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种田之棠梨叶落胭脂色 作者:南枝 董武二十五岁上才娶妻,小娘子是一个从外面买回来的水灵灵的漂亮“姑娘”。   没想到新婚第一晚,“小娘子”就不堪受辱撞墙明志了,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   宋篱被歹徒刺杀推入海中而死,醒来后发现身在了古代,而且还已经嫁为“人妇”,他的身体明明是个男人,居然给人做娘子。   原来是他的夫君本身是个gay,买了个少年回家做“娘子”,也算是个比较有头脑的了。   本文种田文,看宋篱如何在古代变得“贤惠”起来…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篱,董武 ┃ 配角: ┃ 其它:穿越,种田,宠爱,美食,HE 作品简评 宋篱甫穿越便成了人家的娘子。他家相公姓董名武,貌似忠厚,却能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兼且体贴入微,宠得他家“小娘子”由不愿到甘愿,一心一意过起了两个人的小日子。南枝细腻温柔的笔触用来写种田文颇为合适,两个主角相处的点点滴滴,日常生活中的细微小事,都能被作者描绘得趣致盎然,又情深款款。令读者不由得心向往之。   【第一卷 尝记江村事事幽】   第一章 重生      大垗村里董武前些年父母相继去世,本要和小时候的娃娃亲——隔壁村的和萍完婚的,他坚持要守孝三年再完婚,对方家里于是不同意了,把女儿嫁给了同村的小地主里正家的小儿子,村里许多人为他鸣不平,但董武当时什么也没说,还包了礼钱让同村过去喝嫁女酒的李四嫂带去送礼,说是毕竟和萍他爹和他爹原是好友,对方家里嫁女总要有个表示。   村里的人都叹董武老实,好好的媳妇嫁别人了,他不去闹闹事,还要送礼,也真是好欺负。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   董武父亲原是个小秀才,但不是那种迂腐秀才,长得孔武有力,在村里干农活上也是一把手,他自认自己不是考得上举人做官老爷的料,中了秀才后也去考过两次乡试,无奈每次都没上,于是他也就完全失了考状元的心,只好好伺弄家里的田地,有时也去乡里的私塾里兼职教几天书,家里有十几亩田地,有一片果园和竹林,最重要的是,家里有一位贤妻,然后贤妻给生了一位好儿子,只是生产时伤了身子,之后董武母亲身子就不好,家里虽然有两丫鬟,董武母亲也有意让这两丫鬟中的一位给董武父亲做小妾,不过董武父亲是难得的情痴,没有答允,还把丫鬟都给嫁人了,买了两仆妇回家接替丫鬟的事务。   如此一直过了十年,董武家里家境殷实,父母恩爱,生活幸福美满,但董武母亲却在这一年因染上风寒从此卧病在床,第二年就去了,他父亲从此也没有再娶,在董武十五岁上,他父亲也因思念妻子过重,一病不起去了,从此家里就只剩了董武和一个仆妇。   那仆妇是卖给董家的,但看董武年纪不大,把董家的东西偷偷拿到县上去卖,然后被董武给发现了,那仆妇哭天抢地的,之后还是被董武给转卖掉了。   从此董武就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   村里的人原来都还想着董武这么个孤儿一个人过日子定然会败光家,甚至还有邻村的混混一群人专门来勾引董武去县上赌博,不过董武虽然年龄小,但已经心性沉稳意志坚定如大人了,说父亲过世,他要守孝,不能玩乐,以此把那些混混都拒绝了。   董武之后一直勤俭持家,劳作勤恳,家里不仅没有被他败了,他日子过得很不错。   只是一个人过着未免不好,当他娃娃亲的和萍嫁给了里正的小儿子,他又到了十九岁,过了守孝之期,村里不少婆姨便很热衷给他做起媒来。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很能过日子的,虽然他无父母,家里亲戚也只得县上一舅舅,但依然有不少女孩子愿意嫁给他。   不过,董武都没有心动,他似乎很热衷做事情而对妻子无所求,他此时已经发展了两个大鱼塘养鱼,还收乡里的鸭蛋做咸蛋生意,家里的田产也打理地很顺,家里的房子也修得颇好,但他已经二十四五岁还没有成亲,不免就让外人闲话起来,甚至还有人背后说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一向不怎么管董武,只在董武需要帮助时才出手的舅舅此时也在他舅母的要求下来关心董武的终身大事了。   于是,董武二十五岁上。   前些日子,他买了个漂亮的小媳妇回家。   那真是一张水灵灵的脸,一双眼睛睁开来盈着一汪水,只把看到那眼的人三魂都勾走了两魂。   因是买的媳妇,加之董武平素就节俭的个性,所以也只请了舅舅舅母和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甚至拜堂也简单至极,还是董武把那小娘子抱着行完礼的,据说那小娘子是某某大户人家的丫鬟,就因长得漂亮为主母厌弃,所以才被卖了,她心里伤心,所以害了病,连拜堂也没有力气。事情是不是果真如此还真不好说,反正是村里婆姨添油加醋说的。   这下大家知道董武不是不娶,而是看不上村里这些姿色平平的姑娘,人家向往像他娘一样的美娇娘呢,这下抱了一个美人归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至少村里不少男子是对他异常艳羡的,其实大家都没有看到董武那位小媳妇,董武抱人回家时是晚上,之后拜堂新娘子头上又盖了红盖头,于是不少人只见到新娘子一漂亮的下巴尖,而听见过那新娘子的爷公说,是城里养出的漂亮娘子,眼睛水汪汪的,他们这乡下地方的姑娘没法比。   于是,董武的小娘子的美貌就在村里传开了。   但到底有多漂亮呢,估计也是个人样子吧,还真能够把人的魂勾了不成?   宋篱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痛,脑子也有些眩晕感,他想坐起身来,发现身体发软,居然坐不起身。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事情来,然后就愣住了。   他记得歹徒的刀刺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甚至听到了肉和血管被割裂开的声音,然后是风声呼啸,他被从悬崖上推下了海。   如果这样还不死,而他此时只是头痛,这简直是个奇迹了。   家里家业一大,下面的财产继承人争夺财产的手段便让人想起来就恶心,宋篱对家中产业根本没有什么心思,他只想平平淡淡过些日子就行了。甚至他毕业工作也是找的普通的工作,甚至没有进自家公司,但依然躲不过那些人的眼,硬是要把他解决了才甘心。   宋篱叹口气,心想血脉亲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世间也真是丑恶到一定地步了,让人没有丝毫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他想了一阵事情,因他胸口挨过一刀,但此时胸口却没有痛感,他有些疑惑,伸手摸了摸胸口,发现的确是没有伤的,他诧异了一下,目光四处瞧了瞧,发现自己睡在一个架子床里,床铺的帐子是放下来的,但是依然可以透过帐子帘看到外面的布置,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茶壶和茶杯,还有一个老式的二开门衣柜,衣柜旁边有一个矮柜,矮柜旁边有一个很老式的梳妆台,上面还放着一个圆盘镜子,那扇窗户似乎也不是玻璃窗户,而是雕花的木质窗户,上面蒙着一层碧绿的窗纱……   再看过去有一扇门,门没关,但是放下了布帘子,门边的一个架子上放着一只镀铜的脸盆,上面还搭着帕子。   宋篱为这房间里的布置觉得奇怪极了,他掉下海,难道不应该被救到医院里去,为何偏偏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伸手抚额,发现头上包着纱布,这个样子,似乎是额头受伤了。   之后他才看到自己的手,白白嫩嫩一只手,应该还是个不大的孩子的手,根本不是他原来的那成年人的有力的手。   他诧异极了,然后一下子瘫在床上全无力气。   他听到外面的房间里有声音传来。   “你那小媳妇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看那手,嫩成那副模样,一点茧子也无,怕是在原来主家里连脸盆都没端过的主,也难怪要被主母卖出来,这样的狐媚子估计勾引家里老爷吧!我说武娃,你怎么就鬼迷心窍娶这么个人,村里的姑娘家,即使没她那份标志,但操持家务定然是能手吧。你们男人就是容易被狐媚子勾去魂。你别说舅母说你的话不好听,但她确实不是个持家的人啊!”   这是一个苦口婆心的妇人的声音。   另一个醇厚的男声响起,“舅母,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为我好。不过,我娶她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她在我家,会变得能干起来的。”   “会变得能干起来?她那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是不是她想不通嫁给你这么个庄稼汉寻死给撞的,我说,这么个媳妇还真是不如不要。你们圆房时她是不是好的,要是不是的,你这和去娼馆里买个人回来有什么区别!”   “舅母!她现在是我娘子,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刻薄话。”董武的话虽然不重,但让舅母一时真愣住说不出来了。   “好好,事情也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是你亲娘,你要怎么随你。你家里乱糟糟,我也不叨扰你了,午饭也不用留我了,我这就回去。”   “李婆婆已经做了饭,还请舅母用过午饭了再走,不然也显得甥儿太过怠慢。”   宋篱在屋里听得外面两人的对话,觉得糊涂起来。   依他所见,他死后重新为人,如铁拐李附到别人身上一样,他也附到了另外的人身上,而且依照现在房屋里的布置,和外面两人的谈话方式,他似乎也不是在原来的世界里了。   只是,外面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外面那男人新娶的媳妇?而且还不受那男人的舅母的待见?而且额头上的伤是因为看不上这个男人而撞出来的?   宋篱迷惑极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东西,的确是在的,这个身体明明是个男人的嘛,怎么做人媳妇了?      第二章 初识      宋篱躺在床上,除了觉得头痛之外,身体其他地方倒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受之处,想来这个身体也只是额头受了伤。   想着自己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也不知会不会被买他的这个“夫君”发现身体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要是被人发现了他应该如何,想来在古代很大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给烧死掉吧!   想到这个结果,宋篱不由得颤了颤,火刑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想到以上后果,宋篱决定还是先好好装傻充愣,不要暴露了自己,先摸清敌情再说。   宋篱头实在太晕了,没想什么东西便又睡过去了。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是他明显感觉到有一人坐在床边,而且还抱着他的身体,这让宋篱觉得非常不自在,于是赶紧把眼睛睁开了。   床帐已经被挂了起来,窗外映进来的阳光让房间笼罩在一层柔和的白光里。   怀里的身体一僵,董武就知道他新娶过门的娘子醒了。   他知道怀里的人不喜自己,便只好恋恋不舍地把人放着靠在床头,又整了整枕头让他靠得舒服点。   宋篱的眼睛睁开,眉头蹙起来,看向坐在床沿的男子。   说实在的,这个男人看身材显得挺高大,五官不差,眉目疏朗,算是一个长相不错的人。而且这人眼神沉稳深邃,面相正直,一看就是个应该在人品上也不错的人,看他这坚毅又沉稳的气度,说不定还挺能干……   打量着董武,宋篱并没有给他打负分。   而被宋篱蹙眉打量着,董武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其实挺忐忑。毕竟这事他实在做得不够光明磊落,让人家好好一个少年郎来给他做娘子,而这少年郎虽然是要被拖去卖进娼馆的,但毕竟还没有卖进去,看他的样子手脚和气度,他家以前估计还挺富裕,不然不会把他养成这样。   被宋篱看着,董武轻咳一声,把药碗从床边矮柜上端到手里来,说道,“先把药喝了吧!大夫说你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喝几和药就会好。只是,你额头上恐怕要留疤……”   看宋篱因为他说要留疤而眉头又一蹙,董武就放轻了声音,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即使留疤我也喜欢你。”   宋篱闻到那黑乎乎的药味就想反胃,董武把药碗凑到他面前来他就赶紧把头偏开,董武看他这样以为他拒绝喝药一味求死,就继续说道,“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这样求死有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你就和我好好过日子吧!且不说你家人本就要把你卖到娼馆里去,我半路把你买来也算是救了你,你要是不愿意,我自此也不会再强迫你行事,你又何必把我当成你仇人。”   董武声音醇厚,把声音放柔了劝起人来也自有一股柔情在,要是面前真是一位小娘子,多半就被他打动了,可偏偏他面前是一男人。   宋篱听董武这样说,便又知道了些事情,原来自己的这个身体是要被家人卖到娼馆去吗,这样说来,这个身体的家人待他也比他以前的那些家人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这个男人以为他是要求死,难道这个身体额头上的撞伤真的是自杀留下来的痕迹,而所谓的“强迫你行事”是指婚姻中强奸?   宋篱依然把头偏到一边,张了张嘴,因几天没动过嗓子,声音显得低哑,但依然有一副好听的软糯的少年嗓音,“我是男人,你娶错人了。”   因为这个声音,宋篱自己都愣了愣,非常不习惯。   董武也许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低哑,从桌上茶壶里倒了杯水递到宋篱面前让他喝,宋篱看了看递到面前的普通的瓷杯,实在因喉咙不舒服,这才接过喝了里面的水,喝了水后就觉得舒服多了。   因他喝了水,董武的神色也放松了一些,他的娘子愿意喝水说明他并不是一心想死的,只要他并不是一心求死,事情就好办了。   董武说道,“我知道你是男子,不过没关系,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好好护着你,和你一辈子一起过日子。当初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姑娘家。”   宋篱听他这样解释,神色变了变,然后又抬头观察董武,他上一世死时已经二十四岁,心智不算小了,自然判断力是有一些的,他没想到一到古代来,遇到的“夫君”居然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者,估计他是知道这个身体是男孩子所以才把他买来成亲的吧,而且这个身体是男性的事情外人还不知道。   看来面前的这个人看着老实正直,估计也不是他想的那样老实正直。   宋篱眉头只是微皱了一下,并没有问他,他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要在这里过日子,估计真的只能依附于这个男人了,不然,他在这个世界里什么也没有,而且身份还是别人的妻子,他能够怎么办?   宋篱望着董武,说道,“你真的不会再强迫我了吗?”   面前的少年虽然额头上包着纱布,但是皮肤细腻洁白,秀眉粉唇,一双眼睛睫毛甚长,眼睛黑白分明,如一潭秋水般沉静又秀美,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又有谁能够说出拒绝的话。   董武声音略顿了一下,然后保证道,“是真的,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于是宋篱身体就一下子放松靠在床头了,想来既然到了这里,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再说吧!   而且,远离了以前家里的那些是非,平平淡淡的生活不正是他所求吗?   这样安慰着自己,宋篱便也豁达地接受了现状。   董武看宋篱一下子放松了精神,就知道他不会再寻死了,于是把药碗又端起来,说道,“娘子,先把药喝了吧,喝了药你的身子才会好。”   宋篱听他叫自己娘子心就是一颤,他皱着眉头接过董武手里的药碗,仰头就把一碗药闭着眼睛灌下去了,他刚喝完,董武已经把一枚糖腌杏干递到他嘴边来,宋篱愣了一下还是赶紧把杏干含进嘴里吃了。   董武又端了水来给他喝着漱口,这个样子的他,实在是一个好丈夫的典范。   只是宋篱不由在心里嘀咕,为何这人要是一个gay呢。   董武看宋篱喝完药,便道,“娘子先好好休息,我要先出去做事,晚饭时分就回来,你有什么事就叫李婆婆,他在我家帮佣,是个老实人。”   宋篱轻声“嗯”了一声,然后要求道,“你不要叫我娘子,叫我名字行不行?”   董武一愣,“不叫你娘子,这不妥当吧!”看到宋篱皱眉,他于是只好道,“可我还不知娘子你的闺名,将你卖给我的卖身契上写的是桂花,想来是一化名,不是你的真名。”   宋篱在心里嘀咕这个年代的卖身政策还真是不妥,回答道,“我叫宋篱,你叫什么?”   董武笑了一笑,那张本显老成沉稳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让人眼睛一亮的明亮,他说道,“为夫姓董名武,不是行伍的伍,是文武的武。”   “为夫”二字又让宋篱抖了两抖,看董武端了药碗出门去,他真不知道董武是故意说这两字调戏他,还是无心这样说的。   董武临出门前又进卧室里来看了看宋篱,还给他掖了掖被子,让他好好休息,这才离开了。   宋篱喝了药脑子又有些晕,又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他想下床去上厕所,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裹了一件外衫,穿上了鞋子,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厕所在哪里。   他走到门口去,把门帘掀开,就和外面一个头发已经泛白的老婆婆对上了,那老婆婆看到宋篱,马上道,“小娘子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吧,千万莫吹了风,不然以后头痛治不好留了根就不好了。”   宋篱站在那里没动,他实在问不出口这老婆婆厕所在哪里,但是尿急这种事又不是人能控制的。   老婆婆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道,“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宋篱抓着门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幸好这时候董武扛着一把锄头提着一个篓子回来了。李婆婆对董武道,“武郎,你家小娘子莫不是有什么事,我问她她也不答,你来看看。”   董武放下东西,走到宋篱面前来,他身上带上了一些鱼腥味,宋篱微侧了身躲过他身上的味道。   董武扶着宋篱进了里屋,说道,“大夫说你伤了头吹不得风,你不要出里屋去。有什么事情就说。”   宋篱早憋得难受,此时看到董武,明明都是男人,他却又偏偏不好问,最后实在没法,只好问出口,“我想去茅房,你家茅房在哪里?”   董武一愣,看向宋篱,只见他的小娘子此时面颊泛红,眼神故作镇定,却不敢看他。   董武的心软了一软,脸上也不敢带上笑意,答道,“小解是不是,床下面有夜壶。”   董武把夜壶提出来,宋篱看着那东西却像看着一古董,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   董武却帮他把夜壶提着,说道,“要我帮你解裤带吗?”   宋篱眉头一皱,他分明觉得这看着正直老实此时的确也一副严肃沉稳的脸的董武是在调戏他。   他手忙脚乱地解了裤带,但是面前的男人却是个同性恋,让他颇不自在,而且董武还故意看着他的那个地方。   宋篱这个身体本就弱,差点没站稳,董武一勾手把他搂到臂弯里,然后支撑着他,人有三急,宋篱也实在顾不得其他,畅快地解决了才松了口气。   董武人实在不错,他放回夜壶,还把宋篱扶到铜盆架边上让他在铜盆里洗了手,然后又扶着他去床上坐着。      第三章 夫君      宋篱从第一次醒来至此时已经过了整个白天了,但他还没走出过卧室的门,不过,根据卧室里的布置,可以推断这个家里应该是比较富裕的。   毕竟地上的地板不是土地板,而是铺了一层石板,甚至房屋的窗户上用了窗纱,根据他穿着的衣服,感知的气温,知道现在应该要入夏,所以窗户上将不透气的厚窗纸换了可透气的碧绿窗纱。   连那个装着水的洗脸洗手盆也是镀铜的水盆,并可以用得起瓷器,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质地非常柔软的布料。   宋篱还是比较欣慰的,至少自己没有附到一个家徒四壁的人家去,虽然现在的身体是一个男人的“娘子”,但总好过没饭吃没衣穿。   董武似乎发现了宋篱嫌弃他身上的鱼腥味,等他再一次进这间卧室里来,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虽然和原来那套面料样式没什么变化,但宋篱还是知道他换衣服了,他靠近宋篱,身上再没有那股鱼腥味。   宋篱因为刚才让董武给他提夜壶的事情还觉得颇尴尬,于是一向面皮算不得厚的他脸颊就有些泛红,坐在床上问董武,“是不是有什么事?”   董武虽然答应了宋篱不强迫他,但是看得出来,他辛辛苦苦娶了这么个娘子满足自己,定然不会因为宋篱的以死相逼的反抗和让他从此不准强迫他这事就放弃他的,宋篱看出董武是想来怀柔政策了,估计是想用温柔感动他,然后让他乖乖当他屋里的“娘子”。   所以,对于董武的殷勤与温柔,他是一边看着,心里没怎么心动。   董武拿了个不小的用苇篾编制的四方盒子出来,道,“你喝药觉得苦,大夫又说你吃不得太多杏干,我托人在县城里带了一包吉明号的蜂糖糕回来,放到这抽屉里,你要吃的时候就拿,不过也不要一次吃太多,不然吃不下饭。”   董武说着,已经把东西放进衣柜边上矮柜里的抽屉里了,宋篱看着,对那编织品还挺感兴趣的,因为可以看出那编织得异常精细,虽然他不是特想领董武的情,但还是想看看那东西,犹豫了一下便要求道,“你……那个……把东西拿来我看看吧!”   宋篱是学室内设计的,他本身对装饰用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所以才对那个物品没什么抵抗力。   董武愣了一愣,然后就在心里笑了,他那小娘子那本苍白的脸上此时晕上了点红晕,黑黑的眼睛里带上了期盼,一张脸比前几日好看很多。   董武心想宋篱果真年龄还小,这般喜欢吃糖。   他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把那糕点拿了两块出来递到宋篱面前,道,“一会儿就用晚饭了,这个糕看着不多,但特胀胃,不能吃多了。”   这是宋篱第一次见这里的蜂糖糕,看着白白的,成一个小方块,只是,宋篱不是想吃这东西,于是他直接蹙了蹙眉头,也不接董武递过来的糕点,道,“你把所有的都拿来给我看。”   宋篱那软糯的少年音听在董武耳里,他自动把它当成他的小娘子在撒娇。   但是董武觉得还是不应该太惯着他,他想说不能吃多了,但是宋篱已经自己下床了,他这几天昏迷着的,除了董武灌给他喝的药与米汤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一下床就头昏目眩,要不是董武扶得快,他就要摔倒了。   董武让他在床上坐着,无奈地只好把糕点都拿到宋篱面前去了。   宋篱看着那编织精细的苇篾,白色的还泛着莹润的光,他伸手接到手里来,董武看着他的小娘子也不吃里面的糕点,就捧着那苇篾看,感觉异常奇怪,他问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没见过吗?要是你喜欢苇篾编的东西,改天我编蜻蜓蚂蚱给你玩。”   宋篱不理董武的话,问道,“这装蜂糖糕的盒子要钱吗?”   董武道,“这盒子不能吃,他如何来收钱?”   宋篱道,“这糕吃完了,这盒子可以拿来放别的东西嘛。”宋篱想,是可以拿来做花篮的,装满小雏菊,放在餐桌上,正好。   而董武对此不能理解,说道,“这东西放不了多久,一段时间就脆了,坏掉了,要装东西,要竹篾编的。”   宋篱心想原来是这样的啊。但是不免还是觉得这苇篾盒子编得精细,古代人活得悠闲,生活细节上的这些事情很愿意花心思。许多工艺都很精湛。   