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二十五岁结婚,二十六岁生子 ...... 平淡的一生,南贤认为自己这辈子算是这样了,没什么可以遗憾的。 万没想到居然还能拥有第二次生命,拥有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南贤感谢上天的厚待,想着这样也好,多来一次生命,多活一次。 但是,但是......多活一次,多活一次,那,那这副能生孩子的身体又算什么? 那,那两个扯着自己衣角喊自己阿玛的孩子,又是什么?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淑,游甯 ┃ 配角:章日,章月 ┃ 其它:窦玛玛   附身   “玛玛,玛玛,玛玛。”   谁?谁在哭?南贤转转脑袋,但脑袋昏昏沉沉地,半分动弹不得,想侧耳听听是谁在哭,声音却忽远忽近的,听的不真切。   难道是自己三岁的小孙子在哭。南贤想想,觉得肯定是那小家伙闹着要出去玩,被自家媳妇打了一顿,跑到自己这里来哭诉了。想到小孙子,南贤心里一阵甜。不就是出去玩一下,有自己看着,还怕什么。张张嘴想说,乖孙孙,别哭,爷爷带你出去玩,但嘴巴张了又张,却半分说不出话来。   “潘玛玛,潘玛玛,玛玛的嘴巴动了动了。”   咦,声音好像又变了。潘妈妈,谁啊?没听过,家里来客人了?   南贤边想边动动手脚,怪沉的,南贤心想,难道自己睡的太长时间了,所以手脚麻痹,鼓起力气又动了动,这次终于能活动一点点了。很好,接着再掀掀眼皮,得告诉孩子自己醒了,别哭了,万事有爷爷帮着。可怜的孩子,这样哭下去,不会把嗓子哭哑了。   “玛玛,玛玛……”   哎呦,乖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可是怎么在喊妈妈啊?   南贤鼓起吃奶的劲道,终于掀开了眼皮子,一丝亮光透进来,朦胧中看见人影在晃动。一个小身体飞扑过来。   “玛玛,玛玛,你醒了,终于醒了,别丢下日日和月月啊。”   “我的小祖宗啊,南玛玛刚醒转过来,你别压着他啊,先让他缓过一口气再说。”   南贤转转眼珠子,前面两张哭花的小脸,一个看上去不过四岁开外,一个看上去最多不过两岁。两个小孩子四只小手牢牢扒拉住南贤前襟的衣服。   “你们?你们……”南贤眨眨眼睛,想问,你们是谁啊?怎么在哭,我的小孙子呢?话未问出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翠绿的竹子,小小一条鹅卵石路通往小院第二进,四岁的孩子在竹子间穿插奔跑,一岁半大的孩子咬了小手指紧紧靠在玛玛身边。闪亮的大眼睛写满对玛玛的依恋。   南贤叹了一口气,动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脑袋里乱糟糟的,全是这几天听到的话。   现在自己不叫南贤了,叫南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南贤心里别扭了一下,母亲,自己怎地就做了母亲呢。而且这里的母亲不叫母亲,管叫玛玛。   “玛玛。”   南贤转头,摸摸爬在身上的小孩子,这家伙才一年6个月,章月。   小章月敏感觉得玛玛心情不好,乖乖地趴在玛玛怀里,咬着小指头,一声不吭。   南贤带了小孙子三年,知道当小孩子对周围没安全感,或者对大人心情变化感到担忧时,才会一声不吭的。叹一口气。   “月月不和哥哥一起玩。”   呜呜,玛玛终于和月月讲话啦。小章月只知道玛玛大病一场后,就不和自己,哥哥说话,经常一个人发呆。现在听到玛玛说话,小章月开心地把小脸贴到玛玛衣服上,蹭了又蹭。玛玛身上的气味真好,闻着就舒服。   “月月,去和哥哥玩。玛玛先睡一会。”   章月歪歪脑袋,点点头,手脚并用爬下去,一晃一晃向哥哥章日跑去,“哥哥,等等,哥哥,等等。”   南贤舒了一口气,继续回想刚刚的事。有了两个孩子,自然就有丈夫,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歹运。这个南淑的丈夫6个月前因为渡船翻船意外,掉进澜沧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南淑也因为思念丈夫,一病不起,拖了两个月,最终还是去了。   想到这里,南贤不由得皱眉头,自己这样算是什么呢?借尸还魂吗?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南贤摸摸胸口,心脏跳得缓慢而有力,不是从前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残缺心脏。该是突发性的吧。否则怎么自己都有些知觉,知道吃药。   想到再也看不见可爱的小孙子,南贤就觉得一阵抽痛,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媳妇有没发现自己不在了,及时赶回来,否则小孙子岂不是要挨饿,挨冷了。   叹了好一会气,南贤觉得身上有些冷,把毯子往上拉高一些。死过一次的人了,又得到一次生命,自然更加爱惜。   现在这副身体算是属于自己的,有两个小孩子,一个死在江里的丈夫,家里还有一个侍候多年的老仆人,窦玛玛。章家小有家底,这个两进的小院子外,还在城外二十里地的大乐村有十亩地,现在租了给别人耕种。   南贤扳手指头算了算,这样看来,日子还是能过的,至少不用太辛苦。就是两个孩子大了,要上学,要……南贤皱皱眉头,要嫁人。   说起来,南贤对这里的性别外在的表现还是不清楚,只知道,没了两条眉毛的小月,大了是要嫁人,有两条眉毛的小日,将来是要念书做事娶妻,哦,这里或者该叫娶夫?   南贤的眉头皱得老紧老紧的,洗好衣服端盆子进来的窦玛玛看见,心里一阵慌。   “主家玛玛,你身子刚好,回家躺躺吧,外面风怪大呢。”这个主家玛玛样样都好,就是有些认死理了。也不想想,掉进那么大一条澜沧江,那里还能找到人啊。找不到人了,就天天到江边等消息,硬生生把身子熬坏了。想到这里,窦玛玛偷偷摸一把眼泪。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少了顶梁的,也难怪主家玛玛受不住。但是再受不住也得想想啊,两个小孩子还得等着他来扶持呢。   窦玛玛放下盆子,走到南贤身边,不由分说,扶起南贤往屋里走。南贤这副身体大病一场后,本就虚弱,窦玛玛干惯了粗活,扶起南贤根本花不了多少力气,南挣扎不过窦玛玛,只能依靠在窦玛玛身边,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房间。   窦玛玛手脚麻利,把南贤塞进被窝里,又把窗户都关了。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看见玛玛突然被扶进了房间,也跟着冲进来。窦玛玛一手拦一个。   “我的小祖宗,外面玩得一身泥,赶紧洗洗手,换套衣服,别过了外面的脏东西到你玛玛身上去。”窦玛玛在南家多年,章日和章月也是自小被窦玛玛照顾,当下随窦玛玛洗干净手脸,又脱去外面一层衣服,换上干净的外衣,才跑到南贤身边。   四岁的章日懂事一些,跑到床边时特意拉了弟弟放轻的脚步,掀起帘子一角,悄悄神长脖子偷偷看了玛玛一眼。只见南贤闭了眼睛,脸色舒展,才舒了一口气。   “哥哥,玛玛睡觉?”小章月很不解,为什么玛玛老是睡觉啊,比自己睡得还多。   章日拉了弟弟退下来,一本正经说,“玛玛身体刚好,要多睡,身体才能好起来。”   章月歪歪脑袋,似懂非懂点点头。   窦玛玛见两小的懂事乖巧,拉起衣袖抹抹眼角。心里暗暗祈祷,南公子,你在天有灵,保佑主家玛玛逢凶化吉,两位小少爷顺利长大吧。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庆祝开坑 ——————   娑尼   大概是窦玛玛的祷告起了作用,南贤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已经不用搀扶,自己一个人慢慢走上几步,可以到院子门口站一会儿。窦玛玛和两小孩子对南贤的身体好转高兴万分。   经过这些日子,南贤混乱的思路渐渐理顺。想起自己不足六十的人生,二十五岁娶妻,二十六岁生子,五十七岁抱孙,不足六十而逝。家庭人生也算圆满。唯一不足的就是无法看着孙子长大成人。   想到事业,毕业后进入街道办事处,一做就是三十多年,从小小的办事员爬到街道办主任的位置,在女性垄断的天地打开一个天空。区委下来查访,每次都有官员拍着自己肩膀,称赞自己做得不错,男性也能有女性一样的细心。全区二十多个街道办主任,就自己一个男的。想想未免有些沾沾自喜。街道办主任的工作说出来不如私企,外企经理风光,却是手上实权不少,福利不错。想着六十岁退休后,就能抱抱孙子,游游世界…….   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如此,南贤只能认了。   低头看看这副孱弱的身体,又看看青铜镜里的样子,南贤点点头,弱是弱了点,但年轻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打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家庭简单,死了丈夫,带了两个孩子。南贤半点没失去顶梁柱的悲哀。反而觉得无比庆幸。想想如果这副身体的丈夫还在,自己岂不是要和他……想到这些,南贤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上辈子是男的,习惯了主动,现在突然变成被动的一方,南贤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无法接受。   想通了这些,南贤下意识打听自己所处的世界。唐宋元明清,哪一个朝代都没听过男人能生子的,自己可能来到一个未知的世界。未知世界的规矩,守则,南贤一无所知,心里有些没底气,但又不敢让人知道,只能自己偷偷收集些信息。   南家住的小院子在县城南边的富阳街,左邻右里不是小有身家的商人,就是苦读,准备考试的秀才,环境不错。富阳街和秀水街交汇处有一间小茶楼。已婚的玛玛,上了年纪的老人,闲着无事,喜欢上茶楼,点一壶茶,一碟花生米,听听说书人讲故事,消磨半天的时光。   南淑(南贤)借口在家里呆着无聊,要到茶楼周围转转。窦玛玛乐得南淑不再想过世的丈夫,两个小孩子想着玛玛要带自己出去玩。南淑一提这事,一大两小立即同意。章日章月拉着玛玛的手,左右摇着,昂起的小脑袋,大眼睛写满了期待。   “主家玛玛,外面风大,多披一件衣服。”窦玛玛替南淑披上披风,又叮嘱了两句。南淑一一应了。   章日牵了章月,两小孩蹦蹦跳跳往外跑,南淑紧紧身上的披风,慢慢跟在后面。青石子路,两侧翠绿的枝叶悄悄探出院墙,点点的光斑散落在石子路上,孩子的笑声远远飘来,打破了一街的宁静。   南淑领了两小孩子来到茶楼,时间还早,茶楼坐满了人,有认识的玛玛发现南淑,连忙招呼南淑过去坐到一块,又有认识的小孩子跑过来,要和章日出去玩。   章日眼巴巴看向南淑,南淑点点头,章日欢呼一声,和两个年岁差不多,同样留了两条眉毛的小男孩跑了出去。南淑看看,见他们只在茶楼门口追逐玩耍,没跑远,才放心下来。   “南玛玛,能出来走动了?我瞧瞧这精气神啊,好了不少呢。”一名年约四十开外,描眉抹淡脂粉的男子,一扭一扭走过来。   南淑抿抿嘴角,“恩,好了。在家里闷,所以出来走走。”   男子听见南淑回答,吃了一惊,不但男子吃惊,四周好事的玛玛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南淑心里暗暗称奇,难道这个南淑平时人缘不好?   “哎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南玛玛啊。真是稀客啊。”一阵暗香飘过来,一名二十开外的漂亮男子边笑边走过来。刚走到南淑身前,就伸手拉住南淑,热络地拉了过去坐下。   “南玛玛怎么看得起这个小茶楼啊。这啊,可是市井之地,南玛玛就不怕污了耳朵。哎呀呀,瞧,我说的是什么话,南玛玛来了,自然不会看不起这里,看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讲话。”扬起手掌,装模作样打了一巴掌。   南淑听得迷糊,隐约猜出,这个身体从前是不来这茶楼,大概是看不起之类的,现在自己来了,所以引起别人的惊奇。   南淑低下头,把章月抱在怀里,不答话。   南淑不说话,场面一时冷了下来。那二十开外的玛玛似乎没料到南淑居然不答话,张了嘴巴不以如何往下说。   有一个看着慈善一些的玛玛出来解围,“南玛玛身体刚好,大家也别围着他,闷着呢。都坐下吧。杜老板该出来说下一场了。”   玛玛们一听,纷纷散去。二十开外的漂亮男子轻哼了一声,“就你好心。”   南淑提起头,向说话的玛玛感激的点点头。   “南玛玛,你平日和大家不熟……其实,梁玛玛也是无心的,他那人啊,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说话大声,吓人得紧,其实心眼好着呢。前段时间你病着的时候,他常常问起你的病呢。”   南淑暗暗记在心里,原来那漂亮男子叫梁玛玛。   茶楼噔噔,响起铜锣声,原本热闹的茶楼渐渐安静下来。一个长衫男子走到茶楼中央的空地,先向四方作揖,清清嗓子,开始说书。   南淑侧耳听了一会。茶楼说书无非是清官审冤案,才子中状元之类的小故事。许是因为玛玛们的活动范围太小,平平淡淡一个小故事也令得一众玛玛听得津津有味。   南淑的本意不是听故事,而是要从故事中揣摩出这个世界的规则,守则。一连听了十天,南淑渐渐摸出一些路子。   这个世界的确不是南淑知道的世界,南淑现在所处的朝代叫朱朝,当朝天子正正姓朱。这里的族群是娑尼族。娑尼族中,娑人力强体壮,能够为官出仕,经商等等,尼人体弱,行生育之职。   尼人和娑人外表样貌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尼人出生后,由亲生玛玛剃去脸上两条眉毛,订亲后,才被允许留眉毛。但因为自小剃了眉毛,成亲又是十五岁后,尼人的眉毛常常颜色不深,淡淡的一点。   知道这一规则,南淑转头看看小儿子章月,好些日子没剃,小章月两道小眉毛长出淡淡的绒毛。   嗯,得给他剃了去。南淑心里暗暗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   剃眉   南淑听了十日书,也和常去听说书的玛玛混了脸熟。那天帮他解围的玛玛姓范,就住在南淑小院子的斜对门,家里还有一个儿玛玛。漂亮男子姓梁,从前曾经被南淑暗里讥讽过,只有样貌,人低俗,和南淑结下的恩怨。那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姓孙,和南淑什么过节,就是觉得南淑这人过于清高,不合群。   为了收集信息,南淑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听完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偶尔听见玛玛们说起东家西家长短,也是不作评论。别人问他话,他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笔带过。   玛玛们自然惊讶于南淑的改变,原本多清高,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居然敢放低身段,和玛玛们走到一块。有人高兴,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摇头叹息。   “这人啊,不得不服命的。命里没有,别想强求了。”   “哼!南淑从前不过是想着自己将来是个官家玛玛,看不起我们。谁知道啊,一场大水,这人啊,说没了就没了。”   “哎呀,你这人,话可不能这样说。章家公子多好的人啊,又不收钱叫小孩子认字。我说是啊,是老天爷觉得他太好了,不让他在这世间受苦呢。”   “我说南淑这么年轻,该用不着多久就得改嫁吧。”   “我看这事悬着呢。谁不知道南玛玛一心一意向着章家公子。他家小院子的竹子都是因为章家公子赞竹有气节,南玛玛就种了满院子的竹。就凭着他那份心,改嫁啊,难着呢。”   玛玛们对南淑的议论,多多少少溜进南淑的耳朵。对于那些好心的,坏心的话,南淑听听,笑笑,揭过去就算了。但是改嫁这词,吱溜一下进了南淑耳朵。   南淑心里暗暗奇怪,改嫁这事居然能光明正大讨论,难道这里没所谓的节夫之类的。南淑摇摇头,把这古怪的场面摇出脑袋。改嫁什么的,想都不用想。自己怎么可能接受一个男人,还要躺在别人身下,还要生孩子……南淑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纷纷跑出来。   摇摇头,甩出去,甩不出去?继续摇头。   章月见玛玛不断摇头,好奇地走上前,拉着玛玛的衣角,睁着大眼睛看向玛玛。   “玛玛,摇摇。”边说边跟着南淑左右晃动脑袋。但是但是,章月眨着眼睛,晃脑袋,脖子好累啊,眼睛好花,都看不见玛玛了。   章月扁了小嘴,靠在南淑胸前,“玛玛……”玛玛真坏,玛玛自己玩儿不教小月玩。   章月重重的小身体靠过来,南淑只觉得胸前一沉,脑袋里杂乱无章的思绪,竟然消失无踪。飘忽不定的心境突然有了依靠一般。   “小月月,怎么扁嘴了。我来看看。磕着哪里了。”说着掀开衣服,摸摸章月的手脚。一岁半的孩子,走路虽然稳当,但是仍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小孩子不懂事,碰伤了,哭两声,没看见大人在身边,就自己爬起来,继续跑,继续闹,除非大人发现了,否则,伤口就只能慢慢好。   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哪里瘀了,伤了。给章月整理好衣服,扳起小脸看看。嗯,眉毛长得挺多的,得剃了。   南淑对这个世界对于尼人的规矩没太多的抗拒,到一个地方就要受一个地方的规矩,除非你有能力打破这些规矩。否则你的所作所为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迷惑和痛苦。   翻了翻原主人的盒子,找出一把薄薄的小刀。   章月看见小刀,立即知道玛玛是要给自己剃眉毛,乖乖地张开两臂。南淑抱起章月,放在镜前的小凳子上,开始观察小孩子两条绒毛眉毛。   淡淡的,短短的一层毛发。南淑看看手上薄薄的小刀,皱眉头,小孩子皮肤薄,一刀下去,万一控制不好力道,可就是破相的大事。就算自己控制好力道,但是,万一小章月自己乱动?一岁多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南淑纠结得拧紧了眉头。章月不知道玛玛苦恼什么,奇怪看着南淑,怎么拿了小刀子那么长时间,还不给自己剃眉毛呢。   “玛玛。”章月动动小屁股。虽然小矮凳子有布垫,坐上去很舒服,但是闷坐着还不如出去看哥哥玩儿。   南淑狠狠心,自己从前看儿媳妇,老婆,拔眉毛挺容易的嘛,小刀子,小夹子一下一下就把两条小眉毛收拾好了,掂掂手上的小刀,好吧,就一次,实在不行就找窦玛玛。   “小月乖乖坐好,别动哦。”南淑亲亲小章月额头。   章月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眼睫毛微微抖动,小嘴因紧张,微微抿紧。   南淑放慢了动作,小刀碰上章月眉头时还故意顿了一下,好让章月有适应的时间。刀锋过去,细碎的眉毛飘落。生疏的动作慢慢变得纯熟,手指微微弯曲,轻轻搭在额上,拇指食指捏了小刀,小小的动作,慢慢向前推进。   南淑舒一口气,仔细看看小脸,还好,虽然剃过的地方有些红,但是没划错,没划破,南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又小心替孩子清理留在脸上的绒毛。   章月坐得不耐烦,感觉到冰冷的小刀离开脸蛋时,小屁股就在凳子上左扭右扭,眼睛不住往外张望。等南淑给他描好了眉毛,章月更是不断踢腿,小脚丫蹬得小矮凳左右摇晃。   南淑自然懂得小孩子的心思,抱起小章月,放在地上,“去和哥哥玩吧,但是,”南淑故意板了板脸,“不准到院子外面去。”   “嗯嗯。”章月连连点头,蹦蹦跳跳,跑出去找哥哥玩。   南淑收好小刀,对着青铜镜看,年轻的男子,眼角尽管带上几分抑郁,但是舒展的眉头,上扬的嘴角,无不说明此刻男子心情正好。   抬头看向窗外,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洒洒的响声却犹如悲伤的哭声。南淑想了想,走出房间,招来窦玛玛。   “窦玛玛有没认识的花匠,我想把这院子的竹子都换了。”   窦玛玛吃惊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   这竹子都是当年南淑为了章家公子种下的,现在说换了就换了。窦玛玛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悲哀好。   高兴呢,为了南淑终于放下章家公子,朱朝不限改嫁,南淑这样是不是说明了准备好要改嫁了。窦玛玛突然想起一个人,心里有些犹豫,但是这个人,章家公子出事后,尽管有帮着找人,但没看出对南淑还有意思啊?   悲哀呢?夫夫感情再深又如何,始终敌不过时日的流逝,日子长了,感情淡了,谁还会为谁守着呢。   窦玛玛这样想,确实是冤枉了南淑。前一个南淑毫无疑问是想守下去的,后一个南淑和章公子没半分感情,守又是从何而说呢。更何况,南淑也没想着改嫁,只是觉得竹子过于悲伤,对一个想重新开始生活的人来说,实在不适合。   窦玛玛心里转悠的事,南淑一无所知。把事情交待下去,南淑就撒手不管。这里的人事,窦玛玛比自己熟悉多了。等到花匠来的时候,再选些好的。   果然,不出两日,窦玛玛带来了一个四十开外的黑壮男子。南淑打量一下,男子裤脚上有泥巴,手指头缝隙间也有一些,点点头,就交待男子,把院子里的竹子都挖出来,换成四时果树,每种两颗,最好种一些容易养活的,果子鲜甜好吃。果子树都种在前院。又另外开辟了一块地,种些花旗长的花朵。不要漂亮夺目,只需粗生容易养,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料理。   男子想了想,结结巴巴报了几个花名上来。南淑一听,居然和自己从前听过的花名一样。南淑点点头,又让花匠在屋前屋后种些吃蚊子的猪笼草,在厕所四周种上淡香的米兰花。   一一安排好,男子带了助手开始挖竹子。南淑让窦玛玛帮忙看着,自己领了两个小孩子回房间。   刚走了两步,南淑回头又叮嘱了窦玛玛找清理厕所的人来,把这两天积累的“东西”清理干净,以后每隔两天就要清理一次。   窦玛玛皱起眉头。“主家玛玛,来干这事的人都是约定了时间的,四天收拾一次。刚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天一次。要那人多来一趟,怕是得给些茶水钱。”   “那得给多少?”   窦玛玛想了想,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南淑吃了一惊,居然要二两银子那么贵。虽知道一千铜钱就是一两,千两就是一金。南家的田庄,一年恐怕都不会有二十两的收入,一次二两,怎么负担得起。   “那用得那么多啊,给他两个铜板,他就该感恩戴德了。”窦玛玛甩手摇头。   南淑舒了一口气,两个铜板,自己还给得起。当下点点头,让窦玛玛去帮忙安排了。   窦玛玛嘀嘀咕咕着出去找人,南淑领了两孩子回房间。让章日领了章月在床上丢布包玩。自己在床头木架敲敲推推。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暗格,拉开,翻出一个木盒,一本帐本。   木盒里,有几张类似契约的文书,还有一锭金子。南淑捏捏,软的。该是真金,除了金子,还有几锭银。掂掂重量,似乎不一样重,南淑摸不准银子的价值,只得放回去。   那本帐本上的字类似从前的象形文字,南淑捧起帐本,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本“天书”实在看不明白,唯有掠过那些象形字,专心找那些看上去像数字的。幸好,这里的数字表示方式均是用横竖杠之类的组合,南淑连猜带蒙,居然认出一些。   翻到最后一页,南淑大概知道这本就是南家日常支出用的记账本,也幸得南家不是大富之家,用的笔画数字容易猜,加上南淑到茶楼听书,顺带把玛玛们说话的内容听进去了,猜起来的时候更容易了。   都玛玛一个月的工钱是200个铜板。一年下来就是二两银子四百铜板。田庄每年的收入和种植的农户按三七分成,章家占七成。一年下来大概是十四两银子。   至于作物是由农户自己送到商户里卖,还是全部交由章家处理,这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窦玛玛做这里侍候了那么多年,多少应该知道些。现在是秋初,到了秋末,等农户上门了,就让窦玛玛处理,自己偷偷看着就好。   章日和章月两小孩玩丢布包早玩腻了,但见南淑在翻本子看,章日懂事了拉住弟弟,继续逗弟弟玩。看见南淑收拾好本子和盒子,才带了弟弟扑过来,两兄弟一人一边抱住南淑的胳膊不放心。   “玛玛,为什么要把竹子都挖走了?”章日记得自己从前不小心掐了一小段竹子下来,被玛玛打了一顿,后来窦玛玛叮嘱过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碰玛玛的竹子,现在为什么玛玛自己反而要把竹子挖了呢?   “玛玛想啊,在院子里种些好看的花,还有果子树。每年果子树都会结果,玛玛和小日小月,年年都有甜甜的果子吃。”   “果子果子。”章月在南淑怀里扑腾,小手小脚蹬啊蹬啊,张开的小嘴,一道半透明的液体从几粒小牙齿间蜿蜒而下。   南淑亲亲小章月,“我的小月流口水了,想吃果子吗?好好好。等田庄送来的作物,玛玛就带小月到庄上玩。”   章月歪了脑袋,听不懂玛玛在说什么,只看见玛玛和哥哥看着自己笑得开心,也张了小嘴,咯咯直笑,嘴角边的液体流得更欢快了。   三日后,小院子被收拾整齐,整排的竹子横放在一则。南淑让窦玛玛送到田庄里去,让农户帮忙编制一些篮子,给两个小孩编制竹制玩具,如果材料足够,再要一张竹制长躺椅。   南淑记得竹子做的长躺椅,夏天躺在上面可舒服了。   窦玛玛连连点头,“主家玛玛,莫说是一张,就是帮两位小少爷打张小床,这些竹子也是够的。”   南淑摇摇头,竹床固然睡得舒服,但小孩子贪凉快,夜里凉了,自己不懂添被子,穿衣服,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这里可不比从前,大把的抗生素,感冒药可以吃,这里可能一个小病就能要了小孩的命。   “那要不多打一张竹椅子吧,一张躺椅,一张平日坐的。主家玛玛,要是竹子还有剩下,我想讨些来。我家那男人,每到了夏天,浑身的汗,我想给他打张竹床。”   “窦玛玛,先让人打了竹床吧,如果有竹子剩下,就多打几张小矮凳。”   窦玛玛的老脸笑开花了,“这怎么成啊。主家玛玛放心好了。我让那些农家人收整得好些,让他们都打出来。顺道问问,这年什么时候送稻子过来。”   南淑点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至周五尽量日更,周末是家庭日,更新无能。妹纸们见谅啊。   启蒙   窦玛玛让他家的男人赶了一辆车,把院里的竹子都拉走,傍晚时分风风火火回来,手里挽了一个大包袱。   “主家玛玛,这些是山里鲜摘的水果,庄上的人让我带回来,给主家玛玛和两位小少爷尝尝鲜。”说着,打了一桶井水,把水果放进水桶里。   “这山里的水果用井水泡泡,味道鲜甜许多。”   “那么多的东西……”南淑看见窦玛玛翻开的包袱里有柿子,石榴,大枣,梨,柚子,五六种水果,每种均有七八粒,果实饱满,颜色略为黯淡。   “都是庄上的人要孝敬主家的,算不得什么。来主家玛玛,尝尝这个柿子,从树上摘下来没几天,现在吃刚好。”窦玛玛洗了一个柿子,递给南淑。   南淑掰开外面一层表,掰下一小块送到章月嘴里。两小孩子看见两个玛玛在洗果子,早早蹲在一旁候着。   淡红的汁水顺了章月的小嘴淌下。章日瞪大眼睛,喉咙不自觉咽下一口吐沫,“阿玛,我要吃。”可怜兮兮看向南淑。   “小日长大了,自己剥皮,好不好?”南淑递给章日一个柿子。窦玛玛想伸手帮章日剥皮,被南淑一手制止。   “窦玛玛,小日长大,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哎呦……”窦玛玛还想说什么。猛看见南淑眼神严厉,到嘴的话不得不咽下去。   章日看看阿玛,又看看窦玛玛,乖乖伸手接过南淑手上的柿子,眼巴巴看向南淑。   南淑把手上的柿子分成三块,让章月自己拿着,小口小口吃。自己重新拿了一个柿子,慢慢剥开。章日模仿南淑的动作,笨手笨脚学剥柿子。尽管剥开的柿子皮上还粘了不少肉,汁水洒得满手,衣服前襟都是,南淑依然大声表扬章日。   “做得不错。小日真厉害。”   章日没料到南淑居然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做得好,小脸涨得通红,小手捏着柿子肉忘记吃。章月懵懂听见南淑称赞哥哥,小身体扑进南淑怀里,伸手也要自己剥柿子吃。南淑笑着不让。   章月急了,“哥哥,吃吃。我,要要。”   “小月还小,等小月像哥哥还般高的时候,阿玛就让小月自己剥柿子吃,好不好。”边说,边把章月抱到章日身边,比划一下两人的高度。   章月对南淑的话懂了一些,大概自己年纪小,玛玛不让做。鼓了小嘴,气哼哼不乐意了。   窦玛玛对南淑的行为很不明白,少爷们才多大啊,家里还有自己这个仆人,怎么都犯不着让章日,章月自己动手剥柿子吃,窦玛玛不敢说南淑什么,就自己嘴里嘀嘀咕咕说着。少爷还小呢,太苦了。   南淑是听见装没听见,小孩子四岁学习能力强,让章日学会自己动手,对他没半分坏处。章家不是大富之家,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让小孩子早些有自立的能力是绝对必要的。   两个大人的心思,小孩子不懂。章日只知道玛玛表扬了自己,动手剥柿子吃的劲头更加足了,从桶里又捞起一个柿子,剥开,喂了一块给弟弟吃,又递一块给南淑。   “阿玛吃果果。”   “小日真乖。嗯。好吃。”南淑眯眯眼睛,现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章日笑弯了嘴角,眼睛。章月看见,一脸的羡慕,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哥哥一样高啊。章月抬头看看章日,又看看自己小胳膊腿,苦了一张小脸。      院子里种了小树苗,两小孩子对新种上的树苗好奇,兄弟两人绕了院子里的树苗团团转,伸手去掐,就被南淑制止。   “等小树长高,就能结果子。但是小树还小的时候,小日小月掐了,以后就没果子吃了。”   “是昨天窦玛玛带回来的果子吗?”章日奶声奶气问。   南淑也不知道花匠到底给自己种了什么,只能在孩子面前胡乱点点头,“对,就是昨天那些水果。”   “阿玛,小树苗什么时候长大啊?”小孩子成了好奇宝宝,昂起小脑袋,等待答案。   “这个…..;得等上几年啊。”   听见不是立即可以吃上果子,两兄弟都一脸不开心。窦玛玛正好从厨房出来,边走边擦手掌,听见父子三人的对话,不由插嘴道,“这果树种下去,至少要等三年,一年成树,两年存肥力,想吃果子起码得第四年,那一年的果子也就只能入口,连鲜甜还远着呢。”   当下,两张小脸完全塌下去,对小树苗的兴趣降低到零点。章日念念叨叨说,这树苗太小,还不如竹子,至少能玩躲猫猫。   章月听着哥哥念叨,小脑袋点啊点啊。南淑莞尔。   小孩子丢下对树苗的兴趣,玩耍的心思落在同街年龄相近的孩子身上,但是和别的孩子玩,要等到玛玛出门上茶楼时,才能玩一会儿,平日只有章月陪着。章月那么一点大,能玩的就是在院子里跑跑,玩玩丢布包。   不过十来天,章日就觉得无聊。陪章月玩丢布包时也心不在焉。南淑发现了,想想章日的年纪,四岁大的小孩子,从前该送幼稚园了。但是现在哪里来的幼稚园啊?不上幼稚园,找一个先生启蒙吧?启蒙教育只要学一些字,懂一点算术知识。可以的话,南淑希望先生可以多教一些手工劳作,小孩子做手工劳作可以开发右脑。读书学字用的是左脑。南淑可不想章日小小年纪就背上考童生,秀才状元的道路。   这个启蒙先生却是不好找。要送上私塾,那是一群小孩子上课,先生不可能单独教一个,而且也不可能按照南淑想的方式来教。   南淑想了又想,又趁着在茶楼玛玛们聚集聊天时提了一下。有玛玛给南淑建议说送到城东边的文秀才那里去。有玛玛说,暂时不急,等孩子过几年,性子定了,再决定读书还是跟师傅学手艺。和南淑熟络了许多的范玛玛,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忍了下来,不说话。   南淑心里奇怪,但茶楼人多嘴杂,南淑压下疑问,准备哪天上门拜访范玛玛时,再暗示一下。      游甯   南淑还没找好时间上范玛玛那里一趟,田庄上的农户已经送稻子进程,满满两大车稻子。南淑听见窦玛玛在外面喊话,眼睛在屋里一转,立即躺倒在床上。等窦玛玛推门进来让南淑出去收稻子时,南淑捂了额头,一脸痛苦。   “主家玛玛,这,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成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窦玛玛心里疑惑,走上前扶起南淑,“主家玛玛,身子不舒服?”   “嗯?就是有些头疼,全身无力。”南淑拧紧眉头装柔弱,生怕自己装得不像,偷藏在被子下的手掐大腿一把。这下眉头拧得更紧了,就是原来红润的不少的脸色立即苦得像滴出水一般。   窦玛玛一惊,原来是真病了。可怜见的。才好起来多长时间啊。想到在外面等候的农户,窦玛玛不由问,“主家玛玛,庄上的人来送稻子了。你看,现在,该怎办啊?”   就等着你说这句。南淑故意叹一口气,“窦玛玛,你看我这身子真不经事,昨天夜晚开了半扇窗户,想着通风透气,今早起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了。窦玛玛,我看,不如你代我去收了稻子吧。”   “那怎行。”窦玛玛甩手摇头,心里不免嘀咕,稻子收了,还要送到酒楼变卖了,难不成主家玛玛想让银子经我的手,那怎么行啊。“主家玛玛,我扶着你出去。你在旁边看着,说话的,做事就让我来。两位少爷也跟着过来看看,主家玛玛你说怎样?”一家大小都看着,银钱过手这些,自己绝对不沾。   窦玛玛打定主意,也不管南淑同不同意,自己去翻了一件半新的棉衣出来,替南淑穿好,“这眼看着就要到冬天了,主家玛玛可得把两位小少爷的冬衣翻出来,趁日头好,拿出去晾晒,省得少爷们穿上身了,一股子霉味。还有这过年的,主家玛玛要不要替一家人做新衣裳。要是做的话,得赶早。做一件衣裳,自家得花上二十多天,出去找绣工做衣服,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窦玛玛唠唠叨叨念着,南淑一一记在心头。幸好窦玛玛爱唠叨,人又热心,忠心,自己来到这里少了许多麻烦,都是有赖窦玛玛。   窦玛玛把南淑搀扶出去,搬了小板凳让南淑坐下,自己又去找了章日章月过来,陪在南淑身边。南淑借机打量站在院子中,紧张不安的田庄农户。一大两小,大的三十多,正是壮年,皮肤黑实,小的一个大约十一二岁,手里拿条鞭子,该是帮家里赶车出来,另外一个五六岁的年纪,拽着哥哥的衣角不松手,小脸半藏在哥哥身后,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悄悄打量南淑和身边的两个小孩子。看见章月时,小孩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尼人。”   大的一个一听,吓得赶紧捂住弟弟的口,惶恐地看向南淑。大人也紧张的不断搓手,向窦玛玛求救。   南淑摇摇头,示意不在意。   “今年的收成怎样了?”南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和现在的气氛。   “主家玛玛,咳咳,我,我,不是,行。还行。”   “老张头这样一紧张说话就不流利。”旁边看不过去的窦玛玛插话,“他的意思是,今年的收成不错,今次送的是第一批,过几天,还有一车稻子送过来呢。”   “对对。”老张头连连打躬作揖,弯了腰不敢看南淑。   南淑笑笑,原来庄上的农户姓张,看样子是一家人来的。“过几天,我到庄上走走。你们也不用专门送进城了,我回城的时候,顺道带回来就是。”   老张头身体一僵,偷看一眼窦玛玛。窦玛玛似乎没料到南淑居然提出要到庄上去,但窦玛玛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冲老张头点点头。   “是。小的这就回去收拾好房子。”   “剩下的稻子大概什么时候能收割齐全了?”   老张头数数手指,“四,不,三天,三天就足够了。”   “那就五天后,我带窦玛玛到庄上走走吧。”   老张头点头应是。南淑转头看向窦玛玛,“窦玛玛,我这身子不爽利,剩下的事,玛玛替我办了。一切就按往来的来办。”   “哎。”窦玛玛应一声,和老张头清点稻子。   等稻子清点齐全,老张头父子三人在前面赶车,窦玛玛扶了南淑出门,至于两个小孩子,南淑不放心让他们留在家里,也一并带出门。   窦玛玛请了一辆软轿,南淑和两个小孩坐上去,窦玛玛就在旁边跟着。   南淑掀起帘子观察外面。轿子从南边的富阳街出发,经过城中心的集市,直直往北走。南淑默默计算流逝的时间。直至轿子碰地面,窦玛玛来扶南淑下轿,南淑才回过神。   “顺风酒楼。”默念前面的金漆大字。南淑奇怪,县城又不是港口城市,怎酒楼起一个顺风的名字。再仔细打量前面的酒楼,两层高的小楼,二楼凭栏处,用竹帘分割开一个个小房间。客人可以凭栏而坐,又可以放下竹帘,隔绝他人的窥视。   酒楼门口有小二招呼客人。小二看见站在门口的南淑,熟络地喊一声,“南玛玛送稻子过来了。”   南淑点点头,见小二衣着整齐干净,精神爽利,心里对酒楼老板的评价不由得高了几分。窦玛玛和老张头父子,把车上的稻子卸下来,却留下自有掌柜跑出来核对数量。数量核对无误后,掌柜过来和南淑交待一声。   南淑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听见掌柜的说总共是二十两,和自己在账本上看见的差不多,便点头应下了。掌柜取了钱袋交给南淑。南淑接过,掂掂重量,怪沉实的。南淑转手就把钱袋交给窦玛玛,窦玛玛吃了一惊。   “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你替我把给老张头的银子数数。千万别少数了。”   “阿玛眼睛怎么了?”章日忧心地拉拉南淑的衣袖。   南淑心虚笑笑,暗道欺骗小孩子是不道德的,但谎话开头了,就必须继续往下说,“恩,眼睛痛,看得不太清楚。”   章日咬咬嘴唇,眼眶红红的。四岁的孩子已经知道眼睛的重要,听南淑这般说,还以为阿玛哄他开心,故意把病情说轻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一把急切的男声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进展得很慢啊,妹纸们耐心等等啊,会快起来的   旧识   “你眼睛怎么了?”声音落,一个青年男子扳过南淑身体,“你……”男子顿了顿,脸色灰白,“你眼睛怎么了?怎不和我说。就算不想我帮你,也不能苦了自己。”声音越来越低沉。   南淑看一眼男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节分明,中指和食指边似有厚茧,似乎是经常写字。   “我,我就昨晚着凉了,眼睛有些看不清。”不知男子和南淑什么关系,看男子的神情焦急,见自己看他的手,脸色立即灰白,南淑估量不清,说话含含糊糊的。   “游公子。”另一边的窦玛玛喊过来,“游公子来了正好,主家玛玛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游公子帮忙找一个大夫看看。”   听窦玛玛的语气,这个游公子和南淑很熟络?南淑转念间,向游公子微微一笑,“小毛病而已。窦玛玛,帐算清楚了吗?算清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别挡了掌柜做生意的门道。”再停留下去,万一这个游公子要和南淑聊聊天,说说旧事,自己岂不是要被发现?南淑立即催促窦玛玛事情办完了,回家。   “哎呦,这不是还要到西门那去磨稻子吗?庄上出来的都是粗粗打磨过的,两位小少爷吃不惯,主家玛玛每年都要去那里磨一次的。”窦玛玛满脸奇。   南淑脸一红,吱吱唔唔,“嗯嗯,到西门磨稻子,我这记性,都忘了。”说着,用手敲敲脑袋。   “劳烦窦玛玛到西门走一次,我带南玛玛到徐大夫那里看看。”   “好好,就应该这样。主家玛玛的病老早该认真看看了。拖拖拉拉的不是事儿。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儿,怎么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呢。”   南淑被说得满脸通红,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不出来。两个小孩子大概知道自己阿玛记不清楚事,小孩子一脸担忧,小章月还摇摇南淑的手臂,“阿玛会不会忘记小月月啊?”   南淑差点把舌头给咬了,又见小孩子红了眼睛,一脸要哭不敢哭的模样,只得摸摸小月脑袋,“阿玛忘不了小月。”   “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章日高举小手,边说边跳脚。   “嗯嗯,还有我们的小日。”   “那,我呢?”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南淑侧耳细听,却又安静无声。   “走了走了,老张头赶紧套上车,到西门去。”窦玛玛吆喝着,坐上板车,两辆板车只剩下一筐稻子。   南淑眼睁睁看着窦玛玛和老张头走得无影无踪,低头看看两个正东张西望的孩子,转头看看那个正注视着自己的游公子,南淑顿时头皮发麻。   “那个游公子,我…….”   “游公子……”游甯清俊的脸上,更现几分苍白。“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吗?小淑。”   南淑浑身一抖,小淑?小淑!南淑到底和游公子什么关系,害得现在游公子一脸哀怨看向自己。南淑,游公子,章公子,南淑脑袋立即出现数套电视剧常有的狗血剧情套路。   南淑满肚疑惑,游甯自是不知道,只见南淑不答话,方才自己搭手在南淑肩膀,又惹他不开心,心里抑郁了几分。脸上的苦笑反而淡了下去。   “小淑,你不愿意见我,也不能轻视了身体。章日章月还需要你的扶持。”游甯招来轿夫,不由分说扶南淑上了软轿,自己慢慢走在轿子边。   南淑在轿子里坐立不安,两个小孩子感觉到阿玛的心情不安,也乖乖挺起小腰板,坐得端正。   “游……我,我病了一场,忘了好些事情。你,你别见怪。”一路走下去,总不能不说话,南淑硬了头皮,掀开帘子和游甯搭话。   “嗯,徐大夫医术不错,先去看看,吃几服药。”   南淑口腔发苦,不过一个谎言,接下来不得不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掩饰。   “游……”   游甯猛转过头,两眼发亮,直直注视南淑。   南淑心跳一滞,鬼使神差说了一句,“阿甯。”   “嗯。”游甯弯了弯嘴角,“我在。我会交待徐大夫,药里面加些甘蛇,放心,不会苦的。”   我不是想说药苦不苦的问题,我根本没病,吃药来做什么?好玩吗?再说南淑咬着嘴唇,“不用看病,太花钱了。章日大了,我想请一个先生启蒙。”   游甯侧脸不答话。南淑觉得有戏,连忙又加了一句,“银钱要用在刀刃上。”   “停。”   咯达一声,轿子落地,南淑不等人搀扶,自己挑了帘子走出来,“阿甯,要你跑一趟,我还是回去吧。小病小疼,被子里闷一两天,自然就好全了。”说着,南淑大大咧咧拍拍游甯肩膀。   游甯一挑眉,看向南淑的眼神,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到了。”   “啊?”   “徐大夫的医馆到了。”   南淑转身一看,半挽的帘子,一个浅棕色的葫芦挂在门前,一股淡淡的药香飘出。还以为游甯被说服,谁知道竟然是到了地方。满心欢喜的南淑被浇了一头冷水,顿时愣住了。   “真,真要去?”   “走吧。”游甯伸手抱起章月,当先走进药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多了些,断了四天,妹纸们抱歉啊。   第八节 医者   落在后头的南淑不得不走进药铺。   “还以为你一辈子不回来。哼!”徐聚背着手,慢慢从里间踱步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南淑,脸上一惊。   “南玛玛……”徐聚扫了游甯一眼,见他脸无表情,眉头一皱,更是不清楚怎一回事。   “徐大夫帮小淑看看。”游甯伸手虚引,指示南淑坐到徐聚身边。   南淑硬着头皮坐下,“徐大夫,我就是有些头疼,眼睛疼,没别的毛病。”南淑见徐聚目光清明,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心想这个大夫本事应该不错。心里更加忐忑,别是看出自己其他问题来了。   应该不会的,医生又不是佛道徒,不可能看出自己附身的秘密。南淑满脑子乱想,脸上不由露出惶惶的神色。   “南玛玛请把右手放在这里。”   南淑依言照做,徐聚轻轻搭上南淑手腕,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又让南淑换一个手。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会。   “肝阳上亢,需疏通肝气。”徐聚拿起笔,龙飞凤舞写满一张纸,交给候在旁边的小童。   “多加一味甘蛇。”   徐聚眯眯眼睛,扬手招回小童,在纸上添了一味药。   “肝气郁结吗?”   “脉象上看是。”   室内一阵沉默。   小童取药过来,南淑伸手要接,却被游甯抢先一步。   “我……”   “我送你回去。”   南淑忍不住瞪大眼睛,“游公子……”   “小淑。”   南淑见游甯一脸受伤的表情,下面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最终没说出来,“阿甯,我自己回去。”   游甯不答话,只静静看着南淑,仿佛南淑脸上有什么值得深究一般。   南淑被看得不自在,别开脸避开游甯的视线。   “回去有轿子,我认得路,阿甯你还有事情要办,我不耽误你…….”   “不耽误。从来都是不耽误。”   南淑听得两耳发热,眼角扫过游甯漆黑的双眼,只觉得里面有一个漩涡,吸引人不自觉深探。   回去的路上,游甯依旧走在轿子旁边,南淑失了看街市的兴致,闷闷地抱着两个孩子,苦苦思索。怎么办,怎么办?游甯一路跟自己回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未等南淑想出个招数,只听见咯一声,轿子和地面碰撞,紧接着,窦玛玛洪亮的嗓音传过来。   “游公子送主家玛玛回来了。这是药吗?我来我来,赶紧熬了,主家玛玛晚饭后能喝一碗。”   南淑挑起帘子,走下轿,正好看见窦玛玛风风火火跑回去。   “游,阿甯,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   “小淑,我以为你挖去满院竹子就是想通了,想明白。”游甯目视小院子,“竹虽有风骨,却不如满院果树,花苗生机勃勃。小淑,人死不能复生。与其郁结于胸,不如遣情于世间。”说完,游甯转身。南淑以为游甯要走,舒一口气,冷不防听见游甯又说,“章日的启蒙先生,我倒是有一位先生能介绍。他虽然说不上学富五车,也是三年前上榜的秀才。在县城附近小有才名。束修也比城东文秀才处便宜一半。”   南淑看着游甯,张张嘴巴,“那,那劳烦阿甯。”   “你我之间,不必言劳烦。”游甯目光落在南淑脸上,“章日过了年就该五岁,开春后,我带那位先生登门造访,你看看是否合适。”   “好。”开春后,就是离现在起码四五个月时间。南淑暗暗想这段时间自己至少可以从窦玛玛嘴里套些话出来。   游甯目光闪了闪,意味不明,却没说话,转身离开。   南淑看着游甯走远了,才大大舒一口气。和这个人说话真累,游甯不像窦玛玛,不用套话,自己就把话统统倒出来,和游甯说话还得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有没露馅。南淑摇摇头,原本装头疼,现在头真的疼得像裂开一般。   抱起章月,牵起章日小手,慢慢走进章家小院,关上门。   原本走得不见踪影的游甯慢慢走出街道阴影处,看向章家小院。这次回来,原本想尽力一试,但半路上得到消息,南淑把竹子统统挖走,游甯满心欢喜以为等待多年,南淑终于放下章令。尽管刚见面那会,南淑抗拒的态度令游甯伤感,但现在的南淑却在自己坚持下接受建议,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   就一来一回的半天功夫,游甯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淑不同了。不像从前般清高,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就连那声多少年没听过的“阿甯”,也终于听见。   “南淑自从和章令成亲后,一直称呼你为游公子。阿甯,你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阴影处又转出一人,正是药铺里的徐聚。“但是我怎么觉得南淑变了许多,好似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过,这变化不是坏事。至少对你游甯来说不是坏事。”   “是不一样了。”游甯低头,嘴角以难以察觉的角度弯起。   “不过看南淑的样子似乎不是很乐意看见你。”徐聚挑挑眉毛,故意泼游甯冷水。   游甯哪里不知道徐聚心思,“十四岁之后,他从来都不乐意见我。但我乐意见他。只要他乐意听我的,我就有机会。”   徐聚闷哼一声,目光投向另一处住宅。   游甯转身就走。徐聚急忙追上去,“你上哪里去。”   “喝酒。”   “好,到你家的酒楼去。”   “你请客。”   徐聚挑眉,“游大掌柜,游大东家,刚刚你带人来看症,我可没收你诊金。这顿酒当诊金。”   “两坛。”   徐聚咬咬牙,“好。你就吝啬,多请两坛酒能把你的酒楼喝穷了吗?”   “喝不穷,但能喝死你。”   徐聚脸色一黑,埋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太多了,所以字数都比较少,妹纸们见谅啊,小歌尽力保持更新啊 谢谢笑不朽妹纸捉到的虫子   第九节 开源   既然和游甯约定,开春后让章日启蒙,束修一事就不得不列入考虑中。南淑先让窦玛玛帮忙打听城东文秀才的束修是多少。得知是三个月收一次,每次一两银子,书本,纸张,笔墨必须学生自己准备。南淑暗暗乍舌,一年下来就要四两银子,比窦玛玛一年的薪金还要贵,算上纸张,笔墨之类的,一年怎么也要六七两银子。   南淑计算一下家里的收入,居然半数要花去。这还是启蒙时期的花费,若是章日日后考上童生,秀才,岂不是要花更多的钱。   家里还有章月。南淑可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章日要启蒙,以后章月也是要的。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收尼人上学的学堂。   盘算了半天,南淑不由得皱紧眉头,这家里的钱怎么算怎么都不够花费。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天真无知的孩子在树苗间追逐,窦玛玛扯了嗓子,让孩子们别踩到树苗,花苗的根部了。孩子们奶声奶气问为什么不能踩踏。窦玛玛乐呵呵给他们解释。   南淑忍不住轻笑出声,有什么比孩子们上学更加重要。生活总有生活的办法。自己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难道就要被那小小的银子难倒。   南淑摇摇头,把家里的收入支出一项项列出来。收入就一项,田庄送来的稻子,卖到酒楼去。剩下的一筐稻子,南淑试探过窦玛玛,才知道,是特意留下来给两个孩子吃用的。从前的南淑觉得田庄磨好的稻子不够精细,怕吃坏了孩子,所以每次庄上送来的稻子,留下来那筐都要送去再精磨一次。   南淑摇摇头,暂且把这件事放下,继续计算家里的收入。   按说田庄一年收获两次,一次送来的稻子是十四两银子收入,那第二次呢?按道理说,是秋收到开春,春播之间应该还有一季,为什么窦玛玛没提,就连南淑留下的账本里都没记载呢?   南淑划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想想没其他收入,开始计算支出。   小孩子的新衣裳一套,可以做大一点,中性一些,章日穿过可以留在章月再穿。自己的衣裳,南淑看看身上的衣衫,半新的袍子,今年,明年可以不用做新衣服。衣服一项就是给小孩子添一件新衣,想想自己的手艺,南淑还是决定多花些钱,拿出去给外面的绣尼人做小衣服。   窦玛玛的工钱一年二两四百铜。想想家里做饭刷碗刷锅,扫地大小事务,南淑觉得找一个玛玛来做最好不过。这项不能删。   家里两进的小院子,每隔两年要请人进行修补屋顶,打扫之类的。南淑眼睛一亮,对啊。家里两进的小院正好派上用场。后世什么生意是一本万利的。房地产生意。房地产中又以出租最为得利。   南淑顿时兴奋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腰板挺了挺。两进院子,前院一个厨房,一个茅房,三间正房。原来的分配是,章家公子、南淑的丈夫一间书房,一间会客的客厅,一间房子既作为章公子临时休息的地方,或者客人留宿的地方。后院三间正房,分别属于章家夫夫的正房,章日,章月的小房间,后院还有一间偏房,作为窦玛玛偶尔留宿的地方和章家的库房。   前后两进小院子中间有一扇月牙门,一条鹅卵小石路连通两端。   如果中间的月牙门用木门封好,在后院朝街的方向开一个门,后院则可以成为独门独户,配备三间正房,一间偏房,一个独立的院子。   出租给有些身家的读书人,或者临时落脚的商人,一年怎么也得有好几两银子的收入。至于卖房子,当然可以短时间得到一大笔钱,但是卖了以后就不属于自己,哪里比得上租房子划算。   南淑挥挥拳头,肯定自己的想法,明天就到茶楼去,打听一下租独门院子的价钱。还有租房子的门路,和契约之类的。   找到赚钱的门路,南淑精神一振,继续盘算家里的开支。   生病得算一条,无论哪个年代,生病最是耗人钱财,得多准备些钱做诊金。   咦?南淑突然记起,上次看诊,自己好像没付诊金。南淑老脸一红,逃付钱这种事本来不应该做出来,都怪游甯硬拉他去看病,自己又怕被看出什么来了,竟然忘了这事。算了,以后碰上徐大夫,再把诊金补上。   扣除意外支出,剩下就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县城里柴必须上集市买;米,有庄上送来的精磨后的一筐精米,油盐都得上集市买,还有肉菜,四时祭祀用品等等,算下来一年得二三两银子。   刚刚冒起来的兴奋心思立即熄灭。   这样的生活盘算下来,一年能存上几两银子算是不错的,也不知以前的南淑是怎么做到,还是章家家底厚,能支撑下来。   节流不成,只能继续开源。租房子是一条,还有其他呢?两个孩子得有人看着,家里剩下一个闲人,就是自己。自己能做什么?   前生做街道办主任,平日抓抓计划生育,调解一下邻里间的纠纷,夫妻间吵架之类的。需要的时候,组织一下相亲会,为社区的大龄青年拉拉红线,周末也会到相熟的街坊家里坐坐,聊聊天,了解一下民众的生活,集合成报告上交。   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地方,自己往前的经历似乎没派上用场的地方。拉红线做媒夫,自己不熟悉这里的家庭情况,乱介绍是毁了别人一生。调解夫夫间吵架,自己连哪家哪户吵架都不知道,怎么调解,再说这里还不是从前那个地方,有没人愿意接受调解还是两说。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南淑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完全没半分作用。罢了,先把院子租出去再说,饭要一口一口吃,生活也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说不好,赚钱的路子在不为意间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大家都在养肥吗?好几天没留言啦。还是小歌写得不好,痛苦ING   改嫁?   打定主意,南淑到茶楼听书的时候,特意向范玛玛打听出租房子的价格,手续。一打听才发现,原来富阳街这种独户小院子非常容易出租。一来,富阳街地方清净,往来的多是小有家底之人,或是一心苦读的读书人,环境不错,想住进来的人自然就多。富阳街现在的住户都是住了好几年的,住得舒服自在,又不缺钱,自然没人想搬出来,一来二去,富阳街出租,出售的价钱竟然和北边的大些大宅子还要多人想买。   “独门的小院子,我想一个月差不多一两银子。”   “那么多?”一个月一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十二两,比种田的收入差不多。   “那可是富阳街的房子。”范玛玛瞪一眼南淑,暗怪他不懂行,“你可想清楚了?把你那两进小院子租出来,你们父子三人住到哪里去啊?”   “不是两进都租出去,我想着,把中间的墙封了,在后面那院子临街的地方开一个门,就租一个院子,我们三个就搬到前院去,反正孩子还小,挤挤就能住人。”   “也对,你家少了一个顶梁的。”   范玛玛张张嘴巴,南淑巴巴看向他,这个范玛玛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也不知道是什么难张嘴的事情,居然等了许久都不说出来。   南淑看看四周,玛玛大叔们托了腮帮子听书听得正开心,他们两个人躲在一边说悄悄话没人注意,南淑压低声音问,“范玛玛,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南玛玛,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人?”   “啊?”   “就是再找一个人,成一个家。”   “我,我,我有孩子了。”南淑张张嘴巴,这,这,范玛玛是要他改嫁?想到这个词,南淑就觉得头顶一个惊天大雷“轰”一下炸响。   “没让孩子改姓,该姓章的,还是姓章。你想想,你给章公子留了一个儿子,一个尼人,也算是对得住他了。你还年轻,找一个人陪住自己,日后老了,也能互相护持。”范玛玛顿了顿,看看南淑脸色,虽然苍白了点,但没豁然大怒,或者转身就走,范玛玛觉得这事有希望,继续往下说,“若是家里多了一个顶梁的,章日启蒙,上学堂的钱,你也没需花费心机筹集,还有日后章月的嫁妆,这些都是要花钱的事。你现在把院子租一半出去,说穿了,还不是担心日后银子不够花费,想着多存些银子。你有这份心意,即便改嫁,别人也不能说你什么。更何况,改嫁之后,这个家还是你在当,该留在章日章月的,你也不会让别人贪了去,这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我,我……”南淑张嘴要辩解,什么找一个人护持,自己又不是未曾老去过,等这辈子老了,自己照顾自己足够有余,更何况,现代社会,独居老人多的是,没点本事照顾自己,也能在多年的独居的生活锻炼出来。   “我没准备嫁人。”南淑差点咬到舌头,嫁人这种话要自己一个大男人说出口,真真尴尬,“孩子我能照顾好,等我老了,请一个人帮着收拾家里,也能过日子。”   “你这人啊,就是倔。找一个人帮着有什么不好。”   南淑心知现在这种时候一定要表明态度,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暧昧的态度反而让人误会。 摆明态度,虽然让好心提议的人心生不悦,但是绝对可以减少日后不必要的麻烦。   南淑见范玛玛不放弃,还想说什么,抬手轻轻按在范玛玛手背上,“范玛玛,你我说话也不遮掩,讲虚的。我这辈子算是这样了,把两孩子带大,看他们成家,别的就不想。你我说的来,我就不怕直接对你说明白。好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一下房子,收拾好了,就找人封墙,开门洞,这事情算下来,也真不少。开春后能把房子租出去就不错了。”   说完,南淑不等范玛玛接话,把在茶楼外追逐嬉闹的两孩子喊回来,一边牵一只小手,回家去。   范玛玛只能摇摇头,这事别人只能说说,提示一下,想通的还得靠自己。   南淑不知道范玛玛的想法,回家就找来窦玛玛,请人在前后院中间的月牙门上装一堵门,在后院临街的位置开一扇门。自己带了两孩子开始收拾房间。   章公子的书房收拾起来,书籍之类的,以后章日,章月念书可能会用到,用箱笼收拾起来,笔墨纸砚之类的一样一样收好。   章日章月见阿玛在收拾东西,也不到院子玩耍了,跟在南淑屁股后头,南淑收拾书籍,他们就趴在书架上,拿了书往箱子里丢,南淑收拾笔墨纸张,他们就捧了箱子跟着后头,团团转。   窦玛玛看见了,大呼小叫地要让两孩子把东西放下,别伤了身体。南淑却制止窦玛玛,“这些东西不重,他们能做得来。”   章日章月见阿玛不制止,帮忙搬东西的兴趣更加大,嘻嘻哈哈围着南淑转。   章令房间的东西多是书籍,还有两个装饰用的花瓶。南淑不懂得看这些花瓶的价值,觉得两个小孩子整天在家蹦蹦跳跳,一不小心碰到花瓶,划伤,割伤就不是小事,就做主把花瓶装进箱子里。   章令的房间,南淑准备留在章日,章日明年就五岁,要有自己的房间,书房,章令留下来的书桌正好用得上,就是书架,百宝架这些太占地方,南淑准备把这些都挪到后院去,当成出租给别人的家具。现代租房子,配置了家具的,通常好出租一些,而且租金贵一点。   章令原来休息用得房间,只需把里面的衣服收拾一下,章令原来睡的事窄床,南淑以后准备让章月睡在自己房间,就把原来自己睡的床挪出去,再把章月的小床放在另一边。   窦玛玛听南淑指指点点,提示东西如何挪动。奇怪问,“玛玛这是做什么?”   南淑拍拍脑袋,怎么就把窦玛玛给忘了。         田庄   “我准备把后边的院子出租。”南淑抹抹额头上的汗水,“一年能多存些钱,以后好让两孩子上学堂。窦玛玛,我想着,在前院搭一间房间,你住那里,怎样?”   “哪用得上房间,还是老样子,做库房,我在里面搁块板子,就可以当床睡。”   窦玛玛这一说,南淑更加不好意思。想着等房子建好,得好好替窦玛玛收拾一下。   窦玛玛出门找工匠,南淑带了两孩子,前院,后院,来回跑,一连忙碌了一天,才把东西都打包收拾好。   同天,找好的工匠上门,南淑大概和他们讲解自己的想法,工匠立即动手拆墙,建门框。窦玛玛看得眉头打结。   “主家玛玛,动土拆墙都是大事,怎不找一个好日子。再急也不差这两天。”   “啊?”南淑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想想才明白窦玛玛的意思,含糊应了,“我想着赶紧把房子租出来,多一个月租金也是好。”   窦玛玛不说话,苦着一张脸,帮忙看着工匠干活。   拆墙建门框,一天功夫就处理好,前院新建的房子,已经打好框架,就等垒青砖,盖屋顶。   南淑看见事情差不多,就把小院子的事交给窦玛玛,自己带上两小孩子到田庄走走。   清晨,微风习习,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走在通往城外村庄的大路上。两个小孩子睡得惺惺忪忪,被南淑从被子里挖出来,抱上车,现在抱住南淑的胳膊,呼呼地补眠。   南淑想腾空一只手,掀起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奈何两个小孩子抱得紧,南淑只能任由他们搂抱,趁着风吹起帘子的机会偷偷看上两眼。   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过。马车往旁边侧了侧,似乎想给骑马的人让路。南淑透过帘子往外看,依稀觉得骑在马上的男人,看着眼熟。   马匹呼啸而过,片刻后,又飞快跑回来,直接停在马车旁边。   “小淑?”   车里的南淑听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我是南淑。”两手抱了孩子,没法挑起帘子,南淑唯有隔了帘子,大声回答。“你是?”   “是我。”话音刚落,帘子被人挑开。   南淑定眼一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游甯。   “好巧。”南淑勉强一笑,怎么又是他。原想着从窦玛玛口中套些情报,谁知道忙着收拾房子,竟然把这事忘了。   游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下,眼神微暗,脸上却不动声色,“小淑要出城?是要到田庄上吗?”   说不是就太刻意了,南淑抱了一丝晓幸,或者只是刚好遇上。“想带孩子到田庄走走。”   “正好,我也要到庄上去。我们同路。”   啊?你要到庄上去,我们怎么可能是同路?南淑心里疑惑,却不敢张口问,勉强笑笑敷衍过去。   一路无话。游甯骑马慢慢跟在车子旁边,南淑连看风景的心思都没了,心里不断腹诽,还不走,赶快走啊。   离开大路,马车拐入乡间小路,走得稳当的马车开始左右摇晃。在南淑怀里睡得香甜的两小孩,被摇晃的不舒服,睁开眼睛,左右看看。章日首先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阿玛,我们在哪里?”小手捉紧南淑的衣服,眼睛里流露出紧张令南淑心痛地把小孩子搂得更紧。   “我们到家里的田庄去。”   “有好玩的吗?”年岁小的章月左右看看,发现阿玛和哥哥在身边,反而不像哥哥那般害怕,挪挪小屁股,伸手挑起帘子,“好多好多草啊,阿玛。”   “那不是草,是稻子。”南淑觉得自己把孩子带出来的决定没错,长在城里的孩子,接触外面的世界太小,闹出五谷不分的笑话非常普遍。   章日一听,跟着弟弟凑到窗边往外看,“阿玛,为什么和老张头送来家里的稻子,看着不一样啊?”   啊?南淑眨眨眼,老张头送来的是半打磨的稻子,现在外面田间的分明是刚插种的稻子,自然不可能一样。南淑清清嗓子,准备给两小孩子上一堂专业的农学课。   “秋末冬初,农户多种植薯米。薯米耐寒,生长期短,比起开春后播种的珍珠米少了两个月。农户可以利用这两个月为田地蓄肥。”一直不说话的游甯突然开口说,正好赶在南淑前面。   南淑张张嘴,什么薯米?珍珠米?没听过!   南淑这边咬唇纠结稻米的品种,那边游甯扫一眼南淑,继续说,“薯米口感不如珍珠米细腻,农户种植薯米,一般留下来做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游甯马鞭一扬,遥指远方,“富户冬季种植黑米。黑米耐寒,生长期比珍珠米少一个月,却对土地的肥力要求甚高,没存上十年的肥力,一般的土地种植出来的黑米,连薯米都比不上。”   两小孩子好奇地伸长脖子看,可惜远方一片田地,两对大眼睛,怎么看也看不出黑色的“草”。   “别心急。”看见小孩子鼓起小嘴,游甯脸上带笑,“等到了庄上,你们自然可以看见。章家田庄,每年都种黑米。”   “黑米是不是黑色的草啊?”章月昂起小脑袋。   微风吹过小脸蛋,留下淡淡的红印。游甯心中一动,年月洗礼后留下模糊的脸蛋渐渐清晰。曾经也有一个小人,昂起脑袋问,“游哥哥,黑米是不是黑色?”   “不是黑色的草。”游甯稳稳心思,回答章月的问话,眼神不自觉飘向马车内的人。明明很想听,却偏要装出一副我知道的模样。明明悄悄竖起来的耳朵出卖了他,还要装作我没听,我不想听的模样。   游甯脸上笑意更盛。两孩子听见黑米不是黑色的草,皆是一脸失望。章日年岁大,见识比章月多,脑袋瓜一转,马上发现问题。   “过年的时候,窦玛玛做饭的米是黑色的。”   “是吗?”游甯故意犹豫了一下。   章日挺挺小胸脯,“是黑色的,我记得很清楚。阿玛,你说是不是黑色的?”   南淑冷不防被章日点名,脸上涨红,想装做听不见提问,又不忍心看着孩子失望,吱吱唔唔,“好像是黑色…….”   “阿玛说是黑色的。”章日像打了胜仗似的,转身向游甯炫耀。   “那我们到田庄上看看,要是不是黑色……”游甯故意顿了顿,视线扫过章日。   章日一听,瘪了,不是黑色?不是黑色怎么办?小眼神向南淑求助。   南淑一挑眉毛,轻哼一声,暗骂一句欺负小孩子,“如果不是黑色,你就好好向游公子学习。”把他的本领统统学过来,超过他。   最后一句,南淑只在肚子里说,但游甯只需看一眼南淑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腹诽自己,哈哈一笑,纵马飞快向前。      尊卑   马车走了小半天功夫,前方终于看见村落。马车进入村落时,引来小孩子的围观。两小孩子趴在窗户边,看见好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跟着马车跑。   “阿玛,他们怎么不坐车啊?”   “因为他们就住在村子里,我们从城里出来,所以要坐车。”   两小孩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外面的奔跑的孩子,眼里流露出羡慕。南淑却没准备这么快放两孩子出去玩,至少得到田庄再说,老张头身边有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看上不挺稳重的,由他领着孩子,应该可以放心。   马车车夫是窦玛玛家的男人,到田庄的路很熟悉,在村间小路上左拐右拐,很快就在一座大院子前停下来。老张头一家早早站在门口。   南淑女牵了孩子下车,看见游甯站在庄子门口旁边,南淑挑挑眉头,不理他。拉了两孩子,在老张头的引领下进入田庄。   说是田庄,其实就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老张头一家人挤在前院两家偏房,前院三间正房,和后院的正房都空着。   老张头躬着身,小心引领南淑绕前后院子走了一圈,窦玛玛没跟着过来,老张头心里没底气,这个主家玛玛从前挺挑剔的,从来都不到田庄走动,这次突然带了两孩子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房间已经收拾好,主家玛玛要不要先休息一会?”说话时,老张头把身子弯得更低。受到一家之主的影响,一家人都不自觉躬起了身子,眼睛看向地面。   南淑看看两孩子,小家伙们精神着呢,大眼睛四处乱转。   “有早饭吗?”   “呃,有,有,但…….”   “随便吃一些就可以了。”   两孩子没睡醒就被抱出来,自然没吃早饭,而南淑有心要给他们上一课,所以连点心,干粮都没准备。   “你们今日吃的早饭有剩的吗?给我们一点就好了。”   老张头和自家玛玛面面相觑,见南淑没其他话,老张头挥挥手,让玛玛去准备。老张头的玛玛哪里知道准备什么。南淑说要他们吃剩的?难道真把自己吃剩的粥和冷馒头拿出来?   老张头的玛玛一步三回头,奈何等他磨蹭到厨房,南淑就是不说话,老张头玛玛苦了脸,进厨房翻找,看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南淑牵了孩子进前院正房,老张头端来热茶,自己垂手站在一旁。   章月认得缩在老张头屁股后面的小孩就是上次说自己漂亮的男孩子,松开牵南淑的手,跑到男孩子面前,“我认得你,你上次来过我家。”   男孩子探出头,眼睛咕噜咕噜转,看看老张头,不敢答话。   “孩子长得挺壮实的,有六岁了吧?叫什么名字啊?”南淑一看情况就知道孩子被老张头教训过,忙开口,想让孩子们熟络一些。   “六岁!我是张小牛。阿玛说我要像牛一样壮实,就叫张小牛。”说着,张小牛从老张头身后跑出来,伸伸胳膊,踢踢腿,显示他的壮实。   “这孩子真不错。老张头,我想让你家的孩子带我们出去转转。”   “主家玛玛,这怎么可以,孩子不懂事。”老张头急了,顾不得骂张小牛不听话,连连作揖,“主家玛玛,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阿爹,让我和弟弟带主家玛玛出去走走,透透气。”一直跟在老张头身后,不作声的长子突然说话。   南淑眯眯眼睛,上次看他就觉得他稳重,就是有些见不得场面,不过现在看来至少比他阿爹知机。   “好,就这样定了。先吃早饭,你……”   “我叫张大。”   南淑无语,这都是什么名字啊,张大,是要表明他是家中长子吗?   “其实要说明他长子的身份,不如起名为张初,家中初生,视为长。”   张大和老张头同时一愣,南淑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但未等南淑想着怎么把话园回来,张大已经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敬磕头,“谢谢主家玛玛起名。”   南淑张张嘴,“呃,我就随便一说,名字是父母给予的,你要是觉得不好,还是用来原来的那个…….”   “好好,很好,很好。”老张头甩手摇头,连声说好。   南淑这下,真不好说话,你老张头说好,是说改名好,还是不改名好。唉。   晃晃脑袋,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让老张头带张初和张小牛坐下,老张头谨慎地只坐了半边身子,两小孩子开开心心坐了结实。   南淑又问了些有没读书,在哪里读书,学了什么,平常有什么活动之类的。老张头一个问题一个回答,一板一眼,多一句都不敢说。   