重生之任家二少 作者:尘不染尘 文案 身为人臣霍乱朝纲,是为不忠; 身为人子害父身死,是为不孝; 身为任少背叛父族,是为不义; 身为男人媚主惑上,是为不耻。 这般不忠不孝不义不耻之人,竟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简单来说,本文讲述的就是一个曾经背信弃义, 遭人唾弃的纨绔子弟重生故事。 内容标签: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刃 配角:林泽生,萧天弘,任封疆,任锋,凤娘,王娉婷等其它:伪种田文 第1章 楔子 任刃闭着眼狠狠的吸了口气,扑满口鼻的干燥炽热的气息却让他弯了嘴角,缓缓睁开眼,有些不适应正午的烈日阳光,眨了眨眼,微眯起眼睛却牵动了脸颊处的伤痕,疼的眼角有些抽搐。 伴随着粗鲁的骂声,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推的一个踉跄,腿脚有些酸软差点摔倒,及时稳住了身体才站好迈步,避开了一顿无妄的鞭打,任刃突然想到,错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次鞭打,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可惜呢? 幸好刑场并不远,他连刑车都不需坐,一路在百姓的围观下走了过去,不多时就挂了一身的蛋黄菜叶,任刃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舔,觉得有些可惜,弁京的百姓生活真是不错,鸡蛋用来丢人也不心疼。 被打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疼了,任刃干脆低下头看着地面,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有些烫脚。 他恍惚的想起,弁京的道路似乎都是他负责铺设的,这一块块的石板都是他的功劳,当年为那人铺设这一条条康庄大道时,他又怎会想到其实是为自己铺好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呢?这还真是有些讽刺。 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刑场,被粗暴的拽上了行刑台跪下,任刃才从恍惚中回过神,甩了甩凌乱的长发抬起了头,四周被隔绝开来,稍远处是围观的百姓们,他们谩骂着,叫嚷着,声讨着他大逆不道的罪行。任刃面无表情的想着,百姓总是愚昧的,其实那些罪行虽是我做的,但其实上面的那位才是指使者。 就连这次对他的赐死也一样,他的死罪罗列了十几条,父亲更是意图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但却只要他和父亲的命,免了将军府一干女眷和下人的罪过。此举又赢得了朝堂上下和百姓的一致称赞,大叹陛下仁慈。任刃暗暗好笑,谁想过他和父亲死后,将军府自然不复存在,那一干女眷和下人之后要如何处置就无人知晓了,此时却在这里卖一个帝王的仁慈出来,一是为了安抚父亲手下的将士们,二也是为自己博个好名声吧。 此时那所谓的仁帝,正坐在监管行刑主位在南方——太阳的方向,任刃跪对着方向。然而任刃的目光却一刻不曾向那边投射过,他知道那人来了,来亲眼观赏他的死亡,那么他没有必要再为那人增加多一点的观赏价值,也许那人想从他眼里看到怨恨或者是爱恋?那他就偏偏不看过去,虽然看来这种反抗方式更像是赌气,但他其实觉得,小小的任家二少真的不劳天仁帝大驾亲自监斩的。 侧过头,距离他所在的行刑台几步远的另一个台上,是一个苍老的身影,双鬓的白发整齐的梳理到了发髻之中,有些皱纹的脸庞上没有死刑犯的灰败,老人的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容有些看透世事的从容不迫。 任刃早就死寂的心突然狠狠的缩了一下,喉咙有些酸涩,他开口唤道:“爹!”下一刻被身侧的行刑官狠狠一巴掌掀翻在地。先行着地的手臂几不可闻的一声脆响,伴随着熟悉的痛感,任刃知道这胳膊怕是又骨折了。突然觉得,这样的身体,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老人闻言侧过头,淡淡的瞟了一眼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庞,旋即面无表情的回过头,连眼神都没有半丝波动,似乎另一侧要赴死的于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任刃蜷缩着腿侧倒在地,脸颊红肿的浮起了手掌印,视线却一刻不离的盯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老人,他以为他可以面对的,他以为他早就心死,但却在看到老人平静的面容时心痛如绞。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拖累了任家上下百余口人,是他逼迫着父亲对着上首那人束手就擒只为换他一命,却反而害自己到了如此田地。 任刃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已经十余年未曾见过父亲了,他老了许多,曾经如刀刻般凌厉的面容已经抵不过岁月的沧桑而柔和了些许,曾经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如同战神的凛冽杀气也消失无踪,如今跪在那里的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准备平静赴死的老人。 不,不该这样! 任刃的双眼突然睁大,他任刃可以遭人唾骂任人鄙夷,因为他罪有应得,但他的父亲,两朝元老,先帝亲封的定国将军怎可被一个不孝子所累为一个罪人!他的父亲当只跪天子,怎可在众目睽睽下向所有人屈膝! 蜷缩的双腿一挣,被缚在身后的手腕一翻,腰部用力手掌撑地,任刃拔地而起,同时脚镣与手铐被硬生生挣断,不及身边的人做出反应,他已经脚尖轻点跃到父亲身前,屈膝而跪。 这一变故惊呆了刑场的众人,百姓们一阵骚乱,侍卫们立刻聚集起来,搭弓而指,后知后觉的御前侍卫才刚刚反应过来护到了天仁帝的身前,挡住了天仁帝惊疑的目光:他……怎么会有这样高的功夫?与任刃相伴十余年,他知道任刃有些武功,但最多也就与宫中侍卫持平,但今日看来居然可以轻易的挣断铁链……这绝不是一般的高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然而任刃却对周围的剑拔弩张全然不觉,他的双眼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有些复杂的开口,声音干涩暗哑:“爹,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放弃他?十二年前是他背叛了任家军,甘心留在弁京为人质牵制远在边境的父兄,十二年后天仁帝以他的性命为要挟让父亲交出兵权回到弁京,他虽身在深宫之中,也清楚以父亲几十年来在军中的威望,揭竿而起并不是没有胜数的,却为了保全他而甘愿束手就擒。 我于父不孝,于家不义,媚主惑上,不知羞耻,我都已经放弃了自己,为什么你没有?任刃问。 曾经纵横天下的铁腕战神轻声一笑,反问一句:“你又为何?” 你在那人身边从不曾显露武艺,无人知晓任家二少武艺绝不在其父兄之下,你若是想要逃走,在这人潮混乱中离开并不是难事,为何却独独跪到了我的面前? 任刃一怔,随即眼眶一红,因为你是我父亲,我怎肯留你一人独自逃脱? 任父轻叹,所以你是我儿子,我怎肯不顾你的性命独自苟活? 任刃闻言放声大笑,引得周遭的侍卫们顿时神经紧绷,几位武功不俗的高手更是飞身扑上,准备将任刃斩杀手下,然而他对于身后的危机却恍若不知,手指翻转间,两枚银针在阳光下闪出点点银芒。 “快将他拿下!”主位上的天仁帝突然急切地大吼,失去了身为帝王的冷静和自矜。 “爹,你说过我任家人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任刃淡淡的笑,废臂低垂,完好的左手指尖的银针泛出死亡之光。 任父的目光凝聚在任刃指尖,脸上漾起笑意缓缓点头。 “今日我任刃命数已尽,皆是咎由自取。但我任家人即便不能为国尽瘁,也断不会死于庸君佞臣之手,” 任刃站起身的瞬间将左手轻探向身前之人施出一针,足尖微错躲开身后袭来的掌风,回手施针的瞬间,声音猛地拔高,带出凄厉的尾音:“我任家人,不能择君择主,但可以选择死于何人之手!” 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已经歪倒在地的父亲的身影,手中的银针一闪便没入皮肉,精准的嵌入死穴。 银针入穴,断无回还。 阖眼的瞬间,任刃似乎听到那人的叫喊声,堂堂天仁大帝居然会如此失态的当众吼叫?是了,那人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为死刑犯身上居然会藏有武器吧?那人怎么也不会知道他居然会用银针吧?更想不到一向言听计从的任刃会自我了断的吧? 可是萧天弘你可记得?初遇的那年,任家二少,也曾是弁京城中惊才艳绝的少年郎。为了你,收敛了所有的光芒,雌伏于帝坐之下十余年,久到你早已淡忘了,任家二少的名字本就该闪耀于弁京,乃至华国! 十二年前的任家二少是弁京城中人人称道的风流少年,如今的任家二少是以色侍君毫无廉耻之人。 今生他咎由自取,自甘堕落,累及家族灭亡,弑父自裁,皆因他不分君臣,诬陷情爱。 若能重新来过,他再不想去攀附那可笑的情爱,只想依旧做那个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 第2章 回到过去 不规律的一阵阵颠簸将任刃沉睡的意识渐渐唤醒,指尖微动感受到的是身下毛茸茸温暖的触感,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炉,任刃心中疑惑至极。他的施针手法承医圣之后,银针入死穴再无生还可能,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侧耳仔细倾听,周围似乎没有人的呼吸声,在耳边的响彻的是车轮在土地上翻滚特有的震动声,任刃缓缓睁眼,扫视周围,他确定自己是在一个马车中没错。想要坐起身确认更多时,他发现了不妥之处,视角! 他的视线怎么会降低了这么多?惊疑不定的抬起双手,白皙却无病色的肌肤,骨节鲜明的手掌,掌心还有着练武留下的一层老茧……这,这不是他的手!在深宫中十多年的保养,他的手早就细腻的像是后宫中养尊处优的贵妇……呵,他与那些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任刃低头打量着身体,思考着现在的情况,借尸还魂?转世重生?那为何他还有着过去的记忆,这具身体的情况到底是如何的? 还没理出头绪,马蹄声渐渐清晰靠近,马车的侧帘突然被掀起,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中,英俊的脸庞上双眼有些凛冽的眯起,透露出明显的不悦,声音也夹在了一丝火气:“我们已经离开弁京,你再闹也没有用。老老实实跟着爹和我离开,我们不会害你的。” 任刃身体一震,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人,这个人,这些话…… 外面的人似乎很不满他的反应,干脆将手中的帘布放下,冷哼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和爹没有时间每天陪着你二少爷胡闹!”说话间挥鞭打马,向前方追去。 马车的门帘随即被掀开,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低头钻了进来,还显稚嫩的脸上有些怯怯的,声音是处于变声期少年的低哑:“二少爷……” 任刃在震惊中回神,打量着眼前的人,直觉的开口:“染墨……”这是他曾经的伴读,年少的任家二少喜武不喜文,爹爹便找来了聪慧的染墨做他的伴读,染墨文采极佳,心高气傲的任刃如何肯输给一个小小的伴读,登时被刺激的埋头苦读,结果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名冠弁京。只是……他在选择了那人之后,再没见过家人,自然也没见过染墨了。 眼前的染墨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身材虽不健壮,但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刚刚在马车外说话的人也和记忆中的大哥相重合……任刃仰起头,不想被人看到已经发热的眼眶,他真的,真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情绪纷乱的让他抑制不住的激动,手掌有些发颤,不停的深呼吸想要平静下来,指尖却突然被握住,一双冰凉的手轻轻的攥紧,染墨有些担心的声音响起:“二少爷,我们已经离开了,放弃吧,你现在再气愤再激动又能如何?难道你要为了他连父兄家人全都不要了吗?” 任刃看着眼前少年焦急的发红的脸庞,突然笑出声,从他双手中抽回手,摸了摸他的头,“染墨,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自然是要跟着父兄一起的。” “啊?”染墨愣住,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研究着眼前的任刃,任刃便大大方方笑咪咪的任由他打量着,好半晌染墨才确定了他的确说的不是违心的话,然后就更加迷惑了。 二少爷明明死活不肯离京,甚至跟老爷和大少爷狠狠吵了一架,大少爷无奈之下给二少爷下了迷药扛上马车才顺利离开的。从老爷到他们一干下人早就做好准备二少爷清醒后会大闹一场的,怎么二少爷睡醒了一觉突然转性了? “您,您没事吧……”染墨实在接受不能,立刻开始担心二少爷是不是被迷药弄傻了? 任刃好笑的敲了敲染墨的额头,这孩子不是盼着他改变吗?怎么他改了反而不信了呢?“不说这个了,现在走到哪里了?” “离开弁京一天了,再走三日就能到富州了。” 任刃点点头,移到窗边将窗帘撩开探出头去,入目皆是整齐划一的行军队伍,队列森严,无人喧哗。 果然是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的父兄从弁京领兵三万赴泽州围剿水寇,当时的自己心心念念的全是萧天弘,执着的认为他新帝登基身边怕是连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死活不肯在这时离开,从行军中偷跑回京,从此在那人身边十余年,也牵制着任家军十余载。 如今回想起来只剩嗤笑,那时的自己怎么会天真的好似个傻瓜?萧天弘在登基前高居太子之位近十年,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任刃?居然会相信了他刻意的示好,刻意的接近,更是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他,甚至相信自己在那人的眼里也是不同的,真是……下、贱呢。 幸好,幸好…… 任刃起身,掀开马车门帘,不及停车便直接脚尖一点跃上了之前染墨的坐骑。手中握住缰绳,微微一拽,同时双腿一夹,轻敲马腹,轻叱一声:“架!”便从行军队伍的外侧,策马飞奔而去。 初夏的风并不沉闷迫人,虽因行军扬起了沙尘,随着策马奔跑打在脸上有些微疼,但这并不影响任刃的好心情,多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恣意的策马扬鞭,纵横飞扬了。 十余年里要么身居深宫,偶尔离开高墙内院也是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怎敢光明正大的策马在弁京的道路上?他如同被那人圈养的宠物,失了自由,失了本性。不,他连宠物都算不上,“宠”字,他愧不敢当,也许……仰头对着太阳的方向眯起眼,嘴角挂上嘲讽的笑容,他在那人的眼里,只是一“物”而已。 不想了!任刃甩甩头,都过去了,重来的这一世,他断然不会再与那人有任何的牵扯了。他该庆幸回到了这个离开的时刻,若是回到在弁京时,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萧天弘。爱恨纠缠了十多年,他真的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去面对现在几乎还没能做什么的萧天弘。 幸好,幸好离开了,再不回来。 “刃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从身边传来,手中的缰绳被一股大力勒紧,恍神间身下的马匹已经被人强行嘞住停下。 “大哥?”任刃呆呆的看着一脸怒气的任锋。 “你若是想要发疯,随便你在马车上怎么闹,也不许用战马来发泄!这是想回去吗?那你改向后跑,冲到前面来是想扰乱军心吗!” 声色俱厉的呵斥将任刃骂的有些云里雾里,缓缓神,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沿,行军的士兵们都席地而坐喝水低语,父亲和几位副将都已下马,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歇息,向这边张望着。 任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想感受下策马狂奔的自由,怎么就成了发疯的举动了?而且,回去?回哪去?弁京他死都不会回去了。 “大哥,你误会了……”任刃无力的辩白立刻被无视,任锋毫不客气的将任刃一把拽下马,也不待他站稳,便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了任封疆的面前。 然而还未等谁开口,任刃却已经红了眼眶,哽咽出声:“爹……”眼前如同刀锋出鞘般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才是他的父亲,先帝亲封的定国将军,而不是那个刑场上风烛残年的老人。 何其有幸,他任刃何其有幸能够再见父亲,还能有机会尽孝于膝下。 听到任刃的呼唤任封疆和任锋都是一怔,声音中掩饰不了的悲伤和悔意任谁都听得出来,难道说…… 任封疆敛了表情,注视着任刃,严肃的问:“刃儿,你可是想清楚了?” “爹,”任刃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清隽的少年有些羞涩的模样映在几位副将眼里都是会心一笑,“我不会犯傻了。我既是任家人,自然是跟着父亲和大哥的。” “哈哈,好!”任封疆立刻笑开了脸,向任刃招招手,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语重心长的开口:“刃儿啊,你能想明白就好,你想要效忠陛下是对的,但不一定非要留在弁京……” “爹!”任刃无奈的打断任封疆的话,到了现在还来哄他?以前他就是被父兄保护的太好了,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为臣之道,才会不分上下尊卑的爱上天子,当初若是父亲和大哥能坦言相告,那人留下自己就是因为想要牵制任家,自己也会多留个心眼,不至于在多年后才慢慢醒悟。 视线扫过近处的几人,知道这都是跟随着父亲征战沙场几十年的人了,所以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 “爹,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若是留在弁京会给你们带来怎样的麻烦。”探出手,搭在父亲饱经风霜的手上握紧,向他传递着自己的信念和坚强,双眼锁住任封疆的,任刃缓慢的说着,“虽然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我尚且知道轻重。身为任家人,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绝不会让家族蒙羞,累及任家。” 任封疆闻言心里有些沉重,他一直想要好好保护的孩子,还是长大了……这种成长虽然让他欣慰,但也心疼。长子耿直,幼子出众,他一直想要自己的儿子能够无忧无虑的成长,不用再像他一样征战沙场朝不保夕,但长子实在是个战场上的天才,为国为民他都别无选择的让长子选了和自己相同的道路。之后,便将这种保护和珍爱都放在了幼子身上。 而任刃也很是聪慧,生活的恣意潇洒,小小少年风神俊秀,早已名冠弁京,是他任封疆的骄傲,但也正因为如此,当任刃遇到同样出色的太子时惺惺相惜,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近,等他发觉不妙时,这孩子已经……可是,如今那人已经从太子变为了天子。一字之差,却隔出了万丈之远。只是这幼子还傻傻的认识不到。 任封疆打量着眼前成熟稳重了许多的任刃,松了口气,还好,这一出弁京便明白了事理了。 此时的任锋似乎也惊讶于弟弟的转变,之前的怒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拉着弟弟开始聊起了家常。 盘腿坐在地上,耳畔是兄长啰嗦的话语,头上顶着正午有些燎人的太阳,任刃的心情却好的几乎落泪,这样的人生,真好…… 第3章 路途之中 被压抑了太久的本性在这天释放,任刃不知节制的骑马狂奔,一会儿跑到队伍前沿去跟父兄聊几句,一会儿又策马反向奔到队伍中央跟着步行军慢悠悠的溜达着,沿途陪伴着他的都是愉悦的笑容。 任封疆和任锋说了他几句便不再拘着他,只要不穿插到队伍中扰乱行军就由他去了,毕竟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是他该享受的快乐。 但是当晚露营的时候,任刃就傻眼了。 他少时在弁京,算是精通骑术,也经常与世家子弟们赛马射箭,但从未在马上颠簸整整一天,所以任刃这次放肆的后果就是浑身散了架子似的疼就不说了,关键是大腿内侧全部磨破,偏偏位置尴尬让他有口难言。 说来,任刃从不知道享誉中土大陆的任家军居然上下如此和睦,一天的行军避开了农田庄稼,专挑小路山林行走,本以为是为了不扰民,但刚刚经过大哥解释才知道,其实是下面那些兵崽子们想吃野味了,所以干脆走了林间晚上早点安歇下来给大家打打牙祭。 任刃觉得有些不解,这好歹是为了战事吧,怎么如此松懈? 但他现在却顾不得许多,只要是有可口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他行动不便没有跟着士兵们去打猎,回到营帐先给自己的伤处涂了药膏才起身准备出去吃饭。 双手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迈着外八字慢腾腾的从临时搭起的营帐里走出,他早就闻到飘香的野味了,中午就是干粮果腹,晚上这顿饭可算能有点荤腥了。 然而刚刚挪到支起篝火的大锅前就听到了几个将士大声的议论:“你们说,那个二少是干嘛来的?” “切,无非是跟着父兄,到战场上转一圈也算有了战功,回去好封官加爵呗!”一个声音不屑道,看着背影的服饰似乎是副将之类的打扮。 “那二少明明也是有才名的吧,干嘛非得到战场上去吃苦?”一个有些憨厚的声音说。 “这都不懂?才名哪有功名好听?你看看他刚才下马时候的样子,路都走不稳了,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什么苦都没吃过的,怕是明天又要躲到马车里享福去了。” …… 任刃没有继续听下去,默默的退到树林的阴影中,转身向来路走去,路上遇到来往的士兵还笑着打了招呼,在走进营帐的瞬间才将脸上的表情全部收回。 坐在临时搭起的草席上,任刃微微苦笑。虽然听到这些闲话很不开心,但又不能否认他们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吃过什么苦,年少时一帆风顺,就算后来被圏禁,那人也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 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涂上药膏后散着丝丝凉意的伤处,思考着目前的处境。看来,在军中认为他是来混战功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他没上阵打过仗,但也懂得战功是不经抢的,而自己后台又硬,兵将们抢不赢是一定的了,自然心生怨怼。其实无论别人怎么怨怼他都无所谓,但他不想因自己影响了军队的风气。 琢磨了半晌,任刃起身向父亲的营帐走去。行走间再没有之前的不适感,心里一笑,其实忍一忍便没有那么疼了,他也没那么娇气不是吗? “爹。”微微低头走进营帐,看到父亲和大哥正对着一张平铺的地图议论着什么,看到他进来,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刃儿,可用了饭了?”任封疆扭了扭头,笑着说,“这山间的野味可是一绝,兔子山鸡遍地都是,你从未来过可得好好尝尝。” 任刃轻声一笑,走到父亲身后伸出双手在肩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感到手下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后放松下来,父亲的笑意明显更加多了几分。 任刃心下喟叹,父亲竟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吗…… “爹,大哥,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请。” 话一出口,就感到气氛有点僵硬,任刃不明所以的松开手,转到二人面前,继续说,“我跟着行军没有个像样的身份,难免兵将们会疑虑,对军队来说终究不是好事,所以我觉得,趁着一会儿吃饭,爹你跟大家说一下我的随军身份吧。” 任封疆和任锋这才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还好没又犯浑说要回去。任锋先开了口:“要什么随军身份,你是我弟弟,我出兵打仗带着我二弟出来历练下不行吗?陛下都允了的,谁敢多言?”说到后面,俨然已有了火气。 任刃无奈,大哥还是那副火爆脾气没变。摇摇头,“大哥,话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在军中就该有份职责,毕竟我的身份比较尴尬,难免会引的多心……” 任封疆毕竟是老将军了,立刻就明白了任刃的意思,赞同的点了点头,“恩,难得刃儿想得周到了。刃儿想要什么样的身份?”探寻的看着幼子。 任刃一笑:“我可是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上阵打仗暂时怕是不行的,在弁京的耍刀弄枪是上不得台面的,我就不去前线捣乱了。” 其实任刃清楚,自己的武艺绝对不低,十几年来父亲亲自教导又会差到哪去?可是一来他若是上战场父兄必然都不放心,还不如不去免得他们担心;二来若是去了前线怕将士们多心反而不美了。 “爹,我倒是可以充军医。”任刃说。 “军医?”任封疆和任锋真的惊讶了,从没听说任刃何时学过医了啊。 “爹,我这一年多一直在宫中作太子伴读鲜少回家,但其实大多数时间太子是有很多政事要帮着先帝处理的,所以我闲来无事翻了许多医书,也算略通岐黄之术了。” 二人都更是疑惑,任刃早产,身体一直虚弱,幼时几乎每天都要被逼着喝药,最是厌恶鼓弄那些汤汤药药的东西,怎么会主动去学了医术? “爹,大哥……”任刃自然知道他们疑惑什么,“其实在宫中时,一次我身体不大好,” 忙伸手安抚露出焦急之色的父兄,淡淡一笑:“陛下当时宣了太医来,那位太医便一直帮我调理身体,一来二去也和那位太医熟识了,便略学了一些,后来想着自己的身体自己会调理才是正事,闲来无事也就看了些医书。” 其实任刃倒不算是撒谎。上一世,他被圈养在后宫之中,那人除了要用到他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时才来找他,经常一个冷落便是数月。那时的自己心心念念都是见到那人,郁结于胸便将多年的病症引了出来,一病不起。迷迷糊糊间是秦太医为他诊治,他稍好些后秦太医更是常来陪他聊天,教他医理,也算打发了时间了。 所以他说略通医术其实是谦虚了,他可是跟随着秦太医学习了十年之久。 不管怎样,这个说法还是被父兄接受了当晚,任封疆当着众将士的面宣布了任刃的军医身份,并将他的名字写入了军碟之中,算是正式落了名。 任刃也很乖觉的与染墨收拾了细软搬到两个医童的营帐之内同住,不再搞什么特殊了。任封疆和任锋阻拦了一下,见他主意已定就也没再强迫。 第二日上路的时候,由于军医要料理随军携带的药材,任刃命染墨继续随军前进,自己坦然的带着两个小医童坐了马车,不再去折磨自己的大腿和臀部。此时任封疆和任锋才明白过来,什么稳定军心说的冠冕堂皇,他明明只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能赖马车吧! 颠簸的土路晃得人双眼发晕,任刃无奈的扔下手中的医书,靠到了马车的内壁上,书是看不成了。 打量着眼前窝在马车移交两个十岁左右的小药童,看着两个孩子娴熟的翻捡着铺晾的药材,任刃便凑了上去帮忙。虽然都是些常见的药材,但曾经十年如一日的帮着秦太医干活,手法自然是比两个孩子要熟练的多,少年细长的手指迅速的拈起干枯的药草,拣摘归类,动作娴熟的俨然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举动吸引了两个医童好奇的目光,圆头圆脑的那个先开了口:“你师从何处的?” 任刃一愣,回望他,“怎么了?” 圆脸医童犹豫了下,说:“手法与我们的很像。” 任刃闻言失笑:“无非是挑挑拣拣罢了,有什么像不像的?” 两个医童不确定的对视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对了,” 这次是任刃发问,他指了指座位上一摞的医书,“这是你们俩的吗?” “当然不是。”二人齐声道。 任刃一听也是,那医书很是珍贵,堪比宫中的藏本了,怎么会是两个小医童的。但居然这么不知珍惜的随意仍在马车里,任由人翻看,让任刃有些心疼了。 “那是林大夫的。”圆脸医童说。 “林大夫?” “恩,是我们军医啊。” “啊?”任刃愣了,“那他人呢?”军医该是随军的吧?他怎么没看到人? “哦,我们大夫出门游历去了,约好了后日在富州见。” 任刃无语,这也太随意了吧。随后觉得不妥,若不是他提出当军医,军队中岂不是没了大夫,若士兵身体不适该怎么办? 似乎明白他疑惑什么,圆脸医童笑嘻嘻开口:“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俩就可以给治了,不用劳烦大夫的。” 任刃傻眼。医童只是负责料理药材和抓药的啊,怎么还能看病了,更何况眼前这俩也太小了吧? 任刃的呆愣明显让两个孩子笑出了声,圆脸的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人说:“我叫空提,他叫空非。我们是医圣谷的。”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 医圣谷的大名无人不知,医圣谷中人并不多,但个个都是天赋异禀极为精通医理的人物,所以每一代的医圣都是享有盛名的。医圣谷出来的,即便是年仅十岁的药童也是不比寻常的大夫差了。 医圣谷啊…… 任刃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口的酸涩问:“可是,你们既是医圣谷的,怎么会到这里随军?” 医圣谷的讯条是不分阵营,医泽天下。一旦有战端,医圣谷不分敌我,对伤患一视同仁尽力救治,所以无论在怎样的乱世之下,医圣谷依然传承几百年不衰。而如今医圣谷的人公然随军出战,岂不是违背了谷训? “这个嘛~”空提眨眨眼,笑眯眯的说,“因为任老将军与我们医圣大人关系好,医圣大人说,谷训什么的无所谓,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任刃有些出神,这种不着调的语气,的确是那个老头的作风啊…… 空非狠狠的揪着空提的耳朵拧了两下,才担忧的对着任刃说:“千万保密啊,可不能让医圣谷的名声就这么毁了……” “你这叫什么话,医圣大人说的话哪里错了……”空提捂着耳朵抗议。 …… 没有理会两个孩子稚气的争吵,任刃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原来臭老头和父亲是故交啊……怪不得,怪不得呢。任刃突然有大笑一声的冲动,可偏偏却是眼泪先掉了出来,忙将头扭向外面,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衫下摆,抑制着喉咙间的哽咽。 怪不得自己在后宫中时,那人忽冷忽热,嫔妃们嫉妒厌恶,下人们眼含蔑视,却惟独秦太医对他关爱有加,那是他十余年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温暖。 一直以来,他都不懂为何身为医圣的秦太医会屈居于宫中,又为何会独独对他青眼有加,可每次询问时,那臭老头总是摸着一把山羊胡贼贼一笑,来一句:“看你太闲了吧,去把新上的药材一天内给我分好。”便引得自己忙讨好求饶忽略了过去。 如今看来,竟是因为父亲吗?因为和父亲交好,所以那老头才会那么爱护他吗? 在人生最昏暗的时候,在他以为所有人都抛弃了他的时候,唯一给予他关爱的人,竟是因为他背叛的最深的父亲!即便远在边关,他依然享受着父亲给予的庇护…… 上一世的他,到底是中了怎样的魔障,居然为了那不知所谓的情爱,抛弃了亲人? 那时的自己,如今回想起来,真真的让人觉得恶心。 第4章 柳暗花明 是夜,夜凉如水。 任刃刚刚去父兄的营帐道了晚安,正走在森林边临时搭建的帐篷丛中,除了几位主帅和副将以及军医有营帐外,士兵们都是露天席地而眠的,相隔不太远处就有几处巡逻的士兵,整个营地鸦雀无声,纪律严明。 任刃点点头,父兄治军之严果然名不虚传。 回想着刚刚自己专程穿越了大半个军营只为了去跟父兄道一声晚安的举动,居然能让父亲感动的眼眶都有些发红,心里不禁沉闷的有些难过。自己究竟是多么不孝,寻常人家儿子理应做到的事情,在自己这里竟能让老父如此感动?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任刃加快了脚步,想这些已是无用,既然回来了,日后好好孝敬父亲便是,前世的混账人生绝不重新来过便好了。 然而,刚刚走到军医的营长附近,却被一个士兵衣着的人拦住。 任刃警戒的后退一步,手已经握上袖中的匕首。 “任二少。”那人微微弯了弯身子,压低声音轻声了句话,才抬起了脸。 借着月光,任刃清楚地看到了眼前人的面容,心头剧震,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真是恶心,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真以为陛下喜欢你,护着你?实话告诉你吧,陛下第一次和你做完那事,整整吐了半日,若不是因为你还有些利用价值,为了哄着你留下,陛下何苦那么委屈自己。这么多年来,每次做完那事,陛下都要沐浴两个时辰,若不是为了大局,陛下巴不得你早就死了干净,平白的在这里恶心人!” 眼前这人蔑视的眼神,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厌恶犹在眼前。记得那是这人来他居住的偏殿宣布他罪行的圣旨的时候。他虽然知道萧天弘是为了牵制他父兄才留着他的,但明明也欢爱过,也快乐过,他以为萧天弘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 但他错了,错的彻底,那天的圣旨中将他侮辱的甚至不如最下贱的男、妓,字里行间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恨意。他不明白,他不相信,他为了那人付出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他向来宣读圣旨的太监求证,这圣旨是假的对不对?萧天弘不会这么无情的对不对?然而……换来的,是这个跟随陛下二十余年的太监的不屑的言语。 直到那一刻他才大彻大悟。原来……他的存在竟让他恶心的呕吐。 “任二少?二少?”李公公疑惑的轻声唤着眼前默不作声的人,背着月光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但却莫名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悲哀。 任刃有些飘忽的眼神渐渐聚拢出焦距,视线移到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日后在后宫中呼风唤雨的大太监李公公如今还只是个弱冠青年,年轻的脸上满是疑问的看着自己。 是呢,这是十多年前,一切还没发生。对面人的眼中没有蔑视和厌恶,只有单纯的好奇和紧张。 任刃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是谁?” “任二少叫我小李子就行,是陛下让我来接您的……”对方放低了身子,伸出手,掌心赫然是萧天弘的令牌。 任刃一愣,随即了然。 前世的自己太过无知,一心只扑在去见那人上,从未细想过在父亲军纪严明的队伍中,自己怎么能成功偷偷溜回弁京不被人发觉呢?如今看来,那人竟然早在军中安插了人手,随时准备将自己接应出去。 记得那时的自己就是趁着夜色,悄悄偷了一匹战马,带了些银两就离开了军营,竟没有遇到一个巡逻的士兵。细细想来,恐怕当时都是有人帮忙解决了吧。萧天弘竟然派出了贴身的太监来接应他,他该感谢萧天弘居然对他如此重视吗? 任刃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李公公,现在看来是着急了吧?两天来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所以这些人按捺不住了,主动提出要带自己离开。如今的自己是当然不可能离开的,但是…… 萧天弘到底在军队中安插了多少人手?能在军营中悄悄偷走一个人的能力,有点太过强大了,会不会对父亲的军队产生不良的影响?要不要去告诉父亲?任刃心思转了几圈,面上却不动声色。 表情一换,带上了几分羞涩和不安:“可是,我怕逃不出去……” “这个二少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对方镇定的说。 任刃心里冷冷一笑,看来李公公果然是带头的。那么,要不要将计就计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呢?一想到萧天弘居然在军队里安插了眼线就浑身不舒服,他不喜欢自己的行动被人盯着,也不喜欢萧天弘插手父亲的军队,即便他是所谓的陛下。 “李公公,我,我想多陪我爹一天……”任刃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两难的表情,随后下定决心般说,“明天晚上再走行吗?我……我……” 李公公有些不耐,但一闪而过后脸色恢复了之前的小心,“二少,最好不要耽搁,万一出什么变数呢?难道二少不想早日见到陛下?”有些试探的意思。 “啊……陛下……”任刃羞涩的扯着衣角,低下了头,借着月光能看到他微红的耳垂,“我,我自然是想他了,可是……”少年的为难的犹豫着,声音几乎带上几分哭腔。 李公公暗暗叹气,眼前的任家二少陛下明显很重视,还说不要在小事上得罪了他好,便松了口:“那好,就明日此时吧。二少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让人察觉了。” 任刃忙抬起头,连连摆手,“放心,我一定不会的!” 李公公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忙矮了身子匆匆走了。任刃站在原地,渐渐收了脸上所有的表情,目光寒冷如冰。 +++++++++++++++++++++++++++++++++++++++++++++++++++++++第二日,夕阳已经渐落,最后的辉煌将天边的云彩染得血红。 任封疆坐在营帐中,手指有节奏的轻轻点着桌案,眉头紧锁,有些为难。 “爹,我们任家军怎能容别人放肆,要我看直接杀了!”任锋愤愤不平的握拳道。 “锋儿,不可冲动。”任封疆摇摇头,制止了长子的不满,目光转向一边静默不语的幼子,开口询问:“刃儿,你说昨天你跟踪了那个太监?” “是。”任刃点头,“我看到他先去了四营那边,然后走进的炊事兵的阵营中休息。因为怕被发现我没敢跟的太近,所以没看到他的同党。今天白天我又以军医的名义又去了四营转了一圈,确定他就在炊事兵中没错。” “恩……”任封疆缓缓点头,望着幼子的眼神中漾着笑意,刃儿真的长大了,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处理的非常好。“这个事情刃儿就不要插手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爹,这些人明明都是安插进来的眼线,若是无中生有的造些谣言传到陛下那里,对我们大大不利啊。”任锋急急道。他还是坚持将这些眼线解决掉。 任封疆淡淡一笑没说什么,目光却示意幼子开口。 任刃会意,对着大哥轻声笑了,“大哥,不可。这些人是陛下安插进来的,若是被我们连根拔起,陛下难免多心。我们只要将这些人暗暗监视住,让他们只能向陛下传递我们想让他们传递的就可以了。” “刃儿说的对。”任封疆摆摆手,明显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站起身,他带着两个儿子向外走去,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不能耽搁了。 在行军中,任老将军及各位将领都没有特殊化,士兵吃什么他们吃什么,正是这种与士兵同甘共苦的作风,让任家军分外团结。 任刃随着父兄走到一营的聚餐地,架好的几口锅被放置在边缘,几名士兵正掌勺为排队盛饭的兵将们的碗里舀着汤,香气飘出很远,让站在队伍后面的士兵们不停咂嘴。 “将军,各位的晚饭在这边。”一个副将迎了过来,将任封疆父子引到一边平整的地面上,他们的碗筷俨然已经都摆放好了,就等着他们的到来。 任刃随着父兄盘腿席地而坐,他们这一圈坐着的都是将领级别的人物,不免让任刃有些不自在。无心理会父亲和兄长一脸笑容的与他人打招呼,任刃埋头研究着眼前的饭菜。出门在外的,自然是十分粗糙。饭就是随军携带的干粮熬成的稠粥,菜便是路边挖来的野菜,这汤闻着倒是很香…… 任刃忽然心脏一缩,顾不得周围的人们还未动筷,便伸手将眼前的汤碗拿了出来,凑到鼻间嗅了嗅,脸色微变。 “刃儿!”任封疆不满的唤了声,在座的前辈们尚未动筷,这孩子怎么可以先吃了起来? 任刃哪里顾得上父亲的不满,他恍然未觉的仰头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汤,将那口汤在口中滚了几滚才吞咽下去,然后咂了咂嘴,身体机不可察的颤动一下,继而脸色一变,就霍的站了起来。 “刃儿?”任封疆这时也感觉到不对了,不禁询问。 “都停下,这汤有毒!”任刃将手中的汤碗狠狠一摔,运力大喊起来。 话音刚落,营地里顿时沸腾起来,一片吵嚷中伴随着许多士兵的呕吐声,混乱不堪。 “各小组各营组织起来,不许乱!”任封疆也跟着脸色大变,站起身中气十足的大吼着。任老将军发话显然起了作用,不过片刻钟,营地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肃静,但却涤荡着难言的恐惧感。 “刃儿,你可有把握?”任封疆此时正随着任刃一个个营地走过来,任刃每走到一处便舀起一勺汤来闻,却没有再喝。看着眼前幼子的脸色越来越沉,任封疆心里也开始没底。 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任刃才走完了十个营地,统计了喝过汤的人数,不幸的是,大部分士兵都已经中毒了。之后任刃又将去采集野菜的炊事兵叫过来秘密询问了半晌,才算下了结论。 任刃长叹了口气,目光沉静的望着围过来的父亲兄长以及几位副将,说了目前的情况:“没错,这毒是‘柳暗花明’。这是世间奇毒,极为难寻,但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有人下毒?”任锋目光如剑的射向四周寻找着可疑人物,周围的副将们也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起来。 “我想不是。”任刃摇头,“柳暗、花明是两种毒,互克互生。二营和六营的汤中无毒,因为同时使用了柳暗和花明,毒性恰好中和掉了。若是有人下毒,大可不必将两种毒药都带来,只要一种就可以了。” “那么是误食?”一位副将猜测到。 “也许,炊事兵似乎是在林边采到的,‘柳暗花明’外形颇似蘑菇,误食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我确定这林中深处必然有解药。”任刃指了指身后的深山。此处山林瘴气弥漫,既然在林边瘴气非常稀薄的地方都能采到“柳暗花明”,深处瘴气浓郁处必然更多。 “我去采!”任锋急道。 “不行,只有我去。”任刃淡淡摇头阻止了大哥的自告奋勇,“这山中有瘴气,大哥你受不了的。” “胡说,你的身子更弱,你绝对不能去!”任锋急了,将任刃拦着不肯撒手。 “大哥!你不认识这个毒草的。”任刃无奈道,总是这么急的性子,就不能听他把话说完?视线转向父亲,“爹,现在不能行军了,军队必须原地驻扎,擅自行动会让毒素蔓延更快。给我一天时间,我今日先熬制抗瘴气的解毒剂,明日出发。” 接着任刃便专心炼制解毒剂,没有分心再去理会如何安抚中毒的士兵们。幸好他发现及时,将军和副将们并没有中毒,这也让军心还是比较稳定的。“柳暗花明”药性比较独特,只要不轻举妄动便暂时没有性命危险,这也给任刃争取了时间。 当凌晨到来,星星隐藏到朝霞身后时,任刃熬了一夜,终于拿出了三小瓶解毒剂。由于随身携带的制解药的药材不足,只够三人份。任刃便点了张力和莫风两位副将随他一起去采药。张力是副将中身体最壮力气最大的,在林中若遇到猛兽张力可以凭一己之力轻松解决;莫风则擅长在林中侦查和跟踪,有他同行便不怕会迷路。 空提和空非两个药童也闹着要跟去,却让任刃严词拒绝了。最后架不住两个孩子吵闹,干脆打发他们去距此不远的富州将那个林大夫请来,顺带着从富州采买些药材,这才将两人打发了。 任刃带着身后的二人用布条掩了口鼻,吞下瓶中的解毒剂,三人矮了身子钻进了森林中,将一干人担忧的目光抛在身后。 这片森林是远近闻名的“鬼见愁”。由于长期瘴气环绕,无人敢入内,当地的居民也只是沿着森林边缘采些野菜或偶尔抓到几只跑出来的野兔。 步入森林不久,瘴气便袭了过来,三人将覆着口鼻的布条紧了紧,继续向深处走去。由于森林长期无人进入,十分潮湿阴暗,毒虫滋生。也幸好任刃做足了准备,吃下的解毒剂除了可以防瘴气外,也能让毒虫自行躲避,三人免了不少干扰。 没有走出多远,雾气越发的浓郁,能见度渐渐居然不到两米远了。无奈之下,莫风拿出备用的绳子将三人的手腕连在一起,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若是人走丢了就麻烦了。 三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着,渐渐地视野愈发狭窄起来,张力和莫风不由得开始担忧,这样浓郁的瘴气,解毒剂到底能不能顶的住。而任刃则喜上眉梢,“柳暗花明”本就是喜瘴气的植物,越是浓郁的瘴气处越容易发现它们。 任刃弯着身子沿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寻找过去,果不其然在一棵树干粗到四五个人都围不过来的老树树根处找到了状似蘑菇的目标。扯了扯手腕上的绳子将二人唤到身边,待二人站到他身边,才伸手将植物连根拔起。 明明地面上露出的部分只有普通的蘑菇大小,但地下的根须居然非常的长,随着拉扯的动作,根须拔起带落了不少湿润的泥土,一直蔓延到老树的另一侧,根须的尽头是与手中的植物一模一样的类似蘑菇的物体。 任刃满意的点头,没错了,“瘴中而育,毒生连理。”这的确是“柳暗花明”的特性没错。 用匕首将两棵植物植物从根须上割下来,任刃抬头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将两株植物分别交给了身后的两人,示意他们分开保管,万不可弄混了。 随后的寻找并不艰难,林中老树众多,寻了没多久,就顺利找到了足够的“柳暗花明”,三人便不再耽搁,由莫风引路沿原路返回,但由于解毒剂药效已经减退,三人回去的路程要艰难的多,要小心避开蚊虫,小心避开林间猛兽,瘴气更是熏得三人头晕脑胀。也多亏莫风有着丰富的林中生存经验,三人时走时停才终于安全返回营地。 此时已经过了大半天,回到营地时已是正午。 任刃虽然受瘴气侵蚀有些难受,但也还挺得住,便没有耽搁将分好的两种毒药开始分类炼制解药,等到熬制完毕并且将解药按照各营情况分发下去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此时的任刃却已经支撑到了极限,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5章 医圣后人 再次醒来时,任刃觉得嗓子干渴的厉害,刚刚蠕动了嘴唇想要杯水来喝,便有一杯清水抵到唇边,身子也被人轻轻抬起,并在身后塞了靠垫让他坐的舒服许多。 直将杯中的清水全部喝完,任刃才觉得好过了些,睁开眼打量周围,却发现已经不在营地之中了,这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他身在的床铺外,只有一张书桌和几张椅子,简洁的过分。 视线转到正端着杯子走向书桌的人的背影,欣长挺拔,绸缎般的黑发披在一身白衣之上,单从背影看来便是个谦谦君子般的人物。 “可好些了?”任刃发愣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正弯下身子看着他的脸色。 任刃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没有礼貌的盯着人看愣了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岔开话题:“这是哪啊?我昏迷了多久?” 那人似乎理解任刃的尴尬,只是弯了弯嘴角,脸颊随之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沿着床边坐下,拉过任刃的手腕切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的问题:“你昏睡了一天,已经到了富州了。你爹和任锋在处理军务,便暂时由我来照顾你。” 任刃感觉的到搭着自己手腕的指尖有些微凉,这才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人的眼中温和的映着自己的脸庞,任刃有些无措的抽回手腕,低声问:“你是谁?” 对面的人眼睛一弯,轻笑道:“我叫林泽生,是军医。” 林泽生?任刃有些愣神,他记得这个名字。他跟着秦老头刚开始学医时并不用心,便经常听到老头念叨着他的爱徒泽生有多乖,对比之下任刃有多差。即便日后他用心了许多,老头也总是拿他跟爱徒作对比,使得任刃即使没见过那个泽生也不由得对他起了一股怨气。 他还记得那是第一次看到老头的泪水,老头总是一副老不休的样子,唯独在那一天苍老的如同风中的烛火,似乎随时会熄灭。他记得自己紧紧搂着佝偻的老人,听着老人苍老的有些飘渺的声音只喃喃的重复着一句话:“泽生走了……” 虽然之后的老人渐渐地振作起来,更加用心的教导自己,但他清楚,那个泽生永远是秦老头心中最爱的徒弟,无人能够替代。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泽生?林泽生? 据秦老头说,林泽生是医圣谷百年一遇的天才,自小便在医圣谷众位师傅的宠爱下长大,小小年纪在江湖就负有盛名。他以为这样一个少年得志的人,应该是锋芒毕露、骄傲张扬的,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与他的想象完全不同。 林泽生的眉毛不浓不淡的沿着眉峰划出一道弧线,眼角微微下弯,茶色的瞳孔中澄澈清亮,其中似乎藏着散落了点点星辰的湖水,闪着细碎的波光粼粼。眉眼间似乎总是挂着温和浅淡的笑容,不虚假也不做作,只是莫名的可亲。鼻子并不高耸,嘴唇有些薄,带着淡淡的肉粉色。 他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总是上扬的嘴角末端,是浅浅的梨涡两枚,又添了几分可爱与亲切。明明很普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温柔和安心。任刃想,这可能就是医者特有的气质,医泽天下,泽被苍生,一种亲泽万物的善良,一种悲天悯人形象。 林泽生噙着浅浅的笑看着靠坐着的少年正放肆打量着自己,那视线中有恍然有好奇,看来他认识自己?伸出手指在少年的额头轻轻一弹,满意的看到少年小脸一皱,才轻声开口:“小刃,你认识我?” 林泽生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带着细微的暖意,让人听着就不由得放松了神经。任刃却被他的话问的心里一惊,只好若无其事的点头:“是呢,空提和空非说起过你。” 林泽生还待说什么,却被闯入的人打断。 “刃儿!”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扑到床边,毫不客气将大夫挤了开去,上下打量着任刃,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大哥……”任刃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歉意的对被挤到一边站着的林泽生点了点头,对方回以无所谓的笑容,任刃这才去安抚大哥,“我没事了,只是累倒了。” “我就说你身子弱不能去,你偏不听!总是这么倔!”任锋的声音含着怒气,但动作却相反的轻柔,小心翼翼帮任刃拉了拉身上的薄被,好像被下的人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任刃侧头看着随大哥进来的父亲、张力、莫风以及几位将领,顿时觉得尴尬不已,大哥为什么总是把他当孩子啊?“哥,我是军医,这是我该做的!”忍不住抗议。 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手包住,对上父亲含着担忧的目光:“刃儿,这次是你鲁莽了。你身体本就不好,还去那有瘴气的地方采药,回来不肯歇息就做解药,居然累到晕倒,要让为父担心吗?” 任刃理亏的低下头,其实他不是累晕的。 他当时发现那汤或许有问题,为了验证就喝了一口,是因为“柳暗花明”比较独特,只有喝下去细细品味喉咙间的余香以及喝下去后身体的反应才能确定,他不得不冒险一试。虽然熬制出解药后他及时喝了,但由于还吸收了瘴气,他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了。但这些他可不能让父亲和大哥知道,否则二人会念叨他到死的。 “将士们余毒清除干净了吗?”任刃左顾右盼岔开话题。 林泽生低低一笑,插话道,“放心吧,都没事了。倒是你……”眉目一凝,林泽生不赞同的皱眉看着他,“明知道自己中的是“柳暗”,这种毒只要静止不动毒性便不会蔓延,否则便会周身如同坠入冰窟刺骨的疼痛,你居然还带着这样的身体上山采药?中了瘴气毒上加毒,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的小命就交代了!“林泽生言语一出顿时满屋皆惊。 完了!任刃懊恼的仰天长叹,瞒不住了。 果不其然,大哥虎目一瞪,火气噌的就窜了上来,却偏偏对着自家弟弟舍不得打骂,只好狠狠地吩咐下去多做些补品来。握着自己手掌的大手一紧,父亲果然也满目怒气,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想要责备几句却舍不得发火,再加上无奈军务在身,只好嘱咐他好好养病,转身离开。但看那个架势,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父亲一走便带走了大部分人,最后只剩下站在一旁的林泽生,和张力、莫风。 张力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虽然之前和他一同上山采药,但瘴气弥漫,他们并没有开口交流过,也称不上熟悉。所以现在看着张力磨磨蹭蹭挪到他的床头,黑乎乎的脸上居然可疑的透出了几分红晕,让任刃非常疑惑这人到底要干吗。 “二少……”张力高大的身体有些僵直,别扭的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任刃更莫名其妙了。 “白痴!”莫风是个清秀的青年人,见状毫不客气的抬腿踹上张力的后背,将张力踹的一个趔趄,顺势低下了身子,对着任刃鞠了一躬,诚恳的说道:“谢谢二少救命之恩,我代表兄弟们谢谢你。” “啊,不用的不用的。”任刃连连摆手,他去采药救人时哪里想过让大家感谢他,只是职责所在罢了。 “还有……”低着身子的大汉不好意思的摸摸脸,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再次诚恳道:“对不起,我不该私下议论你……” “啊?”任刃迷糊了。 看着任刃疑惑,张力更是黑脸爆红,手脚都尴尬的没地方摆。 “真是受不了你!”莫风从张力身后走过来,一巴掌将张力拍到一边,对着任刃长揖到底,才站起身,白净的脸上带着歉意:“张力前几日曾私下与人议论二少你是为了贪军功才来部队的,如今看到您以身涉嫌,不顾自身安危救活了广大将士,觉得心里不安特意前来道歉。” 任刃这才恍悟,怪不得刚才觉得张力的声音和背影有些熟悉,原来那日被他听到背后议论他的人就有张力一个。想到这里,目光看向站在一边尴尬的频频挠头呵呵傻笑的大汉,任刃却是半点怒气也生不起来了。这人也真够实诚了,明明是私下议论无人知晓的,却也良心不安特意跑来道歉,真是憨直的可爱。 任刃刚要说自己并不在意,却让莫风抢了先。 青年俊秀的脸庞望向大汉,挑了挑下巴,“看到没,要这么说。连道歉都不会,你是不是打算笨死,啊?”张力立刻咧开大嘴憨憨一笑,一点不生气的接受莫风的鄙视。 任刃无语。 “二少,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先告退了。”莫风没有很拘束的恭敬,而是很随意的做了一揖,便拽着傻大个走了出去。 任刃有些回不过神来,军营里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吗? “张力和莫风是同乡,从小就认识。张力为人憨直,莫风精明,一直以来都是莫风提携着张力,否则以他那个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林泽生温和的声音响起。 任刃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留着一个人。 “先把药喝了。”林泽生走到近前,递来一碗褐色的药汁。 任刃脸皮不由得一紧,虽然他自己便是大夫,免不了经常熬药,但不代表他愿意喝药。壮士断腕般决然的接过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然后急急将碗扔还给对方,苦的眼泪汪汪。 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系列举动让人看在眼里是多么孩子气。 突然唇间塞入一根修长的手指,有些冰凉。还未反应过来,牙齿已经下意识打开,舌尖被放上酸甜的杏干。这才明白过来,是林泽生刚刚喂了他。 有些别扭的别开脸,静静咀嚼着口中的杏干,满腔的苦涩渐渐退去,任刃这才想起什么,也顾不上刚才被当做小孩喂食的尴尬,回过头刚要发问,却不料自己的声音与对方的重合在了一起:“你为什么要撒谎?” 第6章 二人同行 任刃和林泽生同时愣住,气氛一时有些静谧。 任刃沉默了片刻先开了口,“我虽然中了柳暗,但在中毒的前三日毒性蔓延极慢,其实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否则也没有“柳暗花明,杀人无形”的说法了。你为何要骗大家我上山草药时是忍着剧痛的?” 林泽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有些好笑:“这不好吗?将士们会感动于你的奉献隐忍,你岂不是更容易被接受了?而且让你爹知道你受了些苦也好,把你看的紧些,也省的你没轻没重的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知为何,任刃觉得林泽生和煦的笑容有些恶劣…… “呃,那你要问我什么?”既然人家是为他着想,任刃也不好追究。 “你是从何处承袭来的医术?”林泽生敛了笑,轻声问道。 任刃身子一颤。他之前对父亲说的是师承太医,虽没说是哪位太医,但他颇似医圣谷的手法,估计也是瞒不过去的。林泽生是秦太医正牌的亲传弟子,虽然自己不曾撒谎,但那是前世的事了,如今在林泽生这里怕是撑不过去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林泽生安抚一笑,缓声说道:“虽然不曾联络师父,但你既然能在短短半日内配出瘴气的解毒剂,还认得柳暗花明,便不可能是按照你跟你父亲说的在宫中跟随太医学医短短一年能达到的。即便是师承我师父,也至少要五年以上的时间。” 看了看任刃绷紧的小脸,林泽生拍了拍他越握越紧的手,安抚道:“不用紧张,我只是好奇,据空提和空非说,你择药晾晒的手法都是医圣谷的没错,那么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有医圣谷的大夫流落在外,意外教导了你?” 听得出林泽生的语气中并没有恶意,任刃才稍微放松了心情,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的师父……他已经过世了……” 是的,那一世的秦太医,那个享誉天下却藏身宫中的医圣,那个总是抚着胡子为老不尊嘲笑他的臭老头,走在了他的前面。在得知任刃和任封疆处决的旨意下达后,这个老人迅速的垮了下来,曾经爱徒的死就耗费掉了老人的半条命,如今撑到这里的支柱都被打垮后,老人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宣布旨意的第二日,任刃即便被关在天牢里,也听到了牢头们的议论,秦老头服毒自尽,陛下追封他为“神医圣手”。任刃却是明白的,医圣谷中之人最为尊重生命,决不可无故自尽,但唯一条除外:以毒害人者,自裁以谢医圣谷之名。任刃最后也无法知道秦老头到底是因何而死,因为秦老头死后的第三日,他便也随着师父自尽而去了。 这样想来,他果然算不得医圣谷的人,他竟是自尽而亡的,任刃自嘲道。 林泽生瞅着少年悲切的几乎落泪的神情,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想了想确实没有追问的必要,这少年小小年纪便精通医术也算是难得的人才,而目前看来也没有害人之心,自己大可不必紧张的。 “罢了,我不问就是了。”林泽生叹了口气,揉了揉少年细软的发顶,柔声道:“切记不可以医毒之术害人便是了。” “否则要自裁以谢医圣谷之名吗?”任刃挑眉看着他,眼角眉梢带着深深的讽刺。秦老头的死是他心中的痛,他很清楚萧天弘是很敬重秦太医的,若他好好活着,萧天弘必然不会怠慢了他,可为何他要选择自尽?即便是真的以毒术害人,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举动,自裁以谢医圣谷之名?为了一个虚名,便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不能苟同。 “抱歉,我不是医圣谷的人。”任刃冷声拒绝,连敷衍都懒得。这样迂腐古板的教条,他不屑听之。 “你!”林泽生万没想到任刃居然如此不识好歹,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寻求医圣谷的庇护而不得,如今他主动提出将他纳入医圣谷羽翼之下,却被人鄙弃。 林泽生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了,皱眉道,“莫要任性。你的医术传承自医圣谷,自然便算是医圣谷的人了,你若是做出有辱医圣谷名声的事情,别怪我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任刃侧过脸,上扬的眉梢挑出不在乎的弧度,冷冷道:“那就请便。” 林泽生蹙眉,看着眼前倔强的决不妥协的少年,一时没了主意,有些气愤的站起身,拂袖而去。 任刃望着林泽生泛着怒气的背影,暗暗苦笑:和林师兄的第一次见面,就搞的不欢而散,真是一个不好的开端。 ++++++++++++++++++++++++++++++++++++++++++第二日,任老将军的部队就离开了富州,向泽州进军。但任刃的身体余毒未清,便只好留在富州养伤,虽说任刃自己完全可以给自己开方抓药,但清毒时须银针过穴加以辅助,这就只好将林泽生的步伐也拖了下来。 任封疆本想留下几个人保护任刃,却被任刃撒娇耍赖的硬是赶了回去。想来也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任家二少和一个医圣谷的大夫,谁会闲着无事来找他们的麻烦?最终,空提和空非两个药童只好继续客串军医,而两个正牌军医却以养伤之名远远地游离在行军之外了。 任刃在富州休养了近十天才重新启程,任刃出生时尚不足月,身体一直不大好,这次中毒更是伤了根本,医治起来颇为麻烦。养伤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林泽生的相处模式颇有些奇怪。 任刃自然是对林泽生提不起好感,毕竟对着一个随时准备清理门户的医圣谷正牌传人,任刃能不讨厌他就不错了。奇怪的是林泽生,似乎对于之前任刃的冷言冷语完全不生气,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反衬的任刃有些斤斤计较了。 这样尴尬的情形在离开富州后才终于得到了好转。任刃的身体还禁不起骑马的颠簸,两人雇了一个车夫,共坐在马车内,总不能一直相对无言。不知谁先开的口,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两人都精通的医学,交谈半天下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任刃虽跟着秦太医学习了近十年,但毕竟没有什么动手的经验,所以听到林泽生说起亲自医治病人时的细节不由与学来的知识进行着比较,听的格外用心;林泽生又恰恰相反,他只在年幼时跟随师父学习了一阵子医术,之后师父便进了宫,他的知识大多是看书后自己领悟外加经验丰富,在理论知识以及覆盖面上就差了任刃一截,所以和任刃探讨起来大有自己眼界不够宽阔的惭愧。 随着交谈的愈发热烈,之前弥漫在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气氛也早已消失无踪,马车里除了经常传出争论声外,也偶尔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大笑声,相处和谐的好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任刃觉得两日接触下来,林泽生真的是个天才,新奇的治疗方法和医药搭配层出不穷。但却总是能保持风度,从不失态。一旦两人争论起来,任刃往往会激动的眼冒精光,争得面红耳赤,但林泽生却仍是不动如山的沉稳做派,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语气会加重几分来显示他的激动而已。 林泽生同时也在暗暗佩服任刃,小小年纪见多识广,全然没有少年人的冲动和浮躁,比起自己这个人人称道的天才毫不逊色。 在两人暗自佩服对方,惺惺相惜颇有找到知己之感的相处中,马车已经行了三日。由于不需避开农田和居民,二人一路抄了近路,再有几日就会到达泽州了。 但不凑巧的,明明之前还万里无云的晴天,不知何时竟被黑色的云朵遮蔽的一丝不留,转瞬就是瓢泼大雨砸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现在正坐着马车走在一条荒芜的小路上,路况哪里有官道那么平整,车轮一个不小心便陷进了淤泥之中,车夫驾着马拉了好半晌也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车夫将二位请下马车,重新使力。 任刃和林泽生撑了伞站在路旁看着车夫已然浑身污泥,拉车的两匹马也蹬着蹄子嘶吼不已,想了想也不顾地上的泥污,便要上去帮忙。 这时却从路边的矮丛中窜出几个黑衣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砍刀将他二人围在中间,拦住了去路。 任刃左手一动,匕首入掌刚要起身迎上,却被林泽生拽住了胳膊。 “别冲动。”林泽生摇摇头,观察着来人的装束,一时也猜不准他们的来头。但只是将自己二人困住却不动手,应该不是为杀人而来。 “林大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拱手,很是尊敬的说道,“我家夫人让我带这个给您。”说着,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银针,在雨水的滋润下闪着柔润的光泽。 “哎……” 林泽生看了一眼之后就很是哀怨的叹了口气,对着黑衣人道:“罢了,连这最后一枚银针都拿了出来,看来真是拖不得了。”回身拉住任刃的手腕,“我跟你们走便是,只是这孩子必须跟着我,我还得为他治病。” “多谢林大夫,请随我来。”黑衣人面露喜色,忙一挥手,另外几个黑衣人立刻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站到他身后,恭敬地弯下身子为林泽生引路。 马车也不要了,二人遣了车夫回去,便跟着黑衣人冒着大雨向不远处的山中进发。 “我算是被你连累了。”任刃忍着鞋子已经被淤泥和污水完全浸湿的不适,奋力爬上一个小斜坡后抱怨着。 “对不住了。”林泽生笑着伸手拽了他一把,“他们的夫人和师父是旧识,师父欠了对方人情,便给了三枚银针可随时向医圣谷求救三次。如今他们既拿出银针来了,我只好帮这个忙了。” 任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了脚下的路,雨伞早就被扔了,双手抓着横出来的树枝借力向上爬着,不由得讥诮道:“你这徒弟也够命苦的。你师父和我爹交好,你就去随军,你师父欠了人情,你就去帮着还。若是有人要杀你师父,你是不是要替他一命?” “我的命哪有师父的金贵,仇家岂能看得上眼。”林泽生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与冰冷的雨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任刃闻言身子一歪,差点栽到泥里,幸好抓住几根长长的杂草才稳住了身子。林泽生的言下之意就是帮师父点小忙无所谓,送命就算了?医圣谷不是最讲尊师重道吗?他以为以林泽生的个性怕是为师父而死会觉得是徒弟应做的呢。 看到行走在前任刃的惊得差点摔倒的背影,林泽生暗暗一笑,继续道:“我还年轻,更应珍惜自己的性命多救治些病人,才能不堕了我医圣谷的威名。” 此言一出,不只是任刃,就连前面领路后面断后的几个黑衣人也是身子一歪,显然都听出了林泽生的潜台词:我还年轻还有用处,至于师父岁数大了,死就死吧,我无能为力…… 任刃揪着手中的杂草暗暗使劲,觉得自己傻透了。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秦老头的徒弟是迂腐古板之人? 第7章 侠义庄之行 艰苦的步行了半日,一行人才终于到达位于山顶的“侠义庄”。 任刃听到这个名字时嗤之以鼻。他对江湖之事不了解,即使沿途林泽生为他介绍了侠义庄在江湖的地位,任刃虽然当着黑衣人的面是一通敬佩的赞美,但心中却是不屑。无非是一个土匪窝子,何来侠义?就如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人人称道他是明主仁君,可他却清楚那人究竟做了多少龌龊下作之事。 路途中吃了林泽生塞过来的药丸,到了山庄后又立刻泡了个热水澡,任刃才算从瑟瑟发抖中缓过神来,身体虽有些疲乏,但终究没有感染伤寒,这让林泽生也放心了不少。 沐浴之后收拾停当,任刃和林泽生才一起出现在山庄的大堂之上。 刚刚步入大堂,还未来得及观察,任刃就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天啊,哪里来的美少年!”只见红影一闪,任刃觉得身前温香软玉,这才赫然发现自己已被女子搂在怀里。 “天啊,真是清水出芙蓉!”只见一美貌少妇一手搂着任刃的腰,一手捏着少年的脸颊,直捏的任刃眼睛泛酸也不肯撒手,“这手感,啧啧!还是年轻好,来,姐姐香一个!”说着,嘟起红唇就向任刃的脸颊凑去。 任刃已经完全呆了。 腰间又是一紧,林泽生已经将任刃从这女子的怀中解救出来,看着少年脸颊飞红一副吓傻的模样,忙解释:“别害怕,凤娘她就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习惯就好了。” “哎呀,小生生,你说的这是哪里话,难道你怪我冷落了你吗?”凤娘一身紧身大红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美艳不可方物的杏眼一挑,带出几分娇嗔的风情,身子一扭就要向林泽生扑去。 “咳咳,夫人……”一直站在凤娘不远处的中年人默默抹了把汗,清了清嗓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哎呀,二当家你真是的,这寨子里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养眼的,人家摸摸都不行!”凤娘嘟着嘴跺了跺脚,气呼呼的回身坐到了主位上。 任刃叹为观止,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他曾经见过的要么是行止贤淑的名门闺秀,要么是娇媚柔美的深宫女子,何曾见过这么……呃,直白的…… 林泽生长身玉立,对着主位上的凤娘拱了拱手,面色平和,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应夫人之请,林某多有叨扰了。” “小生生你这就见外了~”凤娘飞了个媚眼,见对方完全不为所动也不生气,声音倒是正经了些,“你来了不知我们有多高兴呢。两位先去用膳吧,待我夫君醒了自然会去叫你。” 任刃再次呆掉。 这……她有夫君的?有夫君的人还当着众人的面调戏陌生男子?华国民风什么时候已经开放到如此境地了? 在任刃愣神的时候,人已经被林泽生拉回了卧房,饭菜也已然上齐。闻到香味任刃才回过神,举筷尝了一口顿觉美味,便大口吃起来。但同时心里还想着刚才的奇女子,一不留神噎到了。 “咳咳……”任刃呛得脸色通红,咳嗽的眼泪都溢了出来,倒把一旁的林泽生看乐了。递给他一杯茶帮他顺了气,林泽生才笑盈盈的开口:“凤娘看起来行为怪异,但实际上最是专情侠义的好女子,你接触多了就会喜欢她的。” 任刃擦着咳出来的眼泪摆摆手,这样的女人他可吃不消,还是少接触为好。 “说来,凤娘也是苦命的。”林泽生帮任刃夹了口菜,说道:“她的夫君虽说是侠义庄的大当家,但一直体弱多病,多亏了凤娘侠义庄才走到现在,所以即使大家口中不说,这庄子里真正的当家人却是她了。” 任刃惊讶的止住了咳嗽,这女子竟如此厉害?他记得林泽生说过侠义庄在江湖中也是享有盛名的,鲜少有江湖门派敢来招惹侠义庄。 “以凤娘的才情容貌,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偏她就一心跟着身体不好的大当家,当年着实令很多人不解。但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凤娘仍心只在他一人身上,为了给他治病,三次银针全用在他一人身上。” 任刃打断他的话:“二十年?这凤娘多大了?” “至少三十有五了吧。”林泽生估计着。 任刃傻眼,那凤娘怎么看也最多像是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吧? “呵……”林泽生低笑,“习武之人本就不显老,外加有我医圣谷的驻颜之术,凤娘看着年轻些也是正常的。” 任刃的目光突然变的有些怪异,上下打量着林泽生,“你多大了?”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该不会也是年近四十的人吧? “我今年二十有四。”林泽生显然知道了任刃的想法,啼笑皆非的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头,“吃你的饭,一会儿去医病还需要你帮忙。” “哦。”任刃乖乖拿起饭碗吃饭,觉得幸好自己身边这个不是童颜不老的妖精。 果然刚刚放下碗筷,就有人来传唤说大当家醒了。 林泽生也不耽搁,就拎着随身携带的小包裹直接进了内宅。 任刃随着林泽生走进内室,看到的是一间书香浓墨的屋子,与江湖中人倒有些格格不入。门边依墙而立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书籍,巨大的书桌占据房间的另一角,上面一个紫檀木制的笔架,挂着各种型号的毛笔。墙壁上更是各种的书画笔墨,匆匆一眼扫去似乎都出自名家之手。 任刃暗暗咂舌,这房间怎么看都像是书香门第的书房,居然会是土匪头子的卧室,真是出人意料。 “大当家。”林泽生对着在床上躺着的男人拱手致意,这才将任刃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这边。 床上一个男子仅着中衣,黑色的长发发尾处有些枯黄的披散在枕头上,虽然面无血色虚弱非常的样子,但也能看出儒雅非常的五官却是十分出众的。 “林大夫,真是麻烦你了。”男子面露微笑,伸出手,手指苍白柔韧。站立一旁的凤娘忙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随着他的动作,身上覆盖着的薄被滑落,任刃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身体几乎连单薄的中衣都撑不起来,怕是已经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凤娘扶着自家的夫君,也没了之前在大堂时的直率泼辣,坐在那男人的身边,动作轻柔的掏出手帕帮他擦去额角的虚汗,然后将男人的袖口卷起,示意林泽生上前把脉。 林泽生手指轻搭在男子的手腕,片刻后,面色有些凝重的摇了摇头。 凤娘俏脸一白,刚要开口,却被男人抢了先,“既然如此便罢了吧。”颇有些心灰意冷。 “不行!”凤娘娇叱一声,恢复了泼辣本色,杏眼瞪着林泽生,“医圣谷岂能食言而肥,既用了银针求你,就必须保住他的命!” 林泽生还是摇头,缓声说道:“凤娘,虽人人称道我是神医,但我不是神仙。” 凤娘闻言身子一颤,脸上顿时血色全无,眼中隐含着祈求,“再无他法了吗?”之前找了多少名医都说无法,她最后的希望便是医圣谷…… 一个一向泼辣的女子居然露出这种神态着实让林泽生有些不忍,刚要出言安慰,却被人打断。 “凤娘,你用了银针?”男人虚弱的声音插了一句。 凤娘暗自叫糟,情急之下居然说了出来。 男人已然闭上眼,将头扭向内侧,疲惫的说:“林大夫,不好意思劳烦您空跑一次了,我不治了。” 凤娘大急,站到床边探手去摸他的脸颊却被避开,急得直跺脚,“林大夫来都来了,你为何不治,你就这么想死吗!” 男子依然没有看他,呼吸有些不稳的说:“你一个女子长期在这山寨之中总是不妥,留着银针日后若有变故还可以寻求医圣谷的庇护,何苦将最后一次机会浪费在我的身上,我横竖都是撑不下去的人了……” “你……”凤娘气急,芊芊食指指着男子的脸庞气得发抖,却舍不得说什么重话,一气之下回手狠狠扇了自己一掌。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响起,顿时惊得在场几人都傻了眼。 凤娘这一掌下手极狠,俏丽的脸庞顿时红肿起来,男子回首见到这一幕也心疼起来,嘴唇张了张还未说什么,就被凤娘抢了先。 “我告诉你易时,老娘我嫁给你二十年,多少风浪都过来了,好不容易风波都平了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你就敢给我去死?”凤娘红着眼,杏眼中的雾气渐渐有如实质,声音抖得厉害,“我不顾父母之命嫁了你,不顾世俗目光接管了这个庄子,可不是为了让你能走得安心的!” 男子面色复杂的看着激动的凤娘,一时没了语言。 凤娘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雾还是凝聚成了水滴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咬牙道:“你今天治也好,不治也好,我凤娘就把话放在这,你若是死了,我就带着孩子随了你去!” 男子愣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直昏暗无神的双眼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喜色:“凤娘……你是说孩子……” 凤娘撅着嘴带着鼻音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男人的目光自然地转向林泽生,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后,苍白的脸庞顿时带上了几分血色,人也立时有了几分生机。男人伸出手,一把圈住站在床边的凤娘的腰肢,紧紧搂住,将头贴在她的小腹,声音有些激动:“我,我能有孩子……” 林泽生见到这一幕有些唏嘘。易时的身体极差,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毒,经过多年的调理能走能言就已是不易了,前几年才终于将身体的毒素拔出的差不多,但毕竟时间太长,即使上好的补药不断,身体还是太过虚弱,也只是挨日子罢了。万没想到此次一来,凤娘倒有了喜脉。 林泽生当然知道易时是多么期盼有个孩子,只是他一直以来只是奢望罢了,如今年近四十居然美梦成真,也难怪他激动得难以自抑了。 “那你肯喝药不肯了?”凤娘食指顶着易时的额头,泛着泪光横眼道。 “肯,肯!”易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肯治病不肯了?” “肯肯!”继续点头。 “肯抛下我们娘俩不管了?” “肯……不,不肯不肯!”易时讨好的连忙改口,接过药碗眼睛都不眨的一口喝完,眨巴着眼睛看着凤娘。 凤娘被他看得面上一红,破涕而笑,“跟个孩子似的。”起身帮他重新躺好,擦去嘴角的药汁,看着易时因药效慢慢入睡才将林泽生和任刃引到外室。 刚将门合上,凤娘就急匆匆奔到脸盆旁,捧起水就开始揉眼睛。 好半天后拿帕子擦了脸,才回身看着不解的二人嗔骂道:“洋葱这东西真是不好用,眼睛辣死了!” 任刃和林泽生面面相觑,敢情刚才都是装的? “哼,我还不知道他!”凤娘捞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知道自己身子不大好之后就心灰意冷的,就知道他不配合治疗!”重重的将茶杯一放,怒道:“眼泪都差点不管用,幸好还有孩子,否则他还真想去死了不成!” 林泽生忙安抚越回想越气的凤娘:“别激动,孩子要紧……” “易时你给我记着!”凤娘抚着肚子咬牙,“老娘就这么不值钱,我凤娘都哭了你还不为所动,一个孩子你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了?敢情老娘跟了你二十年都不如一个还未谋面的娃娃?等你好了老娘要是放过你……”磨牙恨恨道。 任刃默默擦汗,果然一如既往的泼辣。 林泽生和任刃各给自己倒了杯茶,找了椅子坐下,等到凤娘咬牙切齿的暗自发完狠,一壶茶已然见底了。 “算了,不跟臭男人计较。”说的口干舌燥后,凤娘终于止住了抱怨,看向林泽生,“小生,你真的没办法了吗?”神色很是认真。 “我若真的无法,你真要带着孩子陪了他去吗?”林泽生有些担心,经过几次相处他与凤娘私交不错,不忍心看她走上绝路。 “怎么可能!”凤娘一笑,拍手叫外间的下人进来重新填茶,才道:“我得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还得将庄子打理好,事情多得很,谁有那个闲心陪他去死,又不是戏文,哪来什么双双殉情的?” 林泽生淡淡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任刃则有些不舒坦。林泽生一直告诉他凤娘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但如今这话听着却很是凉薄。虽然明白凤娘的选择不能说是错,但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听着小生生的意思,是有了法子了?”凤娘捧着新茶,啜了一口道。 “是,为今之计唯有下蛊。”林泽生说。 任刃一惊,他跟随秦太医学了医毒,但由于宫内条件有限,无法养蛊,所以蛊他从未接触过。 “说来听听。”凤娘杏眼微眯,静待下文。 “同命蛊。母蛊下在大当家身上,子蛊在你身上,便会把你一半的寿命过继给他。只是这本是主子控制奴隶的蛊虫,若是母蛊之人意外死亡,子蛊之人也会死亡。” 凤娘犹豫了片刻,“下了这蛊,对孩子可有影响?” “没有。”林泽生笃定道。 “那便下吧。”凤娘斩钉截铁的说。 “可是……”任刃不由的插话,“你不是说不陪着他死……”怎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凤娘杏眼一扫,扫出几分艳丽的风情,“既然能救了他的命,我少活几年又怎样?分了一半命给他,我们也算是同命鸳鸯了。虽然瞧不上戏文里那些情了爱了你死我活的,但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本就是我和他的誓言,既不能携老,携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凤娘美艳的脸庞,笑的无惧无悔。 任刃一愣:执子之手,与子携死?的确算是一段佳话了。 第8章 侠义庄之行 不知不觉已过去几日,林泽生遣回医圣谷取蛊的黑鹰还未回来,这几日便只是静候着了。本担心任刃这从小在将军府长大的小少爷受不了这江湖人的豪放作风和痞子习性,但任刃却足不出户的将自己困在屋子里,哪也不去,倒少了很多麻烦。 任刃借着这几日空闲,拉着林泽生询问蛊虫方面的知识,赫然发现这是另一片广阔的天地,好学之心大起,哪里有时间出门去体会夏日风光和山寨人情,要么埋头苦读要么缠着林泽生问东问西,烦的林泽生脸上历来温和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由于最近收获颇丰,任刃心情大好,觉得时不时遇到的凤娘的调戏也不那么恼人了。 “小刃刃~~~”回廊尽头红色衣摆乍现,任刃回避不及,被逮个正着。 无奈的任由凤娘摸头揉脸,他不是没有暴力反抗过的,但被更暴力的镇压了数次之后他就认命了。 “小刃刃~今天和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凤娘一边感慨着少年的肌肤果然青葱滑嫩,手感特别好,一边得寸进尺的提出要求。 任刃眼角一抽,觉得大当家其实挺可怜,病重在床的时候自己妻子到处撩拨男人……浑然不知自己年岁太小,在他人眼里他只算得上是个男孩。 “凤娘,你又在逗小刃。”林泽生及时出现解围。 “小生生你又吃醋了~”凤娘纤腰一扭转身搂住林泽生,后者猝不及防被凤娘在脸颊香了一口,顿时脸色爆红。 “李、凤、娘!”林泽生红着脸一字一顿低吼道。 “呀呀,生气了~”凤娘知道林泽生连名带姓一起叫她的时候就代表真的不高兴了,但那又如何,她就喜欢撩拨的这孩子温和的假笑崩溃的样子。“小生生乖哦,二十年前姐姐还为你把过尿呢,怎么会不疼你呢,别吃醋哦~” 任刃发誓他看到林泽生的脸似乎红的要冒烟了。顿时有些同情心起,有这么个姐姐……还真是灾难。 “算了算了,长大了真不好玩。”凤娘意犹未尽的在林泽生脸上摸了一把,才旋身离开,走到二人身前带路,“走吧,今晚庄子摆宴聚餐,庄子里的兄弟们都知道你们来做客,想见见你们,所以跟我来吧。” 林泽生黑着脸看着以妖娆姿态领先带路的女人,半晌不动。 任刃走过来,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我不会把她给你把过尿的事情说出去的。” 林泽生的脸更黑了。 ++++++++++++++++++++++++++++++++++++++++++++++++宽旷的操练场摆满了桌椅,侠义庄二百多号人全员到齐,露天的聚会场所被这些大嗓门的男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喊声充斥着。 此处的操练场占据地利之便依山而建,这是一大块天然形成的平坦巨石,挨着峭壁的一侧又恰好突出了一人高的,可供两辆马车并肩而行的平台,直接改造成了观看训练的主位,可以纵观全场。 现在凤娘正带着林泽生和任刃踏上了巡视台,标志性的红衣刚刚出现在高处,整个训练场就像人被突然定格成静止的画面,顿时消声。任刃跟在凤娘身边落座,看到这一幕不禁叹为观止,这侠义庄虽然是个土匪寨子,但纪律严格竟不下于任家军。想到这里也不禁佩服起一手将侠义庄打造成现在模样的凤娘了。 “今天,是我们侠义庄一月一聚的日子,什么废话我都不说了,就是给大家打打牙祭的时候,咱们兄弟们就敞开了肚子吃,除了明日当值的给我小心着点,其他人不醉不归!”凤娘运气内力,声音四散到了训练场的各个角落,足见功力之深。豪迈的将手中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双手握着海碗倒扣,立刻引来下面和身边的兄弟们的一阵欢呼。 刚才平静下来的训练场立刻又沸腾起来,不分你我的开始互敬互饮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训练台上坐着的除了凤娘、林泽生和任刃外,还有几位当家的,之前见过的只有当时随着凤娘一起迎接他们的中年人,那是二当家,其他的五位当家由凤娘一一引见,或是儒雅中年人或是粗犷的大汉,却无一例外都是男人,偏偏又全部听命于凤娘一介女流,让任刃更是佩服凤娘的手段。 当然,免不了介绍到每人都要干上一碗,林泽生面不改色让喝就喝,任刃也庆幸自己酒量还算不错,一圈下来只是有些微微发热。 江湖之中就是如此,喝过酒了就算是熟稔了许多,赤着上身的四当家先呵呵大笑两声,开始取笑凤娘:“我说夫人,这几天我们可看到了,你趁着我们大当家的病了,天天围着人家美少年转哪!”说着目光瞄了瞄任刃。 任刃恍若未闻的吃着眼前的菜,置身事外看热闹。 凤娘杏眼一扫看任刃没什么恼怒的神色才娇笑一声回了一句:“怎么?嫉妒了?老四你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难道还想老娘围着你转不成?” 取笑不成被倒打一耙,四当家在其他几位当家的哄然大笑中叹气认罚,连喝了三大碗。 “夫人,你是不是已经把人家少年人收了入房了啊?看这位小兄弟身子可能是不大结实,可受不起你的折腾,你可得手下留情啊!”五当家年纪不大,长的普普通通,但说话倒是露骨。 任刃嘴角微微一抽,继续吃菜,无视。 “哎呀老五,你怎么这么聪明呢!”凤娘拖长了音叹了一声,“我相公就是被我折腾的这身子都不大好了,我如此怜香惜玉的人,哪舍得再毁掉一个美少年呢~可惜老五你不够好看啊,否则老娘去折腾你可好?”一个媚眼抛给老五,凤娘很是风情万种的甩了甩长发。 一番话说的在场几位都喷笑出声,五当家无奈的连连认输,也是连喝三碗。 任刃看到林泽生不但面无讶色反而也跟着浅笑起来,这才明白了,原来调笑凤娘是几位当家的固定节目吗?调戏不成却被反调戏的还要喝酒认罚? 一会儿下来,几位当家的纷纷败下阵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凤娘完全没有半点身为女人的自觉,什么荤话都敢说,将在场的人们逗得大笑连连,自己倒是一碗酒都没喝。 虽然每次话题都带上了任刃,但任刃也没有不快。他看得清这些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借他这个由头来调笑凤娘罢了,也难为凤娘每次都顾及着自己的反应把他摘了出去。 瞄到身边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执酒浅笑、不受干扰模样的林泽生,任刃歪头凑了过去:“以前你也被这样调戏过没?” 林泽生摇头,清浅的笑容不变,“除了凤娘没人敢。” 任刃睁大眼上下打量林泽生有何过人之处。 林泽生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道:“医圣谷不是人人都敢得罪的。” 任刃懂了。医圣谷向来不分善恶你我,遇病则医,声誉极好。这些总在江湖中行走的武夫,谁没个受伤生病的时候,若是分寸没掌握好得罪了林泽生就是得罪了医圣谷,日后万一有求于人的时候怕是没那么顺利了,所以对林泽生就算不捧着供着,也不愿去随意招惹的。 任刃突然发现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是多么的幸福。 同时又想到其实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也算是自己的靠山了,但唯有自己毫无建树,即便别人问起怕都是没有脸面说自己是任老将军的儿子,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羞愧。 “这位小兄弟,不知是何方人士?”抬头,看到四当家已站到他身前来敬酒了。 忙起身回礼,“富州人士,小小商贾之家不足挂齿。”他经过刚才一番思量,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来历了。 四当家笑的愈发爽朗,颇有些像张力,让任刃也起了好感,干脆两人坐到一处你一碗我一碗的豪饮起来。任刃喝的十分尽兴,以前在宫中那人不喜酒气,即便喝酒也是进贡的琼浆玉液,虽然美味却只能浅尝辄止,哪里有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男子汉豪情? 待到酒宴结束,任刃已经醉的东倒西歪,走路不成直线但偏头脑还算清楚,一路推搡着林泽生的搀扶回到了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似乎过了不久,醉酒后的症状便显了出来,任刃被渴醒了过来,觉得口干舌燥的好似吞了一口沙子般的艰涩难受,在黑暗中强忍着头疼,挣扎着坐起身想要去倒杯水来,却意外的触碰到了身边温热的人体。 一惊之下,那人也翻身坐了起来,两人同时惊问:“你是谁?” 任刃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疼痛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出了眼前人的姓名,愣愣道:“凤娘?” 对方也傻眼了:“小刃刃?” 还未等两人搞明白怎么回事,房门突地被撞开,随后屋中的灯火被点燃,而房间内站着的正是不久前刚一起喝酒吃饭的几位当家,正沉着脸看着他和凤娘。 任刃被夜风吹得一抖,这才低头发现自己只着里衣,而凤娘更是酥胸半裸…… 这种典型的半夜捉奸,栽赃嫁祸,简直是太熟悉了!任刃恍然间觉得有一种回到了深宫内院的错觉,后宫中的女子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似乎舒妃就是被人在这种情况下捉到与一个侍卫在床上而被罢冷宫吧?当然,他清楚舒妃是被人陷害的,但谁在乎?一个女子,只要在这种情况下被人看到,就没人会在乎到底是否玷污了身子,名节已毁,断无翻身的可能了。 随后又慢半拍的想到,现在自己似乎正是被捉奸的主角之一。 揉了揉眉心,任刃觉得头更加疼的厉害。 第9章 侠义庄之行 夜风从未关闭的门口张牙舞爪的扑了进来,怂恿着灯火也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更映着几个前来捉奸之人的表情深沉可怕。 任刃和凤娘毕竟都不是一般人,转瞬间已经各存了心思。 凤娘慢条斯理的系好衣服,拢了拢纷乱的头发,从床上翻身坐起,赤着脚下了床,还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回身对任刃一拱手:“抱歉,半夜打扰了。” 任刃揉着因宿醉晕沉沉的脑袋摆了摆手,指了指门口,很疲惫的说道:“没事,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几位当家的原本沉着的脸色有崩溃的倾向:这两位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正不知要怎么打断演戏投入的二位,一个温润和软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春风润物般打破了这一室的阴霾:“小刃,可是头疼了?” 众人扭头,林泽生端着碗走了进来,却仿佛没看到堵在门口的众人,直接走向坐在床上敲着脑袋疼的呲牙裂嘴的任刃,撩起被子坐在他身边,将手中的汤碗递给他,柔声责备道:“果然喝多了吧,快些把醒酒汤喝了。” 看着任刃配合的端碗喝汤,林泽生才回头看向其他人,好像这时才看见这一众人等,很惊讶的问:“哎?各位当家为何会半夜出现在这里?难道出了什么事?”不待他人回答就站起身,对凤娘躬身肃然道:“林某虽然不才,但若有何事需要林某帮忙敬请吩咐。” 几位当家的顿时觉得这位林大夫似乎更加不在状况。 一时之间,只有夜鸟惊飞之声,屋内寂静的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 还是四当家最先沉不住气,宽厚的手掌一挥气愤道:“我们可是亲眼看到凤娘和这少年躺在了一张床上!夜半无人、孤男寡女……”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便干脆扭头不语。 任刃惊异的看着几位当家心有戚戚一脸愤怒的样子,十分不解。之前什么玩笑都敢开,什么露骨的话都敢说的人们现在一副卫道士的样子是为什么? 凤娘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们,只是提起单薄的裙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对林泽生微微一福,一扫之前的江湖痞气,端正的好似名门淑女:“让林大夫见笑了,我庄子内部的事情居然叨扰了医圣谷后人。” 凤娘一番话不轻不重的将几位当家敲打了一番,自己家人玩陷害玩夺权都没关系,但是别扯上医圣谷的人,也别扯上那个明显被医圣谷罩着的少年。 二当家立刻会意,对林泽生一拱手道:“叨扰林大夫了,这是侠义庄的家事,不劳烦您了。只是这位少年还需留下问话,来人,带林大夫回去休息。” 林泽生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玩味,脸颊处浅浅的梨涡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都有了别样的深意。他之前只介绍任刃是他的病人,任刃也只是自称来自商贾之家,两人都没有多加解释。如今看来有人把注意打到任刃身上不肯放不说,更是告诉他明哲保身不要插手。真是……好大的胆子呢。 视线微微一侧,看到床上坐着的少年迷蒙着眼打了个哈欠,慵懒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情况全无感觉。他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呢? “罗里罗嗦扰人睡觉,不就是玩个栽赃陷害、捉奸在床的老戏码吗?”任刃懒洋洋的插了一句,也不待其他人有什么反应,起身下榻寻了鞋子套上,晃晃悠悠的走到凤娘身边,鄙视的扫过几位当家的:“亏你们也自称江湖侠义之士,这种肮脏的祸害女子名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这些勾当,都是老子玩剩下的,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几位当家被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了又忍还是二当家温文有礼的对任刃道:“小兄弟,说话要有凭有据。你和凤娘同床共枕是我们大家亲眼所见的,而你说的栽赃嫁祸又有何凭据?” 任刃也不和他们兜圈子,实在是头痛的很,太想睡觉了。指了指凤娘的脚:“谁会不穿鞋子到处乱跑,这夜里可是凉的很。” 果然,凤娘雪白的脚踝和脚掌正从中衣下摆漏了出来,在冰凉的地面上脚趾微微蜷缩。任刃见状立刻拉着凤娘走到床榻处,将她推上了床,见她双脚离地才放了心。 凤娘一直沉默的表情随着他的举动才渐渐缓和,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所以凤娘不是自己走过来的。”任刃帮凤娘裹了一层薄被才继续说,“可是凤娘武功之高岂能轻易被人掳来?所以,我闻到了凤娘身上的味道,夜凝香。” 骤然回头,少年的嘴角明明挂着笑,眸中却冰冷的好似严冬的冰霜,冻的人不由一抖。“不知是哪来的蠢货,当着医圣谷的面使用这下作的迷药,下次若是想要做什么勾当,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至少能配出十几种无味无色不着痕迹的迷药来!” 此语一出,除了林泽生,所有人都惊住了。 惊异的目光齐刷刷聚到了任刃身上,他言语之意是? 林泽生慢吞吞插嘴,“我似乎忘了跟大家介绍,这孩子除了是我的病人外,也是我同门师弟。”说到这里还幽幽叹了口气,“人人都道我少年得志是医理天才,但哪里比得过从小在师傅身边长大的小师弟呢?” 噙着笑的眼眸将对面几人的或惊疑或惊喜的表情都纳入了眼底,如今将任刃纳入了我医圣谷的羽翼之下,你们还敢放肆不成? 但不幸的是,偏偏有人不识好歹,“这毕竟是这少年一面之词而已,无凭无据让人如何信服。”这一嗓子喊得颇为理直气壮,林泽生扫了一眼,很好,四当家。 “正是。”二当家从人群中走出来,先对着林泽生和任刃致意,然后对着凤娘做了个揖,面露不忍:“毕竟此事传出去不仅有损大当家的声誉,对侠义庄更是不好,所以还请夫人和任大夫先去讯事堂接受调查,也委屈林大夫多住几日,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再议。” 林泽生和任刃对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些人是豁出去了。一旦凤娘落到他们手里哪里还用得着审问?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弄死了她,身体孱弱的大当家又怎么能反抗的了?这侠义庄的大权就落入歹人之手了。至于他们俩…… 话里已经明着暗着不肯放过他们了。医圣谷又如何?他侠义庄上百精英难道还拿不住两个斯文大夫?手起刀落,做的隐秘些,谁知道医圣谷的后人到底死在何处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有些羸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相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凤娘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呼就从床上跳起,也顾不得地上冰凉,赤着脚赶到易时身边,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走进屋里。 易时皱着眉,三步一喘的挨到床边,躲过其他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帮忙,单由凤娘揽着坐下,这才也拉着凤娘坐好,口中的语气温柔的能腻死人:“你也别着凉了,有了身子还不多加注意。” 似乎无意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位变了脸色。有人变白,惊的;有人变红,喜的。 “大哥,太好了!恭喜大嫂大哥!”六当家和五当家一听就喜上眉梢,哪里还记得现在的场合,毫不掩饰的真心为自家兄弟高兴。 二当家和四当家视线一触既分,同时染上了暴虐的色彩。太失策了!若是凤娘有了身孕这次的陷害就不攻自破了,没有哪个女人会在怀孕初期去勾引男人的,除非她不想要命了! 二当家眸光一闪,轻蔑的一笑,道:“凤娘不知检点,谁知这孩子……” 未竟的话语伴随着金属撞击的清脆一响突然消音。 在场几人面露震惊之色,二当家更是怔愣着抬手抚上头顶,此时头上的发髻已被削落,掺杂着白丝的头发散落地上,被毁坏的额发也随之落下几乎遮挡住了视线,一时间竟后怕的有些腿软。而他身后的墙壁上,一柄小巧的匕首已经完全嵌入,只留手柄还在微微发颤。 “看来,我几年未出手,就有人忘了我是谁了。”大当家轻喘着说道,明明声音羸弱无力,却硬生生让人不寒而栗。 不论几位当家的是怎样的面色骤变,就连任刃也不禁心悸。他自认武功绝对不俗,但他刚刚竟然连易时是何时何处出手的都没能看清! 凤娘斜睨着脸色各自的几人,扯着易时的衣袖,目光转向他时脸上的表情又完全变为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委屈道:“我醒来就在这里了,结果有人污蔑小刃刃和我是奸、夫、淫、妇!” 易时苍白的脸上漾起虚弱的笑容,轻咳两声将凤娘的肩膀揽在怀里,没有半点迟疑的说:“我信你。” 黑亮似星的眼眸中似乎只能看到她一人,无声的诉说着全然的信任。 看着眼前的一幕,任刃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揪住拿捏般的难受:我信你,居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他恍惚记得曾经有人陷害他意欲毒那人最宠爱的妃子,那时的自己跪倒在地,当着他的妃子和下人的面,只能匍匐着,伸出手堪堪抓着他金黄龙袍的下摆,轻声的乞求:“我没有,信我。” 他就算嫉妒的心都疼到无法呼吸,也只能忍着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讨他的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那么爱他,为了他不要爹,不要兄,不要家。身子给了他,爱情给了他,尊严给了他,一切都给了他,他只有他。所以他即便是能为他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开心的,起码还能让他重视他。为他杀人放火、栽赃嫁祸,他不在意那人是不是真正的明君,也不在意那人阴狠龌龊的手段,只因他爱他。 其实他要求的并不多,他知道那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就不敢奢求他的爱。他只想在被千夫所指的时刻,他爱的人也能如今日的易时这般不迟疑的说出:我信你。 然而,当时那人是怎么回答的? 当时的自己仰着头,只能看到那人居高临下,一脚踹开他卑微伸出的手臂,帝王的面容被日光氤氲成一片模糊,冰冷不屑的语气好像在回应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信你?那好,你把这毒喝了吧。” 轻描淡写的好像在处置一个残破的死物。 你把这毒喝了吧。 耳边回荡的只剩下他轻到几乎飘渺的声音。视线中已经映不出他离开的背影,只能感觉到无力的身体被人架住,口腔被蛮力掰开,而那瓶所谓从自己的住处搜出来的毒药被灌进了喉咙。 当时想,就这样死了吧,死了也是好的。也许他死后,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还能念起自己的好,还会在他的坟前落下悔恨的泪。 可是,有秦老头在,他哪是那么容易死的?被救了过来的自己只是多了骨质松脆的毛病,小磕小碰便容易骨折,身体愈发虚弱不堪。那人知道后,只是冷睨着自己难掩厌恶道:“装出一副身残体弱的样子给谁看,想惹人怜惜?” 这时想来,萧天弘从未信过他,直到他死。 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却连信任都吝啬给予。 微微仰起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乎要从眼角流出,但手指轻触下,竟是一片干涸。 身子猛地被人向后一扯,任刃踉跄一步才回过神来,别过脸去掩住了纷乱的思绪。林泽生盯着他仍有悲怆余韵的神情有些不解,这样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思? 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情才回头看到是林泽生拉了他一把,躲过了飞刀,任刃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形势发生了变化。 四当家已然胸口被飞刀所伤,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五当家和六当家正护在凤娘和易时身前,三当家捂着断掉的左臂也靠在林泽生身边,只有二当家一人与众人对峙着,但他的双腿膝盖都已经透进了飞刀,直没到刀柄。 明明是双腿疼的打颤,却不肯跪倒,二当家一直和善的面具早已摘下,正阴狠倔强的瞪着凤娘和易时,不肯认输的怒骂道:“老子为庄子勤勤恳恳这么多年,若说跟着你易时也倒罢了,如今跟这个娘们算怎么回事!别怪我不顾旧情,你要是走了,我难道还要认个风骚女人当老大?别开玩笑了!我是二当家,本来这庄子就该轮到我了!” 易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疲倦的低叹道:“老二,你若直说要这个庄子,我们夫妻给你便是。若不是为了大家过的好些,在江湖中不被欺负了去,我们夫妻早就离开这里专心寻医了。你何苦设计这一出,又将老三的手臂砍伤……”未竟的话语中带着无限的遗憾之意。 “二哥,其实大哥早就想离开了,但顾念着兄弟之情一直忍着病痛、劳心劳力的为庄子打算着。前几日大哥还和我们几人商量说将位置留给你,和大嫂去医圣谷治病,因为你前几日才从北方回来,本打算过几日跟你商讨的……”三当家按着经过林泽生处理渐渐止血的断臂黯然道,看着二当家的眼神说不出是恨还是痛。 二当家明显被这隐藏的真相震惊了,面露悔意的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隐隐哭泣起来。 知道事情到此也算告一段落了,林泽生拉着有些浑浑噩噩的任刃对易时等人告了辞,便带着任刃回到了自己房间,将少年安置在卧床,自己便到外间对付了一晚。 第10章 解毒离开 第二天待任刃醒来时,头还是晕沉沉的有些难受。幸好林泽生准备的醒酒汤效果极好,饭前喝了下去,到中午时已经恢复头脑清明了。 任刃回想起前一夜的事情很是疑惑,在他看来这二当家和四当家的手段简直是漏洞百出的。若真的想要阴谋夺权总要有足够的武力支持才行啊,若是换了他,他必然是先将其他几位当家拉拢到手,拉拢不得的干脆除去,然后生事时让手下之人将四方团团围住以防发生不测。 可这二位居然就单枪匹马的试图篡权?就算寻不到助力,再不济也该有个备用计划吧?比如计划失败之后如何脱身? 所以,这种漏洞百出的阴谋还敢有人用,任刃真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番疑问明显娱乐了林泽生,他轻轻弹了少年光洁的额头,笑道,“二当家和四当家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心有不甘罢了。想来之前也只是暗自愤恨,只是这次我们来的庄中,见凤娘总是喜欢你的样子才起了邪心吧?” “那倒是我的罪过了。”任刃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不必多言。”林泽生摇摇头不予多说。 果然,前一天晚上的闹剧没有宣扬开来,侠义庄的下人们似乎并不知情,仍旧老样子。林泽生连夜帮三当家续了断臂后就再没见到凤娘和几位当家,想必是在处理后续事宜,这事便彻底无声无息的被压了下去。 这样一来,无人叨扰的任刃倒是自得其乐,更是变本加厉的缠着林泽生教导蛊虫之术。时间这么一晃又是几日过去,黑鹰从窗口飞入时,两人正为一个有理解有分歧的问题争论不休。 林泽生见状抬起左臂,黑鹰以与它体型和速度不符的轻柔力道将尖利的爪子落在其上,轻轻扣住,黑色的小脑袋在他颈间乖巧的蹭了蹭,飘落几缕绒毛。 林泽生从手边取了些肉干喂它吃下,方取下它腿上系着的小布包,便振臂将黑鹰放了出去。解开,是一个透明的琉璃瓶,任刃凑过去仔细端详,这就是传说中的同命蛊?怎么看起来和树上的青虫没有区别?肥肥短短的身子在瓶中蠕动着,翠绿的色彩倒是有些独特,身上似乎还有细细的纹路。 “走吧。”捏着手里的瓶子,林泽生带着任刃向易时的房间走去。 将房内除了易时和凤娘外的所有人清退,林泽生掏出一卷银针铺好,然后拿出两个不同样式的瓷瓶打开,分别倒出了两粒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区别的药丸递给二人,示意他们吃下。 待二人吞下药丸半刻钟后,让两人各占据床榻一侧盘腿坐好,拉过易时的手腕,用匕首划开小小的伤口后将琉璃瓶的瓶盖缓缓开启,瓶身倾斜,原本一直缓慢蠕动的蛊虫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立刻加快了速度,几下就从瓶中扑到了易时的伤口处,贪婪的吮吸着。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蛊虫的颜色从青翠渐变成了赤红,这时林泽生手捏银针在蛊虫的头部轻轻一点,赤红的颜色在眨眼间褪去,又变成了之前的翠绿色。 林泽生点点头,用银针将蛊虫拨回瓶子,与此同时早做好准备的任刃双手持这银针对易时的手臂飞速下针,将染了蛊毒的血液引向心脉。林泽生侧身看了看任刃的手法,见没什么问题又如法炮制的对凤娘以同样方式下了蛊,随后他自己为凤娘过穴引毒。 由于两人都是使惯了银针的高手,认穴下手毫不迟疑,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引毒完毕,收了银针。 医蛊之术的神奇在这一刻显现出来,刚刚收了针,易时的脸色就立时大好,好像浑身的病痛都被剥离了似的,身子轻松了许多。另一侧的凤娘脸色则有些苍白,但看起来也并无大碍。 凤娘和易时睁开眼,对视片刻后齐齐转身对林泽生和任刃便拜了下去,真心实意的感谢救命之恩。林泽生和任刃忙侧过身不敢受了如此大礼,将两人扶起后又细细叮嘱一番注意事项后才离开了屋子。 “既然已经救了人,我们这就离开吧。”林泽生背着手,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突然说。 “好。”任刃自然没有异议,在这里耽搁了太久了,赶快去追上父兄的军队才是正事。 两人身无长物,只携带着一些银子便离开了庄子。庄子守卫的人员早就认识了二人,以为又是出山采药当然不会阻拦,所以当易时和凤娘休息好待要好好感谢两人,才发现两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这段时间在侠义庄足够任刃养好了身体,所以也不再乘坐马车,两人各骑一匹马,加快速度向泽州奔赴而去。林泽生的黑鹰早就和部队联络过,已经带回了任封疆的书信。信中说军队已经到达泽州,要在泽州整顿一段日子,所以倒也不急,二人这才放缓了速度,不用日夜兼程不说,还可以欣赏沿途的风光。 没有了马车自然也没有了车夫,无人帮忙打点行程中的一切,林泽生的不俗便体现了出来。 任刃发现林泽生似乎没有不会的东西,无论从林间小路穿过还是走在官道,从不用问路也从不会迷路;傍晚若是遇不到客栈农家可以歇息,林泽生总是能找到干燥避风的地方,摆弄几下就能搭建一个简易的床铺出来,既温暖又安全;买的干粮不够吃,他总能捕捉到猎物摘到可口的野果,若是烧烤猎物时没有咗味料,他又能到林间转一圈抓几把野草回来,碾碎的汁液滴在肉串上一起烤,味道香郁的丝毫不比御膳房做出的吃食差。 这让一直自负文武双全、才华满腹的任刃无地自容。他在林泽生面前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孩童,不会生火,不会觅食,甚至买东西都不知可以讨价还价。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如今等同于一个废物。 偏这些也就罢了,几天下来两人聊天的话题从医药上也扩展开来,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任刃悲哀的发现自己即使重活了一次,那些浅薄的见识与见多识广的林泽生比起来还是根本上不了台面的…… 任刃挠着脑袋想,自己上辈子果然是见识短浅,身处弁京便自以为坐看天下了。自己的才学只不过在弁京一干贵公子之中无人能及便心高气傲,对年轻的公子们大都看不上眼,导致身边连个能玩闹的朋友都没有。 所以遇到当时还是太子的萧天弘时,被对方的才华折服,只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值得交往的,一来二去便走得近了,直到万劫不复。 如今看来,天下之大,有真才实学之人遍布华国。前世的自己若是能走出那小小的弁京多走走多看看,认识有识之士、结交世间之人,又岂会被那萧天弘迷晕了眼? 暗暗为自己的眼光惋惜的同时,任刃想着是不是日后尽量多走些地方,多见识些世面。行走江湖,也许是不错的选择?此时,身边策马奔跑的林泽生已渐渐放缓了速度,与他并肩而行。 “在想什么?” 林泽生侧过头,普通无华的五官因他的笑容柔和的让人心生暖意。 “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任刃思绪一转,问道。看过戏文,读过野史札记,关于江湖的描述生动迷人,可以行侠仗义,可以纵情山水,弁京中的少年少女无人不羡慕江湖中的大侠,就算任刃重活一回的人也难免心生向往。 他之前见到了侠义庄的众人,凤娘这个奇女子给他印象尤为深刻,看起来放荡不羁,风骚撩人,但实际上又对易时情比金坚,而易时看起来病怏怏的样子却有一手飞刀绝技。这江湖,愈发让他好奇。 “江湖嘛……戏文和故事里将江湖太过美化了。”看着任刃悠然向往的样子,林泽生失笑,“大侠也是要吃饭的,行侠仗义只是偶尔为之,更多的是为生计奔波。” 任刃觉得有些幻灭,大侠为生计奔波?他无法想象衣袂飘飘的高手大侠们,为了赚些银子劈柴做活,累得满头大汗的画面。 “二十年前,“飞刀易时”名震江湖,行侠仗义救了不少落魄之人,但同时也树敌无数,人们称道易时的侠义,但谁知道易时竟经常饥寒交迫无钱财傍身?最后幸好认识了凤娘,凤娘协他建立了侠义庄,这才有了一个安家之处。”林泽生将往事一一道来。 “如今侠义庄看起来在江湖上举足轻重,但实际上也无非是凭着侠义之名,多做些保镖的生意,收费比别家高出一些好赚些钱罢了。” “啊?”任刃觉得这跟想象的相去甚远,“这山寨中不该是土匪的吗?不应该劫富济贫的吗?” 林泽生好笑的斜了身子伸出胳膊敲了敲他的头,“哪有那么多富可让人劫?哪有那么多贫可以随便济的?富人身后往往不是官府要员就是江湖有威名之人,谁敢随意得罪的?你这小脑袋每天想的都是什么,被那些故事戏文糊住了吧?” 任刃感觉自己的江湖梦在一点点的破碎,不死心的企图挽回从小的梦想,从支离破碎的现实中捞回些梦之碎片不死心的继续问:“那有武林盟主吗?武林大会?” 林泽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江湖之中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有什么武林公敌需要大家一起对抗,所以要武林盟主做什么?开武林大会又做什么?江湖之人也无非是为了生计奔波罢了,哪有那么多心思折腾这些?” 任刃被他笑的脸颊有些发热,果然是道听途说不可信,看来江湖中人也只是换个方式谋生罢了,哪有想象的那么精彩。 “那医圣谷呢?”任刃把话题转到林泽生身上,他一直好奇医圣谷是怎样的,秦老头没有提过,他也没问,如今倒是很好奇医圣谷的人是如何行走江湖的。 “医圣谷之人当然也不能例外。”林泽生晃晃脑袋,轻笑道,“我们行走江湖,若是遇到病人自然是要倾力救治的,而且诊金也不算低的。” “啊?”任刃感觉又幻灭了。医圣谷的仁爱之名响彻天下,他竟不知医圣谷的大夫救人居然是收钱的!既然医泽天下,就该行仁爱之心无偿救助病人啊。 “这有什么惊讶?”林泽生奇怪的看他一眼,“若不收取诊金,先不说怎么生活,药材从何而来?医具从何而来?若是诊金用完还没病人可医时,我还是要自行配置些医药到集市上拿去卖呢。” 任刃默默擦汗,医圣谷的后人居然跟小商小贩一样去集市上吆喝着卖药?任刃感觉“医圣谷”三个璀璨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字在渐渐褪去光泽。 “那,那要是穷人求医,没有钱怎么办?”任刃还是没忍住继续问。 “没钱给些吃的也行,若是连吃的都没有……”林泽生在包裹里翻了翻,掏出一个本子,翻开指着密密麻麻的字给任刃看,“这些人家住何处、姓甚名谁都记录在案,若是他们日后发达了,自然要去将欠了的讨回来。” 怔怔的望着一脸理所应当的林泽生,任刃似乎看到“医圣谷”三个大字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啪的一声跌落到地面,溅起的尘土呛得他捂鼻避走。 这真是现实和理想的可怕差距。任刃悲催的仰头望天。 第11章 途中露营 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就成功粉碎了一个少年人两世的梦想,林泽生很有兴致的一路与任刃分享自己行走江湖近十年来的心得和见闻,经常听的任刃脸色忽红忽白,时而羡慕无人约束的自由,时而悲哀现实的残酷。 因为不用赶时间了,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倒是走的悠闲。任刃对于这个速度很满意,毕竟他还是不太习惯整日骑着马长途跋涉,两日后两人走入了泽州范围。 “翻过珩山就是泽州地界了。”林泽生坐于马上,手执马鞭指着身前的青山道。 任刃五指伸直手掌挡在眼帘之上遮着阳光,向着太阳的方向望去,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轻轻一笑,“比比谁先到吧,迟了的要受罚。”话音刚落,也不待林泽生反应,就率先挥鞭打马就向那景色中奔了去。 “你小子……”林泽生看着飞窜出去的一人一马无奈的摇头,真是耍赖。双腿一夹追了过去。 任刃也不回头,还未入山,路边的树木已经茂密起来。猫着腰奔入,任刃任凭身下的骏马在林间穿梭,放低身子躲过迎面袭来的繁茂枝叶,眼角眉梢都带着如阳光般温暖的笑意,视线可及之处是满眼的碧绿,偶尔从身边划过的是夹杂在绿色中的点点姹紫嫣红,随着他的奔跑,在视野中连成了七彩的线条。 接连从几棵古树下奔过,速度不得以慢了下来,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任刃站到山脚下,刚要回头叫身后的人,却被眼前的景色震在当地。 身前不到一里之处,让人看的有些疲乏的一片碧绿之中,突然显现出一条闪光的白色光带,气势万钧的自绿色的岩壁铺挂而下,白浪翻飞,玉屑银珠四溅,直落到碧绿的玉潭之中。任刃翻身下马疾行几步,那轰鸣之声愈发清晰,如雷震山谷,万物回应。冰凉的水珠溅起,打湿了身上薄薄的衣衫,任刃聆听着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突然染上了无尽的活力。 “此处可美?”林泽生已经赶了上来,将两人的马拴好,立在他身后轻声道。 “我从不知瀑布竟是这么美的。”任刃出神的望着眼前的景色,喃喃道。他在杂记上无数次看到过对于瀑布的描写,无数次的想象过,但都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站在水潭边,外界的热浪似乎都被无形的屏蔽,任刃突然就起了玩闹之心,骤然回手扯住林泽生的衣袖,不等他反应便拉着他纵身跳入潭中。 这碧潭中水果然如想象般的清凉,任刃跳入其中就不由得伸展开了身体,感受着这丝丝阴凉将体内的潮热逼退。屏住呼吸,脚底很快就挨到了潭底,脚下的触感是坚硬的岩石,虽有些湿滑但也是能站稳的,站起身,靠近潭边的水并不深,堪堪到达他的胸口而已。 刚刚露出头,还未等将顺着发丝而下的水流抹开,脑袋上先挨了不轻的一敲。 “咳咳……”林泽生将落到额前的发丝拨到一边,因呛水咳的脸色发红,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动手狠狠又敲了一记。 任刃不满的瞪着林泽生,水居然只到他的腰际?以前没觉得身高差距这么明显啊。任刃憋着闷气决定要想办法快点长高,矮人一头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想到这,任刃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望着咳红了眼的林泽生,表情很天真:“凉快吧?”似乎刚才害的人家差点溺水的不是他。 林泽生抬手抹开脸上的水珠,没有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无视任刃。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对面的人,暗自庆幸换洗的衣服在马背上,不用穿着湿衣服惹一身风寒了。 “咦?”任刃还想调笑两句时看到一道白芒从碧潭中闪过,立刻意识到什么,二话不说便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中。 林泽生也不管他,游开几步干脆去清洗下,反正已经湿透了。刚刚把发髻解开,将一头长发打湿,任刃已经举着一尾白鱼从水中窜了出来,对他招招手,将白鱼甩到了岸边岩石地上,白鱼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任刃似乎找到了好玩的游戏,不知疲惫的一次次钻入水中捕鱼,只见一会儿就有一道白芒从半空划过,便带着一声闷响又是一尾鱼葬身于岩石。 等到任刃终于玩够时,林泽生早已赤着上身,拧着发坐到了岸边,研究着这些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鱼。翻看了几条才发现,这鱼身上没有伤痕,鱼鳞又滑不留手,不禁疑惑任刃是怎么捉到的。 “最后一条,嘿!”任刃这次没有甩过来,自己拎着鱼从水潭中走出,一身湿湿嗒嗒很是狼狈,与形象不符的是他笑容灿烂的过分,背着炫目的阳光,少年清俊的脸庞上黑亮的眼睛流光溢彩,竟让林泽生有一瞬的失神。待他走近才发现他手里的鱼不是拎着,而是扎着的! “你……”林泽生指着任刃捏着银针的指尖,觉得有股闷气憋在胸口:“用银针来捕鱼?”要知道这银针还是他送给任刃的,他一共才只有两套,把备用的一套给了他,不是让他来捕鱼的啊! “恩,挺好用。”任刃完全没理会林泽生有些扭曲的表情,很中肯的赞扬。目光扫过林泽生时微微一闪,相处了有段日子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泽生的身体。 平时总是一副斯文君子模样的林大夫,没想到身材一点也不瘦弱:有力紧致的肌肉线条,胸膛似乎也出乎预料的宽阔。未干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还有几缕淌着水滴垂在胸前,清澈的水流在并不如任刃一般白皙的肌肤上奔流,不知为何有些扎眼。 任刃忙偏了目光,将最后一尾鱼扔到它的同伴身边,手腕一翻银针已经消失在五指间,站在林泽生身边居高临下的下达命令,目光却不看向他,“你刚才比马输了,你负责把鱼打理干净,我去换衣服。” 林泽生暗暗好笑,知道这孩子是给他自己找台阶下呢。就算没有刚才的比赛他也不会让任刃收拾鱼的,那孩子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猎物是要清理内脏的,几天的露营生活下来,也就学会了生火,他已经不敢指望任刃了。 从马上的行李中掏出匕首,蹲在潭边干净利落的将几条鱼清理干净,从旁边的树上劈下几段树枝将鱼串好,任刃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来了,一手捏着几株各色造型奇怪的植物,一手抓着一捆枯树枝,肩上还搭着一套干爽的衣服。 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把衣服抛给林泽生,示意他穿上。 明明是个温润的大夫,但衣服一脱,赤着上身打理猎物的样子倒更像是山野农夫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吗?任刃也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林泽生有些不自在,似乎这样的他带着莫名的侵略性,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状的林泽生更好相处些。 林泽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便将衣服套上,再次恢复了翩翩君子的形象。然后将枯树枝摆好便开始生火,待火足够旺便将串好的鱼递给任刃两条,同时从他手里接过一株绿色的四叶楔形果实,用手掌捏碎,将汁液均匀的滴到手中的鱼身上,才将鱼置于火上翻滚。半生不熟时又将其他几种植物的汁液依次抹在鱼身上,渐渐地烤鱼的香味便挥发出来,刺激的饥饿的二人不由自主抽了抽鼻子。 待到鱼熟了,两人便也不谦让便拿起自己身前的吃了起来。由于都是教养极好的人,即便是饿极了也没有狼吞虎咽的架势,仍旧是斯斯文文,姿态优雅,偶尔吃了嘴角一圈黑糊也立时用手帕擦了去。 只是从烤鱼到吃鱼的全过程,没人开口说过一句话,两人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又偏偏默契的难以言表。 吃饱喝足后,天也暗了下来,两人商议一下决定明日再爬山,便打算宿营在这碧潭旁了。 林泽生取了瓷瓶,将瓶中的粉末沿着两人和马匹安置的周围在地面洒出一个不小的圈,然后又换了一瓶,将其中的汁液滴到燃烧的篝火中,直到散发出一股清香才收了手,取了包裹垫在草丛上躺了了下来。 任刃看着林泽生的一系列动作,侧身枕在包裹上撇撇嘴,“你那药粉只能防住蚊虫,若是有猛兽怎么办?” 林泽生微眯着眼躺在他身边,也翻过身侧对着他,两人的距离不足半米,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带起的气流,指了指篝火道:“我刚滴了驱兽香,一般的兽类都会避开这里的。” 任刃疑惑;“之前几天也不见你用这个驱兽香啊?” 林泽生笑笑,抬手摸了摸任刃半干的发,手感没有平日的顺滑,但湿漉漉的却似乎从掌心直清凉到了心尖上,于是见他没有拒绝便又揉了几下,这才道:“之前几次我们都在下风处露营,而且接近路边,一般不会有什么猛兽出没的。但今日我们住在水源附近,又在上风处,不得不小心些。” 任刃点点头,反正这些事听他的应该没错,刚要再说些什么,视线突然一凝,脸色突变。林泽生敏锐的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体一僵,随后眼前一花,任刃已经蹦出到几步开外,一脸戒备的盯着林泽生头上的半空处。 林泽生也反应极快的翻滚躲开,却疑惑自己没有听到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但看任刃的表情不似作伪,只好有些踉跄的避开后站来起来,顺着任刃的目光望去…… 有些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林泽生又向前走了一步,还不太确定,再走一步……林泽生哭笑不得的蹲在刚刚躺下的地方,伸出食指指着身前的小东西,看着任刃还是僵硬的不肯靠近,不确定的问:“你怕这个?” 任刃面色有些发黑的缓缓点头。 林泽生伸出手指捏起从头上的树枝上吊下来的,指甲大小的蜘蛛,摊在掌心,叹了口气道:“这是普通的小树蛛,不咬人的。”说着伸出手向任刃迈了一步,后者见状立刻飞退了五步,面容更加僵硬。 林泽生理解不能的打量任刃,眼底带了戏谑的笑意:“你玩蛊虫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怕?那东西可是剧毒。” 任刃立刻反驳:“那不一样!”声音怎么听都有色厉内荏的味道,换来对方笑得都眯起来的眼和浅浅的梨涡两枚。 说来也怪,他艺高人胆大的任二少不知为何就是天生害怕多腿的蜘蛛,无论大小,即使看到米粒大的小喜蛛也能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经思考身体就会自动躲避出几步远。 任刃当然看到了林泽生毫不掩饰的促狭笑颜,见他将手中的蜘蛛远远地抛开后,回想起刚才自己夸张的反应立刻臊的俊脸发红,但也只能在林泽生似笑非笑眼神中一步三顿的蹭回了包裹边,强装自然的躺下,闭眼。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林泽生也躺在了他身边,熟悉的药草味道扑鼻而来,伴随着他很是信誓旦旦的声音,“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怕小蜘蛛的事情说出去的。” 任刃呼吸一顿,他知道他现在若是睁眼一定能看到林泽生一本正经的表情!别以为你装没事我就听不出你嘲笑的意味!你绝对是故意的! 气呼呼的翻个身背对着他,任刃突然理解了几天前林泽生被凤娘揭露糗事时的复杂心情…… 真想灭口啊…… 第12章 初到泽州 第二日上路时,任刃和林泽生都默契的决定对两人互知的糗事略过不提,一路有说有笑,游山玩水的又过了几日,两人才终于到达了华国南部最大的城市——泽州城。 走到城门时两人改为牵马步行,进入泽州城,走在泽州城内的大路上,任刃感慨泽州不愧是华国南方最为富庶的城市。整洁的青石板街道,井然有序的各种店铺罗列道路两旁,小商小贩也自动自觉的避开道路的中央,沿着边角摆摊吆喝。 两人牵着马一路走走看看,泽州人对于两人明显外地人装扮的两人不时的点头打招呼,友好又亲切。 任刃暗自惊讶泽州人居然如此好客,要知道弁京作为华国首都,弁京人都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对于外地人总是多多少少带些看不起的意味,他从未见过弁京之人会对陌生的外地人有这么友好的时候。 正在默默感慨的时候,闯入视线的是路边一个比较空旷的空地处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队伍中的人都拿着一个空碗等待着,而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支着几口大锅,几个人正站在锅旁给排到的人碗里舀着锅中之物。 走到粥棚附近,便有维持秩序的几人迎了上来,而刚刚负责执勺的人将长勺递给身边的人,也走了过来。走到近前,便看清是一个年近四十蓄着络腮胡的粗犷男子,欣喜的对林泽生拱手,“林大夫,您回来了。” 林泽生回礼,为两人介绍了一下;“李州守,这位是任老将军的幼子。小刃,这位是泽州州守李大人。” 任刃忙行礼,来时已经听林泽生为他介绍过这镇守泽州一带长达二十年的李坛,李州守。知道这是泽州一带的父母官,武将出身,但心细如发,有为官之才,为人清廉正直,泽州如今成为华国最为富饶丰硕的宝地,他功不可没。 刚刚弯下的身子却被有些激动的李州守拦住,抓着他的臂膀道:“任二少不必多礼,任老将军是我的恩师,而二少在行军中又救了军队中的弟兄们,我感谢二少还来不及呢。” 任刃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感谢,忙转过脸指了指身边的长队,岔开话题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人是被水寇洗劫了的沿海的几个县镇的灾民,他们到泽州来避难,我带着衙门的人在施粥。”李州守解释道,对于任刃的问题他不奇怪,毕竟二少从小在弁京长大,怕是连灾民都没见过,更何况施粥了。 任刃怔在原地。他当然知道灾民是什么,也知道施粥是什么,但跟印象中差了太多,才让他有些不确定。记忆中天武十年的灾民涌入弁京时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态更是如行尸走肉般。只有那些灾民面对着禁止他们入内的城门守卫产生暴动时,饥饿难耐抢夺着官员和富豪的家宅时,眼中才有了生气和欲望,但却是绝望的疯狂。 对比现在眼前的灾民,他们除了衣衫有些破烂,但神情之中并无多少惶恐不安,平静安然的似乎没有经历什么悲惨,长队中甚至有些孩童穿来跑去嬉笑玩闹。 “灾民,都是这样的吗?”任刃不解,为什么南方的灾民和北方的相差这么多。 李州守呵呵一笑,以为任刃在好奇:“百姓们都习惯了,水寇时不时的会去打家劫舍,这些灾民每次家中财物和亲人有损后都会到泽州城来领取补助的。” 任刃询问的看着他,补助? “附近县镇的居民财产和人口都在泽州城登记在案,灾民前来时只要核对了身份,核实了损失后,我们会按照固定的比例补偿,好让灾民能够重建家园。” “可是,岂不是会亏空?”任刃不解,当时面对弁京的灾民,朝廷连施粥都有些负担不起,这里却居然除此之外还能给灾民补偿财产损失? “当然不会。”李州守捋着胡子得意道:“我泽州可是华国唯一的产盐之地,更是临近向几个内陆国出口食盐的唯一来源。若是损失的大了,将卖给富庶城市的,比如弁京的;或者是卖给邻国的盐价微微上调一点,便足以应付给灾民的补偿了。” 被水寇抢了的,再在外地和他国那里补回来?虽然这种做法很无耻,但任刃认为很有效。毕竟弁京人口众多,而大多是家境殷实之人,若盐价微微上调对弁京人来说倒是没多大影响的。 华国严惩贩卖私盐,百姓们从泽州购买食盐是唯一的途径。北方的几个邻国想要越过华国去与其他海中小国交易更是难办,所以泽州垄断的不仅仅是华国的食盐销售。是以,在盐价上找回差额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长久之计。”任刃摇摇头,用水寇的罪行来惩罚他人,虽说也可理解为算是这些无辜之人为灾民们捐款了,但这擅自抬高盐价的举动还是不好。 “所以我泽州上下都盼望着任老将军早日彻底铲除水寇!”李州守点点头,重重的拍了怕任刃的肩膀,遗憾道,“要不是这个州守之位抛不得,我也真想上阵多杀几个水寇啊!” 对着突然又激动起来的李州守,林泽生有些无语,,忙向任刃示意转移话题。因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时候千万不要接话,否则他可以痛斥水寇罪行三天三夜不罢休。 任刃视线一转,正想着要怎么接话时,将注意被正站到队伍最前的一位老人吸引了过去。只见那老人面色有些发青,脚步虚浮,也许外人看来只是年岁太大的原因,但任刃知道不是。 快步走到老人身边,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拱了拱手,礼貌道:“这位老伯,是否近日来一直腹泻不止,腹部胀痛,容易出虚汗,早上起床时四肢发麻?” 那老人先是有些畏惧的退了几步,听到任刃的话中并无恶意,随后欣喜的连连点头:“是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任刃微微一笑,将手指搭上老人的脉搏。 老人这时哪还有什么疑问,这年轻人虽然衣着简单,但容貌俊秀、气度不凡,想来必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忙闭口不言任由他诊脉。 任刃收回手,对着有些紧张期待的老人笑笑:“老伯不用担心,你只是在路途中误食了药性相克的药草罢了,只要几贴药就能康复了。”刚想开药方,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户外,哪里有笔墨了。 “哈哈,不愧是任老将军的儿子,一样的爱民如子啊!”李州守满意的频频点头,忙吩咐身后的人去搬了桌椅,回府拿笔墨去。 任刃见状也就却之不恭了,干脆坐在粥棚旁,一桌一椅、一人一笔的开始为灾民们开始了义诊。 原本在粥棚排队的灾民们见状惊喜万分,要知道穷苦人家若是有了毛病大都能挺则挺,哪里看得起大夫。如今见这位少年大夫不但免费看诊,开出的药方更是山中常见的草药,抓药也不用花钱,自然蜂拥而至。 一个多月的时间接触下来,林泽生看得出任刃虽面上不显,但却是十分高兴的,他便也乐得总是失了些年轻人的朝气的任刃有些感兴趣的事情做,便将劝说他回去休息的话咽了回去,先行去找任老将军报道了。 一个个的问诊、切脉、写方子,任刃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待发现纸上的字迹开始模糊不清时,才惊觉已经到了酉时(18时左右),记得入泽州时还是未时(14时左右),他竟不知不觉连续义诊了两个时辰? 站起身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臂和肩颈,任刃朗声对着身前还排着长队的百姓们道:“乡亲们,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再继续吧。明日大家就不要到这里来了,我会到安置所去义诊的,大家在那里等着就好,也免了大家在日头下晒着了。” 话音刚落,在长队中就此起彼伏的想起了感谢声、赞叹声,“这位大夫真是大善人啊!”“是啊,害怕我们晒太阳辛苦!”“真是积德啊……” 任刃在父亲派来找他的人带领下快步离去,将真心的感激全部抛在身后。他是善人?他在积德?不,没人知道,他是在赎罪啊…… 事情被揭穿后,他冷然面对世人的辱骂:冷血残忍、喜好杀戮、卑鄙无耻……可谁知道,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从未遗忘过自己的罪行,老人佝偻的身躯、孩童稚嫩的身体、成人仇恨的双眼……这一幕随着那铺天盖地的殷红,化成甩也甩不掉的梦魇夜夜纠缠着他,将他拖入阿鼻地狱也不肯放手。 所以,他没有逃避死亡的结局,虽然那不是他的本意,但终究是他犯下的罪行,他甘愿承受。以银针取人性命无数的他,也死在银针之下,那大概就是报应了吧。 任刃风尘仆仆的踏入州守府时,任封疆等人已经围坐在饭桌前等了他好一会儿了。任刃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等着他开饭,有些愧疚的欠身向在座的各位道歉却被任封疆拦住了。 早在林泽生独自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向他解释过任刃身在何处了,任封疆对于自己的幼子有这样的仁爱之心高兴都来不及了,等他一会儿晚点吃饭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忙爱怜的拉着幼子的手向他介绍身边的人:“刃儿,这位是陛下亲封的监军——韩大人。” 任刃抬眼打量了一下,年纪和父亲差不多,但身材矮小,一双不大的眼睛精光难掩,一看就是个颇有心计之人。又听父亲介绍是萧天弘派来的监军,立刻明白了这是那人派来压制父亲的人,顿时难起好感。 韩大人忙客套道,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容:“久闻任二少大名,弁京中谁人不晓二少的大名,今日一看没想到二少还精通医术。虽不能像任老将军、少将军一样征战沙场,但以二少的医术也是派得上用场的。” 这是说我只敢躲在二线摆弄医术吗?任刃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恶意,视线所及看到父亲和大哥也微微变了脸,林泽生倒是惬意的喝着茶,没有表示。心里暗暗一叹:看来这监军韩大人与父兄的不合几乎就差摆到了明面上了,否则何苦初次见面就这么夹枪带棒的噎着自己? 端起酒杯对韩大人一敬,任刃笑的谦逊:“韩大人过奖了,我一直身体不大好,久病成医而已,哪里谈得上精通?倒是多谢了韩大人这一路辛劳,将粮草保护的万无一失,陛下若是知道大人如此不负重任,必然龙颜大悦啊!” 此话一出,任封疆和任锋立刻缓了脸色,眼中难掩的笑意,林泽生更是干脆,不给面子的轻笑出声,便立刻举起茶杯掩住了口鼻,偷偷向任刃竖起了大拇指。只是动作太大,完全没躲过韩大人的眼睛,林泽生看到后者狠狠瞪过来的眼神也不在意,对着他眯眼一笑,噎的韩大人脸色更差。 任刃冷眼瞟了脸色忽红忽白的韩大人一眼,真当我年少好欺了?就算你是萧天弘的心腹又如何,天高皇帝远的,你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早在路上林泽生就提起过这个姓韩的监军,总是仗着有萧天弘的撑腰指手画脚,但碍于君王在上,任封疆等一众人虽然对他不喜却也无可奈何,陛下的脸面也打不得的。 所以萧天弘派姓韩的作为监军的旨意刚刚下达,任封疆就把这位韩大人打发去押解粮草,一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乃是重中之重”,“行军粮草只能由可信任之人亲自押解”等等的大帽子套下来,连萧天弘都不好拒绝,韩监军只好苦命的跟着粮草车队先行几日离开了弁京。 一路上没有军队士兵让他颐指气使,再加上时间紧迫日夜兼程,而看运粮草确实是个不清闲的活计,好容易到达了泽州险些将这位从未离开过弁京的韩大人累个半死。憋着一肚子火儿又不能发泄,如今还被任刃奚落一番,但在泽州本就是任封疆的势力范围,又不能拂袖而去,只好铁青着脸食不知味的扒完了饭,起身告辞。 见那韩监军走了,屋子里的气氛才恢复了正常,几人又吃了几口菜,任封疆低叹道:“刃儿,想是为父处置了几个他手下的人,他心里不快才故意刁难你的。”想来想去还是宽慰儿子一番吧,毕竟他是第一次来泽州,却被人不轻不重的指摘了一通。 任刃摇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对着父亲和大哥:“爹,大哥,你们看刚才到底是谁刁难了谁呀?我怎会怕了他呢?倒是之前那几个人怎么处置的?”任刃这才想起在路上时意欲将自己带回弁京的几个萧天弘的人。 “那次中毒事件正好拿出来做了文章,那个公公本就是混在了炊事兵里,以他是水寇的奸细混入军队下毒之名拖出去杀了。正好路上那次中毒也就好解释了,还能激起将士们的士气。”任封疆轻描淡写的说。 “剩下的几人也都寻了出来,在重要职位的都杀了,其他的暗暗监视着呢。”任锋喝了口酒冷笑道:“就知道那个阉人不老实,一早就堵了他的嘴拖了出来直接打死,若是让他喊出他是陛下的人就麻烦了。” 任刃点点头,若是让他人听到那个公公说是陛下的人没得说不定会另起波澜了。想到这里一顿,“对了,我记得他带着一个陛下的令牌,若是被人发现……” “放心,”任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力道有些重,疼得后者脸一皱,林泽生忙伸手将任刃拉到自己身边,刚养好的身子别又被没轻没重的打坏了。 任锋见状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的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有你大哥我在,那小小的令牌早在抓他之前就偷到手了!怎么能留下任何让他翻案的蛛丝马迹呢!” 任刃放下心,但看着摇头晃脑的大哥也起了逗弄之心,望向父亲:“爹,你看看大哥,身为少将军,就是做了回贼倒美的不知怎么好了。这要是说出去啊,真是丢了我们任家的脸!”说着还屈着手指刮了刮脸,年轻的少年郎做出这个动作说不出的可爱,顿时逗得任封疆哈哈大笑,任锋眼睛一瞪抬手就打。 林泽生趁着任锋侧身要追打任刃时伸腿一踹,一脚将他的凳子踹的一歪,任锋跟着重心不稳,身子又恰好是侧着的,便随着凳子轰隆一声坐到了地上,顿时疼得嗷嗷叫:“林泽生你这个混蛋,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居然给我使阴的!” 而罪魁祸首却不慌不忙的拿起帕子抹了抹嘴,完全无视某人的怒骂,拽着看傻了的任刃向任封疆告辞:“任老将军,我和小刃先行告退去休息了。”