宋篱尝了一块糕,表皮略微有点脆,里面却是糯的,想来原料是糯米之类,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清香,的确味道不错,比起中午吃的那个微带酸味的杏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宋篱吃着,把那装糕的盒子往董武面前递了递,道,“你不吃点吗?”   董武听宋篱让他吃糕,心里更甜了,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说道,“我不吃这些。”   这种糕果真是看起来小,吃进嘴里是糯的,粘牙,要嚼好一阵,宋篱吃了两块就不要了,让董武放回去,他毕竟受人恩惠知道感恩,说道,“这糕很好吃,谢谢你了。”   董武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拿着那装糕的盒子愣了一下才放进抽屉里,然后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你夫君,这些都是应该的,说什么谢。”   宋篱又因为那“夫君”二字而囧了。   晚饭是在卧室里吃的,董武把那小方桌端到宋篱床边,然后把菜摆上,给宋篱端了一碗白白的米饭给他,小桌上一小盘酱菜萝卜干,两只咸鸭蛋,一盘炒扁豆,一盘炒不知道是什么瓜,还有一碗鲜鱼汤。   宋篱虽然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但是并不觉得饿,董武把饭碗和筷子递到他手里,他接过后也只夹了些米粒往嘴里送了两口,董武吃的却是和宋篱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大陶碗里装着的米饭颜色没有宋篱的白,而且似乎是红薯饭。   宋篱拿着自己手里的细瓷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篱以前家里虽然家业很大,但他并不是父亲的妻子所生的孩子,他是情妇所生,后来他父亲把他带回家里去拜见了爷爷奶奶,也许是他长得比较讨人喜欢,又特乖巧有礼貌,他爷爷就让他认祖归宗了。   所以他从小就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跟着母亲过日子的时候也苦过。他知道在古代能够吃白白的米饭是富人家才行的,穷人家能吃米饭也得在里面掺杂诸如高粱玉米红薯之类的杂粮。   宋篱觉得自己吃精米,董武吃杂粮,心里并不好受。   董武看宋篱好半天才吃了几口米饭,也没吃菜,便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看宋篱那双嫩白的手,脸上甚至没有任何风吹日晒过的痕迹,就知道他以前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即使家里一朝一夕败了,现在在他家,估计一时半刻吃山珍海味的胃口调不过来。   董武摇摇头,又夹了一口米饭放进嘴里,董武看他那数米粒的样子就看不下去了,说道,“喝些汤吧。”   就把鱼汤舀到他的碗里,然后又说道,“这个鸭蛋是新腌不久,不咸,好吃。”   宋篱“哦”了一声,只见董武已经把鸭蛋头敲破了,剥了一点口子,用筷子将里面的鸭蛋掏出来,筷子刚戳下去里面就冒出红沙一般的油,董武把鸭蛋弄进宋篱的碗里,说道,“这样和着吃吧,味道好。”   宋篱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在被家长伺候,他愣愣地吃起碗里的饭来,鱼汤不知是用什么鱼煮的,成乳白色很鲜,又加进了咸鸭蛋,那颜色便变得红起来,味道倒是很不错,宋篱吃着,本没什么胃口,此时也觉得东西吃着很香。   董武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炒扁豆,道,“李婆婆炒得不错。”   宋篱把炒扁豆送进嘴里,的确很鲜香脆嫩,他看董武不吃鸭蛋和鱼汤,觉得奇怪,“你不吃吗?”   董武看向他,“我在吃。”   宋篱指了指鸭蛋和鱼汤,董武笑道,“这是给你吃的。”   宋篱诧异了,“我碗里的就够了,别的你吃吧!”   “那留着你明早上吃。”董武道。   宋篱手上的筷子一顿,心想自己在他家来这个样子算什么事啊,他好歹也是二十四岁靠自己双手挣钱的大龄青年了,现在被人伺候到了这种地步。   宋篱把碗放下,把头也扭到一边,说道,“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董武惊住了,把碗递到宋篱手里,“你快吃吧,不然饭该冷了。”   宋篱把他的手推开了,扭着头不看董武。   宋篱的手带着柔嫩的感觉,那样推开董武的手,便让董武觉得心似乎也被他摸了一把,他看宋篱不为所动,于是只好说道,“我把蛋吃了,但这鱼是河里不容易钓到的小澧鱼,给你补补身子好,我把它吃了也是牛嚼牡丹浪费了。”   宋篱眉头蹙起来,他原来还想着董武要用柔情攻势,他定然能够坚持住的,但没想到,这还是第一天,他就惨败了。   宋篱多少年没有尝到过这种温情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真正对他好过了,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冷了,能够抵御一切,现在他才明白,他的心的确是冷的,所以有一点温暖,便让他不得不溃不成军地融化了那冰筑的外壳。      第四章 身世      因没见到董武的父母,也不曾见他兄弟,即使吃晚饭,也没见下午见过的那个李婆婆一起吃,对此,宋篱还是觉得很好奇的。   宋篱把一小碗饭吃完,董武又给他舀了一勺汤,宋篱知道和他客气是不必的,喝了汤便放了碗,董武解决了桌上其他的菜,把那只咸鸭蛋也吃了,然后就开始收拾桌子。   此时天幕已经暗下来,但还能够看清楚事物。   董武收拾桌子非常麻利,宋篱看着他的动作,想了想问道,“董武啊~,你家里其他的人呢?”   董武端着碗盘要走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朝宋篱露出个笑,道,“我父母早年过世了,家中亦无兄弟姐妹,只一舅舅在县城里过活,此时家中只有你我二人,以后便是你我相依相靠过日子……”   董武背着窗户,使他的脸掩在暗影里,宋篱看着他,他知道他在笑,但是,那个笑容只让他感受到这个人的落寂和一丝苍凉,甚至他的声音此时也比白日里来得轻来得低,于是就更显出那种落寂之感。   此时宋篱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是一个十五岁开始就一个人过日子的争取自己美好未来的坚强的人,但是,此时宋篱已经对他心生好感和亲近,仅仅才一天,他便对此人有了好感。   那一句真心总能够打动人的确是正确的,宋篱无法无视别人的朴实的真心。   宋篱对于对方那“相依相靠过日子”的话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他微仰了头,注视着站着的高大的男子,说道,“我到这里也是无依无靠,以后我有做事不对的地方,你还要多包涵。”   董武听他这样说,说实话他的心里有些激动,窗外最后的微光映在宋篱的脸上,明明还是稚嫩少年的脸,却带着看尽世态般的沉寂宁谧,董武甚至想上前抱住他啃他两口,但是,此时他手里端着碗盘,拿着筷子,实在无法做出他期待的事情,而且,估计他真上前抱一抱他,他这个小娘子便又会视他做仇人了。   董武端了碗进厨房,又来收拾了桌子,把卧室里收拾好了才又进厨房里去洗碗刷锅。   宋篱能够听到外面隐隐的狗吠之声,还有其他动物的声音,甚至还有妇人呵斥小孩儿的声音,那些热闹被隔绝在窗户之外,但他靠坐在床头,在宁静里突然并不觉得孤独了。   这个世界在这黑暗里,也自有一种让人安心安宁的气氛在。   宋篱正闭着眼睛用耳朵感受这个世界的声音,董武拿着油灯进卧室里来了,他把灯放在桌子上,说道,“怕你怕黑,点个灯给你,要是你倦了,洗洗就睡吧!”   宋篱睡得够多了,刚刚吃了东西积了食睡不下,他睁开眼看着放下灯的董武,说道,“刚吃了东西睡不着,我和你说话吧!”   董武似乎对于他要和他说话很高兴,他道,“你等我去关了门就来。”   宋篱听到外面院子里的声音,之后便是大门关上的吱嘎声。   董武拿了一个还没有编好的篓子进来,又拿了剔好的竹篾进来,他坐在卧室正中编竹篾,还问宋篱,“要不要喝水?”   宋篱摇头,道,“鱼汤喝多了,喝不下水。”   董武道,“刚才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鱼汤,等过一会儿,你还得喝一碗药,不知你还有没有肚子装。”   宋篱想到那个药味就不舒服起来,也没有答董武的话。   宋篱想要知道自己现在所处是哪个时代,但又不好直接问,便说道,“你给我说说你们村子吧。”   虽然点了油灯,但当外面天黑下来,房间里依然并不明亮,只有油灯周围一圈能见度算尚可。   董武双手非常灵活,宋篱只见那竹篾在他的手里,很快就编织成篓子上的一部分,董武的脸在油灯的光里显得明暗分明,让他的脸有种白天没有的坚毅。   他看了看宋篱才说道,“我们村没什么可说的,近百户人家,大多姓李,我家是从珧水那边搬过来的,现今整个村里就剩我一户姓董。不过邻里还算和睦,没出过什么事。李婆婆就住我们隔壁不远,她是寡妇,只有一个闺女,前些年闺女嫁人,没嫁去多久姑爷就死了,被那边公婆说她克夫把她撵回家来了,现下和她娘住一块。两个女人家终究不好过日子,我便让李婆婆时常来我家给个帮衬,每月给她点钱,也算报答她以前照顾过我的恩德。”   宋篱轻声“哦”了一声,想到什么便又问道,“别人不说你和李婆婆她闺女的闲话吗?”   想来古代一个被公婆撵回家的女人估计是很招闲话的,董武帮衬她们家想来也会招惹闲话吧!   董武这下停下手里的活盯着了宋篱,宋篱被他看得不自在,弱声道,“怎么了?”   董武起身从外面屋里拿了一个厚戒尺进来,宋篱看得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要打人不成?   但其实董武不是用这戒尺打人的。   他又在凳子上坐下了,用那戒尺敲打那篓子把那篓子上的竹篾打地细密结实一些,他回答宋篱道,“娘子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和春英从小就认识,我当她是姐姐一般,她从夫家回来后很少出门见人,一向是在家里做些活计,她在城里过过日子,绣的绣品做的鞋子城里人喜欢,她就做这些托去县城里卖,如此来过日子,我和她已经几无交集,你全不用为此乱想。”   宋篱实在想反驳董武,让他不要叫自己娘子了,而董武却更多心思在编竹篾上,于是宋篱想反驳也来不及。   两人这样说话,除了宋篱编竹篾的声音,便只有窗外隐隐的细小风声,在宋篱看来,这样的情景非常像是老夫老妻的家常生活了。   董武记着时辰,过一会儿就站起身,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碗温热的汤药,他端到宋篱的面前,道,“你把药喝了,就吃块糕。”   宋篱觉得董武这般待他让他很是别扭,却是反抗不得,只得把药端在手里,一口气喝下去,那药味实在难受,董武赶紧把水递给他漱漱口,又给他拿了蜂蜜糕让他吃压压药味。   吃了药宋篱就开始昏昏欲睡了,他此时才想到睡觉的问题来,难道董武是要和他睡一张床的吗?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很难接受的事啊。   看宋篱精神倦怠起来,董武便去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给他擦了脸和手,又端了水让他漱了口。   宋篱感觉很不好意思又窘迫,等董武把脸盆放回去,他便问道,“董武,那个,你晚上睡哪里呢?”   宋篱想要是董武家里就只得这一张床,两人便只可能睡在一起了,那该让他多难接受啊。但是不让主人家睡床,这也说不过去。   董武愣了一下才说道,“自然是睡床上。不过娘子放心,我答应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与你的。”   宋篱在心里哀嚎一声,实在无言以对了。      第五章 样貌      农村里晚间都睡得早,宋篱躺在床上,能够通过窗户看到外面已经全黑下来,只能隐隐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沙沙沙的,有一种透到心底的安详。这是在城市里住了二十四年的宋篱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来自大自然的纯然的安详。   此时已经再没有了人声,甚至连狗吠鸡鸣鸭叫之声都没有了。   想来,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吧!   这个村子完全沉入寂静了。   宋篱喝了药,也撑不住眼皮想要睡去。   而且董武也半扶着宋篱让他睡在了床里面,又把他身上的被子给他盖好了,但宋篱还是支着眼皮不想睡过去,因为想到过会儿董武会上床来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他非常不自在。   任何一个人要和一个相识不到一天的人同床共枕都会不自在的吧。   而董武认为宋篱要睡了,所以他把那竹篾篓子拿出去放在了外面的房间,又端了油灯出去。   房间里暗下来,宋篱把眼睛睁开,望着门口。   董武估计是怕扰了他睡觉,他在外面房间洗了脸脚才又端了油灯进卧室里来,然后灭了灯,在黑暗里摸上床来。   宋篱此时甚至能够感受到董武的呼吸,还有他身上的属于他的味道,那种味道似乎是竹叶的味道,有一种柔软的感觉。   董武躺到床上来了,宋篱赶紧把身体又往里挪了挪,两人盖不同的被子,其实并无肢体接触,但宋篱还是觉得精神紧张。   董武的声音有些含糊,他说,“睡吧!你要相信我。”   宋篱不是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就能够相信他的,所以,他还是撑着眼皮睡不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宋篱感受到董武的呼吸已经均匀了,他想他一定是睡着了,他这才放松下来,准备下床解决需要,他才刚撑起身体要从董武身上过去,董武就醒了,他撑起身体来,问道,“怎么了?”   宋篱心里有些发闷,难道这个人没睡吗,他守着自己怕自己跑了吗?   宋篱没好气地道,“我解手。”   董武再没说什么,他扶了扶宋篱的身体让他能够稳稳当当地下床去,看宋篱站稳了,他才问,“要把灯点上吗?”   宋篱闷闷地答他,“不用。”   董武于是又问了,“那你摸得到夜壶不?”   宋篱更闷了,道,“我自己可以。”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操作起来就挺熟练,但是,宋篱却发现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用这老古董。   此时外面已经有了点月光,房间里不那么暗了,董武发现宋篱站在那里却无所动静,看了看,终于知道原因,于是在心里暗笑着,起床来给他把夜壶提着。   宋篱憋闷地说了句“谢谢”,总算是解决了内需。   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   宋篱一脸窘相地去洗了手,然后爬上床去的时候心里那个憋闷。   而且还在他爬进床里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在董武身上,于是一跤跌在他身上,手撑着他的胸膛,鼻子磕在他的下巴上把他磕得鼻子一阵发酸,所幸额头上的伤处没有撞到。   几乎是董武把他扶住半抱着将他放进了床里面,宋篱憋闷地内伤,他赶紧拿被子把自己卷了,脸朝内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而董武此时也憋得要内伤了。   宋篱那红着脸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刚才倒在他身上,更是柔若无骨的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还有属于少年的身体的清香。   这个人是他拜堂成亲的名正言顺的娘子,但是,他此时却是看得着吃不着。   宋篱裹在被子里,虽然神经紧张,但是,也许是药效太足了,他还是终于没有支撑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醒来,身边的董武已经不在了。   这时候其实还很早,外面天色才麻麻亮,卧室里的家具也只看得清个轮廓,但是,村子似乎已经活起来了一样。   能够听到外面的鸡叫声,狗吠声,还有别人家大声唤人的声音。   而他们家,外面院子里也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人来找董武有什么事。   宋篱躺在床上没有动,过了一阵,董武进屋来了,然后他应该进厨房了,有烧柴时候的声音响起。   宋篱就闭着眼睛拥着被子静静听着这些声音,之后就又睡着了。   他似乎从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在这样的拥有如此安宁的环境,有如此清新的空气,甚至床上新被子的味道也那样好闻。   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新的一天,也是他的新的一生的开始。   宋篱再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透过放下来的床帐,看到清晨的阳光投在窗户上,将窗户的雕花格子印在地上,他甚至在上面看到了留下的一个“囍”字的轮廓。   宋篱拥着被子动了动身子,然后望着那个“囍”字发呆。   他的额头估计因为他昨晚上用被子给蹭到了,此时隐隐有些发痛,他躺了一会儿发现屋里没什么声音,他拥着被子坐起来,唤了一声“董武。”   也许是董武已经没在家,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小,虽然他叫了人,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这种安静让宋篱有些不安,加上他的头痛,让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下床去,还是再大声叫董武。   宋篱听自己的声音,还是很嫩的少年的声音,甚至会被人误认为是女声,估计变声期都还没到,而且这身体的手脚都是没长开的那种,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只有十三四岁。   要是这样的话,那在现代,真的还能够被称为儿童了,毕竟他上辈子这个年龄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呢,但是现在,这个身体居然已经和一个大男人拜堂成亲了。   宋篱想着这个问题,便又囧了囧。   在他准备下床自食其力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小声的吱嘎声,应该是外面的院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东西被放下的声音,紧接着大门打开的声音就传来了,宋篱那一刻心里的欣喜是那样的明显,他叫道,“董武,是你吗?”   董武走进卧室里来,说道,“娘子,你是不是醒了?”   宋篱囧囧地要求道,“我说了我叫宋篱。”   董武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醒了,那我去把早饭端来给你吃吧!我去陈大夫那里拿了药,一会儿要给你换伤药。”   宋篱不想对董武说自己额头有些痛的问题的,但是,想想要是此时不说,以后留了后遗症那么会更麻烦,于是,就说道,“董武啊,我昨晚上估计把额头上的伤蹭到了,现在在发痛,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董武将床帐用床帐勾挂起来,宋篱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额头上裹着纱布,但他那微皱眉头忍受疼痛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怜爱,董武不由自主满腔男儿热血就化成了绕指柔,声音柔了不止一点,他把宋篱的头发好好拂开,然后看了看那伤处,道,“倒是没有流血,我让陈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宋篱觉得叫医生来太麻烦,便说道,“算了,你不是要给我换伤药,那你给我看看就行了。”   宋篱担心的是怕发炎了,那样就会很麻烦,但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发烧,估计发炎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董武于是说,“我先给你看看好了,要是不行,就得去叫陈大夫来。”   董武也没让宋篱下床,去端了洗脸水来拎了帕子给宋篱洗脸,害怕宋篱又把伤处给碰到了,便也是他帮着洗的脸,宋篱仰着脑袋,那张脸还没有董武的一只手掌大,董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拿着帕子仔细地给他擦脸,热乎乎的帕子擦过,宋篱的脸颊变得红红的,他闭着眼睛眼睫毛一个劲地眨,董武手上的帕子给他擦脸擦了老半天,他的目光那样热切地把他盯着,直到宋篱脑袋都仰痛了,问道,“还没好吗?我脸这么花。”   董武反应过来,才拿开帕子,又在水里洗了洗,给宋篱擦手。   董武看着他,心想,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他,让他不要劳累,永远这样漂漂亮亮的。   宋篱的早饭是一碗细面,放了几根青菜叶和一个煎鸭蛋,一个中等的碗装着,细白的面盘在碗里,上面的青菜叶显得异常地嫩,煎蛋放在中间,橙黄色的蛋黄,嫩白的蛋白,上面还撒了一些碎葱,里面没什么油,也没有放酱油醋之类,但是非常香。   董武把桌子端到宋篱的床边让他倚着桌子吃,还说道,“不要烫到了,味道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去给你切一点酸菜来。大夫说你额头上的伤要忌醋和酱油。”   宋篱觉得这面已经很好吃了,点头道,“不需要别的,这样已经很好了。”然后又问董武,“你不吃吗?”   董武出门去干家务,道,“我早吃过早饭了。”   在南方,农村里,细面是一种奢侈品,要是客人到家来,煮一碗带煎蛋的细面,那便是非常好的招待了。   宋篱吃完饭,董武便拿了换药的东西进卧室来。   他把宋篱扶着坐到梳妆台前去,这个梳妆台在宋篱眼里就是一个比较小的带抽屉的桌案,只是上面放着一个铜镜。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他对长相一向没什么感觉,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兴起好好看看自己的想法,此时见到镜子里的新的自己,他不由得有点呆愣。   别以为古代的铜镜看东西不清楚,打磨光滑的铜镜映物是很清晰的,而且,铜镜也是一种高档品,宋篱看到镜子里的人完全还是个孩子,脸上似乎还看得出来一点婴儿肥,而且,实在无法从这个长相看出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宋篱心里感觉比早上想到自己年龄小的时候打击更大,难怪还没有变声呢,估计十三四岁都说大了,只有十一二岁才是吧。   他也真佩服董武了,居然这么小的孩子就娶进门来,还想和人家圆房。   宋篱脸色不好,给他把额头上纱布取下来的董武发现了,便关心道,“是不是碰疼了。”   宋篱不答。他的额头上的伤口看起来并不大,而且已经结了痂。想来当时这个身体的主人撞墙的时候没什么力气,所以伤口才没有太大吧。   董武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了梳子和篦子出来,把宋篱的头发解开给他梳头。   宋篱有一头不错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想来是以前在家里没吃过苦,头发被养护得很好。   董武不会梳繁复的发型,之前只给宋篱梳了两个辫子,此时便依然给他梳顺后编了两个辫子。   宋篱对于梳头发更是没辙,自然由着董武给他梳头了。   宋篱此时对于董武为他梳头实在生不出什么别的遐思,他就当自己是在理发店里别人帮他打理头发一样。   而董武心里却甜丝丝的,认为这样的感觉很好。   把头发打理好,董武才给宋篱额头上又上了药,然后用纱布继续给他包好,问道,“还好吧,有没有太痛。”   额头上还是有些痛,但是比刚才要轻一些,宋篱摇头说还好,便精神倦倦地又被扶到床上去靠坐着去了。   董武照顾完宋篱,便对他说他要出门去田里,李婆婆一会儿会来家里帮着收拾和做午饭,让宋篱有事就叫她。      第六章 家事      宋篱在床上靠坐了一阵,身体发软没有力气想睡觉,但是额头上隐隐的疼痛又让他睡不着。   这样无聊地坐着,只能听到屋外的一些声响,有鸟叫声,不时还有青蛙的叫声,想来天气还不够炎热,知了和蝈蝈的声音倒不明显。   他想出门去看看外面,便扶着床栏下了床,天气还有些凉意,他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过自己的外衫披上,走到窗户边上去,透过碧绿的干净的窗纱,他能够看到外面院子的情景,院子里有一株大的桃树,桃树上已经结了不少果子,只是果子不太大,想来是品种并不太好。   