张初念了两年私塾,认字看公告都可以,读书和计算就一般,张小牛还没上私塾,准备开了春再让他去,和哥哥张初一样,老张头准备让小儿子也念两年。   说话间,老张头的玛玛捧了盘子进来,放下三大碗热水,一碟鸡蛋煎饼,一碟像糖糕似的点心。   “这是什么?”南淑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甜甜的,里面夹了花生,外面一层像糯米做的表皮。   “花生糖糕。”张初上前把碟子往章日章月面前推了推,“这个很好吃。”   章月好奇地伸手去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一小口。“阿玛,甜甜的。”糖粉,花生粒撒了小半在桌上。   “谢谢初哥哥。”南淑用手指擦去章月嘴边残留的花生粒。“谢谢初哥哥帮你把碟子推过来。”   “谢谢,初哥哥。”   哼!   南淑回头,发现轻哼出声的是章日。只见章日理理衣袖,坐得端正,小脸却现出一丝轻蔑。   南淑发现自己忽略一件事。章日不同章月,章日已经四岁多,平日虽然只和邻居的小孩玩耍,或者到茶楼,但是已经有自己一套看事看人的方式。张初兄弟的衣着明显比章日简单,粗糙。老张头又是对自己三人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必躬屈膝。种种迹象,都让章日觉得前面的三个根本就是低自己一等。听见自己要章月说谢谢,那声轻哼摆明就是不同意。   尊卑等级,无论何时都无法改变,南淑也不要求章日做到一视同仁,无分彼此,无阶级观念。但章日这种把轻视放在面上的行为,可能导致以后吃大亏的。      教导   南淑默默记下,也不去指责章日,自己拿了一碗热水,一块糖糕吃。看见章月吃得及了,就替他擦擦嘴角,喂两口水。   老张头父子更加不敢说话。老张头偷偷瞪了呃自家玛玛几眼。暗暗责怪他怎么把热水端出来了。老张头的玛玛也委屈啊,毫无准备的,这么短时间,他能翻出花来吗?能找到两样能上桌的已经不错了。粥是要提前熬好的,现在剩下的只有他们一家人吃剩下的稀粥,那个能上桌吗?   咕咕。   南淑眼角一扫,章日板起的小脸塌了些,喉咙动了动,两只小手捂着小肚子。   南淑还是不理他。等章月吃完一个糖糕,南淑又夹了一块鸡蛋煎饼喂他。   章月好奇地看向哥哥,“哥哥,快吃啊。”   章日鼓鼓小嘴,“我不饿。”   南淑扫一眼章日,心里又加了一条。知道自己刚才看轻了别人,现在碍于面子,不肯吃东西。明知道半天没吃东西,还把面子看重。南淑心里叹气,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出来一趟,这些小毛病都跑出来了。是面子重要,还是肚子重要?   “哥哥好厉害啊。月月好饿啊。”说着,章月就着南淑的手喝了一小口水。“现在吃饱饱了。哥哥,这个糕好好吃,甜甜的。”   章日直直小腰杆,刚才说了不饿,现在说饿,岂不是……章日偷看一眼南淑,只见阿玛夹了一块鸡蛋煎饼,一口一口慢慢吃。章日抽抽鼻子,鸡蛋的香气,好香好香啊。   “小少爷没吃早饭吧。来尝尝这个,虽然是乡下人家的东西,但吃着,也能勉强撑撑的。”老张头讨好的说。   章日昂起小脑袋,高傲地扫一眼老张头,轻轻嗯一声,正要伸手拿起一块糖糕。冷不防身边的南淑突然说,“都吃饱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啊?”章日一时反应不过来。吃饱了?自己什么都没吃啊。手停在身侧,往前不是,退后又觉得肚子饿。   章日眼睁睁看着南淑牵起章月小手,就这样往外走。   自己呢?阿玛就这样抛下自己了?章日慌了,忙跳下椅子,要追上前。两脚一着地,章日只觉得两脚轻轻的,没半分力气。章日想哭,想大声喊阿玛看看他。但看着南淑根本不回头,章日心里更慌,连说话也不敢说,拼了力气,跑出去,拽住南淑的衣角。   南淑低头看看章日,一张倔强的小脸,两眼红红的,想哭却不敢哭出来。南淑心里丝丝的疼,却坚持不说话,不安慰章日,就这样往外走。   老张头父子三人追出院子门口,被南淑挥手止住,“张初和张小牛带我四周走走就可以了。你们有事要做,先去处理事情吧。别耽误了。”说完,南淑不管老张头夫夫作何反应,直接让张初在前面带路。   乡间多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小路,到了田边,就是两人并肩走的路。张初先带南淑到章家的十亩地边转转。   张初,张小牛走在前,南淑牵住章月走在中间,章日落在后头。   章日饿着肚子,又是一个人走在后头,心里越来越觉得委屈。肚子里空荡荡的,走一步都得花上全身的力气。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南淑,后来就是一步身体一歪,最后腿脚一软,噗通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阿玛,阿玛。”章日扯了嗓子大哭,手脚好疼,脑袋好晕,“阿玛,阿玛,好疼,好疼啊。”   南淑听见章日的哭声,回头一看,发现小孩子手脚趴在地上,昂起的小脸蛋上一道泥迹。南淑心里疼啊,脚下却不动,只吩咐张初,“家里有熟鸡蛋吗?如果有,取两只给我。”   张初连连喊有,一手拉住弟弟,立即往家里跑。   等张氏兄弟跑了,南淑才走到章日身边,扶起小孩子,用手帕给章日擦擦脸。   “知道错了吗?”   章日把小脸蛋埋在南淑腿间,不答话。   “知道错了吗?”南淑托起小脑袋,不让章日逃避。   “知道。”章日鼓着小嘴,含糊不清应了。   “错在哪里?”   章日苦了脸不答话。   南淑知道不能逼地太急,搂住章日轻声安慰,“你看不起张氏兄弟,并且把轻视放在脸上。你觉得老张头对阿玛恭敬有礼,所以就自认为比张氏兄弟高一等,是不是?”   章日垂下小脑袋,不答话。章日不笨,南淑问他知不知道错,他就猜测阿玛不喜欢他对张氏兄弟的态度,但是这不是他的错,这本来就是事实。   “你看看这块田地。章家的收入全靠它了。你一年的衣裳,饭食,你弟弟的,都得靠这块地生产出来。谁在耕种这块地,是张氏兄弟和老张头父子。”   “可以找别人种。”章日垂着脑袋,说得极快。南淑却敏感捉住其中关键词。   “当然可以找别人。然后你再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别人,再把人赶走,难道你还准备不断循环下去,不断找人?”   “我没说要赶人走。”还是含糊不清应着,小脑袋却抬起头,眼睛忽闪忽闪看向南淑。   “傻孩子,张氏父子耕种多年,比你我,比起别的人更懂这块地。即便你没赶他们走,但你对他们的轻视,足可以让他们在耕种的时候,不用心。想想看,一亩地,如果用心耕种,可以出一筐的稻子,如果敷衍了事,可能只有半筐。你想想,最后损失的是谁?既然要让对方尽心为你效力,就不能生出轻视之心,此为其一。其二,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你可听过。张氏父子熟知农事,你在这点就远远比不上其他。别人的长处,自己的不足,就应该好好学习。”   章日张张小嘴,想辩驳,却被南淑制止。   “你想说你不需要懂农事,不需要学习,因为你根本不需要下地种田。对吧?”   章日鼓鼓小嘴,不甘心地点点头。   “如果有人对你说,一亩地只能收三分之一筐的稻子,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章日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南淑。   “如果你不知道农事,就会随便被人欺负,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辩驳,找清事实的凭证。章家不是大门大户,靠的就是这十亩地为生。收成好了,日子自然过得好,收成不好,我们父子三人的日子就不好过。所以,不单我要知道,你是我的长子,以后继承家业的人,更加要知道。”   章日哑口无言。南淑说的话,章日似懂非懂,只知道,阿玛说那张家父子对他们很重要,要从他们身上学东西。学东西是不是要把他们当成先生来看呢?章日虽然未接受启蒙,但是也听说过一次教学识的人就是先生,先生必须要尊敬。   章日很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尊敬那张家父子呢?   南淑也不知道自己解释得合不合适。城里长大的孩子最担心的就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自以为天下第一,但其实什么都不是。章日已经有这种倾向,他必须扭正过来。但现在看来,这教导的效果似乎不明显啊。      游乐   咕咕。   南淑的纠结也没持续多少时间,章日的小肚子响亮地唱起小歌。小孩子红着脸,捂住小肚子,嘴巴里蠕动着。   南淑心痛地抱住章日,“再等等,张初已经回家,很快就有鸡蛋吃。小日乖,再等等。”   章日咽咽口水,搂住南淑脖子,“阿玛,我饿。”   南淑心里疼,暗暗怪自己刚才不应该只顾着生气,忘记偷偷带一件小点心出来。现在想给小孩子暂时填填肚子都做不到。   “这是小山村的花果子。”章日眼前一花,一个浑身通红的果子放到眼前。小肚子不争气地鼓鼓作响,越闹越大声。章日抬头一看,发现正是那天送阿玛看大夫的男人。   这时南淑也抬头,看见是游甯,南淑心里就不愿意,身体侧侧,想避开他。   “孩子肚饿,这个能暂时支撑一会。小山村的人都吃这种花果子,别担心,这种花果,即便空腹吃,也是可以的。”   咕咕,章日肚子的声音似乎更大。   饿自己也不能饿孩子啊。南淑接过游甯手上的花果,要找地方清洗,却发现果子皮已经被人清理过。南淑递给章日,让小孩子捧着小口小口咬。   南淑看着游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游甯首先打破沉默,“章游两家的田地是挨在一起,我要到田上去看看。”   “哦哦,是这样,我们也是要去,不过……”   “一起吧。”   南淑的不过没说完,就被游甯截断。南淑看看张氏兄弟跑回去的方向,估算两人来回需要的时间。未等南淑算出个所以然,那边游甯又说话。   “就在田边走走,那对兄弟回来,要找你们也很容易。”   南淑看看四周。确实,一望无际的田地,分割田地的就是两人并肩走的小路,张氏兄弟要找自己三人,确实很容易。这下南淑连推托的理由都没了。   “好。”   南淑这边刚答应,那边游甯已经抱起努力啃花果的章日。在南淑惊愕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回答,“路上多泥,多水坑,小孩子走路,一时半会还行,时间长了,容易摔跤。”   南淑低头看看小路,又看看章月,果然小鞋子上沾满了泥水。南淑干脆自己抱起小章月。只是这样一来,就变成游甯和南淑并肩走。南淑又不愿意了。   “想看黑米吗?”游甯怎会给机会南淑犹豫,立即向小孩子下手。   “想!”章日章月异口同声,他们可没忘记在车子上的问题。   “我带你们去看黑米。”游甯抱住章日,大踏步往前走。南淑跺跺脚,在章月不断挥舞小手催促中,紧紧跟上前。   “这就是黑米。”游甯遥指田地上,青黄色的幼苗。   “绿色,阿玛是绿色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就是黑米。或者你在诓我们。”章日小家伙立即反问。   游甯意味深长看一眼章日,“你怎会觉得我在诓你。我说是,这些自然就是。”   “因为你欺负我和章月不懂。”小孩子说完,眨眨眼睛,看看南淑,不说话。   “那我们去问人。”游甯跨过田间小路,快步走到田地另一侧,找上一个正在耕种的男人,“这位大叔,那边田地里种的是什么?”   男人抬头看看几人衣着,抹一把汗水,“还能是什么?还不是城里大户人家种的黑米。”   章日抿了抿小嘴巴,脑袋扭向一边不说话。游甯走到另外一块田地,向在地上耕种的老人询问,得到同样的答案。   落在后头的南淑见游宁东奔西跑问人地上种什么,心里一动,脚步不自觉慢下来。等游甯抱住章日返回小路,只见小孩的嘴巴闭得紧紧的,手里捧着的花果也不吃了,眼睛看向田上青黄的幼苗。   “恩,为什么不是黑色的,家里吃的都是黑色的。”   良久,小孩子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黑米成熟后,结出的颗粒的确通体呈黑色,因此民间定名为黑米,但你看见的是幼苗时的黑米,黑米的禾秆在幼苗时是青黄,它会不断吸收地上的养分,慢慢长大,直至禾秆变成淡黄色,这时候,地上的禾秆就能收割,收割后,经过打谷,磨稻,三道工序,出来的就是你看见的黑色米粒。”   游甯不紧不缓的语气为章日解释。小孩子皱紧了眉头,游甯说的话他都懂,但是组合起来,又不完全明白。稻子是青色的,长好后就是黑色的。章日咬着嘴唇,眼睛巴巴看向南淑。   南淑点点头,“好好记下来了。”   章日小孩子点点头,“黑米不是黑色的。我错了。”   游甯没让小孩子完全沉浸在失望当中,又指指另外半块田地,“那是草木灰。农家用草木灰为田地储肥。储肥后田地不可以马上耕种黑米,只能种一季薯米,等第二年冬天,才能种植。”   章日乖巧地点头,时不时提出一两个小问题。游甯没嫌弃章日问得简单,耐心回答,甚至亲自跑到田地,捉起一把草木灰,放到章日小手里,让他看清楚草木灰是什么。   张氏兄弟气喘吁吁跑到田边,一人手里拿一只鸡蛋。“主家玛玛,吃这个吧,这个能撑肚子。”张初又从腰间取小一个水壶,“阿玛装了一壶子热水,少爷可以就着喝。”   南淑让游甯和章日回来,看看章日脏兮兮的小手,干脆把章月放到地上,让他拉着游甯的裤脚,自己动手剥开鸡蛋,喂到章日嘴边。   章日吃了一个花果,肚子填了一半,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了一会儿,章日的小肚子又有空虚的感觉,看见送到嘴边的鸡蛋,张大小嘴,啊呜一下,咬去半个。   “慢点,慢点。阿玛就在这,不会跑了去。吃慢点。”南淑吓得轻轻拍打章日后背,生怕小孩子囫囵吞下去。   “来,喝一口水。慢点慢点。好,再吃一口鸡蛋。”   游甯侧头看着南淑小心翼翼喂章日吃东西,柔和的光线洒在南淑侧脸上,画出淡淡的红晕,眼角眉梢间的宠溺,温和让人陶醉。   小淑真的变了。从前的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但从来不会这样喂小孩吃东西,不会耐心教导孩子认识农事,那张清秀的小脸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温馨。   小淑变了,游甯有些迷茫,这样的小淑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小淑,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淑吗?   小淑变了,但这种变化似乎不错,似乎比原来更容易接近。   游甯低头,把眼底的迷茫深深埋起来。脱去清高的外表,染上人间烟火气息的小淑啊,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太有难度了,努力做到一周四更,争取在周五到达3万五千字。握拳,加油!   疑问   南淑喂章日吃了两只鸡蛋,摸摸小肚子,鼓鼓的,不错。又让小孩子喝一口水,才把水壶还给张氏兄弟。   “每年田地储肥后,都会中薯米吗?”南淑问得状似无意。张初却是脸色一僵。   “主家玛玛,我,我们…….”张初犹豫了一下,偷偷看看南淑的神色,并无奇怪的地方,心里一阵挣扎。南淑或者不懂,但他身边的人……   “主家玛玛,我家每年都有用半块田地种薯米。但薯米买不到钱,所以,所以我们就用做家里的口粮。但是,但是,薯米的禾秆,我们都有留下来烧草木灰,给地里存肥。而且,田地已经超过十年的时间,就算原来是富田,每年耕种一次黑米,十年下来,地里的肥力本来就不多,即便全部种上黑米,产量也不比五亩田地种黑米,五亩休耕产出的多。”张初豁出去了,开始说得结结巴巴,后面越说越流利。五亩休耕就是完全不产出,让田地休息,但张家是用五亩种薯米,做自家口粮。张初在这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埋伏,准备南淑进一步质问,就大声说出来。   薯米难吃,但从上到下都有肥田的作用。   南淑听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张初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摸不准南淑的态度,主家玛玛到底怎么想的。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过无论南淑怎么想,这时他没质问,以后再问起来,张家就可以以当时已经向南淑禀告作为推托部分责任的借口。   “家里就只有你和你爹在耕种?”南淑让章日,章月下地活动一会。小孩子挺沉实,不就一会儿功夫,南淑已经觉得手臂酸疼。   张初示意弟弟跟在两孩子身后。这一举动让南淑又多看他一眼。   “家里有一头牛,一只驴,春耕的时候,家里会请两个人帮忙。就在村子里请,工钱不高,十天,一筐磨好的薯粮。”张初故意把薯粮两个字,说重了一些。   南淑这回认真看看张初,十一二岁的年纪,大了点,倒是他的弟弟五六岁更合适。张小牛精灵不怕人,就是不知道有没他哥哥那般稳重。想到这,南淑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可惜之意。   “想继续读书吗?”   “啊?”张初吃惊地瞪大眼睛,看向游甯。张初见过游甯,但只是远远看上几眼,知道他是村里另外一处田庄的主人家。   “还是你想跟掌柜学算数?”   这次连南淑也吃惊地看向游甯,这家伙是在撬墙角吗?   “我,”张初低头想了想,噗通一声双脚跪地,“我,我年纪大,念书念不进去的,请大人好心,让我的弟弟张小牛跟掌柜学算数。”   南淑歪歪眼睛,看看,都让人家小孩子跪下来了,你惹出来的事,自己处理好。田边耕种的人一时没注意到,但时间一长,肯定发现,看你游甯怎么收拾。   “走吧,带我们到别处看看。”游甯开口,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让张初带他们到别处走。张初站起来,一脸失望。   南淑喊两孩子回来。但章日章月弯腰看张小牛趴在地上捞田螺玩。听见南淑喊他们,飞快跑过来,一个赛一个大声嚷嚷,“阿玛,田螺,好肥的田螺啊。”   张小牛跟在后头跑过来,衣服下摆挽高,湿漉漉的,不断有水往下滴,“今儿早饭,我让阿玛炒田螺给你们吃。”   “好。”章月拍着小手掌,蹦蹦跳跳。章日微红了脸,冲张小牛点点头。   小山村邻近县城,田地肥沃,这里多大的地方都是县城里有钱人家置下的田庄。就章家田地旁边,一连过千米,全是田庄。绕了一道弯,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山脚。   仰头看,这座小山不过百来米高,山脚从青草郁郁,鸡只家禽在草间慢慢散步,牛只呶呶叫着,甩着尾巴,慢悠悠走动。鬓角小童在草丛打闹嬉戏。稍大一点,爬树摘果,捡了小石头,你丢我一下,我踢你一腿。   章月羡慕看着蹦跳的小孩,章日瞪大眼睛,原来树是这样爬的,原来草地可以这样宽阔,可以在上面打滚。   “去吧。”轻轻拍拍小孩子肩膀,两孩子看看南淑,见阿玛微笑看着自己,欢呼一声,往前小跑几步。   很快小孩停下来,迷茫看向四周。这里一个小孩子都不认识啊。怎么玩在一起……   “小牛……”张初推推弟弟。张小牛扭头看看哥哥,见哥哥向自己微微点头,立即欢喜蹦出来。   “大力,石子,我给你们说两个人。”张小牛一手一个,拉了章日章月奔向年龄稍大那堆孩子去。   南淑和游甯慢慢散步走到树荫下,耳边是孩子们欢乐的叫声,鼻尖缭绕草木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身边的游甯。   南淑不明白,你游甯要是来检查田庄收成,那该到你自己的田地上转才是,怎么跟了自己东走西跑,要是你不是检查收成,你要找一个地方散心,县城四周该有好多散心的地方啊,到小山村这里做什么。   跟着自己就算了,还要把眼睛放过来。不是眼睛,就是有事没事,总往这边看,别以外自己没看见就不知道。   “阿甯,你到底有什么事?”南淑被游甯跟得难受,干脆转身,直接面对游甯。   “张初不错。行事稳重,懂得辨别时机,稍加锻练,成为一方掌柜不是难事,可惜年纪稍大,现在开始攻读,考试,行科举之路,有些迟了。”   南淑眨眨眼睛。   “张小牛年纪小,和章日年纪刚好,两人一起念书,或许有促进作用。”   南淑再眨眨眼睛。“我穷,我没钱!”   游甯失笑,弯起的嘴角,闪亮的黑眼珠,染上树叶间撒下的金黄,竟带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说的是真话。你看,为了章日上学,我把后院租出去了,就为了凑齐学费。”南淑说得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但你更清楚,一个人独自干坐,接受先生的启蒙,远比不上两个小孩子,互相竞争着,学得更加好。而且和章日竞争的小孩,不会因为章日比他出色,而对他有危害。”   “章日需要一个小书童。章家供张小牛吃喝,张家只会感激你。”   南淑撇撇嘴,“那我得要张小牛的契约,至少二十年。再说了,多大孩子吃穷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养活三个呢。”南淑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游甯前面挥挥。   “我家那后院子的确要出租出去。你是朋友的,就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人要租房子。”南淑脸色暗了暗。家里两个孩子,总要有人看着,南淑想着自己未来不可能只围了孩子打转,那找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小孩在家里帮忙看着,就变得十分需要。   而且家里小孩子多了,章日,章月也许还能从中学到一些其他的。   游甯没料到南淑真要出租院子,顿一顿,应下了,“我帮你问问。”   “小淑……”   游甯欲言又止,令南淑顿生警惕,身体往后仰,和游甯的距离拉开一点。   “小淑,你还是以前的小淑吗?”   南淑倒抽一口冷气,该死的,终于来了……         辩白   “我是南淑。”多年的办公室政治磨练下来,南淑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一定不可以漏怯,就算心里再害怕,眼睛必须直视对方,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隐瞒。   “我知道你是小淑,但,小淑,你变了,”游甯面对南淑瞬间变亮的眼睛,沉默了,转身不再看向南淑,“但真的是你吗?”   轻轻一句问,南淑藏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身体在吹佛树木间的微风中,微微发抖,“我就是我,我还能是谁。”   说得很轻,但语气肯定。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南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南淑”。   “我病了一场,从前许多事情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但人都是这样,经一事,长一智。少了这场病,我也许不知道生命的可贵,我也许不知道除了诗词歌赋,我还有一对孩子,我要养大他们,我要给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我要留给他们就算不可以一生富贵无忧,也必须不愁吃穿的身家。是,我变了。但是,在章家,在这种时候,我除了改变,还能怎样?”   长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树木外,孩子的笑声似乎变得遥远。南淑握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细细的汗水渗透肌肤,湿了手掌。   “小淑,我不是这意思。”   游甯慢慢说出来,南淑只觉得心头一松,成功的狂喜漫过全身。坦白借尸还魂,还是含糊应付过去。南淑毫不犹豫选择含糊过去。没人知道,游甯知道自己是借尸还魂后,会不会杀了自己,把原来的南淑找原来,还是把自己…… 烧死,或者……   南淑不敢做这样的赌博。他宁愿拼了自己几十年在办公室磨练出来的本领使出来:说“真”话!话是真的,但如何说,说哪些,则要选择。   说的是真话,无所谓别人日后挑刺,揭穿谎言。说的是真话,进一步令自己心不慌,气不急,从外表的毫无变化上,迷惑对方。   说穿了也就一件事:面对质询时,说话的艺术。   “小淑,章令真的把你带走了……”游甯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近实远。从前的小淑真的走了,章令,你要走,也把原来的小淑带走了,剩下的……   “阿甯,我没别的办法,这家需要我。从前,我可以不想,不计算,但现在不可以。我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也是章日章月的支柱。”南淑不知道游甯说自己变了,到底是变了什么。只能从过去和玛玛们聊天中,隐约猜测南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清高,不与世俗为伍。大概是类似的人吧。现在的自己,南淑想过,也就多照看孩子一些,多计较钱财一些,嗯嗯,是跌落凡尘的变化吗?   南淑也不管,话已经说到这样,该说的都说。只一条,他就是南淑,真正的南淑,谁也别想知道他是替换过的。   南淑垂下脑袋,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树荫。从今以后,游甯应该不会再来骚扰自己吧。   游甯听见身后脚步踩踏落叶的洒洒响声,有一阵冲动,想转身立即拖住南淑不让他走。但脚步像生根似的牢牢钉在地面。留?不留?明明很简单的选择题,为什么如此难抉择。   南淑走出树荫,侧耳一听,背后没声音传来,暗暗舒一口气。好歹过了这一关。   看看天色,还很早,南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喊回章日和章月。章日两手两脚抱住树干,笨拙地往上爬。张小牛早爬到章日上方,两条小腿搭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身体倒挂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   章月咬着大拇指,昂起小脑袋,羡慕地看着哥哥。   “小日,我们要回去了。”南淑抱起章月,向章日喊道。   章日扭过头,怏怏不乐看向南淑。“阿玛,我爬不上去。”   “阿玛抱你下来。小日乖。我们要回家了。”松开章月小手,南淑举起双手,把章日从树干上抱下来。其实章日爬得不高,距离地面只有一个成人膝盖的高度,小孩子就这样从树下跳下来也不会受伤。   倒挂在树枝上的张小牛,腰肢一挺,坐在树枝上,顺着树干吱溜一下滑下来,快到地面的时候,两手一推,跃下草地。双脚着地的同时,膝盖一弯,卸去冲击力,稳稳当当站起来。   章日看得张大嘴巴,章月使劲拍打小手,嚷嚷着要张小牛再来一次。   张小牛拍拍身上的草屑,三步并两步蹦到南淑面前,“主家玛玛,你要回去吗?”   南淑点点头,抱起章月,手探进章月的小衣服,摸到一手掌的水。“恩,回去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就回县城。”   张小牛眨眨眼睛,向他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自己跑过去,牵起章日的小手。章日没挣扎,乖乖被张小牛牵住。   回到田庄院子,老张头夫夫捧来热水给三人洗脸洗手,南淑趁机把章日章月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小身子,换了一身清爽的。   水汽熏好了章月一张小脸,张小牛用凉水洗干净自己手脸,抬头就看见换了浅绿色长衫的章月,红彤彤的小脸在绿色衣衫上映衬上,特别亮眼。   张小牛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做什么,呆呆看着章月,大大的笑脸,忽远忽近,却满眼都是。   “哥哥,他傻了。”章月歪了脑袋,拍拍张小牛脑袋。张小牛呆呆的,章月拍一下,他的脑袋就跳一下,章月笑弯了嘴,小手用力又是两下。   “小月,别欺负人。”   南淑向章月招手,“小牛也一起来。”   老张头夫夫摆了一桌子的菜,地瓜玉米粥,鸡蛋饼,一只红烧鸡,三只开水煮蛋,一碗红烧肉。南淑,章日章月坐在上首,老张头夫夫,张氏兄弟陪坐在下首。   南淑给章日章月各盛了一碗地瓜玉米粥。两小孩拿了勺子,小口小口喝粥。章日年岁大,喝起粥,把勺子送到嘴边,慢慢送进口,不紧不缓,一派大家风度。   章月看见哥哥自己吃饭,好奇问南淑要了小勺子,闹着也要自己吃。南淑随章月的意思,塞了一把木头小勺子给他。章月原来在家是窦玛玛喂粥,现在自己拿了小勺子,学着哥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章日看见弟弟在模仿自己,腰板挺得更直,动作做得更认真,可就是太想做好,反而把粥撒了一小部分在碗的四周。   章月学了一会儿,粥没送进嘴里多少,倒是一勺子半倒回碗里,倒洒在碗边。南淑看不下去,伸手抢过章月的勺子,勺了一口粥要喂。   章月鼓起小脸,小脑袋一扭,不吃。任得南淑如何哄说,就是不肯吃。南淑苦笑,唯有放下碗,摸摸章月脑袋,“小月长大了,想自己吃饭,这也好,但慢慢吃,阿玛帮你,好不好?”   章月扭过头,乖巧点点脑袋。眼睛闪闪发亮,亮的南淑心都软了,恨不得抱起来,连亲几口。   南淑拉住章月小手,教他拿勺子,怎样送进嘴里不会洒出来。章月在南淑帮助做了几次,开心地甩开南淑的手,自己慢慢勺粥喝。   午饭后,南淑带了两小孩坐上马车,老张头和张小牛兄弟护住两板车的稻子跟在马车后,摇摇晃晃返回城里。   来的路上,游甯一路往送,和小孩子有问有答,小孩子的笑声,问话声,令路途少了几分郁闷。回去的路上,少了游甯,两孩子昏昏欲睡,耳边听见的只有车轮滚动带出的咕噜声,驴车的嘶鸣声,安静中却带上几分凄凉。南淑心里一空,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邻居   回到章家小院,工匠已经把房子收拾,窦玛玛正盯着工匠,把边边角角的位置收拾好,用沙子堵上。南淑回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就给工匠结清工钱。   让老张头把稻子卸好,顺带略略提了想让张小牛当章日书童的想法。老张头大喜过望。随后又被南淑接下来的条件吓到了。   张小牛要和章家签二十年的活契。毕竟张家不过是雇佣的农户,不是章家的世仆。章家包揽了张小牛的吃饭,住宿,一年两身新衣服,但不会支付工钱给张小牛。换来的是张小牛有资格旁听,或者由章日亲自教认字。   这样一来,老张头就有些忐忑了。签活契是可以理解的,谁会平白无故送别人的小孩读书识字。但做书童没工钱,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大门大户的,哪一家没书童,也没听说过书童是没有薪水银子的。没银子岂不是白白替人干活。老张头回头看看自己小儿子,六岁的娃儿,在村里,算上半个劳动力,忙的时候,可以帮忙收拾一下稻子,看看小鸡。   南淑看着老张头脸色变化,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慢等着。南淑知道自己家底不够,什么都要省着,少花一个钱就少花一个。   “阿爹,让小牛跟着大少爷吧。”一直垂手站在老张头身边的张初开声劝说。   老张头看看自己的大儿子,最终叹口气,点点头。   南淑立即让窦玛玛请来富阳街的地保,写下文书,两家分别按下指印。   把文书收好,南淑让老张头先回去。等明年开春了,再送张小牛过来。老张头谢过,领了两孩子回家。   南淑又交待窦玛玛把前后两院子收拾干净,南淑把两孩子抱回房间,放上小床,伸伸手臂,好酸啊。打个哈欠,南淑脱了外衣,也躺床上小睡一会。   游甯如南淑希望的那般,没再遇见,南淑好几次有意无意经过顺风酒楼,隐约间看见游甯的背影,但那身影一闪而过,南淑故意在酒楼外晃荡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喊自己。如此这般连续几次,南淑就心安了。游甯接受自己的解释,并且,恩恩,似乎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南淑。这样不是刚好,南淑也不喜欢有一个对从前的自己过度了解的人总在周围晃荡啊。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据说束脩便宜一半的先生   安下心,南淑就让窦玛玛选一个吉日,自己带上两小孩子正式搬到前院。后院就让地保帮忙租出去,价钱是一个月三两银子。后院的偏房,南淑没改成厨房,南淑玩了一个小心眼。他还想多赚一笔。   两天后,地保领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南淑扫一眼,立即分辨出,两个尼人,一个男人。尼人因为长期剃眉,眉毛再长出来已经是稀松,但男人则不同,眉毛浓密。   其中一个尼人看上去和窦玛玛年纪相仿,男人似乎是他的相公,另外一个尼人,二十出头,挺了一个大肚子。   南淑忍不住点点年轻尼人的肚子,“他生胀气了?”   年老的尼人瞪一眼南淑,“亏你还是一个尼人玛玛,我家少玛玛是怀了身子。”   南淑吃惊缩手,瞪大眼睛看那个肚子大得能装下箩筐的年轻尼人,“你,你......” 从前,自己的老婆也怀孕,产不到临盆时,肚子也是这般大小。   “这位玛玛。”年轻的尼人抬手,制止年老尼人,“我从家乡过来,想投靠皇都的亲人,但,”年轻尼人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等不及了,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附近的客栈,我们都看过,想着住客栈还不如租一间小院住来得清静。这位玛玛,我们可以先看看院子吗?”   别人已经给了台阶,南淑立即顺梯子往下爬,忙忙去取了钥匙,打开连接前后两个院落的月牙门。年老的尼人扶着年轻的尼人,慢慢走动。男人就守在马车旁边。   “这位玛玛怎么称呼?”   南淑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姓南。”不是南淑有心不答,只是一路走来,目光不自觉落在尼人的肚子上,越看越心惊,不自觉摸摸自己肚子,就这个肚子生出了章日章月。想到这里,南淑浑身鸡皮疙瘩纷纷冒头,连带脑神经都缓慢了不少。   “南玛玛,我姓贺。这位是跟随我多年的张玛玛。”   “哦?哦,原来是贺玛玛。”   说话间,三人把三间大房走一遍,又从窗外看了看那间偏房。   张玛玛首先皱眉头,“少玛玛,这院子住不得人。床铺小,装饰简陋不用说,连厨房都没有,烧饭上哪里做。少玛玛,我们还是到大一点的城里再找吧。”   “不!”贺玛玛走了一圈,脸色有些发青,“就住这里。”   张玛玛张张嘴,不说话。   “南玛玛,租金怎么算?”   “一个月三两银子,租满一年就只收你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府城最好的客栈也不过三十两一年,还天天有热水,热茶供着。你这里有什么?”张玛玛满脸不愤。   贺玛玛抬抬手制止张玛玛再说话,“就租半年,南玛玛,也计便宜一些给我吗?”   南淑想了想,“我可以提供伙食,一天三顿,外加每天一碟零食点心,每天热水供应,便房清理,包两个玛玛的伙食。一个月四两银子。租半年,租金算十五两。”   “那不是还有一个人?”   “四两太多,三两吧。”   南淑瞄瞄张玛玛,又看看贺玛玛的肚子。   贺玛玛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我们带出来的银钱不多,还要留着日后上皇都的花费。南玛玛,你就行一个方便吧。”   南淑看两人的衣着打扮,料子似乎比自己身上穿的要好上不少,估量了一下,点点头。“成啊,但生产后,要催奶买的东西多,那些要另外计算的。还有外面那匹马,还有车夫,要自己找东西吃。”   “谢过南玛玛。我们现在住在县城的客栈,这里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如果睡觉的地方不够,我找人给你床边搭一个软榻。张玛玛晚上就能陪着你。就一天时间可以收拾后。”   贺玛玛低头想了想,“就定后天吧。明天傍晚,我让张玛玛过来收拾。”   两人说定了,一直装空气存在的地保迅速窜出来,把写好的文书交给两人签字画押。贺玛玛给了南淑十两银子做定金,约定后天搬进来。   南淑把院子租出来,顿觉得一身轻松,赶紧找来窦玛玛,请工匠打一张靠在大床边的小软榻。软榻做好后,南淑又把三间正房清理一翻。偏房留了一块木板。一切处理好,就等着贺玛玛三口人入住了。      入冬   贺玛玛依言在第二天傍晚派了张玛玛过来收拾房子。南淑见张玛玛大包小包地提着,赶紧让窦玛玛过去帮忙。   两个玛玛没一会儿就熟络了,窦玛玛趁着帮人铺床的机会,把张妈妈和贺玛玛的名字,连同他们要投靠的亲戚都探听出来。   “主家玛玛,听说他们要投的人,在皇都据说是一个大商人。”窦玛玛神神秘秘竖起大拇指指指天空,“那里有人的。”   “是他的相公吗?”南淑正给章月擦头发。小孩子留了一头长发,黑滑漂亮,就是需要隔天清洗一次。   “哎呦。主家玛玛,你可真神了。一猜就猜中了。那个贺玛玛,原名贺明敏,好像出嫁前,念过好几年书,是有名的才尼人。他的相公啊,好像也是姓张的。”   “和张玛玛一个姓?”章月在矮凳上坐久了,小屁股左摇右摆,不安分。南淑要擦头发,还得按住小孩子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对。就是一个姓。主家玛玛,你说他们要去投亲,这话可信吗?”   “没什么可信不可信之分。收了别人的钱,就得租半年。半年之后再说。”   “哎呦,万一那几个是犯事的……”   “窦玛玛,你看他们的样子像犯事的吗?”   “那,那好像不像……但,主家玛玛,要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只要还有亲戚可以投靠,就没什么赶不赶出来的说法。”南淑手上顿了顿,想起从前陪老伴看的狗血苦情剧,婆婆赶媳妇出门,做儿子的接媳妇回来,然后皆大欢喜结局,身体不觉一阵抖动,太狗血了。   “我们出租房子,他们要租房子,中间有地保作证。人是地保领过来的,有什么差错,也落不到我们头上。窦玛玛,你也别想太多了。别人大了肚子,你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明天等他们到了,你就送几桶热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吃了早饭过来,还是午饭的时候过来。罢了,明天熬粥,午饭,晚饭都能吃。”   隔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后院传来一阵车马响动。南淑轻轻拍着章月的后背,安抚小孩子继续睡,自己侧耳听了听,隐约听见马匹嘶鸣,纷乱的脚步。   南淑睡不下去,披上外衣,走出房间,先到章日的房间看看,小孩子也被吵醒,睁着惺忪的眼睛,在床上打滚。   南淑亲亲小孩额头,“再睡一会。我让窦玛玛熬地瓜玉米粥给你。”   “还要甜馍馍。”   “好,就给你做两只甜馍馍。”   自从章日在田庄吃过老张头家的甜点,天天叨念着那个味道,窦玛玛不会做,只能用面粉和成馍馍的样子,里面塞了些碎花生,砂糖,当成甜点,哄章日。章日知道两样点心不一样,但都是甜甜的,就乐滋滋接受了。   “弟弟也要两只。”   “弟弟年纪小,两只吃不完,一只就足够了。”南淑给小孩子压好被子,“闭上眼睛,乖乖睡一会。”   得到承诺的小孩子,乖巧地闭上眼睛。   南淑又等了一会,听见小孩平缓的呼吸声,才离开房间。   院子里,窦玛玛已经起来烧火烧热水,临近冬至,天气一天一天冷,大清早起来,喝几口热水,整个身体都是热乎乎的,最是舒服。   南淑洗刷清理干净手脸,就到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不看不要紧,一看,南淑抚额,千算万算,算少了一步。   窦玛玛的厨艺不是不好,人也不是不细心,但怎么说呢,这里的人做饭似乎太过于粗放了,还是因为章家衣食无缺,所以窦玛玛不是太上心了。   蔬菜叶子,只要最嫩的部分,别的统统丢了,熬粥的地瓜,一大块丢进去,玉米棒子整条丢进锅里,也不怕煮不熟。精米一把把洒进锅,看得南淑心痛,那得多少米啊。   “窦玛玛。”南淑赶紧制止窦玛玛浪费食材的行为,这种做法就算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不差,那也得花多很多时间,费好多柴火,才能做好。   “玉米棒子先煮熟,把玉米挖出来,地瓜也是要先煮熟了,剥皮切成小块,熬粥的时候,容易出味道。精米是最后放的。我们除了精米外,还有糙米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南淑唯有说,“精米不能吃太多的,适量就可以了。”   “哪家不是精米精面的吃。”窦玛玛嘀咕。   南淑也不解释,只让窦玛玛按他的说法去做。南淑从前不是君子远庖厨的人,老伴做饭,自己也会进厨房打打下手,做饭的技巧不见得多高,但也不差。   窦玛玛嘀咕了两句,还是按照南淑的方法做。趁着窦玛玛忙碌的时候,南淑把厨房里的材料看了一遍,把窦玛玛丢掉的叶子捡了不少回去。自然免不了窦玛玛又是一阵嘀咕。   等天色大亮,张玛玛过来拿热水的时候,窦玛玛已经被地瓜和玉米棒子煮好。南淑打发窦玛玛过去帮忙,自己在案台上切地瓜,拨玉米。   热辣滚烫的地瓜拨皮,浓郁的香气充溢整个厨房,南淑切了小块,用小碟子装了。找了一把木勺子,挂玉米粒。等窦玛玛回来,两碟子地瓜,两大碗玉米已经整齐摆放在案台上。   窦玛玛看呆了,张玛玛也大吃一惊,原想着这家就一个干活的玛玛,自己怎么也得帮忙打下手。没成想到,这家的主家玛玛居然是一个厨房活的好手。   “早饭是地瓜玉米粥。粥得熬时间长一些。这里有些甜馍馍,张玛玛带些回去,给贺玛玛吃点。”甜馍馍是昨晚做好,今早用大蒸笼蒸热的。   窦玛玛快手快叫,从蒸笼里拿出四只甜馍馍,放在大碗里,递给张玛玛。   张玛玛见厨房里没自己的事,接过大碗,转身往后院走。刚搬过来,院子里的事情可不少。   接下来的下米,熬粥,烧柴,完全不用南淑动手。南淑拿张竹凳子,做在厨房门口把叶子分类。大冷天做竹制凳子就是冷。南淑挪挪屁股,好让受冷面积少一点。   “窦玛玛,吃过早饭,你到集市买几只鸡回来。一只公鸡,三只母鸡,问买鸡的人要两只鸡笼子。”   “主家玛玛你要养鸡吗?这鸡啊,可臭呢。而且现在要入冬了,鸡可不好养活啊。”   “我想着过年了,家里也得宰只鸡,等到快过年时买,一来不知道有没农人卖,二来,那时候的价钱肯定贵。倒不如趁着现在买几只回来,反正就是两个来月的事情。说不好,这时候,母鸡下了鸡蛋,小日小月还能添点菜。”   “那成啊。我就等集市看看。主家玛玛你可是说对了,等过年时,一只鸡的价钱可是平时的两倍呢。”   窦玛玛把锅里的热粥勺出来,盛好,给后院送去。自己匆忙喝了一碗粥,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随便擦擦,问南淑要了些铜板。南淑想了想,给了一两银子给窦玛玛,“买些白酒,野山椒,八角,萝卜,姜回来。”   “哎呦,主家玛玛,你这场病可真病得不轻,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到厨房里跑的,还有八角,野山椒,主家玛玛,你往前可不吃的。”   “也不是吃,就是用来做调料。好了,窦玛玛,往前是家里有男人,家里花费自然没所谓节制,现在不一样了,我得省着来用。”   “好好。窦玛玛我不是一个乱说话的人。”窦玛玛把银子揣在胸口的口袋,蹬蹬往外跑。   南淑笑笑,窦玛玛这人看着粗爽,还是挺细致的。         养鸡   章日睡醒后,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发现窦玛玛和自己阿玛都没理会自己,唯有乖乖爬起来,穿上小衣袖,绑衣服带子的时候,碰上麻烦,绑得歪歪扭扭的,但勉强算是穿好了衣服。爬下床,颠颠地跑到屋外,看见阿玛坐在竹凳上摘菜叶,章日飞快扑过去。   “阿玛。”把小脸蛋埋在南淑怀来,蹭啊蹭啊。   “起来了?”南淑捏捏章日身上穿的衣服,还算厚实,看见系得难看的扣子,南淑忍住笑,解开,示范一次给章日看,“衣服带子要这样系,才好看。”   “阿玛帮我系。”章日典着小脸,不愿意学。   “小日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系衣服带子,不单要自己系,还要帮弟弟穿衣服。”   章日歪歪脑袋,不乐意,小身体蹭蹭南淑胳膊,脑袋埋在南淑肩膀,就是不肯学。   南淑推开小孩子,“洗脸刷牙,然后叫弟弟起床。”说着,南淑继续收拾菜叶子。   章日又磨蹭了一会儿,见南淑没再理自己,唯有虎着小脸,蹬蹬跑到厨房旁边的水池,两手捧起一捧水,随意刷刷小脸。冷水刷过脸蛋,章日冷得打哆嗦,一不小心,水溜进衣服袖子,顺着胳膊滑到身体内。   “阿玛……”章日哭丧着小脸。   南淑叹口气,站起来,摸摸章日的袖子,只湿了一些,帮章日挽起衣袖,叮嘱道,“下次洗脸,记得把衣服袖子挽起来。”掏出手帕,递给章日,“擦擦脸。”   章日不情不愿接过手帕,随便擦擦脸上的水,又塞给南淑。南淑没接,反而吩咐,“眼睛四周,鼻子,嘴巴四周都要擦干净。”   章日嘟了小嘴,等了一会儿,见南淑根本没打算帮自己做,唯有拿起手帕,擦擦眼睛,嘴巴,鼻子,又丢回给南淑。   南淑这才笑着,把手帕洗干净,晾在手边的竹竿上。亲亲章日的额头,“去叫弟弟起床。”   章日转身小跑进南淑的房间,掀起帘子大喊,“章月,阿玛叫你起床啦。”   趁着章日章月没出来的功夫,南淑快手快脚把菜叶子收拾干净,返出两个陶罐,罐口一道凹形,罐盖盖上后,正好留有一道水槽。   窦玛玛走的时候,炉膛里还留着一点火星,南淑多塞了几把柴火,把炉膛烧旺,倒了一锅清水,加盐入锅。等盐完全融化在水里,再加入白酒,姜,砂糖等混合在一起的配料。等大火把水烧开,立即把锅挪开,放到通风的地方,等水冷却,炉膛里只留下一点火星。   “阿玛在做什么?”章日闻到香气,在厨房探头探脑,手里还拽着睡眼惺忪的章月。   南淑扭头看一眼章月,果然,衣服带子还是扣得一扭一扭的。   “做些平日拌饭吃的小菜。”南淑帮章月重新系好衣服,又让章日帮弟弟擦脸刷牙。   章日扭捏了两下,还是乖乖拖住弟弟到水池子边,拿了手帕,帮弟弟擦眼睛,鼻子,小嘴。章月被章日摆弄着小脸,冷冷的井水冻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嘴里咕隆不清的喊着,“哥哥,冻冻,哥哥,冻冻。”   南淑盛好粥,又捧了甜馍馍,放在正厅中央,让两个小孩子自己坐上凳子,拿了勺子慢慢吃。   临近中午时分,窦玛玛提了两只鸡笼子,一大包材料回来。南淑正在厨房把菜叶子对半切开,把锅里放凉的水倒进陶罐,再把菜叶子放进去,盖好,外面灌上一层水,薄薄的一层,正好比凹形的高度低一些。   “主家玛玛这是做什么?”   “做些拌饭的菜。”   窦玛玛嗯嗯两声,放下手上的材料,自己提了两只鸡笼子放到厨房旁边。原来厨房旁边连着院墙,最远的角落是厕所,现在前院多盖了一间偏房做仓库又做窦玛玛的休息的地方。偏房和院墙间多出一条允许一米多宽的通道,直达厕所。   窦玛玛就在通道靠近厨房的一侧,拆了鸡笼子,用鸡笼的竹篱做了一个篱笆,把几只鸡圈在里面,又从厨房拿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   “主家玛玛,这鸡不经冻,等天气再冷一些,就得给他们盖一个棚子,这事啊,太麻烦了,还不如宰了吃,来得方便,还有那些干草,得天天清理,否则,那股子臭味,肯定满院子都能闻到。”   南淑找一个两只破碗,一个装水,一个装些发黄的,剁碎的菜叶,放近竹篱笆里。四只鸡好像饿坏似的,扑过来挣扎着吃。   “我也没想着养多长时间,过年的时候就宰了。”南淑看看三只母鸡,年岁不大,正好是下蛋的岁数,估量着,两个多月,怎么也有十来只鸡蛋收吧,说不准还能有小鸡。   “这富阳街啊,谁家想吃鸡,不就是当天买了,隔天杀的,谁会养在家那么多天。公鸡天天闹,好好的清静地方,都给它闹腾地人心烦。主家玛玛,这事啊,肯定得闹起来。”窦玛玛说个没完,边说边挽起袖子洗米下锅。   南淑心里一沉,对啊,怎么落想着这个。富阳街放到从前也就是一个高档小区,谁会在高档小区养鸡!   罢了,这事不做都做了,难道现在把鸡都杀了,吃了。南淑哼了一声,我就认栽,谁又能赶我出去。   南淑一转身,却看见在果树下,绕着花树转圈玩耍的小孩,猛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可以当耳边风,选择性听不见,但孩子们呢?他们还要住在富阳街,还要和街上人家的孩子在一起玩,也能当听不见吗   大人一个眼色,一句吩咐就能把章日,章月排除在富阳街小孩子群体外。孩子的心最是敏感,细腻,到时候,自己又怎么开导两个小孩子呢。   南淑叹口气,自己终究想得不够细致,长远,养在身边的小孩不是从前那个已经长大成人,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儿子,而是两个还在闹,还在撒娇的小孩。   隔日,范玛玛找上门的时候,南淑正在正厅计算着菜谱。看见范玛玛上门,南淑先是一愣,猛地想起早上那一声接一声的鸡啼,当即明白范玛玛上门的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使用的网络似乎很用问题,三不五时,坏端口,坏服务器...... 打击啊。   第二十节 过日子   “南玛玛,在忙吗?”范玛玛接过南淑递过来的热茶,坐在正厅中央的圆桌边。   “家里多了一个租客,我包下两个人的伙食,在想到底吃什么好。到底有一个是孕…….夫。”南淑把纸张折起来,写的都是后世的简体字,不能被人发现。   “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成怎样啊?”   南淑眨眨眼睛,记不起范玛玛上次说的是什么事。   范玛玛叹口气,有些话原本不想说,一来他说了,南淑未必听,二来,就算他不说,日后只要南淑到茶楼听书,风言风语终究要落入南淑耳中的。   “富阳街,向来是清静的。住在这里的人家虽然不像北边那般富贵,总算是小有身家。”说到这里,范玛玛说不下去了,自己这样算怎么一回事啊,“其实就是,唉,今早听见有鸡鸣。找了一会,发现是你家传出来的。我就过来看看。”   “这里都不买鸡吃的吗?”南淑决定装傻。   “怎会不吃呢,哪家想吃了,都到市集买回来。”   “我也是想吃鸡肉啊,不过看着买回来的鸡看着肉不多,就多养几天。”   “那南玛玛准备养几天?”   南淑数数手指头,“两个多月吧。”   范玛玛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两个多月,那还不是养鸡。   “有问题吗?”南淑继续装傻。   范玛玛纠结了一会儿,富阳街没人养鸡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大家都不做,突然有人做了,自然有人觉得坏了富阳街的格调,或者坏了富阳街的名声。况且南淑直说了自己不是养鸡,鸡是买来吃的,就是多养……两个月。   “南玛玛最近……家里还好吧。”范玛玛斟酌着用词。   “不好。家里少了一个顶梁的。凡事都得省着用。”这次,南淑不装傻了,反正上次询问租房子的事,已经让范玛玛知道,现在干脆说穿了。“你看,我都把后面的院子租出去了。章日开春了,就要请先生启蒙……”   “唉,你要听我一句劝,何止于今日这样。南玛玛,你,你真要守着这里。”   “这里是我家,我不守着这里,还能去哪里。”   “也罢,我今日上门只是提个醒。日后你听见什么,也别往心里去了。”   “能听见什么啊?范玛玛,你怎么跟我玩起哑谜啊。”   “我,我,我,我就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碰上孙玛玛,明里暗里刺了几句。孙玛玛这人你是知道的,你从前瞧不起人家,现在人家也就……”   南淑了然,预料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再说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又能怎样。只是……南淑不由得看向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章日原来闹着要到茶楼和小伙伴们玩,南淑不让,只有乖乖留在院子里,和弟弟玩捉迷藏。   范玛玛顺着南淑的目光看向院子,心里当即明白。“我家的小二儿,小三,和章日章月玩得不错,过几天,我带他们过来。只是这鸡啊,养在家里,事情太多了,南玛玛看着什么时候合适了,宰了省事。”   范玛玛又坐了一会儿,东拉西扯了一些事,才离开。南淑送范玛玛出门,正好碰上孙玛玛和梁玛玛从街道另一边转过来。   孙玛玛鼻子尖轻哼了一声,眼睛瞥住南淑。梁玛玛只皱皱眉头,不耐烦跺跺脚,“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   孙玛玛瞄瞄南淑,昂起头从南淑身前慢慢走过去。   “住不起富阳街,就搬到别的地方去啊,别把整条条弄得都是鸡臭味。”   已经走到拐角尽头的梁玛玛大声说,“你这么慢,我不等你了,你自己过去吧。”说着,一转身,消失在街道尽头。   孙玛玛跺跺脚,“哎呀,平日不见你赶着,今日就猴急猴急的。不就是两句话的功夫。等等我。”说着,微微提起长袍,快步追上去。   范玛玛看看南淑,“我先走了,你的病刚好,回去吧。别站在门前吹风了。”   别过范玛玛,南淑关好院门。长舒一口气,现在还只是开始,日后,恐怕还有更多的话柄落在别人手上。   午饭后,南淑把两小孩子哄去睡觉,把窦玛玛喊来,两人挽了竹篮子出门购物去。   县城的市集不大,因为不是墟日,只有县城附近比较近的农户挑些东西出来卖,稀稀落落的只有七八个。街道两边卖东西的铺子,品种倒是齐全。南淑顺着街道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看到心仪的货物。   家里多了两张口吃饭,如何吃得好,又吃得省,是一门大学问。南淑搜肠刮肚,想了好些后世那么妈妈们的食谱,但两个世界毕竟不一样的,后世的食物也不知道这里换了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有没。南淑才决定自己亲自看看。再做决定。   孕夫临盆在即,现在这段时间可不能单单入补,补多了,孩子反而因为胎头过大,令母体受苦。喝些稀粥,肉粥是最好的,少吃多餐,窦玛玛和张玛玛在院子里干活,得吃饱才有力气。两孩子在长身体,不能吃太精了,得吃些粗粮。   南淑又转了一圈,窦玛玛一把扯住南淑,“我的主家玛玛,你到底要买什么啊?你说一句,让窦玛玛去买就是了。你这样一圈一圈的转,窦玛玛眼睛都花了。”   南淑缩回腿,看看市集确实没什么好买的,就指指肉脯,“买几块瘦猪肉。回家剁碎了做肉糜粥给贺玛玛。买些豆子,回去做八宝粥。知道哪里有鸡爪卖?”   窦玛玛边听边点头,冷不防南淑提问,愣了一下才回答,“谁会留着鸡爪,宰了鸡,爪子不吃,都丢了,留着做什么。”   南淑无话可说,唯有放弃做泡菜凤爪的想法。   两人在市集买了一些青菜,几只类似后世青瓜一样的,问了才知道还是叫青瓜的瓜回去。      聊天   南淑让窦玛玛把买回来的豆子洗干净,一起倒进锅里,做八宝粥。青瓜洗好,切成块。上次做的跳水泡菜浸泡了两天,正在拿出来吃,正好。   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菜叶,分成两份。南淑换了一对筷子,夹起尝一口,味道还行,比不上老伴做的正宗,令人回味,但味道已经比预想中的好。   一份放进篮子,等晚饭的时候送过去给贺玛玛。原来浸泡菜叶的泡菜水还在陶罐里,南淑把青瓜放进陶罐,重新用清水封好。计算一下时间,过了两三天,又有一份送粥的小菜吃。   因为做了八宝粥,肉糜粥就留到明天再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南淑连同两个小孩几乎天天留在屋里不出门。偶尔,趁着墟日,带了小孩子上市集,买了一块紫红色带迎春花花纹图案的衣料。南淑做不来手工制的小衣服,干脆花钱请布料的师傅,比照章日的身段,故意做大了一码棉衣棉裤。   留在家里的日子,有时,趁着天气晴朗,把枕头,被子,厚衣服拿出来晒太阳。南淑翻了衣箱,找到章日小衣服,看着料子不错,而且还是新的,让章月套上身,大小正好。南淑干脆把小衣服都拿出来,晒晒太阳,晒透了就放进章月的衣箱。   小孩子身体长得快,当年做的衣服,明年就不合身。章日章月两兄弟的衣服,正好是一个穿了,另外一个接着穿。至于娑人和尼人的衣饰区别,等两个小家伙长到十岁以后再分开。   南淑闷在家里做做小菜,逗逗孩子,日子过的稀松平常。后院的贺玛玛住进来之后,就让张玛玛过来拿饭菜,拿热水,自己也是一个人住在后院不出门。南淑让窦玛玛常到后院帮忙。贺玛玛临盆在即,院子里的事只有张玛玛一个人做,肯定忙不过来的,多个人算是搭把手。   窦玛玛在后院帮忙回来的,就在南淑耳朵边嘀咕,张玛玛抱怨天天喝粥,喝得贺玛玛都不想吃东西,又说张玛玛抱怨院子地方太小,晾晒碎布片的位置不够多,又说远方的房间,窗户关不牢,大半夜,冷风呼呼的吹,小心把贺玛玛吹生病了。   南淑听了,笑笑,挽起衣袖走进厨房,“昨天买的地瓜还有剩的吗?给我些。我做地瓜丸子。”   窦玛玛从箕里取出剩下的地瓜,剥了皮,用勺子挖出一团,压碎,再用手捏成一个个小小的丸子。   地瓜蓉碎了很难成团,经常刚捏成了一团,放下不过几下呼吸的时间,又散开。窦玛玛探头过来看见,念着,“主家玛玛,怎不加一些粘米粉。”说着,从厨房的架子里拿下一个陶罐,用小勺子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洒在地瓜蓉上,“用这个,能粘一起。”   南淑试了一下,果然,捏成团的地瓜蓉放下后,牢固地站起来,没有散开。如是这般,做了一碟子地瓜丸子,紫色的小丸子,混了白色的站米粉,看上去圆润可爱,让人恨不的咬一口。   南淑选了几个地瓜丸子,挑了一些糖塞进丸子中央。等水烧开,立即把丸子倒进锅里。   地瓜原来就是熟的,现在混在开水中,不过片刻工夫,水开始沸腾,南淑把炉火弄小了一些,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   取了一个大汤碗,装满,放在篮子里,交待窦玛玛一声,两人一起到了后院。   后院内,贺玛玛躺在竹制长椅上,半眯了眼睛,原来宽阔的院子,四周都竖起竹竿,上面挂满各种颜色,或长或短的布片。   “南玛玛,怎么过来了?”张玛玛首先看见南淑两人。贺明敏听见响动,睁开眼睛,看见是南淑,单手扶着椅子边,想支撑起身体。   南淑急急往前几步,放下篮子,扶住贺明敏,“贺玛玛坐着就是。不用起来。”   “哪来的风把南玛玛吹过来了?该不是天天喝粥,喝得人都轻了几两,被风吹过来吧。”   南淑故意装作听不懂,拉了一张竹椅子坐下,“这些天风是大了一些,但要把人吹过来,送过去的,还是太牵强了吧。”   “南玛玛是送东西过来的?”贺明敏故意说道,眼睛瞪了张玛玛几眼。   “是地瓜丸子。我自己做的,贺玛玛尝尝。”南淑勺了一碗递给贺明敏,“味道淡了些,我没用糖,只在其中几个做了糖心。贺玛玛尝尝看。”   贺明敏接过来,送了一勺入口,地瓜软而香,尽管先声夺人的甜腻,却利用一番香甜。   “南玛玛好巧的心思。”贺明敏勺起一个丸子,“没想到地瓜也能做成丸子,味道竟然半分不差。”   “贺玛玛生产的时间差不多了吧?”   “恩,就这一个月。”   “哎呀,下个月就是大年节了,要是娃儿拖着,不愿出生,岂不是大年节就得犯血光。”正帮张玛玛晾晒布片的窦玛玛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我家玛玛生了孩子,那是喜冲!喜冲,你懂不懂。”张玛玛愤愤不平回了一句。   窦玛玛努努嘴,满脸不乐意。   南淑想起从前,那些农历初一零时零分出生的婴儿,报纸等各大媒体大肆报道,哪里有半分新年冲了血气的避忌。   “孩子出生那是好事。贺玛玛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说出来就好了。更何况,孩子哪个是时辰出生,那是天注定的,瓜熟蒂落,孩儿满了日子,自然落地,所有的事情都是顺其自然,自有天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顺势而为即是。”   贺明敏向南淑感激一笑,低头慢慢喝着地瓜丸子糖水。   南淑扫了院子一圈,没看见贺明敏当日来的那辆马车,心里奇怪,虽然后院外面也是连着街道,但总没理由把马车停到外面。心里有了疑惑,南淑下意识多看了院子两眼,这才发现,那个驾车的车夫也不见了。   南淑看一眼贺明敏,贺明敏低头慢慢喝糖水,好像半分没留意到南淑的动作,但南淑却在转头的一瞬间,清楚看见贺明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张玛玛歇一会儿吧,来喝碗糖水。”南淑勺了一碗递给张玛玛。   张玛玛看看贺明敏,见他轻轻点头,才在衣服上擦擦手,接过南淑递过来的碗,“南玛玛客气了。”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下手方。   “现在天气好,贺玛玛多走动走动,日后生产的时候也容易一些。”南淑动动身子,竹椅子就是冷,明天让窦玛玛找些碎布做椅垫,否则,到了大冬天最冷的时候,这椅子简直就是不能坐了。   “谢谢南玛玛提醒。”   “这饭呢,不能多吃,吃多了,胎头大,生产的时候,母……夫……”南淑咬了舌头也想不出好的形容词,只能含糊过去,“身体就要受难,而且不容易生出来。孩子小些,五六斤的样子,生产的时候顺利,养的时候,多注意点营养,也不难养的。要是七八斤的胖子,贺玛玛只怕要难受了。”   “南玛玛说的是玩笑话吧。哪家的孩子生出来有五斤就很不错了。这孩子几斤几两的,我还不知道。玛玛生的孩子可不是猪崽仔,哪有生出来就七八斤的。”   “张玛玛!”贺明敏怒喝一声。   南淑侧侧身子,尴尬地避过张玛玛投过来的视线。从前医院出生的孩子,五斤都算轻了,六七斤是正常,八斤是超重。但此一时,彼一时,时代不同了,环境变化,出生婴儿的体重不见得和从前一样。   “南玛玛的意思我明白的。这是明敏的头胎孩子,明敏没别的祈求,就想着孩子能顺利出生,平平安安,健康成人。”贺明敏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   南淑看着贺明敏脸上散发出来属于母亲的柔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贺玛玛别想太多了,孩子和父亲是天生的缘分,是你的,自然就是你的。贺玛玛定下心来,多活动活动,少吃多餐,好好等着孩子出生就好。”   “南玛玛说的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上榜,字数绝对有保证滴   过冬   回到前院,窦玛玛满脸不忿,“主家玛玛,你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出来的丸子,怎么都送给后院的人呢。两位少爷都没吃过呢。”   “锅里还有,足够我们四个人今晚的吃喝了。”   “那今晚不做其他的菜?”   “那只孵蛋的母鸡今天出来了吗?”   “哪可能那么快。主家玛玛,母鸡孵蛋,没二十天成不了天,眼看着这天一天比一天冷,孵出来的小鸡怕也是活不过冬天的。”   “先让你家的男人多送些干草过来,能活多少就活多少。”   一只公鸡和三只母鸡很争气,来到章家的第三天,三只母鸡轮番下蛋,一个月下来,也有三十只鸡蛋,其中有五六只可以看见蛋壳里的小黑点。南淑让看上去最健壮的那只母鸡孵蛋。 已经蹲窝差不多十天了,还是半分动静没有。   多出来的鸡蛋,南淑让章日章月每隔一天吃一只,反正现在天气冷,鸡蛋放在空气中等于放进了天然冰箱,根本不怕坏。   “今晚再给小日小月做两只开水鸡蛋,有地瓜丸子,足够了。”   “主家玛玛也吃一个鸡蛋吧。”   “我都这个年纪了,吃了做什么,不消化。”   “主家玛玛说的什么话。主家玛玛不过二十多,年轻得紧呢,要找个人,至少还能生上两个娃呢。哎呀,瞧我这张嘴,我去做饭,哦,不,煮鸡蛋,热糖水。瞧我们过去那么长时间了,锅里的丸子都该冷了,我去热热。” 窦玛玛在南淑瞪视中,飞快跑回厨房,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南淑摇摇头,心知改变这里人的想法是件难事,别说是改变别人的想法,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何尝又是容易的事呢,总是以为自己依旧是从前垂垂老已,却忘记新生已在掌中。   南淑边叹气,边回到房间。章日章月穿上厚厚的衣服,看上去像个团子似的。章日正抱住章月,努力回忆自己听过的故事,结结巴巴重复给章月听。 章日看见南淑回来,欢喜地大喊,“阿玛,弟弟要听故事。”   南淑坐上铺了厚厚一层褥子的床上,伸手抱起团子章月,“小月要听什么故事?”   “阿玛说的。”   “好,阿玛说故事给小月听。”   章日乐得摆脱弟弟,跳下床铺,飞快跑到圆桌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飞快倒进口,一张小脸立即拧在一起。   “阿玛,冷了。”   “不会啊,窦玛玛送进来的时候,我摸过了,烫手的,现在也就是温热。”   “阿玛,不是茶。”   “温水也使一样的,明天再泡茶给你喝。”章日章月现在的饭食不像从前天天肉荤,南淑就不想给他们喝太多的茶,间隔着喝些温开水。   章日扁扁小嘴,跑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眼睛透过缝隙看向窗外,刚长出一段“腰身”,冒出几片叶子的果树,在寒风中左右摇晃。花树更使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章日看着没趣。眼睛转到院子关紧的大门,好想出去玩,但自从天气冷了下来,阿玛就不给他们出门了。章日想起阿玛曾经提过,开春就给他请先生。章日心里更是挂念在茶楼外玩耍的时间。   “大灰狼就在门外喊,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小兔子在屋里抱成一团,一起喊,不开不开,就不开........”   章日听着故事,好像自己没听过的,飞快跑刀床边,脱下鞋子,扑进南淑怀里。南淑侧头看看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摸摸小孩的脑袋继续说故事。   纷飞的雪花在将近大年前十天,慢慢从天上飘下,晶莹洁白的雪花落在窗户上,地面,不过半晚功夫就把外面的世界化成一片雪白。南淑早早把章日挪到自己的房间里睡,怕小孩子睡相不好,晚上踢了被子,容易受凉,章日睡章月的小床,章月侧和南淑睡,父子三人挤在一个房间倒也不觉得冷。窦玛玛被安排和张玛玛两个挤一个房间,都睡在后院,两个人睡,怎么也得暖和,而且贺明敏生产的日期越来越近,多一个人守在后院,至少让人心里安定一些。   “阿玛,我们要出去吗?”身上穿的像个团子,章日头上戴了棉帽,连两只耳朵都被盖住,脚上套了棉袜子,外面穿上一双底子,面料都是油布的小长靴。   “昨晚下雪了,阿玛带你们到院子堆雪人玩。”   “阿玛,雪人是什么?”同样穿的像个团子的章月走起路摇摇晃晃的,像南极冰原上某种穿燕尾礼服的小动物。   南淑同样是一身装备,才打开门,领了两个小孩子出去。窦玛玛搓着红肿的双手在炉边烧火,看见三人,立即嚷嚷,“主家玛玛怎么带少爷们出来了,赶紧在屋子里待着,这天冷得很。”   “带他们出来透透气。”   南淑指挥两小孩子把屋檐下方,窗边的雪,用木头做的铲子,铲下来,都堆到院子中央。小孩子得到嘱咐,飞快取来小铲子,两兄弟各自分了一个窗户,哼哧哼哧铲起雪。南淑取了窦玛玛平日扫雪的大耙子,把院子里的雪堆在中央,清理出四周一圈的道路。   “有人吗?有人吗?”院子门外突然传来喊门声。   “谁啊?”窦玛玛从厨房跑出来,推开横在院门上得横木棍。   院门吱一声打开,一身粉蓝长袍外套深色蓝底长寿花暗纹的披风,梁云秀四下打量眼前的院子,又小又挤,院墙边的花树,果树都成了秃子,看着碍眼。梁云秀轻哼一声,眼睛扫一□边的成玛玛。成玛玛跟在梁云秀身边多年,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窦玛玛,我家主家玛玛过来探望南玛玛。”说着,成玛玛把一个篮子送到窦玛玛手上。   窦玛玛看了南淑一眼,见他点头,才接过篮子。   梁云秀心里有了计较,南淑看着落魄了,但还是压得住家。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但已经来到这里,总不可能在门口站着立即就走。眼睛揪住南淑不说话。   南淑听见两个玛玛对话。探望,那不就是串门子的意思嘛。   梁玛玛来了,赶紧进来坐,外面冷。”说着,南淑上前伸手拉住梁云秀的手,“这是?”   “我大哥的孩子,郑童。”   “童童,多大了?赶紧到厅里坐坐,里面暖和。”   郑童   南淑领了梁云秀和郑童进入大厅,章日章月奔奔跳跳跑进来,向梁云秀躬身行礼,“梁玛玛好。”   “这是我大哥的孩子,郑童。小月,他和你一样都是小尼人。”   章月跑到郑童身边,比量一下两人的身高,“童哥哥。”捉住郑童的手臂左右摇晃,“童哥哥会绣花吗?”   郑童眉毛一挑,不过作为小尼人,他没有眉毛,只有画了的眉线往上拉拉,露出少许的尴尬,“绣花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爬树,捉鸟玩。”郑童伸手拍拍章月衣服上的雪,“你去玩雪了?带我一起去吧。”   “我同哥哥在铲雪呢。”章月挥舞手上的小木铲,“童哥哥和我们一起吗?”   “铲雪多无聊啊,我们去玩雪吧。”   章月犹豫地看向南淑,阿玛说要带他们玩堆雪人,现在还没开始呢。   南淑端来热茶,递给梁云秀一杯,“梁玛玛在这里稍坐一会,我带孩子出去堆一个雪人。”   梁云秀皱眉头,说是屋子里暖和,也就是多了三面墙壁,大厅前面的木门加了一道卷布帘,隔开外面的冷风,但大厅里连一个火盘子都没有,更别说用来暖手的精致暖手炉。梁云秀只觉得浑身冷冰冰的,不是真的感到冷,而是为南淑的处境感到冰冷。南淑对他说了什么,反而没听清,等回过神,想同南淑说几句话,一转身才发现大厅里只有自己,院子却传来小孩子一声又一声惊呼声。   “这是身体吗?为什么是圆圆的。”   “它好矮啊,比哥哥还矮。”   “我看见它和哥哥一样高。”   “鼻子,鼻子,红鼻子!”   “哇……”又是一阵欢呼声,拍拍的鼓掌声震得梁云秀耳朵一阵鸣响。   挑起布帘,探头往外看,只见小院子里的雪都被扫在中央,一个又矮又圆的小人,头上戴一顶蒲草做的帽子,身上披一件蓑衣,可那衣服把小人身体从上至下包裹起来,小人鼻子一根红萝,红红的,又尖又长,看上去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这,这就是雪人?”梁云秀顾不得外面冷,快步走出来,绕了小人走了两圈。只见小人身上白茫茫一片,用手摸摸,冷得入骨,遇热即化,真的是雪。   “姑玛玛,那是雪!”郑童看见被梁云秀摸过的地方,明明显显凹进去一块,雪人肥嘟嘟的身体像被人打了一拳,怎么看都不顺眼,动手拿起铲子,铲了一勺子雪,啪一下补上去。   “呃……”梁云秀一时说不出话,他当然知道是雪,不过就是摸摸确认一下。   “你做出来的?”   “是孩子们做的,我不过提一个建议。”   梁云秀听着,心里老大不舒服。南淑说的话听着没错,但总是哪里不对劲。梁云秀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哪里不对劲。不过郑童和章日,章月已经绕着雪人商量要给他穿什么衣服,换一顶帽子,还要给它按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甚至耳朵都可以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南淑任由三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自己乐得听从他们吩咐,从厨房里翻出菜叶子,鸡蛋之类的,放在雪人身上。等三个小孩子跑到脸上红扑扑的,南淑才让他们回到屋子里歇息。   三个小孩子跑累了,冲进大厅,扑到铺有坐垫的椅子上,呼呼喘粗气。南淑让窦玛玛捧来一大盆热水,和干净的布条。先让郑童擦拭手脸,又摸摸郑童的内衣,发现没有汗湿的痕迹,才让章日章月过来洗手脸。   章日挽起衣袖,给自己擦拭干净,又拉过弟弟,帮弟弟擦脸擦手。南淑只在旁边看着,动手摸摸他们的内衣。   梁云秀看得奇怪,“南玛玛,小日小月这么小,都是自己擦脸的吗?”   “小孩子动手能力要从小培养的。”   “怎么说也是一个少爷。”   “在家终日好,出门半步难。