说罢拉着人就悠悠然走了。 留下身后揉着屁股大骂的任锋和捋着长须但笑不语的任封疆。 第13章 诗酒会友 在泽州安顿下来后,任刃的所有身心就全部扑在了义诊上,染墨随着任封疆早一个月就抵达了泽州,早已将这里摸熟,所以任刃就每天带着染墨去各处的灾民安置点看病救人,一时间在泽州城内一位年轻的“小大夫”的仁医之名传遍大街小巷。 除了灾民外,泽州城的百姓也纷纷慕名而来,在灾民安置点排起了长队。任刃自然来者不拒,所以每日的工作量越发的大了。 诊完今日的最后一个病人,任刃揉着酸疼的眼睛走在回府的路上,身后的染墨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揉捏着自己酸麻的胳膊。 染墨实在不能理解从前每日张扬高调的二少爷怎么到了泽州就变得这么沉得住气,每日早早就去义诊直到熬着油灯看完最后一人才肯回府。还偏叫着自己跟去帮忙记录就诊的灾民的病症,一天下来他只是负责写字就累得腰酸背痛,却看二少爷似乎没什么不满,反而乐在其中。 更过分的是前几日大军起拔,由于三万大军驻扎在泽州城外郊区,起拔时任老将军和少将军等人都从郊外出发的,二少居然因为给一个孩子接骨而没去送行!要知道这可是上战场啊,二少居然为了这些灾民连父亲和兄长都不顾了! 此时的任刃正掰着手指算着日子,突然回首对染墨说话,倒把暗自腹诽的人吓了一跳:“算起来我爹和大哥也该和水寇开战了吧?” 染墨心里默念一句算你还有良心,脸上还是恭敬的答道:“应该就在近几日吧。” 任刃望着漆黑的夜色神情有些落寞,大军出发那日他是真的走不开,那孩子臂骨若不是立刻接上怕就是废了,虽然泽州城内也有大夫可以看病,但毕竟不放心。等到治疗好了这个孩子,来不及理会孩子的父母感恩戴德,忙策马奔向郊外,大军却早已走远了。 咬了咬下唇,他经历过上一世,知道父亲和大哥这次作战一定不会有事的,但还是免不了的担心,刀剑无眼、水寇残虐,即便性命无忧也难免受伤。转念又想到林泽生也随军同去了,才觉着宽心了许多,有他在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想到林泽生任刃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一个月来已经习惯了每日与林泽生探讨医学上的见解,习惯了和他天南海北的胡扯,林泽生虽然比他还小(两世加起来),但见多识广为人睿智敏锐,与他交谈虽没有把酒言欢的畅快,但也有着润物无声的细致舒心。 前世之时任刃哪有什么朋友,就连大哥和父亲也不怎么亲近,即便是在那人身边,身份悬殊,他战战兢兢生怕引得他不快,哪里敢畅所欲言,偶尔再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么一想愈发觉得夜色寂寥,任刃考虑着回府之后除了给父兄写信外,也给林泽生写一封?可他没给我写,我为什么要给他写啊?有点别扭的想着,突然灵光一闪:正好遇到几个病症,虽然不难治,但他有些拿不准方子怎么开,毕竟疗效最好的几种药材百姓哪里买的起,所以他想着用比较便宜和常见的药材来替代昂贵的药材,但却不知哪种搭配能让疗效最好。 恩,我其实也不想主动给你主动写信的,只是有些问题需要商讨罢了。任刃如是给自己找了不错的理由,准备回去就动手写信。 正斟酌着要如何用词的时候,已经和染墨走到了州守府的门口,还未进门就被管家拦住:”肖大夫,我家大人有请。” 任刃头疼的直往染墨身后缩,几日下来他已经了解这位州守大人总是应酬不断,偏偏还总喜欢拉着自己,说什么“恩师自然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带你见见世面。”任刃发誓当李州守说这话时,他看到他眼中的不怀好意! 任刃从小在弁京长大,哪里不懂这些诗酒会之后的意思,官家与商家的小姐夫人们,再加上世家子弟和商贾之子,说白了就是相亲会! 初来那日因为韩监军的一番话,他心里还是有了疙瘩,作为驰骋沙场的任老将军的儿子,和年少威名的任少将军的弟弟,他只能躲在后方做个军医的确是有些丢人,所以他没有表露身份,自称是任家军的军医而已。而灾民们叫他“小大夫”本是看在他年纪轻轻,却不想到口口相传中变成了“肖大夫”,虽然“萧”是国姓,但姓同音“肖”的人并不罕见,所以也没人想歪。 本来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大夫,那些泽州的官家和商家之人没人对他上心,但近半个月来,任刃的医术有目共睹,多少人多年的顽疾在喝了任刃几帖药后大有好转,一时间传说这位“肖大夫”是医圣谷后人的说法沸沸扬扬起来。 本来嘛,一个无甚势力的小小军医自然是让贵族的夫人们看不上眼的,但“医圣谷”的名号却太响亮了,自家女儿若是嫁给了医圣谷后人,那等于全家都会受到医圣谷的庇护,轻易怕是无人敢惹了。 所以,这群贵夫人们一次次的怂恿着李州守将任刃邀请来参加宴会,李州守也乐得看任刃的笑话,即使屡屡被拒绝,也不厌其烦的每日来请。 “罢了,我回去换了衣服就来。”任刃觉得总这么逃避下去也不好,毕竟李州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段日子义诊时必需的药材都是人家提供的,这种宴会在弁京时也没少参加,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带着染墨回房慢条斯理的换了身月牙白的长衫,一头长发由着染墨用玉簪挽了少年发髻,虽然年龄还小身量还未长开,但五官俊秀,尤其是一双眉眼沉稳澄澈,竟无法让人心生欺他年少的心思。腰间别着一枚色彩通透的琉璃佛掌,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之物,越发衬得少年神俊。 任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脸颊,眉间没有了那长期圈养在深宫的愁怨,正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青春勃勃;肤色也没有了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肤色虽白却不稚嫩,一看就是健康的少年人的肤色。 看着镜子里的少年扬起笑靥,任刃甩头走了出去:这是青春好年华,想那些过去的事情干嘛,不要耽误大好时光,参加诗酒会去! ++++++++++++++++++++++++++++++++++++++++++++++++此次诗酒会的地点是丝绸方家的外宅,典型的江南风韵竹阁小楼,坐落于竹林之间,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泉水汇成溪流从脚下蜿蜒流淌,沿着坡路而下直流到竹筒的尽头,沿着空心竹管涓涓流出,一滴一滴叩击着青石,只这个声音便凭空带去了一身的暑意,让人透心的清凉。 一路走来景色各有别致,待走出竹林,便到了沿湖而坐的聚会之地。任刃放眼望去姹紫嫣红、脂粉浓郁,半数以上的都是富家小姐夫人们,而自己被领到的地方只有十数人的少年人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任刃没有心思和这些孩子们攀谈,自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拿起杯盏倒了些青梅泡的泉水自斟自饮,酸酸甜甜很是解暑,任刃不由惬意的眯起眼。 不多时诗酒会便开始了,虽说这实为相亲的聚会,但华国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吟诗作对倒也不拘谨。 李州守与年轻一辈的少年少女并不同席,任刃也只是远远的望到了他,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去打招呼来出什么风头,只是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品茗。 这种宴会曾经参加的多了,没什么新的花样儿,无非是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美其名曰“以文会友”。任刃摇晃着杯中的清茶自嘲的暗笑,当时的自己就十分沉迷于这种活动,只看给书童起的名字——染墨,出自他十岁初次见染墨时,见到染墨嫣红如花的脸颊,便道了两句:“桃花嫣红染容颜,提笔走墨勾画扇。” 从这名字就可看出他曾经是多么喜欢吟诗这对这种彰显身份的事情。更何况在弁京中大多富家子弟纨绔不堪,即使自己也不见得文采出众,但在那些人中也是无人及得上的,便更生了优越之心,愈发沉迷。 当时的自己毕竟年少,贪慕虚名啊。任刃回想,若不是那次在酒诗会上遇到微服出玩了大放异彩的萧天弘,又何来之后的冤孽? 突然一阵没有压低的嘈杂之声打断了任刃的思绪,抬眼四望却没发现这是为何。倒是坐在他身侧不远的少年见他迷茫好心解释道:“王家小姐抽到了花签,该她作诗了。” 任刃不解的挑起眉,这王家小姐有何特别吗?远远望去对面一片彩衣飘香,哪里分得出哪位是那个王家小姐。 “怎么,兄台不知这王家之事吗?”身侧的少年人惊愕道。 任刃因并未刻意表露身份,又一直坐在下手,一时间竟没人认出他就是近来风靡泽州的“肖大夫”。 任刃干笑两声,没有答话。 “说来,这王家也是作孽啊。”少年人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王家在泽州一带也算是医药世家,几年前王家老爷子去了,便由王家大公子接了家里的生意,几年来做的也算有声有色。可没想到的是,这王家大公子几日前居然与别家药铺的大总管有了私情,被王老夫人知道了当然是坚决反对,两人居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这硕大的家业一时间竟无人接手。” 任刃听的愣愣的,“这……这王大公子该不会是……” “哼,跟兔爷儿有什么分别了!两个男人,真是恶心!”少年人不屑的神情一闪而逝,接着道,“可怜了王老夫人这么大岁数还得打理家业,这王小姐也因此事累了名声。本想着出了这事王小姐怕是不愿出门了,没想到居然也会来了这诗酒会了。” 任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这种鄙视的语气,蔑视的眼神,前世的自己从多少人的眼里看到过,那是对于同性相恋的排斥,对于一个男人竟肯雌伏于人身下的厌恶。 这王家的大公子,竟魔障了吗?家不要,业不要,随了心上人就这么走了?可刚想到这里,任刃恍然发觉自己哪有谴责别人的资格,自己曾经做的更过分,更决绝。 “既然轮到我了,我便以此处风景为题赋诗一首!”少女清脆的声音从对面的坐席传来,远远望去只看到一青衣碧袖的圆润女子对着众人盈盈一拜,朗声道:“林中清泉本幽幽, 奈何看客竟自留。 人道此处风景好, 谁见山河尽堪忧。” 此诗一出,宴席上顿时静了下来。 任刃则面露笑意,心里叹了声好。这诗作虽说不上是佳品,但小小年纪有此急才也是难得了,这女子真是个直爽的性子。 先是以清泉自比自家之事,本无关他人,但“看客”们却不依不饶喋喋不休,之后便直指此次诗酒会,此处的富人们沉溺于纸醉金迷,竟无人关心泽州不远处的海边正进行着战争,将士们正保卫着国家。 在座的各位哪个也不傻,都懂了王小姐话里的意思,一时间讪讪不能言。 “我等女子柔弱无力,哪有能耐为国分忧。王小姐既如此忧国忧民,何不去战场上也杀几个水寇来?”不知谁先打破了沉默,毫不留情的攻击道。 有人带了头,顿时诗酒会上嘈杂一片,毕竟在这种时候还行这等附庸风雅之事有些说不过去,如今被人当场指了出来,大家面上更是挂不住。但既然有人指责了挑事的人,众人便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怨起来,似乎这样就能找回些脸面。 任刃暗暗摇头,这泽州城里的年轻一辈们还真是没什么出息。他知道李州守其实也是不愿这种应酬的,但却不得不来。这些出席诗酒会的既有商家也有官家,只有与这些人搞好关系,他们才能为李州守行方便。可叹啊,不远处的战场将士们战死沙场,百里外的此处却在品酒吟诗。 心里不由得也窜起了一股火气,他的父兄正浴血沙场、生死不知,而这些酒囊饭袋竟就如此心安理得享受着?居然无聊到如三姑六婆般去嚼人家舌根了?有这时间为何不去做些建树来?他父兄拼死保护的竟是这样的纨绔子弟!凭什么! 此时,恰见一个载着花签的杯子沿着溪流晃晃悠悠的停在了任刃跟前。他也不惊慌,伸手取过花签展开一看是“诗”,便站了起来。 众人见一白衣少年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才注意到一直安静不语的任刃。这细细一看,才发现这月色下,月光高洁衬得少年风韵如玉、俊秀非凡。 任刃走到人前,对着适才王小姐站起的方向礼貌的行礼,然后才站起了身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去看这些不相干的人,只淡淡道:“清流映明月, 翠竹入画楼。 节高无人赏, 王孙自当羞。” 说罢,面无表情的拂袖而去。 徒留一干富家子弟面面相觑,无人言语。 皎白的明月俯视着寂静的众人,那月牙似乎也弯出了嘲讽的弧度,在无声的问着:当羞不当羞? 第14章 王家娉婷 待离开了方家的外宅,夜风一吹任刃才恍然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是应邀而来,可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打了人家的脸面…… 罢了,何苦想那么多。任刃闭目感受着夏日的晚风,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军医,又挂名在“医圣谷”之下,想来也没人会因为这件小事为难他。 这时却突然从暗处闪出个人来,挡住了任刃的去路。 定睛一看是一个绿衣女子,青翠的罗纱碧裙,就连发饰也是翠绿翠绿的。这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站在任刃面前,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字——圆。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头,就连那小嘴也是圆圆的可爱,身形也是圆圆润润的,任刃一见便心生了好感,认得是刚才那位远远一望的姑娘,行礼道:“王小姐。” “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肖大夫。”王小姐笑盈盈的摆摆手,“不用这么生疏,我可要谢谢你刚才的那首诗,我可是被你赞“节高”呢!既然除了你之外“无人赏”,你就叫我娉婷吧!” 任刃闻言乐了:娉婷?这名字和眼前人还真是不搭,倒不如改名叫…… 王娉婷一看他的笑便知道了他的想法,接话道:“觉得我该叫圆圆是吧?”气呼呼的鼓起脸颊,更圆了几分:“每个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这么想的,可是我也不想长成这样啊……”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很是委屈。 “额……”任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你也不像是温柔亲切的大夫呢,你没看到刚你走之后那群人的脸色有多精彩!”王娉婷颇有些幸灾乐祸,掩口笑的眼睛弯成了半月:“让他们编排我哥,哼,自己又有多出息!” 任刃有些不解,“你不生他的气?” 他虽然只是听了只言片语但也清楚,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家人的影响有多大,起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受到的风言风语怕是不绝于耳,更何况她哥哥还扔下了硕大的产业无人打理呢。 “怎么会不生气?”王娉婷圆圆的眼睛一横,气鼓鼓道:“可是再生气,他也是我哥哥,哪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 任刃一时无言。他想起,当年自己抛父弃兄时,匍匐于那人身下时,父亲和大哥是不是也一样面对了不知多少的鄙夷指责?戎马一生的父亲、血气方刚的大哥,都是怎么面对这些的? 但即使他辱没了任家几辈清名,害的家破人亡,父亲最后却仍是放弃所有只为保他一命。任刃想,也许父亲也是这样的想法吧?就算他任刃再不济,也是他任家的子孙,终是要护在自家羽翼下的。 想到这里,对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又生了几分好感,面色也柔和了许多:“王小姐所言极是。终究是自家人,又碍了旁人何事,由得他们胡言乱语了?” 王娉婷一听这话,五官都亮了起来,圆圆的脸蛋笑得都挤在了一起:“肖大夫你果然不是那些俗人!好多人都劝我娘和我将哥哥逐出家去,说这样不孝子孙累了家里的名誉。若不是因为我是女儿家不好动武,我非打的说这话的人满地找牙!”说着还愤恨的挥了挥拳头。 任刃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又有些替她担忧。虽然华国的商贾地位颇高,民风也较为开放,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有,但王娉婷尚是个小姑娘,难免会被人欺负了去。难得这个小姑娘对了他的性子,便多嘴问了一句:“王小姐日后可想过家业怎么打算?” 王娉婷大眼一瞪,纠正道:“叫我娉婷!” 任刃见她坚持也就改了口,反正华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男女之防,青年男女互相结交也不是什么惹眼的事情,从善如流道:“娉婷,你可是要接手家业?” 王娉婷这才满意的眯了眼,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对这些可是一窍不通的。我娘正到处派人找我逃家的二哥呢!” 任刃有些好奇了,之前没听人说她还有个哥哥啊,而且这逃家的是怎么回事? 王娉婷撇嘴不屑道:“我那笨蛋二哥五年前留书一封离家出走,说是去仗剑江湖,行侠人间了。当时差点把家里人气死,五年来他更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到哪玩去了。本来大哥打理着家业,也就由着他胡闹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事,当然得把他找回来了。不过我看啊,二哥可不是安分的性格,想让他乖乖接手家里的产业,难哪!”幽幽叹气。 任刃认识到这又是一个被戏文野史毒害了的少年,一时头脑发热就去行走江湖了。他觉得这位王家二少爷之所以五年来杳无音信,倒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不好意思回家罢了。 “不过……”王娉婷话锋一转,顿时变得可怜兮兮,两只大眼湿漉漉的望着任刃,“肖大夫……我娘让我也是要帮手的,我的责任是帮忙进货……” 任刃不明所以,这管他什么事? 王娉婷的小手此时已经爬上了他的衣袖,怯怯的扯着,表情好像小兔一样无辜:“我知道你每日进行义诊……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呀?” 任刃脸色一沉,心里已有不悦,难道这王娉婷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来结交他的吗?视线扫过那圆圆的可爱脸蛋,更是不耐,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是为了博他好感吗? 见到任刃脸色不悦,王娉婷心里更是忐忑,她也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太冒昧了,毕竟无论是那个医学世家都是有些不外传的绝技的,更何况传说这个肖大夫是医圣谷的人呢。懊恼的几乎想捶自己两拳,怎么一时兴起就又说话不经大脑了呢? “我……我不是想偷学什么,我听说你还教着不识字的百姓们如何识别药草,帮他们晾晒药材,我只想着能在边上看着也好,我对药材一点不懂,虽然家里也有进货的管事帮着采买药材,但我多少得知道些才能不被管事的们骗了,我……我真的没有觊觎你的医术的意思!”小姑娘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任刃见她眼眶都泛红了,心里一软,觉得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前世被欺骗了太多,见多了尔虞我诈、虚情假意,对人都存了三分戒备的意思。现在想来,这王娉婷不过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女孩,哪有那么多心机,只不过是家逢变故,有些急切了,也是为了家里着想呢。 想到这里也缓和了脸色,戳了戳少女红润润的脸颊,笑道:“不大不小的姑娘了,这么容易哭啊?”突觉得有些不妥,收回了手,整了整脸色道:“既然想学,明日就随我去城西的安置点义诊吧,事先说好别跟我哭累喊疼的。” 王娉婷喜出望外,哪里还会介意嫩脸蛋被人非礼了,忙不迭点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学!” “不许带什么丫鬟小厮的,不管你在家怎么样,到那里不许摆小姐架子。”任刃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 忙摇头,连连保证,“不会不会,我能吃苦的,真的!”圆圆的小脸严肃的绷着,好像这样就能增加几分可信度似的。 看着那白皙嫩滑的小脸蛋一鼓一鼓的,任刃差点忍不住再去捏两把,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凤娘每次见到自己就上来一番揉捏了,这小孩子的手感还真是好啊…… 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像凤娘的喜好靠拢的任刃浑身打了个冷战,忙跟王娉婷告了别就往州守府走去。 第二日清晨,用过了早饭,任刃带着染墨来到城西安置点时,发现简陋的临时住房里已经不少百姓井然有序的拍好了队,正围着一个桌子安静的听着什么,走近一些才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艾草一两、菱花二两、杜芋一两……文火煎服,一日三次,连饮三日即可。” 任刃听出那是昨天自己开的方子,但很多百姓并不识字,所以拿了方子也是不知所云,更不知怎么按照方子去山上采药的了。所以他每日都会让染墨帮着不识字的百姓读读方子,更是拿出很多药草来让百姓们认识,按照标本的样子到山上自己去寻药。没想到今天王娉婷一来就自发自觉的将这读方子的事情揽了过去,倒是能减轻染墨的负担了。 “额,小姑娘,这杜芋是什么样的?”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问道。 “额……”王娉婷支吾了一声不知怎么办,她当然不知道,但也不好意思直说,当着这么多人,她可是来了就说是肖大夫的帮手的,若是说了不知道该有多丢人啊!正想办法,眼尖的瞄到了任刃,忙招手道:“肖哥哥你来啦!” 她这一声喊立刻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百姓们忙自发自觉站好队伍给任刃让开路,嘴里还“神医”、“大善人”的叫着。 任刃被她的称呼喊得浑身一抖,眯着眼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嘴角带着笑,却不知为何让王娉婷心里一寒,明明他笑的很和蔼可亲啊,为什么她就是禁不住有点发冷呢? “娉婷~”任刃拉长了声腔,他身后的染墨跟着一抖,望向王娉婷的目光开始带了同情了。他之前只是跟二少抱怨了几句自己是书童不是药童,结果二少也是这么拉长了调、笑眯眯的看了自己几眼,就甩给他三本比砖头还厚的医书,让他五日内读完,否则……话未说完就转身走了。 开始染墨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当回事,所以当五日之期到来,面对任刃的考较回答的磕磕巴巴,似是而非的时候,任刃仍旧是笑吟吟的样子,然后就没收了他的剑、他的刀、他的匕首、他的棍子!告诉他没把医书背下来之前别想着再练武! 染墨悲愤的欲哭无泪,谁不知道他染墨嗜武成痴,就算天气再差,头一天累的再狠他也是每天一早都要爬起来练武的,如今二少爷不声不响收了他的命根子,他怎么活的下去啊!所以最后只好是他不分日夜埋头苦读了五天,将三本医书背的滚瓜烂熟。 之后染墨主动找到了任刃,声称自己已经倒背如流了。任刃则是抬了抬眼皮,反问一句:“倒背如流了?” 染墨直觉事情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果然,任刃似笑非笑的说:“那就倒着背一个我听听吧。”然后郑重其事的翻开最后一页,期待的看着染墨。 染墨流泪狂奔,深切的开始自我检讨,充分的认识到质疑自家主子的想法是绝对错误的,以后一定好好做好本职工作,二少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让他吃饭他绝不喝粥! 这段日子以来深切认识到了自家主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特别可怕的染墨对于还一无所知的王娉婷除了同情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终于轮到别人了!他平衡了! “既然娉婷你这么有心,便接替了染墨的工作吧。”说着转头看着染墨道:“你把那三本医书给她,回去到马厩的料草下把你的剑取出来去练练武吧,耽搁了好多天了。” 染墨愣在那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能把那三本跟砖头似的医书给王娉婷他刚有点窃喜,然后就听到二少居然把他一天恨不得擦八遍的宝贝剑给扔到了马厩?还是料草下面?悲催的心情还没来得及表达出来,又听到恩准他练武? 摸着自己最近备受惊吓的小心肝,染墨火速从随身的背囊里将三个砖头取了出来扔给王娉婷,脚下不停的就跑去解救自己的宝贝剑去了。 王娉婷双手捧着三本医书双手发抖,好、好沉! “最上面这本是常见草药的图鉴。”任刃撩袍落座,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木柜,“那里放着一些草药的样本,给你三天时间彻底熟悉,以后教导大家如何识别草药、在哪里能采到草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若是你弄不清楚给百姓找错了药,医死了人……” 王娉婷低头看着厚重的图鉴本,身子一抖。有些后悔了:她当时非要跟来是为什么啊?这不只是不经大脑,简直是自寻死路! 第15章 人命官司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王娉婷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有那些参加科举的学子备考一样的精神,为了不延误病人的病情,不粗心大意害死人,白天面对百姓们的询问时,她是翻着图鉴一次又一次的核对,晚上更是将家里仓库的药材都弄出来对着书本念念叨叨背诵着。 一时间弄得王家下人们都以为小姐中邪了。 这段日子王老夫人因为维持家业和寻找二子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关注这个一向比较乖巧的女儿,所以王娉婷居然熬了三天几乎没睡觉的事情也就压了下来,外人无从知晓。 不过任刃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原本圆圆的小脸蛋,三天就似乎清减了一圈,眼睛周围也颜色发暗,活泼娇俏的小姑娘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再看三天来一日比一日更熟练的讲解和挑拣,任刃便大发慈悲的放了她一马,将另两本医书收了回来,坦言她先把这一本背熟就可以了。 开始的几天的确是难熬的,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知识的王娉婷自然是茫然无措的。但那图鉴画的极为传神,家里又有现成的各类药草,图物结合她背的既快又牢。王娉婷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定下了心思埋头钻研,竟果真在短短几日内记住了大部分,由于每日还要帮着百姓念药方,更是记住了几种简单的病症的治疗方法。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王娉婷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懂事了很多。父亲病逝她悲痛,大哥离家出走她气愤,外人的流言蜚语她难堪,但都仅此而已,她还是那个被王家捧到手心里的小姑娘,不食人间劳苦,不知为人处世。 可就是那么无意中结识了任刃,她无意中提出了跟他学习识别药材,她的人生就转了一个弯,拐到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道路上,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她从不知道穷困百姓们竟是连看病的钱都没有的,也不知道家里的那些草药竟在附近的山上就有的,更不知道她王娉婷竟能站在一个明亮的屋子里拿着书本对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侃侃而谈,就好像一个教书先生。她教的却是怎样识别药草、怎么采摘、怎么保存。她没有忽略百姓们对她崇敬的目光,对她真心的感谢,那是她活了十几年从未体会到的,竟比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比那些富家子弟的恭维要让她觉得充实开心。 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她已经渐渐长大。 “娉婷,喝点汤吧。”任刃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进来这几日越发的高热,所以他带了几个人在城中几个安置点熬了些避暑的药汤让大家喝,免得因为高温滋生些疾病。 给王娉婷倒了一碗,任刃亲手递了过去。对于这个女孩子他也许最初只是想着多个帮手不用白不用,但近一个月接触下来,他是真的喜欢她了。 认真刻苦,平易近人,从不摆小姐架子。连续这么些日子,每天都早早就来,傍晚才回去,自己一个大男人坚持下来也就罢了,但她可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居然毫无怨言的挺下来了,还没有半点不满,着实让人心生佩服。 接过任刃递来的汤碗,王娉婷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瞄了一眼外面烈日下被烤的冒烟的地面,决心不到日落绝不出门了。 “现在灾民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义诊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吧。”王娉婷喝着有些凉苦的避暑汤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的灾民身份和财产损失都已经核实完毕,自然领了补助回家去了,所以现在泽州城内的四处安置点已经渐渐没多少人了,现在来看病的几乎都是泽州本地的百姓了。 而且……王娉婷回想,昨日在这里似乎看到了陈家小。,陈小姐一直身体虚弱,记得陈老爷请了多少名医都没能根治,没想到居然会让陈小姐特意换了粗布衣服来这里冒充普通百姓来治病。 因为原则上军医是不可接外诊的,但为灾民义诊却是不算外诊。所以即使陈家家大业大也没有资格召军医为自家人看病,便只好趁着义诊的机会,混入百姓来求医了。 眼角瞄了瞄取了州守府的下人送来的食盒里的饭菜开始吃的任刃,昨天想必他也看出来那陈小姐不是普通百姓了吧,但他还是给细心诊治了。现在“肖大夫”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泽州城贵族圈内了吗?居然有贵族屈尊降贵来这里求医,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离开了呢? 王娉婷想到这里有些不舍,她是背着母亲跑来的,因为她生性活泼,以前也总是和贵族的小姐们出去玩,所以她每日出门家里人也不奇怪,但若是被哪个来这里看病的贵族看到了她,事情就不妙了。 虽说没有男女大防,但她一个女孩子长期陪在一个男子身边总是不好听的。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 王娉婷感觉心脏跳了一下,似乎传出什么也好…… 忙甩甩头,抛掉这种羞人的想法,目光不自觉地又被任刃吸引了过去。其实这段日子以来,他和她的交流不多。两人各忙各的,偶尔她遇到不懂的才出声询问,而他也只是抛给她某一本医书,然后告诉她几页几行自己找罢了。 可偏偏她就是总喜欢看着他,看着他专心问诊的样子,看着他提笔写字的样子,看着他对她赞赏的样子……就连他现在吃着饭,嘴角沾着饭粒的样子她都觉得好看极了。 可是…… 王娉婷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她知道他是不喜欢她的。他对她的感情更像是对个小妹妹,或者晚辈。渐渐熟悉起来,他不介意她叫他“肖哥哥”了,更不时的还捏捏她的脸,但她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一种东西。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她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父亲看着母亲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着柔柔的光芒,她只是在旁边看着,都替母亲感到甜蜜。她知道那才是夫妻爱人之间的感觉,而任刃看着她时,眼中是没有的。 “娉婷,想什么呢,快些吃饭。”任刃捏了捏她的脸颊,将手中的饭菜推到她面前。 “唔,你又捏!”王娉婷瞪了他一眼,愤愤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垂下头的同时心里翻腾的难受:算了,就这样也好,他毕竟还是喜欢亲近她的。 不多时,两人用完了午饭,还没等消食,就被突然闯进的染墨吓了一跳。 “二少,不好了,城东的安置点死人了!”染墨发丝凌乱,惊慌失措道。 “怎么回事!”任刃霍得站起来,变了脸色。 “据说……”染墨瞄了瞄他的脸色,狠狠心说了出来:“说是喝了熬的避暑汤死了人了!” 闻言,王娉婷也变了脸色。 三人也不耽搁急急忙忙向城东的安置点走去,由于在城内是不允许骑马的,所以三人加快步伐一路疾走,路途之中任刃向染墨询问事情的经过。 染墨也说不清,他是被派到城东的安置点去分发避暑汤的,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却不料到一个中年男子喝了几口后却突然脸色发白倒地不起。染墨虽然懂些微末的医理但也没了主意,幸好因为人手不够从州守府带出来了几个下人,命他们暂时关闭安置点,不许人进出,便亲自疾奔来找任刃了。 任刃不解,那些药汤都是统一熬制的,清热解暑,绝对对人体无害。而且城西的药汤是染墨亲自送去的,不可能有人当着他的面动手脚,那么……那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核对那男人是谁了?”任刃虽一路急行,但却连大气都没喘一口。身后的王娉婷累的微喘,暗自佩服他的体力,却不知任刃已是用上了轻功,若不是忌讳在城中人来人往不好奋力飞奔,他早就飞身而起了。 “我粗略看了下,似乎不是灾民,是个生面孔。”染墨说。 任刃心思转了几个弯:生面孔?是泽州百姓还是什么人呢?为何早没出事,偏在他布汤的第一天出事呢?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若是意外也就罢了,一会儿查看下死因,该承担的责任是不能避开的,大不了他的义诊到此为止,安心作他的军医罢了。若是有人陷害…… 冷哼了一声,竟不知他来了泽州不过短短月余就有人将念头打了过来,而且还是人命官司! 只是不知他碍了谁的事?仔细想来他除了那日在诗酒会上没有给贵族们好脸看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他现在被广泛认为是“医圣谷”的后人,谁会这么不长眼的往医圣谷身上泼污水?更何况他是正统的任家军的军医,还住在州首府里,谁敢跟州守过不去? 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任刃眉间也带了几分疑惑。 “肖哥哥,会没事吧?”娉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还不清楚。”任刃还是想不出到底会是怎么回事,只好先到了现场再作打算。 待到三人赶到地方,安置点的门外已经围了几圈的百姓,正对着屋内指指点点,众说纷纭。站在外围的人一眼就认出了任刃,忙叫道:“肖大夫来了,大家让让!” 任刃对着众人打了招呼才带着染墨和王娉婷走了进去,却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侧躺在屋子的中央,保持着双臂捂住腹部的动作蜷缩着,脸色青白痛苦,显然已经死去了有一段时间。 几个着长衫的老者见他进来便面露不屑,干脆别过头不看他。 任刃没有心思跟这些不认识的人计较,在尸体旁蹲下身,粗略看来这男人似乎是久病致死的,不见得和他的药汤有多大关系,但没有仔细查看尸体倒也不好下结论。 任刃没有贸然动手翻看尸体,倒是之前的几个老者先开了口:“我等一致认为这位男子是死于大寒之症,不知肖大夫让身体虚寒之人喝那清热的药汤是什么用意?!”言语间已见厉色。 任刃挑眉,看来这几个老者也是大夫了?只是他们怎么就确诊了这男人是死于大寒呢?难道……任刃似笑非笑的对几人见礼,然后道:“看来几位前辈已经查看过死者的死因了,只是这仵作还未到,几位又是以何等身份诊察尸体的?” 眼角瞄到拎着仵作器具的人已经到了门口,声音也高了起来,质问道:“难道几位对我泽州仵作的勘察信不过,所以才来亲自诊断一翻的?!” 此话一出,让几位老者和刚刚跨进门的黑衣仵作同时变了脸色。 仵作是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冷淡的对几位老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干脆利落的蹲下身,翻开尸体的眼睑,口腔等处检查起来,晾的几个找茬的大夫一时讪讪。 “尸体我要带走细细查看,估计过几日出结果。死者的家属到州衙去备案吧。”也不多废话,黑衣男子一挥手,便有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将尸体小心的抬到担架上盖住白布,抬了出去。同时带走的还有那清热避暑的药汤。 “各位,这位兄台猝死,死因尚且不明,大家也不必揣测,相信过几日就有了定论了。”任刃对着围观的众人行了一礼,根本不再看那几个老者,便走了出去。 随后州衙的人就将安置点全部关闭,监控起来。当然任刃是不必被监控的,他本来就在李州守的眼皮底下,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着他了。 让王娉婷暂且回家不要来找他,任刃带着染墨回了州守府去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任刃自然也坐不住了,直接就去找了李州守,待走到李大人的书房才发现这李大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过来,还为他备了一杯酸梅汤放在案上。 “遇到麻烦了?”李州守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胡喳喳的下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见到他这样,任刃也没了之前的紧张,也跟着放松下来。人就是这么奇怪,若是身边的人都紧张,你即便不当回事也跟着紧张起来,若是旁边的人一副放松的姿态,你也就会觉得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有点想法了?”李大人满意的看到任刃放松了心态,开口问道。其实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本来是依着恩师的意思照顾他的幼子,想要让任刃在泽州玩的开心,只要不出格他都不会管他。 没想到的是这任家二少不但没有如同纨绔子弟一般沉溺声色犬马,倒是格外懂事,在泽州开办义诊,民声极好,到让他有些意外了。当然他也察觉到了这事之后的风潮涌动,但他觉得也是正常,所以没有插手,没想到倒闹出了人命官司。 任刃确定这李大人已经知道了刚刚的事情,便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人应该是死于大寒之症。”他虽然没有亲自诊断,但那几个大夫口径一致,想来不会在这个地方撒谎的。 “可我不明白为何泽州的大夫会针对我。”任刃当然看得出那几个大夫是故意找茬的,回来的路上染墨也说了,带头之人是泽州“回春堂”的掌柜大夫。 李州守微微一笑,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哪里会关注其他,“你可知义诊开了多久了?” 任刃回答道:“再有几日就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足够灾民们返乡了。”李州守淡淡说道。 任刃先是疑惑,随后就明白了过来。两个月灾民们已经都走的差不多了,但自己的义诊每日人数不减反增,甚至还有一些气度不俗的人掺杂其中,这来看病的人大多是泽州城的百姓了。 所以,他抢了这些泽州大夫的生意了! “我,我还真是没注意到。”任刃尴尬的别开眼,他前世一心求医但苦无实践的机会,如今得到义诊的机遇自然乐在其中。本来他也发现一些贵族子弟也来求诊,但想的却是这恰恰是他医术高明的证明,哪里会多想。 不由得有些汗颜,讷讷道:“所以,他们便如此害我吗?”任刃有些不能相信,就因为他阻了他们的生意,便要以人命来陷害? “那几位老大夫在泽州也算是医药世家,断不会有这么阴狠的心思。”李州守想了想,也觉得蹊跷。 那会是什么人? 一老一少对坐着,开始琢磨。 “什么人能不在乎医圣谷的名号,公然叫板呢?”任刃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 “医圣谷?”李大人看着任刃突然笑了,“不少贵族问过我你是不是医圣谷的人,我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李州守当然是想给出肯定的回答,那样对任刃来说是自然是好的。但他却不能随意亵渎医圣谷,给人家弄出莫须有的徒弟;也不好否定的回答,失了医圣谷之名的庇护,对任刃来说不是好事。所以每次提起都是含糊了过去。 “不过,我想贵族们已经得出结论了。”李州守摸着下巴说道,“毕竟你若真是医圣谷的神医,断没有道理让你留在泽州而不去随军。” 一言点醒了任刃。他自以为的医圣谷的庇护,其实却早被大家摘了下去!是啊,若真是医圣谷的人,任老将军怎么会留他在泽州?因外人不知他任家二少的身份,自然也就明白了那“医圣谷后人”的说法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怪不得……”任刃恍然,再加上他虽住在州守府,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没有见过李州守几次,更别提将他带出去公然介绍给他人。所以即便是住在州守府里,下人们也以为李州守对任刃的态度没什么特别,想来这“肖大夫”只是挂了军医名号的小人物罢了。 因着我没了靠山,便要任意欺凌了? 任刃一向清俊的面容,第一次染上了狠厉的颜色 第16章 迷雾重重 思来想去也没能理出头绪,任刃一晚上也没能睡好,第二日起床时自然也没了好脸色,这让染墨惴惴不安,既担忧那人命官司,又怕自己成了出气筒。 随后传来的消息让任刃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那药汤中居然用了“寒兑”,要知道寒兑可是大寒之物,一般来说除非是极为燥热才会给病人开这种方子,万没有道理将此药用在避暑汤中的。若是遇到本就身虚体寒之人,对身体亏损是极大的。 任刃当然不会用这味药,他使用的药材是“银盏”,清火解毒,药效温和,只要不是弥留之人喝了都不会有什么大碍。但问题在于,“银盏”和“寒兑”外观极像,但“银盏”要比“寒兑”价格高些,毕竟“寒兑”比较常见,而且药效生僻,需求量并不大。 任刃猜想就是抓药的时候出了错,这几日他忙于义诊,只负责开了药方,没有亲自监督抓药和熬药的事情,由着染墨吩咐下去找人做的。到底是有人无意抓错了药,还是故意为之? 将染墨叫来说了一番,吓得染墨一身汗,问题居然出在他这里?忙不迭的转身跑了出去调查这抓药的事情。此时,李州守身边的小厮也来传话,那死者的身份无人认领,按着州府内的户本,没有找到这人是谁。 一个外乡人,一份被换掉的汤药,任刃开始想这个事情是不是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死者的画像已经被张贴出去,仵作那边对尸体的鉴定还没有消息,任刃和李州守只好追着药材的线查了下去。不多时染墨带回消息,这熬制避暑汤药材需求量大,都是从“吴记药材”直接进货的。 除此之外染墨也带回了其他消息,这“吴记药材”一直是泽州一带第二大药材商,之前一直被百年老店“王记”压制。自不久前“王记”出了变故,吴记立刻抓住机会大肆抢走了与王记合作的医馆,短短数十日就将原本王记旗下的生意蚕食了一半,现在已俨然越剧为泽州第一大药材商。 因为吴记药材进价较低,质量也说得过去,染墨手下的人也就从吴记进了药材。 李州守听完报告也没迟疑,直接带了任刃直奔“吴记药材”。随着负责采买的人的指认,由州守亲自带领的搜查队不但没有遇到阻碍,闻讯而来的吴记老板甚至亲自赶来,恭敬地将一众人迎了进去。 “吴记药材”身处闹市,这样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不少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开始还不明发生何事,但打听之下也就明白了此事和之前的那个命案有关系,顿时流传开来,引得更多人前来围观。 当然,这消息是任刃放出去的,只要把百姓的注意力转移到药材上来,自己身上的污水就能撇清不少,至于吴记到底无辜与否不是他在意的。 吴记老板亲自打开库房门,让自家的药材师傅和任刃等人一同进入,拉了存放银盏的药匣出来,但当药匣刚一拉开,任刃和吴记的药材师傅同时变了脸色,那匣中的哪里是银盏,明明是寒兑! “这、这不可能!”吴记老板大惊失色,忙对着李大人跪倒在地。可怜一个家大业大,年近花甲的老人,居然对着前几日还一同喝酒吃饭的李州守连连喊冤:“大人明察啊,我吴记从来不做这等阴损之事啊!” 李州守自然是将他搀了起来,连连安抚道还未查明,必然会追查下去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之类的话。但还是让手下之人将那盒药材带走,作为证据进一步调查。吴记名下所有的铺面也冻结起来,开始进行全面调查。 百姓们哪里管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一见吴记老板居然给李大人告罪,州衙的人更是直接带走了一些药材,民众立刻明白这药材是出了问题了。顿时就有人义愤填膺的骂了出来,直道吴记是奸商小人,用假药害人性命。气的吴记老爷子有冤无处诉,差点背过气去。 等到李州守一行人回到州府,这一路就早已将最新消息传了出去,顿时泽州城内市井之间全是关于“吴记药材”如何假药骗钱,如何害人性命的传言。比如除知道的命案外还有谁家谁家也是在吴记抓了药,身体越吃越差的…… 暂且不论这些传言几分真几分假,虽然官方还没给出调查的结果,却仍是将“吴记药材”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时间名声暴跌,倒把任刃给掩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死者身份还是没能确认,想来应该是混在灾民中的流民。死因倒是确定了,身体虚寒致死,但将尸体解剖后仵作发现在胃内有残余的吊命汤,看起来似乎在之前还有人为这个虚弱至极的男子吊命。 这样看来事情就更奇怪了。一个虚弱到要靠吊命汤提着气的人居然到安置点去喝避暑汤,这是为何?一个本就带着阴寒之气的将死之人,只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喝了“寒兑”熬制的汤药,毫无疑问“寒兑”大寒的药性将他体内的阴毒全引了出来,导致暴毙而亡。问题在于,他为何要去任刃那儿生事? 但无论怎样,这人的死与任刃和吴记都脱不了干系。 任刃倒是还好说,确实没什么罪过。但几日调查下来,吴记所有的药材库都被彻底翻了一遍,居然查出了多达十几种的或以次充好、或以假乱真的药材,这样一来即使李州守想给吴家老爷子点面子,也压不下去了。 所以,吴记多年来积累的声望,一夜之间彻底毁灭殆尽。吴记药材也彻底湮灭在商场之上,刚刚吞下的生意又被吐了出来,被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药材铺子争抢一空。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吴记是被冤枉的,一个刚刚抓到机遇扩大规模的商家断没有在这个关键时候弄些假药来自毁声誉的道理。但证据确凿,即使吴家老爷再大喊冤枉也是没用的。也不是没沿着吴记进货的途径追查的,但近几日一路询问调查下来,却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一时之间众人好像陷入了迷雾之中,张望过去竟无处可循真相的蛛丝马迹。参与调查此案的几人都知道这必定是有人在后面支招的,但却摸不到那人的意图。按理说只要看此事最终受益者便能推敲出一些,但直接的后果是吴记倒了,可却看不出谁因此得到了好处。 任刃也明白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趁着自己在泽州名望和布汤时的众目睽睽下生事,若不是因为他是任家二少,李州守对他完全没有怀疑还照顾了几分,他现在可能已经蹲在大牢里等真相揭开才能出来了。 被人涮了还找不到真凶,任刃当然没有好心情。义诊又被迫停止,因出了这事王娉婷也被王老夫人禁足,任刃只好将注意力放在了染墨身上,直折磨的染墨欲哭无泪。 松懈了一段日子的武艺被重新捡了起来,任刃和染墨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但染墨哪里敢真的伤了任刃,缩手缩脚之下总是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任刃也不心疼,配了些药膏每晚扔给染墨,让他自己涂抹在伤处。说来也神奇,第二日起来便不再酸疼,然后继续当自家少爷的撒气桶…… 染墨的苦日子持续了五日,终于迎来了转机。 但这个转机却连染墨自己都高兴不起来。前线的重伤员被遣送到了泽州养伤,面对着经历了战斗、生死侥幸存活的将士们,没人还能有什么轻松的心情了。 任刃随着几个泽州城的大夫第一时间赶到了安置伤员的院落。因每次出战都会将重伤员运到后方治疗,所以泽州城内也备了不少专门的宅子,设施齐全,还有一些略懂医药的下人帮忙护理,这让任刃再次对面犷心细的李州守心生好感。 但当任刃看到几位已经深度昏迷的伤员后却彻底怒了。 “这是怎么搞的!”任刃指着身上伤口狰狞,还在隐隐渗血的一名伤员怒问。从战场日夜赶过来只需要最多两日的时间,以林泽生的医术,还有专人护送,这两日早该将血止住了。但现在看来不但伤口裂开,似乎内脏也开始隐隐出血,这一路过来,本不致命的伤势,如今看来已是没救了。 回首望了望已经安置了六名伤员的屋子,任刃更气愤的发现这种情况不在少数,这一行送回六十七名伤员,但有近十人怕是已经回天乏术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该反而加重的啊。”任刃眸色如冰的刺向护送伤员而来的一名士兵。 士兵也明白这几人怕是活不成了,不由得红了眼,低声道:“这也是没法的,每次向后方转移,伤势稍重的回到这里也就都熬不下去了。” “哎……这又有什么办法。”显然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况的一位老大夫叹了口气,也没了之前见到任刃的针锋相对。任刃既不再义诊,没了利益冲突,他们也就不和小辈计较了,语气有些沉重:“从边陲到这里的路不好走,一路坑坑洼洼难免颠簸,就算再怎么小心伤口也难免崩开啊。再加上前几日下了雨,路上怕是泥泞非常,更难走了。这也是没法啊……” 任刃心情低落,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在战场上都活了下来,却死在了路途之中?本不该这样的啊…… 任刃心神一动,想起本该在五年后才遍布全国的事件:修路。 天仁五年,天仁帝认识到官路畅通的重要性,在全国各城镇开展全民修路运动。参与修路的百姓由国家发放工钱,一时间全民行动起来。即便是妇女儿童,虽不能做什么重活,但多几个人合力搬几块石头还是可以的,这样也多少能赚些钱。 由于天仁帝对于此事极为重视,特意派遣了几位身边得力的大臣和心腹到各地监工。短短两年,华国的道路变得焕然一新,交通便利带来的好处不仅在作战,更在经济贸易上。好处体现出来后,百姓们尝到了甜头便再不用官府组织,自发自觉的修起路来。待到天仁十年不只官路,就连常走的小路也都换成了青石板。 那么,他将这个举动提前一些没什么不好。若是将边陲到这里的道路修建好,不仅转运伤员方便许多,调运粮草等物资也能提速近一倍。 任刃权衡了一下,决定和李州守谈谈此事。 但问题在于,到哪去寻那么多的青石板呢? 第17章 煽风点火 这个想法对李州守一说,果然得到了极力的赞同,但青石板的来源问题却难住了二人。 曾经任刃负责修建弁京道路时,青石板都是由工部专人打造,大小一致,薄厚相同,铺出来的道路平坦工整,既美观又整洁。任刃只知如何铺设,却不知这石板的建造工艺。如今可到哪去寻那么多的青石板呢? “青石板没有,大块的方砖倒是有……”李州守摩挲着下巴慢吞吞道。 任刃一愣,随即笑了。他习惯了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思维已经定在了此处,竟忘了不是青石板其实也无所谓的,大块的方砖一样可用。 “可是,怕是不能用。”李州守泼了盆冷水道,“你注意到这泽州城的城墙没有?百年前,华国南部大都为泽国所占,这泽州城本是泽国的都城。后泽国被我华国所灭,残留的泽国人躲到了南方的小岛,如今就成了水寇。” 任刃自然是知道华国与昔日泽国人——如今水寇的国仇家恨,由李州守一提醒,便回想起自己没怎么注意过的城墙。 “那城墙是旧日泽国的王城的最后一道屏障,由于所用的石块巨大厚重,历经百年这城墙仍坚固不倒。若是能将城墙的方砖用来铺路自然是好的,可是泽州的百姓却认为这城墙既是泽州的屏障,又是我华国战胜番邦小国的荣耀,哪里会让人拆了去?” 任刃点点头示意明白这种想法,不远处的水寇一直虎视眈眈,意欲抢回他们祖先的地盘,若不是父亲率军一直镇守边陲,这泽州怕是早就沦入敌手了。所以泽州百姓看似安居乐业,但其实对于南方的水寇还是存着畏惧心理的。 即使知道老虎关在笼子里,但也没几个人能在笼边安然入睡的。 这旧日城墙是一种屏障更是一种标志,一种向世人展示我华国曾灭你家国的强大,让泽州百姓能够心安。所以若是想说服泽州人拆了这城墙,怕是不太容易的。 这事放在李州守这里觉得不好办,但任刃是什么人哪?在萧天弘身边的时候,什么杀人放火、栽赃陷害的龌龊事没做过?不就是拆除一个没什么用的破城墙吗,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只见任刃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凑到李州守身边耳语一阵,直听的李大人又是无语又是惊讶,暗自嘀咕人小鬼大、诡计多端。最后想了想这方法的确不错,也就允诺了。 第二天,州府宣布了之前暴毙于灾民安置点的死者死因:中毒! 这个结论一出顿时一片哗然。李州守在府衙门口亲自为围观的百姓们解惑,这死者中的正是罕见的奇毒:柳暗花明。 一位在泽州城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也按照任刃告诉他的说法,为大家介绍柳暗花明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毒。 瘴中而育,毒生连理;柳暗花明,杀人无形。 这柳暗与花明是外观完全相同的两种毒草,看上去十分像蘑菇。但因生长环境特殊,极难采摘,所以称为奇毒。柳暗、花明生于瘴气林中,一阴一阳一南一北,毒性相克相生。这种毒药潜伏期较长,前三日基本无人察觉,而这三日又恰好是解毒良机,待到三日后毒发,再行解毒身体就会受到极大亏损。所以此毒十分阴损。 “柳暗”属阴,毒发后身体如坠冰窟,寒冷刺骨。若想要缓和疼痛只能静止不动,若是行动起来便会加剧疼痛。所以中了“柳暗”之毒的人大都只能瘫痪在床,在睡梦中渐渐死去。 “花明”则恰恰相反,属阳。毒发后身体如落入火炉,灼肤烧骨。若想缓和疼痛只能一直运动,若是停下来便会更加难熬。所以中了“花明”之毒的人大都如魔障了般发疯致死。 听完老大夫的解释在场的百姓心里都是一抖,这种毒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若是中了这种毒哪里还有活路?一时间人心惶惶都急着去找大夫把脉自己有没有中毒。 “大家稍安勿躁。”老大夫清清嗓子喊道,“想要检验自己是否中毒了其实很好办,分别准备一碗凉水和开水,将血滴到碗里,若是开水在滴血后瞬间变成了凉水,便是中了‘柳暗’;若是凉水在滴血后瞬间变成了热水,便说明中了‘花明’,如果没有变化就是没事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四散而去,各自回家滴血验毒去了。 而在泽州城养伤的士兵们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就有了联想了:来泽州的路上可是几乎全军都中了此毒的,幸好二少救了他们。当时事后查明了是军中混入了水寇的奸细,意图下毒害人,如今在泽州又是此毒…… 所以很自然的,这件事便被归在了水寇身上。 你水寇抢我钱财,杀我同胞不算,居然还下毒毒害我们?居然之前还下毒到军队里去了?不行,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百姓们知道后义愤填膺。 正在这个当口儿,州府宣布捉住了几个奸细。他们交代了那男子中毒的经过,原来是水寇抢劫后在路上偶遇一些流民,便捉了回去,用活人来试验各种毒药,在那里被折磨致死的华国人不计其数。而那名死者就是从水寇那里逃出来的。但由于在水寇手中被折磨的太久,逃出来了也没能活下去。 此事一经曝光,群情激奋。每日大街小巷充斥着的都是怒骂之声,水寇居然将我们同胞像畜生一样的用来试药?简直欺人太甚! 这时候见火扇的差不多了,李州守出来说话了。先是感谢百姓们的爱国之心,也理解大家的愤怒,但我们身在后方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为同胞报仇。但此时有个事情恰好需要大家帮忙…… 百姓们一听,顿时应了,有什么事儿您说吧! 李州守又说了,奸细们还交代了,他们曾派人在官道上挖了很多的坑洞,将道路弄得坑坑洼洼。一来阻碍了粮草和军队的运送速度,二来也让伤员们在转移时因颠簸伤情加重,更有几位伤员因此丧命了。 百姓们听了,这还了得?在战场上杀了我们的将士们不说,背后还来阴一手?不就是路被挖了吗?我们再给他铺回去! 泽州城以及附近的百姓群涌而出,举着铁锹簸箕,全部扑到官路上去修整路面,一时间干得热火朝天。 面对此情此景,李州守摸着下巴开心了。利用之前的死者,直接将奸商害人上升到了民族矛盾,居然起到了这么好的效果,任家那小子果然是有些鬼才。 这样一来不仅把无辜的吴记摘了出去,当然,吴记的生意是彻底毁了,但最起码没了谋杀罪,人算是保住了。而且还能把策划那起死亡的人弄个措手不及,背后的人不管怎么都想不到会突然变成这样吧?那么也许就会因此露出马脚,方便他破案了。 被李州守念叨着有鬼才的任刃这段时间却一直泡在伤员这里,有些人受伤太重,大部分都已经残缺了四肢,即便保住了性命也是再无法上阵杀敌的,就连以后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这心里的巨大落差让血气方刚的男儿们怎么能接受? 抓药熬药这等小事自然是不劳任刃亲自动手,但他却在根据每位伤员的具体情况打造义肢。说来这义肢也是医圣谷的秘术了,任刃虽然从书上见过但从未动手做过,所以带着染墨和几位工匠便埋头扎了进去。 待到那边官路修复的差不多了,任刃这边的义肢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而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临近入秋,泽州的雨季到来了。 连绵的细雨下了几日,这天好不容易放了晴。李州守特意邀请了泽州城百姓中比较德高望重的老者,带着几个随从和任刃一起到了官路上,去查看百姓们修复的进度。 到了施工现场,一些百姓正和几位养伤的士兵们相谈甚欢。来干活的大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对于这些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搏斗的铁血汉子们都是深感敬佩,一圈圈将他们围在中间,听战士们讲着怎么杀敌卫国,听到激动处都是脸色涨红,恨不得自己也冲上战场去杀几个贼人解恨。 见州守大人亲自来了,便连忙都起身迎了过来。李州守历来亲民,也不用大家行大礼,便询问修路的进度。不料,这话一问便让几百个男子都沉了脸色。 近日来一场接一场的秋雨让连日来忙于修路的他们心生气馁。就算他们将路铺的再怎么平整,大雨之后路面一过马车行人,仍是变得泥泞不堪凹凸不平,几日来的工作就这么白做了。 任刃知道时机已到,插嘴道:“这沙土路面终究是不行的。先不说遇到雨季会怎样,若再有奸细过来将路面铲了又该如何?总不能日夜派人把守着整条官路吧?” 此时已有百姓认出了任刃,惊叫道:“肖大夫!”前些时日的命案大家还记忆犹新,从一开始的怀疑任刃的医术,到查出吴记奸商害人,到最后竟是敌国下毒,波折案情的百姓们对任刃有些惭愧。因为刚出事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怀疑、指责任刃的。但如今真相大白,转念一想,这肖大夫义诊达两个月之久,不取分文还治好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害了谁。明明是个大善人,却被这样误解了,想到这里,顿时更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过二少。”几个伤势好了许多的士兵忙过来见礼。 “不必多礼。”任刃忙上前扶起他们,关切的看着他们的腿,“这义肢用着可还好?这几日能走了吗?” 其中两个士兵忙拉起裤腿,这时周围的百姓们才看到裤子之下居然是木制的腿骨!顿时议论纷纷:“二少?他们为什么叫肖大夫二少?” “义肢?天啊,没想到这是假腿啊!可是看着他们走路虽然跛了点也没什么不同啊!” “这是肖大夫为他们做的?简直是神医啊,我还从没见过哪人没了腿还能站起来的呢!” 任刃突然发话打断了大家的议论,谦逊的笑着:“这不算什么,若是哪位乡亲家里也有身体不便之人,便来寻我吧,也给他打造一个义肢便是。”百姓们一听立刻喜上眉梢,要是残缺之人能得这样的义肢,重新站起来重新走路,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啊! 几位站在州守身后的老者也是频频点头,对于任刃之前在泽州城内的义举也是知道的,如今看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居然不但不轻视身体残缺之人,更主动愿意帮忙让他们恢复行动能力,更是满意。 任刃见目的已达到,便示意几个士兵退下,站在州守身边但笑不语。 李州守哈哈一笑,对着嘈杂的百姓们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才道:“这位是任老将军的二子,任刃。想来是本官近来太忙了,也一直没为百姓们介绍二少的来历。二少本就不喜张扬,这段日子也是大家误会了吧。” 百姓们早就炸了锅,这肖大夫居然不姓肖?而是任老将军的二子?对于泽州的百姓来说任老将军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自从十多年前任老将军驻守边陲之后泽州再没受到水寇的骚扰,自然都对任老将感恩戴德。 而如今这个“肖大夫”身为堂堂大将军的二少爷,不但没有像泽州城内其他富家子弟那样骄横跋扈,反而每日为百姓义诊,还肯为残缺之人打造义肢!顿时看向任刃的眼神满是感激和尊敬。就连几位老者看着任刃的目光也是愈发柔和和欣赏,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任刃面上谦和的对乡亲们见礼,心里在暗暗满意。 虽然他之前隐瞒身份是无意之举,但既然早晚身份要揭开,就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如今正好,身为任家二少,他在接下来的事情中才能有发言权。 第18章 康庄大道 一锅菜已经被煮的热气腾腾,只差最后一味佐料便可出锅,所以便自然而然的有人加了这咗料:提出用大块石砖来铺筑道路,再然后就被引到了那泽州城城墙上去。 果然,这个想法刚被提出,年轻人还没什么反应,但几位老者就坚决表示不同意。年轻一辈生长在和平的环境里,哪里知道十多年前泽州的惨状,但几位老者却是见过的,他们自然不会允许这泽州的屏障被人拆了去。 任刃对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躬身道:“张老先生,任刃年少无知,敢问这泽州城百年前是何地?”他之前做过考察,这位张老先生是一介文人,酸腐古板,是最难啃的一块硬石头。 “是那水寇的故都。”老人不明所以的回答道。 “若这城墙真是泽州的不倒屏障,泽国的首都怎么如今变成了我华国的泽州城?” 老人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是那泽国国君庸溃,便是再坚固的城墙如何抵得过我君圣将勇的华国?” 任刃私下撇撇嘴,暗道真会说话,还是继续道:“既然我华国陛下贤明,将士英勇,便是没了这屏障又有何惧?” 老人被噎的翻了个白眼,没想到把自己套进来了。 似乎没看到张老先生的不悦,任刃对着静站在一旁听他二人对话的青年男子们询问道:“我先问一句,自从我父驻守边陲以来,这水寇可曾大规模骚扰过泽州一带?” 大家都连连摇头,虽然每年也有小批的水寇流窜作案,但人数太少又擅于隐藏到百姓中实在防不胜防,长期居住在泽州的百姓自然了解这个情况,只叹水寇狡猾,却也怪不到任老将军身上去。 “可那也不能拆了我泽州城最后的一道屏障!”张老先生气的用拐杖戳着地面,恨声道。 任刃看了他一眼,负手而立,对着众人朗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让敌人欺到了泽州城外,这城墙真的成了最后一道屏障,我只知那必是我父兄都已战死沙场之时。那时候,我军将儿也必然都已经与敌人同归一尽!我相信,我华国的军人若是还有一人活着,就断不会让那水寇进到泽州城下!” “是!任老将军自然会护我们到最后一刻!”多年来对任家军的信赖,百姓们自然毫不怀疑任刃的话,一时间群情激昂,齐齐大吼道。 “那时,我父兄都已战死沙场,我军将士都已马革裹尸,面对着毁我家园杀我同胞的水寇,难道我却只能寄希望于这最后一道屏障,龟缩在这城墙之内,不敢与敌人决一死战吗?!”少年清亮的声音猛地拔高,双目如剑刺向张老先生。 “当然不会!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那贼人有来无回!”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青年男子到底是热血的汉子,被任刃几句话描绘出的场景激怒,纷纷挥舞着拳头呐喊道。 张老先生身为文人,最重节。当然不会说出什么苟且偷生、不战而逃的话来,只好也跟着表态道:“我张某虽然年迈不才,但也定是与泽州共存亡的。” 李州守站在一边看着任刃的一番表演,暗自感慨这少年真是口才了得。一番话就将拆城墙这么简单的事情弄到了保家卫国的高度,偏偏众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牵着鼻子走的。 然而李州守还是低估了任刃。只见少年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换上了一副心痛的表情叹气道:“可若真到了那一日,我泽州的年轻一辈都在做什么?普通百姓家也只会种田锄地,富家子弟们更是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有何力量与水寇对抗?难不成真的认为有了任家军镇守边陲便可安寝无忧了?难不成真的认为龟缩在这看似坚固城墙之后,这泽州城便真的固若金汤了?” 视线扫过一干人等,面色黝黑的庄稼汉子们也都不好意思的别开眼,这才想起自己虽说有一身蛮力,但对上水寇可有胜算?可早就听说那水寇都是从小就习武的……几位随来的老者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除了张老先生外大都是家境殷实之人,自家的子孙也确实都是纸醉金迷那一类的。如今听任刃这么一说,才想来若真是对上水寇,别说战斗,怕是跑都跑不动的。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于忧心。”任刃见众人一副思考的样子缓和了语气道,“我父兄既在一天,就能保泽州无事一天,但水寇不除,我心难安。都说战场无常,若我父兄哪日……也许我辈可以一生无事,可我们的后辈面对水寇时又当如何?” 随着任刃的话,在场的人们脸色也都沉了下来。即便是青年的汉子也不少已经娶妻生子,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也许会受到水寇的欺压顿时既气愤又担忧。而几位老者年少时可是亲历水寇的恶行的,不由得开始反省是不是安逸日子过多了,竟然忘却了曾经的苦难,若水寇再次欺来子孙要如何自处? “前几日,我父兄来信道,年底将对水寇进行大规模围剿。”任刃的话顿时引得不少青年人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任刃又道:“过段日子我也将赶往前线,为家国出一份力。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也许我就此别过再难与诸位相见。但我想说的是,我华国儿女就该浴血奋战、杀敌制胜,”身体一侧伸手指着泽州城的方向道,高声道:“怎可居安不知思危的躲在那城中苟且偷生!我今日便有一问:可有人愿与我一同奔赴前线,杀那水寇个片甲不留,以保我泽州城百年不倒,保我后辈安居乐业?!” “我李大壮愿往!” “我张雨愿往!” “我愿意!” “我也随二少去!” …… 李州守默默看着一个个从年轻人中站出来的人,又瞄了瞄一脸笑意与感动的任刃,暗自望天无语。 他不过是前日和任刃念叨了几句年底即将展开总攻但却兵源稀缺,若是泽州城内的青壮年肯去参军就能好了。只是泽州城已经十几年未有敌袭,老人们当年都经历过妻离子散的惨剧,哪里会舍得让年轻一辈去战场搏命?所以李州守很是发愁。 怪不得今日来时任刃特意让他将负责登记参军的副手也带了来,看来是早想趁机鼓动些年轻人参军了。现在看着在场几百个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去登记按了手印,不由得感慨任刃狡猾。趁着情绪被煽动的时候让他们登记,即便之后回到城内被家人劝住,冷静下来也不能反悔了。只要在参军报名簿上按了手印,就是华国的军人了,除非肢体残疾或身染重疾,就别想反悔,否则按愚弄官府罪名处置。 而经此一扇动,怕是不只这些青年人了,传开之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前来参军,这兵源一事也是不成问题的了。 默默看着兵源问题得到解决,任刃觉得该将偏出几百里远的话题扯回正路,向安插在百姓中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会意,忙对着众人大声道:“这城墙也拆了用来铺路吧!我们要让后辈知道,保护了他们百年平安的不是那不通人事的石头瓦块,而是我们拼搏沙场的父亲兄弟啊!” 刚刚从庄稼汉转变为军人的年轻人们仍在兴奋不已,本就对那城墙没什么执念,经任刃一番怂恿更是觉得那所谓的最后一道屏障简直是一种侮辱,顿时纷纷表示赞同。 看着年轻人们议论纷纷,任刃低声对几个还要反驳的老者说:“待到水寇之乱平息,这石板铺就的官道便成了商路,即便是马车不到一日就可到达边陲。既少了颠簸也省了磨损马车,与海外的商贸要方便了许多,实在是造福后代的好事啊。” 几位老人立刻噤声。他们也都是商贾世家,即便有一两个身在官位也和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经任刃一提醒才意识到这路还有这样的用途。能省了磨损马车的费用,能省了供货路途上的时间,实在是大有好处啊。再说这路也不用他们几个老家伙去修,不就是拆个无甚大用的城墙吗?拆吧拆吧,与他们何干? 虽然张老先生还面有不豫,但他一人之言如何抵的过群情激昂? 任刃面露微笑,指着泽州城的城墙朗声道: “如此,便让我们走在那水寇旧日王城城墙铺就的道路上,去将他们斩草除根吧!” +++++++++++++++++++++++++++++++++++++++++++++弁京,御书房。 空气静谧的有些粘稠的让人喘不过气,顺福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慢慢吐了一口气,生怕弄出声响来惊动从刚才起就喜怒不定的人。 萧天弘黄袍加身,俊美的有些妖异的脸上神色有些莫名,保养的极好的手指捏着密奏纸角,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发生变化。 两年前他一时兴起便衣去参加弁京中的一个诗酒会,不想就此结识了任将军的二子。当时看那小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无用模样,本是不屑搭理的,但想到他父兄的价值,便假意逢迎了一番,倒没想到那小子居然爱上了自己。 食指和拇指间夹着滑硬的纸屑,萧天弘无意识的磨捏着,心里冷冷一笑,那小子虽未明说,但那眼神却是他极为熟悉的,自从他十二岁册封太子,多少女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那小子以为他那些小心思他会不知道?在女人眼中看到爱慕虽然有时会觉得腻烦,但也会有些虚荣的自满。可是在一个同为男人的眼里看到那种情绪…… 萧天弘眯了眯狭长的眼,掩去深深的厌恶,真是让人恶心! 可为了牵制他父兄的势力,他又不能将鄙夷表现出来,更是主动找父皇讨了他来做自己的伴读,每日还要哄着他,直到那乌黑的眼中的爱恋越来越浓,几乎已经无法掩饰时,他登基了。 那任封疆也算是识相的人,自知功高盖主,便主动请缨常年驻守南部边陲,永不入京。虽然他手下只有十万兵马,但也不得不防,所以此时结交任刃的作用便显了出来。由着任封疆举家搬迁,甚至他还大度的又增兵三万让任封疆带走。但同时秘密派人去接应任刃回京,他很笃定那个每日只知围绕着自己,小心翼翼期盼着自己的一个笑脸的人,对于他的这个安排一定欣喜万分,主动回京。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任刃不但没有回来,派去的心腹还死在军中! 萧天弘再次浏览了一遍迟到了一个月的密奏。密探一共被拔出了三人,使得他安插在任家军中的整个监视线路被搅乱,直到最近才重新整理清楚呈上密报,但已经让他错过了不少的情报。 华国帝王专属的密探线路是十分隐蔽的,无论是传信方式还是传信渠道,都是帝王代代相传。若不是主动暴露,他自信没人能察觉到他的手段。可怎么就在泽州栽了呢?萧天弘想不通。 另外,任封疆是个心机深沉的老将,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眼线会不动声色的按了个“奸细下毒”的罪名,把人处理掉这并不奇怪,但任刃怎么回事? 他为何没有回来?是与他接头的人还未来得及与他接触就被清理了,还是与他接触后才暴露的身份?任刃出卖了他?萧天弘仔细回忆任刃的表现,觉得不大可能。 可是,这个任刃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吗?医术卓绝?医圣谷后人?泽州义诊?他怎么不知与他形影不离一年有余的任家二少会医术?还去义诊?他可是很清楚任刃对着那些平民一向是眼高于顶的,怎么会自降身价去义诊? 虽然暂时还不用担心任封疆会有什么谋逆之心,但任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有了事情隐隐脱离掌控的不安。 “顺福,备墨。” 第19章 拆墙修路 这修路一事看起来简单实则不然。 拆城墙不难,难的是如何不损坏大块的石砖。幸好民间出高人,一些精通技艺的瓦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些方砖毫发无损的起了下来,一块块厚重宽大、薄厚一致的方砖便层层叠叠的累在了泽州城边。 随着旧城墙的拆卸,瓦匠们用常见的小块砖瓦同时砌起了新的城墙,就算不为保泽州安全,也总不能让硕大一个城市连个城墙都没有吧。当然,这修建新城墙的费用就由州府承担,也幸好泽州富饶,这些钱李州守倒是眉头都没皱的就掏出来了。 这一个拆墙一个砌墙,折腾完了又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段日子新参军的青年男子们还在泽州城待命,华国的参军规定十分周详,每年一次招兵,但若有特殊战事可以加招,此次就算是加招的。临时加招的军人若是时间允许,有一个月的安家期,就是说在临去战场前,将家里的一切安排好,以保证士兵在战场上没有后顾之忧。 泽州城的青壮年劳动力马上就要走了,任刃自然抓紧时间使用了起来。每日指挥他们轮流或拆城墙,或夯实路面地基,在路面的泥土上播撒野草的种子,再铺上细碎的软沙,忙得不亦乐乎。 也不是没人有怨言的,但见到堂堂任家二少也每日都来帮忙干活,虽然更多的是他指挥别人干,不过这也很是不错了。毕竟泽州城内的那些富家子弟的作威作福大家都清楚,对比之下任二少多么亲民多么勤劳啊。 再加上李州守亲自发话给每个来修路的人每日十五文钱的工钱,这更让百姓们积极主动,不少妇女儿童趁着没有农忙也加入了进来,进度骤然加快了很多。 就在此时,任封疆从前线派回的负责训练新兵的将领已经回到了泽州,与他一同来的,居然还有林泽生。 见到林泽生时,任刃正拿着铁锹拍土,累得汗流浃背,满脸灰尘。听到林泽生叫他时还有些恍神,待确认真的是林泽生没错时,忙撇开了铁锹对着来人的方向奔了过去。 林泽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任刃。 之前两人同行的日子里,任刃几乎是有洁癖的,每日都要沐浴。无论何时都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天气炎热的时候根本就圈在屋里不肯出门,因为讨厌粘腻的一身汗渍。所以林泽生眼中的任刃总是干净清爽,偶尔未干的长发披肩,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现在的任刃脸上蒙着一层黄土,头发被粗布扎在脑后,汗水沿着额角脸颊冲出一道白皙的印子,用手一擦汗更是在脸上留下了五道漆黑的指痕。林泽生记得任刃一直都是用手帕拭汗的,还被自己笑他矫情,这才三个月未见便变得如此不拘小节了? 偏那脏兮兮的脸上嵌着的眸子黑亮黑亮的让人心惊,听到他叫他时,没有错看他眼中的喜悦,以及甩手向他奔来的动作。明明脏的让人退避不及,可为何他却张开了怀抱,下意识的想将飞扑而来的人抱个满怀? 任刃也不负所望的直接扑到林泽生身上,将一身的泥土蹭了对方白色的衣袍一身,才退开坏笑道:“早就告诉你别总装干净穿白衣,遭罪了吧?” 林泽生将手臂换了个方向对着他的头狠狠一捶道:“反正也不用我洗,州府有的是下人。” 任刃扁了扁嘴,拉着他往州府走去,身上难受得要死,先回去洗个澡吧。拽着林泽生的衣袖,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离开前线可以吗?” 林泽生也不挣扎,任他拽着走,回答道:“任老将军给了我离军文书,让我回泽州几天。还不是因为听说了泽州有奸细,下了柳暗花明,任老将军和少将军实在担心,便让我回来看看。” 任刃干笑两声,他之前给父亲和大哥写过两封信,都是报个平安之类的,对于那些命案啊什么的一字未提,没想到却传到前线去了。 林泽生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衣袖一甩将手臂从任刃手下解救出来,笑的愈发谦和。 任刃回头一看他这个笑容,心里立刻就发毛了。说来也怪,染墨看到任刃的笑容会发毛是因为任刃真的会收拾他,可任刃看到林泽生的笑容会发毛就没有道理了,因为林泽生什么都没做过啊。可任刃就是有些怕,怕的莫名其妙…… 挠挠头,任刃觉得应该是自己理亏所以有些心虚,忙言简意赅的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话头一转到了修路这里,意图将林泽生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林泽生看着任刃故意转移话题,滔滔不绝的样子也没再追究,打算晚上回去写封信跟任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个平安就算了,也就顺着任刃的话题问了些问题。 “为何要在地上先种草再撒细沙,然后铺设方砖呢?”林泽生疑问。 “虽然铺石之前已经将路面夯实加固,但仍旧还有许多不平整的,就算石砖够厚够硬,也是容易折损的。将草种埋下再铺设方砖,野草生命力极强,就会顺着缝隙生长,将缝隙填满,石板也就没那么容易折损了。至于细沙,柔软细腻,可以起到不少的缓冲作用。” 任刃庆幸泽州位于南方,四季皆暖,若是北方冬冷夏热的,更是麻烦。即便夏天将石砖紧紧贴合着铺设,到了冬天总会露出不小的缝隙。行人倒还好,但若是缝隙大了马匹则容易将蹄子陷进去,很是麻烦。 任刃真是憋坏了,一路拉着他喋喋不休说着铺路的难处。两个多月来也和林泽生通了几封信,但无非都是些医理探讨,或林泽生说说前线的杀敌情况,导致任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百姓们早就把他供的高高的,李州守是长辈他也不好妄言,染墨虽亲近但不知为何总躲着他(那是怕了你了,少年)。所以乍一见到林泽生任刃真是欣喜非常的,否则那以飞扑做见面礼的举动实在不是任刃的性格。 林泽生也是同感的,他少年成名,再加上医圣谷的名头,大多数人一见他就神医神医的叫着,哪里有什么同辈的朋友。任刃不仅精通医术还聪明懂事,他自然也是喜欢的,所以分开这段时日后见到他也是高兴的。 所以两人回到州府分别沐浴更衣后,便叫人做了几个小菜,捧着酒壶聊起天来。 有意无意的两人都避开了那些医理的话题,林泽生说着前线将士杀敌、将军布阵的事情,任刃详细的说着近日来泽州城内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你说,这件事到底是谁下的手?”任刃终于能找个人一起探讨案情了。毕竟之前已经宣布了那是敌国奸细杀人,他不好再跟别人说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想想,都什么人知道你那日会去布汤。”林泽生夹了口菜,一针见血指出一个漏洞。 任刃眼睛倏地睁大,原本有几分醉意的头脑也清醒了起来。他当时是第一天去布汤,染墨送避暑汤过去后不多时便出了命案。但那人的死绝对是有策划的,不是临时的意外,那么那人必然事先知晓他会去布汤,甚至知道他不在城西的安置点,才让那人死在了那里。 任刃回想起来,染墨和娉婷一直在他身边自然知道,几个州守府的下人帮着抓药熬药也是知道的,但牵扯到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 “既然这样,我建议除了那几个下人,重点派人盯着王家。”林泽生咽下嘴里的肉说道。 “你说王娉婷?”任刃连连摇头,“不可能是她,那丫头……”想到有段日子没见那个圆滚滚的小姑娘,脸上带了笑意,“她一天迷迷糊糊的,不被人害了就不错了,哪有那个心思害人?” 林泽生见他提起王娉婷便一脸笑意,皱了皱眉道:“我没有说那王家小姐,她家不是还有老夫人?盯着她。乍一看吴记倒了无人受益,但如今的局面还是王记一家独大吧?所以王记虽不明显但受益绝对不小。” 听林泽生一说,任刃才想到这一面。可能是因着喜爱娉婷的关系下意识没有往王家想,但现在看来王家的确嫌疑不小。 虽然坊间一直传闻王老夫人面慈心善,但任刃知道那都是扯淡。一个老妇人凭一己之力就将无人料理的硕大家业打理好了,岂会是简单的?更可况他可是没少见到那些华贵的后宫女子争宠的阴狠戏码,对这种女人真是生不起好感。 也许目前只有举止奇异的凤娘和娇憨可爱的娉婷是例外吧? 只是,若真是王家所为,娉婷是否身涉其中? 想再多已是无用,夜色已深自不可能现在派人去盯梢,加上白天劳累得很,林泽生也是旅途劳顿,两人叫人把饭菜收拾下去,便醉醺醺的同塌而眠了。 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共眠,所以当任刃清醒时,有些惶然不知身在何处。 身边有一个温热的人体,一只健壮有力的臂膀正搭在自己的腰间,自己的脸庞正埋在他的颈侧,那人的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气。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人总是在喝的醉眼迷离时才会到他这里来,好声好气的与他说话,请他帮一个又一个忙,然后便拉过他亲了上去…… 雾蒙蒙的眼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任刃一时混沌,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下意识的抬起脸,对着身边人的唇角印了过去,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再将脑袋复又埋了过去,乖巧的低喃道:“早。” 那人说喜欢看他每早起床时迷迷糊糊的样子,明明眼睛都未睁开,却还乖乖的亲他一口,可爱极了。可是渐渐地,他能对他这样做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他死时,竟是一年多没能碰触到他了。 任刃身体猛地一僵,忽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也想起身边的人是谁了。 有些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任刃几乎不敢看林泽生的眼睛,怕在这个唯一的朋友眼中看到曾经习惯的鄙夷和厌恶,闭着眼,额头上却传来指节轻敲的疼痛。 “原来小刃的起床气如此特别,真是可爱。”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感觉额头上又是一痛。 任刃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林泽生刚刚收回的手指,以及蕴着微笑的眼眸。 第20章 真相大白 任刃怔怔的抬头望着他,那茶色的眼瞳中没有他担心的鄙夷,没有他害怕的厌恶,只有单纯的笑意和温柔。 他,不觉得恶心吗? 脸颊有温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任刃看到近在咫尺的人笑弯了眼,他的声音还带着早起的沙哑,轻声道:“小刃,早。” 林泽生探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衣衫便下床径自洗漱去了。任刃呆坐在床上,后知后觉的抚了抚脸颊,好半晌才长出了口气,看来林泽生是将这个举动当成他起床的小习惯了,没有多想。 任刃便很自然的将这一幕揭过不提,权当一个早起的小习惯看待好了。 第二日便派了染墨去盯梢王家,以染墨的武功来说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但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委屈了他。可是染墨一点不觉得委屈,盯梢这种事以前只在戏文里看过,亲身还是第一次做呢。染墨颇觉得有趣,每天三趟屁颠屁颠的给任刃报告,倒是把任刃烦的不行。 因暂时也没看出王家有何异动,柳暗花明之毒又是谣言,林泽生无事可做,想着既然从军营告假了几日也就不急着回去,毕竟短期内没有开战的可能,他也就悠闲几日。所以每日随着任刃一起去看百姓修路,泽州的百姓是认识林泽生的,也都知道他是任老将军身边跟了多年的军医,对他恭敬有加,哪里能让他动手做活,每次都把他请到一边去看着。 只是因为医圣谷一向不分敌我的政策,没有公布林泽生医圣谷后人的身份,只有李州守任家几人知道而已。否则不知泽州百姓们更要如何供着林泽生了。 任刃很不满。说来在百姓眼里,他们同为军医,但他还是任封疆的儿子呢,怎么他干活就没人阻止?他累了就没人心疼?难道他就生的一副劳累相? 听到任刃的抱怨林泽生笑不可支,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我虽然在泽州呆了好几年,但大都没有跟百姓接触过的,所以我对他们来说有些遥不可及。但你是不同的,你虽然身份看着显贵,但一直与百姓们在一起,先是义诊后是修路,百姓们对你尊敬却不畏惧。我还羡慕你能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呢!” 任刃喜滋滋的点点头,接受了这种说法。 林泽生暗暗摇头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这种醋也吃。 随着铺路已经迈入正轨,染墨也终于传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王娉婷一直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门,王老夫人每日都去为生意奔波,但隔几日却总是要去城郊一个偏僻的宅子一趟。染墨远远跟着只能见到里面似乎是两个男子,但感觉的到其中一人是会武功的,且武功不弱,所以没敢靠近听他们说话。 任刃想了想,这王老夫人虽然形迹可疑,但也不是什么罪证,也无法让官差抓人。可是为何要关着娉婷?之前还总念叨着让娉婷帮手家里的产业,怎么这段日子倒是没了声息了?看得出王家的产业渐渐有了起色,一扫之前杂乱无章的势头,井井有条起来。很明显,老夫人身后有人支招。 可究竟是什么人?连原本该帮忙的女儿都不要了?任刃心里掠过一个想法,但又无法确定,想了想找来染墨,嘀咕一番便放他离开了。 几日后,王夫人巡查完生意后,又一次以想要散步为名甩开了一干众人,向城郊走去,只是这次她的身后缀着的不只染墨,还有染墨怀里的娉婷。 少女睁着圆圆的眼无声询问的看着染墨,她本来在房间里看医书呢,却被染墨掳了出来,然后就看到母亲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往偏僻的地方走去,染墨抓着她飞檐走壁跟在后面。歪着头,娉婷对着染墨眨眨眼,以眼神诉说无言的崇拜:看不出你武功这么好,真厉害! 染墨擦了把汗,他本觉得他一个男子这样抱着一个女孩子家不太好,但这王家小姐似乎全然不在意啊…… 娉婷早就认识染墨,自然不会认为他会害她,很乖巧的任他带着走,还用手捂住了嘴,怕自己出声坏了染墨的事情。这让染墨很无奈,你到底意识到没有我们其实是在跟踪你娘?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那个来过几次的院落,染墨和娉婷蹲在对面的房顶,看着王夫人先四下打量一番才轻轻叩了叩门,然后便从里屋出来了两个男子,将她迎了进去。 “唔!”若不是染墨反应及时捂住她的嘴,娉婷好险松开手大叫出声。 “你认识他们?”染墨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感觉热气喷在耳郭有些痒,娉婷抖了抖肩,自己捂着嘴,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点点头,视线还是一刻不离的看着院子。 染墨揽了她便跃了下来,将娉婷放到地上,才示意她说话。娉婷松开手,也压低了声音说:“那是我大哥和二哥。” 染墨听了倒也不惊讶,指了指门扉道:“你进去吧,就说你是自己跟着来的,万万不可把我也来了说出来。” 娉婷点头答应,她当然不会认为染墨害她,所以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现在她更想知道的是,本该私奔的大哥,和失踪多年的二哥怎么会在这里?而为什么母亲找到了他们却没有告诉自己? 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叩门,里面却没有半点回应。 娉婷生气了,瞒着自己也就罢了,这次找上门来居然也要避而不见吗?小女孩娇蛮的心性一上来,哪里还顾及母亲之前的行踪神秘,直接喊了出来:“娘,大哥二哥快开门!快给我开门啊!” 后面几个字已经带上了哭音。 王娉婷从小就备受宠爱,两个哥哥更是疼她,所以她既不埋怨二哥离家出走,也不恨哥哥违背人伦,她满心记得的都是哥哥的好。可是今天她才发觉,她一直最看重的家人居然把她排除在外,这让小姑娘简直难过极了。 一听是娉婷,屋里三人快步迎了出来,打开门一把将小姑娘拉了进去。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来见我,就一点都不想我吗?!”娉婷哪里还是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小姑娘,一见到亲人眼泪扑嗽嗽就掉了下来,梗着脖子哭喊道。 三人一见娉婷哭了自是大急,方要安慰才想起还在院子里,若是吵闹开了就麻烦了,便想拉了她进屋。 娉婷也上来了倔劲儿,任凭他们怎么拉扯就是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也不擦眼泪,任凭泪水将脸哭花,惨兮兮哭道:“别人都说咱家闲话,娘每日忙生意自然不在意,可是我呢?我一边告诉自己大哥最好了,一边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屑一顾,可我有多难受你们知道吗?二哥一走好几年,我好几次都做梦二哥出事了夜里哭醒,可是我怕大哥和娘难过,还装着没事!” 一跺脚,娉婷抹了把眼泪指着面有愧色的三人怒冲冲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干嘛,也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多久了,但我知道你们是没人把我当女儿当妹妹的!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啦!!哇哇……”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 娉婷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委屈劲儿上来哪里管得那么多,哭痛快了再说,也不管自己的话是不是忤逆,一口气儿的说出来舒服多了。 王夫人和王家两个男子顿时被哭的手足无措,娉婷自小乖巧可爱,很少让家人操心,所以家人都当宝贝似的宠着,哪里让她受过这么大委屈,顿时手忙脚乱的帮着擦眼泪的擦眼泪,抱在怀里哄着的哄着,连连认错的认错,乱成一团。 所以当李州守带着任刃和林泽生推门而入时,倒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 “肖哥哥!”娉婷一眼就看到了任刃,虽然也听说了他其实是任家二少,但也不想改口,一看到熟悉的人立刻扑了过去,抱着任刃继续哭。 任刃沉着脸看着小姑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蹭在了自己的前襟,却又不好推开,只好忍受着温热的液体透着布料的湿意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抬头。对任刃的服从已经习惯成自然,就算哭的直抽噎,娉婷也抬起了头,顺着任刃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泪蒙蒙的只能看出一个人影。 “当着州守大人的面也不嫌丢人?还有,你不是敬佩林大夫的医术吗?他也来了。”任刃在她耳边说。 娉婷眨眨眼将泪珠挤掉,这才发现一个陌生青年男子和李大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顿时哭的通红的脸蛋上带上几分羞涩,忙取了袖中的帕子擦了脸,才仪态万千的对两人福了福身子,但总归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一转身就躲到任刃身后去了。 王家老大——王明远对于妹妹居然躲到别人身后而不理自己的举动很愤怒,但也没忘了现在是什么情形,与母亲一同将几位迎进了屋子,备了椅子待众人全部坐下后,一同向李州守和林泽生见了礼。 李州守此时却一改以往亲民的形象,倚靠着椅背也不站起,只是面色严肃的受了礼,不怒自威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王家三人,一时间弄得三人有些惴惴。 半晌,李州守才终于开口道:“不知王家两位公子为何屈居在这种地方,还要放出谣言说什么私奔、离家的呢?” 王明远嘴唇刚一开启,就被李大人抬手制止,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肖像画,也不知是何人所作,上面赫然是弟弟王明航的画像,一勾一描极为传神,足见作画之人功底了得。 “本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李大人淡然的看着在自己面前躬身而立的三人,说道:“王明远与人私奔既是市井传言,本官原本也没有留心,但前几日本官发现这与王明远私奔之人居然是月前刚刚辞职的吴记药材的二管家。本官在泽州多年,可是很清楚你王家与吴家结怨多年,即便走在路上两家人都不打个招呼的,怎么你王家大公子就和那突然辞职的吴家的管家有了私情?这吴记的管家是因为和你有了私情才辞职呢,亦或是辞职后才有了私情?” 李州守状似无意的扫了身前一眼,夫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王明远和王明航兄弟俩却面不改色直直与他对视着,便继续说道:“所以好奇心起,本官就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那管家是五年前到吴记的,本是大管家身边的小学徒,因为年少聪颖,处事圆滑,便由大管家一路提拔起来,五年后就成了吴记药材行里数的上的人物了。本官一听更是好奇,便找了几个与那管家熟识之人描述那小管家的容貌,由州衙的画师画了出来,一见之下果然是青年俊杰啊。” 抖了抖手中的画像,李州守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明航,“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这小管家竟然是王家的小少爷?你不是想去当个江湖游侠吗?怎么王家的少爷不当,反而去了吴记做个管家呢?” 王明航不慌不忙的行礼道:“明航不想依靠父母的庇护,便自作主张出去历练一番。” “哦?这怎么和本官查到的不一样?”对于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举动李州守不惊不怒,只是对着任刃扬了扬下巴,“刃儿,将你查到的与他们说说。” 任刃早已知道之前的事情与王家这几人脱不了干系,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看都不看那几人一眼,只是站起身对着李州守行了一礼,便躬身道:“是,大人。在下询问过吴记药铺的小工,他们透露就在这小管家离开的前一个月,吴记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辞职,而这些人大都是负责采买、验货以及账房,这些人都离了泽州不知去往何处。” “不过幸运的是……”任刃拉长了语调,顿了顿才继续说,“经过几日查访,我们从吴记搜出了一个账本,上面是近一年来采买进货的记录。” 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皮的薄本,双手递呈给了李州守,全然没有在意他身后脸色微变的王家二兄弟。 李州守接过账本细细打量一番,才合了起来,扬起手,将那账本狠狠地贯在王明航的面前,怒斥道:“这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哪年哪月那日,经你的手拨钱,由谁采买谁验货,谁进库!一笔笔的全是假药差药!好你个王明航,就为了将吴记扳倒,你不仅杀人栽赃,这些证人你是不是也杀人灭口了?!枉你父亲一世仁医之名,都栽在了你的手里!” 前面几句话王明航还倔着不肯低头,但却被最后几句刺激的脸色煞白。 李州守哪里肯放过他,气的脸色发红,转而指着王夫人和王明远骂道:“你们为母为兄的也长进了,怕是早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不但不加劝阻,还帮着逃脱。你们也是医药世家,可曾想过这假药会害死多少人!” 也不怪他如此气愤,他在泽州为官二十余年,与王家老爷子私交甚好,老爷子死前再三嘱咐要照顾他的家人,所以他堂堂州守当听任刃说这案子与王家有关系时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了过来,希望能看到这其实只是一场误会。可万没想到王老爷子的儿子居然如此恶毒,还拒不认罪?! 此言一出,不光是王家兄弟变了脸色,王夫人也是面上一白,埋下头嘤嘤哭泣起来。娉婷早已被这一变故弄傻了,她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到母亲哭泣也顾不得自己脸上泪痕未干,忙取了手帕站到母亲身边为她拭泪。 “李大人此言差矣。”短短时间内,王明远已经调整好了神色,坦然对怒气勃勃的李州守,肃容道:“我们兄弟的目标的确是吴家,但栽赃陷害,贩卖假药之类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做。” 李州守闻言更怒,刚瞪起眼,王明航也已经站了出来,对着李州守突然跪倒在地,低低的俯下身子,额头贴住身前的地面,痛声道:“大人明察,我父实则被吴家人下毒害死,所中之毒正是‘柳暗’!” 一语惊四座。 第21章 王吴恩怨 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 王家与吴家几十年来水火不容,除了生意上的竞争,竟有渐成世仇之势。王家二子王明航自小向往江湖,父母宠爱他便让他跟在生意中偶然结识的江湖朋友身边习武,倒是很少在泽州城内走动,泽州人知道王家有两个儿子,但却往往只认识长子王明远。 直到五年前王家老爷病逝,王明航回家奔丧。此时恰逢王家权力交接期,吴家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机会,趁机对王家的产业鲸吞蚕食,王明航见自己在生意上帮不了忙,便发挥不错的武功,潜入吴家想要偷听些商业情报来。却万没想到听到吴家家主与身边人密谈的话题居然是自己父亲的死亡并不是生病! 王明航大惊之下险些露了行踪,忙回家将此事告诉了大哥王明远。两人商议之下觉得没有确切证据无法报官,便打算自己追查下去。王明航便干脆换了身份换了名字,仗着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便去吴家药铺做了个小学徒。王明航本就是在医药世家长大,自然比他人学医要快了许多,短短五年时间就成了大管家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五年来,王明远也从自家着手调查,父亲身边伺候的人全部调查过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即便王明航取得吴记管家信任后旁敲侧击打听过一些,但也并没有确切证据指向吴家人。无法从官方途径报仇,两个青年人便决定自己动手。 王明航很清楚吴记采买之人多少都会贪一点银子,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再偷偷怂恿他们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这样放纵和怂恿,即便日后被发现主要责任也不在他,顶多算是他监管不力而已。所以,最近几个月下来,吴记药材铺铺面的药材还是没事的,所以也没出现抓错药害了人命的事情,但仓库里却早已偷梁换柱了。王明航时间掐得很好,吴记药材一年一次清仓检查,恰在检查空挡都将这事安排好了。 兄弟俩本来也在寻找一个将吴记推落马的契机,恰好此时任刃来到了泽州公开义诊,布药,王氏兄弟俩知道时机来了。他们先是给避暑汤抓药时用了假药替代,然后从流民中寻了一个身体极度虚弱的人,每日续命汤吊着,答应帮他照顾着妻子孩子。那人也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待到任刃布汤的第一天,便自愿去喝了大寒之药,一命呜呼了。接下来就顺其自然追查到吴记头上,但王明航在此之前就已经从吴记脱身,与王明远一起躲了起来。 王明航与王明远两兄弟跪伏于地,叙述完所有的经过方直起身,对着震惊不已的李州守坦然道:“那死亡之人本就身体极弱,若不是我们用药帮他吊命他早已死了,所以算不得杀人夺命的罪过;吴记的假药本就是咎由自取,我兄弟二人只是推波助澜罢了,罪不在我们。” 李州守坐在椅子上,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事情,听到此话怒极反笑,冷哼道:“罪不在你们?既然自认无罪,为何要将吴记中人都陆续遣散了出去?不就是怕他们将王明航暴露出来吗?” “大人明察。”王明航又磕了一个头,复又直起身子淡淡道:“我只是想给他们留条后路罢了,此石闹开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刑罚怕是轻不了。账本应该全毁了的,没料到却漏了一本,倒是我的失策了。”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好,好,好!”李州守气极,也不知是因为气愤于好友枉死还是小辈的手段阴险,连说了三个好字才缓过口气,转向一边与女儿正靠在一起垂泪的王夫人恨声道:“王家嫂子,你竟也是早就知情,由着他们二人这么愚弄百姓,愚弄本官的吗?!” “不是的,大人!”王氏带着哭腔跪坐于地,低泣道:“我是月前直到这两个孩子到家中一起来见我,说是要和我告别,泽州已经容不下他们了,才隐约知道出了事。但无论我怎么问也不肯说实话,说是怕连累了我……”娉婷也跪到母亲身边帮她拭泪,全然不顾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王氏又道:“我猜测了许多,但一直没有头绪。直到前几日有那个水寇下毒的传言出来,听了那毒性我才恍悟那症状与老爷临走前是一模一样的!我才知老爷竟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了毒的!可那时生意遇到困境,我心力憔悴之下哪里有精力追查。明航明远便只好留在泽州,帮我料理生意,这时我才知道两个孩子这几年做的事情。我每日都会来这里看望他们,也是询问生意的事情,没想到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大人发现了……”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任刃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跪地低泣的王家人,目光转到王明航脸上。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五年前怕是与自己现在同岁,却已经能为父隐姓埋名隐忍于仇人手下,回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真是自愧不如。 “王老爷子的遗骨可否挖出?”一直静默不语的林泽生突然发话,见众人都将视线移向自己便温文一笑,“五年前我还未到泽州,否则王老爷子也不会错过了治疗了。如今要想证实王家兄弟话中真假,只要能取得王老爷的遗骨,我便能辨别出是否死于柳暗了。” “当然可以!”王氏抹了眼泪,抬起头大声道:“我家老爷是被人害死,即便现在吴记已经家道中落又如何,本就该一命偿一命!若是林大夫您能证实了我们所言非虚,但求李大人为我王家做主!” 李州守冷笑一声,“若王老爷真是被奸人所害,我自会追查下去。但你们王家几人故意陷害吴记,导致一人死亡,便不追究了吗?” 任刃抬起眼帘,突然开口道:“那人明明是被水寇奸细下毒所害,李大人何出此言?”此话明显就是想要保王家人了。 李州守万没想到任刃会维护王家,之前他明明憋了一肚子邪火,誓要找出陷害自己的人,怎么现在反而不计较了? 李州守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悦。他看在恩师的面子上照顾任刃不假,对任刃有些欣赏也不假,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放纵一个小辈公开与他敌对。但他也清楚之前昭告了泽州那人死于水寇下毒,便不能再追究王家的责任,但吴记的事情他们却是逃不开的。看了任刃一眼,面色有些不豫道:“那人死于水寇之手,自然不予追究。只是这吴记药材造假一事,却是不能姑息的。” 李州守自然也是偏向王家这边的,毕竟是好友的家人,若好友真是被吴家害死,他自然会替好友讨回来。但他身为州守却不好徇私枉法,再加上回想起这段日子辛苦查案,其实却是被两个小辈玩弄了一番,难免心里不忿,忍不住出言吓唬他们一番。 但王明航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见话没有说死,便反应了过来,忙伏地喊冤:“我虽身在吴家,但哪里知道采买之事的龌龊?月余前才偶然知晓手下之人居然善用银两购买假药、坑害百姓!当时我心里实在害怕事发牵连到我,便忙脱身躲了起来,大人明察,我实在是不知情啊!” 立刻推翻之前的陈述,将“死不认账”贯彻到底。 见王明航如此乖觉的将自己之前的话全部推翻,开始喊冤起来,李州守既好气又好笑,无奈道:“罢了,念在这假药也没有铸成大错,吴记还是要查封的,你身为管事之人监管不力,罚银五千两充公吧。” 王家之人闻言破涕而笑,连忙应了。 李州守脸色一整,复又严肃起来道:“过几日将那几个采买之人抓捕归案后,是要开堂审理假药一案的,王明航你是躲不掉的,必须上堂作证,你可能做好准备?” 王明航顿了顿,点点头:“可以的。”逃避下去毕竟不是办法,他不能躲在泽州之外一辈子,终究要面对身份揭穿后吴家人的指责,但就如同吴家害死他父亲一样,吴家人根本没有证据来证明他与这些假药有关。除了监管不力,难道还能追究他卧底于吴记?可他是吴记自己录用的、培养的,还真是怪不得别人。 总而言之,就算他身份揭穿,吴家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最终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查明了事情的真相后,任刃等人随着李州守回了府衙,留下王家人自己叙旧。几人都不是多话之人,一路走来悄然无声,但任刃敏锐的感觉到了李州守有些不喜,这情绪似乎是针对着他来的,任刃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泽生走在任刃身侧,暗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孩子,冲动鲁莽,州守审案之时,可是谁都能插一脚的? 李州守之前的怒气明显是吓唬王氏一家,然后再放缓追究,打算卖给王家人一个恩情的。可任刃的这一插嘴,却好似李州守要故意为难王家,幸好得任刃反驳死人之事源于水寇下毒才不追究王家的罪过了。不知不觉,这恩情被折去了大半,而且王家人倒是要感谢任刃了。 偏偏任刃并不是故意为之,他只是单纯的想帮王家而已。一路上想来想去,任刃猜想应该是自己当面反驳州守大人的判断,让大人脸上不好看了,却未能想到更深一层。 他自小长在弁京,父亲身为将军,走在弁京里也是高人一头的,任刃自小骄横,哪里会多考虑别人面子的问题?跟随了萧天弘之后,更是身份大涨,除了萧天弘,行事之间更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即便后来被冷落于深宫,他已是自我厌弃、破罐子破摔了,更不会在意许多。 两世为人,任刃虽已经磨平了那些傲气和骄横,但终究还是不太识人情世故。即便今日明白了自己有些不对,但却很纠结:这伤了人面子要如何道歉? 第22章 何处犯冲 任刃终究也没对李州守道歉,因为大家都各自忙起来了,几日下来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李州守与林泽生一起追查王家老爷子的中毒案,任刃也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修路上。 路面已经铺设出去几十公里远了,石板也随着修路的进展都运送到了远处,修路的百姓也每日不回到泽州城了,只是在路面搭设帐篷居住,一来可以有人日夜监管着石板,二来留夜的人是有额外加钱的,闲来无事的百姓们很是踊跃。 近来已到雨季,阴雨不断,给修路造成了一定的阻碍,任刃便跟随着修路队露营居住,也好随时提点一些铺设石板的注意事项。 说来泽州一带的雨季也怪,总是日阴夜雨,虽然会造成路面潮湿,但白天施工还算顺利,苦的是晚上。虽然雨势不大,但隔着薄薄的帐篷,帐内外温差太大,帐内的蒸汽凝结成水,流淌一地,往往睡到半夜便浸透了被褥,若打开帐篷透气还会漏雨。本地的百姓倒还好,潮湿的气候还算适应,可任刃就苦了,不几日便在膝盖处起了湿疹,走动间关节活动,摩擦到裤子更加瘙痒难耐。 每日用消炎去痒的药膏涂抹着膝盖上的一块块恐怖的红色凸起,任刃暗自感慨是不是跟泽州犯冲?来的路上又是中毒又是瘴气,到了没多久就要么命案要么湿疹的…… 不管任刃怎么抱怨,一个月后,这条旧日王城铺就的大路,终于临近了华国最南端的边陲小镇——滨门。 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写有“任”字的黑色苍鹰旗,在阴霾的天色下随风舞动,凭空的填了几分肃杀之气。 滨门位于华国最南端,临中海。华国南部海岸线绵延三千多公里,水寇所在的倭国距离华国海岸仅隔了一道海峡,水寇总是偷渡过海峡登陆华国,到南方抢劫粮食、调料以及日用品等。华国不是不想将水寇彻底剿灭,但说来也怪,临近倭国的海流极为诡异,百年来几位帝王都曾出动兵船试图登陆倭国作战,但往往还未到倭国就被海流席卷葬身大海。 所以到了文帝和仁帝这两代,更多是以守为主。华国人大多居于内陆,不熟悉海事,所以任封疆这个在泽州一带长大熟悉海陆作战的将军,才在华国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倭国国土面积极小,物产贫瘠,土地更是很难生产出粮食作物,所以每到一年两次的粮食成熟时,水寇便大举入侵,偏这水寇长相与华国人无异,混入华国后便乔装打扮很难追查,饶是任封疆也难以一个不漏的将水寇全堵在国土之外。 近二十年来任封疆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打算在年底发动总攻,将骚扰华国的苍蝇一网打尽。 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了,李州守透露给了他,任刃这才起了修路的念头,战场后方一条可以畅通无阻的运输路线是极为重要的! 任刃这边即将完工,林泽生也赶过来与任刃汇合了。王家和吴家的事情已经解决,王家老爷子的确中毒身亡,但由于证据不足无法追究到吴家身上,同样的吴家药材造假一事也追不到王明航身上,吴家自此一蹶不振,王家也算是报了仇。两家经此一事终成世仇。 如何调和两家矛盾不殃及泽州城,是李州守的事情,任刃在最后一块石板铺设完后,与百姓们露天欢庆了一夜,便将百姓们遣回泽州城,找李州守领工钱去,自己则到湖边梳洗一番,与林泽生一同入了滨门。 滨门内百姓不多,兴战事之时便大多迁到了临近城镇,滨门作为军事重地,主要用于了驻扎兵力。由于海岸线绵长,任封疆将兵力分散出去一部分驻扎在整条海岸线上,以篝火为号互相示警。滨门所在位置附近是最好登陆的浅滩,方圆百里内常年无大风浪,水寇最喜混在渔民中潜入华国,所以滨门是重中之重,兵力也最多。 滨门与热闹和乐的泽州城明显不同,城门处有重兵把守,即便是林泽生这样随军多年的老人也经历了三重检查才入了城。一路走来,城中处处弥漫着战意,巡逻的士兵从二人身边走过,目不斜视,步伐整齐。不远处是队列划一的训练队伍,手持长刀切砍着木桩,随着动作呐喊着,即便隔着有段距离也能被那处传来的凌厉杀意刺的有些发寒。 由于常年作战,滨门内基本已经搬空,大都是简易搭建的泥土房,简陋但也算整洁。由林泽生领路,任刃没有多久就走到了父亲所住的房子外。比士兵住的房子要好一些,走进屋子袭来的是一股燥热潮湿之气,让任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半晌才缓过来,心中微微酸涩。父亲近二十年来竟一直是住在这种地方吗? 任封疆身为定国将军当然可以住在泽州城内,在后方负责指挥调动。但任家军的特点就在于兵将同甘共苦,所以任封疆二十年来倒是很少去泽州城内,是以泽州城内连将军府都没有修建。 “刃儿,你可算来了!”任封疆早得了通报,忙迎了出来,将儿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有些心疼道:“瘦了,也黑了,受苦了吧?” “老将军,二少可真是做了好事呢,那大路修的真是干净漂亮!”张力也从屋里跟了出来,大嘴一咧嘿嘿笑道,一巴掌拍在任刃身上,赞许道:“二少真是好样的,日后可方便了我们了!” 任刃被拍的一颤,忙躲到林泽生身后,生怕这没轻没重的张力再来一掌。看着跟随父亲走出的几位副将,忙谦虚道:“没什么的,我身为军医本就该负责后勤,为前线的将士们提供些便利本就是我该做的。” 几位副将忙附和称是,纷纷向任老将军夸奖他的二子,任封疆虽然嘴里说着小孩子胡闹不算什么之类的话,但眼底的得意之色却是掩都掩不住的。 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任锋,任刃刚想问问大哥去了哪儿,却被一人抢了先。 “任二少既为军医,为何近几个月都不在军中随行?” 只见身材矮小的韩监军从几人身后踱了出来,阴阳怪气的举起手中的军碟:“身为军医,若是离开军队是需要将军文书,同时记录在案的。可任二少您一走就是数月,为何既无文书也无记录?” 虽然明知这韩监军是找茬来的,但也问住了几人。 任封疆懊恼的瞪着地面,他当时将任刃名字登记在军碟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随军身份,之后便一心想让儿子远离战场好好养伤,哪里会想到这些麻烦事?如今却被小人抓住了把柄,真是难办了。 任刃虽不懂军中之事,但也想起林泽生到泽州城时的确是携带了文书的,这样想来自己的确是违背了军纪没错了。 韩监军一见众人脸色不豫,更显得意,转向任封疆道:“任老将军一直以治军严谨著称,却没想到会如此纵容自己的儿子违乱军纪。不知这军纪严明一词,是否到了任将军的父子兄弟间就毫无用处了?” 任刃霍然抬头,狠狠地盯住那矮小的人影。他这是借自己这个由头来羞辱父亲!父亲要如何作答?他的确是违背了军纪没错,父亲若认了便声威扫地,纵容儿子的罪名是逃不掉的……那么,日后还如何服众如何治军!在这广纳新兵准备总攻的时候若是传出了这样的事情…… 上前一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对着任封疆,膝盖一矮,任刃跪于地道:“任将军,任刃擅自离军,今日特来请罪,请将军按军法处置!” 任刃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韩监军的脸,待看到他因自己的说法而愕然睁大的眼后,轻声一笑,怎么?想不到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胆敢自请军法处置?前世我已经累的父亲受尽屈辱,人生再来一次,我怎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任封疆动容的看着面无惧色的幼子,知道儿子是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才这么做的,无力的挥挥手,忍痛道:“拉下去,行四十军棍。” “老将军!”几位副将面露不忍呼唤一声,却在见到任封疆脸上的痛色时忍住了接下来的话,只是如刀的目光直直射向了惹事的韩监军。后者哪里经得住这些从战场上杀人浴血惯了的汉子的目光,顿时吓得一抖,再没了之前的小人得势。 任刃微微一笑,任凭几个走过来士兵将自己拖了出去,按趴到长凳上,褪了外裤,行刑声起时,粗状如成人手臂般的军棍便直直落了下来。 “嗯!”任刃没想到那不过木头制成的军棍居然会如此疼痛,不小心竟哼出了声,忙咬住嘴唇将接下来的痛呼堵在喉咙,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困难的抬起头看着围观的人们,轻易地找到了面有悲色的父亲,忙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试图告诉他自己其实不疼的。 却不知那苍白的笑容更让任封疆痛彻心扉,一时间几乎红了眼眶,狠狠攥紧拳头,才克制住没有喊停。 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任刃不知为什么四十军棍好像四百个一样会持续这么久,试图在人群中找出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遗忘身后的痛苦,却因疼痛模糊了视线,连人都分不太清了。突然一青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蹲到了他的身边。 “林……泽生?”任刃闻到熟悉的药草味,判断出了来人。有些困难的张开嘴,努力抑制住从嘴角泄露的痛呼,这才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口中已满是血腥之气,怕是把嘴唇咬破了吧,但却没有察觉到半点疼痛。 “张嘴。”身侧的人氤氲成了青色的影子,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以及托着他下巴的微凉的手指。任刃没有思考能力的顺从,刚张开的嘴里边溢出了一声闷哼,林泽生已将一段软木塞入了他口中。 任刃紧紧咬着口中带着木质清香的软木,模模糊糊的分辨着,这似乎是安神软木?据说这东西有麻醉的功效吧?秦老头说过这很是难得的,没想到林泽生倒是大方,这就给了他用了…… 意识越来越沉,思维不知又怎么跳跃到了之前就想过的一件事。 他不仅是和泽州犯冲,和滨门才似乎更是犯冲啊! 第23章 事后疗伤 任刃觉得自己似乎溺水了。 浮浮沉沉间,眼前一片漆黑,呼吸有些困难,却能模模糊糊的听到身边的声音,喊叫声,嘈杂声,怒骂声,烦的他几乎想要怒起让这些人安静些时,却突然归于寂静,寂静的如同死亡。 任刃想,他又死了吗?身体还真差,四十军棍就打死了?这次会变成怎样呢?回到那日的刑场之上吗?面对着弁京的百姓、文武百官和萧天弘,屈辱的死去吗? 突然想起了颁布他罪行之后的第二天,身在死牢之中,萧天弘却没有苛待了他,除了将他像栓狗一样栓在墙上,甚至给他提供了一个单间,还是崭新的被褥和丰富的饭菜。 所以当那日看到萧天弘的贴身太监李公公时,他还抱着最后的期冀,生平第一次跪在阉人的面前,卑微的乞求:“所有的罪我都认了,我愿赴死。只求陛下给我和我爹一个体面的死法,饮鸩也好,白绫也好,只求不要让我在人前丢尽任家的脸面。” 那阉人,高高在上,睨着趴伏于地的他,冷哼一声,说道:“陛下说了,任家人只能死在千万百姓之前。否则,要怎么以你的死来平民愤?要怎么成就陛下的仁义之名?” 任刃回想,然后呢?然后那阉人走了,他趴在那里,直到身体僵直,再无任何情绪。随后,迎接他的是牢头时不时的鞭打,不停息的辱骂,却在他心里再翻不起半点涟漪。 十多年来,抓不到确切证据的贪官污吏,他负责暗杀;涌入弁京暴乱的灾民,他帮他坑杀;甚至连因争宠不择手段的宫妃,萧天弘都是利用他引出来的…… 当时萧天弘给他罗列了多少的罪名呢?杀害朝廷命官、残杀手足同胞、祸乱后宫,灭绝人性,死不足惜……任刃有些想笑,是啊,他必须死,还必须死在百姓和文武百官面前,否则以谁来平官怨、平民愤? 任刃想,他最终以死祭奠了他的爱情,那这次的死亡,是为什么献出的祭奠? 突然口中被灌入了苦涩的汤汁,冷不防被呛住,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任刃悠悠转醒。眨眨眼,迷蒙的景色渐渐清晰,任刃看清了手持药丸坐于他身侧的人,明白自己是没死的了,有些遗憾的垂了眼帘,将手伸出试图接过药碗。 林泽生手腕微微一错,躲开了任刃的动作,轻声道:“不行,你拿不稳。”起身将药碗放倒一边的圆桌,走回床边轻手轻脚的将任刃扶起。任刃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这一动似乎丧失的知觉全都在瞬间找回,身后的火辣辣的刺痛让他白了脸色。 紧紧咬住牙不想没出息的喊出声,任刃却察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温热的胸膛。诧异的抬头,对上的是林泽生温润的眼眸。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那日两人共眠时那个意外的早安吻,虽然两人事后都没有提过,但此刻却将那一日的情形回忆的格外清晰。 林泽生皱眉微微用力按住了任刃欲挣扎的身体,低声哄到:“小刃乖,先喝了药,乱动会疼的。”便示意空非将药碗拿过来。 任刃被林泽生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弄的有些发愣,不知不觉间竟将一碗药都咽了下去,才后知后觉的苦的皱起脸,唇间随即被塞入一颗杏仁,冲淡了那满腔的苦涩。 喝药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任刃虽不愿,但还是将头靠在了林泽生的颈窝,充斥在鼻尖的药草味道让他有些恍神,似乎他上次从昏迷中醒来时,见到的就是他。记得以前,他即使病的要死了,萧天弘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最初是他不允萧天弘看到他生病时狼狈脆弱的样子,所以萧天弘再没在他衰弱的时候来见过他,每次来时,他都是神采奕奕的迎接他。 为什么,这个认识了短短几个月的人都可以比他爱了十几年的人对他更好? “饿不饿,昏迷了一天了,吃点稀粥可好?”靠在林泽生的胸前,他的耳廓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无力的点点头,却更像是在他颈窝间蹭了蹭,让林泽生轻笑出声,吩咐空非去取粥,便继续说道:“你爹和大哥一直守着你,刚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吃了粥再休息一下,待他们再来的时候,你若是能恢复的好些,才能让他们放了心。” “恩。”任刃乖乖的应声,有些贪恋这人怀中的暖意,不自觉的将手环到他的身后,却无力抬起,只好放在床上,懒懒的圈着。 “真乖。”林泽生低下眼眸看着怀中乖巧的好像小猫一样的少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暖意,伸手摸了摸他披散的发丝。之前的一幕他身为军医是没有立场阻止和插嘴的,虽然清楚任刃虽然身体恢复的不错了,但毕竟比不得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武夫,即使行刑的士兵特意放轻了力道,四十军棍也不是他能承受下来的。 “我不是小孩。”任刃感觉到发顶的大手,晃了晃头,闷声抗议道,只是没什么力道,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怎么不是小孩了?”林泽生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面上有些无奈:“你把罪责都揽在了身上,保全了任家军的名声和你父亲的威严没错,但你可想过这么做让你父亲心里有多难过?连自己的儿子都保全不了,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刚才见你昏迷不醒,任老将军和任锋都红了眼,若不是我们拦着,任锋差点冲出去将韩监军杀了。” “可我不能连累父亲。”任刃当然知道父亲那么疼他,怎么忍心看他受苦,但他不能自私的躲在父亲身后,累及父兄。 “这哪叫什么连累。”林泽生不赞同的摇摇头,有些心疼这么懂事的少年,胸腔微震:“这事情其实错不在你,你初次随军哪里懂什么?也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应该是我们连累了你才对。你呀,小小年纪为什么心思这么重,似乎要把什么罪过都揽上身才肯放心,好像要赎罪一般的折磨自己……” 任刃一僵,闭上眼贴着他的颈窝缓缓吸了口气,暗暗答道:他这一生本就是为赎罪而来,他要赎的罪,太多了…… 大手从发顶移到了脸颊,轻轻捏住,向外一拽,顿时让任刃痛呼一声。鼓着腮帮子,任刃怒气冲冲抬头瞪罪魁祸首。 林泽生见状笑眯了眼,双手齐上又捏了捏,暗自惊讶手下触感的细腻,有些理解凤娘的喜好了。看着少年因怒气愈发生动的眼眸,这才像个生气勃勃的孩子嘛,看到少年因他的笑意即将爆棚的怒气,才忙改捏为揉,抚平白皙的脸颊处按出的苍白指痕,安抚炸毛的小兽,同时另一手接过空非拿来的粥碗。 端到任刃面前,“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任刃强撑起无力的身体,离开他的胸膛,向后仰了上身,恨恨的瞪他,低声怒道:“我不是小孩子!” 林泽生却将手向后一缩躲开他来夺碗的手,忍不住继续逗他:“你当然是孩子,还是刚刚被打了屁股的孩子。” 果然,任刃的怒气终于爆棚,劈手就要抢夺粥碗,下手狠历毫不留情。但他显然忘了自己的伤势,手臂一抬便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的他动作一滞,力道全失。同时还失去了支撑,再次跌回了林泽生的怀里。 揽着被困在自己胸口无力起身的少年,林泽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面对任刃时总是维持不住在人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就是喜欢撩拨的他怒气冲天,然后看着他黑亮黑亮的眸子生气勃勃的一扫往日的阴霾和苍凉,就能让他意外的欣喜和满足。果然是在江湖上行走太久,和凤娘相处太熟,也染上了恶趣味? “好了好了,你自己吃。”林泽生见好就收,怕再撩拨下去他真的牵扯到伤口,忙一手揽着他的腰帮他微微侧过身,一手将碗递到他的手边。 任刃也停了挣扎,明白形式比人强,他就算再气被当成小孩子也是反抗不了的。安稳的侧靠在他的怀里,由他一手揽着自己,避免伤处碰到床铺,另一手拖着自己端碗的手,一勺一勺的默默喝着粥。视线不经意瞟到自己的小手几乎完全被包在他的大手里,不禁又是一阵气闷,不怪人家把他当成孩子,这身体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不满的斜眼瞪身侧的人一眼,决定多吃点饭快点长大。 本是低头帮着任刃喝粥的林泽生猝不及防被他含着不忿的眼神一瞪,登时愣了。那含嗔带怒的一眼,怎么感觉有些撩人的风情?林泽生甩甩头,觉得自己真是能胡思乱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喝粥的少年身上。 却不知为何眼中的少年有了微妙的变化,因连日的劳作被晒的黑了一些的脸庞却因伤势更显苍白,几缕不安分的发丝从脸侧垂下,掩住了他低垂的视线,林泽生却明白这看似虚弱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倔强坚强的灵魂。少年的唇色很淡,因粥水的滋润更显粉嫩,一张一合间将汤匙吞入不大的口中,颈间微微隆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节奏起伏。明明是平常不过的景象,但这一举一动,却好像慢动作般被分解开来,一幕幕看得清晰无比,清晰的心跳都在渐渐加快。 这是怎么了!林泽生忙长长地吐纳,生怕倚在自己胸口的少年察觉到变化。心神有些混乱,林泽生不待细究原因,忙转开视线向空非询问军中的情况,这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待到一碗粥喝完,任刃才终于有了些力气,脸上也恢复了血色。将碗递还给林泽生,有了力气便自己撑起身体,拖过靠枕被褥趴着,不肯再赖在别人身上。 林泽生也不挽留,忙将任刃安顿好,便保持正常的步伐节奏走了出去,但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空非不明所以,任刃因一个动作疼的龇牙完全没注意,只有林泽生自己隐隐感觉到了适才情绪失控的原因,却不敢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读者质疑之前的案情处理不妥当。首先,任刃并不善良,医者父母心什么的他完全没有。跟在萧天弘身边什么龌龊事都做过了,还能指望他善良么?王明航小小年纪为父报仇的举动他欣赏,他也喜欢娉婷所以就帮一把,公正什么的都是浮云。 李州守本来就偏向王家,哪有那么公正的官员,又不是包青天,既然没出大事自然就护着了。 林泽生没权利插嘴,心里不满也不表现出来,没出什么大事就揭过不提。林泽生虽然是大夫,但也处事圆滑,他没必要为别人的事情惹得李州守不快,与任刃拧着干。 至于王家人,父亲被人害了,他们还顾得上许多?已经尽量只更换仓库里的药材不害到人了,他们家只是经销药材,根本没有大夫,所以也别以医生的要求来要求这家人。世上哪有百分百的善良,涉及到自己的亲友,触到逆鳞,什么做不出来? 第24章 初识心动 用靠枕和叠起的被褥将上半身垫高,任刃趴在床上看着医书试图将注意力转移,不是怕疼,只是觉得有些丢人。 林泽生出去后不久,空非就来提醒他该换药了。任刃这才意识到,昏迷的时候自己岂不是被人脱下了裤子涂的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拒绝,毕竟他自己根本无法给伤处上药,倒是有些庆幸林泽生已经离开了,也不至于太尴尬。 但为何却能接受空非给他上药呢?任刃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空非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吧?一想到若是林泽生给自己上药,任刃就觉得脸庞有些发热,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个早安吻,有些尴尬,有些亲昵,却生不起排斥之心。 除了萧天弘外从未和任何人亲近过的任刃不太懂怎么分辨这种心情,只是暗自觉得林泽生真的是他的知己,可以一起分担许多,却不太好意思让朋友看到自己难以启齿的伤处。 空非拿着药瓶用消过毒的棉布轻轻的帮任刃抹药,暗自疑惑:之前的抹药林大夫明明不允许任何人插手的啊,怎么这次就当了甩手掌柜了? 暂且不管几人心中所想,医圣谷出品的伤药的确神奇,刚刚涂好的药便立刻发挥了功效,清凉止痛,任刃只觉得伤处好似被涂上了薄荷般清凉的钻风,感觉有些怪异,但好歹也盖过了痛感。 空非小心的帮他盖上薄被,空提已引了来探望的任封疆和任峰进来。 “爹,大哥。”任刃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和面带忧色的大哥,诺诺的缩头喊了一声,颇有些可怜兮兮。 任封疆看着小儿子略显苍白的脸,和别扭的趴在床上的姿势,原本想要训责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只能化为一声心疼的叹息,坐到床边轻抚着儿子瘦削的脸庞,有些悔恨有些自责,声音也尽量放柔:“你这孩子,还是爱逞强。就不能相信爹吗?这点小事爹都保不住你吗?干嘛非得把事情都揽到身上呢?” 任峰哪有老爹那么深的涵养,看到弟弟遭罪心疼的喘气声都大了起来,想到害弟弟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更是恨的额角直跳,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将那人一刀切了。但终究还是记得先关心眼前的伤员,挨着父亲坐下,将弟弟身上的被子拉好,低下头关心的问:“刃儿,还疼吗?” 任刃眼睛滴溜溜的转,父亲和大哥肯定是自责心疼死了,如果他现在还逞强说不疼怕是更让他们难受,顿时摆出一副苦相,哼哼唧唧:“疼……” 任封疆见状也没了说教的心思,忙回头去找林泽生,却不见了人影,不禁疑惑道:“泽生人呢?他不是一直守着不肯走吗?” 任峰也奇怪,只好拉过空提和空非询问弟弟的情况。 空提和空非连连保证医圣谷药膏的药效之神奇,称也就疼上这么一天,明天就会没事了。 “刃儿,再忍忍啊,明天就没事了。”任封疆心疼极了,小心的帮儿子揩拭着额角的虚汗,哪里还有半点铁面将军的威严,只剩下一个普通的慈父形象。 “军中药材储备充分,不管什么药,用得上的就随便用。”任峰也心疼的摸着弟弟愈发瘦骨嶙峋的手掌,大手一挥很是慷慨。 “爹,那个韩监军……”任刃歪着头靠在枕头上,享受着父兄的关爱,开口问道。 “哼!”听到这个人,父子俩同时一哼,眼底都弥漫起了怒意。不同的是,任封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任峰却越想越火大,嘴唇颤了又颤才把一系列的粗口挡在嘴边。 “先让他搬了个屋子,去感受下滨门的雨季。”任封疆笑着轻拍儿子的头。 任峰也附和的点点头,气愤难平道:“他哪里还有资格住采光最好的房间,自动自觉让给我弟弟住,是他聪明。” 任刃惊讶的支起头,打量了一下现在所处的环境,发现屋内的布置倒没什么特别,但的确似乎比其他的房间要干燥些,身上的被褥最起码就没有那么潮湿的阴冷感。“这屋子原来是韩大人的?” “呵,”任封疆捋了把胡子,冷笑两声:“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一直以来他找茬闹事我都没有理会,便助长了他的胆子,居然把注意打到了你的身上。不过你这次冲出来主动讨罚,可真把他推到人见人厌的地步了。” 说到这,突然顿了顿,目光如剑刺向一脸乖巧的儿子,眯了眼阴沉沉的开口:“你小子……不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嘿嘿……”任刃咧嘴,尽量笑的纯良,眼神发虚的躲开父亲的瞪视,弱弱的解释:“我也听说他仗着陛下在军中作威作福的事情了,但偏不好动他,而且很多士兵因忠于陛下对他也是敬重有加的,父亲和大哥夹在中间不好做事嘛……” “你这臭小子!”任峰气的低吼了一声,想上手锤一拳却又怕伤了他,只好将声音抬高了几度来表达怒意:“那也用不着你来遭这个罪!这是我和爹的事情!” 任封疆的眼中也是满满的不赞同。他当然知道这个所谓监军对他们来说确实有些掣肘,但也并不严重。可他对着刚刚归队的任刃发难,本想在全军将士前抬高他自己的威信,却让这个机灵的小儿子立刻抓住了机会,干脆将计就计,反倒将了他一军。 本来任刃在军中的声望就极好,既不抢军功,还救过全军将士,更是修好了一条大道。军中的将士们谁人不知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对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啊?所以对任刃都是心存感激的。 但任封疆身为任家军主帅,如果当时忽略韩监军的责问,硬是要保任刃,即便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任刃还是会嫉妒,对任封疆也会不满。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就算你喜欢这个人,但他若是有着你没有的后台,更是因这个后台得到什么特殊待遇,即使他是无心的,你也难免会不平衡。 而任刃的处理无疑是聪明的,站出来将所有的责难一个人抗下,既压住了所有的议论和不满,也成功的将韩监军推到风口浪尖。人们总是偏向弱势的一方的,任刃受伤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的错误细究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人家留在泽州义诊、修路都是做好事不是? 所以,韩监军这个睚眦必报、狗仗人势的小人形象确立无疑。当然,明面上没人敢把他怎么样,但有意无意的孤立和无视便足以让这个习惯了别人的巴结奉承的大老爷吃足了苦头。即使他主动提出自己的房间更适合二少养病,自愿搬走,大家给他的也只是冷叱一声:算你识相。 只是这出苦肉计,是真的苦了任刃了。 又闲聊了几句,把忙碌的父兄送走,任刃便趴在床上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实在是太过难受,不自觉地便想翻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却在刚刚有这个意图时,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不耐的伸手想要拍走按住身体的手,却换来一声叹息,以及温柔的询问:“这个姿势很难受?” 半梦半醒间只是诚实的点头,仍是不放弃的想要翻身,却感觉上身突然腾空,被侧着身揽进一个熟悉的胸膛,结实却并不咯人,反而柔韧的让人有些贪恋。任刃伸手圈住对方的腰肢,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对方怀里,有些不自在,但的确比之前舒服了许多,也就继续睡了过去。 林泽生无奈的瞪着扒着自己不肯撒手的少年,只好将鞋脱下,也随着躺到了床上,将他小心的搂在怀里,任他半边身子靠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烫才放了心。 本没打算这样的啊…… 林泽生仰躺在床上,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漆黑的夜幕,思绪有些纷乱。 逃避了整整一下午,有些朦胧的想法,却不能确定。他十三岁时开始独自在江湖闯荡,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那些情、色之事他自然知道,但身为医者极为注重这些,自然是洁身自好的,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欲、望,不懂感情。 有不少人对他示好,更是不少女子直言要嫁给他,他却没有半点动心。十多年下来,凤娘甚至取笑自己是不是个石头人,怎么就是对什么都是温温润润,换句话说就是都不上心的?然后便硬是拉着他细细传授遇到喜欢的人时会有什么心情,又要怎么去追求喜欢的人…… 他还记得白日里揽着怀里的人时,那种心跳失控的感觉,与凤娘所说的一模一样。那么,他竟然对这个孩子有了别样的心思? 林泽生有些搞不清,最开始时只是因为他是任将军的儿子才会多加留意,后来意外发现他聪明懂事、处事沉稳,更有一手不逊于自己的医术,才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把他当个孩子看的。 可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是身处肃杀的军营接到他的第一封信起?是回到泽州接住他喜悦的扑过来的身体时候起?还是怜惜这孩子的伤病时候起?可这感情怎么会变的?怎么毫无预兆? 想了想,他又迷惑了。他很清楚情和欲是分不开的,他虽然会看着这孩子刹那间流露出的诱、人姿色时会心跳加速,却没有亵渎染指他的想法,一点都没有……似乎只是看着他的面容,他的一举一动,就足够他开心满足了。 也许只是被迷惑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孩子?是他想岔了? 林泽生暂时给出了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 收回视线低头观察怀里的人,因为睡觉已经将一头黑发蹭的缭乱,却有些不羁的俊美。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瘦削白皙的小下巴,颜色浅淡的唇瓣因为几丝不听话的发丝的擦过有些发痒,不安分的抿了抿唇,感到发丝还在捣乱,便伸出小舌,舌尖一卷将发丝带到口中含住。 这一幕看得林泽生喉咙一紧,身体有些发烫。 顿时,林泽生觉得之前的结论似乎有点站不住脚了。 慌张的将视线重新调转到窗外,林泽生摒除杂念,将思维转移到正事上,开始思考着任刃的下一步治疗。现在配置的药膏是消炎止痛用的,但几日后伤口便会开始结痂,他得考虑配置些止痒的药物,还有祛疤的。少年干净白皙的身体不能留下疤痕,尤其是在那个位置…… 林泽生恍神间,发现思绪又开始绕向一个诡异的方向。 忙甩甩头,暗骂自己真是卑鄙,同时又觉得意外的满足,总之纠结的毫无睡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理不出头绪,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好像什么都想了,也好像什么都没想。 “嗯~~”怀中的人这时却突然不老实起来,覆在林泽生腰际的手臂紧了紧,怀中的少年不安分的在他怀里轻微的磨蹭着,唇边泄露出低低的呻吟。 林泽生一愣,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年嫣红的脸庞,额角细碎的汗珠,以及因火气上涌更显红润的唇瓣。 遭了,那碗粥里大补之物放多了。 林泽生懊恼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颊,有些发烫,他居然忘了这孩子也到了发育的年纪,火气正旺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住那么强的补药? 