根据宋篱所学的风水知识,知道桃树是一种吉利的树,在门前院子里种是不错的。   石土结构的院墙,有一扇双开的原木色院门,院门被关着的,院门的两根柱子上还有贴着的红纸没有撕掉。   院子里靠着院墙还有一个石砌的井口,井口旁边放着一个大的陶制水缸,另一边放有一个长木凳子,还有昨晚上董武没有编织完的篓子和一些竹篾竹子……   院子里还有些别的东西,不过,却没有活物。   宋篱额头伤口犯疼,思考东西便也费劲,他又慢慢走过去掀开门帘到了外面的房间,外面是一个小隔间,有一个案桌供着两个灵牌,想来是董武的父母,旁边有一个藤条和竹制的凉榻,应该是夏天用来消暑的,然后还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两张靠背椅子。   宋篱昨天走到门口就被李婆婆挡住了视线,所以没怎么注意到这间房间里的摆设,从这间房走过去就是家里的堂屋,里面有一张大桌子,还有条凳和椅子,墙上还贴着年画,堂屋的大门是关上的,宋篱想开门发现从外面锁上了,他想到董武离开的时候,他的确有听到门锁发出的声音,这让他皱起眉毛来。心想难道董武怕他逃跑了才把门锁上的么?   他只好放弃开门,过了堂屋进了旁边的房间,这是一间厨房,墙上有挂着腊肉和干菜之类,还有大的锅灶,他对这些不了解,站在那里看了看,发现厨房后面还有一个门,打开门里面是个储藏室,放着一应的农具,还有谷仓,这间房里面还有一间,宋篱进去,发现还是一个储藏室,不过里面有一张小的架子床,蚊帐挂了起来,铺着简单的床褥,但是没有被子,宋篱在上面坐了一阵,心想自己可以来住这间房,这样就不用和董武同床共枕了,他又站在这间房的窗户那里去看了看,窗户是用厚厚的窗纸糊起来的,除了能够透一点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宋篱又回前面的房间去,在厨房门口和提着篮子的李婆婆撞了个正着。   李婆婆看到他,“哎哟”了一声,然后说道,“小娘子,你起来了么?我正准备放了东西去看看你呢?”   宋篱对她叫他小娘子很恶寒,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让她不要这样叫自己,于是只低了一下头侧身让过她,说道,“一直躺着不舒服,就起来看看。”   李婆婆将篮子放到厨房里的厨案上,道,“你这头上有伤,可不能伤了风,听老婆子的劝,还是回床上去吧,坐在床上也比站在这里强。”   宋篱于是只好准备回卧室里去,他还没迈开步,就听到院子门被敲响了,宋篱提醒李婆婆道,“有人在敲院子的门,要我去开吗?”   李婆婆赶紧摆手,而且还半强迫性地把他扶进了卧室里去,道,“你可不要乱走,村子里那些泼皮不要脸的都打着来看看你的主意。”   宋篱愣了一愣,而李婆婆已经出了卧室,还把卧室那一扇几乎没多少机会关的门拉上了,宋篱站在窗口看到李婆婆到了院子里去开了那扇被插上的院门。   一个十几岁的黑黝黝的大男孩子进到院子里来,他背上背着一个背篓,他把背篓在院子里放下,道,“这是武哥让送来的,哎,我放这里了……,渴死了,进去喝口水……”   他说着就跑进了屋,李婆婆跟着他一起进了屋来,骂道,“喝水就在外面缸里舀,进屋来是怎么回事,我说才娃子,你到处乱窜,武郎回家来不打你。”   “就喝一口茶来有甚么,偏生这么小气,唉唉唉……,放手,放手……”   李明才被李婆婆给拎着耳朵给拉出去了,宋篱看着那个黑黝黝的大男孩儿被李婆婆拎着耳朵龇牙咧嘴的样子就笑了,然后看到李婆婆朝他这里看过来,他只好赶紧止住笑。   李婆婆把李明才背来的篓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在一边架起的竹制筛子上铺着,然后就让李明才拿着背篓把他赶走了,她又去关了院门,这才进屋里来,而且是到卧室里来,对宋篱道,“小娘子,不是老婆子说你,武郎不在家,你还是少惹些是非。”   宋篱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哪里给董武惹麻烦了。   李婆婆却没再说更多的话,进厨房里去了,宋篱靠坐在床边发呆,刚才李婆婆的话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过了一会儿,李婆婆端了药来,她把药放在卧室里的桌子上,又给宋篱倒了杯水,道,“小娘子待药冷一冷就把药喝了,我先做些别的。”   宋篱不想让别人瞧轻自己,于是赶紧点了头,道,“好。”   李婆婆过了一阵拿了抹布进屋来擦拭桌椅和柜子之类,宋篱觉得自己能干这个活,便道,“我来吧!”   李婆婆看了他一眼,道,“小娘子还是上床去养着,把你头上的伤养好才是正理,不然这个样子让外人看到,不知道别人该怎么嚼舌根了。”   宋篱呆愣了一下,只得坐回床上去半靠着了。   他额头上的伤的确很碍眼,要是别人看到,定然知道他和董武之间有矛盾而且还撞伤了头,他才刚刚和董武“成亲”,便头上受伤,这对于董武的名誉来说的确很不好。   宋篱脱了鞋子和外衫半躺到床上去,看到李婆婆将屋子里擦拭了一遍,她离开时把他喝药的药碗也端走了。   宋篱知道这位李婆婆不喜欢自己,而且,他第一天醒过来,从董武舅母的话里,他也知道董武的舅母不喜欢自己,总是遭人嫌弃的滋味并不好受,宋篱心里凉凉的。   董武午时回来,宋篱躺在床上听到李婆婆去开院门迎他进来的声音,然后还有他舀水洗脸和洗手的声音,他和李婆婆说话,“他喝过药了吗?上午有没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   李婆婆似乎受不住他这样心里总是惦记屋子里那个“狐媚子”的样子,李婆婆看着董武长大,之后一直又在董武家里帮佣,依靠董武给的钱生活,除了种点菜,并没有别的田地种粮食,于是她一直把董武当成自己儿子看待的。儿子一心只想着媳妇,哪位母亲都该不高兴了。   “药早喝了,现在床上躺着呢,一天到晚躺床上,能有什么不妥贴的。我说武郎,你也不能这样一直惯着她,巧媳妇都是操练出来的,等她病好了,你可不能现在这样由着她了,不然她以后爬到你头上去,你就知道苦头了。”   宋篱听到李婆婆的话就把眉头皱了起来,然后翻身把脸朝向床里,心里烦闷不已。   董武已经在往屋子里走,回答李婆婆的话道,“这些我自是知晓,不过他现在伤着,还是要小心待着才行。”   宋篱听到门帘被掀开的声音,董武走了进来,他站在床边看了看睡着的宋篱。   他的影子挡住了一部分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宋篱感受到床里暗了下来,但他装睡,不想和董武说话。   董武俯下身,他的手指还带着刚才洗手的水汽,轻轻拨了拨宋篱额头上的头发,看到他闭着眼在睡,便自言自语道,“早上说伤口疼,不知道现在可好些了?”   宋篱听到他温柔的声音,鼻子突然一酸,眼睫毛也颤了颤。   董武以为是自己带着冷意的手指让他不舒服了,于是就直起了身出了卧室。   外面李婆婆的声音传来,“我先回家去了……我端的菜够了,我和英英能吃多少呢?你那媳妇怕是也饿了,你也累了一上午,赶紧吃饭去吧!”   李婆婆离开了,董武端了饭菜到卧室里来,他到床边看了看宋篱,宋篱已经睁开了眼,董武笑道,“饿了吧,吃饭了。先洗个脸擦个手。”   宋篱从床上坐起了身,想说自己来做这些,董武已经拎了帕子来,给他小心翼翼地擦脸,问道,“头上的伤处还疼吗?”   还隐隐有点疼,但比早上好多了,宋篱摇着头道,“已经不怎么疼了,你别担心。”   董武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给他包好的纱布,然后又给他擦了手。   午饭宋篱依然吃着白白的精米,董武吃玉米饭,有炒叶子菜,还有用腊肉焖出来的豇豆,闻起来就很香,还有给宋篱煎的鸡蛋和熬的鱼汤。   董武将鸡蛋夹到宋篱碗里,宋篱愣了一愣,道,“一人吃一半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董武也跟着愣忡了一下,看到宋篱微微垂着头眉目柔和,心里便升起一股温柔的暖意,他如何看不出宋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宋篱心地善良又温柔,能够明白别人的好,也知道心疼人,他决计不会成为李婆婆和他舅母担心的那种人。   宋篱说着,已经把鸡蛋夹成了两半,把多的那一半放到董武碗里去,道,“你做事情比较累,吃多的,我不怎么饿,吃不了太多。”   董武这次没有客气,将鸡蛋吃了,又给宋篱舀了鱼汤,然后又给他夹了肉,宋篱慢慢吃着饭,对董武说道,“董武,那个,以后不用单独给我做饭了,我吃和你一样的就行,我挺喜欢吃玉米饭。”   董武可不会认为宋篱是真的喜欢吃玉米饭,过惯富贵生活的宋篱哪里能吃这么粗糙的东西,他笑了笑,道,“不费什么事,都是放在一个灶里蒸的,没有单独煮。”   宋篱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却把筷子伸进了董武的碗里,将他碗里的米饭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带着玉米香的米饭其实很不错,宋篱并不觉得自己会吃不下去,董武愣了一下,才道,“那好吧!”   吃完午饭,宋篱也帮了一把手,把桌子收了收,然后要下床帮着端碗筷,董武赶紧道,“我来做就行,你别累着了。”   宋篱坐在那里,眉头蹙起来,紧紧抿着唇,很受伤的样子。   董武看他这样,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放了手里的碗盘,道,“你现在身子不好,等你好了你再做这些吧!”   宋篱垂着头闷闷地说道,“我不是只会享受吃白食的。”   董武听他这样说就笑了,道,“这个我知道。即使你是吃白食的我也养着你,更何况你这么好呢。”   宋篱抬眼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端了盘子往厨房走,董武看他倔强若此,实在无法阻止他了,只得端了剩下的东西跟在他身后。   宋篱准备洗碗,在灶台上瞧了半天也没看到洗洁精,愣了一愣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原来的世界了。   董武从他身后将他半搂着让他站在一边,董武的身体很热,宋篱被他搂得一怔,心里也跟着颤了两颤。   董武已经放开他开始收拾灶台,拿了丝瓜瓤开始洗碗刷锅。   宋篱站在那里看着他做着这些事情,道,“这些我会做,一直躺在床上不舒服,我可以做些事情。”   宋篱觉得自己还是早些做事情比较好,这样他心里才会安心,一直在别人家吃白食让他很窘迫和不安,特别是在明白李婆婆征对他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   董武回头朝他回了个憨厚的笑,宋篱要求着做事,这让董武总算安下心来了,宋篱这样子,说明他真的愿意和他过日子了,而不是视他做仇人,只是,他并不明白宋篱为何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第七章 融洽      虽然是初夏,但是正午的太阳也有些晒人。   宋篱坐在卧室里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发呆,董武陪着他坐在旁边编他昨天没有编完的篓子。   宋篱正兀自盯着窗口发呆,突然董武唤了他一声,“宋篱,来,这个给你玩。”   董武叫他的名字,没有叫他“娘子”,这让宋篱心里舒服多了。   他从发呆里回过神,接过董武递给他的一个东西,他拿到手里,发现居然是嫩黄的细篾编成的一只小动物,看着乖巧可爱,中间是空的,还有两只角,甚至还有尾巴,宋篱很惊讶董武居然这样手巧,问道,“这是什么,是山羊吗?”   董武笑了一下,继续编着竹篾,道,“是山羊。我看你坐在那里很无趣,给你编一个你玩。”   宋篱看着手里的羊笑了,眉眼弯起来,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盈着初夏的光芒,耀花了董武的眼,让他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他痴痴地看着宋篱,多想伸出手去将这个人抱到怀里。   宋篱看向董武,发现董武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一红,道,“还有什么事吗?”   董武反应过来,赶紧回过神,手上又开始快速地编竹篾,道,“没事。你还喜欢什么?我再给你编一个。”   宋篱赶紧道,“不用了,我已经不小了,早过了玩这些的年纪。你别编这些玩意儿给我,浪费你的功夫。”   董武看着他笑,似乎是在笑宋篱明明喜欢这些又装成大人不喜欢。   他问道,“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明天我要去一趟县里,正好给你带。”   宋篱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可以带两本书吗?我无事可做,看看书可以打发时间。”   董武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宋篱是突然落魄的富贵人家的少爷,想来是读过书会认字的。   董武道,“要什么样的书?诗集么?还是话本?”   宋篱道,“随意吧,我就想看看书而已。”   想来书本不是平民消费品,价格应该不菲,他觉得还是不要对董武要求过多。   董武听他这样说,便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箱子,他把箱子放到桌子上,道,“这里面是我以前用的一些书,没有什么新鲜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看吧!”   董武开了箱子,把里面的书拿出来,都是线装的书,是正统的考试教材,还有几本历史方面的书,书都有些旧了,上面很多地方还写着批注,是很端正的正楷,这应该是董武的字迹,看着就像他的人一样地端正正直。   宋篱伸手拿了一本史书翻看,董武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开始翻书看,便又坐回去编竹篓,说道,“你要是喜欢看野史,我明天再给你买两本。”   宋篱翻着书,字大部分都是认识的,慢慢看,便也能够猜出其他的不认识的字的意思和读音。   “不用买了,这些书就够我看很久了。”宋篱回答道。   他再拿了两本书翻看,在《论语》和另外几本书上有些字上面还用简单的字标注了音,想来是董武以前的教材,只是他没想过董武是读过书的,他还以为董武是文盲呢,而且,董武的字还写得很好,在书的扉页上面还写有名字,只是不是董武,而是董文和。   宋篱看着那个名字,问董武道,“你的字是‘文和’?”   董武编着篓子,露出个笑容,道,“父亲给取的,不过,也没有谁会叫我的字,除了这几本书上写着,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字了。”   宋篱看了看董武,洁白优美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两下,笑道,“这个字是很好的,你父亲很会起。”   “是啊,他当年是秀才,只是没有考上举人,我们村里很多人的名字都是他给取的。”说到父亲,董武露出很怀念和尊敬的神情来。   宋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董武道,“你没有去考秀才吗?”   董武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抬头看宋篱,道,“父亲去世后我就荒废了,而且我本身也不是很想考功名,比起考功名,我对做生意还感兴趣些。”   宋篱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学而优则仕,这是这里的普遍观点,董武还有些担心他的小娘子因为他不考功名而看轻了他,此时去注意宋篱,宋篱对他倒没有不满或者看轻的神色,只是,他似乎也不太高兴,之后董武才想到,以宋篱以前的家世,怕是也是要去考功名的,现在嫁给了自己,这个就不可能了,想来的确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董武想安慰安慰宋篱,但是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气,心想以后一定要对得起宋篱,不然让宋篱男儿之身做他娘子,太委屈他了。   宋篱可没想董武这么多,他把装书的箱子收拾好,除了一本要看的书,其他的便又装回箱子里去,他想把箱子端到一边的矮柜上去放着,用了力气却发现自己依然端不起来,而且还差点摔倒了,董武看到,赶紧过来帮了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道,“这种活都叫我来干,你别伤着自己了。”   午时的时光宁静又安详,宋篱坐在椅子上看书,慢慢就睡过去了,整个人歪在椅子扶手上。   董武见到,抽出他手里的书,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去,给他脱了鞋,拉过薄被给他盖了。   宋篱一直没醒,睡得很香,眉宇舒展开,长长的眼睫安静地伏着,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含着无限风情,白嫩的脸颊染着红晕,浅红的唇瓣微张着……   董武坐在床沿上看了他良久,终究受不住诱惑,低头在他那嫩嫩的红唇上亲了一下,柔软的感觉让董武心里一阵悸动,想要再亲亲他,但还是克制住了,又看了他一阵,手指在虚空中描了描他的眉眼,心中泛起一股无法描述的感动和温情。   他这才起身把篓子和竹篾拿到堂屋里去做事,以免声音把宋篱扰醒了。   这个时节,田里水稻已经种下去了,地里种的玉米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各种瓜果蔬菜正是长势最好的时候,村里人算是比较闲。   而大姚村水利非常发达,属于很富裕的村落,加上当今皇帝勤政爱民,休养生息,整个国家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   宋篱梦到了自己的前世,父亲重病,但下面的财产继承人却个个争锋相对,大哥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下子吓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压抑着狂跳的心跳从床上坐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是在董武家里,午后的阳光在窗户外面明亮地照着,有知了在不时叫两声,这才让他安下心来。   他靠坐在床头,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   “你先去吧,我这就过去。”这是董武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道,“那武郎你快点来吧,那小伙计一直等着呢。”   然后听到有人走出院子的声音。   一会儿董武就进屋来了,看到宋篱已经醒过来,他便说道,“鱼塘那边有些事情,我先去看看,我把门关上,你要看书就看,要喝水就自己倒,饿了就吃些糕点,过一阵子李婆婆要来,你……”董武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她要是说话不动听,你别往心里去,药要喝了,我看完了那边的事就回来。”   宋篱点点头,道,“你快去吧,我没事,你别挂心着我。”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这才出了卧室门。   宋篱又听到了董武将门上锁的声音,然后他就走了。   宋篱不知道董武所说的鱼塘的事情是指什么,想来这么大中午别人找来是重要的事情吧!      第八章 指伤      有了书时间似乎就要过得快很多,宋篱看的是《论语》,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被子上画字的笔划,这样便于记忆。   下午李婆婆又来给他熬了药,端药进来让他喝,看到他在看书还皱了一下眉,想来农村里的媳妇看书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她倒没有说出什么反对或者告诫的话,也算对宋篱比较包容的了。   傍晚时分董武才回来,他向宋篱说到鱼塘的事情,“县城里东乡楼的管事要鱼塘里的活草鱼做鱼生,总是嫌鱼不够鲜。他还让小伙计来看我们的鱼是不是每天早上现打起来的,我只好去了县城一趟给他做了说明,这才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么一个时辰的路程都不够鲜,他要更鲜的鱼,也只能在鱼塘边来开酒楼了。”   宋篱不太懂他说的什么,于是只是专注地听着,然后问道,“鱼生?是把鱼鲜吃?”   董武笑道,“是这样,你以前没有吃过?”   宋篱不明白董武为何这样问,不过,鲜鱼片他倒是吃过的,点头道,“吃过,不过我不喜欢,觉得有点腥。”   “做鱼生要用刚从鱼塘里捕起来的鱼,渔网打起来的也不太好,要钓起来的鱼,趁着鲜活马上就切来吃,这样的才好,等你病好了,我做来你吃,你就知道味道很好了。”董武说着,本还想问宋篱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家里有水塘,家里有水塘就能吃到自己钓起来的鱼,但想到这样问无疑让宋篱想起旧事,便没有问。   董武说要给宋篱做鱼生的时候很是宠溺,宋篱被他感染了这种温柔,笑着回道,“那好啊,我尝尝吧。”   董武接着说道,“这种吃法在城里比较时兴,村里人倒不怎么这么吃,这费功夫又浪费材料。我也是给几个酒楼送鱼的时候偷学来的方法,还没试过做。”   宋篱看着董武笑道,“那你做来我吃,我更应该赏脸了,毕竟还是你第一次做呢。”   宋篱自己也没发现他这样说话是对着很亲密的人才用的语气。董武听他这样说高兴极了,道,“我再去和东乡楼里大师傅学学,《论语》里也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鱼生切得越薄越好,到时候你看看我的刀工,不会让你失望。”   宋篱笑着望着他,觉得和董武的相处很快活。   之后他想了想,对董武提出了一个建议道,“我倒有个法子,你说将酒楼开在鱼塘边,倒也不是不可行。谁要吃鲜鱼,自己到鱼塘边来钓,钓起来就自己做着吃,这样也就能够保持鲜美了,象征性地收点他们的钓鱼钱也就罢了。总比酒楼里的管事再来找你说鱼不够鲜好,这不是你省事,吃鱼的也享了口福。”   宋篱也就是随意说说,没想到董武会真去和酒楼里说起这事来。   睡觉的时候,宋篱坐在床上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说自己去住厨房后面的那间卧室的事,但是想到要是自己和董武分房住被人知道了,他们该说董武的闲话了,说董武新娶的媳妇就管不住,而自己定然也会在这个村子里无法立足,于是犹豫了一阵最终没能说出口。   不过好在董武也并没有对他做出无礼的事,宋篱和他相处了两天,董武性格好,又细心,总是照顾他,让他便也不是那么特别排斥和董武睡一张床了。   宋篱毕竟年龄还小,身体恢复能力很好,过了几天,董武再给他换药的时候,宋篱额头上的伤,结出的痂已经非常明显,而且下面有粉嫩的肉长出来,宋篱额头也没有再发过痛,相反因为长肉而有些发痒,他把这说给董武听,董武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发痒说明伤口的肉在长,很快就会好了,不过,你可不要去摸,不然会伤到。”   听到自己终于可以和纱布绷带告别,宋篱也很高兴。   宋篱身体好一些便开始跟着李婆婆学做事,对于他主动提出来想学着做饭,李婆婆看着他便是一脸鄙夷,道,“你以前莫不是连灶房也没进过?”   一个女人,不会厨艺是会遭人鄙夷的。不仅小户人家的女儿要有一手不错的厨艺,连大户人家的女儿也要会两个拿手菜,不然到公婆家里去后会被认为不能干。   宋篱心想以前自己倒是会做一些饭菜的,而且还会不少,但是,那是在有天然气、电饭锅、烤箱这些东西的情况下,面对古代的厨房,他的确是束手无策。   看到宋篱那尴尬的模样,李婆婆总算不再刁难他,道,“你先烧火吧!会烧火了才能够做饭。”   宋篱赶紧表态,“哦,好,行。”   在厨房的旁边还有一个门,不是通往后面的储藏室,而是通往旁边的柴房和茅房。   大姚村所在的珉阳县多水,河滩不少,有非常多的杨柳和芦苇,这里人家所烧的柴禾大部分是杨柳枝和芦苇,富贵且对吃食很有品位的人家做某些菜时才烧从远处运来的松柏枝,而农村里,一年只有一两次烧山上的松柏枝的机会,那就是过年时候用松柏枝做熏肉,且并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熏肉,比较殷实的人家才行。   董武家的柴房里大多数便是芦柴,有一部分木柴。   宋篱从柴房里抱了芦柴出来,才刚把芦柴放到灶口,他手上就是一痛,拿起来看,发现手指被芦柴叶割了几个口子,其中两个口子在流血。这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真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体娇气若此,这么容易就被割伤了。   正巧这时候董武回来了,应该是先去卧室里看了宋篱不在,便进灶间里问李婆婆道,“宋篱到哪里去了?”   