日后长大了,出个门,总不能奴仆成群地跟着。更何况又不是什么重活,就是擦脸洗手,没多难。”   梁云秀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南淑竟然让小孩子动手做事。都不是贫户,家里怎么着也有一个玛玛做事,南淑完全可以找窦玛玛堆雪人,窦玛玛给雪人加鼻子眼睛,完全不需要两个少爷绕着雪人跑。但南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梁云秀脸色阴沉不定。那边郑童喝过热差,休息了一轮,又想着往外跑。跳下椅子,一手拉住章月,“我们出去继续玩。”   章月却摇头,“不去。”冬日不必平常,在外面跑一会儿,比平时累多了,更何况,章月刚才又叫又跳。不休息还不觉得,现在在屋子里待一会儿,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半分不想动弹。   章日上前拉住郑童,“弟弟累了,我陪你出去玩吧。”说着,章日又看看南淑,见南淑对自己点头微笑,小胸脯往前挺得更高了,“走,我带你逛逛我家的院子。我告诉你啊,我家有好多果子树……”   章日和郑童手拉手出去了,南淑抱起章月,脱了外面半湿的衣服,搭上一张被子,让章日靠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大厅里安静下来,梁云秀在南淑旁边坐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话题,“南玛玛最近怎么不到茶楼听戏?”   “天冷了不想动弹。”南淑轻轻拍打章月的后背,小孩子眨巴两下眼睛,乖乖睡着了。   “天冷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多闷啊,到人多的地方透透气不是更好。”梁云秀这是无话找话说。   南淑看向梁云秀,这个脸容精致的男人,第一次在茶楼见面的时候,故意挑衅,后来在孙玛玛刁难下,又为自己解围。对梁云秀这个人,南淑还是很有好感的,看着精明,内里良善。   “好,等开春了,章日该到学堂启蒙,我的时间也多些,一定会多去茶楼。”   “你放心!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就当热闹,听了就丢耳朵后,要是那些人敢欺到你面前,我一定帮你把他们骂回去。”   “外面的人能说什么啊。”   “呃……”   “不就是养鸡,租房子之类的。鸡呢,我是用来吃的,看看还有十天就过年节了,这鸡养到现在正好。租房子呢,一来,我是认了,家里得多一个收入,二来呢,我们就父子三人,住那么大的房子,空荡荡的,看着心里不舒服,倒不如挤挤,人多热闹些。房子丢空了可惜,干脆租出去。”   南淑说出来,半分尴尬,自卑的神色都没有,好像在说一件在正经不过的事情。梁云秀边听边点头,说到最后,梁云秀突然醒悟,自己是过来探望南淑,顺道开导开导他的,怎么现在好像是反过来了?   “梁玛玛,既然来了,不如吃一顿便饭再回去吧。”   “啊?”梁云秀犹豫了一下,“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过加多两双筷子的事情。”南淑把章月放回房间的大床上,挑起布帘出门,通知窦玛玛加筷子。   梁云秀一个人留在大厅坐立不安,不会真的只是加两双筷子吧?      爬树(改错字)   南淑当然不会只加两双筷子。除了平日家里午饭有的粥和泡菜,打了鸡蛋做了二十张鸡蛋饼      想着天气冷,饭菜做好了不经放,干脆做上几碟点心。   翻出窦玛玛买来的白萝,去皮切成丝状,撒盐腌制片刻,分离出来的水和上粘粉,切了一小块腊肉,剁碎,混上葱,干菇。把锅炒热,先放腊肉、葱和干菇的混合料,再放萝卜丝,十下呼吸的时间,把混上白萝说的粘粉慢慢均匀倒进锅,搅拌直至完全成块状。块状的白罗糕起锅,放入碟子,装进蒸笼里隔水蒸一会。香喷喷的白罗糕就出炉了。   南淑把白罗糕分成两半,一半是蒸的,一半切成食指长短的薄片,放进锅里继续炒,直至两面金黄。   中午的粥做了栗子粥,冬天适宜滋补养肾。糙米用清水泡三十分钟。栗子洗净切开,放入锅中烧开,剥了外壳,取出栗子肉,对半切开,放进锅里再翻炒片刻。换上清水下锅,直至水烧开,把栗子和糙米一起加进去,小火熬着,等到栗子肉糜烂,才勺起来,上碗。   窦玛玛在旁边跟着烧火,递碗。跟随梁云秀过来的成玛玛乖觉地避开。   窦玛玛把午饭分成两份,一份送到后院。回来的时候,告诉南淑,后院的贺明敏想吃上回做的地瓜丸子。   南淑摇摇头,交待窦玛玛回贺明敏,“不是我怕麻烦不想做,但地瓜通便,现在又是他的关键时候,马虎不得,还是得生了孩子,身体恢复后再吃吧。”   窦玛玛领了话,飞快跑回来告诉张玛玛,张玛玛一听,立即掀了帘子跑进去告诉贺明敏,不用南淑想办法劝说贺明敏,张玛玛马上把贺明敏说得半分想吃的心思都没了。   前院这里,南淑拍拍衣服,走过院子的时候,看见梁童挽起袖子,向掌心呼气,又压压小腿,伸长手臂比划小树高度。一旁的章日苦着脸,扯住梁童的衣服不让他爬树。   “我会爬树,我在家里,比这颗高,比这颗大的,我两三下就爬上去了。”梁童哪里肯让章日制止自己,扯开章日就要往小树上爬。   “你一个尼人,别学娑人爬树啊。”   梁童眉线一挑,“谁说尼人不能爬树,我就要爬树。怎么着!”一手推开章日,两手用力,呼呼几下功夫就爬到小树顶。小树种下不过半年功夫,就比一个成年人举起手臂的高度高一些,勉强支撑起一个六岁小孩子身体重量。梁童在树顶左右摇晃了两下,觉得不过瘾,小腿一张,竟然跨坐在树顶枝桠上。   “喂,章日,你也上来啊。”   章日阴了一张小脸,“你快下来。我要去告诉阿玛了。”   梁童扬扬下巴,“就知道找阿玛,小屁孩!”说是硬话,但梁童还是从树顶滑下来,拍拍衣服粘上的雪,“不就是爬树。章日,你不会从来没爬过树吧?”   “谁,谁说的?”章日瞪大眼睛,凶凶地梁童喷着粗气。   “哼。”梁童绕章日走一圈,突然伸手猛地一推章日肩膀,章日没留意,当即被梁童推得连连后退,后背撞上树干,树枝哗哗一阵响动,掉下雪花无数。   章日被雪撒了一脸,脸色更是难看。   “瞧你这副小身板,肯定没爬过树。”梁童浑然不觉章日变化的神色,大摇大摆往正厅走。走了两步,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章日还愣在树边。   “喂,章日。知道我厉害了吧。我告诉你,别说是富阳街,就算在青云城里能抵住我一掌的人还没出生呢!走吧。忸忸怩怩地,真像尼人。”   章日原来阴的快要滴水的小脸,立即变得通红,两只小手握成拳。昂头看看身边的小树,不就是会爬树,谁说自己不会的。   章日两只小手捉住树干,小腿就要往树干上缠。   “小日。”南淑轻轻按在章日肩膀。   “阿玛。”章日倔强地没回头,声音带上哭音,两只手牢牢捉住树干,两条小腿一蹬一蹬的,勉强爬出了几步。   小树杆不像大树,小孩爬上去的时候还能支撑着不摇晃,但小树却做不到。随着章日往上爬,小树慢慢弯了腰。   章日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眼睛无助地看向南淑,却在下一刻扭过头,依然倔强地往上爬。   南淑没制止章日,既然已经走出去,无论如何都要让章日走下去,现在制止他,只会令章日一再否定自己,从而失去的自信。   南淑守在树下,小树不高,南淑自问如果章日支撑不住掉下来,自己能接住。   一步一步,章日只在田庄外的小山跟张小牛学过一次,手脚配合也就知道一个大概。但是爬树不是一项多难的技术活,唯一需要的就是大胆。爬爬停停间,章日渐渐摸索出方法,速度快了一倍。   “阿玛,我摸到了,我摸到了。”章日昂起小脸,开心地向南淑挥手,“我会爬树,我会爬树!”小孩子赌气一般,大声宣告,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故意大声说了好几次。   大厅的窗户被吱啦一声推开,梁童从屋里探出脑袋,“啧啧,还真是爬上去了。好吧,我收回来,你不像尼人。”   “小童,你胡说什么了?”梁云秀出现在梁童身后,下手敲敲梁童脑袋。   “他不会爬树,还不是像尼人。”   “谁说一定得会学爬树。”   “我会爬树,他不会,比尼人还像尼人。”梁童得意洋洋,却没看见梁云秀突变的脸色。   “你居然敢爬树。”梁云秀一手扭过梁童耳朵。“难怪大哥说你恶劣难教养。你给我回去背十次《尼人训》。”   “就算在《尼人训》里,也没规定尼人不准爬树!”梁童硬了脖子和梁云秀对峙。“我没犯错,为什么要罚我背《尼人训》。”   “我说你有!”   “我不服!”   窗外的南淑和章日看得目定口呆。章日是诧异竟然有人敢用《尼人训》里的规条反驳长辈,南淑是诧异梁童竟然有如此胆识。   梁云秀被梁童冲撞得七窍生烟。要发生在家里,骂两句,让梁童服个软,自然就了事。但现在是在别人家里,梁童还一副“我有理,我不服”。哪里不把两云秀气得头顶冒烟。   揪住梁童的耳朵,扬起手要打。   “打了,我都不服。”谁知道梁童看见梁玉秀举起手掌,居然挺直腰杆,昂起脑袋,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南淑看得忍不住哈哈大笑。章日对梁童那点不满意烟消云散,反而可怜梁童即将被打,完全不记得是谁害得他现在还挂在树顶。   “别光顾着看,下来。”南淑掂起脚尖,拍拍章日屁股。   章日垂下头,乖乖滑下来。章日刚踩上地面,只听见“格拉”一声脆响,种下半年的小树从中断成两截,树尖歪歪点着地面。   “阿玛……”章日这回真哭了,怎么办?梁童上去下来没事,自己上去下来,树断成两截,这可是阿玛专门种下的,据说秋天就可以有甜果子吃的树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realtonyhyuk 妹纸投下的地雷。谢谢啊~   交好   南淑不说话,只替章日理理衣服,牵了小手走回大厅。   梁童和梁云秀也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梁云秀举起手掌,看看歪在一边的小树,狠狠心,啪一声,落在梁童的小屁股上。   梁童小身体抖了抖,扁扁嘴,没哭。   梁云秀估量今日出门时,梁童身上穿得多,刚才那一巴掌就算用尽全力,梁童顶多痛上那么一会儿,可能连红印子都不会留。   南淑牵了章日入来,窦玛玛适时送上热水给梁童,章日洗手脸,成玛玛帮忙挪桌子,放在大厅中央,摆好碗筷。   “都是些家常菜,梁玛玛随意。”南淑唤醒章月,牵了小手出来,坐在自己旁边。   梁云秀扫一眼餐桌上的菜式。一个大汤碗装了粥,一碟饼,闻着有淡淡的鸡蛋香,一碟薄片糕,炒得金黄,一碟白罗,切成小块,但看着似乎和平常吃的不一样,一碟青菜,说是青菜,但叶子一看就知道是不新鲜的,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还有一碟,也是白罗,和另外一碟对比起来,一个是炒的,一个是蒸的。   梁云秀看着桌上的菜,眉毛不由得皱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   “过些日子就到大年节,我想着那是得天天吃肉,现在就提前清清肠道,吃得清淡些。”   “这是鸡蛋饼,梁玛玛尝尝。”南淑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鸡蛋饼放到梁云秀碗里,又夹了一块给梁童。   梁云秀制止不及,唯有看住梁童,暗示他,吃两口。   梁童抿抿小嘴,大概觉得因为自己挑衅,才导致章家的果树断开,勉勉强强咬了一小口。梁童眼睛一亮,用鼻子大力嗅嗅,是鸡蛋味,没错啊。但咬咬嘴里的鸡蛋饼,没有鸡蛋那种腥味,软软的,好吃!   梁童夹起鸡蛋饼,大大咬一口。一旁的梁云秀正在准备词句,如何解释自己的外甥不喜欢吃鸡蛋,闻到鸡蛋腥味就讨厌。冷不防看见梁童大口大口咬鸡蛋饼,梁云秀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小,小童,你……”   “好吃。”梁童塞了满嘴的鸡蛋饼。   南淑笑着给梁童勺了一碗栗子粥,“慢慢吃,喜欢吃鸡蛋饼,等会带点回家吃。”   “好。”梁童又是大大咬一口。“谢谢南玛玛。”   梁云秀惊疑不定,夹起鸡蛋饼,细细咬一口。有鸡蛋的香气,却没有腥味。   “这?这是用鸡蛋做的?”   “鸡蛋和面粉。要做的好吃,关键用好的面粉。但是这些面粉是窦玛玛买的,梁玛玛想要,等会儿我去问问窦玛玛在哪里买的。喝口粥,栗子粥冬天吃正好。”南淑递了一碗粥给梁云秀。   梁云秀勺一口栗子粥。软软绵绵的粥入口即化,有栗子的香味,却不成块状,需要咀嚼。熬粥的米不是精米,似乎是糙米,但入口的口感却不像蒸煮出来的那些,粗糙难入口。   “栗子粥补肾,糙米呢,有利于身体内肠道蠕动,易于消化。”   “什么?”   “呃…….就是对身体好的意思。”   “哦。”梁云秀又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多喝了好几口,不知不觉间竟然喝一碗。梁云秀摸摸肚子,有半分饱。眼睛不由得看向另外两碟白罗。有了栗子粥和鸡蛋饼的经验,梁云秀已经不怀疑这两碟白罗的美味。   动筷子夹了一块煎得金黄的白罗薄饼,咬一口,香脆爽口。   “里面的是白罗?”   “除了白罗,还有腊肉,葱和干菇。”南淑替梁童又勺了一碗粥,笑眯眯看着三个小孩子,自己捧了勺子,一口一口吃得开心。   “小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吃饭啊?”   “啊?他啊,家里有仆人侍候着,他非得要自己拿勺子,我大哥哄不过来,唯有让他自己吃。原来想着他做不好,过两天,新鲜劲过了,就好。谁知道,这孩子憋了一口气,居然顿顿自己吃,就是不让人喂。”梁云秀说话间有骄傲,有无奈。   “孩子有志气,是好事。”   “还志气呢。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尼人,大了还得嫁人。”梁云秀嘴里说着,脸上神色却不似批评。   “多吃些,别客气,厨房里还有呢。”   “好。”梁云秀依然自己最多再吃半碗,谁知道,一碗栗子粥下来,又吃了四块煎白罗。那碟蒸的,只能伸长脖子看,想吃?摸摸肚子,哪里还能吃得下。   “我让窦玛玛用碗装起来,梁玛玛带回家慢慢吃。”   “这怎么好意思?”过来开导不成功,弄断了人家的小树,现在又吃又拿。自己不过送了两对小孩子穿的棉鞋,一块普通布料过来。对比之下,梁云秀挺不好意思的。梁云秀想拒绝,又不甘心吃不到蒸白罗。   南淑哪里会让梁云秀为难。“梁玛玛就是客气。我这是送给小童吃的。梁玛玛往后多来几趟,小童也过来。章日章月也有个伴。”   梁云秀一想,也对啊,现在富阳街除了自己和范玛玛,谁愿意走进章家小院。当即笑着答应了。   南淑和梁云秀又说了一会儿话,见三个小孩子吃得差不多,开始眯了眼睛打瞌睡。梁云秀便起身告辞。   南淑带着两孩子送到小院门前,从窦玛玛手里接过篮子,送到成玛玛手上,“有空了常来坐坐。”   梁云秀满口答应,带了梁童出门。   梁童出了院子门,还不断回头向章日挥手。章日却懒懒得靠在南淑身边,打着小哈欠。   “别人向你挥手,你得挥手回礼。”南淑点点章日脑袋,领了孩子入门,却不让他们睡觉,而是在大厅坐下,让窦玛玛把大厅收拾干净。   “知道今日错在哪里吗?”   吃饱饭,章日的瞌睡虫都跑出来了,想着什么时候爬上床好好睡一睡,冷不防听见南淑问话,瞌睡虫统统跑清光。   “阿玛,阿…….”   “哥哥又做错事?”   章日垂下脑袋,玩弄着衣角,“我,我不该爬树,弄断了树。但,阿玛,梁童说我不会爬树,说我像尼人。我不是尼人,弟弟才是。我会爬树!”说到后面,章日昂起脑袋,一脸不甘。   “会爬树的就不像尼人。谁说的?”   “梁童!”   “这是梁童原话?”   章日想了想,好像不是哦。偷看一眼南淑的脸色,又垂下脑袋不说话。   “你们在院子里爬树,我都看见了。梁童是说,忸忸怩怩的,真像尼人。小日,是不是这样?”   章日想了想,点点头,脑袋垂得更低。   “小日,会爬树,你可以大声说出来,但不会爬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阿玛就不会爬树。爽快认了,才是娑人该做的。犹豫不决,畏首畏尾,不是男子汉所为。”   “阿玛是尼人。”大概是被梁童顶撞梁云秀的大胆行为刺激到,章日反驳起南淑的话。   南淑好笑,小孩子的思路很简单。章日觉得不会爬树伤了做娑人的自尊,所以特别捉住这点不放。说着说着,又回到原点。   “那又是谁说尼人就不会爬树,会爬树的就是娑人?”   章日抬头要说,猛想起刚才的对话,苦了脸摇摇头,“没。”   “那是你自己定义的?”   章日不知道定义是什么意思,猜测就是自己想的意思。点点小脑袋。   “还记得在田庄,阿玛说过什么?”   “阿玛说,不知道的要虚心求教。”   “在今天之前,小日会不会爬树?”   “……不会。”   “小日可以坦白承认,然后请求梁童教你。不会就是不会。小日可以向张初兄弟求教,为什么不能向梁童请教呢?”   “他是尼人。”   “小日啊,”南淑伸手搂住章日,“这个世界很大,能人异士极多。没人可以保证事事都会,也没人敢说知道得多的一定是娑人。凡事不耻下问,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不懂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不懂装懂。小日你想想,如果今日你爬不上去,是不是等于在梁童面前证实你不会爬树。倒不如一开始大方承认,别人也会觉得你胸襟磊落。如果今日你爬树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来,伤了身体,伤筋动骨,就得请大夫,吃药卧床。这些后果你可想过?”   章日摇摇头。   “小树断了,可以重新请人再种一次,但身体受伤了,有些伤害可能要背一辈子的。小日要记得。”   “阿玛,我以后都不爬树了。”   “找一个好师傅,跟着他好好学,学会了,就能爬树。”   “阿玛,我可以爬树?”章日的眼睛又回复了神采。   “前提是乖乖找一个师傅学好了,再爬。而且爬树的时候,要有人在旁边看着。”爬树哪里需要什么师傅,山村里长大的孩子,自己就能摸索出一套爬树的诀窍。南淑这样说,无非不想打击章日的信心,以后做事缩手缩脚的,同时也要教会他,凡事不能冲动,三思而后行。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发现了一个BUG,梁云秀大哥的儿子应该是姓梁,设定中,梁云秀大哥是娑人。这两章,郑童的名字改了过来了。   生产前夕   年前就下了一场雪,往后的数天,天气还是那么冷,却没再下雪。张玛玛已经不往前院跑,天天待在后院,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贺明敏,就怕他有个好歹。   南淑去探望过贺明敏一次,看见贺明敏全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中央鼓起圆鼓鼓的一坨。贺明敏的脸色不是太好,两眼无神,盯住窗户,一个人在发呆。南淑入房间时,贺明敏也没发现。还是张玛玛轻轻摇摇他,才转头看见南淑。   南淑宽慰了贺明敏几句。贺明敏勉强笑笑,应下了。南淑看出他神色恍惚,也不多说,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拉过张玛玛叮嘱,“虽说我和贺玛玛也就是租房子的情分,但千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缘分住在同一屋檐下,大家彼此照应是应该的。张玛玛如果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开口,能做的,我南淑一定帮忙。”   张玛玛脸上也有疲惫之色,听见南淑说的话,只点点头,“我家主家玛玛和家里有些矛盾......如果有......还请南玛玛多帮帮忙。”张玛玛说得含糊不清,南淑听得迷糊,却没有追问。   南淑回到前院,立即打发窦玛玛出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窦玛玛喘着粗气回来,凑到南淑耳边嘀嘀咕咕说,“听说前两日,有南边来的人,说是要找人。一个在家里犯事的尼人,说是偷了家里贵重的东西,联合家里两个仆人逃跑出来。还有,那帮子人说,那尼人是有了身孕的。”   “有图像吗?”   “这倒是没有,那帮子人在县城转了两天,就到府城去了,只说有消息来报,只要属真,一律给200两银子。”   “有人报消息吗?”   “多着呢,不过都说不对。”   “这两天,富阳街,家里附近有什么异样的?”   窦玛玛皱眉头想了想,“主家玛玛,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前天,地保在院子门口转。被我看见了,问他什么事,他不说,还反问我,有没不见东西之类的。我说那没有,有发现肯定报官了。地保那样子啊,看着就奇怪。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我听不清楚。然后地保自己跑掉了。”   南淑点点头,“这事你别和张玛玛他们说,还有这两天,你多往后院跑跑,贺明敏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还有过年前,没事别出去了,省得让人惦记。”   窦玛玛一一应下了。   南淑打发窦玛玛烧水准备饭菜,自己就翻出章日章月的小衣服,都是些出生百来天地小衣,整理了一大包,准备让窦玛玛晚饭时送过去。   章日章月两个小孩天天待在家里,睡醒了玩,玩累了吃,吃饱了睡。南淑看看床上睡的香甜的两小孩子,伸手探进被里,摸摸小胳膊腿,胖了不少。章日动动身子,避开南淑的手掌。   南淑气得去捏小孩子的胖脸,“敢嫌弃我的手冷。哼!”   章日扁着小嘴,乖乖承受自家阿玛的暴力。   扑通,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未等南淑反应过来出门看,房间的帘子猛地被人挑起,屋外的冷气哗啦一下涌进去。南淑看见两孩子齐齐把脑袋往被子里缩,心里冒出一团小火,谁这么冒失!   “南玛玛,快,快找人啊。我家玛玛要生了!”张玛玛尖了嗓子哄,把南淑心里刚冒出一点不满意打回去。几步冲上前,把张妈妈扯起来。   “赶紧回去看着你家玛玛,我去烧水,窦玛玛去找稳玛玛。”   张玛玛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往回跑。南淑回头看看孩子,睡得好好的。南淑放轻了动作,抱起给贺明敏的衣服出了房间。   交待窦玛玛立即找稳玛玛过来,要快。窦玛玛哎呀一声,念叨着,哪这么快啊,丢下手上扇子,飞跑出去。南淑代替窦玛玛看着炉火,烧了一锅开水,想想又翻出一只母鸡。   前些日子买的鸡都在大雪的夜晚冻死了,南淑为没能孵出小鸡可惜了一番,就让窦玛玛把鸡拔毛,清理干净。因着天气冷,不用想方法保存,四只宰好的鸡就放在厨房,用大汤碗装了。南淑这时翻出来的是一只最小的一只母鸡。   简单冲洗一下就丢进锅里,找了些姜,葱,红枣之类的也丢进去。又从房间里取出两支手掌长短的人参。想了想,南淑把一支塞回柜子里。这两支人参是意外得到的。有天南淑和窦玛玛到市集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顺道把章日的新衣服取回去,正好碰见有人在售卖这种小人参,因为时间不够长,药店不肯收,有钱买得起人参的人家嫌弃,不愿买,反倒便宜了南淑,用三两银子的低价买了回去。   南淑想着人参时间短,但好歹是人参,放着从前生活的地方,一年生的人参都有人买回去,而且这两支看起来,起码有三四年的时间。就算发挥不到起死回生的功效,但补补气血,滋补一□体,总归可以做到的。   把人参洗干净,趁着煲鸡汤的锅烧开了,赶紧丢了进去。那边开水也烧好了,南淑勺了一大盆热水,捧起就往后院送去。   后院房间内,张玛玛正用布条把窗户的边边角角包起来,看见南淑进来连忙伸手接过热水。   “贺玛玛怎么了?”   “刚要出去解手,突然就喊肚子疼。我给他看过,口子已经开了,该是要生了。”   南淑知道从前女人生孩子,是由一道口子,医生根据开口的大小,判断是否快要临盘。现在听张玛玛一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口子?不会也使在那里吧。   “哎呦,南玛玛帮帮忙,把屏风移到这里。”   “啊?好的。”   张玛玛在房门和床前竖了一道,如果有人推门进来,寒风就不会直接吹到床上的人。   “我让窦玛玛去请稳玛玛了,别担心。”   南淑这句别担心不知是宽慰张玛玛的话,还是安慰自己的话。南淑本来挺镇定的,生孩子嘛,自己以前的老婆都生过一个,没什么的,但挑起帘子进来,听了张玛玛的话,南淑才猛然醒觉,躺在床上的,不断喘气的人,正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生理结构。南淑原来平静的小心脏比较变得复杂起来。   “南玛玛,我家玛玛就劳烦你帮忙看顾着,我到厨房再取些水。”张玛玛往南淑手上塞了几块干净的布条,自己飞快跑出屋。   南淑看着床上,脸白如纸的贺明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呆站在屋中。   突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贺明敏瞪大眼,直直看住南淑,“南玛玛!”   生产   “贺玛玛,已经去请稳玛玛了。你尽管放宽心。”硬着头皮上前,侧身坐在床边。   “痛......呼,好痛。”   “忍住,别喊,力气要留着,否则生产的时候力气不够。”   贺明敏眼睛一暗,“要生了吗?我,我,我不要!”   南淑吃一惊,生孩子之事,哪里能你想生就生,不想生,难道把孩子塞回去。   “贺玛玛说的是什么傻话。孩子出来的,你还要好好将养身子,等孩子大了,你就享福了。”   贺明敏的泪水突然一滴一滴往下滑,苍白的脸色更是添了几分凄苦,“孩子的爹不在,我不要,不要生,生了……生了也没人管。”   “孩子是老天爷送的缘分,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南淑尽管在心里嘀咕这个“不在”,到底是死了,还是不在当地。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不断安慰贺明敏。   “你想想啊,怀胎十月不就为了今天,等大胖小子出来了,你看见他红红的小脸蛋啊,那时保准你忘记生产时的苦。别瞎想,多留点力气,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孩子在你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也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知道是小子吗?说不准是一个尼人。”贺明敏垂下眼帘,看向圆鼓鼓的肚子。   “尼人也好,娑人也好。都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里有不疼不爱的。”   贺明敏拉扯开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是吗?”   “好了好了,别想东想西的,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要肚子疼得厉害,你,你就捉住我的手。我就坐在这里,陪你。”南淑不敢再说别的,伸手捉住贺明敏手掌。   贺明敏手心都是汗,却是冰冷的,南淑握住贺明敏的手掌,紧紧的,企图把自己掌心的热量传递给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贺明敏没再说话,疼的厉害的时候,只咬紧了嘴唇,紧紧握住南淑的手。南淑用干净的布条不断为贺明敏擦汗,嘴里念叨着,“乖,乖,不痛不痛。吹吹,吹吹就不痛。”   贺明敏偶尔睁大了眼睛,却不再灰暗,漂亮的眼珠子恢复了神采,盯住南淑,像是盯住了什么人似的。眼睛里似乎蓬发出某样神采。   “来了,来了,请来了。”窦玛玛的大嗓门在门外嚷起,“稳玛玛快请进去。”   帘子被挑起,一个身材圆润的青年男子挽了大包袱快步走进来,不看床上的贺明敏,反而扫一眼房间,眉头挑起,“去多生两个火盘子过来。”   “哎。”窦玛玛在屏风外应了,立即飞跑出去。   “到厨房蒸几个菜包子。”南淑不由得扯开嗓子叮嘱窦玛玛,晚饭看样子是吃不成的,吃包子也好。   “哎呦。张玛玛看好路啊,一大盆热水烫身上了可不是小事。”   “我这不是紧张嘛。让让!让让!”   青年男子走到床前,观察一下贺明敏的脸色,“晚饭吃过吗?”   “没吃。还在做呢。”南淑替贺明敏回答,仔细打量下青年男子,脸色红润,十根手指头干净修长。   “去做饭!稀粥水之类的,多少要吃点。”青年男子掀起被子,伸手探进去。“怎么裤子还没脱啊。”一手把被子掀开。“都怎么回事。”   贺明敏□已经湿了一大块,幸好没见红。   青年男子快手扒了贺明敏的长裤,南淑慌忙转身避开,心里不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你过来帮忙啊。”   “啊?”南淑僵硬了身体,“我……我吗?”   “这房间里就只有你和我,难道我还要产夫帮忙搭把手吗?”   南淑别扭地转身,“要怎么做?”眼睛却看向地面。   “你该不会是怕血吧?”   “啊?”   “别耽误时间了,过来帮我抬起他的身子……”   南淑眼睛立即转向贺明敏盖了被子的上身,两手隔了被子,抬起了一些。   “好了,屏风上,床四边多搭些布,现在他受不得冷。”青年男子在贺明敏身下铺了一块黑漆漆的布。   南淑应声,立即把房间里能够找到的薄被,长布,统统挂起来。张玛玛送进来一个火盘子,房间内热气缭绕。   “进去的时候,动作轻点,别把冷风带进来了。”   “晓得晓得。”张玛玛紧张地搓搓手掌。   “张玛玛,我在炉上煮了一锅人参鸡汤,你去看看,好了没有?要是好了,你盛一碗过来。”   张玛玛顿时高兴过望,炉头上熬的鸡汤他早就看见了,但人参不是寻常物,两家又是普通的租客关系,南淑能过来帮忙已经很不错了,张玛玛也没想过居然还帮他们准备了人参鸡汤。当即向南淑深深揖了一下,眼圈红红地出门去了。   青年男子轻轻咦了一声,扫了南淑一眼。   “人参虽然是补物,但他现在这种时候,只能吃一点。”   “晓得晓得。”南淑心里一慌,把张玛玛的口头话直接挪过来用了。   青年男子抿嘴一笑,“看你紧张的。找张凳子坐下吧。照这样的情况来看,至少得到半夜。”   “你也闭上眼睛歇一下。等会儿,有你累的时候。”青年男子又伸手摸摸贺明敏□,然后抱了被子直接虚虚盖在上方。   南淑歪了身子坐在板凳上,眼睛只盯住自己脚面。   “我姓徐。玛玛怎么称呼啊?”   “南淑。”   “南玛玛,窦玛玛过来请人的时候,本该是贾玛玛过来的,但县衙宋玛玛那边突然派人来请,所以贾玛玛唯有过去了。我和贾玛玛相识,之前也替贾玛玛打过下手,也替人接生过,听见你们家焦急用人,所以自荐过来。”   原来这样,难怪看着那么年轻。   “没事没事。有经验就好,有经验就好。”总比我这个没经验的来得好。南淑心里默默念着,眼角偷看床上的贺明敏一眼,两眼闭着,似乎睡着了。   想想刚才徐玛玛的反应,安排,细心却不慌乱,想来也不会太差。   房内就这样安静下来,窗外大风呼呼得吹,但屋里却热气缭绕,南淑觉得后背上有汗水渗出,两脚不停地地面挪动。闷热的房屋里令人压制。   “徐玛玛住在哪里?”   “县城西门附近。”   “哦。自家的院子。”   “不是,租的。那里的租金便宜一些。”   “呵呵,我这院子也是租出去的。刚好贺玛玛租下了院子。看,人就是这般的缘分。”   “也对。”   ……   “汤来了。”张玛玛小心掀起帘子,热气腾腾的鸡汤送到床边。徐玛玛扶起贺明敏,张玛玛拿了小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往贺明敏嘴里送。   “来,吃块鸡肉。”   “多喝一口汤,补补气。”   喝了大半碗,贺明敏喝不下去了,徐玛玛让贺明敏靠着床板休息一会,才扶着他慢慢睡下。又掀了被子,检查□。   “怎么样了?”张玛玛紧张地盯住徐玛玛。   “才三指。”徐玛玛摇摇头。   “那,那我去热着这汤,等入夜后再喝一些。”张玛玛说话时,眼睛瞄住南淑。   “这汤不能多喝,等等看吧。等开了五指,再喝小半碗。多了不见得就是好。”   “晓得晓得。”张玛玛退到一边。   南淑觉得后背上的汗越来越多,“张玛玛过来这里坐坐,我去前院看看。如果要等到半夜,我去拿些包子过来,两位玛玛填填肚子。”   “哎呦,我去我去就好。”   “张玛玛坐着吧。你也跑了不少路。我去厨房就好。”说着,南淑把张玛玛按在椅子上,当先绕过屏风,挑起帘子出了房间。   冷风迎面吹来,深深吸一口气,顿时舒畅了许多。南淑快步走向前院,在贺明敏那里耽误了许多时间,也不知章日章月怎么了。   进了房间,只见章日章月穿好衣服,章日正陪弟弟玩丢布包。布包从房间的一头丢到另外一头,又从另外一头丢回来。   章日看见南淑进门,开心地扑进南淑怀里,昂起小脑袋,“阿玛,我帮弟弟穿了衣服,还有自己的衣服。”说着,两眼闪亮地看向南淑。   “小日真乖。是阿玛的好儿子。”南淑半分不吝啬赞扬。章日笑得眼睛都弯了,开开心心跑去继续和弟弟玩丢布包。   南淑出门,到厨房拿了三碗鸡汤,章日和章月碗里各放了一只鸡腿,自己的碗里放了一只鸡翅膀,取了三个大菜包子,吩咐窦玛玛多烧几锅热水,等会儿送四个菜包子到后院去。   窦玛玛应了,自己取了一个菜包子,就着热水吃。   “喝一碗鸡汤吧。”   “这,这不大好吧。”   “整整一锅呢,吃吧。别浪费了。”   “那,那谢谢主家玛玛了。”窦玛玛开开心心勺了小半碗,小口小口喝着。   南淑捧了汤和菜包子回房间,两小孩子洗了手脸,乖乖坐在南淑身边,拿了勺子自己喝汤。“阿玛吃鸡腿。”章日把碗推到南淑面前。   “阿玛有鸡翅膀。小日吃鸡腿。多吃点,身体长得高。”   章日点点头,拿起鸡腿大口大口吃起来。小章月也学着哥哥,拿了鸡腿吃。南淑帮两孩子把衣服袖子叠高一些,免得汤水弄湿了衣袖。   喝了热汤,吃了菜包子,两个孩子已经肚子滚圆。窦玛玛送来了热水,南淑没让孩子们洗澡,只用热水擦拭了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衣裤,就抱了上床。   “小日是哥哥,阿玛现在有事要到后院去,小日帮阿玛照看弟弟,好不好?”   “好。”章日用力点点小脑袋。装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领着弟弟坐在床里面,“弟弟,我给你讲故事。”   亲亲两儿子的额头,南淑收拾好房间。把东西放在厨房交给窦玛玛清理,南淑往后院走去,刚踏进后院院门,突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叫声。   “啊……”      父亲   南淑跑进房间,却不绕过屏风,先脱了沾了冷气的外套,等身体暖和一点才绕过屏风。眼前顿时迷茫了一片,热气缭绕的房间内夹杂了丝丝的腥味。   床上的贺明敏满头大汗,头发丝沾在额头上,两手握住床头垂下的布条,拳头握得紧紧的。   “别喊啊,产道还没开完全,现在喊了,等会儿,生产的时候,你就没力了。”徐玛玛把贺明敏身下的黑布抽出来,指挥张玛玛托起贺明敏的身体,又垫上去一块。   张玛玛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看向贺明敏的眼色已经带上几分哀求,“主家玛玛,你就忍忍吧,忍过了就好了。”   贺明敏摇摇头,呜咽着,牙齿咬着嘴唇,眼看着就要咬出血。   “拿块干净的布条来,别让他咬破了嘴唇。”   张玛玛应声转身,正好看见柱在门口的南淑,“南玛玛,你给我家玛玛想想办法,我家玛玛痛得忍不住了。”张玛玛是病急了乱投医,放着现成的稳玛玛不问,却跑来问南淑。   南淑不好意思装作听不见,只得走到贺明敏床前。 谁知贺明敏一看见南淑,立即转不出眼睛,定定看着南淑。   手掌轻轻搭在贺明敏捉紧布条的手上,“贺玛玛,生孩子是技术活,不能靠蛮干的。”   贺明敏显然是听不懂南淑说的话,却是听话地松开手,这下,徐玛玛和张玛玛都松了一口气。徐玛玛掀起被子,又看了看贺明敏的□,“已经五指了。多喝一碗汤,休息够了就可以开始了。记得汤要把油花撇了。”   张玛玛应声出去。南淑被贺明敏捉住脱不开手,只能顺势坐在床边,取过搁在床边的布条,替贺明敏擦擦汗,“快了快了,孩子快和你见面了。”   “是吗?我,我就知道他一直在折腾我。”   “等他出来了,我帮你扇他屁股。好好教训他。”   张玛玛和窦玛玛一同进来,窦玛玛把房间里的热水换了一趟,张玛玛把撇了油花的汤交给南淑手上,南淑喂了小半碗,那边徐玛玛已经喊,“够了,别再喝了。”   徐玛玛把贺明敏肚子上的被子掀开,露出只穿了小衣的肚子。肚子上一个小小的凸起在慢慢移动。   “贺玛玛,你看孩子在动,他在等着和你见面呢。”南淑把贺明敏的手按在小小的凸起上,随着凸起慢慢移动,“这是孩子的头,你看他快要出来了。”   贺明敏艰难地挺起身子去看肚子上的小小凸起,却只看见薄薄的衣服,“没有......”   “心急什么,闭了眼睛慢慢感受,你的孩子就在肚子里,不用看都能感受到。”   贺明敏听话闭了眼睛,慢慢展露出笑容,“嗯,对,他在动。”   “他要出来了。”南淑眼睛看向徐玛玛,只见他点点头。 “为了孩子,现在开始用力!”   南淑声音一落,贺明敏憋足了全身的力气,头往后昂,痛苦的长喊,“啊......”   尽管痛苦,尽管艰辛,尽管母体在生产的过程中经历了生死徘徊,尽管.......随之一声清亮的孩啼,一切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碰,院子里似乎有东西倒在地上,但房间内的人都没留意,刚出生的小婴儿,生产后晕死过去的贺明敏足够让房间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徐玛玛用热水洗过的布条替贺明敏清理□,身下的黑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沾了血水的黑布被丢进盆里,张玛玛把房间里带血的布条等等收拾好,南淑小心抱着孩子,用热水清理小身子,又用贺明敏给孩子准备的包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   贺明敏的身体被清理干净,汗湿的内衣裤换了一次,裹上好好的棉被,徐玛玛催促,“去取碗热汤过来。新生的小孩要喝一口阿玛的奶,以后才会和阿玛亲。”   张玛玛欢喜地应了一声,提起盛了脏水,血水的木桶,快步走出门。   “这孩子是尼人,还是娑人啊?”   南淑话音刚落,冷不防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张玛玛“啊”地一声,紧跟着是木桶翻到在地。大冷的夜晚,这声清脆得让人无法忽视。   “怎么回事!”南淑皱眉,张玛玛是紧张贺明敏,但不是无故惊呼的人啊。难道外面有什么?难道外面有小偷,被撞见了,想杀人灭口。   被从前报纸媒体报道,小偷进门,被撞见,提刀子杀人的新闻熏陶下,南淑越想越觉得像,一粒心拧起来,抱着小婴儿的手紧紧的,眼睛紧张地盯住门口。   徐玛玛发现南淑的异样,安置好贺明敏,走过来,“怎么了?”   “可能有小偷。”南淑觉得自己说话都透着紧张,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富阳街历来安全,但这种事……”徐玛玛没说下去,顺手拿起板凳,掂掂,慢慢走到屏风后。   “我来。”南淑哪里肯让徐玛玛冒险,自己好歹从前是个男人,抢上前,把婴儿塞给徐玛玛,“我是男人,我来。”   徐玛玛瞪着眼睛,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南淑半分没察觉,举起板凳小步小步绕到窗户后,手指挑起封窗户的布条,眯了眼睛往外看。   咦,南淑小小声惊呼,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张玛玛跪倒在雪地上,弯了身体,面前也跪着一个身穿暗蓝披风的人,那人似乎想扶起张玛玛。那人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青色长袍,似乎想帮着扶起张玛玛。南淑左右看看,没发现窦玛玛。   风中传来张玛玛的呜咽声,分不清是痛苦之极的哭声,还是别的……   南淑想了想,外面两个人,自己就一个,单挑肯定不行,必须智取,但怎么智取呢?   未等南淑想出个法子,外面的情形又变了。张玛玛猛地抬起头,竟是泪流满脸。两只手扯住暗蓝披风人,两个膝盖在地上挪动,不断往房间这里拉。   暗蓝披风人抬头看向房间,这时南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二十五六的样子,下巴上青青的一块,脸上有疲累之色,两眼满满的泪水。   “看来不像鸡鸣狗盗之类的人,反倒像和张玛玛认识的。”   “呃……”南淑脸上一红,其实看到现在,南淑也看出来,外面的真不像小偷小摸的人,脸上微红,“我,我就是……”   “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的。”徐玛玛似没看见南淑的脸色,把窗户推开一点,大声喊,“张玛玛外面的是什么人啊?”   “啊?”张玛玛惊了一下,意识到房间内还有别人,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是,是我家二少爷来了。”      父亲(二)   屋子里静了静,南淑和徐玛玛相视一眼,视线同时投向屏风后,晕迷了的贺明敏。   “南玛玛带孩子出去吧。”徐玛玛推推南淑,“床上那位玛玛我来照看着。大夜晚了,南玛玛该不会现在就想赶我走吧。”   徐玛玛嘴角含笑,绕过屏风回去了。南淑整整衣服,抱起刚出生的小婴儿,推门而去。   扫一样犹如木头柱子一样站在门口的人,南淑转身走进正厅。那二十多的青年一愣之下,快步追上前,“这位玛玛留步,留步!”   “我姓南。”   “南玛玛,在下王文俊。”   果然姓王。南淑心里暗想。伸手把怀里的婴儿递出去,“你来看看。”   王文俊没料到南淑如此直接,僵硬着看向婴儿,两只手慢慢伸出来,却在触碰到小婴儿包被的一瞬间,犹如触到烫水一般,飞快缩手。   “二少爷,这就是小少爷啊。二少爷快抱抱啊。”跟着追进来青衣人和张玛玛期待地看向王文俊。   “我,我,我……”王文俊结结巴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南淑手上的婴儿,却是不敢伸手去接。   “放轻松些,慢慢来,手弯起来,对,就是这样……”这种情形,南淑也经历过,面对新生的婴儿,满腔欢喜,却不敢触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伤害了软绵绵的孩子。   南淑指点动作僵硬的王文俊摆正了姿势,把小婴儿轻轻放到王文俊臂弯上。王文俊一动也不敢动,眼睛贪婪地看着婴儿。   “明敏的孩子,我的孩子……”声音中带上几分哽咽。   “二少爷,好歹找着你了。主家玛玛受的苦,终于找到说理的地方了。”张玛玛摸一把眼泪。   青衣少年窜上前,探头去看婴儿,“红彤彤的真好看。小少爷大了肯定是一个……”少年卡壳了,扭头问南淑,“这位玛玛,我家少爷是尼人还是娑人啊?”   “啊……这个……”南淑愣住了,知道眉毛是尼人和娑人的区别,但刚出生的小婴儿怎么区分呢?自己刚才又没看贺明敏生产的过程,怎么知道判断方法啊。   “看我开心的,都忘了这事。我来看看。”张玛玛自告奋勇上前,打开小包被,举起小婴儿两条藕腿,“是小尼人。”   南淑跟着探头查看一番,发现小婴儿□有一道粉红色的细线,不是口子,只是一道细线。   “二少爷,小少爷以后,已经是最漂亮的尼人,就是皇都里,那个谁……就是那个谁谁,都比不上我家小少爷。”   小婴儿被举起双脚,睡得不舒服,扭扭身子,小嘴张张,“啊……”哭起来。   张玛玛连忙包好包被,却不敢再让“笨手笨脚”的王文俊抱起孩子,接过来,交到南淑手上,“南玛玛,我这就是盛些热汤给主家玛玛,孩子出生要喝玛玛一口奶。”说着,喜滋滋地跑出去。   南淑轻轻拍打小婴儿后背,抬头见王文俊还站,向旁边的椅子呶呶嘴,“坐吧,站着做什么。”   王文俊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下,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南淑没让他有机会说话,“等贺玛玛醒转过来,你进房看看他。尼人生孩子啊,都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熬过来的都不容易。你做孩子父亲的,总不能光顾着看孩子,忘了孩子的……阿玛。”   王文俊点点头,脸带愧色,看一眼身边的少年。少年会意,上前几步,双手送出一个小布包,“纹银五十两。烦请南玛玛帮忙照看主家玛玛一些时间。”   “尼人做月子是一个月,要带孩子出远门至少要等到三月,大人小孩胫骨都长好了,才能出门见风。”   少年看了看王文俊,见他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这是纹银一百两,请南玛玛照看我家玛玛三个月。”   “这月租银子,我可是和贺玛玛签了契约的。”南淑挑挑眼眉,看来这贺家的事情真不少,孩子出生了,居然还不能立即接回家。不过就算能立即接回去,贺玛玛还要坐月子,少说也得住一个月。   “长则三月,少则一月。”王文俊突然开腔说话。   南淑侧身背向他,“扣下月租银子,剩下的我就当是用来给贺玛玛补身子。除了银子之外,你们还要准备一个下奶的母羊。”   “羊?你可以请一位奶玛玛。”   “哼。那是你送给我的谢礼。”王家据说是皇都的大商家,找母羊这种小事,应该不难。再说,章日章月现在的年纪,喝羊奶对身体正好,长身高,长营养。至于贺明敏要不要用羊奶喂小婴儿,那到时候问问他再说。至于母羊气味大,左邻右舍会不会有意见,这完全不在南淑考虑当中。羊毕竟不是公鸡,天天叫,关在家里,不跑出门,谁会知道。   “好。”王文俊当即答应。   南淑转身出了正厅,少年手上装满银子的布包却是没接。不是不想接,是没空余的手来接。   房间内,贺明敏已经醒转,斜靠在床头背上,小口小口喝汤,看见南淑手上的孩子,精神一振,“给我看看。”   这边接过孩子,那边立即解开衣服,南淑眼皮搭拉下来,“贺玛玛,王家二少爷在正厅等着,你收拾好了就让他过来,你们说一会儿话。大夜晚的,要走,最好都等到明天。”   房间内顿时一静,原来喜气洋洋的气氛顿时像被泼了一盆雪水,冷入心扉。   “主家玛玛……”张玛玛无措地看向贺明敏。   “我知道了。”贺明敏声音里听不出喜悲,“等我奶了孩子,再让他过来。”   和明敏和王文俊怎么交涉,南淑就管不着了,回到正厅,接过少年手上的布包。南淑慢慢走回前院。   抬头看向天上漆黑的夜空,南淑伸伸懒腰,累了一晚上了,该好好睡一睡。   “咯咯,咯咯。”黑夜里敲门声尤其响亮。   “谁啊?”窦玛玛从厨房探头出来,小跑到门边,推开门上的小窗户挡板,就着门外灯笼的亮光往外看。   “主家玛玛,是游公子。”窦玛玛小声说。但黑夜中,四周一片安静,窦玛玛这话说的再小声,也是响亮得很。   怎么又来了?上次在田庄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主家玛玛……”窦玛玛又催促。   “开门吧。”   南淑打了一个哈欠,勉强打起精神。院门拉开,游甯一身素色衣裳,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看见院子里的南淑,却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有事?话到嘴边变成,“你身体不适?进来喝杯热茶吧。”   游甯没回答,只继续看着南淑。   南淑低头看见长街上,游甯长长,瘦削的影子。朦胧的灯笼烛光中,游甯的影子是那样单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上月,我到皇都商谈一笔生意。”   南淑愣了一下,游甯是在向自己解释?      再见   老朋友再见,彼此都会欣喜无比,说说别后的事;情人见面,大家难免笑中有泪,依依难舍。但南淑和游甯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朋友不是,情人更不是。   南淑在挣扎,游甯说明了来意,自己到底要怎么做。要不要再泼一盆冷水,好让游甯彻底心死呢。   “晚上冷,你回去吧。”说完,游甯转身走出长街。   南淑瞠目结舌,就这样走了?游甯居然走了!没表白,没示爱,没……什么都没有,说了两句话,游甯走得干净利落。可怜南淑呆站在院子里,想穿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当夜,南淑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后院隐约传来张玛玛的哭声,一声一声的,让人心烦。   次日早上,章月鼓起小嘴,懒床不起。南淑内疚的亲亲孩子额头,哄孩子重新睡下,那边的章日没受到南淑的影响,精神饱满地穿好衣服,跳下床,跑到南淑床前。   “阿玛,弟弟生病了。”小手摸摸章月的额头。平日阿玛不给他们赖床,弟弟今日可以多睡一会,难道是生病了。章日忧心地看向南淑。   “恩,弟弟昨晚休息的不好。让他多睡会。”   父子两人洗漱好,吃过早饭,南淑让窦玛玛去后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自己就不过去了。陪着章日把那天歪倒的小树搬到一边,小树树杆断开的地方,长出两片嫩芽。章日好奇断树能不能再长高长大,南淑就让他自己留心观察,然后告诉自己观察结果。   章日欢天喜地搬条板凳坐在断树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小树。南淑自己侧把掉下来的枝干放在厨房边,等做饭的时候,当柴火烧掉。   离大年节还剩下几天时间,南淑打了水,挽起袖子,收拾前院三间房间。房间顶部已经让窦玛玛扫了尘,现在只需要用清水抹家具,把被单,枕头套,穿过的衣服换洗一次,换上干净鲜艳的用具。   窦玛玛很快就从后院回来,照旧在南淑耳边嘀咕,“那个王文俊说,让贺玛玛在这里坐月子,最多三月,开春后一定接他回皇都。贺玛玛听了就说,我等你。别的话再不肯说。我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心酸。”   “别人家的事少管。快过年了,前院的事情忙完了,就到后院帮忙。大过年的,总不能冷冷清清的过。”   窦玛玛点头应下,挽高袖子,和南淑一起忙起来。   王文俊是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早上离开。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青衣少年,和当日陪贺明敏一起来的车夫。   等王文俊走了,南淑到后院看了贺明敏一次。贺明敏脸上淡淡的,但眼圈却是红的。南淑宽慰了几句,来回说的,不过是养好身体要紧,孩子还需要你之类的。   “南玛玛,家里还有一位嫂子,我记得刚嫁进王家,嫂子也像你一样。”   然后呢?   等南淑竖起耳朵听贺明敏说心事,自己好发挥街坊主任大叔的本事,安慰安慰失落人的时候,贺明敏不说话了。   南淑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半分用不到力气。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南淑才勉强说,“眼看着就要过年,虽然你没出月,不能出门,但过年该有的气氛,总得有。我采买了些过年用的东西,等会儿,让窦玛玛送过来,粘在门上,窗上,多些喜气。”   贺明敏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孩子,“他还没起名字。”   呃……怎么又变了话题。   “回去吧。”   干脆变成逐客令了。南淑体谅贺明敏生完孩子,不和他计较,出了房间,偷偷找来张玛玛,叮嘱他看好贺明敏,别让他有功夫瞎想。   张玛玛抹抹眼角,应了。   年节前,扫灶,请灶君,备年果,年礼,年糕,初一祭拜天地的香烛,清扫家中每一个角落,换上干净的被套,诸如此类的。忙完了前院,还得忙后院的。贺明敏生产完,房间不能扫尘,只能换上干净的被套应应景。   一轮忙碌的日子下来,直至除夕夜晚,南淑才停下来。却猛然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个人,一件事。游甯。   自从那天晚上游甯神秘出现了一次,就再没出现过。南淑待在家里忙碌,也没空闲功夫跑到外面去确认多一次。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这样悬着,直至南淑回想起来。   到底什么意思嘛。   南淑嘀咕着,手里不停干活。大冷天,做好的饭菜不过一会儿,油就结成一团一团的,倒不如吃火锅。   小炉是窦玛玛从偏房里翻出来的,小小一只,放上一个小锅,刚好足够两个大人围炉煮食。火锅食材有冷天最少见的青菜,也不知道窦玛玛怎么买下来的,只有半篮子,自家做的猪肉丸子,包的饺子,成块的土豆,地瓜之类的,半只鸡。比起从前吃火锅,鸡猪牛羊肉,一碟一碟上桌,比起来实在是太少了,但这些已经是这个年代,这个县城能找到最好,最丰富的食材。   章日章月早早坐在圆桌边,看着阿玛和窦玛玛把一碟一碟的食物摆上桌。章月好奇地问哥哥,“为什么和平日吃的,看起来都不一样啊?”   章日一本正经回答,“那是因为这些都是生的,不能吃。”   “为什么要上桌啊?”章月追问。   “因为我们要自己把这些放入锅里煮。”   “为什么要自己煮啊?”   “因为……”章日急得额头冒出细汗,“因为……”   “今晚吃的是火锅,火锅讲究的就是自己把食物煮熟,取出来吃用,不讲究烹调的方法,追求的是边煮食物,一边聊天的过程。”   章月似懂非懂的点头,章日眨眨眼睛,急忙把阿玛的话记下来。   “徐玛玛来了,快进来。”窦玛玛热情招呼徐锦。自从贺明敏生产后,小婴儿有一回不愿意喝奶,当时窦玛玛就请了徐绣过来看,徐绣几下功夫就料理好了,两次见面,大家都对对方印象不错。   窦玛玛这个包打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徐绣的事。徐玛玛名绣,寓意锦绣年华。可惜事与愿违。徐绣未出嫁,订婚的丈夫就去了,一直守寡,近几年靠接生来维持生计,有时还要帮人洗衣服。家里也没人,双亲都去了,每到过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南淑听了,叹口气,就要窦玛玛去请徐绣大年夜过来吃饭,一起守岁。开始徐绣还不愿意。后来,南淑想了一个招,借口说,大年夜炮竹声又多又响,怕吓着了小婴儿,一定要请徐绣过来看着。徐绣这才应了。   徐绣一进门,看见南淑一家已经摆好席面,急忙退到门外。窦玛玛一把拉住他,眼睛却瞄向南淑。   南淑摇摇头,“窦玛玛,后院的饭菜,汤都准备好了吗?都好了,就送过去,徐玛玛也一并过去吧。”   窦玛玛应了,从厨房拿出一个篮子,一个小火炉。火炉是用来小火煨汤的。汤照例是鸡汤,半只鸡,菜式都是以清淡的为主。徐绣接过小火炉,和窦玛玛一起到了后院。   窦玛玛回来的时候,念叨着,“那徐玛玛说什么都不肯进房上桌,自己带了包子,冷馒头,坐在正厅,一口一口吃,就问要了一碗热水。”   “没事。你去和他说,贺玛玛这些天心神不宁,自言自语,张玛玛忙着看孩子,难免有忽略,你让他有空了多和贺玛玛说话。”   窦玛玛应了,飞跑到后院,不一会儿回来,脸上惊喜,“主家玛玛,你可真神了。徐玛玛听了,果然进房。你说啊,说话说话,哪有只说不吃的,就算喝口粥也是要的,贺玛玛哪里会让徐玛玛喝白热水。”   南淑笑笑没说话。从前做街道主任,每到年节,都要慰问一些孤寡的人家。有人不愿意白白接受送来的东西,有人不愿意参加街道举办的除夕年会。心态不一,有自卑的,有认为是施舍的……无论哪一种,南淑觉得自己既然是街道的主任,该他份内的事就该做足。   或说社会福利,告诉他们,这不是施舍,或说服帮忙,然后留下来吃顿晚饭,不同心态,不同方法,多年工作下来,南淑处理这类事情游刃有余。现在碰见徐绣这件事,自然是手到拿来,轻易解决。   “坐下吧,忙了好些天,等会儿还要守岁了。”   一家人围了圆桌团团坐下,窦玛玛侧了身体,只坐半张椅子。窦玛玛的丈夫和儿子趁着年夜赶车赚钱多,一连几天都在外面跑,窦玛玛也只能和章家一起过年了。   “咯咯咯咯……”连串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谁啊?”窦玛玛跑出去开门,“哎呀,这不是游公子和徐大夫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二更送上。妹纸们啊,最近的留言好少啊,虽然JJ经常抽抽,但是不抽的时候,还是冒个泡吧,让我知道妹纸们有在关注啊。谢谢啦。 ————————   除夕   他们来做什么?大除夕夜的,不是应该一家人坐一起吃晚饭。想起从前几天,游甯没头没尾的一句解释,南淑心里不安,他们该不会是想......   未等南淑想出所以然来,那边游甯和徐聚已经登堂入室。窦玛玛小跑跟在后面,手里还提了两个菜篮子。   “你们......”   “除夕夜,家里就自己一个,想来南玛玛这里蹭口饭吃。”徐聚大大咧咧放下手上的酒瓶,坐在圆桌边,“南玛玛别客气啊,坐下。”   南淑眉毛一挑,这里是他家,要说不客气的也该是他。哼一声,坐下来。南淑一坐下,圆桌边的椅子都坐满人了。游甯扫一眼正厅,两边拜访的靠背椅子还剩下一张,游甯大大方方挪过来,一屁股坐下。窦玛玛眼见圆桌坐满了人,连忙提了篮子说,“我到厨房洗洗菜。”   “窦玛玛别去,过来坐下。”南淑刚喊完,窦玛玛已经小跑了离开。   南淑忍不住瞪了游甯一眼,他来了倒好,把窦玛玛的位置占了。窦玛玛一个人忙活了大半年,过年节,还要一个人守着厨房。   游甯看一眼徐聚,徐聚叹口气,“我倒是想去,只怕我前脚踏进去,他立即从窗户跳出去。”   南淑听得不清不楚的,还想在问,衣服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阿玛,饿。”   章月扬起小脸蛋,可怜兮兮看向南淑。南淑唯有把容易熟的东西先放进去,鸡肉熬的时间长,汤更加有味道,要先放,青菜容易熟,放下去,不过几下眨眼的功夫就烫熟了,南淑夹起来,章日章月的碗里各放了一筷子。   徐聚拨开自带来的酒瓶子,对嘴就是满满一口酒。南淑抱起章月,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游甯突然站起来,未等南淑发问,已经挑起帘子走出去。片刻功夫,游甯当先,窦玛玛提了两篮子洗干净的青菜,还有一大碟切好,洗干净的鸡肉,一碟送酒小菜。   窦玛玛进门放好东西,坐在圆桌下首。南淑点点头,这样还可以,但好像忽略了什么。南淑想了想,应该没遗落啊,怎么心里老大不舒服的,似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吃块鸡。”一块冒了烟的鸡肉夹到南淑碗里。   南淑顺手夹起来送到嘴边,热气迷茫了眼睛,嘴唇上的刺痛却一下子把南淑的思想拉出来。对啊。他什么时候允许游甯和徐聚坐下来吃饭了。   鸡肉也不吃了,南淑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一拍。帕一声响,惊得一桌子的人都看向南淑。   “这里是章家,不是游家或者徐家,两位请回吧。”南淑板起脸。   “已经坐下了,就吃完再说吧。大过年的,别一惊一乍的,惊了年神。”   什么?什么?游甯居然自说自话,还带上指责自己。南淑惊疑不定,这个还是从前见过的游甯吗?   “你说的,人经一事,长一智。”游甯侧头看向南淑,热气缭绕中,游甯的脸是那么不真实,放佛笼上一层薄雾。   “我现在想通了一些事,自然也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南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游甯是什么意思。用自己的话堵住自己的嘴。被游甯一说,南淑没心思追究游甯不请自来,还带人过来的“罪行”。哼了一声,“吃完了赶紧走。”   “吃饱了再说。”   南淑心里暗恨,吃过饭,你还想留下来守岁,想得美。   南淑心里拿定主意,等饭吃过了,立即赶人。但南淑却是忘记了,从一开始自己不愿意游甯留下来吃放,直至变成吃过饭赶人走,南淑自己已经一退再退,吃过饭后,还真能赶人走吗?   南淑膝盖上坐了章月,右手边是章日,左手边是游甯,对面侧是徐聚和窦玛玛。徐聚也不吃肉,只一口接一口喝酒,偶尔夹起几注送酒小菜吃。窦玛玛缩起脑袋,眼睛盯住小炉,看见炉里的东西少了,立即加上去。   平来,小炉也就够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子吃用,现在多了两个大人,哪怕有一个不往小炉里动筷子,可还有一个啊。小炉里的食物,常常是刚烧开了,立即清空,加了一遍,又清空一遍。   南淑一边吃,一边顾着身边的两孩子,章日不够高,筷子够不着小炉。南淑夹了鸡肉给他,还得夹青菜到碗里,就怕他不吃青菜。章月捧了小碗,小口喝汤,一只小手捉了半只鸡腿。一口汤,一口鸡肉,吃得好不痛快。   南淑替章月挽起衣袖,时不时替他擦擦小嘴,不然汁水掉在衣服上。顾着两小的,南淑没时间其他事,偶尔抽空子吃两口菜。   宴席间,游甯说起到皇都谈生意发生的事情,徐聚搭两句话。多数是游甯在说,徐聚在听。南淑把两小孩子喂得七八分饱,就不让他们再吃,让章日带章月到后院陪贺明敏说说话。   章日应了一声,跳下椅子,牵住弟弟的手,快步走出正厅。   “天黑路滑,就这样让他们过去怕不是太好。”   南淑瞄一眼游甯,心道,我的儿子关你何事。嘴上却说,“前后院的路,章日熟得很,不怕。”   南淑这边刚闭嘴,那边就听见外面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地,接着小小两声哭声,很快就消失了。   南淑的心一下难受起来,有心出去看看,但话已经说出口,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打嘴巴。   “别担心,小孩身上衣服厚,即便摔着碰着,也不会受伤的。”游甯反倒开腔劝说南淑。   南淑恨恨瞪了游甯一眼,要不是你,我哪里用得着把儿子指使出去。   游甯微笑,举起筷子不紧不慢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南淑碗里,“吃块鸡肉,刚才你光顾着孩子,自己也没吃多少。”   “游公子,现在饭已经吃过了,天色也不早了,游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天黑路滑,我也不敢多留公子了。”   游甯放下筷子,脸现苦涩,“小淑,你至少让我吃饱啊。”   “你刚才不是吃了吗?”南淑眼睛一扫桌面,一只半鸡少了二分之一,窦玛玛埋头啃鸡骨头,徐聚一杯接一杯地喝,面前的送酒小菜空了一大半。   南淑用眼睛示意,不是你吃的,难道两个孩子加窦玛玛一个能吃得了大半只鸡。   游甯转身注视南淑,“你要照看孩子,顾不得吃喝,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所以……”游甯视线落在南淑碗上,没说话。   南淑气得一声冷笑,说谎话也不带眨眼的,刚才明明是自己从小炉里夹出青菜和肉给两孩子的!等等……给两孩子?没有给自己?   南淑大吃一惊,目光立即扫向窦玛玛。窦玛玛哆嗦了一下,终于在南淑迫人的视线中抬头,艰难地点点头。   南淑气得跺脚,这个窦玛玛怎么不告诉自己一声。   “小淑……”   游甯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钻进南淑耳朵里,钻出一身的难受。   “吃吧吃吧,吃饱了赶紧回去。”南淑背转身,不去理会游甯。   游甯举起筷子,慢慢吃肉,慢慢吃菜,就像刚才一样,说说自己做生意时,途径各地的见闻。说起南方有一个玛奴儿国,那里的尼人可以像娑人一样经商为官。说起北方的大漠漠国,那里的尼人轻易不能出门,出门得带面纱,只许露出一双眼睛见人。   南淑原来不想理会游甯,但游甯把路上的见闻说得生动非常,原本一直埋头啃骨头的窦玛玛也忍不住侧起耳朵认真听。   南淑从前和老伴旅游过,走过不少地方,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来到这里,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心里也是想知道外面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南淑还能管住自己,叮嘱自己一定不能露出一丝一毫感兴趣的样子,但一直听啊听啊,耳朵控制不住慢慢竖起,身体在不知不觉侧了侧,向游甯的方向靠了靠。         除夕(二)   不知说了多长时间,途中,窦玛玛出去拿了一篮子木炭回来,游甯往小炉里加了两次食物。看着游甯碗边已经堆起小山似的骨头,南淑的眼睛不由得瞪向游甯,吃那么多,还吃得下。   只见游甯不紧不慢,用筷子夹起一注青菜送入口,慢条斯理继续说路上的见闻。   南淑心里别扭啊,既想游甯快点走,又想多听一些。   心里别扭,自然落在行动上。南淑不停转动身体,左转转,右晃晃。窦玛玛看见,哎呀了一声,“主家玛玛可是见冷了?”   “没......就是一点点。” 不舒服,因为看见某人的原因......   窦玛玛哪里知道,站起来进房间要给南淑取衣服。徐聚倒了一杯酒送到南淑面前,“南玛玛说口酒,保证身体暖和。” 徐聚带来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一瓶,提着酒壶倒酒的手晃啊晃啊,但那酒水偏偏半点没洒出来。   “这酒劲道大。”游甯按下南淑企图去拿酒杯的手。   南淑原来不大想喝,被游甯这一制止,立即抢过酒杯,头一昂,一口喝尽。   不就是白酒罢了。 想当年自己也是久经酒精考验的,街道办事处碰上大评小评,什么时候不需要摸着酒瓶子说话。时日久了,南淑也是练出一份本事。红酒啤酒随便来,洋酒白酒,两三杯没问题,四五杯脸红红,六七杯找救兵。   现在就这么小小一杯,不过两口的白酒,怎么能难倒自己。南淑满怀信心,啪一声,把酒杯狠狠放在桌上,“我就喝了!”   咦,怎么说话,舌头有些大,有些不灵活。   南淑摇摇头,不对劲啊,往日喝过六七杯白酒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现在一杯就......倒?   眼前的人像忽大忽小,层层叠叠,南淑皱起眉头,两手对准人头用力一拍。   啪!一声脆响。紧随着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南淑定眼一看,好了,终于合成一个人头。只是这人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像不是自己的同事啊。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舌头和嘴结在一起,说一句话都得费老半天功夫。南淑心里觉得不对劲啊,但是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心里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提示自己,不对!不对!不对!   南淑歪了脑袋,盯住人头,看啊看啊。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   声音忽远忽近。南淑不满意地四处张望,喊谁啊?哪里那么难听的名字。   哎呀,手一松,眼前的人头又开始晃动。南淑只觉得头昏难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南淑张张嘴,却看见晃动的人头似乎距离自己又移近了一些,南淑张手又是一拍。   啪!干脆利落,这次连抽冷气的声音都没有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南淑满意点点头,头一歪,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小淑从来滴酒不沾。你何苦为难他!”   “我哪里有为难他。不过看他坐着不舒服,顺手递一杯给他。说起来,南玛玛喝酒真是豪爽。一口闷了。”   “徐聚!”   “好了好了。我说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你以为南玛玛会让你留下来守岁。哼,我瞧着他一整晚盯住那盘鸡肉,可能老早就想好,等盘子空了就赶人走。”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啧啧!有所为?你的有所为就是一整晚数着鸡肉丝送进口,还要咀嚼成肉沫才肯吞下去。”   ……   “好了好了,我也不说你。至少你还能看见人,我呢?可能我前脚进门,他后脚就跳窗出去了。”声音中带上几分自嘲。   “徐玛玛在后院帮忙照料租客。”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说,我早知道了。”   “听说那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近日不愿喝奶,晚上不愿安眠。”   砰……有什么东西摔倒。   “你说真的?”   “窦玛玛无意说漏了口。”   “哎呀,我赶紧过去看看……等等,我说游甯,你什么时候把窦玛玛拉拢过来了?”   “徐玛玛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要是他知道前院……”   “好了好了,我这就过去。”   哗啦,帘子掀起落下的声音后,一切安静下来。   ……   南淑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又似乎睡了很短时间。   长得身体都睡懒了,连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动;短得想用脑袋好好想想事情,也会觉得头痛欲裂。   自己怎么了?睡着了?然后呢?死了…….   然后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然后有了一个全新的生命。然后……   南淑突然惊出一后背的冷汗。自己该是喝醉了。从前的身体有能耐,不等于现在这副身体可以任由自己胡为。   南淑开始回想喝酒后的情景,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南淑越想越惊,越是心慌,冷汗大滴大滴冒出来。   “小淑!”游甯用温布条替南淑擦汗,见南淑皱眉头,似乎有什么极害怕的事情。   “小淑别怕,我在这里。”   谁?谁在说话。南淑艰难地从脑袋里翻出说话人的信息。   游甯!   对,就是游甯。   回想起那人身份的一瞬间,南淑条件反射般,竟然忘记脑袋的刺痛,猛地瞪大眼睛,“你怎么还在这里?”   游甯手一顿,“你喝醉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南淑还想说什么,脑袋就是一阵痛,痛得南淑两手抱住头,说不出话。   “小淑,我替你揉揉。”大手按上南淑脸颊两侧穴位上,不轻不重打着圈。南淑只觉得一阵舒坦,忍不住轻声呻吟出来。      除夕(三)   游甯眼神一暗,手下不觉轻了几分,搂住南淑的手臂却是下意识收紧了。   “怎么不按了?”南淑不舒服转转头,“继续啊。”   游甯苦笑,手下用力了几分。只逍遥的声音声声入耳,游甯虽然自问是君子,但坐怀不乱......却是强人所难。游甯当机立断,推开南淑,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房外清冷的空气洗涤胸腔,胸内一口闷起换出。清冷的空气入肺,虽冷得发抖,却让人瞬间清醒。游甯苦笑,如果徐聚知道了,肯定取笑自己没胆量,连一亲芳泽都做不到。但笑就笑,既是喜欢,当然须得对方许可,借酒醉行事,岂不是大丈夫所为。游甯摇摇头,慢慢走到院子中央,抬头看见天空一轮明月。明月已圆,而人何时能圆呢?   游甯掀起帘子跑出去,南淑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半靠在床板,半歪着身体,衣服扣子最上面的两粒已经解开,胸口露出一片嫩白的雪肉。   呃......   南淑打了一个酒嗝,浑臭的气味令南淑皱紧眉头。不就是按两下头,怎么就跑出去了,南淑挣扎着坐起来,扣上扣子,真冷。穿好衣服,南淑扶着墙慢慢走出去。一口就倒,这身体真不行。幸好,自己没说什么要命的话。如果说了,刚才游甯一定会质问的。南淑心里安定了许多,心里一安定,立即想到家里的两孩子。   章日章月被自己打发到后院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想到孩子,南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出门就看见像柱子一样柱在院子中央的游甯。南淑奇怪地抬头看天,夜空中明月当空,星星到是不少。南淑嘀咕道,没污染的环境就是好,从前想在一个晴朗的夜晚,看看星星,还得爬到山顶去。   南淑啾啾游甯,看见他似乎看得入神了,自己转身就往后院走。   