突然,大腿外侧被一处硬物顶住,磨蹭。 林泽生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第25章 自我厌弃 天际已经微微发白,白昼即将扑到黑夜,诞生出黎明。 林泽生僵直着身子,思考不能。他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床榻,却久久不舍得移动。低头看着脸色愈发散发着媚意的少年,林泽生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他若是现在离开,任刃又要回到那个僵硬的姿势会不舒服。 于是,林泽生轻轻拍着任刃的脸颊,轻声的试图将他唤醒:“小刃,醒醒,小刃……” 却任刃此时觉得浑身火热的难受,眼睛睁也睁不开,思绪也混沌一片,只能本能的攀着身前的清凉,扭动着身子想要将那股火热压抑下去。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喊他,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嗯~~” 少年清亮的声音第一次染上情、欲的味道,普通的一声回答却更像是诱惑的邀请,让林泽生轻拍的手掌顿在半空。 罢了! 林泽生认命的叹了口气,不舍得推开,不舍得看他难受,也不舍得将睡意正浓的他唤醒。微微动了下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平趴在他身上的少年转为侧身靠着他,成年男子的大手轻柔的探入少年因伤而换上的过度肥大的短裤中,握住那个精神矍铄的小东西。 少年的身体还未完全发育,有些秀气的挺立着,不大却炽热坚硬。林泽生一手揽着少年的肩膀,一手轻轻地上下撸动,唯恐弄疼了他。视线一瞬不眨的盯着少年的表情,看着他因自己的举动而溢出满意的细碎呻吟,感受着怀里柔软下来的躯体,林泽生的嘴角染上暖暖的笑意。 任刃觉得好像漂浮在云端,起起伏伏的舒畅,身体绵软的难以名状。一股热流从四肢向身体中央汇聚,直到全部云集在了某个部位,炽热如火却被包围在一处冰凉的软玉之中,轻轻磨蹭。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任刃迷迷糊糊的想,却想不起来在哪里似曾相识过。硬生生的将意识聚拢,努力地找回思考能力,挣扎了许久,才终于睁开了眼,赢得了身体的支配权。 睁开眼的瞬间,瞳孔中慢慢的映着是一双茶色眸子,里面是他熟悉的温柔和谦和,却额外带有一丝深沉的暗色,好像盯住了猎物的豹子,犀利的让人心惊。同时,任刃也立刻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的变化…… “啊!”惊喘一声,便挣扎的想要起身,却被肩上的臂膀牢牢地箍住。 “别慌,弄出来就好了。”林泽生的声音较以往没有什么变化,看着惊慌失措的少年,忽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重重捏了一下。 “别,别……”任刃又是一个短促的喘息,手臂一软再次跌回了他的怀里,因叠至的快、感双眼已经蒙起了一层水雾,更是媚色惊人的望着林泽生,咬着唇瓣,那本颜色浅淡的嘴唇被咬的红润诱人,少年哀哀的恳求,“别弄了……” 被眼前的美色勾的终于没能忍住,林泽生俯下头,轻轻在少年湿润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柔声安慰:“乖,帮你弄出来就舒服了。” 任刃手脚发软的根本无从抵抗,只能将头埋入他的颈侧,轻轻颤抖着身体,任凭他的手在自己的敏感部位撩拨着,鼓弄着。闭上眼,触觉却愈发敏感,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部位,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跌宕。 不知过了多久,任刃觉得身体几乎被汗打湿,累积的快、感也几乎让他失控尖叫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颤,终于发泄了出去。 软软的倒在林泽生怀里,任刃静静的一动不动,一直等到余韵消失也不肯抬头,没人看到他刚才还殷红似瑰的脸庞已经血色尽褪,苍白的几乎是灰败。 任刃死死的咬着牙,才能克制住几乎从喉间溢出的哽咽。 原来即使人生再重来一次,他仍是没有出息的要匍匐在男人身下,仍是在男人的怀里不知廉耻的放荡,仍是那人人鄙视的断袖之人吗? 为什么这次没了萧天弘,却换成了他认定的知己——林泽生? 回忆起迷蒙中的感觉,任刃知道也许是自己不知廉耻的扒着身边的人求欢吧?怎么办,这样无耻的自己,淫荡的自己,多么遭人唾弃……如今连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吗?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的盖在头顶,力道不轻的揉搓了几下,听到那人的轻笑:“小刃长大了。” 惊愕的抬头,望向那人的眼眸,有温柔有戏谑却没有他担心的厌恶和鄙夷。似乎,上次也是这样,任刃想。 那个早安吻,以及今天的事情,为什么这个人都不在意? “你不觉得恶心吗?”任刃还是问了出来,眼底划过淡淡的自厌。 已经拿出手帕擦干净了手中的粘腻,林泽生不解的看着怀中突然冷淡下来的少年,反问:“为什么恶心?” 任刃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犹豫了下,嘴角勾起苍凉的有些悲戚的弧度:“像我这样,居然会在男人的怀里……”顿了顿,话还是没能说完。 “傻孩子,想什么呢!”看着他的表情,林泽生心里一沉,但还是自若的抬手弹了弹他的额头,随即环住低头不语的少年,轻轻颠了颠身体,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小孩子,这种事情男人之间互相帮忙解决有什么大不了的?” “啊?”任刃真是惊到了,忙抬起头向他求证,这种事很平常?怎么会? 林泽生的五官因笑容更显柔和,捏了捏少年的脸颊,点头道:“第一次谁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我在你身边就帮帮你,不是很正常吗?小小的脑袋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是这样吗? 任刃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他终于清楚,即便再来一次,即便这个身体还很干净,但被调、教了十多年的习惯,已经深入灵魂,再也剥离不掉了。无关情爱,他的灵魂,已经得不到救赎了。 他这一生,怕是仍旧只能雌伏于男人身下,再次重复上一世的悲哀,再次被世人鄙夷,被亲人唾弃。为什么,他还是逃不掉…… 林泽生有些心惊的看着少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漠,眼底的悲色几乎凝聚成水将要滴落。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种简单的事情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似乎不是厌恶他的举动,而是在自我厌弃。 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林泽生发现任刃的身上似乎有太多的秘密,让人猜不透也摸不到。 有些急切的双手抬起少年苍白的面庞,林泽生敛了一贯温和的面容,严肃的盯着视线有些空洞的少年,声音也因着急扬了起来:“任刃,你这是怎么了?是人都会有欲望,是人都会有这种需求,这并没有什么恶心。就算对方是男人又怎么了?这并不肮脏!” 拔高的音调,重重的强调,林泽生有些分不清这话是说给任刃还是自己听的。他情商不低,若是说之前还不确定自己对任刃的感觉,那么现在……视线无奈的瞟了瞟自己某个已经抬头的部位,他确定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但是,现在看任刃的神色,对于男人和男人,竟是如此厌恶和恐惧?不,似乎更多是对于他自己会在男人身边……感到恶心。一般来说,初尝情欲的少年往往都会沉浸其中一段时日,可任刃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怎么会对此事如此深恶痛绝?甚至是……绝望。 思绪一转,林泽生神色冷了下来,扳住少年的脸庞不容许他逃避自己的视线:“有人对你做过类似的事情?” 有人曾经侵犯过这个孩子,而且是个男人。这是林泽生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任刃归于沉寂的眼神一动,随着他的话回忆起曾经在萧天弘身下时屈辱的日子,还有那背德的快感,痛苦的闭起眼,一语不发。 少年的神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林泽生手中发力,将微微颤抖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却挡不住几乎冲断他理智的怒火,林泽生有些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了,居然还能声音平稳的发问:“是谁?” 是谁?任刃恍惚的想,是谁呢?现在的萧天弘是无辜的,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任何事,而那一世的萧天弘已经消失不见。 “没有人。”是的,没有人,一切都是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他是干净的,却仍旧逃不脱上一世那人给他的诅咒,就算转世轮回也纠缠不休。 他害怕,他恐惧,他不敢去想当父亲和大哥知道他竟只能接受男人时会对他怎样的失望,他不敢想今生还是否有勇气能直面人们鄙夷的唾弃,他也不敢想他再拿什么去爱一个男人…… “小刃,忘了那些。”林泽生见他不肯多说便体贴的不再问,只是怜惜的轻揉少年的发顶,缓声道:“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终究只是过去了。无论经历过什么,但男人之间的感情不恶心。” 看着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肯回神的少年,林泽生捏了捏他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才继续说:“记得王家的两个儿子吗?” 任刃有些迟钝的跟着他的话题转移了思绪,道:“娉婷的两个哥哥?” “嗯。记得他们离开时的原因吗?” 任刃回忆着之前的事情,接口道:“私奔?可是那只是逃离的借口吧,毕竟是亲兄弟……” “不,不是借口,是理由。”林泽生打断他的话,淡淡的插口。 “什么?”任刃惊讶的睁圆了眼。 林泽生满意的看到少年的双眼终于恢复了神采,不再是一团死气,才继续道:“他们安排完所有计划向王夫人告别时,除了说要离开,也向她说明了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当然换来的是王夫人的大声怒骂,也正因此才会被府里的下人听到了只言片语,才将这事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可,可是……”任刃接受不能的看着面色如常的林泽生,“他们是亲兄弟啊!”这不仅是断袖,还是乱伦! “违背道德,忤逆人伦。”林泽生点点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怀里的少年,声音没什么起伏道:“那又如何,这是他们二人自己选的。不必诏告天下,不用人人皆知,自己幸福就可以了。” “那王夫人呢?娉婷呢?府里的下人呢?身边的朋友呢?” 任刃一连串问出了几个问题。人活着不能只有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身边的舆论走向,如何能置之不理? “王夫人怒过骂过,失望过,悲伤过。但最后她自豪于她的儿子足够优秀,可以隐忍不发的卧底于仇人手下,可以不动声色的为父报仇,可以从容自得的将家里的产业打理的干净漂亮。那终究是她的儿子,她做不到残忍的看着儿子痛苦,她不接受,但也选择尊重。” “这是不孝。”任刃不赞同的摇头,以追求幸福的名义伤害家人,他做不到。 “那怎样是孝顺?让父母看着儿子每天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然后回过身去心疼爱子,便是孝顺了?”林泽生反问。 “那就瞒着,不让父母知道。”任刃回答的很快。 “然后顺应父母的心意,娶一个适龄的女子,不爱她,却耽误她一辈子?”林泽生挑眉。 “可以给她除了爱以外所有的东西来补偿她。”任刃想了想道。 “没有哪个女子不渴望得到丈夫的爱。你不敢去爱人,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别人要求爱的权利。”林泽生神色淡淡的,却言语犀利的好似一把尖刀,直切断了任刃的退路。 任刃无言以对。 第26章 战事前夕 那日的谈话最终没有什么结果,林泽生没能让固执的任刃打开心结,任刃也无力反驳林泽生的想法。 但经此一事,任刃发现自己再没法以平常心来对待林泽生了,不敢去直视他的视线,躲避他的触碰,甚至都想堵上耳朵不要听他的声音。若不是受伤不能下床,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躲到滨门的最角落,再也不想遇到林泽生。 不是因为讨厌,只是莫名的心虚。 这种反常的情况不仅离他们最近的空非空提察觉到了,怕是大哥和父亲也觉得不对了吧? 趴在床上的任刃长长的叹了口气,林泽生已经发现自己躲避的行为了吧?这两天林泽生干脆让空非和空提接手了任刃的全部治疗,自己却再也没有踏足任刃的房间。明明是顺了自己的心意,能够躲着不见了,任刃却觉得有些隐隐的失落和委屈。 “刃儿,想什么呢?”任锋这两天得了空便往任刃的房间钻,说是探病并借机增加兄弟感情,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厚着脸皮来这里蹭饭的。毕竟任刃因生病吃的都是空提亲自动手料理的药膳,味道好的不可思议,偶然间得尝一口的任少将军便总是一到饭时便赖着不肯离开。 “没什么。”挥手打掉在头顶作怪的大手,晃晃头,有些不舒服。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我弟弟!”任锋偏拗着劲又在他头顶揉了两把才放手,不满的嘟囔,“林泽生那小子又揉又捏的你不反抗,我当哥哥的碰一下就不行啊?” 任刃一怔。回想起林泽生的确总是对他敲敲捏捏揉揉的,但他却从未反感过,甚至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为什么?因为是知己?可亲哥哥的触碰为什么就会觉得不舒服呢?哥哥应该是更亲近的人啊…… “对了,听说刃儿长大了。”任锋坐在床边,笑容缓和了脸庞刚硬的线条,调笑道。 任刃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大哥的意思,脸色不由得有些飘红,心里暗骂林泽生为什么会把这事到处说。 任锋收敛了笑意,幽幽的叹了口气,有些哀怨的看着自家弟弟,直把后者看的浑身发毛,才慢慢道:“多亏了泽生提醒我,才注意到我家小弟居然已经长大了。第一次……呃,本来身为哥哥我该告诉你的,却忘了这码事,让你有些惊惶无措了吧?没能尽到哥哥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任刃睁大眼看着一脸自责的大哥,开始疑惑林泽生到底跟大哥都说了些什么。 “这次多亏了泽生,代替了我这个粗心的大哥。”任锋又揉了把自家老弟的发顶,笑弯了眼,“不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泽生是我铁哥们,也不是外人,至于害羞这么多天吗?男孩子之间互相帮一下很正常,刃儿脸皮不用这么薄!” 任刃无奈了,大哥认为他这几天都是在害羞,所以才对林泽生避而不见的吗?害羞……真是好笑,等等! 任刃愣愣的回想自己这几天的心情和举动,似乎、好像、也许真的是害羞?见鬼了!任刃恨恨的扯着被角,他堂堂任家二少居然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害羞?!上一世他什么没经历过,怎么现在倒越活越回去了呢? “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隐约想明白的任刃有些闷闷的,不客气的对自家大哥下了逐客令。任锋也不介意,又唠叨了几句,才转身离开,走到外室的空提身边时额外强调了他晚饭想要过来一起吃的想法,这才终于走了。 任锋前脚离开不到半刻钟,林泽生后脚就踏了进来。 任刃斜倚在床上,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见他撩袍跨步迈过门槛,只是挑了挑眉,问道:“你到底跟我哥说了什么?”怎么莫名其妙的他那么自责? 林泽生对于任刃态度的转变,脸上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不由得一喜,步伐不自觉间也轻快了许多。拖过凳子坐到床边,才回答道:“你哥来问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就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然后提醒他这本该是他身为哥哥来做的,却意外落到了我的头上,然后你就不理我了。后来,任锋就将我们之间突然不合的原因归咎到了他自己头上,认为是他没有尽到哥哥的责任导致的,所以他自告奋勇前来解释清楚。” 任刃瞠目结舌,这,这是哪跟哪啊?他俩之前相处怎样,跟任锋哪有半文钱关系啊? 林泽生则是满脸无害的笑容,看着任刃道:“若不是任锋让你想清楚,是不是还要躲着我?” “呃……”任刃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事的确是自己在闹别扭没错。其实无论怎么看,林泽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完全是他自己的情绪问题。“谢谢,还有,对不起。”任刃为林泽生的关爱道谢,为自己的别扭道歉。 “跟我还说这些。”林泽生很顺手的在任刃脸颊上捏了捏,轻笑道。 完全没有反抗的任他捏了几下,任刃才反应过来,不禁又想起之前任锋的抱怨。对于林泽生的接近和小动作一点抗拒的想法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心里软软的舒服,这是为什么…… “小刃,再换两次药,你就可以下地走走了。”林泽生说道。 “真的?”任刃喜上眉梢,这几日不能下床憋得他都要疯了,一激动就想从床上跃下,却被林泽生拦住,顺势抱个满怀。 “啊!”惊觉自己居然在林泽生的怀里,不由惊呼出声,不自在的想要挣脱,却被紧紧抱住,带着药草香的气息吹拂在耳边道:“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 任刃便乖乖的停止了动作,但从耳垂往上的部位却开始飘红。 林泽生仍旧是一副温和的笑容,视线扫过怀中少年的侧脸时,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不着急,他身为医者,一向很有耐心。 “快点好起来吧,怕是不用多久就要开战了。”林泽生拍了拍怀里人的头顶,正色道。 任刃也顿时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仰头看他,皱眉道:“又有水寇潜入?” 林泽生面带忧色的摇头,“也许吧。马上就到秋收了,水寇是必定会来抢粮的。这几年流民众多,水寇也越发狡猾,混在流民中根本无从辨别。抢些粮食倒是不怕,就怕混在百姓中的水寇借机大开杀戒……” “这可怎么办?”任刃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能跟着发愁。 “你爹在流民中也安插了人,几个重点县镇也加派了兵力,但能防住多少也是未知啊……”林泽生叹气。 泽州一带南起滨门,北至珩山。东西走向有长达三千多公里的海岸线,就算水寇能够触及到的不过是几百公里,但也足够绵长,不可能全部盯死杜绝水寇偷渡。一来没那么多兵力,二也没那个精力。物产富庶的泽州坐落着十几个县镇,兵力若是均分根本就匀不出多少,更何况滨门是重地,要部下重兵。所以,有限的军队和难寻的敌人成了最大的难题。 “我们只能尽量多救些人吧。”任刃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既然无法全然未雨绸缪,只能依靠他的医术多救些百姓和士兵,算是亡羊补牢了吧。 “恩。”林泽生收了收手臂,揽紧怀里的人,没再作声。 任刃的身体也依着他,渐渐放软,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第二日,任刃便开始下地走动。但由于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瘙痒难耐,走动间臀部总是被裤子的布料摩擦着,若有似无的磨蹭让任刃更是难受。 所以不自觉地,想要布料的摩擦能够更重些,任刃走路的姿势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刃儿……”任封疆和任峰走进房间时,恰好看到的是任刃在屋内走动的情景,只是那姿势却是屁股微微向后撅着,双脚呈外八字,腰部伴随着步伐一步一扭,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在学鸭子走路吗?”任峰忍着笑意问道,觉得自家弟弟若是再长个尾巴就和田间的肥鸭一样了。 任刃尴尬的回头,他以为没人才这么夸张的走路的,没想到居然被父亲和大哥看了去。看到一脸惊愕与好笑的大哥,和虽然面色不变但眼含笑意的父亲,忙挺直脊背以正常的姿势几步跨回床上趴好,装作没事一样发问:“今天不忙了吗?怎么有空过来?” 任封疆也不再逗脸皮薄的小儿子,顺着他转移话题:“最近也许会有战事,我没什么时间过来了。你大哥也要去几个重点县镇巡查了。” “啊,爹和大哥一定要小心啊。”任刃嘱咐着。 “放心吧刃儿,只是会比较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任峰安抚着担忧的弟弟,“倒是你快点恢复好,战事后还需要你。” “嗯,我会的。”任刃点头保证。 又叙了会儿家常,送走了父兄,任刃知道短期内怕是很难再见到亲人了。 水寇,真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十日后,景元和锒叶两镇爆发了大规模的水寇入侵,伤亡惨重。 已经完全恢复的任刃随着林泽生奔赴战场。 第27章 初临战场(含入V公告) 战场距离滨门并不远,两天便可赶到。 任封疆需镇守滨门,指派了几个亲兵换装成百姓陪同任刃和林泽生上路,并没有军队护送。虽然战事暂时停歇,但若是因军队的装束引起水寇的注意反而麻烦,所以干脆扮成普通百姓。 踏上去景元镇的道路,任刃才愕然发觉官道居然已经被铺上了石板,虽并不十分平整,但也较之过去有了极大的改善。“这是怎么回事?”任刃问身后骑马同行的张力。他只不过是在滨门卧床半个月,这路怎么就被修起来了? 张力一扫平时憨直的形象,端坐在马上随时保持着警戒,暗自观察着与他们一行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回答道:“自从二少率人修葺了泽州城至滨门的道路,各县镇的官府衙门都从中看到了好处,应泽州州守李大人之命,发动百姓开始修路。现在较近的县镇几乎都已经修好了至滨州和至泽州城的道路了。” “这才半个月……”任刃咂舌,果然百姓们的力量是伟大的,从打造石板到铺设地基,再覆盖路面,居然这么繁复的工程仅在半个月内都完成了。 “因为百姓们也知道怕是要开战了,自然昼夜不停地加快进度。”张力解释道。 “这次也多亏了道路畅通,援军赶到的十分及时,才能将入侵的水寇一网打尽。”林泽生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消灭了入侵的敌人,但自己人伤亡也是惨重的,这让人根本开心不起来。 “没想到这次的水寇更加狡猾。”张力提起敌人便周身泛起冷冽的杀气,咬牙道,“秋收将至时各县镇都加强了门禁,入城门时更是严加防守,但万没想到水寇居然早在几个月前就派人潜入,化作我国百姓埋伏于各地,待水寇前来抢夺粮食时,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驻军死伤无数!” “他们为何执意要攻城?散落各地的农户也是不少的。”任刃怕张力继续激动下去会被人看透伪装,忙转移话题。 “那些零散的农户水寇是看不上的。”林泽生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低声道,“水寇要抢夺大量的粮食,目标都是各县镇新征收的粮食,直指粮仓。” 握住缰绳的手一紧,任刃皱眉骂道:“真是贪婪!”水寇若是零星的打劫那散居的农户,抢完便跑怕是根本很难逮到的,但偏不自量力的去县镇大举掠夺,入侵的水寇几乎全灭也是他们自找的。 由于路况改善了许多,几人策马一路飞奔,仅用一天时间便到达了景元镇。 刚刚走到景元镇外围,任刃已经被眼前的惨状震在当场。 这是怎样残酷的场景啊。满目的疮痍和死气弥漫的哀号充斥在空气中,在凹陷的地面形成了一小滩一小滩的水洼,鲜红的血液与残留的雨水混合在一起,盈满凹地,触目惊心。地面上零零碎碎散落着断肢残骸,或雪白或黝黑的肉体与红的刺眼的液体掺杂在一起,交织出残酷的色彩。 任刃动作有些缓慢的翻身下马,牵着马匹从战后收拾出的一条窄路缓步走过,视线无法控制的在地面逡巡,一堆堆混乱的尸体交叠,根本无从分别谁是国人谁是敌人,扭曲的身体,狰狞的面容,无一不在诉说着临死时的痛苦与不甘。 脚下一软,任刃怔怔的低头,抬起还未落实的脚掌,却看到脚下竟是一截流露出的肠子,白白软软的流淌出粘腻泛黄的汁液,被任刃一踩四处喷溅,却寻不到它原本的主人。 别开目光,任刃屏住呼吸,努力忍住食道中翻涌的呕吐感,疾步走向景元镇的城门。他虽然也曾帮萧天弘杀人无数,但那毕竟只是零星的谋杀,而且出手的人都是干净利落的,哪会有现在这种残酷恶心的景象。而他身后的林泽生等人却面不改色,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刚刚经历了战争,景元镇城门大开,幸存的士兵和百姓正将伤员向镇内转移着,见到任刃一行人,守门的士兵验过几人身份文书便放行了。 “你们进去,小刃跟我来。”林泽生将手中的缰绳递给身后的士兵,任刃也同样做了,便随着林泽生反身向来路走去。 “有些伤势较重的伤员不能擅自移动,你我分两路先去帮忙止血,能救一个是一个。”林泽生拎着手中的包裹对任刃道。 任刃背着自己的包裹,点点头。自从和林泽生认识,他已陆陆续续帮任刃准备了与自己相同的医者器具,瓶瓶罐罐的各种伤药以及银针匕首等,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两人一东一西分开行走,各自在遍地的尸体中寻找着一线生机。 身边陆陆续续有搬运尸体的士兵和百姓走过,任刃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没人说话,战争的余韵还未消散,心情沉重的如同天边阴霾的乌云,透不出半点暖意。 “等等,别动他!”任刃出声拦住眼前想要搬动一个胸口插着箭羽的伤员的几人,快步走过去,表明身份,“我是大夫。” 几人对看一眼,便立刻让开了位置,转身去寻找其他幸存的人,没人再来打扰任刃,却被任刃叫住,留下两人为他帮忙。 两个士兵打扮的人静立一旁,看着任刃蹲在这人身边,先摸了摸他的额头,翻开眼睑查看一番,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却不见他有反应。 见人已经陷入昏迷,任刃将包袱在身旁的地面摊开,取出一个浅红色的瓷瓶,扒开瓶塞,用小剪刀剪开插着箭羽处的衣服,将瓶口对准箭羽周围缓慢均匀的铺撒上去,白色粉末瞬间与流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任刃指尖一转将银针捏住,辨认了一下便对着胸口周围的几个大穴扎去。 转眼间,这人从胸口直腹部都被参差的插上几根银针,任刃这才抬头叫过一人,指着伤者道:“我施最后一针的同时,你将他身上的箭拔出来,可做得到?” 这人吓了一跳,不甚信任的忐忑道:“就这么拔?会失血过多的……” 任刃对别人质疑他的医术很是不满,不悦的指着伤者的伤口道:“你没发现他的血已经流的慢了许多?若不快点拔出箭羽,我没法将他的创面完全闭合,才是更容易失血而死。” 这人一看果然血流已经从刚才的成股流出变成了一点点的渗出,便信了几分,咬牙点了点头,将手掌摊开,置于箭羽旁边。 任刃右手执针,看了那人一眼,沉声道:“准备,拔!” 吐字的同时手中的银针分毫无误的嵌入眉心的大穴,与此同步的是箭羽被“噗”的一声从血肉中拽出,带起的血珠不可避免的飞溅起来,任刃离得极近,却不躲不避,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甚至脸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迅速的将之前的浅红瓷瓶中的粉末再次倒在伤处,然后食指与拇指捏住银针,从眉心的穴道开始一点点的旋转,同时观察着伤者的脸色和创口情况。 过了片刻,直到看到伤者胸口不再渗血,任刃才松了口气,从下至上将银针缓缓拔出收进随身的针囊中,才示意一直等在身边的两人可以将伤员转移到镇中了,镇中的大夫应该可以应付了。并嘱咐道:“用担架让他平躺,注意不能让他身体折到伤口,一定要平起平放。” “是!”两人观看了任刃急救的全过程,早已信服。他们也是士兵当然知道这种直中胸口的伤势是多么致命,却在这个大夫手下短时间内便将人救了回来,心中早已将眼前的少年当做了神医。 任刃缓缓站起身,敲了敲蹲久有些不过血的双腿,收拾好包袱继续搜索,不多时又发现了断肢的伤者,便立刻过去止血急救。不到一个时辰,任刃已经连续急救了四五人。又将一人从死亡线上拉回,任刃站直身子,仰起头缓缓吐了口气,吸入的却是满腔的腥臭之气,心里更显疲惫。 这就是战争啊…… 迈开步伐,任刃虽然疲劳但也不想现在回去休息,只想着能多救几个人。任刃揉捏着脑侧,觉得自己变了。曾经的任家二少高高在上,总是以优越的目光俯视着平民百姓,不屑于与身份低微的人交谈,更何况还主动帮助他们? 但重生一次,也许最初的义诊只是为了检验自己医术的突发奇想,但也许真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渐渐有了身为医者的自觉,见到伤者已经无法控制的就想去尽能力去帮助治疗。 任刃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人,自私自利、龌龊阴险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现在的举动,究竟是出于对医术的喜爱,还是对伤痛中的百姓生了怜悯之心?任刃有些分不清了…… 心狠手辣、杀戮成性的任家二少竟然变成了善良的大夫?任刃嗤笑。 脚踝突然被扣住。任刃低头,看到一个男子正趴伏在地,他似乎是从几步远开外爬过来的,他的身后有着长长的血迹,鲜红的曲线蜿蜒出求生的欲望。 任刃蹲下身,不悦的将男子血肉模糊地手掌从脚踝处掰开,仔细打量男子的装束,是水寇呢。 任刃将男子的身体翻过来,看到他还在勉力支撑着混沌的意识,呼吸间从口鼻出溢出的已是血沫,却大大的睁着眼死死盯着任刃,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救、救我……” 任刃打量着男子,挑了挑眉,蹲在地上撑着下巴道:“我是华国人,为何要救你?” 男子不肯放弃,眼中是执拗的恳求:“医圣……针……” 任刃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逗着他,“你的意思是,看到我施针,便认定了我是医圣谷的人?”医圣谷的标志就是一手银针用的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医圣谷的银针并不普通,是用秘银打造而成,然后浸在医圣谷独有的续命药中一年方算炼成。 但除了医圣谷之人,外人并不知道,银针可以救人,也可以取人性命。医圣谷后人都会在指缝中秘密存入一根银针,与骨相依,若是到了生命危急关头可用特殊手法弹出或自救或自尽。 这是医圣谷后人用来自保的秘密武器,也正是因为秦太医为他保留的这根银针,让他躲过了死刑前的检查,让上一世的他能保留最后的尊严。只是,今生他并没有机会植入银针,还算不得医圣谷的后人呢。 任刃低头看着一脸污渍的水寇,够聪明,知道向医圣谷的人求助。医圣谷的讯条是不分敌我、医泽天下。若是寻求到了医圣谷的庇护,即使这是在华国境内,在敌人的地盘,他的性命也是能保住的。 可是……任刃嘴角轻扯,低喃道:“你猜错了哦。”与他话语中尾音同时上扬的,是男子的喉间的鲜血喷溅出的线条。 任刃将手中匕首上的血渍在男子身上抹净,才站起身,俯视着倒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的尸体,嗤笑:“自寻死路。” “小刃!”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任刃有些慌乱的回首。 “你做了什么?”林泽生大步走到他身边,脸色森然的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刚刚死去的尸体,霍然起身,茶色的眼眸中的冷然让任刃有些陌生。 面对着这样的质问任刃心里有些微微的泛疼,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竟被林泽生看到了,便将掩藏于袖口处的匕首干脆拿到手中把玩,嘴角划出讽刺的弧度,斜睨着眼前的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不是看到了?我杀了他。” “为什么?”林泽生心口发凉,盯着眼前的少年要一个解释。 “为什么……”任刃将他的问题在口舌间回转一圈,冷笑一声,食指指向脚下的尸体,“因为他是水寇。” “那又如何?”林泽生一贯和煦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双眼中隐含怒气和失望,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忘了医圣谷的谷训了吗?” 任刃状似懒散的活动了下臂膀,不甚在意的样子与林泽生的严肃形成鲜明的对比,挑眉反问:“你忘了我说过我不是医圣谷的人吗?” “小刃!”林泽生目光愈发阴冷,语调加重了几分:“即便你不肯归于医圣谷,那么两军交战不杀俘虏你可知道?” “俘虏?”任刃摇头失笑,“他不是俘虏,只是个残、兵、败、将!”一字一顿,少年澄澈的眼逼视着他。 “你知道你对我提了怎样的要求吗?不仅不杀敌人,我还要救他?然后放虎归山再来骚扰我国?也许下次交战,就是我救的这个敌人,会一剑刺穿我爹或者我大哥的胸口?”任刃步步紧逼,锁住林泽生的双眸质问道。 “我……”林泽生突然词穷,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将“不分敌我”的观念深植于心,他也历来是这么做的。即使跟着任家军这几年,在战场上他也是不分敌我的进行救治,并没有人因此站出来指责他什么。 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他治疗的水寇,在某日会杀死军中的战士,在某日会继续屠杀华国的百姓。但水寇即便被治好也大都成为了俘虏,所以他才没了后顾之忧。可他显然遗忘了,任刃和他是不同的,他的至亲还在沙场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多放过一个敌人,就等于让亲人多了一分危险。 “不要把你的处事原则套在我的身上。”任刃最后淡淡瞟了他一眼,眼中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情,只余一片冰冷转身离去。 他讨厌被人操纵,讨厌被人控制。过够了那种没有自我的生活,重来一次的生命,任刃决不允许任何人勉强自己做出不愿的事情,任何人。 挺直的脊背昂出高傲的高度,背负于身后的双手交叠出漫不经心的姿态,不紧不慢的步伐宣誓着他的毫不在意。即便是拂袖离去时的愤怒,也坚守着他绝不肯低头的骄傲。 重生的任家二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折辱他的骄傲。 第28章 冷战伊始 连续的阴雨天终于过去,骤雨初歇,树叶都染上了新绿,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芳香。新石板铺就的地面也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几日前遍地的狼籍与伤疤都仿佛不曾存在,焕发出新生的光洁。 林泽生推门而入,在张力身侧坐下,端起碗筷。 “我吃完了,先走一步。”任刃站起身,头也不抬的从林泽生身侧走过,宽大的袖袍几乎触碰到他的手臂。 林泽生执筷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夹了一口青菜送入了口中。 张力眨着眼,目光追随着任刃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收了回来,复又转向林泽生,忍了忍还是开了口:“你们两个怎么了?”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了,就连粗神经如张力都发觉了两人间的不对。 “没什么。”林泽生低低的说。 能有什么呢?没有争执也没有交流,两人就好像视彼此为无物。这几天忙着战后的伤员救治,两人空闲的时间并不多,但难免在医馆、伤员居住处一次次的偶遇,却是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没有得到答案的张力暗暗“嘁”了一声,也就没有多问。别人的事情就算再好奇也不能多插嘴,大汉扒了口饭,一边咀嚼一边回忆着莫风似乎就是这么说的没错。 “我也吃饱了。”林泽生也没了胃口,吃了几口菜便放下了筷子,向在座的几位将士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漫步在还带着湿气的地面,林泽生思绪有些纷乱。怎么会搞成这样的呢?刚刚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将对方激怒,然后开始冷战。他清晰地记得那天看到的场面,清秀的少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手起刀落间夺了人的性命。 战场之上,生死较量是正常的事情,但那少年杀害的却是一个无力反抗的重伤之人。即便没有医圣谷的讯条,林泽生也无法接受这种举动。这是他从小根深蒂固的思想,无法撼动,不能颠覆。 他清楚地看到事后质问少年时,那孩子眼中的冷漠,仿佛他刚刚夺去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打碎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花瓶。那是对生命的漠视,或者说,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残酷。 林泽生游历行医近十年,跟随任家军几年时间也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每次目睹战后惨状时,即便多年来已经习以为常,但每当面对流离失所的百姓,痛苦哀号的孩童时,也免不了难忍酸涩,心生怜悯。 但那少年眼中没有。 那孩子眼中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纯真,没有普通人都有的恻隐之心。他似乎对这些视若无睹,似乎这些人的悲惨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影响到他的心绪,好像只是单纯的重复“救人”这个指令,尽职的为伤者治疗,却并不是基于怜悯和善良,而只是基于职责。 林泽生想,若这个孩子不是大夫,那么如若遇到这种情况,他可能根本会视若无睹的走过,绝不会施以援手。任刃,似乎缺乏了最基本的人性。 这样的想法让林泽生心惊。 他见过这样的人,谈笑间夺人性命,邪肆的张狂狠毒。他担心这个孩子会走上一条歧路,最终迷失了自我。可林泽生的担忧却无处可诉,他要如何去告诉任将军和少将军,你们的儿子、弟弟也许是个阴狠残酷的人? 他无法想象这个时而乖巧时而伶俐的少年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也许是他多虑了,也许是他想法有些偏执了,但是关心则乱,这是他喜欢的人啊……他如何能不担心害怕? 也许,他该找个人问一问吧。林泽生快步走回房间,执笔落字。 所以,活到二十四岁才第一次动心的林泽生,不自觉地钻进了牛角尖,第一次纠结的夜不能寐。 三日后。 “小刃哪,过来。”医馆里,徐大夫对着一边誊写药方的任刃招招手。 任刃放下手中的笔,取过一边的湿毛巾净了手,才走向他。 “来,一批药材就要运过来了,你去接收清点一下。”徐大夫递给任刃一张纸单。在景元镇行医多年的徐大夫是喜欢这个少年的,言语不多,但医术确实出色,身为任家二少却半点没有少爷的架子,干活不偷懒不懈怠。 就是……视线扫过房间另一侧整理药材的林泽生,不知道这孩子和林大夫闹了什么矛盾,两人共处一室时气氛总是很奇怪,弄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不自在,还是打发出去一个让大家都松口气吧。 任刃不知徐大夫心里的小九九,拿着手中的纸张迈出房门,状似无意的扫了眼不曾回身的林泽生,心里泛起淡淡的怒意和委屈。 他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当然知道那天林泽生对自己的指责,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错误。他跟着秦老头学医多年,当然清楚医圣谷的谷训是多么严格,他那日做的事情,若是被秦老头看到,怕是直接逐出师门的后果了。 他理解,但他不能妥协。可是,他还是不舍得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他们曾那么开心的聊天,曾那么亲昵……任刃甩甩头,心底涌起悲凉的波动,让他脸上都带出了悲色。他清楚这是两人处世原则的巨大差异,他不会妥协,林泽生亦不会。 也许,一开始他们就不适合做朋友吧。 “小刃刃~~~”一声欣喜的喊叫,尖锐的刺耳,随即便是红影飞扑而至,任刃已然置身于温香软玉,腰肢被牢牢地搂住,“啾”,“啾”两声,两边的脸颊被结结实实的印上了香吻。 “凤娘……”任刃无奈的放弃挣扎,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貌女子,声音有些无力:“很多人啊……”他不用回头都知道现在一定成了众人围观的中心。 “看什么看啊!没看过美女调戏小美男啊?!”凤娘美目一瞪,极有气势的从围观指点的人们身上扫过,顿时惊得围观众人后退一步。凤娘便不再理会他们,豪迈的伸手搂过任刃,与他并肩而站,捏了捏少年的脸蛋,啧啧感慨:“几月不见手感一如往昔啊!” 任刃彻底无力了,随她捏够了才举了举手中的纸,“你负责护送药材的?” “是啊。”凤娘伸手将身前的长发撩到身后,妩媚的眨眨眼,“怕被水寇拦截,我就只好亲自出马帮官府走一趟了。小刃刃,你是来接我的?” “我是来接药材的。”任刃严肃的,很不给面子的回答。然后走向装药材的马车,仔细核对了药材后,指挥已经呆在当场的士兵将药材卸车。 “哼~”凤娘见他工作完成,便又凑了过去,不依的对着少年上下其手,撅嘴道,“你都不想我,我都想死你了呢~~~” 任刃凉嗖嗖的瞟她,“想的都想不起来写封信?” 凤娘语塞。 将手中核对过的药材单子递给同来的大夫,让他先行将药材带回医馆,便拉着凤娘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凤娘大喜,一路揽着少年的肩膀不肯撒手,磨磨蹭蹭又不知摸走了多少嫩豆腐,引来一路围观无数。 任刃很淡定的任她发疯,走到房间门口时将她推了进去,“碰”的一声关上门,转过身对上笑的格外戏谑的凤娘,冷下了脸。 视线扫过凤娘已经开始显怀的腹部,任刃不悦的开口:“有了身子的人还到处乱跑,护送药材?若是有了危险怎么办?” “小刃刃担心我哟~”凤娘欢喜的笑笑,动作轻柔的摸了摸独肚子,柔柔一笑尽显母性光华,轻声道:“没事的,我有分寸,放心吧。” “手伸出来。”任刃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命令。 凤娘依言伸出了手,倒没有再闹,看得出来似乎刚才玩过火了,这孩子貌似有点生气啊?凤娘无良的暗自想着。 指尖搭在脉门感受了一会儿,任刃皱了皱眉,起身到床边的柜子里翻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了凤娘,道:“生香玉露。我只有四粒,你先拿去,和大当家用了吧。” 凤娘去接瓷瓶的手顿在半空,惊愕的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巨震。收了之前没有正形的样子,眼神微颤,声音有些发抖:“小刃,给我的?” “废话。”任刃绷着脸白了她一眼。 “可是,为什么……”凤娘与医圣谷交好,当然知道“生香玉露”的名声,传说中能濒危之人吃了能够起死回生,健康之人可以延年益寿增加内力的灵药,极为难得。先不说难寻的药材,单就是炼制加热并不是用火,而是用精纯的内力来催热,能有足够的内力来炼制此药的人世间不超过十人,所以这药是极为难得的。得到一粒已是稀宝了,更何况这瓶中是四粒! 但凤娘不明白,她与任刃接触的不多。在侠义庄,少年虽然住了段时日,但其实并没什么交集。她喜欢逗弄晚辈的习惯,任刃也是反抗不得才接受的,并不是说两人有多么熟络。总是挂在嘴边的“想你”也不过是玩笑之词,根本当不得真,可他为何会对一个几近陌生的人这么好? “因为你的命不只是你的,还有大当家。你的年龄也大了,生产凶险。”任刃当然明白凤娘的疑惑。这“生香玉露”是林泽生给他的。按照林泽生的说法,他是医圣谷的人,当然身边要有保命的灵药,这是他特意派黑鹰从医圣谷取来的。 本来任刃对此毫无异议,他也听说过”生香玉露”的神奇,上一世被灌毒药后就是秦老头用此药将他救回来的。但现在与林泽生闹翻,任刃自认没有那个资格继续以医圣谷后人的身份使用此药,偏又不想还回去,还不如送给他看着顺眼的人。 凤娘和易时的故事是真的震撼了任刃的,执子之手,与子携死。这是他期盼而不得的爱情。自己得不到的,他愿意成全别人。更何况,凤娘的性格他是真的喜欢。 “不行,我不能要。”凤娘将手中的瓷瓶推了回去,神色严肃道,“小刃,这个东西我不能收。这药,是小林子给你的吧?” 任刃一怔,点点头,却不肯收回手,执着的将药瓶往凤娘那里推。 凤娘凤眼一挑,想明白了:这孩子怕是在跟小林子赌气吧? 便又笑了开来,大大方方的从药瓶中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咽下,这才将药瓶塞回了任刃的手中,“我吃了一粒,可满意了?” 任刃皱着眉,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了药瓶。 “你这孩子啊……”凤娘在任刃的鼻尖拧了拧,脸上的笑容蔓延至眼底、心里,暖暖的舒畅,“对自己要好一点知道吗?” 任刃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看着清秀的少年迷惑懵懂的样子,凤娘笑的更是开怀: 小生生,你这个笨蛋。等着我去耻笑你吧!—— 第29章 点醒昏迷 氤氲的水雾飘渺的模糊了端着杯盏的人的脸庞,情绪难辨。 凤娘的纤纤玉指轻叩着手中的茶杯,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指甲与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在为她的话语伴奏:“听到了吧?一个肯为我这个算是陌生的人,送出‘生香玉露’的人,怎么会变成十恶不赦的恶人?” 坐在茶桌对面的人的声音从蒸腾的水汽后传来,完全没有抓住重点的带了几分怒意,还泛着酸气:“他居然把我送他的‘生香玉露’给你?!” 凤娘叩击茶杯的手指一顿,不由失笑:“小生生啊,看来你是真的动心了啊。注意力居然会自动转到这个地方?这就开始吃醋了?” 林泽生有些尴尬的干咳两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眉宇间还是抹不去的忧色:“也许是我关心则乱,过于偏激了。想来,他若真是冷漠残酷之人,又为何要为父亲挨那四十军棍呢?最起码他是重视他的亲人的。” “你呀……”凤娘的吐出的最后一个音转了几个弯才消失于半空,接口道,“按照你信中的描述,这孩子杀人的手法娴熟,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林泽生自嘲的摇摇头,没说什么。 “这很奇怪,”凤娘指甲点了点桌面,露出疑惑的神色,“无论是什么人,即便是从小培养的杀手,第一次杀人时必然会有些退缩有些不忍,但这孩子没有,所以他一定不是第一次杀人。但是任家的二少爷,不该会有机会接触这些啊。” 凤娘端起茶饮了一口,整理了下思路继续道,“这孩子经历了什么,我想他的态度和性格跟这些经历有关。” 林泽生手中的茶杯“碰”的一声落在桌面,险些溅了两人一身。 凤娘一看对方恍然的脸色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想到了?” “也许。”林泽生突然想起的是任刃对于情事的态度,明明会去享受快感但同时又十分排斥厌恶,他已经能猜出任刃经历过这些,并且是十分不愉快的经历。那么会不会是这些事情导致这个孩子变得有些冷漠狠辣呢? “哎,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对这个孩子太苛刻了。他还是个孩子。”凤娘不想多说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她还是少插手的好。 “你能接受我的选择?”林泽生问。虽然断袖之癖本朝也有,但毕竟是少数,不能为众人所接受,但看凤娘倒是一点不排斥。 “你能动心我都谢天谢地了,哪里顾得上对方是男的女的。”凤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视线在上面的天蓝色染花上徘徊,嘴里念叨着:“你师父还跟我说过,只要你能动心,管他阿猫阿狗,尼姑乞丐呢,他都谢谢了。” 林泽生黑了脸,师父真是一如既往的老不正经。 “我替老头子把关了,任刃这孩子不错。我倒是觉得你们俩配的很,你啊,有点太受医圣谷荼毒,把自己弄得跟个圣人似的,正邪不分。有任刃在一边帮衬着,最起码你能不被人害了。”凤娘取过茶壶,一边给自己续杯一边说。 林泽生闻言立刻抗议,“我没有!我看病是收钱的,收钱的!!”加重语气重点强调,“你见过圣人收钱的?” “得了吧,反正我看你就是个烂好人。”凤娘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辩驳表示不屑,“任刃这孩子合了我的性子。水寇就是敌人,本就该杀干净,搞什么敌我不分、医泽天下的。”真是狗屁!凤娘总算还知道给医圣谷后人留个面子,最后四个字没吐出口。 “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抨击医圣谷的?”林泽生有些头疼。医圣谷的信条一直不被许多人接受,尤其是有国仇家恨的人。医圣谷百年来的传承不会因此改变,一直以来的不偏不倚、全心救人也让世人也无话可说。 其实凤娘已经了解任刃和她是同一类人。在意的亲人朋友自然是肯挖心掏肝的全心对他们好,其他不相关的人死活与我何干?别说什么善良、人性之类的话,若真是还相信那些东西,她李凤娘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可她也疑惑,一个官宦子弟,富家公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打磨出这样的性格? 相比较自己而言,凤娘还是暗暗感慨,任刃果然还是个孩子。将漠不关心表现的那么明显,也将残忍的一面表现的直白。难道不知道装装样子,弄个伪善的面具套上?比如救治伤员时,挤几滴眼泪出来也不难啊,再不济也可以跟她学习用点洋葱嘛;再比如被林泽生看到杀人的一幕,随便编点什么不好,比如对方临死前想要杀他,他只是正当防卫? 果然还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啊,不知收敛锋芒,将喜好与厌恶表现的淋漓尽致,不加掩饰。足够恣意飞扬,但也容易招惹非议。凤娘摇摇头,这些还是让任刃随着阅历自行领悟吧,她这么大岁数就不掺一脚了。 “如果……“林泽生突然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底气有些不足,“如果,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足够重要,是不是多多少少就能影响他,让他不要走上歧路?” 凤娘叹了口气,觉得教导后辈这件事真是任重道远,“小生生,不要以爱情的名义来让对方为你改变。任刃虽小但却是极度自主的,你可以与他劝诫他,却很难让他按照你的道路走下去。” “我没那么打算……”林泽生皱眉反驳道。 “难道不是吗?”凤娘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你不是想让他跟你一样医泽天下吗?你想让他按照医圣谷的信条做事,你想他跟你一样善良?你不允许他再如同上次一样杀人,你不允许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冷漠,不是吗?” 抬手制止住林泽生欲张开的嘴,凤娘不歇口气的继续说,“你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一个理想中的爱人,若是任刃真的变成了这样,他就已经不是任刃了,他只是你林泽生的一个造物而已了。这样的,已经被你改造的失去了自我和本性的任刃,你还要吗?” 林泽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有些无力的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你有。”凤娘毫不留情的打击他,下了重药:“任刃要求过你什么吗?与你一同上战场救人,他知道你会救助敌人的吧?他阻止了吗?他跟你说过水寇多活一人便让他的亲人更危险一分这样的话,来企图颠覆你的信念吗?” 林泽生的眼神有些怔然,低头轻声道:“没有。” “他也许对你还没抱有异样的心思,但绝对是把你当知己的了。但他尊重你的信念,你的处事原则,他不加干涉,不予评论。那么你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就因为你喜欢他?” 林泽生愣愣的盯着眼前的桌面,无言以对。 “林泽生,你若想不通,就放过任刃。他值得更好的。”凤娘言尽于此,起身离开。 她本没打算把话说得这么重,但却没办法。她今天若是不点醒这个对感情一无所知的后辈,林泽生怕是要彻底错过任刃了。 精致的绣鞋踏在湿润的地面,凤娘回味着自己最后的话。她坚信自己说的没错,现在的林泽生无法驾驭任刃,也配不上那个少年。低头笑笑,这样看来林泽生真是白白多比人家长了九岁呢。 走了几步,站定。 雨后的带着湿气的凉风扬起她身后的长发,卷着她的祝福直吹向那两人所在的房间:希望你们真的能在一起。 ++++++++++++++++++++++++++++++++++++++++++++++弁京。 正德宫。 “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死的吗!皇帝不肯吃饭为何不来告诉本宫!”尖利的女声划破午后的寂静,在宽阔的外殿里回荡。 “太后恕罪!”一干宫女太监纷纷伏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一身名贵华丽服饰的妇人恨恨的瞪了底下的人们一眼,随手指了指一个小太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皇帝为何绝食?” 被单点出来的小太监将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跪伏在地,颤颤巍巍开口道,“回太后的话,陛下是从三天前开始不肯进食的,只是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奴才们送去的饭菜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还不许奴才们外传。” “糊涂!”太后怒极,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到小太监的身前,溅起的碎片划过他的侧脸,猩红的液体从脸颊渗出。“你们都没脑子吗?也不知劝劝皇帝?他若是饿出了问题,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奴才知罪!”下人们齐齐道。 太后也没时间跟这些奴才们发火,转身进了内室,叫过刚刚诊断完毕的太医焦急的问着:“秦太医,皇帝还好?” “回太后,陛下并无大碍,只是饿的狠了才晕过去。臣已经喂陛下喝了一碗糖水,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了。”秦太医恭敬地答道。 “秦太医这么说哀家就放心了。”太后松了口气,秦太医是先帝留下的人,医术高明,绝对是可以信任的。目光转向躺在后面软榻上面色有些苍白的天仁帝,暗自庆幸这次他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自己这个太后可就只能指望这个皇帝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陛下醒后,前两日进些稀粥和清淡的小菜,万不可食荤腥。”秦太医向恭候在侧的皇帝的贴身太监交代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太后也回吧,您听到陛下病了就匆匆赶来,还未进午饭呢。”随太后来的老嬷嬷轻声劝到。 “也罢,让皇帝休息吧。”太后点点头,放下心后面色也松了不少,觉得真是有些饿了,把手搭在嬷嬷递过来的手臂上,缓步走了出去。 一离开正德宫的范围,太后的身边只跟了几个自己慈敬殿的宫女,便变了脸色,恨恨的抓紧了身边嬷嬷的手臂道,“他居然给哀家闹绝食?就这么不肯依了哀家的意思?” 老嬷嬷忍着痛,一言不发。 “哀家白白养育了他十年,当了皇帝便翅膀硬了!”太后一扫之前慈母的面容,脸色有些阴狠,“立婉儿为后,哪里委屈了他!” 老嬷嬷低声接话道,“太后,陛下也许是因为国事烦心才吃不下饭的。” “哼,哪有这么巧的,哀家让他立婉儿,第二日便开始绝食。”太后眯了眯眼,敛去其中的恨意,“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肚皮算计着哀家呢。婉儿是哀家的侄女,娶了婉儿对他新帝有助无害,堂堂帝王连这个都算不过来吗?” 身边的老嬷嬷低头没有搭话,却明白陛下必然是忌惮外戚做大才拒绝的。 “罢了,暂且不逼他就是了。”太后恨恨的又骂了几句还是妥协了,这帝王虽年龄不大,但却是极有主意的,若是因这事逼的母子反目就不值了。 还是徐徐图之吧。 第30章 回去途中 秋风卷着一两片枯黄的树叶扫过,林泽生和任刃各自拎着包裹站在凤娘暂居的房间里,两人相顾无言。 任刃面无表情的看了刚刚推门而入的林泽生一眼,视线扫到他手中的包裹,登时明白了凤娘的小把戏。刚刚凤娘派人告诉他说肚子不舒服,吓得他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拿着随身的医具跑了过来,可发现屋中无人,正在奇怪间林泽生已经走了进来。看来是凤娘以同样的方法把林泽生也骗了过来了。 淡淡的将视线移开,任刃举步便要从林泽生身边走过。 “小刃。”林泽生出声唤住了他,移步到任刃的身前,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熟悉的笑容,暖意在嘴角的梨涡绽放。看着任刃冷淡的表情,林泽生的笑容有了几分苦涩,伸出手想要去弹他的额头,却被任刃偏头躲过。 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林泽生的话音中流露出忐忑:“还在生我的气吗?” 任刃感到从心口处泛起了一波波似喜悦似愤怒似茫然的复杂情绪,终究还是没忍心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只淡淡的摇摇头,面容有些疲累,一语不发。 这几日他也想了很久。他能理解林泽生的理念,能明白林泽生的立场,但无法接受林泽生站在他的立场来指责自己。可这几日的冷战,让他很不知所措。第一次拥有朋友的任刃,如何能舍得失去唯一的朋友? 本以为他会就此失去他,却没想到林泽生先低了头,向他伸出了手。 “小刃,我们还是朋友吧?”林泽生的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指尖捏紧。茶色的眸子看着他,眼中隐含的恳求和紧张。 任刃直直的看入他的眼眸深处,好像有碎落的星光点点,深邃的好似无边无际,一个不小心似乎就会迷失其中。半晌,才终于淡淡的点了点头。 一瞬间,林泽生平凡的五官似乎春花绽开般迸发出由心而发的暖意,浅浅的梨涡证明着他显而易见的喜悦。伸手将眼前的少年拥入怀中,下巴顶在他柔软的发顶,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任刃先是一惊,随后便放软了身体,没有抗拒他的怀抱。 两人静静拥着,林泽生从头至尾都没有道歉,任刃也并不在意。这是各自原则和立场的差异,无所谓道歉,无所谓过错。只是林泽生率先退后一步,他先选择了妥协。 谁然我是先爱上的那个呢?林泽生弯弯的眼角流淌出淡淡的喜悦和苦涩。 “明天就起程回滨门了,跟我一起走吧。”林泽生的手不舍的在任刃的腰际流连,圈紧。少年的身量未成,正在成长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纤细的让人心疼。 任刃侧着脸靠在他的胸口,闷闷的“嗯”了一声。他从未有过朋友,并不知道朋友相交该是如何的,隐隐的觉得这样的拥抱似乎并不太妥当,但又不忍心拒绝,不知为何就是不忍看到那双总是暖意洋洋的茶色眼眸中流露出失望。 林泽生弯着眉眼,双手绕到少年的身后,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暗暗明白了任刃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那天还高傲的如同天上的苍鹰,愤怒的好似浑身带刺的刺猬,现在却能柔软乖巧的好似驯服的小猫,真是别扭的可爱极了。 ++++++++++++++++++++++++++++++++++++++++++++++在景元镇居住了半个月后,林泽生和任刃便返回了滨门。只是这次没有了张力和几个将士的陪同,他们还要留在这里帮助官府处理战后事宜。但却多带了个女人回去。 凤娘百无聊赖的歪躺在硕大的马车里。侠义庄的出手阔绰,因着凤娘身子不便,早就备下了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但内里床褥细软吃食都准备的极为完备的奢华马车,更是派了经验老道的车夫来驾车。此时吃饱喝足的凤娘正竖着耳朵听着在马车前骑马而行的两人不时发出笑声的交谈,十分不爽。 想来林泽生那小子能和小刃刃和好,她居功至伟,结果居然连个道谢都没有,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扔在马车里不闻不问,俩人倒是冰释前嫌聊的愉快啊。媳妇还没娶进房呢,媒人就先扔过墙了。 凤娘不肯承认这是女人的小心眼作祟,半探出身子,白嫩的手指撩起门帘对着马上的背影抱怨着:“我好无聊啊~”,丝毫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撒娇道,“进来陪我吧,小刃刃~” 任刃从与林泽生的交谈中回身,看着凤娘委曲的样子,想了想就爽快的接受了凤娘的邀请。确实,让一个孕妇独自坐在马车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现在路面平整,但万一不小心有什么磕磕碰碰的也是不好的。 将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全塞给了身边的林泽生,任刃翻身下马便钻进了马车中。 凤娘的小手段得逞后笑得十分得意,扬着下巴对着林泽生的方向挑衅的眨眨眼,满意的看到总是一副温润形象的某大夫脸色微僵。 “小刃刃……”放下门帘,凤娘便对着少年扑了过去,任刃怕她碰到孩子,只好伸手小心将她揽住,这一举动更方便了凤娘揩油。抱着少年的腰肢,凤娘不待他反应便凑了过去,红唇印在滑嫩的脸颊上,特意弄出巨大的声响:“啵”,“啵”两声,相信外面的人一定听的清晰。 “凤娘……”任刃小心的避开她的肚子,很无奈,她有没有一点身为孕妇的自觉?怎么总是又蹦又跳又搂又抱的? 凤娘压根没理会少年的抗议,只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马车突然停下,然后就见门帘一掀,林泽生便矮身钻了进来。 “哎?你怎么也进来了?”任刃惊讶道。他也进来,那两人的坐骑怎么办? 林泽生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仍旧笑得温润谦和,动作却是毫不客气的将扒在任刃身上的凤娘拉了下来,手腕一带便将少年带到了身边,彻底与对面的女人划清界限。 “我让车夫将马栓到一起拉车了。”林泽生轻声对任刃说道,但眼睛却看着对面笑得十分无赖的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凤娘侧躺着身子,一手抚摸着肚子一手指着林泽生笑得急喘:“小生生啊,多少年了,你终于变脸了!哈哈,这种醋也吃……” 任刃一脸不明所以,林泽生仍旧笑得温润,但眼中的寒光却让凤娘看到后笑得更是猖狂,甚至干脆趴着身子开始捶地。 “孕妇若是情绪过于激动,容易造成胎儿早产。”林泽生很平静的说,浅浅的梨涡显得纯良无比。 笑声戛然而止。 林泽生满意的舒了口气,世界清净了。 拿过座位下的糕点盒,取出一块玫瑰糕递给身边的人,见任刃还是搞不清状况的迷茫样子不由得放软了表情,探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力后便将手中的糕点塞入了他的口中。 任刃嚼着嘴中的糕点,有些不解的看着林泽生,含糊不清的开口道:“孕妇还要注意这个吗?我不知道哎,女子生产这方面我没有学……”身为医者的本能被唤醒,立刻不懂就问。 只是因为嘴中还有食物,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包括了用餐礼仪,任刃只好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将口中的物体推到两颊咀嚼以防喷溅,全然不知在别人眼中本就有点婴儿肥的少年脸庞因这一举动更是鼓了起来,好像在进食的小仓鼠一样可爱。 林泽生手指微动,忍了忍还是没有出手。但他忍得住不代表别人忍得住,凤娘此时已然扑了过来,芊芊食指便向少年鼓起的脸颊处捅去,轻轻一戳,印下一个浅浅的酒窝,少年好险因此喷出口中的食物。 任刃忙向后缩了缩,捂着脸瞪了凤娘一眼,可后者却好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笑得十分得意,手指蠢蠢欲动的再次袭了过来。任刃急忙的嚼着口中的食物,向身边的人背后躲去,双手捂着脸死活不肯撒手。 “我说,你够了啊。”林泽生忍无可忍的伸出手臂拦住凤娘,将任刃护在身后,指尖翻出银针在女人眼前威胁的一闪,凤娘才终于收回了魔爪,安分的坐了回去。 林泽生这才伸手取过座下隔间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任刃,一手轻拍他的后背,道:“小心点,别噎到了。” 任刃也不伸手,就着他握着茶杯的手便将唇凑了过去,一不小心唇瓣就碰到了他的拇指。林泽生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轻轻转动手腕,若无其事的随着任刃的力道将水喂了进去。任刃倒是一无所觉,直将一杯水全都喝完才舒了口气,继续追问之前的话题。 林泽生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只好回答。 坐在对面的凤娘却已然将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暗自唏嘘:看来小生生的情感之路既顺利也坎坷啊。 一方面任刃似乎对他的亲密举动毫不排斥,甚至自动的追寻,觉得理所应当;可另一方面,外人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像长辈和后辈之间的相处,若不是林泽生年龄还小,她简直要怀疑这慈爱的一幕是不是父子相处了,看来任刃对他更多的是尊敬和依赖吧?至于要怎么成功的把任刃的这种心态转变成爱情,凤娘觉得她对感情经验为零的林泽生不抱有太大信心。 一手抚着圆滚滚的小腹,一手点着下巴,凤娘暗自念叨:儿啊,跟娘一起见证奸情的诞生吧。 第31章 她的选择 十月金秋,正是收获的季节。 沿途走来,石板铺就的官道旁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金黄色的麦穗随风摇曳,细细碎碎的稻壳应着微风而起,阳光下折射出丰收的光点。本该是一副农忙欢乐地景象,却因为战事的紧张,田地里忙碌的农夫不但没有丰收的喜悦,反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每当有车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时,便惊恐的抬头遥望,生怕是敌人来袭。 本在车内说说笑笑的三人,也因此情此景收敛了心情,气氛颇有些沉重,一路沉默的到达了滨门。 进入滨门时,已是傍晚。 刚刚走下马车,回身搀着凤娘下车时,一个带着少女独有的清新气息的身影已经飞到了面前:“肖哥哥!” 回眸,愕然:“娉婷?” 娉婷此时一身水蓝,更衬得少女的肤色白皙粉嫩,圆圆的小脸上绽放着喜悦的光芒。顾忌着人来人往,娉婷才在他身前的一步处刹住了脚步,扯着他的衣袖撅嘴埋怨道:“肖哥哥,你还记得我啊!” 任刃笑笑,的确呢,自从王家出事后便再没见过,掐指算来也有两个月了。拍了拍少女圆润的肩头解释着:“我当然记得你啊。只是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滨门是军事重地,怎么会让她一个富家小姐随便进出的? “二哥也来了。”娉婷连忙转移话题。 “王明航?”任刃惊讶,王家的案子刚刚结束不久,他现在不应该料理王家的生意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二哥是来参军的。”娉婷声音有些低落的说道。 任刃更惊讶了。 此时的凤娘则捧着肚子靠在马车边上,手肘杵了身边的林泽生一下,下巴向少男少女交谈的画面扬了扬,不怀好意的笑了,“小生生,你的情敌?” 林泽生浅浅的笑,揉了揉被她撞疼的地方,不冷不淡的说道:“你想多了。” 凤娘眉毛一挑,耸耸肩便不再言语。 林泽生却知道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女孩子看着任刃的眼神实在露骨,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掩饰不住的爱意。明知道这样青涩单纯的女子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但还是觉得从喉咙一个劲儿的冒酸气。 这时,一行人迎了过来,打断了四人各自的心思。 “李大人。”任刃、娉婷和林泽生忙止了话,向李州守行礼道。而凤娘则脸色微变,直接向马车后面绕去,试图借此掩盖住她的身形。 李州守无奈的摸了摸胡子,出声唤道:“凤娘,别躲了。” 向后撤的脚步一顿,凤娘不情不愿的向李州守那里蹭过去,站到他身前便姿态优雅的福了福身,低声道:“哥哥。” 任刃惊讶的睁大眼,凤娘居然是李州守的妹妹?忽然又想起凤娘似乎的确姓李,不由得感慨世界真小。 此时的李州守则一直绷着脸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妹妹,觉得火气上升,不由得就斥责了出来:“你都多大的人了!有了身子还到处乱跑,居然留了封信就跑去了滨门,护送药材?用你去护送吗?要是出了事情怎么办……” 凤娘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似乎在乖乖挨骂,但李州守当然了解自己妹子,收了声闭口不言,只暗自生气着: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打了个哈欠! “罢了罢了,”李州守无力的摆摆手,嫁出去的妹子自己是管不了了,“易时也来了,在等着你呢。”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凤娘的注意,脸色有些焦急的问道:“他怎么来了?不是告诉他在泽州城等着我吗?他的身体哪里经得住啊!” 李州守白了自家妹子一眼,招呼任刃和林泽生一起向住处走去。凤娘也一扫刚才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有些忐忑的跟了过去。 推门而入,就见易时一身藏蓝色的长跑坐在藤椅中,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见他们进来便睁开眼,对着进来的几人一一点头打过招呼,却略过凤娘,似乎没有看到她。 任刃对着易时拱了拱手,发现仅两个多月没见,这人已经变化了许多。再不是之前孱弱的形象,身上似乎也长了肉,肩膀和胸膛已经能够撑起宽大的衣袍,脸颊也多了些血色和神采,只是那儒雅淡然的气质却一如既往。 “相公……”凤娘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更是不安,只好小步挪了过去,挨着他坐下,哀哀的唤了一声,哪里还有之前泼辣爽利。 易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扭过头与林泽生寒暄着。 凤娘见状便委屈的红了眼眶,干脆伸出手抓住了易时的手臂,轻轻摇着低声道:“相公,我错了,我以后不乱跑了,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任刃叹为观止。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么,凤娘居然会被一个看似柔弱的男人降的死死的,连撒娇求饶都拿了出来。 易时见她服了软,也转过头看向她,脸色好看了些,但仍是不肯松口:“解释下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非要自己跑去滨门。” 凤娘撅着嘴,坦白道:“谁让你把我看得那么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就算有了身孕我也没那么脆弱啊。正好这时候接到一封信,我看了一下发现事态紧急,所以就赶紧去滨门帮忙啦,正好也趁机出去溜达一下……” “什么事态紧急?”易时问出了在场几个人的心声。 “咳咳……”林泽生即使的干咳两声,他当然不会允许凤娘继续说下去,难道要当着大家说出来是他发出的求救信,所谓的事态紧急就是他正和任刃冷战? “大当家,你放心吧,凤娘没什么事,一路上我都在随时给她把脉,母子安好。倒是这一路行来,该让凤娘休息下了。” 身为大夫的林泽生一席话解救了凤娘,后者对他眨眨眼,算是谢谢了他的及时维护。易时也没有再追问,夫妻俩便携手去休息了。 “凤娘不是随着侠义庄走镖啊?”任刃见二人离开才说道,他以为凤娘护送药材是侠义庄的走镖生意呢。 “不是,凤娘和易时已经离开了侠义庄了。”李州守说道。 “什么意思?”林泽生不知此事,插口问道。 “他们夫妻俩也是腻了吧,将庄子交给下面几位当家的打理,决定好好游玩一番,也让凤娘能专心养胎。二十年来全心都扑在这个庄子上,也乏了。”李州守暗暗摇头,有些心疼妹妹的辛苦,也恼恨妹妹何苦非得跟着这个病秧子耽误了大好年华。 林泽生和任刃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之前侠义庄的内讧事件。想来这夫妻二人不只是累了,也是厌倦了吧,干脆脱离了那些权利的漩涡,逍遥自在的生活。 “既然凤娘已经找到,我也该回泽州城了。”李州守对着二人轻轻点头,随后转身看向一直端庄而立的娉婷道:“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便启程了。”说罢,便起身去向恩师道别去了。 “娉婷,你到底为何而来的?”任刃这才想起之前被叉开的话题。若说李州守是担心自家妹子而寻了过来,那娉婷是为何跟来的。 “我……”蓝衣少女张了张嘴,想说我是来看你的,却没能说出口。偷瞄了一眼含笑而立的林泽生,小声的开口,“肖哥哥,能和你私下聊聊吗?” 任刃闻言便回头看林泽生,后者立刻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极有风度的走了出去,还顺手帮忙关上了门。可谁知道温润的笑脸下,林泽生此刻心里跟猫挠一样的难受,孤男寡女私下聊聊,到底是要说什么?!想要靠在门口偷听,却暗恨该死的君子风度让他做不出这种听壁角的举动,只能浑身冒着酸气举步离开。 “好了,有什么话要说?”任刃给娉婷倒了一杯姜茶递了过去。他身体不算大好,林泽生不许他再喝清茶,特意为他治了姜茶补身。 “你知道我二哥为何要参军么……”娉婷捧着茶杯有些怔神的喃喃道,“前些日子审理我家和吴家一案时,二哥的身份暴露,吴家人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为找不到我哥陷害吴家的确切证据,他们便将二哥和大哥私奔的事情大肆宣扬开来,在泽州城沦为笑柄。” 深深地吸了口气,娉婷抬头看着任刃,圆润的大眼闪过一丝悲伤:“我们劝二哥离开泽州城暂避锋芒,可没想到二哥还没能离开,却发现名字赫然出现在了此次征兵的军碟之中。可他根本就没有报名……”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将我二哥的名字报了上去。连他的笔迹都模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手印都是吻合的。事到如今我们如何赖得掉?只好将我二哥送到战场上去了。不仅如此,这几日我家的生意颇受打压,大哥赶到弁京的分店去打理,却被人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弁京。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吴家身后站着朝中重臣,就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就算我王家家大业大又如何,民不与官斗,我们能支撑多久呢……” 任刃也有些沉重,兄弟间的爱情当然是不会被世人接受的,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至于吴家,他的确是忽略了,官商勾结并不罕见,吴家短短几年内能窜到泽州第二的地位,身后的官员一定出了不小的力。这次居然能在李州守的眼皮底下假报征兵,这势力怕是着实不小了。就算李州守有意保王家,被扣住的王明远身在弁京,也是力不能及了。 不知该安慰眼前的少女些什么,只能默然不语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握着茶杯的双手紧了紧,娉婷圆圆的脸蛋带着苦涩的味道轻声道,“大哥的事情,我们瞒着二哥。他很乐观,说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建功立业。他要站在足够高的位置,高到再无人敢妄议我王家的是非,高到可以成为家人的庇护。可是,大哥如何等得?不知哪天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在那弁京了。至于二哥……对方既然故意让他上了战场,还能让他好过吗?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生死无常。若他有个万一,谁能分得清是敌人做的还是……” 此时的娉婷再也不复初见时的青嫩纯真,一连串的变故早已让这个活泼天真的少女成长起来,开始为家人为家族担忧焦虑。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任刃,湿润的大眼隐含着祈求,轻声道,“我不能帮大哥洗清罪名,我不能助二哥征战沙场,可我还有能做的。任二少,你能帮我吗?” 她改口叫他“任二少”,便看中的是他父亲的身份地位吧?这样单纯可爱的少女,竟也学会了利用权势、攀附关系了吗?任刃望着眼前略显沧桑的少女,有些心酸她的转变,但却没有贸然接口,只是以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娉婷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磕碰出清脆的响声。她抬首,望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划过之前的一幕幕:初识时,他于众人中站出为她解围;义诊时,神色淡然的教导她识别药草;酷日下,他关切的帮她诊脉唯恐她中暑;出事时,他出声维护她的家族…… 一阵阵酥麻的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来,她知道,她若是开口说出下面的话,她将再没有权利享受他的关爱,拉着他撒娇耍赖。他喜爱的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娉婷,是那个勇敢调皮的娉婷,而不是现在这个满腹心机,泯灭于茫茫众生中的平凡女子。 但她别无选择,她的家人,她想要保全。即便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她也要试上一试。迷茫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再次凝神时,她的眼中只剩下坚定:“请任老将军帮忙,将我送入泽州秀女之中。” “娉婷!”任刃震惊的望着她,声色俱厉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娉婷平静的面对着他,神色淡淡的。 “不许你去,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任刃狠狠地拍着桌子厉声道。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后宫中的黑暗,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被那个地方吞噬。 “可是没有比这个更快的途径了不是吗?”娉婷眼神古井无波的看着他,柔声道,“只有站在帝王的身边,我才有发话的资格。只要能保下我的家人,我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行!”任刃心里一痛,他看到她的目光,那么平静,平静的近乎一潭死水。他不知道如何阻拦她,他知道娉婷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怕是早已想清楚了一切,早已做了决定。 “肖哥哥。”娉婷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尚不强壮的胸膛,低声笑着,“其实我已经将名字报到了秀女名单之中了,没有退路了。今日来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帮我打通道路,让我更能接近那帝座罢了。所以,别阻止我了好不好。” 不好…… 任刃觉得喉咙噎的难受,却无法将这两字说出口。 “娉婷,不一定要入宫的,我也可以帮你的。”任家虽驻守边疆,但在朝中也是有势力的,若想护,是一定护的住她的。 任刃抓住她的肩膀,直直的看入她的眼底,轻声说,“嫁给我,我任家也可以庇护你和你的家人的,好不好?” 娉婷怔怔的望着他,有什么从眼底渐渐浮现,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淡淡光华,散了又聚拢,聚拢了又散开。她不舍将目光移开,贪恋的看着他的眉眼,双手轻轻抬起,捂住几乎哽咽出声的口鼻,含着泪笑的幸福,笑的凄切。 她爱的人,向她求婚了。 可是,她的回答却只能是三个字,一字一顿的落下,清脆的似乎砸碎了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你既不爱我,我便不能嫁给你。 对不起,我既爱你,便不能拖累你的家族。 对不起,我再不能爱你,也再不能等你爱上我了,肖哥哥…… 第32章 备战之师 最后,任刃仍是没有拦住主意已定的娉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纯真的少女取了父亲的亲笔书信,翩然而去,再也不可能回来。 她离开的那日,碧衣青衫的少女一如初见时的神采飞扬,清脆的声音挑出快乐的声线,对他俏皮的笑:“肖哥哥,我会在深宫之中为你祝福的,你也要祝福我呀。”说罢,还可爱的眨了眨眼。 直到她离开,他才知道,娉婷竟是瞒着家人去参报的秀女,当家人发觉时名单早已呈递了上去,再无退路。 他知道,这个少女就将湮灭在深宫内院之中,或得到登顶的荣光,或悄然无声的死去。只能将那圆脸纯真的少女,那快乐相处的时光埋藏在记忆深处,随着岁月淡漠。 任刃仔细回忆着天仁初年的过往,却记不起太多。 天仁初年的选秀,他听闻萧天弘要立后后,在选秀时去不依不饶的大闹了一场,招来嘲笑无数,更是让自己成为了后宫女子们的众矢之的。之后,萧天弘便顺势拒绝遵循太后的意愿立后,可笑当时的他还以为萧天弘是心疼自己不惜违抗太后,感动得无以复加。 直到多年后才醒悟过来,那场闹剧也是萧天弘的授意罢了。把他这个争宠的男人推出去大闹一场,将后妃的目光都转移到他的身上,连太后也嫉恨上他,萧天弘就可以以“不忍让疼爱的男宠伤心”的名义,借此机会拒绝立太后的侄女郑婉儿为后,防止外戚作大。 至于利用之后,他这个传说中被宠到心尖上的男人,在后宫是否举步维艰,是否被陷害嫉恨,萧天弘哪里还关心过一星半点呢。 那时的自己全心都放在了萧天弘身上,不知道那次的选秀是否有王娉婷这个人,不知道她是否成功的进入了后宫之中。无从知道娉婷的未来,但他却可以根据仅有的记忆尽量帮她一把。 找林泽生借了黑鹰,他为娉婷修书一封。 信中他详细的写了萧天弘的喜好,跟在他身边十余年,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拔也拔不掉,本再也不想提起,如今却不如拿出来给娉婷一用了。那人不喜绿茶,只爱龙泉之水泡成的花茶;那人不喜琼浆玉露,却喜爱清醇的米酒;那人吃饭时不喜用银筷,只喜爱竹筷的清香…… 信中另外又提到不要特意去与太后交好,宫中的母慈子孝只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戏剧,不用多久便会母子不和,若是跟着太后便容易被迁怒。除此外要低调温软,萧天弘最喜欢乖巧懂事的女子,也不要浓妆艳抹,他喜欢的是清新自然的模样。如今弁京盛传的后位人选也不用上心,萧天弘最为忌惮外戚,是绝对不会立与太后有着血缘关系的郑婉儿为后的…… 一笔笔一句句牵引出最深的记忆,任刃才恍惚觉得这又是一生,他和那个曾最爱过的人,再也回不去了。这曾经是他细细观察来的萧天弘的小习惯,还曾自得除自己之外再没人这么了解他,如今,他却再也不屑知道了。 林泽生接过任刃封好的信封,绑在黑鹰腿上便放飞了出去,却再也不忍心任刃为她黯然神伤。他知道了娉婷的事情,心中也佩服这少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担当,但任刃为她低落了几天,也足够了。所以,也该是时候出去转换下心情了。 “小刃,随我去送些解暑汤去演武场吧。”拉着少年的手臂,林泽生提议道。 解暑汤? 任刃立刻就想起了在泽州城时被人利用了的义举,然后又转想到了王吴家的恩怨,继而又想到了娉婷……继续低落……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举动适得其反的林泽生拖着任刃就上了马车,随着运汤的队伍就向海边进发。 “不是去练武场吗?”终于发现路线不对的任刃开口问道。 “是没错啊。”林泽生笑笑,很神秘的没有多说。 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海边,这是任刃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但他还未来得及感受大海的波澜壮阔,就被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惊到了。 “怎么在这里练武?”任刃望着身前的密密麻麻的上千人疑惑道。 林泽生在一旁指挥士兵将熬好的解暑汤安置好,任刃也没有继续发愣,忙过来帮手,十几人一会儿就将十几个木桶盛装的解暑汤依次放好,此时任峰也得了消息走了过来。 “大哥。”任刃忙迎了过去,看着又黑了些许的自家哥哥欣喜的招呼道。 “刃儿,这么热的天气就别到处跑了,当心中暑。”任峰拉着弟弟左看看右瞧瞧,担心的嘱咐着,生怕再给他上演一个昏迷不醒的景象。 “大哥,我是军医……”任刃再次无力的提醒。就算你疼爱自家老弟也别过分啊,若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非得让他溺爱出一身陋习不可。 “军医负责熬药就行了,让这些毛头小子们来搬就行了,你干嘛非得自己跑一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不爱惜自己的……”任家大哥无敌碎碎念终于将任刃击溃,忙求救的望向一边浅笑不语的林泽生。 后者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哼,求人不如求己! 任刃指着不远处几十个两两对打的士兵很好奇的问任峰:“大哥,他们为什么要在沙滩上对打呢?” 任峰见自家老弟有问题,立刻停下唠叨,尽职尽责的为宝贝弟弟解惑:“年底的剿灭作战是要登陆到水寇的国土上的,难免会在沙滩上进行厮杀,将士们必须先习惯在沙滩特有的软泞之地作战才行。” “哦,那那些人呢?”任刃手臂一歪,又指向海上几处清晰可见的木船,上面有几个人影晃动,但看不真切。 “那都是从弁京带来的士兵,对大海并不熟悉,让他们先习惯乘船以及船上作战,再学学游泳,省的上了战场给我晕船脚发软,掉到水里只会喊救命什么的。”任峰撇撇嘴,对那些旱鸭子很不满。 “大哥,这些训练方法都是你想出来的吗?好厉害……”任刃毫不吝啬的将崇拜欣赏的目光投向任峰。 任峰果不其然被自家老弟眼中的孺慕之情哄得通体舒畅,被海风吹了一天的脸也不觉得腥咸难受了,只是嘿嘿傻笑两声,复又板了脸强作镇定道,“走吧,队伍都排好了,给大家分汤吧。” 任刃好笑的看着任峰从他身前走过时淡淡发红的侧脸,心中松了口气,揉了揉脱离苦海的耳朵,也跟了过去。 任家军纪律严明,命令简洁有序,一听说有解暑汤喝,士兵们虽然欣喜但也都按照上级命令迅速整队,按照顺序一组组向这边走来。 与解暑汤一同带来的还有几十个木碗,放在一大盆清水之中,分出与木桶相等数量的队伍排在木桶前,领到木碗的人便去木桶前领汤喝,没有排到的人原地休息,可以聊天却不能擅自离队。喝完后将木碗放到水盆中,待到下一个人排到时再取出,虽然不能彻底清洗,但也聊胜于无了。 任峰身边跟着任刃和林泽生,三人自然不劳亲自动手给士兵们盛汤,但也是要在近前看管着的。 “怎么样,我们的兵听话吧。”任峰难掩得意的看向任刃。这样的场面也无人大声喧哗,即便是交谈也是小声的,喝完汤的士兵也没有乱走,而是自动到一旁的空地另外站成一排休息,一切井然有序。 林泽生是早已习惯,任刃却还真是觉得大哥没有自夸,很诚实的点头。 “对了,大哥,新征来的兵呢?”任刃突然想到王明航。 “爹带领新兵在校场进行最基本的训练呢,他们要先学些基本的战斗技巧和军纪,短期内不用到海边来训练。”任锋解释道。 可是王明航自小习武,完全比其他新兵要优秀的多吧。任刃暗自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大哥为人耿直,若他帮王明航说话反而会让大哥产生偏见,适得其反。 任锋不知任刃心里想些什么,径自说着,“这次居然可以在整个泽州一带征召到新兵两万人,这样一来年底对水寇进行围剿时,我们可以动用的兵力就多达二十万了。” 林泽生思索了一下,蹙眉道:“人多也不行,水寇所在之地是很难登陆的,更何况这么多人有足够的战船吗?” “哈哈,泽生真是一针见血!你当军医真是可惜了!”任锋大手一拍林泽生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将他揽在身边,大手不客气的又拍了几下,放低声音道:“那个奇怪的洋流构不成威胁了,早就抓了俘虏把路都问清楚了,到时候自有人领路,至于战船嘛……”左右看看,声音又低了几分,颇有些神秘兮兮道,“已经秘密建造几年了,足够用的,放心吧。” “可是,这样好吗?”任刃还是有些疑虑,“这样大张旗鼓的训练,征兵,岂不是等于告诉水寇我们即将有大动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任锋摊手,“征兵、操练根本瞒不住人,水寇怎么都会知晓,那还不如干脆大大方方训练,让敌人先有了敬畏之心。” 任刃不置可否,对于战事他既不懂,也就不再过问,只一心做好本职,偶尔为训练的将士治伤看病,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好充分准备。 岁月的车轮滚入十一月时,粮草丰足,兵将待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吹来的东风却助长的是一场大火。 第33章 水寇偷袭 这一夜,乌云密布盖过了漫天的星斗,海风从木质的门窗缝隙中涌入,特有的海风咸腥味道,阴冷的让人不由得将身上的被褥紧一紧。 任刃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身上潮湿的被褥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披在身上十分难受,刚想开口唤染墨换一床被褥来,才模糊想起染墨早已被父亲派到军队中去执行什么任务,并没有跟到滨门来。认命的起身,披上外套,穿上鞋子打算自己动手去把衣柜里的被子抱出来。 这时,原本寂静的夜晚突然嘈杂起来,隐隐还有摇动的火光从窗外闪过。任刃知道这是士兵举着火把跑过,心里一紧,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匆忙将衣服全都穿得当,任刃取了刚刚打造好两天的软鞭走了出门,将墨色的鞭子缠在腰间,心里暗想希望这鞭子最好不要今天就派上用场。 推开门,果然军队在紧急集合,士兵们列队整齐跑过,但速度却不慢,人来人往的火光晃动,让人有些眼花。任刃眯着眼从士兵中认出了一位副官,忙追了上去:“发生什么了?” 对方本刚要喝斥打扰乱军纪的人,一看竟是任刃,便忙回答道:“敌人偷袭纵火,少将军命我们立刻前去围剿。” 任刃得了答案就放他离开,目光转到西方的天际,远远的黑暗夜空果然有不祥的火红光芒闪耀,想来那就是敌人纵火的地方,但那里有什么?仔细回忆着地图,他记得那边是悬崖峭壁,敌人去偷袭哪里干嘛? 胡乱想着也得不到答案,任刃不知为何就是心里十分不安,干脆运起轻功足尖一点旋身上了房顶。也不待在斜坡的屋顶上站稳,任刃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身着战袍的大哥,运气便从半空直掠而去。 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下翻滚出潇洒的波浪,任刃披散着长发飘然落在任峰身前,倒是把任峰身边的几位副将吓了一跳,暗自心惊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任二少居然也会武功?而且就这一手轻功看来,武功怕也是不弱的。 “刃儿,你回屋去。”任峰皱着眉,止住了他欲说出口的话。 任刃当然理解大哥对他的回护之心,但还是开口道:“起火的那处是临海的悬崖后面吧?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既然你们连我都瞒着,必然是极为重要的,怎么会让敌人偷袭成功了的?” 他倒不是责备之意,只是单纯的疑问。任峰也焦躁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得到哨兵来通报的时候震惊之余也是疑惑的。借助那处天险和隐蔽性,他们将战船隐匿其后,更是派出了上千人化身百姓将那附近划为禁区,这些伪装成百姓的士兵都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除此之外更是暗暗埋伏下功高强的士兵看管着,那些战船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容有失啊! 可是那战船所在的位置,除了父亲和自己外,挑选看守的士兵全都是绝对可信的,怎么就会泄露了呢?更何况,那里兵力不容小觑,对方就算真是要纵火,起码要突破三层保护圈,就算对方是大举入侵,自己人总能跑回一个来报信啊。可现在敌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就成功了呢? 任刃看着大哥苦恼的神色,就明白了那里一定是布了重兵,但不知为何还是城门失守了。想了想,他突然记起了天仁初年时的一件大事,他还记得这件事当时成为了宫里的谈资。 说的就是水寇居然暗暗培养了一批高手,被称为“隐者”。喜好在黑夜中行动,偷袭刺杀盗窃无所不能,极其擅长隐藏身形,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变装和易容,同时武功高强,飞檐走壁,轻功卓绝。所以很难抓捕,人手少了捉不住,人手多了就往往被对方混到了自己人中逃脱了。 他当时只好奇这种传说中的高手,却没有留心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难道是水寇派出了“隐者”?那么就可以理解了,隐者攀岩走壁十分擅长,那么那道悬崖峭壁形成的自然屏障,在他们眼中怕是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困难,也就难怪他们能够避开层层包围潜入了。 任刃将自己的猜测和大哥一说,任峰登时变了脸色。他常年跟水寇打交道,当然也听过“隐者”的大名,但他知道水寇中“隐者”极为稀少,所以一时间没有想到这里。现在经任刃提醒,仔细想来,也只有这种猜测是最为可能的。 心里有了计较,任峰手臂一挥,迅速将各营精英汇集起来,单独组成四十人的小队在前面开路,三千人的部队跟在后面,立刻起兵向战场奔去。任刃见状也立刻拉了战马来,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飞奔而去的时候,不由得回身望了一眼,却没看到那人的身影。然而容不得他想太多,便加速追到了大哥身边。 不用多时,因第一团队都是精英,便将后面的大部队落下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到了峭壁之下。夜里的海边似乎多了几分阴森之气,一波波巨大的海浪拍打在峭壁之上,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震撼心肺。 “少将军,你看!”精英中一人指着夜空叫道。 任刃运极目力看去,峭壁的半空之中似乎有模糊的黑影,在黑夜中很难分辨。 “千里眼,你确定?”任峰眯起了眼看了看,似乎也看不太清,便回身询问发言的那人。 “少将军,对方有四人正顺着岩壁向下爬。”千里眼果然不愧对他的外号,近处有火把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将那远处的黑影看得清楚。 “交给你了。”任峰很干脆的下令,心里一沉,看来果然是“隐者”出动了不假,那么大部队就不要开进去了,以防对方浑水摸鱼逃掉。“隐者”本就稀少,想来对方人数也不会很多,那么带着这几个精英就该足够了。 他这边有了主意,千里眼已经取弓搭箭,目光坚定的锁在敌人身上,运极臂力,箭矢破空之声竟有些刺耳,反弹的弓弦也发出了盖过海浪的“嗡嗡”之声,可见力度之大。 想来对方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黑夜和这样远的距离下,竟然有人能射中他,被正中要害,手里一松就从峭壁上跌落下来,哀号之声经石壁回荡,久久不歇,让人闻之心生寒意。 “这里交给你们几个,“任峰点了几个人出来,继续道,“吩咐后面的大部队,让带队的组织起来,去火场扑救。”说罢,手臂一摆,带领剩余的三十余人向峭壁后侧绕去。 一行人弃马用轻功赶去,任峰考虑的极为周到,马匹若是带过去反而被敌人得到用来逃生倒是麻烦了。所幸这几人武功都不错,轻功运用到极致竟比策马要快了许多。 绕过几块嶙峋的巨石,扑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火海,哪里还看得清原本战船的样子。任峰一见此幕就红了眼,父亲因公事暂时离开两天,居然在他手里就出了这样大的篓子,他怎么交代! 大吼一声,任峰已扑了上去,在之前布下的十余人兵力中被围剿的六名黑衣人顿时更添压力。 任刃神色一冷,算上峭壁上的,对方居然一共只派出了十人来!十个人就敢如此藐视我华国兵力!这简直就是在他任家军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任刃手指握住腰间的软鞭,翻腕一抽就将软鞭拿在手中,向近处隐隐占了上风的一名“隐者”袭去。 暗黑色的软鞭顿时在火光的映射下划出死亡的痕迹,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原本围剿这名隐者的几人见状立刻退了开去,随后就跌坐在地,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这几人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任刃一眼瞄到就明了这是中了毒的,看来这隐者竟是使毒高手吗?看着对面蒙着脸的黑衣男子,任刃神色一凝,竟然是空手就敢对上他的鞭子,他的武器到底是什么呢?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竟然仅仅赤手空拳就挡住了任刃暴风雨般的袭击,明明已经将软鞭舞的密不透风,但对方似乎就是能看到攻击的间隙般用手掌将软鞭隔开,毫发无伤。 任刃一时间也没了方法,只好将软鞭挥舞的更加繁密,能拖住一时是一时。然而对方似乎没了耐心,寻了一个空挡突然脚下一碾欺身而上,抬腿便向他扫来。软鞭本就是远距离攻击武器,让人近了身就不好发挥了,任刃一个反应不及只好错步向后避让。对方也早有准备柔掌跟上,任刃脚下不稳不好躲避,只好同样伸臂格开。 “不要!隐者浑身带毒,不能碰!”身侧暗自打坐疗伤的一人见状突然插口,随后被压抑的毒性失控,一口黑血便喷了出来。 任刃心里一凛,突然想起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提到隐者浑身带有剧毒,相传就连血液都出现在空气中都可毒杀周围的生灵,所以一旦和隐者对上几乎毫无胜算。碰到他,中毒;不碰他;被打死。打伤他,让他流了血便会被毒死;若是不打伤他,还是被打死。 身为医者,他知道有人的血液的确可以含毒,但毒性会大到只是流血就会危及周围,有些夸张了。只是关于隐者的传言实在众多,他无从分辨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只能宁可信其有毒了。 任刃忙将伸到一半的手臂硬生生转了方向,身体顺势倒下,躲过了这一掌。但倒下的身体更难控制,敌人已经欺身到了他上方,立时变招化掌为拳狠狠砸了下来。 任刃此时已经失去平衡,一手向下按住地面支撑身体,一手还握着软鞭。要么抬臂阻挡,中毒失去战斗力,要么被这一拳砸到身受重伤。 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 第34章 对战隐者 昏沉沉的天空不漏一丝光亮,惊涛拍岸之声不绝于耳,偏偏木头燃烧的噼啪之声却更让人心惊,随着窜入半空的不详的火红如血,战斗中的双方不知不觉中都已经下了杀招。 任刃的身体已经躺倒在地,却已经来不及避开迎面砸来的拳头,只好用执着软鞭的右手横在胸前。中毒也好过受重伤了,但愿医圣谷出品的解毒丸能够解得了水寇的毒药。 “少爷!”突然一声惊呼在不远处响起。与此同时只见身体上方的水寇动作一滞,马上袭到任刃胸前的拳头突然转向后摆去,将从背后飞刺而来的长剑击飞。 任刃立刻抓住时机侧身一滚,翻身站起。他的视线方向恰是声音传来的地方,所以他清晰地看到出手救他的人因分心被他身前的隐者一掌正按在了心口,虽然那人在最后一刻微微错开了身子,躲开了要害,但口中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遭重创的身体也被击落在地,甚至落地后还在沙地上滚了几滚。 此时任刃已经认出了这人,是染墨。 来不及细想染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任刃只是淡淡扫了生死不知的染墨一眼,将手中的软鞭弯曲围在腰际,动作既轻又慢,表情也很平静,但不知为何好像一举一动间都饱含着隐隐的杀气。那与战场上的砍杀搏死不同,似乎是刻意收敛了的,收敛到几乎不被察觉,但却偏偏好像是压缩到了极致,让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没人知道,那压缩到极致的杀气何时会爆发出来,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会波及到多少的人。 任刃眯了眯眼,身形一闪,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全速欺上,身体面对着对方迎过来的手掌竟然没有半点凝滞和躲避,似乎完全放弃了防守一样,只为放手一搏。 一边打坐逼毒的士兵见状心里一紧,他们是早就被派来暗守战船的兵力,不知这任刃是何人,但见他如此年轻,武功已是不俗心里还是惜才的,但现在见他不要命的打法,有的人甚至已经闭上眼睛不忍看下去了。 任刃和隐者的速度都是奇快,不同的是任刃用尽了全力,而隐者却尚有余力。几招下来,到底是年少体弱,任刃已经暗暗有些不支,隐者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速度和力道,一味的攻击。 虽然还在格挡攻击着,任刃却也一时找不到了办法。他的确不是隐者的对手,这样下去不到二十招他必定会被对方击中,眼睛瞄到已有士兵过来围成包抄之势,任刃旋身避开对方的侧踢,抽离战场。 但就算是几人围攻,隐者还是占了上风,似乎体力用之不竭,攻击动作还是流畅自然。这样下去不行,因为怕对方的身体带毒,己方的人攻击起来缩手缩脚,防守更是怕对方碰到自己,一见对方袭来往往先是躲了开去。 “小刃,放他们的血。”在烟火呛鼻的火场,突然清新的味道将他包围。 喜出望外的回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林泽生,你怎么来了?” 林泽生的脸上还是招牌式的温柔笑容,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眼前的拼死搏杀影响到,态度和暖的似乎在风景美好之地踏春一般。他伸手揉了揉任刃的发,将视线转回到对战的双方:“放血,我去下血焰花。” 任刃一怔,目光不解的打量了他一圈,脸上渐渐浮起笑意,点了点头。然后,捡起软鞭,转身又奔回了战场。 之前因知道隐者身带剧毒,没人敢给隐者放血,都只是试图将隐者砍晕或是点穴。若不是因为有着忌惮,就算隐者再厉害,十人围攻一人之下也早该受伤了。但现在林泽生在这里,任刃没了后顾之忧,执鞭便袭了过去。 隐者本就被几人缠住,任刃天降奇兵,几鞭子就抽到了最近的一个隐者身上,立刻划破了他黑色的外衣,裸露出的手臂上被抽出一道划痕,隐隐渗出血珠。隐者似乎是没想到有人敢这样伤他,动作一顿,任刃又是一鞭狠狠袭下,直将他身前的衣服一劈两半,皮开肉绽。 几个围攻隐者的士兵显然也被这一幕惊到了,忙掩了口鼻退后。任刃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去偷袭稍远处的隐者。他完全不担心隐者的血液是不是真的有毒,也不担心自己若是中毒会不会丧失战斗力,因为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花香。 果不其然,任刃前脚刚刚离开,这个隐者就毫无预兆的轰然倒地,生死不知。随着他倒下的还有己方的一些士兵,有打坐疗伤的,也有正在围攻敌人的,瞬间内战场上竟倒下了一批人,情况颇为诡异。 剩余的隐者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己方的人自然也看到了,以为是隐者血液中的毒起的作用,顿时有些退却。这时任锋却是毫无惧色的大喊一声:“不能退,难道就放这些杀我同胞,毁我战船的水寇回去吗?!”说罢,他的招式更是猛烈了许多。 众多士兵看到少将军以身作则,不畏生死,也生起了豪壮之心,攻势登时更猛烈了几分。不用任刃插手,也不再顾及对方的剧毒血液,短时间内,剩下的五个隐者竟然已经全部挂彩,然后立刻倒地不起。 最后,战场上还站着的人竟已经不足十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若真是隐者血液含毒,怎么他们还没事?若不是隐者的剧毒,这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炫目的火光中似乎走出一人,嘴角浅浅的梨涡在明火下更深邃了几分。只见那人似闲庭信步般走到几人面前,似乎没看到其他人,对着任刃招了招手,后者立刻快步走到他身边。 林泽生将手掌摊开,一个瓷瓶出现在掌心,“给晕倒的人闻一闻。”任刃点点头接过,也不言语转身就去挨个唤醒己方的士兵。 “泽生,怎么回事?”任锋不满这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举动,只好主动询问。 “我在火中下了血焰花。血焰花遇火则成迷药,平时则是上佳的解迷药圣品。当然,药如其名,只有受了伤,身上有伤口流了血的才会中招,其他人是没事的,所以凡事身上有伤的都倒了。”林泽生目光随着任刃移动,漫不经心的解释道。 任锋了然的点点头,暗想还是大夫好啊,不用拼死拼活的打架,一瓶药就全放倒了。略带羡慕的看了看林泽生,突然发现那人的视线一直在游移……脸色突然一黑,不满的开口:“喂,你一直盯着我弟弟看什么!” “嗯?”林泽生吝啬的将视线分给他了一瞬间,似笑非笑。 任锋警惕的看着他,防贼一样的警告道:“这是我弟弟,你别以为之前救过他两次就算混熟了。我弟弟年少单纯,你别把他拐坏了!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你小子虽然总是笑眯眯的,其实满肚子坏水!” 七年前刚认识林泽生的时候,他居然那么天真的就相信了这个人跟外貌看起来一样,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两人开始还算相处的不错。 结果某一天,他只不过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的弄翻了他正在晾晒的药草,这个小人居然给他下了整整七天的泻药!最可气的是,他在下泻药之前还明着到任锋的面前警告他:“你把我辛苦两个多月的成果弄坏了,所以我要报复你,让你泻肚七日。” 任锋当然知道林泽生的厉害,不敢轻慢,提心吊胆的吃饭自己做,喝水自己去河边提,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屡屡中招,那七天不但拉的几乎虚脱,更因为怕中招连饭都没能好好吃一顿,结果七天之后悲惨的几乎去了半条命。那人见状还很无辜的说:“我明明提醒过你了,你还会中招,只能说明你太笨,赖不得我的。” 登时气得任锋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至今回想起来都恨的牙疼。 当然,身为威武强壮的大哥,这种糗事不能告诉自家弟弟,但还是可以委婉的提醒弟弟认清他的本质的! 林泽生沉默的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几分,梨涡也跟着深了些许。 “你别这么笑!”任锋一抖,搓了搓胳膊,瞪着他,“别想再给我动什么手脚,我弟弟医术不比你差,他肯定帮着他哥哥我!我告诉你,这次就算你给我下毒药,我也不会让你带坏我弟弟!”任锋护犊之心极为坚定。 “医圣谷谷训:下毒者自裁以谢医圣谷之名。”林泽生很平和的说。 “你少来,那你怎么以前给我下泻药怎么不自裁!你刚刚下那个什么毒怎么不自裁!”任锋呸他。 “你身上所用之药,并没能真的伤害到你,怎可称为毒?刚才我所下只是迷药,也并非毒药啊!”林泽生仍旧很平和。泻药和迷药不算毒药,他为何要自裁? 任锋顿时觉得他就不该跟他较真。 “春药也不算毒哦。”林泽生善意的进行毒药基本知识普及。 任锋瞠目结舌,顿时觉得他还不如不认识他。 “刃儿,过来!”任锋一把拉住已经将士兵全部唤醒后,正为染墨把脉的自家弟弟,抢过他手中的药瓶扔给林泽生,自己抓着任刃的手腕不松开。 就是不让我家弟弟靠近你,你奈我何? 林泽生不受挑衅的伸手接住药瓶,对着任刃勾勾手指,温和浅笑:“小刃,来,我们去看看隐者的血液是不是真的有毒,万一真的有,得赶制出一些解毒剂了。” 任刃此时已经摸清了染墨的脉象,那孩子之前吃了解毒丸,反应也快避开了要害,只是受了轻伤,休养几天就没事了,心中大安。因为专注于眼前,也就完全不知道这边的两人起了什么争执。 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家大哥正在气头上的任刃对于林泽生的呼唤,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便从大哥的手中抽出手腕,走到林泽生身边。后者笑容不变,只是若有若无的扫了任锋一眼,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这是挑衅、挑衅!任锋心里顿时酸的咕噜噜直冒泡:刃儿都不让我揉他脑袋!我是他亲大哥呢!于是得不到自家弟弟亲近的某大哥终于怒了,醋火冲天:“任刃!你是我弟弟!”凭什么跟他比跟我亲啊! 任刃对大哥的怒吼莫名其妙,很迷茫的点头:“是啊,怎么了大哥?” 一看任刃一副不明所以的无辜模样,任锋一腔怒火顿时无处发泄,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人笑若春风的拉着自家弟弟翩然离去。 气呼呼的回头扫了一眼,恶狠狠地吼道:“都还愣着干吗,醒了就给我整队!”顿时吓的刚刚起身的一众士兵们立刻挺直腰板,组织列队。 收拾不了那个阴险的,还收拾不了你们!任锋磨牙想到。 第35章 善后事宜 虽然将隐者全部抓获的抓获,击毙的击毙,但损失终究无法挽回,即使三千人的军队全力救火,也仍旧烧毁了一半以上的战船。这样的损失对于年底计划的总攻来说,是致命的。唯一可以聊作安慰的就是没有人员战损,隐者的血液中并没有剧毒,中毒的几人是被隐者以秘法下毒,并不是因为血液,所以及时解毒了,也就没有出现人员的损失。 任封疆得了消息赶回来,雷霆震怒。 事后全力追查,才知水寇居然在三年前就开始向海边地区渗透,军中竟然也有他们的奸细,而且是几个武功极高的高手。平时不声不响只做个普通士兵,实际上却秘密打探战船的建造藏匿之地。直到近期得到确切的情报,立刻传回国内,引来隐者前来破坏,而那几个武功高强的奸细也早就趁机逃脱了。 屋内静默无息。 一众将领虽震怒不已,却无话可说。三年前任封疆只是在命人秘密打造战船,对水寇发起总攻的想法他当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甚至陛下都不清楚。三年来由于进度缓慢,造船一事悄无声息的顺利进行,除了几个心腹无人知晓。直到最近大张旗鼓的招兵才将三年来的计划公之于众。 可那泽国的君主居然在三年前就猜到了他的想法,预料到了他任封疆定会下杀手彻底剿灭水寇,所以早早派了奸细进来潜伏至今。 任封疆身姿挺拔的坐在主位,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许,心里又惊又怒,却也有些佩服:是他小瞧了对手啊。对方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毁了战船,真是让他无计可施了。 “锋儿,起来吧,这事不怪你,是我的疏忽。”任封疆起身将跪在地上的任锋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现在该想的,是年底的总攻。” 为了稳定军心,战船被烧的消息被封锁了。但年底总攻的消息已经公布了出去,没有战船,年底的总攻根本无从进行,要怎么向帝王向百姓交代? 任刃默默的坐在角落,却没有这些将领的沉重,心里另有一番想法。父亲任封疆之所以能够手握重兵但萧天弘却不敢动他,是因为南部的水寇大患,而任封疆父子又是当今朝廷唯一精通水战和陆战的将领。那么,若是真的发起总攻,成功剿灭了水寇,任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飞鸟尽良弓藏,任刃太懂得这个道理了。 若想让任家这柄良弓不被藏起,这飞鸟就决不能尽! 这样想来,他倒是要感谢泽国的君主了,总攻无法发起,任家军就需继续镇守南部沿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那么萧天弘就算心里忌惮的夜不能寐,也绝不敢动任家! 可是…… 任刃眼神复杂的望向父亲和大哥,他们二人毕生的心愿就是保国土安康,将水寇斩草除根吧?这次的总攻寄托了他们太多的希望和梦想,就这样的被付之一炬了。他们心里一定是难过极了吧? 忽的站起身,任刃的举动在这个静谧的房间里是那么突兀。“爹,我有事与你商量。”坚定的看向父亲,任刃决定还是将自己的计策说出来,无论会得到的是怎样的目光。 任封疆看着神色严肃的小儿子,点了点头,一挥手将所有人都请了出去,任锋本不想走,也被张力硬拽了出去。 “说吧。”任封疆坐在儿子对面,静心倾听。他的儿子他最清楚,在弁京时锋芒太露,少年心性;但出了弁京就似乎一夜长大一样,行事内敛,成熟稳重。虽然知道小儿子不过才十五岁,但他却没有生出一点轻视的意思,就像与身边的谋士讨论一样,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和耐心。 任刃不疾不徐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换来的是任封疆面露苦涩的叹息。任刃心里一动,失声道:“爹,你早就考虑到这些了是不是?”明知成功后便是一死,也要为那帝王保住这大好江山吗? “刃儿,你真的长大了。”心疼的握住幼子的手,任封疆的目光深邃的投向远方,“士为国死,将为君亡。本就是应该的啊。但今日想来……”他的目光落在了任刃身上,漫起几分暖意:“不能害了你啊。所以,现在竟是要谢谢烧船之人了。只是……这一烧,保了我任家,苦了这百姓。” 语毕之时,竟隐隐有些颤音。 任刃反手握住父亲有些磨砂触感的手掌,端详着眼前的老人:明明才过不惑之年,却比同龄人看起来苍老了几分。隐藏在发髻中若隐若现的白丝,一根根似乎都在陈述着他担负着这些责任有多么辛苦,他背负着这些秘密有多么矛盾。 “爹,我有一两全之计。既能保我任家平安,也能保百姓平安。”任刃轻声道。 “说来听听。”任封疆并没有拨开云雾见天日的喜悦,反而更担忧了几分。刃儿刚才连锋儿都赶了出去,那么他的计划必然是锋儿那种正直刚硬的人不能接受的。 “与泽国议和,休战二十年。”任刃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继续。”任封疆的手一紧,休战吗……他何尝不想,虽然常年来作战不休可以快意复仇,但终究苦的是百姓,损的是士兵的性命啊。 “如今我们战船已毁,总攻是不可能了,陛下那边恐怕也会怪罪。但我们可以换个途径来消灭水寇。水寇屡屡入侵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粮食,那么我们与水寇议和,进行贸易往来,我们直接将粮食卖给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了进攻的理由了。” “也许泽国的百姓的确是为了粮食,但他们的君主绝对是意在开疆扩土。”任封疆指出漏洞。 “但他们不得不接受不是么?”任刃歪着头,嘴角漾着淡淡的笑,眼睛眯成弧线,好像一只小狐狸,“他们就算再狼子野心,也是要吃饭的。我们直接卖给他们粮食,比他们损兵折将的来抢劫要划算的多。价钱开的低一点,或者直接让他们用特产来换,比如……浮青木。” 浮青木:吃水浅载重多,木质坚硬不易损坏,自身带有香味可以防虫蚁蛀蚀,是建造船只的上好木材。只是这种木材在华国很少见,但在泽国却遍地都是。上好的浮青木,恰可用来做战船。 任封疆也有了笑意,但还是摇头:“这样岂不是将水寇喂肥了?给自己培养出一个更加国富民强的对手?”这样休战二十年,他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吧,若水寇到时候反扑又该如何? 任刃眉目一冷,双眼中有寒气凝集,声音也冷冽起来:“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我制成了一种药,无色无味,在每一袋粮食中撒上一小把,就可以将全部的粮食都污染。这种药,成人吃来无事,但十岁以下孩童只要吃上一年半载,就会骨质越来越酥脆,轻则骨折重则亡命。二十年后,泽国将再无青壮之人,再无可战之兵。” 任封疆霍得站起,难以置信的望着面目冷酷无情的幼子,一时间大脑竟一片空白,不知心口上泛起的是酸是痛是惊是怒。他那个单纯张扬的儿子去哪了?怎么,会变得如此恶毒? 父亲的目光刺的任刃心里一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紧,指甲刺进了掌心,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涩意一般,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仍是平静无波:“这做法的确狠毒,但如此一来既能兵不血刃,又能保我家人二十年平安,我为何不做?!” 最后一句,语气狠厉,晃动的烛火更映的他目光灼灼,那里的决意几乎灼伤了任封疆的眼睛。 “刃儿……”任封疆放软了声音,重新坐在了他的对面,伸手将任刃几乎暴起青筋的手掌拨开,摩挲着他掌心的刺出的伤口,轻声道,“伤害尚且年幼的孩童,为父做不到,这里的将领没有人做得到。我们虽要尽忠,但不能不义……” “不,爹,我能做到。”任刃毫不妥协的看着他,执拗的不肯低头,“这个想法你若是不同意,我会给陛下上一奏折。相信我,这个方法,他一定同意。到时候,圣旨一下,爹你还是要这么做的。所以,不若现在就听了我的,以你的名义给陛下上这样一道密奏,也弥补了护战船不利的罪过了是不是?” 轻声的,他似在威胁,似在诱哄。 让任封疆的心好像被冰水淋透了一般,冰冷一片。 “不,陛下以仁治天下,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任封疆觉得似乎声音都被冻得僵硬了。 任刃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嗤笑两声站起了身,压低的声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他会同意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这种阴狠毒辣的招式,才是他最喜欢的。 “爹,你好好想想,也可以和几位谋士副官商量,我想会有人同意我的观点的。忠义难两全,莫要被那些仁义道德拘住了想法,那样活的太累了。”推开门,任刃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只身离去。 其实,我本可以越过你去,与萧天弘秘密达成计划的。但你是我爹,我选择了对你坦白,我的心计,我的毒辣。但请相信,无论我任刃变成了怎样面目可憎之人,也绝对不会再背叛家人一次的,我要保住任家。 萧天弘,这样的主意你一定会满意的。那蚀骨侵髓的毒药,还是拜你所赐呢。记得你逼我饮下的那瓶毒药吗?可惜呢,被秦老头用“生香玉露”救了回来,没有死成,只落下了易骨折的毛病。我就是因此将那毒药与生香玉露一起研究了一番,才创出这专取孩童性命的奇毒呢。 既然这毒药你也算有份功劳,我就用这毒药保你华国江山,你也回报我任家百年平安,可好? 第36章 娉婷定谋 入秋后,储秀宫旁的月桂开的极好,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桂花浓郁的芳香。高高的月桂树上,一朵朵玲珑的鹅黄色花瓣迎风微颤,稍有不慎就从树上跌落下来,没入了泥土里,纵是有满身的芳香也被污了去,只被路过的人踩在脚下。 王娉婷坐在龙泉边的一棵柳树后,手掌撑着下巴望着脚边潺潺的泉水,时而将手探入一边的花篮中,将拾来的桂花瓣洒在水中,看着那黄色的星星点点随着水流远离。虽然终会消失无踪,但总也好过了被泥土玷污的命运。 轻轻嗅着掌中的余香,王娉婷想着,她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呢?她选择了当那月桂,就不知会是那留在枝头的,没入泥土的,还是随波逐流的呢? “娉婷选女,夜里凉,我们回去吧。”身边宫女服饰的年轻女子轻声说道。 “杏红,我穿了外套的,没事。”娉婷紧了紧绣着绒边的外套,抬头望了望月色,时候差不多了。 “不若,我们去那边的月桂林里坐坐?”杏红提议道。 选秀三天前结束了第一轮,被留下的初秀自然都更名为了选女。杏红是两年前的选女,一直在宫里做着外室的丫鬟,没什么前途。这次居然被分到了一个新晋选女的身边,真是让她喜出望外。要知道,若是这个选女将来得了势,她可就是身边的第一大丫鬟了。 本以为运气够好了,谁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个王娉婷居然得了袁大人的交代,不得怠慢。杏红立刻高兴地连连感谢佛祖保佑,让她跟对了主子。那袁大人可是朝中重臣,陛下很是器重,这王娉婷虽不知什么来历,但既然是袁大人特意照顾的,那必是有前途的。 可是,三天过来却让杏红不确定了。 那月桂林正是开的好的时候,凡是来宫中的皇子、王爷甚至陛下都会去月桂林赏花,选女们谁不是恨不得一整日都待在里面不出来,就盼着遇到贵人呢。可娉婷却反着来,白天只让杏红去拾些桂花来,自己足不出户。晚上则吃了晚饭便到这龙泉边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这样没有主意的,让杏红都替她心急起来。 “不了,我喜欢这里的清凉之气。”娉婷自然明白杏红心中所想,但她还是坚持。据任刃信中所讲,这龙泉之水是陛下每日喝茶专用的,所以这附近都是有陛下的人看管的。 这三日来,她装作误闯而入,一点点的靠近泉水,却没见人出来阻拦她。估计是那些暗处的侍卫见她一个选女,没什么本事谋害陛下,也就随了她去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这龙泉是一处宝地,不知有何奇妙,只要身处泉边,仰望天空时就会看到比别处多出许多的繁星,就连月光也皎洁的多。但这个秘密,很少人知晓,因为每月十五,天仁帝都会来龙泉赏月。 娉婷很有自知之名,她如今所处的位置,在龙泉的下游处,离的泉眼较远,而且风景也与那里相差许多,却也在储秀宫通往泉眼的必经之路上方。所以,陛下即使来了龙泉,也不会走到这里来。是以,对于乖乖坐在这里的娉婷,即使今天陛下会来,侍卫们也没有驱赶她的意思。 月上柳梢,时辰到了。 娉婷缓缓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脂粉的香味,一个红衣少女从储秀宫的方向走了过来。 娉婷站在树后,低头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她所处的位置比那红衣少女的来路稍高出了半人高,是以她躲在树后时,那红衣女子是看不到她的。 待那女子率着身后的两名宫女走近,娉婷迅速闪身而出,脚下一滑坐倒在地。同时手中的花篮倾斜,就这样将半篮的月桂花瓣洒在了正好走到下方的女子头上。 红衣女子一惊,忙慌张的伸手去将脸上的花瓣抹开。娉婷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柔声讨饶:“郑小姐,对不住,奴婢不是故意的,没看到您过来……” 郑婉儿任由两个宫女帮她摘着满头的花瓣,恨恨的瞪向娉婷,骄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暗算我!”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虽样貌不算出众,但穿着选女的服饰,不由得火气更大:“你在这里做什么!说!” 她知道陛下会来这里,还是太后告诉她的,本以为她能制造一个两人单独相处的偶遇,可没想到居然有人已经来了! 美丽的凤眼眯起来,这个选女是怎么会在这里的?她知道陛下会来? 娉婷低低的垂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吓得想将身体隐藏起来,颤声道:“奴婢,奴婢只是无意走过来,看到泉水清澈,就……” 郑婉儿听了她的解释,将信将疑的皱皱眉,抬眼看他她。但一抬头发觉自己站在低处,还需要仰望着跪倒的女人,顿时更加不爽。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 素衣宫女走上前,一把捉住娉婷撑在地上的胳膊,硬生生将她从半人高的地方拽了下来。娉婷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从上方摔倒了地上,手肘处立刻漫出了鲜血,染红了杏色的衣袖。 可即便这样也立刻咬牙翻身重新跪好,低着头轻轻颤抖道;“奴婢知错了,郑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似乎对她谦卑的态度很是满意,抽抽鼻子觉得这一身花瓣反而弄得身上月桂香味很是芬芳,心情也好了些。想到还要急着去见陛下,也没时间跟个选女磨蹭,便很大度的摆了摆手,威严道:“算了,这次就不和你计较,赶紧回去吧。”说罢,也不等娉婷退安,便带着两个宫女迅速离开了。 “娉婷选女,您没事吧?”这时的杏红才敢出声,忙从上面跳了下来,小心的抬起娉婷的右臂,看着被血浸染的衣袖,眼眶都红了。 娉婷小心的将衣袖卷起,一扯动间更是疼痛了几分,但却苍白着脸一声不吭。果然,手肘到小臂处皮肤全都蹭破,红红白白的很是吓人,就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更别说是杏红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这要是落下疤可怎么办!”杏红跺着脚埋怨道,“不过是不小心撒了些花瓣啊,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明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你怎么也不躲呢……” “杏红!”娉婷皱着眉打断她,沉声说:“今日虽说遭了罚,但郑小姐应该也因此对我放了心,日后就算是遇到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了。所以受点伤也算值了啊。”说着,俏皮的歪了歪头,露出了笑脸。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反而更添了几分故作坚强的柔韧。 杏红在这宫中生活两年了,也不笨,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娉婷刚才那一摔不是躲不掉,而是故意为之。若她真是躲开了那宫女来拉她的手,就明摆着是反抗郑婉儿,恐怕会更遭罪。可顺着郑婉儿的意受了伤,还十分恭顺谦卑,以郑婉儿高傲的性子自然是不屑与她计较下去的,即便日后遇到也不会故意为难的。 只是,这代价大了些。 “以后,可别这样了。这么大的伤,可千万别落了疤啊。”杏红小声一边埋怨着,一边扶着娉婷往回走去。 娉婷忍着痛,低垂着头,嘴角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落疤?这就是一赌了。 今天这一幕,一定会转达到陛下的耳朵里。她今天这一番举动,本就不是奔着陛下去的,而是奔着郑婉儿。虽然不知任刃是怎么得知陛下每月十五都会来这里赏月的秘闻,但既然他能知道,那么太后也一定知道。太后知道,那么内定的皇后人选——郑婉儿更是一定知道。 所以,郑婉儿一定会来。 可是任刃在信中说了,陛下极度厌恶外戚专权,对太后更是不满,自然对郑婉儿也不会有好脸色。任刃说,陛下是一个有些偏激的人,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那么今天的这些事情传入他的耳朵,自然就会对郑婉儿更加厌恶,同时也会对她起怜惜之心。 任刃信中说,陛下喜欢的是温柔乖巧的女孩子,但也不能一味的柔顺,更是要有点小聪明。所以,她前几天先是很好的装作了赏泉葬花的温柔淑女,今日面对郑婉儿更是乖顺懂礼,最后再故意在那些侍卫面前说出了自己是故意受点小伤来保全自己,露了点小聪明出来。 再加上这里的侍卫也亲眼看到了郑婉儿的嚣张跋扈,选女的标准配置是一人一宫女,郑婉儿却偏要与众不同带了两个,还到处耀武扬威。这样的女子,谁会喜欢?对比之下,被郑婉儿欺负了的,性格又恰好符合了陛下喜好的娉婷,不引起陛下的注意都难。 任刃在信中给她提供的情报,今日第一次运用到了极致。 她本就不是顶尖美貌的女子,也不是多才多艺的佳人,若以她的自身条件,是不可能得到陛下的青睐的。但幸好,娉婷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子,以前的娇憨只是因为家境使然。如今经过这些变故,她早已历练的成熟精明起来。 所以,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谋划出这样一幕,来放手一搏。成功了,她引起陛下的注意,只要能够靠近他,凭着任刃信中对于陛下各种喜好的详尽介绍,她有把握讨得他的欢心。若是失败了,无非就是胳膊上多了一道疤痕,然后泯灭于一众选女之中,再无出头之日。 为了王家,为了哥哥,为了母亲,她没有退路,不得不赌。 回到储秀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了太医前来诊脉。太医没有说是谁派他来的,但杏红和娉婷都心知肚明。娉婷装着受宠若惊的样子,隔着纱帘,将手腕递出。在朦胧的轻纱之后,轻轻地笑了。 她赌赢了。 唇瓣微动:谢谢你,肖哥哥。 娉婷视线从开启的绣窗中投向夜空,突然发现,今夜的月亮圆满的令人有哭泣的冲动。 第37章 升为福妾 和妃是天仁帝身为太子之时唯一的太子侧妃,登基后自然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个位于妃位的女子。所以,她一人掌管着后宫,此次是天仁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操办的极为用心。 任封疆因得了娉婷的请求,与袁大人修书一封,请他多加照料。任封疆曾对袁大人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收到此信的袁大人尽心尽力,更遣了自己的夫人去后宫与和妃打过招呼。和妃的娘家与袁大人同出一脉,自然不会不给这个面子。更何况最近太后对她隐隐有打压之势,她也需要一个女人帮他抓住陛下,由自家人推荐的她用起来比较放心。 所以,在和妃的暗暗关照之下,娉婷一路过关,两轮选秀之后,她被封为吉仕(比选女高一级的,由妃子任命。有由宫妃安排侍寝的资格了)。与她一同封为吉仕的还有四十多人,剩下的一轮,就要由陛下亲自参选了。 一众花枝招展的窈窕女子,端正的跪在大殿之中,而她们的正上方,坐着的正是她们共同的丈夫——天仁帝。娉婷今日穿的只是宫中统一发放的吉仕衣裙,黑发也只是盘起了普通的“柳眉鬓”,并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盛装打扮,惹人注意。 她没忘了,上面坐着的不只是天仁帝,还有太后与和妃。太出彩了,的确会得到陛下的注意没错,可同时就会得到另外两位的厌恶。她早在之前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得了陛下关注了,所以,她今日要得到的,是另外两位的好感。 一个个女子在身居高位的三人眼前走过,不久就轮到了娉婷。 “王氏娉婷,参见陛下、太后、和妃娘娘。”按照秀女时学到的,娉婷跪伏于地,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声音清亮动听,背部与颈项在三人面前形成了一个柔美的弧度。这月余来的变故,早让原本圆圆润润的娉婷迅速的瘦了下来,体态婀娜纤细,现在的她还真是配得上“娉婷”这二字了。只是,那标志性的圆圆的脸蛋,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的介绍,让萧天弘与和妃同时心里一动,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 “抬起头来。”萧天弘的声音低哑充满磁性,带着上位者的威仪让人无法拒绝。 娉婷听话的缓缓直起身体,慢慢抬起头,怯生生却难掩好奇的看向上面的三人。眼神中有好奇,有敬畏,有欣喜,却没有野心和欲望,只有少女独有的澄澈和纯真。 望向他时,目光有些躲闪,但仍控制不住的往他身上粘去。见他也向她看来,顿时惊喜的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那样单纯的快乐让萧天弘心里忽然闷闷的难受。 曾经也有人以这样的眼神望着他,可是他却弄丢了…… “王氏娉婷?哪里人?”萧天弘公式般的问话,与别人没有任何不同。 “回陛下,奴婢是泽州人。”娉婷低下头,恭谨的回答。 泽州?萧天弘微微一愣。 他记得这个少女,那日龙泉处的侍卫对他汇报过这少女与郑婉儿起了冲突的事情。他当时只是对郑婉儿的骄横跋扈极为不喜,也觉得这少女有些意思,问了问名字,还记得当时听到“娉婷”两字时,还想象过会是怎样的美人才配的起这样的名字。但他终究不是好色之人,随口问了一句之后,便命人请了太医去给她看看,也就此事揭过了。 没想到,今日一看姿色很是普通,只是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灵动纯真,仿佛似曾相识。再一听她是从泽州来的,心思便再也沉不住。目光一闪,只听他沉声道:“好,封为福妾,赐字纯,今晚侍寝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之前的几位吉仕,不乏真正的美人,也不过是被封为贵人而已。可这样一个来自泽州,姿色普通的女子居然被越级晋封为福妾!要知道“福妾”比“贵人”虽然只高出了一级,但却是仅次于“妃”的了。升为福妾,可以不用再自称奴婢,而是臣妾了!这一级,不是贵人到福妾,而是奴才到主子的根本区别啊! 更可况,陛下居然还当场就留了牌子,晚上侍寝?!这女子到底有何能耐,居然能得陛下初见就另眼相看? 一时间,众人望向娉婷的目光,或探究,或嫉恨,或欣慰……复杂纷繁。娉婷面露惊喜的谢过恩典,但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她再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对她!虽然今日是得了陛下的喜爱没错了,但这也等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没看到郑婉儿刺过来的目光几乎要吃了她吗?!就连那太后的目光也带上了寒意啊! 行了退安礼,娉婷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但没人知道她身上几乎已经被冷汗湿透。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陛下今天将她拎了出来,她就只能紧紧攀住这棵大树,直到她不用畏惧这些女人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娉婷心里稍安。今晚,是必须抓住的机会。 是夜。 娉婷浑身只着肚兜,四肢赤裸着蜷缩在红色的被褥中间。刚刚沐浴过的头发还未全干,皮肤上还残留着月桂的香气。她晚饭吃的极少,只尝了几口香甜的糕点。派来教规矩的嬷嬷说是怕吃了杂物,口中有异味会冲撞了陛下。 娉婷翻个身,将头埋入软绵的枕头,闷声冷笑。 还是来到了这一天了。虽然早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的悲哀和自嘲。她让她爱的人,将她送到了别人的床上;她让她爱的人,为她争宠提供情报;她让自己与她爱的人,永生不得再见。 屋里的人早就撤了出去,这大红的屋子里,那明灭的烛火下,只有她自己可以哭可以笑。这样可以不加掩饰的悲喜,在以后都不可得了吧? 明明想要哭泣,可眼眶里却只余一片空寂。 “娉婷?”一个磁性低哑的男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娉婷霍然抬头望向他,一见是不知何时进来的萧天弘,立刻起身欲行礼。刚刚支起胳膊,突然觉得身上一凉,才想起自己未着寸缕,顿时脸上一红,又趴了回去。只尴尬的望着他,讷讷不能言语。 她这样生涩表现让他微微一笑,凌厉的面容软化了些许,这笑容衬着他异常俊美的面容有了几分蛊惑的味道,让娉婷一时看呆了。 “床边有个小柜,里面有衣服,你穿上吧。”萧天弘突然背过身,吩咐道。 娉婷又是一呆,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既然他吩咐了,也只能从命,于是按照他说的,打开床边的小柜,手脚麻利的将中衣穿戴整齐,才低低的开口:“臣妾,穿好了。” 萧天弘这才回过身,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走向床铺,而是倚着她对面的茶桌坐下。娉婷一愣,便立刻起身取了茶杯,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茶。 萧天弘淡淡的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情绪的示意她也坐下,才开了口:“你是泽州人?” “回陛下,臣妾是泽州人。”娉婷点头。 “泽州百姓过的可好?”突然的一句话又将娉婷问愣了。 娉婷暗自琢磨着陛下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些?心里再疑惑,面上还是恭敬小心的回答:“回陛下,陛下以仁治国,泽州百姓也在泽被之下,自然安居乐业。” 萧天弘蹙起眉头,对这些恭维之词有些不耐:“朕想问的不是这个。任老将军回到泽州后,水寇安分了许多吧?任家真是帮朕镇守了一方平安啊。” 这番话听不出喜怒,娉婷不知该如何接话了。陛下究竟是真心夸奖,还是暗自忌惮?想了想,还是绕过去直接回答:“小小水寇哪里能与我泱泱华国相抗衡呢。”绝口不提任家。 正饮茶的萧天弘呼吸一顿,随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感叹道:“任锋也是少将军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这任家一脉全是将才呀!”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说来,任刃那孩子也跟着去了呢,希望他也能继承他父亲和哥哥的本事啊。” 一听他提起心上人,娉婷有些惊讶,暂时忘却了之前的防备,询问道:“陛下认识任刃?” “当然。”萧天弘轻声笑道,“朕还是太子时,他是伴读啊。他可是跟在朕的身边一年有余呢。”说着,神色间有些怀念。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有悲伤一闪而过,快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娉婷恍然,心里明白为什么任刃会知道陛下的喜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任刃是心上人的关系,因为两人有了共同认识的人,娉婷对萧天弘的心防立时降下了几分。困于此处月余以来,第一次可以与人谈起她爱的人,心情难免有些愉悦。娉婷掩唇而笑:“陛下是要失望了呢。任二少没能成为将才,倒是成为了神医。” “哦?怎么回事?”萧天弘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追问道。其实,这些他早就从他的眼线那里知道,可他还是想听亲历的人讲述给他听,听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瞬间。好像这样,他就能想象出那人的表情,那人的眉眼,那人的一切。 所幸,娉婷虽高兴,但也没有失了理智。只是提起了任刃在泽州众人皆知的义诊和那个被牵扯进去的人命官司,至于她和任刃的关系却是半点也没有提起。 于是,这夜就在一个年轻帝王不停地追问,和年轻的女子缓缓诉说中,悄然而过。 第38章 回忆往昔 战船被敌人偷袭成功,对几位知情的将领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但为稳定军心偏又不能公开,所以怒火无法发泄之下,都十分默契的加大了训练量,将一众不知内情的士兵操练的叫苦连天。 任刃自那日提出了那个方法后,就再没机会见到父亲,难免很是失落。但他也明白,这样狠毒的儿子,这样阴损的方法,父亲都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所以,任刃每日只跟着熬制解暑汤,帮训练中受伤的士兵疗伤而已,有意无意的在疏远着周围的人,包括林泽生。 虽然任刃做的不留痕迹,但无论是谁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敏感非常的,所以林泽生察觉到了,继而很困惑。两人的关系明明前几日还愈发的亲密呢,怎么那日敌人烧了战舰之后,任刃突然开始冷淡了呢?仔细回想,那日他没做什么让任刃不满的事情啊。 推门而入时,任刃正埋头书写着什么,直到林泽生走近才骤然一惊,忙将一旁的宣纸盖在了刚刚书写的东西之上,欲盖弥彰。 