董武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必定是关心宋篱在哪里,李婆婆只见过一个人这么疼媳妇的,那就是董武他老爹,所以面对董武的这种行径,她也见怪不怪了,说道,“她说她要学做饭,我让她烧火去了,在后屋呢。”   董武家里的厨房是比较“先进”的设计,烧火口在屋后面没在厨房里,这样不仅可以隔烟和阻隔柴灰,还可减少失火的概率。   董武走到后面烧火的棚屋,看到宋篱正蹙眉看着手上的伤口,他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正在流血,董武一惊,走到他面前去,关心地问道,“怎么流血了?”   宋篱看了他一眼,有点丧气地道,“被这柴禾给割的,不是什么大伤,没事儿。”   董武执起他的手,然后想也没想就把他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宋篱呆愣了一下,手指上被舌头舔过的濡湿温热的感觉让他背脊麻了一麻,瞬间面红耳赤,小声提醒董武道,“先放开我。”   董武把他手指上的血吮干净了才放开,他的面色严肃又认真,宋篱本来还觉得很尴尬和不自在,此时看到董武这样正直又肃穆,似乎他割伤了手指是做错了事情,宋篱便因此倒不好意思再羞赧了。   董武看宋篱手指不再流血,便放开他,又将宋篱衣服上沾上的几根茅草扯下来,道,“我来烧火,你在旁边坐着吧。以后再要抱柴禾,用布条把手缠起来,不要再割出口子来了。”   厨房里是李婆婆切菜的声音,咚咚咚很规律。   宋篱站在一边,看董武将火烧了起来,然后觉得还蛮简单的,也想自己试试,却被董武阻止了,道,“别又把你手给割伤了,你进屋去问问婆婆有什么事要你做吧!”   宋篱进厨房去,李婆婆让他切豆腐,这个宋篱比较在行,很快就完成任务了,李婆婆见他将豆腐块切得很规整,还赞了他一句,“你这切菜手艺还行。”   锅热了起来,宋篱看着李婆婆有条不紊地开始炒菜,烧了瓜菜,又做了一碗腊肉烧一种白色的瓜,再做了一个酸菜豆腐汤。   这顿午饭就这样了。   宋篱在这里吃的每顿饭都属于菜色很简单的,但是,这里的菜天然无污染,又是刚从菜地里摘回来做的,异常新鲜,故而即使这样简单的炒一下也味道鲜美。不过宋篱觉得自己会用这里的厨房后,可以做几个拿手菜出来让董武尝尝他的手艺。   因为董武的邀请,李婆婆还去叫了她的女儿过来吃饭,这是宋篱第一次见到李婆婆的女儿李春英。   她跟在李婆婆身后进屋来,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裙,低眉顺眼的,因为她并没怎么晒过太阳,皮肤很白,脸上有些麻子,她和李婆婆长得不像,按照宋篱的审美观,还是长相不错的一个女人了。   她对着董武福了一下礼,然后才看向宋篱,她看到宋篱便愣了一愣,然后不敢再多看,似乎是脸红了一些。   宋篱对她道,“春英姐,你坐吧。”   她很拘谨,一直没说话。   这次是在堂屋里的大桌子上吃的饭,随着米饭蒸出的一碗鸡蛋羹被摆在宋篱的面前,这是在给宋篱开小灶,董武目光温柔地给他夹菜,又让李婆婆和春英多吃菜。   午时的阳光在门槛外面屋檐下留下影子,房间里很亮堂,屋外的高大桃树上有知了不时在叫,屋里是吃饭的咀嚼声,带着一种生活的安宁与温馨。   宋篱看了看低眉顺眼吃饭的春英,将碗里的蒸蛋给春英舀了半碗给她,道,“春英姐,你吃。”   春英摆手说不要,神色有些慌张,董武赶紧道,“英姐,你吃吧,别和宋篱客气。”   春英这才吃了,李婆婆看着宋篱的目光也柔和了些。想来这些天的相处,她对宋篱也改观了一些。   宋篱嫁给董武便撞墙求死这件事,李婆婆定然是很介意的,对宋篱的印象一直不好,而且宋篱皮肤细白若凝脂,手上无茧,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而且宋篱还有一双大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笑起来就更惹人了,给她的印象更是勾人的狐媚子样貌,她当然就更喜欢不起来,不过这几天宋篱愿意做事,而且人性子柔和,话不多,也从不反驳她的言语,很柔顺,且和董武也相处地很好,这才让她对他喜欢了些。   午饭用完后,李婆婆和春英收拾了桌子和厨房后就走了。   董武去关了院门,又掩了堂屋的大门。   坐在卧室里,宋篱问董武,“那个春英姐是不是有些问题?”   宋篱觉得那个女子太拘谨了,似乎很害怕见外人的样子。   董武答道,“她以前在公婆家被公婆骂得很了,性子便很躲闪,也许多见见人倒会好些,不过李婆婆不让她多见人,她自己也不乐意出门,没有法子。”   宋篱想到她是一个很温柔和顺的女子,便心生怜惜之情,很惋惜地叹了口气,道,“以后倒可以多多让她来我们家吃饭,我倒愿意和她说说话。”   宋篱很自然地随口说出“我们家”,这让董武愣了,紧接着就带上了笑容,他看着拿着本书的宋篱,眼里满满的温柔和幸福。   “好,以后经常让她来我们家吃饭。”      第九章 厨艺      宋篱不会做针线,而且他也不会想学做针线,那种拿着一根纤细的针在布料上绣上各种图案的事情在他看来是很精细的活,精细到不是他能够胜任。   别说绣花这种事情,就是衣服破了要缝一缝,宋篱也不会,他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尝试过缝衣服,结果却是把手指戳了很多个眼,衣服也被他弄得比原来更糟糕,所以,他决计不想再碰针这种东西。   也许是董武去给李婆婆说了让春英来陪着宋篱说话打发时间这件事,这日下午李婆婆再来他们家的时候,春英也跟着过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针线和布料的篮子,来董武家的小隔间里坐着做绣活。   春英坐在藤制凉床上,宋篱拿着本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外面的阳光很亮,房间里也很明亮。   春英一直很拘谨,不爱说话,宋篱也并不是话多的性子,便看自己的书。   看了一阵书,他想休息一下眼睛,就把目光放到春英的手上去。   她应该也是不常做粗活的,手指很细,刺绣需要很柔软的手,她的手很柔软,而且漂亮。   她在绣一块帕子,绣的图案应该是牡丹,宋篱因为不会做这个,便非常惊叹她的手艺。   看到宋篱一直盯着自己看,春英不由得红了脸,也不敢抬头,道,“妹妹的手细,做绣活应该是不错的,我娘让我来教教你,不知你以前可做过绣品。”   被她唤作妹妹,宋篱囧了一囧,觉得颇尴尬。   但似乎春英比他还要尴尬的样子,他实在不明白春英为何这般容易脸红,他只好故意放柔了声音生怕把她给惊到了,说道,“以前没做过,而且,我不喜欢做这些,我看着你绣就好了,我不太想学。”   宋篱的回答让春英诧异地抬头看他,看到宋篱黑白分明的一双明亮的大桃花眼含笑看着她,她马上红了脸低下头去,有些人,总是让无论男女都容易羞涩的。   春英紧张地说道,“那我给我娘说你不适合做这个,你不学也是一样的,武郎会挣钱,不差你做绣活补贴家用。”   宋篱没想到她是这样善解人意的一个人,于是对她的好感又上升了很多,心想那家把她撵回家来的人家真是瞎了狗眼,这么能干的媳妇不留着居然还骂人家,把人赶走。   宋篱毕竟是男人,他不明白无所出又克死丈夫在古代对于女人来说是多大的罪。   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并没有太低,不过,无所出依然可以让夫家把媳妇给遣回娘家去。   宋篱一直在看书,他会认字,这让春英很是羡慕,她还对他说道,“这些字你都认识吗?”   宋篱也不是全都认识,这才在学,不过,他学起来很快,一本论语看了大半,因他以前就会背论语,所以此时对照着看,字基本上是认得差不多了,便答道,“大多认识,有些生僻的便很生疏了。”   春英笑着看他,一脸羡慕。   春英和董武同年,只比他大十几天,今年也是二十五岁,这个年龄对于现代女性是很年轻的,但在古代已经不能被称为姑娘家了,不过她却似乎还保持着一种少女的天真腼腆的美好,宋篱对她很是喜欢,此时便道,“你若想学认字,我便教你。”   春英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其实,以前我夫君也说要教我,不过我笨,学不会,现在也只会写我的名字而已,我学那么多字也无用,所以还是算了吧!”   春英说起这些话,神色上带上了怀念和忧伤,宋篱以前还以为春英被她公婆赶回家,她是不是之前和她的丈夫关系不好,现在看来,春英应该和她丈夫关系很好才对,这才能够让她现在流露出如此的怀念和伤心之色。   只是,上天很多时候都是很残忍的,让她不仅失去了丈夫,还让她被公婆赶回家来。   晚饭是宋篱做的菜,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下厨,这次下厨还算成功,而且颇具意义。   这里是水乡,有很多种鱼,但是根据宋篱的观察,他发现李婆婆根本不会做鱼,每次都是把鱼熬成汤,宋篱问起做别的鱼不行吗,李婆婆还很讥嘲地对他道,“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尝的鱼多,吃不惯我做的鱼么?我自然也知道县城里酒楼上把鱼用油煎了来吃,不过,那得费多少油,我会做,也不敢做啊,武郎可经不住这样的耗费。”   于是宋篱只好不和她说了,心想不会做就直说嘛,偏偏要狡辩成这样。   宋篱让董武提了一只两斤左右的草鱼回来,然后让他给去鳞去了内脏。   董武看宋篱拎着鱼放在菜板上便担忧地道,“还是我来吧,你别把手给割到了。”   宋篱朝他挑了一下眉,一双大眼闪闪发光,脸上晕着红晕,很有气魄地道,“你看着就好,不要瞧不起人。”   李婆婆从地里摘了菜回来,道,“武郎,你就让你家小娘子来做,过会儿吃就行了。”她说这话有看宋篱的好戏的成分在。   春英也站在一边看,然后笑了,说道,“倒要尝尝妹妹的手艺。”   李婆婆的话带着讥嘲的意味,似乎料定宋篱做不出菜来,而春英就是鼓励了,宋篱自然不和女人计较,没有拿李婆婆的话当回事。   他很有自信地拿着刀就开始切鱼,心想一定要把李婆婆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只是,因为力气不够,而且手握着刀便觉得磕的慌,他片了几片鱼下来就开始喘气了,董武赶紧把刀接到手里,道,“片成片就行了吧,我来,我来!”   宋篱本还想自己继续,董武却直接从他手里把刀拿了过去,然后开始将鱼切成鱼片。   宋篱只好去收拾别的菜,李婆婆看到这个情形就说道,“小娘子做菜,一帮子人来打下手。”   宋篱只好笑笑,心想好男不和女斗,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妇人。他开始用另一个小菜板切酸菜和其他材料。   之后除了董武帮着烧火,宋篱说要自己做,然后期待地看向李婆婆,分明是让李婆婆不要站在厨房里。   李婆婆于是便对春英道,“我们且出去等一等,过会儿来吃宋小娘子做的大席。”春英笑笑,便和她母亲一起出门去了,到院子里去做别的事情。   宋篱高兴地开始做菜,虽然他觉得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但是每次李婆婆都对他争锋相对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住的,他这次一定要让李婆婆对他心服口服。   宋篱成功地做了酸菜鱼出来,金黄的酸菜,滑嫩的鱼片,微辣的味道,既好吃又下饭。   烧火的董武闻到香味就道,“没想到娘子你手艺这么好,以前有经常做菜吗?”   董武又叫他娘子,宋篱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大声回答道,“没有经常做,不过看过很多食谱,你过会儿尝了就知道了,我做菜很有天赋哦。”   董武听他自吹自擂,便在心里笑起来。   之后做煎茄鱼,将茄子切成鱼背状,将茄子下锅后,他就对董武喊道,“火要小一些。”   董武赶紧应了。   茄鱼煎好,还在上面淋上放了碎虾米的芡汁,摆成鱼的样子盛在白瓷盘里,鱼头边上放上用豆腐雕成的一朵小花。   实用价值和观赏价值都不错。   又用冬瓜和豆腐烧了汤,炒了回锅肉,回锅肉是用雪花菜炒的,这里的雪花菜是非常细的萝卜丝做成的腌咸菜,和肉炒在一起很下饭。   宋篱很不明白为什么李婆婆每次做肉都是将肉和菜焖着做,虽然味道也很好,但因为没有花样而让宋篱觉得不太如意,现在他总算可以做出除了焖肉之外的别的肉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回锅肉而已,但也算是一件开辟了饭桌新天地的事情。   菜做好了,宋篱便叫董武埋了火,将米饭舀了一些放进锅里,就着回锅肉的油炒了一下,盖上锅盖焖成锅巴。   董武从后屋里进到厨房里来,看到宋篱做的菜,笑着道,“真香啊。”   宋篱沾沾自喜地说道,“我厨艺本来就不差,看你们看不起我,哼!”   宋篱一张小脸上满是笑意,眼睛闪着光芒,白白嫩嫩的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脸上还染了几点锅灰,董武看到,就伸手去摸他脸上的锅灰,宋篱愣了一下,要躲开,道,“做什么呢?”   董武道,“你脸上染了锅灰弄脏了。”   “是吗?”宋篱说着,又看向董武的手,道,“你的手也很脏好不好,伸手就摸到我脸上来!”   董武笑着去洗了手,宋篱看到自己的手指也有些脏,便和董武一起在木盆里洗手,这里是有洗手用品的,据宋篱观察,是皂角磨出来的汁和着别的什么东西,然后形成的一种膏状物,洗手的时候不仅不伤手,而且还有滋润作用,洗涤效果也不错,不过,李婆婆似乎很舍不得用这种东西,宋篱却没把这个“肥皂”当回事。   董武在水里把宋篱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来,宋篱要挣开,董武却不放,董武握着他的手摩挲他的指尖,宋篱被他摸得心都跟着痒了,用了力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瞪向董武,董武却无丝毫奇怪的神色,一直面色正直,嘴里还说道,“你看你指头洗干净没有?”   宋篱这时候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只觉得自己这算是被董武占了便宜了吧,是被他占了便宜了吧!但是董武这个当事人却没有占别人便宜的神情,他便也不好发怒了,于是只得想,难道是他自己太敏感了不成?   宋篱正兀自想着这些,董武的手指已经又摸上他的脸了,宋篱一惊,要退开,却被董武抓住了胳膊,董武道,“别乱动,我把你的脸揩干净,不然你都成了个花猫了。”   董武说着,脸上还带上了笑意,一点也没有认为他这样对宋篱是很暧昧的样子,而宋篱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董武都没觉得不自在,要是他一味挣开倒显得矫情了,于是也只好愣愣地站在那里。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菜还没有做好吗?”   是春英在门口小声问了一句,从她的角度,看到的是董武的后背,然后看到宋篱似乎是被他半搂在胸前的,她还以为是这两小夫妻在怎么着,于是脸一红赶紧退出去了。   董武和宋篱听到春英的声音,董武放开宋篱又洗了洗手,宋篱便去看锅里焖着的锅巴,道,“已经好了,可以吃饭了。”      第十章 才艺      菜被端上桌,宋篱还是有些小心眼的,眼睛不断往李婆婆脸上瞟,心想,让你尝尝除了熬鱼汤之外的鱼,让你吃吃除了蔬菜焖肉之外的猪肉,让你见识一下除了清炒茄子片之外的具有艺术价值的茄鱼……   看到宋篱做出来的菜,李婆婆的确是有些吃惊的,她本以为宋篱不会做菜呢,居然他还能够整治出这么一桌菜出来,而且一看就不错。   她也不由得赞道,“武郎,你家小娘子这一桌菜做得不错,比老婆子我强,你吃了她做的菜,以后怕是吃不下我做的了。”   虽然她是对着董武赞扬的宋篱,宋篱依然很满足,马上装腔作势地谦虚道,“婆婆这是夸大了,我也不过做的几个最简单的家常菜而已,您做的菜也很好吃嘛,我和董武都很喜欢,我还得多跟着您学习。”   宋篱这话虽然是明着贬低自己,但那一句“做的几个最简单的家常菜”的确有点刺激李婆婆的神经,但她依然笑着道,“这样好看的便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果真不一样,饭桌上真正是见过世面的。”   宋篱这一高兴就尾巴翘上天,这下又被李婆婆奚落了,董武和他坐在一边,手在他的腿上拍了一下,对李婆婆道,“宋篱很多地方不行呢,没有婆婆你在,我们家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妥帖,您千万莫说我吃不下您做的饭这种话,我可是吃您做的饭菜这么多年了,您就是我心中另一个娘,您这样说,可让我这晚辈怎么做人……”   宋篱听董武这样说,才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李婆婆一直在给他们家做事,就像是董武的娘一样,这样的话,他也该以非常尊敬的态度待她,但他却想着要让她难看一下,这样子,要是真的得罪了李婆婆,他岂不是既对不起李婆婆,也对不起董武了。   宋篱原来还非常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就低沉下去了。   李婆婆说道,“我是真的觉得宋小娘子做得好,菜不吃就凉了,吃饭吧,不然枉费了你媳妇一番心意。”   宋篱开始垂着头吃饭,董武看他心情没有原来好了,便有些担心,给他夹了一块鱼在他碗里,道,“这个鱼做得很好,比县里酒楼都做得好,这是你自己做的,怎么不吃呢!”   宋篱于是只好笑笑,赶紧夹菜吃。   春英看宋篱兴致不高,便说道,“妹妹做得很好,我以前在杜家吃过一次饭,给少奶奶的吃食也就是这样了。”   春英以前的夫家是县里大富之家杜家的家养奴才,因此她夫家公婆才那样嚣张跋扈,春英比别的村妇世面见得广,也是因为在杜家里做过事。   李婆婆也许也有些内疚,毕竟宋篱好不容易做出一顿饭来,上饭桌就被她说得精神蔫蔫的,便接道,“是啊。村里哪家的媳妇也没你的这手艺好,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篱这才打起一点精神来。   董武又给宋篱夹了肉,宋篱对他笑了一下才把肉夹进嘴里慢慢吃了。   虽然一桌菜不少,但是却被吃光了,连平时只有一碗饭的饭量的春英也吃了两大碗。   吃饱饭,李婆婆还拍了拍宋篱的肩膀,道,“的确是比老婆子强,下次你做菜,我给你打下手跟着你学学。”   宋篱赶紧道,“好,好啊!”   夏天的日子要长不少,吃完饭,外面天色还有些亮,董武送了李婆婆和春英出门,便回来收拾桌子和厨房,宋篱已经把碗筷收了起来,董武便开始洗碗刷锅,宋篱收拾着厨案。   从撑起来大开的窗牖可以看到外面黯淡下来的天光,桃树在暮色里伫立,随着晚风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时又传出哪家的母亲叫唤孩子的声音……   宋篱的目光又放到洗碗的董武身上去,董武的脸在暗淡的光线里看不清楚,但宋篱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如同屋外夜风拂动树叶一般的温柔。   宋篱突然说道,“董武,我不该在心里不喜欢李婆婆,对不起。”   董武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个很柔和的笑,道,“妇人很多时候都是不好相处的,你别将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不过,李婆婆人很不错,你也别总是和她生别扭,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大好。”   宋篱道,“我知道。”   不过,那句“妇人不好相处”的话,宋篱还真想不到董武这种老实人会说出口来。   收拾完了厨房,董武便坐在院子里编竹篾,这项活动在宋篱看来已经是董武休闲时候的必做的事情,他似乎每时每刻都闲不下来,手里总要做些什么才好。   他之前编的篓子已经编好了,放在房檐下和其他的篓子叠在一起,他此时手里编的是装东西的簸箕。   宋篱端了椅子坐到桃树下去,就着最后一点光亮,抬头望着还没有成熟的桃子发呆。   董武笑他道,“这桃子要六月才能熟透,现在看也不能吃。”   宋篱撇了撇嘴,起身想摘一片桃叶下来吹口哨。   因为桃树很高,最低的桃树叶也比他伸直手来得高,于是他不断在树下跳来跳去,却总是摘不到桃叶。   董武只好起身,无奈地给他摘了最下面的一个桃子给他,道,“桃子还没熟,很酸,还有苦味,你要吃果子,我明天给你摘些杏子回来让你解解馋,不过你不太喜欢吃杏干,不知你喜不喜欢吃杏子。”   宋篱不要他的桃子,道,“我不是要吃桃子,也不吃杏子,我要一片桃子叶。”   董武只好又摘了一片桃树叶给他,宋篱复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把桃树叶揩了揩,就放在嘴里吹起来,开始的音不好听,试了两个音之后,他就可以吹出“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曲调了。   董武将桃子扔进一边的篓子里,坐下继续编竹篾,听着他吹出的简单又欢快的曲调,脸上就带上了笑容。   宋篱放下桃叶,问董武道,“怎么样,还行吧!”   董武笑着点头,“很好听,这是什么曲调。”   宋篱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曲调,以前在哪里听过记下来了而已。”   董武心想他的小娘子还真是多才多艺,便问道,“还会别的乐器吗?家里柜子里有只笛子,我不常吹,你要么?”   宋篱道,“我笛子吹不太好,我吹洞箫很不错,还会拉……拉……胡琴……”   宋篱的母亲是舞蹈教师,他曾经既会跳舞还会很多乐器,洞箫吹得很好,还会拉大提琴小提琴,算是比较多才多艺的,不过,现在却不能说出会拉提琴的事情来,不然可无法对董武解释这是什么东西了。   董武笑着道,“下次你和我一起去县城里,你去买一只洞箫吧。”   宋篱最近一直觉得无聊,要是有只洞箫吹吹也很不错,高兴道,“真的?东西会不会很贵。”   董武摇头,“一般的应该不贵,太贵的我们也用不着。”   宋篱赶紧点头应道,“只要音色好就行,我们不买太贵的。”   董武看他这样高兴,心情也非常愉悦。   宋篱额头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董武又给他换药的时候就道,“这纱布看来也不用裹了,洗脸小心些应该没有问题。”   宋篱马上高兴地仰起头来看董武,说道,“真的可以取了吗?那我要洗头,我要洗澡。”   宋篱这一段时间觉得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既不能洗澡也不能洗头,每次他提出来,董武就非常严肃地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洗澡洗头,要是伤了风,那可就严重了。”   于是宋篱只好忍受着这种痛苦。   董武打量他额头上新长出的嫩肉,看着他高兴的明媚的笑颜,就笑着答道,“还没有好全,是不是问问大夫了再洗。”   宋篱的脸马上暗下来,皱眉道,“我头发都发酸了,还不能洗头,以后长虫了怎么办?”   董武看到他这一脸苦相,手指在他鬓角摸了摸,说道,“那好吧。家里晒了药草,明天熬了药草,我给你洗头洗澡,不把伤口碰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篱看着董武非常正直老实的脸,他想,难道这人还真要给他洗头洗澡不成,应该,不至于吧?   作者有话要说:回答大家心中的两个疑问:   №4 网友:fujisika 评论:我一直没看明白,除了董武之外,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宋篱是女人?   作者回复:是。因为一个正直的大好男青年突然娶了一个妻子,别说这个妻子长相上男女莫辩,就是这个妻子一看过去就是个爷们,别人也只会想他娶的是一个长相男性化的女人,而不会去想他娶了个男人回家,所以,是不可能有人怀疑的,要是怀疑宋篱是男人,那就是怀疑董武的RP有问题,而在人们的心中董武的RP是可以得到保证的。如此而已还有就是关于宋篱的年龄问题,宋篱身体14岁,不过没长开看着比较小而已,但是在现在,董武和宋篱都不知道这个身体的年龄以及生日。      第十一章 客人      第二天早上董武很早就出门做事去了。   他雇了人在照看鱼塘养鱼,定期要为县城里的几个酒楼里提供鲜鱼,他几乎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要起床去做事,宋篱这个时候都是睡得沉沉的,董武虽然答应了他不会强迫他行事,不过,在这种宋篱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是会稍稍占点便宜的。   或者摸摸他嫩嫩的脸蛋,有时候还会在他脸上或者唇上轻轻地亲一下,然后董武才会下床开始一整天的繁忙劳动。   心里有了宋篱,他的生活便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前方永远是明亮的,让他能够每天都精力充沛,做什么事都有干劲。   宋篱早上起来后就自己洗漱了,然后把头发梳顺,用根发带绑起来,虽然董武教过他几次了,但他对于编辫子还是有些苦手,每次必等董武给他把头发编起来,不然他就只能这样将头发随意一捆了事。   虽然宋篱很想将头发剪掉,这样就能够回复以前的那种清爽舒适状态,不过想到要是他这样做了,虽然得了一时的舒适,但他必然一辈子都会为他的这种任性妄为而负责任,所以,他只能忍受这头长发,并且渐渐形成习惯。   