后院正厅内,徐聚拿着一个毛绒小球在逗章月玩,章日则凑到张玛玛身边,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流口水了。”“啊,笑了。”“啊,睁开眼睛了。”   “小日小月。”南淑进门前,特意在后院停留了一会,好让身上的酒气散去一些。   章日章月看见南淑,三步并作两步飞扑过来,“阿玛。”两粒小脑袋挤在南淑胸前蹭啊蹭啊。   “告诉阿玛,你们做了什么啊?”   “我说我说。”章日首先蹦跳着抢天,“我帮张玛玛照看小尼人。”   “哦。张玛玛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张玛玛感激南淑对他们照料周到,哪里会驳章日的话,连连点头说是。   “不错,乖孩子。小月呢?”   被哥哥抢了先,章月鼓起嘴巴,“阿玛,我陪徐大夫玩。”说着章月满怀希望看向徐聚。   徐聚正把毛绒小球上下抛着玩的手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小月在陪我玩儿。”   噗嗤一声,房间帘子传出一阵笑声,“多大的人还要小孩子陪你玩。”人未到,声先至。帘子一挑开,一张清俊却带上微微红粉的脸出现在帘子后。   南淑定眼一看,才发现不是红粉,而是房间内热气熏出来的,落在徐绣脸上却像红粉一般,红却不艳。   徐聚傻子似地看向徐绣,连南淑连连咳嗽也没听见。   徐绣一转身,从张玛玛手上接过孩子,“贺玛玛想看看孩子,我抱进去了。”   等贺明敏抱着孩子进房,徐聚依然还是那副模样。南淑摇摇头,一副猪哥样,想别人喜欢你,做梦吧。   念头一起,南淑心里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南淑很快就释然了,徐聚那副模样,说是不喜欢徐绣还真说不过去。   守岁得守到凌晨。凌晨的铜锣敲响后,家家户户放炮竹,以示驱走去年的晦气,迎接新年的福气。   南淑搂住两孩子坐下来,章日章月玩了半天,现在一坐下,开始犯困,眼皮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厅内烧了火盆,不冷,南淑也不怕孩子睡着了会着凉。搂住孩子,让他们舒服靠好,亲亲小额头,“睡吧。”   得到南淑的允许,不过片刻功夫,两个小小家伙立即睡熟了。   南淑看看章日,又看看章月。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数月,转眼间又到了过年的时间。从前自己是围着儿子,孙子转,大年夜也不过吃完饭后,抱着孙子看看春晚,等待凌晨12点的烟火。   时过境迁,及至今日,往日一切已无可追,冷冷异世界,唯有独身一人。   两行清泪慢慢滑落,南淑想把眼泪倒吸回去,却无论南淑怎么抽搐着鼻子,那眼泪却断了线似的,不断下滑。   一方洁净的手帕送至眼前。   南淑抬头,只见徐聚尴尬地伸出手,“天冷,流泪......呃,着凉。”徐聚别扭地把帕子放在桌上,转身坐到离南淑最远的椅子上。   南淑没去拿桌子上的帕子,任由眼泪在脸上风干,“谢谢徐大夫。”   “南玛玛,有些话不该说。但是......”   “既然不该说,就不要说了。”南淑斩钉切铁断了徐聚的话头。   徐聚沉默,轻轻摇头。南淑却像没看见一般,腰板挺直。过去已经过去,现在还需要珍惜。悲痛无法回去的过往,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珍惜眼前人。   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南淑脸上带上自己不察觉的温柔。   后院大厅帘子外,游甯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轻叹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冬至快乐啊   初一   炮竹声声辞旧岁。随着一阵刺破宁静的铜锣声响后,炮竹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忙着点炮竹应新岁。   窦玛玛取出五十发的炮竹,先在前院点燃,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点点红光闪耀,南淑领了两孩子站在前院正厅厅前,看着炮竹散落院中。   窦玛玛向南淑道贺,“岁岁平安,年年好岁。”   “同喜同喜。”空气中弥漫浓烈的硫磺气味,炮竹燃烧带来的淡淡热气驱散一夜的寒冷。   游甯和徐聚站在后院的半月门前,徐聚斜眼看向游甯,“上去说句话啊。”   “你怎么不去帮徐玛玛点炮竹。”   徐聚一下吃了鳖,不敢再取笑游甯。   游甯整整衣衫,上前几步,“小淑,”说着,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布包,分别递给章日和章月,“这是给小孩子的新年礼。”   南淑心想,原来这里是要送礼物不送钱的。点点头,替两孩子接过来。伸手接过布包的时候,只觉得游甯手一僵,南淑奇怪,难道送出来的礼物又不舍得了。 南淑用力一扯,游甯顺势松开手。   “走了走了,到后院去。贺玛玛那边还没点炮竹呢。”徐聚当先走回后院。   后院内,张玛玛捧了炮竹,眼巴巴地等着。大过年的,院子里只有两三人,看着实在凄凉。看见徐聚过来,立即欢喜地把炮竹往地上一抛,等人都走到屋檐下,张玛玛取了火引子,点燃炮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回来。   噼里啪啦,炮竹声声。   张玛玛和窦玛玛互相说了恭喜话,南淑挑起帘子进房,陪睡醒过来的贺明敏说了几句话。婴儿被吵醒,抿抿小嘴,哇一声大哭。   章月搂住南淑“弟弟不乖,小月都不哭。”   南淑好笑,“弟弟才那么一点。听得炮竹声自然是怕的。你那么小的时候,还不是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章月哎呀一声扑进南淑怀里撒娇,“小月没哭,小月没哭。”   贺明敏斜靠着床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小月那么大。”   “小孩是见风长,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长大了。”   “是吗?”   “你也别想太多,还在坐月子呢。晨时已过,你好好休息吧。”   贺明敏也不挽留南淑,倒时对徐绣说,“天色已晚,徐玛玛将就着过一晚吧。明日再送徐玛玛回去。”   徐绣想想也就答应了。   游甯和徐聚分别和南淑告辞离开,扰攘了一夜,南淑伸伸懒腰,年也不是那么好过啊。   一夜炮竹声不断,南淑和两孩子却累得半点听不见,身体一沾上床便呼呼大睡,直至次日窦玛玛过来拍门,方才醒过来。   “我的主家玛玛,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躺床上了。酬神是大事,耽搁不得的。”窦玛玛快手替章日章月穿好衣服,两孩子忸怩着不让窦玛玛穿。窦玛玛力气大,哪里让小孩子忸怩过去,不过功夫就把孩子的衣服收拾整齐。   “主家玛玛,我去倒水给你们擦脸,酬神的东西都在外面备着呢。”   “好......好。”南淑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应了窦玛玛。等窦玛玛一转身出去,身体一歪,又躺下了,真累啊,熬了半夜,第二天哪里能起来啊。   窦玛玛端了热水进来,就看见南淑歪着身体,又睡着了。窦玛玛急得直跺脚,“主家玛玛。”顾不上两个像倒地冬瓜似的孩子,窦玛玛扶起南淑,“醒醒啊,到时候酬神了,迟了神明可不高兴。”   南淑睁着惺忪的眼睛,“好了好了。这就起了。”懒洋洋穿上衣服,洗过手脸,窦玛玛帮两孩子洗好,把孩子们抱出去。   院子里,已经摆了一张长桌子,桌子上香炉,香烛已经摆好,还有一只杀好,洗干净的生鸡,一碟新鲜水果,一碟包子。   “这时节买碟水果酬神,还得贵上好几倍价钱,这些还是田庄里送来的。”窦玛玛唠唠叨叨,把两孩子抱到桌子前,地上摆了布垫,让孩子们跪下,叮嘱他们眼睛不能乱看,不能亵渎了神明。而自己就这样跪在孩子们后面。   “用布垫吧。大冷天的,跪在地上,万一受寒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窦玛玛还要退让,南淑直接从正厅的椅子上取下布垫,给窦玛玛垫上了。一家四口整整齐齐跪在长桌前。   南淑手持三注清香,恭敬三磕头。“愿来年家宅平安。孩子健康聪明。” 插上三注清香,南淑领着孩子再次磕头。   “后院替张玛玛摆一个吧。贺玛玛不能出门,但初一拜神总是要得,让张玛玛抱了孩子出去,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窦玛玛把长桌上的贡品,送上正厅,供奉在正中央。这些贡品一直等到年十五,大年节最后一天,才能吃用,寓意神明赐福。   南淑和两孩子随便吃了几口稀粥。章日章月刚才是不愿意起床,现在就是闹着要出去玩。南淑给每人一个小篮子,打开院子门,让章日牵住章月的小手,叮嘱章日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开章月的小手。章日连连点头应了,蹦蹦跳跳往旁边一户跑去。   南淑自己也打开院子门,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门边,从厨房里取出煎好的白罗糕,一碟一碟放在手边。   这个世界大年节有奇怪的风俗。小孩子在大年初一出门,到各家各户取要糕点,被问及的人家不能拒绝,要把糕点送给上门的孩子。孩子可以立即吃了,或者放在篮子里回家吃。   据说这一风俗的起源在于娑尼人曾经发生过一次大饥荒,小孩子饿死无数。当时的皇夫号召臣民把家里有的粮食做成糕点,免费送给小孩。皇家就在大年初一,在皇宫正门皇夫亲手将糕点送给每一个上门的孩子。不但是皇族,还有皇都里的富户纷纷效仿。本应死人无数的饥荒,因为这一次,好多小孩子都活下来了。皇夫有感于此,成为皇太夫后,正式下旨,每年大年初一于皇宫正门免费向小孩派发糕点。数百年来无一年例外,渐渐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开门向小孩派发糕点的习俗就被固定下来。   小孩子不懂事,有吃的,有玩的,可以乱串门不被斥骂自然开心满意。而大人则感激当时的皇夫救人无数的行为,以此为缅怀。   南淑知道这一习俗的来由后,很是感叹一番。能在荒年,想到的不是自己搂住粮食过日子,而是号召大家帮助有需要的人,这位皇夫不得不说是一位大贤者。   南淑除了准备白罗糕,馅料是糖和碎花生的包子,还有剁碎的青菜叶和碎鸡肉做馅料的生肉包。   说也是奇怪,门外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却偏偏没人跑进章家的小院。南淑也不焦急,就坐在门里等着。   第一个跑进来的居然是梁童,“南玛玛,你这里也太迟了,我都把富阳街走了一圈了。”梁童不满意地把篮子送到南淑面前,“得给双份。”   “好,双份。”南淑把每样点心都取一份放到梁童的篮子上。篮子里已经装满各式的包子。梁童一见有白罗糕,立即用手指夹起就吃,“还是南玛玛做的好吃,家里的玛玛怎么都做不出这味道。”   “喜欢吃就多吃些,还有好多呢。”   梁童撩起衣服袍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南淑急忙让窦玛玛去搬张椅子过来,梁童这个小尼人,居然像娑人一样坐地上,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会爬树,会欺负章日的尼人,说不会坐地上,哪又怎么可能。   “地上冷,坐椅子上。”   梁童应一声,大大咧咧坐下来,把手上的篮子随便往地上一放,一手拿了白罗糕,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瞄瞄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孩子,用鼻子尖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今日应该还有一章,(*^__^*) 嘻嘻……   大年节   “怎么了?”南淑故意问。   “哼,他们不吃,白便宜我了。”梁童把声音故意拔高了一些,边说边看看门边上的小孩子。大大咬一口白罗糕,故意吃得吧唧吧唧响。   南淑脑袋一转,想通了其中关键。“哪有你那么小气的,”说着,故意把自己准备的糕点挪出去,好让门边的小孩子都看见,“这个里面有糖和花生,这个呢,是肉包子,这个是白罗糕,里面加了好些配料。”   门边的孩子闻到风中送来的香气,早就流了一嘴的口水虽然每年上门取糕点,但是哪一户做的糕点好吃,哪一户做的不好吃,孩子们还是心里有数的。章家院子的南玛玛往年做的糕点都不怎样,但这年看着似乎多了些变化。更何况已经有人进了章家的院门,还吃得津津有味,小孩子心里像蚂蚁爬似地,难受得很。   你推推我,我挤挤你。一个小尼人被挤了出来,踉跄地跌进章家小院,一群小孩子哗啦一下跑清光,就像小尼人一个坐在地上,篮子里的糕点也掉出来不少。   南淑上前扶起小孩子,又帮他捡起地上的糕点,“来,吃点东西。”说着,拉在还在坐在自己膝盖上,拿起一个白罗糕送到小尼人嘴边。   小尼人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抵挡不住糕点的香气,张开小嘴小小咬了一口,酥软的白罗入口,带上腊肉的香气,细腻的滋味远远不是大白馒头包子能比的。   “好吃吗?”   “好吃。”脆生生应了一句,小尼人自己捧起白罗糕大口吃起来。   南淑让窦玛玛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条,等他们吃完,洗手擦嘴。   跑远的孩子慢慢又围上来,看见被推进去的小尼人坐在南玛玛膝盖上吃的开心。有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先跑进来,“南玛玛,这个是什么?好吃吗?”   “你过来尝尝便知道好不好吃。”   娑人小孩摇摇头,“阿玛说你家脏,不让进来。”   南淑故意转头去问窦玛玛,“窦玛玛,我们的院子脏吗?”   “哪里有的事情,我可是天天扫叶子,用水冲洗院子的。”窦玛玛粗声粗气回答。   娑人小孩想想,自己又看看院子,看看南淑和窦玛玛。虽然穿得不是太好看,但也是干净整洁啊。小院子更不用说了,地上连片叶子都没有。   小孩子跳着跑到南淑身边,张开小手,“南玛玛,我也要。”   “窦玛玛,帮他洗洗手。”   “来,洗了手再吃。” 不管小孩愿不愿意,窦玛玛扯过去就是一顿洗。小孩扁了小嘴,嘀嘀咕咕,“还说不干净呢,吃个糕点都要洗手。”   擦干净小手,南淑让孩子坐在椅子上,把白罗糕放在掌心,“尝尝。”   小孩两三口吃完,又张开小手问南淑要。南淑指指身边的碟子,“这里还有,自己拿吧。”   小孩子左右手各拿一件就往嘴里塞。他的那些小伙伴见有人领了头,立即一窝蜂冲进来,嚷嚷着要南淑给糕点吃。   南淑让他们一个个洗好手,坐在椅上上,才把糕点分到每人手上。   “南玛玛做得真好吃。”小孩子最是纯真,好与不好,立即判断出来。不过一会儿,南淑准备的糕点都被抢光了,小孩子有些吃了一块的,缠着南淑还要。   “好好,让窦玛玛把糕点热一下,再拿出来。”南淑向窦玛玛使了一个眼色,窦玛玛会意,立即到厨房把原来准备做晚饭的糕点都拿出来热一热。   “以后想吃了,就来这里。”   “好。”孩子们齐声应下。   “南玛玛,为什么阿玛说你家脏,东西不好吃啊。”   “那你觉得南玛玛准备的东西好不好吃。”   “好吃。”   “这些都是今年的新花样,你阿玛没吃过,所以不知道啊。”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孩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复杂也只是大人带来的复杂。   章日带着章月一路小跑回去,小脸红扑扑地,一进门就嚷嚷开了,“阿玛,大家都派完了,我和弟弟只有这么一些。”说着举高篮子扑向南淑怀里撒娇。   “谁让你们今早懒床不起来。”南淑点点章日鼻子。 啾啾孩子们的篮子,只有三个大白馒头。   “章日,我这里有好多,给一些你。”最先进门的小娑人,大方掀开自己的篮子,让章日自己挑选。   “贾羽,我拿了。”章日毫不客气伸手取了满满两只手掌的包子出来,塞到自己和章月的篮子里。   贾羽一看自己的篮子少了三分之一,心痛得捂住篮子,“不给了不给了。”   等孩子们吃得小肚子滚圆,南淑就让章日充当小主人,领着一群孩子介绍自己的家。例如院子里有什么果树,什么时候会结果,果子是什么颜色的,有哪些花树,长出来的花香不香......   章日得了吩咐,牵住弟弟,像个小大人一样,走在最前头给一群小尾巴讲解。 孩子群中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呼,一圈下来,贾羽已经和章日勾肩搭背起来,拍着胸口喊兄弟,说以后要多些过来找章日玩。   南淑认得这个贾羽,富阳街的孩子王。从前章日跟自己到茶楼的时候,和贾羽那些小孩子玩不到一块去,现在见章日多了一帮朋友。南淑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是几颗树,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花树,我家里多的是。”   小院门口,游甯带着一个八岁开外的小尼人站在门口。南淑一看见那个小尼人,眼睛便像生了钉子似地牢牢钉在小尼人身上,小嘴,尖下巴,双眼皮,嫩白的肌肤,放在从前也是一个小美人。   南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哼,说着非南淑不娶,怎么找了一个小尼人回来。还那么小,不是自己儿子就是买回来的童养夫,亏他说得对南淑那么情深意重的。   南淑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自己明明不喜欢游甯来着,他有儿子或者童养夫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发酸吗?肯定是为从前的南淑不值得。   就在几下眨眼的功夫,南淑的念头已经转了又转。“游公子来了。”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说话。   游甯没说话,倒是那个小尼人昂起小脑袋,走进来,绕院子走了一圈,“比我的奶玛玛住的地方还小,哼。”用眼角打量打量南淑,“哼。”   南淑懒得和小孩子计较,眼睛直直看向门口的游甯,“今日是大年初一,”举举手上的篮子,“想问你要些糕点。”   “那是小孩子才做的把戏。”小尼人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矢口否认。   南淑亲自到厨房包了糕点出来,放到游甯的篮子里,“现在才来,街上的人家多数都关上院门了。碰上我,是你们的运气。”   游甯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南淑却没给他机会,转身打发了孩子群各自回家,自己一手拖住一个孩子回房去。   “走啊。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游甯脸色一沉,“菁华,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菁华脸色一青,“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听你说,好了。” 一手抢过篮子,“我自己去要,好了吗?”菁华飞快跑出院子,砰砰地把隔壁小院的门敲得山响。   大年初一过后,初二开始,各家开始串门子,亲戚间互相走动。章家本来就没多少亲戚,有的都是远房亲戚,而且不在县城附近,而南淑又是远嫁过来的,更加不用走亲戚了。从初二开始,贾羽天天过来串门子,顺带解决午餐。贾羽跑得勤,贾家的玛玛觉得不好意思,趁着年节上门,提了两尺布做见面礼,章日章月每人一个小红包。   梁云秀和范玛玛也有过来拜年。大家说了些互相贺喜的说话,坐下来吃一顿午饭。别人来了自家,自己也得跑一趟别家。南淑掂量一下自家里的东西,布匹什么的都是别人送的,再转手送出去,难免会被发现。干脆自己下厨做几道点心,当做贺年的礼物。   梁家和范家各跑了一日,正好碰上两家还有别的亲戚上门。大家见南淑拿出些糕点做年礼,很是看不起,但一尝过味道后,不由得连连称赞。南淑心里小小的得意。也不是多好吃的东西,只能说这里的人烹调方法太单一,食物的运用方式也少,一坛子泡菜居然吃的停不住嘴。其中一个怀了身孕的玛玛更是央着南淑帮忙多做一坛开胃口的泡菜。   南淑自然一一答应。原来因为养鸡一事而被富阳街玛玛们排斥的南淑又渐渐重新被接纳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点击好少啊,大家都出去过节了吗?今日的二更。   先生(一)   纷纷攘攘的大年节过后,王文俊派人送来一头母羊。母羊看着没多少精神,但奶子沉甸甸的。南淑把母羊关在原来鸡窝的地方,简单用原来扎鸡棚的材料扎了一个围栏,又让窦玛玛的男人帮忙每天准备些新鲜草。   王文俊派来的人还知道窦玛玛怎么扎羊奶。既能扎出奶水也不用担心伤寒了母羊的身体。窦玛玛学了几回,有模有样扎出两碗羊奶。   来人又到后院拜见了贺明敏,说了一会儿话。   南淑热了羊奶,送了一碗到后院给贺明敏,又让章日章月分着喝一碗。章日一闻到那股子腥骚味,捏了鼻子不肯喝。章月反倒是听话喝了两口,漂亮的小脸蛋皱成折子脸。   “阿玛,这个不好喝。”   “乖,这个对身体好。”南淑诱导两孩子,“喝这个身体长得高,长得白,长得强壮。”   “我不是尼人,不用长得白。”章日把碗推开,自己跑到屋子角落,捏着鼻子拼命摇头。   “长得比贾羽高,比梁童有力。”南淑继续跑出诱饵。   章日有些心动,但还是拧着眉头不愿喝。   南淑抱起章月,“来,小月多喝几口,喝了比哥哥长得高。”   “就像喝了苦苦的药,身体会好起来吗?”章月苦恼地看向南淑。   这样的比喻也不是不可以的。   “对。”南淑生怕章月继续追问,我现在没生病,不吃药之类的。幸好,章月只纠结了一下,小口小口喝了半碗。   章日见弟弟喝了,也乖乖走到南淑身边,就着南淑的手,喝了半碗。窦玛玛送到后院的羊奶也被送回来。   “主家玛玛,后院的贺玛玛嫌这个腥骚,退回来了。说是谢谢主家玛玛的好意。”   “窦玛玛,这个可是好东西。”   羊奶在从前被誉为奶中之王,好处多的是:容易吸收,预防感冒,肠胃炎,老幼皆宜。《本草纲目》也曾经记载,羊乳甘温无毒,可益五脏、补肾虚、益精气、养心肺;治消渴、疗虚劳;利皮肤、润毛发;和小肠、利大肠。   更何况,现在喝到的可是纯天然羊奶,比起从前不知经过多少道加工工序的瓶装奶要好上不少。   南淑倒了半碗给自己,端到嘴边。一股浓浓的羊骚味扑鼻而来。南淑不由得歪歪脑袋,难怪两孩子喝得那么痛苦,原生态的东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原始了。没半点添加剂,调味料,入口实在不容易啊。   眼睛一闭,手腕一翻,一口喝尽。   “阿玛。”章日章月眨巴着眼睛看向南淑。   “不好喝,但是喝了身体好。”   “主家玛玛说的可是真的,能不能……”窦玛玛见父子三人都喝了,搓着手掌,犹豫地看向南淑。   “窦玛玛拿去喝吧。你男人和孩子,等他们回来了再去扎羊奶。这奶新鲜,不经放的。”   “谢谢主家玛玛。”窦玛玛接过羊奶,捏着鼻子一口咽下。   “哎呀,这味道真大。”窦玛玛用衣袖擦擦嘴,“不捏紧了鼻子,真得吞出来。”   “以后大家每天喝半碗。”   章日章月垂了脑袋,闷声应了。章月很奇怪,苦苦的药为什么要天天吃呢。   大年过后,章日就五岁了。南淑开始着手准备章日启蒙的事情。原来游甯提议的先生,又便宜,据说学问又不错。但是现在自己和游甯的关系,南淑实在张不了嘴问游甯找人。   南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到城东头那边看看。   文秀才开的学堂在城东的落华街。故名思意,住在这里的多是落第秀才,还有不得志的书生。租金相对比富阳街便宜,环境呢,也是绿树成荫,可惜距离集市有些近,终究不太讲究。   文秀才的学堂在落花街尽头。一间普通的院子,院门前一颗大树,远远看去,那课大树放佛遮挡了半边院子似的。   小院门口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看门。老人见南淑两手各牵了一个孩子,其中一个看上去到了启蒙的年纪。老人推开木门,让南淑领了孩子进去。   院子不大,看上去比章家的前院还要少上三分之一。进门左侧是厨房,打开的大门看见里面有炉灶,估计是文秀才自己一家吃饭的地方。   小院正对三间大房。正中一间传来小童念书声,好些童子探头看向窗外,却看见南淑带了孩子进来。   左右两间大房门窗关紧了,也不看出里面概况,想来也该是文秀才书房之类的。小院右侧是两边偏房,同样是关紧了门窗。   南淑看着环境,心里就不大满意。学生使用的地方就一个正厅,课间活动的地方可以说是没的。而且和先生的家人混在一起,连前后院都没有。   勉强压下心里的不满,南淑走到窗边,侧头看向正厅内。正厅中央,一个年约四十开外的干瘦男子,捏着下巴一点胡子,眯了眼睛,摇头晃脑念着。他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   南淑注意到,正厅里横三竖四,摆放了十二张长桌,其中十张已经坐了人。每张桌子坐了两名童子。   童子们打哈欠的,偷偷丢纸团玩的,乖乖念书的,趴在桌上睡觉的,各种状态都有。而坐在最前方的文秀才也不管他们,只是自己不断念书。   南淑摇摇头,这样的教学,还不如自己教。可惜自己就是不识字。         先生(二)倒V章节   章日知道阿玛要送自己念书,这时也垫高脚尖,探头张望屋里的情景。童子们摇头晃脑跟着先生念书。章日也羡慕得跟着摇摇脑袋。   南淑好笑地敲敲章日脑袋,小小年纪,书还没学会,别坏的习惯学了不少。   “走吧。”   章日依依不舍被南淑扯住走,一步三回头,等出了小院子,就问南淑。“阿玛,我是不是要到这里上学?”   章日满眼的期待,南淑不忍心批评文秀才的教学实在不怎么样。唯有含糊应着,“再看看别的学院吧。”   “哦。”长长的尾音,章日两条小短腿在地上左右磨蹭,垂着脑袋。   “走吧。”   父子三人回到小院,南淑让窦玛玛再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没别的先生。窦玛玛应了,飞快跑出去。   未等到窦玛玛回来,王文俊突然上门,亲自向南淑道谢,又送了两匹缎花锦布,两匹细棉布,一条差不多婴儿手臂长短的人参作为谢礼。章日章月各得了一个纯金打造,拇指头大小的平安锁。   南淑收下王文俊的谢礼,到后院房间里和贺明敏道别。   “贺玛玛一路上,小心些身体,尽量躺着,别太劳累了。”   “一路车马,能有多好的境况。我是心理有数的。”贺明敏被张玛玛包裹得严严紧紧的,脖子以下统统被包裹住。   “南玛玛,我这次回去,倘若能保住家中地位。别的我不敢保证,以后你和章日章月到皇都来,尽管住在王家。一切有我照应。”   “相见就是有缘。况且我收了你的银子,租房子给你,负责你的饮食。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现在也别说这些客气说话。南玛玛你我心里清楚。锦上添花人人都会做,雪中送炭又又多少人愿意伸手。我父子两人能撑到现在,也是多得有你。南玛玛,你这份情我贺明敏记下了。”贺明敏垂下头,向南淑弯腰。   南淑哪里愿意受他的礼,急忙侧身让开。   “南玛玛是不知道,你......”   “主家玛玛都准备好了。”张玛玛挑起帘子风风火火跑进来,却是正好把贺明敏最后一句话遮盖下去。   南淑想想也就是些感激的话,就没追问。   贺明敏被人用软轿抬出富阳街,再送入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车的宽敞马车上。张玛玛抱了孩子紧紧跟在身后。王家来接人的马车,就南淑目测,这马车起码能容纳两个人平躺睡觉。贺明敏已经被送上马车,提起帘子进入的一瞬间,突然回头,嘴唇微动。   南淑远远看去,正是说,“记得来看我。”   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线内。   南淑打起精神,好了,送走贺明敏,后院又空出来。仔细盘算一下,自己这趟赚了可不少。本来说好半年的租金和伙食费用,王文俊原额照付,上次送的那包银子还不计算在内,另外多了四匹好布,一条人参。用自己手指头粗细的人参用来婴儿手臂长短的大人参,怎么看都是自己赚了。   南淑想着,该不是张玛玛把自己熬人参鸡汤的事告诉王文俊,所以王文俊送了自己一条人参作为补偿吧。   南淑摸摸下巴。俗话说得好,人参不在贵,在乎用得有效果。看,小人参同样可以养神补气。   南淑让窦玛玛去收拾一下后院。看看有什么需要修补的,赶紧修补修补,下一位租客入住的时候,就不用花时间等待。   南淑回到小院,坐下刚喝了一口茶,就看见地保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啊?站在门口这是做什么了?”   “我这不是看见南玛玛在忙,不敢过来打扰。”地保睁着眼睛说瞎话。贺明敏的事,地保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后来南淑居然保下了贺明敏,而贺明敏的丈夫又是如此财雄势大。地保心里正忐忑着,生怕南淑不给他好面。   “地保今日过来有事?” 今天的事真是一桩接一桩,让人半分空闲下来的心思都没有。   “南玛玛的后院还租吗?我这是给南玛玛送租客过来了。”地保见南淑脸色如常,自己放下心来,大大咧咧走进正厅,挑个位置坐下。   “租啊。有新租客?”   “数年前的上榜秀才。”地保竖起一根拇指,“一等一的好学问。”   “上皇都赴考,还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念书?”赴考的话,不一定答应教导章日,念书的话,或许能用房租打动。   “念书。”   “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恐怕不行啊,他还在路上,得好些天才赶过来。”   “那?”南淑有些犹豫,租房子怎么也得看看租客的模样,说说话,了解一下性情。如果连样子都没见过,怎么知道是好是歹。房子是自己的,要真出了什么事情,租客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自己可得留下来收拾烂摊子的。   “南玛玛,你可得相信我。我给你介绍这租客,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地保下意识前倾了身子。   南淑眉头一挑,这话说得就像给自己介绍对象一样。   “要不这样。我给你写个契约,短租三月,三月内,如果你不满意,可以立即赶人走。要是惹上什么官司,我都替你担着。”   南淑原本有几分心动,立即起了疑心,什么人能让地保做出那么大得承诺啊。   “这事,我还得好好想想。”南淑没把话说绝了。   地保一听,立即急了,刚刚南淑还是一副很心动的样子,怎么立即就变呢。“南玛玛,我这是看着之前那个玛玛的事情上,特意替你找啊。从前那事,我有不对的地方。这人没查清楚,就让他租了你得院子。我知道玛玛后来担了很大得关系。我这是......补救来了。”   话说到这份上,南淑数十年的人生经历还不知道地保的意思,那就是白活了。   “老实说吧,到底是什么人托你来租我的院子?”   “啊?”地保一下苦了脸,这南玛玛未免也太聪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大概会有多更。 会是谁呢?其实大家都应该猜到的。   先生(三)倒V章节   “这......”地保支支吾吾,不想说。   南淑也不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耗着。直至窦玛玛从外面跑回来。   “哎呦,你怎么来了?”窦玛玛的大嗓门一开口就打破正厅里的安静。   “我,我是给南玛玛找来了租客。”地保偷偷扫一眼南淑的脸色,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南淑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地保更加心急了。   “主家玛玛,你让我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   南淑一听暗叫不好,连连使眼色示意窦玛玛不要说。窦玛玛张大嘴巴,奇怪地看看南淑,又看看地保,甩甩手,“忙活了大半天。这炉里还没有半点吃的东西。我去烧饭了。”   地保也是伶俐人,窦玛玛话没说全,但前后一想,再结合偶尔听见的风言风语,立即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南玛玛这是给大儿子找先生?”   南淑似笑非笑地看向地保。替章日找先生的事情,南淑也掩饰过,地保肯定从哪里听见了什么。现在有一点苗头,立即就能猜测出来。   “我这是给南玛玛送先生来的啊。”   南淑还是不说话。   “我。你看,这秀才是一心来念书的,南玛玛把院子租出去,顺带帮那书生免一些租金,让他帮你大儿子启蒙,这不是正好吗?”   很好,连自己的心思都说得出来。南淑脸上仍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把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遍,谁会买通地保要租自己的院子,又是谁自愿来教章日呢?   地保见南淑还是不为所动,急得两脚在地上来回挪动,“南玛玛,我是为你着想......”   “说吧,到底是谁托你办这件事的?”   地保看着南淑,淡淡的一张脸,一双黑眼珠却像是看穿自己所有的把戏一般。地保心里暗叫一句不好。想想,这事最后终究得让南淑知道,而且那人也没让自己保守秘密。   “姓游名甯。”   是他?南淑瞳孔猛地一收缩。想了很多人,却没想到是他?   他要租自己的院子,岂不是和自己日夜相见。乱想什么啊?什么日夜相见,顶多就是白天的时候见一面。不对,让窦玛玛去招呼他,那就能连见都不用见了。   但是他要求主动教章日抵免房租?就凭游甯那间顺风酒楼,多少钱的房租都能付得起,范得着要来用劳动抵免?   南淑越想越糊涂。那边的地保见南淑脸色不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暗暗骂自己不该多贪那些钱,接下这桩事。   “你让他来。亲自对我说。”   地保得了南淑一句话,如获大赦,飞快跑出去。   傍晚时分,游甯一身青衫,走进了章家小院。   “坐。”南淑是半点好脸色也没给游甯。   “小淑。”   啪。游甯话没说话就被南淑猛一下拍桌子声打断。   “游公子,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可怜我们父子三人,找了这么一个机会,施舍我们一些银子,还是觉得我们父子三,无依无靠,值得欺负?”   如果游甯敢说可怜,南淑立即把刚得到的银子甩出来,赶游甯出门,要是敢说欺负......哼哼!不过,晾游甯也没这个胆子欺负。   “我的酒楼变卖给其他人了。”   游甯短短一句话就像下了一个炸弹,一下把南淑炸得跳起来。   “什么?”酒楼生意不错啊,南淑想想自己好几次故意无意经过酒楼,总看见人来人往的,哪里需要变卖。   “做生意,难免和官场是有所牵连。”   游甯话说得含糊,但足够南淑浮想连篇。这话是说的没错。官商勾结,放之各大异世界皆准的道理。   “就算有牵连,你不是有其他生意吗?”游甯的生意,南淑不是很清楚,却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一二。   “生意就算是赚了十桩,但只要亏了一桩,也是万劫不复。”   呃,这也是实话。但换而言之就是游甯太贪心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过年节的时候,你不是穿得光鲜,还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南淑心里是信了五分,游甯可能真的“破产”了。如果这个世界有这个词,或者说,家道中落了。   “大年节的,总不能让这些事情扫了兴致。”游甯垂头,看上去神色悲切。   这下,南淑反而不好说什么。“那,那个你带来的孩子?”   “还记得我说,去了皇都一次,谈生意了?”   “对。”   “他是生意对象的孩子。我帮他暂时照看着。”   原来这样。南淑想了又想,觉得已经没什么好问得。但这院子真租给游甯,他付得起钱吗?   南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龌龊。游甯已经没落了,自己还想着他没钱就赶他走。但问题是这院子本来就是想用来赚点小钱花花啊。要是让他住进来了,没赚钱,说不准还得倒贴钱。   这么一想,南淑又不平衡了。   “我这院子很贵的。”南淑当下把对贺明敏说的话又对游甯说了一次。   游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南淑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银子。我身边还有一个小童,跟了我好些年了。是一个小娑人。”   游甯最后一句,让南淑感觉怪怪的,却想不出来奇怪在哪里。   “我中过秀才,懂得些字,做文章也是没问题的。如果能有学生教导,收一些束脩,也能维持生活。”   “那你为什么不去帮人干活啊?”南淑脱口而出。   游甯脸色一暗,摇摇头,苦笑却不答话。   南淑干笑两声,心想,当过老板的人就是心气大,做不了小的,难怪想当先生,起码听起来也不当人手下要强。   “那你帮章日启蒙,我免你一半的房租。”   “还有饭钱。”   “那可不行。你们有两个人。”南淑竖起两根手指头晃了晃,示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   “我可以教章月。”游甯的声音很低,低得差点听不清楚。   南淑马上觉得不好意思。别人已经那么可怜的,自己还斤斤计较。“好吧。你把章月也教了。还有,院子的收拾,衣服的清洗,你们得自己做,别想着找窦玛玛干活。”   “那是自然的。”   “就这么定了。明天找地保过来,签了契约,你就可以搬过来住。”   “好。”一直垂着脑袋的游甯弯了弯嘴角,只是这弯度还没加深,便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人啊,有时候就是不能凭经验办事,总有被误导的时候的。 谢谢做梦做沙发妹纸找到的三只虫子。已经改好啦。   初学   隔日清晨,窦玛玛刚打开院门就看见游甯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背了包袱和地保站在一块。   “游公子,怎么不敲门?”窦玛玛赶紧让三人进来。   大厅内,南淑和三个孩子正在吃早饭,看见三人进来也是吃了一惊。   地保取出契约,念了一遍,问南淑和游甯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两人皆摇头,在契约上签名画押。   游甯指指身边的小童,“福子。过来见过南玛玛。”   福子上前向南淑弯腰行礼,“南玛玛。”声音清脆动听。   南淑点点头,也不和游甯多说话,让窦玛玛送他们到后院,让他们自己收拾去了。   “阿玛?那个叔叔要住这里。”章日见过游甯好几次,对他影像很深。   “嗯,以后他就是你的先生了。”   章日啊一声,张大小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日不喜欢?”   章日摇摇脑袋。上次到田庄玩,章日记忆很深刻,游甯学识丰富,还能回答阿玛不知道的东西。如果他做了自己先生,章日想想那天坐在中央的干瘦男子,小孩子的心立即向游甯倾斜。比较起来,还是这个好一些。   “喜欢。”   “喜欢就要好好学习。”   “嗯。”章日大力点点脑袋。用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阿玛,我们赶紧吃饱了,到后院上课去。”   “着急什么。你先生还要收拾收拾,起码得明天才可以上课。”   “哦。”章日小孩子拖长乐尾音,显然为不能立即上课感到可惜。   下午,福子过来请南淑带两孩子过去。南淑奇怪,却是跟了福子过去。   后院院子里摆了三张木椅,一张小桌,桌上有一个沙盘。   “这是?”   “既然答应授课,不如从今日开始吧。”   “你们都收拾好了?”虽然是做了承诺,但自己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啊,一两天的整理时间还是会留给游甯的。   “已经收拾好了。”   游甯既然这样说,南淑也不坚持,让章日过来给游甯行礼。游甯却是不受。   “只是启蒙,算不上正式的先生。”   游甯让章日坐在左手边的木椅上,又抱起章月,放到右手边,自己坐在中央。   “春末夏初,虽然是百病丛生的季节,午后,阳光温暖而不猛烈,在太阳光念书,最是合适。”   游甯开始上课。首先教章日学百家姓。大概无论哪一个世界,幼儿的启蒙书籍都是从姓名开始。游甯在沙盘上写一个字,念一次,章日章月跟着念一次,章日用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模范游甯的字。   “其实我有准备纸张笔墨。”南淑忍不住张嘴打断。   “只是学字,这些暂时用不着。”   南淑却不是这样想,学字写字,从来都是一体的。只学字不写字又有什么作用,而且小孩子的握笔习惯一旦形成了,以后想改就难了。   游甯一共教了章日三个字,然后让章日自己在沙盘上模仿。转过身来,把眼巴巴看住自己的章月抱进怀里。   “小月想认字吗?”   “想。”   “我们先补学字,先学数数。”   “好。”小章月乖乖靠在游甯怀里。   游甯伸出一根手指,“这里有多少根手指。”   “一”   游甯竖起两根手指。“这样呢?”   “两根。”   “小月真聪明。”游甯换了一下手,左右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这样呢?”   章月有些不确定,用小手指点点游甯的手指,略带怀疑地侧头,“两根”   “这样嗯?”这次是左手两根手指,右手一根手指。   章月苦着脸,小手指点啊点啊,从左手数到右手,又从右手数到左手。歪歪脑袋,眼睛看向南淑,“阿玛。”   “乖,小月慢慢数数就清楚了。”   阿玛不帮自己,章月的脸又是苦了两分,鼓着小脸,数了一次,又数了一次,怯生生歪头看向游甯,“三?”悄悄竖起三根白嫩小手指。   “对,就是三。”   游甯摸摸章月脑袋,“小月很聪明。”   得到赞扬,章月立即舒展了眉头,昂起小脑袋,向南淑得意地咯咯直笑。   暖暖的午后,游甯抱了孩子,一根一根手指头教着孩子数数,章日捉住木棍,认认真真按照先生的字一笔一划慢慢描绘。南淑站在章日身后,看着沙盘上的三个字,想把它们牢牢记住,章日要学认字,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送茶水过来的窦玛玛和福子,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院子里就剩下两大两小。 和煦的风吹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声,小孩稚嫩的声音,游甯沉实的声音夹杂其中,却是一副安宁平和的画面。      游甯和福子就这样在章家小院住下来了,一天三顿饭由窦玛玛送到后院。南淑以为游甯会借故过来吃饭,谁知道一天,两天过去了,游甯该上课的时候上课,不上课了就自己在后院看看书。别说是到前院来,就算自己跑到后院陪孩子一起听课,游甯也没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这回,南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心里一不舒服,自然是坐着不舒服,站着不舒服,就连躺着也就觉得浑身痒痒的。   窦玛玛见南淑在院子里转过来又转过去。   “哎呀,我的主家玛玛,你别转啊?我眼睛都被转花了。”窦玛玛赶了母羊出来。母羊虽然天天有新鲜草吃,但被关在小小一个地方,不过几天时间,精神更加萎靡了。   窦玛玛熟练地扎了羊奶,分了四碗。   “我问你,张小牛怎么还不来啊?不是说好了开春就送过来了吗?”   “前两天,老张头不是过来说了,小牛的阿玛生病了,所以多留了小牛几天,说好了,后天就送过来。”   南淑拍拍脑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人呀就是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净出毛病,看记忆力居然衰退了。   “我得找点事情做做。”   窦玛玛奇怪地看着南淑。这个主家玛玛自从病了一场,变了许多,别人看着觉得不好,自己却没觉得不好的。   树变死,人变则活。那句老话是不是这样说来着。还是游公子有学识,一句话说得文绉绉的,说到人心坎上去了。总之,现在南淑再做什么,再变什么,窦玛玛也不觉得奇怪,也不会觉得不好。         目光   南淑开始着磨自己有什么能做的。窦玛玛端了羊奶到后院去,一会儿,窦玛玛过来,“游公子找到一个好法子能除了这股子骚味。”   “什么法子?”羊奶除骚不是做不到,但是南淑不想加入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坏了羊奶纯天然的营养。   “游公子说有一种什么花,那种花和羊奶一起煮,就能除了这股味道。”   “到底什么花啊?”   “这名字我忘了。游公子还说,要带两位少爷出去踏青,顺便采些花回来。”   南淑挥挥手,“去吧,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也不是法子。”南淑看见窦玛玛手里拿着的纸张笔墨,觉得眼熟,“这是我前几天让你送过去的那些吗?”   “对,就是那些。游公子退回来了,说他自有主张,让主家玛玛不必担心。”   南淑挑挑眉毛,居然不让自己管了。要是章日以后学坏了手势,看我怎么对付你。   后院里,游甯又一次纠正章日握笔的姿势。章日喜欢把木棍握在掌心,五根手指牢牢握住。木棍已经被游甯削成一头尖,一头粗,一根木笔的形状。   游甯纠正了章日的握笔姿势,章日纠结着不知如何用力。游甯便握住章日的小手,一笔一划引导。   等章日自己能慢慢描绘出字的形状,游甯才松开手。   小童福子凑上来,用仅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公子,我们为什么要把纸张笔墨还回去啊。我看那个南玛玛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你这样还回去,他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呢。”   游甯撇了福子一眼,不说话。   “那些纸虽然是普通纸,比不上公子平日用的湖州纸,但小孩子练字,用那些就可以了。再说,公子平常练练字,写写信,都是要用纸张的不是。”   “是我考虑不周。”游甯发现章日又偷偷换了握笔的姿势,皱起眉头,立即捉住章日小手,再一次纠正过来。章日苦了一张脸,手指僵硬地握着木笔。   “慢慢写,不心急。”   “哦。”章日扁着小嘴巴,一笔一笔继续描绘。   游甯站起来,走到半月门前,正好看见南淑在和窦玛玛说话。南淑拧紧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南淑正好回头,看见游甯站在半月门后,一身青衫,衣角随风而动,似欲将要乘风而去。   南淑别过头,想装作看不见,却又觉得太过于刻意了,唯有走上前,“游公子,有事吗?”   “明日我带小日小月到城郊踏青,顺道采些茉莉花回来。此花晒干后和羊奶共煮就能除去骚味。”   “何时出发?”   “早饭后。”   “早去早回。别让他们贪玩出汗了,要是出了一身汗,记得要帮他们擦干净,汗水风干容易着凉发热。你们午饭回来吃吗?”   “我们到附近的农户随便吃一些。”   “就算到农户吃,也得自己带上干粮。算了,我让窦玛玛帮你们准备好包子,半路饿了,还能顶顶肚子。”   “好。”   游甯弯了嘴角。南淑突然发现,游甯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炫花人眼的好看。   一个男人笑那么好看做什么?南淑心里有些愤愤不平。   “咳咳,那还有什么事?”   “没。”   “我走了......”   “小淑,今日为何不过来?”听课   南淑转身想走,却突然听见游甯发问。   不过就是不过去,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教的都是前几天的字,我都知道了,所以不过来。有问题吗?”   “小淑,我可以单独教你。”说话在游甯喉咙里转了又转,却没有说出来。   “还有事?”游甯的目光让南淑浑身不自在,简简单单的平视,却似乎又多了什么,让南淑害怕。   “没事我走了。”   “好。”   南淑转身就走,身后那道目光却是一直牢牢锁住,南淑脚下加快,落跑一般冲回正厅。即便逃回正厅,南淑摸摸胸口,止不住的狂跳。   为什么会这样的,不过是小年轻的目光就吓得自己落跑了。太丢人了。南淑脸上一阵红,不断责怪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来来回回在正厅走了几步,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不知道游甯离开半月门那里没有?不如去看看。   南淑猛一跺脚,该死的,这样小女生的念头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脑袋,一定是最近太闲了,闲得发霉才乱出念头。一定要找些事情做做,一定要。   后院,半月门前,福子笑嘻嘻探头出来,“公子,人走了。”   “去把衣服都洗了。”   “啊?公子,不是说好,衣服送出去,找人洗吗?”福子跳脚,他哪里干过洗衣服的活。   “公子家道中落,请不起洗衣服的人。”游甯冷冷扫一眼福子,“说话多就因为你要做的事情太少。多做些事,省得你乱想别的。”   福子哭丧了一张脸,他说的是事实,是事实!哪里是乱想出来的。公子就是偏心。      次日清晨,游甯依约带了章日章月出门。南淑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份差事做做。趴在章日的书桌上,小心画了两副图,画好后,小心吹干,然后交给窦玛玛,让工匠去打出来。   “主家玛玛,这是什么啊?”一张像床不是床的床,别人的床都是方方正正的,但这张床却是多了一块凸起,看着就觉得奇怪。还有另外一张,看上去是一个大盘子,但盘子哪有那么深,那么大,低端还有一个漏水的口子。大盘子也是怪模怪样的,一侧有一个位置往里面凹进去。   “这里,这里,这两个位置做好后,一定要合起来。”南淑怕工匠不清楚,特意交待窦玛玛提醒工匠。   “漏水的盘子,谁会用啊?”窦玛玛把图纸揣在怀里,嘀咕了两句出门找工匠去了。   回来的时候,窦玛玛先喝了一口冷茶水,“主家玛玛,你那两样东西,难做着呢。木床呢,工匠说了,五天内能做好,就是那个大盘子,得送到府城去,找那里的工匠来做,一来一回,至少得二十天的时间。”   “成,只要做出来就可以了。”南淑拍拍大腿,二十天后,自己终于是有活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能猜出是什么吗?   变化   晚饭时分,游甯抱着章月,牵住章日回来了。章日不停打着哈欠,一只小手牢牢捉住一个篮子。进门看见南淑,章日立即甩开游甯,飞快扑进南淑怀里,“阿玛,我和弟弟采了好多花回来啊。”说着举起手中的篮子。   南淑看看,果然是茉莉花,只是摘下来的时间长了,花朵都恹恹的,淡淡的茉莉花香从篮子里飘散出来。   “阿玛拿去晒干了,再和羊奶一起煮。”   章日大力点点头,张张小嘴,身体半挨在南淑身上。   “去哪里玩了,那么累。”南淑要抱起章日,谁知道一抱起,只觉得身体一沉。章日扭捏一□体,示意自己被抱得不舒服。   “我来吧。”游甯把章月交给窦玛玛,上前抱起章日,掂了掂,“重了不少。”   “小孩子吃饭长身体,自然要重。”南淑心里有些泛酸,都是男人,怎么游甯抱得起,自己就抱不起呢。   章日章月被抱回房间,南淑张罗着给两小孩擦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游甯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   “吃了晚饭没有?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衣服有没湿了又干?”南淑一连串的问题。游甯耐心地一一回答。   等收拾后两孩子,南淑回头看见游甯气定神闲坐在圆桌边,南淑不由问道,“你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多坐一会。”游甯苦笑。   南淑转转脑袋,游甯坐的应该是自己和章月的房间,换到这个世界不是应该叫闺房之类的吗?游甯一个大男人,大大咧咧坐在人家闺房里面,倒是好意思。   这回,南淑终于想起自己尼人的身份。   “没事就回去。跑了一整天,你不累吗?”   “今日带小日和小月到云台寺附近走了走。茉莉花多生长在云台寺附近。午饭在寺庙里吃的斋饭,下午听了大和尚说经,晚饭就在回城的路上,找了一间农户,随便吃了一些。小日小月今日吃了不少斋菜,晚上可能会醒来喊饿,你不要准备甜食给他们,让他们多喝几口水,实在饿了,喝几口稀粥。小日小月今日玩得累,就算起来吃东西,肯定马上又要睡过去的,吃的太多太饱,只怕不消食。”   南淑点点头,“我知道。”转念一想,这些不用他交待,自己都清楚啊,为什么非要他交待自己,搞得自己像个无知妇人一样。   立即南淑的口气就有些冲,“游公子,小日小月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知道怎么照料他们。现在是夜晚,请游公子回去吧。”   “小日小月是我的学生,所谓为师为父,师父二字从来不分离。”游甯目光平和坦荡,仿佛本应如此,只是南淑多心了。   南淑一口闷气咽不下去,眼睁睁看着,游甯理理衣服,慢慢离开自己的房间。南淑大口大口喘气,自己一时好心帮了游甯,收留了他,又给他找了活计,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      日子慢慢流逝。南淑焦急等待着工匠把东西送来。梁云起和范玛玛有时也会上章家小坐一会儿,和南淑聊聊天,说的不外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有时也会邀请南淑到茶楼坐坐,梁云起更是拍胸口保证,现在绝对没人会说不好听的说话给南淑听,说着,又巴巴地向南淑求做泡菜的方子。   难听的说法,南淑不是很介意,而是茶楼说的故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情节,听都听腻了,还不如在家里躺着舒服。 游甯继续教导章日和章月。章日以认字为主,章月以学算术为主。南淑偶尔过去听一会儿,学学字,至于算术,还是算吧,从前高等数学都学过,现在这些算什么啊。   间中,游甯也会在征得南淑同意下,带章日章月到城外踏青,从较近的云台寺,到稍远的大田村,有一次甚至跑到府城和县城的交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南淑责怪游甯不该把孩子们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游甯只是笑笑,“我把他们带出去,自然带顺利带回去,别担心。”   南淑啾住游甯笑得轻松自信,心里的闷气更加盛。   章日章月两孩子越来越爱粘着游甯,吃饭的时候,章日口口声声说着,今日学了什么,游叔怎么称赞自己。游叔怎么有学识,就连什么时节吃什么都知道。   小孩子得意地昂着脑袋,一副小大人模样 “阿玛,春夏之交,容易滋生病痛,饭食应该以稀薄为主,清淡宜和,要多吃荷叶和绿豆类的粥水。这些鸡肉的荤菜,尽量少吃。”   南淑一口牙差点咬到舌头上,心里暗暗想,你游叔有没告诉你,吃不言,寝不语。不过,南淑自然不会把怨气发泄到小孩子身上,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随后几天,章日章月是天天的荷叶粥,绿豆粥,半点肉腥都没有。南淑啾啾两孩子起劲喝粥,心想,看看你游甯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晚饭睡觉的时候,章月抱住南淑胳膊,闹着要南淑说奇人异事给他听。   “小月怎么突然想听这些了?”章月从前睡觉就是睡觉,很乖巧的啊,怎么突然要听睡前故事了。   “游叔今日说了一个游侠的故事。阿玛,你知不知游侠的故事啊?”   南淑咬咬口,好你个游甯,该上课不上课,居然给小孩子讲故事。   “游叔除了说故事,还做了什么啊?”南淑故意放软了声音,套孩子的话。   “游叔说我还小,不用像哥哥那样天天认字,等我大一点,像哥哥那样大,就可以认字啦。现在要多听听故事,多玩一些。等我长大了,才不会像水井里的青蛙,只看见头顶的一片天。阿玛,游叔还讲了水井里的青蛙故事给我听呢。游叔好聪明啊,知道好多好多哦”   南淑除了咬牙,就只有捶胸口。坐井观天这种故事都出来了。好,游甯这回算你说得有道理。   看着章月眼里对游甯满满的崇拜,南淑心里的气真是无处发泄。   “阿玛讲故事,阿玛讲故事。”   南淑无奈,唯有讲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好不容易哄章月睡熟了,南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了,长舒一口气,三更不容易啊   真巧!   现在这样算怎么一回事啊?   章日章月天天念叨着的不是自己阿玛,不是窦玛玛,反而是游甯这个外人。好吧,退一步说,游甯是先生,学生崇拜先生,很正常的。但先生就是先生,偏偏搞出一个游叔的称呼,不伦不类的,先生不是先生,亲戚不是亲戚。   唉。南淑又翻了次身,看着小儿子熟睡的小脸。   孩子好啊,吃了就睡,睡了就好,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就问,哪里像自己这样的想穿了脑袋,却只能生闷气。   南淑觉得心头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啊爬啊,真想捉一捉,止止痒。   南淑细细回想自从游甯住进自家后院后,家里的变化。先是窦玛玛,老在自己耳朵边说什么游公子如何如何。也不知道那个窦玛玛送饭送水那么些时间,怎么能和游甯说上那么多的话。   然后就是章日和章月。 再然后就是自己,天天满脑子里都是游甯游甯。   南淑扯过被子捂在脑袋上,烦死了,从前在街道工作的时候,再难的问题还不是自己一手解决的,哪里有像现在这样,一直拖着,一直吊着,就让人心烦,却没一个痛快。   原本应该熟睡的小章月,眼睛悄悄眯开一道缝。阿玛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睡觉呢?游叔说人不睡觉的是因为不舒服。难道阿玛不舒服了?要不要告诉哥哥呢?还是告诉游叔呢?   小章月发现南淑的身体动了动,似乎要翻身,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小耳朵却使悄悄竖起来。   唉......   南淑又是一声长叹。   自己就是不该一时好心,看看生活都被人搞得一团乱。南淑睁着眼睛,就这样又是叹气,又是翻身,一直到大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南淑起来的时候自然精神不振,没想到原来早睡了的章月,也是张着小嘴打哈欠,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今日请假吧,别去上课了。”南淑心痛地把小章月塞回被窝里。心想难道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影响了章月?   “不要。”小孩子难得的坚持,“游叔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像上课,别以为上少一天两天,关系不大,长始而往,人则又惰性,而不知勤奋。”   又是游甯......   南淑痛苦地捂住脑袋,一大清早地又听见这个名字,南淑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痛。   “去吧去吧,吃了早饭,让窦玛玛送你们过去。”南淑捂住脑袋,重新躺下。要好好睡一觉,理理思路。   章月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穿好衣服,跳下床,飞快跑出去。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南淑觉得脑子清醒许多,摸摸肚子,扁了。简单洗漱一下,南淑挑了帘子出房门。   院子里摆放了一张木床,一个大陶盘,窦玛玛正和一个脸容陌生的中年男人说话。   南淑看见院子里的东西,眼睛一亮,快走几步冲上前,摸摸木床,又摸摸陶盘,“呵呵,终于送来了,终于送来了。”   “主家玛玛,工匠把东西送来了,说要请你看看。要不合适,他们拿回去重做。”   “好好。”南淑顾不上肚子饿,捧起陶盘就往木床上凸起一块木头的地方上套。位置刚刚好,陶瓷盆把木床一面刚好包圆满,南淑琢磨着把露出来的部分包一层油布,就不怕水侵蚀了。   “主家玛玛,这是什么?”窦玛玛和中年男人走过来看,一张木床套上一个陶瓷盆,任凭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做什么用的。   “好东西。工匠,麻烦你帮忙再做一个架子,就是这里下面托住陶瓷盆的,但是这里,不能有横着的交叉木架。”南淑指手画脚示意工匠多打造一个脚架。   工匠有了新活计,谢过南淑,又和窦玛玛结算了之前的工钱,开心地离开了。等工匠一走,窦玛玛过来告诉南淑,这床和陶瓷盆花了他差不多三两银子时,南淑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硬起来。   “三两银子,不过一张床,一个盆。”还没有从前那些自动供水设施,有必要那么贵吗?   “主家玛玛,工匠说了,要找府城里的师傅做的,这价钱包括回来的车马费,请工匠的钱,而且他还给我们抹了零头。”   南淑心疼得咬牙,但东西都做好了,难道退回去说是不要吗?   南淑挥挥手,让窦玛玛忙活去,自己简单填饱了肚子,开始上蹿下跳,找地方安置这张“床”。   前院的三间房间,一间是张小牛和章日的,一间是自己和章月的,剩下的要用作大厅,饭厅,剩下的偏房,要用来存放家私杂物,窦玛玛睡觉的地方。南淑想了一圈,居然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反而后院四间房间,游甯和福子两个人占了,计算下来,应该能匀出一间房。   但租房子的时候,说好了整个后院租出去,这时候自己又不能出尔反尔。但是前院,南淑苦恼地走了一圈,前院剩下的空间差不多都被果树,花树占据了。方便的地方旁边倒是有位置,但是那里的气味实在不好,就算在附近种了花,还是有淡淡的气味飘出,谁愿意躺在那里呢。   南淑苦着脸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两孩子下课回来,发现南淑脸色不好,乖乖地溜回房间去。小章月趴在哥哥肩膀上,小小声咬耳朵,“阿玛生病了,我们别惹阿玛不开心。”   章日大力点点脑袋,反手摸摸弟弟,“小月长大了,真懂事。”   章月得意地昂起脑袋,“那是,我还告诉游叔了。他说他会帮阿玛请大夫看病的。”   两孩子这边担忧南淑暂且放下不说。南淑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要么就把院墙下的一排果树铲掉,重新盖一间偏房,要么就把后院的一间偏房收回来自己用。但两种方法南淑都不想采纳。前院多一间偏房,看着房间多,但前院就变得狭窄了,原来用来陶冶性情,开拓视线的果树,花树一下都没了。至于后院,更加不说了,契约上写得好好的,就算游甯愿意,南淑也不肯去做。   窦玛玛凑过来问南淑烦恼什么。南淑随口应一句,“要找个房间安置这张床。”   窦玛玛咂巴一下嘴,没说话。   次日早上,南淑又转悠了半天,突然看见后院的福子苦了张脸,靠在半月门前。   “福子,你怎么了?”   “南玛玛?”福子一慌,急忙把手上的东西往后藏。   南淑眼尖,一下就看见那是一件衣服,青色的衣服,难道是游甯的?   “这衣服怎么了?”   福子见藏不住,唯有反手递出衣服,哭丧着脸,“公子的衣服被我洗坏了。”   南淑接过一看,衣服前襟有一个破洞,仔细看看该是洗衣服的时候,被什么勾破了。“这么不小心。洞太大了,就算找人补衣服,补好了,还是能看见的。”   “南玛玛,这可怎么办啊?我,我,我,我......”福子扑通一声给南淑跪下,“我洗坏了公子不少衣服了,如果被公子知道,我又洗坏了一件,我,呜呜,公子一定赶我走得。南玛玛,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干活的时候就得小心些。他是你的公子,你要我怎么对他说啊?”南淑也犯愁,福子这人机灵,就是做事不细致,看看这衣服,小心洗就没事了,竟然还能勾出那么大一个破洞。   福子抹了一把眼泪,“公子说我们没钱请人洗衣服,所以让自己洗,但是,但是我把公子的衣服都洗破了,公子以后穿什么啊?”   这孩子还挺忠心的,到这时候了,不想自己,还想着游甯。   “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南玛玛,你就发发善心,我,我,能不能让窦玛玛帮我们洗,洗衣服?”   “啊?”   福子跪行几步,抱住南淑的大腿,“以后跳水,砍柴这些重活,我来做,我保证绝对不比窦玛玛做得差。就是,就是洗衣服这活,我,我真的做不来啊。”   福子抱住南淑大腿又是哭又是求,南淑眼睛转了转,灵机一动,这正好是打瞌睡却有人送枕头来。   窦玛玛替游甯和福子接过洗衣服的活计,自己不是趁机收回院子的偏房,但就是累了窦玛玛,自己少不得要加点工钱。也罢,就这样决定吧。   南淑故意清清嗓子,“福子,这事我可以帮你和窦玛玛商量着,但你不可以隐瞒你家公子,必须如实告诉他。还有洗衣服这事,该有的工钱还是得计算,我也知道你们主仆的境况不好,这样吧,后院的偏房,你们暂时用不着,我想让窦玛玛先住到那里去。如果你家公子同意了,就这样办,如果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谢谢南玛玛。”福子千恩万谢,站起来,跑回去找游甯。   南淑这边回到前院,找到窦玛玛,未张嘴说话。窦玛玛就抢先一步说,“主家玛玛,我有事要同你商量着。我家小子你是知道的,打小跟着老爹出外跑车。我想着,趁着开春这段时间活计少,让他上学堂,念念书,认识几个大字,以后他接过他老爹这车夫的活计,也不会被人骗了。”   “啊?好啊。上学是好事。”南淑一时反应不过来,窦玛玛这事怎么要和自己商量?   “主家玛玛,我看着后院的游公子挺有学问的,想把我家不成材的小子托给游公子教导。主家玛玛,你看这事?”   原来如此。南淑心里一万个情愿,但脸上故意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游公子同不同意?”   “那,要不我去问问?”   南淑连忙伸手拦阻窦玛玛,“这事我来和游甯说吧。”   窦玛玛谢过南淑,南淑趁机把想窦玛玛暂时移到后院的偏房住的事情说了,窦玛玛立即应了,还说,后院的偏房住着习惯。   南淑到后院和游甯一说,游甯稍作犹豫便同意了,“小淑,这事要劳烦窦玛玛了。”   “不劳烦不劳烦。以后窦玛玛就住到后院的偏房去。你让福子收拾一下。”   “那里我没搬动过东西。窦玛玛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好好。”南淑觉得事情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这边想着地方的事情,那边居然发生一连串的事情,正好顺水推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而且满打满算下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窦玛玛把孩子送来念书,这束脩还是自己租房子里面的钱扣除的,窦玛玛加工钱的事情就可以作罢,自己既收了房子,又得了好处,南淑是越想越乐,笑得眼睛,嘴角都弯起来。   “小淑在想什么开心事?”游甯忽然提问。   南淑连忙用手捂住嘴,“没没,就想着游公子这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好事好事。恭喜恭喜。”   “承小淑吉言。”游甯也笑了,笑得似乎比南淑更是开心。         洗头   窦玛玛当日就搬到后院去,隔日清晨,老张头送来了张小牛,同日窦玛玛的儿子郑晓也来了。原来后院坐两个小孩显得空空荡荡,现在一下塞进去两个半大小子,立即觉得挤满了。   四个小孩年龄不一样,但是受教育的程度却是差不多,和章日一样,属于启蒙识字的阶段。   游甯给每日准备了一只沙盘,半天教认字,半天说故事,偶尔带孩子们出去玩。   郑晓跟自己父亲出去跑了几年车,人情世故懂得多,知道自己有机会跟先生学习不容易,每天埋头苦练字,出去踏青的时候,主动坐上车夫的位置。   而张小牛呢,也不知道张家交待了他什么,每天就是跟在章日屁股后头,像个小跟班似的,抢着帮章日拿东西。   南淑提醒了张小牛两句,让他只需陪章日念书,陪他玩就好。但张小牛应得好好的,南淑一转身,原来做什么的,还是做什么。   南淑说了两次,也就懒得说了。   床和大陶盆都送进了前院的偏房。南淑找来油布,把木床上下包起来,等托大陶盆的木架送来,就把陶盆和木床组装起来。陶盆凹进去的部分正好和木床凸出来的方块吻合,盖得严严密密。   组装好后,南淑上下看看,觉得不错。躺上木床,左右转转,就是木板床太硬了,不如从前的皮床舒适。   南淑抱了一床薄被子,放在木板床上,再躺上去,这回舒服多了。   烧了两桶热水,南淑偷偷喊来窦玛玛,自己躺在床上,把挽在头上的发结解开,让长发刚好落在陶盘里。   “窦玛玛,等等你就用热水兑些冷水,慢慢浇上来……”南淑指点窦玛玛把兑开的温水打湿了头发。“用皂角顺着头顶慢慢打转……”   “主家玛玛,好好地洗个头发,怎那么多事情啊?”窦玛玛被南淑指点得手脚僵硬,不敢乱动弹。   “我就嫌洗头事情烦,才搞出这个的。你看能躺着洗头发,比从前弯腰蹲在桶边洗头好上多少了。窦玛玛,等会,我帮你洗洗,你也享受一下。”   “主家玛玛,我可是听说皇都里大些大宅门里头的主家玛玛好像都是躺着让人侍候的,不过那套玩意儿啊,好像就只有皇都才有,别的地方可找不到。”   “你哪里打听回来的。我不过就是偷懒,所以搞出这套东西来。窦玛玛,头顶多挠几下,那里痒。”   “好的。”窦玛玛按着南淑的指点,用皂角清洗了两次头发,又把头发泡在温水里,慢慢梳理顺了。   南淑舒服得眯上眼睛,多长时间没这样享受过了。来到这世界,什么都是原生态的。好吧,不是原生态,但就是比原生态好一点,洗头得蹲在盆子边洗,南淑都多长时间没这样干过。从前要洗头,找一间连锁的洗头店,洗头,按摩,造型,理发,一条龙做好,哪里像现在,洗个头也累人。   长长一把头发,不能剪,只能挽在头顶。洗一次头发,就跟打仗似的,天气热还好一些,天冷了,根本不想洗。但不洗又不可以啊。头皮深处的皮脂,味道,天天闻着,不舒服。   熬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南淑熬不下去,终于搞出一张洗头床。   洗干净头发,用棉布包住头发,回来几趟,头发变成半湿,捏捏吸水力不强的棉布,还是从前的毛巾好啊,但是现在哪里能要求那么多,只能来回多擦拭几次头发。   等头发半干,南淑让窦玛玛躺下来,窦玛玛推让了几次,说不过南淑,只得解了头发,躺下。   南淑顺着头发生长的方向,慢慢打着转,手指指肉轻轻按压头顶,窦玛玛舒服得直哼哼。水流在手指间流淌,记忆仿佛在倒流。   想当年年轻时,每到了暑假,寒假,为了赚点零花钱,南淑都到叔叔家的洗发廊打短工。一上岗就是不用技巧的洗头工。就这样,一做就做了五六年,直至大学毕业。钱赚了一点,最重要的是学了一门洗头按摩的手艺。在街道工作后,每到年节,街道都会组织人上门给孤寡老人,残疾人送温暖,其中就有帮忙洗头一项。南淑凭着一手手艺,屡屡得到老人们的好评,导致南淑在街坊中的人气一直不低。   忆及前事,恍如隔世。南淑低头叹一口气,用温水把窦玛玛头上的泡沫冲去。   木架里还有一个木桶,专门来盛洗头后的脏水。从前能直接走下水道,现在却要自己提出去倒掉。   