林泽生轻轻一笑,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一手拉了任刃到桌边坐下,一手将碗递过去,笑眯眯:“该喝药了。” 任刃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淡淡的点点头,说道:“好的,我会喝的。我还要写点东西……”未竟的话语,便是逐客令了。 这样的任刃,让他很不舒服。若是以前,每每他拿了药来,任刃总是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打着商量:“今天只喝半碗好不好,我真的没事了啊……”可现在的任刃喝药虽然痛快了许多,但让他却难受非常。 “小刃。”林泽生稳稳坐着,抓住起身欲走的任刃的手腕,仰起头看着他。脸上褪去了一贯的笑容,就连那两个梨涡也隐藏了起来,他的态度说明了他不允许逃避:“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啊。”任刃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说着。心狠手辣的任刃一向都是最会撒谎的,面对着萧天弘他即使心痛的几乎要死还能笑脸相迎,面对着鄙夷的太监宫女他还能无所谓的摆出主子的架子训斥责难,面对着疼爱他的父亲兄长他能恰如其分的扮演好一个可爱的少年,但不知为何他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伪装出另一个模样。 也许是太过熟悉了,太过依赖了。他习惯了与林泽生谈天说地,习惯了林泽生总是一副关切温柔的样子将凤娘逗的变脸,甚至习惯了他的靠近,他的触摸,他的拥抱……任刃是习武之人,怎会容人近身而不发觉呢。可是他总是在林泽生走到身边时才发现,总在他抓住他的手时连下意识的反击都没有。 那天和父亲的交谈无疾而终,他心里难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下一步该怎么做,而是将这一切告诉林泽生,他的委屈他的隐忍他的付出……可就是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惊不已。不知不觉,林泽生竟然已经侵入他的生命这么多了。 任刃知道,林泽生跟他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可偏又忍不住的,想要去靠近他带来的温暖,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之后会更加寒冷彻骨,也挡不住靠近他的渴望。好像飞蛾扑火,明知前路,依然前行。 也许以前还能各退一步,相处下去,但这次之后呢?他的停战计划是必然会实行的,林泽生也早晚会知道的。这样狠毒的计划,这样残害无辜孩童的举措,林泽生怎么可能接受?那么之后呢?他会面对的是林泽生的又一次质问吗? 他觉得,那样冰冷的指责,来自于林泽生的指责,他没有勇气面对了。 任刃低下头,回望这个坐在椅子上执拗的拉住他的人,他的手掌有些冰凉,印在他的手腕凉丝丝的舒服。不敢再过贪恋,任刃抽出手,只是淡淡的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太过亲昵呢?”只是这轻轻的话语从口腔溢出,却好像有了重量般砸在了心上,钝钝的疼。 “小刃!到底怎么了?”任刃的态度终于让林泽生再也维持不了平静,猛地站起身死死地抓住任刃的肩膀,将他搬向他。 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的脸,想要探究出一丝端倪,却只能看到一片冷淡。感到心似乎在无限的下落,似乎下落到了冰窟之中,从心口散发出的寒气让身体都微微发颤。但他的手却越抓越紧,似乎恨不得刺到他的肩膀之中,再不分开。 一朵云彩从日头前飘过,挡住了炫目的日光,屋内两人的影子被阴暗侵蚀,混成一片。 林泽生的手劲突然放松,声音也平静下来,似乎刚刚失态的人不是他:“小刃,记得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恩,记得。”任刃别开眼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答。那是在与凤娘一起回滨门的路上,林泽生询问他将“生香玉露”擅自送人的事情。任刃理亏,只好由着林泽生提了条件,说以后要答应他一件事,当时只以为是开玩笑,便应了下来,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提起。 “告诉我,你在宫中的时候是怎么过的。”林泽生松开手,转去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又带到了椅边坐下。 任刃身体一震,难掩惊愕的看向林泽生。他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林泽生一见任刃的反应,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前他调查过任刃经历过什么变故,但任二少在弁京生活高调,十分容易查询,完全没察觉有何不妥。只有最近在宫中去做了太子伴读那一年,是无处可循的…… 再加上,他刚刚进屋时虽没看到任刃在写什么内容,但也一眼瞟到了那隐藏起来的明黄,那是写给皇帝的奏章才会用到的颜色。那么,任刃到底在天仁帝身边经历了什么? “不想说的就不说,只挑可以说的就好了。”林泽生拉着凳子紧挨着他坐下,轻声说道。终究,他还是看不得他脸上恍惚的神色,看不得他去回忆一些可能痛苦的事情。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呢。”一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他无从诉说,无处发泄,只能将那些回忆压在心底,腐烂成毒。偶尔,毒气会翻涌而上,勾出他彻骨的痛楚,再悄无声息的回落,酝酿着下一次更为惨痛的折磨。 这样的折磨,他只能独自忍耐,无从倾诉。今日,竟有人问了…… “只是一个傻子的故事罢了,那个傻子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任刃顿了顿,回忆着当年年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他的话,身边的人眼神一痛。 “那傻子想着,我那么爱他,只要一直爱他,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的。所以,他死皮赖脸的跟在爱的人身边,想尽办法讨好他。他满心只有那一个人,家人不要了,朋友不要了,为了那个人变得可怕起来。只要是爱的人的吩咐,他都去做,杀人放火,栽赃陷害,手上沾了无数的鲜血和人命,每夜每夜被噩梦纠缠着,生不如死。” 是呢,第一次杀人之后的自己,每夜都要被惊醒,根本无法入睡。后来,他只好不睡,这么一坚持,竟是近十年。那时候的萧天弘可曾注意到了,任刃其实夜晚从未睡着过呢? “最后,傻子爱的人终究也没爱上他。”任刃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就因为直到最后萧天弘也没爱上他,所以才能将他毫不怜惜的推出去任人辱骂,最后毫不犹豫的抛弃吧。他跟在萧天弘身边十几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爱上他,可他失败了,所以这就是结局。 “小刃……”林泽生觉得心口处的闷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却仍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他,手掌轻柔的摸上他的发顶,轻轻摩挲,似乎生怕他的痛会传递到他身上。 “所以我认输了。”任刃突然抬起头,看向林泽生,嘴角的笑容有些浅淡,浅淡的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不认输又能怎么办呢?就算为他去死,他也是不稀罕的吧?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抱着希望:我那么爱你,你怎么会不爱我呢?可是也许就因为我那么爱过,那么努力地尝试过,但他还是没能爱上我,所以我彻彻底底的认输了。” 林泽生只是无声的摇摇头,手臂轻弯,将他头靠在自己的胸膛。就好像,之前他受伤时,他为他疗伤一样的姿势。 任刃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来,居然带了几分愉悦的声调:“很神奇是不是?只不过是爱上他了,就什么都肯做了。你知道吗,其实那天在战场上杀的那个水寇,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了。你当时那么生气也是觉得我对于生命太冷漠对吧?其实我也有怜悯之心的,真的,我都尽量避免滥杀无辜了,否则又该睡不着了。每天都不能睡觉,真的很难过的。” “小刃,别说了,我不问了。”林泽生感到眼眶有些酸涩,似乎有什么要汹涌而出,让他几乎控制不住。 “不,我要说。”任刃撅起嘴,继续道:“可是没办法啊,也许是杀人杀多了吧,我只是麻木了。别人的生死在我眼里都是平常的了,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所以医治那些病人,我只是出于对医术的爱好罢了,我真的不是可怜他们什么的。”任刃抬起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泽生的下巴,和轻轻扇动的睫毛。 “所以你看,我这样的人真的很恶毒很可怕,你最好……”轻快的语气突然顿住。任刃怔怔的抬起手,摸着脸颊上温热的液体,疑惑的从他怀里起身,清楚地看到了林泽生眼眶上挂着的泪滴。 “为什么哭呢?”任刃又笑了,那笑容有些飘忽,“我都没哭呢。” 林泽生也笑了,含水的眼眸里的温柔几乎能将人的心化了般,轻声的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哭呢?你看,我都哭了呢。” “也许是,也麻木了吧。”任刃轻轻的说。怎么能不麻木呢,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直到死亡。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伤心到了绝地后,有泪也已是弹不出来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会爱上他呢?”林泽生轻抚着眼前少年的发顶,语气轻柔的好似轻声诱哄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我也不知道。其实他对我不好,还有很多女人,性格很差,怪癖也多,道貌岸然之下明明是个无耻小人……可是,当时怎么就爱上他了呢?”任刃想着,是啊,怎么就爱上他了呢? “现在想来挺可笑的呢,是吧?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也就算了,还偏偏为了既不值得爱又不爱我的人把自己弄的一身肮脏。”任刃看着他,食指指着自己,语气却轻快地好似在嘲笑别人。 “不可笑。”林泽生将他的食指从眼前按下,反手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掌中,认真的摇摇头。“因为我懂得。” 那茶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的情绪,让任刃的所有表情都在刹那间凝固。 “我爱你,所以我都懂的。”林泽生凝视着他,轻声道。 第39章 情谊初定 秋日的暖阳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牢牢的遮盖住,天地间似乎都阴暗了下来,仿佛人间的暖意都被无情的剥离。秋风卷着几片落叶拍打着木制的门扉,一下一下萧瑟的如同拍在人的心门之上。 任刃从不知他竟是值得人爱的。他那么卑微的乞求过,那么全心全力的付出过,都没能让那人爱上他不是吗?所以,这样的他,怎么会有人喜欢,有人爱呢? 沉静的眼眸只剩迷茫,低低的问:“怎么会呢?不可能的。” 林泽生见他眼中没有厌恶才终于微微放了心。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他本没打算这么早挑明的。几个月来,他一点一滴的渗入任刃的生活,一步一步让他习惯了他的存在和亲近。他知晓了任刃对于男子相恋的担忧和厌恶,所以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极有耐心的好似捕捉小兽的猎人,慢慢的等他自己步入他布好的局,一点点的俘虏他的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的耐心被任刃这次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全部打乱了。他以为他是有信心、有耐力、有自制力的,但面对任刃似乎下定了决心般的冷淡,终于还是打破了自以为是的冷静。 耐心告罄。 他不敢冒险的继续进行着缓慢的计划,他不敢就这样放任他的冷淡,不能忍受看着任刃就这样走开再不靠近他。 因紧张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蹭着少年的耳畔,与他突然凑近的温热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轻声嚅嗫:“没有不可能的,小刃。我会让你相信的,相信我爱你。” 不知是不是这样反差的触感唤醒了任刃的初衷,他只是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们不可能的。你不会接受我的做法的,我也不能接受你们医泽天下的仁慈,这样根本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 “那么,你突然疏远我,是因为做了什么我接受不能的事了么?”林泽生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题一转突然提问。 任刃惊愕的看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刃,”林泽生探出手,轻轻将他拉到怀里。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少年的身体在几个月内已经窜高了一截,如今竟只比他矮了大半头了。双手圈住他的腰肢,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膀,随着说话下颚清楚的感受着少年肩部的骨感,语气是那么的颓唐却坚定:“我拦不住你杀人,便多救些人好了。你的罪过,我替你赎……” “你……”任刃心头一震,他知道这对林泽生来说意味着是怎样的让步。不由得又迷惑了,为什么他会为他退这样一步?竟这么爱他吗?但是,怎么够呢?他要做的,比亲手杀人还要残忍的多啊! “林泽生,若是我杀人如麻,滥杀无辜,我的罪过你赎的起吗?”任刃冷笑一声,无情的问。 滥杀无辜、杀人如麻的任刃……林泽生怔怔的。 这样的人明明是他所不屑的,这样的人明明是身为医者的人最该讨厌的,明明是格格不入的两类人啊……可是怎么会爱上呢?怎么就爱上了呢?他想不明白,但他懂得。 所以他说他懂得任刃的疑惑,只因他也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为什么只不过是爱上了,就什么都肯做了?他爱上了,所以他肯退步,肯妥协,甚至肯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只想换他不要形同陌路…… 可是他的退步仍不够吗? 苦笑从下颚一点点爬上他的眼角,林泽生心里涩涩的抽痛,这就是先爱上的代价。任刃不爱他,所以不肯为他后退一步,直接的了当的将他逼到悬崖,接受或不接受,爱或不爱,跳或不跳,他竟被他爱的人逼到了绝境。 突然的敲门声打破这濒临绝境的寂静。 任刃回过神,两人乍然分开,望向门口。任锋神经大条的感觉不到屋内奇怪的气氛,直接走了进来,看到林泽生在自家弟弟房间里,脸色立刻变得不善,瞪了跟他抢弟弟的某人一眼,说道:“刚刚爹在前面接了圣旨,我来传达一下。” 圣旨?两人惊疑,对视一眼,林泽生见他下意识的望向自己,面上顿时浮现了喜色,而任刃则是懊恼的别开眼,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要不经思考就看向他了! 任锋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交流,还在想着之前接到圣旨时的震撼:“圣旨上说对于水寇的政策要有所变更,商停议和。但是两国积怨已久,为平民愤,推广陛下仁政之心,朝廷派出钦差来亲自商谈此次停战事宜。” 任刃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计策已经呈上,并被萧天弘采纳了。那么,视线瞟向宣纸下正写到一半的奏章,他不用亲自动笔上折子了。可是……能够有足够分量压住所有百姓和官员对于议和的非议的人选并不多。 “钦差是谁?”任刃脑海中闪过几个大臣的名字。 “陛下亲临。”任锋的四个字,将任刃砸的血色全无。 随时关注着任刃的林泽生心里一紧,忙在他身后悄悄掐了掐他的手臂,提醒他恢复常态。任锋也紧紧地盯着任刃,他知道自家弟弟对陛下非同寻常的感情,今天的这番话既是一个提醒,也是一个试探。 “哥,你放心吧,我没事。”任刃了解哥哥担心的,淡淡的笑了。 “没事就好。”任锋虽然为人直率粗犷,但直觉却很敏锐,比如之前对于林泽生与他抢弟弟的预感。现在他凭借直觉,很清楚的看到任刃的眼中有震惊有不安,却没有爱慕和期盼。 稍稍放了心,任锋也就离开了,距离陛下亲临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了,许多事情要准备。所以,屋内又重剩下了两个人。 “小刃……”林泽生伸手拽了拽任刃的衣袖,想要唤回他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有些飘远的神志。 任刃机械的抬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空洞。他自重生以来,尽量避免了关于萧天弘的一切,他以为躲到这里一辈子不见他就可以了,可为什么上天会这么安排?他害怕,他真的害怕了,他怕萧天弘会毁坏他现有的生活,破坏他平和的心境,他不恨萧天弘,因为以前的一切是他自找的。上一世他输了心输了人,所以他愿赌服输,这次躲得远远的,可是为什么这样还不行呢? 林泽生了然的看着他,伸出手小心的将少年环在自己的怀里,呼吸吹拂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没事的,有我在。” 六个字,奇妙的安抚了心底的不安。靠在他肩膀的脸庞不自觉地浮上了淡淡的笑意,为什么刚刚已经有些冰冷的躯体莫名的会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在回暖?可是…… “他是陛下啊,你怎么能斗的……” 未尽的话语,被堵住在唇间。 小心翼翼的,他的暖暖的唇瓣轻触着少年浅淡的唇色,好像在信徒在虔诚的亲吻着他的信仰,一点一点的,轻轻的,生怕会亵渎眼前的人。很有耐心的,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绵延到无限长,绵延到任刃眼中的震惊缓缓退却,只留下犹豫和淡淡的妥协。 浅浅的梨涡再一次显现在嘴角,林泽生终于轻轻的开始探访那浅色的唇瓣之后的领地,温柔的撬开齿关,轻柔的扫过少年清甜的口腔,缠绵的与他的舌尖共舞。一阵酥麻从两人接触的唇舌处蔓延至全身,难以形容的感觉,似乎……那是一种抛却了快感外,难以言语的归属感。 渐渐地,任刃的双手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肩,缓缓闭上眼,关闭一切的观感,全心的承受从未经历过的,带着爱意的吻。任刃的举动取悦了林泽生,扣在少年腰肢上的手臂更紧了几分,将两人的身体更加契合。他却没有闭上眼,仔细的全神贯注的观察着近在咫尺的爱人,似乎要将这一幕,他接受自己的这一幕,牢牢地印在心底。 不知疲倦的,不肯将唇舌撤离刚刚侵占的领地,林泽生食髓知味的一次次扫荡着,侵蚀着,在他的新领土彻彻底底留下自己的味道。直到眼前的少年脸色已经潮红的几乎滴出血来,才终于满足的撤离。 此时的任刃几乎已经瘫软在他的怀里,浑身都燥热的几乎喘不过气,只能依靠着他短促的呼吸。 粗糙的手指抹过他的唇角,将因刚才的亲吻溢出的液体擦去,然后不怀好意的转移到了小巧的耳垂,轻轻揉搓,引来少年身体的轻颤。任刃抬起头,恨恨的横了他一眼,但眼含春潮,面色绯红的模样,让林泽生刚刚平息的悸动再次澎湃起来。 随着心意,再次俯下头,将某人的抗议全部吞进了自己的口中。 过了许久,当林泽生终于放开任刃时,任刃已经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了。软软的任他搂住,任刃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再抬起,只能努力平复着气息,恨恨的骂着:“你,你怎么会这么纯熟!”话刚一出口,任刃就察觉不对,怎么带着这么大的醋味?但收回已是来不及,果然引得林泽生胸腔的一阵颤动。 轻轻抚摸着少年柔顺的发顶,林泽生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被什么填满了一般,满满的几乎无法控制的从唇角眉梢溢出,那是控制不住的幸福。他从不知道,即使不能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只是他不拒绝,便就可以高兴的几乎要永久的笑下去,似乎这世上再没什么能让他悲伤愤怒。 他刚刚又失控了,他一直以来不敢对任刃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因为他怕把他吓跑。但刚刚,任刃承认了,他爱的那个人是天仁帝,这让林泽生的心顿时跌落地狱。他有自知之名,无论从哪个方面,他哪里有资格与一国之君抢夺爱人?对上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他怎么会有胜算?所以,他不想听到任刃说他不如情敌,所以他几乎是以膜拜的姿态,轻轻的乞求他的回顾。 可没想到的是,任刃没有推开他,没有厌恶他,只是犹豫的妥协了。 脸上的梨涡在破云而出的阳光下深深晕着金黄的笑意,那几乎让人失控的幸福感在阳光下怎么能掩饰的住?下巴轻轻地搭在少年的头顶,眯起眼望向晴空的青年第一次露出了温柔之后的坚韧:“小刃,相信我,就算倾尽我医圣谷之力,也一定会护住你。” 任刃身体微震,这一刻他没有质疑医圣谷的能力,没有怀疑林泽生的权威,少年清俊的脸庞藏在身边之人为他遮住的一片阴影中,笑意盎然:“恩,我相信。” 第40章 有爱相处 第二天任锋就发现了不对劲。 看着一脸温柔给任刃夹菜的林泽生,他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咬着筷子观察了好半天,任锋才发现,原来是任刃不一样了。以前林泽生也经常给任刃夹菜,任刃都只是埋头吃掉结束,而现在任刃居然会低头赧然一笑,然后也给他夹一筷子!虽然只是那么一筷子,但任锋还是嫉妒了!他还没吃过任刃夹的菜呢!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忙着处理军务,几天没见任刃而已,怎么自家弟弟好像跟小林子更亲密了些啊?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大哥啊! 十分不满的将自己的碗推到任刃面前,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叮咚作响。颇有示威意味的斜眼睨着林泽生,手指着桌边的一盘菜说:“刃儿,我要吃那边那个。” 任刃以为是离得较远任锋夹不到,便伸筷帮他夹了放到碗里。任锋两口咽下去,又指了一盘菜道:“我还要这个。”任刃迷惑了,这盘菜离大哥很近啊,为什么还要他夹? 林泽生在桌下轻轻握住了任刃的左手,在他的手背挠了挠,立刻引来后者的瞪视。不要命了?任锋还在这里呢,被看到怎么办?任刃开始后悔是不是昨天态度太良好,所以让林泽生愈发放肆了。 任锋虽没看到桌下的景象,但也没忽略两人的眉来眼去,顿时又醋火中烧,终于把多日来的心声喊了出来:“任刃,我才是你的亲哥哥!”你干嘛跟他那么亲啊! 任刃一愣,随即失笑。原来任锋是在别扭这个啊?仔细打量着眼前还身披将服,麦色皮肤,五官深邃的青年,似乎和记忆中的那个大哥无法重合起来了。记忆中,他和大哥并不亲近,大哥与父亲常年驻守边关,很少回到弁京,即便是兄弟见面了,大哥也是看不惯他的纨绔习气,整日都是以训斥为主的。他本就与大哥不熟,这样一来更是亲近不起来,所以他哪里有机会见到大哥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居然现在还吃醋了? “我说任锋你幼稚不?想体验兄弟爱是吧?来,我给你夹!”林泽生白了他一眼,伸手在每个盘子里都夹了一筷子就堆到了任锋的碗里,堵住他的嘴。 “喂,我一点都不想要你给我的兄弟爱,我有亲弟弟还要你干吗!”任锋看林泽生不爽很久了,之前斗不过他就算了,反正接触也不是特别多,可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弟弟他也要抢。干脆把碗筷一放,任锋伸手就将任刃拽到自己另一侧,以自己为屏障将两人隔绝开来。 “哼,以后离我弟远点,你那些花花肠子别把我弟带坏了!”将任刃的碗递过去,示意他快吃,任锋转过身对着林泽生全面开火。 林泽生很慢条斯理的夹了口菜送到嘴里,慢悠悠的咀嚼后咽了下去,才接口道:“这可不行,你弟弟他离不开我啊……”最后的尾音刻意拖长,带着难言的暧昧,登时引来任刃的瞪视和任锋的不满,林泽生才继续说下去,“任刃的身体得一直调理着,我要是离他远了,你到哪找个大夫来?” 任锋被噎了一下,立刻反驳:“刃儿自己医术就不错,用不着你多事!” 林泽生凉凉的看他,“银针入穴他可自己做不了。说来,你干嘛对我这么大敌意,我又没把小刃怎么样。难道,你担心小刃跟我走的近了以后就不理你了?”眯着眼望着任锋,揶揄的笑了。 任锋有点不好意思的僵了一下,刚要反驳,林泽生的手已经拍在了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放心吧兄弟,我不会跟你抢弟弟的。”我又没打算把他当弟弟,当然不会跟你抢兄长的地位。 情路已经够坎坷的林泽生当然不想在事情还未明朗前再添阻力,从根本上打消任锋的顾虑,也省得总有人来打扰他和小刃相处了不是? 很快吃完饭,林泽生和任刃并肩走了出去。任锋坐在餐桌旁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莫名的和谐融洽,又开始担忧起来:就算你不想跟我抢弟弟,但我弟弟似乎就是跟你更亲啊!不抢都这样了,那你要是抢,我还有没有地位了啊! 被林泽生一席话安了心的任锋还是暗自拈酸吃醋不已,哪里知道自己的这一退让,是彻底将弟弟送了出去了,日后知晓真相时真真的追悔莫及。 任刃领先半身快步走进房间,待林泽生进来后转身立刻将门关上,窗户也掩好后才坐到了他的对面,皱眉道:“你今天发什么疯,说那些话,若是让我哥知道了怎么办!” 林泽生似乎没看到他的不满,闲闲的给两人倒了茶,将一杯递过去,口里安慰道:“放心吧,以他的粗神经什么都不会察觉的到的。”说到这,眼睛闪亮的看向任刃,嘴角的梨涡深深浅浅,“而且,我们有什么怕他知道的吗?” 任刃语塞。 林泽生见他这样,不由得会心一笑,大手已经习惯性的摸向了他的发顶,轻轻摩挲。感受着柔顺的触感,心中一动,手下滑到肩膀,微微用力就将人揽进了怀里。 一时不查,任刃没有抗拒的就变成了靠在他怀里的姿态,顿时心生不满,挣扎着就要起身:“喂,你别太过分了。”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就这么笃定了他不会拒绝他吗? “我哪里过分了?”嘴上义正言辞的说着,另一只手却已经不老实的环上他的腰,将人更往怀里带了带。下巴靠在他的发顶,舒服的眯起眼享受着爱人在怀的美好时光。 “林泽生……”任刃觉得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了,他并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表示什么,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任刃很清楚自己的感受,那从心底一点点泛起的甜蜜是忽略不掉的。 与在萧天弘身边时不同,这种甜蜜和亲昵是让人安心舒适的,有一份平和的恬淡。不用小心翼翼的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更喜欢他一分,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忧着这份亲昵还能维持多长时间,不用怀疑他的的亲近抱着什么利用他的目的,这样的可以全心交付的信任和亲近,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让人不禁想要沉溺其中…… “想什么呢?”林泽生低下头,寻到他的脸庞,将自己的脸颊凑到他的旁边,轻轻磨蹭着,不带情欲的亲昵,让任刃觉得全身似乎都沐浴在暖阳下般舒爽自然,似乎天生的,他就该与这人这般亲近。 “想你。”恍惚中的任刃冒出了实话,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不对,刚刚尴尬的想再开口挽回些什么,下巴已经被两根手指擒起,唇随即被吻住。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天的林泽生毫不客气的长驱直入,力道轻柔却霸道的宣示着自己的主导地位,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品尝着,许久才慢慢退离。 “林、泽、生!”任刃咬牙切齿恨声道。 “在。”笑笑的看着少年气嘟嘟的样子,随着应声在他红润的唇上又轻啄了一下。 “你!”任刃瞠目,这人怎么这么脸皮厚,没看出他生气了吗? “我怎么了?”说着,又是一啄。 任刃气愤的挣扎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怀抱。但林泽生的手臂却环得死紧,紧紧箍住不肯松手,任刃又不敢真的用力怕伤到他,所以一顿折腾下来,任刃不但没能挣脱,反而变成了侧坐在他腿上的姿势,显得十分小鸟依人。 黑着脸看着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坐姿,任刃火了:“老子是男人!”哪有一个大男人这么坐在别人怀里的! 对于任刃的怒火,林泽生不为所动,有点邪恶的笑了,“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啊……”说着,视线向下面的某个部位瞟了瞟,意味明显。 “你……”任刃张口结舌,他现在开始怀疑他认识的那个林泽生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了?温文尔雅呢?君子风度呢?眼前这个言行下流笑容猥琐的人到底是谁啊?!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终于忍无可忍的任刃怒吼一声,狠狠拍开了某人环在他腰上摸摸掐掐的不老实的爪子。而某人却一点也不觉得挫败,从善如流的将爪子上的小动作停下,老老实实的环着,手臂紧了紧,将少年抱个满怀,心口一片柔软。 接下来的日子,林泽生在人前一如既往的君子温润,人后更加得寸进尺,一点点推进着试探任刃的底线,每次都在将他逼到快要炸毛时才肯收手。 任刃这段日子很纠结。他经历过情爱,当然知道自己怕是已经动心了,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对谁容忍至此?可是他很清楚,他们二人之间有着太多的阻碍和不确定,所以他尽量的想要保持着距离,将这份日渐升温的感情冷却下来。 可是哪里料到林泽生居然脸皮如此之厚,行为如此之大胆,总是趁着没人看见将他捉到身边亲亲抱抱摸摸的,若不是任刃强烈反对导致差点翻脸,他几乎想要卷着被子搬到他的床上! 明知道该拒绝,却拒绝不了。他无法张口说出伤人的话,他不忍心看着那双总是漾着暖意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眸染上悲色,想要用行动拒绝却怕伤了不会武功的他…… 任刃就不明白了,他阴险毒辣的任二少,怎么就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给克的死死的呢? 第41章 仁帝亲临 自得到了议和的圣旨,任刃便知道,他提出的想法还是呈报给了萧天弘,他的父亲终究还是妥协了。 只是任刃不知道的是,他的计划,任封疆和几位心腹(除了任锋,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商讨过后,竟然连一向莽撞热血的张力都同意了任刃的计划。 这几位副将和谋士的父母亲人在十多年前几乎全部都被水寇所杀,其中也不乏妇女儿童,所以这几人对水寇的恨意已经到达了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地步。在他们看来,任刃的计划并不阴毒,相反,只让水寇的孩子们有了易骨折的毛病,还是便宜了他们。 任封疆却坚持己见不肯让步,这种做法让即使见惯了杀戮的他,也下不去手。几位副将和心腹只好暗中商量,军中的副将是有权利将奏折直达帝王的,自行上了密奏。密奏的传递途径与普通的奏折不同,平日的奏折就算快马加鞭,从滨门到弁京也要十余日,而密奏只需五日便可到达。是以,天仁帝的圣旨下到滨门时,也不过过了半个多月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任刃没有见过父亲。虽然以前也很少见面,但那时是因为父亲军务繁忙,而现在他却清楚这是父亲刻意躲避着他了。 任封疆这段日子也是纠结的。几位副将和心腹越过他暗自上了奏折,先斩后奏让他震怒。但震怒之后也是无奈的,他可以理解,这样的方法对这些人来说,并不觉得阴狠,因为他们与水寇有着血海深仇,他没有立场说着“这样做太残忍”之类的,替他们宽恕仇人。 但自己的儿子,一向聪明可爱的儿子,根本与水寇没有过什么接触,更谈不上什么仇恨,就算对水寇有着国仇,也没法同亲历者那样感同身受。 所以他更加清楚任刃只是出于保护任家,为了既能拖延铲除水寇的时间,让任家立于不败之地,又能兵不血刃的立下大功。出发点是好的,但所采用的手段是让人心寒的,即便那是他的儿子,他想起来还是会不寒而栗。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任封疆心惊,更心疼。他阅历丰富,当然猜得出必是经过重大变故才会导致一个人性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那么,唯一能猜想到的便是在宫中当太子伴读的那一年了。 那一年,他和任锋不在弁京,他的幼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堂堂先帝亲封的定远将军,竟连去闻讯儿子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关于那封密奏,他并不认为陛下会同意,那样阴狠的计谋,怎么会是以“仁”著称的帝王所喜的? 直到接到了陛下的圣旨,任封疆才知道,儿子居然猜对了。按照圣旨发布时间来推测,以仁治天下的天仁帝,居然是丝毫犹豫都没有的立刻同意了停战议和的计划。虽然圣旨中没有明说会同意下毒之计,但任封疆却明白这个帝王……果然,“仁”只是一个幌子吗? 刃儿,果然是在他身边那一年,变了的吗? 是以,一向将“忠君爱国”的思想刻进了骨子里的任封疆,忍不住对萧天弘起了怨气,你怎么就把我儿子给带坏了?! 怨气归怨气,迎帝驾要做的的准备还是很多的,首先,是平复将士们的躁动。在镇守边陲的任家军里,大部分士兵是因为对水寇的深仇大恨才加入进来的,如今圣旨突然说议和,让广大将士如何能接受?就连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的。 暗地里进行的下毒计划,自然是不能公开的。所以几位将领在准备迎接帝驾忙的脚不沾地的同时,还要找一群理由来安抚士兵和百姓,焦头烂额,无一不期盼着能够镇住场面的陛下赶紧到来。 半个多月后,在将领们的隐隐期盼,群众们的情绪不满中,天仁帝驾临泽州城。 这一日,已是深秋。 路边本是郁郁葱葱的树荫开始些微的枯黄,秋风扫过,一地颓废的枯黄,似乎在悲凉着生命的逝去,亦或是诉说着时间的无情。 踏着这一路枯朽,萧天弘从帝驾中走出,望着在泽州城门外跪于一地的人们,心中不知是期盼或是忐忑。快步走到最前方的任封疆和李州守的身边,将两人虚扶而起,嘴上寒暄着,目光却无法控制的在人群中逡巡着一个人的身影。 很快,在任封疆身后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却也有些陌生的人。他低低的垂着头,不像其他人一样好奇的偷瞄着自己,似乎恨不得蜷缩成一团,完全不要引起他的注意。这样的任刃……不会错的,他终于找到他了。 萧天弘深呼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一个帝王应有的庄重,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移开,对着将士和百姓们说了几句话,便与官员们一起,进入了城中。 车马劳顿,官员们一致体贴的将萧天弘送入州守府中歇息,便各自退下忙开去了。只是萧天弘根本没有歇息的心思,待心腹之人将所住宅院的保卫都清理一遍之后,叫过了顺福,吩咐道:“去,探访一下任刃住在哪里。” “是。“顺福虽然心中迷惑,但也立刻应声,便转身出去了。 萧天弘一个人呆呆地靠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目光悠远的投向蔚蓝的天际,思绪有些飘远。他终于来到了这里,和那人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既然他不在弁京,就算了吧。 他身为华国之主,怎可纠结在区区一人身上?可是,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那个总是全心全意围绕着他,会因他的一个微笑欣喜不已的人,他真的想要挽回…… 手轻轻爬上嘴角,试图遮住那苦涩的弧度。所以,他几乎是尽其所能的搜刮着泽州的消息,独宠着曾与任刃相识相处的王娉婷,只因能多知道一点,多了解一点,那个人离开他之后的生活。 他曾那么不屑任刃的讨好和示爱,他曾以为,任刃是无法离开他的。所以他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任刃对他的爱,冷眼相对无所谓,放任辱骂无所谓,甚至连取他性命都无所谓的啊!因为他不信爱,不懂爱,也不会爱。 可是,当他朦朦胧胧懂得了的时候,已经毁了那份爱,那个不再爱不敢爱他的人,离开他远远的,却活的快乐幸福。 本以为看着就好了,即使孤身一人的夜晚,会有着不甘和心酸。可收到那封出乎意料的密奏时,他几乎忘了一个帝王不能喜形于色的原则,甚至觉得跟心腹大臣商议都是浪费时间,只因他想快一点早一点赶到泽州,见到任刃。 看到那封密奏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停跳了一瞬。他知道,敢向他这个一向以“仁”泽被天下的帝王上这样一封奏折的,只有最了解他的任刃。所以本已放弃的心,起了一点点新生希望,也许,任刃还是记着他的,是吗? 仰躺在躺椅上的帝王,清浅的呼吸着,毫无声息的静谧让人无端的恐惧。他静静地等着,等着顺福的回报,等着抓住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的机会。 “陛下,任二少住在西侧。”很快,顺福带回了他想要的消息。 年轻的帝王似乎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双眼竟焕发出逼人的神采。细心地由顺福整理好发髻和衣着,心里暗暗一笑,他竟然想着要以最好的状态去见他吗?以前似乎总是反过来的呢…… 收拾好纷繁的心情,萧天弘嘴角含笑,快步走向任刃所在的住房。 因为天仁帝暂住,州府宅内下人们都极为安分的不敢乱跑,所以在刻意躲避之下,路上几乎没有见到什么人,萧天弘就到达了任刃的房门之外。 示意顺福不要出声,刚要举手敲门的帝王却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了屋内的情况。似乎是累了,少年正侧着头伏在案上,枕着手臂浅浅的睡着,另一只手还虚握着毛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的圈着黑色的笔杆,颜色分明。 他的脸上是萧天弘从未见过的恬静,嘴角微微上翘着,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萧天弘突然想起,任刃在他面前似乎从未这样的笑过,即便是这样浅浅的笑意,都是没有的。 开始时,他的笑总是带着讨好的意味,说话时也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帝王的神色,生怕惹得他不高兴。若是他的表情稍微柔和一些,任刃的脸上会绽放出惊喜的笑意,似乎那是对他多大的恩赐。只是,这些表情总是能在那些妃子脸上看到,萧天弘只觉得腻烦,哪里还有心观察任刃的神色。 后来呢?萧天弘有些记不起了,后来的任刃很少笑了。即便脸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很偶尔,很偶尔的瞬间会有光亮闪过,转瞬即灭。 再后来,再后来他的脸上连虚假的笑容都不再有,只剩下死寂。 牙齿不知不觉的咬紧,萧天弘觉得心口的部位突然有点闷闷的难受。这种延续了多年的奇怪情绪,只要提及那个叫任刃的人,就会发作,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任刃啊…… 定定的看着他,萧天弘抬起的手竟不敢向门扉敲下,一向桀骜的帝王,居然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的畏惧,他有些害怕这一叩之下会惊醒眼前的一幕。那个他努力遗忘在记忆深处,却忽然复又出现的人,会这样的消失不见。 就这样立在门外,呆呆地站着,视线好像被黏住了一般无法从那人的身上移开一分一毫。其实他的睡相并不好看,微张着嘴,似乎有口水沿着嘴角滑落,因为姿势的不对还有着浅浅的鼾声。但萧天弘却有些贪恋的看着,看着他遗失多年后才终于能重新触摸到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任刃缓缓睁开眼,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擦了擦嘴角。视线迷茫了好半天才逐渐恢复清明,明明视线也扫过了窗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伫立在他门外好久的人。 萧天弘感到心中又是一阵憋闷,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以前的任刃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任刃总是能在人海中第一眼就看到他,每次他还未走到门前任刃就已经率先迎了出来。似乎心有灵犀一样,总是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伸出手,轻轻在门扉上叩了几下,他静静地等着。 只是一小会儿,木门被开启,露出少年因睡在宣纸上而沾上了墨迹的小花脸。萧天弘压下复杂的心绪,只是掏出了怀中的手帕,轻轻地抚上少年的脸庞,淡笑着:“怎么搞的,满脸都是墨。” 任刃已经怔愣在了原地,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幻觉。萧天弘不是一向对他躲避不及的吗?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门外?更何况居然满眼温柔注视着自己?直到脸上传来丝绸顺滑的触感,任刃才恍然醒悟,立刻跪倒在地:“参加陛下。不知陛下到来,任刃有失远迎,不胜惶恐。”身子伏的低低的,似乎宁愿低到泥土中去,也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萧天弘只觉得一腔苦涩从口中只流到了心口,以前的任刃总是没大没小的,即便是行礼也定是目光紧锁着他的,什么时候如此放低过自己的姿态,什么时候这样的躲避过他的视线呢? 慢慢的,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抬起少年的头,与他平齐。 “任刃,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了你。”年轻帝王有力的指尖轻揉着他沾着墨色的脸颊,语气温柔的几近飘忽。 任刃睁大眼,已是震惊莫名。 第42章 一梦十年 是的,十年。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 萧天弘对于十岁以前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只有模糊的光影。他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不被重视的皇子。那十年的记忆是模糊而快乐的,好像淡粉色的梦,稚嫩柔弱的一戳就会破碎的幼年的梦境。 十年之后的色彩突然鲜明了起来,有明黄,有鲜红,有墨黑…… 那时的记忆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却被时间打磨的锐利,如同细小的牛芒戳进了血肉之中。一个阳光金黄的午后,他与母亲一同迎来了那个很少来到他们所在宫殿的帝王。他还记得那映着金黄色的阳光缓缓走来的身影,明黄色的衣袍几乎和阳光混为一体,让人仰望的耀眼。 之后呢?之后的记忆总是掺杂着刺目的鲜红,与那高不可攀的明黄交织在一起,那是色彩鲜明的几近荼靡的梦魇。他真的以为他会死去的,那样的耻辱,那样的凌虐,让还年幼的他燃不起生的勇气。 可是,走在他前头的却是母亲。那个只是福妾的,默默无闻的母亲,那个总是会将他抱到膝盖上温柔而笑的母亲,就那么自尽了。因为,她看到了那不堪的景象,她看到了父子乱伦的一幕。 她没有哭泣,没有吵闹,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自己的皇儿如何被那个称颂为“文雅谦和”的帝王压在身下,单薄瘦弱的身子如同被搁置到狂风巨浪中的小舟般摇摆,好似在下一秒就会翻覆无存。 静静的等着,等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更换衣装,缓步从内室中走出。她站在门外,礼数周到的行了礼,恭送帝王。 不紧不慢的,她走进房间,用温湿的手帕轻轻地为她的皇儿擦干净了腿间的血迹,很温柔的用上好的伤药为他涂在患处。然后好像从小就做的那样,将目光呆滞的孩子圈在腿上,轻轻柔柔的告诉他: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要学会保护自己。母亲会为你铺好道路,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当晚,闽福妾被居心叵测的侍女刺杀,不治身亡。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赶在父皇下旨除掉她之前制造意外身亡,又为何要拖着那个侍女去死。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侍女跟在母亲身后看到了一切,不得不死。而母亲只有死了,干净的不带有任何罪名的死了,福妾的孩子才会依华国宫廷的规矩过继到皇后的名下。当时只想着杀人灭口的文帝却没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思虑的周全,见她死了,便按惯例升她为妃,第二日以妃礼下葬。 第二日,当他成了一无所出的皇后的长子时,文帝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直到那时候,他才明白母亲为他铺了怎样的一条路:华国的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除此之外,嫡子居住于皇后的母仪宫的旁边,文帝再也很难找到机会行苟且之事。 一夜长大。 本已死寂的心燃烧起生的欲望,那是黑色的,复仇的火焰。 然而萧天弘却偶尔会主动凑上去,献上稚嫩的还未发育的身体供帝王享用,恭顺的好似被驯服的家猫。只为,他要帝王无边际的宠爱,和那个位子。 那十年,是他从少年到青年的十年,是他受尽宠爱又残害手足的十年,也是他从太子之位登上帝位的十年,更是隐忍筹划夺权弑父的十年。 是的,无人知道文帝的暴毙出于太子的谋划。毕竟,在外人眼里,太子文武卓绝,深受文帝宠爱,其他的几位皇子都因为太子的不喜而被帝王厌弃,文帝对太子几乎是无所不允的。臣子们看来,即便是太子张口要那个帝位,怕是文帝也会让出的。所以,谁又能猜得到,文帝竟是被萧天弘手刃的呢? 俊美的几近妖异的青年亲手将长剑刺进了生身父亲的心口,也亲手将腐烂在自己心口的毒瘤割除,从此世上再无文帝太子,只余下天仁帝。终于,他成为了华国最为尊贵的人物,屈辱的过去随着先帝身边的下人全部殉葬而被彻底的掩埋。 之后,是作为帝王的十年。 他励精图治,广纳贤良,惩治贪官。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帝王,可以被后人歌颂的明君,但残破的记忆碎片总是在血肉之躯内偶尔刺痛着他,每个寂寥的深夜,一次次的痛彻骨髓。 他的宫中藏着一个男人,这是华国宫廷众人皆知的秘密。他不爱他,一点也不。男人和男人,只让他觉得恶心和耻辱。但是他却要哄着任刃,因为其作为人质的价值,因为这人对他的盲从。 每当他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亲近他,每当他为了哄着他不得不与他欢好时,他的脑海中都会出现那十年中的一幕幕,那耻辱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一阵阵刺痛着他,止不住的呕吐感一波波的涌上。 可是,身体却违背着意志,享受着与在女子身上得到的截然不同的快感,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这样的自己,让自制力一向极佳的帝王更是恶心。他厌恶让他失控的任刃,更厌恶这样不知羞耻的自己。 所以,时机到了,那个后宫中本就不该存在的男人可以死了。 刑场之上,他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这个叫做任刃的男人,突然发现,这个跟在身边十余年的男人,竟长的这么好。心里不知为何竟泛起了淡淡的惋惜,还未细究这种心思,那男人居然展露出了他从未发现的高明武功。 那一瞬,他突然想起了遗忘了许久的画面:这个男人被诬陷毒杀妃子时,两个侍卫就可以轻松的将毒药灌进他的嘴里;每到文帝忌日时,他无法从不堪的记忆中挣脱便命侍卫按住他的手脚,任他当着众人的面肆意凌辱时,他从未挣脱;已经懂事的皇子们命侍卫太监们将他团团围住,用硕大的砖头将任刃砸的伤痕累累时,他却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躲不避…… 他明明有这么好的武功,可以反抗可以逃掉的不是吗?为什么,他没有? 突然想起每次情到浓处时,这人在他耳边呢喃的话语:我爱你…… 他总是嗤之以鼻的,爱?记得那时候的文帝也总是在他耳边呢喃着爱语,可给他的只有刻骨的耻辱;记得那些后宫妃子也总是表达着爱意,但无非只是想要得到无上的富贵和家族的荣光,之后背过身去为了争宠连残杀他的子嗣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记得百姓臣子都呼喊着敬爱他的句子,但也只是想要他做好一个帝王,带领他们的国家走向富强,可若是他的过去被知晓,怕是立刻会将他赶下这个位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爱的是萧天弘。 他早就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任刃口中的爱,他只有不屑,之后便是嘲笑。 爱我?那好,就让我看看你有多爱吧。 于是,他肆无忌惮的挥霍,伤害。起初,他冷眼看着这人乖巧的听从他任何阴险的命令,执行他毒辣的计划,明明下不去手,却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将他吩咐的事情办好。渐渐的,这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手段和做法,越来越得心应手。所以,他满意。一个如此好用的棋子,一个如此听话的男宠,对他而言有太多的用途,他为何不用? 只是,直到将这人赐死的今天,他才第一次认真的思索着,发现他不懂任刃。 他的家人远在边疆,在弁京中并无牵制;他身为男人,跟在他身边得不到无上的地位和荣光;他居于后宫之中与世隔绝,更是遭受了众多的陷害和侮辱……那究竟是为何,让他能反抗而不做,能逃跑而不离的…… 想无可想的,似乎只剩下一个理由。 即便是一次次的被逼到绝境,被彻底的伤害,却还是爱着他的吗?以生命为祭,也不后悔吗? 这个人,是真的爱他的吧……没有所求的,只爱着他这个人的。 萧天弘突然有些惊慌,与任刃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竟意外的清晰起来,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 住手!不要伤他!年轻的帝王失态的喊叫出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的阻止,也许他只是不想毁了这份纯粹的爱,突然想到有这样的一个人爱着他时,早已经坚硬如铁的心脏竟会有一丝的松动,似乎有淡淡的暖意从缝隙流入,暖人心脾。 既然他爱朕,便让他留在朕的身边吧。 可是,终究是晚了。那个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讨好他的,因他一句夸奖便可以笑开了脸,因他一点靠近便会害羞的人,自尽了。 他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冷冷的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准备好的话语竟吐不出口。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太监代口将旨意读出,萧天弘抬起头,那份冷意从眼中倒流回了心口,将心中的暖意尽数驱逐。 眯起眼,望着那明晃晃的太阳,刺目的让人有些晕眩。 第一次怀疑起自己:错了吗? 不,他没错,他私下命任刃做了很多不堪之事,但这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手段;他下令处死任刃,那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他的身份牵扯的太广,他是早就定好的替罪羊。所以,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舍弃。 他没错,身为一个帝王,他一点都没有错。即便是重新选择,他仍会这么做,身为华国之主,他无悔。 但是,身为萧天弘呢?天仁帝发现,他回答不出来。 终于,他付出了代价。那个他最为信任的秦太医,竟会对他下了毒,那个毒叫做“一梦十年”。 那是梦魇般的慢性毒药,折磨了他十年,又是十年。每一夜,每个梦中,都是任刃淡然的,再也不肯为他绽开笑颜的,冰冷的脸。就好像,那天穿着死囚服,躺在地上的尸体。 那是怎样的梦魇?没有血腥,没有恐怖,没有不堪的记忆,没有他犯下的罪过,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次次向他展示着他潜藏在心底不愿直视的现实。这个世上最爱他的,唯一爱他的人,宁可死,也再不要他了。 他突然莫名的恐慌。他倾全国之力,重金招揽方外之人,隐士高人,得道高僧……不像世人传言的那样寻求长生不老,帝业万年。只因他听闻得道高人可以召回死者魂魄,他只是想亲口问问任刃:朕,真的错了吗? 十年的时光,没能见到任刃的魂魄,医圣谷的毒药却先一步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弥留之际,在他不知道的宫外,几位得道高人早已布下法阵,口中咒语喃喃直到天仁帝薨逝。 再次醒来时,他不知身在何方。 慢慢的,他才知道,他竟回来了,回到了天仁初年,因绝食而昏迷的自己身上。先是迷茫,随后是惊喜。以他现在的阅历手腕,若是重新来过,华国何愁不能更加强大?于是他埋首于处理政务,借着曾经的记忆迅速将朝政把握在自己手中,干净利落的不像是个刚登基的年轻帝王。 只是偶尔的,他想起那个藏在心里多年的人。他分不清这是怎样的感情,惋惜?遗憾?后悔?可是重来一次的人生,那个想要追问的人已经无处可循,如今的任刃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于是,他只是淡淡的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再不提起。 可是随后他发现,这次的人生与记忆中的不同,任刃不在。 怎么会呢?他分明的记着任刃是在他登基初年便陪在他身边的人。今生,出了什么差错?然后恍然间想起,的确是不同了,记忆中他是借着宠爱任刃的名义,拒绝了太后提出立郑婉儿为后的建议,而今生他找不到这样既有着太后不敢动手铲除的背景的,又甘心被他利用的人推出去当挡箭牌。 所以在他重生前的萧天弘,只好借着忙于政务对太后避而不见。却不料太后居然将他身为太子时身边无甚地位的侍妾以各种罪名全部杖弊,年轻的帝王如何受得了这种挑衅,郁结于心、没有食欲,竟会晕了过去,醒来时便是他了。 他有些无措,记忆中因为有任刃转移注意,他和太后的矛盾并未如此激化,等他彻底掌权后轻松就将太后的势力铲除,而如今…… 思绪又停留到了任刃的身上。这一世的任刃,随父兄离开弁京了。这样脱离掌控的情况,让他加强了泽州一带的监视力度,独自翻阅着那里呈上来的密奏。只是短短的几份奏章,他便懂了。 那些得道高人果然没有骗他,他真的是寻到了任刃的魂魄,那个经历过折磨、污辱、背叛、死亡的任刃在这里。那些得道高人,没能将任刃的魂魄召唤而来,却让他的魂魄,寻任刃而去。 他不知道当想通的那一刻,是怎样的心情。重来一次,他该将那个人重新绑在身边吗?以现在的形势,这个任刃若是回来,对他大有裨益,但是……手中的笔墨迟迟无法落下,他的心底泛起一丝不忍,既然重来了,何不放过他呢? 任刃既然逃离了弁京,那么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任刃,再也寻不回来了吧?便是一道圣旨将他带回身边,又有何用?突如其来的,心口有种憋闷的微疼,那个最了解他的,最爱他的任刃,终究还是弄丢了…… 所以他安静的坐在皇宫之巅,熟练地处理着政务,将前生年轻时犯下的错一一弥补,他会成为更加出色的帝王。只是关于那个不能忘却,却又不忍提起的人的消息,被源源不绝的递到他的案前。 看着他在泽州生活的快乐飞扬,萧天弘忍不住在心里描绘着密奏中的一幕一幕,已经模糊的记忆意外的清晰起来,似乎能分辨出他的眉眼,他的笑容。本以为这样远远看着就好了,不料泽州军中一道密奏,给了他靠近的机会。 在早朝之上,说出那个“亲赴泽州”的旨意时,一向稳固的没有过动摇的心,忽然颤抖起来,有些激动,有些忐忑,更多的是难言的期待。 那是一种,能够找回温暖的期待。 有些颤抖的伸出手,萧天弘蹲下身体,将自己放低到与他相同的高度,缓慢却坚定地拥住眼前的人:终于找到你了,我的任刃。 前世得到却不肯珍惜的爱,既然今生重来,既然我来到了你的面前,便一定不会放手。 萧天弘轻轻闭上眼,心底轻喃。 第43章 这是报应 这是一颗与外表不符的,苍老的几乎干涸的心脏。好像只有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才能为这颗心脏重新注入生机,从缓慢到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的回溯着时光,渐渐地与这具年轻的身体同步。 萧天弘突然笑了,带着笑意的在他耳边呢喃:“任刃,我想你了,想了你十年了。” 任刃怔怔的睁大了眼,透过那人披散的发丝,视线只落在了那合起的门扉上。一股寒气从无穷的地狱涌上,沿着他跪在地面的膝盖攀延而上,渐渐冰冷了他的手脚,他的身体,他的心脏。那么的冷,冷的他连视线冻住了。 他早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世的他认识了林泽生,认识了娉婷,认识了凤娘;这一世的他是一个孝子,是在泽州被人称颂的任家二少。因为他的重生,好多人,好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可是,为什么连萧天弘也变了? 天仁初年的萧天弘不会用这样温柔的动作,这样深情的声音,说出我想你。萧天弘应该是那个骄傲桀骜的帝王,高高在上,即使他以生命的代价也触碰不到。 任刃僵硬着身体,近在咫尺的身体传来的暖意,对他而言好似火烧般的疼痛。与体内散发的寒冷形成了极端的对比,刺激的他几乎失了神志。他说十年,什么十年?他不懂……他不敢懂…… 这个萧天弘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十年,他现在的年龄与初登基的帝王不过相处一年有余,何来十年?难道说……任刃感觉身体几乎要颤抖起来,萧天弘也重生了?! 萧天弘好半天才缓缓松开手臂,一手握住他的肩头,一手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年轻的帝王眼中有着清浅的笑意,那种笑意那么浅那么淡,好像在下一秒就会破碎,但它又是明明存在着的。只是,有些脆弱的似乎经不起敲打。 “十年。我找到你了,便再也不放了。” 宣誓一样的话语,让任刃的散乱的眼神突然汇集起来,一点一点的散发出一种萧天弘从未见过的神采。他已经懂得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是呢,为何他任刃可以重生,而萧天弘不行呢?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听到陛下亲临时,他恐惧,他绝望,但这一世的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来承担痛苦,会有父兄站在他的身后,还会有一个人安静的站在他的身边,坚定地告诉他“我一定会护住你。” 所以,他想,有什么好怕的呢?即便那人是华国的帝王又如何? 上一世,若没有他的允许,萧天弘如何能给他带来伤害和痛苦? 这一世,没了爱情的倚仗,就算是那个曾纠缠了十余年的萧天弘,又哪有再次伤害他的机会? 忽然,少年微微后撤,躲开了他抬着他下巴的手指,缓慢的露出疑惑的表情:“任刃不懂陛下的意思。任刃与陛下结识不过一年有余,何谈十年?” 帝王眼中的笑意随着他的话语微微荡起了涟漪,好半天才平息下来。他慢慢收回双手,拉着任刃的手腕随他一同站起,视线从未离开过少年的眼睛。只是,他在那眼中看到了慌乱,看到了惊讶,看到了排斥,却再也没了他想找到的情绪。 那如同幻境般的浅笑消失无踪,突如其来的疼痛在一瞬间席卷了他搏动的心脏。萧天弘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疼痛,无药可医的,只能等待它慢慢淡去。 他构想过无数次见到任刃的画面。他可以对他怒骂,对他憎恨,对他狠厉,却不想他竟这么的淡然,淡然的好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这一幕,让他回忆起那些梦中经常出现的任刃平静的脸,似乎在这一刻于眼前的人重合。自言自语一般,萧天弘的声音低低的,几乎不像一个帝王:“我不会弄错。这个停战的主意,只有你胆敢提出,只有你知道仁帝不仁,只有你才这么了解我……”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分散,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不见。 任刃定定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已经没有必要伪装。他不知道他死后发生过什么,他不明白为何萧天弘会有这种突然的转变,但他既然想要说开,他亦无不可。重生的秘密,无人倾诉,如今遇到一个同样经历的人,竟让他会觉得有点亲切和轻松。 感觉十分荒谬的勾了勾嘴角,他的心情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仔细的观察着曾经最爱的人的面容,熟悉的脸庞,却没了熟悉的感觉。无论是熟悉的爱恋,熟悉的疼痛,还是熟悉的怨怼。平淡的,好像那些过去都成了别人的故事。 “是,我承认。那么陛下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呢?又为何要来找我呢?”出乎预料的爽快,让萧天弘有些惊讶,只是那最后几近讽刺的疑问,让他苦涩的扯出一个笑容。 为何会来找他?萧天弘也说不清,他想他,毋庸置疑。可是为什么想他?为了追回那份纯粹的爱情?为了将这个人带回身边成为助力?为了在这匪夷所思的经历后找到一个相同的人?萧天弘分不清这种繁复的心情,但却知道自己的目标:他要他。 萧天弘转过身,率先走到桌边坐下,想了想开口道:“我要你跟我回去。我说过不会再放开你了。” 任刃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感到荒谬至极。怎么会这样?那时候,他让自己低贱到了泥土之中,倾尽全力去乞求他的回眸,却求之不得。现在,他已经不想要了,却突然之间唾手可得。 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笑话,即便早就知道了,但此时却愈发深刻的认识到,前世的任刃还真的是个傻瓜。 于是,他笑了,好像真的听到了一个笑话,那么好笑,那么讽刺。“陛下,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少年清脆的声音中明朗的讥诮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割开他的心脏,鲜血淋漓。萧天弘低下头,自嘲的轻笑出声,早就预料到的后果不是吗?谁经历过那样的屈辱和折磨还能继续爱着呢?可是,明明有了准备,为什么会觉得疼呢?他的拒绝,竟然让心硬如铁的帝王承受不住吗? 萧天弘突然明白,即使重生,也无可挽回了。 袖口中的手掌紧了紧,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指甲触到掌心,有点点疼痛。年轻的帝王冷冷的笑了,那疲惫的有些沧桑的身体突然散发出桀骜的气势,他侧过头,看着面无惧色的少年,冷然道:“朕是帝王,没有得不到的。” 任刃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是呢,这样才是萧天弘。 因为不爱,再没了当局者的迷惑。任刃很轻松的就想清楚了他的心思:现在的局势,非常需要任刃的帮助吧。是呢,想以铁腕手段掌握政权,大行新政,怎么会不需要一个最为了解他形式做法的任刃呢?那些阴狠的暗地手段,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呢? 知道前世的任刃只渴求他的爱意,所以之前放低姿态,愧疚服软。不愧是最懂掌握人心的天仁帝呢……若是前世的自己,面对这样的柔情蜜意,怕是早就贴了过去了吧?见这种手段未果之后,便要以帝王之权强制他了吗? 可是,我如今面对的不是爱人,只是帝王,要想脱身又有何难?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陛下,你要用强吗?可是,别忘了,我姓任。” 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的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天差地别。他不要他的时候,可以像丢垃圾般丢弃,即便死了也得不到他侧目。而他要他的时候,一句话就妄想决定他的命运。 可是,他更由衷的庆幸:他姓任。他为这个响彻华国的姓氏自豪,他为这个能护住他的姓氏骄傲。 所以,我既然姓任,便宁死也不会再回到弁京之中成为父兄的牵制;我既然姓任,你又敢把我或者我的家人如何?既然你是重生的人了,便该知道没有任家军的华国,国将不国。 萧天弘的心中又是一痛。这样的任刃,他知道,却从未见过。经任刃之手,行了多少阴私龌龊之事,他都清楚,所以任刃怎么会是温顺无害之人呢?可是任刃面对他时,却总是温驯乖巧的,哪里有过面对敌人一般的戒备强硬? 任刃说得对,他如何用强?任家军是万不能动的。经历过上一世,他知道为了这个小儿子,任封疆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他也记得处死任封疆之后,华国边防的压力陡增时的困境,所以,任家除不得。 除非,他为了任刃可以不顾华国的安危,可以不要这个帝王之位。想到这里,萧天弘心中嗤笑。 多年的修炼,使得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动摇。冷凝着一张脸,萧天弘觉得一种那么深刻的酸涩从心口处沿着他呼出的气体蔓延到了口腔,就连吐出的字都带着那种隐隐的疼:“你,是在威胁朕吗?” 任刃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很干脆的点点头,意外的诚实:“是。所以,陛下为了我泽州的安危,华国的万年基业,还请三思而后行。” 明明心脏还在疼着,却觉得这样的任刃竟比记忆中的还要迷人几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飞扬的光华,光彩夺目。不知不觉,嘴角染上了笑意,他轻轻扣了扣桌子,说道:“可是,战船被毁,这可是不轻的罪过。朕可以依法治任将军的罪。” 任刃也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容有着谈判的虚假:“可是,作为弥补,我们提供了更好的方法不是吗?兵不血刃,保我国百年平安。如果陛下非要追究这战船之罪嘛……都因任刃监管不力,我愿一力承担。那么,陛下要我再死一次吗?”挑起眉毛,他轻声问道。 犀利的话语让年轻的帝王怔住。心口处的疼痛忽然消失不见,那里似乎被掏空了一般,只余下一个空洞,耳边依稀能听到冷风穿过的声音。年轻的帝王突然笑了起来,乐不可支的大笑,笑得连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他说着:“任刃啊,我,我真的小看你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任刃啊! 聪慧敏锐的,狠绝毒辣的任刃啊! 只是这么短时间的解除,就敏锐的捉住了他态度突变的原因,似乎是对上一世的懊悔。然后,决绝的,瞄准那一点,利剑攻心。 仰头笑着,没有让对面的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倏地站起身向外走去。一脚踹开闭合的房门,在门口站立的顺福立刻跟上。 大步迈出,萧天弘的笑声渐行渐止。 被指甲刺的微痛的掌心摊开,食指抹掉笑出的泪水,不知是说给身边的人还是自己,似乎带着颤音:“怎么办呢?这个时候才发现,似乎,有点喜欢呢?” 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喜欢上这样的任刃。 萧天弘想:这就是报应。 第44章 身份揭露 当夜,月朗星稀。 泽州城从未有过的盛事,天仁帝亲临,泽州城内大摆筵席。 主位当然是萧天弘,他的左手边是任封疆,右手边是李州守。之后旁边依次是韩监军,任锋和泽州城的主要官员。 主位下首便是连成线的长条桌子,任封疆的几位心腹,军队的主要将领以及泽州城的大小官员,德高望重的老者等都位列其中。任刃和林泽生只是军医,地位并不凸显,只悄无声息的坐在人群之中。 慢慢的饮着杯中的清酒,任刃的视线没有在主位之人身上停留片刻,也完全没有关心萧天弘在酒宴上对军队中人和泽州百姓代表所说的言论。无非就是会突然停战议和的目的,尽量安抚对水寇有着血海深仇的泽州人。 萧天弘的能耐任刃是知道的,一个极会掌控人心的帝王。嘴角扯了扯,是呢,若不是会掌控人心,他前世怎么会陷的那么深的?他想要他的回顾和注意,萧天弘便给他;明明知道这人对他的亲密都是有目的的,却还是沉溺其中,一次次被利用完甩开后,仍不死心,总想着:再等等,再试一次吧,也许这次他就会爱上我了呢?不得不说,他前世的越陷越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萧天弘的态度飘忽不定,时近时远,让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许,直到最后的最后,再也没有心力去期盼去尝试了,他才终于醒悟,这只是掌控他的一种手段罢了。 额头突然被清凉的手掌覆住,任刃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林泽生担忧的帮他将额前的发丝拂开,问道:“怎么了?只是半天没见,脸色就这么差?身体不舒服?” 任刃浅浅一笑,摇头不语。 林泽生眼神一闪,将手伸到桌下,紧紧握住少年的手掌,皱眉道:“因为他?你还想着他?”茶色的眸子,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心尖上似乎有微风吹过,痒痒的暖。任刃第一次手掌轻翻,反握住他的手,坚定的摇头:“不是的。我不会想着他了,我没事,放心吧。”安抚的话语出口,便看到眼前人立刻展了笑颜,任刃只觉得心中的暖意似乎在蔓延开来,白天与帝王对峙的恐惧也消失无踪。 是的,恐惧。直到萧天弘离开后,任刃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就算重生一次,就算他没了对情爱的伤痛,但对于皇权和帝王的敬畏是无从改变的。也许今生的萧天弘再不能因情爱伤他,也不能用任家人威胁他,但长居帝位之人所散发的气势,任刃无法淡然面对。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的认识了萧天弘。那个以“仁”为号,但行事阴狠,手段无所不用的天仁帝。前世时,萧天弘从未威胁逼迫过他,只要一个淡淡的笑,一个亲密的动作,任刃便会巴巴的贴了过去,什么都肯了。 如今,他居然拿出这种手段来对待我了?任刃有些失笑,这算是一种进步吗? 面前的餐盘被放进了一块鱼肉,清白的颜色,好像他无垢的今生。任刃浅浅的笑了,还去想那些做什么呢,已经是重来一次了。伸筷夹过,意外的发现这样大的一块鱼肉居然没有鱼刺。侧头看了看林泽生餐盘边透明的鱼刺堆成了小堆,嘴角的笑意更盛,将鱼肉放入口中,竟有一丝甜味。 “看我干什么?”刚放下酒杯的林泽生忽然注意到任刃对他的注视,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清浅的笑意让他莫名的有些脸红,颇为尴尬的低声斥道,“吃你的饭,别东张西望。” 一来一去间,两人不闻世事般的共处引起了身边几位军队中小将领的注意。因为与这两位军医也不熟,几个兄弟只好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当大夫的就是温柔,这么照顾二少,还给他夹菜!” “这才是好兄弟呢,细节上就看得出来!你还自诩为我的好哥们,怎么不看你给我夹菜!”旁边一人撇嘴。 “给你,给你!”之前说话的人立刻将啃完的鸡骨头放到他的碗里,没好气的瞪他。后者立刻怒了,将自己吃剩的鱼刺也扔到对方碗里。虽然这几人所坐的位置距离主位有段距离,应该不会被几个大人物察觉,但好歹也记得场合,没敢弄出多大的动静。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军队的将领们都已经接受了他议和的想法,泽州的几位有名望的人也理解了与泽国通商的旨意,正事做完的萧天弘终于能够静下心来观察着任刃,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 但却是能看清他的动作的,他从未向这个方向扭过头。一边与任封疆和李州守说着话,借着举杯仰头的时候又一次向那边看去,突然看到任刃身边的人抚摸他头顶的动作,萧天弘执杯的手一颤,漏出些许的液体。 状似无意的放下酒杯,萧天弘眯起眼,盯着任刃的方向,却问一边的任封疆。“任刃曾在朕未登基时做了朕一年的伴读,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任封疆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不知道萧天弘话中何意。真的只是想念曾经的伴读,还是任刃对他的心思,这个年轻的帝王已经知晓了?但面上只是笑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用抓着酒杯的手向那边扬了扬,道:“任刃就坐在那里,要臣将他叫过来给陛下敬酒吗?” 萧天弘微笑:“不用,任刃最讨厌这些正式的场合了,若真是把他叫出来他该不自在了,就让他吃饭吧,夜宴之后朕再见他也是可以的。”言语中,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一丝熟稔的亲密。 任封疆心里一突,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天弘的神色。可是帝王的心情哪是那么容易看得出的,任封疆只好自然的应了,没有再说什么。 “任刃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看着不像是军队里的将士啊。”萧天弘突然开口,有点好奇的问身边的人。 摸不清他的想法,任封疆只好回答:“是我军的军医,叫林泽生。刃儿也是军医,两人一处工作,还算熟悉。” 萧天弘举起酒杯,呵呵笑着与任封疆碰了碰杯,借着酒杯挡住脸上的情:林泽生……他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了。身在弁京时,泽州的密报提过几次,下午见过任刃后他也亲自召见了隐藏在军中的钉子,也听说了这林泽生与任刃走的颇近。 和任刃走得近的人,他怎么会不去调查?所以,在弁京时,他就已经命人将林泽生的底细查清楚了:医圣谷后人。据说在本就医理天才迭出的医圣谷中,他也是出类拔萃的,被寄予厚望的医圣传人。 医圣…… 萧天弘以前并不知道那个最得他信任的秦太医是传说中的医圣,直到上一世他中了秦太医下的毒,才查清楚他的身份。他并不清楚堂堂医圣藏身于宫中是为何,也不了解秦太医为何要给他下毒,但重活一次,他当然有了提防之心。 只是他迟迟没有下令将秦太医处死,一是没必要为还未发生的事情得罪医圣谷,二是对秦太医的目的尚不明确,三是……他记得,上一世秦太医救了任刃的性命。 所以,看在任刃的面子上,秦太医的命他暂且记着。 可是,林泽生……萧天弘知道现在的任刃对人的心防极重,可却能与这个林泽生走的颇近,心里有些翻搅的难受,这一世的任刃,早已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结交着不同的人,体验着没有他的人生,也许……还会爱上别的人吗? 想到这里,年轻的帝王突然有些慌张,心口又开始钝钝的疼。眯了眯眼,突然吩咐身边的太监:“将林泽生大夫请来,朕要与他喝一杯。” 此言一出,身边的几人都愣住。 顺福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的躬身接旨,跑下主位去将林泽生传唤过来。 骤然而至的圣旨让任刃变了脸色,有些惊慌的望向身边的人。林泽生的反应却好得多,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般,浅笑着随顺福站起身,还整了整压皱的衣角,迈步走向主位。 见到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任刃也稍微安了心,想要继续吃饭却没有了胃口,视线不能控制的随着林泽生移动,今晚第一次看向了萧天弘的方向。 萧天弘面带微笑的看着林泽生越走越近,直到身着藏青色长衫的青年对他行了大礼,复又平身后,神色难辨的看着下首处长身而立的人:“听闻林大夫医术卓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君子如玉,清俊儒雅。” 林泽生半低着头,没有直视上面的帝王,躬身一礼,淡淡道:“陛下过奖,不过是略懂毛皮,谈不上卓绝。” 勾了勾嘴角,萧天弘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默然无声的看着他,似乎在探究什么。一时间,主位周围出现了奇妙的静谧,几位军队出身的粗犷汉子被这气氛弄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暗自疑惑着陛下这是怎么了,一个小军医有什么好研究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紧张,林泽生虽低着头,但身体挺的笔直,恭敬却不怯懦。即便是萧天弘,也不得不为这一身的气度暗自称好。 “朕听到一个传闻,有人说林大夫是医圣谷后人。”顿了顿,满意的听到周围一片惊叹之声,才继续道:“不知真假?” 林泽生听到这里也有些愕然,他万没想到萧天弘会这么问! 人人都知道医圣谷不分敌我,从不插手战事。如今当众揭穿他的身份,让世人得知医圣谷之人居然会身处军队之中,对于华国来说,有害无益!—— 第45章 医圣之秘 年轻的帝王带着笑意的问题,将热烈客套的气氛突然凝固。 在场的所有人都先是一惊,然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林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如此出色,以林大夫的水平,若说他是医圣谷后人不会有人不信。但惊讶之后,所有人都不解了,陛下为什么要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世人皆知医圣谷不分敌我,医泽天下,这样明确的出现在军队中立场分明,完全违背了医圣谷历来的谷训。可是,无论世人说医圣谷不守承诺,还是医圣后人不遵谷训,对于华国人来说是完全不介意啊!有堂堂医圣谷后人暗藏在军队中为华国将士治病,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指责医圣谷什么。 可是,今天萧天弘突然当众揭开,林泽生的身份必然会流传出去。也许华国军队会高兴会感激,但世人的诟病是逃不掉的。不分敌我?那为何会出现在华国军队?这不就是明显的帮着华国来敌对其他国家吗? 而且,医圣谷这样不声不响的帮着华国,是一个天大的恩情啊,可被华国的皇帝就这么揭穿了……怎么看都是不但不领情,反而让医生谷陷入世人的批评,这无疑是得罪了医圣谷的啊! 所以,若林泽生真的是医圣谷的人,萧天弘的这一举动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在座不知真相的人,都将目光投向林泽生,隐隐期盼着却也担忧着等待他的回答。 林泽生心里冷冷一笑,面上仍是恭敬谦和的模样,朗声应到:“陛下目光如炬,草民的确是医圣谷之人,医圣亲传弟子——林泽生。”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在座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急了,真的是医圣后人啊!陛下你干嘛当众揭穿啊,这不是麻烦了吗?而且林大夫你干嘛承认啊,这下子医圣谷怎么向世人交代啊! 相对于其他在座之人的各自心思和窃窃私语,林泽生平静的态度是那么的突兀。他早料到了这个帝王会找他的麻烦,确切的说,是因为任刃找他的麻烦。一个曾经与帝王有过牵扯的人,如今跟他走得近了,即便那个帝王不喜欢任刃,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无关情爱,这是男人的占有欲,更何况是一个帝王的占有欲本就强大的可怕。 不过他想过萧天弘会直接杀他,陷害他,折磨他,但还真没想到过他会选择当众揭穿他医圣谷之人的身份。他与其他人的想法一样,也认为这实在是个不明智的举动,揭穿他有什么好处呢? 但只在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有好处的。 萧天弘的问题他必须回答,是或不是。 回答是,那么就坐实了医圣谷之人违背谷训,背叛对于世人“不分敌我,医泽天下”的承诺,一番口诛笔伐是少不了的,医圣谷如何在世上立足? 之后,医圣谷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为了保下他这个医圣传人,将藏身军中的罪名以医圣谷的名义承担下来,彻底摒弃既往的谷训,当然医圣谷自然再无脸面立于江湖之上了;二是为了给世人一个交代,为了医圣谷的名声,将这事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将他逐出医圣谷,成为医圣谷几百年来的第一个弃徒,这样大的打击,足够让人彻底颓废。所以,无论医圣谷如何选择,他都不可能再在任家军里任职下去了。 若回答不是,那么他就算自己抛弃了师门,再也算不得医圣谷之人,就算仍能在任家军任职,也没有了医圣谷这个靠山了。 可是世人皆知,能入医圣谷是莫大的荣耀,医圣谷之人皆以自家师门为荣,怎么会不承认自己的出身?所以萧天弘是一早就料到了他必然会承认,也必然不会愿意因自己连累师门,所以他只有被逐出医圣谷,离开任家军一路可走。 想的,真是好呢…… “哎呀,你竟真是传说中的医圣谷之人!”萧天弘惊讶的瞪大眼,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懊恼万分的自责道:“朕真是糊涂了,怎么因为一时好奇就问出来了……林大夫,朕代我华国百姓,代我任家军请求你不要离开,我们需要你啊!”似乎因为自己的口快十分惭愧,忙语气诚恳的出口挽留。 林泽生心里冷笑,真是聪明啊!把揭穿他身份的举动归咎成了一次好奇和口误,转口又是帝王的亲自请求……再也没人能说出这帝王故意不领医圣谷的情,恩将仇报的话来了。 这样一来,萧天弘不但没有得罪医圣谷,堂堂帝王甚至还放低姿态请求医圣谷,他是拒绝还是答应?拒绝?这可是华国帝王,直接扫的是整个华国的面子,日后医圣谷之人在华国如何自处?答应?那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再次违背谷训! 萧天弘,你好阴的计谋! 坐在一旁也早已想清楚了前因后果的任刃将手中的筷子越捏越紧,内力微吐,手中霎时间空无一物,只有粉末飘落。 视线紧紧的追随着长身玉立的人,任刃担忧之情几乎掩藏不住。他是帝王,该顾全大局为重啊!所以,谁能想到萧天弘只为了除去林泽生,竟然连医圣谷的帮助都不屑要了呢?在座的人想不到,最了解他的任刃也想不到,就连萧天弘自己……都没想到。 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萧天弘的视线扫过一众或惊讶或不解的表情,心中只能苦笑,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小大夫将医圣谷的帮助弃之不顾,更倒打一耙的得罪了医圣谷……他,竟然会变得这么不理智。 心思各异的人们,都安静着,等着林泽生的回答。 “陛下有命,草民岂敢不从。林泽生必定会竭尽全力,保我任家军安康,保华国安康。”说罢,又是一个大礼伏地。 在场的人们顿时爆发一阵欢呼,兴奋的互相传告着“我们得到医圣谷的后人了!”,“太好了,医圣谷后人居然是我们的军医,我们任家军必然战无不胜!”的话语,没人注意到萧天弘一刹那模糊的神色。 他,竟不怕被逐出医圣谷吗?萧天弘心惊不已,他似乎小瞧这个林泽生了!宠辱不惊,临危不变,从头至尾他的神色都是谦和温润的,似乎根本不被他的威压和威胁影响。这样的心性,即便是重生一次的任刃都做不到! 一个小小的大夫,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度…… 林泽生大礼行毕,辞别帝王回到了座位。刚刚落座就迎来了周围士兵热烈的欢迎和恭维,但他刻意的冷淡和疏远让这群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热情稍退后便自行吃喝去了。 这时候任刃才终于找到机会,担忧的靠得近了些,轻声问着:“你就这样答应没问题吗?医圣谷怎么向世人交代啊?”虽然秦老头那个医圣本人就为老不尊,不守谷训的甚至跑到皇宫去当御医,但这一切都很少人知晓,所以医圣谷在世上的中立之名并没受到影响。可是今天萧天弘突然发难,林泽生的事情一旦传出……秦老头会不会也被从皇宫里揪出来? 医圣谷的后人藏身军队,还可以推却说是他的个人行为,可如果被人知道堂堂医圣带头违背谷训…… 突然记起上一世的秦老头自尽的事情,任刃觉得萧天弘很可能知道了秦老头的身份,顿时更加焦急,若不是场合不允许,他几乎急的坐不住了。 “小刃,别担心。”似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林泽生温润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缓缓流淌着抚平了他的焦躁,淡淡一笑道:“医圣谷的人没有那么没用,这样的事情对医圣谷构不成威胁。” 任刃摇摇头,仍旧不能放心。他一直知道,那个秦老头不简单,也许那个老不修的能够顺利脱身,但林泽生呢? 一只大手探出,将他的手包在掌中,暖意从掌心绵绵不绝的传递过去,带着他的自信让他彻底安心:“不要小瞧了医圣谷。” 淡雅的笑容,在转向帝坐之上的那人时,带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这点小事,便想拿捏住医圣谷? 难道世人真的以为,能够游历于各国势力之外,在数百年前中土大陆各国混战中唯一不被波及、幸存下来,并传承数百年无人敢得罪的医圣谷,只是医行天下便能做到的吗? 除了医圣以及医圣的传人,无人知晓,医圣谷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为何要以“不分敌我,医泽天下”为谷训?不是医圣谷的人没有善恶是非之分,也不是医圣谷之人有不可亵渎的医者父母心,而是…… 为了从小培养医圣谷之人的善良仁义之心,绝不可出现立场鲜明,爱恨分明,情绪激烈,野心勃勃之人;不分敌我并不是因为处事中庸,而是因为中土各国在医圣谷之人眼中,没有区别。 医圣谷密室中的石碑上刻着一句话,那是数百年前中土大陆混战后,医圣谷初建时前人所留,除了医圣与其传人无人得见。 邪肆飞扬的十六字箴言,昭示着医圣谷最深的秘密: 不分敌我,医泽天下,中土大陆,唾手可得。 既然各国都可是我医圣谷囊中之物,还哪里用得着分什么敌我呢? 第46章 两国议和 帝王亲临泽州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与泽国议和事宜。 由于议和文书萧天弘早已派人送达泽国,泽国的君主也很爽快的答应会谈,所以几天之内准备的都是议和随行人员以及防备措施。 时间实在是有些仓促,萧天弘虽不用事事关心,但也是必须出席的,所以这几天竟没能寻到时间再来找任刃。 虽然议和这一提议是出自任刃之口,但他对于议和之事完全没有关心。这个萧天弘并不是手段稚嫩的新帝,而是那个在位二十余年,深谙帝王权术的天仁帝,若是一个小小的泽国议和之事都不能办妥,他还哪里配的上明主一说? 任刃担心的是林泽生的事情。 那日被萧天弘揭露身份后,虽然林泽生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但任刃并不清楚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任刃虽算不得医圣谷真正的入门弟子,但也颇有渊源,当然不愿看到医圣谷因此陷入世人诟病。 从第二日起,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人们议论医圣谷之声,有感激医圣谷的,有质疑医圣谷的,让任刃心里愈发忐忑。于是,终于忍不住的任刃第一次主动去找林泽生。 推开木门走入时,看到的就是那藏青色的身影正蹲在向阳的窗边的地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一株株干燥的药草上拣摘着,食指和拇指时而掐起,时而松开,一举一动在阳光的映射下镀上了金色的光圈,温暖的安详。 那种安详的感觉,从任刃的双眼直透彻到了心底,有些焦躁的心情就这么平静下来。脚步放轻,几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伸手也帮着捡摘起来。 “你来了。”林泽生手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侧头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中的惊喜毫不掩饰,让任刃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连最受你恩惠的泽州人都有质疑医圣谷的声音了,那外界已经传成什么样了?你一点也不关心吗?”任刃盯着手中抓起的药材,转移话题,语气不太好的说。 “我不是说了不要小瞧医圣谷吗?”林泽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将任刃手中的药材抽出,抓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几步将他带到了水盆的旁边,袖子一挽就撩起水帮他洗起手来。 任刃直到手心接触到凉水才反应过来,想要将手抽出却被紧紧抓住。林泽生执拗的抓着他的手掌,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掌心,手背和手指都清洗干净,似乎要将那纹路中的尘垢全部清除干净一样的认真,好像眼下所做的事才值得他付出全部的精力。 “林泽生……”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任刃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已经很亲密了,可他仍不知道林泽生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贪恋他带来的温暖,拒绝不了他的靠近,却不敢全心的信任。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像已经再没有了信任的能力。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林泽生取过手帕将他的手擦干净,然后是自己的。他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还带着微微湿意的两只手,一大一小,一蜜一白,十指交缠,掌心相对,暖意从交握的地方直传递到心尖。 熟悉的药草香味再起将他包围,任刃没有抗拒的任由他抱住,侧着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缓缓地吐纳,不知是他的体温太炙热,还是阳光太过强烈,周身的暖意让他有些困倦的只想这样一直下去,不再改变。 胸腔微微震动,林泽生的声音从这个角度听起来有点闷闷的:“是我的错,让你不安了。昨晚要连夜与随行的御医交接一下药材,所以没能去找你解释,担心了一晚上吧?” 任刃默不作声的摇摇头,小脑袋在他的肩头上蹭啊蹭的有些痒。 林泽生轻笑出声:“我说过相信我,医圣谷不怕这些。不分敌我,医泽天下,我们一直都做到了。” 任刃转过头,唇对着他的耳际,轻呼出气:“可是,你在军中啊。” 被他呼出的热气瘙的有些痒,林泽生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搬离自己的耳侧,又凑到他作祟的唇边轻啄了一口,得到后者的怒目而视才笑笑继续道:“我是在华国军中没错,可是医圣谷后人也在他国军中啊。” “什么?”任刃惊讶之下站直了身体,刚刚有些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医圣谷在各国军中都有人?” “是。”林泽生任由他离开自己的怀抱,但手却不曾松开,仍旧抓着他的,嘴角浅浅的笑意,自豪的语气不需掩饰:“我医圣谷之人遍布天下,怎么可能只屈居于华国这一隅之地?只不过医圣谷人不喜为人高调,在军中的同门都没有表露身份罢了。所以,既然各国军中都有人,我医圣谷不正是兑现了医泽天下的承诺了吗?” “怎么会这样……”对医圣谷和林泽生的担忧此刻全部化为了心惊。各国军中都有医圣谷之人……那么泽国也有了? 那么,下毒的计划还能成行吗?虽然是自制的奇毒,但医圣谷后人讲究的是互通有无,共同攻克,这毒一旦被泽国的医圣谷后人察觉,还怎么瞒得住?合医圣谷众人之力,解开这毒绝不是难事!那么,他的这一番策划岂不是就这样落空了? 林泽生也察觉到了任刃脸色不对,握住他的手掌的手紧了紧,唤回他的注意,低声问:“小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任刃极快的否认。既然此计不成,那就只能再想办法了。本还担忧若此事曝光,他能否得到林泽生的理解,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虽然有着巨大的计划落空的失落,但也有着一丝庆幸与安心。 他既不愿说,林泽生也没有多问。 两人毕竟各自还有事在身,偷得了一小段时间的独处已是不易。人既然主动来了,林泽生便将任刃拉过,又亲了几口才放他离开。 任刃并没有亲自去找萧天弘,他只是写了封信,找顺福带给了萧天弘。不知是不是那天的接触让萧天弘卷了面子伤了心,他也没有借此机会来找任刃,而是拖顺福带了回信,上面只有几个字:另有计策,勿忧。 于是时间平淡的过去,三天后迎来了泽国与华国签订停战协议的日子。 协议签订的地点在近海。 这是两国君主互通信件商议的结果。泽国帝王并不是没有魄力,但还是谨慎的坚决不肯登上华国陆地,萧天弘倒是很痛快的尽显中土大陆第一强国风范,提出在近海会面。 这日,万里无云。 天空澄澈的蓝几乎让大海无地自容,被打败的海水也格外的乖巧,没有兴起半点风浪。随着两国几艘巨船划开水面漾起的波纹,两国君主所乘的皇船在船板搭起时碰到船沿的碰撞声中,顺利对接。 两国的君王各自坐在己方舰船的甲板之上,对面而坐,距离不过四五米。而两船之间临时搭建的船板由双方传信之人互送协议文书。 泽国的国王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人,远远的看不清面目,只能从那明黄的服饰将他的身影看清,气势竟不必萧天弘这华国的统治者差上一分。站在随行船的甲板上,任刃心里暗想着,这泽国君主看来也是个不能小瞧的人物。 看了几眼便别开目光,开始百无聊赖的盯着海面发愣。他想不明白萧天弘为何要把他带来,这协议签订虽是他提议的,但他的身份地位哪里能掺和的进来。记得接到萧天弘让他随行的旨意时,一众官员和父兄惊异的表情,任刃有些想笑。可是,他是真的有些摸不清萧天弘在想些什么了…… 既然让他随行,却不让他上了皇船,而是与一众侍卫随行。距离远远的连他们的谈话都听不清,更别提能出谋划策之类的了。也许是萧天弘太无聊了?所以折腾着他玩? 思绪越来越纷乱的任刃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皇船起锚返航时,他才起身准备跟随回泽州。 已过了半日,任刃感觉到腹中空空的响了起来,有些饿了。望着前方的皇船上模糊的明黄色背影,任刃更疑惑自己跟着出来溜达一圈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下一秒,任刃没这个心思了。 望着突然从水中窜起的黑衣人,任刃只不过是愣了一瞬,就反应极快的手腕一转将腰间的软鞭取了出来。小臂一挥,黑色的软鞭在空中抽出刺耳的风声,直接袭向刚刚翻身站到甲板的敌人。软鞭好似有生命般瞬间缠上了一人的脖子,锐利的好似刀锋的鞭尾顺着任刃扬手的力道一甩,便将他的喉咙割破,鲜血从颈前喷涌而出,与他身上滴落的海水一同在甲板上混出血色的水迹。 船上的侍卫们也是反应极快的,尖声鸣哨为皇船示警的同时,也立刻抽出武器迎了上去。顿时,船上的几十个侍卫与陆续登上船的的黑衣人战作一团。这随行战舰本就只是为了预防泽国突然发难准备的,但没料到泽国没有用战船对攻,顺利完成了议和。反而会在回途中,遭遇这样不知何人发起的诡异的攻击。 任刃已经无暇思考这些袭击之人是怎么在水中隐藏的,毫不手软的收割着生命,软鞭在半空之中划出了无数道虚影,劈啪之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哀嚎,任刃只取对方咽喉处,鞭鞭致命。 然而接连击毙四人之后还不待他喘口气,他所在的舰船突然开始倾斜。 “不好,船底被凿穿了!”一人突然大喊道。 任刃心里一惊,与帝驾同行的船皆是泽州最好的战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凿穿?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在短时间内船已经倾斜的更加厉害,甲板上的血水开始向一侧流动,尸体也渐渐下滑。 对战的双方也停止了打斗,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跳入水中。船上的侍卫水性都不错,也随着跳入,但在落水的下一瞬便会有血色从那处弥漫上来,那人的后果自然不必明说。 任刃犹豫了一下,没有跳入水中,而是软鞭一挥缠住了桅杆,身体借力弹起。轻巧的从一众慌乱的人头上跃过,脚尖点上倾斜的船体,任刃将轻功运到极致,向情况还算乐观的皇船飞身而去。 身体恰在半空中时,突然从水中飞射出箭矢,直奔任刃而来。任刃瞳孔一缩,握住软鞭的手臂一扭,去势生生一滞,本能跃过去的力道在此处一泄,任刃只好抓住软鞭扭过身子,打算借力再荡一次。 然而突然手上的力道一松,身体骤然下落,任刃愕然回首,看到的是被劈断的桅杆。 落入水中的瞬间,任刃在心里怒吼:不带这么赶尽杀绝的啊! 第47章 被困孤岛 任刃醒来时,只觉得后颈处疼得厉害。记忆在一瞬间纷沓而至,他这才想起之前的战船被袭之事,以及自己的落水。任刃水性虽不算极好,但也不差,他清晰地记得憋着气落入水中时,还未待他睁开眼看清自己的处境,便被人在颈后一击打晕。 闭着眼,不动声色的放缓呼吸,任刃倾听着周围的气息,断定无人之后才睁开眼来。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简陋但也算整洁,屋中只有一床,连桌椅都是没有的,更别提饰物和其他。 缓缓坐起身子,一手轻轻拿捏着后颈处,一边观察着自身。除了后颈处还在隐隐作痛,身上没有受伤,内力也还在。之前的衣服已经被全数换下,现在身上的里衣也是新的,触感丝滑倒是上好的布料,外面是一件白色的长衫。屋内空空,一目了然,随身携带的药包和银针全部都已经不见。 没有贸然起身观察窗外的情形,任刃斜靠在床头思考着。 那突如其来的袭击是怎么回事?会是什么人?泽国?任刃摇摇头,没必要,这个停战协议怎么看都是泽国占尽了好处,泽国君主不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此时攻击萧天弘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很可能引得华国大怒,不计代价举兵消灭泽国。 朝中的势力?任刃又随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是新晋登基的萧天弘,也许离开弁京亲临泽州会引得朝中动荡,但现在这个萧天弘哪是能被人拿捏得住的角色?他既然敢来,那么朝中必然已无忧患。 任家的敌对势力?要知道如果萧天弘在泽州出事,任家必然难辞其咎。可是,任刃不认为朝中那个官员有能力在父亲和李州守的眼底下能做出这样的大动作却不被发现。 难道是萧天弘?任刃对于现在的萧天弘实在是捉摸不透,对于议和之事为何要带上他也不明白,难道是萧天弘使人抓他?仔细回忆一下又觉得不对,以萧天弘的手段要暗地里抓他实在算不得难,那群黑衣人应该不是萧天弘派来的,他们也攻击了皇船,而且确实砍杀不少的侍卫。这些侍卫也都是武功不错之人,是萧天弘亲自培养的势力,他不会为了捉一个小小的任刃而牺牲这么多的手下。 这些不是的话,还能是谁呢…… 左思右想没能得出结论的任刃只好慢慢起身,动作极慢的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刚刚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留意,现在倒是能比较清晰的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空气中也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湿气味。 外界的干扰过大,任刃在屋内无法分辨出屋外是否有人把守,但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任刃站起身,穿上崭新的布靴,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只是虚掩着,任刃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便伸出手将门推开。 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当场。 就算任刃经历过再多的波折,也没想到会被困在这里。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遥远的地方,海天相接,澄澈的蔚蓝连成一片,构成一个圆满的圆。几只零星的海鸟慢悠悠的在远方翱翔徘徊,时而在海面轻点,与波光粼粼的海面构成了一副让人心胸开阔的唯美画卷。 只是,这美丽辽阔的景象并没能让任刃有任何欣赏的心情。海浪一翻滚的荡了过来,力道算不上轻柔的拍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礁石之上,溅起的水花几乎要沾到他的衣襟之上。 这是一个礁石形成的小岛。 真的只是一个小岛,很小。任刃回过身,一眼便能望到这个小岛的边际,小岛的地面高出水面最多三四米,这似乎是一块极大的礁石形成的天然岛屿,上面几乎没有什么植被,更别提淡水。只有一个突兀的木屋,在岛上最为平坦的地面上孤零零的立着。 任刃终于明白为什么抓他的人没有控制他的内力了,之前还想着用武功突围出去,现在看来对方是完全不在乎的。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武功举世无双又能如何?没有船,连造船的材料都没有,拆了木屋造船?他还不想晚上被冻死,就算有内力傍身,晚上的海风也不是他能抗住的。 苦笑着席地而坐,身下的礁石透着森森的寒气,似乎是从深不可及的大海底部传达上来的,透心的凉。 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要把他活活饿死在这里吗?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一个挡风的小屋,一床还算暖和的被褥,他能支持几天呢?可若是想杀他,为何不当时直接就动手了呢?这么耗着是为什么? 也许,他开始就猜错了,对方并不是奔着萧天弘去的,而是他。这个地方并不是那么好找的,一块天然的礁石岛,平坦的地势,出水较高的海拔。再加上这特意建造的小屋,无论怎么看都是蓄谋已久的吧。 可是,任刃想不通会是谁要抓自己。他自问重生以来没有与什么人结仇,他虽是任家二少,但既无实权在身,也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吧……不对,任刃一凛,难道是用自己威胁父兄?不,随后他摇摇头,没这个必要,泽国君主不会做这种蠢事,有捉他的功夫还不如直接杀了萧天弘划算。 拖着腮正皱眉思考的任刃头上突然闪过一道阴影。抬头,竟是几只海鸟飞过,在空中盘了几圈后忽然向下俯冲,几个拍翅就落在了任刃的面前。 有些好奇这海鸟居然不怕人,任刃伸出手试着将海鸟抓入手中,才发现其中一只的腿旁帮着一个小木筒。伸手取过,打开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信,大致是说木屋之后有一个水缸,里面的淡水足够他使用一个月。至于食物,会有人给他送来,请他不必心焦,安心在这里等待一个月就好。 将手中的信又读了两遍,任刃无法从字体分辨这是何人,信中的语气也算客气有礼,这让他更摸不到头脑。在这里等一个月……为什么?看这样客气的口气,更像是邀请他做客的样子,那么是有求于他?可若真是有求,为何不现在就提出呢? 食物会有人送来……任刃看着这句话,心里有了计较。只要有人,他就有自信能够挟持住来人,问出想要的情报。而且这四周一望无际的海域,来人必然是划船而来,那么必然能够找到机会抢过船来逃走。 可是,任刃的如意算盘在傍晚来临的时候被打碎。 夕阳西下之时,远远地看到有人划船而来。任刃刚要做出准备伺机抢船时,却见那人居然在距离此处百米有余的地方突然弃船,游水而来。这让任刃目瞪口呆,就算他轻功再好,也不可能这么远的距离飞跃过去,游这么远的距离就更不可能了。 待到那人上岸,准备多时的任刃一把就将那人制住,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厉声喝问:“谁让你来的?”没想到这人只是恩啊了两声张开了嘴,任刃一眼便看到那张开的口腔中竟然是没有舌头的!哑仆! 任刃心中更惊,对方真的防的他死死地,竟然派出哑巴来送饭。此时他已经分辨出,来送饭的人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任刃无奈的松手,那人也不惊慌,转身将刚上岸时放下的饭盒拎了过来。 这人泅水技术了得,百余米的距离,还是头顶着饭盒过来,里面的饭菜竟然完全没有沾上海水,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饿了一天,任刃也有些扛不住了,将饭菜取过略作观察,应该是没有下毒的。 一碟一盏的,竟然是三个菜,一大碗米饭,外加一小壶白酒。一一取出,在饭盒的底部又是一封信,只有两句话:若伤来者,饭菜不候。 摇头苦笑,任刃挥挥手就放这送饭之人离开了。被逼到这个境地啊,竟连一点反抗的办法都没有。只有全盘接受,静观其变了。 只是……夹了口菜,自己孤零零的吃饭,有些不习惯呢。忽的想起那个总喜欢在吃饭时给他夹菜的人,总是趁着他人不注意在饭桌下悄然握住他的手的人……心口处有种闷闷的难受。 目光悠远的投向满眼蔚蓝的远方,不知他们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此时的泽州府内已经是一片混乱。 皇船以及随行的两艘战船遇袭,战船之一损毁沉没,侍卫死伤大半。 萧天弘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之上,听着近身侍卫的汇报,心中的怒火几乎将要将这屋子的房顶掀翻。居然在两国议和时出现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面!究竟是谁做的…… 对了,任刃呢! 突然想起他特意交代过的人,逼问着眼前跪地不起的人。 “臣罪该万死,任二少他……落水失踪了。” “什么?!”萧天弘拍案而起,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形容了,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夹杂着淡淡的恐慌:“给我查,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武功不会这么不济,怎么会不见的?!” 直到那侍卫连连告罪躬身退出,萧天弘才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按住额头。是他的失误……太自大了啊,以为以自己的阅历,即便是新帝登基,也能迅速掌握住朝中势力,才敢如此托大的离开弁京。这次的事情,真是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教训啊。他不认为会是泽国下的手,无论怎么想,都是没必要的,他华国的帝王是那么好杀的吗?在议和的大前提下,泽国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任刃啊,他为什么非要带着任刃去呢……萧天弘懊恼的揉着额角,他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是他太想当然了,才又害了他一次!落水失踪……生死不知! 任封疆及一众将士站在外面看着紧紧闭合的房门,心中惊疑不定。刚刚陛下的战船出现在海边时明显是遭受了袭击,但陛下却下令封锁消息,除了随行侍卫以及前去迎接的一些将领无人知晓。就算他们几个重要的官员也根本无从知道细节,究竟在海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暗自猜测不已。 与这些人变幻莫测的脸色不同,林泽生只是蹙起眉,声音仍然是温润动听的,只是有那么一丝的焦急:“为何不见小刃?” 忙着揣测刚刚的袭击事件的人们才反应过来,不是他们不关心任刃,而是下意识的以为任刃是陛下钦点,跟在陛下身边必然无事。而受伤的侍卫不少,以任刃的作风必然是跟去施医了,因此这段时间内还真没人去寻他。 林泽生的注意力并不像他们那样分散,身为军医自然是第一时间去查看受伤的侍卫的情况,但打眼扫过,不见熟悉的身影,心登时一沉。回身去寻萧天弘身边一众的人,仍旧不见他的身影,林泽生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一陛下的近身侍卫从屋内退出,便被几人拦住询问。 落水失踪…… 果不其然。 林泽生没有如同任封疆父子一样惊怒,只是很平静的转过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片刻后,一只黑鹰一飞冲天。 第48章 少年相见 孤岛上的生活很无聊。 第一天,他早早的睡了,第二天起床时还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忆起来后,任刃也只是懒懒的躺着,没有起身。他已经没必要挣扎了,在这个地方不会被发现的,对方既然敢把他一人留在这里,这附近必然是没有航道的,他也别想浪费力气去呼救了。 出神的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思绪开始还能集中在分析自身处境的地方,可在思考没有结果后,心思便转向了别处。 父亲会伤心吧?任刃猜着。即使已经有一段日子不理自己了,但他知道父亲避而不见并不是真的厌恶了他,只是有些接受不了吧。毕竟前世的他,做了多少背弃家人遭人唾弃的事情,父亲都没有放弃他不是吗?面冷心慈的父亲,一定在懊悔对他这么冷淡吧? 大哥呢?他是最直白的性子,一定下了大力气去追查那天的事情吧?火气上来,没准暗地里骂把萧天弘也骂上了吧? 萧天弘……摇摇头,不去想他,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人温润的笑脸,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似乎就在眼前。 他也着急了吗?那温润和善的笑容还挂得住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有没有想我?晚上能不能睡得着呢?医圣谷的事情解决了吗……只是,身陷与此,他还有没有机会离开?知道对方也许是有求于自己,但若之后没有利用价值了呢?他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想到也许再也不能见到那人……心口毫无预兆的钝疼,唤醒了任刃的神志。 有些惊乱的坐起身,他恍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林泽生看得这么重了吗?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再见不到父兄,而是他!右手按上还有着淡淡的痛感的胸口处,为什么会这样的? 之前林泽生的亲密举动,只是不小心的放纵,竟让这人在心里驻扎如此之深了吗?我,爱上他了?任刃被这个猜测吓得一身冷汗,拼命地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将那人从脑海中甩出去一样。 他不敢,他不敢爱了,无论男人女人,他都不敢。那样的真心被踩在脚下碾压的痛苦,再也没有勇气去承担一次了。他这个苍老的几近干涸的心脏,早就失去了为爱搏动的力气。 那林泽生呢?任刃无声的问自己。就因为贪恋他的温柔,贴近他带来的温暖,所以他没有拒绝,就让这人的笑容如润物春风般直融化了他的心防,他的名字就这样一天天越来越深刻的印了进去。 “不行!”任刃忽的站起身,向外走去,他不要再去想关于林泽生的事情,他需要凛冽的海风吹醒他发晕的脑袋。 步出门口,在门边发现了一个食盒,与几本摞在一起的书籍。里面的饭菜还是温热的,想来刚刚送来不久。任刃心里一惊,后怕的有些冒汗:他刚才一直是清醒着的,居然让一个不懂武功的人靠的如此之近而没有任何防备?如果这人是来杀他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林泽生对他的困扰已经太大了。暗自决定不能放任下去的任刃伸手取过那几本书,大略翻了一下,内容全部指向一个方向:蛊毒。 心中已是了然,对方是看中了他的医术,看来让他解蛊毒的。只是,为何要找他?林泽生是医圣谷后人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去,而任刃并没有被将名字划入医圣谷之下,那为何不找林泽生呢?要知道掳走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夫,比掳走他容易太多了吧? 有些想不通的甩甩头,颠着手里的几本书,无奈的苦笑,对方这次可是找错人了,他才刚刚接触蛊毒多久?连普通的蛊虫都分不太清楚,还让他解蛊?拎起食盒,任刃拿着书进了屋子。 草草吃了早饭,任刃取了一本书读了起来。 这上面介绍了许多种蛊毒,以及解蛊的方法,大部分都是他没有听林泽生说过的。 情蛊。只能种在一男一女身上,中蛊之人并不见得会真的爱上对方,但若是与对方之外的人交合,便会备受折磨。 鸳鸯蛊,与情蛊大同小异,只是鸳鸯蛊分为鸳和鸯两种蛊虫,若是种在两个男人身上,身中鸳蛊之人只能在身中鸯蛊之人的身下…… 呃……任刃默默甩了一把汗,面无表情的翻过这一页,继续往下看。还有什么阴阳蛊,三笑蛊之类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蛊虫,让他大开眼界。 合上书本,任刃托着下巴思考着。这样详细的描写关于蛊虫的情况的书籍,就算是与医圣谷的书籍相比也毫不逊色了,可是对方既然把他抓来,还把这些书都给了他看,那就说明在这些书上没有找到解蛊方法,想要让他借鉴一下,寻个法子出来。 任刃真的觉得头疼了,他是真的办不到。 将这几本书都翻了一遍,任刃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况。不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任刃决定自力更生找点事情做。 将竹筷磨尖,任刃仿效曾经用银针扎鱼的方法将附近海中的鱼捉了不少上来,可是因为无法燃火(没有火种,也没有燃料),任刃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将鱼的内脏收拾干净,到阳光最烈的礁石上刮下一层白色的盐粒,洒在那鱼身上,彻底的浸泡着。 虽然不知道鱼干到底是怎么做的,但试试总是可以的。将屋内的被褥沿着边角扯下一些布条,把十几只鱼在屋檐下挂起,任刃拍了拍手,觉得颇有成就感。回头将清理出的鱼的内脏全都丢入海里,多亏了当初和林泽生一起野营时候学来的处理猎物的方法…… 思绪不经意间又回到了某人身上,让任刃有些懊恼。 午饭的时候,哑仆又带了几本书过来,也是关于蛊毒的医书。孤岛之上,实在无事可做,想着就当是学习也好了,任刃便拿起书仔细钻研了起来。只是基础太差,里面好多的名词他根本不懂,即便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只能是一知半解。 若是林泽生在就好了,他就能问问…… 愤恨的将书一摔,怎么看书也能想起他来! 气呼呼的将书堆到床头,任刃有些自暴自弃的翻身躺倒,后脑枕在胳膊上,闭起眼,将思绪放空,深深地吐纳,强迫自己入睡。 这样纠结的、无聊的、暴躁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第十天的傍晚,任刃察觉到了不对。这一天的海风格外的潮湿,风速也比以往快了许多,海浪不再是轻松地拍打着礁石,而是以极大的力道狠狠掼了上去,摔碎一地的水珠。 任刃不懂这是为何,但这晚来送饭的人却是懂的。这次他没有将船停在百米之外,而是直接划到了他的面前。 讶异的挑眉,望着这个神色有些焦急的哑仆,任刃道:“你敢违抗命令将船划过来?” 哑仆只是连连摆手,手臂向远处的天际指去。任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远远地,那处的天空似乎阴霾了许多。转向他,猜测道:“要有风雨?”见哑仆欣喜的点头,任刃皱眉:“可那片乌云很远,能飘过来?” 哑仆急了,扯着他的衣角就向船上拽。任刃自然不会抗拒,回屋将那些医书都取了出来,放在怀里抱紧,便上了船。 看得出这人是个极为老道的船家,动作迅速有力,小船划的既稳又快,不多时就将那小岛抛在了身后。坐在船上,回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孤岛,任刃恍然觉得这与世隔绝的十天,竟像是一场梦。 没有多久,小船在半路被拦下。 站在摇晃的小船上,看着这大出许多的木船,任刃只是轻笑一声,便在那船上几个持刀的人的注视下,掀起衣袍迈步跨上。他没有必要贸然攻击,在这大海之上,若是反被伤了,他就彻底的求救无门了。 对方似乎对他配合的态度很满意,两个持刀的人随后跟在他的身后,一人彬彬有礼的对他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将他带向了甲板。任刃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周围,很普通的木船,看不出是哪国的风格。但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呼吸绵长,脚步轻盈,武功绝对不弱,任刃庆幸刚才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他定是没有胜算的。 被身前的人引着,走到甲板上的房间门口。 领路人站在门外停住,轻叩了三下门后,只听门内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请进。”领路人将门推开,向后撤步便低头不再动了。 任刃明白对方只见他一个人,按下有些搏动加快的心脏,下意识的手腕翻转想要按住腕间的匕首和银针,却发现空无一物。双手摸空的瞬间,任刃心里一空,但面色却没有丝毫起伏,跨步迈了进去。 屋内面积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的对面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是个与他年纪相若的少年,皮肤白皙,五官带着丝丝阴柔,但却被他眼角的凌厉之气遮下几分,不会让人误认了他的性别。 他身着青绿色的长袍,布料是好的,但样式并不出挑,在街头的成衣铺里花些价钱都可以买到。身上没有什么饰物,无从分辨他的来历。 抬眼一扫之下,任刃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不由得有些心惊。但同时也起了好奇之心,这样年轻的孩子竟是这次刺杀的主使吗?小小年纪,可以谋划出这样的袭击,而且在细节上做到完美,最起码十天过去,没能让任刃找到任何漏洞,得到任何的情报,也没能让华国的军队寻找到任刃的所在,实在是不简单。 什么地方,居然有这样心机深沉的少年? “任二少,欢迎。很抱歉用这个方式将你请来。”少年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实在说不上好听,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挂着虚假的笑容。 任刃嘴角轻扬,也挂上如出一辙的假笑,轻轻点头:“不敢,不知道可否告知用这样的方式请我,是何人中蛊了呢?” 在宽广无际的大海中央,一艘孤零零的木船之上,两个年龄相仿的,心机深沉的少年相对假笑。 第49章 帝王之蛊 狭小的空间,连海浪之声都被隔绝在外。脚下的地板轻轻摇晃,这艘船起锚了。任刃没有问这船要驶向何方,撩袍坐在屋内仅剩的椅子上,神色轻松的等待对方的答案。 对面的少年见他的这番姿态,心里也起了赞赏之意,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许多,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说:“说起来,我与二少算是同门。” 任刃一惊,这少年是医圣谷后人? 少年说完这话,又摇了摇头,轻声笑了:“我生母是医圣谷后人,她将所学医术尽数传授给了我。而我的身份,是泽国三皇子。” 任刃脸色微变,他再怎么也想不到这少年的身份,也料不到他会如此坦白。但很快的,任刃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仍挂着虚假的笑容,拱了拱手:“有幸见到三皇子。既然三皇子承袭了医圣谷的医术,哪里还需要我来做这解蛊之人?” 三皇子摇头轻叹:“无奈医者不自医啊。” “中蛊的,是你?”任刃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能相信。这人的面色虽白皙,却不虚弱,完全看不出任何中蛊的迹象。 “是。”三皇子很爽快的点头,眉眼间却没有一点为自身担忧的样子,淡淡道:“自从知道我中蛊之后,四处搜罗关于蛊毒的书籍,却没有任何进展。我身所中之蛊,无书有记,无人能解。” 任刃挑眉,“既然三皇子已经努力多年还未有成效,为何就会相信我小小的任刃有这个能力解了蛊?” 三皇子同样挑眉,轻笑:“因为我对医圣的亲传弟子有信心。” 医圣亲传?任刃不解,从何而来的这种谣言?医圣谷的人似乎都知道林泽生才是医圣亲传之人吧? 对面少年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紧紧地锁住他的表情,沉声道:“任二少不必隐瞒了,人道林大夫是医圣传人,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但二少你年纪轻轻医术已经不在他之下,况且林大夫可是亲口承认你是医圣亲手教导的传人。” 任刃先是愕然,随后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叹了。 这真的是个误会! 他的医术全是前世积累而来,当然与现在这年轻的外貌不符。林泽生亲口承认的那些话……是当初在侠义庄面对二当家陷害时,用来保住他的脱口之词,怎么能轻信?可是,显然的,这位三皇子不知如何得知了,而且把那话当真了! 努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任刃暗想其实这也算不得完全的误会,他的确是得医圣亲手教导十年之久。况且如今势比人强,他自然不能直言,否则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捉了一个无用之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了。 于是,任刃心里虽然郁闷的几乎呕血,但面上却泰然自若的点点头,说道:“那么,到底是何种蛊毒,如此难解?” 对面少年的薄唇一张,吐出三个字:“帝王蛊。” 眉头蹙紧,任刃非常确定他从未听闻,在孤岛之上的那些书籍里也从未提及过。 “抱歉,闻所未闻。”任刃决定实话实说,既然对方经过多年都没有进展,他若是说没听说过也不古怪。 三皇子脸上却不见失望,只是惊讶的扬起眉:“医圣居然将这事瞒的如此严吗?” 任刃不解的望着他。 三皇子道:“这帝王蛊,是数百年前医圣谷之人所下。” 任刃心中暗惊,却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三皇子继续道:“数百年前,中土大陆各国混战,生灵涂炭。那时有一位大夫,带着几个徒弟行走于战场之上,四处行医。他不分伤者是哪国人,一律一视同仁,救死扶伤。很快的,这一行人的医术之高引起了各国的注意,于是几个国家便打起了这些人的主意。” 任刃点点头,他听秦老头说过医圣谷创建的历史。就是那个时候,医圣谷的先人为躲避各国的邀请和抓捕,躲入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深处,取名医圣谷。 “可是这些国家的人忘了,医者擅毒。终于强迫未果,一国怒极之下将医圣杀死,而医圣的几位徒弟顺利逃脱,之后便是复仇。医者一怒,横尸千里。”三皇子语调缓慢的说。 任刃心里大惊,他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医圣谷之人不是不许下毒害人的吗?怎么还有这样的过去? “就是在那个时候,医圣谷的几位传人,分别潜入各国,不知用何途径,居然能够给各国的君王全部下了一种蛊,就是这帝王之蛊。这种蛊平时与人身体无害,但其母蛊却是掌握在医圣谷之人手中,母蛊死,帝王薨。” 帝王蛊,牵制帝王的蛊毒?被逼到绝路的医圣谷之人啊……任刃心里一叹。 “医圣谷之人得手后便顺利脱身,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直到二十年后,才突然宣布这蛊毒之事。开始时各国帝王自然不信,但医圣谷只派出一个大夫,到各国帝王身前,以银针引蛊现身,果然不假。知晓自己中蛊的各国君王自然不肯放过医圣谷,待要斩尽杀绝时才知道,这帝王蛊是随血脉延续的,因此,若真是惹怒了医圣谷,杀死母蛊时,殉葬的便不只是帝王,而是整个王室血脉。” 任刃顿时明了,当萧天弘刻意针对医圣谷时,林泽生强大的自信从何而来。各国王室的性命都已捏在医圣谷的掌心,还有何惧? 三皇子突然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叹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各国帝王如何甘心被小小的医圣谷拿捏住?便绞尽脑汁想尽方法解除蛊毒,铲除医圣谷的势力。但还是小瞧了医圣谷啊……医圣谷一传人的妻女被一小国所害,那人一怒之下下毒于水源,于是那个人口几万的国家,一夜之间泯灭。虽然那医圣谷传人自裁谢罪,但也终于让世人意识到了医圣谷的强大。彰显了这样的实力后,医圣谷之人却与各国帝王达成协议,只要不扰医圣谷清净,医圣谷便定不会做出威胁各国的事情来。” “所以,医圣谷不分敌我,医泽天下。”任刃终于明白,医圣谷不是没有立场,而是立场只在自己。医圣谷之外的各国百姓,都只是行医的对象而已,当然也不会效忠于哪国的帝王。是以,哪里还有敌我之分呢? “开始时,各国君主不得不妥协,但时间久了,医圣谷果然做到了。于是,各国君主虽心中不忿,但也与医圣谷相安无事,如此传承数百年。只是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各国君主只世代相传:不可招惹医圣谷。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何了。这帝王蛊之事,就连各国的君主怕也是不知的了。”三皇子的表情有些阴郁。 任刃点点头,这样惊天的秘闻,哪个国家的君主都不会四处张扬,数百年过来会遗失这种秘闻传承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现世各国君主只知不去招惹医圣谷,若是听话,各国的王室自然会平安无事。医圣谷之人似乎也很少有人知晓此事,否则难免会有有野心之人将这天下搅乱。 “那三皇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任刃问。 “母妃死前所说。”三皇子的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母妃从未跟人提起过她医圣谷后人的身份,众人都以为她只是略懂医术而已。她自从我出生起便倾尽全力寻找解蛊之策,却无所进展。我不明所以,直到她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于我。” 任刃没有问为何医圣谷之人会嫁给泽国帝王,也没有问三皇子的母亲是如何知晓医圣谷秘闻的,只是笑着问道:“既然是秘闻,三皇子为何要告诉我呢?” 三皇子轻笑:“我既然要你助我解蛊,自然要告诉你事情始末。” 任刃也不说信是不信,只笑道:“三皇子明知若不招惹医圣谷,便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便安分守己些好了,何苦非要解这蛊毒呢?” 三皇子手臂轻甩,站起身来,两步跨到坐着的任刃眼前,低头看他,面容有些凌厉:“母妃多年来的愿望,我定要帮她实现。而且,我身为皇子,怎可被他人拿捏住性命?” 任刃半仰起头,轻笑:“三皇子,既然想我帮你,便开诚布公些吧。你的野心,有点太大了。” 靠在椅背上,任刃半眯着眼,沉声道:“你要解开这蛊毒,怕是不只想要挣脱束缚,更是想要一个争夺帝位的筹码吧?我可是听说泽国太子精明能干,必然是帝位的继承人。而三皇子你……默默无闻啊。” 这样的话并没能让身前的人变了脸色,三皇子神态自若的笑笑,转过身又踱回了椅子前,缓缓坐下,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任刃心里叹了声好,小小年纪居然能将情绪控制如此之好。继续道:“三皇子一旦解了蛊,便会把这秘闻公诸于众吧。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世人得知,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各国的君主居然被医圣谷所制,这样的事情……怕是各国都要内乱,各种不安分的势力都会趁机而起,将那被控于他人的皇室推翻,取而代之。同时,医圣谷自然被推倒风口浪尖,成为各国讨伐的对象了。而三皇子你呢……” 任刃停顿了一下,望向对面的人的目光带着冷意:“这片混乱之中,你这个唯一不被控制的皇子,自然是泽国继承大统的最好选择。,或者掌握着解蛊方法的你,可以以此或要挟,或交易,与其他国家联盟,在这一片混乱中得到最大的利益——整个天下?” 啪啪啪! 对面的少年突然笑了,他重重的拍着手,嘴角的笑容十分灿烂,灿烂的刺眼:“果然不愧是任二少!居然将我的用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二少放心,我所图虽大,但不会对医圣谷不利,毕竟那是我母亲的师门。” 任刃冷哼出声:“你的保证有何用?你不针对医圣谷,自然也有他人。只是,既然我都知道了,以我的立场,怎么还可能答应帮你解蛊呢?” “因为这个。”三皇子突然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对面的人。 任刃接过,匆匆一扫,脸色微变。 三皇子噙着笑意,指尖轻点,“这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 捏着纸边的手渐渐攥紧,纸张被揉搓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任刃低着的头,看不清他的脸色。 对面的少年安详的坐着,嘴角的笑容不变,极有耐心又胸有成竹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半晌后,任刃缓缓吐了口气,低声道:“好,我答应。” 第50章 找寻相见 不自在的扯着身上的衣服,粗糙的麻布料子摩擦在肌肤上,有些痒痒的难受。随着他的动作,衣服散发出一种咸腥的刺鼻味道,那是一种海边渔民身上特有的。任刃难耐的屏住了呼吸,再小口的吸气呼气,慢慢适应着这种气味。 任刃已经来到这个小小的渔村两天了。 这个渔村有些偏僻,紧挨着一座矮山,一面傍海。这几天,他穿着最普通的渔民的衣服,安分的坐在给他事先准备好的屋子里,研究着帝王蛊。 乘船靠岸的时候,他仔细观察过,这渔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被海风吹的红黑的面庞,健壮的身体,身上浓浓的海味,无一不在说明着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渔村罢了。 可奇异的是,与他一样换上渔民衣服的三皇子却似乎对这里不陌生,这里的渔民对三皇子也是尊敬亲切的,好像早就熟识了一样。这两天内,除了刚到达的时候将他带到了这个房间外,三皇子就不见了踪影,据看守的侍卫说三皇子跟着渔民一起出海捕鱼去了。 任刃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分的将屋内的东西都归置了一遍。不知道这个屋子布下了多久,这个房间内的书柜上摆满了书籍,大部分都已经泛黄卷了边儿,看来是被人无数次的翻阅过了。而后面不远处是一个伪装的极好的暗房,机关很是复杂,暗房内布置的干燥冰冷,保存着各种种类的药材,还有许多蛊虫。 以不愿被打扰为名,将同样装扮成渔民负责看守他的侍卫赶出房间,任刃捧着从未读过的蛊毒方面的书籍,看不进去。也许是三皇子太过坚信他是医圣传人的这种说法,给他提供的蛊毒书籍都太过高深,任刃这方面基础奇差,根本读不懂。 留在这里,也是无用的,任刃很清楚。他本就不是天才,能有这样的医术是前世耗时十年的积累。就算他是天才,可从未接触过蛊毒,在短时间内能够解开帝王蛊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不能坦言告之,更不能拂袖离开。 那天这人给他看的,是一封书信。 任封疆写给三皇子的亲笔书信。信中提及的是一个协议:我主动提供战船所在位置,你派隐者来烧毁战船,但那几个隐者必须被推出去当替罪羊。战船烧毁后,我承诺拖延时间不去进攻泽国,并私下里提供给三皇子资金,助他夺权。 当然,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字体,完全吻合的将军印信,任刃也知道这是伪造的。可是,萧天弘会信吗? 任刃从来都知道萧天弘对任家猜忌到了什么程度。也许前世萧天弘可以忍耐十余年,迟迟没有动手除掉任家,但今生已经不同了。他之前敢以任家的重要性来威胁萧天弘,是相信萧天弘不会为了得到任刃,为了帝王的一己之私轻易动他任家,置华国安危于不顾。 但如今呢?如果任家对萧天弘的威胁大过了水寇呢? 一来,任刃没有留在弁京作为牵制,任封疆若是造反,没了后顾之忧;二来这信中所写的协议的确是对任家有利的,将战船的情报拱手送出,既能暗中将这个功劳给了三皇子,又能避免年底的总攻。 任刃都能想到的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萧天弘能不懂吗?也许萧天弘早就怀疑是不是任家与敌人勾结烧毁的战船,以确保任家的价值不变。但那仅仅是猜测,如果这样的一封信出现,那会变成怎样?也许萧天弘也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度,但帝王发难,本就不需要确切的证据,他若想这信是真的,便是真的。 虽然知道萧天弘轻易不会动任家,但他不敢赌,不敢赌任家这根刺到底刺的萧天弘有多疼。现在双方已然议和,之后便会开始通商,虽然这样的背景之下还是需要驻军防守,以防泽国毁约,但毕竟不是之前水火不容的局势了。 若萧天弘下定决心非要除掉任家不可,那么从下面提携一位将领,培养几年也未尝不可,虽然冒险了点,但也许在他心里继续启用任家人是更大的冒险。 所以,无论说什么,任刃都不能让那封信交到萧天弘手中。只是解蛊而已嘛,他尽全力拖延时间,总会慢慢想出两全的方法的。 可是,任刃苦笑的看着一屋子的书籍,他还真是没办法。这三皇子年纪虽小,心机却深沉。这个少年很谨慎,把他捉走后先关到了小小的孤岛之上打算困他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华国的军队一定已经放弃了海上的搜索,到那个时候再将他转移,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了。虽然因为突然到来的暴风雨,他提前二十天离开,但一路航海行来,因为各种渔船战船都也在躲避暴风雨,所以他还是没有被发现。 再说到了这个渔村,虽然这里的人看似普通,但从这个渔村来看,这个地方已经布下至少十几年,应该是三皇子的母亲给他留下的。不知道这个渔村处在何处,但明显并不担心军队的搜查,所以任刃想,从这个地方递点消息出去是不可能的。 任刃随后也想过,以给三皇子治病需要药材为名,让一些人去购买药材,也许就能引起一些注意。但三皇子明显也想到了,这暗房内有着能够想出来的各种药材,普通的,名贵的,常见的,珍稀的,让任刃想不出还有什么缺少的。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任何途径,将自己的情况传递出去。 那么,要耗到什么时候?不解了蛊,他就不能离开。虽然武功在身,冲出去不是难事,却因为那一封信动弹不得。可就算真的解了蛊又如何,不找出那个能够惟妙惟肖模仿父亲字体和印信的人,他任家还是会被牵制住。 愤恨的将书摔到桌上,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今生躲过了萧天弘,却栽到了泽国的手里! * 任刃困在小小的渔村中,一晃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月,新年并不远了。 也许是为了赶上新年这个节日,两国于新年前两个月开市通商。开市的第一天,两国君王亲临坐镇,首先分别代表皇家商号进行了大笔交易,成功开启了泽国与华国百余年来,第一次停下刀戈的开市互通。 随后,在泽州的边陲几个小镇,渐渐的出现了泽国的粮食、果实、药材、布料、瓷器等,主要以粮食居多的商品开市上架。而泽国的商人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踏上华国的土地,以泽国的特产为商品开始通商。 也许是两国的君主起了表率作用,也许是眼前的利益更加吸引人,虽然偶尔也有两国不忿的百姓出来搅局,但在军队的迅速镇压下,形势很快稳定下来。在新年前的十几天内,交易量猛增。而两国的商人百姓,也首次有了在战场和仇视情绪外的交往,竟也算得上是友好往来。 局势逐渐稳定,萧天弘已经没有了再在泽州耽搁的理由。所以,在离开弁京两个月后,天仁帝返京。 而在任刃失踪后的第十天,军船在水上的搜索,与军队在陆地的搜索同时宣告无果后,林泽生告假。 林泽生想,他大概是最不负责任的军医了,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军队。不过幸好现在没有了战事,他的负担并不重。 最开始,得知任刃失踪时,林泽生虽然心惊,但并不恐惧。 从当时袭击后受伤的侍卫情况来看,任刃所在的军船上侍卫几乎无一幸存,而皇船和另一艘军船虽也有折损,但并未到船毁人亡的地步。所以,他很快就分辨出,这些袭击者的目标不是天仁帝,而是任刃。 对方应该并不是想要任刃的性命,若想杀他,众人齐上杀了他便是了,为何偏要将他打落水中?那么,对方掳走任刃,是为何? 林泽生没有想出答案,只好等着各处回馈的消息。医圣谷的黑鹰放出,在各国的医圣谷之人纷纷回信报告各国有无异动,却没能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与此同时,十天下来,泽州的搜索也没有结果,他开始有些急了。 他一直在等,不是等医圣谷之人给他的回馈,也不是搜索的消息,而是任刃自己递出的情报。他相信任刃的聪明,足以在被擒住后找到机会,即使逃不出来,也一定能传递出一些东西来。 可是时间过去了十多天后依旧毫无声息,林泽生开始担心会不会是任刃受伤了?或者是他低估了捉任刃的人? 最开始,林泽生是怀疑萧天弘的,因为那人实在有充分的理由,充分的条件掳走任刃。可一见那人焦急的情绪不似作伪,而且又真的折损了他大半的亲信侍卫,林泽生才放下疑心。 林泽生的告假,任封疆毫不犹豫就允许了。身为父亲,他自然心急如焚,加上之前对于幼子的刻意疏远和冷漠,他既愧疚又心疼,若不是因为要职在身,他甚至要出去自己一寸寸的将泽州的土地翻过。任锋更是直言,林泽生若是寻不回任刃就可以无限期告假。 于是,林泽生带着任封疆父子的期盼,踏上了寻找任刃的旅程。 但他并没有像普通寻人那样,只是拿着画像四处询问,而是高调的行走在泽州一带。 任家军军医是医圣谷后人的传言早就传遍泽州,如今林泽生出现在民间,自然得到了百姓的拥戴,一时间盛名无两。而行医的同时,林泽生向泽州的百姓传递这个一消息:任家二少不明失踪,但二少身中蛊毒,十分难解,若没有他在一旁医治怕是难支撑很久的,所以希望百姓们多留意一下貌似任家二少的人。 这个消息,迅速在泽州流传开来。 无论对方是为何捉走任刃,都是会来寻他的了。若是为了任家势力,那么就不能让任刃死,所以林泽生必须去给他医治;若是为了任刃的医术,那么这个能解任刃自己都解不了的蛊毒的林大夫,是更出色的人选。 于是,当一个月后,林泽生终于被几个黑衣人围住,他很配合的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他带到任刃面前时,相见的两人的表情十分有趣。 任刃腾的从椅子上站起,瞪大了眼,所有的表情都被震惊到定格。 而林泽生则是站在门口负手而立,海风卷起他宽大的袍角,将他柔润如雨的声音送到任刃的耳中:“小刃,我找到你了。” 第51章 不再猜忌 任刃觉得今天的海风格外的潮湿,其中蕴含的水汽吹拂到脸上就瞬间都润泽到了皮肤里,与对面那人和煦的笑容一起,一直渗透,渗透到了心湖之中,滴溅出点点涟漪,如何还能维持得住那一派风平浪静。 林泽生只是那么站着,淡淡地笑着。那目光在触及到对面的人的一瞬间就柔软下来,脸嘴角的梨涡都浅浅的模糊,似乎不敢破坏这细腻的柔情。 带林泽生过来的人,早已在途中换成了普通渔民的样子,他开口打破了两人的对视,对任刃一拱手,道:“三少爷吩咐我们将林大夫带来。