宋篱将头发绑好后又就着铜镜好好看了看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结的痂有一部分掉了,还有一部分没有掉,不过也要掉了,伤处边上的一圈明显是新长出的嫩红的肉。   看着这个痕迹,他想,这个疤痕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消掉吧,不过,这样也好,这个伤疤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留下的纪念,也代表了他的新生。   对于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宋篱始终是抱有一种愧疚和怜惜的,毕竟,是他占有了原主人的身体,而且这个孩子本身还小,是值得他的怜惜和爱护的。   董武为宋篱留了早饭,放在灶上用大大的竹制锅盖盖起来,里面是蒸米糕,还有稀饭和切好的泡咸菜,然后还有一只煮熟的咸鸭蛋。   宋篱去到厨房,开始吃早饭,他的胃口小,一碗稀饭,一只咸鸭蛋,然后吃一点泡咸菜,吃一个小小的米糕就已经非常饱了。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高了,因这房子坐北朝南,厨房窗牖撑起来开着,阳光照进厨房里来,在地上映出一块明亮的印记。   看着窗户和窗外的景象,吃着早饭的宋篱觉得挺恍惚的,毕竟之前还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现在他已经坐在古代的一户农家厨房里吃简单却美味的早餐。   一切想来都恍如隔世,如同梦境一般,但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手里的碗和米粥是真实的,吃进嘴里味道非常好的咸鸭蛋也是真实的,房梁上挂着的大蒜和串起来的辣椒以及腊肉是真实的,通过窗户照进来的温暖的阳光是真实的,以及院落里的竹篾水井水缸和桃树都是真实的……   宋篱不是哲学家,也不是科学家,甚至更不是灵学家,他觉得他为什么死了会投生在这个新身体上并不是他应该去探究和思考的问题,他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行了,更何况,他现在还和一个非常好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宋篱吃了早饭就把碗洗了,把锅灶收拾好。   然后把换下的脏衣服收起来,拿到院子里去准备洗衣服。   他之前是没有洗过衣服的,大部分时间是李婆婆在洗,有时候董武也自己洗衣服。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好好学学洗衣服为好,不然总是在家里无所事事也太不好了。   他的衣服都是料子很柔软的,虽然是女子的衣服,但是也是样式大方的那种,颜色也是很朴素的,并没有花花绿绿,想来董武也不喜欢太过艳丽的衣服,所以就没给他制备艳丽的衣服。   宋篱穿着古代的女装倒没有觉得很难受,毕竟,这个时代的富贵人家的男子大家不是都穿长长的衣衫吗,那个样子在宋篱的认知上也和裙子差不多了,而且宋篱以前在大学里多次出演过情景剧,每次都被拉去男女反串,他对此已经很具免疫力了。   而董武的衣服料子就要粗糙很多,而且他的衣服只干净一些的在家里洗,太脏的就要端到河里去洗,不然会洗不干净。   宋篱将洗衣服的木盆在井边放好,又放好搓衣板,然后好不容易从水井里打了半桶水上来倒进木盆里,又打了半桶上来,这才开始洗衣。   他学着李婆婆的样子,用皂角磨出泡沫来用来洗衣,才将自己的两件衣服搓好,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真不知道洗衣服也这么累人,心想平时看李婆婆洗衣服非常容易的,怎么轮到自己来就这样累了。   他于是只好把搓好的衣服放一边的小木盆里,将还没洗的放进洗衣盆里泡着,准备先干点轻活,然后再来洗衣服。   宋篱开始打扫房间,将屋子扫了一遍,又开始擦拭家具,正擦着隔间里放董武父母牌位的案桌,他就听到院子门被打开的声音,走到窗户边去看,看到果真是董武回来了,他飞快地跑出去,毕竟董武说了他上午回来就熬草药让他洗澡洗头,他一心惦记这事呢。   “你回来了?”宋篱高兴地跑到门口朝他打招呼,在门槛上一绊差点摔倒,虽然因为他动作灵活将门框抓住了,但人还是摔着跪倒在了地上,好在没有将额头磕到。   董武看他摔倒,一声惊呼跑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宋篱磕到了腿上的软筋一时没有力气,他的手攀在董武的胳膊上,眉头皱起来,异常懊恼地道,“居然摔倒了!”   董武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堂屋里的椅子上去坐下,半跪在地上手捞起他的裙子,然后又捞起他的裤腿查看被磕到的膝盖,左边膝盖上擦破了点皮,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红红的一块,右边的膝盖倒没事。   宋篱看他这么着急自己,非常窘迫地说道,“没事儿,谁不会有个磕碰。”   董武眉头皱起来,道,“哪有你这么不小心的,在自家门口也摔跤。”   宋篱不以为意,他以前可没走过有门槛的门,现在家里有这么高的门槛,每次都得小心翼翼的,不仅有时候会注意不到门槛,很多时候还会忘了捞裙摆而被绊到,在自家门口摔跤完全是可能的。   宋篱正准备提醒董武熬药草让他洗澡洗头的事,抬起头来居然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是一个挺高大的男人,只是这个男人背对着屋子,似乎是不好意思进来的样子。   宋篱马上对董武道,“董武,有客人吗?”   董武这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将宋篱的裤腿和裙摆都放下去,又对门口的人道,“吴兄,拙荆腿上受了点伤,我且给他看一看伤,你自己先坐,真是怠慢你了。”   外面的人似乎还是不好意思面向屋内,他就那样面对着院门说道,“贤弟请便。”   宋篱觉得外面的人很有意思,一时很好奇他为什么要一直把脸朝向外面,而董武却在他好奇别的男人的时候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宋篱轻呼了一声,被董武抱进了卧室,把他放在椅子上,董武这才道,“你且坐着,我用药油给你搽搽,你呀,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膝盖又给伤了。”   宋篱觉得董武这个完全是小题大做,而且,刚才这个人还打横抱他,让他现在都尴尬到要死。   宋篱说道,“不是什么大伤,不用管它就会好。”   董武沉着脸看了他一眼,董武沉脸的时候还颇有气势,把宋篱看得一愣,心里一阵发虚。   董武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药瓶来,里面装着一种带着一点粉红的药油,宋篱知道这个药油是用来擦他额头的,便问道,“这个不是头上的药,能用来搽膝盖吗?”   董武已经半跪在地上捞起他的裙摆和裤腿开始给他搽药了,宋篱的腿很白,骨肉匀停,很漂亮,董武看着目光闪了一闪,便把药轻轻搽在伤处以及周围,道,“都是磕伤,如何不能搽膝盖?”   这种药膏搽在伤处,除了最开始有一点痛,之后就是一些清凉之感,非常舒服,宋篱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董武为他上了药,然后又把裤子给他放下来,再放下裙摆。   董武道,“你脚伤了,就在内室里坐着看书吧。”   宋篱不满地说道,“我在擦家具,衣服也没有洗完,这么点小伤,根本不碍事,做什么必须待在内室里看书。况且,家里不是来了客人,不要我端一下茶招待招待?”   今天来的这个客人还是宋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而且宋篱并无自闭症,故而还是很期待和别人有所交往的。   董武听他这样道,便叹了口气,道,“你先在内室里坐着吧,李婆婆马上就过来,她自会做这些事情。”   董武要出门,宋篱拉住了他的手臂,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董武,道,“为什么不让我做,你知道我又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人。”   董武回过身看他,皱着眉,似乎很懊恼的样子,道,“刚才我太着急,在堂屋里把你的裤腿捞起来,估计都让吴兄看了去……”   “看了就看了呗,能怎么着。”宋篱的眉头也蹙起来,想到刚才那个男人一直背对着他们,难道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腿的缘故,所以“害羞”或者是为了避嫌,不敢看了。   宋篱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又不得不遵守这里的规则,他心里很不舒服,脸上神色便也很愁苦,董武想再劝劝他,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道,“乖,你看你披头散发的,出门去待客也不方便,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和他谈一阵事情,等送他走了,我再来和你说话。”   宋篱看董武一副着急的模样,便只好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第十二章 客人(二)      宋篱实在对自己的头发没辙,董武留下来给他把头发编好了这才出门去。   宋篱听到董武和外面那位姓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谈什么土地问题,但宋篱听得一知半解,便也不好做定论。   等他在房间里看了一页书,李婆婆提了一只小茶壶进房间里来,看到他坐在椅子上看书,便说道,“武郎说你伤了腿,怎么就又把腿给伤了?”   宋篱囧囧地想那点伤哪里算是伤,答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就是在门槛上绊了摔了一跤。”   李婆婆觉得他太不小心了,“在自家门口也能摔倒,也只有你能这样了。”   宋篱心想还是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了,把话题转到外面那位姓吴的男人身上,便问道,“婆婆,外面的那位客人是谁,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李婆婆把手里提着的小茶壶放在桌子上,又去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陶瓷的茶罐出来,宋篱知道这是家里唯一的茶罐,而且里面的茶叶还很不错,应该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李婆婆倒了一些茶叶进装着开水的小茶壶,然后才说起外面那位客人来。   “是县里吴家的公子,一直和武郎关系不错。”   宋篱想到刚才自己看到那个男人是一身长衫打扮,不同于董武为了干活方便的短打,像是个读书人,便问道,“他是读书人吗?”   李婆婆赶紧道,“自然是读书人。他已经是举人老爷,等再去京城里考试就要做大官的。”   宋篱心想李婆婆就是妇人见识,即使是举人,也要参加春闱考上贡生之后才能够做官,考不上也只能在家等着继续考,而且,做大官有那么容易做吗,即使是考了状元也不一定能做好官的,做官有什么了不起?   看到宋篱一脸不以为然,李婆婆接着道,“吴家老爷是很不错的人,以前就和董二哥关系好,董二哥去了,他家也没和董家断了联系,武郎也常去他家拜望。他家一向念旧情,想来即使吴公子做了大官,也不至于把董家忘了,以后提携提携武郎也是好的。”   宋篱心想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吴公子”来找董武是什么事情。   宋篱起身倒了杯茶喝,李婆婆看他能够好好地走路,便道,“你不是能走路嘛,武郎怎么说你伤了腿必须在内室里歇着。”   宋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说道,“说了不是什么重伤,董武小题大做而已。”   李婆婆眉头皱了一下,道,“他就是和他老爹一个德性,宠媳妇宠到没边了。”   宋篱囧囧地不说话了。   李婆婆道,“吴公子来了,定然是要招待他吃午饭的,我去摘菜,你既然能走路,就去端一下茶水也是好的,你是新媳妇,也应该有点礼数。”   宋篱想说董武不让他出卧室门,不过看李婆婆起身很利落地交代他赶紧去倒茶,宋篱于是将小茶壶放在茶盘里,然后端起茶盘和放了两个干净杯子在上面,便出了卧室门。   宋篱走到堂屋里,堂屋的大门只开了一扇,不过光线依然很亮,他半眯了一下眼睛,看向董武和客人。   客人坐在椅子上,董武坐在桌边,手里还拿着一只细毛笔在纸上写东西,宋篱知道厨房后面的那间小卧室里有文房用品,不过没见人用,现在才看到董武拿着写字。   那位客人一身蓝衫,面貌英挺,丰神俊朗,倒是一张不错的脸,挺有当官的面相。   他看到宋篱似乎愣了一愣,宋篱赶紧把茶盘放到桌子上,看到桌子上已经放着茶碗了,不过是董武用藿香泡的凉茶,不是茶叶泡的好茶。   董武见宋篱来倒茶怔忡了一下,写字的手也是一顿,宋篱赶紧道,“我的伤是小伤,不碍事。”   他先给客人倒了一杯茶,然后端着双手呈给他,道,“请喝茶。”   对方赶紧接了,即使镇定如吴锦文,目光也惊艳地闪了闪,视线在宋篱脸上粘得有点久,董武见此情景,轻咳了一声,对宋篱道,“你去灶间帮着李婆婆做事吧,不用在此守着。”   宋篱倒没发现吴锦文有什么异常,听董武这样说,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又在董武写的纸上瞄了两眼,心想董武虽然平常不写字,但写出的字还挺好的,然后说道,“那我去灶房帮忙了。”   董武的手在他的手上拍了拍,是很温柔的安慰方式,宋篱脸马上泛了红晕,赶紧把手收回去进厨房里去了。   吴锦文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失礼了,对董武说道,“没想到弟妹如此清丽绝俗,真是贤弟你的福分啊!”   他说这话,刚进厨房的宋篱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是清丽绝俗的吗,这人即使赞叹主人家也不用如此夸张吧!   宋篱不以为意,开始去准备午饭去了。   董武答道,“遇到他的确是我的福分,他还做一手好菜,那吴兄你务必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正好尝尝他的手艺。”   吴锦文笑道,“就说你成亲如此仓促,我们家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今天我知道你成亲了还吃了一惊,原来是和如此佳人,难怪你要如此急切了。”   董武笑着说了几句谦虚的话,然后又谈到正事上面来。   李婆婆从外面提了菜进来,宋篱问她要做多少菜好,李婆婆道,“吴公子是贵客,必然不能太寒酸。”   宋篱看了看李婆婆提进来的菜,然后说道,“那我做一只跳水鱼,再蒸一碗霉干菜蒸肉,用鸭蛋做朱砂豆腐,再炒蔬菜,您看怎么样?”   李婆婆道,“我再去地里摘菜,让春英也过来给你帮忙,你自己斟酌着好好整治一顿饭就好,有差什么也给我说。”   宋篱赶紧应了,心想那位吴公子在李婆婆心里的地位还真高,读书人真的比较受追捧啊。   李婆婆提回来的鱼是两斤多的花鲢,已经去鳞去内脏处理好了。   这里的人吃鱼比较喜欢吃大一点的,宋篱却喜欢吃小一些的鱼,这样肉质比较嫩,董武要是提鱼回家,宋篱就说要小一点的,在董武眼里,小的也就是这样两三斤左右的。   宋篱开始洗菜切菜,过了一阵春英也来了,她是从厨房后面后屋的后门进来的,还用一只小木桶提了好几只大虾,她看到宋篱在切菜,便道,“听到吴公子来了,这是四爷家里让送来的大虾,说是做出来待客。”   宋篱“哦”了一声,并不清楚春英所说的四爷是哪位,不过,有虾子就可以做蒜蓉蒸虾,这里的人们饮食算偏清淡一些的,做蒜蓉蒸虾正好。   春英帮着处理虾,宋篱便已经处理好了别的,李婆婆提了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回来,她便开始去做饭,宋篱把蔬菜洗好切好,然后就着蒸饭的火将梅菜蒸肉蒸进去。   董武家的厨房设计得非常合理,很能够利用能源,只有两个灶孔,但是,灶孔旁边的烟囱旁修着烧水的大水罐,而且在大灶孔旁边还有一个小灶孔,可以放一个小锅,大锅里烧火时,小灶里也有火气可以煮些别的。   这里的米饭做法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术,不然做出的米饭会很失败。   是先烧开水将米煮到一定熟度,然后用专门的漏勺把煮至六分熟的米饭盛到竹制蒸笼里的箅子上,然后开始蒸饭。   米煮过了或者没有煮到时候,米饭最后都会不好吃,所以至今宋篱也不会煮米饭,只会炒菜和煮粥。   之后是春英在烧火,李婆婆将米饭煮好后就出去招待客人去了,家里又来了几个客人,似乎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有就是送虾子来的李四爷。   宋篱在厨房里做饭,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听到外面声音很热闹。李婆婆又进厨房来倒了两壶开水出去,说道让宋篱要把菜的分量做足,就怕会不够吃。   宋篱以前做菜都觉得很高兴,这次却非常累,这还是他们家第一次这么热闹,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那位吴公子的确是个人物,他到他们家来后,村里这么多人也跟着过来了。   两个灶孔的火都烧上了,一边的大锅烧水,另一边的大锅开始做菜,中间的小锅里把处理好的虾子蒸上。   宋篱忙得团团转,但还算有条不紊,事情做得从容不迫,李婆婆进厨房里来问他要不要帮忙,他也只让她把装菜的盘碗细瓷汤盆准备好。   董家毕竟是殷实之家,家里有两套待客用的比较高档一点的各种餐具。      第十三章 客人(三)      凉拌菜做了咸蛋青瓜卷,将黄瓜用削皮刀削成薄薄的长片,然后卷成一个小卷,在盘子里放好,上面撒上切碎的咸蛋,然后再淋上酱汁,看起来漂亮,吃起来也很爽口开胃。   又将煮熟的腊肉放冷了切成薄片,以薄荷叶垫在盘底,将腊肉在薄荷叶上摆成漂亮的形状,上面撒一些葱末,如此就可以直接吃了。   还做了糖醋藕条,跳水花鲢,又炒了朱砂豆腐,加上蒸好的梅干菜蒸肉,还有炒嫩玉米,先将腊肉粒炒熟,然后将嫩玉米倒下去大火爆炒,玉米变成金黄色,油光闪闪,只放一些盐和一点点切碎的辣椒即可,起锅时撒上葱花,便又漂亮又好吃。   再用猪油煎了茄子;把丝瓜切成肉丸子大小的丝瓜丁,加蒜蓉炒好后加入碎虾米增鲜,勾芡,便是一盘鲜亮青绿带着点点虾米红色的炒丝瓜。   再炒了一个碎肉扁豆,就只差一个汤了。   虽然宋篱觉得自己可以发挥地更好,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只得这些东西,便也只能做成这幅模样。   最后还烧了一个冬瓜豆腐肉丸汤,一切便好了。   在开始炒菜的时候,李婆婆便已经将碗筷摆上了桌,宋篱烧好跳水鱼,她就将菜端上桌,宋篱煎着茄子,董武经过厨房去后面房间里拿酒,看到宋篱脸颊绯红,额头上直冒汗,便心疼地过来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道,“我来炒接下来的吧,你去坐着歇一歇。”   宋篱挺想将自己的厨艺展示给别人看看的,他虽然累,但是却精神不错,赶紧摇头,道,“我来就好,你去陪客人吧!”   而且,让董武来做菜,这么多客人在家,以后别人将这事说出去,于董武面子不好,并且自己也会被人说成是不能干,宋篱觉得自己还是照顾一下董武的面子和自己的名声比较好。   董武又拿了凉一些的帕子来给他擦了擦脸,外面一个叔伯长辈已经在叫他,“董武啊,你家的酒藏得这么深,这么久还搬不出来。”   董武赶紧应了一声,然后进里面房间去端了一小坛自家酿的杏子酒出来。   宋篱听到外面的客人赞叹他的菜做得好,心情非常舒畅。   几乎每个人都会赞几句,有一位伯伯道,“董武你这媳妇娶得好,这一手灶房里的功夫,老头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菜,酒楼里的大师傅也就只得这个样子了。”   还有人道,“果真是富贵人家里过过日子的,这菜不仅好吃,看起来也漂亮,我这筷子都不好下了啊……”   大家都笑,而董武只能一边笑着,一边谦虚地回话。   宋篱把最后的汤也做好了,然后对春英道,“春英姐,菜都做完了,我们也去吃饭吧!”   春英笑了一笑,道,“的确是饿了,闻着你做的菜,就更饿。”   宋篱洗了手,又小心地擦了脸,听春英道,“宋篱,你没留菜吗?”   宋篱愣了一下,“留什么菜?”   春英看他这个样子,一向又胆小又羞涩的她也不由得伸手在宋篱头顶给敲了一栗子,宠溺地笑着道,“你不留菜,我们吃什么?”   宋篱这才明白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上桌去吃饭吗?”说完宋篱就反应过来了,这样待客的饭桌上,他和春英是不能上桌和那些人坐在一起吃饭的。   甚至李婆婆都没上桌吃饭,将最后的汤端上桌后又进厨房里来了,而且董武刚才的确没有叫他上桌吃饭。   宋篱愣愣地把春英望着,心中升起一股非常非常憋屈的感觉。   春英于是只好道,“还有丝瓜和玉米,且再炒两个菜我们自己吃吧!”   宋篱还特别期待上桌吃自己做的跳水鱼和蒜蓉蒸虾的,现在也只得点头应了春英的话,道,“你再去烧火,我来炒丝瓜和玉米吧!”   李婆婆刚才端菜的时候也忘了问宋篱是否留菜的问题了,此时看到宋篱连要留菜都不明白,便摇摇头道,“下次可要长了记性,你看你累了这么久,倒尝不到自己的菜。”   宋篱只好懊恼地炒菜,然后烧了个煎蛋冬瓜汤。   三人坐在厨房里就着厨案吃饭,李婆婆挺心疼宋篱的,还将玉米里好不容易有一点的肉粒夹到他碗里。   宋篱感动地看了她一眼,李婆婆倒笑了,道,“看你忙得一身汗,快吃吧!”   刚没吃几口饭,堂屋里又有人叫道,“嫂子,吴公子要用饭,你且来添一添饭。”   宋篱闷闷地想,自己要吃饭不知道自己添吗,还要叫人给他添。   而李婆婆却直接起身去帮着添饭了,宋篱道,“我来吧,婆婆你坐着吃。”   李婆婆也不和他客气,唉了一声坐下吃饭了,宋篱拿了碗从蒸饭的蒸笼里添了饭端出去。   一群大老爷们边喝酒边吃菜边说话,宋篱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心里挺不平衡的,走到那位贵客身边去,道,“吴公子,你要的饭。”   吴锦文正在和一位大伯说话,听到宋篱柔糯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看到是宋篱,他愣了一下才把宋篱递过来的碗接住,饭桌上的大老爷们看到董武的小娘子都愣了一愣。   对贵客说“要饭”这个词是大不敬的,如同别人是讨饭的叫花子一样。   桌上的老人家本还准备教育教育这个送饭的小娘子,没想到盯着看了一眼,原来要说出口的话都说不出了。   宋篱忙了两个多小时做菜,此时面色红润,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又黑又亮,清亮地如同夏日阳光照耀的碧绿深潭,秀气漂亮的鼻尖冒着一点汗,嘴唇嫣红如同花瓣一样漂亮诱人,实实在在地勾人。   而宋篱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意识,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很迷人的,而且他心里还想着,都是大老爷们,他们盯着自己做什么。   董武就坐在吴锦文旁边,宋篱看大家盯着他不转眼,还拉了董武的袖子一下,小声问道,“他们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染上锅灰了。”   吴锦文听到了宋篱的问话,虽然他知道朋友妻还是不要看的好,但还是不由得又看了看他,并且因为他那微蹙眉头的娇憨样子而露出个笑容来。   董武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起身拉着他的手进了厨房。   一桌的男人除了吴锦文外,其他都是长辈,大家因为看晚辈的新媳妇看呆了都尴尬起来,在一个人的轻咳声之后,于是桌上又恢复了热闹,大家开始劝菜和讨论原来的问题,把刚才的尴尬揭过去。   董武拉着宋篱进了厨房,便对李婆婆道,“婆婆,过会儿你来添饭,不要让宋篱添了。”   李婆婆看了宋篱一眼,点头道,“行。”   董武又深深地看了宋篱一眼,这才回堂屋去了。这种时候,他真想把宋篱藏起来不让人见他啊!   宋篱看着董武出厨房的背影,心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吗,坐下来的吃饭的时候心情也变得闷闷的了。   李婆婆问道,“你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篱把冬瓜片夹到嘴里,边吃边答,“没有啊。我就只说了一句,‘吴公子,你要的饭。’这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不应该叫他吴公子?