南淑两手手指微微弯曲,从额前发际开始慢慢往后,经头顶至后脑勺。来回十遍。从额头发际处往太阳穴方向按压,慢慢下滑至两耳后,在耳背处转揉两圈,再慢慢收拢,直至脑后凹处,用力按压,连续三次。   等头皮有些发烫,用手指指肚慢慢轻点头上几处大穴。百会,太阳,承泣……,按压力度不重,仅仅让窦玛玛有些感觉,却不至于觉得痛。   等南淑替窦玛玛洗干净头发,窦玛玛已经舒服地闭上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正睡得香甜。   南淑从房间抱了一床被子,盖在窦玛玛身上,轻手轻脚出门。   晚饭的时候,窦玛玛慌慌张张跑回来,连声向南淑道歉。   “主家玛玛,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就这样突然睡着了。”窦玛玛紧张不安地来回搓手。郑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赶紧站起来,站在窦玛玛身后,小心翼翼看向南淑。   “不就是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南淑挥挥手,示意窦玛玛赶紧坐下来吃饭。   打后几天,梁云起过来串门子的时候,碰见窦玛玛给南淑洗头,好奇之下,梁云起尝试了一下南淑说的“不错的方法”,立即喜欢上了。每隔几天,就借口到南淑家里来洗头,梁云起过来,自然把梁童也一起带过来。梁童在章家逗留的时间长了,章家的小孩都跟着游甯上课,梁童凑过去听了两回,也闹着要跟游甯认字。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纸有想到那张床是怎么用的吗?   好处   转眼就到了夏日,南淑换上凉爽的夏衣服,躺在竹椅上,葵扇一摇一摇的。大热天,一丝风也没有,人什么都不做,就坐着,也能出一身的汗。   “主家玛玛,今日熬了荷叶粥,等游公子带孩子们回来,让他们多喝几口,消消暑气。”   “恩。”南淑懒懒应了一声,鼻腔喷出的气体,马上被热气填充上。热流顺着鼻腔流过五脏六腑,热啊。   “主家玛玛,热水烧好了,大热的天,你还要洗头吗?”窦玛玛抹一把汗水,用手掌连连扇风。   “怪热的……”南淑摸摸头皮,大热天,就算不动弹,也出了一身的汗,头皮的油脂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不用出门,但是顶着一头头油,怪不舒服的。   “去吧去吧。”南淑懒懒散散撑起身体,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闪亮金黄,“窦玛玛。准备些消暑的凉茶吧。”   把热水兑了些冷水,用手试试温度,半温热的,刚好。   窦玛玛在一旁忙碌着,“主家玛玛,那梁玛玛天天的来咱家,就是让你给他洗头,这事啊,梁玛玛也太不地道了。”   南淑试水的手一顿。窦玛玛类似的嘀咕说了好多次,开始南淑没放在心上,后来听多了,也觉得有道理。不是梁云起地道不地道的问题。南淑开始的本意只是想着自己舒服,然后介绍给其他人。梁云起喜欢上洗头,就算天天过来,南淑也不觉得怎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件事情做做,就当打发时间。   但后来,窦玛玛嘀咕了一次又一次,梁云起每次过来,总是脸上带了些尴尬,手上总送些东西,不是布料就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现在仔细想想,怕是梁云起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南淑解开头发,躺上床。窦玛玛的洗头手法算得上纯熟,但按摩的手法就差得远了。不过南淑也不放心让窦玛玛在自己头上乱按就是了。   南淑舒服地享受着窦玛玛的服务,眯了眼睛想事情。如果直接换成银钱,洗一次头能换来多少钱,一两银子,五百个铜钱,还是一百个铜钱……   来了差不多一年,南淑对身处世界的物价,知道得不少。木匠打家具,包工包料,不过一二两银子的事情,自己张嘴要一两,肯定没人敢上门。   如果自己想着以此打消别人的主意,到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但是自己根本就没这种想法。   要是换成五百铜钱,或是二百铜钱呢?洗一次两百铜钱,三十天下来,起码要十次吧,那得二两银子的收入。收入是不错,但想想,那么贵,比请先生还贵,普通人家哪里请得来,要是到了一百铜钱,收入是有的,但扣除自家的柴火,人工费用,才剩下多少呢。   思来想去,始终没想出一个好方法。   说心里话,南淑是希望赚钱的,但赚钱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可持续发展,只赚一两笔,不符合经济之道。   想想每次梁云起带来的东西,每次的价值也就几十个铜钱左右,虽然不贵,但都是南淑用得上的东西。有了梁云起送来的东西,至少南淑为两孩子准备内衣内裤的时候,不用出门买细棉布,章月每隔上几天,就有新奇的玩具玩。   这样一想,南淑就觉得其实不收钱也没什么的。收钱是眼前利,不收钱得到的却是暗处的利。   但如果梁云起,借着两人关系好,故意要自己便宜…   南淑眯眯眼睛,梁云起要是这样的人,自己过去那几十年白米饭岂不是白吃了。   想通了事情,自然心舒体泰,就连窗外吹来的热风也变得凉丝丝的。   洗好头发,南淑又躺在竹椅上,眯了眼睛想睡觉。就在南淑眼睛刚闭上,就瞥见梁云起进了自家院子的大门。   “来了。”南淑勉强撑起身体。   “躺下躺下。”梁云起快走两步,“我来就是和你聊聊天,说说话。”梁云起自己搬了矮凳,坐在南淑旁边。   “大热的天,还是南玛玛知道舒服,在树荫下放一个躺椅,又可以乘凉,又能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比我一整天闷在房里好上太多了。”   梁云起过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南淑笑笑不答话。   “南玛玛,我从前是觉得你这人不好。后来呢,你病了一场,又变了许多……过去的事咱们就不说了。打后呢,咱们就是亲兄弟一般,我哥哥在府城任千户长,手下也管了千来人,别的事不敢夸口,但县城里的小事,我哥哥还是能和县衙门里说上话。”   原来如此。南淑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然后慢慢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你看我不是经常上门麻烦你吗?”梁云起拍拍胸口,“这事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和我大哥说过,他也应了。再说梁童自从交到章家这里上课,人也没从前调皮,终于有个尼人的模样了。我大哥说了,这事还得感谢你。”   “是游公子教导得好。”南淑心里念头转了又转,想不到不收钱还能换来这样的好处。管了千来人的千户长,往大的说,就是小兵一枚,往小的说,比起自己的平头百姓,就是小官一枚。大事未必帮得上,但衙门里有人能说上话,却是一张虎皮大旗,扯过来挡挡麻烦小事,倒是不错。   梁云起又和南淑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南淑在竹椅上躺了好一会。等到太阳西下,游甯带着五个小皮猴回来。章日章月一见南淑就扑上去,阿玛阿玛喊得欢快。梁童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就连小脸上也有一些,梁童却是浑然不觉,跟着章日章月,就往南淑身前凑。郑晓年岁大,进门就给南淑行礼,然后跑去打水,给众人洗脸,张小牛稍为顿了顿,也跟在郑晓身后。   “去洗把脸,看你的小脸花得,让梁玛玛看见了,又得说你一通。”   梁童用袖子往脸上随便一抹,这下好了,原来的小花脸,现在变成了大花脸。   章日皱眉头,“用帕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帕递给梁童。   梁童接过来,随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看看手帕,“脏了。”   “你啊。一个小尼人,身上竟然没块手帕。”章日嘴里唠叨,手上却接过梁童的手帕,走到水盆边打了一盆水,洗手帕。   梁童张张小嘴,小脸微红,三两步跑到章日身边,一手抢过来,“我自己会洗。”蹲下来,两只小手在水盆里划拉了两下。   梁童在家里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洗条小手帕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做。手帕没洗好,反而自己全身上下被水“洗”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最近因为身体上的原因,更新可能不能及时送上,我尽量更新啊。妹纸们放心,这文不会坑的,可能就是速度要放慢了。 抱歉了,各位妹纸。。   两小无猜   南淑由得两孩子在水盆前你挣我夺,最后两人的衣服都被水打湿。手帕干脆被两小孩撕成两份。一人揪住一边不放手。两双大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小嘴都鼓鼓,不服气。   南淑扫了院子一圈,没发现游甯和福子,拍拍赖在自己身上的章月,“游公子呢?”   “游叔送我们到门前,就和福子哥回去了。”章月张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阿玛,为什么游叔不进来了,我们家和后院不是还有一个月牙门吗?游叔走月牙门不是更近吗?”   “他想练练胫骨。”南淑胡乱扯个借口。拍拍小孩子,“先别睡觉,等吃了晚饭再睡。”   章月蹭噌南淑,“阿玛,游叔带我们出去,”章月眼睛闪烁着“我有秘密告诉你哦”。小模样特别可爱。   “玩了什么啊?”   “骑马!”章月昂着脑袋,说得特别大声。“游叔找来两匹马,抱着我和哥哥在马上走了一圈。阿玛,骑马好好玩儿啊。游叔还说,等哥哥长大一点,”章月竖起十根手指头,“长到这么大,就教哥哥学骑马。阿玛,我也想学骑马?”章月蹭噌南淑胸襟,撒娇道。   “你要能说服游公子教你,你就去学。”南淑心里暗想原来是抱着在马上走一圈,还以为真的骑马。这么一点点的小孩子,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啊。   那边在“比拼”大小眼睛的两小孩子被窦玛玛揪住送回房间换衣服。   等章日和梁童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出来,正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饭菜。消暑的荷叶粥,凉拌小黄瓜,肉馅酿番茄,冬菇蒸鸡肉。   南淑本来想让窦玛玛做肉馅酿茄子的,但想想还是吃番茄酸酸甜甜来得开胃。把猪肉剁碎做成肉馅,选四个肉厚肥大的番茄,对半切开,挖出里面的番茄肉,把猪肉填进去。本来是要放到烤箱里烘烤的,但现在哪里能找到烤箱,干脆就用大蒸笼隔水蒸熟就好了。挖出来的番茄肉蒸熟,还能拌粥吃。   章日坐上圆桌边,拿起大勺子,先给章月盛了一小碗,又伸手去取梁童的小碗。梁童用一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小碗,另一只手伸手去抢章日手上的大勺子。   “我自己能盛。”   章日连忙缩手不让梁童抢,“我是哥哥,我要照顾你。”   “我比你还大呢。”梁童瞪着眼睛,伸长手臂也抢不到,干脆半个身子趴上圆桌,两条小腿蹬啊蹬啊,两只小手拉住章日的手臂就是不松手。   章日一手拿着大勺子,勺子里满满的粥水,另一只手被梁童拉扯住,动弹不得。“你别扯我啊,别扯啊。”小身体左闪右避,勺子里的粥水洒出来不少。   “哎呀,两位小祖宗啊,你们在做什么啊?”端菜上来的窦玛玛吓得快走两步,放下菜,就把梁童从桌上拉下来。   “给我。”梁童裂开小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给我!给我!给我!”   章日的脾气也上来了,挥舞了大勺子,“不给!不给!不给!”   南淑连忙把章月往自己怀里带,同时怒喝,“章日!”   章日回头一看,顿时奄了。勺子里的粥水都洒在桌上,地上。章月趴在南淑怀里睁大眼睛,满眼的害怕。   “阿,阿玛……”章日动动小嘴,乖乖把勺子放下,两手垂在大腿两侧,站在南淑身边,等着南淑责骂。   “哼。还不是让我得了。”梁童抢过大勺子,勺满了就往自己小碗里装。但盛粥的大勺子不同喝粥的小勺子,柄长,难控制,梁童又不是干活习惯了的人,左右摆弄,竟然就是不能把粥勺到小碗里。   梁童急了,越焦急越是倒不进去,反而洒了不少在桌上。   “我来,我来。”窦玛玛要去接打勺子。   “让章日做。”南淑突然出声打断窦玛玛说话。   章日得了吩咐,立即爬上椅子坐好,接过梁童手上的勺子,两三下功夫就给梁童勺了满满一小碗。   “窦玛玛,你去梁家说一声,就说回来晚了,我让小童在家里吃饭,让梁家的人迟一些再过来接人。”   窦玛玛应了,赶紧把脏了的地面收拾好,出门通知梁家人去。   章日垂着脑袋,眼睛不时偷瞄阿玛几眼。梁童白抢了勺子,反而要章日帮忙,小脸微红,也垂着脑袋,用小勺子捣乱碗里的粥水。   “都喝粥。别放凉了。”   三小孩乖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喝粥。   “那个,那个,章日,你的帕子我撕烂了,我明日还你一块新的。”梁童喝了两口,始终忍不住开口说道。   “那是阿玛绣给我的。”碍于自己做错事,章日冲梁童瞪眼的时候,不忘偷看南淑几眼。   “那我绣一方帕子给你。”梁童冲口而出。   “你?”章日拖长了声音,满脸不相信。   “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绣?”   “不是不能,但你会吗?”章日说的轻轻的,却句句刺入梁童耳朵里,刺得梁童满脸通红。   “我,我,我……”   “吃饭。”南淑轻轻敲敲桌面。   两孩子急忙垂下头,努力往嘴里扒拉粥水。   梁童吃得急,小嘴两边粘上了米粒,章日看看梁童,又看看一勺子一勺子,虽然吃得慢,但吃相斯文的弟弟章月,居然摇摇头,叹口气,小嘴嘀咕了两句。   “吃慢点,来擦擦嘴。”章日从怀里又掏出一方小手帕,给梁童擦去嘴边的米粒。   梁童眼睁睁看着章日帮自己擦嘴,刚消了红晕的小脸,立即又火烧起来。手帕上几粒米粒像放大了一般。   “我回去洗干净还你。”梁童抢在章日缩手前,夺过手帕,一手揣进怀里。章日伸手要抢,梁童就两手捂住胸部,不让章日碰。   就在这时,小院门口传来说话声。窦玛玛的大嗓门唠叨着,让人等一会儿。   梁童飞快跳下地,三两步冲出正厅,“玛玛,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这饭还没吃好……”   “窦玛玛,这真不好意思,我……”   门口两个玛玛还没客套完,就听见哐啷一声大力的甩门声。   “主家玛玛,这是怎回事,梁家的……”   “吃饭吧。”南淑挥挥手,让窦玛玛先吃饭。   窦玛玛见章日垂头丧气,南淑脸色不善,赶紧闭上嘴巴,轻手轻脚出门。   “你给我说说,到底怎回事?”   “阿玛,游叔说,为兄须照料幼弟,为娑人,无须和尼人为小事争吵。我,我就是觉得,我一个娑人,不应该因为梁童小尼人撕烂了我的手帕生气,我想给他擦嘴,表示,我没生气。谁知道!谁知道他居然抢走了我的手帕。”   南淑想想算了,就是两半大的孩子争执,不是大事。“你一心要表示自己没生气,可以说出来,不需要替梁童擦嘴。”   “我就是常常帮弟弟擦嘴。”   “梁童比你大。”   “他比小月还不如呢。吃粥能把米粒喝到嘴唇边。”   “明天你向梁童好好说说。”南淑一锤定音。章日鼓鼓小嘴,满脸的不服气。   次日早晨,梁童没跑到前院找章日,而是直接跑到后院等上课。章日和章月手牵着手走到后院。章日记住南淑的话,要好好和梁童说说。但未等章日走上前,张嘴说话,梁童却是一溜烟跑到游甯身边,昂起脑袋,一连串问题说出来。   章日没办法,唯有和弟弟坐下来。   等到上课的时候,梁童故意坐在离章日远远的地方。其实说是远,也就中间隔开张小牛和章月两人。但梁童和章日年龄相仿,学习的速度又差不多,写个字,念个书,总有视线相触的时候,每每碰上章日的视线,梁童立即转头,避开章日。   章日心里奇怪,决定下了课,一定要捉住梁童好好讲个究竟。   一下课,梁童飞快窜到前院去,章日想去追,却被游甯喊住。   “你和梁童怎回事?”   怎么又是问这个啊,章日心里嘀咕,立即把昨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次,然后两眼期盼看向游甯,“游叔,我按照你的说话去做了,我没做错对不对?”   “小孩子,年纪小小的,就想占小尼人便宜。”   游甯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摸摸章日脑袋,“你没做错,但是你阿玛说得对,过去好好和梁童说说,解释清楚你的意图。”   等章日跑走,徐聚慢慢走到游甯身边,“这么小一点的孩子就知道替尼人擦嘴,啧啧,该说你教导有方呢,还是误人子弟呢?”   “你似乎颇有经验。”游甯反将一军。   徐聚果然脸色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想请南玛玛帮忙。”   “哦。”游甯眉毛一挑,终于转身正视好友,“徐玛玛?”   一语正中徐聚心事,“我现在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街头远远看见影子,他在街尾转身就走。到他邻居家看症,他就闭门不出。我也是找不到其他法子,才求上门的。”   “小淑和徐绣不相熟。”   “怎会不相熟?过年节的时候不是请了上门过年吗?”徐聚急了,团团直转,哪里有半分医家大夫,胸有成竹的气势。   “我想想法子。”   “兄弟这事就拜托你了。”徐聚对游甯长揖。      章日跑到前院,正好看见梁童缠住南淑问话,“梁童,我有事和你说。”   梁童一听章日的声音,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立即跳起来,“南玛玛,我,我,我,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说着,冲院门跑去。   “别跑啊,你家里还没来人接。”南淑急忙制止。   梁童却跑得更快,一头冲出远门,撒腿就跑。南淑急忙喊窦玛玛来追人。章日灵机一动,“阿玛,我来追。”说着,不等南淑同意,也跟着一头追出去。   这两孩子到底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心急。南淑急得跺脚。   章日追着梁童跑出门,就看见梁童在街道上徘徊,似在辨认方向,“梁童,你等等我。”   梁童转头看见章日居然追出门,慌得转身就跑。章日在后面看得真切,梁童跑的方向和梁家所在的方向正好相反。   “错了,错了。”章日急忙追上去,“你别跑,别跑啊。”   梁童听见后面追赶的脚步声,哪里有心思听章日说话,脚下跑得更加快,看见路就跑,看见拐道就钻。   章日看见梁童越走越偏,越跑越远,心里慌了,平日甚少跑动的小身板,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后,开始跟不上梁童的速度。   “呼呼,别跑,呼呼,别,别啊,跑啊。”章日捂了胸口,两条腿在地上拖动,眼看着梁童离自己越来越玩,渐渐跑出视线外。   章日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两腿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摔到在地。等章日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四周是低矮的黄砖房,地上泥水,茅草,堆杂在一起,比起富阳街干净整洁,青瓦砖房相差甚远。   这里,这里是哪里?   章日茫然四看,没发现一星半点自己熟悉的地方。章日原来因跑动而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两只小手无措地捉住裤子两侧。   “阿玛,阿玛,阿玛,”水珠在眼眶里凝聚,章日哆嗦着身体,“阿玛……阿玛……”      这时跑远的梁童也停下来,回头看看,没看见一直吊在身后的尾巴,立即长舒一口气。不就是撕烂一块手帕,又抢了一块手帕罢了,犯得着拼命追自己吗?   甩甩手脚,虽然跑了一段路,但这点小跑动不算什么,爬山爬树比着累多了,自己还不是跑上跑下连续好几个来回。   梁童有些小得意,但等他仔细看过四周景物后,这点小得意立即化为乌有。   这里不像梁家附近啊。梁童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迷路了。   怎么才能回去?这里没自己认识的人,也没自己指挥习惯的“小跟班”们,这里路过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里,总透露出一股不善的意味。   梁童慌了,敢爬山爬树,像一个小娑人一般玩,但说穿了就是一个小孩子,在自己家,有长辈看着,怎么闹都可以,但现在孤身一人,害怕不断滋生。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   章日呢?   梁童突然想到章日一直跟在自己后面,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迷路了?一想到自己可能连累了章日,梁童连慌张都忘记了,立即转身,想原路跑回去。   但一转身,身后三条岔道,哪一条才是自己来的路啊。      心焦   梁童和章日两小孩在慌张,南淑比他们更慌张,南淑就迟疑了那么一下,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两孩子的踪影。   “这两孩子跑哪里去了。”南淑顺着街道前后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两人的小身影。这下南淑慌了,连忙回家打发窦玛玛到梁家说一声,要是梁童跑回去了,赶紧派人过来知会一句。   窦玛玛一听,也知道事情不好了,应了南淑的话,人却没往院子外跑,反而跑到后院。片刻工夫,就见游甯带着福子,徐聚紧紧忙忙跑过来。   “小淑,你留在家里等着。我和福子,徐聚到外面找。”   南淑张张嘴,看着跟在后面的窦玛玛,最终摇摇头,“我要自己出去找。”   “家里不能没人。再说了,说不好两孩子自己跑回来了。”   南淑还想说什么,游甯脸一板,“小淑,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就这样定下了。”   徐聚向南淑抱抱拳,和福子,游甯,郑晓四人,分别往街头两边跑去。窦玛玛趁着南淑一晃神的机会,也急急跑出院门。张小牛来县城的时间不长,怕连他都走丢了,就留在院子里陪南淑。   南淑被迫留在家里,真是坐也不安,站也不安。不停在院子里绕圈子。反反复复想着今日的事。   梁童明显是有心事的,一下课就跑过来问自己刺绣的事,只是刚问出口,章日就追过来。梁童立即落荒而走。   到底怎回事呢?   南淑想起昨晚梁童被章日抢白,讥讽不会刺绣,当时梁童是红了脸。还有章日说撕烂的帕子是自己绣给他的……难道……那小尼人想自己绣一条手帕还给章日,但又不会刺绣,碍于面子不敢说,所以偷偷跑来找自己,又生怕章日发现,所以故意避开章日。   事情上下一串联。南淑立即恨得牙痒痒,多大的事情,犯得着遮遮掩掩,等找到了两孩子,看自己不给他们的小屁股来上几下狠的。   张小牛走到被冷落在一边的章月身侧,牵起章月的小手,“二少爷不怕,小牛陪你玩。”   章月眼睛一眨不眨盯住南淑,家里发生的事情,章月隐约猜到一点,“小牛哥哥,哥哥是不是不见了?”   “大少爷和梁少爷到外面玩儿去了。”   “他们回来吗?”   “那肯定。大少爷多痛惜二少爷啊,肯定会来,就是可能赶不及回来吃晚饭。”   “那我等哥哥回来再吃晚饭。”   “但主家玛玛会不开心。”张小牛说得一脸肯定,“二少爷,你想想,大少爷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等他回来了,肯定少不了主家玛玛一顿打。如果二少爷你还不肯吃饭,那主家玛玛岂不是气上加气。”   “那我怎么办?”章月紧张地捏紧张小牛的大手。   “二少爷,我们去洗脸洗手,我刚才看见窦玛玛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我去拿出来给二少爷吃。剩下的,用炉火煨着,等大少爷回来了,刚好可以吃用。”   “小牛哥哥,你真聪明,我听你的。”   张小牛牵住章月的小手,小手柔软,捏住却像摸上世上最柔软的布料一般。   张小牛的小动作,南淑没注意到,整付心神都扑到不知去向的章日身上。南淑站在小院门前,开始心里还能盘算着等孩子回来,自己要如何如何教训他,但看着天色渐渐变暗,街道两头还是毫无动静,心里再大的怒火都会熄灭,心心念念却只有一个,只要孩子能回家,只要孩子齐齐整整回家,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张小牛和章月躲在厨房胡乱吃了点东西,章月不敢一个人留在房间,张小牛犹豫了一下,就让章月到章日的房间,两人练练字,练累了,就张小牛就给章月讲故事,讲田庄了大孩子们的事,讲自己爬树掉下来,被阿玛骂得半死,好不容易伤好了,又去爬树的事,讲张初念书念得好,先生甚至说如果张初去考童生,一定一举中试……   等张小牛说到喉干舌燥,低头看看一直牵住自己的章月。小尼人已经靠着他的手臂,半眯了眼睛。张小牛抱起章月,轻轻放在章日的床上,又给章月盖好被子。   自己则走到窗边往外看,天色已经黑透,南淑还站在院子门边。张小牛心想,大少爷该不是出事了吧。   想到章日万一出事了,自己极有可能被送回张家,张小牛心一直往下跳,眼睛忍不住一直看向床上的章月。   这么漂亮的小尼人,性子又好,人又温顺,比村里那么到处乱跑,口水鼻涕乱擦在衣袖上,头发乱糟糟的尼人比起来,实在好太多太多了。   不想回去,不想回家。张小牛握紧了小拳头,要是南淑送自己回去,自己就,就跪下来求南玛玛,就算……   就算什么,张小牛脑袋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知道自己一定一定不愿意离开章家,离开漂亮乖巧的章月。      明月初上,南淑已经对孩子们能囫囵回来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只要孩子能回来,哪怕受了伤,哪怕……哪怕怎么样都好,只要孩子能回来。   到梁家报信的窦玛玛一直没回来,梁家那边也没派人过来,想来可能是窦玛玛也跟着梁家的人去找人了。   如果孩子不能回来,自己又怎么向梁云起交待呢?虽然是梁童自己跑出去的,但在章家照料不周确是事实。   南淑心里暗暗想,再等等,如果月上中天还是找不到,自己就去梁家,求梁云起的哥哥出面帮忙。   但是……梁童是梁云起哥哥的孩子,现在只怕是他已经知道梁童不见的消息,哪里还需要自己去求。   黑漆漆的街道,小院门前,仅靠一盏灯笼照亮了身前一小块地方,南淑觉得自己的心是同样的黑暗。灯笼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身前身后的地方,却是照不亮尽头。   想到孩子可能面对的遭遇,南淑浑身发抖,都怪自己没立即追出去,如果自己当时立即跑出去,不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下,事情就不一样。   想到孩子可能被拍花子捉了,卖了,或者……   想起从前电视经常看见的新闻,孩子被拐后,卖给别人当儿子,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多的孩子是被人弄断了手脚,丢在街边当乞儿。   想到章日白嫩的小手小脚可能就这样被弄没了,南淑的心像被人用钝刀子割着一般痛。尽管章日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大半年的相处下来,早当成是自己的亲子看待。天下父母,但凡心里对孩子还有一点爱的,谁能接受孩子被摧残呢。      照料   一道被亮光拖长的影子出现在街道的尽头,南淑浑身一振,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小淑。”   直至人走到跟前,南淑呆呆地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仔细分辨那张脸上哪怕最细微的一丝表情,企图从中找到一些什么。   “小淑。”   南淑哆嗦着嘴唇,冷风吹过,身体不由得一晃,南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后背已经湿透,被冷风一吹,丝丝的寒凉渗入肺腑。   “别……”   “小淑。”大手握上小手,温厚的手掌带来的热度尝试融化小手的冰凉。   “孩子找到了。”   南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直悬在喉咙的心脏直直往下掉。整个人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突然浑身脱力。   “小淑,小淑……”   南淑眼前一黑,便知觉全无。昏迷前,唯一的念头是,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就好。找到了,用命换也是甘愿的。      “呜呜……呜呜……”   怎么又是一阵一阵的哭声,南淑晃晃沉重的脑袋,这阵哭声听起来,和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听见的哭声,是那么的相似。   自己是怎么了?   “游叔,我知道错了。阿玛什么时候好起来啊?”   “哥哥,梁童哥哥说要去求大神保佑阿玛,哥哥,我也要去。”   ……   低沉的男音说了什么,呜呜的哭声低下去,渐渐消失。   温厚的手掌抚上额头,顺着鼻梁,慢慢下滑至嘴唇,脸侧,“小淑,别怕,我守着你。”   游甯。   又是你。   抱着这一念头,南淑又陷入昏睡中。   一睡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南淑听见耳边不停有人唠唠叨叨说话,有孩子的声音,有男人的声音……每一个声音听着都很熟悉。   “小淑,孩子是徐绣找到的,说起来也奇怪,这两孩子不知怎的,居然跑到西面去了,那边龙蛇混杂……”   “这些天,小日,小月天天上课,学得比以前用心多了。他们说,要等阿玛醒了,身体好了,他们要亲自写字给你看。”   “小淑,梁童自己绣了一块手帕,要还给小日。小日不肯收,丢回去。梁童哭着跑回家。第二日,梁童肿着眼睛来上课。小淑,你看看,这些孩子多精神。”   “小淑,张小牛天天陪着小月,小月要果子,他去爬树,小月生闷气,他就耍乐子,小淑,我看这小娑人心思不简单啊。你还不睁开眼睛,仔细替小月看看。”   南淑觉得自己耳膜快要生出茧子来,但游甯偏偏就是不住口,时时说,说完了,还要摸一把脸。南淑觉得自己实在忍耐不下去。   勉强撑起死沉死沉的眼皮子,“你,你……”有完没完?天天摸,还没有摸够吗?   眼睛撑起一道缝,丝丝光亮映入眼帘,一张瘦削的脸在慢慢放大。   “小淑。”充满红丝的眼睛里藏不住的欣喜,圆润的下巴多了一大片暗青,“你醒了。我,我去找徐聚。”   人影晃动,屋里屋外一阵阵响动。南淑真想捂住耳朵,大喝一句,别吵了。   但喉咙干干的,别说说话,就连发出一个音节都是艰难的。南淑哀叹,来这里大半年,却是足足病了三次,三次啊。想当年,自己的身体就算不是倍儿棒,那也是可以的,一年感冒发烧就一两次。哪里像现在,不就吹一晚的冷风,居然睡了那么长时间。   “阿玛。”   “阿玛。”   两个红红绿绿的团子,飞扑过来,头埋在被子里,四条小腿踢啊踢啊。   “你们等会儿,等大夫看过了,再过来。”徐绣进房,二话不说就把两孩子扯走。章日章月扁了小嘴,但还是乖乖地跟着徐绣走出去。   徐聚背了医箱进来,一番望闻问切后,又对游甯说了一通话,无非就是醒过来就没事,之后好好补补身体,不要着凉,不要落下病根之类的话。   游甯陪徐聚出去写方子,窦玛玛,徐绣连同章日章月这才跑进来。窦玛玛先扶南淑坐起来,又端来热水给南淑润润口。一连喝了两杯热水,南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章日章月乖乖地趴在床边,眼巴巴看着自己阿玛。   “阿玛,我知错了。”章日话没说完,两眼睛已经通红。“阿玛,你打我吧。”说着,伸出两只小手送到南淑面前。   孩子已经认错,南淑哪里还舍得下手去打。象征性地拍拍章日手掌,“不能再有下次。”   章日连连点头,“阿玛,游叔说了,不能让阿玛担心。我要自己学会认识县城里所有的路,就算跑远了,也能自己回家。阿玛,我现在天天跟福子哥学认路。”   “阿玛,我也有,我也有。”章月举起小手臂,拼命摇晃。   “小月真乖。”摸摸孩子的额头,以示鼓励。   “徐玛玛,辛苦你了。”看两孩子对徐绣的态度,还有昏睡中,游甯说的话,南淑猜到在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徐绣肯定帮忙照看孩子的。   “不过举手之劳,南玛玛不嫌弃就好。”徐绣不居功,应了南淑一句话,自己便走到一边去。   南淑奇怪,自己怎么会嫌弃了,多谢还来不及呢。   窦玛玛问了南淑想吃什么,自己便跑去厨房张罗。章月脱了鞋子,爬上南淑的床,搂住南淑的胳膊,闹着晚上要和阿玛一起睡。   章日捏着被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张口问话,“阿玛,梁童想向你道歉。”   咦?梁童怎么要道歉了?南淑不解看向章日。   “那个小尼人说,是自己任性跑出去,才发生事端的。说一定要过来给阿玛赔礼道歉。现在就等在外面,死活不肯走。”说着,章日眼巴巴看向南淑,“阿玛,你就原谅他吧。他说了,他以后都不任性,要做一个乖尼人。”   “阿玛怎么会生气,去请梁童进来吧。”   章日开心地跑出去,不一会儿,领着梁童进来。梁童垂着脑袋,跪下就给南淑磕头,南淑急忙让章日扶起梁童。   章日一边扶起梁童,一边抱怨,“让你赔礼道歉,哪里让你磕头了。你这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你不收我的帕子,是不是还在生气,我给南玛玛磕头,求他不生气了,你还想怎么样?”说着,梁童又要跪下磕头。   “好了好了。别跪了。小童过来,让我看看。”   南淑制止两孩子的争执,让梁童上前,细细询问梁童回家后,梁家里的事情。梁童红着眼睛一一回答,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得整齐的手帕。   “南玛玛,上次撕烂了章日的手帕,我自己绣了一块,求南玛玛替章日收下吧。”   南淑接过来,打开帕子,帕子下方绣了一朵迎春花,针脚凌乱,迎春花的配色也不是好,花瓣一块嫩黄,一块土黄。      缘由   梁童见南淑打开帕子看,光看却不说话,以为南淑嫌弃他绣得不够好,一张小脸红得滴血似的。   “我不要。你自己拿回去。”生怕南淑做主收下梁童的手帕,抢先说话。   梁童瞪着章日,“我就要送,我偏要送。”   真是小孩子。南淑把帕子叠好,拉过章日小手,把帕子塞到章日手上,“收下吧,是梁童一番心意。帕子的事到此结束了,你们以后谁也别再提了。”   “阿玛,我不要他的帕子。”章日急得跳脚,“他的帕子不能要啊。”手上连甩,梁童的手帕一下甩到地上去。   梁童通红了两眼,一手捡起手帕,“你爱要不要,反正我是还给你了。南玛玛也说了,手帕的事情,以后不许再提。”说完,头也不回冲出房间。   章日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南淑床上。   “小日,怎么不肯收梁童的手帕。别人已经一心一意向你道歉,你也应该收下才是。”   “阿玛,你不懂。”章日鼓起小嘴,一脸怪南淑多事的表情。   这孩子闹什么别扭啊?   “小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不肯收。”   “因为,因为……”章日支支吾吾不肯讲。   南淑更加奇怪了,章日越是不肯讲,南淑反而越要知道究竟。   “小牛说了,村子那边,娑人收了尼人的帕子,就得讨尼人回家当玛玛。我……我不要梁童,也不要他的帕子。”小孩被逼得没办法,憋出一句话就红了脸,落荒而逃。   “阿玛,哥哥怎么了?”章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红了脸跑出去,另外一个又是红了脸出去,小手摇晃南淑的手臂,“阿玛,哥哥们怎么了?”   南淑还没从章日话里带来的震惊醒悟过来。讨尼人回家当玛玛,天啊,章日才多大,六岁的小屁孩子,居然懂得什么是讨回家当玛玛。   南淑不淡定了,坐在床上,直觉得身下是针板一样,刺得浑身不舒服。把张小牛找来,质问他为什么说这些给章日知道,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了,把张小牛放到章日身边,就是想让他多知道一些外面的事。   那找章日聊天谈心,告诉他,成亲生子起码得十年后,让他一门心思念书,别想些歪的,但这样能行吗?还是干脆直接告诉他,就算收了梁童一条道歉的帕子,也不代表以后一定要讨梁童为妻。但这样说,是不是太早了些呢?   启蒙性教育,无论在哪个时间,哪个空间,都是让家长头疼,并且难以启齿的事情。   南淑反复想着自己从前养儿子,儿子上小学那会儿,自己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但那会儿子顶多就是问问自己从哪里来的,从来没说过以后要娶妻的话。就连幼儿园,小学里的漂亮女生也不多看一眼。   南淑哀叹,这下可怎么办啊。   章月咬着嘴唇,见自家阿玛长吁短叹,再想想章日和梁童古怪的行为。章月满脑子的不明白,哥哥们真是好奇怪啊。要不去问问张小牛,他懂得比自己多呢。      南淑在床上躺了三天,想了三天,终究没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心里终究放心不下两个孩子,趁着房间里没人,南淑支撑住身体,披上外套,慢慢一步一挪走出房间。   屋外,阳光明媚。南淑眯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窦玛玛站在院子门口和人说话,没发现南淑自己走了出来。南淑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后院月牙门前,就听见孩子们的笑声,问话声。   游甯带着几个孩子在树荫下说故事,不知说到哪里有趣的地方,几个孩子笑得东倒西歪。章月年龄最小,直接被游甯抱住,坐在大腿上。章日和梁童两个别扭的小孩子一左一右坐在游甯两边,昂着小脸,眼睛里满满的钦佩。   南淑灵机一动,要不找游甯和章日说说。但怎么向游甯提起这件事呢?   “主家玛玛,外面风大,还是回房间坐坐吧。”窦玛玛突然冒头,二话不说扶着南淑就往正厅走。   “谁来了?”南淑一时没想好怎么和游甯说,又正好看见游甯抬头看向月牙门方向,急忙扶住窦玛玛赶紧往回走。   “范玛玛过来看主家玛玛,见你睡着了,没吵醒了,自己走了。刚才是梁玛玛派来的人。说是梁玛玛要上门赔礼。”   “什么上门赔礼?说起来,还是我不对。窦玛玛,徐绣了,怎么不见他。”   “徐玛玛说他待在这里不方便,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来。”   主仆两人边说边走,刚回到正厅坐下,那边梁云起就过来了。   南淑和梁云起寒暄了两句,南淑谢过梁云起专程带过来的补药。   梁云起坐下,喝口茶,左右看看,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问南淑,“那个徐玛玛呢?”   “徐绣?”   “对,就是他。”梁云起点头如倒葱。   “他回家了,说起来这次还是多亏他帮忙照看家里的孩子。”   梁云起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我说你家出了这么一桩事,你还生病了,才是多亏有他。”   南淑听出梁云起大有话外之意,“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了就是。”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我们富阳街的玛玛和西门那边少往来。西门那边的事情知道得少。我也是无意中说起梁童差点丢了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梁云起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个徐玛玛,听说人不吉利。”   “不吉利?”   “对。就是不吉利。他不是帮人接生吗?前几年,但凡经他手接生的孩子都活不过三年。算算,被他弄死的孩子起码有这个数。”梁云起举起两只手掌,在南淑面前晃了晃,“后来,西门的人都不要他接生,他一个人过不下去,就帮人洗衣服赚点钱,后来,不知怎得就投了一个有名气的接生玛玛的缘,那个接生玛玛可怜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就让他帮忙给自己打下手,干一些提水,烧水这类的重活。前些日子,租了你家院子的租客不是请他接生吗?你看要不要提前和他说一声,省得日后出了事情,倒过来找你晦气。”   “他不是过年节的时候,在你家逗留了一晚上吗?怕是那晚上把晦气过到你们身上了。所以你家发生这么一桩事。你才一连病了那么些天。我说,你以后少和他往来,省得再沾染点什么不好的东西。”   难怪,徐绣会说那样奇怪的话,原来他是担心自己介意什么。   不过吉利与否,晦气这类的说法,南淑也无话可说。自己这个灵魂是怎么来的,南淑心里有数。放在从前,还能理直气壮,说一段无神论,但现在,这些神神怪怪的事……   “我看他这人,医术也是不错的。接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差错,贺明敏的孩子长得也好。从前那些……可能都是意外吧。”   “一个是意外,两个是意外,总不能每一个都是意外吧。”   “三人成虎。就算没有这种事情,传的人多了,自然越传越离奇,越传越夸张。”   “我说,这些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算是可怜他,就便赏他几件衣服洗洗就是了,总之别让他再和你家的小孩子接触了,别再让他登门就是。”   “瞧你说的,这事我心里有数。”   “我是看着大家关系不错,才提醒你的。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身边就只有两孩子,还有什么比章日章月更重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这事我明白的。”   梁云起又唠叨了一会儿,无非就是提醒南淑千万别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送走了梁云起,南淑端起茶杯,茶水送到嘴边,却已经凉透了。   南淑叹口气,放下茶杯。   “小淑。”   南淑一惊,猛抬头,眼前一睹黑影,定眼细看,才发现原来游甯不知何时已经走进来。   “小淑,徐玛玛的事,还要劳烦小淑帮忙。”游甯扬扬袍子,在南淑手边的椅子上坐下。   帮忙?又一个要自己远离徐绣的吗?   “你们别那么迷信好不好。三人成虎。你懂不懂?就算事情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传人,只会把事情越传越糟糕。你一个读书人,别学得像梁云起一样,只知道说人长短。”南淑语气有些冲。从前做街道工作时,也碰到这样的情况,几个大婶聚在一起,说说东家的闺女,西家的丑事。最常说的却是谁谁犯了霉头,少触碰为妙。   为了解决那些经常被人“无意”排挤的人,南淑没少动脑筋,没少找人聊天,但往往收效甚微。人都是趋吉避凶的,要靠道理说服别人,还不如用事实说服。   “小淑,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南淑端起茶杯,一口喝尽杯里的冷茶。“说!”   “我是想请你帮忙解决徐玛玛眼下的困境。”   南淑一挑眉毛,原来是来求情的,“你倒是说说怎么解决。”   “徐玛玛的困境无非来自流言。虽说流言止于智者,但世上智者总是少数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小淑一般聪慧。”   呵呵,为了求情,居然拍马屁了。南淑的心肝一阵扭曲,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   “要解决困境,无非就是告诉别人,徐玛玛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普通人一个。而解决的最好方法……”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留在我这里,让那些人睁大眼睛看看,我家的章日章月怎么活得好好的。”一股无名火从胸口轰一声燃烧起来,为了帮人,居然要利用章日章月,难为那两孩子眼睛里对你只有钦佩。   南淑咬牙切齿。徐绣,他不是不可怜,就算听了梁云起的话,他也不会刻意避开徐绣。平日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毕竟这些被人有意无意排挤的人,到底怎样的苦况,南淑心里清楚。   就算因为灵魂附身重生,对神怪之事有所畏惧,但南淑依然认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建立在别人谋划自己孩子的基础上的。   “小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龌龊吗?”游甯苦笑。   南淑蹬一声坐下来,用手掌拼命扇风,企图降低一点点温度。   “还记得替你看病的徐大夫吗?他是我多年的老友。多年来和徐玛玛有一些牵连。徐聚一直放不下徐玛玛,曾经请媒人上门求娶,但徐玛玛拒绝了。我刚才说,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事实,但其实,还有一法,离开此地,重新生活。”   “你的意思是,说服徐绣,让他跟徐聚走?”   “对!不是无名无分的私奔,徐聚说过,只要徐玛玛答应和他离开此地,他愿意在离开前,以正夫之礼迎娶徐玛玛。”   听着似乎还不错。如果徐绣愿意,这不也失是一个好方法。但想想,徐聚派人上门求亲,徐绣拒绝了。徐绣的心思可见一斑。怕是他自己也深信是一个不吉利的人,不愿意拖累徐聚。   “我知道了,让我好好想想。”南淑揉揉额头,这都是什么事啊,一件接一件的。   “这事就劳烦小淑了。”游甯站起来,却不是往外走,直接扶起南淑,往房间走,“小淑,你身子虚,我让窦玛玛熬了些滋补阳气的汤水,但夏天原本就是阳火盛,不宜滋补过度。等你身体好些,我让福子套辆车,我们到郊外走走,散散心,你也舒展一下胫骨。”   南淑嗯一声应了,等躺上床时,却又想,游甯凭什么安排自己家里的事,而自己怎么又鬼使神差答应了呢?   肯定是今天的事情多,忘记了。下一次一定要提醒游甯别多事。虽然他这样安排,还是很不错的……有一个人在身边帮忙安排家里事情,省了自己不少心思。南淑迷迷糊糊地想着,不多会就睡熟过去。      贵客   等南淑睡醒过来,喝了窦玛玛端来的汤,脑袋里就只记得游甯说的撮合徐聚和徐绣的事情。   如果两人是郎有情,郎有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但现在是郎有情,郎无意。只是这无意里面是否有情,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无论情况怎样,凭自己现在和徐绣的关系,都不可能从徐绣口中套出说话来。   南淑暂时把事情放到一边,现在要紧的是先养好身体。等身体好了,再和徐绣拉近乎。   到了暑夏,徐聚终于宣布南淑身体完全好起来。南淑也终于摆脱天天卧床的生活。   梁云起首先登门,大热天的,一头长发常常冒汗冒油,不过两三天就要清理一次。梁云起也想在自家倒弄一个类似章家洗头一样的东西,但他和工匠解释了半天,工匠就是不明白他说什么。   没办法之下,梁云起一打听到南淑身体好转,立即厚了脸皮上门,当然还不忘记带上一份礼物。两块细棉布,刚好给章日章月给里衣裤,两对自己亲手做的小鞋子。一件浅蓝色六岁小娑人穿的马甲。   南淑迎了梁云起进门,听了梁云起的烦恼,拍拍大腿,“夏天头发油多,汗多,是挺不舒服的。我这里有些薄荷叶,用来泡水洗头正好。”   “那,那就麻烦南玛玛了。”梁云起微红了脸,把自己准备的东西塞到南淑手上。   “你啊,来就好了,干嘛准备那么些东西。”   “我在家里也是闲着没事,帮小童做衣服的时候,顺带给小日小月也做几件。”   “你在这里坐坐,我让窦玛玛去准备。”   等窦玛玛烧好了热水,南淑先把薄荷叶用冷水洗一遍,然后用最薄的布把薄荷叶包起来,放在掌心用力揉,直至绿色的汁水渗透出来。把包住薄荷叶的布放在冷水中洗一遍,薄荷叶的汁水就会化进冷水里。如此这般重复几遍,等再揉不出汁水,就换一包薄荷叶。等到一盆水变成绿色,就兑一些热水进去。用手试一下温度,微热即可。   夏天用冷水洗头感觉痛快,却是容易生病。   这些薄荷叶,南淑原来准备留给自己用的,但梁云起上门来了,就给他先用了。薄荷叶在县城附近的郊外有许多,都是野生的。章日章月每趟出门,都摘一大把回来。   南淑让两孩子绕着后院院墙脚种了一圈,现在还不知能不能成活。要是能成活,以后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摘一把下来就好了。   让梁云起躺好,南淑捧了一把水浇在梁云起头顶,让他感受一下薄荷水。   “似乎有些不一样,凉凉的,但这水是热的吧?这股子味道有些奇怪啊。”梁云起有些犹豫。   “薄荷水就是这样,水是温水,用冷水洗头,容易生病。薄荷清凉去热,洗完头发之后,头皮都是凉凉的,比起用冷水洗头好不知多少。如果你的头皮经常感觉到痒,用薄荷还能止痒。”   “洗头这事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我看这富阳街上下,就只有你一个知道得多。”   “就是些土方法。你要是喜欢,下一次我还是用薄荷叶给你洗头发。”   “南玛玛,如果不用皂角洗头发,你还有没其他的法子?”   “怎么了?”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前些日子怀上了,这些天闻到什么味道都想吐,尤其是皂角,挪近一些都忍受不住。这大热天,几天不洗头发,浑身不舒服。你要是有好的方法,不妨说来,我让他试试。”   “皂角的作用就是清洁头发,既然不能用皂角,用淘米水也是一样的。”   “真的?”梁云起想抬头看南淑,却发现头发湿漉漉的,半分动弹不得。   南淑按住梁云起,“当然可以。淘米水洗头发,特别黑,特别亮。”   “那,那,南玛玛,你能不能上门……”   “我当然可以,就是这套工具不能随便挪动啊。”   “说的也是啊。”梁云起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直直看向屋顶。   帮梁云起收拾好头发,梁云起还是一副深思不属的样子,南淑送他出门时,梁云起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南淑招来窦玛玛,让他找机会到西门那里打听一下徐绣的事情,包括徐绣不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来的,谁最先说起来的,又有什么证据等等。   窦玛玛连连点头,“徐玛玛这人看着人长得端方,额头光滑,下巴又滑又圆,手掌肉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不吉利的人。主家玛玛放心,别的我不肯说,打听事情是我最拿手的。保准打听得清清楚楚。”   窦玛玛一连数天下午往外跑,等到晚饭时候才回来。南淑也不心急,打听事情也不是一时三分就能完全清楚知道的。   未等到窦玛玛的消息,倒是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这日章家一家大小用过早饭,章日牵了章月,蹦蹦跳跳跑到后院上课。南淑打发窦玛玛出门,自己在厨房把前两天留下来的淘米水检查了一遍。   淘米水洗头发,不是用刚洗下来的水。而是把第二,第三道的淘米水留下来,放进陶盆里,等它慢慢发酵,就像发馒头一样。发酵过的淘米水比刚洗下来的,更能除去头发上的污迹和头油。   南淑掂量自己留下来的两大陶盆淘米水,足够一个人的分量。那天和梁云起说起这件事,南淑自己也起了心思想给自己用淘米水洗头,这几天都在积聚淘米水。   “南玛玛,在家吗?”   “在,在,我在家。”南淑急忙跑出去,看见梁云起站在院子门前跺脚。   “哎呀,幸亏你在家,我生怕你今日出门了。我问你,上次你说的那个淘米水洗头发的法子真的有用?”   南淑眼睛一下瞄到停在院子外的青布小轿。轿帘垂下来,档得严严实实的。小轿旁边一个中年玛玛,一个穿紫色衣裳的尼人垂手守着。   南淑看向梁云起,用目光询问,“这就是你说的远房亲戚?”   梁云起目光左右游移,“南玛玛,你倒是说句话啊。”   “能吃得下米饭,能喝得下粥吗?能吃,能喝就说明受得住淘米水的味道。至于能不能洗干净,不是我说了算,洗一次出来,看看效果就知道了。”南淑瞪了梁云起一眼,故意大声回答。   梁云起脸上焦急,嘴上却说,“这不是不知道,所以要找南玛玛问清楚嘛。”说着,眼睛偷偷瞄向轿子。   “就这里吧。”轿子里传出一把细细的声音。守在一旁的尼人和玛玛立即掀起帘子,扶了一位玛玛出来。   南淑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没见识过尼人上脂粉。梁云起就是一个常常在脸上抹脂粉的人。但尽管是涂脂抹粉,但行为举止,起码还像个男人,就连大肚子的贺明敏,行为动作也不娇柔。   但一看这个玛玛,南淑就觉得胃里泛酸。   这什么人啊,脸上抹了精致的妆容,头发盘在脑后,金钗倒是没,就是头顶插了一个银镶玉蝶恋花步摇,走起路来,一摇一摇的,一只手还得中年玛玛搀扶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林妹妹模样。   “南玛玛,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房子准备啊。”梁云起推一把南淑。   南淑奇怪看一眼梁云起,说是远房亲戚,但要真是远房亲戚,梁云起犯不着这么焦急啊。而且看梁云起根本不敢正眼看那轿子出来的青年玛玛。   这事情有古怪。   “东西都准备好了,都搁着。但窦玛玛出门买菜,我一个人提不来那么多东西。”   “蒋玛玛,你去帮帮他吧。”青年玛玛换了手,把身体靠在尼人身上,“这院子里种的都是什么花啊,味道淡淡的,闻着却不难受。”   南淑指点蒋玛玛从厨房捧出两大盆淘米水和两桶热水送到偏房。   青年玛玛已经把院子看了一圈,“这院子小是小了点,但花树多,看着就让人觉得精神。”   “是四季果树。去年种下的,今年正好第一次开花。这位玛玛,都准备好了,可以进来了。”   青年玛玛上下打量了南淑几眼,点点头,“看着也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人。也不像有些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却不修篇幅,看着就让人倒胃口。”说着,拧着眉头,“你好生办事。差事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南淑扫一眼梁云起。亲戚?还是远房的?   梁云起尴尬一笑,动动嘴唇,“麻烦你了。”   “这位玛玛,过来这边吧。”南淑当前走进偏房。   青年玛玛进了偏房,左右看看,眉头又拧起来,目光落在跟在身后的梁云起身上。梁云起身体一僵,哆嗦着嘴唇,“我,我常常过来洗头,躺着真,真的挺舒服的。”   青年玛玛嫌弃地挥挥手,“别说了,既然来了,就洗洗吧。扶我过去吧。”   青年玛玛躺好,侍候的尼人替他拆了盘在头上的发结,摘下了步摇。南淑挽高衣袖,端一把椅子坐下。   把陶瓷盘里的小孔塞住,让蒋玛玛往陶瓷盘倒入过半的淘米水,正好盖住头发连同头皮。南淑两手轻轻揉按头皮,慢慢感受原来干脆的头皮一点点被浸透湿润,手指从头顶往下,慢慢梳理头发。   “淘米水洗头发不同用皂角。不用搓揉,只需要把头发浸透,顺着头发生长的方向,梳理顺畅就可以了。淘米水别看着简单普通,它的好处多着,用来洗头能养发护发防脱。”   南淑说话声不高不低,缓缓道来,开始听着觉得没什么,但除了单调的水花声,就只剩下南淑的说话声,听着听着,竟然让人听入迷了。         际遇   “你这手艺真不错,这床我能找工匠模仿着做一个,但就找不到一个像你一样洗头发洗得那么舒服的人了。”青年玛玛让蒋玛玛用带来的细棉布挽干头发。抬抬手,示意南淑坐在自己的下手方。   “主家玛玛,少爷和老爷那么疼你,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还不是一样摘下来给你。”蒋玛玛讨好地恭维。   “还不是因为这个未出生的家伙……”青年玛玛摸摸肚子,“为了他,我可受了不少苦。”   “不就是。玛玛十月怀胎,最是劳累不得的,隔天这样跑来跑去,大人受得了,孩子可怎么受得了啊。”   南淑瞄瞄梁云起,见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面通红,想说什么,却是不敢张嘴。南淑歪歪屁股,坐端正了,眼睛也不往青年玛玛和蒋玛玛身上瞄,就听两人说双簧。   蒋玛玛见南淑不动声色,立即知道南淑不是乡下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玛玛,立即转了一张脸。“主家玛玛,我看着头发啊,是比从前更黑更亮了,南玛玛的手艺就是好,就连想出来的法子都是新鲜的。”   “重重赏了。”   蒋玛玛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双手送到南淑面前。南淑单手压住布包,“这位玛玛是什么意思?”   蒋玛玛和青年玛玛均是一愣,不明南淑话里的意思。   “我见你是梁玛玛的远房亲戚,有些说话,我就说一遍。你们看得上我的手艺,觉得我做得好,我很高兴,但银子却是不需要的。不信,你们尽管问问梁玛玛,他每次过来,我可以有要过他一分半点银子?”   梁云起慌忙跳起来,甩手摇头,“没没,南玛玛说了不收银子的,大家都是街坊,邻里间帮帮忙是应该的。”   蒋玛玛和青年玛玛脸色一黑。梁云起更加慌张了,知道自己是说了对方不想听的话,但自己总不能昧良心说谎话啊。   “是我们误会了。”那青年玛玛脸色变得快,转眼间又恢复正常。“邻里亲戚间照应是应该的。倒是我们唐突了。南玛玛,听过你家里还有两孩子?”   “对,他们在后院跟先生上课。”   “你家请了先生?”   “对。在学堂念书,一大群孩子终究是不方便的,而且先生也没办法因材施教,所以还是请了先生在家里教的好。”南淑故意说一半,不说一半。让青年玛玛平白以为章家专门请了一个先生教孩子。可惜这先生请了是请,却是不收钱的。   “南玛玛是个明白人。”微笑点头,“叨唠时间长了,我们也该告辞了。”青年玛玛搭着蒋玛玛的手,慢慢站起来。   “好,我送送你们。”南淑笑着送到门口,目送轿子离开富阳街。   “梁玛玛,你该给我说说到底怎回事?”南淑一转身,立即板了脸。   “我,我,其实我……”梁云起尴尬一笑,“其实这件事,事先是宋大玛玛不让说的,就怕事情不成,而且宋家那边也不愿意张扬。”   梁云起带来的青年玛玛,是府城城丞的儿玛玛。府城城丞是仅次于城主的官员,是小官员巴结的对象,梁云起的兄长也不例外。刚好梁云起兄长的玛玛认识宋府里一个说得上话的玛玛,趁机知道宋少玛玛因为怀了孩子,闻不到皂角的味道,但不洗头发又觉得难受,一次走亲戚的时候,无意说漏了嘴,被梁云起知道。   梁云起本来也是随便听听没放心上,但一见到南淑,立即想起这件事,上次就故意问了一次,知道有方法可以洗干净头发,又不用使用皂角。梁云起就起了心思,回家立即把事情告诉兄长。   一家人反复思量,觉得这个攀上宋府的好机会,立即托人辗转传话给宋少玛玛。   宋家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宋少玛玛确实难受得很,唯有想将就着试一次。   南淑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怪梁云起不厚道。   “你直接说了原因给我知道,难道我还会阻拦你,或者故意坏你大哥的事情。”   “南玛玛,这事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我,我以为,唉,你是知道的,我们都在小县城,哪里见识到府城里的贵人,我,我不就是怕你看见贵人,软了手脚,所以,所以才瞒住你。而且,宋家那边的确交待过不好张扬。所以我才迫不得已……南玛玛,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梁云起怕南淑真的气自己隐瞒,急忙跺脚解释。   “我像是那种见了大人物就软手脚的人?”南淑瞪眼反问。从前自己在街道办,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上至市长,书记,下至区政府官员,年年春节前后都要下街道了解民情。南淑就是接待这些人物,都接待过无数次。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就凭一个小小城丞家的媳妇就让自己慌了手脚,说什么玩笑话。   “我这不才知道你不怕嘛。”梁云起微垂下脑袋低声说。“我,我知道轿子里面的是宋家的少玛玛,我自己都慌了手脚,话都说不完全了。”梁云起红了眼眶,两只手来回揉拧衣角。   “大家都是人,不就是两只眼,一只鼻子,一个嘴巴,怕他做什么。”南淑走过去,轻轻拍拍梁云起后背。   梁云起噗哧一声笑出来,抬起头来,眼波流传,“也就得你一个这么说。别说我,就是我兄长的玛玛也是怕,看见宋家的人,头也是不敢抬的。”   “人贵自重。如果见面,你先惧他三分,自然会被看不起的。好了,这事就这样吧。再有下次,我可不原谅你。”   “一定一定。下次,我一定不隐瞒你。”梁云起高兴地挽住南淑手臂,“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喜欢来这里了。南淑,你就是和别的玛玛不一样。说话不一样,做事的方式不一样,就连看人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人经历过生死,自然就知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南淑说得低沉,只在抬眼遥望的一霎那,突然看见月牙门后,驻足的游甯,心脏竟然急跳一下。   “唉,还是你想得开。”梁云起没发现南淑的异样,只顾挽着南淑往回走。   南淑和游甯错身而开的一瞬间,南淑只觉得心里一阵失落。   “宋家的人居然想把你当仆夫招进府里使唤。我可是没想到这些。看那主仆的口气,就是不是普通的下人,顶多就是一个管事玛玛,以后前途是怎样还不知道。虽说宰相门前,看门的小童都不能得罪。但当门童的哪里像我们这样过的悠闲自在啊。”梁云起嘀嘀咕咕就是一串话。   只两人这边刚走进正厅,那边就听见有人喊门。两人只得又折返回去。来人是宋家派来的,恭敬地送上文房四宝。   “我家少玛玛说了,之前来得急,没为两位少爷准备见面礼,现在补上,望南玛玛笑纳。”   南淑自然笑纳。   “我家少玛玛说,既然大家是亲戚,日后就要多多走动才是。”来人又说。   “那是应该的。”   来人弯弯腰,行礼离开。   “宋家送来的东西,啧啧,真好。”梁云起翻翻送来的文房四宝,都是府城富贵人家用的好东西,看得梁云起两眼发光。梁家也有这些,但都藏着,舍不得用,更别说是送人了。   “你要喜欢,送你好了。反正我又不写字。”   梁云起咽咽口水,“那也留着给章日章月用啊。”   “好,那就留着吧。章日和梁童上课学字的时候,说不准能用上。”   这回梁云起是彻底没话可说。从前觉得南淑改变,虽然有交往,但是也没真把南淑当知己好友一般,经历过这一次,南淑为人处事的态度深深折服梁云起。不卑躬屈膝,不自傲,不吝啬……每一样特点都令梁云起佩服。   “阿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只要我梁云起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托你。”   “好,阿起,就这样说好了。以后每到年节,我们找一天到你家,你找一天到我家。”   “好。”   尽管不知道章家从前有什么世交好友,但看年节往来章家的人就知道,从前章家在富阳街并不是太多朋友。现在多一个好友,对南淑,以致章家来说都不是坏事。   南淑把宋家送来的文房四宝收起来,梁云起则去了后院接梁童回家。章日章月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缠着南淑要告诉他今日上课学了什么,吱吱喳喳的,章家的小院子满满的笑声,小孩的欢呼声。   游甯站在月牙门前,看着前院。福子探头探脑,瞄瞄前院,又瞄瞄自家公子,“公子,你就让南玛玛这样轻贱自己吗?”   “你看他像轻贱自己吗?”   “帮人洗头发,那是仆夫才做的事情。”福子滴溜了眼睛。自家公子知道宋家的人找上门,就急忙跑到前院想帮忙。没曾想到,公子居然就这样站在月牙门前,没搭上一句话。   “小淑啊。”游甯摇摇头,“他比我想象中聪慧,坚强。”   “哎呀,那可不行啊。公子,老爷他们还等着你娶夫回去呢。”福子听着公子的话里有些无力。   “要真是空手而回。我也不会愿意的。”游甯伸手敲敲福子脑袋,“衣服洗好了吗?”   “不是让窦玛玛洗吗?”福子苦了脸,两手抱住脑袋。   “今日的衣服,你来洗。”游甯脚下一顿,丢下一句,也不管福子痛苦地“啊呜”一声,死命用脚跺地,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纸新春快乐,万事大吉阿。   偷师   日子慢悠悠地过,梁云起串门子的时候把自家哥哥的夫郎顾善带了过来。顾善为人不像梁云起般大大咧咧,许是经常和身份相当的人打交道的关系,顾善说话细声细气,人看着也温文有礼。但南淑每每遇上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种人看着好相处,但那双眼睛锐利着,一不小心就被看出什么。南淑和顾善相处,远远没和梁云起相处来得痛快自然。   一来二往的,梁云起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渐渐就不再带顾善上门了。   宋家少玛玛又来了一次,这一次南淑如常招待他。洗头发的时候,蒋玛玛那双眼睛紧紧盯住南淑,生怕是漏了一个动作。   南淑心里明白,脸上却装作不知,偶尔回头冲蒋玛玛笑笑,笑得意味深长。蒋玛玛眼神闪烁,勉强扯开嘴角回一个笑脸。   洗头发是一门技术活,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单想靠看就能学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更多的还是需要练习。至于宋少玛玛乐不乐意被蒋玛玛当成试验品,就看宋少玛玛了。只不过……南淑勾起嘴角。想起自己当初刚学洗头,不会用手指指腹用柔力,死命用指甲刮啊刮啊,惹来客人无数的白眼。现在,也不知道凭蒋玛玛的面子,宋少玛玛能忍受多少次呢。   南淑边洗头发,边微笑。笑得蒋玛玛心肝噗通噗通直跳。但转念一想,宋家时府城的大户,现在学了他一门手艺,顶多以后送点东西,送点银子给他就是了,再说了,现在还让他们认了做远房亲戚,怎么说都是章家这家人占了便宜。   三个人各有各心思,就这样相安无事洗好头发。这回宋少玛玛是有准备的。让南淑把一对孩子领到跟前。送了一只白玉头簪给章日,一对翠玉手镯给章月。   “发簪就留着等日哥儿行冠礼后带上。日哥儿看着年纪不少了,再有几年就该行冠礼了吧。手镯了,送给小月,等日后小月嫁人了,好留着做添箱的嫁妆。”宋少玛玛笑得亲切,分别把发簪和手镯送到两孩子的手上。   南淑瞄了瞄,看着似乎价值不菲,心里想着,等会儿要找游甯过来掌掌眼,看看到底宋少玛玛打算用多少钱买自己这个“专利”。   “等孩子们大,还要好些年呢。你这么厚的礼……”南淑故意脸现犹豫。   “要的要的,这孩子啊,见风长,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   南淑心里好笑,真要有心,就留着等他们成年后再送,现在送这些,不是明摆着断关系,干净利落吗?   “那……我就厚脸皮收下了。”南淑笑着点点头,示意两孩子收下来。   得了阿玛的吩咐,章日章月向宋少玛玛行了礼,乖乖站在南淑身边。   宋少玛玛偷偷斜了蒋玛玛一眼,见他冲自己点点头,便立即向南淑开口告辞,南淑也不挽留,送到小院门口,目送那顶青布小轿慢慢离开富阳街。   宋少玛玛前脚刚走,梁云起后脚就来。一来就给南淑道歉。南淑挥挥手制止梁云起说话,把发簪和手镯递给梁云起看,“帮我看看值多少钱?”   “这该是府城的老吉祥出品吧。”梁云起对着光线,反反复复看了几次,有些不确定。“老吉祥出的玉器首饰,每件少说也要收几十两银子。”   南淑一盘算,两样东西,如果是真品,那就值差不多一百两银子了。点点头,“一百两买一门手艺,还可以。还可以。”   梁云起的脸立即红了起来,“你,你发现了?其实我和兄长的玛玛说过的,但是他不听,他……”   “好了好了。从他要我进府,我拒绝后,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招。”南淑勾起嘴角,扬扬手上的玉器,“真要不让他们偷学,我今日就不会让他们进门。不过说起来,前几次,顾善来这里,也是抱着偷学的心思吧。”   梁云起被笑得垂下脑袋,“他是有这个意思,要我在旁边看着,但我始终觉得不好,怎么说都是你的独门手艺,以后说不准还要转给……”   “是手艺,却不是独门的。更何况,宋家的人要学好了,可不是看一两次就学得成的。”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又不靠这个谋生。以前怎么过,现在也怎么过呗。”   梁云起被南淑说得,不知是为他伤心好,还是开心好。唯有苦笑两声,“这次终究是顾善做得不对的,要不是他提议……”   “你要真觉得内疚,要不你帮我办一件事,办成了,这事就扯平了。”南淑摸摸下巴,正好有一件事愁着找人做,梁云起这算是自己撞上门了。   南淑在梁云起耳朵边嘀咕了两句。梁云起先是拼命摇头,但捺不住南淑一再要求,唯有点点头。“让你少接触,你非不听。要碰上倒霉的事,可别怨我。”   “不怨你,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送了梁云起出门,南淑盘算一下最近要做的事情,发现都安排好了,拍拍手掌,回房间把玉器放好,只等梁云起领人上门了。      城西,徐绣把洗好的衣服用清水冲刷一遍,才慢慢拧干,站起来的时候,徐绣脸色一白,手上捧的盆子差点摔到地上去。   勉强站稳了,徐绣一步一挪,慢慢挪到晒衣服的杆子边,深吸一口气,放下盆子,拿出衣服一件一件慢慢搭上去。   最近天气好,收回来洗的衣裳多了许多,固然能赚多些钱,但是也比平常劳累许多。徐绣摸摸犯酸的腰,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徐绣苦笑两声。严重就严重吧,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了,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在家里无人知。   想到可能的凄凉结局,徐绣没有感到半分苦涩,反而觉得轻松。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不用批着这身皮,活在这个世上了。   咣啷,虚掩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   徐绣闻声转身往外看,见识平日和自己不大对付的老玛玛弯了身子,在向一个年轻的玛玛讨好地笑着。   年轻玛玛用帕子捂住口鼻,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徐绣身上。“就是他?”   “对对,就是他。”老玛玛瞄了徐绣一眼,眼里带上几分不屑。   徐绣笑了笑,让下手上的衣服,大大方方站在年轻玛玛面前,任他随意打量。   “成了,这是给你的带路钱。”梁云起放了两个铜板在老玛玛手上。老玛玛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立即笑开花,转身离开时还不忘瞪了徐绣几眼。   “徐绣?”   “是我。”找上门来的,除了找自己晦气,徐绣还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人。要自己洗衣服,往往都是打发一个老玛玛过来讲两句话,谁也不乐意接近自己。   “我姓梁,前些日子我的小外甥走丢了,都是因为你吧。”梁云起一脸你别不承认了,就知道是你做的好事。   姓梁的?还是走丢了小孩子?徐绣飞快想起那个晚上自己捡了两个孩子回家的事情。居然是姓梁,但那个不是南淑的孩子吗?   “你想做什么?”徐绣一脸警惕盯住梁云起,孩子已经找到,肯定不是来问自己要人的,那是来打自己,还是要自己远离梁章两家?   “哼!要不是你,我家的孩子怎么会走丢。小童听话乖巧,从来不会自己跑出家门的,都是因为你,好好的,把晦气都过道我家小童身上。就是你!告诉你,幸好找回来的,要是孩子找不到了,看我不把你送到县衙离去。哼哼!”   徐绣脸色苍白,孩子自己跑出家门,这样都能怪到自己身上。   “捉贼尚且要有证据,你凭什么怪到我身上。”徐绣大声回了一句,却正是这一句,原来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望的人纷纷面现喜色,互相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徐绣不用听,都知道他们肯定在幸灾乐祸,在用各种难听的说话笑话自己。如同千百根针扎在心头,痛得想捂住胸口,痛得想冲上去撕烂那帮人的嘴,但徐绣的腿却像生根一样,牢牢站在原地,腰背却是挺得更直了。   “不怪你还能怪谁,我家的小童平日挺听话懂事,除了你过了晦气在小童身上,让他一时迷了心智,才跑出家门。不是你,还有谁!”   罢了,罢了。徐绣脸色灰白,自己就一个人,一条命,还有什么好挣的,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做吧。   徐绣默默移开身子。这下,反到是梁云起吃了一惊,他做什么,自己不就说了两句,最要紧的话还没说出来了。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随便砸吧。”   梁云起瞪大眼睛,他居然以为自己要砸东西,自己像是那种泼夫吗?   “你以为砸几件东西就可以了事?”   “那你想怎么样?”   “就你这样的人,哼!”梁云起慢慢从怀里取出一份契约,“你卖身与我,为奴。当然这卖身银子我是不会给的。”   徐绣失声大笑,自己就这半条命了,居然还有人要自己为奴,他就不怕自己把晦气都过到他们家里去。泪珠从眼眶渗出来,好!好!,为奴就为奴,天天有饭吃,有衣服吃,至少死了都有人知道,有一张破席包裹这副身躯。   “好好。”徐绣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手抢过梁云起手上的契约,咬破自己手指头,狠狠地按了下去。   看着契约上鲜红的指印,徐绣晃了晃身体,“我这里有些衣服,是别人家送过来洗的,我把衣服送回去,就到你家为奴仆。”   “时间?”梁云起也不客气,收起契约,小心放入怀里。   “后天。”   “你来富阳街,问人梁家宅子在哪里,就知道了。你别想给我耍小心眼。我老实告诉你了,我哥哥在府城了当官,手下可是管了不少人。你为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哼哼!”   “你不怕我的晦气过到你家,我有什么好怕的?”徐绣轻声说着。   梁云起原本转身准备出门,猛一听见徐绣的说话,身体一晃,对哦,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梁云起立即回头瞪了徐绣一眼,“你少给我得意。你的卖身契约在我这里,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梁云起转身就走。   得去找南淑,要去和他说清楚,这个人不吉祥啊,怎么就能因为一时之气就收他做奴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纸,新春快乐。 妹纸们,我的硬盘在初九就坏了,后来重装了系统,现在勉强用着,但是在换新硬盘之前,现在这个勉强支撑着用的随时会崩溃。所以......我只能在他崩溃前,尽量更新吧。 要是万一他撑不住了,我就.......   逼   梁云起在院子里急得跳脚,“我就说这事不妥当,你非不听。他一个不吉祥的人进门,家里还能有什么好事。”   “我哪里是让他进门了。”南淑听梁云起说话实在隔应。进门进门,说的好像要做什么似的,“不过是买个奴仆。”   “卖身为奴的多的是。不是一定要选他。我看这事干脆就这样算了。”   “好啦好啦。瞧你急得。我不是看他卖身又不用花银子。”   “这点便宜不能占啊!”梁云起真想敲敲南淑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占这些便宜。   “唉,不过就是洗洗衣服,我又不留他住,不留他吃喝。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我……”梁云起在院子里连转了两圈,“我是说不过你的了,这契约你自己拿好。他说了,后日就上门,你自己想想吧。”   南淑接过契约,摆弄了两下,契约上面的字,南淑认得一半,上面的内容却是游甯写的。   契约上血红刺目得很,南淑挪开眼睛,随手就丢在一旁。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你管我?”   屋子内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游甯也不怒,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把契约折好,收怀里。   “那是我的。”南淑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我替你保管。”   南淑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这段时间游甯一改以往的态度,不纠缠,就是静静待在院子里教导两孩子。有事就站在月牙门前看着自己,也不出声问。   章日章月对游甯是越发依赖了,甚至新来的两小子也天天游公子如何如何。听得南淑很不是滋味。   说他不对了,游甯又没做过分的事,就是站在这里碍自己眼睛,耳朵。让自己眼睛不论转到哪里都能发现他的影子,让自己耳朵不轮论听什么,都能听见和他有关的一星半点事情。   游甯现在好像成了生活必需品一样,天天在眼前,在耳朵边出现,无论南淑愿意还是不愿意。   南淑有想过,自己贪图一时便宜,让游甯住进来,到底对不对,想归想,人进来住了,一没拖欠房租,二没犯事,有什么理由赶人走。而且赶走了他,哪里去找章日章月找这么价廉物美的先生呢?   看看现在,游甯不声不响坐在这里,就是不走。南淑转过脑袋,故意不看游甯,“你还有事?”   “陪你坐坐,解解闷。”   到底是解你的闷,还是解我的闷。   南淑心里腹诽。想自己当年在街道办事处,这类软硬不收的人最是难对付,不过这种人多数是上面来的人,基层的倒是没。   “我不闷,你回去吧。”   “章日年岁不少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不少。”   又来了。每每自己要赶人走,他就拖章日章月来说事,但南淑却不能不听。游甯一提起章日,立即勾起南淑的心思,想起前段时间想找游甯帮忙说说的事情。   “小娑人间难免会讲起这些事情。张小牛来自乡间,耳濡目染,知道得多些,来到这里,你故意让张小牛多说一些外面的事情给章日听。张小牛又怎知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好的丑的,都讲。章日呢,平日里是被家里一直护着,第一次听这些,难免会多想的。”   那还是自己不对?南淑一听心头冒火,瞪着游甯,看他还有什么说话说出来。   “说开了这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大户之间,娑人成年前都有陪房的尼人,成亲前玛玛都会为孩子准备,好等孩子知晓人事,早日为家族开枝散叶……”   “看来游公子房里肯定有不少了!”南淑突然插嘴。   “我说了,我身边一个只有娑人伺候,人你也是见过的。”游甯目光直视南淑,毫不退缩。   南淑缩缩脖子,但一想自己没理由退缩啊,脖子一硬,又瞪过去。   “谁知道你有没隐瞒……”南淑说不下去了,游甯看自己的目光,怎么看怎么像是宠溺,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宠一个口出狂言的……   南淑脸一红,哼一声,扭开头,不看游甯。   “我说的是大部分大户如此,但并非所有人家都是如此。在我看来,早一些知道,不是坏事。只需要适当引导即可。毕竟孩子永远不可能护在家里,等他大了,自然要到外面闯荡一番,与其让他在外闯荡,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引诱做了错事,倒不如一开始,就坦白了告诉他,让他明白娑人尼人之事,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就怕矫枉过正。”南淑把梁童赔手帕给章日,章日死活不肯收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觉得他该收?”   “有什么不该的,不过就是一条手帕,小孩子玩闹,本来事情就不大,梁童已经有心道歉了,小日就该收下来才是。他不单不收,上课的时候,还避开梁童。你说,这是不是矫枉过正。”   “我却是觉得不该收。小日跟我说过这件事。我赞成他的做法。”   怪不得那孩子如此硬脾气,原来有人撑腰。   “虽说年岁少,但是有些是该避嫌的,而且尼人早嫁,梁童原来就被小日年岁大,过了三年就得找人家,十岁许嫁,十二出门。尽管这事两孩子都光明磊落,没偏差,但落在其他人耳中,却不是这一回事。为省得日后麻烦,现在就不该收。”   游甯一排道理说下来,说得南淑无言以对。好吧,现在不是从前,现在讲究娑人,尼人大防,现在讲究……   “而且我看这两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什么?   南淑慌得扭过头去瞪游甯,转得太急,颈脖子一抽一抽得痛。   “你,你说什么?”   “我说两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乱说,小日才多大一点人。他懂什么?”   “他懂得比你多。”游甯说得意味深长,说得南淑慌张得不敢往他那边看。   “我累了,要休息。”南淑想端茶杯送客,但手在圆桌上乱摸了一番,始终没找到茶杯,眼睛扫过游甯始终没移开过的眼神,南淑越加慌乱,“你不是说什么娑人,尼人大防吗?你一个娑人留在这里不合适。你赶紧走。”   南淑眼珠子盯住地面,只看见游甯那双腿似乎站起来,似乎往外动,不,不对,没有往外动,而是往里走,是往自己这里走。   “小淑啊……”   热气喷洒在南淑耳后,南淑下意识身体往后倒。   “我只是说,为了孩子们以后的婚事着想,有些事能免则免,以免将来麻烦。小淑啊,你为什么总是误会我的说话啊。”   “反正我听,就是这个意思。”南淑避无可避,唯有伸手去推游甯。   游甯垂头看见那双手,原来白嫩的手,因为经常泡水,帮人洗头,手指的皮肤现在有些皱。游甯强压住想把那双手捂在掌手的冲动,慢慢挪开了身体。   “小淑好好休息。小日小月的事别担心,我自会处理妥当。”   好不容易盯住游甯走出正厅,南淑猛拍自己胸口,出事了,出事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凑过来,都吓得自己心慌,前面那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南淑一想起刚才的事情,又觉得气闷,明明自己在梁云起等玛玛面前游刃有余,怎么换成游甯,就不得呢。   自己凭什么怕他啊。都是男人,他有的,我都有,就该站起来,和他斗,不就是比眼睛大小吗?自己这双眼睛还真不少。   但不知怎的,一想到刚才游甯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宠溺,那爱护,南淑浑身不由自主抖索起来,这都是什么眼神啊。想当年自己和老伴拍拖的时候,都没这种溺死人的眼神儿。一定是眼睛抽了,看不清。   南淑紧张地揪住衣角,一定是眼抽了,绝对是。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但偏偏说得越多,越发布肯定。   不是已经对他说清楚了吗?他自己都是知道的。怎么又这样。   他这种人,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怎么就那么讨人厌啊。   南淑在正厅里,又是跺脚,又是抓衣角,屁股在椅上挪来挪去,像针扎一样,却始终想不出个法子来。      游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见四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跑进门。孩子们看见游甯,章日章月扑上前,游叔游叔亲热地叫着,郑晓和张小牛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口称游公子。   章日这段时间经常被游甯带出去,皮肤被日头晒得有些犯黄,不像从前那般白嫩可爱,但是现在章日能连玩带蹦一整天,不喊累,身体比从前不知强壮了多少。   游甯抱起章月,打发郑晓和张小牛离开,“梁童又送你一条手帕了。”   章日喵喵小嘴,“就那条花不像花,鸟不像鸟的手帕,我才不要了。”   “我看梁童是用了心的,至少这条看上去,比上两次送你的,颜色上看来好了不少。”   “就游叔你会说他好。”章日满脸不乐意。   “今日梁童练字的时候,我看他握笔的手势不对,矫正他的手势,就看见那孩子冒了一额头的汗。看来是痛得不轻啊。”   “哼!谁让他没半点尼人的摸样。拿针绣花这些小事都做不好。”章日嘴上这般说,眼珠子却是乱转。   游甯了然一笑,要说张小牛来了章家,变化最大的就是章日。乡下来的孩子,就算再懂事,有时也会嘴上没遮拦。张小牛跳脱,野了的性子开始让章日惊讶,久而久之就是互相影响。南淑磨去了章日骄傲,自视高的毛病。张小牛教会了章日心眼多,教会了章日外间的事情。小孩子也渐渐脱去原来单纯幼稚的一面。   游甯摸摸章日的脑袋,“回去看看你阿玛,他今日不舒服。你哄哄他开心。”   章日干脆应了一声,蹦蹦跳跳跑进正厅。游甯看着章日的背影,幸好这孩子在南淑面前还是一副乖小孩的摸样,否则,南淑肯定又找他说事。   不过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小月,想不想放风筝?”   章月一听,连连点头,“是那种,大大,漂亮,天上飞的那种吗?”   “对,游叔带你们放风筝好不好?”   “好。”   “小月,让阿玛也出来看看风筝,陪小月玩,好不好?”   “好。”章日边点头,边挣扎着从游甯怀里挣脱出来,迈了小短腿,飞快跑进正厅,“阿玛,阿玛,我要放风筝。”         夏游   章月一番哭闹,甚至爬上南淑的床上打滚,终于缠得南淑同意和游甯一行到城外散心。   隔日一早,窦玛玛准备好一应的清水点心,用篮子装好,又交待自家的郑晓别光顾着玩,小心侍候好两位小少爷。出门的车子是窦玛玛家的男人准备好的,南淑抱起章月,和章日一同转进车厢。   没多久,帘子被挑起,探进来一个小脑袋,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哼,出去玩也不找上我,幸亏我今天来得早,否则就给你们丢下了。”   “小童,快过来坐下。谁说要丢下你的,原想着到梁家去接你的。”   梁童两三下就爬进车厢,亲热地去挽南淑的胳膊,把小脑袋搁在南淑肩膀上。章日板了小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南淑一把板过章日一张小脸,章日涨红了脸,死活不肯回头,别扭地挣扎着小身体,竟然爬出车厢。   “游叔,我跟你骑马。”   听见外面章日气哼哼的声音,南淑无奈地冲梁童笑笑,“这么一点年纪,就会板起张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就不乐意跟我待一个地方。”原来还是笑盈盈的小脸迅速阴沉下去。小手把玩着衣角,一绞一绞的,看得南淑眉头直跳。   南淑张嘴想说什么,猛一想起游甯说过的话,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口。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心思。” 轻轻敲敲梁童的小脑袋,“别想些有的没得,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念书的好时光,为了小事浪费了心思不值得。”   “我这不是小事。”梁童扁着嘴嘀咕,身体一歪,竟半侧了身体,背向南淑。两只小手还在死命绞衣角,生怕衣角不能给挖出个小洞来。   南淑心里叹一口气,难不成真被游甯说中了。这么一点的小孩子,懂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就......   南淑想想就觉得头大。这时,车子一阵晃动,咕噜咕噜地车轮声暂时掩盖了车厢内的安静。   南淑挑起帘子往外看,只见游甯抱住章日骑在马背上。感觉到南淑的视线,游甯侧头,微微一笑。南淑只觉得眼前一花,早晨的阳光明明不是亮得夺目,能暖人心肺,但就在这一霎那,南淑却是觉得心头一热。   肯定是车厢里太热了。南淑赶紧放下帘子,不停用手做扇扇风。   一行人来到县城北面的玉带河。说是河,但河面最宽处也不过百米。整条河如丝带一般绕过县城北面,蜿蜒向南。玉带河算是县城有名一景。其中固然有县城城小,能被称得上为景色的地方实在少,同时,也因为玉带河两岸种植了不少柳树。每逢夏秋两季,杨柳垂风飘动,别有一番情致。因此玉带河便成了县城当地最有名气,也是最多游人的地方。   车子在距离河岸稍远的地方停下,南淑先跳下车,梁童有样学样,跟着蹦下车,章月也想学,南淑哪里让他胡来,这么高的距离跳下来,就章月那双小软腿,哪里受得住。南淑不由分说,伸手就把章月抱下来。章月满脸不乐意,扭捏了身体,像麻花一样在南淑怀里扭过来,扭过去。   福子从车厢背后取出三个风筝,章月一见色彩鲜艳的风筝,立即不管不顾要下地。南淑唯有把他放在地面,章月迈动两条小短腿,飞快扑到福子身边,眼巴巴看向福子。   福子有心逗章月,故意选了一条五颜六色的金鱼给章月,“诺,这个给你玩。”   “这是鱼,鱼在水里游的。”章月跺跺脚,伸手要去拿福子手上的大鹰风筝。   “不给不给不给。”福子举起风筝,却又偏偏不举高,就放在章月眼前,让他看着仿佛近,伸长了手臂却是够不着。 章月绕着福子团团转,“给我玩啊,给我玩啊。”   “哼,金鱼就金鱼,我就不相信我放的金鱼比你们的大鹰还要飞得低。”梁童一手夺过福子手上的金鱼风筝,一手拉过章月,脑袋一昂,“走,我们到那边放风筝。”   福子顿时傻眼了,原想着不过逗弄逗弄小孩子,谁知道居然惹毛了梁童,还把章月带走。福子立即探头望游甯处张望,只见自家公子对自己意味深长一笑,福子吓得一个哆嗦,手上的风筝差点捉不牢,掉地上。福子随手把剩下的大鹰和仙子风筝往张小牛手上一塞,自己想跑上去将功补过。谁知张小牛哪里肯如他的意,福子这边往他手上塞,那边张小牛拔腿就跑,光留下一个背影给福子。福子这次真是欲哭无泪,苦着脸把风筝往章日手上一塞,自己乖觉地走到马车边,和车夫郑老大乖乖看马车。   章日得了大鹰风筝,叫上郑晓两人飞快往人少,树少的地方去。南淑慢慢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走着。游甯自然是紧跟在南淑身边。   河岸一侧游人三三两两,两条游船停靠在岸边。   “对岸有茶寮,用玉带河上游的玉泉水泡茶,等会儿我们可以搭船过对岸稍作休息。”游甯低声介绍。南淑光顾着看两岸的景色,一时没注意到游甯和自己越走越近,而且游甯说话时,呼吸的气息已经喷洒在脸侧。这副情景落在别人眼里,自然又是一对佳人结伴同行。   “车上还有吃的,找块没人的地方,铺上席子,坐下来吃东西不是比坐茶寮更好吗?”南淑左顾右盼,来这个世界许久,还是第一次来到县城有名的玉带河,景色虽然比不上从前的人间天堂,但是胜在绿柳依依,河水清澈,南淑在家里闷的日子实在有些长,一时间来到这里,吹吹凉风,一时觉得心旷神怡,连带对游甯的脸色也好了几分。   “这里不比城郊通外田庄的路上,而且这里附近也没有草地供我们席地而坐。河岸对面还有玉带河鱼出售,都是船家从河里捞上来的新鲜河鱼,肉质鲜美,我们也可以尝一尝。”   “嗯,都听你的。”   走在河岸上,南淑察觉三三两两的游人总是有意无意多看了自己这边几眼。开始时,南淑还不以为意,但被人偷看多了,南淑也忍不住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怎么看都是没有,南淑心里就更加奇怪。   “游兄。”一名身穿锦蓝长袍的男子拦在两人身前,冲游甯一抱拳,算是行礼。   “金老板。”   游甯话一出口,男子脸色立即一变。但碍于身边的尼人死死捉住自己的手臂,唯有深吸一口气,“游兄这话时见外了。虽然数月不见,但两家都是世代交往的,游兄称我一声金老板,实在太客气了。”   南淑听听这对话,不禁点点头,的确是游甯做得不对。金老板应该是从前游甯的客户,现在游甯破落了,就不想喝别人交往,连称呼都改了。南淑心里想了一套,手上偷偷推了推游甯,眼睛冲游甯眨了眨,意思是讲游甯别拧着,难得别人不介意你现在破落,你也好好和别人打好关系。   游甯好笑,但依然听话从对方一抱拳,“金兄。”   “男人做事哪里容许你多嘴。真不知哪里养出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   南淑眉头一挑,目光落在尼人身上。这里就四个人,两个是男人,剩下两个就是自己和那尼人。尼人话里的意思难道说的是自己?南淑看着那尼人和金老板游七八分相似,想来应该是兄弟之类的,尼人一身云霞色的长袍,在绿色盎然的景色当中,显得亮眼夺目。   “好好的一个人,做什么要说自己是东西呢。”南淑看似好言相劝,目光在尼人身上转了一圈,只见尼人对自己满眼的不屑,但只要目光一落在游甯身上,却变得含情脉脉。   南淑打了个哆嗦,伸手推推游甯,“你认识的人?”   “生意上朋友的弟弟。”   尼人听见游甯的解释,一张小脸变得苍白,“阿甯,你,你,你,”   南淑一听,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看来事情不是生意上朋友的弟弟那么简单,看看尼人的语气,表情,就像游甯曾经做过什么负了他的事情一样。南淑不由得对游甯多看了两眼。   “你好好和人家说话。我到那一边等你。”想着自己在,游甯可能说话不方便,南淑准备离开,给对方一个空间。   “就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有你,阿甯何至于......”   “够了。游兄。我以为这城里的玉带河到底有多美的景色,原来闻名不如见面,也不过如此而已。游兄宁愿在这里蹉跎时光,也不愿意到府城一展伸手吗?”   “各人自有缘法。金兄眼中不过了了的景色,在本人眼中却是美景。”   “自甘下贱。”   “哥!”   “你说什么?”   “阿甯,大哥说错了,我......”尼人急忙要对游甯解释。   金老板反手把弟弟往身后一拉,挡住弟弟半边身体,“你还丢人丢不够。看看,多少人在看着你,要不是你苦苦求我,我才不白跑这一趟。现在你看清楚了。游甯根本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游兄都变成游甯了。南淑看看脸色涨红的金老板,又看看满眼泪水的尼人。心道他们说话怎么那么奇怪,好好的玉带河,就算景色再不好看,也不至于就为了这些发脾气,闹翻了吧。而且一条河的景色和游甯不思上进又有什么关系?作为游甯的房东,南淑觉得自己必须说一些话维护游甯。   “好了,大家都冷静一下。游览风景就是游览风景,怎么和人品,上进拉扯上关系呢。大家都消消气。玉带河的景色自然是比不上府城里面的景色的,但这里是县城最好的了,两位既然来到这里,不如放宽了心,用平常心游览一番,说不准还能发现特别的地方呢。”   南淑一说话,顿时发现三双眼睛齐齐盯住自己。南淑心里漏跳了一拍,觉得自己是疏忽了什么。但眼下这种情景由不得南淑细想。   “我,我说错了吗?我是知道的事情不多,见识少,但是我有到茶楼里听先生讲故事。玉带河特别之处在于它灌溉了县城北面大部分的土地。城北土地产的粮食甚至卖到府城去,品质比起其方三面的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品相都要好。府城的大户都是争抢着买的。你们家也买过玉带河灌溉出来的粮食吧?那就是。这条河的景色就算是一般般,但河水的水质就非常好。刚才游甯和我说了,这河里的河鱼肉质鲜美,还有上游的玉泉水,说是泡茶非常不错。不如一块到对岸的茶寮喝一杯茶,坐下来,聊聊天,怎么样?”   这一次,三双盯住南淑的眼睛有诡异,有不屑,更有讽刺的意味。   “懒得与你白费唇舌。”金老板扯过弟弟,转身就走。   “他们怎么了?我有说错吗?这个人的气量真小。”一番好意被拒绝,南淑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轻哼一声,“走就走呗,别说我们没尽了地主之谊,没给你介绍。我们走。”   南淑往前走几步,回头见游甯还柱在原地,”你到底走不走?“   游甯弯弯了嘴角,”好,我们组。“   看见游甯这么笑,南淑心头就慌,“你老实说,刚才我没说错说话吧?”   “没!”游甯答得斩钉切铁的。可惜他越是这样,南淑心里越是不相信。要细细想想自己遗漏的环节,那边章月却是吵闹起来。南淑唯有暂时按下心底的疑问,快步走向章月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一场,实在没办法撑住来更新,唯有向编编请假了。现在身体好了一些,头还是好疼,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到。我尽量恢复更新,但是更新速度实在没办法保证。   午后   “阿玛,哥哥的大鸟比我的金鱼飞得还要低。”章月拍着小手,绕着梁童蹦蹦跳跳,“童哥哥,飞高些,再飞高些。”   章日跑到气喘吁吁,小手捉住线索不断摇晃,但任他摇晃,大鹰风筝只在低空徘徊,就是不往上走。郑晓手上的美人风筝落在中间,不高不低飞着。   “小日,放线啊。放长线,风筝才能飞得高。”   章日一听,忙松开拽线的手,拼命放线轴,线索哗啦放出一串,风筝不往上飞,反而掉头往下载。   “阿玛。”章日扁了嘴,看向南淑。   南淑顺手接过来,看看风向,顺风快跑几步,一边跑一边慢慢放开手上的线索。大鹰风筝在低空打了两个转,慢悠悠开始往上飞。   章日慌忙举起两手,“阿玛给我,阿玛给我。”   南淑弯腰把线轴放入章日掌心,“手捉住这里,线轴要慢慢放,顺着风向,一边跑一边放,别跑太快了,风筝会被你扯下来,手在这里用力。对,就是这样。”   章日迫不及待从南淑手上抢过风筝,一边听一边跑。南淑唯有追在后头。   “风大的时候,放线要快,要多;风小的时候,慢慢放。”   “嗯嗯。”章日胡乱应了两声,拉着线索,操控风筝越飞越高。   南淑见章日已经操作得有板有眼,才停下来,微微喘了几口气。   “小淑,你什么时候学的放风筝?”   “什么什么时候学的?看看别人怎么做,自然就会了。”南淑瞪了游甯一眼,“大惊小怪。”   “阿玛,哥哥的大鸟拦住我的金鱼。”章月突然惊叫一声。   南淑抬头一眼,大鹰和金鱼的线索不知何时竟然纠缠在一起,章日和梁童两人在不断拉扯,谁知道越扯,两个风筝越是纠结在一起。眼看着风筝就要往下掉落,梁童和章日都急红了眼睛,齐齐看向南淑。   “缠成这样啊......”南淑眯了眼睛,转头问游甯,“风筝你还要不要?”   “就随它们去吧。”   得了游甯的说话,南淑前后接过章日和梁童的风筝,用力扯断线索,风筝失了牵引,在空中转悠了一圈,飘飘荡荡往河中央飞去。   “阿玛,飞走了。”章日哭丧了小脸。梁童也是满脸的不舍,目光却是直接落在郑晓手上的美人风筝。   “既然解不开,不如退一步,任它们海阔天空,自在飞翔。”   “它们会回来吗?”章月拉住南淑的衣角,视线顺着风筝飘远的方向,久久转不开眼睛。   “让你们游叔再送两只给你。”南淑摸摸孩子脑袋,顺手擦去额头的汗珠。   “等秋天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出门吧。”游甯顺着南淑的话,直接把下一次出门的时间安排了。   五个小孩子,现在就剩下一个风筝,郑晓和张小牛乖觉地把风筝让出来,梁童和章日想接,南淑却是把风筝放到章月手上,“小月来玩。”   章月眨眨眼,接过绳索,学着一边小跑一边放绳子。章月人小腿短,跑得慢,风筝在空中飘荡了几下,开始慢悠悠往下坠。   “快啊,跑快些,跑快些。”梁童拍着手掌,大声为章月鼓劲。   “弟弟,小心脚下。”章日跑到章月身边,张开双手护着弟弟。   章月鼓足劲往前跑,风筝还是止不住往下掉。章月慌了,连忙把绳索递给哥哥,“哥哥跑快些。”   章日一接过风筝,迈开腿,飞快往前跑。梁童一见换了人,立即丢下章月,飞快追上去。   南淑让郑晓和张小牛跟上前,自己抱起章月。   “阿玛,好累。”章月双手搂住南淑脖子,脸蛋在南淑脸颊蹭蹭。 南淑探手摸摸章月的里衣,有些湿润,当下四处张望。   “我陪你回马车上换衣服。让福子跟着小日他们。”   南淑也不推托,快步跑回马车上,替章月换上干爽的里衣里裤。南淑跳下马车就看见福子带上章日几人在往回走。   “怎么又回来了。”   梁童举起手上的风筝,“他扯断了。”   南淑一看,章日手上拿了线轴,梁童手上拿了风筝,连接两者的绳索从中断开。   “小日,你该多让让尼人。”   章日哼了一声,“没说不给他,他非让自己来抢。”   “我都喊了你多少句了,你有理会过我吗?有回答过一句说话吗?”   “我不回答,不意味我会不给你。”   “你分明狡辩。”   “你分明刁蛮。”   “你恃强凌弱!”   “你无理取闹!”   两孩子像公鸡似的盯住对方,谁都不肯让一步。   南淑一摊手,“最后一只风筝都扯烂了,大家都不要玩了,上船到对岸坐坐,吃点东西就回家去。”   众小孩一听,难得出来玩耍一趟,居然就这样结束,年龄大的一脸不乐意,年龄小的扭着南淑的衣角不肯挪步。   “都怪你,不让我。递给我好难吗?要不是你不肯放手,我何至于要抢。”   “终于承认了吗?你就是抢。”   “还不是因为你小气。”   “我哪里小气了。”   “你不小家子气,为什么不理我,不和我说话?”   “我,我,我不喜欢还不行吗?”   “哼,你就是小气!”   “你......你小人!”   “你才是小人,比我年纪小,比我矮,还不是小人!哼!”   南淑捂了耳朵,游甯笑着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人分开。两小人还不忿气,大眼睛死命瞪啊瞪,恨不得把对方瞪认输了才好。   “小人是什么东西啊?”章月好奇地问。   “小人不是东西。”梁童气哼哼呛了一句。   “你才不是东西。”章日立即揪住游甯的袖子,死活不肯走,眼看又要和梁童开一场骂战。   游甯脸色一整,“小日。”语气中带上少有的威严。   章日下意识一缩脖子,怏怏地垂了脑袋。梁童见章日没反驳自己,小嘴张了张,最终没说出话来。   一行人乘船到了河对岸,玉带河边上有两座茶寮,一座装饰得稍微精致,有竹帘分隔开每张桌子,客人可以挂起帘子,观赏河岸的景色,也可以放下帘子,形成一个独立不受影响的空间。离河岸稍远一些的,则相对简单,长木椅子围在桌子四周,小二用大茶壶上茶,围坐在茶寮四周的多是衣饰普通的游人。   南淑左右看看,下意识想走去价钱可能便宜一些的茶寮,但游甯脚步不停,直接牵了章日和梁童进了装饰精致的茶寮。   南淑偷偷摸摸钱袋,好像带出来的钱不少,也就随游甯进入茶寮。   选了一个靠河岸的位置,一行人围着桌子坐下,有小二进来上茶水。游甯熟练地点了两个茶点。南淑数数人头,忍不住提醒,“我们还有带东西过来。”   “就这样吧。”游甯挥手让小二下去,又让郑晓把相邻桌子间的竹帘放下来。等茶点都上齐全了,郑晓才从篮子里取出从家里带来的包点。   南淑抿一口茶水,入口微涩,过一会儿,一股甘甜弥漫在口舌之间。   南淑不懂茶道,只觉得这茶水入口还算可以,继后味道不错,一连喝了数口。几个小的,更是不懂喝茶,咕噜咕噜几口喝尽杯中茶水,闹着要南淑替他们擦干净小手,一起两眼发亮看向桌子中央的茶点。   “这是玉带河河鱼鱼肉做成的丸子,”游甯一边介绍,一边给每个小孩勺了一颗丸子,自然南淑也在游甯顺手之列。   南淑咬一口鱼肉丸子,味道的确鲜美,而且大概少了从前的工业污染,鱼肉中带上丝丝的甜味。南淑忍不住又勺了一粒。   “这是蓝玉饼。玉泉水不但可用来泡茶,用来做饼也是一绝。”   “这是素饼?”南淑咬了一口,里面似乎是白罗丝和猪肉的混合馅料,感觉就像从前吃玉米肉饼差不多。   “为什么叫蓝玉?”   “你看。”游甯夹了一块,对着光线,只见原来淡色的饼子在光线下呈现出淡蓝色。“只有玉泉泉水做出的饼才能对光显淡蓝色,其他水来做,哪怕馅料完全一模一样,也是做不出这样效果。”   章日和梁童学着游甯的动作,也夹了块蓝雨饼,对光线看,发现果然变了颜色。两孩子兴奋地不断换地方,换角度,变着花样看是不是哪里都能变蓝色。   鱼肉丸子和蓝玉饼好吃,但是不顶肚子饿,最后还是每一个小孩一人填了一个包子下肚,又灌了好几壶茶水,才停下来。   章月打了小哈欠,靠在南淑怀里半眯了眼睛。章日和梁童是坐不住的,吃饱喝足够水,就闹着要到河岸走走。南淑唯有让张小牛和郑晓紧紧跟着他们。   游甯一口一口喝着茶水,视线停留在茶水中,仿佛里面有什么美妙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东西。   南淑想起刚才游甯都在介绍,或者照顾几个孩子吃东西,自己好像没怎么吃。“你,要不再点一些来吃。”   对南淑的试探,游甯只笑笑。但游甯一脸不介意的表情,更是让南淑内疚,“你别客气,我带了足够的钱。要不刚才那两样,我们再来一碟。”   “我们啊。”   “呃......你吃,我,我就看着就好了。”   “小淑,”游甯特然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别说话,小淑。我们安静坐一会儿。”   夏日午后的阳光猛烈,洒在竹帘上,穿过层层的间隔,悄悄把光芒洒在隔间,淡淡的金光落在桌上,落在身上,有些热,却不令人感到烦躁。在这样的午后,听着河岸边,小孩们的笑声,静静地喝一口茶,闭上眼睛感受玉带河上吹来微腥的凉河风。南淑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你,你经常来这里,这样做吗?”明知道不应该打破此间的安静,南淑却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中一条小虫子,扭着屁股不断往南淑心里钻,叫嚣着要知道多些,要知道多些。   要知道谁的多些?自然是眼前这个男人。   南淑垂下眼帘,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章月的后背。其实在这样的午间,有人陪着一起喝杯茶,听听孩子们的笑声,挺不错的。      赚钱   “以前常来,后来觉得一个人没什么意思,就没再来了。”游甯放下茶杯,直视南淑,“小淑,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是我却不可以不讲。”   南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又是什么照顾之类的话题吧。“那你别说了。” 南淑回绝得坚决。   “小淑,”游甯不容南淑逃避,“帮人洗头发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啊?原来说的是这个。南淑眨眨眼睛,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没收钱。”南淑的语气不由得放缓,脑袋转两转,隐约琢磨出游甯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侍候人的活计会被轻视,我一个也就算了,但我身边还有小日小月,他们以后要读书出身,还要......嫁娶。我知道有一个读书人家的身份对他们很重要。我也没想到从前就靠那个来讨生活。我就是帮帮人,顺带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你是这样想的,旁人未必如你的想法。远的不说,就说宋家那档子事,你以为她们偷学了方法,就没事了吗?”游甯目光锐利,直直看向南淑,尖锐的目光令南淑忍不住悄悄侧了脑袋。“你自己也清楚,一门技艺没学上一段时间,哪能轻易学得会。你早料到宋家的人学不会,回头又来找你是不是?到时候,你还能得些好处。但你有没想过,如果宋家的人根本不来找你,而是直接栽赃陷害,让你犯了事,锁进衙门,让你有冤无处诉,到时再假惺惺托人说想办法送你出来,条件就是要你一家卖身为奴。你那时候还能挺起腰杆说不愿意吗?”   南淑听着,心脏急跳。游甯说的事情,他是真没预计过。怎么也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一辈,栽赃陷害,全家卖身这种事情也就电视上看看,从来没想过就能活生生发生在自己身边。   “我看那个宋少玛玛说话挺和善的,应该不会吧。再说了不就是一门手艺,教会他们又怕什么的。”   “说得真轻巧,就怕别人图的不单是你这门手艺。哼,白得了一大两小,三个奴仆,还不花钱,多好的事情,谁不会去做。”   “那只是你猜测,说不准不会发生。”南淑知道游甯担心地有道理,但就是硬了脖子,不肯认输。   “说不准就会发生。万一真出事了,你拿什么去和宋家斗,梁云起?章日?还是你自己?”   南淑被游甯说得抬不起头,想找一个理由顶回去,又知道游甯说的不是大话,他一个正宗的古人,怎么也比自己这个半桶水古人看得长远。   “家里就那么一点收入,章日要去考童生起码要等上四年,还有章月呢。姑且不说他以后的嫁妆,就说章日大了,念书的钱就不是小数。田庄里每年的入息都是有数的,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还要少一些。我如果不想办法找别的门路帮补一下家里的生活,孩子以后怎么办?难道就坐吃山空吗?”   “要是还能有一点余地,你也不至于把院子租出去。”游甯垂下头,手指摩挲茶杯,“但小淑,做事不能只看眼前一步,得多想想以后。”   “我怎么还不想以后,我要是不想以后,怎会把院子租给你。”南淑话一出口,立即觉得不好,偷偷看了游甯一眼,见他没反应,偷偷松一口气。但游甯一说话,南淑立即把心提到喉咙上。   “租院子是一笔钱,现在虽然没多的入息,至少是省了束脩的钱。”   “你,你……”南淑有些不好意思。   “洗头发的事,既然已经开始了,现在要停下来,怕是不容易,以后你就只给那几个人帮忙,多的人你就推说没空。”   “我不是又请了一个人回来了。”   游甯眼睛一闪,“你是想让徐绣……”   “他多一门手艺,以后无论出去当赚钱的路子,还是自己留着照顾家人,都是好事。你真当我没考虑过。宋家就想看一次就学会,哼,那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长的不说,短的至少要三十多天的时间才能勉强做得好。我就预着他们下次上门,那时徐绣应该练习得差不多了。我就让徐绣到宋家去。”南淑顿了顿,想起刚才游甯说得事情,“徐绣的名声不好,宋家断没理由设计逼他为仆。徐绣以后也是帮人洗衣服,接生之类的,以后就算帮人洗头发为生,应该可以吧。”南淑犹豫不确定。在他来说,服务业不是什么低贱的行业,就是职业的一种,严格来说,从前南淑做的街道工作,也算是一种服务。   “谁说没理由的,不是有人已经做了。”游甯似笑非笑。   南淑怒了,“我做这些还不是因为你。白白浪费我的人情不好,还害我平白当了丑人。”   “你让徐绣去不是不可以,宋家这样的门户也是有顾忌的,吉利与否就是其中一条。就算你让徐绣帮忙,你以后也少做这些事。”   “我以前不也是经常做些小菜送人……”南淑不忿,但一眼游甯皱起眉头,似乎又要说什么,连忙推说,“知道了知道了。这事是我考虑得不够周详,只要徐绣上了手,以后我就尽量少沾就是了。”南淑想到不帮人洗头发,自己固然事情是少了,但也少了一份变相的收入。单是送来的布匹之类的,省了自己不少钱,以后如果要一样样买,原来计算好的花销只怕又得改了。   南淑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现在也就固定两三个人,送来的东西也是这两三个人送的,如果自己以后坚持帮他们洗头发,照旧打帮忙的名义,就算他们送东西来的少了,但终究是一笔收入。至于徐绣,以后如果有别人找上门,就让徐绣出面。钱嘛?还是不能收的。收多收少是一个问题,收了以后麻烦事怕是不少。   南淑叹一口气,本来好好的一桩事情,现在成了鸡肋。吃之无味,弃之可惜。   “小淑,你想找门路赚些小钱,也不是没方法的。”   “你,你有门路?”南淑有些不确定,游甯现在都已经破落了,如果真有方法,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   “多的我不敢说,一年一二十银的入息还是能做到的。”   “田庄上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到底是什么生意可以赚到这么多?”   “从前生意上认识的朋友。生意人讲究的是银钱的流动,所以常常接受别人的入股。就是投入一定数量的钱,说好了每年的入息,等明年初,取得息钱。想继续入股的,可以不把本金取出来,不想的,可以取走本金。”   南淑一听,不就是从前的现金理财嘛。不过以前是借给银行,现在是借给商户。这种好是好,但是要看商户的信誉。要是信誉不好的,亏入息还是小事,可能连本金都拿不会来。   “我身边的钱不多。”游甯能说出来的,应该是信得过,就怕对方起点要求高,自己不够钱。   “一百两的银子有吗?”   “有是有,但是……一百两的银子能入股吗?”有信誉的大商家多的是人入股,真的会看得上一百几十两银钱。   “别人自然是不可以的,但我和他相交多年。他原意是让我把余钱投入去,好帮我赚一些入息来生活,但我现在……”游甯苦笑两声,“别说是一百两,就连接下来的日子,有没地方住还是两看。”   南淑心里愧疚,“梁童家不是有给束脩吗?就算不多,也能撑起日子啊。”   游甯眼睛望向窗外,“也要有人愿意便宜租房子给我才行。”   南淑被游甯幽怨的语气说得心肝直跳,勉强扯扯嘴角,“那个我们都做了那么长时间房东房客了,你教章日章月也用心。换了别人,我一来不知道在哪里请好的先生,二来呢,好的房客也是难找的。要不我们就订一个长约吧。”   “小淑,谢了。”   游甯这声谢,说得南淑心里无比别扭,“你别谢我了,要说谢,还得是我说。你提醒了我,还找了一个新的门路赚钱。我可不可以见见那家的掌柜?”毕竟是家里全部的银子了,南淑不得不小心谨慎。   “自然是可以的。过十天吧,每月的下旬,他都会从府城过来办货,到时候,我引荐你们见面。”   “一百两银子真有一二十两的收入?”   游甯正喝茶,闻言手上顿了顿,眉头似乎一皱,但极快平复过来。   “本金少的话,一二十两是不敢说的,但几两银子该是有的。”   这次南淑就完全放心了,一二十两那就是百分之十到二十的收益,放高利贷还差不多,普通的现金理财也就得几点的利息,还要看本金多少决定利息高低。要是游甯大包大揽说有,南淑还要怀疑他别有用心。现在这么一说,符合实情,南淑立即开始盘算家里能动用的钱,看看能不能多抽一些出来。         先生?先生!   南淑手上最大一笔银钱来源于贺明敏离开县城时,贺明敏相公送的赠银。还有田庄去年的收益,两次租房子的银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一百银是有的。如果再加上宋家送的银物,变卖出去,再想办法凑点,二百两该不是问题。   但是一下子倾进家产,以后就很难有保证了。再说,家里的入息始终是一个死数字,没办法盘活。南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只拿出一百两银钱。   游甯依照诺言带南淑见了一回商户掌柜,掌柜姓胡,生得白白胖胖的,见人未说话,先是笑,一副笑脸弥勒佛的模样。   接过南淑送来的银钱,胡掌柜当着两人面前,清点清楚,又写下契约,注明一年五分息,每年元宵后即可领回本金和利息。   南淑反复看了又看,觉得没什么遗落了,就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指印。契约一式两份,分别由胡掌柜和南淑收藏。   正事办完,胡掌柜便笑着说,“许久没见过游兄了,不如今日就由小弟做东,在顺风酒楼为游兄摆一桌吧。”   “好,”游甯转头看向南淑,“小淑也一起吧。”   顺风酒楼?南淑记得以前是游甯的产业,现在应该是换了老板。游甯这么过去,不怕尴尬?想归想,南淑还是答应下来。   胡掌柜在顺风酒楼有包间,一行三人直接进入酒楼包间。南淑仔细观察来往的小二,客人,只有少数客人对游甯投以诧异的目光,小二则是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有看见游甯的,也是神色正常,仿佛游甯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南淑暗暗松一口气,看来这里的小二还是挺不错的。自己担心的情形并没发生。   胡掌柜是顺风酒楼的老客户,也不和游甯推让,直接点了几道有名的菜式,小二记下菜式,又送来一壶烧酒。   胡掌柜和游甯天南地北聊起来,南淑插不上话,唯有埋头吃菜。一道蜜汁烧鸡挺不错。就是蜜汁太腻了,配白饭吃还行。一道酸辣黄瓜,夏天做开胃的小菜不错,但这酸味不够,估计师傅在做菜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辣味十足,都把酸味盖过去了。还有一道酿豆腐,感觉实在一般。   南淑一边吃,一边在心里暗暗给各道菜式打分,等吃到七八分饱,便停下手,看看桌上的菜,差不多被自己扫了一半,再看看胡掌柜和游甯,两人从天南地北聊到最近府城,皇城时兴的货物。   南淑估量着他们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聊天,便自己倒了一杯茶,顺手把两人的茶杯都斟满。游甯看了南淑一眼,突然对胡掌柜问,“最近有什么新鲜的玩意?”   “新玩意?至少得等琼州那边的船队回来了才有。”   “说起来,我这边倒是发现了一样。不知你有没兴趣接手。”   “我?”胡掌柜话音往上一转,目光隐蔽地在南淑身上一转,“说来听听。”   “就是一个玛玛们洗头发的用具。看着一般,但确实好用。”   “你是要卖给我,还是准备拆账?”   “这用具是小淑发现的。”游甯转头看向南淑,“小淑,你的意思呢?”   南淑愣了一下,游甯说有一种玛玛用得用具,他就隐约猜到游甯的意思,现在见游甯直接问自己,心里更加肯定。   “卖断吧。”稍一犹豫,南淑做出选择。游甯是想自己把洗头发的床卖出去,以后用的人多了,自己也就不明显,同时也小小报复了宋家一下。   胡掌柜眼睛转了两转,“这价钱?”   “胡掌柜不看看样品?”   “样品自然是要看得,但这价钱还是得先说好。”这次胡掌柜眼睛不往南淑那边转,一双眼睛只盯住游甯。   “你熟悉行情,你来谈吧。”南淑直接把问题丢给游甯。有一个专业人士在这里,自然是要利用足了。   游甯满含深意看一眼南淑,“我带图纸给你,你让工匠照着做。价钱,这个数。”游甯伸出三根手指头前后翻了翻。   “价钱好说,就是不知道值不值这个数。”   “琼州的船队跑一趟回来,一个小碗都得这个数。老胡,你是欺负我不懂行情。”   “哪能啊。不过琼州船队货物有名气,生意好做。成了。你带图纸给我,我来找人做。做好后,你得派个人指点指点。”   “指点可以,但是我想知道琼州船队带过来的货物,有没一些食材或者种子之类的,我想看看。”南淑突然插话。南淑听两人对话,猜测琼州大概是一个港口的名字,那边有出海的船队。有船队自然就有新鲜的食材和种子。   胡掌柜挑挑眉毛,一丝不满迅速从脸上闪过。“南玛玛也想要琼州船队的货物。大户人家多想要些小玩意回去玩玩。食材,种子嘛?我得找人问问。不过那些东西没人要,可能带回来的也是少数。”胡掌柜打了一个哈哈,就避开话题。   胡掌柜和游甯又聊了一会,直至日薄西山,两人才告别。南淑一回家,立即翻出当时画的图纸,递给游甯。   “你让胡掌柜照着做,有什么不懂的就派人来问我。”   “小淑喜欢海那边的食物水果?”游甯没头没脑突然冒了一句出来。   “好奇。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有新的食材,可以多做几个菜。那个胡掌柜经常跑那边的吗?”   “我从前做酒楼食肆生意,老胡走南闯北,做的是货物买卖。”   “你在琼州那边有没酒楼?”聊开了,南淑让游甯在自家正厅里坐着,端来一杯热茶给游甯。   “南边太远了,而且我走不开。”游甯目光在南淑身上转了转,只见他只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人逼不得,唯有慢慢磨。水磨的功夫,看的是谁的耐性好。   “如果我有那边的食材,你可以开一间酒楼玩玩,说不准能帮你的生意起死回生。你想想,既然你们有船出海,那边都应该有船过来啊。水手离乡别井,如果能遇上家乡菜,肯定经常光顾的。”南淑说着,发现游甯只沉默,伸手推推他,“你有没听我说话。”   “有。小淑对生意感兴趣。那边开酒楼也不是不可以。”   “哎呀,我就说说,现在你哪里有这样的本钱。”   “我可以把食谱卖给相熟的商户。”   生意人就是头脑灵活,一下就想到别的敛财法子。南淑手指敲敲桌子,“好啊,我来想食谱,你来买,得到的钱就当你的房租钱。怎么样?”   “要是我卖的价钱不高,小淑,你可是吃亏了。”   南淑大方地摆摆手,“吃亏?不可能,看你刚才和胡掌柜说价钱的样子就知道我亏不了。”   “我去找人问问,看看能不能弄点那边的食材过来。”   “一言为定。”   谈好了生意,又定下日后的赚钱计划,南淑觉得浑身舒泰,就连看着游甯都觉得对方万分顺眼。   “今晚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南淑也就顺口说说。谁知道游甯张嘴就说。   “好。”   南淑想想,不多就一个饭碗,一双筷子罢了。便走到厨房,让窦玛玛今晚把游甯的饭菜直接送到前院正厅里。   晚饭时,章日章月见游甯和他们同台吃饭,开心地缠着游甯,要他说每一道菜的故事。南淑斜眼看看今晚的菜式。杂菜一碟,福子送来的据说是玉带河鲜活河鱼一条,白水煮鸡蛋三只。   南淑腹诽着,看你怎么编。   游甯淡定地夹了一筷子菜给章日章月,“玉带河的河鱼是有一段传说的。据说千百年前,玉带河只是一条小溪,曾经有天上的仙子下凡,跑到玉带河上玩。玉带河边有一户农人,有一日无意碰见了仙子…….两人就此定下终身……后来仙子被困天上,每日以泪洗脸,流下的眼泪汇入玉带河,渐渐河面变宽,千百年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至于当初的农户,仙子回归天庭的时候,就跳入玉带河中,最后化成河中的小鱼,日日对天长叹。”   “鱼会叹气吗?但是我看窦玛玛养在盆中的鱼都是吹泡泡的。”章月一手捉住勺子,满脸的纠结。   “鱼叹气的时候,张大嘴巴,就会吹泡泡。游叔是不是这样?”章日自以聪明的回答弟弟的问题,昂了头等游甯表扬。   “小日观察得细致。”   “还要不要吃饭,赶紧吃。”南淑看得眼睛发酸,这两孩子是越来越沾游甯了。别人不知道,怕是当两孩子是游甯的子侄。   “你什么时候开始给他们说故事的。”说了不能说话,南淑忍不住问游甯。   “我们不是去过玉带河玩耍吗?后来上课的时候,讲了几个小故事。大概小日小月听了觉得有趣。”   “那白水煮蛋的故事你说来听听。”南淑是故意挑刺。   “阿玛,不是说吃饭不能说话吗?”章月说话越发流利,这本来是好事,但落在现在,南淑就觉得不是滋味。自家的孩子怎么偏向外人说话啊。   “白水煮蛋的故事,等明天上课,游叔再告诉你们。现在乖乖吃饭。”说着,游甯又夹两孩子各夹了一筷子鱼肉。把两只熟鸡蛋剥壳,放在两孩子碗里。   见两孩子乖乖低头吃饭,南淑拨拉两下碗里的米粒,一口也不想吃。突然旁边递来一筷子鱼肉,“吃吃这个,今天刚捞上来的,肉质正好。”   “不吃。”南淑的话未说出口,游甯已抢先一步张嘴说,“再多的烦心事都要吃饭,两孩子都要靠你撑着。”   “阿玛,别烦心,我会带着弟弟,好好念书。”章日丢下筷子,拉着南淑衣角认真说着。   南淑眼眶一热,心里叹一口气,不就是孩子对老师的依恋嘛,自己犯得着这么小气吗?摸摸章日章月脑袋,“你们都乖。阿玛不烦心。”   章月歪了脑袋,嘴巴咬了小勺子,看了南淑两眼,“阿玛不乖,没乖乖吃饭。游叔说,不乖乖吃饭,要背书。”   南淑瞪了游甯一眼,真不知说他什么好。一个先生教教字,念念书就好了,连这些生活的道理都教,这些本来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现在被抢了“工作”,南淑也不好意思说游甯不是,除了瞪他两眼,还只能是瞪两眼。非得游甯脸皮厚,任由南淑瞪他,瞪得最后,章月还奇怪地探头过来问,“阿玛的眼睛是不是生病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徐绣依约上门当仆人,南淑把自己洗头发的方法教给他,让他每隔两天,替自己洗一次头发,指点他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单替自己洗头发,有时也帮窦玛玛洗头发,练习了将近一个月,徐绣的手艺慢慢熟练了。   除了洗头发,徐绣的针线功夫也不错,南淑干脆把替章日章月做新衣的工作都丢给他,有他做衣服还省了送到县城缝衣铺里花的钱。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开始收尾了,剩下的也就两三万字啦。   香料   宋家的人在入秋后终于找了过来,蒋玛玛提了一篮子礼物过来,陪着笑说了好多好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说是家里的少玛玛月份大了,身子重,不能出远门,想请南淑过府一趟。   南淑哪里有心思管他。入秋后事情一桩接一桩跑过来,先是田庄的老张头找上门,要回报庄上的收入,再是游甯探到的消息,说是府城那里有犯事官员的田庄分拆了出卖,还有胡掌柜送来的一大箩筐种子和食材,混了泥土堆在院墙下,最后一件事,就是胡掌柜派人过来学手艺,南淑也得分心思指点。   林林种种一堆事情,南淑只抽了小半个时辰听蒋玛玛嘀咕,便不耐烦,直接把徐绣推出去。蒋玛玛还想多说两句,南淑已经挥手让窦玛玛送客。   蒋玛玛咬咬牙,阴沉了脸,窦玛玛送人到了院子门口,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蒋玛玛,虽说那人是我家新请的仆人,但家里往来的几家亲戚都是让人侍候洗头发的,我家玛玛曾经私下说了,他的手艺学得不错,差不多有九成九的火候了。”   蒋玛玛神色一松,却故意忧心说,“九成就的火候,终究不是师傅本人啊。”   “哎呀,我家玛玛最近事情多,烦心得很呢。前些日子托人找田地,刚来了消息,又有认识的掌柜送来,哪里,说是海那边的特产过来,让我家玛玛尝尝新鲜。我家玛玛正纠结着如何处理这一摊子事情。蒋玛玛,你回来就和宋少玛玛说声,请他多体谅体谅。”   蒋玛玛听了,自然脸色又是一变。在他看来,章家没了当家人,只有两个稚儿支撑门庭,就算从前再怎样,现在也不过如此。不过数月时间,现在居然又是买地,又是认识远航船队的商人。蒋玛玛心里顿是有了另外一番计较。   “也是我们的不是。入秋了,各家的事情都会多起来了。”蒋玛玛对窦玛玛打了一个哈哈,带着徐绣出门回府。   窦玛玛看着轿子走远了,立即小跑到后院,向游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末了又说,“游公子,我按照你说的,一字不漏通通说了给那宋家的人听。那人果然像公子猜的一样,立即就走了。但是游公子,他们会不会把徐玛玛扣住,不还回来啊?”   游甯只笑笑,打发窦玛玛回去干活。   徐绣是隔日清晨由宋家的人派了马车送回来的。南淑简单问过,知道宋家的人没为难徐绣,又对徐绣的手艺赞不绝口。蒋玛玛更是趁机向徐绣套话,想知道徐绣的家境。   “如果有人想买你回去,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好了。”南淑丢下一句话,就去继续处理那些食材和种子。   徐绣一个人在正厅了站了良久,低声苦笑,“谁会买我回去。那宋家的人当晚留着我,不让我走,第二日就慌慌张张,唯恐送我走送慢了一步,影响了阖家运气。”徐绣慢慢走出正厅,院子内,阳光正好,徐绣抬头看向跃出地面,初生的太阳,温暖和煦,却怎么都照射不进正厅前那一片阴影。   徐绣的感伤,南淑没觉察到。他是一片心思投到胡掌柜送来的食材上。打了清水,把食材洗干净,一样一样分开,辨认。有些从前经常食用的,南淑勉强能认出来,有些则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下半截位深紫色,上端为深绿色,如竹杠般直立,用手指摩擦表皮,能摸出白粉,南淑估量着,该是甘蔗。一个圆滚滚的,上端有几篇绿叶,下半截淡黄色,手指头敲敲,声音清脆,南淑左右看看,觉得和从前的椰子差不多,就是颜色上有些区别,从前的椰子多是绿色的,现在这粒是淡黄色。   “窦玛玛,从这里开一道口子。”指点窦玛玛在疑似椰子的物体上开一道口。南淑接着翻弄几大包用油纸包住,据说是种子的东西。   翻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对粉末状东西,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南淑大力嗅两口,感觉到气味有些似曾相识。   手指翻翻那包粉末,黄色的,红色的,捏了一点放到舌头上,舔舔,辛辣直呛喉咙。南淑慌忙别开头,“咳咳”连连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该不是咖喱吧。”南淑包好油纸,放到一边,又翻看了其他几包,但这回无论从颜色,还是气味都看不出是什么来的,南淑唯有放到一边。   把框里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南淑拿了那包咖喱粉进厨房。窦玛玛正举了刀对准椰子用力猛砍,看见南淑进来,抱怨道,“主家玛玛,这是什么东西,怪麻烦的。刀砍了有道口子了,还是砍不开。”   “你出去找人帮忙看看,这东西就是外壳硬,里面都是肉和汁水。”   “主家玛玛,你拿了种子进来做什么?”   “这不是种子,该是香料,我想看看能不能做成菜。”   “主家玛玛,这外面来的东西又不是咱们常用的,小心一些的好。”   “我有打算,你出去找人帮忙就是。”   窦玛玛见无法劝服南淑,这边应了说要出门,那边跑到后院,叫来福子,说了几句。福子听得眼睛睁得老大,啧啧称奇。   窦玛玛一拍福子脑袋,“赶紧告诉游公子去,我这里还有事呢。”   “晓得晓得。”福子飞快跑回书房。   窦玛玛捧了椰子,快步出了院子去找人帮忙。   这边,南淑在厨房翻翻,鸡肉和猪肉都没找到,只有早上吃剩了冷饭。想想反正是尝试着做,干脆来一个咖喱炒饭。   找出半个手掌大小的肉块,剁成肉丝状,在大锅上放了油,猛火烧至冒烟,肉丝洒进锅,炒至半熟,加入少量的水,把炉火调少一些。倒约莫两勺子咖喱粉在碗里,混上冷水,慢慢搅拌,等粉末差不多融化在水里,把水倒进锅,继续搅拌。等水煮得半开,用勺子勺一些出来尝一下味道。南淑皱眉头,还是太辣了,以前是用什么调味道的?   以前吃的咖喱又香又滑,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只有辣味。南淑脑袋飞快想着,数种材料在脑袋里一闪而过。   “主家玛玛,你,你在吃什么?”   “咖喱。”南淑思路被打断,不耐烦应了一句,回头时却看见窦玛玛怀里抱着的椰子。   椰浆!   灵光一闪。南淑猛点头,对,就是椰浆。   但是椰子出来的只是椰汁,不是椰浆啊。   不管了,先加进去看看再说。   窦玛玛见南淑盯住自己怀里的东西,脸色阴沉不定,忽喜忽悲,下意识把怀里的东西往前一送,“我,我找人掀了盖子。”   “好,做的好。”南淑一手接过来,倒出少许椰汁到碗里,捧起来尝尝,味道甘甜,正是从前那种味道。   把碗里的椰汁倒进锅里,慢慢搅拌,不时勺一小勺子尝尝味道。不够,还是不是不够,椰汁一点点倒进去,看着锅里烧开的肉汁慢慢变成深黄,味道从原来的辛辣,变得辣而带上甜。   南淑发现锅里的肉汁已经完成烧开,叹一口气,把剩饭倒进去,快速翻炒两下,等白饭炒至金黄,上碟,灭了炉火。   “来尝尝味道。”南淑塞了筷子到整个人已经完全愣住的窦玛玛手上,“第一次做,可能辣了一些,将就着吃吧。”   “主家玛玛,海那边的东西,就算是多年的老船员都不敢随便吃啊。”   “没事,我刚就吃了一点,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南淑吃了一筷子炒饭。辣!呛鼻的辣,辣得眼泪水直冒,但偏偏辣味过后带上一丝甜。   “中和一下就好,可惜这次时间太赶,明天专门做一锅咖喱,我就不信调不出……味道。”   窦玛玛战战兢兢尝了一小筷子,辣得他连忙吐出来,又用清水漱口,“咳咳,主家玛玛,这个什么,什么的,也……”   “难吃吗?没办法,应该再加点什么进去的。我要多试几次。”   接连数天,南淑天天待在厨房里倒弄那些咖喱粉,幸好那包粉末足够多,送来的椰子也有五六个,倒弄了三天,终于勉强调配出和从前差不多的味道。   香浓微辣,吃进嘴里,淡淡的椰汁香味混杂在香料辛辣的气息当中,舌尖隐隐有爽滑的感觉。南淑舒一口气,就是这个味道。   “明天,买一只鸡回来,我要做咖喱鸡。”   咖喱鸡的做法从前是分好几种口味的,但来来回回做法中也是大同小异,南淑自己就偏向香滑的感觉。   让窦玛玛把整只鸡剁成块,清洗干净。烧红了大锅,洒上油和鸡肉,反复翻炒鸡肉,直至看着鸡肉骨头不再渗出血水,先把鸡肉勺进碟里,又把油和血水分隔出来。咖喱鸡一般是用土豆拌着一起煮,但南淑找不到土豆,只有一种田豆的东西,口感比土豆粗糙一些,但找不到其他代替物,唯有先用着。   把田豆切成块,倒进锅里炒成表皮泛起金黄色,装进碟里。   最后一步是做咖喱汁,重中之重。为了显示神秘之处,南淑故意把窦玛玛赶出了厨房,又关了厨房的小窗户。   从前的咖喱汁是用椰浆做的,椰浆比椰汁甜而浓。南淑想了一个土方法,用小锅装了椰汁,用文火慢慢熬,把水分熬出来,就剩下浓浆。虽然比不上从前椰浆的味道好,但将就着用,也能调节味道。   慢慢搅拌好咖喱汁,浇上鸡肉和田豆上,再用文火慢慢熬,等汁水渗透到鸡肉和田豆中。   解开锅,闻一口飘散在空气中浓浓的咖喱味,南淑心满意足点点头,就是这个味道。      正厅里,章日章月围着游甯坐在圆桌边,眼巴巴看着阿玛捧上来一叠黄橙橙的东西,好香,里面似乎有鸡肉,田豆,但是为什么是黄色,那么奇怪的颜色。   章日章月不自觉吞了一口吐沫。章日年龄大,不敢问,章月反而没了顾忌。   “阿玛,这是鸡肉吗?”   “这是咖喱鸡!”南淑语音往上挑,语带兴奋。这么简陋的条件,都可以制作这么美味的咖喱鸡,怎么让南淑不兴奋莫名。   章月伸长了小手臂,要勺一勺子吃,却被窦玛玛一手按住。南淑看了窦玛玛一眼,“我都吃了那么三天了,要有事,老早就该出事了。”   “我来尝尝。”游甯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先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小小咬了一口,眉头一皱,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味道很特别,不像是平常吃惯得味道。”   “那肯定,也不看看配料是哪里来的。”南淑看着游甯虽然吃的小口,但把整块鸡肉都吞进去了,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别小看了我的配方,但就是胡掌柜送来的配料还不能成事,嘻嘻,还需要我独门方法调配。”   游甯目光闪了闪,“小淑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南淑被吹捧得心花怒放,也不管窦玛玛依旧怀疑地看着那碟咖喱鸡,分别夹了一块鸡肉给章日,章月,“有些辣,实在熬不住就喝口水,冲淡一下味道。”   咖喱香味飘散在正厅当中,两孩子开始学着游甯小口小口吃,但实在耐不住新鲜的味道,渐渐放开了,吃了一块又一块,甚至用咖喱汁拌了饭,大口大口吃起来。窦玛玛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尝了一小口,发现居然没有头一次吃到呛鼻的辣味,吃着觉得还行,便接连多吃了两口。   南淑看着一家子低着头,拼命吃,笑得更加开心,“慢慢吃,慢慢吃,喜欢吃了,我明天继续做。”      晚饭后,游甯借口散步消食,打发了章日章月两孩子绕着院子走。南淑想跟着去,却被游甯用眼神制止。   “小日小月不听话了?”想着自己连续三天扑到咖喱汁的制作上,忽略了两孩子,见游甯故意留下自己说话,便以为是两孩子出了问题。   “小淑,你太大胆了。”说话在口中转了又转,依旧忍不住说出来。   “大胆?”南淑不以为意挥挥手,“我不是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情。”   “下次,让别人先尝了,再吃。”原来想说不能再有下次,但转念一想,觉得南淑不会听他的,干脆转了另一种说法。   “谁先尝还不是一样。”南淑没注意到游甯的古怪,反而想起另外一件事,“胡掌柜不是说送来的是种子吗?为什么是做菜肴的香料?”   “估计他也是交代下属办的,下属的分不清楚,把香料当做种子,交了差事。”   “不过错有错的好处,幸好我尝了味道,发现可以用来做菜肴。游甯,你说如果我把制作方法卖给胡掌柜,能赚多少呢?”   游甯一愣,没想到上次的生意做成后,南淑居然那么有兴趣,想和老胡第二次合作。游甯犹豫了一下,南淑的制作方法从前没人尝过,自己是做酒楼食肆生意的,自己尚且不知道,更别说是其他人了。把方法卖到老胡,一个转手买卖的生意人,只怕最后还是要找人卖出去,倒不如……   电光火石间,游甯的念头转了又转。商人的精明令游甯马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机会。   “老胡做的是转手买卖的生意,要不我另外找专门做酒楼生意的朋友吧。你上次不是说,如果在琼州建一间酒楼,专门卖海那边的菜肴。我想把你的主意和我的朋友说说,说不准他会有意思。”   “我原来想着,留给你作为翻身的资本的。”   “无妨。嗯,配料制作的方子是厨师的秘宝,一般不外传,有这样东西在,商量起生意,容易了不少。”   南淑见游甯说得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点点头,“那我拜托你了。”想到游甯万一得到机会,可能就要到琼州办酒楼,自家这个小院子怕是留不住他,南淑心里升起一股莫名惆怅。         前程   但是别人有了前程,自己总没拦住不放人的道理,再说了,游甯住在章家,除了不收房租,吃饭不要钱之外,真是没半点好处。可能游甯自己也是当腻了先生,想出去走走。   南淑忍不住偷看了游甯一眼,只见他垂着头,似在沉思。心里更加肯定游甯要走。   走吧走吧。走了好,眼不见为净,省得现在见天在自己身边转,两孩子天天游叔这样,游叔那样,都快忘了自己是他们阿玛的事了。   南淑心里说不清楚是酸还是甜,是开心还是愁苦,总之两人就这样闷坐到章日章月手牵手跑进来,方打破了一屋的沉默。   接下来数天,游甯除了教导章日章月外,常常独自出门。有时过了晚饭时分也不见人回来。章日章月开始还问问游叔去了哪里了,南淑不知道如何回答,吱唔了两次,两孩子也聪明地不再问了。   南淑原本想着多做几天咖喱,好把从前自己知道的咖喱菜肴统统做一次,但见游甯时常不回来吃晚饭,不知怎的,心思淡了许多,连进厨房的心思都没了。日日督促章日章月练字,学好功课。   章日章月想闹脾气,不好好练字,南淑就给他们每人一下,“好好念书,现在有一个好先生,趁着他还教导你们,赶紧学,等他走了,你们又得重新请一个先生。”而且不知道后来请的,有没游甯教得好。   章日章月听了南淑的话,两人都垂了脑袋,隔日上课时,两个都乖乖听课。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章日首先蹭到游甯身边,却是不说话,拉着游甯的衣服,绞啊绞的。梁童眼睛敏锐,立即发现章日不同寻常。   “哼!娑人又怎样?又不是学我们尼人玩衣角。”梁童得意洋洋,就等着章日反驳他。谁知道平日必定反驳的章日今日竟然成了缺嘴葫芦,闷声不响。   游甯也注意到两孩子的反常,单手抱起章月,把身上的玉佩取下来,放到章月手上,让他玩,“你们是怎么了?”   “阿玛说,游叔要走。”章日不敢问,章月没这个顾忌。他觉得游叔好,上课都是讲好玩,好听的故事,虽然经常要练字,但是就算自己写得不好,游叔都不会责怪自己。听张小牛说过,外面的先生教学生,经常要打手板的。想到游甯要走,自己很快就要换一个打手板的先生,章月就满脸的不愿意。   章月的话落到游甯耳朵里,转了一圈,先是奇怪为什么南淑说自己要走,后来联想到酒楼的事情,游甯哪里还不明白。轻轻拍拍章月的小屁股,“小月舍不得游叔?”   章月拼命点头,生怕点头点慢了,游甯不高兴,立即就走,“游叔别走。”两眼可怜巴巴看着游甯。   “我怎么舍得小月。”还有小淑。游甯坐在石凳上,把章月放在自己膝盖。   “游叔要出门一段时间。”游甯斟酌着词语。   章日章月原来兴奋的小脸,立即变成苦瓜脸。章月更是嘟着小嘴,别开脸,不理游甯。   “游叔出门办点事,长则两三年不等,短呢,也就六七个月的时间。游叔会帮小日小月找好先生,再出远门。”   “先生会打手板吗?”章月可怜兮兮问游甯。   “不会。先生不会打小月手板。”游甯说话间,脑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安排他来也好,至少不用再费心思想借口。   “先生会讲故事吗?讲好玩,好听的故事吗?”   “会。”   “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讲故事吗?”   “会。”   “先生会带我们出去玩吗?就像游叔带我们出去一样。”   “会。”   “先生会抱我吗?”   ……   “新先生是一个和善的人。小月要乖乖听先生话,好好念书识字,等游叔回来了,要考究小月的学问。要是游叔发现小月学得不好,”游甯顿了顿,故意板了脸,“游叔可是会打小月屁股。”   章月吓得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屁股。“游叔别打,小月听话,乖乖听话。”   “小日呢?”   比起章月执着于说故事等小事,章日其实心里想的要比章月多。章日知道自己是长子,父亲已经不在了,阿玛勉强支撑着一个家,将来家里是好是坏都要看自己这个长子是否有作为。章月念书仅仅为了以后嫁人能看得懂账本,但自己念书则为了考取功名,博得官位,或者为商。先生则要相当讲究。   平日游甯上课,虽然都是一起上,但给每人分派的学习任务都是不一样的。章日能够清晰感觉到游甯教他的除了基础的学识,还特别强调他写文章的能力。   写文章,什么人需要写文章,明道理。除了考功名的学子,商人哪里需要学得那么深入细致。知道游甯对自己的期望,章日也是偷偷立定心意,想将来考一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让自己阿玛脸上有光。   “游叔,新来的先生文章写得好吗?”章日听见游甯问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   “文章吗?”游甯想了想,那小子说起医理还是不差,要说锦绣文章,还是差得多了,但要教出一个童生,也不是不可以。   “文章不如我。”游甯为好友留了一点面子。“我会尽快回来。文章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十五天写一份,我会先把题目整理好,你按着顺序写就是,等我回来了再一并看。”   章日听得眉开眼笑,游甯说会看他的文章,那就肯定是会回来的。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梁童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早就反应过来。游甯要走,他虽然不舍得,但没章日兄弟那么不开心。后来又听见说游甯要介绍新的先生过来,又说不久就会回来。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看着章日为了游甯要走伤心,为了游甯回来而开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章日伤心,开心都是为了自己,该多好啊。   