既然两位是同门师兄,而林大夫似乎又精通蛊毒,那么希望二位能精诚合作,早日达成我家少爷的条件。我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将门关上,离开。 “你……怎么来了?”任刃已经从惊喜中回过神,随后心底升腾起的是担忧,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就算了,林泽生怎么也来了呢? 林泽生笑而不答,几步跨到他的身边,伸手将人揽入怀里,让任刃的耳侧靠在他震动的心口,倾听着他直到这一刻才终于能够安心的心跳,手臂紧紧的箍着,力道之大几乎让任刃痛呼出声。 敏锐的感受到了他的细微的颤抖,任刃突然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想要继续的问话就这么卡住,吐不出来。缓缓闭上眼,双手抬起,慢慢触碰到他的宽阔的后背,掌心贴上,靠紧。从他胸口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头顶上的人轻笑出声,双唇轻轻的在他的发顶点触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没事就好了。我想你了,你呢?” 不适应这么直白的问话,任刃突然就觉得有股热气从耳根冒起,想要避开不理却不忍心让为他担心了一个多月的人失望,只好极小极小声的,“嗯”了一句。 这细小的几乎消弭在风声中的声音却让林泽生笑开了脸,低下头将脸颊与他的相贴,细微的磨蹭,少年嫩滑的脸庞触感极好,林泽生的声音更是柔软了几分,维持着亲昵的姿势,放低声音:“外面的人武功不错,我就这么说了。也许是因为我没有武功,所以没有将我打晕,我观察了一下,这里是泽州境内的一个渔村,比较偏僻,但也算不上人迹罕至。为何军队已经进行了地毯式搜查,还未找到你呢?” 任刃反应极快,以亲密的好似爱人间呢喃的语气交换着情报:“我认为这里是三皇子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准备下的,这些人虽然好像都是普通渔民,但应该都是受过他的母亲恩惠,所以才这么死心塌地的帮着他。所以,若是他们刻意遮掩,可能确实搜查不到这里。而且,我也不好传递消息出去,找不到可以突破的机会。” 林泽生点点头,没有细问,便自然地站起身,摸了摸任刃的头顶,浅笑:“既然你没事就好了,身体这些日子还好吧?蛊毒发作过没有?” 任刃反应极快,虽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却也立刻配合的摇摇头:“没有发作过。他们应该还没和你说过究竟是把你抓来干嘛的吧?”见林泽生摇头,任刃也就将事情说了一遍。不用刻意压低声音,外面的人也知道若想林泽生一起工作,必须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林泽生听完任刃的诉说,有点惊讶,微微侧头,叹息道:“没想到竟会被外人知道了,不过也不知三皇子的母亲是哪位前辈。这蛊毒,在医圣谷里知道此事的可是寥寥无几的。” 正在这时,门忽的被推开,嘶哑的声音传来:“我的母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大夫似乎知道帝王蛊,那么可有解法?” “没有。”林泽生回答的很痛快,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 三皇子也不意外,抚掌而笑:“林大夫真是直率。既然无法,那边劳烦两位想出法子来吧。” 林泽生环顾屋内,摇头:“没有蛊,无法行事。以蛊解蛊,既然无蛊,你让我如何解?” “这有何难?”三皇子轻笑,“母亲在世时就已经陆陆续续为我准备下了各种蛊虫,就在后面的一个房子里,保存的极好。里面还有各种药材,一应俱全。如果用得到,就让他带你们过去吧。”说着,指了指蹲在门口看似在处理鱼干的渔民。 林泽生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心里微微一沉。他本想借着找医圣谷取蛊的机会传信出去,却不料对方早就准备充分了。却早已准备下了各种药材,还有各种蛊虫,居然也不担心他会做什么手脚吗?就这么笃定他们会乖乖在这里任他们摆布? 从刚才来的路上他注意到了大部分渔民都不会武功,刚也判断出小刃没有失去内力,也没有受伤,那么究竟是什么牵制住了小刃的步伐? 心里暗自打算一会儿问清楚,林泽生扬起眉笑了笑,很关切的问:“三皇子,您既然是泽国的皇子,这样长时间留在外地,是不是不太好?” 三皇子也不介意他的试探,坦言相告:“我也不瞒着你,我有足够的时间与你们耗着。泽国三皇子已经被君主下令圏禁了,谁还会关注他在哪里呢。” 任刃和林泽生对视一眼,没想到泽国是这样的局势。 “哎……若是皇子做得好好的,我为何要动夺权的心思?”三皇子忽然叹气,竟然倾诉了起来,“可是,太子容不下我,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终于惹得我被父皇厌恶,终身圏禁。” 听着这话的二人同时心中一突,终身监禁?这就等于彻底剥夺了他的势力,给他判了死刑。既然与太子不合,那么太子继位后,这个被圏禁的皇子还会有活路吗? “那么三皇子可是要小心的,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不在圏禁之中,你恐怕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任刃提醒道,若是被太子发现圏禁期间出逃?他可就连活着都难了。 三皇子却只是笑笑,看向林泽生,道:“我知道医圣谷虽然盛产神医,但所长却各不相同。我母妃,精通整容之术。” 任刃还不明白,但林泽生已经懂了。怪不得从不知道医圣谷的后人居然有入了皇室成为妃子的,因为不分敌我的立场,医圣谷后人是从不牵扯皇权,更别提为某国的帝王诞下皇子。无论男人女人,若是有了爱人和孩子,就有了牵挂和顾虑,若是这牵挂和顾虑是与皇权挂钩的,于医圣谷之人来说,便不是好事了。 想来,这三皇子的母亲,能瞒过医圣谷,是将自己整容成了别的样子吧?而今日看这三皇子明明在圏禁之中出逃实乃大罪,却胸有成竹的样子…… “莫非,三皇子的寝宫之中,有替身。”林泽生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三皇子有点讶异的扬眉,随后轻拍了两下手掌,赞叹道:“不愧是人称的天才,这便猜到了。” 任刃此时也已经明了,道:“即便是外貌能够完全吻合,但气质习惯又哪能完全一致的?熟悉的人都能察觉的出来吧?” 似乎是因为得到两个神医的助力,让他有了信心,三皇子摆摆手,心情很好的不打算隐瞒什么:“将十几个孩子自小培养,学习我的习惯,我的气质,我的一切细节。之后挑出一个模仿最好的,身体条件最合适的作为替身,即便连我贴身伺候的下人都是察觉不出的。” 至于那些没有被挑中的替身,是什么下场,他不说,任刃和林泽生已是明白了。没有哪个上位者喜欢跟自己太过雷同的人,既然不用做替身,那便没了价值。所以,那些孩子怕是直到死都不知为何吧? 林泽生有些黯然的别开脸,心生不忍,但也不会傻到训斥些什么。在争权夺利面前,在阴谋诡计之下,人命算得了什么? 任刃却是没有一丝不自在的接受了,对着三皇子一拱手,道:“三皇子母妃真是女中豪杰,行事之缜密,计划之久远,让在下佩服。”这是一个从她的儿子出生起就布下的局,一点点的搜罗药材、书籍、蛊虫,准备下这个完全可以信任的渔村,再从小培养起最合适的替身,也将一身的本事传给了儿子。 进,可以为儿子解开蛊毒,挣脱束缚,以最大的筹码争夺帝位;退,凭着一身医术他可以自保,用替身脱身后,归入医圣谷名下,得到庇护。 真是,一步走了十几年的好棋。 对于别人赞赏他的母亲很是受用,三皇子的心情好像更好了些,清淡的笑了笑,转身走出门,还很体贴的将门掩上,道:“二位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了。这蛊毒也是急不来的,两位先稍事休息,明日再想办法吧。” 任刃和林泽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他们之前刻意亲密暧昧的举动果然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那么,之后两人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被门外的人听到,便有了可以说话的途径了:情人间的呢喃,听不清也不奇怪不是吗? 直到确认三皇子的离开,林泽生才抓住任刃的手腕,将他带向床铺,一个用力就将人推倒,自己随后压下。 任刃先是一惊,然后便敏锐的察觉到外面有偷窥的人,便顺势抬手拉了一把,将林泽生的肩膀揽住,看起来像是他将林泽生拽倒到自己身上一样。 对他的主动很是满意,虽然是因为某些客观因素,但林泽生明智的忽略了这些,毫不客气的将怀中的人搂紧,压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任刃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落下。 长达近两个月的担忧终于有了释放的途径,他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啃啮着他的唇瓣,力道之大让任刃疼的皱起了眉,刚要张嘴抗议却方便了他舌头的动作。就那么不客气的探了进去,卷住他的,抵死纠缠。 许久,久到林泽生和任刃几乎都忘了这样做的初衷,两人交缠的身体才缓缓的分开。一个翻身躺在任刃的身侧,伸手一捞将人揽进怀里,两个人侧躺的身体紧紧相贴,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脸颊,深一口浅一口的轻啄着,感受着唇下格外温热的触感,极为小声的问着:“你为何不肯离开?他们对你怎么了?” 被他骚扰的部位有些微痒,任刃躲闪着避开他的骚扰,压抑着还粗重的呼吸,回道:“我爹与泽国通敌书信,战船烧毁一事。”外面的人因为见不惯两人的亲热,已经别开了脸,趁着这个机会尽量简短的将话说清楚。 林泽生一听便明白了:“你怕陛下的猜忌会毁了任家?” 任刃默默点头。 林泽生却突然笑了,翻身又压到了他的身上,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因情动后格外生动的脸庞漾着笑意,唇缓缓地贴到他的耳边呢喃:“那么就让他不再猜忌好了。” 任刃讶异的看着他,也顾不得他此刻的暧昧姿势,轻声否认:“怎么可能,他疑心极重的……” 林泽生打断他,道:“只要让他知道,任家是他招惹不起的,他自然便再也不用猜忌了。” 轻柔的几乎飘散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张狂,让任刃愣住。 第52章 难以逃离 他说,让萧天弘知道,任家是招惹不起的 好像被困于黑暗中许久已经变得迷蒙的双眼,突然觑到一丝光亮,豁然开朗。 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就深入人心。即便是阴狠毒辣如任刃,即便是对萧天弘再生不起爱恋之心,任刃也从未想过将那个帝王拿捏于手掌之中。萧天弘对不起他,却对得起天下人,任刃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明主。 在这个年代,在人们的眼中,萧天弘便是华国,君国一体。任刃不会因为萧天弘,而背叛他的祖国。 听闻“帝王蛊”一事时,任刃只是震惊于这传承下来的秘闻,却从未想过利用这一点。即便是为了保住任家,他也从未想过以此为切入点与萧天弘谈判,不是不忍心,而是根本兴不起这样的心思。 任刃从没想过,把自己放在与那人相等地位上,以萧天弘的生命作为要挟。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下被禁锢的思想,哪里有置身局外的林泽生看得清楚?如今突然被林泽生点出,任刃只是愣了愣神,便笑了。 既然有筹码在手,他还有何惧? 所以,即便是那个帝王信了他任家有不臣之心又如何,即便是任家的结局再现又如何?我们大不了,以命易命。 那么,他还哪里需要困于这一隅之地? 浅笑着,任刃终于放下了心结,就这么靠在林泽生的颈边,睡了过去。 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开从发髻中滑落的几根发丝,林泽生心疼的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明白这孩子恐怕这些日子以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吧?被他压在身下的手臂有些麻了,却一动不动,任凭那股酥麻从手臂蔓延到心里。缓缓闭上眼,在少年的发顶浅浅一啄,闭目入眠。 所以,当清晨来临,任刃清醒过来时,觉得有些恍惚。 这一幕…… 身边的身体温热,一只健壮有力的臂膀正搭在自己的腰间,另一只手臂被枕在脑下,自己的脸庞正埋在他的颈侧。这人的身上是熟悉的药草味道,其他人闻不惯的味道,在同为医者的任刃闻来却格外的亲切。 好熟悉,朦胧中记得,他曾与林泽生这样相处过,那个早晨…… 清爽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任刃唤醒,带着笑意,他凑到任刃的耳边,轻声道:“早安,小刃。要不要给我一个早安吻呢?” 出乎预料的,任刃这次没有以往面对他的调戏时的赧然和抗拒,反而忽的笑了,那笑容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微微抬起下巴,柔软的唇瓣印在林泽生的嘴角,伸出的小舌也趁机在那里轻轻一舔,随后退开。 歪着头,有些调皮的看着林泽生愕然的表情,任刃感觉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惬意。似乎……自重生以来徘徊在心中的恐慌、负罪、担忧、迷茫全都消失不见,此刻只想笑着对眼前的人说一句:“早上好。“被任刃从未有过的主动给弄到愣神的林泽生,眨眨眼,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原来不是梦啊……” 难得一见的温润大夫的傻样,将任刃逗笑了。 翻身坐起身,扯了扯被压皱的衣角,任刃便回过头,将还躺着的林泽生的手臂拉过,以特有的手法按捏起来。口中还轻声责备着:“胳膊已经没知觉了吧?怎么也不动动呢?” “小刃……”林泽生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然后忽的笑了,只是那笑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苦涩,目光暗淡的几乎没有了光泽,轻声说:“这样下去,我会爱你到无法自拔的……” 若不爱我,就别回应我了,只要我爱你就够了。不要给了我希望后又将它打碎,那太残忍了。所以,我宁愿从未得到过。 “林泽生……”任刃手中的动作顿住一瞬,随后又继续动了起来,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说:“那就不要自拔好了……”因为,我已经贪恋着你的爱到无法自拔了。 随着任刃的话,屋内的光芒似乎都渐渐聚集起来,一点一点的汇集到他茶色的双眸之中,缓缓地、缓缓地迸发出狂喜的光彩。 “砰砰砰!”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林泽生想要进行的追问,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林泽生在下一瞬已经整理好了衣着,挂着清浅谦和的笑容,走向门口,缓缓将门打开。 门外是同样挂着浅笑的三皇子。 “不知二位昨日休息的怎样?”三皇子站在门口还未迈步进入,眼睛就已经瞟过了另一张被褥整齐,明显没有人睡过的床铺。脸上也显了几分玩味出来:“看来两位师兄弟感情极好啊!” 林泽生却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中规中矩的点点头,客气道:“多谢三皇子关心了。” 三皇子也不介意,哈哈一笑,道:“既然两位已经恢复了精力,我便可以把这个册子交给二位了。”话音刚落,他身后跟随的一个渔民打扮的人便将一个不薄的本子递了过来。 “这上面记载的都是我母妃这些年来为解开这蛊毒所作的尝试,我想二位多看看必然能得到些借鉴。另外,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要离开几日了。两位若有什么需求,对他说便是。这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从小跟我一起学习,叫他玄明就行了。” 李泽生将册子拿在手里,抬眼看了看那个叫玄明的渔民打扮的人一眼,笑着应了。 三皇子也不多留,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 随后,便有人送了洗漱用具和早餐来。 两人清洗了之后,便坐下用餐。一边喝着清粥,任刃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解蛊,中毒者不在可以吗?”三皇子也不知要走多久,若是真要解蛊,怎能让他离开呢? 林泽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翻着三皇子刚刚留下的笔记,越看越是心惊。将手中翻了几页的本子交给任刃,林泽生的脸色十分阴沉:“真是对我们开诚布公了,这样的笔记居然也敢拿出来。” 任刃打开笔记,只是匆匆扫了几眼,面上也有些难看了。 里面记载的,是为了解开帝王蛊,不下十种方法的试验。 下毒。试图用毒药将蛊虫也毒死,再用医圣谷的灵药将濒危之人救回,虽然会让人元气大伤,但日后仔细调理也是可以的。但通过试验表明,这蛊虫比人体还要耐毒。 手术。帝王蛊是盘踞在心脉处的蛊虫,也曾尝试将心口处割开,将蛊虫取出,但却在刚切开皮肤的时候,这蛊虫便一口咬断了心脉,即使是医圣谷之人也回天乏术。 麻醉。让人食下大量的迷药,更是用银针将高强度的迷药引入心脉,试图将蛊虫迷晕后再设法取出,却不料蛊虫竟然百毒不侵,此法也无用。 …… 能想到的,以毒攻毒,以蛊制蛊之类的所有办法都尝试过了,却都奈何不了帝王蛊。然而二人震惊的不是这帝王蛊的难缠,而是为了这些试验,所付出的代价。 帝王蛊,通过的是帝王的血脉传承。那么,能用来进行这些试验的人,便一定都是帝王子嗣了。三皇子的母亲,一个妃子而已,居然可以无声无息的取走了这么多皇子的性命?这未免,太过可怕了。 任刃冷凝着脸,将手中的本子合上,心里突然生气了疑惑:泽国君主不像是个庸碌无能的人,那么莫名消失的至少十几个孩子,他会注意不到?这三皇子母妃所做的事情,他真的不知情吗? 不过,这本册子便够他二人研究些时日了,三皇子在与不在的确没有太大关系。 林泽生放下手中的筷子,再没了食欲。他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惊是痛,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医圣谷之人,最怕的就是有了坚定的立场与强烈的爱恨,卷入居中,便身不由己。三皇子的母亲,造了太多的杀孽。 其实林泽生能够理解那女子保护自己儿子的心情,因为他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但他却不会彻底撇开自己的原则与认知,为任刃变成一个滥杀无辜之人。 看着林泽生的脸色,任刃心里一沉。他发现,他们的观点和理念还是相差的如此之大,对于三皇子母亲的做法,任刃没有任何的不适和排斥。因为他很清楚,在那个后宫之中,在那皇权之下隐藏着多少血腥,已经司空见惯。 “看来,这帝王蛊的确很难解开。若凭我二人之力,几年都不见得会有什么进展了。”林泽生看着那并不单薄的本子,叹息道。 任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这个问题上。几年的时间?想起三皇子所说的泽国局势,若是几年后太子登基,他的处境只会更糟,三皇子怕也是等不了那么久的吧。 其实,最快的解蛊途径自然是直接找上医圣,让他帮忙解蛊。或者,干脆以他们为人质,让医圣谷将控制子蛊的母蛊交出来,收到自己的控制之下便可以了。 可三皇子却没有那么做。将他们掳来,虽然请人的方式不大好,但之后对待他们也算是周到有礼,尊重有加,并没有以他们为质的意图。毕竟,若真是因为急于解蛊采取了极端手段,跟医圣谷撕破了脸,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任刃的视线扫过那本册子,心中升起了担忧。二人被困于此,与外界无法联系。若真是几年都不能解蛊,便要在这里老死下去吗?他虽未离开过这个屋子多远,但也猜测得到,此处虽然有普通的渔民,但恐怕也有着绝对不少的高手埋伏四周吧?若是现在脱身,他一人还好办些,可林泽生却是不会武功的…… 之前是生不起逃离之心,如今却是找不到逃离之途。 外面有三皇子的耳目在,任刃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说起其他的话题:“你知道这帝王蛊的?这在医圣谷不是不传之秘吗?” 林泽生将碗中的粥喝完,擦了嘴,才道:“我自幼学习蛊毒,师父自然倾囊相授,医圣谷中所有的藏书任我翻阅。只是偶然间看到了这关于‘帝王蛊’的记载,却只有寥寥数语。我便去问师父,他在我的追问下才终于说了出来。” 顿了顿,他接着说:“医圣谷之人不得下毒害人,便是严禁后人重蹈前人覆辙,再做出一怒之下亡一国的举动。将医者仁义推行到极致,便是让后人广行善事,赎先人造下的罪孽。数百年来,医圣谷与各国相安无事,这‘帝王蛊’几乎都被人淡忘了,没想到今日又被人提起了……”未尽的话语,有着无限的感慨。 任刃突然心里一动,想到了一点。三皇子难道没有想过这秘闻被他知道后的后果吗?如今他是被困在此处,别无他法的。若是他日后从此脱身,凭着医圣谷手中所掌控的,和他任家的势力,萧天弘的猜忌还有何惧?那时候的任家,这天下……怕也是唾手可得吧? 那么,三皇子为何要将这些告诉他?就这么笃定他任刃没有那争夺天下的野心?还是对于华国绝对的忠诚? 亦或是……压根就没打算放他们离开,无论解蛊成功与否。 心里一沉,任刃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恍然间,他突然想起遗忘了许久的事情:林泽生的死亡。 上一世的林泽生,会不会正是落入了三皇子之手,才会死亡的?他隐约只能想起林泽生大概是天仁九年左右死亡的,那么,上一世的他也许就是被囚禁在此地九年之久吗? 这样猜测着,任刃的脸色愈发阴沉。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尽快离开。现在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三皇子有事离开必然会带走一些高手保护他,这边的防守可以稍微松懈一点。 但是……林泽生不会武功,着实难办了。 不是没想过使毒下药,但一是三皇子同为医圣谷后人,那他怎么可能不为手下准备好充足的解毒丸来防着他们这手?像要得手,怕是没那么容易;二是这里绝大部分人只是普通的渔民,若真是想毒倒这些武功高强之人,必然要使用的是比较狠辣的药物,那么就避免不了波及到这些普通人,这种做法林泽生不会赞同。 不知不觉开始顾虑林泽生的心情的任刃,一筹莫展。 与他的担忧和焦虑不同,林泽生似乎很享受这里的生活。有阳光,有海水,有鱼有虾,还有任刃。因为林泽生不会武功的原因,留在这里的三皇子的人手,并不过分限制他的走动,一来二去,几天下来林泽生便与这附近的几户渔民都熟悉了起来,走在路上还会打个招呼。 尤其是负责每日给他们送饭的渔民大叔。饭菜做得十分美味、新鲜,林泽生以其天生的、无人能敌的亲和力,很快便博得了大叔的好感,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近来的饭菜做得越发用心。 于是,日子便在任刃的担忧不安,林泽生的如鱼得水中悄然而过。 新年还有几日便到了,村子里的渔民们也都兴奋起来,每日打渔更加勤快,村子中也总是有人在走动,准备年货,互走亲戚等等。与此同时,三皇子的归期将至。 这日,林泽生终于敛起了那温和如春风的微笑,整了脸色对任刃道:“已经明确了。这里的渔民都是华国人,只是曾经都曾受过三皇子母亲的救命之恩,才聚集到这里,向恩人之子报恩。可是,渔民们都只知报恩,却不知三皇子的真实身份,只叫他小少爷。” “?”任刃眼睛一亮,“他不怕我们告诉渔民真相吗?” 林泽生摇头:“没有证据,我们说什么他们不会信的。三皇子的身份这一点,不太好利用。” 任刃也不急,知道林泽生所掌握的必定不止这一条情报,笑着问道:“那你发觉,什么可以利用?” 林泽生笑着伸手在他的发顶一揉,低声道:“这个村子,没有孩子。” 任刃这才恍然,他虽没有林泽生在村子里混的熟悉,但也发现了这一点。怪不得一直觉得有种违和感,现在才想起,真的从未见过孩童。 可是,这村子里少说也有几十户人家,怎么会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孩子们,去哪了? 第53章 点醒之恩 这个渔村的孩子们,都去哪里了? 任刃疑惑的看着林泽生,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已经知晓了些什么,便直接问道:“那都哪里去了?” 林泽生也不吊他胃口,说道:“我打听了一下,但渔民们不愿意提及。我也是旁敲侧击的问了很多次,才打听出了大概,孩子们都在生下来后便被送走了,但送到哪里,什么人在教养,却不知道的。只知道孩子满十八岁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任刃更迷糊了,既然这里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那么能带走孩子的自然只有他。可是,他要渔民的孩子干嘛? “牵制吧?”林泽生眉间蹙起,轻声道,“毕竟这些人是因他母亲的恩情才留在这里为他所用的,并不能完全放心,所以将他们的孩子掌控住,便可以了。” “不,如果真的是这样,渔民们不会不反抗。”任刃摇头,护犊心切的父母什么都是能做出来的,即便是恩人之子,强抢儿女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所以,会有让孩子在十八岁时回来的许诺。”林泽生想了想,道,“我想,他给渔民们的说法是将孩子带走培养之类的话吧?毕竟在一个小渔村能有多大的出息呢?虽然三皇子没有表明身份,但明显也不是普通人家的人了,若是许诺给每天风吹日晒苦了一辈子的渔民,十八年的时间还他们的是优秀的儿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林泽生的猜测,与事实相去不远。 最初,是三皇子的母亲发现的问题。 她建起这个小渔村,本就是为儿子准备的,而她拉拢来的便是曾经受过她救命之恩的普通百姓。几年的时间,这个小渔村渐渐的有了十几户人家,过的平安喜乐,对外一致对于她的存在守口如瓶。但是,还是出了意外。 童言无忌。 一个小孩子在随父母赶集时,与其他认识到小朋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好险将她暴露。小孩子无心的话语,将她打得手忙脚乱,做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圆了过去。但她已经认识到了问题,孩子们,不能留。 于是,她提出将孩子全部抱养走,交给专人教导,十八年后孩子成年便让他们回家与父母相认。当然,渔民们是不同意的,就算孩子没有多大的出息,那也是自己的骨肉,怎么可以离开身边?但不得不说三皇子的母亲是个妙人,她首先从渔村里的男人们下手,男人没有女人的妇人之仁,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若真是有了出头之日,会是怎么样的光宗耀祖;女儿若是得到了好的教养也比然能嫁个好人家。出于对于她全心的信任,与对未来的期待,男人们很快便松了口。 当家的男人们同意了,女人的反对便不足为虑。但她却承诺了渔村中母亲们每年都可以去看一次孩子,以防孩子和父母生疏了。于是,女人们也就不再坚持。 就这样,三皇子的母亲,一举三得。 一来,杜绝了不懂事的孩童会说些不该说的;二来为儿子牵制住了这渔村中的人;三来,有了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可以培养。 如同当年培养三皇子替身的那些人,便是渔民的儿子。最初,母亲们只是开始几年能去见一次孩子,之后便以孩子送到外地培养为名,再难相见了。三皇子完全不担心若是十八年后无法交还他们的儿女会如何,若是到时候有人反抗,找个理由处理了便是了。 于是,这些被蒙在鼓里的渔民们,还在做着儿子归来光宗耀祖,女儿将来嫁给大户人家的美梦。 林泽生和任刃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但也猜的差不多。三皇子也不是什么面慈心善的人,这些孩子在他手里,一定是物尽其用的。能活下的,怕是寥寥无几。 “你是要让渔民们知晓真相?”任刃问道。 “是,若他们知道了自家的孩子已经都死在了三皇子的手里,会作何反应?”脸颊上的两个梨涡浅浅的浮现。 “可是他们会相信我们的话吗?”任刃不确定,这些渔民对于三皇子和他母亲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 “半强制的将孩子抱走,我就不信渔民们没有一点怨气。但碍着救命之恩,与强硬的手段不敢反抗罢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想要子女成才,而愿意骨肉分离的。”林泽生淡淡的笑,“当然,若想让他们相信,我们需要一个人。” “谁?” “玄明。”林泽生的眉眼突然流露出狡诈的光芒。 * 傍晚,残阳如血。 任刃捧着医书坐在房门前,目光悠远的投向无边无际的大海,夕阳已经用海水遮住了半边脸,只是那火红的光华却映透了海面,将蔚蓝的面纱染红。波光粼粼下,那血红竟有些刺目。 “玄明,你也会整容之术吗?”好似沉浸在美景中,没有将视线收回,任刃却状似无心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在今日格外猛烈的海风中,他的声音有些轻不可闻。无奈,任刃便又重复了一次。 正串着鱼干的渔民打扮的玄明立刻绷紧了身体,戒备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问这个干吗?” 防备之心真重。任刃暗地里皱眉,脸上却摆出了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好奇的说:“我并没有接触过整容之术,真的很好奇要怎样做才能将一个人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玄明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话。 跟着三皇子这么久,他自然不会因为眼前少年人稚嫩的外表而起轻视之心,但也没有太深的防备。这段日子以来,任刃十分安分,若是没必要连屋子都不出,整日就窝在屋内钻研医术,研究蛊术,完全是痴迷于医道的模样。 想到这,觉得自己多心了,这少年应该只是好奇罢了。 玄明也没有藏私的意思,毕竟三皇子吩咐过还是要对这二人恭敬有加的。所以他点点头,应道:“我懂一些,但不如三少爷和夫人精通。” “可叹世人只道泽国太子文武双全,却不知三皇子才是真的才华出众,心怀大志之人啊。”任刃似惋惜的感慨道。 玄明自幼跟在三皇子身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委屈,只因母妃出身不够高,便被太子处处打压。当然,玄明也是为主子叫屈的,如今听到这样的话,竟一时忘了场合,点头附和。 但在下一瞬就反应过来,动作猛地顿住。他警惕的环顾四周,放长了气息感受周围。过于猛烈地海风干扰了他的感知,但玄明知道即使受了干扰,这处也没有武功高强到能避开他的五感之人。片刻后,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沉声道:“我说过,在外面要称三少爷。” 任刃面上有些慌乱的忙应了,心里却满意的点头,应该听见了吧。但是,还不够。 “那么,三少爷的替身就是他自己做的?”任刃问。 因为周围无人,玄明也放了心,话题大胆了许多,也不隐瞒:“不是,是夫人做的。那时候少爷还小,没那个功力。” “那你的替身呢?也是夫人做的?”任刃继续问。 “不,我的替身是少爷做的。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毁了四五个才成功。”似乎回忆起了美好的过往,玄明的脸上带了笑意。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也有替身的?”玄明突然缓过神来,望向任刃的目光带了几分锐利。 任刃摊手:“很好猜啊,三少爷说你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一起学习,那么必然是很多人都知道你们走得近的。若是那个替身三少爷身边没有你,岂不是很奇怪?所以,恐怕能真正跟在三少爷身边,并且得到信任的人,都是有替身的吧?” 玄明听着他的话,渐渐放缓了神情,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赞赏,摇头道:“不可能都有替身,只有三人而已。毕竟替身不是那么好找的。”说着,隐约的带着自豪,好像能被少爷带在身边,并得到替身是莫大的荣光。 任刃的嘴角几不可查的微微一扯,终于到了重点。很单纯很疑惑的歪着头,眨眨眼问道:“怎么会不够呢?这里近百户人家的孩子可不少呢……” 不知不觉随着任刃的话题走的玄明有些恍神的随口接到:“替身条件很苛刻的……”随后警醒过来,倏地站起身,抽剑指向任刃:“你知道了什么?” 任刃也收起了少年的伪装,站起身拍了拍手,毫不在意的将他递到眼前的剑尖拨开,冷笑道:“三皇子好手段!以恩情欺骗无知的渔民,将他们的子女都带走,做成了替身?呵,若是被选中的还好,经过大大小小的手术,经历无数的痛苦后以别人的脸活下来,替那个人受罪替那个人挨罚,但好歹还活着;若是没有选中的,就直接被处理掉。真是对的起这么信任他的渔民们呢!” 玄明冷了脸,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就一时大意,放松了戒备。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年心机怕是不弱于三皇子的啊!再次将内力提到极致,气息全开的感应着周围。除了海风之声,并没有人类的呼吸,才终于稍微放了心,冷哼一声:“难道是任二少看不惯了?当然,医者父母心我能理解,不过这话最好烂在肚子里,我可是真的不想开罪医圣谷的。” 说罢,收回长剑,拂袖而去。 任刃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直到玄明的背影消失在降临的暮色之中。 转身走回房间,走到床前时蹲下身子,俯视着在床下闭目无息的人,轻笑:“该听的都听完了,我便放你离开。放心,你所中的不过是‘醉生梦死’,医圣谷的一种迷药而已。为了不让他发现,只好让你吃了这种假死药,呼吸放的极缓,除非顶级高手不能察觉。我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医者之心,看不得残忍之人利用你们的报恩之心罢了。” 说着,任刃指尖内力一吐,在这人身上几个大穴轻点。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瓶口对准这人的口鼻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就见这人睁开眼渐渐清醒过来。 那人立刻从床下爬出,双目赤红着跪倒在地,深深地叩头,道:“多谢大夫点醒之恩。放心吧,我不会浪费大夫的一片好心的。”说罢,便站起身从门口冲了出去。 冷冷的看着那人的背影,任刃心里冷笑:点醒之恩?果然是好糊弄的愚民,他岂是会因为那所谓的医者之心多管闲事之人?这么大风的天气可不太好找呢! 所以,请快点闹点事情出来,斗个你死我活吧。 第54章 突来变故 之所以会选择他,是因为这是那个送饭的大叔。 三皇子既然会安排他来送饭,那么必然是信任他的,而且这是个谨慎小心、不会多话的人。再加上根据林泽生的观察,这个送饭的大叔是这个渔村百姓中的领头人,有足够的威严和号召力。 信任越深,面对背叛的时候就会越仇恨。 任刃他们需要的就是这种的人,知道自己的子女被信任至深的人这样利用,无人能忍。若鲁莽暴躁的人,得知真相后,怕是在能活动的时候立刻就闹将起来了。而谨慎的人却会谋定而后动,虽然不一定会有多高的智谋,但他足够的威信和号召力,绝对会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组织起激愤的渔民们动手反抗。 所以,当林泽生拎着两条亲自捕来的鱼回来时,迎接他的是任刃轻松自信的笑容。林泽生便明白,计划成功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这里的渔民们不会武功,但却没人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环境,更能清楚地分辨出谁是三皇子的人。任刃和林泽生相信,渔民们一定会暗中将三皇子的人监管起来,等待着时机。 永远不要小看普通人的力量,仇恨之火足以燎原。 终于,在第三天的夜晚,海风肆虐。海浪汹涌的扑上岸来,一次比一次更逼近,在黑夜中好像野兽探出的利爪,一点点的试探着猎物的底线,只等着在最后一刻将猎物一口吞没。 这样大的风势,助长了火焰的嚣张,转瞬间就已经大火冲天。随着风向,燃着火的残墟断木飞窜到了临近的房屋,立刻引燃。从被人发现起火到火势迅速蔓延开来,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情况已经变得不受控制了。 任刃立于窗前,不远处的火光映的他的笑容有些腥红的残酷:“真是可惜了那些药材和蛊虫呢……”没想到,渔民们如此聪明的发现了被重点把守的暗房,可惜了里面收集了十几年的药物啊! “这样的火势……”林泽生站在他身边,有些担忧的叹息:“应该不会伤到人吧?”既然是渔民们点燃的,那么就该已经全数撤离了吧? “两位大夫,走水了,请随我离开。”玄明冲到门门外,急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笑了。看来三皇子的人只以为是意外罢了,也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忠诚了十几年的人会突然背叛的。于是,两人只是简单的拿了几瓶配置好的药瓶,便随着玄明走了出门。 玄明在前面带路,身后缀着至少四个高手,任刃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不敢轻易下手。海风太大,即便是撒了迷药也会被风吹散,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林泽生则是面色焦急的四处观望着,对玄明说道:“就这么走了吗?这样大的火,渔民们怎么办?人都逃出来没有?” 脚下不停,玄明已经懊恼的几乎自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三皇子不在的时候居然出这样的事情。火势已经控制不住,这个渔村怕是不能幸存了,最主要的是暗房里的药材啊!就这么损失了,不知道三皇子会震怒成什么样子! 至于渔民的生死……他们哪有时间去关注这个,一见失火便拨出一部分人去全力抢救药材,一部分人过来看住这两个大夫了,渔民的死活实在是没什么重要性。现在重要的是快点转移,这样大的火光一定会引起注意,若是有官府来探查,任刃和林泽生可就瞒不住了。 然而就是他们不在意的这些渔民,却早已在等着他们了。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了海边,几人一起上了船,其中一个高手亲自划船。很快的,小船便渐渐远离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小渔村。 波浪起伏的大海之上,小小的渔船那么的不起眼,似乎随时都会被这漆黑的夜幕和翻涌的波涛吞噬掉。很快的,玄明几人发现渔船开始漏水了。 “怎么可能?这船绝对是完好的!”其中一人难以置信的叫了出来,这是外观做成渔船的专用船,看起来与渔船无二,但实际上却比渔船结实的太多了。他白天刚刚巡查过的,明明是完好的啊! 很快,船体开始倾斜,几人无奈之下只好跳水。但在跳入水中的瞬间,双腿便被缚住,一股力道狠狠地将他们往深水处带去。这些人纵使武功卓绝,但水性哪里比的过海边长大的渔民,再加上缚住他们的是牢固的渔网,一时间手忙脚乱无从挣脱,竟只能眼看着憋不住气,放弃了挣扎。 此时的任刃和林泽生也无从选择,正要跳水逃生时,却从不远处的一堆礁石之后,突然绕出来一艘渔船。 “任二少,林大夫,轻快上船!”船头赫然坐着送饭的大叔。他向两人伸出手,一手一个便将两人拉上了船。 “谢谢。”任刃和林泽生拧着湿透的下摆,轻声道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划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因常年在海边劳作格外红黑的皮肤,显得这女人十分健壮,但声音却柔弱的悲戚:“都是我们太天真了,以为报恩就好,不用管恩人到底是何人。恩人让我们在这里打渔,我们就听话,让我们将孩子送给他们教导,我们就不反抗……可是……我们竟然帮助的是泽国的皇子,伤害的是任将军的儿子!” 朴实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仇恨的凶光:“今天我们倒是要好好问问了,欺骗我们利用我们就罢了,但是把我们的孩子怎么了!救了我们的命,为何要用我的孩子……”话语突然顿住,她有些愣愣的停下划桨的动作,目光在一瞬间冻结,身体直直的向前伏倒,将不大的渔船震的抖了抖。 船上的人被突然的变故惊住。 “趴下!”任刃立刻反应了过来,没有理会被一箭穿喉的女人,拉着林泽生伏倒在船上,借着不高的船帮向外看去。速度奇快的,五六艘船在靠近。 “你认识这些船吗?”任刃问大叔。 那大叔也是有胆色之人,虽为刚才女子的猝死悲痛,但也还算镇定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的渔船。” 一时也想不透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但若再不跳水,困在这渔船上才是真的身陷绝境了。显然,三人的想法完全一致。趁着月色,三人也不多话,稍微起身后,迅速滑入了水中。 多亏了今夜汹涌的海浪,让三人入水溅起的水声被掩盖住,并未被对方发现。三人入水后根本无法看清对方,只能凭着记忆向岸边游去。在水中太不利了,只要能上岸,任刃相信凭自己的实力是可以突围的。 然而,终究是太过乐观了。 刚从海水中探出头来,任刃的脖子已经被人用剑架住。 苦着脸扯了扯嘴角,任刃动作缓慢的在劫持他的人的目光下,站起身来。视线一扫便看到了同样被人架住的林泽生,而那个渔民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 收回目光,任刃打量着这些人。一身深蓝色衣衫,没有任何标志,手中所用的也是最为常见的长剑,口鼻全部被同色的布料掩住,看不到面孔。匆匆一扫之下,在海滩上的人便有十几个之多,算上在船上的,足有三十多人。 “渔民们呢?”林泽生似乎感觉不到颈间的刀剑,仍旧温润的笑着,好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与人闲聊一样的随意。 任刃被他的提醒心里一惊,是呢,没有看到渔民。既然渔民们已经攻击三皇子的人得手了,自然会返回岸上的,怎么一个人都不见?难道说……眼尖的看到立于林泽生身后的一人长剑上,在火光之下若隐若现的血红痕迹…… 渔民们,都被他们杀了?那么那几个三皇子的人呢? 任刃认为,这些人不是三皇子一伙儿的。否则为何不早些出手救下那些三皇子的人,而在他们被擒之后出手呢?看似,这些人与自己报的是同样的心思,作收渔翁之利。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皱起眉头,任刃突然笑了:“几位,莫不是也想捉我们回去给人治病的?”没有杀他们,便就是活捉了吧? 蓝衣人沉默了半晌,本以为他们不会回答了,却不料任刃身后之人突然回答道:“不是你们,而是你。” 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之人闷哼一声。 循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穿透皮肉,撕破布料的剑尖。 鲜血似乎反应有些迟钝一样,在任刃呆滞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突然涌出。翻涌着,好像今天的海浪,有一种咸腥的味道,从那森冷的剑光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沿着剑尖,滴落在沙滩之上。海浪涌来,又退去,将那鲜红的痕迹抹去无痕。 然后,那森冷的金属色从那月牙白的布料中抽离,似乎还有血肉被割裂开的声音响彻耳际。但最清晰的,却是那人疼痛到极点的痛哼之声,却被他用牙紧紧咬住,将那声音都闷在了喉咙之中,不肯大声喊出。 清浅的笑容凝固在这一瞬间,那深深地梨涡也消失不见。只是那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变得有些苍白的唇瓣,却还是困难的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口型:“放心。” 后颈被砸中的瞬间,任刃却只觉得对方说了一个笑话: 这样的伤,怎么让人放心? 第55章 重回弁京 迷蒙中,眼前一遍遍浮现的,都是林泽生苍白的笑脸。 明明是那么疼痛的,明明是流着血的,明明是危及生命的,他的笑容却还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乎那真的不值得担心。 但任刃清楚地记得,那一剑刺穿的是心口处。那样的伤势,在那样的环境,还能有多大的生还几率? 很想醒过来,很想问清楚,但却一动不能动。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神智也是时睡时朦朦胧胧的。他想思考现状,想分析敌人,却根本无法集中思想,往往用尽全力将思绪集中起来,但在下一秒就会毫无预兆的溃散。 不知隔多久,就会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他知道那是在喂他进食,也许是迷药,也许是清水。他不想喝,却抗拒不了,只能下意识的吞咽着,让自己的昏迷时间无限期的延长,似乎再也没有清醒的希望。 所以,当任刃醒来时,以为这是一场梦。 恍惚的眨眨眼,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饰,那是工艺极为精美的绣品。镂空的繁复手法,即便是精通绣工的女子,也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才能绣出这样出色的作品。而这样的珍品却只是被挂在了床铺之上,随意的好像是普通的布帘。再用力的闭眼复又睁开,任刃觉得这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 身体还是那么沉重的不听使唤,用尽全力歪了歪头,绸缎磨蹭颈项的丝滑触感让他明白过来,这不是梦。那么,这么不中用的身体,是中了迷药的后遗症吧? 该死的,任刃心中暗骂,究竟是给他用了多少的迷药,身体竟会到这个地步?难道也不怕迷药喂多了,把他弄成白痴吗? 这时,一个宫装女子推开门,脚步轻巧的走了过来。还未靠近就见任刃正睁着眼看她,先是一惊,随后喜笑颜开的对他福了福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般动听:“任二少,您醒了。您先别急,我去给您拿解药过来,请稍等。”说罢,便又行了退礼,快步离开了。 而任刃此时的心却已经凉到了谷底。这个装扮,这个礼节,他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弁京,宫中。 不能动的身体却阻挡不了他轻笑出声,他太天真了,怎么会认为萧天弘是能够妥协的人呢?他要的,从来都能得到,即使不择手段。 这次的手段就极好。任刃是被不明人士袭击失踪的,萧天弘身为受害者之一,早就被摘了干净。然后,找到了他却不动手,只等到任刃自己想出办法,从渔村脱身,从而作收渔翁之利。那个渔村,即便是毁了,也全可以推到是渔村百姓与那些混在渔民中的人互相残杀上,谁能料到在最后关头会冒出另一股势力呢? 所以,无人能料到他在此处吧。 嘴角的冷笑还未卸下,门再次被推开。 视线移过去,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黄。即便是未着朝服,仅着便装的萧天弘也含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凌厉,即便是嘴角含笑也不能完全柔和了那种威压,那是常年身居帝王之位所凝练出的气势。果然,这不是一个新君能够达到的境界。 “你醒了。”萧天弘快步走到他的床边,侧身沿着床边坐下,扭过身俯首看他。 “不知陛下将我带到弁京所为何事?”任刃别开眼,根本就不看向他,只是冷淡的说道。 沉默了一瞬,萧天弘轻轻笑了,岔开话题,道:“你昏迷了好多时日了,身体一定不舒服。先把解药喝了,然后再说别的,可好?” 帝王的询问从不是真正的征询别人的意见,他轻拍双手,屋外的侍女立刻端着药碗走近,跪在他的身边将手中的药碗举高。萧天弘将药碗端起,便再没理会那个侍女。侍女立刻乖觉的行礼退出,只留下了两人。 从始至终,任刃的目光只追随着那个走动的侍女,吝啬于向别处移动分毫。 萧天弘眼中的杀意一闪即逝,轻松地好似开玩笑般说道:“你喜欢那个宫女?不如,朕将她赏给你?” 任刃闭上眼,懒得搭话。 萧天弘见状也不恼,便自己接话道:“你若不喜欢,我就杀了她。” 任刃闻言,缓缓睁开眼,望向他的目光是分明的嘲笑:“陛下,你退步了。居然用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的性命来威胁我吗?你认为我会在意她的死活?” 萧天弘仍是笑着,动作极轻的摇摇头,俯身探手将他揽住,让他的背靠在他的怀里,方才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朕没有想要威胁你。不说了,先喝药。”说着,将药碗递到他的唇边。 任刃自知反抗不了,便张开嘴很顺从的将碗中的药水一饮而尽。萧天弘似乎是第一次给人喂药,角度和力道把握的不太好,手腕抬的高了些,多出的药水顺着任刃的嘴角溢出,黑褐的药汁脏了被褥。 手指握住少年光洁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将他嘴角的药汁抹去,萧天弘的动作轻柔的有些虚幻。一手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后,也跟着揽了上来,将少年紧紧的抱在怀里,感觉心口突然就被什么填满了。 炽热的气体吹拂在他白嫩的耳垂,帝王轻声说:“朕想你了,你呢?” 忽觉心中一痛,好像心脏被人攥住一样,狠狠的挤压。他记得,几日前,也有人这样的问他,那人的脸颊有着浅浅的梨涡,与他嘴角的笑容一起绽放,那么的暖人心脾。可是,那人去哪了? 任刃的目光迅速的冷了下来,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陛下,您装出这份情深不寿的样子,给谁看呢?” 环住他的腰际的手臂一僵,身后的帝王突然沉默下来。 任刃却不肯放过他,声音冰冷如刀:“陛下,不用跟我兜圈子,您捉了我来,到底有何用意,大可直说。我不是那个十五岁的无知任刃,这份柔情蜜意,还请您收起来吧。何必,搞得大家都恶心呢?” 突然,腰间一痛,身后人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腰勒断。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任刃,朕这样,你觉得恶心?” 有些微怔于他语气中的伤痛,但任刃很快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是的,你不也曾觉得这样的任刃很恶心吗?” 圈在腰上的手臂缓缓地松开,任刃被身后的人扶着,靠在了软垫之上。任刃有些恍惚,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天弘,温柔的好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视线所及,是他明黄色的衣角,曾经那么期盼的颜色,如今触手可及。 萧天弘将任刃安顿好后,复又坐在床边,从对面凝视着他。年轻的帝王眼中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好像刚才任刃的话语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任刃,你看看这个。”从袖口取出一封奏折,萧天弘体贴的展开,双手持着放到任刃的面前,高度不高不低恰好让他平视,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他看清楚。 只看了几句,任刃便已是瞳孔一缩,心中巨震。这是,那封三皇子命人伪造的父亲的书信!可是,从他突然发难引起渔村内讧,到到达弁京一共也没多少时间吧,这三皇子是怎么把这信递到萧天弘手中的? “那么,陛下信是不信?”任刃看了看署名,是一位御史的奏折。不知这御史是怎么与泽国三皇子接上头的,但此时他却没心思追究这些,眼前人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朕若信,便不会把这奏章压下来了。”萧天弘将奏折收起,平淡的说道。 这话倒把任刃弄愣了,眨眨眼,疑惑道:“你不信?你知道这是伪造的?” 没有丝毫犹豫的,萧天弘点头:“朕知道。也许,若真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帝王,会有猜忌之心。但朕清楚的记得,任老将军会给我华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即使朕……最后因猜忌之心起了杀意,他也没有反。”最后的语调有些低,低的几乎要听不清他语气中的悔意。 “你,后悔了?”任刃没想到萧天弘会有这样的一面。当初下令灭他任家的时候,是怎样的杀伐决断,即便是朝臣中有不少臣子以命求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 “是,朕最后悔的便是此事。”萧天弘面露苦涩的揉了揉额头,轻笑:“你不知之后的事情。天仁十一年秋,任家覆灭,朕自毁长城。泽国之后小动作不断,水寇频频骚扰我国南部边境,朕不胜其扰出兵剿灭,却被那奇怪的海流拖累了许久……之后,北部的漠真,趁虚而入……” 任刃惊骇的望着他,北部的漠真?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因气候干燥,大都以游牧为主,人数也不多。一直以来,都作为华国的属国存在,每年还需要华国提供支援才能度过夏日的干旱期,怎么会怀有这样的野心? “所以,重来一次,朕不会重蹈覆辙。”萧天弘将手轻轻搭在任刃的肩上,握紧,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朕信你任家,决不会反。” 任刃却突然笑了,目光中的笑意带着讽刺:“陛下,你真的很厉害,我差点就信了呢。可你若真的信任家不会反,便不会将我捉来了。我在这里,不就是父兄的牵制吗?你若真的信我任家的忠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让我奉旨进京,而是这样的将我偷偷掳来?不就是怕了我父兄会照顾我的意愿,坚决抗旨吗?” “任刃……”萧天弘只觉得口中有些发苦,这苦涩的感觉几乎蔓延到了鼻腔、眼眶,让他说不出的难受,声音也低哑了许多:“朕无意要你当你父兄的牵制……” “!”任刃恍然大悟状打断他的话,眼含笑意的看着他:“那便是用我父兄的性命牵制住我了?陛下是不是也后悔当时下令杀了我?任刃对陛下的帮助可不比我父兄少呢……” 那语气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低下头,萧天弘无力的扯出一个笑容,探出手将满脸冷意的少年拥入怀里,年轻的帝王轻轻地晃摇着头,声音脆弱的好像会一碰就碎:“不是的,任刃。我只是想……想能这么抱着你就好了。” 任刃的眼神一滞,随后浓浓的讽意爬上了他的眼角,任刃笑了,乐不可支的几乎无法将语句说的连贯:“可是,怎么办?这样的拥抱,我只觉得恶心了。” 人生重来一次,不是你要后悔便可以的。 任刃所期盼的怀抱,再也不是你的。 只是……他是最清楚萧天弘的手段的,既然当时要杀林泽生的是萧天弘的人,那么他还会有活路吗? 低垂的眼帘下,痛意蔓延而出,几乎要凝结出泪来。 第56章 无人可信 袅袅的龙檀香的香气从香炉中腾起,在阳光中微微的扭曲,好像轻盈薄透的白色面纱,遮住了窗外的景色,营造出一种神秘飘渺的氛围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啊……龙檀香取自高山之巅的龙檀木,几年才得一小块,这世上也只有帝王方能用得起。 这是萧天弘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味道,而如今他在这个屋中久了,是不是也会染上这个味道呢? 视线毫无意识的追随着那飘渺的白雾,任刃一夜未闭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好像要跟自己较劲一般。萧天弘走到他面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只着白色里衣的少年,被子只搭到了他的腰部,宽大的衣袖被褪到了手肘部位,两只手交叠在腹部,姿势端正的不像是清晨刚起床的人。果然,他的眼神空无一物,只盯着某一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他周围的空气连同他本人,都被凝固住了一样。 萧天弘心里一突,他不喜欢这样的任刃。他想要看到的,是那个明明笑着却眼含不屑的,是那个面色平静却敢和他据理力争的,是那个能够开心浅笑没有虚假的,神采飞扬的任刃。 “任刃……”萧天弘轻声呼唤,既怕打碎他的平静,又想将他从那片宁静中唤醒。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好半天才进入了他的耳朵,唤起了他的回应。眨眨眼,任刃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将目光移向他,淡然而恭敬的点头:“陛下,早。” “任刃,你一夜没睡吗?”看着他眼下的阴影,萧天弘心生不舍,挥退伺候的太监宫女,穿着中衣便坐在了他的床边,伸手覆上他的双眼。 从善如流的闭上眼,任刃没有回答。 细密柔软的睫毛从掌心扫过,那痒痒的似乎直挠到了心里,被盖住眼睛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鼻尖挺翘,唇色淡淡的。这样的五官,和萧天弘修长有力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有一种脆弱的美感,就这么撞入了萧天弘的眼里。 缓缓俯下身子,他的薄唇印了下去。 然后手下的头颅忽然侧了侧,他的唇落在了他的脸颊。 萧天弘也不恼怒,收回手直起了身,观察着任刃的神色,却见他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连视线都没能分给他一分。心脏微微一缩,萧天弘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只是轻轻帮他拉好了被子,嘱咐道:“朕去早朝,你好好休息。太医说,你的身体被迷药折磨亏损的厉害,需要好好保养。” 说罢,又凝视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许久,当帝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任刃才坐起身来,有些僵硬的活动着手臂。待到手臂能够活动自如时,便翻身下床,先是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在小心翼翼扶着桌子走了几步后,才终于能自己站立起来。 招来太监吩咐沐浴,很快就有人抬了浴桶进来。即使身体没有什么力气,任刃还是挥退了左右,自己坐到了浴桶之中轻轻搓洗。 温热的清水滋润着身体,满身的疲惫也缓解了许多。闭上眼,靠着桶壁,任刃想不明白萧天弘究竟是什么意思。用柔情攻势打动他吗?居然让他夜宿养心殿。幸好萧天弘没有勉强他,让他睡在了外间,并没有发生两人同塌而眠的恶性事件。 ——的确是恶性事件,若与萧天弘同塌,那必然是龙床之上了。 现在萧天弘目的不明对他好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但帝王翻脸的时候,他不打算日后多出一条“恃宠而骄,心怀谋逆”的罪名来。 虽然不用观察也知道,这周围必然有着高手,但任刃也轻松自在了很多。萧天弘本身就是让他紧张恐惧的存在,即使极力压抑这种本能,心情也是忽略不了的。他不知道萧天弘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但直觉还是趁着他早朝的时候再行沐浴,他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 估摸着时间,任刃擦干身体,动作缓慢的边穿着衣服,边让人将屋内收拾了。 简单的吃了几口流食,肚中的饥饿感减轻了,任刃开始思考现状。 首先,林泽生是否安全。任刃担心,但却并不恐惧。也许是出于对医圣谷的自信,也许是对于林泽生信任,昏迷前那人云淡风情的表情,临危不惧的那一句“放心”让他相信:即使是处于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那样无处可逃的绝境之中,林泽生也能够活下来。 这种信任,与其说是盲目的,不如说是别无选择的。 手掌向上,接住从发梢滴落的水珠,看着晶莹的液体折射着太阳的光点,那光芒似乎变成了细芒,一点点的映入眼帘,刺到了心里。细细密密的,戳的他的心脏持续的微疼。任刃想,他只能相信,必须相信,否则……他该怎么办呢? 明知道是萧天弘下的手,他却不能问。虽然猜不透萧天弘的用意到底是为何,但任刃很清楚自己若是表达了对林泽生过分的关心,那么萧天弘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了。所以,他装作没事,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任刃怕一旦将此事问出口,这表面的平和都难以维持。气愤吗?悲痛吗?都要深深的压抑下去,一派平静。在弁京之中和萧天弘闹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手指渐渐收拢,将掌心的光芒泯灭成一滩潮湿,任刃想起那“帝王蛊”,明明是可以用来牵制萧天弘的,现在却成了牵制自己的存在了。若是让萧天弘知晓了那帝王蛊,自己便更没有了逃脱的机会。任刃是医圣爱徒,与林泽生私交甚好,这样的人绝对是捏在手心中换取解蛊的最好筹码…… 萧天弘是绝对不会畏惧医圣谷的,所以这个秘密,任刃必须捂住。那么……他还能有什么可以拿来谈判的,使自己脱身呢? 现在的他,身无长物,连保命的银针都没有了。宫中,他算是熟悉的,能够利用的,只有一个人——王娉婷。 但任刃有些犹豫,他并不想将这个女孩子牵扯进来,他和萧天弘的恩怨,医圣谷和这些国家的过往,不论是谁被牵扯进来,都是有害无益的。但是,他别无所依。 然而,不需要任刃纠结太久,萧天弘下了早朝,便直接回到了养心殿,跟在他身后的,是娉婷。 “肖……任二少。”娉婷走近养心殿后先是惊喜,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规规矩矩的点头礼。 萧天弘也不介意他的妃子向一个外臣先打了招呼,轻笑道:“纯妃,朕听闻你和任刃在泽州时便私交甚好,现在任刃在朕这里做客,你便多陪陪吧。” 此话一出,任刃和娉婷同时变了脸色。 娉婷震惊于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了她和任刃的关系亲近,却从未言明。那么,陛下也一定知道她为何会那么清楚他的喜好了?那么,今日是什么用意?将任刃困在此地,再唤她来,是为了考验两人是否有私情吗? 任刃则是震惊于他的称呼:纯妃。入宫不过几个月,娉婷居然已经封妃,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天大的恩宠。而且,让自己的妃子陪一个外臣说话?萧天弘到底是何居心? 萧天弘却仿佛没注意到两人都变得有些惊疑的脸色,挥挥手交代了一句:“朕还有些事情要与大臣商谈,晚些回来。纯妃,任刃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宫女们粗手粗脚不懂医术,你便留在这里帮朕照料他吧。”说罢,就走了出去,还带走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交代,直到萧天弘的身影彻底消失,房门被关上,两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呵!”娉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真是搞不懂陛下想些什么。”顿了顿,看向任刃,眼底满满的欣喜,却维持着应有的距离,轻声道,“不过,任二少,我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少女的身段婀娜了许多,似乎在这半年里,一朵青涩的花骨朵渐渐张开,展露出艳丽的风采。一身水蓝色宫装,更衬得她华贵娇美,几乎要寻不见那个泽州少女的影子了。 虽然那双眼,还是那么大那么亮,澄澈的一如既往,如同淤泥中掩不住的珍珠的光华。但任刃心里却一阵酸疼:她已经再不是那个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耍赖,非要叫他‘肖哥哥’的娉婷了…… “抱歉,把你拖累了。”任刃摸不清萧天弘的打算,但既然特意让二人独处,他也放下了其他心思,疏离礼貌的维持着外臣应有的恭敬。 “任二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娉婷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压低声音问道。那双乌黑的眼睛,专注的望着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的灵动可爱。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任刃一顿,才缓缓的叹气,觉得有些气力不支,还是身体亏损了啊,站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看他面有倦色,娉婷心中一酸,忙伸手扶住他,一触之下,两人都是一愣,然后迅速的分开。 不过几月不见,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快乐恣意的肖大夫,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他被囚于此,她已为人妇。 只是娉婷这一撤手,任刃一个不稳差点栽倒。情急之下,娉婷只好伸手扶住,可是毕竟是个少女,被任刃一压,力道之猛差点将她扑倒。勉强后退半步站稳了,却已经将人抱了满怀。 尴尬的气氛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扑哧!”娉婷率先笑出了声,忙松了手,让任刃自己抓住了桌角站稳。自己则退后几步避开了身体的接触,口中却是轻笑着,“真是的,你身体这么重,我可是扶不动的。”这话,不知是说给任刃听,还是门外的眼睛们听。 任刃也笑了:“还是不劳烦娘娘了,我自己来吧。”说着,便强撑着力气,慢慢的挪动到了床边,坐下。 娉婷掏出手帕,捂嘴轻笑:“当然是劳烦了,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哎?可是我记得你杀鸡的时候没手软来着啊。”任刃靠在床边,笑着提起了泽州的往事。 一说一笑中,两人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相处时的自如。 “别说害怕拖累我之类的话了。陛下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意识到你的存在,就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所以,把事情告诉我吧。只有彻底搞清楚现状,我才能有应对之策,否则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不是更容易出事?”娉婷收敛了笑容,声音很稳,神情坚定沉静的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女。 “你……”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有些怜惜眼前少女惊人的成长,却只能叹息一声,将话说了个大概。帝王蛊的事情自然不能说,他只说了陛下是打算以他为人质牵制任家,同时以任家来牵制他,为帝王行某些不方面在明面上进行的事情。 娉婷认真的听着,偶尔有惊讶的神情闪过,但还算镇静。 听完任刃的叙述,娉婷垂下眼帘,思考了片刻,突然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我可以帮你传递消息出去,找人营救你。” 任刃一愣,却摇摇头,低声笑了:“不,太危险了。既然你跟我接触了,陛下一定会找人盯住你的。你无论做什么都很危险,不可以。” “不,我可以的,我在宫中也是有人脉的!”娉婷有些恼了,似乎对于任刃不信任她表示不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想要如从前那样轻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手抬到了半空却只能定住,有些尴尬的笑了,“不用着急,陛下既然让我活着,我就是有用的,你不用担心。” 见劝说无果,娉婷撅嘴扭头,不看他了。 被她突然展现的小脾气逗乐了,任刃只好如同在泽州时一样,不去哄她,却说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琐事,渐渐地娉婷终于绷不住,开始搭起话来。 直到午膳的时间,娉婷眨眨眼,颇为神秘的说:“这宫中御厨有几道菜做的特别好吃,我们点来尝尝?” 任刃有点无奈,叹了口气问:“想吃就要来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哼!”郁闷的撇撇嘴,秀丽的眉毛蹙起,“没办法,这宫中吃饭规矩太多,喜欢吃的也不能常吃。不过,我倒是可以借你的光,多吃一点。”开心的笑笑,便招来门外守着的太监吩咐了下去。 望着娉婷在面对太监宫女时,瞬间恢复了妃子应有的端庄表情,任刃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渐渐地归于平静。 缓缓闭上眼,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对不起,娉婷,在这里,我谁也不信。 第57章 并不珍贵 这次中的性事实在有些狠了,任刃的身体即使之前已经被调理的不错也有些承受不了,所以即便是喝了解药,几天内也是身体发虚,四肢绵软的。 此时,他正无力的靠在萧天弘的怀里,任由帝王的手掌在他的腰间轻抚,眼底一派平静无波。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的,但身体使不上力,根本挣脱不开。萧天弘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总喜欢把他抱到腿上搂住,摸一摸亲一亲而已,就好像他是一个喜爱的玩物。 对于萧天弘,任刃越来越搞不懂。 这两三日来,各种奇珍异宝、珍稀古籍像流水一般堆砌在任刃面前,萧天弘总是期盼的看着他,若是任刃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虽然萧天弘面上没有太多变化,但语气会明显的轻松许多。就算任刃完全不理会,他也不气馁,一次次的搜罗来各种宝物,只为博他一笑。 除此之外,每次下了早朝,若没有其他事情,萧天弘必然就会回到养心殿来,连后宫的女人们那里都极少去,只是缠着他。 将宫女太监全部挥退,年轻的帝王总喜欢将他抱在怀里,一起吃饭,聊天。当然,大多数都是萧天弘轻声说着,任刃无动于衷的听。批阅奏折时,也是拉着任刃一起的,似乎完全不避讳他,偶尔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还会询问任刃的意见。但任刃自然是从不开口的,别开眼不去向那明黄的纸张上瞄上哪怕一眼。 萧天弘越是温柔体贴,任刃越觉得心中发冷,每个夜里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惊醒,恐慌的无法成眠。他不相信萧天弘表现出来的柔情深种的模样,但也搞不清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冷淡的不迎合、不反抗,每天趁那人不在的时候寻找着契机。 “你太瘦了,该多吃点的。”放下手中的毛笔,萧天弘取了手帕将右手的墨迹擦净,双手环住少年的腰,将他更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有些心疼的呢喃。 任刃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权当身下坐的是个软垫子,自顾自得拿起瓷碗吃饭。一不小心,米粒沾在了嘴边,任刃下意识的用舌尖在唇边一卷,下一秒下巴就已经被搬到了那人对面,唇毫无预兆的被吻住。 眼中厉光一闪,任刃不留情面的合齿便要咬下。萧天弘却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做,捏住他下巴的手指力道猛增,生生的将他的下颚捏住无法闭合。趁着这个空当,他的舌已经登门入室,四处蹂躏。 估计下巴已经青紫了吧?任刃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的唇舌如何的扫荡,身体僵直的好似一块木头。与萧天弘相处十余年,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捏已经说明他开始不悦了。任刃并不打算跟萧天弘闹翻,在弁京,在宫中,若是真的将这人惹恼了,只是苦了自己罢了。 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任刃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跟这人什么没有做过呢,现在又来装什么坚贞不屈?只是,曾经这人一个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身体酥软,如今这样的亲密,却在他的心底激不起半点涟漪了。 不期然的,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吻。那人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总是温温润润,不急不躁的。与那人相处,也不是没有情动难耐的时刻,但无论怎样的情欲萌动,那人都不曾真的强迫过他半分,连粗鲁一点的动作都不会有。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把他伤到一样的小心体贴。 萧天弘呢?前世萧天弘似乎没有吻过他,无从比较。但现在的这个吻,果然如同他的人一样,狠绝冷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刃相信,如果刚才他执意抵抗下去,萧天弘甚至会动手卸了他的下巴。什么柔情蜜意,什么情深万种,只不过是这人装出来的假象。 越飘越远的思绪,被突然调换的姿势打断。他已经跨坐在了萧天弘的身上,某个灼热的部位正磨蹭着他的下身,意味鲜明。而一只大手已经探入了他的底裤,正试图拉扯。 任刃冷眼看着那人即使情动也仍旧冷静自持的脸,突然一手抬起,爬上了这人的胸口处,轻抚摩挲。被他的主动刺激的呼吸一窒,萧天弘还未反应过来,任刃身后的桌案竟“轰”的一声碎成木屑,其上的笔墨纸砚洒落一地,整齐的奏折也不少被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收回背在身后的手掌,任刃另一手推开两人的距离,骑坐在他的身上,挑眉冷笑:“陛下还要继续吗?”嫣红到微肿的唇瓣,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格外诱人,从那黑色的瞳孔中散发出的不屑竟也是那么的风采卓绝。 萧天弘表情一僵,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暗淡,便恢复了常态。 任刃动作利落的起身站好,细心地将衣角的褶皱拉了拉,取出袖中的手帕拭去了嘴角的唾液痕迹,再没有看向萧天弘一眼。 其实,他刚刚是真的想将这一掌印在萧天弘的心口的,但犹豫片刻却没能下得去手。他若真的在一怒之下弑君,即使只是伤了萧天弘,也是绝对不行的。在这宫中,哪里会有什么藏得住的秘密,帝王若是受伤,会牵连进去多少的人?他任刃,任家,娉婷都是绝对逃不掉的…… 任刃不是争一时意气之人,暂时的隐忍,总会换来更多的机会。 “陛下!”这样巨大的声响,外间怎么会听不到。顺福在门口等了片刻,见屋内没什么声息,不由慌了神,也顾不得陛下交代过不许打扰的旨意,开口询问。 “无事,进来收拾吧。”萧天弘的声音很平静,细听之下才能分辨出一点点的沙哑。 顺福应声走进,见到屋内的狼籍先是一愣,随后反应极快的招呼外间的四个太监和宫女进来,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向任刃和萧天弘看过一眼。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屋内又恢复了沉默。 任刃只是站着,一言不发,萧天弘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天便是除夕之夜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好半天后,萧天弘打破了寂静。 任刃一愣,已经到了除夕了吗?在这里,度日如年到几乎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这样算来,他在弁京已经居住了近一个月了。都快一个月了啊……不知道林泽生的伤势如何?在这里,他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了…… 突然一凛,任刃意识到竟然在萧天弘的面前想起另一个人,心中生出后怕之感。面上却只是冷淡的说道:“愿望,自然是有的,但却实现不了罢了。” 本以为任刃只会如以往一样沉默不语,却没料到他竟回答了。萧天弘有些意外的笑了笑,接口道:“什么愿望说来听听,朕帮你实现。” “陛下何必问我呢?”语气中的嘲讽那么明显,明显到萧天弘刚扬起的笑容就那么冻结在了嘴角。 有一种疼痛,从任刃刚刚轻柔抚过的胸口处蔓延到了喉咙、口腔、眼角、眉梢,整张脸都因这种疼痛而微微扭曲,竟然摆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他突然觉得这是在自取其辱。任刃的愿望是那么的显而易见:离开这里。而他却装作不知道,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都双手捧在任刃的面前,却得不到他的一个回眸。 他对他的好,就这么让人不屑一顾吗? “陛下,纯妃娘娘在殿外等候。”顺福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萧天弘看了看天色,正是娉婷每日来与任刃聊天的时候了。对于他的宠妃和任刃每日相见的事情,他完全不曾担心。娉婷是个懂事知礼的,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而任刃……是不可能喜欢上女人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嫉妒娉婷。这段日子以来,任刃只有看到娉婷,才会露出笑脸,多说一些话,因之前的性事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才会红润起来。所以,即便是心中嫉妒,他也仍让娉婷每日来陪他坐坐,他不忍看到这人麻木淡漠的表情。 “参见陛下。”娉婷走进屋内,先对他行了妃礼。 “免了,朕还有事,你陪任刃多做一会儿吧,晚膳朕不回来吃了。”萧天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又被关上,屋内的两人对视无语。 “任……”娉婷的视线不能控制的落在任刃的唇瓣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是世事不懂的无知少女,已经嫁为人妇的她,如何不懂那微肿的形状所代表的意义?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何任刃会秘密出现在宫中,被陛下拘禁在养心殿;为何陛下会不避讳男女之防,让她每日来与任刃聊天;为何陛下会听到她是泽州人后便对她照顾有加,独宠一人;为何会在夜宿她的寝宫时,总是旁敲侧击问着任家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答案。 娉婷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的丈夫爱着她曾爱的人?忍不住的,笑声从捂住的唇边溢出,似乎要发泄却不忍过分一样,那笑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更像是抽噎。 任刃皱起眉头,嘴唇微动,却吐不出一个音来。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到这个境地,这样的事情被娉婷知晓,怎么会不伤了她的心? 低低的笑着,呼吸急促而短暂。好一会儿,娉婷才停了下来,再次扬起的视线中,突然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只是,那澄澈的目光不变,却亮的惊人。 “我帮你逃出去吧。”娉婷浅笑着,说道。 “你……”任刃惊讶的看着她。 “你并不想留在这里,不是吗?”娉婷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她看得清楚,为情所困的,只有帝王一人,任刃只是被困于此。 心里一沉,任刃突然觉得口中发苦:“你怕我分了你的宠爱吗?” 娉婷好笑的挑起嘴角,摇头道:“你胡斯乱想什么呢!不过,我还真的好奇呢……”突然压到极低的声音,配合上她八卦的表情,十分可爱,“陛下对你真的很好呢,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很完美的掩饰,很真切的表情,好像她所议论的人与她无关。 任刃被她语气中的期待和兴奋逗的一笑,随后收敛了所有表情,有些讽刺的说:“他的宠爱,没有那么珍贵。” 珍贵到,可以抹杀那十几年的过往。 第58章 除夕之夜 弁京的除夕之夜,任刃一点也不陌生。 记忆中的除夕,总是空寂的萧瑟。他守在那个小小的宫殿之中,被炭火烤的温暖到干燥的房间中,冬日的寒风总会涌入,带走那好不容易聚拢的暖意。因为他总是倚在窗口,从那开启的木窗眺望无边的夜空。 偶尔的,会有炫目的烟花绽放,映的夜空美丽到虚幻。任刃总是想着,他是不是与妃子们一起看着这样的美景呢?是不是一起说着吉祥话,其乐融融呢?当曲终人散,他会记得到这里来看看吗? 年复一年的,总是怀着期待,然后不知何时起,就再没了期待。 如同前世一样的,任刃的臂肘正趴在窗棂之上,任凭冷风吹的脸庞都有些冻的发疼了,也不肯躲进屋里去取暖。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投向过那人来的路途之上,只远远地望向漆黑无光的夜空,惦记着另一个人。 已经月余,不知他伤好了没有,那样穿透的重伤,怕是没那么好救治的吧?任刃突然想到,也许他真的爱上林泽生了。有人说过,忘掉一段爱情的最好途径,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 如今想到萧天弘,只觉得过去那卑贱到了尘埃之下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好像别人的故事,他甚至可以拿出来与人谈笑,大声讽刺,却无关痛痒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泽生的一切。 仔细回忆起来,任刃发现自重生以来,他的思绪渐渐被这个人填满,不知不觉的靠近、依赖,直到越来越深的眷恋。 也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纷乱的思绪突然被夜空升腾的焰火打断,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了?这正是夜宴开始的信号,在这皇宫之中的某个地方,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群身体残缺的宫人,都在围绕着那个帝座之上的人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与这里的冷清寂静,真是鲜明的对比呢。 真的是心态的不同了,他竟可以不再去艳羡那边的灯红酒绿,而独自再次享受着断崖独坐的寂寥。 轻笑了一声,目光有些悠远的望着那色彩斑斓的夜空,任刃仰起头,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窗棂就那么碰到了袖口中的一个凸起。 任刃目光一动,只是不动声色的长长吐了口气,视线不明显的扫过周围,思绪飘回到了昨日娉婷的话语。 “这是我偷偷制出来的迷药。明日是除夕之夜,宫中会举办盛大的宴会,陛下以及后宫的女子都会出席,自然也会有大量的侍卫负责保护。这样一来,养心殿的守卫就会相对薄弱些,你用这些迷药足够安全躲开他们,离开皇宫。”衣着华丽的少女,将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到了他的手上。 任刃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缓缓地将手指收拢,握住,什么也没有说。 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这段日子以来,他每日趴在窗旁,便是暗中观察着养心殿侍卫的轮岗情况。如今加上时机特殊,还有这一包迷药,任刃相信离开养心殿,甚至离开皇宫都不是太难。 但是,他不打算走。 任刃喜欢的,是谋定而后动,是万无一失。但现在太多情况还不清楚,计划完全不够严密周详。一来,他不能全心的信任娉婷,现在的他和娉婷因为萧天弘,已经出现了根本的冲突,他不能肯定娉婷的用意,不知道这是否是个陷阱;二来,他即便逃出宫去,也还是身在弁京。没有人接应的情况下,他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躲避开萧天弘的军队的大肆搜查。 所以,这是的确一个机会,但不是最好的。他不会进行这样的冒险,惹怒了萧天弘的后果,他不想尝试。 但是,现在的情势同样不容乐观。虽然萧天弘还未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他相信帝王的耐心并没有很多,他必须在萧天弘耐心耗尽之前想到对策。 突然,肩上一重,身体跟着暖了起来。 回头,竟然是萧天弘。 任刃霍得站起身,惊讶的看着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夜宴刚刚开始不久,他身为帝王怎么能轻易离席? “很惊讶看到朕?”萧天弘轻笑着,将任刃肩上的毛裘扣上,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手中,不悦的皱眉:“这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手居然冻的这么冰了!” 任刃这才反应过来,试图将手抽回,却被萧天弘用力握住。仿佛没注意到他的不情愿一样,萧天弘一边用双手揉搓着他冰凉的手掌,一边将人带到了床边坐下,隔着毛裘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紧紧的。 任刃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闭目养神。 如往常一样,萧天弘也不恼怒,自己开了口,轻声说着:“朕不想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只想与你一起守岁,可好?” 任刃默不作声。 萧天弘只是笑笑,揽着他的腰,站起身向外走去。任刃也不反抗,与他一同乘上了龙辇。在布置豪华舒适的龙辇之内,努力忽视着环在腰间散发着热意的手臂,任刃看着满目的明黄,觉得有些好笑:真的是个肆意妄为的帝王,不喜欢的时候,恨不得踩入泥土里碾碎;喜欢的时候,连帝王的龙辇都可以同乘。 只是不知道,他又会在多久后再次被打落泥土里呢? 龙辇之内,燃着两个小碳炉,十分温暖。也许是冷风吹久了,这样的暖意让任刃有些头脑昏胀,懒洋洋的便张开口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怀中人的动作,萧天弘淡淡笑了,伸出手在少年因温度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上轻抚着,微微垂下头,唇便印向另一侧的脸颊。任刃却在他的吻落下的瞬间向后撤了撤,他的亲近就这么落在了空处。 淡淡的笑容凝住,心口又是那种钝钝的疼,深吸一口气,萧天弘将那阵疼痛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缓缓的坐直身子,将怀中的人抱了更紧些,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满足还是痛楚。 不多时,龙辇停下,任刃已经暖的有些冒汗,布帘掀起的瞬间,倒被冷风激的颤了颤。萧天弘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皱着眉头吩咐道:“将帘子放下。”便拉着任刃又重坐回了龙辇之中。 任刃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既然到了为何还不下去? 萧天弘的双手探到了任刃所披的毛裘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个环绕,就将毛裘的扣子解开,脱了下来。一手摸上少年的额头的发根处,轻笑着说:“先消了汗再出去,小心着凉。” 任刃呆呆的望着年轻的帝王脸上熟悉又陌生的微笑,只觉心中一阵酸涩,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样的萧天弘,体贴入微、温柔周到,与记忆中的相差了太多。一个帝王,将这样的柔情蜜意都给了他一个人,他该感动的,该幸福的不是吗? 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心口处,想要把那里看穿一样。为什么,那里没有鲜活的搏动,却只有一种荒芜的沧桑? 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却不知等待的尽头到底会是什么。 只是一会儿,或是过了很久,任刃首先开了口,却没有抬头看向他,低声说:“我好了,下去吧。” 萧天弘倏地扭头看向他,总是一派平静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漾着不能忽略的喜色,似乎他肯主动开口是多么值得惊喜的事情。 任刃躲开他欲上前帮忙的手,自己将毛裘扣紧。 走下龙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阁楼。二人拾级而上,侍卫和宫女等人都没有走入,只有他们两个,坐在了阁楼之上的竹凳上。 面前摆放的是各色各样的点心,以及一小壶清酒。 轻轻拈起一小块做工精美的花朵状糕点,放到任刃身前的小碟中,萧天弘的声音在这阁楼之中回荡:“这是玫瑰糕,你尝一尝。” 任刃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那笑容有些讽刺、有些冰冷:“陛下,我不喜食甜。” 萧天弘的动作顿住,好一会儿才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喝点清酒可好?这酒是华国最为著名的酒家酿造,几十年才能出一壶,尝尝看?” 目光看向那玉制的酒壶,晶莹剔透,在明灭的烛火之下,那种洁净的翠绿仿佛沁入人心。任刃别开眼,淡淡道:“清酒寡淡无味,我历来不爱。” 萧天弘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痛意。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上一世的任刃究竟爱他到了何种地步。娉婷对他的喜好那么的知晓,最初的确是引起了他的惊讶和喜爱,但很快他就查到了这些情报都是任刃透露给娉婷的。 究竟要爱一个人到什么地步,究竟要爱一人多久,才能将他所有的习惯和细节都观察的准确无误,铭刻于心十几年也不曾忘怀?萧天弘不知道。 他承认他喜欢上了任刃,所以他尽可能的对他好,所有能想到的奇珍异宝、珍稀古玩都罗列到了他的面前,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对任刃好才算好。因为对于任刃的喜好,他一无所知。 萧天弘突然觉得,爱上任刃,他不配。 别开眼,任刃没有看向对面的人,只是淡淡的发问:“陛下带我到这里到底所为何事?难道只是吃些东西?” 萧天弘轻轻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拍了拍手。 下一瞬,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个阁楼前的夜空之上,绽放开各色的焰火。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萧天弘将他揽在怀里,薄唇凑到了他的耳边,问道:“这样的美景,朕陪你一起看,可好?” 视线只投向那绝美的夜景,耳边那人语气中隐隐的期待,让任刃心中突然兴起了一股浓重的悲哀,那悲哀浓重的仿佛这漆黑的夜色一般,从心底窜起,撕开了血肉,翻涌着几乎从眼眶中涌出。 萧天弘不该是这样的,任刃想。他认识的萧天弘,是个年轻有为的帝王。他铁血手腕,他杀伐决断,他高高在上,他俾睨众生。他冷静自持,从不失态,即使猜不透他的心思,即使他高不可攀,那也是凌驾于泯泯众生之上神一般的存在,让人盲目的喜爱与推崇。那样的萧天弘,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上一世,爱上那样的人,是任刃的悲哀。 而现在这个,会漾着笑意,会温柔体贴,会因为他一个不算回应的举动欣喜的人,会为了他口中的恶意面露痛色的人,这么陌生,陌生到任刃几乎分辨不出这到底还是不是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帝王。 这一世,曾经梦寐以求的亲近,如今就在眼前。 我要的时候,你不给我;你给的时候,我不要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被休掉的,究竟是谁的心事? 第59章 如何选择 萧天弘最近的反常表现,早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士的注意。这些有心人士包括后宫的女人们、与这些女人有牵扯的朝堂官员们以及太后。 连续近一个月都夜宿养心殿,对一个年轻气盛的帝王来说,绝对是不正常的。虽然萧天弘并不好色,但此举还是引起了大量猜测,诸如是否有什么隐疾,某些功能出现障碍之类的…… 太后最初并没有当回事,只当他政务繁忙,或是心情不佳罢了。太后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帝王自登基之后不好对付了许多,似乎在一夕之间就成长了许多,让她根本无从摸透。所以她在忙着调教郑婉儿,让她学会怎样讨这个愈发不好掌控的帝王的欢心。 但除夕之夜过后,太后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那日帝王早早离席,众人皆以为必是突然有什么政事需要处理,便也没有多想。但散席后太后才知晓,皇帝没有去议政殿,而是直接回到了养心殿中,而后又带了人乘龙辇离开。 太后这才意识到了,养心殿中藏了人!心中不由得大惊,养心殿为帝王专用寝宫是历来的规矩,即使是再受宠的妃子也不得夜宿养心殿,会坏了龙气。但现在皇帝居然在养心殿里藏了人?会是什么人? 太后无法在养心殿周围安插眼线,但却从御膳房探寻了一番,确定自从近一个月前开始,养心殿的膳食多了一些,看来那人就是那时候进的宫。 据眼线汇报,除夕之夜龙辇所去的方向恰就是后来突然出现焰火的方向。宫中明令不许擅自施放焰火,所以那晚夜宴之后居然有人敢放焰火,自然引起了宫中的注意。掌管后宫的和贵妃派人去查探,却说是被陛下的人打发了回来。一听说是陛下放着玩的,自然就没有人再去追究了。可现在想来,这皇帝怕是与什么人一起看的焰火吧? 藏在养心殿中寸步不离,又在除夕之夜撇下众多妃女与那人独处,太后隐约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原本,皇帝独宠王娉婷,冷落婉儿时,她只是旁观,并未出手。在她看来,这纯妃——王娉婷虽然受宠,但出身商贾之家,妃位已是尽头,不可能封后。所以,她也就任由婉儿争风吃醋的闹腾。 但出乎预料的是,这纯妃为人低调聪敏,规矩细节样样不错,对她也是恭敬有加,婉儿愣是找不到错处来发作她。直到这时太后才稍微重视了起来,叫安插进去的人准备了一碗药,本还担心这出身医药世家的女子是否通晓医术,但见她毫无芥蒂的就全喝了,这才安心。 之后,太后和婉儿便再没刻意为难过她。一个下不了蛋的妃子,还有何惧?皇帝几乎独宠了她三个月,却还一点动静都没,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了纯妃这个阻碍后,太后便一直在调教婉儿如何讨得皇帝的欢心,如何对付那些容貌姣好也同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便暂时放下了对后宫的监控,哪晓得这段时间竟出了这样的事。 皇帝南巡所带的人皆是亲卫,太后并不知晓他在泽州发生了何事。但从泽州回来后,皇帝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不再独宠纯妃一人,虽没有流连后宫,但也算得上是雨露均沾了。这让太后松了口气,更加加紧了对于婉儿登上后位的准备,却哪里料到这帝王竟是因为有了新宠! 如今的这个人,不能留! 太后阴狠的眯起眼,将宫中所有的眼线所上交的情报仔细梳理了一遍,发现这住在养心殿的人,似乎与纯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从那人来了之后,纯妃便开始每日午后向养心殿方向散步,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宫中之人,从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景嬷嬷,哀家要摆驾养心殿。” 景嬷嬷心里一惊,面上也愣了一瞬,犹豫道:“太后,这……” 太后了解她的担忧,扯了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弧度,说道:“哀家并不打算擅闯养心殿,只是要去捉拿一个不懂事的宫妃罢了。” 按照眼线的说法,每日的此时,正是那个纯妃出现在养心殿的时候。太后当然不能擅闯养心殿,那么她若是在养心殿外捉到了擅闯养心殿的宫妃呢? “太后英明。”景嬷嬷忙搀起太后,命宫女摆驾养心殿。 * 距离除夕那夜已经过去了三天。 娉婷沉默的坐在任刃的对面,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绕,似乎有些犹豫有些彷徨。她对面的任刃此时却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想问,那夜我为何没有逃跑?” 手指顿在桌面,改绕为敲,娉婷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诚实的点头:“是的,我想不通。我知道你不爱他,你也想离开这里。那么,是有什么牵制住你了吗?我不认为是任家,陛下不会轻易动任家军的。那么,在这弁京之中,与你有关联的便只有我了。陛下,用我来威胁你了吗?” “没有。”任刃摇头。萧天弘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了解任刃的绝情与狠厉。用娉婷来威胁他,根本不可能,即使再喜爱娉婷,他也不会为她损伤到自己。 “那么……”娉婷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有种单薄的脆弱:“你是不相信我了,对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一个粗重的呼吸就能戳碎。 任刃无言以对。 “我懂的。”娉婷扯出了一个笑脸,但随后便收了起来。那个笑容太不成功,更像是哭泣,“他是我的丈夫,但他爱你。我们的立场如此尴尬。你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但请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绝对不会。” 乌黑的眼眸紧紧地盯住他,一眨不眨,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张了张嘴,任刃说不出话来。面对这样的一个少女,他说不出欺骗的话语,也说不出伤害她的话语,他唯有沉默。 渐渐地,少女的嘴角缓缓扬起,一点一点,竟扬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已经不再圆润的脸蛋因这笑容嘟在一起,肉肉的可爱,依稀仿佛回到了在泽州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轻快地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从御膳房那里带了特别好吃的糕点来哦~你尝尝看?” “不要吧……”任刃配合的摆出了一副苦相,连连躲避。 欢声笑语的气氛一如往昔,两人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灿烂的几乎做作。那些单纯的日子,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不多久,娉婷终于最先无法忍受这种强装出来的快乐,便起身离开。 * 她每次来见任刃时,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着,也正因为如此她此时才能真正的享受独处。不想再去摆上虚伪的笑容,娉婷缓慢地走在路上,满眼的都是枯黄的树枝,如同她日渐干涸的心情一样,没有勃发的生机。 突然,一个端庄尊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娉婷一惊,忙俯身行宫妃之礼:“臣妾参见太后。” “纯妃,你为何会从养心殿出来?”太后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 娉婷心里一跳,低着的头不着痕迹的扫过周围,这里果然没有了什么人了,看样子太后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但也不惊慌,只是将腰带覆盖住的腰牌取出,双手呈上:“启禀太后,臣妾是得了陛下给的腰牌,特许入内的。” 景嬷嬷伸手取过,转呈给了太后。 太后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红褐色的腰牌,的确是宫中可以特例行走的腰牌。冷冷一笑:“纯妃果然受宠啊,连养心殿皇帝都让你进去。哀家倒是要问问了,你每日都缠在皇帝身边,是要红颜祸国吗?!” 这话说得极重,娉婷立刻跪倒,有些惊慌的否认:“太后明察,臣妾虽然每日都去养心殿,但却从未做过勾引陛下的事情。” “哦,那所为何事?”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弯曲的背影,淡淡的问,之前的怒气好像是幻觉一样,已然消失无影。 “这……”娉婷有些迟疑。 “你不说就当哀家不知道了吗?那养心殿里可是住着一位美人吧?”眯起眼,太后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狠辣,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胆敢撺掇着陛下沉迷美色,杖棍五十!” “是!”景嬷嬷立刻应声,动作粗鲁的将娉婷拽起来,就要去叫太监行刑。 “太后,不是的!”娉婷害怕极了,连忙摇头否认,“屋内的人并不是什么美人,是……是医圣谷后人!”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她闭上眼将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 太后一惊,示意景嬷嬷退下,才追问道:“医圣谷后人?” “是的,”生怕太后不相信一样,她忙不迭的继续说:“陛下看臣妾出身医药世家,所以让臣妾协助……” 点到即止的话,让太后心中剧震。 看纯妃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 为何医圣谷的大夫要夜宿养心殿?为何皇帝要把他的存在隐瞒的如此之深?为何还需要略通医理的宫妃协助而不是找太医帮忙?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皇帝,病了。 不,不只是病了,怕是病的还不轻。太后眯起眼仔细回忆着,是的,自从泽州归来,皇帝就有些不太对,后宫很少去了,就连之前最宠爱的纯妃也不例外;朝堂之上更加铁血冷厉,严查了不少案件和官员。当时只道他是心情不好,但未细究原因,难道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病情? 但是……太后又不能肯定,皇帝近来一直每日上朝,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啊!那么,皇帝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纯妃究竟有没有撒谎? 不急着下结论,太后看着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人,冷声道:“你该知道,今天……” “臣妾并未见过太后。”娉婷立刻会意,低声答道。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这女子果然聪慧,若是婉儿有她一半,她也不会这么操心了。转身搭上景嬷嬷的手臂,摆驾离开。 娉婷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直到她们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体,望着太后消失的方向,眉宇间划过一抹痛色。 * 傍晚,萧天弘回到养心殿时,任刃正捧着一本杂记,静静地看着。 一只大手探过,将他手中的书抽走,面色冷峻的坐在他的对面。 “那些话,是你教给纯妃说的。”萧天弘注视着他的表情,冷声道。 “陛下说的,我不明白。”任刃颇为不舍的看了眼看到一半的书,漫不经心的回答。 “若不是你教她,她不会想到说出你是医圣谷后人的。”萧天弘想着刚听到纯妃派人来传的话,心里就涌起一股怒气。医圣谷后人?若不是任刃让她那么说,她压根就不知道任刃有这层身份。 “哦,的确是我让她这么说的。”任刃很爽快的承认了,抬眼看着对面面含怒气的帝王,说道,“你这样明显的举动,无一不是在告知着后宫,你在养心殿里藏了一个人,早晚会有人问起。我只是帮纯妃娘娘想了一个安全的说法,哪里错了?” “任刃,别给朕装糊涂!”萧天弘抬高了声调,怒喊出声。他如何能不怒?这样的说法,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会形成什么样的认知,他再清楚不过了! 任刃勾起嘴角,面露嘲讽的看着他:“我的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早就想拔出太后的势力?若是听闻你的身体不好了,她野心勃勃自然按捺不住,一旦有了动作,不是正方便了你找个借口动手?” “你明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朕不能动她!”萧天弘被他的态度刺激的几乎按捺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那关我何事?”任刃淡漠的别开眼,无视他的怒气。 “你……”萧天弘气的说不出话来。 “还是……你认为纯妃娘娘该说,你将我圈养在这宫中,就是为了亵玩一个娈童?” 满腔的怒火好像被人突然放掉,萧天弘有些泄气的反驳:“朕不是……” “哦,你认为不是,但后宫呢?”任刃冷笑,“若是太后和妃子们用心去查,我的身份必然暴露。之后呢?任家二少是你的娈童,与你夜宿养心殿的事情便会顷刻间传遍华国,我岂不是又成了媚主惑上之人?这个罪名,这一世我似乎的确当之无愧了呢。” 看着少年冷若冰霜的面容,萧天弘忽觉心口处的疼痛前所未有的剧烈。前一世任刃所受的苦一幕幕地在眼前闪现,所遭的唾骂一声声的回荡在耳边,格外的清晰起来。 “那么,陛下你怎么选?将计就计呢,还是澄清误会呢?”任刃的笑容清浅,眼神冰冷的似乎被蒙上了厚厚的冰层。 将计就计,便只能在未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拔起太后的势力;澄清误会,那么今生的任刃必然重蹈覆辙。 是保皇权,还是保任刃 这一世的你,怎么选? 第60章 各方思虑 太后在听到娉婷透露的信息的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人手。 一方面去调查最近太医院的动静,一方面派人赶赴泽州调查皇帝几个月前在泽州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而她自己则开始重点关注每日来请安的皇帝。 很快,各方都有了回应。 据太医所说,近日来送到养心殿的药汁十分秘密,他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取得了熬药剩下的药渣。经过研究,太医并不能分辨出这样的配方到底是用来做什么,但其中确实有几种是用来解毒的药物,太医猜测这是用来解某种罕见的毒药的。 派去泽州的探子也回报,皇帝在泽州发生何事隐瞒的很紧,但议和之日后很长的时间内,沿海一带进行过大面积的搜查。 再加上太后自己的观察,萧天弘的脸色看起来并没什么大碍,但总是会在无人关注的瞬间皱皱眉头,一副隐忍疼痛的模样。于是,已经陷入“邻人偷斧”思维的太后,越发觉得皇帝是在遮掩罢了。 其实,太后的心本并不是很大。她已经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满呢?但是,她不得不为家族着想,她希望她的郑家子孙,在百年后,乃至千年之后,都是这中土大陆上最显赫的姓氏之一。所以,她想要郑婉儿为后,将郑家的荣耀延续下去。 但是,现在不同了。一个机会就这样突然的摆在眼前,皇帝中毒,并且已经到了需要医圣谷之人日夜照料的地步,必然是时日不多了。当今的天仁帝并无子嗣,那么,这华国的皇权会落在谁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萧天弘必须死。 可是,要怎么让他死? 她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去光明正大的篡权夺位、逼宫造反,她需要的只能是帝王的“自然死亡”。 最好最快的途径,当然是让他所中的毒药彻底无法医治。那么,给他治疗的大夫就留不得了。可遗憾的是,养心殿犹如铁桶,太后根本没有途径将那个闭门不出的大夫控制在手里。所以,只剩下一条路:纯妃。 太后相信纯妃不会蠢到去主动告诉皇帝,她将真相告诉了太后,因为那必然是会死的举动。所以,太后试图将纯妃拉拢到自己身边,可是一开始动手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没有筹码可拿。 纯妃的所有家人全部都在泽州,那是太后触及不到的地方。所以,纯妃只身一人在弁京中,竟是了无牵挂的。这让太后有些无处下手的郁闷。 那日被她堵住,纯妃为了自保透露出一点点内情,应该就是极限了。 要想策反皇帝的妃子,毒害皇帝?那实在是可能性不大的。毕竟妃子的命是紧紧跟皇帝绑在一起的,皇帝若是死了,妃子又能得到什么?而这纯妃又恰是个没有把柄的,若是拿她的性命威胁她,反而会适得其反。这样一来,太后还真是没有办法了。 也不是没想过暗地里更换药材之类的举动,但是有医圣谷后人坐镇,这些手段根本行不通。大夫除不掉,内线插不进,太后一筹莫展。 跟太后一样一筹莫展的,还有郑太傅。 他已经得到了妹妹的口信,知道了宫中的形势,但也使不上力。朝堂之上,陛下看着完全没有异样,哪里像是中毒颇深的样子呢?虽然他身为太傅,陛下也敬重他,但他也没法闯入养心殿将那个医圣谷的大夫揪出来啊! 这样大好的机会啊,怎么能白白浪费!若是再耽误下去,让皇帝的毒彻底被医治好了,这样的机会可就再也没有了! 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郑太傅看着一边的心腹,皱眉道:“甄先生,你有何良计吗?” “太傅大人,在下的确有,但不知太傅您是否信任在下了。”被叫做甄先生的年轻男子起身一拜,淡然说道。 郑太傅闻言有些尴尬,知道自己上一次的确是做错了。忽然间得到了任封疆与泽国通敌的证据,他兴奋不已。但当时甄先生却建议他不要将这份证据过早的呈交给皇帝,而是多观察一下皇帝对于任家的态度再说。 但郑太傅太过心急了,他自认陛下未登基前,他担任太子太傅多年,很是了解陛下对于任家的忌惮之心,所以想因此立下大功一件,更是认定了皇帝必然不会放过任家。 若是任家人因此起兵造反,那么两虎相争之下,他郑家才有利可图;若是任家人束手就擒,那么泽州一带的兵权,郑家有很大把握掌控到自己人的手里。所以,无论怎么算,郑家都是最受益的。 可没想到的是,那密奏呈上,陛下毫无反应。这让郑太傅彻底摸不到头脑了,陛下是什么意思?是不肯打草惊蛇,想要再观察一下任家,还是有了什么秘密的计划? 直到那个被郑太傅授意上书的御史,在几日后被陛下寻了个错处革职处置了,郑太傅才恍然大悟:陛下压根就是打算保任家的!想到这里,顿时冷汗淋漓,心中庆幸:幸好最后时刻听了甄先生的话,没有郑家人亲自上奏折,才勉强撇的干净。 “甄先生,但说无妨,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郑太傅哈哈一笑,说道。 “好,那么下官也不推辞。下官有一计……”轻声的,甄先生将计划娓娓道来。 “这……”郑太傅越听越惊,面露不忍之色。 “郑太傅,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啊。”甄先生意味深长的说。 “可是,这究竟是太狠辣了……”郑太傅自小熟读圣人典籍,实在有些适应不了这样泯灭天良的计策。 甄先生暗暗皱眉,心中不满他的酸儒作风,但面上却十分恳切:“太傅大人,这是必要的牺牲,您若是不能舍弃,那在下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不,甄先生……”郑太傅深知这甄先生虽然年轻,但的确是胸怀丘壑,满腹计谋之人,哪里肯放他离开。 “哎,我再想想吧……”郑太傅疲惫的叹气,但语气早不如刚才的坚定了。 甄先生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却已经鄙夷冷笑: 一个无知妇人,一个酸儒老生,还意图谋权篡位?真是痴心妄想! 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视线没有焦距的投向窗外的枯树。明明已经枯黄,枝头上所有的绿色都消失不见,为何它们还要存在在这里展示满目萧瑟,徒劳惹人厌烦呢? 放在身侧的手掌收紧,娉婷扬声唤道:“杏红。” “娘娘,有何吩咐?”守在门外的杏红立刻应声,推门走到了她的面前。 “找人来,把门口这几棵没用的树给本宫砍了!”娉婷冷冷的看着那些枯树,好像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娘娘?”杏红跟在她的身边有些时日,自然是心腹级别的。所以她也敢问出疑惑:“这树,怎么了?” “本宫看它不顺眼,就想砍了,难道不行?”眼角淡淡扫过,但那其中所含的冷厉却是杏红从未见过的。吓得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下,再不敢多问。 “退下吧。”皱着眉,挥手让杏红出去。此时的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这树,怎么了? 其实有时候,有些东西,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会惹祸上身的。 她是千金小姐,生来就备受宠爱,单纯懵懂。直到家中遭了变故,她才长大起来,选了这样一条道路。她知道这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她很低调,很谨慎,牢牢地抓着帝王的宠爱,才能在这宫中得到庇护。 但是,终究还是天真了。 她以为那个帝王是真的喜欢她的,所以她也是开心过的。毕竟,那样一个完美的男人,那样的温柔的宠爱,是无论哪个少女都会向往的。但是很快的,她知道了这样的宠爱都来源于她心底的那个人。她觉得荒谬,觉得好笑,觉得讽刺。 她爱过任刃,即使如今已嫁为人妇,高贵为妃,任刃留在她心中的美好也不曾褪色。所以她无法怨恨任刃,因为她知道留在这里,任刃是不愿的。她没什么能力帮他离开,所以她听从陛下的吩咐,每日都去陪任刃说说话,毕竟她真的不忍心看到任刃冰冷淡漠的模样。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任刃不信她了,陛下不宠她了。她能理解,在这个环境中,任刃很难信任她;她明白,既然任刃出现了,哪里还需要她这个替身呢? 所以,对任刃来说,她只是个可以聊天逗乐的玩物;对帝王来说,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若是没有任刃,她还算是什么呢?她是个通透的人,她都明白,可是她却宁愿不明白。 她太过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 陛下长居养心殿的异常,必然会引起后宫的注意。可是后宫之人不能去询问陛下,不能闯进养心殿去一探究竟,那么她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面对后宫中他人的询问,她该如何回答? 实话实说吗?陛下怎么会放过她;谎言欺骗吗?这秘密又能瞒多久,被揭穿的那天,她会面临怎样的困境?这些问题,谁为她考虑过? 也许任刃想到了,为她编了一套说辞。 她当时震惊于任刃居然是医圣谷后人,并未深思,便按照他教的,说了。 之后呢?她没有忽略当她说出那些话时,太后眼中闪过的历芒。那套说辞会给太后带来怎样的误会,她此时已然想通。 她知道太后与陛下不和,也知道太后有野心,但却不知道太后的野心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但无论怎样,她或许知情不报,或许欺骗太后,都是不轻的罪名。此事过后,她会有怎样的下场?知晓了陛下和任刃的纠葛,陛下可会放过她?她这番说辞误导了太后,太后事后又怎会不报复? 她爱过的人和她的丈夫啊,联手将她推到了这步田地,将她利用的彻底。 五指分开覆上眼睛,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询问:为什么,我只是想安静的在这宫中想要寻得一个安身之地都不可以呢? 微微坐直了身体,娉婷想,她也许就和这枯树一样,夏日时遮风庇荫,甚是有用。之后,便只是立在那里碍眼了。 “杏红,算了,这树不砍了。”娉婷突然开口改了之前的命令。 “是。”门外的杏红立刻答应,转身去了。 人不是无力反抗的树,她不要做弃子。 第61章 医圣传承 萧天弘身着便服,懒散的靠坐在帝座之上。不同于朝堂之上那个威严冷厉的帝王,也不同于在任刃面前那个体贴宠溺的模样,此时的他只是那么姿势随意的坐着,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却让跪在他下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这么说,还是没找到了?”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跪在下面的人却平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伏的更低,答道:“是,请陛下责罚。” “责罚?”萧天弘的嘴角扯起了几分,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心不在焉的扫过地下的人,开口道:“重伤的人,在你们眼皮底下都能逃掉。朕也给了你机会,让你继续搜寻。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你认为你还有责罚的价值吗?” 下面的人身体一僵,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抬起,准确无误的印上了心口,没有挣扎的即刻倒地毙命。 站立两旁的侍卫立刻一言不发的将人拖了出去。 “叫副队进来。“好像根本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萧天弘说道。 很快,另一个身穿侍卫服的人走了进来。没有抬头看上首的人一眼,便已经跪倒在地。 “说吧,调查的怎么样。” “是。”那人顿了顿,便声音平稳的说了起来:“那日的确是队长一剑刺穿了林泽生的胸口,之后没有检查他是否死亡,队长就将我们遣散,分派我们一部分人去搜查逃脱的渔民,一部分人去搜查渔民居住的房屋,队长亲自带着三个人一起押解着任二少,以及林泽生。” “这么说来,林泽生的失踪的确是跟他有关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语气还是冷了几分,立刻将跪在地上的人吓得心中一抖。 “属下不能确定。据与队长一起的人报告,当时队长指挥着他们将任二少搬上马车,所以大家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林泽生身上,因为那种伤……必然是没救了的。但是等他们安顿好了任二少后,才发现林泽生不见了。” 摆摆手,将人挥退,萧天弘独自坐在屋内思考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那林泽生被重创的位置极靠近海边,若说消失也必然是从水中逃脱的。但是这一队亲卫绝对都是高手,若说谁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一个重伤之人掳走,实在不太可能。那么必然是有内应的,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之前的队长…… 现在没有必要去思考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亲卫为何会背叛他,他想知道的是,林泽生是否还活着。 虽然明知道那是刺透了心口的致命伤,但以萧天弘对医圣谷的了解来说,他相信林泽生必有保命之法,他认为林泽生应该没有死。但是那么重的伤势,又落入了海里,按理来说这一个月来在附近一带的搜寻早该有了结果才是。可这林泽生就好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猜测,让萧天弘说不清是更加担忧还是松了口气。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陛下,药来了。”顺福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萧天弘抬起头,看向他。 将药碗直接端到了议政殿的偏窗,褐色的药汁全部没入了窗下花园的泥土之中,只留下潮湿的印记。将这一切做好后,顺福才走到萧天弘身边低声道:“已经确定了,是宋太医。” 萧天弘冷笑一声,“朕记得宋太医已经祖孙三代担任太医之职了,怎么会拎不清的和太后搅到了一起?”故意留了点药渣而已,就轻松地将太医院的人给钓了出来,这太后还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奴才还在查。另外,刚刚得到了那边的密报,已经准备好了。” “好。你下去吧。”将顺福也挥退后,萧天弘呆坐了半晌,才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金玉制成的钥匙,打开了帝案下的一个暗匣。 动作小心的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本泛黄的古书,翻看时还会有纸张碎裂的声音。 低下头,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书,他的表情低不可见。 * 海浪呼啸着拍打着脚下的岩石,力道之大将他立脚之处都震的抖了抖。咸湿的海风带着凛冽的气息迎面而来,轻易地就穿透了身上单薄的衣服。 林泽生从不知道,原来泽州的冬天竟是这么冷的。 “林大夫,您怎么不披件衣服啊?”渔民大叔担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还未等林泽生转身说些什么,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不用管他。反正是他自己的身体,可劲儿的糟蹋去,反正他也没什么需要办的事情了。” “师父……”林泽生苦笑着看着面色不善的师父,知道这是说反话呢,只好乖乖的转身回屋。 走动之间,心口处还在隐隐的疼痛,深吸一口气,林泽生才在桌边坐下,望着满桌的素菜和新鲜的鱼肉,无奈的叹了口气,别开眼不看那满桌子的美味,默默喝自己的那碗药粥。 只是他的不情愿没能逃开秦老头的眼睛,只见他眼睛一瞪,用筷子背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林泽生的头,骂道:“少给我哀怨,快点把粥喝了!” “师父啊……”老老实实喝了一大口,林泽生抗议:“我都喝了一个月粥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给我换……” 秦老爷子突然毫无预兆的出手,指尖在林泽生的胸口轻点,看到后者脸色瞬间煞白,他才瞪眼问道:“这就是好得差不多了?” 捂着疼痛的心口,林泽生苦笑都摆不出来了,这到底是不是师父啊,下手真是不留情啊! 此时的秦老爷子已经正了脸色,一改那副老不休的模样,将手中的筷子一拍,引得桌上的碟碗都跟着抖了抖,指着林泽生气呼呼地骂道:“你也知道疼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伤得多重啊?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刺穿了心脏了!” 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从皇宫脱身后,他本打算先到泽州看看老朋友,却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求救黑鹰。用驯化的鸟类传信,是医圣谷特有的方式,而黑鹰是林泽生的传信鸟。 世人知晓这些鸟的传信之用,却没人知道这鸟还有救命的作用。掌中银针是医圣谷之人最后的保命之策,当银针探出时,那人所有的传信鸟便会第一时间知晓,然后飞向寻找距离最近的医圣谷之人报信。 当时的林泽生被人从身后用长剑刺穿胸口后,倒地的瞬间便将银针从指缝弹出,用尽力气将银针没入身体大穴,为自己吊着一口气,便昏迷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他是被那个之前开船载他和任刃离开的渔民大叔所救。原来那大叔水性极好,在靠近岸边时就发现了岸上不对劲,所以只是潜在水中没有贸然出现。由于风浪声太大,那些高手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才让他能在看到林泽生受伤后,趁着这些人不注意将人救走。 他藏身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小小的孤岛。这个岛上树林茂密,在丛林中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石屋。据渔民大叔说,这是他们渔村的人去远海打渔时,为了躲避风雨、添加补给的地方。由于位置隐蔽,也不是多么大的事情,所以这个地方是连三皇子也不知道的。如今渔村的人应该已经全部遇难,渔民大叔便成了唯一知晓此处的人,正好可以带着林泽生在此处养伤了。 不得不说,秦老爷子虽然看起来老不正经的,但人却极为聪明。意识到林泽生的情况危急,虽然黑鹰带路走往海上,但他怕牵扯太多,所以也没有雇船家开路,反而是自己租了一艘船,独自划着船就这么寻了过来。 多亏他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任封疆,所以离得不远,即使是他龟速一样的划船,也在第三天就赶到了这座孤岛。 当看到林泽生的时候,秦老爷子既心痛又庆幸。 心疼的当然是奄奄一息的徒弟,庆幸的是伤他的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避开了心脏,再加上林泽生的自救及时,才能让他足足拖了三天。只是即便是这样,林泽生的状态也已经是差到了极点了。 即便秦老爷子是医圣,也在进行了紧急的救治后,不得不将生香玉露拿出两粒喂了下去,才勉强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但实在是伤的太重,加上又在海中受了凉,伤口大面积感染,内脏器官损害……即便是生香玉露有起死回生之效,林泽生已经太过虚弱的身体也很难将药效消化。 只是犹豫了一会儿,秦老爷子就下了一个决定:医圣传承。 当林泽生醒来时,隐约感觉到身体虽然还酸软无力,但并不虚弱。血液中,经脉中,隐隐有暖流在流淌,润泽修补着身体的创伤。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并不讨厌,林泽生身为大夫,很容易就辨别出这是一种对身体极好的能量。 直到看到师父,听到了师父的解释,他才知道。 原来所谓医圣,是因为医圣的体内有一种叫做“医圣蛊”的蛊虫,而这种蛊虫是由第一代医圣用内力培育而成,代代相传。经过几百年的培育,这“医圣蛊”所蕴含的内力早非世间高手所能企及,被种上此蛊的人,将会从蛊中汲取内力,修复自身,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即便受到致命重创,这蛊虫所带的内力也足以将人从鬼门关拉回。这医圣之名,救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为了林泽生,秦老爷子不得不将医圣蛊移到了他的身上,救他一命。 缓缓运转着稀薄的内力,林泽生有些怔忪,他从不知道医圣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师父,你最初并不看好我的,是吗”林泽生问道。 他在医圣谷长大,自然知道历代医圣都多多少少会些武功,师父的武功更是不俗。而他从小学医,却从未接触过武学。一来是醉心医学没有时间练武,二来是师父从未提起过。现在想来,既然这医圣蛊需内力喂养,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能接过医圣的名头呢?所以,虽然因他天赋极高,被人赋予医圣传人的称号,但师父却从没打算将医圣传与他的吧? “是,我本没打算将医圣传于你。”秦老爷子也不隐瞒,坦率的点点头,望向林泽生的眼神有些复杂:“因为你是个太通透的人,而医圣这个名号担负了太多。” 林泽生不解。 放下碗筷,秦老爷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指导你行医救人的时候,你虽然对病患有恻隐之心,有同情之意,但当病患救治不及死亡时,你却并不伤心自责。”顿了顿,他看向林泽生的眼神有些复杂:“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看到第一个我无能为力,没能救活的病患死亡时,整整做了月余的噩梦。” 林泽生一怔,说道:“我记得师父你那时问过我为何不伤心不自责,我说的是我尽力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是。”秦老爷子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密林,说道:“当时你只有十岁,但我已经知晓了你是个太通透的孩子。你将生死看得太淡,将得失都不放在心上。你已经知道了帝王蛊的秘密,那么自然也知道医圣谷看似中立不闻世事,其实潜在着太多的危险。若是将医圣之位传于你,你能为了保全我医圣谷而与这中土大陆的各国斡旋吗?” “我……” “你会尽力。”秦老爷子打断他的话,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话一颤一颤:“你会竭尽全力与他们斡旋,但却不会拼上性命也决不妥协。因为你看的透,你放得下,你没有死都不肯放弃的东西。其实,你才是最冷漠的人,因为什么都不能进到你的心里。” 林泽生想要反驳,却发现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他从不知自己是这样的人。但师父说的似乎又没错,他的确从未主动争取过什么,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过,他一直以为那就是命数,何必强求。那么,既然他是这样没有坚持的人,为什么还是将医圣之位传与了他呢? ——不是什么为了救他的命的理由。林泽生知道服用了生香玉露之后,再加上师父的医术,绝对是可以将他治愈的。而医圣蛊给他带来的,无非只是缩短了治愈的快时间而已。 看到他疑问的表情,秦老爷子的表情突然变得揶揄起来,嘿嘿笑了:“但是你现在已经改变了许多,你懂得争取,也有了坚持。因为那个叫任刃的孩子……” 林泽生被他突然提起的人,弄得有些尴尬。 看到他不自在的样子,秦老爷子笑得更高兴:“我可是收到了凤娘的信了,听说你对人家用情颇深啊!为了他与华国皇帝对抗,主动去寻他救他,这一身的伤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林泽生看着自家师父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知道该是何反应。 拉过林泽生的手,秦老爷子的双眼亮的惊人,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魂:“来吧徒弟,给为师好好讲讲这个任刃是个怎么样的人!” 第62章 疫病暴发 屋内只有书页偶尔翻动,和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刷刷声。密闭的房间,龙檀香的味道一点点的浓郁,却不刺鼻。任刃身处其中,清浅的呼吸,突然怀念起那个总是带着药草味道的怀抱。 “想什么呢?”萧天弘突然放下手中的笔,侧头看向任刃。 不知道是不是除夕那夜任刃的态度伤到了他,从那天之后,萧天弘的态度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动不动就将他抱在怀里,也没有再说什么暧昧的话,对他仍是好的,但却没有了那么逼人的气势,这让任刃松了口气。 将手中的医书放下,任刃问出了困惑了他许久的疑惑:“水寇。你打算怎么办?”因为在泽国也有医圣谷的人,他下毒的计划势必不能成行了,所以现在通商的举动无疑是在养虎为患。 在泽州时,萧天弘给他传信让他勿忧,说是另有计谋。当时任刃也没有细问,到了弁京后被他的态度所扰,更是没机会询问了。这几日平和的相处,才让任刃重新能关注起了此事萧天弘笑笑,手臂刚刚抬起,在身后立着的顺福便走上前,用湿毛巾帮他净了手。这才回答道:“此事你是不知的。天仁十二年,发生巨大海啸,泽国所在的岛屿被淹没,百姓几乎全部罹难。” 任刃面露震惊之色,好半晌才恢复了镇定,随即了然。怪不得他全然不对泽国有所忌惮,不过十年时间,泽国还不能彻底的休养生息,达到能与华国匹敌的程度的时候,便会灭国了。 ——这就是重生的好处吗?任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天弘身后的顺福将头埋的低低的,下巴几乎碰到了胸口。他既然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当然早就察觉到了陛下的异常,明明是新登基的帝王,却行事老辣稳重、铁血手腕却又恰到好处。今日这样的话……他虽然不知陛下为何会预知十余年后的事情,但却把今天听到的全都烂在肚子里。 “也好,我爹便可以放下责任,好好休息了。”明明是陈述的语气,任刃却盯着坐在皇椅上的人,要他的肯定。既然十年后泽国不复存在,那么这人还肯保任家平安吗? “任刃……”萧天弘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痛楚,声音也低了下来:“朕不会动你任家的,即使没了泽国。朕既然选择了护你,自然也会护住你的家人……” 任刃心中微微一颤,却仍是不为所动的扭过头,不再言语。 对于萧天弘的选择,他的确是没有想到的。任刃从不认为在萧天弘的心里,自己与皇权会有可比性,所以那日透露给太后那些信息后,他便已经做好了声名尽毁的准备。但这个人,居然选择了保住他…… “报!”外间突然传来一声疾呼。任刃此时已经收敛了之前的思绪,看向门口,暗地里皱了皱眉,敢这样直闯养心殿报信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顺福立刻打开门,让报信之人进来,看服色是宫中一等太监。 “何事?”萧天弘面色冷静的问道。任刃却眼尖的从这人的服饰认出是一等太监——都是贴身伺候宫中贵人的,莫不是什么人出事了?任刃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启禀陛下,谦妃娘娘突然染病不起,传太医前去问诊后,是……天花。”那太监伏在地上说出的话,让屋内的人心中剧震。 “天花?怎么会!”萧天弘惊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任刃心中也是大惊。 天花,这是世人最为恐惧的传染病,几乎无药可治。但这种病都多发在气候潮湿的南方,算是南方地区的特有的病症,在干燥的北方是很少出现的。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确定了吗?”任刃不由自主的插话,询问跪在地上的人。 那太监惊疑什么人居然敢在皇帝说话的时候插话,而陛下似乎也不生气?但他连头也不敢抬,立刻回答道:“确定了,是几位太医商议后确诊的。和贵妃娘娘已经赶了过去,派人将谦妃娘娘的寝宫围起来了。和贵妃娘娘也让奴才来禀告陛下,请陛下暂时不要前往后宫处了。” 任刃皱起眉,若是几位太医同时确认的,那就不会错了。可是,处在深宫中的女人,怎么会感染到天花? 显然,萧天弘也想到了这点,问道:“调查清楚,病是从哪里来的吗?” “回陛下,还没有,和妃娘娘正在主持大局。” “嗯,和贵妃这事做得好。你去传朕的口谕,让和贵妃全权处理此事,疫病未好之前,后宫中人不许任意走动。”萧天弘说。 “是。”那太监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这倒是给了你足够的借口,不用再去后宫了。”任刃的视线还未从关闭的门上收回,冷笑道。 萧天弘一愣,随即苦笑:“你难道认为,这疫病是朕的手笔?” “当然不是,”任刃看了他一眼,复又坐下,“这种会涉及到自身安危的事情,你不会做。只是,做了此事的人,方便了你了而已。” 萧天弘点点头,脸色变得阴沉:“谦妃……太后真是幼稚,难道因此朕便不会怀疑她了吗?” 任刃挑眉:“众人皆知,太后与谦妃是亲戚,谦妃入宫前便与太后感情极好。这谦妃染病,怎么都无法怀疑到太后身上。如果说这个染病的人选是欲盖弥彰……但是,天花这种病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就会感染到,太后会冒这个险吗?” 听到这么一说,萧天弘的表情也变得犹豫不定。 “难道只是个意外?”萧天弘皱眉,苦思不解。 “现在隔离,怕是来不及了。”任刃并不想知晓这事之后的真相,他只是叹息着摇头,天花从染病到发病有两三天的潜伏期,直到现在谦妃发病才被隔离,这期间疫病怕是已经传播到整个后宫了,只是现在还未发病而已。 “给我准备如下的药材。”任刃提笔蘸墨,书写药方:“这是预防天花的良药,你命人熬了,让宫中所有的人都喝下。这药方极为复杂,程序也十分繁琐,整个过程需要六个时辰,但药效也应该是十分好的,能有效预防染病。但是,至于已经染病的人……”任刃未尽的语气,是一种无能为力。 迅速派了人去抓药,熬药。虽然第二日就让宫中所有的人都立时将这药汤服了,但天花的恐怖阴影已经笼罩了整个皇宫。所有的宫妃,下人都在祈祷:这场疫病,不要再蔓延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 第二日,被隔离的谦若宫便传出了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病死的消息。同时,在另外一个妃子和两个贵人的宫中也传出了有下人发病的消息,虽然立刻就将人隔离,那两个宫殿也封闭起来,但天花的传染势头之强劲显然已经初露端倪。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宫人病死,其中有一个贵人、两个侍卫,剩下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后宫之中,人心惶惶。 “不能这样下去了……”萧天弘低叹着揉着额头,说道:“这几日在朝堂上开始有朝臣问起此事了。” 任刃了然的点头。虽然后宫已经隔离,疫病还未传出去,但后宫中的女子大都家世显赫,大多有亲人在朝为官的,听说后宫爆发了疫病,臣子们怎么会不关心?这样下去,不稳的不仅是后宫了。 “若是不想继续乱下去,就让我去看看。”任刃面无表情的说道。人心不稳,后宫混乱,此时最好的办法不是隔离,不是下禁令,而是出现一个有绝对威望的人,给陷于疫病恐慌的人们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就是——医圣谷。 此时,只有他这个医圣谷的后人站出来,才能平稳这个局势。 “不行,朕不准。”手掌在案上轻轻一拍,碗中的药汤随之轻颤,有些溅洒了出来,滴在红木上,像是经年留下的褐色血迹。 “那么,要死多少人你才准呢?”任刃淡淡的问。 萧天弘只觉得有怒火在渐渐升腾,语气也重了许多:“你明知道现在是多么的不安全!出了这个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任刃抬起头,好笑的看着他:“所以,你要将我圈养在这里,好像圈养一条宠物狗一样,一辈子?” 明明不是质问的语气,却让萧天弘一窒,声音也低了下来:“只要铲除了太后的势力……” 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任刃接着说:“就算这次,是太后为了引我出来而做的,我也不得不去。为了保护我,你便甘心后宫大乱,朝纲不稳?” 嘴唇无力的蠕动了几下,他无力的说道:“御医们已经在全力研究此病,相信不日就会有进展的,你不必涉险……” “请陛下相信,对于天花的研究,没有哪位太医能有传承几百年的医圣谷的医术更精通。况且,就算太医们解决了此病,那么在此期间呢?又会有什么变故?”任刃反问。 按在案上的手指渐渐屈起,萧天弘重重舒了口气,低声道:“朕考虑一下。” 萧天弘的考虑,并不需要很久。 第二天清晨,传来的是太医院一位老太医染病暴毙的消息。 太医院的人,最早服用了预防药,也做了极为完善的预防措施,却还是在劫难逃。这次的天花,比想象中的更要来势凶猛。消息传开,已经开始有宫女和太监失控,想要从后宫逃跑了。——连太医都染上了病,他们怎么还能有活路呢?不如逃跑求生了。 萧天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黯淡,静静地看着任刃,他的瞳孔之中映出的只有少年冷淡的表情,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可有信心?”挽留的话,此刻已经是多余,他能说出的,只有这种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问题。 任刃表情很平淡,点点头:“需要些时间。但是既然几位娘娘能撑了这些天,那么必然还是可以找到办法的。” “任刃……”萧天弘定定的看着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即便是你治好了此症,朕也不会让你离开。” 一点也不惊讶的神回望他,任刃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平静道:“陛下多虑了。我并没有想过以此为条件,交换自由。” ——那太蠢了。 若以此为要挟,来交换自由,只会惹的萧天弘不快罢了。即便是萧天弘此时答应了会放他离开又如何?