但是我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应该如何称呼呢。”   李婆婆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摇了摇头,气得拧了他的耳朵一下,然后完全是又宠又恨的那种表情,道,“你这闺女,怎么说这种话啊,人家吴公子家里有钱有势,你让人家讨饭去呢。”   李婆婆叫他闺女,只把宋篱背上的鸡皮疙瘩都给振起来了,效果比春英的“妹妹”还要来得明显,不过,李婆婆这样叫他,说明她是真的喜欢他了。   宋篱蹙眉道,“我哪里叫他去讨饭了。”   春英看宋篱蹙眉的娇憨样子就笑了,道,“你说要饭,要饭的不就是叫花子,以后可不能这样说了。”   宋篱蹙着眉头表示忧愁,就显得他的脸更稚嫩,乖巧到不行,让人没有抵抗力,而他自己却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这个表情是什么样子,此时依然把眉头蹙起来,一副很烦恼的模样。   李婆婆也跟着道,“以后要说,‘请用饭’,再别说要饭这种话了。”   宋篱完全受教了,心想语言真是博大精深啊,嘴里答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吃吧!”春英把煎蛋夹到他碗里,笑着道。      第十四章 色不迷人人自迷      饭桌上的大老爷们几乎没吃米饭,推杯换盏喝酒聊天,一顿饭花了很长时间。   宋篱他们三人吃完饭便把厨房和烧火的后屋已经打扫整理完了,他们依然没有吃完饭。   宋篱是每日必睡午觉的,此时已经瞌睡到不行了,也只能打起精神来等着他们吃完后收拾饭桌。   李婆婆看他做饭累了,便道,“你是中午必要眯会儿觉的,既然熬不住了,就去后面屋里睡会儿吧,我和春英等着收拾饭桌就是。”   宋篱看闲着等也是浪费时间,便应了。   从烧火的后屋有一道门开到前面院子里,出去就是大水缸和水井,他想先把身上擦一擦再睡午觉,厨房里的水缸里没有多少水了,便去前面水缸里舀水,一看前面水缸里的水也用得只剩一层底了,只好将水桶放进井里打水。   宋篱力气有限,加上技巧不过关,每次打水都很艰难。   好不容易拉上来半桶水,要出井沿的时候水桶又滑下去了,宋篱懊恼地只好又重新打。   突然一个影子挡住了他面前的光线,宋篱抬起头来,看到居然是那位贵客“吴公子”。   宋篱朝他露出个笑容来,道,“你吃好了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然宋篱已经“嫁为人妇”,吴锦文也不得不为他的美貌而赞叹,不由生出一丝迷恋。   宋篱此时笑着问他,神情坦荡而亲切,无丝毫小女儿态,不娇羞,不躲闪,目光清澈,却更加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说到宋篱娇羞这件事情上,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确只对着董武脸红心跳过,其他的男人,就说是丰神俊朗如吴锦文,他也没生出任何一点要羞涩的情绪来,毕竟在他心里,都是男人,他羞涩个什么劲啊。   吴锦文道,“弟妹好手艺,今日菜色色香味俱美,吴某可算享了口福。”   宋篱听人赞他厨艺好,马上笑得更灿烂,道,“哪里哪里,其实就是些家常菜,等以后有更好的材料,我再好好做一桌来招待你。今天的菜,你吃饱了就好了。”   虽然说着谦虚之词,但宋篱笑容明媚,语调真诚,没有丝毫做作之感。一身浅蓝色的朴素衣裙,既无发饰也无耳饰,手上更无任何佩戴,给人的感觉既如出水的清丽芙蓉,笑起来媚人的桃花眼又让他带上了桃花灼灼的艳丽。   吴锦文看得愣了,似乎心已经不是自己的。   此时董武出了堂屋大门,看到院子一角吴锦文在和宋篱说话,便几步走了过来,走到宋篱身边,扶过他的身子到一边,道,“要打水么?你力气小,怎么不叫我来打。”   宋篱看向董武,道,“你不是在吃饭,怎么好叫你,再说我每次打半桶也打得起来,做什么劳烦你。”   董武很利落地一下子就拉了整桶水上来,不赞同地看向宋篱,道,“我是你夫君,自然该做这些事,你要是伤了手怎么办,快让我看看你的手,磨红了吧!”   董武的话让宋篱的脸噌地一下变红了,董武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摸了摸,宋篱也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心想董武好好地又说起这种话做什么。   吴锦文站在一边看着这对夫妻的情意绵绵,把脸转开了,董武问宋篱道,“是不是屋里没水了。”   宋篱赶紧说是。   于是董武就对吴锦文说道,“吴兄,我且提一桶水进屋去。”这就一手提了水桶,一手拉了宋篱,从后屋进厨房去了。   董武知道宋篱心思单纯,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别样心思,故而也不可能是故意和吴锦文亲近的,看着宋篱一双纯净澄澈的眸子,董武实在说不出责备他的话来。   将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后,他便又出门去提水去了。   宋篱舀了灶上水罐里的热水,又兑了冷水,端着木水盆进后面的小卧室里擦身去了。   正微微褪了衣服擦肩膀,房间门帘就被掀了开来,宋篱看到是董武便说道,“我擦个身了想睡会儿午觉,李婆婆说她收拾饭桌。”   看到宋篱露出来的圆润白皙的优美肩膀,董武愣了一愣,然后才走到他身边去,道,“要睡午觉就睡吧。膝盖上的伤还疼吗?”   宋篱摇头,“只是磕破了点皮而已,能有什么,根本不疼。”   董武这才放心了些,接过他手上的帕子在水里搓着绞干后开始给宋篱擦脸,宋篱因为额上有伤,为了不把伤口碰到,总是董武给他擦脸,最近他便已经习惯了,董武此时给他擦脸他也只是把脖子仰起来,让董武擦得方便点,董武给他擦了脸又重新洗了帕子开始给他擦脖子,渐渐地向下擦他的锁骨肩膀和后背……   董武对宋篱的这种亲近与亲密就如温水煮青蛙,宋篱因为渐渐习惯了,所以根本不会意识到事情已经朝着越来越危险的地步发展。   他丝毫不觉的董武给他擦后背有什么不对,相反他已经因为困倦而闭着眼睛靠在了董武身上。   董武给他擦完后背便将他的衣服给整理好,然后扶着宋篱睡在房间里的那张比较小的床上,还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给他盖上。   宋篱盖上被子便舒服地侧了身子睡,董武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亲,宋篱意识到是他在亲自己,半睁开了眼看他,董武的手指在他的脸颊和唇上摩挲了一下,宋篱意识清醒了些,董武说道,“宋篱,你是我的娘子,知道吗?不要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   宋篱眼睛眨了一下,反驳道,“可你答应过我不强迫我。”   董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道,“我知道我答应过你,我没有强迫你,是不是?但是,别人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种协议,你在他们的眼里是我的娘子,不是吗?”   董武的话宋篱明白了,他和那个吴公子在井边说话是不对的,会让别人说闲话。宋篱眉头蹙起来,心想难道自己以后不能和男人随意说话了吗,那和女人打成一堆就是好的?嘿,和一堆女人在一起,正好该是某些ws男人的终极梦想才对。   宋篱突然觉得很好笑又荒谬,于是挑了一下眉,有点恶作剧地问董武道,“那我和女人们走得近,和她们说话是不是就好了?”   董武没想到宋篱居然反将了他一军,董武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道,“那样的话,我就不答应你的条件了。”   宋篱好笑地看着董武,居然突然心跳变快了,他只好把脸朝向床里面,说道,“放心吧,我不是人品那么差的人。不会和女人乱来的。”   董武的脸色这才好些了,又给宋篱整了一下被子,出门去了。   这间拖屋很安静,宋篱很快就睡过去了,睡着前想着董武刚才的脸色,心里居然升起一股甜蜜来,真是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一种感觉。   等宋篱一个午觉醒过来,那几位喝酒的大爷总算是吃完饭了,李婆婆她们收拾了饭桌,又洗了碗盘。   因吴公子要早些回去,于是董武送吴公子到村口的时候,来董家吃饭的这几位村中的叔爷也就跟着去送了,然后就回家了。   董家又恢复了安静。   李婆婆在将蒸熟没有吃完的米饭用干净的筲箕平铺开放凉,看到宋篱睡觉起来,便说道,“宋篱,你以前可做过醪糟?”   宋篱走过去,摇头道,“没有啊,你要做吗?”   李婆婆道,“那你看着我做吧,跟着学学,看一遍就会做了。”   “哦。”宋篱回答着,看李婆婆找了一个不小的有些深的陶罐来,把它洗干净了又用干净的干布擦干,又从储藏室里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的密封的陶罐,宋篱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李婆婆笑着回答,“这里面是去年做的桂花蜜饯,过来闻闻,很香吧?”   宋篱凑过去闻了一下,道,“很香。”   李婆婆道,“做这么点也费了不少功夫,做醪糟的时候放一点进去,就够香了。”   之后见李婆婆将米饭一层层铺进陶罐里压紧,铺一层米饭放一些用纸包的醪糟酵和桂花蜜饯,之后再铺米饭,如此重复下去,直到把米饭全都装进去。   全都压实以后,在顶端拨开一个小凹窝发酒出来,最后用厚厚的干净的很多层的厚纱布把口子封起来,李婆婆道,“看清楚了吧,就是这样做的,下次剩了很多米饭,你也这样做。”   宋篱马上点头,觉得这很有意思。   李婆婆接着把陶罐拿到储藏室放进谷仓里,又把谷仓封好。   宋篱跟在她身后问,“放在里面做什么?”   李婆婆答道,“里面热,才能够把醪糟发好。”   宋篱点头表示明白了。   等醪糟做好,李婆婆就说她先回去看看家里,让宋篱自己把厨房里剩下没收拾的收拾了。   李婆婆刚走董武就送客回来了,他进院门看到宋篱正在院子里清洗筲箕和蒸笼,便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活,道,“我来。”   宋篱站在一边看他做事,说道,“你说要熬草药我洗澡洗头的,现在是不是可以了?”   董武抬头看他,心想宋篱还真是每天都念着这事。   天朝五天便是一个休沐日,用来让朝中百官在家洗澡放松的,由此可见,这里很注重洗澡这回事。   水乡的人,即使是普通百姓,冬天里三天一洗澡也是常事,所以宋篱十来天没有洗过澡了,不仅是作为现代人每天必洗澡的他,即使是这里的土生民众也该受不了了。   董武于是笑着应道,“好,就去烧了水给你洗澡。”      第十五章 洗浴      这里的风俗,生病的人病好之后要洗澡,一定要用药草熬的洗澡水洗,说是去除病气,以后不要生病的意思。   宋篱认为这应该是为了杀菌来的。   那天李明才背来的药草便是专门晒干用来熬水给宋篱洗澡的,宋篱提着一个竹篮子跟在董武身边,董武从晒干的草药里细致地挑选了一部分放进篮子里,然后接过宋篱手里的篮子进厨房去。   董武熬了一大锅水用于宋篱的洗澡,宋篱高兴地从卧室里找了衣服来,看着董武从柴草房里将里面那个估计很久没用的浴桶搬出来在院子里刷干净,董武平常直接舀水洗澡,自然不用浴桶,这浴桶的确是很长时间没用了,里面甚至还结了蜘蛛网。   宋篱看董武把浴桶放在院子里太阳下面,便惊讶地道,“难道洗露天浴?”   董武看向他,眼睛抽了抽,道,“晒一下了,搬进去你洗。”   董武那严肃认真的样子让宋篱马上笑了,跟在他身后看他忙碌。   董武将浴桶又搬进后面的小卧室,在他兑水的时候,宋篱就把衣服在房间里的床上放好,等董武倒了两大桶有草药味的热水进浴桶,他已经把衣服脱了爬进浴桶里去了,董武再提一桶水进来的时候,宋篱已经眯着眼睛舒服地泡在里面。   董武看他那舒服地像只吃饱了的花猫般满足的样子就在心里笑了。   用药草熬的水带着一股青草的味道,水色绿中带一点点浅褐色,泡在里面宋篱觉得简直舒服似神仙。   看到董武又提了一桶水来,宋篱赶紧避到一边去让他倒水进来,董武慢慢把水倾进去,道,“我给你擦背吧!”   宋篱开始还扭捏了一下,然后想到自己这么久没洗澡,身上的泥估计都能搓下来一层,不让董武擦背定然洗不干净,就答道,“好啊。”   这里的洗澡巾是软一些的老丝瓜瓤,董武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浴桶旁边,宋篱身体大部分泡在水里,只露出肩膀和锁骨来,但是这个样子也已经让董武看得心跳加速了。   虽然心里已经遐想联翩,但他还是谨守君子之道的。   先是把宋篱的头发给高高盘起来,宋篱遇水则别的都不管了,此时头发早已经打湿了一大半,董武无奈地道,“你洗澡且先把头发盘起来再洗啊!”   宋篱搓着自己的手臂,不以为意,“反正过会儿要洗头,头发湿了也没关系。”   宋篱坐在浴桶里把腿抬起来洗,董武看到他左腿膝盖上的伤,便关心地问道,“膝盖上的伤你这样泡着不痛么?”   宋篱心想这药草熬的水本就是杀菌的,泡着应该没问题吧,虽然有一点痛但也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答道,“还好,没什么。”   董武拿着丝瓜瓤给宋篱搓背,才刚擦上去,宋篱便是一声痛叫,道,“磨得太痛了,你用什么给我擦背啊?”   董武把丝瓜瓤给他看了看,又摸了宋篱的背一把,看到宋篱背上刚才被他搓到的地方已经红了。   看来是丝瓜瓤太粗糙,宋篱的皮肤又太薄太嫩,根本经不住,董武起身道,“我去换帕巾来。”   宋篱把漂在水里的丝瓜瓤拿在手心里,用来在腿上擦了擦,磨得非常痛,心想平时董武用这个洗澡,他擦着不痛吗?   董武换了布巾来给宋篱擦澡,宋篱这就觉得舒服了,弓着背趴在浴桶沿上,由着董武给他擦背。   宋篱的身体是那种瘦不露骨的类型,骨肉匀停,董武一把摸上去滑不留手,看着他的后背,董武心里不免悸动非常,不过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手渐渐擦到下面,宋篱跪起身方便董武擦拭,董武却一手摸下去就摸到了宋篱的屁股,宋篱身体一颤,脸颊一下子红了,转身来看董武,道,“你……”想说你怎么摸我屁股,却兀自红着脸说不出来。   董武的手已经拿开了,脸上神色也有些变化,道,“这水色太深,看不清楚。”   宋篱低声“嗯”了一声,从董武手里接过帕子道,“接下来的我自己洗吧!”   董武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直到宋篱洗完澡,他脸上的发烧依然没有退下去,董武中途在门口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加热水,宋篱回答他时也很不自在。   穿好衣服,宋篱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青草味,万分满意,出门去,看到董武在给他烧洗头水。   “在院子里洗头吧,太阳照着,暖和些。”董武说道。   宋篱“哦”了一声,又看了董武一眼,发现董武神色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便也少了些尴尬。   让董武为他洗头,在之后很多年里,一直是宋篱觉得非常享受的事情。   董武搬了家里那张小竹床放在院子里,宋篱因为额上有伤,只能仰躺下来让董武给他洗。   这里的洗头膏是一种带着一点淡青色的粉状物,里面具体是什么成分宋篱并不清楚。   他躺在阳光下,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让他闭着眼睛又想睡觉了。   董武用一张小白布叠成条状盖住他的眼睛,以免他的眼睛被太阳直照,柔软的布巾盖住眼睛,宋篱舒服地哼了一声。   暖暖的水浇在头上,董武的手指抚弄着他的头皮,水里的草药清香在他鼻端缭绕着,董武又抹了洗头膏在他头上,他似乎能够想象出洗头膏起的一层泡沫,董武给他按摩了很久才舀水把他头上的泡沫冲干净……   宋篱已经要睡过去了,听董武说道,“以前我母亲还在时,经常这样给我洗头,那时候我天天盼着她能够给我洗。”   宋篱低声“嗯”了一声,道,“很舒服。”   董武笑了笑,手指在他耳朵上揉摸着,宋篱被他摸得有点发痒,身体也变软了,但是舒服地只想哼哼。   用草药水洗了一遍,董武又端来上午的淘米水给他洗,还说道,“我母亲以前就用淘米水洗头,这样对头发好。”   然后他又断断续续地说起他母亲的头发到底有多好,宋篱已经半睡半醒了,没有接董武的话,心里却升起如同这五月阳光一般的柔软的温暖来,他想,董武的母亲定然是异常温柔的一个人,应该董武就是。   用淘米水洗了头之后,再用清水洗一次,这才算洗好了。   董武用晾在院子里的干帕巾把宋篱的头发慢慢擦干,他的动作轻柔,手指轻轻地抚弄他的头皮,宋篱已经睡过去了。   董武给他把头发擦好,便用竹枕把他的头垫好,又回房去拿了件厚些的衣服出来搭在他身上,就让他在阳光里晾着头发睡了过去。   等宋篱一觉醒过来,他头上那么长的头发已经几乎全干了,他愣愣坐在竹床上,被太阳晒得全身软绵绵的。   桃树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绿油油的。   董武已经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洗好了,晾在他后面不远处的竹竿上,衣服随着风轻轻飘动,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宋篱心也变得和这阳光一样的纯净而温柔。   他站起身来,将盖在身上的衣服抱着进屋去。   董武在堂屋里桌上写东西,宋篱坐到他身边去,看他是在记账。   “睡醒了么?头发干了没有,我给你梳起来。”董武伸手摸了摸宋篱的头发,柔顺的黑发像是缎子一样从他的手里滑过,让他心生一股温柔的宠溺。   宋篱也摸了摸自己披在身后极其不舒服的长发,道,“下面还有点湿,上面干了。”   董武把宋篱的头发梳顺后用发带在中间束了一下,等完全干了再编成辫子。他看着宋篱的脸,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让春英教一教自己梳发髻的技巧,不然总让宋篱垂着两个辫子也不太好。   宋篱趴在桌子上看着董武记账了一阵,便问道,“今天来的那个吴公子是来和你说什么事情?”   董武笑了笑,道,“我之前看上了一片地,觉得可以买下来种金丝草,但那片地当时不卖,我就把这事告诉吴锦文了,他说那一家家里闹着分家,儿子们又不争气,过不了两年就会卖地,到时候那家人要是卖地,他就帮我牵线,让我去买。今天他就是专程来给我说这事的。”   宋篱点点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地很便宜吗,你有钱买下来。”   董武看到宋篱那好奇的神色,就笑道,“我存着些钱,再向舅舅借一些,也就够了。”   “哦。”宋篱想着,又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吴锦文,是很值得相信的人吗?”   董武不知宋篱为何如此问,但想来也是宋篱担心他在买地时吃亏吧,便道,“我父亲和他父亲当年一起读过书,一直是好友,他父亲中了举人,我父亲没中,现在吴伯父是县上的学政,德高望重,很受人敬仰,吴兄和我也是交情匪浅,且不说他没有诳我的理由,我们家的家当在他看来也不值得他诳,而且,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在,实在不是说破就会破的。而且他明年春季就要上京考状元,他素有才名,很大可能是会考上的,到时候他做了大官,我们也不好再和他深交了。”   宋篱笑着点了一下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宋篱开始并不明白董武所说的金丝草是什么东西,他本以为是一种药材,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烟草。      第十六章 出门      “等梅雨来了,家里事情没有多少,我就去看地,估计要离开好几天,到时候,你去舅舅家住吧,你在家里住,我不放心。”董武看着宋篱说道,宋篱正拿着论语看,因为他的话抬起头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记得董武的舅母是不喜欢自己的,想到要去那一家住心里就有些忐忑,道,“你要离开啊!不去你舅舅家里住不行吗?我记得你舅母不喜欢我,到时候在他家给他们添麻烦了,这多不好。”   董武放下手里的毛笔,握上宋篱的手,道,“舅舅家中只有一女,将来要招倒插门女婿,舅舅舅母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待我极好。我父母过世,他们也说要我过继去他家当儿子,以后家里产业都可以留给我,但我心里念着父母,不想去他家,当时舅舅也没有生气,依然像原来那样好地待我。你既然是我娶回家的娘子,他们自然不会亏待你,舅母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她挑剔了些而已,要是她知道你有多好,她就会喜欢你的。他家在县城里,你去他家住,还可好好逛逛县城……”   宋篱沉默着,手被董武握在手心里也没有抽出去,他不知道董武为什么不让他就住在家里。   “为什么住在家里不行呢,你我都走了,家里不是无人照看了吗?”   董武看着宋篱的脸,他的眼睛清澈若春水一潭,让他的心似乎也沉浸在那汪水里出不来,好半天他才解释道,“你是我新过门的媳妇,我出门去做事将你留在家里很不好,要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来我家,是会惹来口舌的。你我都走了,李婆婆会来我家住,帮着照看家里,这倒不用担心。等我从窑云县买地回来,就接你回家。”   宋篱不想让董武觉得自己麻烦,于是只好应了,道,“那好吧,我就去你舅舅家住。”   董武高兴地拍了拍他的手,道,“窑云县里杨梅出得好,到时候带给你。”   窑云县是和他们所在的珉阳县是临县,骑马只需要大半天时间,但是走路就需要一天多了,董武要买的地就是窑云县临近珉阳县的。   宋篱看董武高兴地说要给自己带杨梅,便笑着点了一下头。   董武说家里的杏子要成熟了,要叫城里一家专门制杏干果脯的管事到果林里去看了然后摘掉卖给他,宋篱听到家里居然是有杏子林的,便异常高兴,道,“我也想去看一看。”   董武道,“当然行,明早上我就去看,你和我一起吧。”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出院门,他之前头上一直包着纱布,故而不能出门让别人看到了他的样子,现在纱布已经除掉,总算可以出门。   董武很早就起了床,将家里水打好,然后做好了早饭,随着早饭做好,灶孔旁边的水罐里水便也烫了,他这才去叫宋篱起床。   也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宋篱每天要睡十个小时,此时被董武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然后被董武半搂着坐在床边,开始穿衣服。   初夏的早晨还是挺冷的,他第一次起得如此早,看到窗外才麻麻亮,几乎没什么光线。   董武给他梳头的时候,他依然在打瞌睡,等进厨房里舀水洗漱后才清醒一些。   从烧火的拖屋到院子里去,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东边的天空已经亮起一丝沉碧色,不远处人家的公鸡打着鸣,晨风拂过,宋篱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样的清晨里获得了新生,全身都是新的一样。   董武在窗口唤他,“宋篱,快进来吃饭。”   宋篱回了一声,跑进屋去了。   早饭是将昨日中午剩的一部分冷菜热了,然后热了昨晚上剩的米饭,董武又煮了一些面条,给宋篱煮了一只荷包蛋在面里。   宋篱要吃米饭,他端着一碗饭,里面是董武夹给他的鸭蛋和菜,又端了个小板凳到院子里去,坐在院子里吃饭,顺便感受清晨的风和随着风而来的土地的气息与植物的气息。   董武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端了个凳子放在院子里宋篱面前里,把菜放在上面,自己又去端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一边吃。   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整个村子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宋篱甚至听到有人已经赶着鸭子往一边去了。   宋篱吃着饭道,“没想到早上起来得早挺好,早上的天就很好看。”   董武又把一筷子菜夹他碗里,道,“快吃吧,外面凉,饭菜一会儿就冷了。”   宋篱看董武吃面,便又想喝汤,便说道,“我去舀碗汤来喝。”   董武把自己的碗伸到宋篱面前来,道,“锅里没汤了,热着洗碗水,要喝汤只能喝我碗里的。”   宋篱看了他一眼,就着他递过来的碗喝了一口里面的汤,董武道,“要尝些面么,我给你一些。”   宋篱摇头,“不要了,这碗米饭我就够了。”   他手里是一大碗米饭,董武又总给他夹菜,最后他饭根本吃不完,于是只能给董武,让董武把最后的都解决了,他笑眯眯地看着董武,心想家里有个能吃的也比较好,不然米饭就浪费了。   