这念头一冒出来,梁童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霎时变得通红,偷偷瞄两眼章日那边,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急忙垂了头,侧了身体,档了一点风口位置,好让自己脸面赶紧消了红晕。   只是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发了芽的种子,越长越大,越扎越深。梁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章日比不上自己强壮,甚至还比不上自己高,就是比自己学问好一些,会背两首酸溜溜的诗之外,爬树,跑步,放风筝,哪里有一样比自己好的,为什么自己非要他为自己伤心,为自己开心呢。   梁童心里有了事,自然就没太多心思去听章日三人说话,心里把和章日交往的一点点小事,翻过来,翻过去地想,每一件小事都被放大了,再放大,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翻转过来,想了又想。到底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那边,郑晓和张小牛没挤上前问游甯什么时候回来。郑晓来念书,原本就是托了窦玛玛帮忙洗衣服的功劳,知道自己能念书不容易,自然不去计较新的先生将是如何,能念书,能识字,将来就算和父亲一样当车夫,也是个懂字的车夫,说不准能当个掌柜之类的。   至于张小牛则是默默跟在章日身后,垂了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章日章月离开了后院,各自回到房间。张小牛突然抬头,看向窗外,发现窗外无人时,急速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章日身前,“少爷。”   “你,你做什么?”章日见一向笑嘻嘻的张小牛突然跪在地上,也是吓了一跳,“有话好好说。”说着,伸手要拉张小牛起来。   张小牛摇摇头,“少爷,我想学写文章。”   “写文章?”伸出去扶张小牛的手一顿,章日犹豫地看了张小牛一眼,“你学写文章做什么?”   “我想跟少爷一样,考功名,当童生。”张小牛两眼直直看向章日,话刚说出口时,还有些犹豫,但话一出口,立即变得坚定,“少爷我想考功名,想当童生。”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对于张小牛,章日从原来的不屑,变成佩服,虚心请教,进而和平相处。张小牛一直称呼章日为少爷,但章日受到南淑的影响,也没真的把张小牛当成一般的书童看待,但当做知心好友知己一类,却是说不上的。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同门学生,同学般存在。   游甯上课,对张小牛和郑晓是一样的,都是以教导识字,算数为主。现在张小牛提出想学写文章,想考功名,章日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不愿意也不是,愿意呢,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小牛突然提出要考功名,想当初张家送张小牛过来的时候,是想着张小牛能识字算数,以后可以当掌柜,算是脱离一辈子种田的苦活。   “这个,我要问问阿玛,嗯,还要问问先生。”   “谢谢少爷。”张小牛垂了脑袋,自己站了起来,“少爷,我,”   “你怎么了?”   张小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摇摇头,“少爷,我真的想考功名的。我,我就要一个童生,不,要一个秀才就好了,就可以了。”张小牛越说越小声。他是张家卖给章家二十年的仆人。只要章家愿意,二十年压住他,不给他考试绝对可以做到。等到自己做够了二十年,那时候,就算有满腹的才学,只怕章月已经……   “你等等我,我这就去问阿玛。”章日不知道张小牛满腹心思,但听得出来,他是决心考功名的。阿玛说过,能帮忙的尽量帮,只要不脱离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那让张小牛学写文章,应该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吧。能不能考上,则是要看他的能力。   章日离开书房,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发现阿玛,便跑到卧室,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大声冲里面问,“阿玛,我要进来了。”   “进来吧。”南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章日挑起帘子进入房间,看见南淑躺在竹躺椅上,弟弟章月正趴在阿玛胸前撒娇。阿玛则是懒洋洋的,没半分精神。   “阿玛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找徐大夫来看看。”章日记起一连几天南淑都是一脸无精神的样子,担心南淑是不是生病了。夏天最容易中暑,阿玛可别是中了暑热。南淑还未回答,章日已经满脑袋想着等会要过去找游叔,让他请徐大夫过来一趟,给阿玛看看。   “我没事,就是没精神。提不起劲。”南淑摸摸小儿子脑袋,章日耍了好一会儿,额头上隐隐渗出汗水。   “大热天的,你也不嫌身上热,非得沾着阿玛。”   “阿玛不要小月了。”章月边说边蹬了两条小短腿,整个人都赖在南淑身上。   “好了,阿玛谁都可以不要,就是不会不要小月,好不好?”   “那阿玛是不要我了?”章日上前一步,挽起南淑的手臂摇晃。   “你这孩子怎么了?跟弟弟学撒娇。快说来找阿玛做什么?”   “阿玛,张小牛说他想学写文章。”   “嗯。”南淑没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   “他想考功名。”   “哦?”南淑眨眨眼,没想到张小牛是个有心气的。自己找他来,就是让了磨去章日的娇气和不通世情,也为了给章日创造一个努力读书的环境。章日是被磨去了缺点,没想到张小牛也变了心境。   “他如果想考,那就让他去考吧。能不能考上,也是靠他自己的。”张家只是租户,算不上奴仆。张小牛是卖身入章家,但也就二十年时间。二十年一过,张小牛仍旧能去考试。南淑何苦去拦了别人的路呢。   “小日,你去和你游叔说说吧。”南淑挥挥手,要打发章日到后院去。   “好。阿玛,游叔说了,多则两三年,迟则六七个月,他就能回来,他还给我布置了功课,说回来要检查的。还有啊,游叔说了,他出远门的时间,要帮我们找一个新先生。”   章月见哥哥把话都说了,连忙挥舞小手,想制止哥哥,“哥哥让我说,让我说,阿玛,游叔说了…….”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两孩子一句句游叔,说得南淑心里慌,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去听。什么回来检查功课,到时候你回来坐坐,看看,就是检查功课了,只有小孩子才信他的鬼话。   南淑心里不忿,脸上更加不耐烦,“大热天,都别懒着我了,去后院找你们游叔说故事去。”   两孩子见南淑阴沉了脸,吐吐小舌头,章日乖巧地从南淑身上爬下来,章日牵了弟弟小手,两兄弟轻手轻脚出了房间。一出房门,两兄弟便撒开脚丫子跑,飞快跑到后院找游甯。         离别   游甯是在入冬后离开章家小院。南淑带了孩子们一起送至城门。章日依依不舍揪住游甯衣角,“游叔,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回来的。”游甯依旧如平日一般摸摸章日脑袋,“好好写文章。徐先生你见过了,日后要乖乖听话。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我会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不能不走吗?”尽管心里万分明白游甯是非走不可,但章日心里还是埋着一丝丝的希望,想像着突然游甯说自己不走了。   “早已经定好的行程。不可以不走。小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相聚自然就有分别。”   南淑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怕再耽误下去,游甯就不知道能不能在入夜前找到住宿的地方。伸手拉住章日,想把他拉回自己身边。章日扭着身体,反而靠着游甯靠得更近。   “你游叔再不走,就赶不上晚上找住的地方了。你是想要你游叔大夜晚的,住在荒郊野岭。”拉不过来孩子,南淑的语气有些重。   章日扁扁嘴,蹭蹭游甯衣角,慢吞吞站直了身体,小手却依旧不愿意放开。   “游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啊!”   “好!”   “言而无信的人是小狗。”   “好!”   “君子重诺!”   “好!”   南淑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扯过章日,“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游叔回来了再说。你不是说他一定回来吗?既然还要见面,犯得着这样……”要生要死的模样。南淑瞥了游甯一眼,转手把章日交给窦玛玛。“别嘀嘀咕咕地磨时间了。”   “你自己路上保重,一路顺风。还有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南淑也不知道对游甯说什么好,直接面对上游甯,挖空了心思只能说几句应景的说话来应付一下。   也是,好不容易有了重新起家的门路,除了马到功成,还能说什么。南淑觉得心里空了一片,越是接近游甯离开的日子,空了的地方越是大,直至今日,看着游甯背了大包袱,看着远方的马车,空出来的一片有如冷风吹过一般,冰冷入骨。   “这是一定的。”   “天冷,多穿点衣服。你包袱里面的有徐绣帮你赶制的棉衣。虽然你说琼州在南方,那里不比这里冷,但衣服多准备些总是没错的。否则一时要用,就只能买。出门用钱的地方多,不能时时处处都花钱,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我知道。”   南淑看着游甯脸上淡淡的笑,一如当日落魄时,求租章家后院的笑容,心里越发觉得悲凉。“你连福子都不带,一路上有什么好歹,连帮忙的人手都没。不过你这次去是要找人投资帮忙,带了人多,别人还以为你故意耍他玩,但不带人,又实在太掉价了。”   “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商场上的朋友还不是互相利用。”南淑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我知道你肯定还藏着私房钱的,男人哪个没有私房钱。好了,你不用对我解释。就梁童那点束脩哪里够用,我也不说你了。这里面有点钱,不过,你去到那边,给自己找套时兴一点的衣服,别丢人了。人靠衣装,你再有本事,穿得不好,还是会被看不起的。”   “小淑,那边的合伙人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不会……”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朋友满天下。”南淑不耐烦挥手打断游甯的说话。这个人真是的,自己是关心他,多说了两句,他认真听不就是了,非得坚持什么自己朋友如何如何。他的朋友要真是好,玉带河上那两个人又是怎回事。还有,游甯都落魄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现在才出面说帮忙,还不是看准了咖喱的好处。   南淑心里腹诽着,脸上自然不好看,“我说你听着就是了。这钱你拿去。”说着就把荷包往游甯怀里塞。“放好了,别弄丢。你要是敢丢了我给你的钱,我……”我怎样?南淑一时没想到,但又不想游甯轻视,或是把钱塞回给自己,“这不是借你的,算是我给你的投资。丢了,你得赔给我。”   游甯弯了嘴角,手指摩擦了荷包,感觉到里面的分量,挺沉的,摸着有差不多十块左右的颗粒,该不是章家今年田庄的全部收入吧。   游甯抬头看向南淑,久久不发一言。   南淑见他没扭捏状态装作退回银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见游甯只盯住自己看,一言不发,脸上不自觉红了红,但想想自己好像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便又挺直了腰背。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大冷天的启程,路上多折磨人啊。”   “冬天出发,就可以赶在春天前到达,酒楼办起来需要选址,找人,置办物品,总总事情忙下来,一切顺利的话,就能赶在今年秋天出发的海船回港前,开张营业。时间估摸着是明年夏天。”   酒楼开办的事情,还是南淑第一次听游甯提起。自从知道游甯要走,南淑就刻意不去见游甯,即便同台吃饭,也是光吃不说话。现在听了游甯的盘算,南淑心里难受,“那你要在路上过年?”   “怎么会呢?大年节的时候,我应该到了琼州。”   孤身一人在琼州过年节,想想就觉得凄凉。南淑别开了脑袋,眨眨眼,把泛出的泪水强忍回去。   “商人重利轻别离。哼!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游甯听了哭笑,章日听了瞪大眼睛,看看自家阿玛,又看看游甯,总觉得两人怪怪地,但是哪里怪了,却是说不出来。   “小淑,我会写信回来给你。”   “给我做什么?我又看不懂!不识字!”   游甯脸上的哭笑更浓。“小日要乖,记得给游叔写信。”   “好。”章日脆生生应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窦玛玛看着气氛似乎有些僵,勉强笑两声,“主家玛玛,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看……”   “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搁了。”南淑说着首先背转了身。章日章月则是依依不舍地看着游甯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回家的路上,一家子很沉默。回到章家小院,南淑立即回房间,倒头就睡。章日担忧地看向阿玛的房间,“窦玛玛,阿玛是不是生病了?”   窦玛玛叹口气。何止生病了,病入心了,可惜病人自己没发现,别人说再多也是白说。   “为什么阿玛不让我和游叔多说几句,自己就和游叔说了那么长时间啊。”   章日想想刚才离别时,自己和南淑说的话,无论是句子的长短,字数的多少,都是不成比例的。为什么自己的是嘀嘀咕咕的磨时间,而阿玛的不是呢?   窦玛玛摇摇头,章日没得到答案,而平日最能给自己答案的游叔刚走了,新请的徐先生,章日却是不想问。      冬去春来,百花开。过了大年节,迎来了春天。   “主家玛玛,这天气挺好的,要不你出去走走。”   “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么些地方。不去了。”南淑懒洋洋摆手,手上继续翻动账本。游甯走了,后院却没空出来,福子还留在这里,房租依旧要给,但福子却是个没钱的。没钱怎么办啊?打出去,南淑做不出来,只能以劳动抵债。   章日章月身边的玩伴又多了一个。想到这些南淑就皱眉。每月光出不入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到底。   唯一让南淑舒心一些的就是新请来的先生不要钱的。游甯推荐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聚徐大夫。   徐聚来的时候,章家一大家子都吓了一跳,后来听了徐聚讲课,尽管比不上游甯生动,但也是一个尽职教导的先生。   徐聚在县城有自己的医药铺子和房子,不需要租借章家小院,每天上午过来上课,中午和学生一起吃饭,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课。   南淑收敛一下思路,看着手上账本,支出一栏数字一串,收入一栏却仅有伶仃的一项,尽管收入的远远多于支出,但南淑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真想捶胸口大喊两句,坐吃山空啊。   “阿玛,我要搬到后院住。”章日突然冒出小脑袋,一手抱住南淑。   “后院?你去那里做什么?”南淑奇怪章日突然冒出的念头。   “游叔留了好多书在后院,我想搬到后院,可以天天看书。”   “你在前院还不是能天天看书。”南淑好笑地敲敲大儿子脑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章日扁了小嘴,拼命往南淑怀里挤,“阿玛,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吧。”   “随便你了。过去和福子说一声,让他帮你收拾好一间房间,你和张小牛都帮过去。”   “好咧。”章日欢天喜地跑走了。   “南玛玛,你们在说什么?”梁童从厨房走出来,在干布上擦擦手,眼睛看向章日跑走的方向。   “他想搬到后院。小童,过来坐吧。厨房的事有窦玛玛。你不用插手。”   “我,我就是想看看厨房的事怎么做。”梁童搬了小板凳坐在南淑身边,小手握成拳,轻轻在南淑肩膀上捶打。“南玛玛,力度还可以吧。”   “我又没做事,哪里需要你来做这些。”说是这样说,但南淑半眯了眼睛,享受梁童的伺候。   “我,我也是闲得没事做。”梁童垂着脑袋回答。   南淑长舒一口气,翻过年,又大了一岁,原来懵懂萌动的心思越发清晰。发芽的种子在慢慢成长。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孩子的关系发生改变,从那条手帕开始,还是从那次失踪开始的。总之就是这样,两孩子从互相挑衅,变成一个躲,一个追。   南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多大的孩子啊,两个都不足十岁,放在从前……算了算了,别提从前了,来到这里也就是两年的时间,从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唯有生活在身边的人越来越清晰。偶尔在梦中或许想起多年的老伴,或许想起可爱的小孙孙,但更多的却是…… 那个远在琼州,音信全无的人。   也不知道写封信过来报平安的,多大的人了,连小孩子都不如。   南淑闭上眼,不想了不想了。赌气般合上账本,看又有什么意思,看多了又不能凭空多出几笔收入。   梁童小心观察南淑的脸色,又看看合上的账本。   “我最近在学理家的事,账本也会看一些。”   “是啊,学得挺早的。”   “家里在商量要不要多买几块地。不过好像说,好的田地都是有主的,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县城地面小,要买到好的田地不容易,后来说着说着,好像要物色荒地,雇人开荒。”   南淑疑惑地看了梁童一眼,“县城附近还有荒地?”   “好像玉带河下游有一些,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十多年前,玉带河改了一次河道,河两岸留下了大片的荒地。这些年都没人打理。”   南淑想了想,河流改道后,产生的多是淤积地,开垦出良田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算不开垦出良田,从前不是有种植莲藕或者桑基鱼塘的例子吗?放在现在应该也能实行的。不过如此一来,就需要有耕种的好手,自己这里就只有老张头一家,外面雇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胡掌柜又让人送东西过来了。”窦玛玛大嗓子嚷嚷,领了两个粗壮的玛玛抬来一筐东西。   自从去年送来了一次,这一趟还是过大年节后,第一次送东西过来。   南淑看看框里又是泥,又是土,看不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南淑心思转动,农事一项不是自己的专业,倒不如看看这些有什么时认识的,或许能找出一些这里不知道的食材。   “小童,家里的事不能随便对外说。”南淑拍拍梁童的小手,制止他继续为自己按摩,“你的心思我明白。如果真是那么一天,我也是很高兴的。小童,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你现在还小,把心思放在念书学习上,等你长大了,该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梁童脸色又是青白了一片,渐而变红,垂了脑袋,捏着自己衣角,“南玛玛,小日好像不喜欢我。”   “哪里有不喜欢你。他是念书念多了,想岔了。你那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南淑站起来,向新送来一筐东西走去,算是停止了这场对话。   梁童一个人闷坐了半响。南淑的意思他也听明白,示意他无需把梁家的计划透露出来,但后来南淑的话又像暗示自己,他对自己很满意,长大了该有水倒渠成的时候,难道说等自己大了,章家会上梁家提亲。梁童又是开心,又是忐忑。开心的是南淑对自己提明了心思,忐忑的是章日对自己的态度。   梁童小时候是家里一霸,大了仗着自己身体好,和娑人打架也未曾输过,更是梁家附近的孩子王。唯一一个服软的对象就是章日,却是无论梁童如何降低身段讨好章日,他就是不理自己,送手帕不肯收,上课离自己远远的,现在就因为自己在前院待的时间长一些,都要搬到后院去。   梁童握握拳头,章日!南玛玛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事。看你还能躲多久。   假若南淑知道梁童的心思一定大叫冤枉。他哪里有同意梁童的想法了。不就想提醒梁童不要把家里的事情随便对外说,再就说让他不要早恋,该读书时读书。水到渠成的意思自然就是当你长大了,自然就有人追求,犯不着小小年纪费这些心思。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用计   南淑在新送来的一筐东西里翻找了一会,除了认识的几个椰子之外,都是些不认识的植物。南淑琢磨着这些植物可能洗干净,剁碎,或者磨成粉之后就是从前自己认知的食材,但原来这幅模样还真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南淑把几个椰子交给窦玛玛,吩咐他开了盖子,给每个孩子捧一个来喝。剩下的椰子肉,今晚做菜。   利落地把鸡肉斩成小件,用勺子挖出几大块椰子肉,同样斩成小块。先把鸡肉放进锅里文火熬上小半时辰,等鸡肉熬得软软的,再把椰子肉加进去,同样用文火熬,等椰子肉的鲜甜慢慢渗透到鸡汤里,熬出来的汤清甜好喝。怕鸡肉油腻的话,可以在上碗前撇了一层油。   另外一道菜,用了沾米,沾米先用清水浸泡上一个时辰,椰子肉则切成拇指长短的薄片。大锅添上油,用大火炒热,加入姜丝和蒜之类的调味料,再加沾米和清水。清水覆盖在沾米上,从水面往下看,大约距离沾米一个拇指高度,继续用大火蒸煮,等水分差不多煮干时,才加入椰子肉,剁碎的花生。大火改用文火,片刻功夫就成了糊状。若是觉得太粘稠,可以再加些清水,继续用文火熬制。但南淑觉得现在这种稠度刚好,再用文火熬制,花生就太熟了,咬下去没半分劲道。   这种食物不是从前当地的食物,是南淑和老伴到东南亚缅甸旅游的时候,那里的年节食物,有一个很古怪的名字,搭敏呢摆。老伴当时觉得好吃,这食物不用多大的牙劲就能吃,粘粘稠稠,最适合中老年人。老伴回家后开始摆弄食物,尝试了好几次就做出当地的味道。南淑给老伴打下手,自然学得一两成。   空气中飘散的清香一如以往,可惜当时人却是两个世界。南淑揉揉鼻梁,自己是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的。   晚饭时,一众小孩子自然吃得欢快,除了窦玛玛,章月,和南淑,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椰子鸡肉,嫌弃搭敏呢摆粘稠。章月挥舞小勺子吃得欢快。章月三岁多了,牙齿长得整整齐齐的,却是没多大力气,最爱吃软绵的东西。   晚饭后,南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章日从前的房间,找出一叠白纸,磨了磨。   “我不是要给他写信,就是发现有新的赚钱菜谱,借给他用。等他赚了钱,回来好分红给我。”   南淑边嘀咕,边拿起毛笔一笔一划画起来。   确实是画,不是写。字南淑是认得的,写也是知道的,落在白纸上却成了画。看着白纸上,一只字有半个巴掌大小,南淑好不满意,但不满意又能如何,自己总不可能去找徐聚代笔,至于找章日,想想他昂起小脑袋问,“为什么阿玛要写信给游叔?”南淑就觉得头疼,算了,干脆自己动手,难看就难看一些,反正游甯是能看懂得。   至于制造方法,南淑干脆画了图,一个人站在锅旁边,锅里有食材,锅下面的火,多画两丛表示大火,少画两丛表示文火。白纸下方标注上数字,说明前后顺序。   画好后,南淑反复看了两次,觉得挺简单明了。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又在封口处用毛笔画上两道细线。如果有人在游甯前偷拆了信件,马上就能发现。   信写好后,南淑犯愁到底找谁送信呢。琼州不比其他地方,近一些还可以找窦玛玛的家人送信,这里又没邮递系统,如果能找到琼州的商队……南淑想起一个人,胡掌柜!他认识游甯,又和琼州的船队熟悉。   对,就是他。   南淑兴冲冲收好信,决定明天就让窦玛玛去找今天送东西过来的两个玛玛问问,看胡掌柜在哪里能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胡掌柜,托他送信给游甯。南淑又开始每日无聊地在家里发呆。徐绣现在洗头发的技术很好,宋家碍于他的名声,不敢要他,只有每隔几日请他过去。梁云起过来串门,也是由徐绣洗头发。梁云起送来的礼物自然也因为洗头发人不同了而不同了,有时几件自己不要的旧衣服,有时送两三只鸡蛋,半只鸡等等。   旧衣服之类的,南淑直接让徐绣带回去,改改穿了。鸡蛋鸡肉之类的,当日就做了饭菜,吃进肚子。   后院徐聚教书中规中矩,章日章月这帮孩子和游甯闹惯了,换了一个先生,尽管不适应,但还是学习得很用心。每逢季节变化,徐聚还免费给章家一家人诊脉,平日有些受凉小咳嗽的,徐聚统统看诊,顺带送药,不收钱的。   南淑过意不去,要硬塞银钱给他,徐聚却是提出希望章家能帮着料理两顿饭。南淑想想,答应下来,每到吃饭时候,就让徐绣送饭到后院,顺路和徐聚一并吃饭。   徐绣无可无不可应下了。南淑闲着无事,观察了徐聚和徐绣两人相处,这两个人真是两个闷葫芦。徐聚看着不是这样一个人,但对上徐绣就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让他们同台吃饭,他们就安安静静吃饭。让徐绣照料上课的孩子和先生,徐绣就一个人站在一旁,看见徐聚身前的茶杯空了,就上前倒一杯茶,一上午不说一句话。   南淑心想,要是他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妻,出现这种情形真是半点不奇怪,偏偏他们不是。一个郎有情,另外一个郎却不定是无意。南淑估量着,要是徐绣不愿意,以他的脾气,他该跑到自己面前来说,但他就是不声不响的,没不愿意,又没很愿意。   “那不就是成了嘛。”南淑从前做街道工作看到了,遇上单身剩男剩女相亲,经常有这种情形,谁也不说好不好,但两个人就这么处着。碰上这种事,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双方都看不中,不过碍于情面不张嘴。一个是双方都看中了,不过脸皮薄,不敢说。   南淑决定打破这种无声的沉默。偷偷找到窦玛玛,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窦玛玛为难地看看南淑,“主家玛玛,这事不厚道。”   “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就是做一点小手脚。”   “那要是……不愿意……”   “那不是还有你嘛。”   “万一被发现了?”   “你就说你做事做糊涂了,连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   隔天,南淑揪准机会,偷偷塞了一把剪刀给窦玛玛。窦玛玛苦了一张脸,一手捧了托盘,上面有一壶热茶,一手把剪刀藏在托盘下面,往后院方向走去。   南淑快步窜到前后院相连的月牙门边,盯住窦玛玛慢慢走进徐聚,慢慢放下托盘。   “徐大夫,说了半天课,来喝一口热茶吧。”      逼问   窦玛玛挤到徐聚身边,右手送上托盘,左手往下垂,飞快左右一划,立即缩回来,趁着徐绣伸手从托盘中取过茶壶,右手立即捉住托盘,左手剪刀贴上托盘下部,两手自然下垂,托盘往外一番,剪刀自然而然藏在身前,被托盘刚好挡得严实。   “哎呀,徐大夫,你这衣服怎么有道口子了。”   孩子们一听,纷纷探头过来看,徐绣也跟着往徐聚身上看。果然,徐聚衣服下摆多了一道手掌长短的裂口,断裂开的部分歪歪垂着。   徐绣看得直皱眉,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不说。一帮小孩子热心地出主意。   “徐先生,我找阿玛,找找阿爹以前的衣服给你。”   “徐大夫,公子有衣服留在这里,我去找出来给你,先穿着。”   “徐先生,衣服给我阿玛吧,他做的针线好,家里的衣服破了,都是阿玛帮忙缝补的。”   “奇怪,刚才怎么都没发现先生的衣服多了一道缺口。窦玛玛一来就发现了。”张小牛摸摸下巴,两眼满是疑惑。   “怎么了?怎么了?”南淑一看窦玛玛慌张向自己看来,立即从藏身处走出来。“都在做什么?嚷嚷的?有没有上课的样子,乱糟糟的,像一个市集一样。”   “阿玛,先生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章月跳下凳子,飞快跑到南淑身边,拉着南淑要去看徐聚衣服上的口子。   “哎呀呀,这道口子像是被什么勾破了吧。唉,这样子,怎么出门啊。”南淑故作忧虑,“要不我去找找以前的旧衣服,或许有合适徐大夫的。”   徐聚对自己衣服上无缘无故多了一道口子,也是很奇怪,自己明明没碰上什么钉子之类的,这道口子哪里来的。但穿着这件衣服肯定不能出门的,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唯有对南淑拱拱手,“麻烦南玛玛了。”   “不麻烦,不麻烦。窦玛玛,你去看看从前的旧衣服,有没合适的?”   “主家玛玛,老爷的衣服你不是都让装箱,锁起来了吗?都两年没打开过箱子了,现在翻出来就算能穿也是一股子味道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南淑遗憾地看向徐聚,“徐大夫,这……你看……”   徐聚哭笑,看看衣服下摆。要是撕了,就露出里面的裤子,不撕,看上去又不轮不累的。   “我来吧。”   “徐绣,你说什么?”   “我懂一些针线功夫,请徐大夫暂时脱下来,我修补好后,就可以穿上了。”   “这主意好啊。徐大夫赶紧脱衣服,福子,你陪徐大夫。”   福子看看南淑,又看看徐聚。应了一声,领了徐聚进入后院的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一件长衫出来给徐绣。   “你们到前面玩一会儿。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孩子们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跑到前院各自玩去。南淑向窦玛玛使了一个眼色,窦玛玛会意,飞快退回前院。   徐绣穿针引线,一手捏住衣服的缺口,一手按压住,针线来回穿梭,看不去竟不是简单地连接上两块衣料,似乎要在上面绣一点什么。   “这里直接连起来就是了。”南淑故意伸手指指点点。   “我知道,但是这样穿上身,不好看。徐大夫总归是坐堂大夫,走出去也是要脸面的。穿一件缝补过的衣服,太折损他了。”   “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南淑坐到徐绣身边。眨眼功夫,徐绣就绣出一小片绿叶。“你想绣叶子?”   “嗯,徐大夫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浅绿色,我在这里绣几片竹叶,正好把缝补的痕迹掩盖过去,然后在其他位置多绣几片,好让竹叶是看上去本来就有的。”   “那得多多少功夫啊。不就是绣一件衣服,犯的着这么费心思吗?按我说,就这里拉一条线过去就是了。”   徐绣笑笑,却是摇头,手上针线不停。   “你啊,就是实心眼。和你无相关的人都要那么细心。我看以后我把家里穿破了的衣服都交你来缝补好了。你对一个不相关的大夫都这么细心,想来我是你的主家,你该更加用心吧。”南淑的语气有些冷冷的。   “南玛玛,你何苦说这些说话。你让我给两位少爷做的衣服,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去做的。”   “那不一样,我们是你的主家,这徐大夫和你没半点相关。”南淑说话的声音越发大声,嚷嚷得似乎恨不得所有人听见。   徐聚慌张看一眼身后,见后院房间的窗户关得严密,心里不确定里面的徐聚有没听见。   “你看什么啊?你是我家的人,他是他,就算听见了又怎样。难道我说的不对。”南淑的声音又是高了几分。   哐啷,房间里似乎传出一声东西倒地的声响。   徐绣白了一张脸,“你,你不要说了。”   “我没说错,为什么不能说的。我看了你给小日小月做的衣服,虽然针线缝合的位置做得不错,但刺绣什么的,统统没有。不就是一件破了口子的衣服,你还费心思去搞什么刺绣。多事不多事!”   徐绣白了脸,手上的针哆哆嗦嗦穿过去,却是一下扎进手指肉,刺穿得伤口立即冒出一串血花。徐绣痛得把手指头放进嘴里,眉头一抽一抽。   “你看就是你多事要去绣花,看看把自己手指头作弄得出血了。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你至于吗?”南淑的手指头简直要点上徐绣的额头。   “够了,南玛玛。我虽是卖身于章家为仆。但也不是……”   “不是什么?你别喘气啊,你倒是说啊。”南淑手指头点上徐绣额头,用力一点,徐绣脑袋一下偏了方向。   “是不是无相关的人,我心里有数。不劳主家玛玛操心。”   “啧。我是关心你,不关心的人,我才懒得说呢。”徐绣压低了声音,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话。   “我还要替徐大夫缝补衣服,主家玛玛有事尽管去忙。”   南淑咂巴一下这句话,居然是下逐客令。不过折腾这么一回,南淑是心里有数的,徐绣也不是郎无意啊,只怕是有意也有心结。   南淑丢下徐绣,回到自己房间,前脚刚进门,窦玛玛后脚就匆匆赶进来,“主家玛玛,可是被人发现了。”   南淑正往口里送一口热茶,听见窦玛玛的说话,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什么被人发现。半点事没有。该打听的都打听回来了。”   “主家玛玛……”窦玛玛讨好地笑着,凑到南淑身侧,“这事到底怎了?”   “什么怎了?”南淑挑高眉毛,故意吊窦玛玛的话。   “就是怎了。”   “哼,不就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就是一个有心结,一个解不开。”   “唉,徐大夫人不错,徐玛玛看着也是个好的,怎么就没有结果呢。”   “按我说,这事也不难办,把两个人凑做堆就可以了。”   “怎么凑?”   “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吧。等徐绣有了孩子,顺利生下来,什么心结都可以解开。我看,最好就是徐聚拐了他离开这里,跑到远远的,琼州到时不错,山高路远,谁还管谁的事啊。我说,这县城的人就是太闲了,半天没多少事,屁点大的事情就宣扬来宣扬去。要放在大一点的地方,天天有新闻出,过了一两个月,谁管你是徐绣,还是陈绣啊。”   窦玛玛听得目瞪口呆,南淑居然提出徐聚拐人走。“主家玛玛,你,你说的是真的。”   “不就是说说,玩笑而已。”南淑喝了一口茶,喘顺气。“徐绣是个死脑筋的,孩子生下来,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病了死了,肯定要怪在自己身上。退一步说,万一路上有什么事,那死脑筋也是转不过弯来的。我怕这不是帮他,是害他。得另外想想,找一个温和点的法子。”   窦玛玛连连点头,“就是就是。那个,太吓人了。”窦玛玛摸摸胸口,暗道奇怪,自家玛玛不是个不晓事的人啊,为什么别人的事,他门儿清,偏偏自己的就糊里糊涂呢。   “我得写封信给贺明敏,他的孩子是徐绣接生的,问问清楚,然后告诉徐绣让他宽心,嗯,一个不够,最好多两个,但是去哪里多找几个要生得玛玛呢?”南淑在房间来回踱步。“这事难办。”   窦玛玛悄悄掀了帘子,退出房间。   南淑想不到好的法子,唯有用磨字诀。先请徐聚帮忙写一封信给贺明敏,问一下孩子的情况。然后就……慢慢等时间过吧。      贺明敏的信在秋初送到章家小院,和信件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远赴琼州的人。      知否知否   贺明敏的信写得很详细,小孩子何时学会翻身,抬头,迈步一一道来,末了还隐晦地责怪南淑一直没给自己写信。   南淑杨扬手上的信,转手交给徐绣,“你给我念念。最近做的厨房活太多了。眼睛看不清。”厨房活又不是针线活,做得再多,再伤眼睛也是有限的。   徐绣接了书信,转身走到后院找福子,南淑眯了眼睛,原来徐绣不识字啊。这敢情好,多一个借口。   福子跟在游甯身边数年,吟诗作对不一定会,但念信这种小事肯定做得来。福子接了信,立即跑到前院,大声念了一遍。   “看来贺玛玛还是过的不错啊。”南淑自言自语“徐绣,贺玛玛的孩子就是你当年帮忙接生的。现在都长那么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能跟着他老爹周围跑了。”   “孩子还小,以后的事不好讲。”徐绣眼底流露出希望,亲手接生的孩子啊,谁不希望他长得好好的,但一想到从前的事,徐绣就觉得心底发冷。徐绣知道自己的接生方法没问题,不单没问题,而且比县城里有名气的接生玛玛都要好,但这样又如何,抵不住接生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夭折。技术不如自己的玛玛,接生的孩子却是一个又一个长得好好的。   “你之前都帮了什么人接生啊?”   “城西门里住的人……啊?你问这个做什么?”徐绣顺口答了,立即醒悟南淑的问题可能另有意思,连忙追问,连平时放在嘴边的主家玛玛都忘了说。   “城西门啊。听说住在那里的人家都不怎样。”   原来是谈论这个。城西门住的都是现成里最下等的人家,可能还比不上城外的种田农户。   “这是自然的,有点身家的人都不会选那里。”   “那么糟的环境,孩子应该经常得病吧?想想也是,你看我天天逼着小日小月喝羊奶,补充营养,要他们满院子乱跑,还不是为了他们身体着想。小孩子嘛,小的时候就得吃好,喝好,运动好,这样才容易养活,才长得壮。那些西门的人家一天能不能吃得上一顿饭啊?大人饭都吃不上,别说让小孩子吃得好了。”   徐绣诧异南淑的评论,“饭,一天一顿总会有的,毕竟现在又不是荒年,但凡有手有脚,不偷懒,一天一顿怎会吃不上。不过,要说吃得多好,就难说了。但这些……”但这些该不是导致小孩生死的原因吧?徐绣有些犹豫。   “你看看张小牛,这小子长得皮实,手上的肉捏捏都是硬的。我可是知道,老张头家里养了几只鸡,偷偷给孩子煮鸡蛋吃。”   “鸡蛋……农户吃得上也不奇怪。”   “鸡蛋也是好东西,我家也是隔天就给孩子们吃鸡蛋,增强身体抵抗力。”   徐绣听不明白什么是身体抵抗力,但听着觉得是对孩子能否活下去,一个很关键的因素。难道真的因为那些自己接生过的孩子应家境不好,所以难以存活。徐绣心里埋下一个小小的钉子,眼睛瞥过南淑手上的信,不由得眼睛发直。贺明敏一家,家境应该不错吧?   南淑看见徐绣盯住自己手上的信看,就知道起效果了。其实家境是不是导致那些小孩夭折的原因,南淑也不好说,但间接原因总会有的。   心里有了钉子,徐绣就会下意识比较,也会下意识抗拒自己不祥的说法。   这事不急,慢慢来。南淑折好信件,放入盒中。      晚饭时,南淑惊讶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本来应该在琼州的人。   “你,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办好了,自然要回来。”   游甯穿了一身青色长衫,看不出料子好坏,但看着衣服上有暗纹,应该不会太差。衣袖处没有皱褶和破边,似乎生活得挺不错的。就是脸色差了些,比去年离开的时候苍白了许多,脸颊两侧看着比去年瘦削了不少,但两眼偏偏有神得很,闪亮的眼睛晃得南淑失了心神。   “小淑?”   “阿玛!”   “阿玛!”章日章月见南淑没反应,扑上来扯住南淑衣袖。   南淑回过神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找人提前送封信回来。也好提前帮你收拾好房间。”   “小日已经搬过去后院住了,房间不是早已经收拾好了吗?”   “那我让他搬回来。”   “那么多事做什么。反正也住不了多少日子。”   住不了多少日子?南淑心里发苦,“那边的生意怎样了?”   “不错。”游甯顿了顿,“比预计中的要好,本来我们以为必须等到海船回程,生意才见起色,头几个月必定是亏的。但没料到琼州那边长期通商,有船员在那边安家,酒楼刚开始那一个月,就靠他们支撑着,”想到酒楼刚开业的情景,游甯忍不住看向南淑,“他们说在琼州什么都好,气候好,人好,就是食物不好,现在酒楼开业了,以后一家子吃饭都要定在我们的酒楼。等到海船回程,生意更加好了。小淑,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阿玛真厉害。”章月亮晶晶的眼镜看向南淑。   被自家儿子称赞,南淑心里也是开心的。“生意做得好,那是好事。你还赶回来做什么?去看着生意啊。我托人送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按照你说的法子,厨子反复做了几遍,才做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说的味道,不过看客人的反应,就算不准也是相差不多。”   “厨子一定要忠心的,否则学了你的手艺跑掉了,你哭都没地方。”南淑想想,游甯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这点事情就算自己不说也是知道的。“吃饭了吃饭了,肚子都快饿扁了。”   一家人吃过晚饭,章日和张小牛蹦跶回后院,翻出自己的作业要给游甯看,章月被徐绣抱了出门,说要消消食。   “又一年了。”正厅里剩下游甯和南淑,先开口的是游甯,“小淑,这次要多谢你。”   “谢什么呢。我那些秘方不是白给你的。分红之类的我就不和你提了,总之你看着给点好处就是。还有福子的房租你得计算清楚。虽然福子帮忙干了活,但是抵免不了多少房租的,还有你的房子什么时候退给我,我好去找下一个租户。”南淑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想想觉得没什么遗漏,明明说出来应该舒坦很多的心,却像少了一块什么一样,空落落的。   他现在算是重新翻身了,以后事业的重心也在琼州,肯定不会再回来的。先生得认真再请一个,房子要找租客,嗯,事情还有好多,足够自己忙乎一段时间了。   “房子还得接着租,小日的功课我会继续指导。琼州那边的酒楼我会请人盯着。小淑,我都安排好了。”游甯突然走到南淑身前,“小淑啊,你就不可以先听我说完吗?”   嗯?他不走。南淑心头大石瞬间移开。不走也好,省得自己麻烦,心里泛起一丝甜,“那我重新计算你的房租,小日现在搬到后院,我会减少一点租金……”   “小淑……”   南淑觉得眼前一暗,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手掌,重重压下来。   “我安排好了,不单是我,小日,小月,还有你。”呼出的热气缭绕在耳边,渗入肌肤,初秋微凉的空气里,丝丝的热度不让人生厌,反而生出渴求,渴望更多的温暖。   “我,我,我自有打算,你安排什么?多事!”南淑想对游甯翻白眼,眼睛却在接触到游甯注视的目光中,不自觉沉溺下去,这种目光南淑曾经见过,在农庄,在郊外,在……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目光不再让南淑生厌,什么时候开始,当不断被这种目光追逐时,心灵得到安静。   南淑有些明悟。不是没经历过的人,反而是曾经沧海,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反应,什么体现的,南淑心中明了。但正因为心中明了,反而忐忑。自己和游甯都是男的啊。但又不是完全的男男,这里的男性不等同于从前的男性,这里的男性有娑人,有尼人。自己该算是尼人。尼人,尼人,要嫁人,要生子的尼人。   阵阵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初来之时的不适应,被强行忽视的后果,就是现在面对游甯的明示不知所措。   “我……”我是男的。这个不用说也能看出来。   “我……”我是尼人。这个更加不用说,游甯比南淑更清楚。   “我……”我不是从前的那个南淑。农庄时就已经提过,游甯也表示过不介意。难道真要南淑说出自己来自别的世界,借尸还魂的事实吗?南淑没这种胆子。   “我……”我不喜欢你。说出来,自己都得笑话自己。不喜欢,不在意,那何必对别人能否翻身的事上心呢?何必千里迢迢送信过去,就为了对方能多一个食谱,翻身仗多一份把握。   “我……”我不习惯。   对!,南淑猛一点头,就是不习惯。因为从前的自己是男的,主动的一方,现在成了所谓的尼人,接受的一方,怎么都习惯不了。   对!就是这个原因。   南淑猛抬起头,“我……”目光一接触到游甯希盼的眼神,原来满心的欢喜霎时被冷却,“我……”短短四个字,却如梗在喉的鱼刺,吞不得,吐不得。   “我,我……”南淑一狠心,扭过头,“我不习惯。”   游甯微张开嘴,想过被拒绝,想过南淑不屑回答,却是没想到竟然是不习惯。不习惯?不习惯什么?什么是小淑不习惯的?嫁人吗?小淑已经嫁过一次。生子吗?小淑不是已经生了两个吗?自己吗?但看过去相处的日子,两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管教孩子,就差没同床了,小淑到底不习惯什么啊?   游甯深深疑惑了。         离乡   “总之就是这样了。”南淑推开游甯。甩甩袖子。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是脂粉香气,不是皂角的味道,像是……南淑不愿意承认,却是不得不承认那是属于游甯的气息。   “大热天的,挤一屋子里,你不闷吗?”侧身从游凝身边走开,“赶紧回你的院子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别柱在这里碍眼。”   游甯更是诧异于南淑变脸之快,刚刚还是纠结犹豫,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立即翻脸赶人。游甯百思不得其解。   “小淑,你就没打算听听我的安排吗?”不等南淑回答,游甯自顾说下去,“琼州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我找了妥当的掌柜照看,一年顶多两三个月留在那边。小日的功课我会亲自辅导,小日今年六岁,等到十岁考童生试还有四年,做文章的功课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慢慢来,就算小日二十出头才考上举人秀才,也是相当可以的。小月我会请一个针线好的师傅教他。小淑,我想带你走一趟琼州。那边的生意也有你一份心血,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看吗?”   听见游甯对孩子们的安排,南淑就想驳斥一句,那都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管?但听听游甯说话,中规中距的,哪怕是自己安排也不过如是。闷下这口气,想着不应答就算了,但没想到游甯后面竟然还有一句,要求自己跟他去一次琼州。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来到这里最远的出门就是到农庄,到城郊的玉带河。要是能到琼州去,沿途肯定得经过许多地方,顺便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难得来到这个世界,总不能够一辈子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出去走走,当旅游。只是和游甯一起出去……南淑犹豫了。   “小日小月离不开我,还有我要走了,这院子谁来看着。”南淑嘴里说着,心里却是大叫不好。明明自己犹豫的不是这一回事,怎么一到嘴边就变了模样。   “窦玛玛留下来照看院子,小日小月跟我们一起走。小日年龄小,正好可以见识一下,开阔眼界,日后做文章于他也是有好处。小月,你要是不放心他,可以带上徐绣,我看他也是一个稳重的人。”   南淑咽下闷气,你都说全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犹豫地不是要不要出去,而且要不要和你出去,不习惯的不是你,而是作为为妻的一方。   南淑毕竟不是那种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优柔寡断,就算难以决断,仍然愿意往前迈一步。不习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习惯的日子更应该漫长。   “好,我和你一起去。路上的事情你来打点。张小牛也跟我们一起走。”   游甯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唇舌,没料到不过几句就得到南淑同意,看南淑一脸决断,游甯唯有心里苦笑,自己也就想和小淑多相处,想孩子们更依赖自己,怎么小淑一脸的……好像预料到自己可能图谋不轨似的。   游甯也不多话,出了正厅,把几个孩子喊回各自房间休息。      决定了要到琼州,第二日一早,南淑就带着窦玛玛给两孩子收拾衣服。徐绣,张小牛也被南淑打发回家收拾衣服。   出发的时候是秋天,路上是冬天,开春才到琼州。据说琼州春天炎热,冬天不冷。但窦玛玛认为小孩子在路上病了,累了,都是不好,衣服厚实点,总好过不够。两孩子每人两件厚棉衣,两件薄棉衣,单衣诺干件。还有洗漱用的,吃饭用的,晚上睡觉用的,林林种种一大堆。   南淑看看按照窦玛玛收拾出来的东西,怕是要专门找一辆车来拉才行。   “东西精简一下,太多了,车厢放不下,还有张小牛的东西要带。”南淑挑了挑,厚棉衣就带一件,薄棉衣一件,单衣三件。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天天洗澡换衣服这些,到地方再说。洗漱的用具就只带几人平时用开的竹制“牙刷”,擦脸,擦身用的布条。至于床上用品,就只带两张被单。   出门住客栈,卫生条件肯定不会太好,被单覆在身上,上面再压一张客栈的被子,应该是可以的了。   精简后衣物打包有满满一包,加上南淑自己的一包衣服,用粗布包好,外面再套一层油布。   干粮等食品则不可能带太多,馒头带了六个,烙好的饼子带了三个,熟鸡蛋带了十只。窦玛玛想给孩子们准备肉包子,但南淑想想还是算了,一路上找到客栈自然有吃饭的地方。这段路程是游甯去年走过的,今年再走一次,比去年稳妥许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形,就算有,也不可能太多。带干粮不过是准备着未到地方是,肚子饿了,临时填填肚。   “准备一些就够了,水多带点吧。县城药铺有没晕车的药丸,手脚损伤的药水卖?还有晕船的药有吗?”   “主家玛玛,徐大夫就是药铺大夫,要什么药,跟他说一声,由他准备就好了。”   南淑把钱给了窦玛玛。让他找徐聚要药。   衣食住行,衣食都准备好,剩下的住是临时解决,行由游甯准备。南淑盘算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自己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剩下的日子,南淑分别到梁家和范家走了一趟,说自己要到琼州走一次,章家小院交给窦玛玛帮忙看着。   梁云起觉得南淑无缘无故到琼州一趟,完全是脑子坏掉了,家里样样好,出门半步难。劝了南淑半天,见南淑还是坚决要去,唯有吩咐人准备一些糕点,送给章家孩子路上吃。章家孩子走了,梁童的先生就得重新请人。   梁童对于章家全家到琼州去,确定了不过去那里看看,顶多明年就回来,就没说什么。梁云起说要重新替他请先生,梁童也推了,“等南玛玛从琼州回来,章日章月自然得重新请先生。南玛玛出门这段时间,我就留家里,学学尼人该学的东西吧。”   梁云起听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南淑听了,只有说,“多学东西总没坏处。”   告别了梁家,南淑在范家那边,就极其顺利。范玛玛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想想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说租住在章家后院的游公子在琼州做了一门生意,想想游甯和南淑从前的事,范玛玛只当南淑终于想清楚了,肯接受游甯,这趟去琼州,说是明年要回来,但明年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好,明年一家子就不回来了。   范玛玛送了两块好料子给南淑,说是送给孩子们做一身新衣服,另外又送了一个荷包,里面封了十两银子。   南淑接过来,手一摸,立即退回去,“不就出去走一趟,你送这些做什么。”   “出门在外,难免有用钱的地方。你收着吧。”范玛玛又塞给南淑。   南淑推托不过,便收下来,心想等到了琼州,给范玛玛和他的孩子买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当手信。   辞别了范玛玛一家,南淑在县城的事情算是了结得差不多。等游甯准备好车马,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南淑带上章日章月,张小牛和徐绣一起出发到琼州。   南淑和章日章月挤一辆马车,徐绣和行李包裹挤一辆,张小牛跟车夫坐在车板,游甯骑马,一行人向南边出发。      一路骑马乘车向南,中途拐了弯往东走,一直到海边,游甯雇了一条大船,一行人上了船,大船顺风顺水一路往南走。   南淑在船上走了一圈,见除了自己还有其他船客,看衣着打扮不像有钱人家,反而像自己这类小富之家。   “这条船原来是货船。有些没能力单独雇一条大船的人家也会雇佣这种货船,船主乐意多条财路。小淑,你想看两岸的景色,等船开航后,再出来看吧。现在人多事多,看好孩子要紧。”游甯紧紧跟在南淑身后,目光四处移动,但凡飘向南淑的目光,游甯均厉眼相对。   南淑也觉得自己心急了。随游甯回到船舱,游甯订了两间房,南淑带章月,徐绣住一间,游甯带章日,张小牛住一间。两间房正好是对门,有事情只要到门口大喊一声,对面就能听见。   南淑叮嘱章日要听游甯吩咐,不准乱爬乱摸乱跑。章日胡乱点头应了,拉了张小牛蹬蹬跑到对面的房间去。   南淑这边,徐绣已经快手快脚收拾整齐,南淑抱了章月,和徐绣在船窗处相对而坐。船窗不大,约莫小手臂长宽大小,窗户是活动的,往外推开窗户,就可以清楚看见岸边的情景。   船岸上,满头大汗的苦力来回往船上搬运货物,食物,食水等等,船的前边,有十数人背了包袱正往船上走,似乎是搭船的客人。   船停靠的县城好像名南开,取意往南边行走。南开县城原来不大,后来因为往来南边的客商多了,府城那里经常停不下船,南开这个小县城正好有一两处合适停泊的地方,一些小势力,或者货船就在府城挣不过来,干脆就停泊在南开县城,省得和人相争。   河岸远处,低矮的房舍隐约可见,看上去似乎比南淑居住的县城相差不大。   “这就是南开城啊。从前听人说书提起过,亲眼见还是头一回。”徐绣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尽管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但徐绣就是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我也是头一次搭船,”南淑摸摸船板上的木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船。”从前南淑是不晕船,不过换了一个身体,事情就难说多了。   徐绣听了,也担忧起来,翻出徐聚给的晕船药丸,“这个压一粒在舌头下,这个是实在晕得厉害,才用水送服。”   南淑看看药丸,“还是徐大夫细心。”   徐绣一愣,低头看着手上的药丸,过了半响才答,“做大夫的,本来就该细心。”         琼州   大船往南走,每隔三日停泊一次补充食水和食物,南淑在船舱闷了三天,大船一停岸,立即拉住徐绣往岸上跑,游甯没法,只得敲着章日,牢牢跟在南淑身后。   南淑一心当这次是旅游,一路走到市集,看看有没新奇的小物件,好买回去给范玛玛和梁云起当礼物。市集里转了一圈,发现摊档买的东西和县城里卖的相差不多,就是有点新意,也不值得千里迢迢买回去。   游甯见南淑只转圈,立即明白他的心意,“船停泊的都是县城,自然没有府城物资丰富。等我们到了琼州,在那边找找,琼州有许多海那边的小物件,既适合自己留下来玩儿,或者送人当礼物。”   “好吧。”走了一圈没找到心水物件,南淑也有些泄气,“我去买些水果吧。天天在船上啃包子馒头,吃水果换个新花样。   大船只包住,不包吃饭喝水。这趟下船,一行人还得自己到酒楼买包子馒头,准备干净的清水,留够将来三天的分量。   南淑选了十来个又大又圆的果子,具体名字叫什么,南淑忘记了,只记得窦玛玛曾经买过来吃,果子爽甜,汁水多,正好适合船上吃用。   大船走走停停,大约停了十次左右,终于到了琼州。   从大船上下来,南淑展目四顾,船码头极简单,就是一个石头平台,平台上有四个石头墩子,大船靠岸后,船夫抛下茅绳,捆在石头墩子上,另外一张大木头板子从岸上一直搭到船上,船客就从木头板子上,一步一挪慢慢走下来。   章日和张小牛觉得新鲜好玩,一路连蹦带跑的,章月小心翼翼拽住南淑衣角,小脸藏在南淑身后,但一双大眼睛去露出来,四处乱张望。   “这就是琼州啊,不怎么样啊。”   “船停泊的是琼州北面的小码头,真正的海船都停在南面,在这里看,自然是看不到独特之处。”游甯走上前,伸手从后面护住南淑,“码头人多,我准备了马车,先到落脚的地方再说。”   码头往外走两百米左右,一辆辆马车停在路边,游甯一行人出现,立即有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人走上前,低声问,“游公子的家人?”   “正是。”   “公子请上车,文掌柜已经安排好地方。”   游甯扶了南淑等人上车。南淑看看马车,和他们从县城出来时搭乘的差不多,里面干净整洁,当下决定,等见到对车夫所说的文掌柜一定要好好道谢。   马车咕噜噜前行,南淑挑起帘子往外看,只见大片的田地上种植一种成人高的植物,植物上部有绿叶,下部却是一节一节的,如竹子般,但竹子是绿色,这植物却是紫色的多。   “难道是甘蔗地?”   田地后方,房舍隐约可见,缭缭炊烟升起,风中带来些微食物的食甜。   咕隆,章日啪一声捂住肚子,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发现弟弟和阿玛都笑着看着自己。章日啊呜一声,捂了脸,扑到南淑怀里。   “等到了地方,就给你做饭吃。”南淑摸摸孩子的脑袋。船上待了一个月,两孩子除了有些恹恹的,身体没出现问题,甚至连小毛病都没有。南淑准备的一堆药完全派不上用场。南淑觉得坚持喝羊奶终于喝出结果了,捏捏孩子们的胳膊,虽然还是肉肉的,但比自己刚来的那会儿结实多了。   马车进入琼州城,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小二走到店门口招揽客人。南淑父子三人,恨不得爬在窗户上,看得清楚。   琼州人多穿黄,蓝等鲜艳明快颜色的衣料。尽管正处于冬季,但琼州人多穿一件薄棉衣,头上没戴帽。凉风吹进车厢,带了海水特有的腥味。   南淑摸摸孩子们的后背,已经渗出薄汗,南淑连忙把孩子们身上的厚棉衣脱下来,用干布条擦干净后背,换上薄棉衣。   车子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来,一对约莫四十开外夫夫迎出来,娑人自称是蒋二,另外一个是他的夫郎,蒋玛玛。蒋二和蒋玛玛快步上前,帮忙从车上卸下行李。   南淑把两孩子抱下车,南淑当先走进去,四四方方的院子,当中三间大屋,大屋旁边一条石子路通往后院。后院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里有几尾活鱼,水塘和后院两边墙壁想通,似乎水塘里的水也流经别的院子,水塘边有几颗菊花,开得正灿烂。   后院也是正中三间大屋,格局和县城的章家小院差不多,就是少了一个偏房。南淑抬头观察琼州的房屋,房檐下有色彩斑斓的动物图案。正屋光线明亮,窗户比县城那边的房子窗户至少大了一赔,窗户纸也不是普通的厚白纸,而是薄薄的一层,还贴了一张用红纸剪裁的仙鹤献桃图案。   章日章月第一次碰见剪纸,两孩子趴到窗户上,手指小心翼翼摸摸剪纸,生怕大力了把剪纸弄怕了。   南淑在两侧的房间转悠了一圈,两边都布置成卧室,其中一间摆放了文房四宝,想来是给章日和张小牛准备的,另外一间有梳妆镜,一张大床,一张小床,该是给自己和章月的。   床上挂了一幅有无数针眼大小小洞的纱帐,南淑放下纱帐,正好覆在床前,人躺在床上仍然能感觉到微风吹入,不觉得气闷。   南淑走到后院,蒋玛玛捧了行李走过来,“主家玛玛,快要过大年节,屋子里外我都收拾了一遍,主家玛玛看看,要是哪里觉得不妥当,吩咐我一声就好。”蒋玛玛说了一口流利的县城话,听得南淑诧异。   按理说,走了那么远的路,到了琼州,应该听见的是当地的方言才对,南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语言不通,就用国际通行语言-身体语言。   “我和我家的,跟着家里公子从北边到南边来,自然说的是北边的话。南边的话也能说一点。就是说得不太好。”   南淑伸手要接过蒋玛玛手上的包袱,蒋玛玛一闪身,“还是我来吧,前屋已经准备了热茶和点心,请主家玛玛和两位少爷到前屋歇息。”   南淑缩回手,一手牵了一个小孩往前院走。前院正屋,蒋二正弯腰,似对游甯汇报什么。南淑脚步一顿,心里闪过一道怪异的感觉。   游甯目光闪过,“小淑来了,这院子满不满意?”   蒋二退到游甯身后,垂下脑袋,两手贴着大腿,一脸恭敬。   “院子很好啊,是买的还是租的?”   “我没问文掌柜,等下次见他的时候再问。”   “要向他说声谢谢。这院子收拾得不错,为文掌柜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游甯顿了顿,“我晓得。小淑,过来尝尝琼州这边当地的点心。”   南淑也觉得肚子饿,方才那丝怪异的感觉被南淑丢到一边,招呼徐绣和张小牛过来一起吃。琼州当地的点心皮薄肉多,汁水多,里面还包了虾肉,蟹肉之类的,比起县城那边的皮厚汁水少,以鸡,猪肉为主,算是各有特点。   吃了七八分饱,南淑催促着游甯赶紧办正事。千里迢迢过来这里,就为了酒楼的生意,不亲眼看看,南淑总觉得有牵挂。   “小淑,今晚我们就在顺风酒楼吃饭。你可以尝尝这里厨师做出来的味道是不是和你做的一样。”   顺风酒楼?怎么又是这个名字?   “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习惯了,顺风顺水,海上漂的人都祈望这个。”   “今晚大家都一起去吧。”南淑拍拍手掌,“能遇见文掌柜吗?”   游甯犹豫了一下,便展颜,“当然能。”      众人分配好房间,南淑自然和章日章月,张小牛住到后院,徐绣和蒋家夫夫挤一间偏房,游甯一个人住在前院的房间。剩下一间是书房。   入夜,一行人乘马车往顺风酒楼去。大街上行人比白天少,但大街上依然热闹,店铺挂上灯笼,照亮大半边街道。   顺风酒楼座楼在琼州城南面,在一条横穿琼州城的小河边上,酒楼前搭了数十辆马车。南淑下车看见这情景,忍不住偷偷向游甯竖起拇指,好样的,做得不错。   两层楼高,面向小河的一侧,全部挂上竹帘,从外往里看,桌子间用各式屏风间隔开,屏风边上,有菊花等等当季开得正好的鲜花。一楼则是大通间,小二伙计穿梭在桌子间,提了大茶壶给客人们添茶送菜。   “你抄别人的?”南淑附到游甯身边,压低声音问。   “抄袭?”游甯一挑眉头,“琼州处于最南之地,就算冬季,白天依然闷热,入夜后,热气一时散不去,自然用可以随时悬挂的竹帘比较好,等过一段时间,热气散了,客人就会把竹帘放下来,隔去外面的冷风。”   南淑眨眼,一副“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我都明白”的表情。酒楼这种格局极像玉带河上茶寮的布置,当然凭竹帘这些也不能说抄袭,顶多就是借鉴,而且在这个时代,好像没什么知识版权之类的,茶寮的主人不介意别人借鉴,又有什么所谓。      醉夜 游甯把众人直接带上二,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送来热茶,游甯随手点了几个菜,又问,“文掌柜在不在酒?” “掌柜在啊。我去请掌柜过来。”小二一溜烟跑下,不多久,一个胖墩墩的,一身紫色长衫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一转进屏风,便冲四方一拱手,“多谢各位光临。” “文掌柜,请坐,请坐。”南淑站起来,学着向文掌柜一拱手,文掌柜身体一僵,迅速恢复正常。 “这位就是南玛玛?”语气恭敬,一双快眯成缝的眼睛偷偷瞄向游甯。 “我就是南淑。” “呵呵,南玛玛客气客气。”文掌柜坐到游甯身边,挺直的腰杆,屁股沾了半张椅子。 “这些都是小店的特色酒菜。说起来,还是南玛玛想出来的法子。南玛玛请品尝一下,要是发现味道不对,我立即把厨房的师傅找来。” 文掌柜说话间,小二把菜肴送上,除了几道咖喱外,还有上一次南淑托人送信过来的菜式,琼州当地的特色小菜,林林总总,八大碟,六小碟,满满摆了一桌子。南淑拿了筷子,每一样菜都夹了一小筷到碗里,一一尝过。 “做得不错。”自己做的菜式初加工品,经过酒厨师的整理加工,做出来的咖喱不但浓香,而且爽滑可口,味道比自己做的有过之,无不及。 “南玛玛过奖了。”文掌柜讨好地笑着,拿了酒壶过来,给南淑,游甯各倒上酒。章日章月年纪少,盛了两碗琼州汤水。 张小牛和徐绣坐在最末,两人都垂着脑袋,不说话。 筵席间,文掌柜故意说起琼州的风土人情,酒席的气氛活跃了不少,觥筹交错间,文掌柜频频为游甯和南淑倒酒。 南淑觉得文掌柜有些奇怪,明明是一店的搭档合伙人,怎么说话间总是往游甯身上撇,坐的姿态也是怪怪地。不是说他坐得不好,但就是不像一个店老板该有的气势。 南淑恍惚记得,上一趟游甯介绍的胡老板似乎在自己和游甯面前一副悠闲的模样,似乎也是风趣多话的人,但不如文掌柜去拘束。 南淑心底小小的疑惑在酒杯举起,放下间,悄悄消失无形。 尽管酒是用果子酿成的果酒,入口甜甜的,滑至喉咙才感觉出已经酒精的味道,但一杯接一杯,南淑现在这幅身体不像从前,半壶酒下肚,南淑已经觉得眼前人影重重。 “我,呃,我不能喝了。”游甯分了两边,忽又重合一起,鼻端是菊花的清香,夹杂了淡淡的酒香,南淑晃晃头,“好香啊。”南淑心里暗道一声坏事了,头一重,眼前一黑。 碰,重重一声响,一切归于黑暗。 一声长长的叹息,划开黑暗。 “小淑,你啊,真是不爱惜身体。” 温暖的感觉从额头延伸至脸庞,一直紧紧禁锢在颈脖间的窒锢猛地被解开,清冷的空气涌入鼻腔,驱赶头脑中的醉意。 “小淑,第二次了。”哭笑声在耳边响起,无奈,苦涩,“你就这样放心我吗?还是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 身下硬棒棒的触感变了,似乎被换上一层软绵绵的铺垫,挺舒服的,就是温度有些高,高得让昏睡的人下意识扭动身体,想避开这种高温。 “小淑,我们在一起,好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脖侧,疲倦的脑袋重重压下来,南淑不舒服转头脑袋,想摆脱被重压的无奈。 “小淑,我一直想对你说,一直一直都想。我曾经下定决心,从琼州回去就向你求亲。但看见你,看见你在犹豫,我,我反而说不出口。小淑,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在为难什么?告诉我,我替你解决,好不好?” 眉头被轻轻摩擦,按揉,粗糙的感觉令人不适,但指尖带来的温暖让人留恋,温暖忽而消失,柔柔的触感压在额上,轻轻的,如羽毛滑过一般,触动人心。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不适,羽毛滑过额头,滑过心田,痒痒的。 “小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睡着了,还在皱眉。小淑,这样的你,让我心痛。让我为你分忧” 眉心被抚过,轻轻的揉压,若重若轻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淑,我们在一起。别拒绝我了。” 长长的叹息声就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从额头延伸至颈脖,直至嘴唇,轻柔细腻的触感,令心神摇晃,只可惜细腻的触感一碰即消失,热气慢慢顺了脸颊,滑向耳边,呼呼的热气令耳朵发烫。 南淑觉得很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想伸手推开热气的来源,却是觉得手脚无力,想扭头避开那股子令自己不舒服的热气却是越避越多。 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淑,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叹气声变成苦涩的痛苦声。 “小淑,你点点头,可好?” “小淑......” “小淑,小淑。” 别吵了,南淑真想挥挥手,赶走这些如蚊子一般烦躁的嘈音,但好不容易抬起的手掌不知碰上了什么,又软绵绵摔下来。 “小淑?” 咦,声音怎么变了,不是刚才的有气无力,现在反而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吊高了八度,却猛地止住。 “小淑,你,你同意了?还是拒绝了?”前面的声音听着兴奋,后面的听着颓丧。 “罢了,成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我已等了这些年,也差在这一朝半夕。小淑,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真是,爱是难,离开更是难。” 热气落在耳边,蚊子般唠叨的声音不绝入耳,“小淑,你看我等了这么多年,准话你也给我一句。好不容易等你有了一句话,却是不习惯。小淑,你到底不习惯什么?不习惯我吗?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同吃同住,你真的不习惯?不习惯小日小月以我为父,这无需习惯,我本来无心强迫他们改口,就算以后你我成婚,小日小月的父亲永远是章令,我只是他们的游叔。为了让小日小月愿意和我交往,我可以做先生,可以把他们当成亲生骨肉一般看待。小淑你要是还担心我亏待了他们,可以等小日成亲了,我们再要孩子。”唠唠叨叨的话语渗出一股苦涩,苦得令人想哭,苦得令人心痛。 “小淑,你到底不习惯什么?告诉我好吗?” 不习惯什么?习惯......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为什么要对一个人说习惯,又为什么要说不习惯?到底自己不习惯什么?南淑脑袋里转过一段又一段的片段。有一年轻的男子安静地注视一名男子,男子身边围绕两名小童,画面又是一转,两名男子,两名小童坐在桌子边,开开心心吃饭,小童时不时偎依在身形较瘦削的男子身边。画面再度一转,两名男子领了两名小童行走在河岸边,小童蹦蹦跳跳,手里举着点头,玩具,两名男子笑意融融......