在这宫中,帝王反悔当然是轻而易举。还不若老老实实的,听从他的命令。 他本就没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来交换些什么。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白白浪费这个大好的机会。 这场疫病是怎么爆发的,他不关心;会死多少人,他也不关心。那日让人去熬的汤药的确是预防天花的药方,但却少了一味最关键的药引:龙檀香。所以,那日的药汤,除了萧天弘和他,还有经常出入养心殿的贴身太监宫女,以及娉婷外,其他人喝了,效果只是一般罢了。 一种药方,将该护住的人护住,他只需要静静看着这后宫大乱,等待时机。 治疗天花的良药,他自然是有的。但是,他为何要说?这宫中大乱,正是他需要的契机,不论这次的疫病是意外还是阴谋,他都要感谢制造这场混乱的人将他推到人前。自从疫病暴发,他就在等着现在这个时刻,等着不得不让他出手的时刻。 他争取这个治疗的机会,只是为了传递一个消息出去:一个医圣谷后人出现在后宫。那么,以林泽生的聪慧,必然就能猜到是他在这里了吧? 月余来,第一次踏出养心殿,意外的发现地面上竟然冒出了点点新绿。低头看着脚下被踩压过仍不肯低伏的小草,任刃眉目舒展,嘴角轻扬—— 第63章 天花之谜 步入谦若宫时,不意外的看到所有在此处伺候的宫人脸上都带着死气,那是一种绝望的神态。他们都清楚,这一关,若是谦妃能闯过去,他们才能活。但同时的,他们自身也随时会染上天花,他们这些下人的死活又哪里会有人在意呢?谦妃还专门有太医救治,但他们若是染病,怕也就是隔离起来等死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任刃的身后跟着两个萧天弘派来的侍卫。这二人武功高强,有他们在,这宫中若是想暗算了任刃怕是很难了。本来依照宫中的规矩,侍卫不得入妃子寝宫,但现在也算是萧天弘开了特例,所以这二人虽没有进入内室,但也是守在门口随时待命的。 任刃并没有太大的担忧。毕竟他还是颇为信赖自己的武功的,若想要暗杀他,任刃自认还是能抵抗一阵子的。 并没有被这寝宫低沉的气氛影响,任刃步履悠然,一派轻松自若的模样,让宫中伺候的下人们死寂的脸上终于重燃了几分希望出来,也跟着有了信心。他们昨日便已经听闻有医圣谷的大夫来到宫中诊治,此刻见到任刃心中便也有了希冀,好像溺水之人看到了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棵稻草。 来迎接任刃的只有谦妃身边的大宫女,对于侍卫入了寝宫的举动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只将任刃引到谦妃的床榻边。这个富丽堂皇的寝宫,此时几乎没有一丝人气。伺候的下人们早就统统退了出去,除了这个宫女,无人敢靠近。 隔着床帘,塌上的人清浅的呼吸几不可闻。 任刃并未如他人一样掩住口鼻,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一来他是真的不用担心染上天花,毕竟已经服过药了,天花是决计不可能染上的;二来也是故意向宫中之人彰显医圣谷的实力,稳定人心罢了。 由宫女引着,任刃净了手,坐到榻边的矮凳上。 他之前已经看过太医们的诊断和开的药方,也看了两个染病的宫女,从各种症状表明,这的确是天花无疑。但奇怪的是,如果真是天花,没道理可以拖这么久的。按照记录的历史病例来说,天花从发病到死亡,基本不会超过七天。但谦妃是最早被发现染病的,到目前为止已经维持了半个月了,而比她后发病的宫女太监却已经死了不少。 任刃不解,就算有上好的药材盯着,但一个娇生惯养的妃子身体是绝对不可能有伺候惯了人,整日做粗活的下人们健康的。可为什么,她能撑到现在?所以,任刃决定先来看看这个反常的郑婉儿。 “谦妃娘娘,请诊脉。”隔着纱帘,任刃低声道。 帐内无声无息,与这寝宫中同一般的死寂。 “大夫,娘娘身体虚弱,还在睡着。”一旁的宫女低头轻声道。 “那便劳烦……” “大夫唤奴婢蓝宁就好。”大宫女蓝宁恭敬地行了一礼,伸出手去轻轻将纱帘掀开一个缝隙,将郑婉儿的手臂摆到了床沿。而后动作轻柔的卷起了她的袖口,取了红布将手腕处遮盖住,自始至终没有露出除了手掌外的半点肌肤。 然而任刃已经注意到了郑婉儿的手背上,有赤红色的斑点。 皱眉,心中有些微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天花的初期症状只是发热,咳嗽,与寻常的风寒很像。但只是两日后便会开始身上出现红疹,一点点的蔓延至全身,瘙痒难耐;再之后就是红疹渐渐变成血红色,瘙痒之感褪去,热毒从体外转移到体内,导致内脏发热溃烂。 ——所以感染天花的病人死因皆是体内脏器溃烂,疼痛而死,但外表看来却除了会留下一身的红斑外再无其他。而此时郑婉儿的情况,显然已经到了中晚期。 手指轻轻搭上郑婉儿的手腕,隔着红布,脉搏几不可查。任刃皱眉,她的身体已经太过虚弱了,再加上他本就不太习惯隔着布料诊脉,所以便只有抬眼问询旁边的蓝宁。 “这……”蓝宁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红色的手帕被抽掉,细弱的手腕穿过纱帐,展现在他的面前。不意外的,上面有着眼色还算浅淡的斑痕,一块块指甲大小,从白皙的手腕凸起,看起来狰狞恐怖。 手指轻搭,指尖感受着脉动,任刃的眉头渐渐蹙起。 奇怪,真的奇怪。郑婉儿已经染病十多日了,虽然身体已经虚弱不堪,脉象也与天花之症完全吻合,但按照这个症状来看,分明已经到了中后期,重症无医了。可脉象中生气未绝,似乎并未到了绝境。 “将娘娘扶起,我要看一下。”任刃吩咐道。 蓝宁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就配合的将纱帘掀开,露出了郑婉儿的昏睡的身体。以身为枕,将郑婉儿的后背靠在自己的怀里,蓝宁小心的帮她坐起。 任刃探出手,轻轻触摸已经蔓延到郑婉儿颈侧的红疹,有些硬,好像是伤口结的痂。手指横在她的鼻前,她呼出的气体温热微弱,似乎……任刃更加疑惑,眉头打了个死结。 “大夫……我家娘娘可有救?”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蓝宁忍不住出声询问。 任刃并未答话,只是取了包中的银针,在郑婉儿的指尖轻刺,挤了些血液出来,滴进了瓷瓶,而后封紧,便起身离开了。 这次的天花,与书中记录的有些许不同,任刃有些不能确定医圣谷的药方能否治愈这个新的天花了。 * 是夜。 任刃躺在一个被隔离的偏殿里,愁思难解。 这次的天花不太对劲,虽然症状脉象是吻合的,但太多说不通。一来以郑婉儿的身体条件,她没道理会支撑到现在;二来那浮起的红疹若是已经开始便硬,那么内脏早就该开始溃烂了,热毒在体内会影响人的呼吸,她呼出的气体应该是偏热的;三来内脏溃烂的疼痛不是人能够忍受的,可郑婉儿虽然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稳,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痛苦……他可不认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够忍受得了那种折磨。 桌上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火焰跳跃了一下,将他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拉扯的变形了一瞬。 叹了口气,任刃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角,准备熄灯休息了。 拿起灯罩靠近烛火的瞬间,任刃的动作定住。 视线中,他的手背上,一块块浅红色的斑痕若隐若现。 心中一沉,任刃忙将烛台拿近,仔细观察起来。袖口卷起,胳膊上只出现了一两处,另一只手臂和手掌上还没有出现。再扯开里衣,胸膛上也没有。思绪一时间有些纷乱,任刃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分析。 不该是这样的,天花的初期特征是发热,咳嗽,但他现在完全没有感觉到不适。皮肤浮起红疹的地方只是有些微痒,但若是不注意是很容易被忽略的。而且,按照书中记载,红疹应该是从身体蔓延向四肢的,但他为何会是从四肢发病的? 况且,他明明服了天花的预防药。难道是医圣谷书中所记的这个药方没有用?不,任刃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医圣谷之人态度严谨,若不是经过使用验证过的,决计不会记入书中。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天花真的是出入太多了…… 等等!任刃霍的站起,这也许根本就不是天花! 回想着之前的种种疑点,以及发病的这只手臂……这是今日为郑婉儿诊脉,在她的身上触碰过,探过她鼻息的手。 那么,这其实是毒? 任刃被自己的猜测惊到。如果这是毒,那么特意伪装成天花的症状,就是为了误导他,误导太医。按照天花的方法去诊治,自然不会有任何效果了。那么这样一来,这宫中陆陆续续死去的人,便都是被毒杀的了? 能够在后宫之中做这样多的手脚的人……除了太后任刃不做他想。 手掌渐渐握紧,任刃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大意了。被先入为主的观念迷惑,他竟然就这么送上门去中了毒!预想之中的暗算、刺杀都没有出现,反而是这样光明正大的阳谋啊! ——谁能想到呢,对付医圣谷后人,居然敢用毒杀。 任刃看着在短短时间内,愈发清晰的红疹,笑了。 果然药性发作的很快……既然是为了除去他,那么必然会是个急性的毒药了,否则若是给他时间让他研究出了解药岂不麻烦? 重重拍手,门口处立刻有人应声:“任二少?” 任刃知道这些人必然都是萧天弘的亲信,也不隐瞒,只是平静的说:“传信给陛下,我已经有了结论:这是毒,不是天花。” 守在门外的人静默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诧异,便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任刃初步认为这个毒是通过接触到了郑婉儿的皮肤感染的,毕竟那只手上最先出现的症状。那么,那谦若宫中的人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虽然知道也许来不及,但他还是吩咐了留守的侍卫,去将谦若宫叫蓝宁的宫女控制住,同时将几位主管此次疫病的太医带到此处。 坐在桌旁,任刃的表情在烛火下明灭难辨。 第64章 郑府之过 养心殿,却不能养气静心。 萧天弘将手中的奏折放下,上面整齐的字体根本无法汇聚成语言,在他的脑海中形成意义。吐出一口浊气,萧天弘问道:“顺福,可有人传消息过来?” 在身后静立的顺福立刻小步跑出,步伐轻盈无声,却很快跑到了门口。打开门,正赶上递信过来的亲卫。 “启禀陛下,二少身边的人传来消息,二少断定这并不是天花,而是毒。”跪在地上,那人迅速说道。 寂静,在瞬间笼罩了整个养心殿。香炉内燃烧的龙檀香缭绕,灯芯燃爆的细微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好半晌,才听到帝位上传来平稳的声音:“那任刃呢?为何不是他亲自来跟朕说?” “属下不知。但任二少命人将几位太医都带去会合。” 萧天弘的眉头蹙起,思考了半晌才下令道:“听从他的吩咐,让太医过去,另外,传朕口谕,搜查谦若宫,包围郑太傅府。” “是。” * 很快,几位主治太医被从睡梦中唤醒,赶到了任刃所在的偏殿。 一夜未眠。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太医院确诊后的消息传到了帝王的耳中:是毒。但毒性未明,通过皮肤接触传播,是以后宫仍需封锁。 此外,任刃已经中毒。 一夜未合的眼睛酸涩难耐,头脑也昏昏沉沉的迟钝起来。听着亲卫的汇报,萧天弘好半天才将这一字一句拼凑起来,传递到了脑海中,理解了这些话语的意义。面无表情的用凉水洗了脸,萧天弘振作起精神,换上朝服走向前殿。 稳坐于帝位之上,手掌紧紧地握住,掌心中那小小的瓷瓶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的温热。面无表情的扫过躬身立于下方的文武百官,萧天弘将目光定在一个空出的位置上,冷声问:“郑太傅为何没到?” 下方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无人知晓。 这郑太傅一直以来仗着自己是陛下身为太子时的太傅,又有太后做靠山,在朝中举足轻重,无人敢惹。而这个郑太傅也是个居功自傲的人物,因为陛下对他态度恭敬,在朝堂之上越来越目中无人,手脚伸得愈发的长。可这样一个贪恋权势的人,今天怎么会没上朝呢? “带上来。”一声令下,几个侍卫押解着一男一女走入大殿。 文武百官惊诧的看着被押入的二人,分明就是郑太傅夫妇啊!只见这二人发丝凌乱,只着中衣,看起来像是被直接从睡梦中揪起来的一样。惊异不定的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官员们心里开始打鼓。 郑太傅此时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昨夜太傅府突然被人闯入,不由分说的便将家人全部控制起来,他和夫人也被分开关押了一夜,直到刚刚才被带了过来。在到达这里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抓的他,惶恐的望着上首的帝王,郑太傅想要喊冤,想要求情,但却被白布堵住了嘴,只是支支吾吾的哼哼着。 他身边的郑夫人也同样的被堵住了嘴,这一晚上的冷风让养尊处优的女人已经开始身体发虚,此时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恐慌的流着泪。 抬起手压下,止住了朝堂之上的议论声,萧天弘轻轻笑了:“诸位爱卿。朕昨日听闻郑太傅府上有人感染了天花,便急忙派出了太医前去诊治,并将太傅府隔离起来。经太医院的确诊,原来感染了天花的是郑夫人。” 话音刚落,靠近郑夫人的几位官员齐刷刷的躲开了一大步。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郑夫人白皙的脖颈上有淡淡的红斑,看起来的确是……顿时,殿上的议论声再起,甚至有的官员面上的惶恐已经表露无疑。 冷眼看着朝堂上的官员百态,默默记住了几个不慌不乱、镇定自若的身影。萧天弘这才开口:“各位爱卿不用慌张,朕还在这里。” 这话好像是定心丸一样,立刻压住了满堂的嗡嗡声。 视线扫过神色各异的官员,被他并不算冷厉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皆垂首躬身,试图挽回刚才失态的模样。萧天弘却并未计较这些,只看着脸色苍白惶恐的郑夫人问道:“太傅夫人,朕着实觉得奇怪。为何你染了天花,却未传染给别人呢?尤其是你的丈夫——郑太傅?”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你郑府之上难道早已有了治愈天花的灵丹妙药,却隐瞒不报吗?!” 郑夫人早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坏了,惶恐不安的摇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萧天弘手指轻轻一摆,押着二人的侍卫立刻会意,将郑夫人口中的白布扯出。 “陛下,臣妇不是感染的天花,而是中毒……”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朝堂之上的又一次哗然,而还欲说话的郑夫人却已经再次被堵住了嘴。 见到这一幕,几个聪明的大臣心中已明,立刻闭口不语。 “毒吗?”不同于百官的或惊讶或缄默,萧天弘扯了扯嘴角,手臂一扬,一个白色的瓷瓶落到地面,从地毯上滚过,直到了郑太傅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这似于天花的奇毒,就是从谦妃的宫中搜出的。本来,朕颇为信赖太傅,相信太傅不会牵扯于此事之中。但今日一见,太傅夫人竟然认得此毒啊……”未尽的话语,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郑太傅此时早已跪趴于地,痛哭连连,偏口中又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文武百官此时当然已经明白了这一出是为什么:陛下要除掉郑家了。 其实这郑夫人所中的毒正是萧天弘派人灌下的,所以她当然知道这是毒而不是天花。但皇帝说你就是事先知晓了,这毒就是从你家的手里流出的,你又能辨别的了吗?今天当着朝臣的这一幕,不管大家心中有何疑问有何猜测,都无一不明白的表达出了帝王的决断。 不许有疑问有怀疑。因为那个年轻的帝王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诸臣——朕只听朕想听到的,否则就闭嘴。那堵在郑太傅夫妇嘴上的白布,不只是白布那么简单。 “报!属下奉旨搜查太傅府,在太傅府内搜得毒药和解药各十余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这时从殿外走入,高声说道。 “郑太傅,你还有何话说?”站起身,几步走到台阶前,俯视着那个昔日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现在痛哭流涕全无形象可言的人。 “楚尚书。”刑部尚书出列。 “臣在。” “此案交由你全权处理,务必将此案调查清楚。这毒到底是从何而来,是何人用心如此险恶。” “是,臣遵旨。” 挥手让人把二人带下去,萧天弘又重坐回了帝座之上,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众位爱卿,朕昨日得知真相时,委实震惊啊。这后宫不稳,于国可是大患。幸好医圣谷后人为朕分忧,即使找出了中毒的真相,才将几位宫妃救回啊。” 这话一说,下面的朝臣们虽还是老实的站着,但心里已经开始活泛起来。由于“天花”事发突然,后宫完全封锁,所以朝臣根本无从得知此次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又有谁家的女儿在此次事件中丧命。现在听到皇帝语气松动,似乎有透露的意思。 “此次的毒药,毒性凶猛,能幸存下来的必然都是有福之人,朕甚是欣慰。”淡淡笑着,继续道:“此次几位宫妃也算死里逃生,朕便恩准回家小住几日,几位爱卿下朝后便着手准备着吧。” 话音一落,一旁的顺福便开始念了起来:“赏吴尚书玉如意一对,南洋珍珠十颗;赏钱大人描金锦绸十匹……” 随着顺福吐出的字,朝堂上的众臣脸色愈发惊诧。 这些涉及到的臣子,半数以上都是之前看不惯郑太傅的所为,与郑太傅关系冷淡或者干脆中立的人。而其中一两个却还是郑太傅一党的大臣,这…… 朝臣们心中一冷,若说之前对于下毒之事的罪魁祸首是郑太傅,以为只是陛下“欲加之罪”的话,现在对于陛下的判断却已经相信七成了。 好一条狠毒的计谋! 一次疫病,恰好除去的是郑太傅的政敌的势力,而为了不让陛下起疑,顺带着也除去几个同党家族的女儿,甚至连谦妃——郑婉儿都搭了进去。真是划算啊,一个不受宠的郑婉儿换了几个宫妃的性命。 想到这里,郑太傅的自然是政敌怒火冲天,心中唾骂。但关键的是,就连郑太傅的盟友也气得脸色发红。要知道其中有一个人一直是以中立的态度出现,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是郑太傅一方的,所以若不是郑太傅亲自下手,又有谁能知道他的立场呢?所以,他此时是真的信了这下毒一事,郑太傅是真的想要拿他的女儿当做陪葬了。 再往深了想,这毒是郑太傅提供的,那么是谁动的手?毫无疑问直指太后。在宫中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不被发现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之前郑太傅的嚣张气焰,大半是占了太后的身份,众人敢怒不敢言,但也都明白太后必然是纵容了的。但现在看来,已经到了想要祸乱后宫的地步了…… 此时,无论是郑太傅的政敌还是同党,都有些后怕的抹了把冷汗。幸好关键时刻有医圣谷的后人揭开了真相啊…… 皇帝坐在帝位之上,但笑不语的样子让在场的臣子们都松了口气。看来陛下除去了郑家,是心情颇好啊。于是臣子们也渐渐放开了,又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有骂着郑太傅的,有庆幸自家孩子平安的,有……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却都无一例外极尽所能的怒斥着郑太傅的罪行。昨日还权势滔天的郑太傅,仅仅一夕之间就成了朝臣们的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 静静听着,萧天弘嘴角的笑容始终未灭,过了好半晌才突然插话道:“朕方才想起,这位医圣谷的后人,诸位爱卿怕是都听说过的。” “哦?请陛下示下。”百官十分配合,连忙躬身问道。 “是任将军的二子,任刃。”浅笑着,萧天弘说出了这个名字。 看着百官或惊讶,或了然,或迷茫,或感激的表情,萧天弘将任刃就这样的推到了众人面前:任刃——任将军的幼子,医圣谷后人,后宫诸多妃嫔的救命恩人。 上一世,你受尽屈辱,遭人唾弃。 这一世,朕要你站在这些人的面前,接受他们的感恩戴德。 第65章 不择手段 不大的偏殿一角,被几个苍老的身影占据。花白的头发在晨曦中泛着点点银光,没有老人的慈善安详,反而因为他们不停走动的步伐显得一种异样的焦躁。 “怎么会这样呢,没道理啊!”一位已过花甲的老太医紧皱着眉,与满脸的褶皱挤成一堆,每个沟壑都诉说着他的焦急和不安。 “明明其他几个宫的人都好了啊,这位大夫到底为什么会不行呢?”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太医接口道,眉目间除了焦急更多的是疑惑。 昨夜几人被急召入宫后,与医圣谷的大夫一起研究后,确定了这的确是一种毒没有错。随后陛下就派人搜查了谦若宫,果然搜查到了毒药和解药。凌晨时解药被送到他们的手上,便立刻将解药喂给了几位中毒的宫妃,她们都在一个时辰后身上的红疹消退,一看便知毒是解了的。 但到了任刃这里出了问题。 一样的解药吃下去,他身上的红疹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鲜红,一种鲜血般的润泽感,好像就要滴出血来。一个时辰后,那满身的红疹扩散的愈发迅速,很快的便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同时伴随着是极为难耐的痛痒感。 ——毒药已经发生了变异,这让几位太医有些束手无策。 “哎,要是秦院首在就好了……”最年轻的太医小声嘀咕道。 “噤声!胡说些什么!”带着他的老师傅立刻竖起眉毛冷喝道,小心的用余光扫视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说的话才稍微放心,低声骂道:“秦院首已经离开了,再也不要提起!” 其实谁人不晓太医院院首——秦太医才是陛下最信任的,也的确医术最好的大夫呢?但是不知为何,几个月前秦太医突然毫无预兆的离职,而奇异的是陛下的态度。好像这是一件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样,既不追问也不调查,只是重新任命了院首。 在宫中这么多年,虽说是太医但也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这秦太医怕是跟陛下有了什么不能宣之于众的秘密,便一个个装聋作哑,全似不知道。但今日遇到了这样的难题,不由得想要去依赖医术最为卓绝的秦太医,更何况陛下的震怒……总要有人来担着啊! 被骂了的年轻太医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这任大夫是医圣谷后人,他不能自己给自己研究出解药吗?”他们身为太医,医术自然是好的。但任刃情况实在奇怪,不知这毒是怎么成的,解毒也就更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开的了。不过现在看来,以这毒药的蔓延速度,恐怕还不等他们研制出解药人就熬不住了。 “他哪里还有那个思考的余力啊……”老太医要摇头叹息一声。从任刃发病的症状来看,那红斑除了是因热毒而起外,似乎还有其他的毒素,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毒,但是效果显而易见:加剧了原本红疹的瘙痒感,从颜色来看,绝对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那个少年,恐怕全部的意志力都去用来抵抗那种要命的痛痒了,哪里还分得出心来研究药性,研制解药呢?这样下去,不要多久怕是连神智都难以维持了,还何谈自救? “那么,就让他那样……”年轻太医有些不忍的说。 “这是他自己提出的,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人的控制力有限,到了极限会克制不住的。”老太医的视线望向合起的门扉,虽然看不到屋内的人,但语气中不自主的透露出了些许的赞赏。是一个坚韧的孩子啊,能硬生生忍住这样的折磨,还清楚地提出了一个方案。 任刃身体上的红疹痛痒难耐,但却绝对不可以去抓挠、磨蹭,一旦将红疹薄薄的表皮擦破,露出里面的血水,便很容易感染,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深知此点的任刃,此时正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内,睁大眼努力去想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来忽略从身体各处传来的难耐的痛痒。那种感觉好像是一群群幼小的虫子,在啮咬他的皮肤,偏偏有的轻有的重,或疼或痒的夹杂在一起,让人恨不得将那里挠破,将那块折磨人的皮肤连着肉一起剜掉。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赤裸的腰部也开始浮起红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触摸一下,但手腕刚要动作却被扯住,被捆住的双手只能微小的移动。这才想起来自身处境的任刃不由苦笑出声,他真是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的。 本以为他只是中毒,服了解药也就好了。哪能料到到他这里解药就不管用了呢?还来不及研究解药,毒性的蔓延速度让人震惊,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蔓延到了腰部,伴随而来的是越发明显的痛痒难耐。虽然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去抓挠,但太过折磨的感觉,让他的手一次次不自觉地探出,在碰到皮肤的瞬间才回过神来。 于是,任刃让人将自己绑了起来。 因为害怕衣料的摩擦会擦破身上的红疹,他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宽大的里裤,双手被绑在墙上,双脚也分开绑住,好像一个将要被执行刑讯的犯人。只是不同的是,他的身上那一块块凸起的红疹,在白皙的皮肤上是那么的恐怖。 任刃突然想起那一次的受伤,那次他是真的被杖刑了的,事后养伤的时候结疤也是痒痒的难受,但那时有林泽生在。突然发疯似的怀念那个带着草药味道的怀抱,在那人的身边,被那人坚定地拥住,就好像可以与所有的伤痛绝缘,因为那人会将他护在怀里,保护得好好的,不忍看到他受一点点的伤害。 而现在呢…… 现在所受的是那时候的百倍千倍,却只能一个人被困在这里独自挣扎。 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溢出口。任刃真的有些想昏过去了事,但他又偏偏不能。毒性太过霸道,他只有不停地运转内力将毒素向体外逼出才能维持住现状,若是他真的昏了过去,毒性怕是会蔓延的更快上几分。 被痛痒折磨的有些扭曲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自嘲:他真是自找的啊。 突然,门被大力的推开。力道之大,门扇被直接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去,但却被来人牢牢抓住,木门吱吱抗议着老实了下来。 抬眼,是预料中的人。任刃轻喘:“陛下,你怎么来了?”只是那声音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语调拐的有些奇怪。 “怎么会这样……”萧天弘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少年有些瘦弱的身体因为被捆住了手脚,而看起来有些拉长。粗重的绳索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有一种摧残的美感。但萧天弘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因为任刃身上的红斑已经密布了他的视线。即使不懂医,他也已经明白了事态的严重。 “你能撑几天?”萧天弘很快便收敛了表情,冷静地问。 任刃动了动身体,反问道:“太医们需要几天?” 萧天弘沉默。他下朝后便接到了亲卫的报告,便立刻赶了过来。听太医们对他说解药无效之类的话,他虽担忧但绝对没有想到已经这么严重。太医们需要几天,刚刚新上任的院首告诉他,至少七天。 视线投向任刃还干净的脸庞,一向平静自持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波动。他知道任刃是个多么能忍耐的人,上一世的任刃经历了多少的折磨和痛苦都不曾抱怨,不曾呻吟。而现在……他清楚地看到了任刃咬紧牙关,微微颤动的下巴,以及他额角滑落的汗水。这会是怎么样的折磨啊…… 短短两个时辰就已经这么严重了……七天,任刃怕是等不起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萧天弘的沉默,任刃直直的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水:“既然太医们束手无策,那就算了。还望陛下赐下毒酒或者三尺白绫,让任刃走的没有痛楚吧。” 他的目光那么平静,乌黑的眼眸似乎穿透了这层层城墙,望向了另一个虚空。不同于泽州遇见时那恶意讥讽的冰冷,不同于在宫中是抗拒淡薄的无视,现在的任刃……是一种看透了,看淡了,毫不留恋的眼神。这世间的一切,任家、华国、医圣谷似乎他都能就这么轻轻拿起,然后随手扔下。 萧天弘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惊慌,为什么他的眼里没有不甘、没有留恋、也没有愤恨?任刃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吗?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了吗?那么,朕呢? 隐藏在宽大的朝服里的手掌用力握紧,萧天弘重重舒了一口气,沉声道:“任刃,你撑住,朕替你向医圣谷求救。”说罢,便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所以,他没有看到任刃骤然放松的眉头。 * 萧天弘到了外间,便给太医们下了死命令,务必将任刃的病情拖住,什么药材都可以使用,他只要保住任刃的命。 几位太医虽然跪地领命,但却没人肯说出一句担保的话来。 看着低头不语的几人,萧天弘突然怀念起那个花白着胡子,对自己也算恭敬但从不畏惧的老人来。明知道那是医圣,明知道这一世的秦太医还没有对他不忠,但他还是将人赶走了。 心中重重叹了口气,更加后悔莫名。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他绝对会将医圣留在身边。只是,现在怎样都来不及了。 就在他沉吟不语的时候,新院首突然开口:“启禀陛下,下官们也研究了任二少的情况,一致认为是他的体内有某种药剂的残留,或者食用了什么东西,恰好与解药相克,所以才会激发变异成了另一种毒药。” 萧天弘皱眉,明白了太医的意思。 向身后跟着的人一摆手,吩咐道:“将纯妃带过来。”这些时日以来,任刃的吃食都是她一手包办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任刃的情况。 很快,娉婷便被人带了过来。 双手微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看到屋内的几位太医,稍微诧异了一下,便端庄的福身:“臣妾见过陛下。”随后,几位太医也行了外臣礼,娉婷笑着点头算是回应。 萧天弘也没有废话,直接便让太医将任刃的情况说给了娉婷。 娉婷端正的站着,静静地听着太医的诉说,脸上的表情数变。愕然、震惊、心痛、难过……直到最后归于面目平静,几近无动于衷。只有手中已经扯了变形的手帕以及还微红的眼圈泄露了她的心情。 待到太医说完,娉婷思考了半晌,说道:“这些时日以来,任二少食用的都是中性缓和的饭食,绝不可能与解药相冲。”说到这里,转身对着萧天弘微微一福身,继续道:“臣妾有个猜测:既然这毒药的药效是模仿的天花,除了是为了误导大夫的判断外,是不是也误导了大夫的预防措施?” 此话一出,满屋的人皆恍然大悟。 是了,如果这毒药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按照预防天花的方法预防,那么这毒会不会就故意与那预防措施相冲,反而激发起更强烈的毒性?那么,极有可能问题就在于任刃之前服下的,那个预防天花的药方了。 “不,几个已经治愈的宫人也是事先服过预防药的,吃了解药也没出现问题啊。”年轻太医随后就否定了这种说法。 “与其在这里猜测,为何不去直接问问任二少?那药方是他所开,身为医圣谷的后人,他该是最能给出答案的。虽然二少已经痛苦难耐,但回答几个问题应该还是可以的。”老太医摸着胡子插话道。 “那么,便进去问问吧。”几乎没有思考的,萧天弘就决定了。 推开门,屋内只有一个被捆绑住的人。他低低的垂着头,长发束在脑后,却仍有一些碎发从前额落下,挡住了他的脸庞。只是这么一会儿,身上的红疹又多了一些,腰际本来只是浅红的斑痕现在已经变得鲜红了许多。 老太医惊喘一声:“这毒性比想象中蔓延的还要快!”有些敬佩的看着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这种痛痒绝非常人能忍受。他们几位太医之前也想过如何缓解他的痛楚,但不敢用药不敢针灸,生怕再触发出什么副作用,所以只能生生忍着。而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被折磨了两个时辰,却连一声轻哼都没有过。 “怎么说?毒性你们拖延不了吗?”萧天弘将视线从垂首不语的任刃身上收回,问几位太医。 “的确太快了,必须尽快将热毒引出来一些,否则就会开始毒伤内脏了。”年轻太医皱眉道。这样的蔓延速度,不到一日便会毒性内侵,到时候就算是医圣谷的人赶到了也药石无救了。 “可是要如何引?”另一位太医愁容满面接口道:“针灸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要怎么选?不同的穴位组合引毒的途径也不同,可以从肝经引毒出来,可以从胆经引毒,可以从……万一选错了,反而可能会加速毒性的发作,所以……需要试验。” 听了这话,娉婷心中微微一凉,面露急色,轻声询问似乎昏睡过去的任刃:“任二少,太医们认为毒性之所以会改变是因为之前的预防药与毒药相克,但为何其他服了药的人没有出现问题?你可知道这个医理是……” 那垂首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声音轻轻的,有些沙哑:“龙檀香,药引。” 轻轻地五个字,却让屋内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萧天弘心中如遭重击,心脏狠狠的一痛。是他天真了,怎么就没想过以任刃的性格,怎么会是主动帮他分忧的人呢?任刃会主动站出来说要插手这次的事件,压根就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啊…… 他以为他的努力已经起了作用,任刃的态度有所软化了。他清楚地记得当他以实际行动选择了帮任刃圆谎,肯为了他提前拔起太后的势力时候,任刃面上闪过的震惊和迷惘。他真的以为,任刃或多或少已经感动了,已经对他改观了的。 有些想笑,却只觉得酸涩沿着喉咙攀爬到了嘴上,连一个弧度都扯不出来。虽然不懂医,他也明白药引的重要性。而这个预防药的药引是龙檀香啊……除了经常出入养心殿的人,还有谁能闻得到呢?其实那药,对后宫他人根本就是无用的啊。 到了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懂呢?任刃根本就是作壁上观,只等局面不可收拾时再出手相救。而目的呢?那么显而易见,医圣谷后人出现在宫中……这样的消息早已传递出去了吧。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然这才是他的任刃啊。 第66章 以身试药 一种冰冷从五脏六腑散发而出,那是一种无边的孤寂,即使是前世在任刃死后无数个不能安眠的夜里都没有体验过。萧天弘知道,这是一种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绝望。明明他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明明任刃近在眼前,明明他已经尽可能的对他好,明明他已经爱上了任刃…… 即便他身为帝王,能得天下,能掌一国,但面对这样的任刃,这样对他的一切不屑一顾的任刃,只能束手无策。 轻缓的呼吸,却只有彻骨的冷。 萧天弘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旧那么平稳威严,好像与自己繁复的心情剥离开了一样,是一种本能的假象:“那么,便立刻找人试药吧。” 这样的命令,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异议。 既然已经找出了问题所在,那么自然就该找人试药的。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性命。犯了事儿的下人,牢中的死囚,对这些人来说,给他们试药的机会也许还是另一条生路。 “来不及的。”老太医突然想到了问题所在,立刻反驳:“记得那时候熬制预防药时,足足要六个时辰之久。六个时辰后就算找人先吸了龙檀香,再服下去,也是来不及的了。” 刚刚舒展了眉梢的几人又心情沉重了起来。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毒性早已沁入内脏,便是引毒也来不及的了。眼看着任刃身上的毒性蔓延速度,他们必须立刻引毒,耽误不得了。 屋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半晌,悦耳的女声响起:“陛下,可否请几位太医出去,臣妾有话要与陛下说。”却见娉婷不如其他人的愁云密布,反而展颜一笑脆声说。 萧天弘一怔,只是略微迟疑便挥手将几位太医都赶了出去,不明所以的等着她的话。 却不料娉婷突然敛了笑容,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额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好似扣到了谁的心里。双手撑地,年轻的女子抬起头,仰望着她的丈夫,笑意盈盈,表情真切:“陛下,让臣妾以身试药吧。” 这一次,不只是萧天弘,连一直低头不语的任刃都抬起头来,透过凌乱的发丝,望向她的眼神微微颤动。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娉婷却仿佛没有看到帝王捉摸不定的面色,也没发现任刃头射过来的目光,只是盈盈地笑着,好像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女儿家撒娇般的,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只是那不变的笑意,弯弯的眼角,都笃定的透露出她的坚持与恳求。 张开嘴,薄唇吐出的声音似乎比往常低沉了几分:“娉婷,”年轻的帝王唤出了独处时才会说起的名字,顿了顿,继续道:“你可知道,这也许会死的。” “臣妾知道。但臣妾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娉婷弯起的眼角狡黠的可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也好像是为自己的价值感到骄傲。好像那所谓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她所在意的,只有解毒这一事而已。 萧天弘怔怔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明白的:的确,她就是最好的人选。服用了真正的预防药的人,只有他、娉婷、顺福以及养心殿贴身伺候的两个下人。他不可能亲身涉险,而顺福几人都是他多年来栽培出的心腹,自然也是不愿舍弃的。而另外,就是这个没有家世的,普通的女人。 可是,她是他的妃子。 突然有些不舍。萧天弘清楚的知道,若她没有提出来,在深思熟虑后,他会做什么决定是真的难说的。一个妃子,一个心腹,他会抛弃哪个?萧天弘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去选择。 但她却先他一步,主动提了出来…… “你不该揣测朕的心思。”平淡的,他说道,似在训斥、在谴责。 擅自揣测圣意,是不小的罪名。但娉婷却只是重又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低到极点的声音从她微张的红唇中传来:“臣妾只是不忍看到二少出事。在泽州时,二少于臣妾亦师亦友,如今二少有难,臣妾绝无道理冷漠旁观。” 几乎贴到地面的脸颊上,有着谁也看不清的冰冷与嘲讽。揣测圣意?其实哪里用的着揣测,她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明明知道陛下——她的丈夫,居然爱着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又对他不屑一顾,但她只能假装一无所知,更不能因此而做什么事情。 但她面对这人的质疑,只能说她并不是因为知晓了他的心思而刻意逢迎,而是想要救一个朋友,一个恩人。 娉婷想,抛却其他不谈,也许她也会救他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泽州是谁帮了她的家族,是谁教会了她医术,是谁帮她在宫中行事顺利。也许任刃会对不起她,会伤害到她,但她却做不出同样的事来。因为她要救的是她曾爱过的人,因为她记得他说过,善良单纯的娉婷才最可爱。 如今她已经不单纯了,那么就让她保留住仅剩的一点点善良吧。 此时,帝王的声音又一次想起,分辨不出喜怒:“身为朕的妃子,居然为另一个男人情愿赴死。” 若不是低着头,娉婷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讽刺的笑容。 妃子?他何时记起过她是他的妃子呢?为了讨任刃的欢心,将她送入养心殿与他独处时,可考虑过此事暴露后她的名声?今日为了救任刃,将她唤来了解任刃每日进食时,可考虑过一个妃子居然对一个外臣的饮食都一清二楚的事情被太医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传言?现在为了任刃可以将她的性命牺牲时,他可想起了她是与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妃子? 明明只是一个可以舍弃的女人,为何在这时要做出这种责问?明明她是按照他的心意做的,明明她都愿意以死成全他的爱情了,为什么他还不满意呢? 其实,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可以为了救任刃而死,却不愿被人逼着去死。 只是,现在她真的有些心寒:这样的人,是她的丈夫。 要她怎么能爱,怎么敢爱呢…… 娉婷的沉默,换来的是萧天弘同样的静默。 “娉婷,不许做傻事。”打破沉默的,是任刃虚弱的声音。 霍然抬起头,对着任刃的方向挑起眉,女子俏皮的眨眼,一副耍赖的模样:“现在你可是最没有反抗的资格了,陛下可都同意了的。”说着,还向萧天弘偷偷使了个眼色,好像是两个人有什么小秘密要瞒着任刃一样。此时的娉婷没有平日维持的端庄模样,语气轻快却不失分寸,看起来俏皮可爱。 看着这样的娉婷,萧天弘心中突然一软,质问探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有些迟缓的说道:“你可有什么心愿?”语气带着莫名的惋惜,因为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了。 娉婷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思考了一下,便不高兴的撅起嘴,嗔怒道:“陛下这么问可不太吉祥,臣妾不见得就会不好啊。等到臣妾帮太医找到了法子,医好了二少也保住了自己之后,陛下再论功行赏吧。” 说罢,便起了身走到门边,福身行礼,眉目间满是调皮的笑意:“时间不等人,臣妾就先去与太医们商讨法子去了。”说罢,便推门走了出去,清脆的声音随后在外室便响了起来。 出神的望着少女消失的门口,任刃忽然望向同样出神的萧天弘,轻笑出声:“也许,你会后悔的。”语气中包含的苦涩几乎翻涌而出,余下的一句轻飘飘的消散在了空气中,除了他自己无人听到:“我也会的。” * 柔软的床榻之上,只着肚兜的娉婷紧紧的扣住床沿,被分别束缚在床头的双手,牢牢地抓住床头的横木,修剪整齐的指甲已经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抠入那上好的檀木中去。因难受而颤抖的双唇中溢出一阵阵难以克制的轻哼,身体却不敢扭动分毫。 洁白的手帕轻轻按上额角,杏红眼眶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她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她是被人传唤到这个偏殿来的,只说让她来伺候娘娘。接到命令时,她还疑惑:娘娘是被陛下叫走的,陛下那里怎么会缺人伺候呢?可当她看到了身上开始显露红疹的娘娘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被震傻在当场。 几乎是失了魂的,她听从太医的叮嘱,说要将娘娘手脚捆住,待到身上的红疹开始变得鲜红时,再唤他们进到里间来。 之后,便是她陪着娘娘,看着娘娘从平静到痛苦,从淡然到隐忍。这个只有她二人的屋子里,娘娘并未细说,只告诉她是为了试药。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让一个娘娘去试药呢?听娘娘说,符合试药条件的还有陛下身边的下人,难道妃子的命都不如一个下人珍贵吗? 娉婷急促的喘息着,说道:“我不傻,这是最聪明的办法了。” 她必须主动提出来。因为她没有选择,先不说若是她不说话,陛下最后的决定牺牲她还是他的心腹,单就她已经知道了太多这一点,陛下就决计不会放过她。若是任刃还留在宫中,她尚且有逗他开心的价值,但是任刃若是走了呢?她一个知晓了太多,又没有显赫家世、早成了后宫的女人眼中钉的妃子要如何自处? 在这后宫之中,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帝王的宠爱。 可是,那宠爱只是任刃的。 那么,她就要将这种宠爱利用的彻底。 ——为了成全你的爱,我可以去死。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牺牲她不信感动不了那个帝王,她不信那个帝王会真的铁石心肠到不对她心生一丝愧疚。也许,他会认为她是深深地爱着他的吧,爱到可以不要性命;也许他会以为她只是真的想要救任刃;也许会猜透她真正的心思……但不管如何思虑,她只要将这一次熬过去,都再也不会是他随意可以舍弃的女人了。 ——不管她的出发点如何,她救了任刃一命这样的功劳是绝对抹杀不掉的。 而同时的,欠下她人情的还有任刃,站在任刃背后的是任家和医圣谷。即便是因为这两个势力,陛下也不会轻易对她做什么了。 她清楚地知道:在那帝王心目中的分量,要以命来搏。 侧过头,冷冷的看着手臂上出现的红色斑痕,娉婷轻笑:她真的已经变得,好聪明了呢。 第67章 医圣入京 这是弁京最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旁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有茶楼,有饭馆,有成衣店,有饰品店……将这些店铺串连起来的,是弯弯曲曲的古老的小巷,每个小巷都会通向不知多深的地方。 小巷的巷口处,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小贩,他们饱经风霜的身躯前用廉价的粗布铺在地上,上面展示着各式各样既精巧又廉价的小商品,嘴里断断续续的吆喝着,为弁京的繁华更添几分平实的热闹。 正是初春好时节,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偶尔在这个摊子前停下挑三拣四,偶尔在另一个小贩那里讨价还价。人们穿梭而行,或匆匆忙忙,或悠闲自得。人与人擦肩而过,谁也不曾回头驻足。 所以走在人群中的两个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是这两人中走在前面的人颇有些行色匆匆,而与之相反的是后面的人却悠闲地踱着步,眼睛不停的四下观望,好像要将弁京的景色都纳入眼底一样。 前面的人很快就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只好无奈的往回跑了几步,扯住那人的衣袖就向前拽,嘴里还小声的说着:“林大夫,怎么到了弁京你反而不急了呢?倒是快点啊,我家少爷……” 林泽生一身深色长袍,与街上其他人打扮无异,只是那总挂在嘴角不曾消失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暖人心脾。他摇了摇头,说道:“就因为到了弁京,反而不能急了。要先……” 两人的话语突然被周围人们的惊呼声打断。人群迅速四散开来,两边摆摊的小贩脸上没有惊慌之色,但手脚却十分麻利的将所有的货品堆到一起,包袱一卷迅速避让,好像这一套动作早就熟悉万分。林泽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染墨扯住,随着人流躲到了一边。 “这是……”看着短短一瞬间就空出来的街道中央打成一团的几个人,林泽生疑惑。 “弁京特色。”染墨附耳小声说,“弁京闲人太多,当街打闹很正常的。”其实,因为弁京里到处是官员大臣,就养出了一群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仗势欺人、惹是生非的实在不少。当然,这些纨绔子弟之间也是分了派别的,互相看不惯的一旦在路上遇到,那是说打就打,无所顾忌的。 可偏偏这些闹事的人都是有背景的,即使是打坏了东西,打伤了人,衙门也不好处理,最后往往都是双方背后的家族靠山出面,然后进行高层对话,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便没人知道了。次数多了,百姓和路边的小商贩们早就经验丰富,也不惊慌,见状避开就是了,还可以站到一旁观战一会儿呢。 “等等,不对啊,好像是一群人在打一个!”染墨惊讶的叫了出来,只是在嘈杂的街道上他的声音并不显眼。 林泽生的眼力没有染墨好,人影交错中只能模糊看到几个人连打带踢的,确实有一方处于弱势。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双方势均力敌倒好,可现在这种情况,难道会当街把人打死了不成? 染墨是个仗义正直的性子,自然见不得以多欺少,但也记得此行的目的,所以不敢贸然出手。可心中还是不忿的,于是便使了些巧劲儿推开人群,拉着林泽生就走到了围观群众的最前沿,想要帮忙声讨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正从人群中挤了过去,还未站定,就听到那被拳打脚踢之下的人发出一阵阵闷哼,却没有呼喊救命之类的话。 那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此时已经额头流血,身体在地上侧着蜷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脑袋,任由那群人暴打,不喊痛也不求饶,有一种不屈骨气在身。从少年已经脏污的衣服看不出来历,但因拉扯而破碎的袖口处,露出了一截手腕,上面一根红色的平安扣十分显眼。 “住手!”染墨突然眼神一凝,运力大喝一声的同时,脚下一蹬人已经冲了出去。几步冲到了被他的大喊吓得一愣的几人身边,几个回合便已经将施暴的几人打飞了出去。 回过身,他蹲下身,小心的扶起侧躺在地无声无息的人,红润的脸上满是焦急:“何飞,是不是你?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那伤痕累累的少年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扶着自己的人,青青紫紫的脸庞上,他的目光从迷茫到惊讶再到欣喜,张开嘴说出的话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染墨?染墨,是你?你回来了?大少爷呢?老爷呢?是不是都回来了?” “何飞,你先别急,先看看伤……” “哎?背后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几个被打倒的人此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正欲向染墨身后下手时,却生生被顿住了动作。拦住他们的人相貌平常,但脸上的笑容却温和有礼,声音也是柔和好听的,只是手中……的银针正顶到了带头人的眉心。只要他轻轻地一动,便一定会刺了进去。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你知道老子是谁……”发髻散乱,衣衫也褶皱染上灰土的年轻男子色厉内荏的叫嚣着,恨恨的揉着摔疼的后背,身后的跟班也连声附和。 “我管你是什么人?敢伤我们任府的人,你想死吗?!”此时染墨轻轻将何飞放到地上躺好,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总是红润羞涩的面容,此时第一次染上了暴虐的颜色,一步一步,随着他的逼近,那口中还在叫嚣着的几人却不由自主的后退着,声音都开始发抖。 “染墨,先给人看伤。”林泽生突然出声,打断了染墨勃发的杀意。 “是。”没有犹豫的,染墨立刻应声,杀意也在顷刻间消失,好像刚才那个愤怒到几乎发狂的人只是幻觉。 林泽生几步走到坐在地上的少年身边,开始仔细查看他的伤势。而同时的,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为这两人是怕了,便得意的大笑起来,以标准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的恶棍形象一步步靠近。 还未等到染墨出手,手指正搭在何平脉搏上的男人突然回眸,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语气却冷了下来:“敢打扰我医圣谷之人行医的,后果自负。”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医圣谷的人?是来救任二少的吗?” “天啊,这位就是医圣谷的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医圣……” “我可是听说了,有位医圣谷的大夫一路行医到了弁京呢,会不会就是这位……” “……” 这几日,关于宫中发生了疫病,害的不少宫妃和下人死亡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据说这疫病与郑家所出的谦妃脱不了干系,因此郑家也被连累,太后也自请罪闭门不出。但是更引起百姓注意的,是此次事件的功臣——任刃。 住在弁京的百姓们对于任封疆老将军的儿子居然是医圣谷后人很震惊,但更称赞的是任家果然满门忠烈:任老将军常年驻守边疆保华国平安,长子继承父业一样年轻有为,幼子又擅长医术救人性命……怪不得任家不仅深受先帝信赖,如今会得到了陛下的赏识。 但是,随后宫中也传出了任刃为了治疗此病,以身犯险导致身染重病的消息。听说陛下十分焦急,只好向医圣谷求救。 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医圣谷的人,就是来救任二少的吧? 似乎要验证百姓们的议论一般,几个巡捕已经带人向此处跑来,看到场面混乱便喝令百姓们安静,欲上前抓人。待到领头的人走到面前时,染墨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亮了出来。 领头的人登时脸色一变,已经认出那是御赐的进宫腰牌,寻常人哪里得的到呢?忙换上一副恭敬小心的表情,做足了姿态,问道:“额,不知是哪位贵人……” 染墨也不欲为难他,也有礼的点头说道:“我和医圣大人受陛下邀请进京,没料想在此处遇到有人找麻烦,耽误了我们的行程……”说着,面露不满的指了指早已吓傻的几人。 领头的一听那个正蹲在地上施针的人居然是医圣,更是恭敬,先对着头也不回忙着施针疗伤的林泽生做了个揖,然后手一挥便让手下将惹事的几人都押解起来。讨好的对染墨一伸手:“两位可是要进宫?朝阳门离此不远,让在下带路吧?” 林泽生此时已经收了银针站了起来,心里暗暗点头:还好这个叫何飞的孩子挺机灵,挨打的时候知道护住了重要部位,因此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修养些日子就好了。回过身时,脸上又是那种和煦温暖的笑容,顿时让因他的身份而惊叹连连的人们都心生好感。 “我本就是来救我师弟的,自然是不能再耽误了。劳烦官家帮忙将这孩子送回任府了。”谦逊的笑着,完全没有被人敬仰的医圣的架子。 “是是!”领头的官兵连连应声,眼睛好奇的对林泽生看了又看。 这边交代完,林泽生便只身向朝阳门前进。只是,百姓们乍听到他居然是医圣,自然是崇敬加好奇,便团团的围着他,小声议论着,却没人敢冒犯医圣的声威真的靠近问些什么。于是,便形成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向皇宫正门走去的奇怪景象。 看着人群与林泽生都走远,染墨对着领头的官兵抱拳道:“麻烦这位大哥了。我是任府的人,此事要替我家二少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领头人哈哈笑着,心里得意非常,暗叹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么好的机会。谁不知道这位任二少如今立了大功,多么得陛下的青眼啊!想到这,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收拾那几个敢对任府的人动手的人一番,此时不巴结上任家还待何时啊! 出事的地方距离朝阳门并不远,不过片刻,林泽生便在百姓的簇拥下到了皇门之外。站定,他轻声一笑,对着周围的百姓拱手道:“弁京的各位,我身为医圣本该所到之处诊尽疑难杂症,为民除病的。无奈师弟伤势严重,事态紧急,所以我先进宫,寻到方法治疗师弟后,必然会为弁京百姓出诊。”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喧哗。 “各位,告辞。” 说罢,亮出腰牌,便在城门守卫的引领下踏入了皇城之中。 与此同时,到达任府的染墨安置好受伤的何飞之后,已经吩咐何管家准备起来。看着下人们来回走动,忙中有序的任府,染墨本来焦急了一路的心,终于平稳了许多。 当他在泽州得到林泽生的传信说二少有可能身陷弁京时,他便火速离开泽州与林泽生汇合。两人一路急行,在邻近弁京的城镇却突然收到了医圣谷传信。染墨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信件,但也由林泽生转述是陛下的求救信,信中说任刃身染毒药,已经病情危机了。 听到这话染墨心急如焚,却不料林泽生反而不急了,倒是放慢脚步,在邻近几个县镇开始行医,还一点不隐瞒的将“医圣“的名号就这么透了出去,传的沸沸扬扬,多花了一日的时间才到达弁京。 染墨不是多嘴的人,没有问林泽生此举的理由,但此时他已然明白了:沿途百姓以及弁京的民众皆知医圣入宫,那么陛下就必然得还给百姓一个完好的医圣出宫。 望着皇宫的方向,染墨暗自为林泽生和自家二少祈祷: 你们一定要平安出来啊。 第68章 他的救赎… 随着带路的太监走在宫中的道路上,林泽生目不斜视,嘴角轻扬,仿佛这一路行来的景致和偶尔遇到的宫女侍卫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风度翩翩,泰然自若的模样,让领路的小太监心中都不由得赞叹:看看人家这个气度,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医圣啊! 没人知道,林泽生藏在袖中的双手此时其实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知道此行的危险。 当他从昏迷中苏醒,也猜测过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任刃。最初,他以为是泽国的人,但之后与渔民大叔的聊天中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推翻了之前的猜测。他一直疑惑不解为何华国军队的地毯式搜查没有查到这个小渔村,他以为是村中的渔民们想办法打发了过去,却不料听渔民大叔说是其实军队根本就不曾来过。 这让林泽生心生警惕。 在泽州,失踪的是任家二少,军队自然是会全力以赴的,没有道理故意放过某个地方不搜——除非是得到了上面的授意。当然不会是任封疆,那么能命令军队行事的还能有谁呢? 之后的事情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渔民大叔在第二天就曾偷偷潜回了渔村,想要进入暗房取些药材出来救治昏迷的林泽生,才发现暗房除了被烧毁的部分,其中的药材已经被洗劫一空。 ——不可能是泽国的人。事情闹成这样,泽国人已经唯恐避之不及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露脸?所以,短短一夜时间,抢在火势彻底蔓延前,在那么多的房子里准确的找到暗房并抢出了不少的药材,若不是事先早已勘察明白了地形,怎么可能做得到? 所以,其实是萧天弘做的吗? 那么那个帝王早就知道了他和任刃被困于此地,而袖手旁观吗?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里没有受到军队的搜查,为什么只是带走任刃和将他杀害。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泽生不得不向一个不好的方向想去:萧天弘知道了帝王蛊。 所以才看着他和任刃研究帝王蛊而不随意出手解救,因为那个帝王也想要帝王蛊的解药;所以在他和任刃想到方法脱身后将任刃带走,是为了帮他解蛊还是其他? 右手无意识的按在还隐隐有些疼痛的心口,林泽生的双眼不易察觉的微眯。可惜他没死,这应该是大大出乎这个帝王预料的。而且他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判断出了任刃所在,秘密赶往弁京。 除此之外,萧天弘也一定想不到他请来的医圣会是他吧? 一个本该死的人,却成了他的贵客,林泽生眼帘微垂。如今他的存在,就已经俨然成为了这个帝王最大的挑衅。只是这一次,谁输谁赢? 很快,就到达了隔离任刃的偏殿。 粗略的观察,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但却是沿湖而建,位置极好。走入院中时,可以看到层层守卫的侍卫,以及忙碌却不错乱的宫女太监,脸上的表情既不凝重也不怨怼,看来萧天弘并没有虐待任刃。 “医圣大人,陛下还有政事,一会儿才能过来。陛下吩咐过,让奴才带您先去给任二少诊病。”领路的太监在门前停步,转身恭敬的说。 “劳烦公公。”林泽生笑着回话,那笑容礼貌却不疏离,亲切却不谄媚,让受惯了人们的或白眼或奉承的太监不由得心生好感,对他的恭敬也真诚了几分。 推开门,林泽生一路行来都未有变化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最开始听说任刃染上了剧毒,无药可解时,恨不得昼夜不休快马加鞭的赶赴弁京。但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了问题:这次的毒来的太过巧合、蹊跷。 这一路走来,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其中一种就是任刃自己制造的机会,为了将他自己被困于此的消息传递出去。所以,林泽生心怀侥幸的希望这种可能就是真相,因为这意味着中毒什么都是假的,任刃所谓的中毒是他自导自演的假象。 但此刻,他知道他错的离谱。 这个人——是任刃吗? 眼前的人手脚被缚住,瘦弱的身体被拉得纤长,肋骨在皮肤下凸起,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好像要刺透血肉那么直直的冲出来。那本来少年特有的白皙细滑的皮肤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密布的红疹一块接着一块,隐约的能看到那凸起的红疹只有一层薄薄的表皮,里面的脓水似乎一戳即破。 赤裸的身体被缚在屋角,少年骨感却不细弱的手腕被粗大的麻绳一圈圈的套牢,手腕与绳索接触的部位有血迹印染。低垂着头,散落的刘海将少年的表情遮挡住,却遮挡不住从发丝缝隙中露出的点点鲜红。 林泽生心中一凛,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短促。快步走上前,伸手就向少年低垂的脸庞探去。 “等等。”他的手被拦住。 侧头,林泽生这才发现屋内竟然还有几位太医。 “这种毒药是通过身体接触传播的,不可以碰他。”一位年轻的太医肃容道。 不可以碰他? 林泽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探出的手就这么定在了他脸颊之前。虽然手臂在细微的颤抖着,那种控制不住的颤抖从骨骼中溢出,是惶恐到极致的不安,只有牢牢地抱住眼前的人才能消除。 明明已经战胜了生死,明明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国家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他爱的人,他重新寻觅到的爱人,却不能拥他入怀。 闭上眼,努力将波动的心情平复,林泽生将眼睛重又睁开,却不敢再投向任刃。他怕再多看一眼,他会失去理智。将脊背挺的笔直,后退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摆脱掉身前这人对他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几位太医,他的情况……”林泽生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收拾好了表情,带着微笑向几位太医询问他的状况。 没有等到太医的回答,却从前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林……救我……”从那已经伤痕累累的少年口中,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呼唤,让林泽生好不容易拾起来的面具瞬间瓦解。 此时的任刃已经精疲力竭。三天,已经是极限。 这本就是针对着医圣谷的剧毒,发作奇快,虽然之后有太医及时帮他引毒,解掉了大部分内侵的热毒,但浮于表面的毒性也足以将他折磨的半死。这种似乎要透入骨髓的瘙痒,让人连呻吟都无力。于是,疼痛成了唯一宣泄的途径。 手脚被缚住,所以他极尽所能的扭动挣扎,只求固定住手腕和脚腕的粗糙的麻绳,能够狠狠地在皮肤上磨砺,流血不要紧,疼痛不要紧,他只恨不得那麻绳能够蹭破肌肤,直嵌入血肉中去,在白骨上狠狠地摩擦止痒。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这周身的难耐。 三天下来,任刃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当然更无力维持神智。 此时,只是一种本能。 对那个熟悉的气味依赖的本能。 这个熟悉的草药味道是林泽生的味道,即使失去了神智,他也牢牢的记得。记得在受伤的时候,在脆弱的时候,这个人是他的救赎。 * 修长的手指搭在红布之上,林泽生敛目不语。 几位太医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不打扰他的思考。 好半晌,林泽生才终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几位太医,用的是针灸引毒。但在此之前,走岔了路子,失败过是吗?”缓缓收回手,林泽生心中微叹。虽然之后找对了途径,体内的热毒已经逼出不少,不会危及生命,但之前的错误导致的后果,不是一个女人能够承受的…… “是。”几位太医心中更是叹服。本来以为这医圣年纪轻轻,却不料只是诊脉却已经得出了如此精确的结论。同时也面露惋惜的看向昏睡未醒的女人,他们是得了陛下的恩典,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不予追究的,但这人毕竟是宫妃啊…… 站起身,林泽生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了院首。 “这是两颗生香玉露。” 此言一出,几位太医同时眼睛一亮。他们自然是知道这等灵丹妙药的,但生香玉露可遇不可求,即使他们身为御医也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竟一下子能得两颗……院首更是如获至宝的将瓷瓶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唯恐有个闪失。 “一粒让娘娘内服,另外一粒用与此药方同熬。”说着,走到桌旁提笔书写,口中不停:“此药方与生香玉露一起熬制,可得去腐生肌之灵药。娘娘中毒不深,引毒及时,虽然之前引毒失败带来了现在的后果。但也算因祸得福,那次错误引毒将大部分的毒素都逼到了七窍之中,虽然引得容貌尽毁,但毕竟也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成功的阻止毒素向体内蔓延。现在内服生香玉露可以彻底清除还未侵害到内脏的余毒,外涂此药可重构肌肤。” 太医立刻会意:“要先将娘娘脸上的……挑破吗?” “是,全部挑破。”没有犹豫的,林泽生点头:“但是否能够真的恢复到之前的状况,我并不确定。但是,我想如果娘娘是清醒的,一定是愿意赌上一次的。” 已经毁容的妃子,还有什么是不能赌的呢? “这……”几位太医却犹疑起来。虽然引毒出错导致纯妃娘娘毁容一事陛下并未追究,但若是随意治疗使得状况加重,他们却是难辞其咎了。 “任二少的毒不能同样处理吗?”年轻太医问道。 终于将药方写完,林泽生将毛笔置于砚台之上,捧起纸张轻吹两下后,才回答道:“不可。引毒太晚,只有一部分的毒素被引出体外,才能让他坚持这么久。但没有清除彻底的毒素已经侵入内脏,就算给他服用十粒生香玉露也是无用的。生香玉露的确是难得的保命灵药,但并不是万能的。” “那么,该如何?”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参见陛下。”几位太医纷纷跪倒。 林泽生不慌不忙的起身,将长袍理平,躬身一礼:“林泽生见过陛下。”没有听到平身的旨意,林泽生不惊不乱的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却抬起了头,清扬浅笑:“为今之计,只有让在下带任刃回医圣谷。” 第69章 离开弁京 他说,要带任刃离开。 萧天弘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对面长身玉立的男人。 林泽生双手自然垂在身边,面上的微笑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他们站在一间无人打扰的屋内,一人面色冷峻不语,一人轻笑沉默,相隔不远,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姿态。不发一言,却已经将屋内的空气压缩到了极致,这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却无法让两人中任何一个流露出退缩之意。 “朕邀请你来,只是让你治病的。”萧天弘听不出喜怒,将双手从身后转过,改为环抱到胸前,形成一种隐隐的抗拒姿态。 “但任刃的所中的毒是针对医圣谷之人的,所以凭我一人之力是行不通的。只有将任刃带回医圣谷,结合医圣谷的疗伤温泉——圣泉水以及医圣谷众位大夫的医术才能有一线生机。”林泽生不疾不徐的回答,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卑。 萧天弘的脸上怒气一闪而逝,随后有些嘲讽的勾起嘴角:“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这套说辞?”抬脚向林泽生的方向跨出一步,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种不可违背的帝王气势立刻将后者笼罩其中。 林泽生却似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威压一样,颇有些无辜的反问:“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见到他这个反应,萧天弘也不动气,目光意味不明的将对面的人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将视线停在他的左侧胸口,说道:“濒死之人都能救的回来,医圣何必自谦?” 林泽生有些讶异的挑眉,没想到这个帝王倒是个不避讳的人,这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的确是他动手杀他的了。 于是,他也坦率的承认:“在下并未自谦,受伤与中毒毕竟不同。人体的损伤可以无非就是伤筋动骨、血肉受创、内脏破裂,只不过因伤势轻重才有了区分,但总算还是大同小异。可毒却是千奇百怪,各成一派,哪有固定的路子可循?” 他的语气平和,似乎对于他之前下杀手的举动完全不介意,也不欲追究。耐心的解说中,却明白的透露了他绝不动摇的坚定:任刃是一定要带走的。 萧天弘的眸色有些深沉,突地有些心浮气躁的将手一挥,不耐的说道:“不论如何,朕决不会放任刃离开。宫中所有的药材可以任你使用,所有的太医可以听你调遣,但朕决不放人。” 萧天弘的手指无意识的在空气中抓紧,好像这样就可以执拗的抓住任刃不放开。他知道这样幼稚的坚持几近无理取闹,但他清楚地知道若是今日放开了,任刃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能甘心呢? 他好不容易寻到的人,怎么可以眼睁睁的送到别人的手里? “所以陛下,您宁愿在两日后见到的是任刃的尸体吗?”很平静的,林泽生望着他,道出事实。 萧天弘的呼吸一凝。 “两日,再有两日就是任刃的极限。”林泽生语气平缓的继续说。 只有两日…… 萧天弘心中一痛,痛意转瞬间波及到四肢,让他的手脚都有些冰冷的麻木。牙关紧咬,他死死的盯住对面的人,硬生生在僵直的面部扯出一个弧度:“若是让朕放人,也可以……” 随着话语的吐出,萧天弘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身体似乎也轻松了下来。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好似换了一个人,将之前所有的失态全部收敛。转过身,他坐到了屋内唯一的椅子上,侧过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含忧色的林泽生,说道:“就先请医圣,为朕解蛊吧。” 林泽生的呼吸一顿,温暖的空气被屏住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轻松随意的男人,林泽生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帝王的心思他真的猜不透。 一路走来一路观察,他以为这个帝王对任刃是有情的。 可现在,他却将任刃的性命当做筹码来与医圣谷谈判…… 林泽生相信,如果自己拿不出这个人想要的,这个人是真的会就这样放任任刃死去的。任刃对他来说,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他爱的人,而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而已。 而现在,这个商品的死活,取决于他的出价。 几乎没有犹豫的,林泽生点头微笑:“好。” * 本该在几年后才进行的铺路计划已经提前,弁京的各条道路平坦整洁。这一世,没有了任刃的参与,这条康庄大路一样的出现,一样的畅通。 马车的车轮从上面滚过,卷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马车内布置的极为舒适,细微的颠簸让马车中的人几乎感受不到道路的起伏,睡的正香。 亮银色的针尖没入肌肤,露在外面的半截在阳光下闪烁出银芒,从某个角度看来会有些刺眼。两只手指捏上,将那抹银芒按在指间消失不见。手指微微的挪动,银针在手中跟着小幅度的旋转,没入。 丝丝的内力以极为舒缓的力道沿着几个插着银针的穴道沁入,形成了一条通路,将毒逼出的通路。很有耐心的,细致的将每一个银针都调整到相同的高度,不深不浅,不差分毫的打通清毒之路。 马车无声无息的前行,就连拉车的马匹都只是埋头走着,马蹄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在越走越人越稀少的道路上徘徊。原本在正中的日头也逐渐倾斜,直到地面的阴影移向东方,马车的布帘才终于被掀起。 “林大夫,好了?”驾车的染墨惊喜的回头。 “嗯,将这个烧了。”林泽生卷起布帘,从里面递出一块被血完全浸湿的布料,面色有些苍白的憔悴。 “我们已经出了弁京,没有人跟在后面,先休息一下吧。”染墨将血布接过,立刻拉停了马车,到路边将马匹拴好。 林泽生迟疑了一下,便同意了,也该出来透透气的。回身从马车中将还在昏睡的人抱在怀里,转身下车,染墨见他不方便,便伸出手去示意他可以将人接过。林泽生摇摇头,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几分,直接从车上迈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一个大幅度的颠簸,因为布料在身体的摩擦,将任刃唤醒了过来。 有些迷蒙的睁开眼,便是上方熟悉的脸庞,在散发着草药味道的怀抱里,那人正低着头看他。因为背着光,任刃不知他的表情,但却莫名的感觉得到他很不高兴。 眼睛眨了眨,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似乎已经离开了宫中。 “二少爷,您醒了!”染墨此时已经将点燃的血布扔到了一边,让它自己燃烧,见到任刃醒来十分开心。“你昏迷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稍等一下,我去马车里给您取点水来。” 任刃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涩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想要抬起手动作一番,却发现四肢也同样的无力,只能软绵绵的靠在林泽生怀里,动弹不得。 林泽生维持着正抱着他的姿势,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让怀里的人侧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一手将怀里人的肩膀揽住,另一手扣在他的腰上,环紧,却小心的避开了他涂着药膏的脸颊,整个过程一言未发。 染墨此时已经取了水回来,见到此景只是动作顿了一瞬,随后便笑着走上前来,将水杯递到任刃嘴边:“水还是温的呢,您快喝点。” 林泽生很自然的伸手将水杯握住,轻轻抬起将一杯水缓缓喂了下去。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任刃很自然的张开嘴小口小口的喝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旁看着的染墨面露了几分惊讶,但随即压下。 感到喉咙舒服了许多,任刃才开口说了话:“我昏迷了多久?” “四日了。”林泽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明明是温润好听的声音,但任刃敏锐的感觉到似乎带着冷意。 任刃的身体微微一动,感觉到了身体之前的痛痒感已经彻底消失,之前浮起红疹的皮肤上似乎也抹上了药膏,微凉的舒服。现在他似乎未着寸缕,被牢牢地包裹在厚重的毛毯之中,就这样被他搂在了怀里…… 没有为此赧然的时间,习武多年,任刃很快分辨出了这不同于多日昏迷的虚脱感……嘴角勾起,眼帘抬起望着林泽生的侧脸,问道:“银针过穴,内力逼毒?” 林泽生垂眼看他,正望入他的眼睛,沉声道:“是。” “那你知道了?” “是。” 两人简练的一问一答,与平日不同的是,林泽生始终冷着脸,倒是任刃挂着微笑。这一幕让染墨有些糊涂,虽然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插话,但好奇之心还是占了上风:“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这都是我自找的。”任刃别开眼,对着染墨笑笑。 染墨眨眨眼,一脸不解。 “这毒只要找准了穴道,用内力可以逼出。”林泽生冷着脸解释道,“我就是通过银针开启经脉,随后用内力催毒的。这毒看似凶猛,其实不然,难度只在于难以找准逼毒的路径而已。” 染墨想了想,好半天后才讶异的睁大眼看向任刃,声音拔高了几分:“少爷,宫中的太医不是找准了穴道帮你逼出了大半的毒素吗?你当时只要催动内力,沿着穴道逼毒不就可以……” 在任刃的浅笑中,染墨接下来的话全部消音。 “是,我故意的。”任刃点头承认。 “其实,这毒最开始还未彻底蔓延开来时,我自己就可以用银针找穴位,然后内力逼毒的。只是,我放任了这个毒的毒性深入而已,但是我错估了这种毒的毒性之快,在它迅速蔓延到体内的时候再想自行逼毒已经来不及了。”任刃转回头,看着林泽生,语气有些后悔。 “二少爷,您这是为什么呀……”染墨有些心疼的皱起眉,不能理解的摇头不已,他没忘记在皇门之外驾着马车接到自家少爷时候的震撼。曾经清俊的面容早已被红疹覆盖,被裹紧的衣袍下看不到身上的皮肤,但从裸露出的部位来看自然就知道并不乐观。 他跟着二少爷行医过一段时间,自然从当时任刃微弱的呼吸和不太好看的脸色都分辨的出来,这毒的毒性多么强大,以及会带来的痛楚。可是,其实这毒是二少爷自己下的吗? 好似明白了染墨的难以置信,任刃又笑了,涂满了褐色药膏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傻染墨,中毒真的是意外,我只是放任了这个毒……” “为什么?”声音仍旧好听,但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不悦与怒气。低下头,林泽生不容他逃避的锁住了他的视线,要一个答案。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逃脱。”浅笑着,任刃回答。 无非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又有何难? 上一世,怎样的痛苦和侮辱没有经历过?这一世只不过是忍受几日皮肉之苦,便可以换来之后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如今他只不过是知道了那个帝王对自己的心软,对自己的不舍,然后加以利用。 这些时日以来,那个帝王放下身段,全心全意的待他好,感动吗?任刃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有些复杂有些混乱,但却只有一个念头从未动摇:离开。 ——无药可救的险境,以死相逼的要挟,他终究还是赢了。 而且,我相信你会来带我离开的。望入他的眼底,任刃眼角含笑。 第70章 股掌之间 初春的风还有些凉,卷着前几日还为彻底融化残留的余雪刮过,有些冰凉的触感落在脸颊和颈侧,冻的人不由的一个激灵。 任刃缩了缩脖子,立刻就感到从腰间的部位被注入一股热流在体内奔涌。他自然分辨得出这是有人用内力帮他驱寒,但是,林泽生何时有了内力? “呃……二少几日没进食了,我去旁边的城镇买些粥来,稍等片刻。”染墨直觉这两人似乎有些话要谈,很有眼力的说了一声,运起轻功就跑出了老远。望着染墨似乎有些慌张的背影,任刃暗自觉得好笑。然后便感到那股暖洋洋的内力被撤回,身边的人不悦的将自己抱的更紧。 皱了皱眉,任刃抗议:“很难受,我们能回到马车里吗?”四肢僵硬的被裹在一起,的确有些难受,再加上药膏随着摩擦似乎被晕开,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林泽生没有说话,却立刻站起了身,将他抱回了车上。 马车帘一掀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马车内十分宽敞,在四个角落安放着四个小暖炉,被固定在马车上,不用担心会翻倒。车内铺着厚厚的毛绒毯,踩上去几乎会将脚面全部没在那柔软的触感之中,细腻软绵的抚摸着皮肤,有一种惬意的温柔。 待刚刚进入马车,任刃便挣扎着将手臂从毛毯中抽了出来。这种被人完全禁锢,不能活动的现状让他会觉得不安。随着手臂的抽出,身上的覆盖物自然而然的滑落到了腰间,任刃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情况。 褐色的药膏遍布全身,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来的皮肤。满身的红疹都已经因逼毒而爆发,里面的脓水早已排净,在药膏之下只能隐约看出曾经出现红疹的部位比皮肤凸起了一点而已。只是,浑身的皮肤都已经变成这样…… 任刃扯了扯嘴角,问坐在马车另一侧的人:“会留下疤的吧?” 林泽生的视线毫不避讳的扫过他赤裸的上身,淡淡的说:“到医圣谷,自然会有人能够除掉这一身的疤痕。” 任刃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微微活动了一下还虚软的手脚,不甚在意的摇摇头:“无所谓,男人身上留点伤疤……”说到这里,突地顿住,扭头看向林泽生:“娉婷呢?她身上是不是也……” “我以为,你并不关心。”林泽生双手交叉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没有平时伪装的笑意,总是温润的眼眸深邃的让人看不透彻。 “是我对不起她……”任刃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我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的。是我将她拖入了这一堆事情中,连累了她……”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手臂撑在身前,少年的后背弯成了一个脆弱的弧度。上面涂满的药膏掩盖住了肌肤本来的颜色,却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愧疚。低着头,从凌乱的发丝下传出了少年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看着低落自责的任刃,林泽生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再说什么责备他的话,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口安慰:“她的毒并不重,她身上的皮肤还好,只是脸部稍微严重了些。我留了‘生香玉露’,应该没事的。” 闻言,任刃心中一沉。 毁容了吗? 他居然害娉婷至此啊……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去哪了?那个如今困在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笑容虚假,一言一行都仿佛是木偶一般的女人,到底是谁呢?那个被他连累到面容尽毁,再难复宠的妃子,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都是他的错。 也许,不止如此。 闪着寒光的剑尖刺透林泽生胸口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闪现,双手无意识的揪紧柔软的茸毛,在手心和指尖几乎攥出汗来。 为什么,他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上一世,他害死了父亲,累及全家;这一世,娉婷和林泽生都难逃一劫……是不是,任刃的存在本就是不该的?是不是,只要他死了就好了…… “小刃!”林泽生有些惊慌的扑上前,将浑身颤抖的少年揽入怀里,焦急的唤着:“怎么了?毒性又发作了吗?哪里难受……”不停顿的话语在将少年的下巴抬起的瞬间停住。 他从未见任刃哭泣过。 任刃被杖刑没有哭过,被人牵扯进命案没有哭过,身染奇毒没有哭过,被困弁京也没有哭过。任刃那么坚强,坚强的几乎如磐石一样不可动摇,让林泽生几乎要忘记了,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拨开那坚强到异常的外壳,他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有液体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冲花了脸颊上的药膏,辨不清五官。视线完全模糊,任刃只能感到自己被拥入了熟悉的怀抱,那人紧张到失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但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任刃知道不该这样的,他任刃不是这么脆弱到会哭泣的人。 但是止不住,那些液体好像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根本不会听从他的控制,只是一直一直的涌出来,好像是从心底流出的,他最深的恐惧。 ——他害怕历史重演,他害怕于事无补。 上一世,为了那个人,他背叛父兄,遭受一世骂名;这一世却仍旧逃不开,躲不掉。那是一种与灵魂牵扯在一起的孽缘,即使转世轮回,即使浴火重生也逃脱不掉的纠缠着,直将他拖入无间地狱也不肯罢休。 少年无声的哭泣让林泽生的心跟着抽痛起来,紧紧地将他的身体抱在怀里,手指有些无措的抹去他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口中不知吐出的都是什么安慰的话语,林泽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细微的颤抖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几乎失控的局面。 “少爷,林大夫,你们在哪?”染墨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这突然的呼唤好像戳破幻境的利刃,将任刃从失控的边缘生生扯了回来。惊醒一般的坐直了身体,任刃有些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水,这幅有些慌乱的模样让林泽生心中更是难过。 取出袖中的手帕,小心的帮他擦干净了脸,却无法让他抬起头来。也许是对自己刚刚的哭泣有些羞愧,也许是不愿以红肿的眼睛示人,少年将头埋的低低的,贴在林泽生的怀里一动不动。 安慰的拍了拍任刃的后背,林泽生挑开布帘,接过染墨买来的米粥,示意他继续赶路。染墨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缩在别人怀里不肯抬头的自家少爷,聪明的没有多问,便驾车起步。 马车再一次细微的颠簸起来,一晃一晃的使得脸颊与布料发生了轻微的摩擦,还未彻底康复的伤口有些疼有些痒。用力闭了闭眼,活动了一下红肿的眼皮,任刃抬起手刚要揉一揉,却被人捉住。 “不能碰,清洗一下,重新上药。”捉住任刃的手放在一旁,又探手取过一边的清水,另拿起一条洁净的手帕沾了水,一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固定住,一手小心的帮他擦拭着。 力道很轻,布料很软,他的呼吸很近。 因为哭泣还有些鼻塞,所以只能用嘴轻轻浅浅的呼吸。距离那么近,任刃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喷薄到了对面的人的脸上,然后又与他呼出的气体一起被自己吸了进去,带着一种难言的暧昧。 “我……”任刃清了清嗓子,垂下眼帘,看着在自己脸颊动作的手指,声音很低:“对不起。” 眼皮下的手一顿,声音从对面传来:“为什么道歉?” 没有抬眼看他,任刃的声音更低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差点被杀……”他是大夫,自然分辨得出此时的林泽生已经没什么大碍,伤基本也痊愈了。可是,这并不能抹杀他差点害死了他的事实。 “小刃,”大手从他的脸颊离开,揉上了他的发顶,用力的让任刃不由自主的跟着缩了缩脖子,抬起头来抗议的看着他。见任刃终于肯直视他了,林泽生才继续道:“你该道歉的,是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任刃不明所以的回望他。 捉住少年垂在毛毯上的手,林泽生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看到你这样受苦,我会心疼,懂吗?” 有些呆滞的摇摇头,任刃不明白: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为什么要对别人道歉? 有些无奈的将少年的手牢牢牵在掌中,林泽生的笑容有些苦涩:“即使是被困住,即使失去了自由,你也该爱惜自己的。我不想在战胜了生死,将医圣谷的安危都置之度外后,得到的是一个濒死的你。” “医圣谷的安危?”任刃立刻揪住了话中的重点,追问。 “是,我为他解了帝王蛊。”与任刃看过来的目光相对,林泽生没有隐瞒的说出了实情。 任刃一震,急忙接口:“怎么回事,你……” “别急,”林泽生的清浅的笑着,带着一如既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拍着少年握紧的手掌,声音平缓如清泉流过,“这是他的条件,带你离开的条件。” 震惊的表情在任刃的脸上定格。 眼前的景物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一切的虚假,拨开了层层迷雾捕捉到了背后的真相。即使这真相让人会难过,会心伤,却仍旧眨也不眨的睁大眼,牢牢锁住。 好半晌,任刃才突然勾起唇,笑了。 视线慢慢聚焦,抬起头,少年脸上细微的笑容里有说不清的自嘲和讽刺,唇中吐出的语句也扬起了嘲弄的声调:“我真是个傻子,真的。我怎么会居然傻到用自己的性命去逼迫他呢?他根本不在意的啊……” 重生一次,他仍旧被那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啊。 第71章 所谓真相 米粥的香气在密闭的空间格外的诱人,尤其对于一个多日未曾进食的人来说。但此时的任刃却没有任何的食欲,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刚刚窥探到的真相之上。 他的思维一直都被带入了一个误区。 这些日子以来,萧天弘的表现一直让他误解,让他以为那个帝王是在意他的,也许还是喜欢他的。所以,任刃虽然抗拒,虽然排斥,但心底不自觉的也渐渐开始相信:相信这一世的萧天弘是真的后悔,真的想要保护自己的。 所以,那个疑似天花的毒药爆发后,因为当时认为是“天花”,考虑到萧天弘不会以身涉险,所以他没有多想。之后虽然知道那只是毒药,但他也下意识的怀疑到了太后身上,根本没有向萧天弘那里怀疑过半点。但现在呢?任刃仔细的回忆,终于将一件件小事,一个个不引人注意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从“疫病”的突然爆发,到病情迅速蔓延,再到害死了后宫之人,再波及到了郑太傅府,顺带搬倒了太后和谦妃,最后将任刃推到了人前,引来了医圣。 一环扣一环,看似偶然,实则有人操纵。 所有人都相信了那表面的证据——从谦若宫和郑太傅府搜出的毒药和解药。但如今细细想来,是不是太容易了些?任刃自认,若是他下毒,得手后必然会将所有的毒药毁掉,绝不给人捉拿住证据的机会。 而郑太傅既然可以想出下毒扰乱后宫的计策,会连这点细节都想不到吗?人们都忽略了:在后宫之中,能如此广泛的散播毒药的,除了太后,还有一个帝王。 ——只是这是他的后宫,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已 但任刃想,那个年轻的帝王有着足够多的理由。 后宫中死去的那些宫妃和下人,任刃猜测必然是萧天弘早就想除去的势力和眼线吧?借着这个机会,既能将该拔除的拔除干净,又能利落的将郑家牵扯进来,全部搬倒。这可比前世时,经过了两年才慢慢将人清除,郑家的一些同党还得他任刃去暗杀的手段要好的多了……而同时的,任刃——任家二少被推到了人前,远在泽州不参与朝堂争权的任家重新进入了宫中权贵的视线,恰可以用任家来平衡朝堂局势。 另外,任刃中毒,医圣谷怎能视而不见?因为明了任刃在林泽生心中的地位,或是任封疆与秦老头的私交,所以他向医圣谷求救,以任刃一命换帝王蛊的解蛊。 ——而这一切,偏偏看起来都像是与那个帝王毫无关联的意外。如果不是太过熟悉他的手段,太过明白那人的心性,任刃也是看不透的。 一个任刃而已,他居然能利用的如此彻底。 任刃甚至赞叹的想为他拍手叫好——如果被利用的不是他自己的话。 不由得想,这些时日以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那些悔恨,那些示好,那些温情,那些宠溺……明明不留恋,不稀罕,不接受,为什么还是觉得心脏一阵阵收缩的难过,几乎让他连呼吸都那么费力? 维持着那些虚情假意,讨好逢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觉得累吗?他为什么要对他示好呢?想要软化他,感动他,让他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为他卖命,甚至为他解蛊吗? 任刃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他呢? 双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其中,手臂随着抬起,被纳入了对面的人的怀中。抬起头,林泽生对他浅浅的笑着:“少了帝王蛊的束缚,医圣谷的安危再难得到保障了。所以,与我一起守护医圣谷可好?” 任刃愣愣的,将混乱的思绪整理明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有什么资格……”我有什么资格?是我连累了医圣谷啊…… “你有资格,你是我这个医圣亲口承认的医圣谷后人。”笑弯了眼,嘴角的梨涡深深,他的语气不容辩驳:“为了数百年的传承,为了医圣之名,你要与我一起守护医圣谷的安宁,可好?” 愧疚在少年的脸上一闪而逝,随后变得肃然。 “好。”少年的表情从迷茫到坚定,终于再次焕发出了神采。 结束了对话,林泽生取过还温热的米粥,递给了任刃。任刃接过,收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开始用饭。 靠在一边,林泽生看着低头喝粥的少年,心中的怜惜之情愈盛。 这些时日的相处以来,他早就已经摸清楚了任刃的性子。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上敏感脆弱的超乎常人。——对于感情的事也是如此。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在逼迫才能有了到今天的进展。那么,他就不会默默的付出,他要让任刃真切的认识到他为他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牺牲了些什么,才能逼迫出他的愧疚,得到回应。 他直言了萧天弘的冷情,也直言了医圣谷的牺牲,不是不心疼任刃得知真相后的受伤和自责,但相比起这些,他更需要的是任刃因此而主动的回报,和对他的所作所为的感动。 ——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不是他林泽生作风。 他付出的,全部都要收回,包括感情。 所以,任刃你逃不开,躲不掉的。 *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马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小客栈的旁边。 经过半天的修养,任刃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有足够的力气可以自己走路了。但是他企图摸过衣服套上的举动被林泽生拦住,“你要把满身的药膏蹭到衣服上吗?” 任刃犹疑了一下,扭头看了看被自己围在身上,早已被药膏蹭脏的毯子,选择了妥协。林泽生满意的点点头,将人抱了起来,走下车去。 任刃将头完全的埋到了毯子中,恨不得连一个头发丝都不被人看见。下午的时候因为四周无人,又是他可以信赖的林泽生,所以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位于人来人往的客栈,心中升腾起厌恶的感觉。被包的严实好像一个柔弱的女人一样被人抱在怀里,没有反抗的力量,这让他十分抗拒。 呼吸中都是药膏的味道,将脸埋在毛裘之中,外界的寒冷与呼吸的温热很快让口鼻的附近都潮湿了起来,有些难受。扭了扭头,有些憋不住的想要换气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进入了客房之中,周围再也没有嘈杂的人声。 将少年的脸从毛裘中挖了出来,林泽生的手指搭上少年赤裸的手臂,静心诊脉。任刃也老实的坐在床边,一手任由他拉着,一边观察着四周。 这间客房十分温暖,地上足足有三个炭火盆,烤的人暖洋洋的。距离床铺最远的木窗稍稍欠了一个缝隙,保证屋内的空气流通。最常见的桌椅和布局,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身下的床,似乎特别的大…… 任刃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因为浑身涂满了药膏的关系,任刃一路并未觉得自己未着寸缕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可现在看到床铺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毛裘下的身体是真的完全赤裸的……这,似乎不太好…… 林泽生疑惑的收回手,看向任刃隐藏在褐色的药膏下的脸色,将心中关于为何会脉搏跳动加速的疑惑压下,转身走到门口招呼小二准备沐浴水之后,又走到任刃身边,笑着说:“准备沐浴吧,将药膏洗掉,还要重新上药的……” 沐、沐浴? 任刃的脸更红了。 忙双手伸出,连连摆动拒绝:“我自己来就好了,我……” “不行,”林泽生严肃的拒绝,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身上的药膏必须彻底洗净,然后我要在那药水中为你银针引毒,将体内的余毒逼清,你一个人不行的。” 于是,任刃软弱的抗议都被堵了回去。 很快,冒着热气的沐浴水与浴桶被一同送进了屋子。 任刃庆幸脸上的药膏遮盖住了他发热的脸色,以最快的速度将罩在身上的毛裘撤下,迅速钻入了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哗啦啦溅了一地。 林泽生站在桶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坐下身去的少年,眼中笑意闪现。撸起了袖子,林泽生站在桶外探出手去,撩起水来洒向了少年还露在水面上的后背。药膏在接触到清水的瞬间融化开来,将一桶水都染成了浅褐色,少年没入水中的身体就这么被遮挡的严实,什么也窥视不见。 任刃在林泽生的手指碰触到身体的时候稍微颤抖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绷直了身体任由那人在背后的上下揉搓。可是不由自主的,身体越来越向前靠去,极力的避开那让他的皮肤格外敏感的手掌,不知不觉中,他的下巴接触到了浴桶的边缘。 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躲出了这么远的任刃,有些愧疚的想要道歉,却感到身后的人突然收回了手,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听身后的水声响起,浴桶中的水平线突然上升,从边缘溢了出去。 惊讶之下,任刃也不记得害羞,连忙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林泽生已经完全赤裸的,精壮的、麦色的胸膛。他的下身已经没入了水里,看不清晰,但即便只有裸露在外的胸膛,就足以让任刃面红耳赤。 慌乱的收回视线,任刃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往哪看啊…… 看着视线乱飞的少年,林泽生心里轻笑,但脸上的表情却严肃正经,探出手抓过少年想要躲避的手臂,捉到眼前仔细查看。拇指从手肘处一寸寸的下滑,从肌肤上抚过:“嗯,没什么大碍了,再有几天就没事了。但是这个疤痕还是需要回到医圣谷……” 任刃只觉得被他的手指碰过的手臂好像燃起了火苗,又好像敏感的几乎战栗,有些慌乱的抽回手臂,强装镇定的后退。但浴桶本就不大,在又进入一个人后更显得拥挤,所以任刃只是稍微后退就已经贴到了木桶的边缘,退无可退。 “你,你为什么要进来!”陷入窘境的任刃有点恼羞成怒的质问。 林泽生笑而不言,搬过任刃的肩膀将他转过身去,背对自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根银针已经准确的找到了穴道,插入。紧接着的,是几根在大穴上没入的银针,随后就感到有内力沿着被银针引开的经脉流入。 任刃这才记起之前的疑惑,立刻将刚才的赧然抛之脑后,“你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怎么回事?”这种程度的内力,远远高出他,甚至高出了他的父亲。可是林泽生明明不曾习武,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圣传承。”林泽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第72章 客栈遇袭 赤裸着身体,任刃紧闭着眼趴在床上,任由那人温热的双手在后背蜻蜓点水般的拂过。头发还未干,湿漉漉的披散着,一些压到了枕头上,一些还披在赤裸的后背,有已经凉透的水珠从发梢凝聚,顺着脊背缓缓的滑落,没入身下的床单中,将浅蓝的颜色晕染的很深。 全身的药膏都已经被清洗干净,再也遮不住发红的脸色。任刃只好将头扭过,望着墙的方向,却不料因为看不见,身体的感官愈发的敏感。 他的手指沾着粘湿的药膏在肩膀轻揉,很快的离开又往下了一寸,重新冰凉的覆上,抹开。随着他的动作,他未完全束起的头发丝丝缕缕的从后背掠过,温柔的有一点点的痒意,却让人有些贪恋。 任刃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些本能的惧怕,甚至连身体都细微的颤抖着,皮肤上冒起了一个个的鸡皮疙瘩,但却又每次在他的手指离开时有一种空虚的失落。 力道拿捏得正好,不轻不重,舒服极了。 胡思乱想间,他的手已经从后背离开,继续向下。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任刃的声音很平稳,平稳的足以掩盖他其实早已红透的脸和内心莫名的悸动。 林泽生沉默了一下,没有继续坚持就将手中的瓷瓶放到了床边,起身离开。 直到听不到了他的脚步声,任刃才终于翻身坐起。伸手抓过瓷瓶,那上面还有着他掌心熨帖的温度,暖暖的一点都不凉。低下头,任刃有些无力的看了看自己有些半抬头的部位,心中有些混乱。 他并不是一个欲望多么强烈的人。上一世,与萧天弘在一起,做那事的次数最开始还算频繁些,后来渐渐地越来越少。在宫中漫长的岁月里,被孤寂缠绕,他早就已经对这种事淡漠了。但现在的身体却还只是个正在发育的少年,意外的敏感多情,只不过是身体轻微的触碰都能引起情欲。 打开瓶盖,倒了些药膏在掌心,任刃无视了身体的变化,动作迅速的在身上涂抹。手心的触感让他不由得皱眉,这样的皮肤还真是有些可怕。原本密布着红疹的地方,早已干瘪下去,徒留一层厚厚的死皮。 就好像古巷里斑驳的旧墙皮,黑色的褐色的,被雨水冲刷的掀起了边角,与其他保存完好的墙体格格不入。指尖在身上抚摸着,好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的身体,布满了苍老的褶皱,干枯的失去了光泽。偏偏这样的皮肤只是一块块的散落全身,与本来白皙的肤色对比之下更显恐怖。 很快,将药膏涂完,任刃还不待药膏干涸就取过一边的衣服套了上。 刚将衣服套好,门便被推开了。 抬起头看了一眼,任刃弯下身子一边穿着鞋,一边随口问着:“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然而话刚说到这里,任刃突然察觉了不对。 因为夜晚的关系,只有一盏烛灯在桌旁,所以对于推门而入的人只能看个大概而已,那样的身材轮廓,他以为那是染墨。可是,染墨绝对不会不敲门就这么直接进来的…… 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任刃飞快的向旁边一扑,恰好躲过了迎面劈下的刀锋,袭击者的刀刃砍到了床上。只是一刀而已,床就被劈成了两半。来人手法极快,立刻就将刀抽出,对着滚到一旁的任刃又是一刀砍下。 对方的攻势太猛,任刃根本找不到站起身的机会,更别说拿出什么武器来迎敌。而对方却是有备而来,攻势凶猛,任刃已然处在全然的劣势。 狼狈的在地上翻滚着,手脚并用的连滚带爬的躲避着对方接连不断的攻击,终于在滚到桌边时动作被挡住,于是顺手抄起椅子格挡了一下。趁着对方的视线被挡住的瞬间,任刃才勉强站起身,目标直取挂在墙壁上的长剑。 但来者显然已经认识到了他的意图,一步就窜到了任刃的身后,横刀砍去。这样的高度和攻击宽度让人很难躲避,尤其是任刃已经赶到了墙边,想要顺势向前飞纵躲开也是不可能的。而此时唯一可以躲避的方法,只有踏到墙上借力反跳,从攻击者的头上向后跃去。 但攻击者此时居然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把刀来,横刀于上方,一左一右握住双刀同时攻击上盘和腰间。这人居然使用的是双刀!这样一来,是彻底堵死了任刃的去路。即使他动作够快取下了墙上的长剑回身格挡,也绝对不可能将双刀全部挡住。 然而就在对方以为要得手的瞬间,任刃居然双腿跪倒身体向前扑去,身形骤然下沉,趴倒在地。同时双手伸出,越过头顶抵在了墙壁之上,含着内力一震,将挂在墙上的长剑震落地上。指尖一挑将长剑握在手中的瞬间借着内力的反弹,身体反向从地面滑了开去,从袭击者分开而立的双腿下摆脱了出去! 攻击者不由得惊讶的睁大了眼,这样的躲避是谁都没想到的。毕竟身为武者,人人都深知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宁死也不会甘于胯下之辱的!可这个人,为了躲开攻击居然主动从胯下钻出逃生…… 由于那横空的双刀是蕴满了全力要制任刃于死地,所以在任刃骤然避开之后,收势不及的深深嵌入了墙壁之中。这刀实在太过锐利,又带着极高的速度和极大的力道,所以刀刃全部没入其中,只有刀柄还露在外面。 墙壁毕竟要比木凳和床板坚硬的多,来者刚刚的全力一击之后,后力不接,所以奋力一拔也不过是将双刀拽出来了一些而已,反而害得自己的动作停顿了一刹那。而此时的任刃已经立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向此人的后心刺去。来人立刻果断的放弃了双刀,侧身避开了来自身后的袭击。 任刃乘胜追击,手中的长剑舞成了银白色的光影,在黑暗的夜晚绽放。 不过是转瞬间,形势完全颠倒。 但任刃并不擅长用剑,来人武功又着实不低,所以即使有兵器在手,任刃也不过是缠住了对方,在他的身上割出了一些伤口而已,百招之内不可能将此人拿下。想到这里,任刃有些心浮气躁。 他不知道林泽生和染墨怎么样了。按理说,这两人的房间都在隔壁,此时他的屋内发出了这样大的打斗声,隔壁不可能听不到,但却没人过来。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任刃手中的招式更凌厉起来,打的对方应接不暇。 虽然心中焦急,但任刃并没打算现在就去探察一番。因为现在这个对手的实力实在不俗,这还是在对方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若是他稍微退缩让对方拿回了双刀,任刃估计自己的性命怕是就会交代在这里了。 前些日子中毒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体内尚有余毒未清,所以任刃自知也是支撑不了太久的,必须速战速决。可是……任刃心中懊恼,果然是太过懈怠了,居然在陌生的地方就彻底卸下了武器,连迷药毒药之类的都没带在身上! 正在这时,半开的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染墨!”任刃惊呼一声,心中大安。 “少爷。”染墨眼神复杂的看了过来,面色有些沉重,同时从腰间抽出佩剑便加入了战局。 任刃自小和染墨一起习武,任刃善鞭,染墨喜剑,两人十分默契。所以任刃自然也明白了染墨那一眼的意思:林泽生的情况似乎不大好。心脏突然被高高的提了起来,飘飘荡荡的悬在了悬崖边上,恐惧不已。 越是这样,越不能慌乱。任刃在心中告诉着自己,手中的招式沉稳不乱。 “染墨,速战速决。”任刃命令道。 “是。”染墨点点头,攻击更加迅速刁钻。 任刃见状立刻抽身离开战局,在染墨缠斗对方的时候,取过床头的外衣,迅速穿好后,扬手就是一把白色粉末撒了出去。 “咳咳……”两人的攻击骤停,咳嗽了几声后同时倒地不起。 任刃这才走上前,看了一眼身体开始泛红的敌人,确定他的确中招后才转身走向同样躺在地上身体难受的扭曲的染墨。从袖中取出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塞到了伸手攀过来的染墨口中。 染墨强撑着神智将口中的药丸咽下,就地坐起就要催动内力。 “不要运功。”任刃立刻出声制止。 “啊?”染墨还觉得身体有些燥热难耐,原本就总是红润的脸颊此时更是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还有些肉嘟嘟的的脸上乌黑的眸子带着疑惑看向他,竟然显得前所未有的可爱。 任刃没有看他,平静的解释:“内力只会加速药性。服下解药就够了,不用半柱香时间就能解开药性了。”同时向另一侧瘫倒在地的人走去。 “。”染墨没有多问,立刻站起身,感觉身体的确舒爽了很多。转头看向一边的敌人,这一看之下大惊:“少爷,你到底下的是什么毒……” 刚刚那个下手狠辣,招招欲取人性命的杀手,此刻正痛苦的在地上扭动,身体不住的在地面上磨蹭。紧身的黑色夜行服也被他自己撕扯开来,褴褛的衣衫下皮肤不正常的潮。原本罩在脸上的面罩也被扯了下来,露出平凡无奇的五官,表情狰狞…… “染墨,林泽生被人掳走了?”任刃居高临下的站在被放倒的敌人身边,面色冷酷的欣赏着对方痛苦万分的表情,语气冷漠的有些危险。 染墨也不知道自家少爷怎么猜中的,立刻点头回答:“是的,我下楼点菜的时候看到有个黑衣人将林大夫砍晕带走了。我没来得及通知你,就追了上去。可是那人轻功不错,又骑了马,我追不上。所以想先回来找你……” “恩。”任刃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上的人痛苦的用指甲将自己的衣服几乎全部扯碎,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后才蹲下身子,伸出手刚要点上这人的穴道,却见那人脸色一变,嘴角流出黑色的液体,随后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已然死了。 “死士!”任刃的眉头蹙得更紧。这样打扮的人显然是杀手,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所以他才尽量活捉,没打算杀了他的。但现在看来是死士,任务失败就服毒自尽……那么,怎么能问出林泽生的下落? “少爷,你给我下这样的毒……”染墨以为这人死在了自家少爷下的毒上,一阵后怕,惊悚的看向任刃。 “当然不是,他是自己服毒自尽的。”任刃不悦的斜了染墨一眼,那其中的不耐吓得小伴读立刻闭嘴噤声。将几乎已经赤裸的尸体翻转过去,仔细观察了半晌,任刃没能得出任何有关他身份的猜测,不由得更加焦躁。 “少爷……”染墨小心翼翼的出声,看到任刃看了过来才继续说:“我们不去救林大夫吗?” 任刃的立刻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那通身的冷气吓的染墨倒退了两步,才立刻自发自觉的招供:“我回来叫您就是为了一起去救他啊……我在军营是莫风的亲传弟子……” 任刃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莫风就是以追踪术见长的。 “走吧。”将长剑入鞘,任刃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染墨立刻跟上,再也没有回头看那具尸体一眼。 * 夜风冰冷的拂起披散的长发,皂角的香气随之散落在空气之中。 “那个,少爷,你刚才到底给我下的什么毒啊……”一边纵马飞奔着,染墨想了又想还是问了出来。他在泽州时跟着任刃学了一段时间医,一些简单的迷药和毒药他还是分得出的,但是刚刚那个不像是迷药也不像是什么毒药,而且之后吃的也不是普通的解毒丸的味道…… “一夜逍遥。”任刃的身体伏在马背上,他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进了染墨的耳朵。 “啥?”染墨惊得差点没抓住缰绳。这个药,这个药不会就是他想的那样的吧……目光诡异的瞟向一边的自家少爷,有人会在对敌的时候下春药吗? 目光古井无波的望向前方的路,任刃的声音比夜风还冷:“江湖上行走的杀手一般都不会惧怕普通的迷药和毒药,很多人的身体抗药性太强了。但是无论什么人,对于春药,尤其是药性最强的‘一夜逍遥’却抵抗不了。” “……那,少爷,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染墨小心的措词,其实他更想问,你怎么会有这个药的。 “是林泽生……”任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后面的几个字在呼啸的夜风中辨识不出。然而立刻的,他的声音似乎更冰冷了几分:“前面就是岔路,你来看看他们走的哪一边。” “是。“染墨立刻收敛了心思,肃然应声。利落的翻身下马,蹲到地上仔细查探起足迹来。 目光投向无尽的黑夜,任刃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不安的心跳:这次换我来救你了,林泽生。 第73章 思念纠缠 娉婷睁开眼时,映入有些迷蒙的视线的就是床头精美的雕花。据说,这床是由上好的西梨木制成,即使在物产丰富的华国也寸木寸金。床头的虽未嵌上珠宝翡翠,但那精美细致的花纹,流畅华美的设计,绝对是出自名家之手。 还记得,陛下将这床赏给自己时,满殿的下人们欣喜的表情,那代表的是他们的主子受宠,就连杏红也一脸的与有荣焉。 可是现在呢? 将视线收回,透过半透明的床帏看了出去,在屋内正中的茶桌上,一只富贵烛静静的燃烧着。融化的蜡沿着红色的蜡身留下,在牡丹状的托盘处凝固成一团,好像是花心处涌出的血泪。 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干哑,但喉咙并不觉得难受:“杏红。” 回应她的,是从一边软榻处传来的惊呼:“娘娘,您醒了!”下一刻,她面前的床帏被撩起,烛火也被挪动了一些,避开了她直视的视线,防止刺激到她的眼睛。杏红小心的将她扶起了一点,靠在堆好的软垫上,取了温水来喂她。 娉婷抬起手,自己接过了水杯,随后诧异的扬了扬眉,有些意外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虚弱,反而有一种酣睡之后的精神焕发的饱满感。 “娘娘,陛下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您就醒了。”杏红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说。 抬起眼淡淡的瞥了宫女一眼,娉婷完全不在意的将水杯中的水全部喝了下去,才将水杯递了回去,接口道:“我睡了多久?” 杏红忙接过水杯放回桌上,又去了洁净的丝帕将她唇边的水渍轻柔的擦干,才回话道:“快四日了。奴婢去给您取些粥来吧,在小厨房一直煨着呢。““不急。”娉婷靠在软垫上,拦住了宫女欲离开的步伐。右手抬起,手臂横亘到了面前,另一只手将袖口撩起,可以清晰的看到白嫩细滑的肌肤一如曾经,那时候折磨着她,覆盖了肌肤的红疹都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那些折磨和痛苦仿佛只是梦魇一场。 但终有什么来证明那不是梦的。 不易察觉的皱眉,刚刚喝水时就已经察觉到了脸上的不适。有些轻颤的,手指抚上脸颊,一点点的上移,不错过一分一寸的轻点着。果然,这一整张脸都被药膏盖住,除了五官外怕是没有一点的肌肤还裸露在外了。 “娘娘……”杏红担忧的看着她,忙说话安慰:“您放心,这是医圣大人留下的药方,太医们都说这药膏有去腐生肌的奇效,只要再过些时日,您的皮肤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好的。” 视线扬起,娉婷的眸色很深,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样平静的几近诡异的视线,让杏红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再多的话都这么堵在了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说,医圣来了?”伸手整了整覆在身上的被子,娉婷才终于开口问道。 被她突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但杏红反应极快的回答:“是的,医圣大人是陛下邀请来的,他为您看了病之后,就将任二少带走了。” “带走了?”眉头蹙起,又很快的舒展开,这满脸的药膏让她很难做出什么面部动作,只好僵着表情,语气中带出了疑惑:“医圣长什么样子?还有,任二少什么时候走的,陛下有什么反常吗?” 杏红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立刻回答:“奴婢没能亲眼见到医圣大人,但听说只是一个年轻人,倒是其貌不扬,可是气质十分温润。二少昨天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听说是毒性太强,必须带回医圣谷才能治好。陛下……陛下今日下了朝,就在这里一直坐到了天黑,就连午膳都是在外间吃的,还特别叮嘱太医一定要将您治好。娘娘,陛下对您真是……” 挥了挥手,娉婷打断了她恭维的话,不耐多听。 对于医圣谷的医术,她自然是相信的。所以,对于这容貌并不太担心,现在她关注的是事情突然的变化。以她看到的陛下对于任刃的执着,不像是这么轻易就放手的样子。 那毒真的已经严重到了回到医圣谷才能解的地步吗?听杏红的描述,那个医圣太像林泽生,那么,这会不会是任刃的脱身之计? 当然,她没有证据来说明这些。只是她清楚任刃的心思,知道他是多么不甘愿被困于此。以任刃的性格,想要离开的话,便是倾尽手段也要走的,谁也拦不住。以医圣的医术,在弁京宫中药材充足的情况下,真的有必要非得把人带走吗?娉婷不由得想,自己怀疑的,陛下也一定想到了。那么,陛下怎么会放人呢? “娘娘,太医吩咐过,您醒过来一刻钟后要将这碗药喝了。”杏红不知何时从去外间取了一碗温热的汤药过来,递到了她的面前。 有些厌恶的看着黑如墨色的药汁,娉婷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空碗放下的瞬间,有些惊讶的咂了砸嘴,竟然不苦,反而带着丝丝的清凉的甘甜。 杏红笑着看自家主子惊愕的样子,解释道:“太医说了,这药是有一种世间难得的奇药熬成的,便是皇家都没有呢,只是医圣谷的人才有的。叫什么,叫生什么露……” “生香玉露。”娉婷接过话,心中震撼。 她在泽州时曾随任刃行医,自然也听说过生香玉露的大名,但也知道这传说中的灵药是无缘得见的。没想到,她今日竟能见到,甚至吃到此药。想到这,她愈发确定来人是林泽生了。 据杏红说,那时候任刃已然昏迷,那么肯用这样罕见的灵药救自己的,恐怕不会是陌生人吧? “杏红,拿镜子来。”轻抚着脸上覆盖的厚厚的药膏,娉婷的目光一派平静。这一次,她熬过去了,确切的说是因为医圣谷来得及时,她熬过去了。那么,她就不得不为下一步进行筹划了。 经此一事,恩宠更盛。 在后宫中,是好是坏呢? * 龙檀香的味道与从窗缝中钻入的夜风纠缠在一起,带有一种清冽的味道,钻入人的鼻息中,不知怎么就勾起了心底的孤寂。 批阅着奏章的手顿了顿,一滴墨迹差一点破坏了纸张。一边伺候的顺福眼疾手快的将奏折错开,墨点滴在了桌上,又跃起,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墨色溅落四周。 “有些不适应了啊……”将毛笔置于一边的砚台之上,萧天弘轻叹着回过头,看向另一边还未撤走的矮桌。不过是月余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那里有一个静静地坐着,无论是批阅奏章,还是翻看典籍,那里总有个身影默默地伫立,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让他在抬眼的瞬间看到,就莫名的心安。 目光转向漆黑的夜幕,萧天弘突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撕开了他的心脏,斩断了血肉,撕裂了骨骼,从皮肤里钻了出来,然后融入空气不见。明明不见了,却又好像徘徊在周围,与空气一起无处不在。 也许,那个东西叫思念。 放在御案上的双手交叉握紧,萧天弘苦笑着,自言自语:“只是想放纵一次的,却放纵的再也收不回来吗?”声音中满满的苦涩,沉甸甸的几乎压得一边静立的顺福落下泪来。 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自然是最得信任的,所以陛下什么都不曾避开他,所以他什么都明白。 在泽州时,任刃突然被人掳走后,他亲眼见到陛下的第一次失控。将所有的人都赶出去后,陛下的眼眶有些发红的喃喃自语着。明明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他一定不会有事”之类的话,但语气中的惊慌让他都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在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任刃对于这个年轻的帝王来说,是特殊的。 很快的,派出去的亲卫查到了任刃所在。 那一天,他站在这个帝王的身边,清晰地听到他是怎样发号施令,让亲卫们不要急着救人,甚至将搜查的军队引开,只要暗自观察泽国的人囚禁两位医圣谷大夫的用意。当时他以为那个理智的帝王回来了,但直到亲卫们退出,为陛下净手时,才看到了掌心被戳破的伤口。 之后,回京。 很快的,留在泽州的亲卫们将任刃带了回来,与任刃一起的,还有一本发黄泛旧,已经被人翻得有些卷边的笔记。他没能看到这本笔记的内容,但没有忽略陛下翻了两页后乍变的脸色。 随后,带着笔记回来的几个亲卫全部被秘密处死,顺福聪明的再也没有生起一丝窥探这本笔记内容的心思。 之后陛下去御用藏书阁去翻了整整两天,除了早朝,就连用膳都不曾出来。直到两天后,陛下赤红着双目,脚步有些虚浮的出现,却是直奔着还在昏迷的任刃的房间走了进去。 他没有跟进去,但从房门关起的刹那,他看到了陛下望着昏睡的人的,毫不掩饰的痛楚与一种隐隐的绝望。 再然后,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帝王的柔情可以到何种地步。陛下从未展现过的柔情蜜意,体贴入微,让他这个太监都觉得窝心。每一次,他看到陛下拥着任刃时,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幸福与笑意,都会跟着嘴角微翘。 只是,这种情况没能维持很久。 埋在郑太傅府的眼线报告得到了一种奇毒,并准备将此毒用于后宫时,陛下思索了一夜,第二日便装作不知的样子,任凭郑府下手投毒。于是,后宫爆发了“天花”。随着疫病的蔓延,看着那一个个染病死亡的宫女、太监、侍卫以及后宫中的女人,——这样借他人之手利落的大规模清扫,让顺福不得不为陛下暗暗叫了一声好。 任刃站出来提出治病,出乎了陛下的预料。 顺福清晰的记得当任刃提出这个要求时,陛下震惊的表情,以及随后的欣喜和满足。陛下是真的认为任刃愿意为他分忧的吧?只是那么一个细小的举动,就能让坐拥天下的帝王露出那么开怀的表情,却让顺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任刃染病,毒性变异。 那一夜,陛下整夜无法入眠。 被子一次次的掉落地上,他去帮陛下拾起时,隐隐约约能听到陛下在辗转反侧时的低语:“朕先是个帝王,才是一个人……”这一句话,来来去去的说着,带着一种似乎从灵魂散发出的孤寂和苍凉,让他莫名的跟着心疼。 后来,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是一个帝王,要以国为先。所以他的生命,不能轻易地舍弃,不能轻易地受到制衡,所以他只能利用任刃,换取性命的自我掌控以及朝堂的平衡。即使那个人是他爱的,即使他再不舍,他也无从选择。 顺福想,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吧。 “这是债。”回过头,萧天弘明明是看向他的,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朕负了他,却爱上了他,他又负了朕,朕又利用他……”仰起头,他的表情虚幻的看不清晰,声音也低沉到几乎听不到:“这是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债。” 顺福低下头,静默不语。 只有一句话在空气中回荡: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第74章 故技重施 初春的夜风很凉,凉的发冷。宽大的外袍在匆忙中没有系紧,在颠簸跑动中被迎面而来的风掀开,如闪着寒光的刀锋割破了他单薄的里衣,丝丝冰寒侵入了皮肤,血液,骨髓,冻的任刃的心都跟着僵硬,感觉不到跳动。 没有时间停下来将外袍系好,任刃一手随意将分开的对襟抓拢,但仍止不住寒气的侵袭。分不清是从外而内,还是由内而外。 “少爷,应该就在前面了。”染墨指着前方林立的废弃房屋说。 “下马。”任刃忙勒住缰绳,不待马彻底停下就翻身跳了下去。 染墨也跳了下来,走到近处草丛便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被踩倒的杂草和脚印,向左前方指了指。任刃立刻点了点头,跟在染墨身后,拨开虽然干黄但却倔强的直立着的杂草,走了进去。 新冒出的绿芽还细小的完全处于劣势的趴伏在地,只有细脆却坚硬的草竿高高的支起,在走动间撩拨着双腿,有时候刺的人生疼。然而此时的两人全然不顾这些,一个负责引路,一个在后面无声无息的跟着。这一带都是旧时废弃的房屋,据说这里在百年前发生过屠杀,所以冤魂不散。于是附近的百姓很少涉足此地,才长了这么多的杂草出来。 干枯的失去了水分的草竿在脚步的践踏下发出噼啪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响亮。两人动作迅速的走着,却尽可能得放轻脚步,不引起更大的声响。 “少爷,应该就是前面那个房子。”染墨在其中一间房子前稍远处停下,回头低声说。 任刃运极目力,黑暗中能看出房子的模样和周围的景物。那房子与其他废弃的房屋一样,看起来破破烂烂年久失修,木门露出极大地缝隙,冷风从那里穿堂而入。窗户上残破的糊纸随风飘摆,更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你能确定吗?”任刃仔细看了又看,屋内绝对没有任何光亮,风声太大也听不到那里是否有说话声。 “确定。”染墨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他们一定是没想到会有人能从那么凌乱的马蹄印中分辨出来最新的,所以压根没有掩饰行踪。这里的杂草很明显的是刚刚被人踩倒的,草根处的折痕还很新鲜……” “好,我相信。”任刃打断了染墨的卖弄,挥了挥手让他安静下来,低声说:“看起来房子外面没有人看守。既然刺客只派了一个人,说明对方人手不多,或者是低估了我们。那么我们先靠近过去,看看情况,不要贸然行动。” 染墨指了指脚下丛生的杂草:“这么走过去会被听到的。” “嗯,用轻功。”任刃看了看染墨,问道:“能做到的是吧?” “没问题。”染墨点点头,看向那个房子,“落到屋顶上吗?”他记得他看过的杂记,听过的戏文里,大侠都是这样揭穿恶人的阴谋的。 任刃摇头:“不行,这个房子年久失修,屋顶不见得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而且落在屋顶上的动静太大,我们从停在窗边,向里面看过去就好了。”话音一落,人已经原地纵起,脚尖在草尖轻点,宽大的外袍在空中翻飞,几步就落到了窗外。 染墨立刻紧随其后,落在了任刃身边。但他却没有如任刃一样的向内看去,而是站在任刃身后,随时戒备着其他的突发危险。 对染墨的聪明点了点头,任刃想屋内看去。 屋内有四个人。 虽然很黑,很暗,但从轮廓上任刃第一眼就认主了坐在椅子上的人——林泽生。他的位置离门很近,任刃能看到他的侧身。他的坐姿很自然,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或者被捆绑。另外三人在林泽生对面,其中一人坐着,另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这人身边。从轮廓来看,毫无疑问是男人。五官有些模糊的辨识不出,轮廓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心中虽然疑惑,任刃却不动声色的将呼吸放到最缓,听着屋内人的说话。 “医圣大人,你考虑的如何?”熟悉的声音好像惊雷一样在耳中炸开。这个声音——泽国三皇子! “殿下,我说过,帝王蛊真的无法可解。”林泽生的声音仍旧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 任刃虽然心中震惊,但也稍微放了心,既然是“老朋友”了,那么对方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而且暂时应该不会伤害林泽生。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三皇子的语气含笑,继续说:“我也算是医圣谷后人,很清楚药性相克,蛊毒互制的原理。这帝王蛊既然是曾经的医圣所下,如今的医圣自然会知道解蛊之途。更何况,若是无法可解,那华国皇帝的帝王蛊是怎么解开的?” 任刃脸色一变,刚刚平缓一些的心跳又狂跳了一下:他怎么知道?! 呼吸乱了一瞬,但幸好呼啸的夜风将这细微的声音盖了过去,任刃勉强的放缓呼吸,探究的目光投向三皇子。从泽州逃脱后,他并没有深思过三皇子受挫后会有什么举动,毕竟在他看来,泽国人经过十几年的筹备在泽州能做出那样举动已经是极限了,万万料不到他们居然会大胆到孤身潜入弁京一带的。 林泽生却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笑着说:“殿下,我没有说谎。帝王蛊无法可解,只要母蛊不死,王室不灭。所以,我只是将帝王蛊的母蛊交给了华国皇帝,让他将生死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而已。” “母蛊……”三皇子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我如何能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门忽的被踹开,夜风随后扑了进来,撩起了门外少年人的衣袍,在黑暗中舞动飘摆。任刃站在门口,仿佛没看到面对着那人身边拔剑而指的侍卫,也没注意到另一个窜到林泽生身边以他为质的人,动作轻慢的抬起手,指尖中捏着一只蠕动的小虫,笑着说:“他没骗你,因为母蛊在我这。” 然而三皇子却只是一惊,随后立刻恢复了常态,甚至都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反而带着笑意向任刃打了招呼:“原来是任二少!真是可惜呢,情报似乎错误了,你并没有中毒濒死,我的那个不成器的手下似乎失败了呢。” 说罢,才漫不经心的看向任刃的手中,语气调侃的说道:“?你说这是母蛊?你认为我会信?” 任刃抬腿跨了进来,靠在破烂的墙边,同样笑着说:“信不信由你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医圣,总是要一些保命的筹码的。事实证明,这个筹码现在就要派上用场了不是?”最后的问句,却是看向了林泽生。 三皇子的视线也随着转移了过去,却只见林泽生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若是他直接承认或者配合任刃说些什么,三皇子必然是不信的,可现在林泽生不变的沉默琢磨不透的态度反而让三皇子有些细微的动摇。手指微动,向身边的侍卫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三皇子冷笑一声继续道:“既然你说这是母蛊,那么关系到各国皇族的性命的蛊虫,就这样随身携带?是不是太过……” 任刃歪了歪头,打断他的话,语调在呼啸的冷风中更显猖狂:“那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在乎?”瞟了一眼被这句话噎的一时无语的三皇子,任刃将手中的虫子放到眼前端详着,突然换了个语气,笑着问:“帝王蛊与母蛊之间的感应很奇特,母蛊只要出现,帝王蛊就会骚动起来,心跳就会随之加速,身体开始燥热不安,呼吸也开始变得灼热。不知道三皇子你有没有感觉……” 对面的人静默了下来,似乎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感官上,仔细的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渐渐地,呼吸从慢变快,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带有了一丝不确定:“只是这个就能说明它是母蛊了吗?我不信。” 任刃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更是惋惜对方的执迷不悟:“既然你不信,那不如我将母蛊的后腿扯下来,母蛊的伤势子蛊感同身受的,你可以感觉试试的。”说着,指尖突然一松,在三皇子的注视下,那虫子落到了掌心中,另一只手便捏向了那只虫子。 被任刃过于笃定的态度迷惑,三皇子终于沉不住气的出声阻止:“等等!” 而任刃等的就是现在! 手臂忽然抬起,掌心虫子忽然抛向持剑挟持着林泽生的人,任刃嘴中还喊着:“母蛊给你了!”那人大惊之下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而同时另一侧的窗户中跃进一个人来,如迅速涌入的夜风一样,刮到了林泽生的身边,又迅速刮到了任刃身边站定。 只不过刹那间,林泽生已经被染墨解救出来。与此同时,任刃手臂一挥,带着香味的药粉立刻随着夜风波及到了屋内的每个角落。正要追击的三人立刻捂住了口鼻,脚下的动作顿了一顿,这已经足够任刃三人逃脱了。 染墨背着林泽生与任刃一路狂奔到了马旁,翻身上马。任刃将林泽生揽在身前,策马狂奔。 颠簸中,任刃一手扶着身前坐立不稳的人的腰部,一手拉着缰绳,在他耳边说道:“解药在我袖口,自己翻出来。” 林泽生呼吸有些急促的伸出手,准确的捕捉到了任刃随风飘动的袖袍,手掌几乎不敢碰到他的手臂,从袖口的口袋里翻出了个小瓷瓶,倒出一个药碗咽了下去,才终于舒了口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拿春药用来攻击的人。”仰起头,靠在任刃的身前,林泽生任冷风吹拂着还发热的脸庞,苦笑着说。 在一旁策马飞奔的染墨听到这话差点从马上歪下来,惊讶的扭头叫了出来:“少爷,你又来?我以为真的是那个什么蛊呢……” 任刃斜了染墨一眼:“我又不是医圣,哪来的什么母蛊?幸好春天到了,在草丛里还真的捉的到虫子。” “啊!”染墨恍然大悟,“那些什么心跳加速,身体躁动不安……其实都是中了春药之后的症状啊!可是……你什么时候下的药?”染墨又迷惑了。 “他踹开门,随着夜风带进来的。无为无味,天色又黑,很难被察觉。”林泽生插口道。 “,所以你故意那么说,越说他就越信……”染墨点了点头,“不过那两个侍卫应该也中毒了,怎么没反应?就由着他们的主子被你骗了?” 任刃笑着摇摇头:“一来,我这次下的是极普通的春药,药性并不很强,不会立时就发作到不能控制;二来他们二人一个要护卫主子,一个要挟持人质,情绪紧张,精神集中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那么短的时间内身体的变化?只有在我提醒下,三皇子才会注意到身体的不同而已。” 染墨坐在马上一抖,感觉自家少爷果然是好可怕…… “其实这些谎言漏洞百出……”林泽生有些惋惜的叹息道,“可是三皇子执着于帝王蛊多年,对此事的敏感非常,紧张的近乎到达了草木皆兵的病态了,所以才会轻信于你。但是即使这样,你的举动还是冒险了。”侧着头,林泽生对身后的任刃说。 “我没有别的选择。”任刃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入了耳中,一样的冰凉:“再次落入他的手里,无论你能不能解蛊,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死。比起这个结局,我宁可冒险。” “小刃……”林泽生被任刃语气中浓浓的不满和几乎察觉不到的委屈引得怔了怔,随后对他突然冒出的小情绪有些放纵的笑了。手掌从外袍中探出,覆在了他抓着缰绳的手背上,诚恳而温和的说:“我其实是想说,谢谢你救了我。” 这才知道会错了意的任刃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最终决定保持视线直视前方,沉默不语。 染墨并驾齐驱的坐于马背之上,侧过头,将视线在共乘一骑的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在心中默默疑惑:为什么他感觉二少和林大夫的相处有点奇怪呢?是他多心了吗? 第75章 杀人放火 夜已深,冷风渐渐停歇,随后而来的居然是丝丝细雨。雨丝既细弱又绵长,落到地面上几乎溅不起尘埃。只有湿润的泥土的味道,肆意的飘散开来。 马车被弃在了客栈,因为出了人命,自然不会再回去取来。赶了一阵路后,三人就在路边的一个破庙里停了下来,稍事休息。 篝火燃烧的很旺,暖意绵延不断的透过衣料钻入了皮肤,直向骨肉透了进去。噼啪的脆响将外面的冷风细雨全部掩盖了过去,一点也影响不到陷入了熟睡的人。 任刃缓缓地坐起身,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看侧卧一旁闭目而眠的林泽生,最终还是站起了身。跳动的火光立刻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在墙壁上扭曲的晃动,看起来平添几分恐怖。 “少爷……”守夜到有些瞌睡的染墨立刻惊醒,揉了揉眼,压低声音唤道。 任刃摇摇头,整了整外袍就走了出去。 染墨的目光追随着任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瞥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安睡的林泽生后,才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好似想到了什么,苦笑不语。 任刃此时正骑马沿着原路返回,夜风卷带起丝丝的细雨,随着他的速度,雨丝变得细密起来,打湿了外袍,从领口钻入。冰凉的雨滴落在脸颊,在夜风的鼓动下冷的渗人。将衣领紧了紧,任刃的视线没有犹豫的望向前方,不曾回头。 很快,到了那座废弃的房屋前。 木门已经被毁坏,颤颤巍巍的与门框只有一小块连在一起,完全遮挡不住寒风的涌入。屋内还是一样的黑暗,却不死寂,即使还未进门,都可以清晰的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任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果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之前所下的春药很普通,很常见,并没有多大的药效。