而这样两人吃一个碗里的饭,他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董武又拿了一件蓑衣和一顶草帽,锁了堂屋大门,这才背着篓子带着宋篱出门,然后又锁了院门。   门外是一条两边种着榆树的不宽不窄铺了几块石板的路,路两边是围着篱笆的菜地,十几米开外就是一条大路,走上大路,董武说道,“我先去和李婆婆说一声,你跟着我一起过去吧!”   早晨的村庄异常美丽,从大路上望出去,是非常宽的一片片的水田,有沟渠相连,田坎上不时有一株桑树,薄雾缭绕着这片绿色,往右边走,便见好些树木,桑树,桃树,李树,杏树,然后看到树后的人家,临近董武家这边房屋比较稀疏,没有几家人,但是能够看到薄雾之后远一些的地方有比较密集的房屋院落。   宋篱沉浸在这片美丽的晨景里,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和欢喜。   再走过一座驾在沟渠上的石桥,便是一座砌着矮墙的小院落,看过去只有三间瓦房,能够听到院子里的鸡叫声,院子外面也是篱笆围起来的菜地,董武带着宋篱过去敲院门,道,“这就是李婆婆家,据我们家很近。”   宋篱朝他们的来处看过去,能够看到几株树后的瓦屋顶,那是他和董武的家。   在微微的晨光里,在轻薄的雾气之后,那座房子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宋篱感到一阵安心,他伸手拉住了董武的胳膊,心里无比踏实。   院门开了,春英看到是董武和宋篱,便道,“这么早过来?”   董武没进院子里去,对她说道,“我和宋篱上山去看杏子林,过来给你们说一声,让婆婆给我们把午饭留着,估计回来有点晚。”   春英应了,又看了看跟在董武身边的宋篱,道,“山上露水重,小心点啊。”   宋篱应了,然后就和董武离开了。   上山的路是沿着董武家门外的大路往东走,宋篱看到自家算是在村子的边沿了,在他家之外,只有散落着的三四户人家,便道,“住在村子外面一些也比较安静,挺好的。”   董武看了看他,答道,“村子里闲话多,住在外边一些自在,我父亲以前就这样说过。”   宋篱觉得很有道理。      第十七章 杏林      沿着大路走到村尾,那里有一株非常大的榕树,榕树一边是一条河,另一边有路延伸向远方,在距离榕树不远处有个小庙宇。   董武指着延伸出去的路道,“从这里往下走,可以到县城,走得快大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也可以坐船去,也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宋篱看着被雾气缭绕着的河面,点了点头。   董武带着他绕过那个小庙宇往后面的山梁上走。   这并不是多么高的山,山上也有一些人家,有些地,还有树木。   往山上走有不矮的草,早上露水很重,董武把带来的蓑衣给宋篱穿上,宋篱穿着蓑衣觉得很不舒服,又重又限制行动,便说道,“不披这个蓑衣不行吗?”   董武给他整了一下领子,道,“露水太重了,不穿蓑衣,你衣服会打湿。”   宋篱道,“就让衣服打湿呗。”   董武不赞成地道,“衣服湿了,这么冷,你会生病。我牵着你走,不费事,别把蓑衣脱了。”   宋篱只好穿着这么个东西,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背了乌龟壳的乌龟。   往山上走有一条不窄的石阶路,两人往上面爬,东天边已经染上了橙红的朝霞,东边的一切都浸在那一层红色里,从远处流下来的河流似乎是带着一层金光缓缓流动,西边是他们村的村落房屋,一座座黑压压的瓦屋顶,白墙黛瓦,深绿的树木,还能够看到有黑点一样的人影从村落里走出来走在路上……   水稻已经长得很好了,水田里是绿油油的一片,几株桑树点缀在田坎之间,宋篱想,要是他有相机,他一定要把这些全都记录下来,因为这一切都太美了,而他此时只能睁大了眼睛,将眼前的一切深深刻进脑海里。   爬了没多久宋篱就累得直喘气,脚也沉重地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背上的蓑衣更是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一步也走不动了。   而董武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连气息都和没爬这么高的山坡一样平稳,宋篱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喘着气道,“先休息一会儿吧,背着这个蓑衣太重了,我走不动了。”   董武看他那夸张地挂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就笑了,扶着他让他在自己身上靠了一阵,休息了一会儿宋篱说可以走了才又继续,还没走出五十米,宋篱又不行了,直喘气,眼前发黑,扒拉着董武要休息,董武将背上的背篓取下来,在宋篱面前蹲了下来,道,“来,爬我背上,我背着你。”   宋篱喘着气拒绝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   “快上来吧。”董武要求着,抬眼非常严肃地看着宋篱,宋篱被他看了一眼,便心里动了一动,趴到他背上去了。看来董武还挺有大家长的威严,宋篱每次被他一脸严肃地看着的时候就没办法反抗他了。   董武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提着背篓,步履并不比刚才来得重,往山上爬得很轻松。   宋篱开始还有些别扭,手撑着董武的背不靠在他身上,但渐渐就把整个身体趴在了董武的背上,手也环上了董武的脖颈,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看一看周围的景色,觉得被人背着走果真不错啊。   宋篱比董武小很多,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对于董武来说,宋篱实在太轻了,背着他和没背东西差不多。   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很不同,想到宋篱在他的背上,他就无比欢喜,心跳似乎都变了,变得欢快了起来。   山上有不少李子树和桃树,也没见有人照看,果子都长得很好,在早晨露珠的映衬下闪着晶莹的光亮。   东天边已经是辉煌的金色,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半张脸,红彤彤的,一瞬间,整个大地,都被那金光染上了,宋篱觉得那太阳的第一缕光线是射进自己的眼里了,以至于那一瞬间他精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看到山下的世界在辉煌的太阳光里明亮起来,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活力。   宋篱问董武道,“你累吗,我下来自己走吧!”   董武道,“不累,再过不久就到了,我背着你就行。”   两人走过山上一个小小的村落,再走了一段路,董武就道,“到了,你下来吧!”   宋篱从董武身上爬下去,看到一条小路绕过去就是几株杏树,他指了那边道,“是那里吗?”   董武点点头,“嗯,再过去一些就有更多,一共有八十七株树。”   宋篱想八十多株树算是不少了,而且这个周围都种着杏树,加上这些别人家的,整个山坡该有成百上千株吧,于是感叹道,“杏树开花的时候是不是满山都是杏花的粉白色,那时候是不是非常漂亮!”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容,“明年这些树再开花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到时候你自己来看吧!”   宋篱也笑起来,答道,“好!”   树上的杏子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成熟的黄色,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带着点青色的,每一树都挂满了果实,看起来非常漂亮,宋篱目光在杏树上转,道,“真漂亮啊!”   董武笑着伸手从树上摘了一个熟透的金黄色的大杏子在手里,用手好好擦了外皮,然后递给宋篱,道,“吃吗?”   宋篱接到手里,看到杏子这么诱人,便掰开来,自己吃一半,把另一半递给董武,董武接过去放进了嘴里,宋篱也把自己的那一半慢慢咬着吃,才吃第一口,他就被酸得眼睛马上眯了起来,不断咂舌,道,“怎么这么酸。”   董武看他那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就笑了,道,“这种杏子专门用来做酸杏干,用了糖腌制之后依然带有酸味,可见这样干吃的确是很酸的。”   宋篱看董武面带笑意地给他解释,就埋怨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提醒我呢,你刚才吃怎么就不说酸,专等着看我被酸是不是?”   董武笑着道,“不是,就是让你尝尝而已,要是说了,你估计就不尝了。”   “这么酸的东西你让我尝。”宋篱瞪着眼睛,把手里没吃完的扔掉了。   董武好笑地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面走,道,“前面有几树杏子不是这个品种,不酸,我带你去摘来吃。”   宋篱这才脸色好点。   太阳升起来,照在杏子林里,从树叶缝隙里照下来,带着清晨露珠的果树都晶莹地异常可爱。   宋篱问起一个问题,道,“都没人来看着这些树,不怕别人把果子偷了吗?”   董武不想他会这样问,想了一下才道,“还没听说有谁家里丢过杏子呢。这里家家户户都有,做什么要偷别人家的,而且,这杏子这么酸,除了用来制杏干,空口吃这个多吃两个就能酸掉牙了。”   宋篱只能想是古代人太朴实了,没人有这种偷窃习惯,于是只好不再说这方面的问题。   在这里,道德规范是很严格的,国家有严格的律制,在国家机器之下,下面还有宗族的规范,甚至一个村也都是大家互相监督着,村中的长者有处理村中纠纷的权利和责任,所以,除了不想好好过活了,谁都不会去违反这些人们思想里的规范。   要是遇到有什么纠纷,一般是先在家族里协调解决,家族里无法解决后再让村里的长者来评理,在村里依然无法解决的,还可以请更加让人信服的德高望重的人来帮着评判,而这样依然无法定论,或者纠纷双方依然不服气的,这才会告到衙门里面去。   古代人在自治方面是非常在行的,虽然这种自治很多时候让人觉得不公平,但是却是约束人最好的方式。   所以,闹到衙门里去的事情一般都是比较大的事,鸡毛蒜皮的事情不会闹过去。   宋篱并不清楚这一套,所以总是会问出一些让董武奇怪的问题来。   董武带着宋篱将山坡上所有他的杏树都看了一遍,太阳已经升得挺高了,那几株董武说的比较甜的杏树在山坡的靠外边的位置。   宋篱坐在山边的石头上,身上的蓑衣总算脱下来了,身体马上就觉得轻松了,他眯着眼看着山下风景,董武从树上摘了不少杏子下来,堆在宋篱坐的石头上,道,“吃吧,这个不太酸。”   宋篱刚才被酸怕了,拿着一个杏子看了良久,又问道,“真的不酸。”   董武点头,而且自己也吃了一个,宋篱这才擦了擦杏子吃进嘴里,这个杏子比刚才董武给他的那个要小,颜色偏橙黄,但是的确是要甜很多,宋篱吃了,说道,“果真不太酸,味道还挺好。”   董武在他头上摸了摸,像是宠着一直小动物,道,“你在这里坐着吃,不要乱跑,我去摘一些杏子背回去。”   宋篱点点头,坐在石头边吃杏子边晒太阳边看风景边等董武。   董武离开了很长时间才背着背篓回来,回来时背篓里装了很大一背篓杏子,而宋篱也已经把董武给他摘的杏子吃完了。   董武把背篓放在石头上,看到宋篱吃了那么多杏子,皱着眉头道,“杏子吃多了不好,我再摘一些你吃的回去,不过今天可不能吃了。”   宋篱赶紧道,“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你再让我吃我也吃不下了,嘴里全是酸味。”   董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又摘了一些甜杏子放进背篓里,然后用蓑衣盖在背篓上面,背起来,拉了一下宋篱的手,道,“走,回去了。”   宋篱对这山上依依不舍,“这就回去了吗?”   董武道,“你想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呢,该回去吃午饭了。”   宋篱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刚才吃了那么多杏子,早饱了,回去了肯定吃不下饭。”   董武拉着他的手,带着他从杏子林走出去,走上石阶山路,下山去的时候,路上也遇到几个山上的庄稼人,大家看到董武都要打一下招呼,问一声,“武郎来看杏子吗?杏子大多都熟了,该下树了。”   董武应着,别人看到宋篱,几乎人人都要呆愣一下,然后不免要问两句,“这就是你的那个天仙媳妇吗?果真长得很俊啊。”   宋篱每次都被说得不好意思,心想自己一个男人,却要被人这样品评,还真是让人尴尬,于是侧身微躲在董武身后避开别人的视线,却被人当成他是在害羞。   走下山,在山下大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这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全都要热情地招呼几声,看到被董武带着的宋篱,不免都会愣上几愣,然后赞一声董武的媳妇果真长得俊。只把宋篱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只沉默着跟在董武身边。   这还是董武第一次带着宋篱出门,之后村里的人们闲下来不免就要说几句总算看到董武的新媳妇了,说他的新媳妇长得怎么怎么样之类,别人之前本还要说董武的那个新媳妇只是长得好看,却是娶回家去供起来的姑奶奶,她那个样子,哪里是能干活的,之后村里的叔辈吃过董武家饭的,就要说一句董武那个俏媳妇一手灶房功夫了得,做出来的东西比县城里酒楼里的来得还要好。   其实村里正儿八经没有几个吃过县里大酒楼里的菜,不过,话这样一说出来,男人们看董武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心想他怎么这么好命,媳妇漂亮不说,还做一手好饭,而且在家里也能干,看着娇滴滴的不大声说话,脾气好,董武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够娶到这么个媳妇啊;而村里的婆媳们看宋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以前大家只是想他漂亮就漂亮呗,不能干有什么用,现在人家做一手好菜,村里最有名望说话最有分量的人都说他的好话,不免婆媳们看着他就要酸溜溜一阵。      第十八章 栀子花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到中天,董武怕宋篱被晒得不舒服,便给他戴上了草帽。   院门半掩着,李婆婆在家里,宋篱进堂屋就把草帽取下来扇风,现在已经农历五月初,大中午晒太阳还是挺热的。   董武将背上的背篓放在桌子上,把蓑衣放进柴房里的墙上去挂着,李婆婆从厨房里出来,道,“回来了,饭做好了,吃饭正好。”   宋篱提着茶壶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又飞快地跑到院子里去舀水洗脸,舀水的水勺是被剖成两半的葫芦做的,看着漂亮用着也挺舒服。   他这跳脱的样子,李婆婆看着就皱了一下眉,心想这娃娃哪里像嫁到别人家的媳妇,简直就还是个没定性的孩子。也亏得董武心疼她,不然她要是嫁到别人家里去,还不被嫌弃。   董武放好蓑衣,把一背篓杏子放到堂屋屋角,也到院子里的水缸里舀水洗脸洗手洗脚。   他把鞋子脱在屋檐坎上,走到宋篱身边,宋篱正在洗脸,因为一时忘了额头上的伤,巾帕一擦上去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董武看他这个样子,手掰着他的头看起来,宋篱额头上结痂的地方被擦得血痂起来了一点,但并没不是很严重,没有流血,他关切地问道,“很疼吗?”   宋篱一边疼得眼泪水在眼眶里晃,一边摇头,“不是很痛,一会儿就好了。”   董武只好心疼地接过他手里的巾帕给他细细地擦了一把脸,然后让他回屋去换双干净干爽的鞋子,他此时脚上的鞋子已经湿了大半。   宋篱只好赶紧进屋去了,在卧室里把自己要换的鞋子找出来,这些鞋子都是李婆婆和春英做的,宋篱自己可不会做鞋。   等宋篱换好鞋,董武已经洗好了,李婆婆也端了饭和菜上桌。   董武娶了媳妇,便也不怕别人会说他和春英的闲话,于是现在每天都叫春英过来吃饭,李婆婆家里便也没开火了,李婆婆回家去叫了春英,几个人便坐上桌吃起来。   宋篱杏子吃多了,吃了几口米饭夹了两筷子菜便吃不下了。   李婆婆看着他说道,“你怎么吃这么点,碗里的饭都没吃完!”   宋篱颇不好意思,还是董武把他的碗端过去,将米饭倒进自己碗里,说道,“他在山上吃多了杏子,定然吃不了多少饭。”   李婆婆马上又唠叨着说道,“杏子吃多了可不好。你这真是孩子心性。”   宋篱随意“嗯嗯”了两句就端着矮板凳坐到放杏子的背篓边上去了。   他拿了个小竹篮子把里面的甜杏挑出来,要将里面的几种杏子分出来挺容易,甜杏要小一些,皮是黄中带橙色;那酸杏就要大很多,黄色,青杏就是还没有成熟的带青色的酸杏。   董武看他坐在那个小角落里挑杏子,就起身把背篓搬到了屋子中间一些,还说道,“甜杏摘得不少,过会儿婆婆提一些回去。酸杏子用来做杏子酱,青杏子用来泡酒,要是这些不够,杏子下树的时候就再背一些回来。”   宋篱把甜杏挑出来后,便又把青杏挑出来放进大筲箕里,李婆婆看他拿着青杏玩,还提醒他道,“杏子是青的空口吃不得,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死人。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宋篱一脸疑惑地望向她,董武看他那好奇的样子,便解释道,“杏子和李子没熟时候都是有毒的,吃多了要中毒。”   春英也接口道,“以前临县里还出过用没熟的李子毒死她家婆婆的事情,闹得整个云州府的人都知道。”   宋篱非常受教,赶紧把青杏放进筲箕。   李婆婆去洗碗,春英也来帮着把杏子分开,然后把青杏端出去在院子里用井水洗,而剩下的大半背篓黄色的酸杏,董武就把背篓提了起来,道,“我提到塘子里去洗。”   宋篱赶紧道,“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宋篱戴上个草帽跟在董武后面出了门。   出门往西边走几步,到石桥边上往下走,就有个不小的水塘,塘边是大石砌成的很宽的几个阶梯,一直延伸到水里去,董武让宋篱站在塘上岸边,自己赤着脚将背篓放进水里,然后用力颠动,杏子在篓子里不断翻动,盈着午时的太阳,漂亮得像是一个个大的宝石。   宋篱靠在岸边的一株大杨柳树干上,觉得这里这么阴凉,坐着钓鱼倒是不错的。   一个妇人手里端着一个筲箕过来洗菜,看到董武在洗杏子,便道,“武郎在洗杏子呢,你家杏子熟了么?”   董武道,“园子比较向阳,熟得差不多了,就这几天下树。”   那个妇人走到石阶上去,侧了一下头,这才看到杨柳树下还有一个人,她愣了一下,然后“哟”了一声,道,“这是董武你家娘子么,长得可真俊啊!”   宋篱囧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董武笑了笑道,“他总是比较害羞,之前都不愿出门,今天才愿意出门来走走。”   那个妇人笑了,道,“新媳妇都是这样,等多生几个娃娃出来,也就和我差不多了,还羞什么羞啊,都没脸没皮的了。”   听她说多生几个娃娃,宋篱更囧,董武倒是笑得很开心。   宋篱想,董武到底在高兴什么啊,他可是个男人,哪里生得出娃娃来。宋篱这样想,一点也没有发觉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经过所有人的言语驯化,潜意识地承认自己已经是董武的家人和媳妇了。   董武洗好杏子,便抓了好些杏子放进那位妇人的筲箕里,道,“婶儿,这杏酸,用盐泡一泡还是挺不错的。”   董武提着篓子,宋篱跟在他身后又走回去了,他本来是来看看水塘是什么样子的,此时回去却心里发闷,主要是被那个妇人说得有点不舒服。   做杏子酒,要把青杏果核去掉,然后放在阴处阴干到一定程度,再放进酒罐里,加入高粱酒,这样泡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要做杏子酱,也要先将成熟酸杏果核去掉,再阴干到有一定水分的时候,然后煮熟,加白糖一起熬到一定程度后用罐子装起来密封好,放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吃了。   那天中午,宋篱因为切杏子取果核而兴致很高,连午觉都忘了睡。   董武将竹篾编制的大簸箕洗干净放在檐下凳子上,将切好去核的杏子铺在上面,等把所有的杏子都处理好,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做完这个,宋篱才觉得困倦,懒懒地走到卧室里去睡了个觉。   等他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要下山了。   李婆婆摘了菜回来等着他去做菜,春英坐在他家绣着鞋帮子。   走到堂屋门口,看到董武担了两担新瓦放在桃树下面,此时正在洗手,宋篱问他道,“那个是瓦么?”   董武点头回答,“嗯,明天得将屋上的瓦捡一捡,霉雨来了就怕家里会漏。”   宋篱“哦”了一声,进厨房里去做菜去了。   吃过晚饭,李婆婆和春英回了家去,宋篱坐在院子里消食,手里抓着装在簸箕里晒干的杏核玩,董武将阴在廊下的杏子搬进屋里去,宋篱正百无聊赖,院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十来岁的黑黝黝的男娃娃跑进来,大着嗓门道,“武哥,我娘让我给你送栀子花来嘞……”   宋篱站起身,好奇地看向他。   那个男孩子本是要冲进屋里去的,这下看到宋篱,他像是受了什么大惊吓一样,脚步瞬间顿住,脸马上变得绯红,即使他脸是黑黝黝的,也能够看到他脸上红晕蔓延的痕迹,他手里提着的一小篮子栀子花被他飞快地放到地上去,然后像只被吓到的小鹿转身就跑,跑到院门口正好和另外一个跑进来的小姑娘撞到一起,两人都跌倒在地上,那个小姑娘还哭叫起来,道,“哥哥,你不等等我……”   宋篱完全搞不明白那个小男孩儿看到自己为什么要跑,他过去把那小女孩儿扶了起来,关心道,“摔疼了吗?”   那个小女孩儿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被她的哥哥一把扯住她的手拉着她就跑出去了。   剩下宋篱诧异地站在那里。   此时董武从屋子里出来,道,“有听到六婶儿家里林娃儿的声音,人呢?”   宋篱捡起被那孩子扔下的篮子,道,“他送了一篮栀子花来,然后又跑掉了。”   董武看着那花就笑了,道,“六婶儿是午时在塘子里见到的那个婶儿,她定是看你头发上花也没戴一朵,便送了这么一篮栀子花来吧。”   宋篱囧了一下,道,“这花倒是很漂亮很香,不过我可不会弄到头上来。”   董武道,“不戴就不戴。没说要你戴着。”   里面的栀子花很漂亮,白得如同白玉一样的颜色,为三层大栀子,篮子里除了几朵开全的,大多是半含苞和全包起来的花苞。香味浓郁,扑鼻而来。   董武看他喜欢那花,说道,“这花放在水里可以养大半月。我去找个东西给你养着。”   董武进屋里去,过了一阵找出个陶瓷的小矮盆来,居然还是青瓷的,很漂亮精致,宋篱看去,分明是个笔洗,董武去舀了点水在里面,端了个凳子坐在宋篱身边,把篮子里的栀子花放进笔洗了。   宋篱道,“用这个笔洗来插花不浪费了吗?”   董武笑着道,“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甚少用它,放在那里也无用,还不如给你插花来。”   董武插花很具技巧,他将未开的青绿色的花苞放在最外围,越往里是开得越大的,于是等全都摆好,变成了一个中间白色,边上青绿色的一朵大花,异常漂亮。   宋篱高兴地把笔洗抱到手里来,笑得眉眼弯弯,道,“没想到你插花挺好。”   董武道,“喜欢就端进去吧,明天再去还六婶儿家里的篮子,道一声谢。”      第十九章 拣瓦      将栀子花放在卧室里的小桌上,睡觉时,整个房间都是香的。   之前宋篱睡觉喜欢把脸朝向床里面,毕竟面向董武睡让他觉得非常不自在,这天因为这一盆栀子花,他第一次把脸面向了床外面。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董武在叠收进来的衣服,然后放进衣柜里放好,宋篱躺在床上支着头一直看着那盆栀子花,突然说道,“我以前只听过栀子花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挺好看的,香味也好。”   董武看向他,道,“六婶儿家里的这株栀子花树据说快两百年了,这花香只要你走进大院,马上就是扑鼻香,她家每年靠卖这栀子花便是不少的一笔钱,可供她家孩子都添一身新衣。”   听他这样说,宋篱挺吃惊,道,“她家是要卖这个花的吗,那她把这个送到我们家来不要紧吗?”   董武无奈地笑了笑,“她让送来你就收着就是,这点花有什么可计较。”   宋篱心想倒是自己小气了,便笑道,“那就受了吧,这个花还真好。我记得以前有看过一篇文章,里面写栀子花是很俗气的花,连香味都是甜俗的,上不了大雅之堂,我还以为栀子花是什么样子呢,原来这么好看,味道也好,如何不能上大雅之堂了。我明天想去看看那株两百多年的树,不知道该是多么粗壮高大了。”   