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其中一个身形看着眼熟,南淑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近身形瘦削的男子,近了再近了,瘦削的男子猛然回头,南淑惊慌之际和瘦削的男子直直注视。南淑倒抽一口气,这名男子长得好像自己,不,不是好像自己,是像......对,是现在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人? 借尸还魂的一幕缓缓滑过脑中,自己就是那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就是他,他是......南淑。南淑就是他。 自己是南淑,那另外一名男子又是谁? “小淑,小淑......”喃喃细语不断徘徊在耳边。 是他!游甯! 往昔的一切清晰地在眼前掠过。南淑心里叹气,自己是不习惯,不习惯处于人下,但仅仅因为心里的一个坎,就连累游甯等待至此吗?如果当日在田庄一番拒绝后,游甯知难而退,一切就算了,但游甯没,数年来,步步相随,步步相护......一个坎而已,闭了眼睛,跨过去便是。 南淑心中叹息,从前自己也是好男儿一名,来到这里,不过数年时间,已经便改造得随波逐流。 罢了,一切顺其自然。 南淑睁开眼睛,看这面前熟悉的眉眼,手指轻轻抚过,游甯瘦了,第一次看见他时,瘦了许多,眼角眉梢,手指可触及处,除却一层薄薄的皮肉,皆是骨头。是因为自己吗? 额头相触,鼻尖相对,嘴唇相碰。 就一瞬间,原本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如同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两点星光,闪闪发亮。 “你,你没睡着?”南淑不禁红了脸,偷吻人,前生不是第一次,今生还是新手,还想到碰上一个伶俐的,第一次就失手。 “小淑。”拖得长长的尾音,似带上无尽的倾诉,更是委婉的撒娇,“小淑累了,让为夫代劳。” “啊?”南淑只来得及惊讶一声。为夫?就偷一个吻就成了夫了,速度太快了。但这时候哪里还有南淑讨要解释的时机。 大被翻转,红浪绵连。南淑觉得自己搭上一条小船,在无尽的海洋中不断摇晃,晃得他头晕眼花,扁得风浪没半分怜惜,一浪接一浪,似要把小船完全覆在水下。 “晕了……晕了……别摇了……”南淑不自觉挥手,想拍开海浪,或者拉一把小船也好。 果然,风浪平静了一下,紧跟着又是一轮汹涌。这一回南淑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南淑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就那么动个不停呢?好像,似乎,比自己从前好像……厉害了不少啊。 这已经是南淑昏迷前最后一段意识。 当南淑醒过来会是怎样?但该做的已经做了,醒了,日子还得继续,该接着干的事情,还得继续干。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纸,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的都是番外。有南淑的生子记,章日和梁童的纠结史,徐绣和徐聚的忐忑记。妹纸们可以选择喜欢的购买。不放在正文里面,是小晚觉得文章写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交待两人以后的生活,干脆就直接写番外啦。追文的妹纸也可以圆一件心事啦。 文章开始到现在,谢谢各位一直坚持陪伴的妹纸们,谢谢大家。 66 番外:生子记(一) “主家玛玛,别动,快快放下。”窦玛玛神色慌张制止南淑的危险动作,“主家玛玛,水盆太重了,我来搬。”窦玛玛这边张罗着搬水盆,那边猛地看见南淑拿起衣服要往晾衣杆上搭,慌得忙丢下水盆,“别动!” 南淑吓了一跳,举了两手回头看窦玛玛,“又怎么了?” “不能抬手。”窦玛玛一手抢过南淑手上的湿衣服,“主家玛玛你就不能注意一□子,大人不管不顾,难道肚子里面那个小的也能不管不顾吗!” 南淑瞪大眼睛,咬着唇,吃了窦玛玛一顿排头,不忿气反驳,“不就搭一件衣服,能有什么事。” “不成就不成。游公子交待过了,他出门这段时间,得好好看着主家玛玛。不单我要看,徐绣要,两位小少爷都要。” “那我还活不活了,干脆坐牢算了。”南淑一甩袖子,大踏步往正厅走。 “等等等。”窦玛玛一把扯住南淑袖子,“主家玛玛不能这样走路。” “走路都要管!”南淑这回不瞪眼睛,干脆直接扯回袖子,一扭身,疾步往正厅走。 “主家玛玛!”窦玛玛一跺脚,飞快跟在南淑身后,伸出两手护住前后,眼睛牢牢盯紧南淑,就怕有一个好歹,立即出手护主。 南淑前脚踏进正厅,窦玛玛才松了一口气,黑了脸,伸手扶住南淑坐下,“主家玛玛,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怕什么,还不是好好的。”南淑大方摆摆手。摸摸自己现在还是很平坦的肚子,琼州那一晚,居然就这样怀上了。南淑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第二反应就是蒙了。居然就这样就有了,居然就这样就有了。从前自己和老板也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成功,现在居然一击即中。 摸摸心口位置,等南淑反应过来时,心口差点跳了出来,有了怎么办?生下来吗?想想贺明敏生产时的情景,南淑又蒙了。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生就生吧,好歹是一条生命,南淑发现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居然被人打包送回了县城。 这下好了,窦玛玛,徐绣两个人天天围着他,四双眼睛盯住他,天天动弹不得,走一步,有人掺扶,咳嗽一声,有人请大夫。数天下来,南淑被折磨得脾气暴躁了几倍。想背了窦玛玛和徐绣偷偷快步走,偷偷蹦两下,一被发现,两个玛玛,又是皱眉头,又是苦了脸,嘴巴溜出大段大段的埋怨。 南淑摸摸肚子,从前是十月怀胎,这里应该也是十月吧,好像贺明敏就是十月的。自己应该也是吧。 “你说你像我,还是像他?”南淑自言自语,想起从前老伴未生时,自己常常摸着老伴的肚子,和老伴一起猜测孩子的性别,孩子的样貌,争论着孩子的眼镜,耳朵,鼻子到底像谁比较好。 “像谁还不是一样的,尼人肖爹,主家玛玛和游公子都长得好,生出来的小少爷肯定好看。哎呀,我倒是忘了一件事。”窦玛玛冲冲跑出正厅,不一会儿,捧了一堆布料回来,“这是游公子让人送过来的,主家玛玛看看,选喜欢的做新衣服。” “不是还有衣服嘛。不做新的,太浪费了。要穿的时候,翻以前的旧衣服穿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主家玛玛和游公子行大礼的时候难道还穿着从前的红衣裳吗”窦玛玛不由分说,从布料中选了两块大红的料子,一块红色带富贵牡丹暗图纹,一块红色带连绵缠枝花纹。 南淑看看肚子,内容物已经有了,说不成亲什么的,太矫情了。为了孩子,也算是为了自己,亲是一定要结的。 南淑看看窦玛玛手上两块布料,嫌牡丹暗纹太女气,点了缠枝花纹的。窦玛玛又拉出几块布料,说是要做成婚后的见客的新衣服。 “以前的衣服不一样穿出来见人,怎么以后就不能穿了。”南淑不乐意了,还没成亲就花大钱,别说章家只是小富,就算游甯的生意也不过刚有点起色,是不是太浪费了。 “游公子说了,就做几件,不做多。主家玛玛,游公子是真心疼惜你,你何必不如他意呢。” “我事事如他意思,他就得花钱如流水。”南淑不由得数数手指头,算算答应成亲之后到底花了多少钱。 首先游甯说要在县城置办一个三进的小院,要比章家小院宽阔,一家几口子统统搬过去。南淑一算帐,立即不同意,买院子少数要上百两,就算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花。 好不容易打消游甯的念头,他又说要重新粉刷章家小院。好吧,粉刷就粉刷,刷一遍后,一年几年就不用花钱装修了。 房子的事一了,游甯又张罗着酒楼筵席的事。南淑本来的意思是,你我两个人简简单单,请几个相熟的朋友吃顿饭,算是知会过就可以了,毕竟不是头婚,肚子里还有一个,不可能太操劳。谁知道游甯眼睛一瞪,头一摆,硬棒棒丢下一句,“小淑,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担保做的好好看看,让你满意的。” 南淑一下噎住,说不出话。好看,让人满意,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花钱啊。花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啊。南淑真想拉住游甯告诉他,自己挺满意的,随便一顿饭也能令自己满意,但游甯刚说完,马上拔腿就走,连半分机会也没留给南淑。 南淑自个儿郁闷了几天,想想,自己这身体是二婚,但游甯好歹也是初婚啊,想大操大办也是正常的。算了算了,南淑唯有安慰自己,一顿饭,摆上几围,能花多少钱,县城小地方,顶天了就一百多两。 南淑刚安抚好自己,很快就收到福子传话,说筵席安排在府城的顺风酒楼,要摆一百桌。南淑慌得没当场从椅子上摔下来。一百桌,那得多少银子啊,难道在府城摆喜宴,还能有一桌一两银子的。南淑记得自己是当场揪住福子的耳朵,要他立即把游甯找回来。筵席不摆了,自己这亲也不成了。 福子当时怎么说来着,南淑摸摸脑袋,福子说“主家玛玛,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少爷说了一切从简,老爷听从少爷的意思,已经一切从简了,一百桌最少了,不能再少,再少就要失礼了。” 南淑当时的脑袋一蒙,老爷……老爷……两个词从脑袋的左边飘啊飘,飘到右边,又再飘到左边。游甯原来是有阿爹的。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在想什么了?”窦玛玛一连问了两声,没听见南淑回答,上前轻轻拉拉南淑衣袖。 “啊?”南淑回过神来,茫然看向窦玛玛。 “主家玛玛,你怎么又跑神了,身子不舒服?”窦玛玛左手拿了一支金步摇,一支莲子花金簪,两支钗子在南淑头上比划了两下,“主家玛玛,你喜欢哪一个式样?” “怎么又有这些东西,还要是金子?”南淑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大力捶大腿,“败家啊,真败家。” “这是游公子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成亲那晚上带的。” “退回去退回去。有那个闲功夫把金子雕成花,倒不如直接把金子送给我收起来好了。” “主家玛玛一个都不要?”窦玛玛看看手上的钗子,挺漂亮的,比起黄橙橙一块的金砖不知好看多少倍了。怎么主家玛玛宁愿要那些而不要这些呢。“那其他的布料呢?” “那块粉紫的,那块天蓝的留下来,其他的都退回去。” “主家玛玛,这两块水红的料子,看着挺喜庆的,要不也留下来吧?” “不要不要不要!”南淑甩手摇头,又是新衣服,又是首饰,南淑觉得自己不单是脑袋痛,心口痛,肚子都开始痛了。 “主家玛玛,游公子说了,还要选手镯,送人的小件银器,打赏用的喜庆意头的银裸子。” 南淑听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痛,居然还要打赏,还要用银!这个游甯真真真会花钱。 “不要不要,随便准备几个铜板,用红纸包了,到时发个酒楼里的伙计就是。小件银器,做什么用的?打赏用银裸子,游甯是赚了金山还是银山,居然,居然……”南淑单手捂了胸口,“不说了不说了,气死我了。” “主家玛玛,我也觉得这事奇怪。当初游公子说了一无所有来投靠章家,现在一出手就那么大方,瞧瞧这些料子,首饰,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好了。我可是偷偷打听了,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东西只管送来,银钱就找游公子要,说是已经付了定金了。主家玛玛,我看游公子在琼州算是彻底翻身了。” “不就是赚了一点点钱。”想想琼州酒楼的好生意,南淑估量着游甯应该赚到一些,但刚开始营业的酒楼,上下打点关系,还要和别人分红,怎么都不可能赚得多的。 “主家玛玛,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当初游公子来投靠你的时候,说了无处可去的,但他明明就有老父和阿玛,怎么不回家,非要跑到这里。” 窦玛玛这一问,立即勾起南淑刚被打断的心事。 刚才被窦玛玛打断的思绪到哪里了,对,就是福子说老爷和游家玛玛说一百桌不能再少。当时南淑就蒙了。游甯的父亲,游甯的阿玛,自己听游甯提起过,更加不用过拜见。 南淑从前结婚前,可是到双方家长家里吃了好几顿饭,家长见过,大家都觉得可以,才开始谈婚论嫁。现在自己,连一面都没见过,就......就大了肚子。难道要自己挺着大肚子去见游甯的父亲家人?想到这点,南淑心里对游甯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游甯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狠狠给他几拳,方能消心中之气。 游甯也是个聪明的,一躲就是接连数天不见人影,有说话,有东西只让掌柜和福子来传,自己一点都不露面,害得南淑有气无处发泄。 “你说,他的父亲和阿玛知道不知道我的事?”南淑低头摸着肚子,问窦玛玛。 “什么事啊?”窦玛玛脑袋没转过弯。 “他从没说过他有家人,当初他一个人带了福子过来,我怎么就没多问一句。”南淑托了下巴,咬了唇。 “哎呀,主家玛玛,现在想这个已经想不来了。” 南淑瞄瞄窦玛玛,这人怎么越来越聪明了,想到自己前面去了。“我是担心他家人到底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呢。已经定了酒楼开百桌,肯定是欢喜的。主家玛玛就是想得多。” 南淑捂了胸口不说话,窦玛玛居然说自己想得多?! 能到自己不想多吗?眼看着就要嫁人生子,连对方父母都没见过,能不多想,能不紧张吗?游甯到底准备怎么安排?他到底和他家人说了自己的情况未? 南淑东想西想,想得烦躁,又得不出答案,最后干脆把心一横。大不了就离婚,能成亲还不能离婚。自己以前从试过独立养大一个孩子,现在自己有田庄,有收入,还怕养不大。他游家够胆看不起自己,自己就和游甯离婚! 67 番外:生子记(二) 时间哗啦啦一下飞走,转眼到了南淑再嫁的日子,当日一早,南淑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净脸,梳妆,更衣,挽发,一整套流程打理下来,南淑已经被摆布得头晕眼花。 “南玛玛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天的事情多着呢。”早早过来帮忙的梁云起塞了一个甜包给南淑。南淑只在起床前吃了一碗稀粥 南淑大口大口吃完,又要了一碗热粥。“还得折腾多久啊。” “事情多着呢,要上头,化妆,带头饰,换上喜服,等等一套做下来,中午前能做好就已经不错了。” 南淑差点想一头昏过去,从前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是和一帮子兄弟换套新西装,开了小车直接过去抢新娘,至于新娘子那头要做些什么,南淑是一概不关心。现在想想,那时候老伴也该像自己一样,早早被挖起来,被梳妆,被换衣服,难得她在接新娘时,依然精神十足,笑容满面。 南淑心里对老伴有些愧疚,做女人真不容易啊。 房门猛地被推开,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范玛玛担任的全福玛玛走到南淑身前,“南玛玛,虽说是再嫁,但是游公子依然请我做你的全福之人,祈求终生福佑。” “那,那要做什么?”南淑紧张地揪住身上的单衣。 范玛玛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全福全福,福气从头起。”说一句,梳子轻轻梳过南淑的长发,“福气在身留,夫妻和睦。娑尼双全,夫妻合枕。”连说了三句,梳了三遍。 范玛玛从梁云起手上接过喜服,两手平摊向下,擦过衣领,袖子,裙脚。一遍做完,梁云起立即拉着南淑站起来,双手接过喜服,口称“接福”。 接下来,有熟悉化妆的玛玛,开始在南淑脸上涂涂抹抹。南淑觉得自己脸上被人抹了一层又一层,有心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担心出来的样子吓亲人,想拒绝化妆,但想想化妆是这里的规矩,就如从前老伴出嫁前也是要化妆一样。自己既然来了,就遵守这里的规矩吧,别闹得太出格了,大好日子,不能闹事。 南淑双手交握,紧紧贴在膝盖上,默默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变成如花,千万别变成如花”。 “南玛玛,这位梳妆玛玛可是从府城特意请过来的,梳妆技术一等一的好,府城里大家尼人出嫁多是找他梳妆的。”范玛玛看出南淑紧张,特意拉了他的手,细声安慰。 范玛玛一说,南淑抖了抖,府城来的梳妆玛玛啊,不知怎的,南淑脑袋里就浮现出那位梁家少玛玛的妆容来,硬生生吓出一后背冷汗。那叫什么化妆啊,一脸的脂粉,除了看见粉末还是粉末。南淑咬咬牙,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吓不到别人,反而吓着自己。 好不容易等那位梳妆玛玛停下手,南淑迫不及待抢过镜子,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反反复复打量自己。还好还好,脸上就一层薄粉,不凑近看,还看不清楚,脸颊两边好像点了一点点红,就一点点,不是那种纸扎娃娃般的大红圆圈。 南淑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但胸脯还没打过,惊刚刚去了,就见梳妆玛玛手里拿了两只金光闪闪的东西走过来。 “这位玛玛,我给你上耳环。” 南淑瞄瞄那副东西,长长的一串,有圆圈,有扇形的,有小花状的,还有搞不懂是什么形状,但想想自己带了这么一串东西出去,这两串东西还能走一步,晃两下,吓得连忙甩手摇头,“不用不用。我没耳洞。” “南玛玛,这不就是耳洞了。”一直坐在南淑身边的范玛玛一手拉了南淑耳朵,一手往耳朵肉上一点,“怎么会没有呢。尼人出嫁都是要打耳洞的。” “我不戴,我不戴。我不管其他人,总之我就是不戴。”南淑慌忙捂住耳朵,惊慌地左右看看,“我不戴!”恨恨地抛下一句,为了证明自己是掷地有声的,南淑还故意瞪圆的眼镜,挺起了胸膛。 梳妆玛玛犹豫地走出房间,在房外不知和谁说了什么,转身回来时却是放下那对耳环,“这位玛玛不想带,那就不带吧。”犹豫了一下,“现在要点唇红。” 唇红?南淑看看呗梳妆玛玛拿在手上那张红纸,仔细看了两边,的确红彤彤一张纸,没被人用过的痕迹,才接过来,勉强塞在嘴唇间,用力一抿,又丢回给梳妆玛玛。 梳妆玛玛看看南淑的嘴唇,算是上了一点红色,也没再勉强。 接下来,梁云起和范玛玛分别打开锦盒。因为南淑没有亲属的玛玛在身边,上饰这一步唯有请梁云起和范玛玛代劳。 满满两盒子首饰,梁云起和范玛玛一件件拿出来,先是挽起了头发,在头发中间穿了一根雕金鲤和桃子的金簪,象征如意吉祥,头发两侧,各上一个比翼鸟顶饰。本来头发靠后脑勺那里还有一个的展翅祥鸟的簪子,但南淑坚决摇头,死活不肯再戴。 梁云起和范玛玛唯有放弃。南淑挑挑眉毛,眼睛努力往上翻,却是怎么都看不见头顶上的三件金灿灿的东西,想想自己等等就要成为一颗金子装饰树一般出家门,南淑恨不得用被子捂了脸——没脸见人了。 两手分别戴上了光华闪亮的金镯子,翠绿通透的玉镯子,脖子挂上花果相连造型的项链。 上饰这步终于都算完了。 套上喜服,南淑原地转了两圈。所谓的喜服是上身一件半长衫,束一条百子千孙腰带,搭一条红长裤,裤脚绣了连理花,缠枝藤。讲究一点的,绣线会用上金线,银线,但南淑觉得有什么比斑斓的花草更夺目的,更何况自己已经一头饰品,连身上都是,更加容易让他想起从前的圣诞树。 梁云起和范玛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觉得没问题,又让南淑坐上床,递给他一个苹果。 南淑举起苹果,淡淡的果香飘来,忍不住吞一口口水。 “这不能吃。”慌得梁云起身上捂住苹果。 “我不知道,平平安安的意思嘛,我知道的。”南淑撇了梁云起一眼,觉得这人太紧张了,自己刚填饱了肚子,难道还要吃一个苹果。不过……南淑偷偷捏捏肚子,好像真的…..饿了。 有年轻的玛玛跑出房门,在院子里大声问,“接亲的人来了吗?看见轿子转进街角赶紧关了院门。” “对啊对啊。关院门关院门,可不能白白便宜了新郎官。”院子里聚集的玛玛嘻嘻哈哈,认识南淑的,上门看热闹的,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怎么那么多人啊,我不是讲了要低调要低调嘛。” 南淑听见外面的笑声,说话声,皱眉头在房间来回转圈。 “成亲这事哪能低调的。轿子进门,出门,都得在门口放爆竹。不张扬的那些都不是正式夫妻。”范玛玛捂了半边嘴巴偷笑,“南玛玛你就安心坐下来等等。前院的事啊,你少管。” “哎呀,我不管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梁云起追着反问一句。 “我,我,我,我还有两孩子呢,小日小月呢,大半天没见他们的影子,跑哪里去了。” “呦,原来是担心孩子,还以为南玛玛是担心前院的年轻玛玛没大没小,趁机敲诈游公子一笔呢。” 南淑脸上霎时红了。从前是自己打趣别人,现在却是轮到别人打趣自己。南淑恨不得一头钻出去,消失得没影没踪才好。 “孩子都在后院待着,好着呢,徐绣看着他们。”范玛玛想起了什么,张张嘴,却又变了一句话。“你就安心留在前院待嫁吧。” 突然前院传来阵阵惊呼声,“啊,看见了看见了。” “赶紧关门!” “快啊!快啊!啊?别让他们冲进来啊。” 惊呼声未静,又是一轮惊呼,声音硬生生往上抬高八度。 “出去出去,统统出去。” “哪里有接亲的人像你们一样乱闯的。” “对对,赶紧出去。” 前院就像往沸水里投入一只母鸡一样,吵乱不堪。房间内的南淑听得心痒痒的,想推开一点窗户偷看,手刚碰上窗户,立即被梁云起打了下来。 “南玛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梁云起笑容暧昧,“不就多等一会儿的功夫。” “我,我,我…….”南淑接连被抢白,偏偏还没话可应。 “各位玛玛,今日是在下和南玛玛的好日子,请各位玛玛抬抬手,让游某人过去接亲。”前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听得房间里的南淑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我们可不想拦了游公子的路,不过这规矩嘛,游公子是知道的。”前院不知哪一位玛玛说话,接着又是一片哄笑声。 游甯似乎又说了什么,嘱咐别人做了什么,声音压得太低,又陷在一堆说笑声中,房内的南淑反而听得不清楚。 前院的说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却又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连连有人大声说好。 “不好,不好。你们说了都不算,得问问……”拖长婉转的声音,惹得众年轻玛玛纷纷笑了起来。 “问谁啊?”这句南淑倒是听清楚了,正奇怪的他扭头去问梁云起。 梁云起和范玛玛捂了嘴巴,肩膀不住发抖,就是不肯回答南淑的话。 “哼!还装神秘。按我说,我的婚事我做主。问谁都不作准,只能问我。” “那你这是应了,还是不应啊?”梁云起垂了脑袋,两肩仍止不住不断抖动,说话声中都带了笑意。 “我不应,我穿这身衣服,做什么?”南淑拉扯身上的红衣,“大早被你们挖了起床,我要不应,还不如抱了被子睡一觉舒服的。” 南淑话音一落,前院哄一阵大笑声,声音大得几乎要把房顶掀翻过来一般。 南淑吃了一惊,左右看看,猛发觉一直关闭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拉开半边,游甯正笑着看向自己,那笑容有包容,有无奈,有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这周真的很勤快,连续更新了两天啦 番外:生子记(三) 前院的玛玛拥着游甯进入房间,游甯从梁云起手上接过红布,为南淑盖上,“小淑,跟我走。” 红布下落,遮挡眼前所有。南淑只感觉到手被人轻轻牵起,轻轻往外牵引,身体顺着牵引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无需担心波折,无需担心前路波折不平,牵引的手仿佛带上令人心安的力量,只要牵上便能一切顺利。 在玛玛们的笑声,道喜声中,南淑随潘立出了院门,上了小轿。花轿绕县城走了一圈,游甯骑马在前面开路。小孩子追逐花轿,笑笑闹闹,要看新玛玛,有知道内情的玛玛,尼人,交头接耳,说着这段婚事的来龙去脉。 大红花轿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走,当晚的筵席摆在府城,参加喜宴的宾客都被安排上马车,一批一批送到县城的顺风酒,等酒席结束,又是一批批送回来。 南淑坐在轿子里闷得慌,把头上的红布一掀,挑起帘子往外张望。骑马走在轿子旁边的游甯好笑地看着眼珠子乱转的南淑,特意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说,“板凳下面有一个包袱,里面有吃的,有水。觉得饿,就拿出来吃两口。” 南淑脸上一红,“谁说我饿了,我就是觉得闷。” 南淑红晕满脸,刻意瞪游甯的一眼,也显得春意满面。 游甯纵声大笑,策马跑到队伍前方。 南淑无趣放下帘子,摸摸坐着的板凳,果然发现木板是活动的。掀开木板,暗格里有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摸出两只鸡蛋,还是温热的,一壶水,两只甜包。 剥皮吃鸡蛋,一口蛋,一口水,接着一口甜包,一口水,等南淑把手上的东西吃干,轿子正好晃进了府城。 南淑长长舒一口气,摸着因吃饱鼓起来的肚子,眼皮子越来越重,头一点一点的,歪倒靠在轿子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花轿先是抬进一间三进的大院子,新人在这里拜见娑人父母。相熟的宾客直接就在院子里吃,不相熟的就拉到顺风酒里吃酒宴。 县城过来的马车,除了梁云起和范玛玛送进了大院,其他统统被拉到顺风酒。 南淑迷迷糊糊被人从轿子里架出来,听见耳边锣鼓声大作,爆竹声混杂着尼人即是害怕又是喜悦的惊叫声。 南淑一下子被吓醒,下意识伸手去摸红布,眼前一晃,一片红。南淑“啊”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坐着,而是被人搀扶着,南淑慌忙左右张侃,在一片红色当中,只看见脚下的青石地板。 一路行进正堂,南淑被人按着弯腰,似乎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拜了一次,南淑被人拉扯得晕晕乎乎的,别人怎么拉扯,南淑就怎么做。这时候别管观察别人,观察气氛,能管好自己已经不错了。 礼成后,南淑被人推着进入一间房间,自然有玛玛过来扶南淑坐下,又有人大声嚷嚷着要挑盖头看新玛玛。 红布被挑起的瞬间,南淑只觉得眼前人影憧憧,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满面笑容看向自己,而游甯,则站在最前方,手里拿着刚揭下的红布。 “恭喜新玛玛,恭喜游少爷。”参差不齐的道贺声,把房间内的气氛推开了新□。 游甯笑着向四周一拱手,“谢各位今日观礼。酒微菜薄,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年轻的娑人哈哈大笑,“见谅的,一定见谅。只要你今晚大碗喝酒,有什么不能见谅的。”娑人们勾肩搭背涌上前,推拉游甯厨房,临出房门前,还有人回头对南淑说,“新玛玛,你且放宽心,今晚保准你有一个舒服好眠。” 房间内外一阵哄笑。南淑绕是脸皮再厚,也被笑得不敢抬头。 游甯被涌着出房间,房间内只剩下玛玛们,年老的自持身份,只向南淑道喜两句,便离开房间,说让新玛玛好好休息。年轻一些的,说说笑笑,有些甚至拉着南淑的手,看他手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链。 南淑僵了笑脸,任人摆弄,幸好,年轻玛玛们也不过算,笑闹了一会儿就退出去。 等房间内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南淑长长舒一口气,噔地一下跳下床,伸一个懒腰,“累死我了。” 梁云起吓得伸手要捂南淑嘴巴,“大好日子,你说这些生生…… 做什么呢?” “不就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南淑在房间转了一圈,临时租回来的院子还挺不错的,不过也就住两天,等第二天,全家启程回县城。 “安生坐下来,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只管安心坐在房间里,外头的客人自然有人招呼。” “刚才乱遭遭的,也不知道游甯的父亲阿玛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的。” “放心好了,明天保准你能见着。” 南淑摸摸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 筵席一直至傍晚方才结束。南淑就待在房间里,由范玛玛和梁云起陪着,脱□上的首饰,换上轻松的衣服,三人吃了些点心,说说话,聊聊小孩子们,到不觉得闷。等外间的筵席结束,梁云起和范妈妈起身向南淑告别。南淑一直送到房门,因着新玛玛不能轻易出新房,南淑就站在房门看着两人出了小院门。 游甯是被人扶着,朗朗跄跄回来的,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南淑一个人拽不住他,幸好,门外跑进来两个年老的玛玛,一边一个扶起游甯,扶到床上去,又打热水替游甯洗干净手脸,脱下外面的长袍。南淑柱在一边,反而帮不上手。 南淑心里奇怪,这家院子的主人服务态度也太好了,连佣人都可以出租,而且干得还挺不错哦,该不是价钱不便宜?南淑喵喵床上睡死过去的游甯,算了,明天再问他。 等两个玛玛关上房门,南淑躺在游甯身边和衣而睡。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昨晚的两位老玛玛听见房间里南淑和游甯起床的声响,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又送进来热腾腾的早餐。 “你在哪里找来这间小院的?挺不错的。” “小淑喜欢,我们可以多住些日子。” “那要看一天的租金多少。” 游甯往嘴边送的筷子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小淑,这里不是租的。” “不是租?”南淑眼珠转两圈,“那你问朋友借,也是要给租金啊。别人说不用给,那是客气话,哪里真的不给的。” “这里……”游甯叹一口气,转身面对南淑,“这里不是租的,也不是朋友借的,是我们的。我们一家的。” “什么?”游甯认真的神情令南淑不自觉放下手上的筷子,“你,你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父亲和阿玛的院子,他们偶尔来这里小住。本来没想着在这里成礼,但是你不想远离县城,家里有的几处产业,只有这里离县城最近了,日后往来也算方便。” 南淑听得迷糊,但“家里几处产业”几个敏感的字眼还是迅速被捉住。南淑眯了眼睛,“游甯,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手指轻轻敲打桌子,发出沉闷的咯咯声。 尽管早知道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游甯仍不自觉紧张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弯曲,但脸上却是一副轻松自然,“父亲和阿玛名下有五处产业,十间酒。这里是其中一处产业。” “你不是说你破产了?”南淑努力控制住怒气,拼命告诉自己,生气是没用的,但恶意的隐瞒绝对不能饶恕。 “我的产业的确是败光了,但游家的规矩是成年的娑人都有一份独立的产业,父亲和阿玛的那份等他们百年之后,在根据他们留下来的安排,分配给孩子们。” “那么说,从头到尾,你根本没破产,你说的无处可去,就是说出来骗骗我玩儿的。”南淑握起拳头,指关节捏得啪啪响。游甯要敢说是,南淑保准自己一个拳头砸下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的产业只有一处,就是琼州的酒,小淑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成年了,焉能继续托庇于父亲和阿玛。”游甯直视南淑,没半分害怕犹豫。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他们的还不是你的。你,你有其他兄弟?” “我是独子。” “那不就是,你破产了,你父亲会不收留你,犯得着装扮得可怜兮兮到我家里去,又是求租,又是免租金。你说你是不是存心欺骗?”南淑的手指直直点上游甯鼻尖。 “商家一诺千金。小淑,我游甯何曾偏过你一句。我的确是无处可去,身无产业。父亲在堂,但我游甯,堂堂娑人,哪能依靠父亲阿玛的钱财过日!”游甯说得理直气壮,半分没退让。 “那就能依靠我一个尼人过日。”游甯的说话实在找不到问题,虽然明知道他在狡辩,但就是捉不住他一点痛脚。想想当日游甯来投靠自己的时候,的确说的是自己没产业,没处可去。但自己父母长辈家里,哪有子女不投靠的,反而来投靠一个外人。 南淑就是这样先入为主,以为游甯肯定是全家破产了,才跑来找自己,谁知道他竟然背后还有一手。 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南淑一咬牙,让你骗我!让你卖关子!让你设埋伏!我南淑信你,算我倒霉,现在我不玩了! 南淑一甩袖子,站起来就往外走。游甯早料到以南淑的脾气,知道后肯定不轻饶自己,南淑要走也是预料当中,立即抢上前两步,挡在门前。 “小淑,我父亲早有明言,他的产业只留给外孙,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是不相信,我带你见父亲,让他亲自对你说。” 南淑斜了游甯一眼,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他是你游甯的父亲,自然是你怎么说,他就怎么说,还不是你们两个串好口供的。 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推开游甯,就往外走,游甯不敢强行拦,只得牢牢跟在身后,“小淑,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就算要回县城,难道还靠两条腿走回去。你不顾顾自己,也得顾念那个小的……” “游甯!”南淑猛一回身,直视游甯,“别以为把小孩子摆出来,我就轻易放过你。我的孩子我自己能养活。” “小淑我知道你能,你一定能。但是我的意思是,你,你,你难道走回去,这里离县城少说有好几十里路……”游甯发现自己面对商家时的聪明才智,一碰上南淑的怒火,哪怕再好的口才,也变得笨嘴笨舌了。 “少管我。”南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走回去,但偌大的府城,难道自己找一辆马车就那么困难吗?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 咳咳,房门处出来一阵咳嗽声,两名五十开外的男子尴尬地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较为瘦削的男子一脸担忧看向两人。 “父亲,阿玛。”游甯一见两人,连忙上前行礼。又回过头来,拉了南淑的袖子。 南淑心里火气正盛,但游甯的问题是游甯的事,不关老人家的问题,别别扭扭地上前,勉强弯弯腰。 瘦削的男子立即笑开了眉,“小淑啊,可是小甯欺负你了。别怕,告诉阿玛,阿玛替你教训他。”说着,上前拉住南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睛扫过桌面,见上面的早点只碰了一些,“小淑啊,早饭得好好吃,是不是不合胃口,要是不合适,我让厨房的玛玛重新替你做一桌端上来。” 南淑气得胃发痛,但又不能冲游甯的玛玛发泄,只能转开脸,硬棒棒地应了,“我不饿。我,我想回去,我家里还有两孩子。”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游甯父亲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一脸生气的南淑,摸摸无须的下巴,“回去也好,孩子在家,你也是牵肠挂肚的。福子,赶紧套车。” 福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干脆应下,飞快往院子外跑。 “套车还需要时间,小淑,你陪阿玛坐坐,说一会儿话可好?” 南淑别扭地看看房间内四人,心里万般不情愿,但是人家已经开口让人套车,对老人家又不能像对游甯那般生硬态度。 “那,那就坐一坐,就一会儿。” “好。来人啊。把这些都端下去,换些热的上来。”游甯玛玛亲热地拉着南淑在桌子边坐下,又冲游甯一瞪眼,“还愣着做什么!” 南淑看游甯坐下,立即转开身,故意不看他。 玛玛们飞快换上一碟碟点心,又泡了一壶热茶 “这是家里厨子做的,柔滑可口,又不会觉得甜腻。来尝尝,味道好不好。”游甯玛玛亲自夹了一块点心放到南淑碗里,“这南瓜丝粥,厨房里的人可是昨晚就熬了小火做的,足足熬了一晚上,就为了能熬出好滋味。来,小淑,吃一碗。”说着,又装了一满碗南瓜粥给南淑。 南淑无奈,唯有吃了一碗南瓜粥,又吃了几块点心。这些餐点都是下了功夫去做的,粥水入口甜滑,点心更是细腻,就算南淑满肚子怒火,也吃的滋滋有味,胃口大开。 好不容易把游甯玛玛夹过来的点心都吃完,南淑冲门外张望,福子去备车也太长时间了。一顿早饭都吃完了,还没备好? 仿佛猜中南淑的心思,这边南淑在猜测,那边福子就跑进院子,向游家主人们汇报,“车子和车夫已经备好了,主家玛玛可以上车了。” “小淑啊,县城那边缺了什么,尽管打发福子过来找我要。千万别客气了。我和你父亲就住在这里,有空了,身体觉得舒爽了,就过来看看我们,说说话。也免得我整天待在院子里无聊。” 南淑看看垂了脑袋,看不清楚表情的游甯,又看看一脸期盼的游甯玛玛和父亲,离婚独立养孩子的说话却是怎么都吞不出口。 “那个,那个我和游甯有点事……” “我知道我知道,小甯这孩子就是不省心。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虽然游家的规矩,父亲的产业只传孙辈,不传儿子,但他也不能委屈你了。要是他短了你什么,小淑派个仆人过来找我,阿玛替你打点好。”游甯玛玛一脸慈爱看着南淑。 南淑张张嘴,想说什么。游甯父亲却抢在前头,“小淑,小甯为人我最清楚。做生意常常贪功冒进,前些日子不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挣下的产业都败光了。虽然那些他自己名下的产业,和游家无关,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替他心痛。以后,小淑好好叮嘱他,做生意切记稳。稳中求取才是我辈之道。” 这下南淑真的没话说了。刚才自己和游甯的争执想来是被两位老人家听见了,难怪立即把口供对上去。游甯就算真是做生意失败了,他父亲能不管他?说出来,南淑觉得自己要真相信了,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但问题是,游家两位老人家都一口咬定,这就是事实。南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那,我走了。” “好好,福子,让车夫架车时走慢一点,别紧巴了时间。”游甯玛玛笑着和南淑站起来,一并往外走,一并吩咐福子。 福子不知从哪里拐来的大包袱,沉沉压在肩膀上,一边应了,一边悄悄回头看自家少爷。 等南淑和游甯玛玛走出院子,游甯甩甩衣袖站起来,冲父亲一躬身,“辛苦父亲了。” “知道为父辛苦就好。”游甯父亲摸摸无须的下巴,冲游甯挥挥手,“下次回来,把孙子带上,你就算将功补过。” 南淑回到县城已是下午,下车进了院子,举目见院子依然挂了红布,贴了喜字。南淑恨恨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当初被游甯骗了,自己怎么会轻易放他入住,要不是他轻易入住,怎么先把自己两儿子的心拉拢过去,接着就是自己。 南淑越想越生气,吩咐出来迎的窦玛玛,“把院门关了,一个外人都别放进来。” 窦玛玛一愣,看看半只脚踏进院子的游甯。游甯苦笑一声,只得缩了回去。窦玛玛疑惑不定关上院门,小心翼翼凑到南淑身边,“主家玛玛,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别问了,心烦着呢。”南淑甩甩袖子,大步回了房间,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和游甯的关系。 但没等南淑想出个所以然来,晚饭时就看见游甯笔直地坐在自己对面。 “你,你怎么进来?” “我有后院的钥匙。”游甯笑得含蓄,“小淑先吃饭,小日小月都看着你。” 迎上章日章月疑惑不解的目光,南淑顿时气短,狠狠把饭碗一搁,“吃饭吃饭!” 咬着口里的米粒,看着游甯为章日章月夹菜盛汤,南淑终于意识到,或许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游甯这个人了。 番外:生子记(四)   游甯是摆明了不愿走,南淑赶他走,他就象征性地离开前院,转身溜进后院,吃饭的时候光明正大坐下来,睡觉的时候,自己抱来一床被子,也不多说,在地上铺开被子,躺倒,睡得死死的。   南淑埋头生了两天闷气,也就认真了现实。没有最横,只有更横。游甯这种豁出去的态度,让南淑无处下手,唯有捂了眼睛,自欺欺人当看不见。   时光从手指缝间溜走。小生命茁壮成长。   一天,南淑躺在前院的竹躺椅上吹风,突然南淑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肚子。放佛肚子里有人吹了一个泡泡一样,轻轻巧巧,就连衣服都没皱褶一下,明明不可以听见的一声“破”,却放佛在耳边响起一般。   南淑抖着手,按在肚子上,“宝宝,是你吗?”   “破”。又是一个泡泡在活动。不过这次却是在肚子左边。   “动了,动了,动了。”一声比一声高,最后差不多尖叫起来。   窦玛玛冲出厨房,“主家玛玛?什么动了?你要生了?不对啊,时间对不上啊。”   福子从后院月牙门一探头,刺溜一下飞奔回去,不一会儿,游甯带了孩子呼啦啦一群人跑过来,把南淑团团围住。   “阿玛要生小弟弟了?”   “我要抱小弟弟。”   “南玛玛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去让人找大夫。”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南淑想捂了耳朵。   “别吵!统统别吵!”南淑大力拍着竹躺椅的扶手,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瞪大眼睛,巴巴看着南淑……的肚子。   “就是动了一下。”南淑咽一口口水,慢吞吞说着。   “动了一下?”章日章月面面相觑,章月伸出小手,按在南淑肚子上,“阿玛,是弟弟在肚子里面动了一下吗?”   “嗯,就是那样。”南淑覆在章月的小手上,柔软的小手,传递温暖的热量,南淑只觉得心底一块地方软了下来。在章月期盼,好奇地目光中忍不住对了肚子轻轻说,“宝宝,你哥哥在和你说话,宝宝乖乖,再动一下好不好?”   感受到父子两人心底的期盼,孩子非常争气地舒展了一下胫骨,犹如羽毛滑过掌心,又如平滑无波的水面,水波轻轻飘过。细腻的感觉非得静心才能体会。   “弟弟,弟弟真的动了一下。阿玛,弟弟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   “弟弟啊,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那我天天带弟弟玩,我把我的布包都给他,衣服也给他穿,好不好?”   “傻瓜,弟弟出生后,起码要等上一年多的时间才能玩布包呢。等你再长大一点,小月就帮阿玛照顾弟弟,好不好?”   “好。”章月巴巴盯着南淑的肚子,小脑袋里计算到底还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帮阿玛照顾弟弟。   章日看得羡慕,凑到南淑身边,“阿玛,我也要摸摸弟弟。”   “好。”南淑牵了章日小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可惜这回小家伙不给面子,等半天都不动弹一下。章日顿时苦了脸。   “阿玛,弟弟怎么不动啊?”   “他还小,力气不够大,等再大一点,力气足了,就能在里面打拳了。”南淑想起从前,老伴怀上了孩子,自己天天乐得爬在老伴肚皮上听孩子的动作。一爬就是半天,也不闲闷,非得老伴赶人走。想想那段日子,南淑心里就浮起一丝茫然,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怎么想的。会像自己一样吗?   南淑不自觉瞄瞄一直站在一旁的游甯,游甯脸上带着笑,不见得多兴奋。南淑顿时没了兴致,“唉,别围着了,快去上课吧。”   孩子们乖乖回到后院,梁童悄悄摸摸自己肚子,又看看章日,见他一脸兴奋地和张小牛讨论要做什么小玩意送给弟弟玩。   等一群孩子都回到后院,南淑歪歪酸软的身子,慢慢侧身起来,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双手,扶住自己。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南淑的口气相当不满。成亲之后,自己赶不走游甯,游甯也不往琼州跑,好像自己没做过这一门生意一般。“别柱在这里碍眼,实在没事做就去后院给孩子们上课,真闲得无聊,就去琼州看看,怎么说都是自己生意,就这样丢在那里算什么意思。”   “琼州那边有掌柜看着,他是实诚人,不会贪了银子,小淑,你身子不方便,我当然要留下来照顾你。”   南淑郁闷的心情顿时减轻了一半,不过依然看游甯不顺眼,“哼!你会做什么?饭会煮吗?水能烧吗?什么都做不了,怎么照顾我?”   游甯仍旧笑得开心,“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小生我手不能挑,肩不能抬,辛苦玛玛你了。”   “知道就好。”完全忽视游甯语气中的嬉笑之意,“过来搭把手,哎呀,我的腰,真酸。”   游甯赶紧伸手过来,轻轻揉按南淑的后腰,“力度怎么样?”   “嗯,还行。”南淑半眯了眼睛,舒舒服服享受游甯的服务。   “小淑,孩子动得厉害吗?”   “不厉害,他还小,小手小脚能有多大力气啊,就刚才动了两下,现在大概累了,睡觉去了。”   “哦。”游甯语气里淡淡的失落。   南淑听见游甯语气中的失落,偷偷翘了翘嘴角,让你刚才装模做样,哼!活该!手轻轻抚摸肚子,心里默默念道,好孩子做得好。   随着时光的流逝,南淑的肚子像吹气球似的,一天比一天大,窦玛玛天天翻了花样给南淑熬汤,生怕南淑吃得不好,章日章月两孩子也少在南淑身边晃,担心自己不小心碰上南淑。徐绣除了出门帮人洗头,剩下的时间就是帮南淑翻出章月小时候的衣服,重新洗刷一遍,晾干,收入箱笼,等孩子出生了立即可以穿。   游甯的父亲和阿玛常常遣了管家送食物,衣料,各种补身体的材料过来,又专门请了府城有名的大夫过来给南淑把脉,开安胎的方子。   南淑却觉得自己身体没事,补品吃一点就可以了,安胎药更是一口都不肯喝。众人磨不过南淑,唯有把药备着,眼睛牢牢盯住南淑,就看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就算是灌,也要灌进南淑口里。   转眼间又是一年,开春后,南淑就歪在床上不动弹了,一来因为肚子太大,上下床不方便,二来,徐绣摸过南淑的肚子,觉得他差不多时候要生了,游甯一听,二话不说就把南淑强留在床上,不准他乱走动。   南淑在床上腹诽游甯紧张,一边摸摸自己的肚子。虽说这幅身体现在是第三胎了,但南淑的意识里,还是当自己是头一胎。想想老伴生产时,足足痛了十个小时,呼天抢地的闹着不顺产了,给她一刀痛快。南淑心里就害怕,从前还有剖腹产,现在却是只有死命生下来这条。   南淑忍不住对肚子嘀咕,“乖孩子啊,咱们打个商量,你就别折磨我,乖乖自己出来。好吗?你要是同意呢,就踢一脚,好不好?来,乖乖,踢一脚看看。”   “破”一声,肚皮上凸起一小块。   “哎,乖孩子,这算是同意啦,真乖。”南淑心花怒放,大赞孩子懂事。   “破”,“破”一连数声响。   南淑隐隐发现不对了,这孩子怎么动得那么厉害啊。啊?不对,不单孩子动得厉害,就连肚皮也隐隐作痛,就是被绷紧的弦猛地断开一般。   “啊?痛,痛。”   “怎么了?哪里痛了,要生了吗?”游甯急急忙忙冲进来。这几天,游甯也没心思给孩子们上课,早早安排了作业,打发他们到后院去。自己就守在房间外,一听见南淑喊痛,立即冲进来。   “呼,呼,”南淑大口大口喘气,“叫人,叫人。”肚皮一阵紧过一阵,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两腿间慢慢流了出来。   “好好,小淑别怕,别怕,我就在这里。”游甯迈开两步,却又跑回来,一手拉出南淑,安慰道。   南淑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虚的,赶紧出去找人进来啊。但肚皮上的痛楚一阵接一阵传来,南淑身上哪里还有力气去扇游甯巴掌,唯有翻翻白眼,示意他赶紧出去。   幸亏游甯也不笨,立即冲出房间,找来窦玛玛和徐绣。   徐绣有经验,一看南淑的样子,立即打发窦玛玛出去烧热水,又让游甯到后院去,看管好孩子,别让他们乱闯。   徐绣自己掀开南淑身上的被子,解下长裤,观察了一会儿,“刚开始发动,还得等等。南玛玛,我让福子去给你请接生玛玛?”   南淑痛得恨不到一头撞晕过去,一听徐绣说话,两眼一翻,“接生玛玛?你不是接生玛玛吗?平时养着你都是吃干饭的吗?还得在外面请!”   徐绣垂了脑袋,“我就是问问南玛玛的意思。”   南淑差点被徐绣气得喘不过气来,“问什么,赶紧干活啊。”   被徐绣这么一打岔,南淑似乎觉得没那么痛了。   徐绣也不多说,起身把窗户统统关好,又翻出早准备好的各项物件,一样样摆出来。等窦玛玛送了热水进来,两人先给南淑擦干净身体,换上吸水舒服的棉内衣,让南淑半靠在床板上,后腰垫上软软的枕头。   “去熬得稀粥过来,有人参的就切成片,下一点,别放得太多。有吃的,容易消化的东西没有?”   “我不吃,不吃。”疼痛过去了一轮又一轮,每一轮中间,给南淑一丁点的时间休息,现在南淑只想好好喘口气,哪里有心思想吃东西。   “南玛玛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自然知道力气的重要。”   窦玛玛则是疑惑,“主家玛玛,这都是第三个孩子了,怎么还痛得厉害啊?”   徐绣轻描淡写说,“南玛玛想来是怕痛的。”   床上的南淑忍不住瞪了徐绣一眼,不就说了你一句,至于记仇记得那么清楚吗!   南淑哼哼唧唧了半天,中间被窦玛玛和徐绣灌进去一碗药汤,一碗稀粥,还塞了些容易消化的茶点。   傍晚时分,游甯的阿玛和父亲乘马车赶了过来。游甯阿玛洗净了手脸,就进了房间,仔细问过南淑的情况,又亲自掀开被子观察了一番,“没事没事,时间差不多了,孩子快出来了。”   南淑痛得迷糊,只隐约觉得有人说话,也不细想是谁,继续哼哼,表示自己知道了。   既然时间差不多,房间里的人立即忙开了,窦玛玛加紧了往房间里送热水,徐绣拿了一片人参塞到南淑嘴里,让他含着,又见南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故意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硬把人掐醒过来。   “南玛玛,孩子要出来了,赶紧用力。”   啊?要出来了。南淑眨了眨眼睛,觉得□往外流的东西似乎比早上多了许多,隐隐有一种想往外拉的感觉。   “南玛玛,用力,用力啊。”徐绣坐上床,两手用力掰开南淑双腿。   南淑觉得□一痛,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憋了一口气,死命往外拉。两手捉住什么,用力捏得紧紧的。   “用力,再用力啊。”   我知道要用力,但是你真当力气不花钱的,无穷无尽的来。南淑心里暗骂,身上却一刻都不停,大吸一口气,又憋住,狠狠往下用力推。   “别急别急,孩子很好,看见头了,再用一点点力。”这回换了游甯阿玛说话,一边说,一边擦去南淑额头上的汗水。   口中人参淡淡的苦涩味道刺激味蕾,南淑振奋了精神,看见头就很好,就差一点了。咬咬牙,又憋住一口气,两手用力一捏,啊……   “啊……”婴儿的啼哭声冲天而起。   院外的游甯和父亲两人精神一振,房间里的徐绣和游玛玛也是松一口气,南淑听见啼哭声,吐出口中的人参片,“皮孩子,舍得出来了吗?不折腾了?”头一歪,昏昏睡过去。   婴儿被洗刷干净,抱出去转了一圈,又抱回来,放到南淑旁边,游玛玛亲手给南淑擦干净身体,换上新衣服。床铺下垫上一层草木灰。   一切收拾好了,把封窗户的布条去了一些,好去一去房间里的血腥味道。   南淑悠悠醒转过来时,一转头就看见身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团子,红通通的脸蛋,小手握了拳头放在脸颊两侧,两条小眉毛紧巴巴皱着。   “多大的人啊,学人皱眉头。”南淑忍不住伸手去替孩子顺眉毛。   小婴儿被人骚扰,小嘴扁了扁,一裂开,非常不给面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不哭了不哭了。”小婴儿一哭,南淑听得心痛,伸手轻轻拍着小婴儿,唱起小曲,都是从养孩子,养孙子走过来的,哄孩子的小曲,一唱就顺口。   游玛玛和徐绣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在唱小曲,忍不住相视一笑。   等南淑出了月子,游家又在府城大排筵席,庆祝长孙出生。筵席间,徐聚捧着酒杯,看着人群中被众人簇拥的游甯,垂下眼帘,叹一口气,一口咽下满满一杯酒。   “喝得那么急,就不怕呛。”   徐聚愕然抬头,只见徐绣笑意盈盈站在自己身边。   徐聚不自觉摸摸鼻尖,下意识看看四周,身边没别人,徐绣应该不是和别人说话吧。   “看什么啊。我在和你说话。”   “呃,我,我,我就是奇怪。”   “听说贺玛玛的孩子都两岁多了。”   这话题怎么转到那里去了,徐聚看不穿徐绣心思,唯有顺着话说,“嗯,听说长得挺壮实的。”   “贺玛玛好几次来信要请南玛玛过皇城去,说要好好带他游玩一番。南玛玛应了,说等孩子满三岁就过去。”   “想来这两孩子都是我接生的。”   徐聚心头急跳,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种可能,却是怎么都无法相信。歪靠着柱子的身体也不自觉站直了。   “我看就等等吧。如果三年后,南玛玛带了孩子去皇都玩,等他回来了,就把事情办了吧。”   徐聚手一抖,酒杯蹦一声掉落地,在地面转了两圈,徐聚不敢相信地看向徐绣,“你,你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徐绣侧了身体,眼睛看向南淑怀里的小婴儿。   “我,我……”   “你要听不见,就算了吧。”   “听见听见,怎么听不见。”徐聚张开手,想拥抱徐绣,才担心唐突了对方,两手生生停在半空,举着不是,放下来又不是。   徐绣回头,冲徐聚就是一笑,“傻子。”转身回到南淑身边。   徐聚举起手,在空中击拳,欣喜若狂,“成了成了。我终于成了!”   正是良辰美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年后,南淑和游甯从皇都归来,徐聚上门请了游甯父亲做媒,提亲迎娶徐绣。婚后两人没在县城生活,而是搬到了府城,徐聚继续当大夫,徐绣在家安安心心伺候相公,等待肚子里的小生命降临。 番外:两小有猜   “章日,你别跑!”   章日抬眼看见街角翻起的粉紫色衣角,慌得立即转身往街尾跑。   “哥哥,你要去哪里啊?”章月脆生生的声音从街尾响起,人穿了一件粉黄色的长衫,俏生生挡在自家哥哥面前。   章日急忙停步,回头一看,原来只见衣角的,现在是整个人都看见了。梁童气势汹汹从街角冲过来,头上的发簪因主人跑得急,一晃一晃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明亮。   “我的好弟弟,你赶紧让让,哥哥有急事要去办。”章日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大热天的,怎么净是冒汗。   “但是童哥哥找你啊。”章月伸出小手,往梁童处一指,“哥哥,童哥哥在喊你。”   我当然知道他在找我。章日急的直跺脚,干脆侧身想从章月身边绕过去。   “大少爷,梁少爷找你呢。”   不过眨眼功夫,章日眼前又堵了一个人,这下好了,两个人并排站着,把整条街道挡得正好。   “张小牛,别以为你改了名字叫张敢,就真是敢做为。你相不相信我……”章日急得挽起袖子,握了拳头。   “大少爷想做什么?”从前的张小牛,现在的张敢,上前一步,半挡在章月身前。   “我……”章日猛吸一口气,却又泄下来。他还能做什么,打架是肯定打不过的,过去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张小牛就是一在田庄打架出身的小孩,别说他,就连整条富阳街的小孩都打不过他,更不用说后来游叔请了走镖的武师指导过他的身手。   看看自己的胳膊,腿,虽然自己也是练过的,但绝对不是张敢的对手。   “我不跟你武斗,我和你文斗。”   “大少爷确定要斗?”张敢语气往上一挑,“梁少爷可是到了你身后了。”   “什么?”章日吓得回头看,果然看见一张俏脸出现在自己身后。“你,你……”你怎么跑到我后面了?话未说完,章日就觉得耳朵一痛,梁童那张俏脸又近了几分。   “章日,我很可怕吗?怎么看见我就跑。”   “疼!疼!”章日倒抽几口冷气,这个梁童手下没半点收拢,反而越捏越大力,章日只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被扭断了。“梁童你放手,你,你想谋杀……”   “什么?你说什么?”   “哎呀,断了断了,真断了。”   张敢悄悄牵了章月小手,“小月,我从府城找了两本游记回来。”   “真的,能借给我看看吗?”   “可以,放在小月那里吧。看完了再给我也不迟。”   “好。”章月开开心心,任由张敢牵了自己的小手,往章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要上府城念书吗?”   “不过一个举人考试。先生说,我的书已经念得差不多了,只要考场上发挥不出错,举人的名次还是能拿到的。”   “真的,上回哥哥从考场里出来,大病了一场,你也得好好保重身体。”   “小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月,如果我考中了举人,我想请贺家和游先生,帮我通通路子,谋一个实缺。虽说将来前程不大,也就一个五六品官,而且不能当一城主官,但是我能早些赚□家。”   “好啊,我听你的。”   “小月,你不介意我将来,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官。”   “不介意啊。游叔也说了,就算考上进士,当了状元,也不一定能当大官啊。就算当了大官,也不一定能让家里人过得好。”   “小月不介意就好。”   “我们,我们真不管哥哥了?”   “大少爷和我一起习武,虽然年纪大了,底子打得不好,不过和一个尼人较量的本领还是有的。现在看的就是少爷到底想不想了。”   “什么想不想啊?我看童哥哥对哥哥挺好啊。为什么哥哥看见童哥哥就跑呢?”   “呵呵,小月啊,他们就是瞎折腾,咱们别管了。”   声音慢慢远去。这边的章日已经顾不得抛弃自己的章月和张敢,两只手在半空中夸张地挥舞,“梁童,你到底是不是尼人?”   “我哪里不像尼人了?”梁童小胸脯一挺,手下又重了两份力气。   尼人哪一个不是斯斯文文的,有像你那样,对娑人动手动脚的吗?   “梁童,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了你了。”   “哼!章日,今日你就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我哪里有看见你了,我有急事要去办,我跑步还不行吗?”   “哎呀,章大少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办。是去书院还是找同学?”   “我,我,你管我?”   “哼!你真当我不知道。我就瞒我,骗我吧。让你那些同学一个个捂了嘴巴笑我好了。”   梁童手一松,章日趁机挣脱出来,急急往前冲了几步,突然心头一跳,觉得不对劲,回头看看,只见梁童红了眼圈。   “你,你……”章日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梁童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泪水,咬着嘴唇,“章日,我算是看透你了。我追了你两年,你跑了两年。章日,你今日就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要不要我?”   “我怎么不要你了。我们打小就一起长大的,你看,你,我,章月,张敢都一起长大的。谁敢欺负你,我替你出头好了。”章日不是不明白梁童话里的意思,但一个尼人问自己到底要不要他,章日一个简单的“要”却是迟迟说不出口。   “原来你是把我当章月看了。”梁童脸上凄然,“罢了,我也不强求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各不相欠。”   章日看着梁童转身离开,好像有什么塞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看着阳光下那道粉紫的身影,慢慢走出自己的视线,章日心里难受得好像有一只手在捏自己的心脏,捏啊捏啊。   一连数日,章日天天在家里捧了书本看,但是一页都没看进去。南淑首先发现大儿子不对劲,但想想儿子大了,未必肯向自己说,干脆把事情对游甯一说。游甯拍了胸脯应下来。   游甯没直接去问章日,只在几个孩子中间转了一圈,立即心里有数。一天,趁着饭后,人容易犯困,游甯施施然进入章日的房间。   章日一手托腮,一手拿书本。游甯慢慢走到章日身边,看一眼书本,不由一笑。   “看书吗?”   “啊?”章日一愣,连忙回头见识游甯,忙应道,“嗯。在看书。”   游甯笑眯眯看着章日手上的书本,“看到哪里了?”   章日低头一看,脸上不禁红了,讪讪把书转过来,垂了脑袋不说话。   “这几天没见梁童过来上课。”   章日身体一僵,脸上更不自然,眼睛不自觉看向窗外,“他年纪大了,又不考功名,自然不会多花心思念书。”   “年岁大了啊。我想想,梁童好像比你还大上两岁。”   “嗯,是虚岁。”   “哦。”   “看来梁家要替他准备亲事了。”   “瞧他那样子,谁敢要?”章日不自然转转身,游叔今日说的话怎么那么碍耳。   “说不准真有人喜欢。上午我出门,好像看见范玛玛拉着梁玛玛说话……”游甯偷看一眼章日的脸色,见他仿佛愣住了,“范玛玛家好像有一个娑人,唉,这事也说不准。不过等梁童成亲时,我这个做先生的,怎么都得去讨杯水酒喝。”说完,游甯也不等章日反应过来,慢慢踱步出了房间,走到后院,游甯回头看一眼书房,只见章日两眼无神直视前方,拿书的手却是不自觉握成拳头。   游甯摇摇头,看看天色,“大好春光啊。”   游甯见了南淑就交待南淑好好准备一下,章家快要办喜事了。南淑愣了愣,“小日还是小月?小月年纪太小了,起码等到20岁再出嫁。”   “小淑啊,你愿意让小月等,张敢那小子可是等不及了。”游甯伸手搂住南淑,深深吸一口,还是自己的小淑好啊。   “等不及就让他别等啊。小月又不是非得嫁他不可。”想到搂在怀里疼惜的孩子就要出嫁,南淑心里十万个不愿意。   “哪有尼人二十出嫁的,梁童十八未嫁已经惹人非议了,你真不舍得小月,多留两年也是可以的,但不能过了十八岁。”   “那就是小日了,他和梁童的事成了?”梁童对章日的态度,明眼人都知道,南淑和梁云起已经有了默契,要是两孩子真要走到一块,两家就爽快点头就是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章日的态度。   说他对梁童无意呢,又不是。梁童对他抬手就捏耳朵,章日半分反抗都没有。说他对梁童有意呢?又不像,若真有意思,怎么拖到梁童已经十八了,还不提出来呢?   “东西先准备下来,总没错。”      那边书房里,章日一个人闷了一天,脑袋里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范玛玛和梁玛玛一起说话,范家好像有一个娑人……   梁童要嫁到范家去,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缠着自己的吗?还是上次,他……   章日心里又怕又疼。不就想等自己考了进士才提亲,好让梁童风光出嫁,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多等自己一段日子呢。   举人玛玛和进士玛玛,听着是两个字的差别,但是举人玛玛就是听着好听,进士玛玛可是正式的官家玛玛,是朝廷候补官员,最不济的也有六品官做做。梁童真是……真是不理解自己。   章日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脑袋里不断出现梁童身穿大好喜服和别人成亲的画面,越看越刺眼。   章日猛地站起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梁童绝对不可以喝别人成亲。   推开房门,章日大步冲出去,正好和窦玛玛撞个正着。   “少爷,你去哪里……”窦玛玛话音未落,章日已经冲出前院的正门,跑得无影无踪。“大夜晚的,饭也不吃……”   游甯站在正厅门前看见这一幕,“窦玛玛,随他去吧。饭菜替他热着。”转身对南淑笑着说,“明天你去找梁玛玛。和他说说小日和梁童的婚事。”   “就他们瞎折腾。”      章日一路小跑到梁家,看见院门紧闭,举手想敲门,却僵在半空,无论如何都敲不下去。梁家开门了,自己怎么说,说找梁童吗?大夜晚跑来找人,梁云起会不会给他见是一回事,看见梁童之后,自己又该怎么说呢?是坦白告知,还是吱唔以对,一直不愿意说出口的话,今晚一定要说出来吗?   章日咬牙,看着面前简简单单一堵门,却觉得有如天堑一般,无法越过去。   清冷的月光落在身上,章日微微抖了抖身体,眼前的门却在晚风中渐渐变了形状,挂上鲜红的彩带,斗大的喜字明亮得耀眼。   不可以!不可以!   章日一跺脚,深深看一眼面前的黑色大门,转身就走。   当章日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大门吱一声被拉开,粉紫色的身影依靠在门边,静静看向身影消失的地方。   来了为什么不敲门,难道敲一敲门有那么难吗?难道敲门进来见自己一面,就这么难吗?      隔日清晨,章日红肿了眼睛,来到南淑和游甯面前,恭敬跪下,“请阿玛和游叔为我上梁家提亲。”   南淑和游甯对视,心道终于想通了。   “就算要我找梁云起提亲,你也不用整晚不睡啊。”南淑心痛儿子,一手扶起儿子,嘱咐窦玛玛去煮一只鸡蛋给章日敷眼睛。   “阿玛,我们今日过去。”   南淑真想打开章日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要么不心急,要么心急成这样。“至少你都得让我把礼物准备齐全了。”   “不用准备礼物,就是上门和梁玛玛说一声。”章日犹豫了一下,“我想考上了进士,才正式向小童提亲。”   原来如此。南淑点点头,“我会和梁云起说清楚。但梁童那里,你自己和他说吧。我这边向梁家提亲,梁家必定要问梁童意思的。梁童要是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章日默然。      早饭过后,南淑换了衣服,直接上梁家找梁云起,别的什么都不说,直接开门见山提了梁童和章日的事。   梁云起眼睛偷偷瞄了瞄窗外,“我不过是亲戚,有些事总不好过,要不我和小童父亲和阿玛说说,而且还要问问小童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小日那孩子真是傻,一心想着考上进士了,才上门提亲,好让小童风光做官玛玛。唉,按我来看,小童心里怕不是这样想的,小童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根本就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小日啊,真是误了事……”   梁云起又看一眼窗外,“小孩子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只能劝说。”   南淑又和梁云起闲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出门前看见一道粉紫的身影飞快闪过,南淑心里有数,想想章日今早两个大黑眼圈,摇摇头,苦笑一声离开。      章日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处处总总熟悉的情景均提醒过,曾经和梁童一起走过。梁童,一个无法忘记的名字。也不知道阿玛和梁家那边说得怎样了,也不知道小童到底有没憎恨过自己,他会拒绝吗?   眼前一花,粉紫色的衣衫在光线下格外耀眼。   “小童。”章日心里一突,惊喜抬头。果然看见梁童挡在面前。   “章日!”梁童咬着唇,盯住章日,“你说要考上进士才提亲,那你找南玛玛上门来做什么?”   不是平常的语气,这种听着平淡温和的语气令章日莫名心惊。   “小童,我想你可以……”   “风风光光吗?”梁童轻声反问。   明明是肯定的事情,章日那粒脑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点下去。点下去会怎样,梁童会走吗?伸手想拉着梁童,手却不自觉发抖。   “小童,我,我是真心……”   “真心想看我没面。对吗?如果不是真心,我一次又一次去府城学院找你,你避而不见,我上章家堵你,你顾左右而言。你不是存心想落我的面子,又是什么?现在呢,是看我可怜了,所以就来提亲。我告诉你,章日,我梁童虽然年岁大,但不至于那么卑贱,非得你把我往泥里踩。”   “我没!”章日脱口而出,冲上前,两手紧紧捉住梁童肩膀,“小童,我,我从来没有。我是怕,我是怕看见你,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梁童淡然转头。   “其实,其实……”章日急得鼻尖冒汗,“其实,我,我很早就喜欢你,从你送我手帕那时候开始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但是那时候小,知道不可以随便收你的东西,收下了就要负责,啊?不是,我不是拒绝负责,而是担心你只是为了道歉而送我。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你把我记在心里,想你一直一直送我手帕,所以我才拒绝。我,我一直一直喜欢你,小童,我想你做我的夫郎。”   梁童垂下脑袋,没有回答。章日心里更焦急,举起两根手指,“我章日真心喜欢梁童,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我以后一定一直喜欢梁童,只喜欢他一个,我章日如果违背今日所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梁童悠悠叹一口气,“栽了……栽了……”   章日听不清楚,以为梁童不相信,急忙又要发誓。   “你说了,考上进士后向我提亲。”   “啊?对,就是这样。”   “嗯,你去考吧,考不上,我就让我父亲和阿玛把我嫁进府城里去,那里的进士人家多。”   章日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梁童话里的意思,梁童已经悄然离开。   始日后,章日天天埋头苦读。游甯看见了,对南淑笑道,“我原来准备他考两次才能考上的,不过现在看来,今科小日是肯定中了。”   “年少得志,不一定好事。”南淑口上说着,手上却没半分停。和窦玛玛天天筹备章日婚事的东西。   又是一年的春天,报喜的人敲响了章家小院的大门。同日,游甯带着章日到府城,正式向梁家提亲求娶梁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番外全部上传完毕。此文正式结束啦。谢谢各位一直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