但在他临走时下的那一个却是迷药,也算不上多么特别,只是那迷药并非捂住口鼻便可避开的,那药是通过皮肤接触染毒的。最重要的是,这迷药与之前的春药混在一起,却有互相催化的作用,让两种药的药效成倍增加。 而屋内的三人现在早已欲火焚身,但偏偏迷药强劲,动弹不得。 任刃走进屋中,看到的就是三个人无力的在地上喘息的情形,他们的下身无一例外的都高高的鼓了起来,伴随着喉咙溢出的男人粗重的呻吟,显得淫靡不堪。听到任刃的脚步,三人都循声向他望来,在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轻笑一声,任刃走到三皇子的身边蹲下,端详着躺在地上嫣红的脸,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诱哄:“是不是很难受呢?” “你……”三皇子还有些稚嫩的脸庞泛起潮红,狠狠地咬住嘴唇,将口中泄露的呻吟咽了回去。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恨意,却没有畏惧。 任刃挂着笑,站起身来,走向另一侧的侍卫。在三皇子充满恨意的注视下,将一粒药丸塞入了那人的口中,随后静立不语。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个侍卫刚刚还急促的呼吸渐渐的平缓下来,身上的潮热也在渐渐退却,一股凉意从体内涌出,与之前的燥热激荡在一起,格外的舒爽,身子不由得一抖,就发泄了出来。仿佛感觉不到裤子上的湿腻,喉间就发出了惬意的叹息。 指尖迅速的点住了这人的周身大穴,再加上还未解开的迷药。所以那侍卫虽然立刻反应过来,以嗜血的目光瞪向任刃,却动弹不得,无能为力的看着任刃收回手,转过身去,悠然的走向三皇子。 瓷瓶倾斜,一样的药丸滚落到了掌心。任刃将药丸在他的面前晃了一晃,笑着问:“想要解脱吗?此药若是不解,一个时辰后,后遗症会很可怕的——终身不举。”将另一只手中的瓷瓶瓶口向下,任刃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侍卫,接着说:“但是就剩下一粒解药了,你们却有两个人,该救谁呢?” “救,救殿下!”那人毫不犹豫的说。 “真衷心。”手心的药丸随着他的动作滚了滚,任刃轻蔑的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三殿下,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给你解药,若是不回答,我就只好给别人吃了。最好快点做决定,这药拖的越久,对身体的亏损可就越大……” 三皇子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血丝充斥着眼球,其中的恨意和诅咒显而易见。原本俊美的脸庞早已扭曲出狰狞的模样,心中分明恨极,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燥热扭动,灼热的呼吸不断地从口鼻涌出,就连呼啸的寒风都不能驱散这一身的燥热。 “在弁京就该毒死你的!”沙哑的声音带着恨意从牙缝中挤出。 “?”任刃惊讶的挑眉,这话的确是出乎预料了。但只是片刻,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弁京宫中那毒,是你的手笔?”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那毒药的来源。那毒药可是特意克制了医圣谷的天花预防药,所以有极大可能就是出自医圣谷之人的手…… 眯了眯眼,任刃的语气突然变得讽刺:“三皇子好本事,两国刚刚议和,就与华国的皇帝勾结到了一起了吗?”这毒是他提供给萧天弘的,那这也正说明了他是如何得知萧天弘已经解蛊的了。 不料三皇子先是愣了愣,随后恍悟一般自嘲的笑了:“哈,我只与郑家有来往而已。看来我也被人当刀使了呢。” 三皇子也是极聪慧的人,听任刃的说法他自然就明白了下毒一事最终的受益者是谁。郑家倒台的事情,他最初只以为是意外被萧天弘发现了,因为那毒的确是从郑家流传出去的没错。但现在看到任刃如此说法,那么看来这一切都被那个华国皇帝看在眼里,握在手中。 这一次,郑家既是杀人的刀,又是被杀的人之一。 ——好一招借刀杀人。 任刃有些意外,但同时已经明白了三皇子显然也被萧天弘当做棋子利用了一番,对那人的手段更是心里发寒。“果然,我最讨厌朝堂上的人了……”任刃皱眉,语气中难掩的厌恶。这些勾心斗角,这些尔虞我诈,真是够了。 不再去理会这些龌龊的事情,任刃直切主题:“那么,我的问题是:你如何得知萧天弘的帝王蛊已解的?” 不料,这一次嗤笑出声的却是三皇子:“我并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之前我说知道华国帝王的蛊毒已解,不过是试探罢了。”看着哑然的任刃,三皇子费力的侧过头,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以图平复身体的燥热,才勉强维持住稳定的声音,继续说:“世人皆知前些时日医圣亲自入宫为华国皇帝解燃眉之急,为了救助身染剧毒的医圣谷后人,只是幌子吧!历来低调行事的医圣为何突然高调入京帮助华国帝王?这不正是变相的向世人宣布了医圣谷的立场吗?” 任刃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事,竟会被扭曲的理解成这个样子吗? 这时,三皇子又说道:“再加上弁京中流传出前医圣正是宫中御医,而现任医圣竟然就是之前在任家军担任军医的大夫,那么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前医圣一直居于宫中辅助皇帝,现任医圣先帮助华国平定了南方,然后又入京与帝王又有何密谋?听说,华国的帝王似乎对北面的国家蠢蠢欲动……战争即将爆发,医圣谷的立场自然是无比重要!”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些朝堂上的人脑袋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任刃心中暗骂,但也知道此时再解释什么已然是徒劳,便冷笑着接过话来:“所以,你认为既然医圣谷有心帮华国夺天下,自然也会帮萧天弘解开那帝王蛊了?” “这不是问题所在。真正让人担忧的,是医圣谷是否已经将其他各国王室所中帝王蛊的母蛊一并交与了华国皇帝。”三皇子看着他,喘息着说道。 “哼,”任刃冷笑出声,“既然各国王室的母蛊在手,我医圣谷为何要助别人夺得天下?” “因为萧天弘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三皇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表情竟有些嫉恨:“不过是议和时短短的一次见面,一向倨傲的父皇居然会这样夸奖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帝王,却沉稳老练,行事果断,登基不过半年时间迅速将全力收回,善选贤能,摒弃佞臣,朝堂后宫都整顿一新。修路筑桥,减免赋税,发展贸易,南方平定,人民富足……”一口气说下来,他有些无力的总结:“这样的帝王绝不甘心居于这一隅之地,做个守成的皇帝——他是真的可以一统天下的开国帝王。” 被忽视太久的皇子,在迷药的作用下,头脑不清的说出这些本不该透露的话来,语气中的羡慕和隐隐的不甘。 任刃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都知道,萧天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必然是能成就伟业的千古一帝。其实,在他身边那些年,他亲眼看到了华国如何一步步强盛起来,百姓安居乐业,本就富足的华国在萧天弘的统治下,在中土大陆成为了无人敢惹的第一强国。每一个华国人都为自己的国家而自豪,就连任刃也不例外。 其实,即使被萧天弘伤害的遍体鳞伤,任刃也不得不承认那人在百姓和百官的眼中,是可以与数百年前华国的开国皇帝齐名的明君,仁君。所以,任刃重生后,即使有怨恨、有不甘,但从未想过颠覆他的政权,也没想过威胁他的性命。在弁京中以为是“天花“爆发时,他也最先保证的是萧天弘的安全。 ——他没有资格因为个人的恩怨而连累他的祖国。 但是现在,因为他而连累了医圣谷,也不是他想见到的。 泽国三皇子这样的误会,是不是也同样产生在了其他国家皇室的心中?战争一旦开启,医圣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天下即将大乱,大多数国家的帝王并不知晓“帝王蛊”的存在,行事自然也没了顾忌。 那么,游离在各国之外的,将成为华国臂膀的医圣谷,还能被容于世间吗? 心情突然无比的烦躁,心脏跳动的有些混乱。站起身,任刃不再啰嗦的抽出腰间的长剑,回手一划,切断了一个侍卫的喉咙。 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夜幕中格外的惊悚,三皇子的脸上的红潮竟然立刻退却了许多,一直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慌乱:“你,你怎么敢……你要引发两国的战争吗?” 任刃忽的笑了,他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三皇子即使表现的再老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皇权的尊贵思想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效忠国家更是不能被质疑的信念。所以他即使落到如此田地,也因为身份的特殊,不担心任刃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因为他是泽国的皇子,他的性命太有分量。 嘴角嘲讽的弧度是最好的回答:“一个走投无路的皇子,不足以成为战争的引线。”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只带着几个侍卫孤军深入敌国?若不是无论可退,怎么会冒险动手掳走医圣,杀死任刃,宁可得罪医圣谷到底? ——三皇子已经在皇室的争斗中落败,这是他的背水一战。 面色冷漠的将手臂轻扬,寒光闪过,三皇子还未出口话被奔流的血液掩盖住,身体不自主的抽搐,空气从鼻间进入,却从割破的喉咙涌出,卷起了细碎的血沫。他只能瞪圆了眼睛,盯住任刃的脸庞,死不瞑目。 迈开步伐,任刃没有犹豫的将另一人也斩于剑下后,才轻声回答了他的质问:“斩草除根,无迹可寻。” 从袖中取出火折子,一抹火光在黑夜中乍现。 很细致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将这一间废弃的房屋引燃,站在齐腰高的杂草中看着火势的凶猛,即使夜雨零落,也奈何这大火不得。被灼热的气流逼退一步,这才终于转身离去。 ——草已斩,根已除,泽国即使要发难,也没了证据。 漆黑的夜幕中,有腥红的液体沿着银亮的剑尖滴落,没入黑色的泥土,消失不见。 第76章 两人的罪 距离破庙还有一段距离,任刃就下了马,将马拴在了树旁,催动内力驱散一身的寒气,脚步放轻的向庙内走去。 刚刚踏入庙门,暖意便迎面而来,将与户外的寒风阻隔成两重天。似乎被寒风吹的冰冷的心也跟着暖了暖,原本冷漠的表情不自觉的就放松了许多,嘴角无意的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一眼便看到的是盘膝坐在篝火旁,困得不住点头的染墨。即使任刃已经将脚步放到极轻,但衣摆走动时带动的气流还是将他惊醒,先是瞬间警戒起来,待看到来人是谁时才立刻放松了神情。任刃忙伸手阻止了染墨下意识的呼唤,示意他可以休息了,自己转过方向向林泽生酣睡的地方走去。 虽然有了篝火的温暖,但夜风还是会从破败的屋顶和墙缝中丝丝涌入,不是不懂武功的人能够抵御的了的寒冷。一边想着,任刃一边将外袍解了下来,然而刚要将外袍覆在这人身上时,动作忽的顿住。 他怎么会忘了:林泽生的确不会武功,但是他有着足够高的内力。 内力对人最直接的影响,除了强身健体外,对五感的敏锐度提升极大,更别提林泽生如今的内力之高世人罕有人能企及。那么,他的举动早就被他知晓了吧?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还在装睡的人的侧脸,任刃说不清现在的心情。 以他的聪明,一定猜得出他出去做了什么,可是为什么不阻止他? 抓着外袍的手臂从半空缩回,任刃掀起下摆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将视线投向燃烧的火焰,突然开口:“我把他们杀了。” 这突兀出现的声音将染墨吓了一跳,立刻望了过来,却发现任刃并未看向任何人,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内容,也顾不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惊得叫了出来:“杀了?那可是泽国……”可看到任刃淡漠的表情又立刻消音,放弃的妥协:“好吧,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少爷,你毁尸灭迹没有?” 本来有些神游的任刃倒被染墨的问题问的一愣,回话道:“放火了。” 染墨立刻不赞同的皱眉,语气也认真了起来:“只是放了把火?回来路上的印记消除了没有?” 任刃也望向了任刃,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没有,怎么?” “不行!”染墨立刻站起身,“火光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们不能保证没有其他泽国人了,毁尸当然重要,但如果不灭迹早晚会被追查到这里的。”说着,已经向外走去:“我去将来路的痕迹消灭干净,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脚下不停的,染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任刃望着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还是那个记忆中总是羞涩脸红的小伴读吗? 忽然,肩上一重,身体随后一歪,靠近了一个胸膛之中。然而任刃立刻就挣扎了起来,声音也带着薄怒:“放开我!” 他说不清这是怎么了。任刃本就是个毒辣阴狠的人,光明正大的杀人,面不改色的放火,他没有什么可避讳畏惧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要偷偷的出去处理那几个人,又为什么要特意在外面去掉了一身的血腥气才小心的返回。怕他生气吗?怕再次冷战吗?任刃很想说不怕,他任刃无所畏惧。 可是当发觉这人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一切动作之后,心突然就沉到了谷底,随后就是迸发的恼怒。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放纵他的动作,为什么看他傻傻的演戏,为什么不戳穿他?他做的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笑话吗? 肩上的手骤然离开,任刃的心跟着一坠,然而下一秒那双手转而环在了他的腰间,扯着他的身体向后带去,他的后背紧紧地靠在那人的胸口,没有一丝缝隙。同时,那人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带着无奈喟叹:“小刃,我没有生气。” 好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似的,他的一句话瞬间就让任刃的动作定住。 那人的声音带了几分苦涩:“那几人的身份特殊,而且很显然是会对我们下杀手的,若是放过了他们,后患无穷。更何况,他们在华国内受伤,若是有心很可能就会引起刚刚议和的两国的振荡。怎么看来,这几人都不该留。但是身为医圣,我不该草芥人命。所以在你起身的时候,我不知道该不该拦着你,也许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不知道就没有了责任……” 越来越弱的声音,很轻很温和的将任刃心中的怒气一点一滴的抚平,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身体也跟着渐渐放松。 下巴放到了他的肩上,他的侧脸贴着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可是这些人的确是因我而死的。如果不是帝王蛊,如果我不是医圣,他们就不会这样死了吧……” 被他语气中的自责刺的心中一痛,任刃立刻下意识的反驳:“这不是你的责任,人是我杀的,火是我放的!” “嗯,”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林泽生轻笑:“所以,这份罪是我们两个人的。因我而起,因你结束。那么,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指责你呢?” 任刃定定的任他搂着,心脏突然软软的疼。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倔强的人。多年来的行事风格,他早就习惯了独断专行,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和理解,更不屑于去解释所谓的误会。所以那时在泽州战场爆发的冷战,是林泽生先退了一步。 今天也是如此,被发现后,他不辩解不掩饰,直言他杀了人,态度很明显就是——我已经这么做了,你要如何? 这种孤漠和冷傲,是习惯使然,不向任何人低头。 所以再一次,还是林泽生低下了头。 听着身后之人的淡然浅笑,即使不回头,任刃也知道这笑容是有多么的勉强,那是以微笑作为面具的只留给自己一个人品尝的罪责。——就好像那时候的自己。 那一年,任刃他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为了心爱的人,他自告奋勇的为那人解忧,他还稚嫩的双手第一次染上了鲜血。那时候的任刃杀人的时候手还会抖,心还会慌,所以在对方扑过来的时候,剑就直直的刺入了对方的腹部,鲜血四溅,濡湿了雪白的衣衫。 然后梦魇纠缠,那濒死扭曲的面容,那血肉模糊的场景没日没夜的纠缠着他,那种对于良知的翻覆,对于道德的践踏,让他从心里厌恶谴责着自己,却偏偏无从补偿,更不能表露。每一次,见到萧天弘时,他没有露出过一丝疲态,表现出一点厌恶,总是笑着,灿烂地笑着。因为他害怕,他怕她只要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不甘,就连这个能为他杀人放火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好像现在的林泽生。 任刃一直都知道林泽生是个固执的人。他自小在医圣谷长大,最是尊重生命,最厌恶的便是擅取人性命的行为。即使医圣谷有许多秘密,医者仁德——这也早就是印在了心底,刻进了骨子的信念——他的道德感本就比常人高出了许多。所以今日他的放纵与袖手旁观,对他来说无异于亲手杀人的罪恶感。 ——但却不敢表露出一点,因为他那么爱他。 酸酸麻麻的感觉从心底如同细小的气泡一点点的冒了出来,绵绵不休,钻入了骨肉之中,沿着血液奔流。火光让眼前的景物有点扭曲,视线跟着模糊迷蒙,任刃愣愣的坐着,想要说话却发现吐不出一个字来。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却要别人来分担? 呼吸绵长的淹没在了夜风之中,几不可闻。木柴噼啪的燃烧声随着偶尔暴起的火星跳跃着,在沉默中格外的刺耳。柴火下黑色的灰烬的边缘有着金黄的光芒,毁灭中却有着特殊的美感。 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抬起,按在了腰间的双手之上。感到那双手微颤了一下,随后立刻翻转了过来,将他的手握紧,紧的几乎有些疼了。低下头,任刃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一双修长有力,一双布满伤痕。 然而却握的那么紧,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那遍布的伤痕抚平一样。 可是这样的手,这样的伤痕,怎么配得上这样的手呢?心中想着,手便往回缩了缩,却不料被第一时间发现了企图,将手握的更加紧了,紧的指尖都开始泛白。 那人的叹息随后在耳边出现:“小刃,别逃。” “我没有逃!”任刃立刻回头反驳。任刃从不是不战而降的逃兵,也不是龟缩不出的懦夫。然而这本该是有力的一句话,却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回首的瞬间鼻尖和嘴唇从身后人的脸颊扫过而变得气势弱了许多。 微张着嘴,任刃尴尬的僵在那里。 林泽生却轻轻笑了,身体微微一探,印上了他的唇。 微张的嘴唇方便了他的动作,舌尖在少年浅色的唇瓣上扫过,有些痒。任刃下意识的探出舌尖扫向唇瓣,却在半路被他的舌拦截住,纠缠不放。口中的津液来不及咽下,从嘴角露出,却被那人不嫌弃的吮吸了去。 身体不知何时被转了过来,一只手臂横亘在腰间紧紧搂住,另一只手拖住了他的后脑,逼迫他扬起了头,承受他的吻。他的吻一如既往的温柔,唇瓣被轻柔的含着,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缓慢的触及,绵长的似乎停滞了时间。 眼帘缓缓地合上,任刃的眼角渐渐染上了笑意。 第77章 这是误会 口鼻重新恢复自由的时候,任刃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已经揽住了他的脖颈,一副迎合的姿态。脸颊前所未有的发热,任刃别开眼,装做没看到他促狭的笑脸,忙将手臂收回。嘴唇微扇,却感觉麻麻的几乎没了知觉…… 回想起刚刚的一幕,任刃更觉得脸上燥热难耐,手指抚上麻麻的唇瓣,果不其然……真的肿了。窘迫的不敢看他,心中却疑惑不已,明明他一直是很温柔的啊,怎么会肿……也许是时间太长了? 推测出这个结论的后果是,任刃干脆将身体转了回去,背对着他。 然而肩膀被握住,身体又被强硬的转了过去,然后紧紧抱住。只是顿了顿,任刃就没有抗拒的张开了手臂,顺从的将侧脸靠在了他的肩膀,同样环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任刃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暗哑。 空气沉寂了一瞬,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话有些意外。随后那人只是轻轻笑了,声音似乎比往常更温润生动了许多:“不用的。” 心里突地又是狠狠一酸,任刃突然发现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的歉意,他的内疚,这个人都明白;他的挣扎,他的想法这人也理解的透彻。被他牵连,被他累及的,这人都甘之如饴,又哪里需要的道歉?在他的眼里,任刃何错之有呢…… 稍微坐直了身体,鼻尖顶住林泽生的,离得极近,能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满满的自己的面容。有宽广的包容,有润泽的温柔,有盈盈的笑意,将小小的任刃包裹其中,通过对视的视线,暖到了心里。 眨了眨眼,任刃将突然涌现的热意从眼眶逼退,感受着两人口鼻间的气息纠缠到了一处,吸入,呼出,分不清谁是谁的,也不想分清。嘴角一点点的勾起,少年乌黑的眼眸中波光潋滟,即使不说,也明白的透露了丝丝点点的爱意出来,零零碎碎的好像户外的雨丝,一滴一滴汇入交错的视线之中。 林泽生先是一愣,然后难以掩饰的狂喜迅速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一直都是懂任刃的,所以他很轻易的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情意:那是与他眼中一样的。脸颊边的梨涡愈来愈深,从来温润儒雅的大夫失态的将嘴咧的大大的,平日里泰然自若的风度荡然无存。 他这样夸张的反应倒让任刃赧然,同时也有着微微的心酸,不知是为林泽生的小心翼翼还是为自己的胆小怯懦。 以前的任刃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他,敢爱敢恨,大胆直言。他认识到了自己爱上了那个还是太子的人时,就直冲到那人面前,大声的告诉他:我爱你。装作看不到他眼中的震惊和厌恶,他固执的相信,只要对他好,比任何人都好,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周遭的冷眼,舆论的鄙弃,都动摇不了他的爱情。他认准了的,付出一切代价都是可以的——年少的任刃这么认为。直到多年后,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爱情没有那么的坚定不移,柔韧不催,他能付出的代价也不能是一切。 但是他依旧无所畏惧——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畏惧的资本。他所在乎的,都已经不在了,不过徒留一条贱命,不过一世骂名,任刃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了。 人生得以重来一次,依旧是十几岁的身体,但曾经张狂的少年再也消失不见。那个傻乎乎的冲到心爱的人面前大声说出“我爱你”的少年,那个敢于为了爱情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少年,那个肯为了心爱的人手染鲜血再不单纯的少年,那个可坚信着爱情的少年,已经死了。 视线一点点的抚摸过对面人的脸庞,一毫一厘的刻画着,用力而深刻的想要印入心里。任刃想,如果不是林泽生,他再也不敢去期待爱情、奢望温暖吧?无论他的心防守得有多么严,可对于这样一个如同上一世的任刃一样爱到义无反顾的人,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为了他,这个人一步步的后退,将底线一次次的下移,直到险些丧命,直到终于将医圣谷都连累了进来。不过一个任刃而已,就让“神医”堕入了凡尘,再不能游离于各国之外,悠闲度日。如今的他只是“医”,陪着他一起卷入了这朝堂纷争,天下大乱之中…… 他对他的好,细细密密的温暖涓涓不断,在不知不觉中蚕食着他冰冷的心,滋润着那上面的千疮百孔。任刃终究不是个无情的人,心暖了,心动了。 任刃想,这就是他和萧天弘的区别吧?即使早就学会了萧天弘的手段,他也永远学不来他的无情。这样被爱着,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毫不动容,无情利用呢? “你对我家少爷做什么!”突然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人之间浓的抹不开的温馨。 任刃还未回过神来,手臂已经被人扯住,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直被拉开了几步远才站住。 只见染墨怒气满身的瞪了一眼坐在原地的林泽生,转头看向身边的任刃,换上了担忧的神情:“少爷,你没事吧?”随后立刻自责的红了眼眶:“都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早就觉得不对……” “染墨……”任刃也有些呆了,全然不知道怎样处理这样突发的状况。 “染墨,你想一想,以你家少爷的伸手,若是他不愿意我能奈何的了他吗?”林泽生缓缓站起,掸了掸衣衫下摆沾上的尘土,走到染墨的面前,似乎没看到他立刻戒备抽出来顶在自己胸口的长剑,镇静的笑着问。 染墨一愣,随后立刻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任刃。 “林泽生,你!”任刃同样震惊的看向林泽生,他从未想过就这样将两人的关系公开出来。即使现在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敢于回应他的付出,但这已经是任刃的极限。 那些鄙弃的目光,那些唾骂的话语,他可以不在乎,但他姓任,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他的父兄,有任家,还有医圣谷——这才是他今生该珍惜的。相比之下,他的爱情无足轻重。 “小刃,”火光的映照下,一向温柔如水的眼眸突然显得有些灼灼逼人,虽然他仍旧笑着,但那种笑容与以往的不同:多了一种势在必得,一往无惧的气势:“我早就准备好了,光明正大的爱你。”他说。 其实,以林泽生现在的内力,哪里会察觉不到染墨的靠近?只是他放任着任刃的亲近,维持着暧昧的姿势。不同于任刃的顾虑担忧,他早就准备好了面对一起的非议和阻拦,他的爱情绝不避讳,也不需躲藏。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这份感情的阻碍,他有这样的信心。 抵在胸口的利剑折射出火红的光芒,煞气无双。伸出手臂,他的手掌向上摊开,越过了染墨,伸向了站在他身边的任刃,轻笑:“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我们会得到祝福的。 任刃呆呆的站着,只觉得在染墨警惕和林泽生坚定的目光中,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结成了冰柱冻在了血管之中,让他连吸入的气体都是冰冷的。 好久,久到林泽生的手臂都有些酸了,任刃才终于动了动。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倒退一步,别开头看着染墨,自然的笑了:“染墨,这是个误会,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林泽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臂僵在半空,心脏如坠冰窟。 * 初春的清晨露水凝结,马蹄从新生的嫩草上踏过时,总会卷起一片湿意。空气在昨夜的小雨洗礼后也格外清新,夹杂着青草的味道,与嫩绿的叶芽滴落的水珠一起,有一种清丽的暖意。 可是与这格格不入的,是策马而行的三人。 任刃双手机械的抓着缰绳,双眼怔怔的望着坐在马背上,孤身一人在前带路的林泽生的背影,眨也不眨的出了神。而前面的人也没有回头,脊背微弯,保持着骑马的最佳姿势,随着马的跑动,身影起伏。 染墨与任刃并肩而行,看着从昨夜起就再没对上过视线的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一夜未眠,染墨觉得脑袋有些晕沉沉的,晕沉到了居然会萌生出“不如就让他们在一起也好,最起码两个人都不会难过”这样离谱的想法。 其实,他只是震惊。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听闻过的,但男宠总是有权势的人才专有的玩物,染墨从不认为男人之间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任刃和林泽生的状况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其实染墨并不迟钝,之前点点的迹象他似有所觉,但没有细想,直到昨天……出于维护自家少爷的立场,他自然会去指责另一个人,但这不代表他看不出任刃的心思。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晃了晃头,狠狠的吸了口气,带着湿度的空气顿时让他的头脑清明了一点,双手突然一拽缰绳,身下的马鸣叫了一声,慢下脚步。这时候,任刃和林泽生似乎才各自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一样,同时也勒住了缰绳,扭头看向他。 染墨停下马,看着面若冰霜的任刃,打破了持续了半夜的沉默:“少爷,我不能接受你和……,但我更不愿意看到你难过。”简短而有力的一句话,让任刃轻易的变了脸色。 “染墨……”任刃愣在马上,面露惊讶。 “林……大夫,”染墨转过头,有些艰难的叫出以往的称呼:“来的时候老爷和大少爷嘱咐我要听从你的吩咐,救出二少后也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因为二少他心思重,就纵着他好了,老爷相信你和二少都是有分寸的。可是这件事……”顿了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希望你们能想到办法向老爷和大少爷交代。”留下这句话,染墨拽动缰绳,扭转马身,向远处奔了过去,便是特意给这两人留出谈话的空间了。 任刃眼神颤动的看着染墨的背影,心中如惊涛一般卷起了热潮,只觉得这温暖直透到了眼底。父亲、大哥……他以为他伪装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被他们察觉出了他的变化。但是他们只是远远看着,默默关心着,不打扰到他,也不为难他,不问缘由的支持他,照顾他。 就连染墨,明知他是错的也放纵了,因为不舍看到他不快乐。 面上的寒霜一点点的融化,暖意沿着翘起的嘴角蔓延而上。任刃想:为了这样的亲人,真的什么都值得了。 第78章 亲情爱情 初春的暖阳已经斜挂在了天空,阳光柔柔的流淌而下,将淡淡的晨雾消融 ,铺撒在了新绿的草地之上。鞋子踩过地面,扬起细细的尘埃,在阳光中飘起、落下,看得清晰。脚步声愈发的靠近,任刃却没有回头。 微低着头,任刃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的表情。 是愤怒还是伤心?任刃竟不敢去揣测。在刚刚给了那人希望后,在以为已经心意相通后,他又果断的几乎冷酷的将他丢弃。在亲情面前,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背叛了他的爱情。不是他不爱,只是没有继续坚持的筹码。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什么是比爱情重要的。为了爱情被千夫所指,为了爱情身染污名,为了爱情背弃亲人……也许有人会赞美那爱情的凄美,会羡慕那无谓的勇气。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牺牲,而那种牺牲又能换回什么。 任刃早就过了那个年少轻狂、单纯懵懂的年龄。是啊,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他早就已经学会了计算得失,瞻前顾后。 任刃本来就是个聪明的人,他不打无把握之仗,不做无利益之事。更何况这份聪明之上,还叠加了那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爱情是一个脆弱到不可信的东西。曾经的任刃无怨无悔的爱了萧天弘很多年,而如今却不必路人更会亲近一分。徒然这份爱情并不是两情相悦,并没有相知相守,但却足够消耗光任刃所有的信心。 但亲情不同:亲人不会背叛他,亲情永远不会消失——即使在他被所有人唾弃的时候。因为上一世的结局,他记得清楚。 那么,他又怎么会弃亲情而选择爱情呢? 可是,明知道这是一个足够理智,足够聪明的选择,为什么心中还是疼的发颤呢?那暖着皮肤的阳光好像在进入身体后就化成了一根根细小的刺,绵延不断的戳着心尖上的那片柔软,酸酸的疼。 嘴角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线,坚定与决绝一点点的浮现在眼底,任刃缓缓抬起头,转身迎向身后走来的人。然而身体刚刚转过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就被牢牢的困住。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在他的腰腹前方交叠,握紧。熟悉的药草味道一瞬间扑满了周围的空气,背部紧紧地靠在身后人的胸膛,明明隔着厚重的外衣,却觉得烫的灼人。 “别动。”因为几个时辰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了,但我不想看到你对我露出冷漠的表情,所以别回头,听我说。”很少失态的人,声音中似乎流淌出一戳即破的脆弱。 任刃正欲挣扎的身体僵住。 他的下巴抵在了少年的肩膀,说话时呼出的气体拂起耳际的碎发:“也许是我从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默默看着医书学习,一个人行走江湖,一个人行医生活。我没有什么相交甚深的朋友,师父更是不得一见,我的生活中只有行医而已。所以我无牵无挂,不被那些流言蜚语困扰,不用顾忌他人的看法。所以我忽略了你和我的不同,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这是我的错。” 任刃僵直着身体,听着耳边的轻声细语,只觉得那股酸涩从心口直直的冲了出来,猝不及防。 轻叹一声,他继续说:“最初,我以为只要你点头了,我就能拥有你了,我忘了你还有父亲还有哥哥,还有任家的名声。你不是我,你不是孤身一人无所顾忌的。所以,你绝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他们——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自嘲的笑意让任刃心里更是酸涩。 “我不忍心看你陷入两难,更不能放手让你离开……”下巴微微动了动,嘴唇几乎碰到了少年隐藏在黑发下的耳朵,“所以,我会将道路铺好,将阻碍扫清,让你可以不必犹豫不必彷徨的走到我的身边来。” 任刃一怔,也顾不得之前的心情,立刻挣扎着转过身看他。脸对着脸,呼吸近在咫尺,他看到那双眼眸中有着强大的自信与刻骨的温柔。 睁大眼,有种预感浮现……任刃问:“你做什么了?” 林泽生勾了勾嘴角,梨涡一闪即逝,他突然笑得有些促狭:“小刃,你听不出你爹交代给染墨的另一个意思吗?将你全权交给我,让我照顾好你……你真的当任老将军这样阅历丰富,聪敏机智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吗?” 任刃惊的一凛,语调都有些失常:“你是说,我爹,他知道了?!” “是。”额头顶着他的,微微上下蹭了蹭。 “你,你告诉他的?”惊惧之下,任刃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划过了无数的念头,他已经不明白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了。爹怎么会知道的,又怎么会同意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慌,是我师父告诉你爹的。”温热的手掌抚上了少年血色尽褪的脸庞,柔声说:“别忘了,我师父是你爹故交,有他在一旁劝解,你爹是不会反对的。” “不,不会的!”任刃不信的摇头,他最清楚自己的父亲了,威严又固执,哪里是那么容易劝的通的?他还记得自己跟着父亲离开弁京时,父亲脸上欣慰的笑容,那是看到儿子浪子回头的庆幸。而如今,他还是让他失望了…… “小刃,也许这件事他不愿意接受……但是,他爱你。”拇指的指腹扫过少年不断扇动的睫毛,刺刺的痒,林泽生看着少年难以置信的表情,轻声说:“和我一样的爱你,所以他更不忍心看到你难过,看到你为了他放弃爱情,就像我不忍心看到你为了我放弃家人。” 眼帘一点点掀开,任刃抬眸怔怔的望着他。 “所以……”任刃的声音有些飘渺:“所以我爹他真的不反对?”尾音渐渐拔高,急切的,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来确定他所听到的。 “是的。”揉了揉少年发顶的黑发,林泽生眼角弯成了新月的模样。 摇着头,任刃有些错乱的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倒有些扭曲。一种满涨的幸福感好像就这么突兀的从天而降,将他砸的不知所措。他没有期待太多的,他以为这一次的重生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能够弥补曾经的错误,能够偿还曾经的罪恶就足够了。 他极度的不自信,极度的自卑,从不知道自己是可以得到这样的幸福的,从不知道自己是值得这么多人爱护着的。所以他小心翼翼,他忐忑不安,以一种赎罪的心态倾尽所有的付出着,却不敢奢望一丝一毫的回报。可是他忘了,他爱的人也爱着他,他所珍惜的,想要守护的,爱他的人也同样想要珍惜守护。 温热的液体几乎溢满了眼眶,抬起头,任刃睁大了眼睛,望着蔚蓝清新的天空,嘴角越扯越开。控制不住的,开心幸福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任刃压抑住有些激动的心情,复又低下头来,刚要说话,视线却扫过了远处染墨的身影,然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定住。转过头,任刃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故意的。” “呵。”林泽生轻笑一声,揉了揉额头,默认了。 “你!”任刃愤怒的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是现在还不明白,他就是个傻子了!既然这人早就得到了父亲的默认,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还要故作被染墨发现后的惊慌失措?害的他伤心难过,纠结了一夜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我太幼稚……”林泽生没有任何做错事的歉意,反而有些失落:“我幼稚的希望能看到你能承认我,想看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就算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我,在那之前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也好……” 失落自嘲的语气俨然就是一盆凉透了的冰水,将任刃的怒火哗的浇灭了。剩下的残烟袅袅让任刃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否定了他……想到这里,任刃哪里还有什么底气发怒,歉意立刻如潮水般涌现,将他淹没。 “我,对不起……”任刃愧疚的不敢抬头看他,在心中狠狠地骂着自己真是个人渣!无情、冷酷、自私、无耻……各种能想到的贬义词通通扔到了自己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些一样。 “没关系的,”林泽生笑着将他复又揽回了怀里,轻轻笑了:“我会把你抓得紧紧的,即使你不承认我也不会放开的。” 闷闷地,任刃靠在他的肩膀点点头。 随后,任刃察觉到了不对:明明我才是上当受骗的受害者,为什么道歉的会是我? 第79章 初至谷中 这边两人相处氛围的变化自然都被暗暗遥望的染墨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染墨也算默认了这种状况,但真的看到自家少爷被乖乖俘虏了的景象还是觉得胸闷气短。 于是,染墨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来阻拦这两人的相处,但也隐隐的以一种“防火防贼防医圣”的态度,警惕非常的守着自家少爷寸步不离。他再也不会放心的将任刃交到林泽生的手里了,无论是换药、沐浴,还是住宿都坚决不会让这两个人独处。 这样防狼一样的戒备让林泽生哭笑不得,任刃倒是觉得窝心的很,完全没有阻止染墨的意思。于是,三个人以一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相处了两天后,在这一日终于进入了与华国西部接壤的普利国。 对于医圣谷的人来说,穿越国界总是意外地简单。四处行医的医圣谷之人总是有着足够多的通关文书,从边境守军面前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过去。 任刃牵着缰绳,看着林泽生将文书收好,有些担心的问:“这样不等于将我们的行踪全都透露了出去吗?”通关文书实在太有标志性了,要想追查他们的踪迹太容易。 “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林泽生无所谓的说。萧天弘当然不会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走向,虽然后面没有人跟着,但穿越国境线的事情让那个帝王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他还能跟到普利国去逮人?就算他进得去普利国,也进不去医圣谷。 很快,出现在视线中的再没有了平坦的道路,而是绵延不绝的山脉。 不同于华国普遍多是平原的地势,普利国内大多是山川丘陵,百姓们也居住在山脚下,峡谷里,或是山腰处。这里的山虽多,但因为气候的关系,大多是砂石秃山,长出的植物也都是耐寒耐旱的几种,常见又不值钱;土地贫瘠,更是很难种出什么农作物来。再加上交通十分阻塞,居住又分散,所以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国。 贫穷到,虽然东临富饶强大的华国,北临民风彪悍的漠真,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来侵略。因为,实在是太没有价值了。 行到山脚下时,止住了脚步。一手牵着缰绳,任刃环顾周围,有些震撼。 四周都是暴露出山石的荒山,树木稀疏的生长在上面,覆盖不住黄白的土地。那些绿色的树木,因为风沙的洗礼已经是墨绿的颜色,深沉的带着别处的嫩芽没有的沧桑与沉稳。视线更远处,朦胧可见的云山雾罩的美景,看久了会有种身陷仙境的虚幻感。 可是若是走近,那些看似迷人的山脉却与近处所见的没有差别。那些所谓美景不过是只可远观的,经不起推敲的错觉而已。 马蹄轻扬,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黄昏暮色之中。 很快,马蹄声在空旷的山壁上来回飘荡,他们的身形也渐渐远离了水平线,一点点的沿着狭窄的山路盘旋而上。不多时,翻过了这个荒芜的山坡,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条宽达百丈,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 距离裂缝还有些距离,染墨只是远远地向裂缝底端望上了一眼,不由得就从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气。这巨大的裂缝足有数百丈之深,还未靠近就觉得那割裂开的缝隙好像是一张可吞噬万物的巨口,好像再靠近一些就会被拖入那无间地狱一样。 胯下的马匹也似乎感觉到了那峡谷中涌出的未知的恐惧,躁动不安的踏着蹄子,小步小步的退后。染墨急忙拉住了缰绳,勉强的安抚住了退缩的骏马。 “沿着这条峡谷,跟我走。”林泽生却没有染墨这样的感受,侧过头对两人笑了笑,复又扭过头去,驾马带路而去。 染墨控制着身下的骏马,跟在并行的任刃和林泽生的身后,马蹄清脆的落在光秃的石山铺就的道路之上,空旷回响。与刚才走在山间不同,由于紧靠着深不见底的大峡谷,那马蹄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在峡谷的两壁间来回的传送,一次比一次更加震耳欲聋。本来清脆的声音在那漆黑的谷底被染上了一种诡异神秘的音色,好像是从底端爆发出的某种奇怪的生物的嚎叫,在空无人烟的山谷里回荡,侵袭。 即使染墨不是胆小之人,更是曾经上阵杀敌过,但这种未知的恐惧毕竟与可以直面的敌人不同,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而这种恐怖的声音更是刺激的他脊背发冷,耳根发麻,打了好几个冷战。 林泽生骑着马走在前面,自有一番写意风流的姿态,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显闲适潇洒,衬得身后的人像是没有见识的山野村夫了。任刃策马走在他的身侧,虽然开始时也慌了一慌,但也早就调整了过来,远没有染墨这样的惊惧。 染墨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气氛,镇定了下来,抬头看到身前两人泰然自若的模样,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你们……”染墨不敢开口大吼,生怕又会传回什么可怕的回音来,但这压低的声音更能让他咬牙切齿:“你们是故意看我们出丑的!为什么不事先提醒我们一下?!” 林泽生闻言回头,对着恨得磨牙的染墨无辜的笑了:“我昨晚提醒小刃的时候,你不是也在身边吗?我以为你听到了呢。” 染墨被噎的差点没喘上来气,他这两天日防夜防的,根本睡不好觉,所以在昨天晚上终于达到了极限,守在自家少爷的身边迷糊了那么一下……以林泽生现在的内力怎么会分不清他是睡着还是清醒呢?这人是故意趁着他睡着的时候说这些的!故意的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梨涡浅笑的人,染墨气的简直要吐血:你就是故意报复我的!我不就是拦着你跟我家少爷独处了嘛!深深喘了口气,染墨刚要怒吼一声,却见林泽生笑吟吟的突然回手一指身边的峡谷:“,我们到了。” 于是,满腔怒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染墨被自己呛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发火。 “你就别欺负他了,他也是为了我好。”任刃忍着笑,打抱不平。 “好吧。”林泽生笑着点头,没有戳穿任刃也没有提醒染墨这种明显当了帮凶的举动,不再继续欺负单纯的小伴读了。收了玩闹的心思,指着身边峡谷的下端,说道:“看这里。” 任刃和刚刚缓过气的染墨立刻看了过去,只见不知何时起,这个巨大的峡谷内弥漫起了浓厚的白雾,将视野完全的遮蔽,完全看不到峡谷深处的模样。就好像站在云端之上,脚下是万丈九天,有种如同羽化登仙的感觉。 “下面就是医圣谷。”林泽生说。 “下面?”染墨因咳嗽而声音沙哑的提出质疑,他可没忘了刚才看到的峡谷有多深。这里虽然被浓厚的雾气挡住看不清晰,但也绝对不会是一个浅浅的小沟壑而已。 “嗯,这是进入医圣谷的唯一方法。”林泽生点点头,翻身下马,迈步就向峡谷边缘走去。任刃也立刻下了马,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起走向崖边。 “喂!”染墨心中一慌,虽然知道林泽生必然是不会自杀也不会害任刃的,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惊悚,怎么看都是一副要跳崖的样子啊! 然而阻拦不及的,林泽生和任刃没有犹豫的从崖边一脚踏落,人影立刻消失在了浓白的雾气之中,不见踪影。染墨心中大惊,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奔到崖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眼跟着跳了下去。 心中却在不停地怒骂着:这两个人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啊! 失重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他就感到自己落在了一个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好像落入了厚厚的床垫之中,身体落在上面深深地陷了进去,好半天才弹了起来,再落下、弹起……没有疼痛,反而舒适极了。 睁开眼,染墨看到自己落在的是一个光滑如丝绸的软垫上,这个软垫十分的大,有数丈长数丈宽数丈厚,暄软非常。抬起头,染墨看到的是之前的那片浓厚的白雾不过在十几丈高的地方,显然这里并没有之前在别处看到的峡谷那么深,所以这样跳下来也是毫发无损的。 挣扎着从这个巨大的软垫上翻了下来,软垫的中央正是他落下的地方,而越靠近两边越薄了许多,所以即使不用借助内力,他也很轻松的落到了地面。站直身体,任刃和林泽生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染墨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环顾周围,这里与上面一样的荒凉贫瘠,光秃的石壁围住了四周,地面上零散的散落着或大或小的山石,几乎见不到一点植物。这里很狭小,显然真正进入医圣谷还要再向里面走去。撇了撇嘴,染墨暗自嘟囔道:“希望医圣谷里风景能美好一些。”连续看了几个时辰的荒芜景象,他的眼睛急需一些生机盎然的绿色来拯救。 “少爷。”染墨走到他们身前,对任刃打了招呼,理也不理另一个人。 任刃好笑的摇摇头,扭头问身边的人:“这样的入谷方法的确很独特,胆子略小的人自然是不敢跳的。但也不乏武功高强的人吧?若是跳下来岂不是也就进入了医圣谷?” 林泽生笑着抬起下巴指向上方:“那篇白雾不是雾,而是天然形成的毒雾。无论是呼吸进去,还是碰触到了身体都会立刻将内力消融。若是不怀好意,我医圣谷的人自然不会提供解药,那么一个时辰后内力便会彻底消失了。所以,还会有谁在这里兴起什么风浪吗?” 闻言,染墨立刻试着运行内力,才发现丹田果然空空如也。 任刃恍然的笑了,正欲再说什么,却突然表情一凝,伸手拉住林泽生的手臂,脚步飞快错开,就地旋身移动到了几步之外。而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然插上了一支箭羽,那末端的翎羽还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发颤。但终究因为失去了内力,身手远不如之前敏捷,任刃的衣角被箭头割裂了一块。 染墨见状也反应极快的就地一滚,躲开了向他袭来的飞箭。 “什么人!”林泽生立刻在同时从袖中取出解毒药,塞给了任刃,同时回过头喝问道。 然而回答他们的,是四面遍地山石后陡然齐刷刷露出的弓箭,少说也有百余弓箭正指向三人: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三人显然已被层层包围。 第80章 医圣之难 谷底风停静止、云雾笼罩,百只利箭尖锐的金属泛起的光泽都直指向包围中三人所在之地。没有风声鹤唳,只有箭弦被绷紧的声音铮铮作响,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重合在一起弹奏出杀戮之音。 任刃与林泽生站在一处,正在包围圈的正中,长袍下的身体早已绷紧了肌肉,随时准备应对对方的袭击。他在刚才已经服下了解药,内力已然在渐渐恢复,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下,任刃自认没有能力能够全身而退。 林泽生除了最初脸色微变后,又立刻恢复了镇定,环顾四周朗声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医圣谷?”声音灌上了内力,带着金戈之声,自有一种震慑威仪蕴含其中。 对方沉默了一瞬,随后从一块巨石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还未开口,三人已同时吃了一惊,显然认出了这人的来历——他穿的是华国的军服!那人对着三人问道:“你们是医圣谷的人?”并不是喝问,而是真正的疑问。 林泽生皱了皱眉,脸上再不见一贯的笑容,声音陡然变得冷厉:“华国这是何意?派遣军队大举侵占我医圣谷?这是要向医圣谷宣战吗?” 林泽生心中已是懊恼万分,他为萧天弘解蛊时自然是有过犹豫的——那是一只绝不会被驯服的狼,而且是最出色的头狼,狡猾多疑、诡计多端。解开他的帝王蛊,无异于放虎归山。 但当时被形势所迫,他明知冒险也不得不为。但他并没有因此有过多的忧心,因为一来医圣谷位置隐蔽,很难被发现;二来医圣谷后人大多行事低调,他也都已经发信预警,所以应该不会被华国人如何;三来他认为萧天弘虽然是个危险的人物,但同时又是绝顶聪明的,绝不会做出与医圣谷为敌的事情。 但是——萧天弘比他认为得要危险,医圣谷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安全。 这里不过是医圣谷的入口就已然被百人包围,那么谷内呢?想到这里,林泽生更是心中有些慌乱,医圣谷的大夫大多在外游历,鲜少回谷,在谷内的大多是普通的药农和年幼的孩童。 面色愈冷,林泽生右手在宽大的袖袍的掩饰下反抬,从袖口的暗兜中夹出药粉,同时侧在身边的左手指微动,任刃立刻会意。拖不得了!即使会损伤,也要先入谷探探情况再说! 正当三人欲暴起反抗时,有纷乱的脚步越来越近。 由于石头的阻挡还未能看到来人,却已经能够先闻其声,粗犷豪迈:“来者何人?居然擅闯医圣谷?” 三人心中大惊,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后才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任刃立刻扭头看向了来人的方向,惊呼:“大哥?!” * 小桥溪水,药圃花园,农舍山谷相映成趣。 这里与峡谷之上的风景显然是天差地别,俨然一副荒漠中的绿洲模样的世外桃源。据说,这是数百年前医圣谷先人无意中发现的峡谷,这一块谷底与之前的深涧不同,地势拔起几十丈,距离崖顶不过十数丈而已。再加上周围岩壁险峻,这里便形成了被四周的石壁围困住的小山谷。而唯一的入口又恰好被不知什么原因形成的浓雾笼罩,不知深浅的情况下鲜少有人胆敢跳下。 也许是因为地势特殊,也许是因为那一片浓雾,这一块谷地气候湿润,四季如春。再加上一侧的石壁中竟然藏有泉眼,泉水涌出,从不枯竭,这里显然最适合一些喜阴的药草生长。于是,医圣谷的先人们就将此地取名为医圣谷。 数百年来,医圣谷隐匿于世人的视线之中,一是因为此地确实隐秘,普利国境内本就人口稀少,而这峡谷附近更是人迹罕至;二来谷中人很少出入,谷内长居的人大都可以自产自足,出谷游历的人也很少回来,大多通过信鸟传信而已。可谁都没料到的,如今的医圣谷居然会被军队入驻。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幸亏这群崽子们没下手,否则我非得扒了他们这层皮!连我弟弟都不认识!”任锋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回忆着刚才的景象,笑的更是大声。 染墨倒是还能跟着扯出个笑容,没心没肺的笑两声,但林泽生和任刃却没这么轻松了,两人各占据桌子一侧,脸色凝重。 这段时间,足够林泽生问清楚缘由了。果然,华国其他周边各国的想法与泽国三皇子的猜测相去不远,于是有一些不安分的国家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提前动手或劫持,或除掉医圣谷,至于当中是否有知情“帝王蛊”的国家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当任刃将三皇子的猜测告诉林泽生时,林泽生并未在意。医圣谷中立之名早已传承百年,怎么会因为医圣入京这样的小事而被质疑?再加上对于医圣谷隐蔽程度的放心,林泽生只是向谷内传信说明了情况,但从未想过医圣谷居然在一夕之间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道这些国家是如何知道医圣谷所在的,在两天前突然开始围攻医圣谷。而其中最先动手的就是普利国。也许是普利国的王族对于医圣谷居然在自己的国家隐蔽了数百年而不知感到羞辱,或是认为在我国内的便是我的了,居然调集了几千人的(对于普利国来说)的重兵围住了医圣谷。 医圣谷内的人早就已经收到过了林泽生的书信,显然谷中的人和林泽生的想法一致,并没有对此事加以重视,所以当被军队突袭时是真的慌了。 谷中人大多为药农和孩童,几乎全然没有战斗能力。虽然谷中毒草丛生,又有毒气干扰,使得入侵的敌人折损大半,但残存的兵力也足以横扫医圣谷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任锋带领着华国的不过百余人兵马赶到,解救医圣谷于危难之时。 后来的两天,陆续有其他的国家的军队前来骚扰,但都被任锋带领士兵们一一击退。 任锋又笑了几声,才迟钝的发现另外两人的表情不对,有些尴尬的停下笑声,想了想,以为他们是担忧医圣谷的安全,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怎么了?有我在没事的,这里易守难攻,加上毒药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我敢保证来多少人都是有来无回!” 林泽生的眉头没有因此而舒展,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泽州?你又是怎么知道医圣谷有难的?” “呃……”任锋被突然转换的话题问的一愣,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我是接到陛下圣旨,让我回京的啊。刚行到半路又收到陛下密旨,说医圣谷有难,让我调集边防军队赶来增援。密旨里附上了地图,我才好不容易找来的,要说你这个地方还真难找……” 听到这里,任刃和林泽生同时心中巨震。 林泽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萧天弘是如何得知医圣谷所在的,医圣谷几乎没有外人出入,门人更是不可能出卖医圣谷所在的,那么他是如何得知的呢?而此时的任刃却已经骇然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能忘了,萧天弘也是重活一回的人呢?上一世,秦老头的身份一定已经暴露了,那么以萧天弘谨慎多疑的个性,一定会倾尽全力彻查医圣谷的信息。所以,他会知道医圣谷所在一点也不奇怪,关键的是…… 他怎么会知道医圣谷有难,又恰好能让军队赶到救了医圣谷?其他几国的来袭,与萧天弘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卖恩给医圣谷? 任刃和林泽生的脑海中盘旋着同样的问题。 林泽生蹙着眉头,视线扫过任锋一脸“我保护你”的表情时,突然明白了。 苦笑着摇头,林泽生扶着额头,疲惫的靠在桌子上,低声说:“保护者吗?这一招果然高明,医圣谷已经没有选择了。” “什么?”任锋和染墨同时问他,只有任刃似乎明白了过来。 “华国是医圣谷的保护者啊。”林泽生揉着额角,叹息道:“如今周边的国家都已经知道了,华国保护着医圣谷。如果之前医圣谷归属华国的话还算是谣传的话,如今却已经证据确凿了。如今怕是无人相信医圣谷还是中立的了。” 任锋虽然耿直了些,但并不痴傻,这话一说他自然也明白了几分。收敛了之前的表情,有些担忧的问道:“我把军队带来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是吗?医圣谷是不是被人们质疑了?”他自然是知道医圣谷中立的地位的,如果这种地位受到世人的质疑,那这对医圣谷的根基无疑是一种颠覆。 “大哥,这不是你的错。”任刃摇了摇头,缓缓地吐字:“是陛下。” 任锋立刻下意识的为君王辩解,连连摇头:“不是的,陛下只是想要保护医圣谷……他只是……”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说下去了。因为事情太过明显,陛下是怎么知道医圣谷有难的?既然明知医圣谷有难,通知医圣谷的人躲避不是更为直接稳妥吗?为什么反而让他带领着军队,与其他各国交锋一次呢? “我低估了他。”林泽生将脸从手臂后抬起,表情有些落败:“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医圣,对于医圣谷太过自信,也想得太不周全了。以他的野心,怎么会放任医圣谷游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呢?现在,他几乎做到了。” 任刃的嘴唇倏地抿紧,心中愤恨:再一次,步入了那人布好的局。 也许从医圣入宫起,就是一个局。医圣入宫,然后从弁京传出各种医圣谷倾向于倒向华国的传言,惹起各国的猜疑。总是有些不安份的国家,而萧天弘此时又推了一把,怕是那些寻到医圣谷来的国家的引路者也是他吧?之后任锋带领华国军队从天而降,解救医圣谷于危难之中,从此医圣谷的立场再难中立。 若是撇清与华国的关系,那么一来世人不见得相信,反而还会有忘恩负义之嫌;二来这样做无疑就等于与华国决裂,医圣谷要如何抵抗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但若是就此认了,医圣谷数百年的传承难道就折损在这里? 更主要的是,怎么能甘心输给萧天弘呢? 可是萧天弘根本就没有给他退路啊!林泽生几乎无法挤出一个笑容,心中有些悲哀。世人都已经知道了医圣谷在华国的羽翼之下,就连谷中的人怕是也都感激着华国军队在危难时刻的出现,这样的情况下让他怎么站出来说穿萧天弘的野心和诡计?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证据。 显然,林泽生想到的,在场的几个人也都想到了,一起陷入了沉默。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任刃突然开口。 “什么?”几人同声问道。 “为其他王室,解蛊。”看着林泽生,任刃沉声说,“现在的情况,医圣谷已然成为了多数国家的敌人,再说什么医泽天下怕是很难取信于人了。所以,最直接最权威的,莫过于针对各国的君主。” ——不分敌我,解开帝王蛊。 看着任刃严肃的不似玩笑的表情,林泽生惊住。 第81章 如何抉择 听着任刃和林泽生的对话,任锋完全不知道什么蛊毒又与各国的王室有什么关系,听得一头雾水,但又被两人凝重深沉的表情弄得心惊不已。只好求助的看向染墨,但染墨也并不知情,所以回给他一个无奈的表情后,任锋忍不住开口发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任刃和林泽生此时都没有心思去为他解惑,却突然有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们说的,是医圣谷先人犯下的错。” “师父!”林泽生一惊,立刻站起身,恭敬地迎向来人。 “嗯,气色还不错。”秦老爷子走到林泽生身边,先是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随后抓起他的手腕略作把脉,才放心的缓了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师父,这就是任刃,这位是染墨。”林泽生向师父介绍道,虽然面色不变,但不知为何居然觉得有些赧然,声音也有些尴尬起来。 秦老爷子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扭过头仔细打量着闻名已久的任刃,与慈祥的表情不符的是他亮的过分的双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了不对劲:这个任刃,为什么这么激动? 是的,激动。 任刃已经在竭力抑制脸上的表情,但眼中满满的激动和几乎涌现的泪光还是出卖了他。眼前的这个老者,这个白发斑斑,看起来慈祥亲切实际上老不正经的人是他的师父,是他迷失在黑暗中丧失了自我后,唯一给他温暖,将他救赎的人。上一世,他只来得及得到师父的死讯,甚至师父是为何而死他都不清楚,而重来一次,他终于能再见见他,见见这个他最敬重的老人了! 微微颤动的眼神在对上秦老爷子莫名其妙的眼神后,任刃激动的心情好似被那陌生又好奇的目光泼上了一盆的冷水,让他立刻冷静了下来——现在这个人,根本不认识他,根本还不是他的师父。 重重地眨眼,缓缓的呼吸,新鲜的空气涌入喉管,将心中的躁动和酸涩压下。再睁开眼时,任刃的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他有礼貌的、却不过分热烈的躬身:“久闻秦大夫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低下的脸上,有一丝笑意闪过。 “得了,我最讨厌这种语气,好好说话!”秦老爷子腻歪抖了抖身子,撇着嘴连连摆手,打断了任刃的说话,干脆转身去观察染墨了。 收敛了笑容,任刃抬起头一脸无辜的听着林泽生帮忙的解释,心中暗暗好笑:果然啊,师父还是最讨厌这种正式文雅的腔调! 这边初见、重逢的几人还在寒暄,而被冷落一旁的任锋已经郁闷的肝都隐隐作痛了。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家的弟弟,还没能好好说句话,就要商讨存亡大计这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他们说的他都听不懂呢?听不懂也就算了,为什么见到熟人了,就把他扔一边不理会了? 喂喂,你是我弟弟啊,你干嘛见到谁都比我亲啊!任锋恨不得冲上去揪着任刃的领子狠狠摇几下。他可是注意到了刚刚任刃眼中暗涌的激动!见到我的时候都没这么激动!任锋愤愤不平的想。 “秦伯伯!”任锋大嗓门的吼了一声,成功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来。 “小锋啊,怎么了?”秦老爷子扭头看着一脸怨气的某少将军,不明所以。 “什么蛊毒什么王室,你们到底说什么?如果不想我知道我就回避,偏偏说了一半留一半会急死人的知不知道啊!”任锋忿忿的挥舞着拳头,哀怨的喊着。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要么别让他知道,让他知道就必须了解的彻底! 刚刚略微轻松一点的气氛被他的话立刻又带回了凝重的气氛。秦老爷子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所说的,是帝王蛊。”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接下来的时间,秦老爷子将帝王蛊的由来缓缓道来,惊得染墨和任锋几乎都没了反应。话音落下好半天后,任锋才颤巍巍开口:“这,不可能吧?你说这个帝王蛊是依靠血缘关系传承的,那么据我所知,这几百年来有好几个国家都已经换了帝王……这蛊要怎么传承?” “是的,这样一来帝王蛊就断了。”秦老爷子抚着胡子点了点头:“一些国家的新帝继位后没有野心,自然也相安无事;有一些有野心的,也曾经对医圣谷下手过,但其他的强国都没有对医圣谷出手……制衡之下,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染墨也是初次知道此事,被震惊的都失了声。听到这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接着问:“这些曾经换主的国家还好理解,帝王蛊的秘密自然在改朝换代中被掩盖了。但是华国、泽国这样国家,这几百年来都是父子传承下来的帝位,这样的把柄握在了医圣谷的手中,后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他们知道的。”秦老爷子回答道:“泽国就是知道的,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不安分。其他的几个类似的国家是否知情我不清楚,但包括泽国在内,就像前面提到的,各国制衡之下,不会有哪个实力不够强劲的国家率先对医圣谷出手。” 任锋理解的点点头:“就好像一群饿狼口边的猎物,即使都垂涎不已,但也不敢随意出手,因为最先出手的那个也许不但得不到猎物,也许还会被其他狼攻击。” “而现在华国出手了。”任刃说。 萧天弘就是那最先咬过来的头狼,而偏偏却是以保护猎物的姿态出现的头狼,既装足了好人,又得到了猎物。心中不耻萧天弘的同时,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手段:这就是阳谋,光明正大的让你医圣谷知道我的目的,但却无可奈何,就是等着你们如何选择了。 想到这里,任刃有些疑惑。他曾经在萧天弘身边十几年,自然知道他原本是不知道帝王蛊的。可是他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作了多年的储君,文帝为什么没有将帝王蛊的事情告诉他呢?直到重生后他才知道了此事,才突然对医圣谷出手。 “是我思虑不周。”林泽生的自责打断了任刃的思考,他正惭愧的微低下头,随着他的说话浅浅的梨涡隐现:“我擅自将母蛊交给了他,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你是为了救我!” 任刃忍不住出声维护,看向秦老爷子,试图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秦老爷子笑着眯起眼,乐呵呵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满意不已:自己的宝贝徒弟果然争气,明显已经拿下了啊!得意了一小下后,他出声打断两个人的自责:“其实这样也好,以性命要挟各国君主,本就不是上策。” “可是……” “如今正是个放医圣谷自由的机会。”老人斑白的胡须颤动,他轻声说。 “自由?”几人互视一眼,不懂他的意思。 “这么多年,太累了啊。”他沧桑的叹了口气,半眯起的眼睛望向了窗外,陷入回忆:“要小心躲避不安好心的国家和江湖人士的骚扰,要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日夜担心泄露出去会给医圣谷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其实只是一群大夫,只想治病救人,但在这个世间却举步维艰、如履薄冰。人们大都传言医圣谷的大夫是神医、推崇万分,但我谷后人又有几个敢以真实身份行走江湖呢?” 扭过头,他看着林泽生。 林泽生立刻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承认:“是的,我一直只敢自称是游方的大夫,却不能说出来历。对医圣谷推崇的人虽然是大多数,但宵小之辈也是层出不穷的……若是身份暴露,被捉住、被囚禁、被秘密处决,又有谁能找得到我们到底消失在了哪里?” 听到这里,任刃心中一痛,立刻想起了上一世林泽生的结局……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从桌下探出了手,握住了身边人覆在膝上的手掌。立刻的,他的手被反握住,紧紧的。 他们的小动作没有被发现,秦老爷子略带嘲讽的继续说:“所以,世人愈发将医圣谷传言的神秘莫测,更引得有心人的窥探。其实不过是一群一心向医的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而现在,医圣谷又一次被推到了人前,我们又一次面临同样的选择。” 几人不解的望向他。 秦太医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放到了桌上。 几人立刻看了过去,上面的字迹清晰:华国不日将对北漠发兵。 “什么?”几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其他三人是惊讶于为什么会突然针对一向相安无事的北漠,任刃则是惊讶于萧天弘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一次,召你回京就是为了此事吧。”秦老爷子看着任锋说道。 “这,陛下没有在旨意中说起……”任锋也搞不明白萧天弘的想法了,有些懵的回答说。 “这是华国将要称霸天下的开端。”看着三人,秦老爷子的声音苍老沉着,那是一种充满阅历的长者的断言,由不得人们质疑。 如今的北漠绝对不可能是华国的对手,以华国的军力来说,拿下北漠并不会多难。而之后的,就是周边的小国们……萧天弘手中有任家这柄利剑,以任封疆和任锋的能力,加上强大的军队和国家实力,足以横扫整个中土大陆。 而这一次帮助医圣谷,就已经顺势剿灭了普利国的大部分兵力了。——这片大陆,的确在无一人无一国可以与萧天弘抗衡。 “那么您说的选择……”任刃和林泽生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帮他还是不帮。”秦老爷子看着面色不郁的两人,缓声说。 “帮?怎么能帮他?”林泽生皱起眉,几乎失态的喊出声来:“医圣谷历来医泽天下,怎么可以有所偏帮?就算是我同意了,医圣谷的门人们也绝不会同意的!师父,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我医圣谷安身立命的根本,数百年来都是如此,您怎么……” “不,你误会了。”秦老爷子语调平缓的安抚着有些激动的徒弟,解释道:“我说的帮他指的是,将母蛊全部交给华国的帝王。” “什么?!”此话一出,成功的将几个人惊到失声惊呼。 “我们都清楚,他一统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到时候,必然会硝烟四起,生灵涂炭。沙场之上,多少白发人送走黑发,是敌是友我们医圣谷的人本就看得极淡,战争最无聊的争端。可我不能阻止他的脚步,所以为什么不帮他将这条路走的不那么血腥?”秦老爷子缓声说。 “您是说……”林泽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被这样的想法震惊到声音失常:“将各国王室的母蛊给他,让他以此来与各国谈判,尽量和平的将小国吞并?” “是的。”老人慢慢点头,迎向年轻人质疑的目光,坚定的说:“也许你们觉得我太过偏帮,但这样是最好的办法。既能阻止生灵涂炭,以他的聪明绝对会将这母蛊运用到极致,想必他也愿意不费一兵一足就能一统天下;同时医圣谷也会淡出人们的视线,天下稳定后,我医圣谷人行事再无诸多顾忌。” 沉默,话音落下后,就是只闻呼吸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思考,任锋自然是赞同的,他是华国人当然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家一统天下,身为将军也愿意为国家开疆扩土、驰骋沙场。染墨也是赞同这种想法的,他毕竟也是华国人。 任刃虽然与萧天弘有太多的纠葛,但他也承认师父的分析是正确的。萧天弘一统中土的脚步不可阻止,那么既然能减少流血杀戮,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关键在于林泽生的态度。被他在桌下暗暗握住的手几乎没了知觉,任刃明白林泽生已经陷入了两难。 “其实,我想说还有个办法。”林泽生有些艰难的开口:“他若是死了,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回应他的,是染墨惊讶睁大的双眼,秦老爷子扯着胡子定住的动作,任锋面含怒气的拔剑而指,以及任刃的拍案而起,断金般的反对:“不行!” 第82章 千古罪人 林泽生知道任刃对于萧天弘的维护并不是出自感情,但即便明知如此,他还是感觉胸口一闷,一种难以名状的憋闷堵在喉咙,让他的呼吸都不顺起来。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他身前的任刃,林泽生面无表情。虽然再没说什么,但这样的态度就隐隐是一种坚持。 手掌还因刚才的大力拍在桌面震的微微发麻,不由得皱起眉,任刃看着他喜怒难辨的表情,有些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不只是他迷惑,也许换了任何一个认识林泽生的人都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会是林泽生说出来的。就算是忠君爱国的任锋突然叛变,提出弑君的可能性都比一向仁慈心善的林泽生想要杀人来的大。 望进他的眼里,只有一派清朗坦荡,心中的迷惑和难以置信立刻在这样的眼神中湮灭。他是那样的坦荡,好像刚才那样极端的提议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这样的杀戮根本激不起他的半点反应;或者说,林泽生其实本就是一个习惯了杀戮的人。不知为何,任刃竟然有些不敢与这种清澈到淡漠的目光对视,别开了眼,而那满腹反对的理由也就没能说得出口。 而一边的任锋则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半出鞘的剑横在了林泽生的面前,,喝道:“你若只是说说也就罢了,如果要真的对我国陛下不利,别怪我不顾多年的情义!”说着,拇指在剑上一弹,剑光一闪而逝重归入鞘后,才面色不郁的坐了回去。 秦老爷子只是微微吃了一惊就恢复了常态,花白的胡须从指缝中顺过,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表情有些迷惑:“泽生,你明知道这是行不通的,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先不说我们是不是会同意,单就你自己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取人性命的事情来。” 林泽生没有立刻回答,仍旧定定的看了任刃好一会儿后才终于转过身,对着师父老实的承认:“是,我并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是如果按照师父你的说法,我们帮了华国,就负了天下人。我们加快了他吞并天下的步伐,也就是加快了他国走向亡国之路的步伐。而最残忍的是,我们甚至剥夺了他们光明正大反抗沦为为亡国奴的权力。” 他的话立刻让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是的,他们都懂得,即使天下终会一统,即使新的君主会带他们走向富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成为亡国奴。医圣谷若是插手,各国王室的帝王蛊都到了萧天弘手中的话,自然大多数国家的王室都会选择不战而降,而这些国家的军人、百姓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亡了国。王室都投降之后,他们几乎连奋起反抗的理由都消失不见。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这是值得的。”林泽生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说不清是沉重还是平静,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突然从他的身上席卷而来:“我背弃医圣谷数百年传承的谷训,辜负天下人要去帮助的人,究竟值不值得。” 他的视线落到任锋身上,继续说道:“被他猜忌的任家将领,”视线转移到了师父身上,“我最敬重却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长者,”接着是任刃,“曾被他伤害至深的人,”收回目光,他的声音平淡无情,以一种全然冰冷旁观的姿态一一评判着这些人,全然不顾他们因他的话而突变的脸色。 此时的他,不是敬重师父的徒弟,不是与任锋相交多年的朋友,也不是爱着任刃的男人——他是医圣。他要站在一个制高点,俯视着、评估着、计算着这个会决定医圣谷未来的转折点。 “你们都在下意识的维护着他,几乎不经过思考的。”说出最后的总结,林泽生的表情有些落寞也有些庆幸:“我不认为他是个好人,我也无法对他产生好感,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成功的帝王——他能得到足够多的拥护。包括差点被他杀死的我,即使再不情愿,都不得不选择帮助他这条路。” 愣住,几个人全部都愣住,完全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锋并不理会这些弯弯绕,只挑自己喜欢的听了进去,脸上难掩的兴奋,立刻就激动地叫了出来:“你是说,你同意帮我们了?” 林泽生试图扯出一个笑容,然而梨涡只是显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不见,终于还是没能成功。无力的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消耗了林泽生所有的力气,他再也不想回应什么。 “好了,我明天随你进京,让他们先休息吧。”秦老爷子打断任锋还要说出口的话,对他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任锋有些不甘的还要争取,但却在下一句话败下阵来。 “任刃的身体还没好完全,脸上还有些疤痕没有消除,你带他先去清毒吧。”说罢,他率先起身走了出去,随后染墨也很有眼力的跟了出去。任锋刚刚就疑惑任刃脸上为什么有些皮肤特别粗糙,但因为一直没时间多问就只是压在了心里,现在听到大夫说余毒未清……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自家弟弟的身体!于是,也乖乖跟着走了出去,甚至很体贴的带上了门,方便大夫治病。 任刃静静地坐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有些犹豫的开口:“你……还好吗?” 这样的林泽生让他心惊,不留情面的指出他们每个人最尴尬的处境和过去,语气和表情都冰冷的让他陌生。如果换了一个人,任刃也许早就会一掌袭去或者拂袖离开,但对于林泽生他却生不起气来,甚至连不满都没有——只有心疼。 医圣谷对于林泽生的意义,他虽然不能全然体会,但也是明白的。 而现在,先是被萧天弘逼到了无路可退,之后居然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继续逼着他向萧天弘投降。无论理由多么充分,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掩盖医圣谷将要投靠于强国,颠覆根基的本质。 不能中立的医圣谷,已经算不得医圣谷了。 ——这意味着,医圣谷将要终结在他的手里。 “我会成为医圣谷的千古罪人。”偏过头,林泽生的脸庞被从窗口透入的阳光均匀的染上了金黄色,他的神色模糊不清,声音也同样模糊的几乎听不见。 明明是轻的几乎分辨不出音节的话语,却好像一记钝钝的重锤砸在了任刃的心上,毫无准备、猝不及防。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居然想不出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来,张了张嘴,最终无力的闭上,沉默。 从窗口闯入的阳光只有狭小的一束,在那局限的空间里,细小的尘埃无风自起,在明亮的刺眼的光芒中无所遁形。安静的呼吸,好像生怕重上一点就会惊扰了那些无声舞蹈的尘埃,生怕会打破这种短暂的沉寂。 阳光一点点的偏移,很快就爬到了任刃的身上。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的原因,任刃觉得脑袋晕晕的有些发沉,心口也闷的难受。 他在阳光中抬起头,看着已经重新被阴影笼罩的林泽生,那股沉闷感越加的厚重,几乎让他没了思考的能力。任刃只记得,林泽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坐在阴影中孤寂落寞的样子。这人应该总是挂着恬淡的笑容,有着泰山压顶色不变的镇定,有着风雨来袭岿然不动的淡然,温润谦谦,君子如玉。 没有经过思考的,任刃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声音已经落在了阳光之中:“就算是千古罪人,我也陪着你。” 从他口中吐出的话音惊起了尘埃四散,也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慢慢的,他转过身来,嘴角一点点的扬起,平静无波的眼中也浮上了一丝笑意:“千古罪人也无所谓,我认为应该这样做就足够了。” 他的语气中,是一种强大到不容质疑的释然。 看到熟悉的笑容终于再次出现,他认识林泽生终于回来了,任刃不可察觉的松了口气,心中隐隐的竟有一丝自豪: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事何状,都坚定理智,冷静自若的人,是他的。 然而下一瞬,脸颊被一双大手捧住,这人的脸探到了眼前。乌黑的眸子里笑意满满,带着促狭的意味:“不过,小刃会说出陪我的话,让我很感动啊。” 眨眨眼,任刃后知后觉的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立刻蹿红!这种煽情的话,这种深情的誓言……怎么会是他说的?!一定是阳光把他晒晕了,一定是! 羞愤的表情被对面的人看在了眼里,成功的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深深的梨涡和弯弯的眼角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的好心情——与刚刚低落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你刚才又是故意的吧?!”任刃不客气的拍落他在脸颊乱摸的手,怀疑的瞪他。 “怎么会?”林泽生无辜的反问,看起来很是委屈。 任刃迟疑了一下,但在看到那人眼中划过的笑意后立刻炸毛,手指不客气的狠狠戳了过去:“你哪里像真的纠结难过的样子了啊!你……” 然而被林泽生顺势抓住了手指拉了过去,人被稳稳地困在了怀里。 任刃气恼的还欲挣扎,但无奈内力不敌对方,不多时就只好浑身乏力的宣告投降,老老实实的被搂着吃上一餐嫩豆腐。 迷迷糊糊中,任刃残存的意识在心里咬牙:为这个人担心的我,真是白痴一个啊! 所以,他没有听到那一声呢喃在唇舌间的,细不可闻的,却深情诚挚的:“谢谢。” 第83章 所谓温泉 就如同秦老爷子说的,任刃体内的余毒的确是拖不得了。虽然这一路上林泽生又是药浴又是针灸的将毒引出了一些,但毕竟赶路不便,没有条件彻底的将余毒清理干净。 林泽生也没有再耽搁,整理了心情,回房略微收拾了一些东西就拉着任刃绕过了一排房屋向后面走去。 医圣谷内看起来与普通的农家村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气候阴冷一些,但植被却是好的,与谷上荒凉的景象完全不同。任刃被他牵着一路行来,并未多问,反而是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一片片随处可见的药圃,各种在外面千金难得的珍惜药材在医圣谷里却好像是常见的蔬果一样种植着。 林泽生注意到任刃的视线,笑着解释:“这没什么,照顾这些药材的都是医圣谷的老人了,世代相传的药农,再难生长的药材到了他们的手里都没问题。现在正是整理药材的时辰,他们都不在,等帮你清了毒,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嗯。”任刃点了点头。 很快的,绕过房屋和一些树木,再转过几块凸起的高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温泉。初春的气候不算冷了,但仍能看到温泉中泛起的温热水雾,让人一见就觉得周身似乎都暖了起来。 “到了。”林泽生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到了一旁干燥的石台上,站直了身走到任刃身边,伸手就要去解开任刃外袍上的带子。 任刃吓了一跳,忙按住自己的腰带退了一步:“你,你干嘛脱我衣服?” 林泽生无奈的笑:“你想什么呢?你忘了我说过要带你回来泡温泉才能彻底清毒吗?” 任刃有些尴尬的张了张嘴,这才想起他的确是这么说过……立刻背过身去,自己扯着腰带忿忿的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林泽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动手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任刃飞速的将外袍和中衣全部脱掉,只穿着里衣转过身来,就被林泽生又吓了一跳。指着光着上身的人,不知道是蒸汽太暖还是惊吓过度,脸开始泛红的结巴道:“你、你为什么也脱了?” 林泽生一边解着裤子上的腰带,一边回答他:“你的余毒都被逼到了皮肤里,这温泉能最彻底的将余毒排出,但需要我用内力帮你引毒。难道我要穿着衣服下水吗?”说着,眼看着中裤也要脱下来了。 任刃只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人与外表一副文弱的模样不符的蜜色肌肤格外刺眼,不由得别开眼去不敢再看,但却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心上挠啊挠的,刺刺的痒,视线不由自主的又转了回去。 于是,任刃的视线就好像被粘住了一样,理智上挣脱了一下,就又被拽了回去,开始了从林泽生到旁边,从旁边到林泽生的来回游移。 不料,视线一不小心跟林泽生突然抬起的眼神对了个正着,躲躲避避贼溜溜的举动被人家逮个正好。 任刃愣了一下,林泽生则轻轻笑了。 被那清浅的笑容刺激的脸色爆红,任刃尴尬的飞快转身,也顾不得身上还穿着衣服,就砰的一声跳进了水里。 “小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把林泽生吓到了,忙跟着跳进了水里。还好温泉不算深,最深处也不过是半人多高,林泽生很轻易的就将任刃捞了出来。 “咳咳咳咳……”任刃对于刚才跳水的举动也没什么心理准备,被呛了个正着,头刚冒出水来就咳了个惊天动地,只觉得鼻腔里似乎全都灌进了水。从鼻子到口腔都麻麻闷闷地难受,小脸都被憋得通红,眼泪更是从眼角溢了出来。 林泽生好笑的一手搂住任刃,一手在他的后背轻拍着,愈发觉得任刃怎么这么可爱呢?好半天,见任刃终于缓了过来,咳嗽声渐止,林泽生才将手掌从他的后背收回,改为抹去他因咳嗽而溢出的泪水。 顺着他手指的力道,任刃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而这一抬头却让林泽生心中倏地一紧。不知是因为水温还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任刃的脸早已红透了,他本就长得白,在雾气的蒸腾下更是白中透红。眼眶也因咳嗽红了一些,泪水也迷蒙了少年的视线,目光茫然而纯净,在那样肤色的映衬下竟带有一种勾人的艳丽。 水已经将少年的衣服全部浸湿,本就不厚的里衣紧紧地贴在少年纤细柔韧的躯体之上,隐隐透出了肉色。水盖住了少年的腰部往下,水面上淡淡的蒸汽中隐约可见少年胸口处突起的小点…… 只觉得血气上涌,林泽生慌忙别开眼,不敢继续看下去。手臂也缓缓地放开,确定任刃可以自己站稳后推开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清毒不能穿着衣服,你将衣服脱掉,我才能帮你引毒。” 因为刚才剧烈的呛咳任刃觉得脑袋有些疼,但偏高的温泉水将身体包围,赤裸的皮肤在温水中涤荡的感觉却是真的舒服极了。即使林泽生不说,任刃也不愿有衣料的阻隔的。抬起头看到林泽生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任刃暗暗唾弃自己胡思乱想,这样疗伤已经不是的一次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于是也不再扭捏,将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扔到了岸边。随后向浅水区走去,坐好,水刚好没过胸口。任刃如同这几日逼毒的过程一样,将赤裸的后背对着林泽生,安静的坐好等待着。 林泽生看着任刃毫无戒备的背影,站在原地竟不敢上前一步了。他虽然洁身自好,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连日来又是赶路又是奔波所以也顾不上许多,即使有了那么点绮丽的心思也都压了下去。可现在……林泽生低头看了看温水下似乎格外兴奋的某个部位,心中暗骂自己真是个禽兽! “怎么了?”任刃见他不过来,疑惑的回头望。 “没……”林泽生很是理亏的扭过头,不敢直视他。 任刃更加不解,想着难道是还为医圣谷的事情烦忧?心中一乱,也顾不得刚才的窘迫了,站起身来淌着水就向这边走来。 一个没留神,林泽生才发现任刃竟然已经走到了跟前。虽然这里水位偏高,挡住了腰部以下的视线,但少年身上清新的气息与温泉的热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足以摄走他残存的理智。林泽生立刻觉得喉咙发干,嗓子发紧,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加速的奔流起来,直向某个部位汇集而去。 偏偏任刃看他视线飘忽,脸色有异的模样更加担心。这温泉之中雾气颇大,任刃有些看不真切他到底怎了,于是更凑得近了些,呼吸几乎就要吹拂到了他的颈侧。 “小刃……”林泽生上半身微微后仰躲避着他的靠近,郁闷的叹息,不知道对于任刃居然这么信任他,对他毫无戒心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出口,任刃也看清了林泽生刻意躲避的眼神,愣了愣之后才明白过来,立刻脸色爆红!他也是男人,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种隐忍的语调和眼中的那种情欲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尴尬之后,任刃看着林泽生小心翼翼躲避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模样,心中微酸。 林泽生对他总是好的,只要他不愿的,这人从不勉强过一分半点。即使是情到难禁时的亲吻和拥抱,也是小心试探、温柔呵护的,生怕委屈了他一丝一毫。于是,这让人宁可就这么委屈着自己,却不想让他知晓。 任刃想,这样的人,他该珍惜的。 这么想着,任刃伸出了手臂,环住了身前人的脖子,身体也跟着靠了过去。赤裸着身体,被泉水温湿的身体紧紧相贴,有着水珠流动的肌肤细微的磨蹭着。而最要命的,是少年因温泉的热度而暖起来的手掌,正轻轻地握住了某个炽热坚硬的部位。 难耐的低喘一声,林泽生震惊的看向任刃。 任刃侧着脸,将头埋在了这人的颈窝之间,声音细小到几不可闻:“我帮你吧……”说着,手掌已经轻轻地上下动作起来。 突如其来的快感让林泽生完全无法反应,愣愣的任由身前的少年揉弄着那里,在温泉之中,水流从手掌的缝隙中穿过,本就温热的水温现在变得几乎烫人。 心中重重一叹,林泽生狠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 手坚定的探出,按住了少年的手背。“小刃,还不是时候。”声音因被挑逗起的欲望而变得沙哑颤抖。 低下头,对上任刃疑惑抬头的视线,林泽生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爱的是你,并不是为了能这样做才爱你的,也不会因为不这样做而不爱你,懂吗?”凝视着少年的目光,他坚定有力地说。 任刃一怔,说不出话来。 看着少年因惊讶有些发愣的神色,映着被泉水滋润的白里透红的脸颊,说不出的可爱。林泽生微微一笑,在他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我已经很开心了,小刃。”说着,他就松开怀抱退了开去。 他爱任刃至深,怎么会没注意到刚刚任刃身体的僵硬和下意识的逃避?这种事情,任刃是不喜欢的吧?想起任刃曾经对此事的抵触,林泽生心里又是一痛。就算他再想要,又怎么忍心勉强任刃去做他讨厌的事情,怎么能忍心让所爱的人再次揭开过去的伤疤? 任刃刚刚的举动,已经足够说明了他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足够显示了任刃的心意,他真的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为了他,任刃愿意委屈自己,但他怎么舍得?所以,他愿意等,无论等多久。 某个坚硬的部位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林泽生无奈的苦笑,在这里他又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呢?只好起身走向岸边,打算去冲冲冷水缓解一下,同时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的君子风度…… 然而,后背突然被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 愕然回首,却见任刃有些羞赧的脸微微别开,低声说道:“那么,你帮我……” 这时候,林泽生才注意到任刃的某个部位……似乎,也起了反应? 震惊的睁大眼,林泽生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惊喜冲的头都有些晕,迷迷糊糊中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小刃对他也是有欲望的?那么……他是不讨厌他做这种事的了? 猛地回身,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身前羞涩的少年,狠狠吻住。 所以说,即使是一向温柔隐忍的人,也是禁不起挑逗的。 这个吻已然有些失控,往日的温柔怜惜几不可见,舌头放肆霸道的扫过口腔,掠过牙齿,与少年的粉舌紧紧纠缠,力道之大几乎让任刃觉得有些疼了。这一吻持续着,他的手也不老实的在少年裸露的后背游移起来。 渐渐地,林泽生的唇离开了他的,沿着颈侧向下游移而去。唇舌并用的,舔吻着少年还未彻底清毒的肌肤,那些原本因中毒而满身的红疹早已退去,只残留着皱起粗糙的皮肤。而这几日来,因为毒素的渐渐清理,那皱起的老皮也已经脱落了一些,留下的是新生的脆弱粉嫩的皮肤。 而这些不引人注意的斑点,成为了他重点照顾的对象。每遇到一处,更是留恋的在那上面停留的久些,舌头一遍遍的舔弄着。 那里的皮肤敏感异常,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逗弄,不过几下就已经让任刃几乎站不稳,连声音都跟着抖了起来:“别……”双手无力的推拒,想要逃离这种折磨。 环在腰间的手臂却更紧了一些,两人完全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而那个难言的部位更是在亲吻中微微颤抖,毫无阻隔的贴到了一起,轻轻地磨蹭着,更炽热肿胀了几分。 仰着头,承受着这人唇舌在身上的肆虐,任刃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想不起要说什么,只能本能的抗拒着:“别,不是的……”他被这样的林泽生有些吓到了,拒绝的话却又显得无力虚弱。 “小刃……”林泽生的动作顿了顿,从少年的颈侧抬起头来,看了看少年因欲望而变得迷蒙水润的眼眸,呼吸又重了几分。一边低喃着他的名字,一边又将唇印了上去,轻轻地在少年因刚才的亲吻而略微肿胀的唇瓣上舔舐,极尽温柔。 轻柔的动作和满满的怜惜抚慰了任刃略有退缩的心,渐渐地,任刃放松了身体,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住了身前的脖子,完全依靠着环在腰间的手才能站得住。敏锐的感觉到了任刃的变化,林泽生轻轻一笑,手臂用力就将少年打横抱起,向温泉的一侧走去。 任刃只觉得后背一凉,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带到了一块在温泉下平整的石床上。“这是……”任刃摸着身下光滑的石面,这石床在水下极浅,又挨着了温泉边,人若是靠着泉壁躺坐在这上面,身体会恰好浸在水中又不会呼吸困难。看来这是专门为泡温泉的人准备的。 似乎对任刃的分心很不满,林泽生忽然俯下身子,在他的胸口轻轻咬了一口。 “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刺激的轻呼出声,这人……居然咬那里…… 满意的看到任刃的注意力又回来了,林泽生却不抬起头来,仍旧停留在少年胸前凸起的小点上轻轻地舔吮,偶尔用牙齿轻柔的磨蹭几下,舌头时不时的扫过小点下肉粉色的圆圈。而一手轻轻捏着少年的腰部,试图寻找到他的敏感点,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应着少年的请求,去帮忙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胸口处,因为唾液的滋润感觉微凉,那被吮吸的红润的小点早已挺立坚硬。任刃不知所措的轻摇着头,他从未被人如此温柔的爱抚过,从不知道原来这里也可以让人这样的难以忍受。 渐渐地,他的唇舌放过了樱红的两点,继续下移。轻柔的吻沿着腰腹渐渐向下,任刃因涌动的快感不由自主的弓起了身体,大部分的皮肤都从水面露出,而这也恰好方便了林泽生的动作。 突然,致命的地方被一处温热湿润的地方包裹住。 任刃惊喘一声,忙睁开眼来向下看去。只见自己的那个部位,竟然被这人含在了口中…… “你,不要!”任刃从未被人如此抚慰过,下意识的就想逃避,身体扭动起来。 “小刃,乖。”好像哄小孩子一样,林泽生轻笑着安抚。 任刃看着这人居然是含着自己的那东西说话的,只觉得羞耻顿起,一股热流从腹部直冲向了那里,更觉得难耐了几分。手忙脚乱的就想坐起,但无奈身下的石板太滑,一个不稳差点跌倒,手臂下意识的撑住身体,结果反而将自己更向他的口中送去。 “别这样……”任刃觉得脸上几乎都要烧起来了,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折磨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那人却不肯放过他,只是轻笑一声就动作了起来,舌尖轻柔的抚弄,手指配合着节奏的摩擦,口腔中还是不是的吸吮,让任刃连话都无法说出来,所有的意识都只能集中在了那一处。 身体在温热的泉水中,随着微微波动的水流摇晃,只感觉浮浮沉沉的落不到实处。不知过了多久,任刃终于到了极限,身体颤了颤就要爆发出来。与此同时的,神智瞬间回炉,任刃有些惊慌的低头阻止:“别,我就要……” 然而林泽生却不肯退缩,反而含的更深,用力一吸,将少年浊白的液体全部吞到了口中。喉结一动,居然咽了下去。 “你……”任刃傻愣愣的看着他。 林泽生轻笑,站起身俯向他就吻了过去。 唇舌的纠缠中,檀腥的气味清晰可闻。任刃涨红了脸,只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那一处似乎比刚才更大更硬了些……迷迷糊糊的亲吻中,那人的手在他的身上游移,突然就向后方探了过去。 “不要!”任刃大惊,伸手用力推着身上的人。 然而林泽生本就不是文弱书生,如今内力更是充沛,任刃一推之下并没有撼动他分毫,反而趁着这个机会,指尖已然探了进去。 “啊!”倒吸一口凉气,任刃惊慌的夹紧双腿,不让他的手前进分毫。 “小刃……”手臂被紧紧地箍住,前进不得,让已经忍到几乎赤红了眼的林泽生无奈苦笑:果然还是不行吗?终究还是不忍心勉强他,林泽生微微直起身体,就要将手抽回。 “不是,不是的……”任刃抬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有些慌乱的解释,似乎怕他误会:“那里,很脏……” 林泽生一愣,随后笑开,在任刃的唇边落下一吻,轻声说:“不脏,小刃哪里都不脏的。”说着,手指已然整根没了进去。 紧致的部位被突然撑开,让任刃有些喘不来气,但却仍旧阻挠着,双手去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臂,连连摇头:”不行的,要先浣肠……”在他的记忆中,这事之前总是要先彻底的清洗干净的,虽然会难受,但那毕竟不是用来交合的部位…… 林泽生的动作一顿,眉目突然冷了下来。 察觉到林泽生情绪的变化,任刃有些不解的抬眼看他。 好一会儿,林泽生才缓和了表情,低下头来:“小刃,你很干净,我觉得很干净。”唇在少年的脸侧和唇角轻点,轻声低喃着,声音有些颤抖。手指不肯退缩的在那紧致收缩的里面轻轻搅动起来。 “唔……”任刃难耐的仰起头,抓住他手臂的双手也无力的垂下,听着他的话,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是啊,眼前的人是林泽生,不论怎样都不会认为他不好,认为他脏的林泽生…… 粗重的喘息,由于有了泉水的润滑,手指渐渐地活动自如起来,也从一根变成了两根、三根……林泽生极有耐心,一点点的开拓着,观察着任刃的神情,确定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后,才突然将手指抽了出来。 身体站起,缓缓地覆上少年早已因情欲而泛红的身躯。 睁开眼,任刃怔怔的看着身上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孔,视线纠缠中,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奔腾的欲望,和缓缓流过的爱意。抬起手臂,任刃环住他的背,感受着他炽热如铁的部位抵住了自己的入口。 “小刃,我爱你。”情话在两人再次胶着到一起的唇舌中呢喃,同时的,下身也渐渐地契合。 “啊!”从未有人进入过的地方终究还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巨大,任刃难受的蹙起眉头,后面的入口不由自主的收缩,将他的巨大卡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小刃,我真的很爱你……”一遍遍的,他在耳边低吟着,字字句句似乎都戳到了心尖上,让心在这泉水中涤荡不已,身体也跟着一点点的放松,接纳。身体的敏感部位被一一爱抚,渐渐地,身前的欲望也跟着抬起了头。趁着这个机会,他的分身一入到底。 已经忍无可忍的林泽生再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什么温润如玉,确认少年的那里没有受伤后,就双手扣住少年纤细柔韧的腰肢,一下又一下的抽送了起来。不快,但却大力的,每一次抽出几乎都要分离,而在少年觉得失落的瞬间,又全力插了回去,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 “林……”任刃不知所措的呻吟着,身下光滑的石板让人难以着力,没有选择的只能抱住身上耸动的身躯,手指在他光裸的背部挠动。 “叫我泽生。”林泽生突然停下,保持着在他体内的姿势,俯到他的耳边轻声说。 任刃无助的睁开眼,有些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人,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已经让他无法思考,他从不知道原来和相爱的人做这样的事,是这么的愉快。突然停下的动作让他有些难受,好像被迫停在了某一点上,没着没落的难受。身后私密的部位无意识的收缩,似乎在邀请着他的动作。不经思考的,任刃听话的叫着他:“泽生……” 轻轻一笑,与往日的温柔谦和不同,他的笑容突然带上了几分霸道和狂肆,身下的动作突然加快了起来,又深又重,让少年承受不住的低低的呻吟了出来。 “你别,慢,慢一点……”搂着身上人的背部,湿透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任刃喘息着摇头,无助的告饶。然而一向温柔怜惜的人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手臂一捞将他的腰抓的更紧,身体贴的更近,没有准备之下被进入的更深了几分。 “唔!”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任刃只觉得一种让人恐惧的酥麻感从脊椎窜起,让他忍不住一抖,在两人小腹间摩擦的部位险些发泄了出来。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情的林泽生却轻轻一笑,又狠又准的向刚刚的那一点快速持续的攻击起来。 “不要了,我不要了,不……”任刃实在忍受不了了,抓着身上人的手臂随着他的晃动,声音断断续续的拒绝,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几乎要溢了出来。他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可怕,他觉得这身体几乎不是他的,他控制不住的贴近,难以抑制的呻吟,双腿更不知何时抬了起来,环绕到这人的腰上,方便他进入的更加彻底。 呻吟声突地被堵住,嘴无力的张开,承受着身上人深深地吻。 闭上眼,任刃放弃了挣扎,被他紧紧地拥住,随着他的节奏摇晃着。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只剩下了一个疑问:那个温润柔和的林泽生,去哪了? 第84章 少年蜕变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任刃的预料。 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床上的雕花出神,任刃不由的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承认自己对林泽生是喜欢的,是贪恋的,但真的没有做好交付身心的准备……而之前发生的一切,要怎么解释?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吗? 冲动就意味着在重归于平静之后,会反思,会质疑:那个一时间头脑发热,失去理智的人——怎么会是自己呢? 思绪不受控制的想起之前的一幕幕,细腻的亲吻,亲密的接触,燥热的交缠,涤荡的感觉……任刃只觉得脸又开始渐渐发热起来,耳尖更是热的有些发麻了。 冲动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任刃想。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于林泽生的爱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总是龟缩不前,总是犹犹豫豫,顾虑太多。但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他会突然心软了一刹那,冲动了一瞬间,动作快于理智的勇敢踏了出去,更贴近了那个人,也更清楚了自己的心。 嘴角微微一扯,任刃想,就这样吧。 一阵风突然涌入,发丝微动,门被无声无息的推开。 任刃侧过头,看到的是端着托盘走进的林泽生。他的手脚放的极轻,动作轻慢的回身关门,就连迈步都是脚跟先着地,再缓缓将脚掌落下的。 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就浮现了出来,任刃明白这人是怕吵醒了他。 回过头,林泽生的视线立刻对上了任刃含着笑意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后清浅的笑容缓缓在他的脸上漾开,梨涡显现。不再刻意放轻动作,林泽生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桌上,就立刻到床边坐下,身子轻俯,柔声问:“小刃,身体难受吗?” 眨眨眼,任刃手臂撑了撑,就要坐起身来。随着动作,任刃清楚地感觉到肌肤与柔软的里衣摩擦,清爽舒适,周身都是沐浴过的清新味道,皮肤上曾经的粗糙隔阂的触感也消失不见,很明显毒已经解开了。身体渐渐坐起,向后坐了坐靠在枕头上,更明显的感觉到身后的那个隐秘的部位——不痛,却也说不上舒服。 微微红了脸,任刃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躲避开林泽生的视线,反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林泽生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径直的与他对视着,直到少年的眼神开始有一丝羞赧浮现,才带着笑意放过了他,转身去拿托盘上的碗。碗里面是温热的药粥,递给任刃,解释道:“毒已经清了,但你的身体还需要滋补……” 听着似乎别有用意的话,任刃两颊发红的接过药粥,低头就喝了起来。 的确是饿得狠了,没有几口一小碗的药粥就见了底。任刃咂咂嘴,将药碗递了过去的同时抬头,看到的是林泽生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从未离开。任刃很没出息的再次躲开了他的视线,把碗递了出去,心中却在懊恼:为什么不敢看他啊! 下一瞬,林泽生的手指突然温柔的抚上了少年因温热的食物而红润的唇瓣,眼眸中的温柔满满的几乎藏匿不住,他轻笑,却似在发誓:“小刃,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任刃抬眼,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眸亮的惊人,好像出鞘的剑,在空中划出刺目的寒光,锐不可当的捍卫他的承诺:一往无前、劈荆斩棘、绝不退缩。 细细密密的,心突然就像被什么网住了,牢牢地定在那里,移动不了分毫。那是在他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就织好了的网,不是束缚,而是归宿。自重生以来就惴惴不安的心情,突然就找到了落点,不大不小,不热不冷的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落点——契合无间。 也许是重生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他总是如履薄冰的活着,生怕行错了一步就会再次坠入万丈深渊,重蹈覆辙。所以他坚强,他自律,他苛刻,他狠辣,他珍惜,但却真的不快乐。过去的记忆,过去的教训将他压的太重,他没有了朝气和力量站直身体去迎战重复的人生。 但现在他却觉得空荡荡的后背突然有了支点,有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后,可以陪着他前行,即便走错了,迷惘了,这人也会伸出手来将他从万丈深渊中拉出来,或者干脆的陪他跳下去。 嘴角一点点的弯起,任刃明白,他真的不用怕了。 任刃不是矫情的人,也许对未来还有迷茫,对于爱情还有不信任,但却是坦坦荡荡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必要逃避了。他从来就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做了就承认,没做就摇头。他虽然不是女人,没有什么贞洁之说,但也绝对不是随便的人,会跟他做,就代表了他爱他,很爱他。 任刃觉得,这样的人他没办法不爱——在他对未来迷茫退缩的时候,这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将前路的障碍一点点的移开。将他从萧天弘的手里夺了回来,帮着他说服他的父亲,搞定他的伴读……而他自己的那一边更是早就已经处理的干净利索。这人从不告诉他过程,也不会对他诉苦这些事情有多少困难,而是直接的将最完美的结果端到他的面前,轻松的笑着。 任刃想,自己一定是上天的宠儿,能得到重生,更能得到这样的一个人。这人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的命,他的人生。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任刃在心里暗暗说。 * 洗漱之后,又吃了些早餐,任刃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不少的事情。 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任锋已经和秦老爷子出发去了弁京,染墨陪同,留下了一部分兵力保护医圣谷。听到这里任刃先是遗憾没能跟哥哥多说几句话,随后才反应过来,大惊,他到底睡了多久? 林泽生笑眯眯回话:两天。 任刃立刻回想起自己昏睡前的画面,脸不可抑制的再次爆红,难道、难道……他是被做晕过去的吗…… 林泽生用筷子敲他的头,无奈的纠正:是用内力清毒后脱力导致的! 任刃捧着碗,为自己猥琐的思想低头忏悔。 看着大口吃饭的少年,林泽生眼角眉梢的温柔和爱恋无须掩饰,心中更是惊叹不已:他的任刃,已经蜕变了。虽然他不清楚任刃究竟想清楚了什么,但这少年已经开始展现出了他独有的光华。 以前的任刃也是坚韧迷人的,但眉宇间总有着抹不去的阴郁和哀愁,总是用冷漠和狠辣武装着自己,好像一只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刺猬。他缺少了少年人该有的张扬和潇洒,顾前顾后、谨慎的几乎胆小。 可现在,少年的眉梢已经完全舒展开来,俊秀的脸庞上的表情不加掩饰,笑容在他的眉眼间绽放,一举手一投足都似乎从无形的束缚中挣脱了开来,自然流畅,恣意张扬。 “看什么?”任刃感觉到他的视线,咽下口中的饭,诧异的看他。 林泽生轻轻一笑,突然凑近,在少年的唇角一舔,一颗米粒被他卷到了嘴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口中咀嚼几下,无辜的看他:“你吃到外面了。” 任刃怔怔的眨眨眼,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神态自若的低下头继续吃饭,只是耳尖微微有些发红。 林泽生心里闷笑,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任刃这么可爱呢? “快点吃!”好像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任刃用筷子敲了敲林泽生的碗,凶巴巴的说:“吃完了我们快点追上去,我不放心你师父进京!” 林泽生一愣:“为什么?” 任刃没了胃口,将碗筷放下,却不知从何解释。也许在这些人看来,萧天弘对于医圣谷虽然有企图,当然不会为难医圣谷的人——医圣谷若是没了这些人也就名存实亡了。但任刃自重生以来就怀疑着,上一世秦太医的死亡实在太过蹊跷,他不能不怀疑秦太医是不是得罪了皇室,更甚者是萧天弘。 所以他怎么能放心的让秦老爷子进京,去直面那个同样重生的帝王? 事关师父,林泽生也收了玩笑的心思,追问:“小刃,到底怎么了?” 任刃想了想,开口说:“萧天弘野心太大,虽然你师父的举动是示好,但我们不能不担心萧天弘会不会留下他来制衡医圣谷——毕竟他没了帝王蛊的束缚。” 林泽生微微松了口气,说道:“这个不用担心,他不敢。” 任刃愣住了。 林泽生此时却已经专心吃起了饭,神情自若的仿佛刚才那样嚣张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看着他完全没有半点担忧的样子,任刃也稍微放了些心:林泽生很聪明,秦老爷子更是个人精,应该不会完全没有后手的,但是——究竟是什么呢? 任刃开口还欲再问,却被突然闯入的人打断了。 只见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突然推开门莽莽撞撞的跑了进来,粉红色的小短衫,粉红的裙子,脚上登着可爱的虎头鞋,脑袋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小脸因奔跑显得红扑扑的特别可爱。她冲到桌子旁停了下来,仰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了任刃几眼后,转身就扑向了林泽生。 林泽生立刻放下碗筷,笑着将女娃娃抱在了怀里坐到腿上,轻声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跟周师傅学习呢么?” 女童撅起嘴,表情可爱极了:“来了两个受伤的人,周师傅他们都去帮着治病了,让我来告诉你。对了,他们还带了个这么小……”说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划着,食指和拇指就分开了一点点,“这么小的小娃娃!” 林泽生皱起眉,现在入口一直有士兵把守着,没道理不是这些士兵来通知他的。而且这孩子与几位师傅都在屋后整理药材,怎么会是他们发现伤者的? “快走啊!”女娃娃从林泽生腿上跳下去,用力拽他。 按捺下心里的疑问,林泽生跟着快步走出,任刃自然也随在身后。 女娃娃还是太小了,很快就跟不上两人的步伐,林泽生便把她抱在了怀里。女娃娃将头靠在林泽生怀里,大眼睛乌溜溜的瞟着一边的任刃,突然开口:“我是空静,你就是林师傅的夫人?” 任刃脚下一绊,差点摔了。 扭头看小空静,只见她一脸纯真,扭头又看林泽生,似乎对任刃的反应有些不解:“难道不是吗?可是医圣爷爷说你们是爱人啊!爱人不就是夫妻吗?就像我爹和我娘,我娘就是我爹的夫人啊!” 任刃无语擦汗,心中忿忿:该死的老不休!还有,为什么我是夫人! 林泽生倒是笑开了眉眼,痛快承认:“没错,他是我夫人。” 狠狠瞪了林泽生一眼,任刃忙开口打断小空静的好奇心,转移话题:“你说那两个受伤的人,他们不是从上面跳下来的吗?怎么会是你们先发现的?” 毕竟是个孩子,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又想起那两个人,佩服的拍手道:“是啊,他们好厉害的!居然从水路进来的呢,而且身上都没湿!” 林泽生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水路是医圣谷的出口,那是一条天然形成的石窟,里面有着一条暗河,水又深又凉,水流十分湍急流向外界。医圣谷的人都是乘坐小船顺流而出,出口极为隐蔽,而且水流太急太深根本不可能逆流而入,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人也无法潜水而入,所以那只能作为出口而不是入口。 而今天竟能有人从出口进入? 有些心慌,林泽生脚步更快了几分,任刃虽然不解但也跟着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空静所指的房屋外。 显然此刻几位年长的药材师父都已经围在了这里,对伤者进行了初步的处理。看到林泽生到来,站在门外的几个孩子都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医圣大人。”林泽生摆摆手,没有多说就进了屋子。 任刃也来不及打量这几个人,更顾不得那些好奇的目光,跟着步入房间。 立刻,血腥味扑鼻而来,但却夹杂着淡淡的奶香,味道有些诡异。由于跟在林泽生身后,床边又有几个药材师傅围着,任刃看不到床上的人,但却注意到了林泽生顿住的身形。 心中莫名一慌,任刃上前一步,才看清了床上的人: 易时和凤娘,以及怀中小小的婴儿。 第85章 武林公敌 好在易时夫妇到来的及时,虽然受伤严重但也不会危及生命了。孩子也被保护的极好,除了有些轻微的发烧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给二人做了紧急处理,凤娘也将孩子哄睡了之后,才强撑起精神向林泽生和任刃解释事情的缘由。 原来自从离开泽州,夫妻二人便从江湖退隐,只想自由自在做一对神仙眷恋,安安全全的将孩子养大。就这样悠闲度日,直到凤娘即将临盆,才到了一个北方小镇安顿了下来。却不料在此时收到了侠义庄旧部的求救信,送信的人将信送到后就重伤不愈而死。 这时候的易时才知道侠义庄在短短数月中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原本接替庄主的五当家居然暗地里搞起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偷的敛财。虽然江湖人中人不拘小节,但侠义庄内本就是侠心正义之士,自然不能忍受侠义庄做出这样的勾当。于是侠义庄的旧部在察觉到此事后一边暗自调查,一边聚集到一起商量对策,却在这时遭到了五当家的毒手。 听到这里,任刃仔细回忆了一下,接口道:“五当家?就是那个在二当家与四当家篡权时断了一臂的人?”记忆中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模糊,要不是当时他断臂救易时,任刃几乎压根想不起这个人来。 “是的。”易时低低的叹了一声,语气中有自责和悔恨:“与他相处了近十年,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竟是这样另有所图的小人。正因为他为人低调正派,为了救我还不惜断臂,我才会对他信任有加,将侠义庄交到了他的手上……” 凤娘一手搂着熟睡的孩子,一手按在易时的手上,轻轻捏了捏,轻声安慰:“这个怪不得你,我不是也没察觉吗?”易时抬眼看了看同样懊恼的妻子,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言语。 任刃和林泽生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发寒。易时也许他们不了解,但凤娘虽然看似行为不羁,但却是极精明的女子,而这个五当家在侠义庄潜伏了近十年之久,却不动声色不被任何人察觉,连凤娘都蒙了过去,这人实在有些可怕。 “他发现了你们知道了真相,所以想要杀你们灭口?”林泽生推测道。 “哪里知道了什么真相?旧部们也只是隐约追查到了他将聚拢来的钱财偷运到了他国,但具体的还未查明就已经……”易时的语气骤然低了下来,难掩悲伤愤怒。缓了一下,易时才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但他却反咬一口,对外宣布我夫妇二人背叛侠义庄,他做的那些杀人越货、残害武林同道的龌龊事情全都按到了我们夫妻的头上。” 任刃皱眉:“这样一来,你们岂不是成了武林正道的公敌? ” 凤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些年我一个女子独掌侠义庄,本就有了许多非议。这次的污蔑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却被有心人利用……我们夫妻的确是被那些正道人士一路追杀……”还未待她解释完,林泽生和任刃已经明白了。 以这二人的武功卓绝,普通的武林人士自然是不会伤他们到如此地步的,只是这次一来为了保护孩子,二来为难他们的竟然有曾经熟识的人,心中难免郁卒,怕是对旧识也下不了杀手,才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嘱咐二人好好休息后,林泽生和任刃就起身离开。还未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凤娘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虚弱与柔软:“对不起……”浓浓的歉意,几不可闻。 林泽生脚步一顿,回头浅笑:“你见外了,凤娘。”随后将门轻轻合上,拉着任刃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沉默着前进,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林泽生带着任刃直接走到了几位老师傅的住处,一脸凝重的打断了忙碌中的几人。也许是林泽生与平日的柔和模样大相径庭,几位师傅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安静的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他。 目光扫视过几人,林泽生便毫无隐瞒的将从凤娘那里听来的事情全部转述了出来。话音落下,沉默半晌后,周师傅抖着沾上了尘土的袖口最先哈哈笑了起来:“这泽国人果然聪明,借着这个名头来找我们医圣谷的麻烦吗?” 其他几位药材师傅则是面露茫然,完全不明白这跟医圣谷有什么关系。 林泽生心中略松,虽然这周师傅世代相传,几乎足不出谷,但毕竟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看得足够通透。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凤娘那个聪慧的女子也是明白了的,知道他们必然会连累医圣谷,所以才会不敢从入口进入,怕给后面追踪的人引了路,所以才会在刚刚道歉。只是他既为医圣,就绝不可能将凤娘拒之门外的,不单是朋友,凤娘对他是有恩的。 林泽生笑着对另外几个不解的师傅解释道:“那个五当家潜伏在侠义庄数年,应当早就知道凤娘与医圣谷交好。他们是故意把凤娘夫妇逼到绝路,让他们不得不到这里暂避,那么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向我们医圣谷要人了。” 任刃点头,接话道:“但是我们不可能将凤娘交给他们,所以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来对医圣谷动手。而且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到了凤娘夫妇头上,所以包庇他们的医圣谷也就站到了整个武林正道的对立面……” 听了这番解释,几位师傅毕竟也不是笨拙之人,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一位面貌黝黑的师傅很恨的啐了一口,骂道:“这群武林正道都是傻子吗?我医圣谷虽说历来中立,一直救死扶伤,做事正派,若真是那等龌龊小人,我医圣谷怎么会包庇?” 周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也许有些人的确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更多的人在乎的并不是凤娘夫妇做过什么,而是想要从医圣谷这里得到什么。”顿了顿,他看向林泽生,轻声说:“宁可公然与我医圣谷为敌,他们也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目光太过锐利,让林泽生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任刃却已经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帝王蛊! 那么,那个五当家其实是泽国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回忆中的片段立刻纷至沓来,以前从未想到过的细节也一一浮现。怪不得当初三皇子会误会他是医圣的真正继承人,因为林泽生曾经为了给他解围,在侠义庄谎称他是医圣传人。而当时在场听到这话的只有几位当家,但后来居然传到了泽国三皇子的耳中。 想到这里,任刃心中已经浮起不好的预感。这样突然武力逼迫的举动,是因为三皇子的死吗?本以为三皇子私自行动,应该不会被泽国的皇室察觉,所以他才敢下了杀手以绝后患,但现在看来……也许在三皇子的身后还有人?那么在泽国知道这帝王蛊的人,不只三皇子? 突然,一阵尖锐的哨音划破了空气,将正各自思量的几人唤醒。 几人脸色同时一沉,这是驻守在医圣谷入口处的士兵预警的哨音——有敌入侵!虽然已经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却绝对想不到对方会来的这样快,并且准确的找到了医圣谷的入口! 任刃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飞了出去,运足轻功向入口处飞奔而去。因急速的飞奔,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有些大,震的心脏都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距离并不算远,不过片刻,入口处的景象就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 原本守卫在入口几个天然形成的巨石后的士兵早已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哎哎呀呀的痛呼呻吟着,只有几个零星还站着的,却也已经捧着弓箭瑟瑟发抖,显然是被对方的武功所震慑。与这群狼狈的士兵不同,站在他们中央的是一个背手而立的颀长身影。那人年过中年,面目淡然,五官普通到过目即忘,但左边的袖口却是空空荡荡的摆在身侧。 任刃眼睛一眯,已然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脚下更是用力,从一个歪坐在地的士兵身边掠过,将他手中的剑抄在了手中,便没有半点迟疑的持剑攻了过去。 那人扯嘴一笑,抬起右臂迎着任刃的剑尖便是轻轻一拊掌。 任刃顿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压力铺天盖地的袭来,心脏不自主的收缩,呼吸都屏住,根本喘不过气来。本来借着冲势的极为凌厉一击,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打偏了开去,身体不由自主的从这人身边滑过,冲势不减的向一边的巨石刺了过去。 任刃一惊,连忙收势,但却已是来不及了,正打算用内力强行阻断动作,虽然势必会受些内伤,但总好过撞上山石了。却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前冲的劲头阻了阻,冲势骤缓。 不过是又向前冲了几步,任刃便已经能够稳稳站住,回过身,面目复杂的看着对着自己浅笑的中年人,心中困惑不已:这人到底是为何而来?都已经聚结了武林人士要与医圣谷兵戎相见,却为何刚刚没有背后下手,反而出手助他? 正疑惑着,一个身影从远处极速掠了过来,只是一眨眼间就站到了任刃的身前,挡住了中年人的视线。 林泽生?任刃诧异的看着身前人的背影。 林泽生却没有回头看向任刃,只是对着对面的中年人沉声说道:“五当家,好久不见。不知这样贸然闯入我医圣谷是有什么事吗?” 五当家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林泽生赞叹道:“医圣果然名不虚传,内力之高实属罕见,我几乎看不清你的身影。” 林泽生轻轻一哼,也不谦虚的举起手掌,运气内力对着五当家突然推出,巨大的内力无形喷涌而出,将他脚边的土地凭空的压出了一个浅浅的低坑。在对方骤然深沉的面色中,平静说道:“所以,你该知道,不要挑衅我医圣谷。” 五当家沉默了一瞬,复又缓了脸色,说道:“我们并不愿与医圣谷为敌,要的只有那两个侠义庄的叛徒,他们杀害了太多武林同道,实在是罪不可恕。” 无视对方谦恭的样子,林泽生断然拒绝:“不可能。” 五当家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医圣先不要急着拒绝,与我同来的武林同道足有上千人,个个武功非凡,他们也只是想要为同门朋友报仇而已。医圣大人最好还是考虑考虑,一天之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语音一落,便飞身而起,直向山崖上面飘去。 任刃望着这人飘然而起的身影,心中暗惊:这样高深的内力……他自问即使再修炼二十年,也不见得能以轻功登上崖顶。联想到刚刚对方只是以内力就挡住了自己的攻击,任刃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上千武林好手,谷内这几百个士兵根本就不可能是对手。 ——江湖纷争,不是军队能够解决的。 手突然被握住,林泽生轻轻的揽住他,轻声安慰:“还有一天,我们可以想想对策的。” 抬起头,任刃怔怔的看他。 林泽生被他看的莫名,不解的回望。 半晌后,任刃突然眯起了眼睛,咬牙阴阴的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运用内力的?” “额……”林泽生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无辜。心中却已经懊恼不已,刚刚害怕任刃出事,情急之下忘了掩饰,运足了轻功跟了过来,还出手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你,你!”任刃指着林泽生,已然气极。就是因为怕他不会武功,不知道如何自保,才会每次在这人动手动脚的时候不敢用力反抗,生怕误伤了他,结果这人居然早就已经会使用内力了! 想到这里,脸颊不受控制的燥热:要不是顾及他的身体,他也不会在温泉里就顺从了他……结果其实这人压根就是装的! 怒极之下,任刃奋力甩手,却不料林泽生却在此刻用上了内力,手掌就好像用什么粘住了一样,怎么用力都甩不脱。 “你无耻!”任刃挣不脱,气的抬腿踹人,脸色通红的恨声骂。 林泽生呵呵陪笑。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看着林泽生这个模样,任刃更加来气。 林泽生愣了愣,好像为了确定厚度一样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脸,然后继续陪笑…… 第86章 歪门邪道 两人没有说闹几句,毕竟还是正事要紧。为几十个被打伤的士兵诊断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大碍,看来五当家并没有下狠手。 看来对方打算先礼后兵,这是几人共同的想法。 “一天的时间啊……”林泽生低声喃喃,一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他当然不会犹豫到底交不交出凤娘夫妇,而是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将师傅们和孩子们从谷中转移。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提出就遭到了周师傅等人的反对:“他们既然敢给出我们一天的时间,必然已经断了我们逃跑的后路了,我猜出口处已经守着不少人了,贸贸然出去反而成了人质。” 林泽生闻言苦笑,他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这次的事情的确是医圣谷未曾有过的危机,虽然谷内有毒物可以御敌,但终究老的老小的小,对上那些武功不知深浅的江湖人士实在是不见得能够保全的了的。 “罢了。”看着就连年幼的静空都肃了脸色坚决不肯离开的模样,林泽生也不坚持。虽然医圣谷避世而居,谷内的人们更是鲜少陷入纠纷,但却自有一种傲骨在,大敌当前是宁死不逃的。 “向我哥报信吧。”任刃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出来。其实这是最为可行的办法,一来任锋离开不过一天的时间,及时求救他应该是能够赶得回来的;二来他们被困于此,也只有向华国军队求救一路可走了。 只是任刃知道,林泽生对于不得不向萧天弘屈服心中就已经憋屈的厉害,在这种时候还要不得不向他求救……所以他委婉的说是向任锋求救,任锋是他的哥哥,林泽生的心中应该还能好过些。 没想到的是,林泽生听了这个提议,立刻就同意了,没有一丝的迟疑。这反而让有些忐忑的任刃疑惑不已。 直到看着林泽生的黑鹰腾空而起,任刃还是不解,心中更多的是有些心疼他的隐忍——先是被萧天弘的阴谋诡计逼到不得不妥协,之后又不得不向他求救。任刃自问,换了自己必然会心中憋闷非常,断然是不能如此淡然处之的。 却不知此时林泽生心中则在暗爽:要知道历来朝廷与江湖是各自为政,互不干预的。这次任锋不可能不理会医圣谷的求救,那么华国军队就不得不出兵与武林为敌……啧啧,这可有的华国皇帝头疼了! 在林泽生看来,既然大势所趋,医圣谷已经注定要站到华国这一边,还不得向讨厌的萧天弘求援——不过对比起来,他更加乐意见到萧天弘因此头疼不已的样子!虽然不能亲眼见到,但想象一下也觉得是美好的。 想到这里,林泽生觉得目前的形势也不是那么的憋屈了,有种隐隐报复回去的舒爽感,嘴角更是在任刃看不到的角度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了一点点。 黑鹰与一般的鸟类不同,飞的极高极快,经过训练后这种黑鹰又极为机敏,很难被人中途拦截。按照林泽生的估计最多半天就能赶上任锋等人,而医圣谷的人们已经全部行动起来,准备明日的一战。 * 第二日正午时分。 几百个打扮各异的江湖人士席地而坐,在石壁之上三三两两的交谈着,昨日初到时的愤怒和激动已经消失殆尽。这些江湖人士大多出身于中原地区,从来没有到过如此贫瘠的山区之中,更是不知道入夜之后山中的冷风会如此强劲阴冷。经过一夜的山风洗礼,虽然有内力护体,但这群人也确实没有昨日时的光鲜模样。 抬头看了看天色,或坐或站的江湖人士们都纷纷起身,看向坐在最前方的如今的侠义庄庄主。他也立刻会意的站起身来,对着石壁下方浓雾覆盖的地方看了看,回首正欲说话,却见浓雾之中似乎影影绰绰出现了人影。 站的离崖边较近的几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同时那被浓雾笼罩的身影也越来越近,清晰起来。下一瞬,只见林泽生与任刃脚下虚空踏步,漫步而上。 眼看着这两人居然是从崖底运轻功飞跃而上,几百个江湖人士心中同时骇然。武功境界越高的人,越能准确的意识到与高手的差距。对于易时凤娘二人背叛武林同道的事情,不是没有人心中质疑的,但一来没人愿做出头鸟,二来不少人的同门确实被害,想要跟着来一问究竟,三来这新上任的侠义庄庄主武功着实高强,,所以才会跟随着他来围困医圣谷。 但如今看来,这年轻的医圣的武功看似更胜一筹。 本来医圣谷内据说毒物繁生,人们就心中忐忑,如今看到医圣的武功如此高强,不知道谷中他人的武功是不是也同样不俗,更是心中没底了。不知不觉的,有些武功稍差些的人就隐隐面露怯色。 林泽生拉着任刃站稳后,目光淡然的一扫而过,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脸熟的人物,都是曾经受过医圣谷恩惠的。对上他平淡的目光,这些人心中有愧,都不由自主的别开眼去。林泽生心中冷笑,不屑于与这些人计较,看向了站在最前的五当家。 疏远有礼的一笑,林泽生开口道:“一天已经过去了,我医圣谷已经考虑清楚了:人我们是绝对不放的。医者父母心,一来凤娘刚刚生产,二来两人身受重伤。不论他们做了何事,但既然到我谷内求救,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你们江湖纠纷,正邪较量都与我无关,若是想要复仇,那就等段日子,待二人痊愈后,他们自会出谷,到时候你们是打是杀都与我医圣谷无关了。” 林泽生的反应早就在五当家的预料之中,他闻言冷笑道:“医圣名为仁慈,实为包庇吧。这易时凤娘夫妻二人武功独步武林,若是待到二人痊愈,不知要牺牲多少武林同道才能将二人捕获?” 任刃和林泽生完全被他这种堂而皇之“趁他病要他命”的无耻言论震撼到了,一时不能言语。 五当家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虽然在这个时候动手有些趁人之危,但对于这样的江湖败类又有何道义可言?他们杀害我们武林同道的时候可并没有手下留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最后几个字,用上了内力,在空旷的山谷中争鸣声声,震耳欲聋。 他身后的武林人士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大声附和起来,大有恨不得冲入谷中将二人碎尸万段的气势。 林泽生眉头微皱,直到回声渐渐停歇,才说道:“所以,你们是一心与我医圣谷为敌了?” “不,”五当家纠正:“是医圣谷与我武林正道为敌。” 林泽生嗤笑一声,似乎对所谓正道不屑至极,随后从袖口取出一节短哨,在唇边轻轻一吹。众人不知他这是何意,顿时戒备起来,但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异样。 但毕竟医圣的名头在那,没人胆敢小看他的任何举动,精神绷得紧紧的向周围查探,直到一人率先发现了不妥,惊叫起来:“这白雾怎么越来越浓了?” 众人这才向崖壁下看去,原本在崖下的白雾的确变得浓稠了许多,飘渺之感已经不见,从上看下去,就好像是铺了一层白色的绸布,浓密不见缝隙。而渐渐的,那白雾也开始上浮,不过是眨眼间就已经到了众人眼前,瞬间将几百人都笼罩其中。 “这是什么!?”饶是艺高人胆大的江湖好手们也猝不及防,不过是一瞬间就眼不能视物,周围全都变得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此时那白雾中传来了细微的嗡嗡声,仔细辨别就能认出那是昆虫振动翅膀的声音。 “这不是白雾,是虫子!”有人立刻发现了真相——原来这白雾竟是数以亿计的白色小虫汇集而成。随后也有人发现了无法提起内力,顿时明白这是医圣谷的毒物。但好在来之前每人身上都已经被分发了解毒丸,倒也没有太过慌乱,纷纷取出解药服了下去。 这时有人取出火折子,燃起了火来,立刻围在他身边的虫子就四散了开。于是立刻放声大喊:“这虫子怕火,快点火!”话音一落,在白色的浓雾中火光四起,不多时,这密密麻麻的细小飞虫便四散而去。 虚惊一场的江湖人士们这才松了口气,将火折子熄灭,查探了一下却发现内力还是没有恢复。心中疑惑,来的时候侠义庄的新庄主明明信誓旦旦的说这解毒丸足够解开任何毒性啊,昨天他还亲自下到谷中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啊!怎么今天不管用了呢…… 正疑惑间,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哎呀,果然都上当了呢……”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循声望去……这一看,众人顿时心中一凉。 任刃此时正举着一个还未燃尽的火折子,笑眯眯的看着众人,表情很是遗憾。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就是刚刚那个在浓雾中喊着让大家点火的那个声音吗?! 任刃满意的看着这群武林正道难看的脸色,好心的解释:“本来这毒虫只是让你们暂时丧失内力,不过两个时辰后就能恢复了。但一旦遇火,虫子洒下的毒粉可就会转化成一种难解的毒药了。解毒丸没有用的,如果没有我医圣谷专门的解药,你们这一身的内力可就彻底没了哟!” 话音一落,五当家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是他大意了!他的确事先给众人分发了解毒丸,但没想到医圣谷的毒物居然如此狠辣,解毒丸只能防住普通的毒药,在此时根本无用。为了能够威慑医圣谷,他才不得不聚集起上千人,但这些人大多互不相识,所以才会在刚才听到陌生的声音也没有怀疑,就这么上当了…… 视线阴冷的扫视过众人,虽有些聪明的没有燃火,也屏息闭气没有吸入毒粉,但终究还是折损了近半数的人。提不起内力,这些武林人士比普通的士兵也强不到哪里去了。 林泽生则是淡淡一笑,说道:“这是送给各位的见面礼,若是各位一心要与医圣谷为难,那么我等就在谷中恭候大驾了。”说罢,拉着任刃就从崖边掠了下去,身影陷入浓雾中不知所踪。 剩下的武林人士顿时犹豫不决:这还未入谷就遭了这样的攻击,若是入了谷中,不知道那里还有什么防不胜防的毒物啊!再加上那医圣和那少年的武功不俗……那些已经中毒的人哪里还有其他心思,一心担忧自己的内力会不会因此废掉;而没中毒的也不少都打起了退堂鼓。 五当家愤恨咬牙,厉声大喊:“以如此很辣的毒物伤人,医圣谷怎敢称医泽天下,不偏不倚!如此举动与歪门邪道有何区别!” 这一喊运足了内力,直传入了崖底,在山谷间回荡。 不料下一刻,林泽生的声音从崖底传了上来,平静的几乎听不出情绪:“我医圣谷从不主动害人,中毒的各位若是就此离去,我医圣谷自然会在日后送上解药,不与各位为难。但若是执迷不悟……”未尽的语气俨然就是威胁。 停顿了一刻,他又嗤笑道:“至于歪门邪道,我医圣谷虽行事中立,但似乎从未自诩为武林正道。” 甘为歪门邪道,你又奈我何? 第87章 杀戮之心 安全的回到谷中,二人的计划虽然成功,但却没能稍微安心。这次前来围攻医圣谷的的确都是江湖上数得上的人物,虽然一时大意中了毒,但惊慌之下燃起火把的毕竟是少数。而且这种能消融人内力的毒粉是从白色毒虫的翅膀中震落的,每天只能产生一定量的而已,刚刚聚集了大量的毒虫,剩余的毒粉已经不够再发动一次袭击的了。也就是说,他们最多只能阻住这些人两个时辰——之后毒性退去,他们入谷并不是难事。 那五当家给这些人分发的解毒丸也的确是医圣谷特制的,对于大部分毒物都能解开,所以若是一旦让这些人入谷……医圣谷将会陷入十分狼狈的境地。当然,这也让任刃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五当家的确是泽国三皇子那边的人,否则他以什么途径弄到如此多的医圣谷独有的解毒丸的呢? “若是任锋全速回援,也要到入夜才能赶到的。”林泽生担忧的蹙起了眉。那么在入夜之前的一段时间,要怎么来抵抗这些江湖人士的攻击?若是用毒,在这些人都配备了解毒丸的情况下,必然只有选择连医圣谷都没有解药的毒物才能奏效了。换而言之,到时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任刃站在他的身边,见他苦恼的模样有些不解:“谷内毒物丰富,有什么担忧的?拖延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的……” 他的疑惑在看到林泽生愁困的表情后收住,任刃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未能说出的话语顿时转变成得一股怒气在胸口徘徊,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你的医者仁慈?是他们进犯医圣谷在先!”任刃现在是实在不能理解他所谓的坚持。若是刚刚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就该对那些人下了致命的毒,哪里还会有后顾之忧?现在只是暂时废了他们的内力,除了拖延时间,又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小刃……”林泽生眼神有些复杂的低声叹息:“不是医者仁慈,只是人命关天,任何人也没有权力擅取他人性命。他们想要对我医圣谷不利,我自然是要抵抗的,但不一定非要伤人性命……”正因为是医者,救死扶伤已经成为了本能,更理解生命的珍贵,所以无论是怎样的理由,也无法扭曲他的本能,让他亲手夺人性命。 任刃愤怒的拂袖,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大声道:“好,你是仁慈的人,我不是。这医圣谷我来守!”他身为医圣的传人,自然也会配置毒药。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更无所谓手上再多几条人命。 “小刃!”林泽生喝住了转身欲走的任刃,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说道:“若是将这些武林人士杀了,医圣谷与武林正道的矛盾就不可调和了。即使日后五当家的阴谋公布于世,医圣谷也是难辞其咎的。” 任刃回首挑眉,不以为意的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冷酷:“那么就不要让这些人有机会将我的作为说出去好了。” 林泽生心里一颤,冷了面容道:“就好像……对泽国三皇子所做的一样吗?” 并不算大声的话语,却好像重锤一样砸在了心口,让任刃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话一出口,林泽生就发觉自己的冲动了,见到任刃彻底失了血色的脸色更是后悔不迭,忙拉住转身欲走的任刃急急解释道:“小刃,我不是责怪你,只是这次的事情不同……” 任刃却用力的想要甩开他的拉扯。林泽生此时哪里会松手,忙运起内力死活不松开,慌忙的解释着:“我说过三皇子的事情不怪你,我会和你一起承担,我不是骗你的。我只是觉得你的戾气太重……我不想你无论什么事情都想着通过杀人就能一了百了。这次的事情万万不能轻易伤人性命,否则后果只会更加混乱的……”情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任刃听着他的话,渐渐的停止了挣扎,乖乖由他握着手腕。只是低垂着头,安静的直到他说完,才低声道:“好的,我明白了,放开我吧。”语气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样反常的表现让林泽生更加心慌,下意识的将拉住任刃的手掌收紧,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寻来的静空打断:“不好了,那个易叔叔醒了,听说那些坏人围攻我们,非要起来迎敌呢!” 不过是一晃神间,任刃已经挣脱了他的掌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泽生郁闷的心里难受,但也只能先去照料受了重伤的易时那边,毕竟现在大敌当前,不是顾及私事的时候。只好收拾了心情,先去处理正事了。 而另一边,任刃则是心口憋着一口气,心口处纠结翻腾的难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药材房。好在因为易时的突然苏醒,几位药材师傅都赶去制止他乱跑了,这里倒是没人,正好让任刃能够安静的想一想。 其实林泽生说的道理他都懂,他也知道一旦对这些武林人士大开杀戒,以后就不是一句误会能够化解这些恩怨的了。更何况,那五当家虽然对医圣谷有所图,但似乎也并没有打算大开杀戒的。所以的确是不适合杀人灭口这样极端的手段的。 可是在任刃的观念中,对于敌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多年来,这俨然已经成了习惯。若是担心会有什么后果,那就斩草除根,让别人找不到一点把柄。这样的方式,早就是下意识的,根本不经过思考就会冒了出来,他也早就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了。若是仁慈一点,心软一点,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敌人——本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存在。 ——戾气太重?任刃抓着手中的药草,怔怔的感受着心绪的翻涌。他如何能戾气不重呢?林泽生不知道,他已经收敛了许多,若是按照他的脾性,怕是在刚才早就趁着这些人中毒无法动用内力的机会大开杀戒了。 可是还是不够吗?他为了林泽生做的改变,还是不能让他满意吗?任刃忽然想,也许他们真的是很不合适的……这是观念上最根本的差异,一直以来是林泽生在退后,将底线一降再降。刚刚他那句下意识的责问,是不是就代表了他真的已经快要退无可退了? 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任刃摇了摇头,强迫收起这些心思,开始动手准备他曾经自己研究的一些迷药。不管怎样,现在如何能够拖延时间到任锋驰援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他们二人的问题,这次危机解决之后再谈吧。 * 易时是个绝对的侠义之人,为人正直,古道热肠。否则他也不会在年纪轻轻时就名震江湖,更是创建了侠义庄,多年来在武林中声誉颇好。虽然近些年来身体不好,几乎算是退居幕后很少出现,但性情还是不变的。 当时选择逃到医圣谷来,他也是犹豫过的。但一来别无选择,二来医圣谷历来是江湖人士默认的不许侵犯的地方,他也料不到这些人会疯狂到宁可围困医圣谷也要抓住自己的。所以在苏醒过来,知道自己竟然真的连累到了医圣谷时,以易时的性格怎么会躲在后面,当然不肯连累无辜,坚持要站出去宁死也要解医圣谷之围。 林泽生赶到时,易时正不听凤娘和几位药材师傅的劝阻试图从床上爬下。林泽生踏进门来,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白的说了一句:“这群人的目的在我医圣谷,你们夫妻只是被利用了而已,所以你就算死了也没用。”就成功阻止了易时不要命的举动。 其实即使林泽生不说,其他人也都隐约感觉到了:为了这两人就与医圣谷为敌,实在是没有必要的。虽然这夫妻二人在江湖有些名气,但也绝不值得因为他们去试图撼动在江湖矗立百年的医圣谷。 易时并不是莽夫,在明白了形势后,立刻停止了无谓的自责,积极配合疗伤,争取能在敌人来袭时能有一战之力。其他的药材师傅也分开行动,准备以各种可用的药物来御敌。 而这期间,任刃再没与林泽生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这让林泽生急的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但他身为医圣自然不能流露出一点异样,只好一边淡定的主持着大局,一边懊恼在心里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两个时辰后,围攻的江湖人士并没有进攻医圣谷。 这些人仍旧在崖壁上并没有退去,却也没有进攻,这让医圣谷内的人着实不解。难道林泽生的恐吓真的吓住了他们?也许的确会让一些人心中畏惧,但另有所图的五当家怎么会没有任何举动?他那么安静的守在入口处,就好像在等着什么…… 就这样,天色渐晚,月上中天。 入夜后的山谷更是寂静空旷,一个石子滚落的声音都能在山壁间引起阵阵回响。所以当整齐的脚步声振聋发聩的传来时,将谷内谷外的人全部惊醒,那是一种千军万马,无人可挡的气势。 整个山谷间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在石壁上的声音,其他的杂音全部被埋没了过去,星星点点的火把在黑夜中晃动闪烁,绵长的军队沿着狭窄的山路,绵延不见尽头。 ——任锋的军队赶到了。 第88章 朝廷江湖 随着部队的逼近,江湖人士们也意识到了情势的转变,立刻动了起来。但任锋的确是个机智的将领,在收到任刃求救信的同时就已经寻人彻底了解过这里的地势,所以兵分两路,一路绕上了周围更高的崖壁将之包围,一路直接进发将他们团团围住。 由于正面进入的士兵脚步声引起的回声太大,江湖人们竟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从小路爬上高处的上千弓箭手。如今高处的崖壁上已是士兵林立,万箭所指正是那些江湖人所在的位置。 江湖中人无一不变了脸色,自知即使武功不俗,但面对枪林箭雨下也是不敢夸口可以毫发无伤的。虽然心有不甘,更是不忿对方的狡诈,但却没人敢轻举妄动,只是怒气冲冲的瞪视着任锋的军队靠近。 不算宽阔的岩石崖壁围成的谷地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原本稀稀拉拉分散而坐的几百江湖人被逼到了一处,在万人大军之中,他们不起眼的好像被困于绝境的毫无反抗能力的野兽。 任锋的军队虽占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也没有更进一步,而是止步于十几丈外。军容整齐,战意盎然,虽然都只是普通的士兵,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的气势就足以让人心生怯意。任锋一马当先从队列走出,却不看严阵以待的几百江湖人士,而是对着崖边一拱手,大声道:“医圣大人,任锋率军赶到了。” 这时只顾着注意华国军队的江湖人才发现不知何时林泽生与任刃已经从谷底飞跃而上,就站在众人身后。这些人面上虽然还算平静,但心中却暗自后怕:以这人的武功若是刚刚从背后突然出手,自己怕是不死也要重伤了。同时想起之前那只不过是化了内力的毒药,心中不由已经明白对方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这时候,五当家却面无惧色的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似是完全不惧这上万名马,向着任锋冷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任家军,只是江湖规矩:江湖事江湖了,不知任将军率军前来是何意?” 任锋刚要张口说话,这五当家却立刻又说了下去:“哦,我前些日子听闻医圣谷投靠了朝廷,只当是有人恶意中伤,但今日看来朝廷竟然派出任家军前来围剿我等,这传言不假啊……”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哗然。 这些江湖人士这些日子都是对着易时夫妇围追堵截,哪里有关注各国军队的异动,也自然不甚了解医圣谷近日来的变化。如今突然听得医圣谷居然投靠了朝廷,自然是大惊。 江湖与朝廷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江湖人讲究的是逍遥自在,快意恩仇,如何看得上效力朝廷的人的拘束刻板?这固有的思想影响,所以对于投靠朝廷的江湖人是十分看不起的。如今这历来中立,名誉高洁的医圣谷居然也做了朝廷的走狗,怎么会不让人震惊?但眼前所见朝廷居然派出军队来保护医圣谷,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再说任锋听到五当家的话一出口,自然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于是他立刻接口道:“各位好汉,我等无意为难各位,只是这医圣谷对我陛下有恩,今日听闻医圣谷有难,实在是为了报恩而来。江湖恩怨我们不欲过问,但既然我华国军队在此,自然是不能让各位对医圣谷不利的。”这话已经说得极为客气,明明大军在手,却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 江湖中人一听,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不管报恩这一说是真是假,但看任锋的意思,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恶意的。如今一来有些人已经中了毒,二来大军压境,今日显然已经是讨不得好去了,所以不少人也心生退意,低声议论起来。 谁知面对着己方的战意消弭,这五当家却不慌不忙的背起手,抬头环顾四周的军队,凄然一笑:“我怕是躲不开了……”叹了口气,复又一副舍身取义的姿态对着任锋一拱手,说道:“任将军,此事由我一人承担,同来的兄弟们绝不知情,请万万不要为难了他们。” 任锋愣了愣,有些疑惑他这副姿态是为何,但也知道是该表明姿态,绝不会为难他们的,于是皱着眉点了点头。 任刃却心中暗叫不好,这五当家分明话中有话,没有明说到底是承担何事,只怕是设下了圈套。任锋从来都是冲锋陷阵的角色,那种弯弯绕的语言陷阱他哪里擅长?于是及时是任刃发现了不妥,却不好开口提醒。 果然,这五当家立刻一副死得其所的表情,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江湖人士深深地弯下了腰去。这一举动立刻惊住了众人,错愕了一瞬之后立刻七嘴八舌的要搀扶他起来。只是这五当家武功着实高强,别人哪里碰得到他,他后退一步,才直起身来面带愧色的沉声道:“是鄙人疏忽,连累了诸位了,在这里向各位兄弟配个不是。诸位这就下山去吧,想来任将军名扬四海,自然不会食言为难各位的。” 这一番说辞举动显然是有了隐情的,随他而来的江湖人士又都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能这么不管不顾的逃命去,便纷纷发问到底是何事,他又打算如何。 五当家只是闭口不谈,一再催促众人下山,但脸上那表情显然是看破了生死,准备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壮烈模样。 任刃见状,心里冷笑:这五当家果然是个人才,这番姿态一出,就算是有了退却之心的江湖人也不好再退缩了,只是不知道这人到底设了什么样的陷阱。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安,虽然大哥在此还带了军队,明明已经有恃无恐了,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正想着,身侧的手被人握住,侧目,是林泽生。 那人对着他浅浅一笑,虽没有说话,但眸中浓浓的安抚之意让任刃心中松了一松。是啊,有他在身边,还怕什么陷阱诡计呢?大不了死在一处而已了。于是也轻轻回握了他的手,至于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此时已经完全淡忘脑后了。 而此时那些江湖人士中突然一个年轻人站到了五当家身后,大声喊道:“当家的,我是万万不会走的,这事我既然知晓,断然也是活不了的,就算下了山也不知哪日就不明白的死了,不如今天就死在这里也算是英雄了!” 循声望去,那年轻人也是一副行将就死的模样,任家兄弟虽心觉不妙,但却只好看着他们有何说法,林泽生却一直是面色平静的听他们说话。 接下来的情景很是老套——至少在任刃看来是的,但显然那些江湖人士大多是莽夫一流,心思哪里有任刃的细腻,很快就信了五当家的表演。 那年轻人在众人追问下,自然是为自家主子鸣了不平,不顾五当家的阻拦将真相说了出来:原来那易时夫妇竟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中的走狗,名为建立侠义庄,其实是暗中拉拢江湖人士为朝廷效命。但前些日子他们的举动被侠义庄的几人察觉,于是易时夫妇便杀人灭口。但五当家却暗中发现了真相,于是便想秘密调查取证,刚刚追查到了一点线索,却被易时夫妇发现,于是五当家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看着那边声泪俱下、色并茂的表演,任刃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也太能编了吧?! 可偏偏这五当家历来就是个有城府的人,在侠义庄的名声也是极好的,所以他在江湖中的威信自然不低。这故事也说得十分逼真,再加上之前他刻意隐瞒真相,宁可被灭口也不想累及众人的姿态,自然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若是到了此时任刃还不能明白过来这五当家的意图,任刃就枉费重生一回了。如今这五当家的意思,显然是说军队名为为医圣谷解围,实际就是来灭口来了!于是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重新紧张了起来。 任刃眯起眼,冷眸射向五当家,这人意欲挑起朝廷和江湖的争斗,到底是为何? 这也同样是任锋心中的问题。虽然被这五当家的表演天赋吓了一跳,但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战争的将领,很快恢复了镇定,没有徒劳的去辩解什么,只冷笑一声,不发一言的一挥手。随着他手臂的落下,身后列队而战的士兵立刻井然有序的调整队列,分开两侧,俨然让出了一条通道来。与此同时,山壁之上的弓箭手们也都收起了弓箭,不再箭指逼人。 显然的,这是以实际行动摆明态度:放他们离开。 这一举动让正想要同仇敌忾的江湖人们一愣,刚刚沸腾起来的气势缓了一缓。 但却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只利箭突然破空而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射穿了那个跟在五当家身边的年轻人的胸口。他惊愕的表情在瞬间定格,还没明白自己身上的变故,就直直的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循着箭矢来的方向望去,显然是石壁上的弓箭手所发,这样一来哪里还说得清楚。“朝廷的走狗,言而无信,这就开始杀人灭口了!”怔愣住的江湖人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有人扑上去抢救那个青年,但更多人则是赤红了眼,瞪向任锋的军队,怒火冲天。 于是,形势登时大乱。 第89章 北漠王子 任刃这时才知道低估了这五当家的实力。 看来这五当家早就图谋不浅,这么多年在侠义庄默默潜伏不说,在其他地方看来也是下了功夫的。那箭矢的确是从军队中射出的不假,那么军队中必然是有了对方的人了。 同样惊心的还有任锋,他对于自己的军队是了解的,从来都是令行禁止,哪有人敢公然违抗军令擅自出手的?可是现在带来的军队却不是他带了多年的任家军,而是临时从边防调过来的杂牌军,为了解医圣谷燃眉之急,也没有时间去核实这些人的身份,于是就这样在关键时刻被钻了空子。 先不论怎么处置那个叛徒,此时的江湖人士显然已经都红了眼,恨不得冲上来与军队大战一场,若说之前还有人半信半疑,现在却都是全然信了。 任刃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五当家果然够狠,那年轻人看着岁数也不大,不知道是被五当家蒙骗了还是他的心腹,但就这样的不明不白的被牺牲了……看着那青年死不瞑目的还不算成熟的脸庞,以及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堵,不自觉地就别开头去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随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的任刃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竟变得心软起来了吗?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任锋本意当然是不愿与江湖为敌的,可现在由于刻意的挑拨,这些江湖人士显然是想要动手了,如若不反击,难道看着手下的士兵们坐以待毙吗?可若是真的打了起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啊!为难之下,任锋皱眉不语,眼角无意识的向后瞟了一眼。 一直关注着任锋举动的任刃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心中疑惑。任锋虽然年轻,但是个出色的将领,杀伐决断从不犹豫,并不是优柔寡断不能自主的人。但现在看他似乎是有所顾忌,难以擅自做主的样子……顺着任锋的目光看去,却不甚清晰,清一色的华国军服,又戴着头盔,哪里看得清长相。 但任刃看不清,不代表林泽生看不到。他的内力如今已不是常人所能及,目力自然更是出色,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足够看清任锋身后之人的长相。那是……心中一惊,不由得握紧了任刃的手掌。 “怎么?”任刃侧目看他,以眼神询问。 林泽生苦笑,也不打算隐瞒,只是对着任刃做了个口型:萧。 任刃愣住。 如何能不愣?一国帝王,居然跑到这里来,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隐藏着,这简直就是胡闹!任刃强烈怀疑林泽生是不是看错了,以他对萧天弘的了解,那人谨小慎微的性格,怎么会冒失的让自己置身险境?! 可是……理智上他明白,能让自己大哥下意识征询意见的人,除了父亲也就是萧天弘了。于是任刃默默咬牙,心中大恨:这个人,还嫌不够乱吗,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先不论任刃是怎么在心里大骂,林泽生心中又是如何的惊涛骇浪,那边引起这一切的萧天弘却已经从任锋身后闪出,站了出来。虽然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士兵服装,但立于人前,那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气势立刻显了出来。 任锋心中叫苦不迭,但还是立刻会意,率先跪了下来,带动身后的几千兵将也随之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参见陛下!”一时间,呐喊之声在山谷间回荡不去,震耳欲聋。 不知是被气势还是萧天弘的身份所震撼,刚刚还乱成一团的江湖人士都愣在了那里。虽然他们不屑与朝廷为伍,但毕竟这是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对于皇帝本能的畏惧,有些人也已经跟随着跪倒在地了。 任刃下意识的弯曲了双腿,然而手中一紧,被身边人拉住的手臂传来一阵阻力,让他只能笔直的站着。侧头看过去,只见林泽生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坚定地望着他,桀骜不驯的不许自己也不许他向那个皇帝屈膝。 任刃怔了怔,随即笑了。轻轻回握了一下,含笑站在他的身边。 萧天弘凌厉的目光扫过矮下身去的人群,当触及到站在边缘并肩而立不肯屈膝的两人时,眼神微闪,却并未追究,只将视线若无其事的移开。“都起来吧。”他温和却不失威仪的说道。话音一落,由任锋带头,军士们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 立于千军之前,视线扫过面色反应各异的江湖人士们,却不甚在意,只最终将目光定到了神色有些奇怪五当家身上,萧天弘冷笑道:“迪宽律王子好手段,这挑拨离间之计真是毒辣。“此话一出,五当家脸色骤变。 其他一干人等全部面露茫然,迪宽这个姓氏大家是都熟悉的,北漠国王室的姓氏。只是……北漠国的王子?他在说谁啊? 萧天弘危险地眯起眼,从心底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恨意。就是这个人,这个北漠国名不见经传的王子,竟然在很多年前就潜伏在了华国武林之中,在多年后将华国武林搅得一团乱,与狼子野心的北漠国里应外合,将华国军队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的他只专注于政事,对于武林江湖实在是不屑于理会的,江湖草莽之人如何能成大事?但也就是这样的轻视,让他在为帝多年的经历中栽了最大的一个跟头。当时任家已亡,华国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比拟任家的出色将领来,最后竟是靠着家底殷实,硬生生拖了多年才将资源贫瘠的北漠给拖垮了。 两国多年的征战,虽以华国最终取胜结束,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华国也因此低迷了下来,再不复之前强大无敌的盛况。多年来的征战,萧天弘早就将北漠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重生以来自然更不会放松对北漠的防范,将此时已经潜伏在华国武林中的迪宽律重点监视起来。 然后他才知道,侠义庄——易时凤娘夫妇——医圣谷——任刃,这一切竟然都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一世,他吸取了前世的经验更加精于政事,防患于未然,同时对于任刃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想到这里,萧天弘的视线飘忽着望向了远处模糊不清的身影,心里忽然闷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用尽手段心机,想要将他留在身边,但到了最后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看着他再一次死在自己的面前。于是放他离开,却不料反而让他陷身险境。这迪宽律如何陷害易时夫妇,他都是知道的,却按兵不动,只等着关键时刻揭开迪宽律的身份,给北漠重重一击。但却没料到这迪宽律居然疯狂到想要辖制医圣谷,更重要的是,任刃还在谷中!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天弘震惊。任刃身中剧毒,身体还十分虚弱,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惊扰了医圣谷,他不敢想象任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他向在归途中的任锋急发密令,让他立刻改道驰援医圣谷。即使明知道有任锋在,医圣谷必然万无一失,但牵扯到了任刃,他却是坐不住了,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秘密出京,御驾亲征。 萧天弘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了一个人而已,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只带了这点军队就公然与江湖人士对峙。理智上明明知道不可以,但嘴似乎不是自己的,命令就那么发出,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就那么随军离京了——只想确定,这个人是好好的。 看到了,任刃的确是好好的,能站能行能说话,还能下毒戏耍这些江湖人士……明明该高兴的,却在看到与他并肩而立的人时,只剩下一种苦涩的艰涩。暗暗舒了口气,萧天弘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 他也不欲多说废话,手臂一挥,身边的小兵就已经呈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不慌不忙的,当着五当家——迪宽律的面打开,里面是几样样式简单却精致的首饰,带着明显的北漠风格。 迪宽律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维持不住,望向萧天弘的目光是再也不加掩饰的愤怒:“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萧天弘摆摆手,淡然道:“王子不必忧心,朕可不是迪宽真那样的帝王,居然要靠着挟持儿媳和孙女来让儿子为自己卖命。”顿了顿,仿佛没看到迪宽律目呲欲裂的表情,继续说道:“朕只是向迪宽真提出要邀请王妃和公主来华国做客,所幸他并没拒绝。” 萧天弘这话说得极狠,迪宽律青年就入了华国,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可以说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更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若说是爱国的信念支撑着他,不如说更多是在北漠的妻子和女儿是他不肯放弃的牵挂,让他不得不在陌生的国度坚持下去。这些事情外人或许不知,但重生一次的萧天弘怎么会不明白?这个母妃出身低微的迪宽律是个不受宠的王子,所以才会将这样危险又不讨好的卧底任务交给了他,萧天弘自然知道这人的弱点在哪——妻子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 华国要出兵北漠的事情,北漠也不是全然不知,但如今的北漠毕竟还无法与之为敌,所以当萧天弘提出只要将迪宽律的妻子和女儿送到华国就不出兵时,北漠君主——迪宽真自然只有应允的份。而对于为祖国默默付出多年,却毫不知情的迪宽律,在国家大义面前,自然只有被牺牲的份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迪宽律明白,萧天弘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没有他的父王——迪宽真的允许,就算华国再强大也不可能不动声色的从北漠皇宫中将他的妻女挟持出来。不得不说,萧天弘深知制人就要击其软肋,如今家人被制,更被国家抛弃,支撑着迪宽律的信念全部在一瞬间崩塌,他就再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萧天弘冷眼看着迪宽律的脸色一点点的灰败下来,仿佛整个人身上的活力与精神全部在一瞬间被抽空。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低头不语。这一刻,这个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中年人,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周身只剩下了苍凉与悲怆。 这样的反应,显然等于证实了萧天弘的话,一直茫然听声的江湖人士们似乎大梦初醒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被他国人利用了彻底。 萧天弘心里冷笑,这一世他故意对北漠露出敌意,将意图发兵的想法传播出去,才让迪宽律按捺不住,提前动手,让他能够抓住可趁之机,铲除后患。可怜这个忍辱负重十多年的王子,却在最后一刻被国家毫不怜惜的抛弃。 心中突然起了一丝爱才之心,心念一动,刚要说话,却见那个低迷到几乎死寂的身影骤起,行动间一抹光亮闪过,直扑自己而来。 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扯到了一边,任锋已经拔剑迎了上去! 第90章 所谓陨落 迪宽律的突袭让萧天弘愣住,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奋起反抗,难道他不要自己的妻儿了么?还好关键时刻任锋反映迅速的迎了上去,身后带来的亲兵立刻将萧天弘牢牢护在中间。 然而任锋毕竟是个将军,也许在战场上他所向披靡,但论起单兵作战能力如何能跟在江湖浸淫多年的迪宽律媲美?不过十几招,任锋已经逐渐露出败势。亲兵们自然也看的出来,但高手过招根本不能随意插手,否则反而可能会伤害到自己人。所以他们只好紧紧护着萧天弘,防备着其他的意外。 正在这时,江湖人中突然有几人拔地而起,直扑向被护在亲兵之中的萧天弘! 任锋大惊,没想到这些人中居然还有迪宽律的亲信。然而他目前自顾不暇,那些亲兵虽然也都是高手,但对上这几人还是不够看的,周围包围的弓箭手也不敢出手,怕误伤到萧天弘,而后面的军队由于山路的狭窄一时间根本无法围拢过来,一时间萧天弘身陷危机。 不过是片刻功夫,那些亲兵已经快要无力抵挡那些江湖人士,而任锋的身上也开始挂彩,更难抵挡迪宽律的迅猛攻击。 任刃看在眼中焦急万分,旁人的性命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的哥哥正处于危险之中啊!不由得就想向战斗中的人奔去,然后手却被身边的人牢牢握住,狠命的挣扎也无法挣脱。 “你做什么?快让我过去!我哥哥有危险!”任刃急得眼睛都红了。 林泽生的手掌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腕,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松力道,只是问他:“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帮上什么忙?” 任刃闻言一怔,但看到任锋险险躲过刺向腹部的长剑,在腰侧留下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再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反驳:“就算是死,我也不能不管我哥!” 林泽生眼神一黯,点头道:“那好,我让你去。”说着,却是拉过任刃的另一只手,两人双手交握,在任刃还未反应过来时,从交握的掌心一股强大的内力汹涌传送了过去。 “这是……”任刃讶异的看着他。 “我并不会武功,空有内力无法帮忙。我将内力传送给你,有深厚的内力相助,胜算多些。”言罢不再多语,指尖微动,指甲划破了任刃和自己的手心,将两人鲜血交融。 手心微疼,但任刃此时的注意力全在任锋的身上,焦急万分的关注着战况,对于林泽生的举动没有分出心神来询问,所以自然也没注意到之后林泽生突然变得煞白的脸色,以及微晃的身体。 “好了。”林泽生松开握住他的手,后退一步,低下头低声说。 长发掩住了他的神情,任刃也来不及多问,内力在经脉中运转,惊喜的发现内力之充沛几乎要接近液化的状态,这样的内力没有百年的修炼是不可能有的。虽然过于庞大的内力将经脉冲击的隐隐作痛,但内力本就有修复的功能,再加上练武之人经脉本就较常人宽阔坚韧,所以并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振奋的仰天长啸一声,任刃脚尖一点,人已经向疲劳难支的任锋飞掠过去,在强大的内力支持下,近百米的距离他几乎是转瞬即到。内力蕴含到掌心之中,向迪宽律的背心拍了过去。 直觉到强大的威胁,迪宽律本要划向任锋脖颈的长剑向身侧一摆,保持平衡向一边避了过去。但即使是这样,任刃的掌风仍旧拍到了他的右臂,竟然硬生生将他的右臂的经脉全部拍碎。 任刃见没有击中要害也没有乘胜追击,毕竟废了他的右臂,他暂时就失去了战斗能力。任刃另一只手抓起任锋,内力托起他向林泽生的方向抛了过去。任锋身上受了不少外伤,虽然并不致命,但这样流血下去也是不行的,他相信林泽生会帮他治疗的。 眼角瞥见任锋已经安然落地,任刃转身就向袭击萧天弘的几人攻击了过去,余光看到了那些傻愣在当地无动于衷的江湖人士,心中暗骂:这群白痴!看到皇帝被袭居然无动于衷,若是萧天弘有了好歹,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其实他是冤枉这些人了,他们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峭壁上弓箭手正指着他们,他们根本不敢动。之前的几个袭击者就是从他们中出现的,士兵们哪里还敢确定他们是想帮忙还是想袭击皇帝呢? 一个旋身,任刃顺手拍飞一个挡在他的路上的袭击者。是真的拍飞,这股内力太过强大,他控制的不娴熟,本打算将这人击毙而已的,却用力过大,将人拍的飞起了四五米高,同时不止心脉,而是全身经脉尽碎。 对于死在他手里异常凄惨的人毫无怜悯之心,任刃脚下步伐变换,几个快速的走位就已经护到了萧天弘的身边。 “小刃……”萧天弘说不出是喜是悲的一声轻呼,让戒备的亲兵立刻认清了敌友,放心的将皇帝的安危交给了他。 淡淡的瞥了一眼萧天弘,确认他没有受伤,任刃才松了口气:萧天弘绝对不能在此地出事。一个皇帝秘密出宫,身边只带着亲兵和任锋将军,若是在宫外出了意外,想也知道任锋将会担负怎么样的罪名。 任刃游刃有余的在他身边游走,确保不让任何敌人靠近,任刃一边战斗一边熟悉着体内陌生的内力,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这股内力是林泽生传给他的,但是不是本人的内力是不可能在体内长留的,刚刚几番的动手早该将这股磅礴的内力消耗一空了,可是经脉中流转的内力却生生不息,而且似乎比最初的时候要更安稳,更亲切了一些,好像……这就是他自己的内力一样。 来不及细想,几个围攻的袭击者根本不是任刃的对手,绝对的内力差距之下,招式已经是其次。即使出拳踢腿之间无法击中目标,但随之而来的内力带起的罡风早却足以将他们刮得遍体鳞伤,这是根本上的等级差异。 最终,战场中站着的只剩下迪宽律而已。 浑身浴血的迪宽律站在不远处,他在被任刃废掉了右臂之后没有了什么战斗力,即使是左臂拿着剑格挡,也无法将弓箭手的箭矢全部打落,此时他的身上、四肢已经插了四五只箭。鲜血沿着没入他体内的箭羽留下的伤口缓慢的流淌着,想来应该是采取了紧急止血的方法,否则即使是流血也该死了。 任刃松了口气,见萧天弘身边全是他的亲兵团团围住,敌人已经被全部击毙,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便飞身向迪宽律掠去,意图给他最后一击。 “小刃……”萧天弘只能怔怔的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心中一疼,却只是唇瓣微动,根本发不出声音来。这个曾经总围着他打转的少年,曾经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男人,现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了…… 这边任刃刚刚到了迪宽律身边,正要将他毙于掌下,却见迪宽律突然抬起头,对着任刃轻轻勾起了嘴角。任刃心里忽的一沉,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莫名的惊惧让他注入了全部的内力全力出掌。 然而迪宽律早已汇集了几十年来全部的功力,身体突地拔高躲开了任刃的攻击,即使掌风又将他的双腿攻击的血肉模糊,也没能减缓他的速度,直扑向战圈外坐地调息的任锋! 即使不能杀死皇帝,也要灭了他的任家军! 怀着必死的决心,迪宽律临死的爆发是惊人的,任刃即使内力高绝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心神欲裂的看着那夺命一掌对着根本做不出任何抵抗的任锋的天灵盖拍下! “哥!!!!”任刃的脚下爆发惊人的内力,将他所站的位置生生冲击出一个大坑,同时任刃飞速向任锋身边掠去,一定要拦下这一掌,一定要!无论如何他不能再一次让哥哥死了,绝对不能!即使自己会身受重伤,即使是死…… 然而太远了,后发先至的奇迹没能发生。 视线中,那被雄厚的内力包含住的手掌周围的空气都有些扭曲,这样的必杀一招,已经到了任锋的头顶之上,只要轻轻的按下…… “砰!”手掌袭击在肉体上的声音似乎还伴着经脉血管破碎的细微撕裂声,腥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将那一方空气都染上了难闻的铁锈味道,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人们的视线中一闪而过,没入了雾气之中,陨落悬崖。 “不……”任刃根本看不见以性命全力出击的迪宽律已经倒地死亡,也注意不到安然无恙却神情震惊的任锋,他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停滞了。 傻傻的停下脚步,任刃几乎无法思考。拼命的眨眼,想让之前看到的画面消失。他一定是幻觉了,一定是看错了,怎么会呢?他明明看到林泽生离着哥哥好远呢,怎么会突然冲出来推开哥哥呢?而且他不是有医圣蛊护体吗?那样强大的内力支持,他怎么会扛不住这一掌呢,怎么会脸色灰白口吐鲜血的那么掉了下去呢…… 一步一步,任刃缓缓地走到悬崖边,看着白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崖边的一株绿草竟然被染成了红色,似乎是鲜血的颜色。鲜血……任刃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摸了上去,热的,液体的,带着血的味道的。 这,不是幻觉。 拇指和食指轻微磨蹭,将那红色液体在指尖晕染开,任刃站起身,回头。 关注着他的军队和江湖人士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神没有焦距的直视前方,只是那一身的死气,让人下意识的觉得阴冷非常。甚至都没在他的视线中出现,只是看到了他,就觉得身体似乎被冷水从头淋了一盆,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过是一瞬间,任刃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在一个包围圈中,一张熟悉的脸映入视线。那是曾经以为的,爱到自毁都不肯放弃的人,如今呢……唇瓣张合间,任刃轻柔的开口:“萧天弘,这次我绝不能原谅你。” 不在意在众人眼前直呼皇帝名讳的忤逆,任刃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却轻柔到几乎飘忽:“若是他死了,我定要你粉身碎骨。” 轻飘飘没什么力度的声音,却让每个人都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皇帝又如何?你连给他陪葬的资格都不配。 不再多言,任刃飞身跃下。 第91章 自作自受 春日的阳光中弥漫着蓬勃的生机,抚摸在人的身上暖暖的舒服,好似每个毛孔都不由自主的张开,吸收着万物复苏的气息。偶尔传来的几声唧唧喳喳的鸟鸣,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中也不显得吵闹,然而更添了几分生气。 药园中,一男子侧卧在躺椅上,一手屈起枕在头下,一手抓着一卷古籍,一身白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柔和的光晕,不算出众的五官却因此显得温润文雅。然而他的目光完全没有聚集在手中的书卷上,反而只看着不远处蹲在药草边的人的背影,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被他注视的人似有所觉的站起身,回过头来,看到这人毫不掩饰的目光,眉头不自觉的一皱,快速的向男子走来。 “怎么了?身上难受吗?”任刃担心的问着,看后者淡淡的摇头才松了口气,捡起掉落在地的毯子,盖在了林泽生的身上。 林泽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解释:“我真的已经好了,身为大夫我了解自己的身体。”事情都过去了一年多了,哪里还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虽然最初看到任刃这么紧张自己,全心全意只看着自己让他暗爽了一阵,但总这么被当成瓷娃娃似的照料着的确让人受不了啊。 闻言,任刃没有放心,反而眼神一黯,不再言语。 “小刃……”林泽生看着他的样子,怜惜的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坐在了身边,将他有些僵直的身体抱在了怀里,感受着温热的躯体,轻声的说着:“我还活着,我还好好的,别怕了,我没事了……” 一遍遍的,不厌其烦的念叨,只是为了让任刃安心,让他确定这不是幻觉。 反手抱住林泽生的腰,任刃安静的靠在熟悉的怀抱中,不发一言。没有人知道在一年多以前,他恐慌绝望到了何种地步。那时候,他觉得如果这个人死了,他一定不会放过所有人,无论是萧天弘还是北漠,抑或是那些江湖人士。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事情因萧天弘的算计而起,因北漠的野心变故,那些江湖人士即使是误卷进来的,他也不会放过。 他想,他为林泽生报仇之后,就自杀去陪他好了。因为无论怎么迁怒,怎么计较,最终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都是因为他与萧天弘的纠葛,萧天弘才会利用医圣谷;都是因为他将任锋交给林泽生,才让林泽生受了那一掌;更是因为他不自量力的插手,林泽生才会将医圣蛊送入他的体内,导致自己无力自保。 是的,在当时传送内力的过程中,林泽生刺破彼此的掌心,通过血液将医圣蛊传承给了任刃。医圣蛊的传承其实并不麻烦,只要医圣出于自愿,就可以通过血液传承。所以,任刃会获得生生不息的强大内力,正是因为医圣蛊的作用。可是他当时完全不知情,以为林泽生虽然不会招式,但有强大的内力护体,照顾一下任锋自然是没问题的,这才让敌人钻了空子。 所以事后知道真相的事后,任刃自责绝望的几乎要做出自残的举动。若不是林泽生坠落悬崖时,因为易时凤娘等人担心他们的状况,在崖底一直没有离开,才接住了身受重伤的林泽生,恐怕林泽生当时摔就死了。那一掌几乎震碎了林泽生全身的经脉,好在事情发生在医圣谷内,灵丹妙药数不胜数,外加任刃高绝的内力辅助,才能及时的保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本来任刃想要将医圣蛊重新传给林泽生,让医圣蛊治愈他重伤的身体。但医圣蛊的传承是单向的,绝不可能反向传给之前的传承人,所以任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泽生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满满的恢复。两个多月后,林泽生才从昏迷中苏醒,,半年后才能下床行走,直到如今过了一年半,才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但阴雨天气也会全身不适。这样的后遗症只能慢慢调养,急不来的。 随着林泽生的缓慢恢复,任刃即使心中再恨,也没有时间去找谁的麻烦,只好勉强收敛了一身的戾气,运用医圣蛊中蕴含的内力辅助他的治疗。如今听到林泽生提起此事,任刃眼中狠厉之色乍现,似乎是时候找一些人算账了。 林泽生怎么会注意不到任刃的情绪变化,立刻就了解了他心中所想,暗自叹了口气,低声劝慰:“小刃,我已经没事了,那个迪宽律已经死了,此事就……” “不行!”任刃坐直身体,坚定的反驳:“伤你到这种地步,绝不能放过他们!你受的苦,我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只有在接受医圣蛊传承后才知道,为何医圣谷让各国忌惮到如此地步。之前只以为是帝王蛊控制了各国王室血脉,制约着王族性命才使得各国不敢对医圣谷使出什么手段。但医圣蛊完全与他身体融合后他才明白,那些母蛊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可怕的是医圣蛊——乃万蛊之源。 蛊,皿中之虫也。 并不是普通意义上人们以为的那些特别饲养的,互相吞噬之后产生的毒虫。滋养医圣谷之蛊的,皿不是瓦罐,不是铜鼎,而是人体。人类总以为自己是万物之主,但从没有意识到细小的虫子对人体的影响。每个人的身体中都有着细小的也许看不到各种各样的寄生虫,无人能够例外。 谁也不知道几百年,甚至几千几万年前,医圣蛊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归属于医圣谷的。但医圣蛊却可以与医圣心思相通,以一己之力号令所有人体内的寄生虫,一旦这些东西在人体内捣乱起来……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医圣蛊牵制的不是各国的王族,而是全人类。 这样的认知太过可怕,太过颠覆人固有的理念,即使心智强大冷静如任刃也消化了好几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人类生命的居然被控制在一只蛊虫的手中,这实在是个可笑又可悲的现实。但医圣蛊是无法离开人体独自生活的,所以医圣虽然可以命令此蛊,但同时也是医圣蛊的容器。虽说能够得到无上的力量,但同时也背负着全人类的责任——保护医圣蛊,并找到一个无野心的传承之人。所以说,力量与责任是同时赋予的。 如今医圣蛊听命于任刃,他若是有野心,称帝称王也是没人能阻拦的。在这样的绝对压制之下,各国的战争和勾心斗角,都有了些滑稽的味道。 这时候任刃才明白医圣谷的古训,为何说天下唾手可得。又为何医圣谷的众人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观天下风云变幻。 任刃当然是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的,医圣谷的人也不会将医圣蛊这样危险的东西传承给有野心的人,但任刃却绝对不会放过手中握有的王牌。如今他无所畏惧,他可以不露声色的夺了萧天弘的性命却牵扯不到自身,也能轻易的灭了北漠全国。 咬咬牙,任刃决定加大点惩罚,让萧天弘持续了一年多的病痛再重上一倍。疼归疼,但却也保证这人不会残废不会发疯,否则他受不住死了疯了的,累的可是自家的哥哥和父亲。 至于北漠……王族早已全灭,任刃决定把这个屠人九族的罪名推到萧天弘身上,反正北漠王族帝王蛊的母蛊是在他那没错。当然至于北漠王族突然死亡会让萧天弘措手不及与否,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林泽生有些忧郁的叹息。 任刃立刻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林泽生的不郁心中一窒,不由自主的就软化了语气,之前的坚定崩塌了大半,但还是嘴硬说道:“我不能甘心,凭什么他们伤害了你,还能好好活着,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泽生轻轻地笑了,手指轻轻抚摸任刃已经渐渐褪去少年青涩的脸庞,摇摇头说道:“这是个意外,再说救任锋是我自愿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他死啊。” 林泽生面上温柔的轻笑,心中却郁卒不已。 其实这真的是个意外! 当时他会冲出去接下那一掌出于三方面的考虑,一是真心要救任锋,如果他当时不帮忙挡那么一下,任锋是死定了的;一方面他是想用点苦肉计,利用任刃的内疚,从心底彻底将萧天弘的影子拔除,如果能让任刃恨上那个皇帝就更好了;最后就是任锋,他了解任刃对这个哥哥多么重视,而显然的任锋必然不会同意任刃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是有了救命之恩之后,任锋心里再不满也不能多么激烈的抗拒了。 而且毕竟医圣蛊在他体内呆了有段时日,早就已经引起了他体内自然的形成了内力,即使当时将医圣蛊传承给了任刃,他体内因医圣蛊残留的内力也绝对不少,护住心脉是绝对没问题的。更何况,他在传承内力之前,运起内力看向了谷底,高绝的内力下,他的视线穿透了白雾,清晰地看到崖底徘徊不去的易时凤娘等人,相信即使自己会被拍下悬崖,也必然会被接住。所以才会安心的承受了那一掌,而不是运起内力反击回去。 但是显然的,即使算无巨细如林泽生,也败给了意外。 迪宽律的那一掌的确霸道,但却被林泽生避开了要害,而且运起体内的内力抵消了大半,造成的伤害确实并不严重。但是林泽生低估了医圣蛊留下的内力的霸道。因为医圣蛊在他体内的时间不长,这种内力并没有与他彻底融合。平时内力可以无事的在经脉中运转,可如今被外力一冲击,立刻不安分起来,没有了医圣蛊的号令压制,开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硬生生将他的经脉冲击的乱七八糟。 所以通俗点来说,就是林泽生体内本来有个安分的炸弹,没人动弹安然无事,结果无意中被人点了火,于是爆炸了。但是如果对方点火的时候,他将炸弹扔出去,就完全伤害不到自己了。 所以,如果林泽生当时运出内力反击,等于将炸弹抛出,不但可以重创对方,自己基本就不会受什么伤害了。可是他终究败给了意外,于是,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找的。 说白了就俩字:活该。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压根不是说林泽生有什么以德报怨的美好情操,他完全没有善良到那种地步,而是每次看着任刃自责,看着任刃对那些害他受伤的人恨意沸腾的样子,他心疼兼心虚啊! 本以为不过是个小伤,让任刃担心一小下也就算了。结果直到中掌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惜他后悔也来不及就晕过去了。再次醒来时,看到任刃几乎崩溃的模样,消瘦到脱形的身体,林泽生心疼自责的差点再死一次。 当然除此之外,苦肉计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任刃几乎到了对他言听计从的地步,一年多以来寸步不离的细心照料,让林泽生升起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愧疚感,但同时诡异的还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于是林泽生再一次揽住怀中的爱人,轻吻着他的发顶,成功的将提起这事就炸毛的任刃安抚到乖顺。同时心里下定决心,这次的事情他绝对到死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真相,绝对! 第92章 三年时光 时光荏苒,又是半年转瞬即逝。 距离上次医圣谷的混乱一战,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中,北漠国王室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给外界留下了诸多猜测,但却便宜了与之相邻的强大帝国——华国。北漠原有的几大部落开始竞争北漠宽阔的领地,最终由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一个中型的部落——萨米家族的族长成功联合了一些小的部落,将其他几个大部落吞并。但随后的,北漠向华国俯首称臣,从此成为华国的一个州郡。由此,华国的版图向北方大大扩充。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北漠的这一番变动自然是华国在背后的推动。 在此之后,华国休养生息一年多,又再次向倭国兴兵。让世人震惊的是,华国竟然无声无息的出动了庞大的海军,由任家老将军任封疆为大将军,长子任锋为先锋,一路所向披靡,将一向以水上战斗力自豪的水寇们打的落花流水,缩回了本岛再也不敢出来,华国军队士气大涨,全国军民一心,毫无疑问迎来了几百年来华国最为强盛的时期。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医圣谷却无视尘世纷扰,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几乎与世隔绝。医圣谷所在的普利国并没有遭受到战争的侵袭,华国的军队无声无息的没有打扰到这个弹丸小国,同时有意无意的,周围相邻的各国,也都彻底无视了这个地方,再无人来打扰。 当年易时和凤娘为了接住从崖上坠落的林泽生,加重了伤势,在谷中养了三年,才算彻底好了起来,同时,他们的儿子——易莫离也已经三岁了。 而现在三岁的易莫离正被易时抱着站在医圣谷入口处,等着客人的到来。 已经是日上三竿,身为谷主的任刃和林泽生才姗姗来迟。易莫离对于这种迟到的行为很是唾弃,肉肉的小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奶声奶气的说道:“任叔叔,你又来晚了。” 任刃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让小朋友疼的直咧嘴,装成熟的表情彻底无法维持了,任刃才笑眯眯的说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没你这么闲,一大早就跑来等着。” 易莫离愤恨的咬向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可惜后者躲得太快,反而让他磕到了牙齿,顿时疼的大眼睛泪汪汪的,郁闷的控诉:“你撒谎!你肯定是昨天又被林叔叔罚了疼的起不来!你看你嘴嘴都是肿的!” 此话一出,大人们一片静默。 任刃背在身后的手狠狠地在某人的腰际一拧,然后脸上的笑容危险了几分,诱哄着小孩:“莫离说错了哦,我这是被蚊子咬的。” 莫离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乌黑的眼中透露着十分的鄙视:“你别骗我了,现在好冷蚊子都死光光了。而且娘说了,不听话的孩子才会被罚,就像我上次被娘打屁屁肿了起不来床,你就是因为不听林叔叔的话,才会嘴嘴肿……”无意识把自己娘出卖了的易莫离说到这里立刻疑惑了,转头问自家老爹;“爹,那为什么我不听话是打屁屁而不是咬嘴嘴呢? 大人们统统扭头瞪向靠在一边笑得放肆的李凤娘。 “凤娘……你都教孩子些什么啊……”任刃无力扶额。他身边的林泽生咬牙切齿的点头表示同样反对凤娘的教育方法,因为他猜现在腰部一定青肿一片了。 凤娘眨眨眼,对着众人的怒视无辜摊手:“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们不小心,上次被莫离看到了。我是好不容易才想到方法糊弄过去的,谁知道这孩子记得这么清楚啊!” 易时黑着脸把儿子放到地上,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乖乖不要乱跑,然后一把抓住转身欲逃的凤娘,沉声道:“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儿子的教育问题。” 于是易莫离乖乖的走到任刃和林泽生身边,乐呵呵的看着生气的老爹就要惩罚娘亲,特别纯真的自言自语:“爹爹是打娘的屁屁还是咬娘的嘴嘴呢?”随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想法:“爹爹我支持你咬娘的嘴嘴!” 三岁小孩的童音尖锐清澈,在山谷间回荡,成功的将刚刚入谷的任锋吓的一个趔趄。 “哥……”任刃看着自家大哥纠结的脸,觉得医圣谷的脸真是丢光了。 这时候还是林泽生反应得快,立刻迎了上去,想要接过任锋手中的包袱,招呼着:“一路过来辛苦了吧?这次就自己来的吗?任伯父呢?” 任锋看到林泽生,手中欲递出的包袱一顿,然后重新背回了肩上,迈出一步走到任刃身边,完全无视了他。伸手揽住任刃的肩膀,豪爽的笑着说:“小刃,这次哥哥要多住几天,多陪陪你。对了,我还带了爹的亲笔信,他老人家也想你得很,就是实在走不开啊……” 任刃开心的任由自家哥哥揽着,与他并肩向谷中走去。 易时和凤娘抱着孩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呆滞的林泽生,也从他身边大步走过。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易莫离同情的看着林泽生,小声建议:“林叔叔,也许你下次换成打屁屁,任叔叔就不会生气不理你了。” 林泽生气的咬牙:这个死小孩! 挫败的跟在后面往回走,林泽生无奈极了:自从半年前任锋来到谷里知道了他和任刃的关系后,这个朋友就再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这还是看在救命之恩的面子上呢,没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就算好的了。 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明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任锋也是他多年的朋友了,虽然称不上知己的地步,但也是相交不错的,可现在弄到这个地步……叹了口气,谁让他拐了人家弟弟呢,也是自找的了。 正在这时,任刃突然回头,对着林泽生展颜一笑:“在后面磨蹭什么,快跟上。” 心中隐约的郁闷一扫而空,林泽生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快步走上去,紧紧握住任刃伸出的手掌,十指相扣。 任锋立刻不满的瞪眼:“小刃!你哥我还在这呢!” “哥……”任刃放软了声调,隐隐带有哀求之意:“你自然是我最重要的哥哥,谁都比不过的。可是他是我的爱人,他是会陪伴我一辈子的人。你以后会娶妻,会有孩子,你有你的生活,不能一直陪着我啊……”看着任锋隐约有些软化的神情,任刃继续撒娇:“哥,你就别为难他了……” 林泽生上前一步,比任刃提前半个身子,坚定地看着任锋说道:“任锋,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了解我的为人,我爱小刃,他也爱我。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我们现在很好,很幸福,你也希望我们快乐的不是吗?” 任锋瞪了林泽生一眼,粗声粗气的骂道:“你快乐不快乐关老子屁事!”转看向任刃,才放缓了语调,伸手摸了弟弟的发顶,叹气:“这条路很难走,这是不容于世的啊……哥怎么舍得你受苦呢……” 任刃立刻红了眼圈,是啊,他的哥哥怎么会舍得他受苦呢?上一世,他背叛了家族,留在那个帝王身边,可他哥哥从未责备过他,只是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屡立奇功。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个接触并不算多的哥哥,哪里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哥哥拼了那条命,就是为了能够继承父亲的衣钵,有资本站在朝堂上,有资本成为不孝弟弟的靠山,让他能够在皇宫之中好过一些。 这一世,没有了他在皇宫之内的牵制,任锋没有那么急切的冲锋陷阵,而是按照父亲的安排亦步亦趋的成长着,稳定而安全。任刃想,这一次哥哥一定不会再次战死沙场了,一定会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的。 林泽生笑着开口:“我们如今已经游离俗世之外,还惧怕什么容世与否呢?我们会很好的,真的。”顿了顿,他看着任锋突然戏谑道:“其实你是嫉妒小刃对我比对你亲吧?” 叮!一针见血,正中红心! 任锋登时恼羞成怒,对着笑眯眯的林泽生怒吼:“我呸!嫉妒你?这是我弟弟,这辈子都是我弟弟!你算哪根葱!你要是对小刃不好,我立刻让他离开你,绝对头都不回的!你以为你哪盘菜……”气势汹汹,语无伦次。 林泽生却好整以暇的一抖衣袖,敛了笑容,恭敬的一鞠躬;“谢谢哥哥成全。放心吧,我不会对他不好,也不会让小刃有机会离开你的。” 任锋顿时哑火,愣了。 任刃向天翻了个白眼:笨蛋哥哥,被绕进去了。 “你……”任锋反应过来后气的脑袋冒烟,恨不能狠狠给这个可恶的弟夫两拳。可看着那不算强壮的小身板,再回忆起三年前为了救自己差点没命的场景,任锋顿时发现自己居然不争气的心软了!于是悲愤的某哥哥转头找自家乖弟弟求安慰去了。 愤愤的拉着任刃到客房落座。将身上的包裹都放好,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解了旅途劳累后,任锋提起正题:“小刃,我这次找你最主要是受了纯贵妃的嘱托。” 纯贵妃?任刃和林泽生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想了一会儿,任刃才想起来纯贵妃是那个圆圆的可爱的女孩子——娉婷。 有些自责这三年来事情太多,忙乱之中从未关心她在宫中过得如何。任刃讶异道:“贵妃?她这么快又晋了贵妃?” “是,去年纯贵妃产下二皇子,龙颜大悦,纯妃晋贵妃位。”任锋说道。 “二皇子……”任刃冷笑,不过三年时间,都已经有了至少两个儿子了,说什么爱不爱呢,孩子还不是一个不少的出生?而且相比起前世怕是只多不少了。 “那么,娉婷……她好吗?”任刃有些犹豫的问。 “有什么好不好的呢?”任锋笑得有些假,他只是隔着纱帘与娉婷那个小姑娘见了一面,这还是出于陛下的恩典了。那个圆圆的,纯真可爱的小女孩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只余那个高高在上,端庄典雅的贵妃。 “娉婷要我帮她什么?”任刃想,无论是什么,他一定会帮她。那是他欠她的,这个女孩子,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她请你收二皇子为徒。”任锋说着,递给他一个象征贵妃令的玉牌。 此言一出,任刃愣住,如果二皇子师从医圣谷,那就必须脱离皇室身份,娉婷是什么意思? 而林泽生彻底黑了脸——又要来个死小孩! 第93章 故事结束 任锋带来的消息让林泽生十分不满。其实林泽生是喜欢孩子的,比如易莫离,虽然那孩子从小狡猾的让人咬牙,但不可否认还是很可爱的。可这种喜爱也是要分人的,对于前情敌,林泽生绝对没有那么大度,即使这孩子的母亲是王娉婷。 于是任锋到达的当晚,林泽生无耻的求安慰了。 “你……你别得寸进尺!”任刃无力的躺倒在床上,推拒着在他身上又舔又吻的某人。可惜早已经习惯了林泽生爱抚的身体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早软成了一滩水,说是推拒,还不如说是欲拒还迎。 林泽生低低一笑,伸出舌尖在他的胸口的小红点狠狠的舔舐了几下,卷入口中吮吸,换来任刃倒吸气的声音。这才满意的抬起头,在他的唇角轻吻,含糊的笑道:“你说了要补偿我的,怎么说话不算呢?” “你……你越来越无耻了!”任刃脸色发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今天的确是他见到大哥高兴了,所以秉烛夜谈,天快亮了才回屋。所以看到为了等他还没有入睡的林泽生时就心软了,便答应他等大哥走了会好好补偿他。可是谁也没说是在这个时候这么补偿啊! 这个脸皮又厚又无耻的人到底是谁啊!任刃愤愤的暗骂。 林泽生完全不介意的笑笑,手向下伸去,轻松地将任刃身上仅着的亵裤扒了下去,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捻了一个小小的药丸,趁着身下人被吻得迷迷糊糊之际,将手指探进了某个熟悉的地方。 “嗯!”任刃身体猛的一僵,恨恨的横了笑的欠揍的某人一眼,才缓缓放松了身体,任由指尖深入体内,那个小小的药丸慢慢化开。很快,又伸入了一根手指,将液体慢慢的在那个部位涂抹均匀。慢条斯理的,手指根根的增加,不疾不徐的在那里转动、摩擦。 深深吸了口气,任刃抬起手臂,抓住林泽生的头发狠狠一拽。 “嘶……疼啊!”林泽生猝不及防,硬生生被扯下了一缕黑发。 任刃完全无动于衷的瞪他,张开双腿环住了身上人的腰际,恶狠狠地说:“别磨蹭,要进来赶快!天都快亮了,没时间跟你在这耗!” 林泽生一口心头血差点喷出来,为什么他家小刃在这种动情的时候总是这么彪悍的煞风景啊!果然是禁不起逗的,娇羞欲死的样子没看到,反而把人撩拨炸毛了。暗地里郁卒了一瞬间,林泽生速度调整好心态,将插在某个部位乱动的手指快速抽出,换来身下人动情的呻吟。 下一瞬,坚硬如铁的部位没有停顿的狠狠冲了进去,然后不停歇的迅速运动起来。 “慢、慢点!”任刃被他顶的几乎喘不上来气,只能抓着他的胳膊低声的抗议。 “你说要快一点,别磨蹭的啊。”林泽生笑眯了眼,腰部不遗余力的摆动的同时,在任刃唇角和脸颊轻轻地舔吻着,完全无视了他的反抗。 “混蛋……”任刃气息不稳的骂道。 于是,当第二天醒来时,毫不意外已经过了午时了。 任刃的脸彻底黑了。平日里都是谷内的人,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们,怎么荒唐都无所谓。可这次大哥特意来看他,他还和林泽生厮混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想象出大哥的神情了……迅速的起身穿衣,看到满身暧昧的痕迹时,任刃抽了抽眼角,淡定的将衣服全部穿好,然后将头发束好,才抬脚出门。 出乎意料的,任刃走到任锋的住所时,林泽生正和他在院子心平气和的说着话。疑惑的看着虽不能说谈笑甚欢但也算和平共处的两人,他们两个怎么一夜之间就突然好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任刃问。 “你醒了啊,”任锋笑呵呵的迎了过来,拉着任刃到桌边坐下,从屋里取出热着的饭菜示意他快吃,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贪床,幸好给你留了午饭。” 任刃的一口饭差点呛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态度十分良好的任锋,然后视线又转到林泽生,满眼疑惑。 林泽生温润一笑,说道:“小刃早已习惯了早睡了,昨天睡时都凌晨了,自然是起不来的。” 任锋点点头,有些自责的摸了摸任刃的发顶:“是我疏忽了,见到你激动的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以后还是要早睡,你还在长身体,消耗不得。”说到这里转向林泽生继续道:“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也不该跟着熬夜的,以后也得注意,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 任刃无语的低头猛吃,为自家哥哥的纯洁默默无奈,同时对某个干了坏事却一脸无辜往别人身上推了不算,还翻旧账博同情的人鄙视不已。 很快吃完了饭,三人不再耽搁,略微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 任刃不想再耽搁,娉婷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他不知道是因为娉婷的处境太危险还是另有打算。但他不得不按照最坏的情况来估计,毕竟王家只是一个没有势力的小家族,跟其他几位同为妃位的妃子比起来,娉婷几乎没有任何依凭。但偏偏还是个得圣宠的,任刃完全可以想象娉婷在宫内是怎样的举步维艰。那么如今又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在宫内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虽然任刃完全不想提起也不想再见萧天弘,更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但那同时也是娉婷的孩子,他不能坐视不理。 一路无事,到达弁京时正是傍晚。 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林泽生同任锋直接去了将军府。如今任锋调回京中,将军府已经不再那么冷清,但也绝不会热闹到让人烦扰。 任刃运起轻功,人如浮影般从皇宫城墙上飘过,守卫们连他的影子都捕捉不到。如今医圣蛊早已和他彻底融合,内力之高绝无人能出其右。毫无阻碍的,任刃按照记忆中的位置,直奔后宫而去。 配的上贵妃位住的宫殿只有那么几座,不多时任刃就在锦华宫看到娉婷的身影。然而与她同在的,还有其他几个身影。任刃眉头一皱,悄无声息的吊在屋檐的阴影内,手指微曲,内力就要弹出。而这时,屋内已经传来了声音,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娘娘,小皇子若是走了,您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啊!您劝劝陛下,三思啊!”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声哀切的说着。 任刃一愣,难道让他收二皇子为徒的是萧天弘? “嬷嬷,这是我向陛下求来的,怎么会反去劝他呢?”一个熟悉的女声轻笑,但却没有了曾经的活泼和灵动,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语气:“就算皇儿不记得我了,但也比困死在这个牢笼中要好得多。” “可是娘娘,您就这一个孩子啊……”那个嬷嬷不死心的劝到。 娉婷轻笑;“我庆幸只有一个孩子,我才能在这个宫里更久更好的活下去。”顿了顿,她说道:“你先下去吧,孩子我照看着,有事会叫奶娘的。” 然后屋内归于静默。 任刃悄无声息的跃进屋中,面色复杂的看着抱着孩子低头沉思的娉婷。似乎察觉到有人,娉婷猛地抬头,在看清来人时才放松了身体,面露了然的笑问:“来了有一会儿了吧?” 任刃打量着她,温婉典雅,不施粉黛却清丽动人,似乎比上次在宫中见到她时,更出色了几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亲和温暖,实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贵妃。犹豫了一下,任刃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娉婷将孩子轻轻地放到了床上,起身望着他,轻声解释:“当初我帮了他,他欠我一个条件。我想我的儿子无忧无虑的活着,而我能信的也只有你,就这样。” 任刃沉吟了一瞬,没有再问,看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孩子,半晌才点了点头:“有机会我会带他回来看你的。”言罢,抱起沉睡的孩子,深深看了娉婷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得到她含笑的回应后才伸手点了她的睡穴,飞身离开。 一路平安的回到了将军府,任锋看到任刃怀中的孩子时,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多言就吩咐人为孩子准备吃食去了。 林泽生从任刃怀中接过了孩子,仔细的观察着,笑道:“长得还真挺像娉婷,怪不得男生肖母,女生肖父呢。”声音温润,笑容和暖,完全没有任何不满的样子。 任刃却笑了,这几年的相处,他哪里会分不出这人的口是心非。狡黠一笑,他突然探头在林泽生的脸颊上偷袭一吻,提议道:“反正孩子还小,我们也不会照顾。明日就将他带回谷里,托付给凤娘,你我二人就去游历一番,待到孩子大了再亲自教导也不迟。” 林泽生一愣,随后缓缓笑开,梨涡深深的映着他眼中光亮,无一不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似乎就连怀中这个萧天弘的孩子都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任由林泽生伸手将自己牢牢圈住,任刃心中泛起丝丝甜蜜的同时,暗暗决定,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这孩子名叫萧越忍的好。 第二日,当任刃二人安然离开弁京不久,突然传出二皇子深夜被人掳走,皇帝大怒,后宫连带朝堂之上一干人等被牵连了出来。但经过多日的搜寻审问,失踪的二皇子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皇帝大恸,而二皇子也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记忆之中。 弁京中闹的沸沸扬扬的同时,泽州边境。两人骑着骏马缓缓而行,马蹄踏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声音清脆规律,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二人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小刃……”林泽生忐忑的望着泽州城的城门,心神不宁:“任将军许久没见你了,应该会很想你,你这次来就多住些日子……”也许哄高兴了就能放过我了?林泽生心里没底的腹诽。 任刃扭头看他,心中暗笑,看来是怕了啊。也是,任封疆可没有任锋那么愣,糊弄过去是不可能的,林泽生就算经历再多,心中再多城府也实在不是在战场上叱咤几十年的老将军的对手,所以拐着弯的想让任刃帮他说和说和。 任刃眼睛转了转,笑着说:“我的确是很想我爹啊,可是我怎么忍心冷落了你呢?” 林泽生悲切的望着他,不要这么狠吧? 任刃憋笑,严肃的说:“当然,如果你答应……我就多哄哄爹,让他别为难你。”果然不告诉林泽生父亲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是对的,对于与林泽生在一起可比非要赖在皇帝身边要好得多了,任封疆对小儿子终于放了心,也就没有多加阻拦,老将军显然已经被自家小儿子之前的荒唐行为闹的底线无下限了。 林泽生抑郁了,至于这么不顾一切抓住任何契机都要反压吗?其实以任刃如今的武功要想反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林泽生太了解他了,每次适当或示弱或无耻,都将任刃吃得死死的,至今没能成功。 看着任刃心怀鬼胎的小模样,林泽生心中暗笑,点了点头:“好啊,我什么都答应你。” 于是任刃志得意满的纵马进入了泽州城。林泽生跟在他身后,纵容的笑笑,望向任刃的目光中满含着爱意,其实只要相爱,谁上谁下又何必那么执着呢?只是……逗任刃太好玩了,他真不舍得让这孩子得逞啊! 所以,至于反压到底能不能成功,那都是以后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越忍,拆开看,刃在心上勿离开。狗血的名字啊望天~ 正文完结,番外先上两人甜蜜生活的,别急~ 番外 第94章 提亲事件 这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从泽州离开四处周游的任刃和林泽生到了这里就不舍得离开了,于是租了一个小院,打算长住段日子。一来这里的气候既不干燥也不潮湿,很适合林泽生休养身体;二来气候导致山林中植被丰富,深山中有很多别处难以采集到的药材。 这日,任刃早早的进了山,以他现在的武功进入深山采药实在是轻松得很,一路运起轻功在林间飞纵,有强大的内力支撑,到了山林深处时任刃一点都不觉得疲累。运极目力,小心的将看中的草药采摘下来,不损害到根茎,轻手轻脚的放入身后的背篓之中。 而此时的林泽生端坐在前院,打开院门迎接着病患前来就医。两人已经在小城中居住了一个多月,自从半个月前林泽生只是看了几眼就诊断出几位老人的旧疾,并帮忙治疗后,立刻出名了。如今小城中无人不知来了一个年轻的神医,就连周围几个城镇都有慕名前来求医的人。 过了午时,任刃开始从山中返回。背着满满一篓的药材,任刃心中隐约有些兴奋。当然不是因为今天收获颇丰,而是为了今晚将要进行的反压大计。在泽州林泽生答应了他的要求,但在泽州时,在老爹的眼皮底下,两人不敢放肆,离开泽州又一路赶路。现在彻底安顿下来,任刃开始保暖思那啥了。 今天一早,在任刃委婉的提醒下,林泽生爽快的表示今晚履行承诺。于是任刃干劲满满的直奔深山,决定多换些银子,给林泽生多买些好东西,毕竟身为男人照顾好“妻子”是应该的。——显然这孩子忽略了从事实角度出发到底是谁在压谁。 当到了小城最大的药铺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好在任刃一天的忙碌没有白费,采的几种药材被高价收购。几种长于深山很难被采集到的自然是不便宜,但即使是稍微普通些的药材都开出了很高的价码,因为恰好赶上了药店急需这几味药。任刃更加高兴,觉得今天真的是走了好运,心情欢畅的揣着银票向家走去。 然而到了院子前时,往日里排队看病的景象没有出现。心里疑惑的走入院中,看到的是坐于石桌后淡笑着的林泽生,而坐在他旁边的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很是庸俗。 皱了皱眉,任刃走到林泽生身边,疑惑的看着那个从他进门就热情盯着他的女人,觉得被那种眼神盯的有些发毛,问道:“不知两位是……” 这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淡绿的外衫。这个颜色本会衬得人肤色更加亮白,但穿在这个岁数的女人身上,只会显得她脸色格外老相,即使脸上扑的粉多到几乎都要掉下来了。这女人看着任刃,眼睛里亮的几乎冒出火来,热情的走到任刃身边,边打量着边谄媚的笑着说:“这位就是任少爷吧,真是个整齐的人才!怪不得呢~这样的人物真是天上地下的难寻啊~我这个老婆子看了就心喜得很~!” 任刃一愣,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那女人显然认为任刃脸皮太薄,被这个她的热情镇住了,于是转向林泽生说道:“林大夫啊,您这个当兄长的,可要替弟弟把好关哪。这孙家小姐我们这几个城镇中谁不知晓啊,长得清丽温婉,性格又和善温柔,家世也是极好的,跟任少爷真是一对天设地造的一双璧人呢~” 任刃懂了,这是媒婆?!可是,孙小姐是谁?他每天只是出门采药,然后去药店卖掉,其他时间大多陪着林泽生一起诊病,什么时候见过什么孙小姐啊? 茫茫然看着林泽生应付了几句,将媒婆打发走,任刃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看到林泽生面无表情的进了房间,任刃才忙回过神跟了过去。 林泽生平日总挂在脸上的温润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冷着一张脸,坐在圆桌旁自己倒了茶默默喝着。任刃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坐到他身边笑着说:“今天的药材卖了高价,我们接下来两个月的花销都够了。” 林泽生默然不语。 任刃见他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心中就有些恼了,今日这事本来他就不知情,如今居然摆脸色给他看?他也很委屈的好不好!气呼呼的拿过另一个茶杯,愤愤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用力之下将茶水都溢了出来,桌布都被打湿了一大片。 于是越加气愤,只觉得之间的好心情在这么一会儿都彻底消失殆尽,心中只觉得无比的烦躁。他不明白林泽生为什么要这样,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还不信任他?为什么还要在意这样的事情…… “小刃。”手腕被握住,然后整个人突然被拥入熟悉的怀抱中。林泽生紧紧抱着他,在他的耳边低喃:“今天的事情提醒了我,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做错了。我爱你,我想要在我身边,我把你扯上了这么一条路。可是现在你长大了,也许你该去娶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生儿育女,而不是陪着我这个无根的人……都是我的错吧……” 任刃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恨声道:“你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怎么还会这么想?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的错,我知道的。你还小,不该你来背负的。”在任刃耳边轻吻着,林泽生忽然笑了:“所以不管谁来提亲,即使是皇帝赐婚也不行,我绑定你了,即使是我的错,我也绝不更改。”刚刚流露出的淡淡迷惘不见踪影,语气中的坚定,一如往昔。 心忽的就软了下来,任刃咬了咬唇,紧紧回抱住了他。 任刃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总是认为即使他不说,林泽生也该懂他,理解他的。可凭什么他要这么要求他的爱人?他什么都不讲,林泽生怎么会知晓呢?再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任刃放柔了语气,解释道:“我真的不认识那个孙小姐的,你相信我。我不会后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其实,有些事情,没必要让相爱的两个人猜来猜去的,不是吗? “我相信你,一直都是。”林泽生气息一松,轻笑着微微低下头。如今少年已经褪去了些许青涩,渐渐长成了俊秀的青年,如今只比他矮了半头,很轻易的,就能吻住他的唇。 气息在唇齿间交融,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响亮。即使早已习惯了与爱人这样的亲密,任刃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林泽生最爱看他有些羞恼的样子,圈在他腰际的双手猛地收紧,两人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的紧紧贴合,舌头纠缠在一起,甚至有些发疼。 很快的,从对方温热的身体,传来的热度几乎将人融化。紧紧贴合的部位产生的变化瞒不过彼此,然后不约而同的,几乎有些急切的撕扯着对方的衣物,并渐渐向床边靠去。 在倒向床上的瞬间,任刃突然敏捷的翻身,将林泽生压在了身下。红着脸,任刃气息不稳的提醒:“说好了,今天我在上面的。” 林泽生眨眨眼,轻声一笑,不算出众的面容上两个小小的梨涡突然弯出狡黠的弧度,点头应允。 于是任刃得意的一把扯开两人身上仅余的衣物,压了上去。 不甚熟练的吻从脖颈慢慢向下蔓延,学着林泽生以前的举动,任刃先是轻吻几下,然后认准一个地方用牙齿小小的用力咬一下,再用舌头吮吸,成功的在他的颈间和肩膀种下了一个个红色的痕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任刃得意一笑,然后咬住了胸前的小点。 “嗯……”林泽生身体一僵,随后又骤然软了下来。 任刃调皮的运用舌头将那突起的部位舔了又舔,吸了又吸,直到变得发硬,才用牙齿轻轻叼住,往上一拔。然后满意的听到身下人急促的喘息,以及贴在他腿部愈发坚硬的部位。同样的照顾过另一边的小点,满意的看到两边都变得一样殷红硬挺,任刃才继续下移,吻向了他的腰腹。 林泽生躺在床上,沉沦在欲望中哭笑不得,这孩子打算吻遍他全身吗?他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去紧紧抓住身上调皮的男人,然后将他按倒,再狠狠地进入他的体内?而偏偏这个孩子一点自觉性都没有,还在慢条斯理的玩火…… 终于,任刃看到林泽生变得红红紫紫的上半身才满意的停下来,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握住了那个坚硬火热的地方,脸色红红的张口含了进去。 “小刃……”林泽生声音突然变得暗哑,几乎是呻吟出声。他没想到任刃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所以毫无防备之下几乎就那么射了出来,狠狠掐住了手心才勉强将喷薄的欲望压抑了回去。 任刃生涩的转动着舌头,抚摸着柱体的头部,小心的用嘴唇包住牙齿免得伤害到脆弱的表皮。努力的下压,将柱体含的更深,但也只进入了口中一半而已。双手握住没能含住的部位,随着头上下的摆动一起搓弄着。 “小刃,你转过来……”林泽生的气息已经彻底乱了,勉强说出连贯的话。 任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这样的事情他一直觉得是肮脏的,他居然会用嘴……可是他看到林泽生为他失常,沉入欲海中的模样,居然让他无法自拔,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如今已经大脑迷糊的任刃,只是下意识的听从林泽生的命令,转过身体,让自己已经硬到发胀的部位对准了爱人的脸。 很快的,任刃也尝到了林泽生的感受,最敏感的部位被温热潮湿的口腔紧紧包裹,一吸一吮之间,快感没有停顿的一波波袭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任刃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动作,只能无力的贴在爱人的小腹处喘息着,而那个部位还在他的脸颊旁轻微的抖动。 突然,什么东西被塞入了身后敏感的秘穴。 “你……” 任刃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哑声询问,却被接下来对方的动作弄的再也发不出声音。身后被塞入了两根手指,转动,拉扯,已经被体温融化的药膏让他的动作没有半点阻碍。林泽生对任刃身体的敏感点了解的十分透彻,一手握着任刃的柱体慢慢套弄着,一手以相同的频率扣挖、辗转,很轻易的,手指增加到了四根。 将身上已经瘫软的男人转过身,坐起身,林泽生扶着任刃精瘦的腰肢一点点的按下,坚硬如铁的部位轻而易举的进入了那个他最迷恋的部位。这样的体位,让他能够进入爱人的最深处,直直的戳到了最敏感的那一点。 “混,混蛋!”任刃无力的靠在林泽生的肩头,觉得自己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的靠着他抗议:“明明说好我在上的……” “你是在上啊。”林泽生轻笑着回答的同时,腰部已经开始上下的摆动了起来。双手还偏偏抓着他的腰,让他在进入最深处时扭动着,将任刃戳弄的再也忍不住呻吟起来。 任刃抑郁的唤起仅存的理智,恨不得狠狠给这个人一巴掌!他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偏偏身体不听他的使唤,已经完全被这个人掌控。 “小刃……”将他牢牢按在怀里,暂时停止了运动,林泽生缓缓转动着腰部,让自己的欲望在爱人体内转着圈,轻声在他耳边呢喃:“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爱我,证明你愿意和我一起错下去,证明你不想要女人只想要我……” 任刃的怒气就像薄弱的水泡,无声的消除掉了,无迹可寻。他明白林泽生还是不安的,还是害怕他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害怕这对以后长大的任刃来说,只是个年少的错误……于是,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放软了身体,任由这个人为所欲为。 然后这一晚,任刃一次次的被林泽生彻底吃干抹净。 情事稍歇,紧紧抱着昏睡过去的爱人,林泽生一脸餍足的眯起眼:很好,镇压成功。 在两人翻云覆雨的同时,另一边。 从他们家门走出的无辜的婆与另一位媒婆不解的诉说着:“说来那个林大夫真是奇怪,明明是他说他的表弟任小少爷至今还未定亲的,他提起这话不就是暗示我们为他寻门亲事吗?怎么我今日去提亲,林大夫却一拖再拖,不给个答复呢?那孙小姐多好啊,难道是他不满意?还是我理解错;呃林大夫的用意?” 另一个媒婆猜测:“我看这两位都是有背景的人物,许是大户人家说道多?孙小姐的家世匹配不起?不过也可能林大夫只是顺嘴一说,没有让我们说亲的意思?” 于是,无论这位媒婆如何猜测,她都不会知道,其实这只是林泽生临时起意想利用此事,唤起爱人的一点点虚心来维持自己总攻地位不动摇而已。 第95章 番外2提亲后续 提亲后续 任刃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遇到这样俗套的,在话本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情。看着眼前一脸趾高气昂的女人和面目威严的男人,以及周围一圈手持长刀棍棒的武夫,心中默默无语。 事情还要从早上说起。 被欺负了一晚上的任刃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床,直接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天。等到第三天才终于爬了起来,可即使是这样仍旧是腰酸背痛,浑身酸软。明明已经武功高绝,但居然还是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任刃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他除了生气某人的说话不算数外,更气自己的心软!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的同时,任刃把桌上的早饭当林泽生狠狠地嚼着。 用过早饭天色已经快到午时,任刃实在是身上难受,尤其某个部位让他无论怎么调整姿势都坐不舒服,所以今日他打算在房间里继续窝着,哪也不去了。可没一会儿,林泽生就从前院走了进来。 任刃完全理都不理他,捧着医书全神贯注。 林泽生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仍是温润的笑着,装作没看到任刃的冷淡,笑着说道:“刚县城有人来求医,说家里有重症的病人,已经不能移动。所以请我们上门问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任刃心中一动,但仍旧没有抬头。 林泽生再接再厉道:“据来者描述,病人是突发的病症,突然昏迷并且七窍流血,血是青紫色。我怀疑是中毒,但来者说请了许多大夫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毒。” 任刃低头盯着书本,在面子和医术之间挣扎了半天,终究抵不过对于医术的兴趣,只好妥协的终于扭头看了某人一眼,才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面色很冷清,态度很漠然,只是那实在是诡异的走路姿势让他的态度怎么看都让人发笑,于是任刃的脸更黑了。 林泽生轻笑着摇了摇头,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病人显然是出自富贵人家,来迎接大夫的是上好的双马马车,车身都是黄桃木制成,车内更是舒适奢华到了极点。任刃和林泽生心中有些疑惑,即使是县城中,能有这样身家的人物也是不多的。但是在这里居住了许久,县城又就在近旁,却没听说哪个大户人家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情。 平坦的石板路加速了行程,马车不过是两个时辰就停了下来。任刃和林泽生下了马车,就看到眼前的高门大院上的横匾:孙府。两人对视一眼,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然后任刃脸一红,瞪了林泽生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出乎预料的,病人竟然是孙家的小姐。 孙家是这附近几个城镇中最富有的家族,孙老爷嫡亲的儿子在京中任职,虽然是个不大的五品官,但对于这偏僻的靠山县城来说也是顶天了的地位。因此孙家在此地也算得上是一霸,加上孙家小姐确实长得清丽动人,自及笄后,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但不知为何,昨日这孙小姐正吃着午饭就毫无预兆的晕倒,人们一阵手忙脚乱将人抬到床上,却就开始七窍流血,最可怕的是那血是青紫色的,十分骇人。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将孙老爷和孙夫人吓得不行,四处寻医,可附近城镇的大夫都找遍了,却无人能说出孙小姐到底是中了何毒。无奈之下,有人提起了最近声名鹊起的林大夫。 林泽生收回搭在孙小姐脉搏上的手,面色沉吟:这种毒他听说过,是一种很罕见的蛇毒,可问题是那种蛇是海蛇,这里根本不临海,这蛇是从哪来的呢?虽然他知晓这种毒,但短时间内根本连解毒的药材都凑不齐,更别提解毒了。可是毒素蔓延极快,再有不到一天,这孙小姐即使是神仙来了也没救了。 任刃并没有林泽生丰富的行医经验,并不知道这孙小姐中的是什么毒,但看着林泽生为难的神色,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林泽生都解不了的毒,怕是世间没人能救了。 犹豫了一下,林泽生还是将解毒需要的几种药材说了出来,果不其然看到孙老爷一脸苍白:“其中有几味药材库房中没有,不过我可以立刻让人去买,多少钱都没关系,我立刻就去……”可见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的,慌乱的甚至说话都不利索了。 只是试着问了一下,结果果然并不乐观。林泽生摇了摇头:“来不及的,明日之前如果还不解毒……” 此话一出,孙夫人抽了口气直接就晕了过去。孙老爷的脸色也白的更厉害,看着林泽生,声音都在抖:“大夫您想想办法,一定能救活的,她才十六岁啊……” 林泽生看了看任刃,抿了下嘴唇,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而且,方法有些……”不待他说完,孙老爷已经眼睛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哪还计较那么多,忙不迭的按照林泽生说的叫人准备。 其实方法并不难,那就是用医圣蛊蕴含的内力来驱毒。 当年林泽生只一息尚存都被医圣蛊救了回来,医圣蛊疗伤的能力自然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但那仅限于经脉的受损,若是断了胳膊腿是不可能仅靠医圣蛊治好的。但好在这孙小姐虽是中毒,但却不是被毒蛇咬伤,而是误食了毒液,所以毒素并不是直接渗入血液之中,而是先侵蚀经脉,否则她的血就不会是青紫色而是纯黑的了——这就给了她一线生机。 可内力是需要直接的身体接触才能传递,而且需要根据穴位一一驱毒。在头上、颈间等位置的穴道自然没有问题,但有几个大穴位于胸口和腹部等位置,若是直接的接触……虽然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这样的接触也着实过了。 林泽生是犹豫的,他自然不愿意任刃和任何女人有这样的接触,但这样的犹豫只是一瞬间。毕竟人命关天,医者父母心,在医者的眼中并无男女老少之分,救人才是重中之重。任刃对于此也没有什么推拒,虽然对他来说解毒本身比救人更引起他的兴趣。 于是在孙小姐的贴身丫鬟的帮助下,只是用剪刀将林泽生指定的几个部位的衣服剪开,露出指尖大小的洞,随后任刃自上至下逐一用指尖点上,然后缓缓传送内力。 幸运的是,孙小姐误食的毒液并不多,似乎也是经过稀释了的,所以还没有中毒太深。只是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毒素已经被引导直孙小姐的双手。林泽生在双手变得青黑的瞬间用匕首划破了她的十指,如墨汁般的毒液立刻从伤口中涓涓流出,大概了半柱香的时间,流出的血才终于变成了红色。 任刃和林泽生同时舒了口气,向那丫鬟点头示意解毒完毕。 能够顺利解了蛇毒,任刃和林泽生也是开心的,简单整理了一下,又留下了补血养气、日后调理的方子,两人也不打算要什么酬劳,便要起身离去。 可没料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孙家夫妇的另一副嘴脸。 任刃勾着唇,嘲讽的看着正首的位置上那跋扈威严的孙老爷,他身边的孙夫人也一改之前的端庄模样,正审视的看着二人,眼中闪着锐利刻薄的光芒。 “我没听错吧?”任刃双手环胸站在厅堂正中,看着上首的二人说道:“让我认罪?我要认什么罪?难道为你女儿治病不是功劳反而成了罪过?” “哼!”孙老爷狠狠地拍了桌子,怒声道:“小女历来为人温和,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有人害她?前日有媒婆前来说项,提起的就是你,只是我女儿怎能匹配给无名无姓的小子,自然是拒绝了的。在加上为何所有的大夫都解不了的毒偏偏你们就能解?这分明是你们心存不忿蓄意下毒!” 任刃讶异的扭头看向林泽生,这是怎么回事?那媒婆不是到他家也去了说媒吗?他们都拒绝了,怎么会还到了孙家来说起这事?林泽生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实是那两个没有搞清状况的媒婆,在一通讨论后,觉得任刃和林泽生的背景一定不差,于是想着若是能成就了美事自然对自己有好处。被钱财蒙了心的二人就颠颠到了孙府提起了任刃,直把人夸得天上地上少有。孙老爷虽有些动心,但终究没摸清底细,并未答应,谁料到第二天女儿就出事了! 其实最初孙老爷并没有往任刃这边怀疑,毕竟他们在隔壁的小镇中,下毒的几率实在太低了。可今日看了任刃轻描淡写的就解开了众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剧毒,外加上他确实触碰了女儿冰清玉洁的身子,孙老爷就不得不想歪了——会不会是他故意下毒,然后趁此机会与女儿肌肤相亲,然后让他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他,或者为了报复出去破坏他女儿的名声? 怪只怪这孙老爷在县城中说一不二几十年,即使县令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早已不知了天高地厚。外加上他的女儿的确说得上是千人追万人求,之前也的确有人使用过一些龌龊手段,才让孙老爷自觉甚高的同时,也有点对自己女儿担忧太过了。 心中狠了狠,孙老爷眯了眯眼: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两人是不能留了! 多说无益,手一挥,孙老爷家的护院打手蜂拥而上,足足上百人将任刃和林泽生困在了正中。不怪孙老爷轻敌,任刃如今虽有高绝内力傍身,但仍旧是还未长成的少年人,看起来并不强壮;林泽生虽是青年人模样,而且并不瘦弱,但毕竟一人之力有限。外加治病时孙老爷并未亲看,只以为是什么特殊的解毒方法,毕竟能用内力逼毒那只是传说中的事情。所以上百人还收拾不了两个文弱的大夫? 任刃冷笑一声,伸手拉过林泽生,环着他的腰一跃而起,众人眼前根本只是人影一晃,任刃二人已经飘出了厅堂,站到了高墙之上。在追出来的众人瞠目结舌中任刃一身青衣飘扬,居高临下冷冷地睨着孙老爷。还未等人们反应过来,手掌平直伸出,动作缓慢,却蕴含了千斤之力,磅礴的内力蕴含其中,直直推出。 肉眼可见的,那奢华堂皇的厅堂外墙在寸寸龟裂,不过几个呼吸间,裂缝越来越大,终于承受不住屋顶的重量,轰然倒塌。随着外墙的倒塌,里面的承重柱也开始歪斜,很快这间房屋就要彻底损毁。 “天啊……”上百号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看着眼前的奇观,这些普通人最多也只是修炼出了一点微薄的内力而已,哪里见过只远远的一掌就能毁了房子的高人?回想起刚刚似乎还想对着高人刀剑相向,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夫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夫人啊!”孙老爷回过神来,大吼道。可怜的孙夫人一介女子动作自然是没有男人们快的,刚刚走出门口身后的房子就轰然倒塌,虽没有被压倒,但那气势却生生将人吓晕了过去,同时飞起的灰尘却将她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黑灰,十分狼狈。 冷眼看着下方闹哄哄的众人,任刃的声音含着内力在半空响起,将正欲动作的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你!”任刃食指指向孙老爷,冷笑着问:“如今你还认为,我会看得上你的女儿吗?” 孙老爷脸色铁青。他当然明白是他想错了,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他们配得上的!可无论怎么说,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不只是让他面子扫地,他的女儿更是…… “哼,什么东西!”冷冷瞟了他一眼,任刃根本不屑和这种见识短浅的小人物计较,最后留下一句:“今日放过你,你好自为之。”言罢,扶着林泽生飘然远走。 运起轻功,任刃毫不费力的带着一个人疾走了一个时辰,很快就回到了小镇的家中。收拾了东西,两人打算离开了,得罪了本地一霸,虽然不怕他来,但两人还是不喜欢麻烦的。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持续了不到半天的冷战宣告结束。 一边整理着衣物,任刃将在心中徘徊了一路的疑问问了出来:“为什么媒婆不给你提亲?”没道理啊,就算是提亲也是由长者开始啊,为什么没人注意林泽生呢?怎么就自己倒霉被盯上了呢? 林泽生淡淡一笑:“因为我已经娶妻了啊。”说着,已有所指的看了任刃一眼。 任刃大怒:“谁是妻?!” 林泽生从善如流:“我是,我是。”态度诚恳的成功将少年哄的没了脾气。 反正口头上的便宜无所谓,我都是让事实说话的,林泽生笑眯眯的想。 第96章 番外3宫中五年 宫中五年 天仁十年。 弁京永容宫。 “娘娘,和贵妃那边有喜了!”杏红冲进内殿,大声说道。 “杏红!有没有规矩了?”正伺候着纯贵妃用饭的徐嬷嬷皱眉斥道。 “嬷嬷,都是自己人,别拘了她了。这宫中到处要谨小慎微,到了自己的地方,就放松一下也无妨。”纯贵妃一脸笑意,温柔的替贴身大宫女说话。 “谢娘娘!”杏红高兴的打了个千,心中感激,她家娘娘绝对是为人最和善的妃子了,从不苛责下人,外人都羡慕他们永容宫的奴才呢。 徐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有些难过的低声说道:“和贵妃这一胎若是男孩,那娘娘你……”她是真为自家娘娘难过的,自从将二皇子送走后,娘娘就再没有孕了。现在后位一直悬空,没有嫡子之说,所以妃子们的母族势力就起到很大的作用。贵妃本就只有两位,纯贵妃的二皇子失踪,和贵妃如今终于有了第二胎,若是个男的,这边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纯贵妃——王娉婷不急不忙的将手中的碗放下,掏出锦帕擦了擦嘴角,笑道:“即便是她生了儿子又如何?本宫又没有子嗣,与她无忧。” 可是架不住您受宠啊!杏红和徐嬷嬷在心里同时大喊。虽说没有子嗣,但自家娘娘的受宠程度是宫中无人能比的,陛下一个月能有半数时间都歇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不变,着实是圣宠不衰了。所以,就算明知她不会对储君之位有什么机会,但其他女人还是把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娉婷在宫中这些年,早就已经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这两人心中所想。内心自嘲笑笑,面上却仍旧一派优雅淡然道:“和贵妃没那么傻,她现在该防的是宫中其他有儿子的女人,哪里还有时间理会我?不能下蛋的母鸡,终究也不能变成凤凰的。” “娘娘!”两人大惊,仓惶跪倒喊道。 娉婷看了她们一眼,说道:“起吧,这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这是本宫自己做的,所以早就不在意了。”语气淡漠,但袖中的手掌却在悄悄地捏紧。是的,是她自己喝下了自己调配的绝育药,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该难过更不该后悔的。 她是一个女人,怎么会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有什么选择呢?从那个帝王对她坦白的那一刻起。 还记得那天,陛下神色黯然的来到了她的殿中,命人紧紧把守住外面,取了许多的酒坐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的酗酒。她当时除了惊惶更多的是震惊,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男人绝望失态到这种地步。 一个坐着忐忑不安,一个只埋头喝酒。 后来,自然是男人醉了,然后他开始含含糊糊的说话:“为什么?朕真是傻了,追过来干嘛呢?来了又得不到了,心再痛他也不在乎了,不在乎了……”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以为他彻底醉了的时候,却突然抬眼看向娉婷。 娉婷被他吓得一抖,以为他清醒了过来,却见他瞳孔没有焦距的样子,才明白他的确是醉得厉害了。然而还不及她松口气,手臂却突然被抓住。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要朕死……为了别人,他要朕死,可那人本就不是朕害的!我以为……我以为他至少会舍不得我死的,至少会的!!”随着人称的转变,他的声音就突然哑了起来,其中蕴涵的悲伤和绝望让她听了都心有不忍。 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娉婷愣愣的望着他。她起初以为他会哭的,可是他没有,即使醉的口无遮拦了,也一直没哭。但娉婷突然就明白,这是一种已经痛到哭不出的苦。后来这个帝王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娉婷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去,只是做了一个妃子的本分,起他将他带到床上,为他简单擦洗了一下,哄他入睡。 然后,自己整夜未眠。 娉婷知道,她也许快死了。她身为妃子,居然会见到了一个帝王的真心和软肋,更何况还看到了他的狼狈,这是决不允许的。她不禁猜测,这个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对任刃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到她的面前来说这番话?或者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同样对任刃有好感的人,说说他的爱情。 可无论是哪种,她当时都以为这是她最后一夜了。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第二天他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同样的起床、上朝、处理政事……好像头一晚失态的人根本不是他,也好像她根本没有知道什么。 不知这个帝王的心思,娉婷更加小心谨慎的活着。她除了每日的请安外,基本足不出户,不争宠,不闹事,倒让自己渐渐淡出了后宫女人们的视线——直到她有了身孕。 她是懂医术的,自然比太医先知道自己的情况。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并不想他们在这个牢笼之中勾心斗角,心思扭曲,她真切的希望她的孩子健康地活下去。怀孕的几个月,后宫的女人们手段层出不穷,若不是她略懂医术外加皇帝确实护着,她的孩子早不知死了多少次。她对这个孩子既期盼又担忧,而这时,这个帝王居然说,可以将她的孩子送出去,送到医圣谷。 王娉婷先是震惊,然后狂喜。她不在乎孩子会失去皇室身份,也不在乎孩子永远离开她,对比孩子的生命和幸福,她觉得这些都微不足道。于是孩子被任刃接走,她和他总是默契的,见面只是两句话,他就了解了她的意图,点晕了她,从此二皇子销声匿迹。 五年过去,宝宝也该长大了。玉手托腮,娉婷浅笑着想象他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觉得胳膊有些酸麻,娉婷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说道:“安置了吧。”今日是十七,每月的这个时候,陛下都一定宿在御书房,不会来的。 * 御书房。 龙檀香袅袅的飘漾淡淡的香气,应和着的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屋内明明有三个人,却几乎连他们的呼吸都听不到,静谧到让人有些心惊。 萧天弘一身常服,捧着一本密奏细细的看着,时不时嘴角会微微上扬,时而会皱眉不悦,但无论如何的表情,他的心情却绝对是整月最好的一天。深知这一点的暗卫首领趁机开口道:“陛下,关于孙景迟……” 萧天弘抬起头,有些不悦被人打断,但随即想起了手下提起的这个人是谁。几年前自从任刃离开,他在全国建起了情报网,无论任刃走到哪里,他都能收到相关的情报。他知道他离开医圣谷,知道他与别人一起在华国游历……之后他知道了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中发生的事情。 由于一直关注任刃的消息,萧天弘的手下们也不是呆子,自然意识到了帝王对这个人的不寻常态度。于是负责那片山区的一个眼线接到居然有媒婆向任刃提亲的消息时,立刻意识到了陛下必然会大怒。于是自作聪明的,向那位孙家小姐下了毒手。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把事情闹大了。 这事传到萧天弘耳中,自然是勃然大怒。他一直让手下的人不动声色的控制药铺高价收购任刃的药材,也一直帮他挡住官府方面的一些为难,却没想到手下反而闹出了事。幸好任刃和林泽生被孙家人惹恼了,没有继续追查中毒的事情,否则他可以想到任刃一旦查到他做的事情,怕是会立刻离开华国吧。到时候即使他再有能力,他恐怕也要彻底失去任刃的消息了。 但不管怎样,那个不长眼的孙家自然不会放过,称霸一方几十年,孙家的龌龊事必然少不了。一道密旨,当地县令当然全力而为,孙家覆灭只是一夕之间。而孙景迟就是孙家那个在京中为官的,唯一逃脱的人。 当孙景迟知道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本打算为自家奔走的,但隐约感觉到这似乎是上面的意思时,立刻果断认罪,但明里暗里却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似乎与孙家并无情谊。 这样冷心冷情的人,让萧天弘心中有了计较。 “怎么?他任务做得不顺利?”萧天弘问道。 “不,是太顺利了……”暗卫首领忙道,心里提起此事也有点发凉,那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更何况那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啊!没经过暗卫的特殊训练就能做到如此的冷血无情…… “那很好,朕要得就是这样一把刀。”萧天弘轻抚过手中的密奏,仿佛这样就能碰触到千里之外的人:这样的事情,朕如何还能忍心让你去做?你看,找到一个代替你的人,让他将坏事做尽,替你下地狱去好不好? 可这把刀终究不能让他放心,要严格的监视着,他可不想培养出一把双刃剑。 “这次孙景迟做得好,忠义王爷回京途中一家被乱贼所害,那京中的王府便无用了,过些日子便赏给他好了。”萧天弘满意的点点头,这忠义王爷是先帝册封的,因救驾有功封世承王爵,赏了一大块封地,虽离弁京较远,但着实是一块沃土。萧天弘早就想收回那块地方,加上忠义王确实心怀不轨,他自然就先下手为强了。 如今国内最大的一颗毒瘤拔除,他还要做些什么呢? 萧天弘突然有些迷茫。五年前,任刃彻底与他决裂,他悲伤绝望,却只是几日的事情。他身为一国帝王,不能被情绪左右,他还有他的职责。他的重生是以任刃为契机,却不是唯一的目的。得不到任刃,但他仍要打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他要他的国家称雄大陆,他要他的子民安居乐业。 于是他收敛了全部的心思,以为探查任刃的消息为名,将情报网迅速发展起来,遍布全国。期间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在他的坚持下,华国的消息网依然前所未有的完备起来。他的确是关心任刃的,的确是想要知道他的消息的,但绝没有到了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地步。那一次的离京赶赴医圣谷,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也是最后一次。 一次次命手下探查任刃的消息,塑造一个深情不悔的帝王形象,萧天弘并不介意。这样做一来可以锻炼手下的情报能力,毕竟任刃总是往偏僻的地方钻;二来他可以用这个软肋来试探众人的心思。 果不其然,有自作聪明讨好的,也有不自量力出手的。 但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错的离谱。对任刃下手的人身份不低,甚至最初瞒过了他,调集了一小批军队,而任刃却不费吹灰之力将近千人全部抹杀。那是完全的抹杀,当萧天弘知道消息时,那近千人的军队已经彻底地消失,痕迹、血迹、尸骸,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隐藏的很好的眼线远远的目击到了一些:他们的身体先是痛苦的扭动,然后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吃掉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别人也许认为这很荒谬,但已经有了几只帝王蛊母蛊在手的萧天弘却知道,那是蛊,只有蛊可以做到。他突然就想起孙太医将这几只母蛊给他时留下的一句话:“万物皆有源,陛下。” 这时候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蛊也不例外,也有其源。他终于知道,这个由于欠了他华国皇室一个人情所以才不得不在宫中任御医多年,最终将帝王蛊母蛊拱手相送后翩然远游的老太医,到最后也是留了一手。 于是萧天弘突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好笑。 处心积虑得来的,终究也不是他的,他能做到的只是一国之主而已了。开疆扩土、杀戮征战似乎都没了必要,萧天弘的野心突然就收缩了起来。消灭了北漠与水寇,周围再没有了能够威胁到华国的国家,然后就安定下来,专心内政。 萧天弘明白,万蛊之源必然会由医圣保管,知道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如果是林泽生,萧天弘虽然会愤怒挫败,但却能稍微安心些,因为他是彻头彻尾的医圣谷人,绝不插手俗世。所以才会在他将任刃带到宫中时,林泽生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动作。但如今医圣谷谷主之位已经传给了任刃……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个看起来温温润润的林大夫的心思,当着他的面将医圣传承,就是看准了他的忌惮。他了解任刃,如任刃了解他。逼急了,任刃是一个不管不顾的人,不能插手俗世的规矩根本不会被他放在眼中——大不了灭了所有人。更何况,他爱着任刃,不可能也不忍心对任刃做什么,即使任刃有着那样的利器。 所以他反而要帮任刃保守这个秘密,也更加忌惮医圣谷,林泽生打得好算盘。 当初那个北漠的人真该一掌拍死他的,萧天弘不止一次恨恨的想。 萧天弘的回忆忽然被殿外有些嘈杂的声音惊醒,不满的抬头,问道:“怎么了,什么人在外喧哗?” “回避下,是谨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门外守门的小太监走进来低声回话道。 不悦的皱眉,萧天弘对后宫这些女人的勾心斗角实在是厌烦的很,包括几个不到十岁就开始互捧互踩的儿子。挥挥手让太监将他们打发了,萧天弘突然想起了那个失踪已久的儿子——萧越忍。 他肆无忌惮的为这个儿子取了一个不该取的名字,因为他早就决定了将他送走——他希望他的儿子成为医圣的弟子,他总要将那个神秘强大的势力拉拢过来,即使不能控制也不能敌对。这是娉婷的儿子,他就知道任刃不会拒绝的。 可现在他忽然有些思念,思念这个五年不见的孩子。不是当做一个影响医圣谷的工具,不是牵制王娉婷的筹码,而是单纯的他的儿子。心中有些庆幸当时一时心软的决定,只是说这孩子失踪而不是死亡。 ——或许,几年后让这个孩子回来吧。 萧天弘眯着眼,根本不想看到站在门外那个见了他就虚假微笑的儿子,而是回忆着五年前一个小小可爱的婴儿的模样。 第97章 番外完结 天仁二十年,益国首都地动,疫病爆发。随后沉寂多年,一向医者仁心的医圣谷再次出山,奔赴灾区防治疫病,将震后疫病牢牢控制住。此善举赢得了大陆上各国以及江湖中人士的赞誉,医圣谷仁善的声誉再次被推到了顶峰。 与此同时,与益国毗邻而居,并交好十余年的华国也大方出手。此次益国大灾,华国特派皇帝最为宠信的二皇子前往慰问,运送大量赈灾物资。 益国京都。 “华国送了不少药材和吃的来,这次我们有救了!”“是啊,华国君王真是好人啊!”“幸好当年我们和华国关系好啊!”益国的百姓围在临时搭建起的住所外,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饱经了灾难的脸庞上洋溢着希望的喜气。 在一个临时修建的简陋木屋中,任刃闻言只是轻笑一声,转身洗了手,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些东西对华国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却真是能收买人心,果然是他的作风。” 林泽生拿过手帕帮他擦干手,也笑道:“这终究是好事,的确能救不少人。” 任刃斜眼看他:“你倒是帮他说好话。” 林泽生哭笑不得,这几年任刃越发看萧天弘不顺眼,似乎只要是这个人做的事情,无论好坏,任刃都是完全不信,坚定地认为其后必然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林泽生反而对这个昔日情敌稍有改观了,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帝王,吞并了周围几个不安分的小国后,与其他国家交好,再没燃起过战火,百姓安居乐业,更是大力发展农业和技术,让华国屹立于大陆之巅。 “他是个不错的皇帝。”林泽生看着街道上一车车的物资拉过,公正的评价。 任刃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对于林泽生这种不计前嫌的态度暗自憋气。 相处这么多年,林泽生哪会不明白任刃的心思,好笑的拉过他,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好了,我不说他了。晟儿也来了,五年不见,你不想他?” 二皇子萧越忍在不到一岁时被送到医圣谷,可直到这孩子五岁之后林泽生和任刃才接手亲自教导他。医圣谷人都不知他的身份,只以为是他们捡来的孤儿。林泽生正好改了那个让人抑郁的名字,叫他肖晟。肖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明明年纪那样小,却听话的让人有些心疼,即使对他有些偏见的林泽生在接触了一段日子后也忍不住真心疼爱起来。 任刃想起五年前萧天弘派人来接晟儿时,晟儿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时候震惊哀伤的神态,让任刃在这五年中每次回想都心中一疼。他以为萧天弘放弃了这个儿子的,所以从未对晟儿提过他的身世,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可谁知道时隔十年,萧天弘居然抽风一般要将儿子接回去? 当时任刃没有立刻拒绝萧天弘的要求,什么医圣谷人不得入世任刃是不在乎的,他只在意他的徒弟是怎么想的。然后晟儿想要回去,想要见见他的父母,所以任刃放他离开,而这一走就是五年。 “想他?”任刃黑着脸,说道:“我是想他,可是人家想我吗?” 林泽生看着左右没人,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低声哄着:“你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怄气。晟儿在宫中不同别处,哪能时常给你写信?你也是,明明是你将孩子放走的,偏还怄气不去看他一眼,我想晟儿心中还委屈着呢。” 任刃没好气的推他,他只是气养了那孩子这么多年,结果见到父母寻来就拍拍屁股跑了,让他这个师傅真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好吧,就算他有委屈,可如今他都到了这里,难道打听不到我们也在这?也不来看看我们,难道让我当师傅的主动去找他?”任刃想起来就又生气了。 林泽生搂着人,在他气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有些无奈任刃这几年愈发严重的孩子气,干脆一口衔住微微撅起的嘴唇,吻了上去。任刃先是一愣,随后乖顺的张开嘴迎合熟悉的亲吻。 过了好一会儿,气息不稳的两人才分了开来,鼻尖抵着鼻尖,林泽生喘息着笑道:“你呀,如今才过午时,晟儿上午刚到,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就算想来见你也得等一等啊。” “师命大于天。”任刃不满地说。 看着任刃红艳艳的唇瓣,感受着他说话间喷薄到脸颊的热气,林泽生眼神骤然变得幽深,身体渐渐起了变化。他们在一起十几年,早已没了最初的激情,细水长流般温馨的相处才是两人的模式,可如今细细想起来已经有很久没做了。自从听说了益国地动,两人便立刻赶来,一路赶路并搜集药材,已经好几个月…… 这么想着,林泽生将人往怀中圈的更紧了一些,某个变化的地方轻微的磨蹭了过去。任刃愣了一下,然后脸色潮红的瞪他,低声骂道:“你,你分一下时间场合好不好?” 林泽生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伸出舌尖舔吻着,没有多言。 这人早就对任刃的敏感带了若指掌,只是几下舔吻就让他成功软了身子,抗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其实任刃承认,他也是有些想了…… “咳咳……”一声尴尬的咳嗽让沉浸在暧昧中的两人立刻惊醒。任刃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却被林泽生紧紧搂住,只好强装镇定的望向门口。 “晟儿?”看到来人,林泽生和任刃同时惊呼。 随后林泽生黑了脸,呵斥道:“让你修炼内力,不是让你无声无息来偷看师傅的!”这话换来肖晟的更加尴尬的红脸以及任刃在腰部的狠狠一拧。 任刃挣脱开他的怀抱,拉过肖晟仔细打量着,见到徒弟的喜悦让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对这个徒弟的不满,看着如今已经拔高了身量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男孩对比着,笑着点头:“气色不错,看起来这五年过的还行。” “师傅,徒儿不孝……”看着任刃和林泽生关爱的模样,肖晟红了眼眶。回想起这五年在宫中虽受尽宠爱,但实则处处危机,步步惊心的生活,若不是两位师傅教给他的医术和自小用各种珍奇药材养出来的好身体,他哪里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这么想着,膝盖一软就要跪倒。 “傻孩子。”任刃摸着徒弟的长发,拉住了他到一边坐下,细细询问他这五年的生活。 肖晟听话的叙说着,那乖巧的模样让任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少年肉肉的脸颊,心中暗自感慨手感还是这么好。肖晟的长相大多随了他的母亲娉婷,如今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开,虽然说不上胖,但脸上总是肉嘟嘟的模样,格外可爱。 对于大家喜欢捏他脸的行为肖晟早就习惯,母妃比师傅捏的还勤。于是肖晟完全乖乖的任由人捏,直到好一会儿将这五年的生活说了个差不多,当然是报喜不报忧。但任刃是从那个地方走过的,他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心中酸疼,却没有办法,毕竟晟儿是皇子。 “对了,师傅,莫离怎么样了?”犹豫了一下,肖晟问道。 林泽生和任刃对视一眼,这孩子离开五年,不问师傅不问凤娘夫妇,反而先问易莫离那个小混蛋?林泽生轻声一笑,说道:“你还记得他啊,难道他以前欺负你的事情,现在要报复回去?” 肖晟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摇摇头,说道:“不是的,他说过即使我回宫也会来找我的,可是他没来……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顿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红的补充道:“我只是担心,毕竟一起长大……”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任刃观察着肖晟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妙,于是试探着说:“这小子如今也长大了,也不知跟谁学的,在外游历期间就直奔江南,尤其是以美女闻名的扬州,流连忘返的。” 果不其然的,看到肖晟立刻白了脸。 不是吧?!任刃面色不变,但心中却大惊,这孩子分明是……可是,晟儿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会看上那个小混蛋?说起来,易莫离那个性格简直不知是随了谁,凤娘虽行为大胆,但却绝对没这么可怕。偏这臭小子小时候将医圣谷搞的鸡飞狗跳,以欺负晟儿为乐,待到后来晟儿回宫,已经十三岁的易莫离就迫不及待的自己卷了包袱奔赴江湖去了。 然后果不其然的,只是两年时间,易莫离凭着不错的身手,外加能迷惑人的俊脸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号,将平静的江湖搅得一团乱,当然也引得无数少女动心。也不知跟谁学的,这孩子居然养出了一副风流的性子,颇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架势。这让易时气的差点旧病复发,就连一向纵容儿子的凤娘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出门将儿子逮了回去,关在医圣谷中硬是要把这孩子纠正过来。所以易莫离压根不可能去宫中看望肖晟的。 可肖晟并不知这些内情,只以为易莫离是真的有了心爱的女人,或者已经沉迷于了女色,彻底将他忘了。强挤出一抹笑容,肖晟站起身,就道别离开了。 望着少年有些单薄的身形,任刃心中酸涩,只觉得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并不愧疚自己撒了谎,若这样能让晟儿彻底死心也是好的,易莫离确实并非良人。那孩子顽劣风流的性格,着实让人头疼,他绝不适合肖晟这样乖巧单纯的孩子。 “小刃。”林泽生不赞同的摇头,“孩子们的事情我们不该插手的。” “那是我徒弟!”任刃反驳,随即担忧的叹了口气:“昨日接到传书说莫离又偷跑出谷了,还让我们帮忙寻找,希望他不是来找晟儿的吧。”这么想着,任刃更加忧愁了。 忽然身体被一扯,被紧紧拥入熟悉的怀抱,一个坚硬的部位正在他的臀部轻轻磨蹭。任刃脸色一红,回头瞪他,却顺势被转了个身,抗议的话被那人的唇堵了回去,随后神智也跟着迷糊起来…… 在神智即将彻底脱离的瞬间,任刃才勉强抗议道:“不行,我不放心晟儿……” 林泽生无奈的看了眼自己格外精神的小兄弟,心中再一次确定小屁孩即使长大了也是讨厌的! * 肖晟独自走在益国京都的道路上,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色,心中的痛楚也渐渐压抑了下去。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便衣从益国的皇宫中出来,除了想见见两位师傅外,也是想亲眼看看灾后的情况。 地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在华国筹集物资的期间,他知道医圣谷早已来人帮着处理过灾后疫病,所以虽然有疫病出现但并不算太严重。因此华国只是送了紧缺的物资过来,帮助益国重建。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让益国的百姓渐渐从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振奋起来重建国家。看着路边百姓们齐心协力帮着运送物资,或秩序井然的领取发放的口粮,肖晟不由的会心一笑。 “看来几年不见,你也没什么长进。”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肖晟扭头看去,却已经被人拉住了手臂,被带着运气轻功飞奔起来。 “莫离!”肖晟一喜,叫道。 “叫哥哥!”没有多久,两人就已经跑到了京都附近的树林中,易莫离站住后,先是捏了捏肖晟的脸颊,然后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纠正他的叫法。 肖晟心里一甜,看着五年不见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秀的青年的易莫离,笑着摇头。小时候总是被他欺负,所以肖晟与他较劲就是不叫哥哥,后来长大了,觉得莫离这个名字好听极了,像是一种承诺,就更不愿意改口了。 “你啊,皇宫那种地方呆了五年,一点心眼也没长。”易莫离笑着捏了捏肖晟的鼻尖,觉得这孩子除了个子长高了一点,似乎没有多么大的变化。眼神还是清澈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尤其是看着自己时里面闪着一种让人心醉的光芒,莫名的动人。 听到这话,肖晟心中一痛,扭头就躲开了他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 “怎么了?”易莫离皱眉,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问道:“我没去看你,你生气了?” 肖晟不能低头,只好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小晟儿几年不见,胆子大了哦,居然不跟我说话。”易莫离不满的将人拉进怀里,视线不知怎么就突然固定在了肖晟撅起的嘴唇上,莫名的觉得有些干渴。从来都是肆意为之的易莫离自然不会克制自己,于是遵从心意的低下头,将唇印上了少年的。 肖晟一惊,瞪大了眼就要挣扎。 易莫离功夫本就比他好,很轻松的制住了他,嘴上更是放肆的舔吮起来,只觉得这孩子的唇似乎比女人的更柔软滑腻,舒服极了。于是觉得满意的易莫离更是得寸进尺的将舌头也探了过去,轻易的撬开了毫无经验的小孩的牙齿,登堂入室。 肖晟干脆放弃了反抗,闭着眼承受着他愈加深入的吻。明明是这么亲近的行为,却让他胸口闷疼起来。他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在宫中母妃和父皇早就给他安排过了侍寝的人,可都被他拒绝了。 他记得离开医圣谷那天,易莫离轻轻地吻了他,然后笑着告诉他,他会去宫里看他的。虽然只是在唇上轻轻一点,却让十岁的肖晟铭记在心。他记得他见过两位师傅的亲吻,凤娘告诉过他,那是因为喜欢才会有的行为。所以肖晟想,莫离喜欢他,而他似乎也是喜欢莫离的,所以他不会碰那些不喜欢的女人,他不能对不起莫离。 可是等啊等,五年转眼而逝,莫离没有来。五年的时间,足够肖晟通晓人事,他知道了相爱的人之间的吻该是怎么样的。 那么,莫离现在如此熟练的吻技,是吻过了多少人练出来的呢? 这么想着,眼眶就跟着酸热起来。 肖晟睁开眼,仰着头将差点溢出的泪逼了回去,运起内力全力推开了易莫离。摸着自己湿热的嘴唇,肖晟定定的看着被他推开后有些疑惑的易莫离,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亲我?”五年前,和现在? 易莫离皱眉,有些不满兴致被打断,但仍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他:“想亲就亲了呗。” 肖晟觉得心口更加闷痛了一些,却笑着问:“可我是男的,怎么能随便亲呢。” 易莫离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有什么,你的两位师傅还不是一样?”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回味一般低声自语道:“不过男人的感觉居然这么好……” 这样的话自然瞒不过有内力在身的肖晟,在宫中已经度过了五年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却觉得自己似乎要控制不住的哭出来了。深深吸了口气,肖晟终于神态自若的笑了出来:“男倌馆又不是没有,既然觉得男人的感觉比女人要好,去那里就是了。只是以后别拿我来玩了,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毕竟不妥当。” 说完这话,肖晟屏住了呼吸,怀着最后一丝期望,等待他的回答。 然后他听见这人一本正经的声音:“晟儿说的是,确实是为兄的不对了。如今你是皇子,我的确不该这样。还望二皇子殿下赎罪。”说到最后带了笑音,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肖晟眼中的光随着他的话黯淡了下去,心中疼的有些恍惚,接下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答话,又如何与易莫离告别的。只浑浑噩噩的回到了益国的皇宫之中,烧掉了那封本打算让人带回国内请求多在这里逗留几天的信件后,下令第二日一早启程回国。任性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肖晟自然不知道他和易莫离走后,从树林中传出了的怒骂声:“易莫离这个混蛋!居然敢这么欺负我的徒弟!幸好我跟来了,否则这个傻孩子不是被欺负死都不知道吭声?立刻修书给凤娘易时,他们教的好儿子!” 另一个声音也一改往日的温润,带着隐隐的怒气赞同道:“我们医圣谷容不下易莫离这样的多情种,传信给谷内人和江湖中人,从此他与我医圣谷再无瓜葛。” 于是,没心没肺的易莫离浑然不知自己伤了肖晟的心的同时,也彻底惹怒了护短的医圣谷前后两位谷主。不久之后,在当事人心灰意冷,监护人坚决反对的情况下,幡然醒悟的易莫离无比苦逼的开始了他艰苦卓绝的追妻之路。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历时——咳咳,似乎久了点。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中间停了那么久, 大家还是没有放弃我,谢谢,叩首! 于是吸取教训,我为了防止自己再犯懒出现中途断更的情况,开始坚定的存文!存稿到足够多,然后至少日更到完结,我也舒心你们看着也畅快~所以我要沉寂一点时间存稿去了。 下一篇文预告:末世文,有空间,但设定与其他的末世文有很大不同,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__^*) 预计一个月后开坑。 另外,收藏我的专栏吧,开坑你就会立刻知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