董武将衣服都收好了,便把油灯端着放到了床边的高凳上,将外衫脱了准备上床睡觉,说道,“你读书倒多,我以前从没听谁说过栀子花俗气,倒是说胭脂花俗气的。六婶儿家的栀子花树就在她家后院里,你要看,我明天陪你去,不过,估计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大,也没有你想的粗壮。”   宋篱看到的那篇关于栀子花的描写是他读高中时看的一篇散文,将栀子花同玉兰比较来着,于是董武说他读书多,他也不好继续客气一下,只说道,“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就陪我去看吧!”   董武上得床来,宋篱也友好地把董武的薄被递给他,然后依然支着头看着桌上那盆栀子花,又赞了一遍,“这可真香啊!”   董武看他那一脸陶醉的模样就笑了,轻拍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道,“我吹灯了,睡吧!”   也许是那栀子花实在太香了,董武吹了灯之后,宋篱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那香味让他一直鼻腔亢奋,总是去捕捉那香味,以至于大脑也跟着亢奋了,怎么也睡不着。   他又翻了一下身,董武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薄被,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宋篱只好把脸朝着董武说道,“是不是栀子花太香了,我睡不着,你睡得着么?”   董武道,“我把花放外间去吧。”   宋篱嗯了一声,看董武就着屋外的一丝光亮起身将那盆栀子花端出了卧室门,一会儿他又进来了,继续躺下睡觉。   这下房间里总算没有原来那么香了,宋篱这才慢慢睡过去。   第二天宋篱又是外面大亮了才醒来,他以为董武又出门去了,进到厨房,却听到烧火的拖屋里房顶上有声音,他被吓了一跳,跑出屋去往房顶看,看到董武在屋顶上,他这才想起来昨天董武有说拣瓦来着,不过宋篱不是很明白拣瓦的意思,他原以为是把屋顶的瓦修补一番。   董武在屋顶看到宋篱已经起来了,便道,“今天吃稀饭就咸菜,东西在灶上锅里,快去吃吧,我过会儿给你梳头。”   宋篱听他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董武说给他梳头,虽然每天都是这么干的,但他说出来,就让宋篱觉得异常别扭,于是宋篱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他就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拿了梳子出来试着梳头发,他费劲地弄了很长时间,头发被他拉得不知道掉了多少,头皮被扯得很痛,头发却依然没有被扎好,而且还更乱了,他只能气馁地坐在那里生自己的闷气,心想自己真的很笨吗,手很不灵活吗,这么点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宋篱一脸沮丧,董武站到了他身后他都没有意识到,董武从他手里拿过梳子倒吓了他一跳,他抬起头来看董武,眼眶里带着一丝水意,董武问道,“怎么了?”   宋篱低头长叹了口气,道,“我手是不是很笨啊,连头发都不会梳。”   董武诧异了一下,然后很是宠溺地摸了摸宋篱的头顶,道,“梳头发与手巧手笨没有关系,以前听别人家婶婶说,多吃鸡翅膀就会变得很会梳头发,你大概是鸡翅膀吃少了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你不会梳,我可以给你梳。”   宋篱才不相信那一套鸡翅膀的理论,但是心里却因为他的话变得舒服些了。   董武为他梳好了头发,便说道,“起来吧!我来把房间里遮一遮,以免拣上面的瓦落下灰来把里面弄脏了。”   于是宋篱和董武一起拿了竹篾编织的席子将大件家具掩起来,董武又让宋篱在他拣这间房的瓦时不要到这间房里来,担心会掉东西把他砸到了。   宋篱应了,于是到院子里去坐着,本来还想做点什么事,后来发现能做的事情董武一大早起来已经做了,他只能端了个椅子去坐在桃树下看书认字。   董武搭了很长的梯子在围墙外面的墙边,于是他将瓦担到外面去,然后又把瓦拿到房顶,这才开始拣起卧室房顶的瓦来,宋篱看了一会儿书,也出院门到侧边的墙外去,站在外面的菜地里问道,“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董武又下梯子来拿一些新瓦,道,“爬梯子不安全,你干你的事情去吧,这里你不用帮忙。”   宋篱只好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又跑回院子里去了。   坐在树荫下看了一会儿书,掩住的院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了,宋篱看过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在那里探头探脑,他站起身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小男孩儿看到他马上红了脸把头缩了出去,宋篱过去把院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四五个小男孩儿,还有两个女孩儿,里面有昨晚送花来的那个男孩儿和女孩儿,他“咦”了一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家看到他出门来,全都红了脸要跑,宋篱马上叫住昨天送花来的那个孩子,道,“喂,你别跑啊,昨天的花很香很好看,谢谢你母亲和你了,你要不要把昨天的篮子拿回去。”   那个男孩儿最后还是跑掉了,宋篱站在门口觉得莫名其妙,真不知道这里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又走回院子去,把院门掩上。   董武在房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看了复又坐回椅子上的宋篱一阵,叫他道,“宋篱,你给我提一壶水来我喝。”   “哦,好。”宋篱应着,进了厨房提了泡着薄荷的茶壶拿了一个大茶碗放进有盖子的篮子里,出院门转到房屋侧边地里,董武从梯子上下来,宋篱给他倒了一碗水递给他,看到董武因拣瓦两只手都黑漆漆的,于是就把碗直接凑到他嘴边去了,董武就这样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碗水,宋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和董武,回过头去,看到还是刚才的那几个孩子躲在一边的桃李树后面探头探脑。   宋篱问董武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董武朝那几个孩子喊道,“你们再在这里,我告你们爹娘去。”   那几个孩子于是赶紧跑掉了。   宋篱看着那几个孩子跑掉,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嘀咕道,“那个林娃儿不要他家的篮子了么,让他拿回去他也没应。”   董武又上了房顶,宋篱只好又回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院子门又被人推开了,宋篱噌地一下站起身冲过去,看到还是那几个孩子,他真对这几个孩子无语了,他们不在家帮着干活么,一直在他家来做什么,而且总是在这里转悠又不说为了什么事情。   宋篱正想质问他们,刚才开院门的那个男孩子突然将一把黄葛兰的花塞到他手里,然后跑掉了,昨天送栀子花的那个男孩子看来是里面最年长的一个,因为宋篱从小养尊处优,身体又长的小,所以看起来并不比这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大多少,他走上前来,衣服兜着好些栀子花的花苞,结结巴巴说了两句话,道,“你……你说这个……好看,我又摘了些。”   他把花倒在院子里,然后拉着他妹妹走了,宋篱赶紧叫住他,“你把你家篮子拿回去。”   他推了他妹妹一把,那个小女孩儿跑过来,宋篱去房屋檐下把那个篮子拿来给了她,而且还捡了好些甜杏装在篮子里,道,“提回去吃吧,谢谢你们家的花了,不过,我这里花够了,不再需要更多的,你们别再摘来了啊!”   那个小女孩儿把篮子提着跑到她哥哥那里去,宋篱又朝他们喊了一句,“也不要再在我家这里探头探脑,董武会来打你们哦。”   宋篱觉得自己这个威胁很是有用,因为那几个孩子跑了果真没有再回来了。   董武看他这个样子,在屋顶上笑了起来,然后又低头专心拣瓦。   宋篱一上午将前面的主卧室隔间堂屋和厨房以及厨房边上烧火的拖屋都拣好了。   因为厨房在拣瓦时弄脏了,午饭两人是去李婆婆家里吃的。   李婆婆家里只得两间卧室兼具储藏室的功能,还有一间厨房,厨房便也用作堂屋用以招待客人和吃饭,宋篱在她家里吃了饭,几只鸡跑进厨房里来,将漏在地上的米粒啄着吃了,又来啄他的脚,把宋篱吓了一大跳,再不敢在李婆婆家里多待,之后就回家去了。   中午宋篱睡午觉,董武便把家里几间拣好了瓦弄脏的房间打扫干净了,等宋篱醒来,家里前面的房间便又是干净整洁的。   他坐在卧室里桌边倒了杯水喝,看着桌上插好的栀子花和黄葛兰发呆,他前段时间还想过等清楚了这个世界,他要离家出走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现在被董武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董武已经成为了他心底最亲的亲人,他以后真的能够离开董武走得掉吗?   董武已经在拣后面几间房的瓦,李婆婆过来了,在将已经阴干了一些的酸杏熬成杏子酱,看到宋篱已经起来,便说道,“你来和着杏子,我来烧火。”   宋篱赶紧应了跑过去。   在柴房的芦柴三度将宋篱的手指割伤之后,董武已经不让宋篱烧火了,李婆婆也不再勉强他。   锅里是半锅去核阴干到蔫蔫的杏子,加了水煮烂了,便倒了两斤白糖进去,这时候就要不断搅拌,以免糊掉,而这时候烧火也需要技巧,要很小的火,但是又不能熄掉了。   宋篱一直在那里搅着锅里的东西,手酸到要命。幸好不再需要烧火,用灶里余留的火气就够了,李婆婆进了厨房来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搅动,看到宋篱退到一边捏着酸疼的手臂就说道,“你可真是朽木做的,和了这么一会儿就手酸了。”   宋篱只好讨好地笑笑,他总结出经验,在李婆婆嫌弃他的时候,他只要露出讨好的笑,她就会放过他了。   果然,李婆婆再不说他,而是说道,去把外面晒着的罐子拿进来,一会儿就能够起锅了。   宋篱赶紧跑出去拿,李婆婆在后面喊道,“你跑慢点,又磕到门槛上有你受的。”   杏子酱装了两坛子,小的李婆婆抱回去,大的留给宋篱他们放在后面小卧室里的柜子下层,她说道,“以后包汤圆,做杏子酱糖水吃都好,不过这东西虽好吃却贪不得嘴,你别空口给吃完了。”   宋篱心想自己又不是嘴馋的人,才不会将这么罐杏子酱吃完呢。   他不知道他会给李婆婆留下贪嘴好吃的形象,全是他之前在病重时董武给他买了一包蜂糖糕的错,蜂糖糕是一种很贵的奢侈品,价钱是白糖的五六倍,李婆婆平时用白糖都觉得浪费,更何况董武一下子就给宋篱买了两斤蜂糖糕,宋篱没用几天就把全吃光了,吃得一向节俭的李婆婆心口那个疼。      第二十章 印记      下午董武拣完了自家的瓦,又去将李婆婆家的瓦拣好了。   宋篱在家将后面几间因拣瓦弄脏的房收拾干净后便开始做晚饭,晚上吃青菜炒饭,就红烧茄子,土豆烧肉。   李婆婆在自家里收拾东西,便是春英过来烧火,两人隔着一个门边做事边说话。   春英说道,“我过两天去县城里接活买线,宋篱,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春英已经俨然将宋篱当成她的好友了,也许是当成姐妹,总归是很多事情都和他说。   宋篱对那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道,“等霉雨来了,董武说让我去他舅舅家里住几天,到时候我要住在县城里,估计不能和你一起去买线。”   春英很是失望的样子,脸色黯然地叹了口气,道,“母亲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的,每次她和我一起去,我便什么都得按照她说的做,想买点自己想的东西也不能,哎……”   宋篱心想原因是这样的啊,不过想来也是,春英都二十五六岁了,却什么都要被李婆婆管着,真是倒霉。   于是挺同情她的,道,“那等以后我陪你一起去吧!”   宋篱对于温柔又可怜的女性从来狠不下心。   也许是他恋母情结作祟,他的母亲便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但是却是给别人做情妇的,她总对他说带着他走,但是在他父亲又来的时候,她便又高兴起来了,总是走不掉,后来生病了住院的时候就更是可怜,那时候宋篱还在读高中,她总是拉着宋篱的手,眼中默默含泪地把他望着,这在宋篱的心里形成了很深刻的印记,以至于看到温柔可怜娇弱的女人就会想到母亲,便再也无法狠心,甚至无法拒绝她们。   他此时也是把话说出口后才开始后悔,要是春英是要去买什么隐私的东西,他陪着去算什么事情呢。   春英却因为他答应了而高兴起来,说道,“那你到时候可要陪我去。县城里,杜府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家做胭脂的店,那一家的胭脂虽然没有太大名气,但是极是好用,我相公曾经不止一次地说我用来好看。”   宋篱只是沉默地听着,又对春英可怜起来,她的丈夫死了有好几年了,她还在将这些事情念念不忘。   宋篱不知道自己将来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对她有多长久的感情。   他的父亲便是非常薄情的那种,身边新人不断,宋篱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遗传到他父亲的这种寡情的基因;他高中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生,但是没过多久就没有感觉了,大学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几个,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是长久的,甚至之后想起来也并不会有什么遗憾或者追思的感情,到工作之后,他更是再没对哪位女性产生过想要交往的感情,又因为家里父亲病重,他实在不能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来害了别人,所以那些追他的女孩子,他也没有答应过。   此时和董武在一起,他不会去想对董武的感情是哪一种,在他的意识里,自然是对家人对亲人的感情,这种感情是亲密和无邪的,对于他,不会参杂情欲在里面,而除了夫妻之事之外的亲密都是应该的。   董武牵着他的手,把他背在背上,这对于他是兄弟之间的扶持,甚至因为董武看起来太沉稳,他在他心里已经是亦父亦兄的存在了,而董武到底心里如何想他的,现在生活得非常自在的他不愿意去想。   这自然对董武不公平,但是宋篱此时却只想去回避,毕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小,他还有回避的这个问题的权利。   将青菜用开水焯熟,捞起来用冷水洗过,将里面过多的水挤掉,然后切碎,再去除里面多余的水。   将切成细丁的腊肉放进锅里炒出油来,倒入青菜碎丁,放了调料后倒入蒸熟的米饭,翻炒后盖上锅盖,灶里不再烧火,用里面的余热炕着锅里的菜炒饭,这样米饭会更香。   宋篱盖上锅盖,从大开的窗户看到外面院门就被推开了,他以为是董武回来了,正要叫他,发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和董武年岁差不多的样子,一身灰蓝色的短打布衣,应该是村子里的邻居吧。   他进了院子就喊道,“武郎,你让我给万管事的带话,他说明天就让人来看,要是可以就明天摘。”   宋篱不知道他找董武具体为何事,便走到堂屋门口说道,“董武现在不在家,在旁边李婆婆家里给拣瓦。”   对方看到宋篱愣了一下,然后眼光些微躲闪,没敢一直盯着宋篱看,道,“你是董武的新媳妇?”   宋篱对于自己是董武“媳妇”这个社会身份定位习以为常了,道,“是啊,请问你是?”   “我是村西头的李连顺,你叫我李二哥就成了。我是来给武郎带话的,带给你也行,你就说吉明号的万掌柜的明天派人来看你家的杏子,要是行,就明天摘了,他们那边也等着早杏做杏干送往云州府去呢。”李连顺说着也没看宋篱,赶紧往院子外面去了。   虽然村里的年轻男人不免私下里几人聚在一起就说一下董武好运,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还会说几句笑话,但是真的看到了,朋友妻不可欺,都是要避嫌的,这种漂亮娘子,多看两眼便也是忌讳。   而且宋篱和他们想象里的漂亮女人不一样,要说他们在没见过宋篱之前如何构思他的相貌的,在他们的脑海里,该是县城里风月街上涂脂抹粉的姐们儿的样子,风骚入骨话语娇人的模样,这样的女人,他们还可以在只有两人相对时调戏两句解解馋,不过,宋篱却并不是这个样子,长相好,眼睛漂亮又带着风情,但是,他却并不动作做作姿态扭捏,也不娇声细语,一切都自然又随和,眼神清澈,举止洒脱,对上他,就如对上纯净蓝天上的白云,看着喜欢,却不敢亵渎,也无法真的摸到手,他这个样子,既无故意和男人搭话之嫌,也无轻佻的罪过,没有人愿意说他的闲话。   李连顺心里怦怦怦跳地走了,心想,这样子的女人该是大富人家里的姑娘吧,不然平常人家里真的生养得出么。   宋篱想叫着这个来带话的人喝口水再走,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跑出院子门去了。   春英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问道,“是什么事情?”   宋篱道,“他说是村西头的李连顺,给董武带话来的。想叫他喝口水,他却走了。”   春英道,“是李二哥呢。他和武郎一向关系实。饭好了,我去叫他们回来吃饭吧!”   宋篱道,“我去叫吧,你摆碗筷好了。”   宋篱出门去李婆婆家里,在路上就见刚才的那个李连顺在李婆婆门前大路上和人说话,“武郎,我话带到了哈,我先回去吃饭去了。”   董武的声音从李婆婆院子里传出来,“改天请你到我家喝酒,这事先谢你了。”   董武从李婆婆家里出来看到正走过来的宋篱,便笑着迎过去,道,“饭好了么?”   宋篱点头,“来叫你们吃饭的。”   董武回头对院子里说道,“婆婆,吃饭了,你快过来吧!”   “将鸡赶进笼子里就去。”李婆婆回答后,董武就握着宋篱的手带着他一起回去。   西天边燃烧的红霞如同草原上蔓延的大火,整个天地都被染上了一层火红色,宋篱抬头看董武,董武的侧脸在霞光里坚毅又温暖,宋篱想,他失去了原来的世界,只是因为上帝同情他,要给他更好的而已。      第二十一章 缘由      第二天一大早就挺忙,宋篱被董武叫起床,对他说中午要多做几个人的饭菜,到时候还要送到山上去,不过不用宋篱送,他会让人来担上山去。   李婆婆这日也是天刚大亮就到他家来了,然后开始烧茶水,而且让宋篱呆在厨房里不要出去。   太阳才刚出来,村子里几个年轻男人就到他家来了,带着筐子和绑着布篓的长竹竿,李婆婆说他们是帮着去摘杏子的,只等县城里万掌柜派的人来就一起上山去。   珉阳县的杏干与竹席,窑云县的杨梅,这是很出名的。   珉阳县里的糖果糕点铺,以吉明号最有名,他家的杏干销售全州,而且在京城里也有他家的分店,酸杏干是他家的招牌,董武家的杏子每年都是全卖给他家,大姚村里的杏子大部分也是卖给他家。   因为有李婆婆招待客人,宋篱就坐在厨房里打了一阵瞌睡,没过多久,那位吉明号来看杏子的人就来了,还带了两个劳力。   一行人就往山上去了。   李婆婆去买豆腐和鲜肉去了,宋篱在家摘菜,春英也过来帮忙。   之后有个孩子跑来说今天杏子要下树,午时把饭担到山上去吃,四爷公在船上称杏子和帮着记账,让泡一壶茶过去。   宋篱只好赶紧泡了茶给了那个来送信的孩子,看他提着出院门去了。   这种时候,似乎所有人脸上都有一种丰收的喜悦,他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中午是一个挑杏子下山来的男人到他家来担饭上山去的,只有米饭和鱼干,还有一些咸菜,李婆婆跟着那个男人一起上山去了,中午只是让大家吃饱干活而已,晚饭才是感谢犒劳宴。   下午宋篱有和春英一起去村口码头看了看,村口的码头就是那颗大榕树那里,只有几级宽石阶延伸到河里去,那里平时只得一条船,此时有三条比较大点的船在,上面一筐一筐全是金黄的杏子,看着就喜人。   几个小孩子站在岸边玩,即使那个杏子酸得宋篱牙疼,但那些孩子也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李四爷坐在船头喝茶抽烟记账,那里还有一个船夫在和他说话,看到宋篱和春英过去,他就喊道,“武郎的小娘子喂,来看你们家的杏子哟。”   宋篱差点没因他的话而栽倒到河里去,只能囧囧地回答道,“过来看一看而已。”   那位四爷公笑道,“今年收成好,我记账,你家可得去打两斤好酒来给老头儿喝。”   宋篱嘴里说着一定,然后问道,“今天能够摘完吗?”   四爷公道,“今天怎么摘得完,至少得三天,已经运了三船走了,下午估计还有三船。”   他看到跟在宋篱身后默不作声的春英,笑道,“春英闺女喂,你也来码头看看啦,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有什么好,多出来走走嘛,气色也会好些。”   春英红着脸一句话也没答上来,对宋篱悄声说道她要先回去了。   宋篱只好和四爷公道了别,护送着春英走了,他觉得要是不跟着春英的话,她似乎能够晕倒到水里去。   下午太阳刚下山,大家就再没摘了,几个男人跟着董武一起和船去了县城,等他们回家来,天已经黑下来了。   饭菜是早做好的,放在灶上温着,宋篱不时跑到院门口去看一看,每次都没看到人,天黑下来的时候,总算听到有人说话着往他家走的声音,赶紧跑到门口去,果真是董武和那几个帮忙的男人回来了。   董武在家门口就着微弱的光看到宋篱站在那里望着他微笑的时候,那一刻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感动,要不是身边有这么多人,他觉得自己是要跑过去把他抱住的,而他此时只能说一句,“我回来了。”   但他望着宋篱的眼里却包含了他所有的情愫,宋篱高兴地回他道,“饭菜都要冷了,总算回来了。”然后又对着厨房里的两人喊道,“他们回来了,吃饭了。”   宋篱觉得自己就要饿死了,但是因为李婆婆在,他又不好意思说要先吃,所以只能忍着饿等董武他们回来。所以看到董武他们回来,他简直是像看到了大鱼大肉的自助餐,只差啃上去了。   董武他们在堂屋里桌上吃饭,宋篱接受上次的教训,这次每样菜都留了一份在厨房里,便坐下来和李婆婆春英一起吃。   那些帮忙摘杏子的人吃完饭很快就回家去了,而且还有好几个小孩儿来他家叫自己的父亲快些回家去,这些人大多和董武同年,但是每个人都已经有儿女了,也只得董武才刚成亲,以前大家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有妻有子,现在大家都羡慕他有个漂亮的媳妇。   当一切归于平静,董武去洗了澡,上床睡觉时,累了一天的宋篱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坐在床边看了宋篱好一阵,看着宋篱还显稚嫩的脸庞,他舒展开的优美的眉眼,想到他站在门口翘首望着自己的模样,整颗心都变得软软的,他是多么幸运,能够将他买回家里来。   对于他,这一切都是缘分。   董武那天是给春香楼送鱼去,并且顺便拿钱,春香楼的生意都是晚上,故而送鱼一般便是下午,董武大多时候是让他雇的伙计给送鱼进城,把账记上,一个月他亲自去拿一次钱,遇到宋篱的时候便是他去拿钱的那一天。   因为春香楼的账房一时不在,无法结账,他多等了一阵,天黑了才拿到钱,他走的后门,那是一条巷子,因为天黑,他本准备到舅舅家里去住一晚再回家去,没想到在巷子里被一个人猛地撞到他怀里了,他还来不及想别的,那个撞到他怀里的人就晕了过去,董武就着不远处的灯火看到怀里的人是个漂亮的小小少年,那一瞬间他就被他迷住了,只是,紧接着就从前面又冲出三个人来,对他道,“你是什么人,把人给我们,滚一边儿去。”   董武看他们一脸凶相,刚才这个少年撞过来,分明是在逃脱他们的过程中没有看前面才撞到他撞晕过去的。   虽然对方是三个人,但董武自恃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的一个朋友学过一些武艺,便把怀里的少年抱紧了,有恃无恐,道,“该我问你们才对,你们是他的什么人,刚才他可是惊慌地逃离你们,可见你们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是想对他做什么?这巷子里虽无人,但我大声叫一声,也会有人听到了过来,到时候你们再和所有人说说,让大家都滚一边去吧!”   董武的话显然让那三人恼羞成怒,其中一个人骂了两句就朝他攻了过来,董武虽然手里抱着一个少年,但也不怕他们,很利落地就把他们打倒在地了。   董武这才踩着其中一人的手道,“到底说不说,你们抓他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不说我就叫衙门的人来抓你们进去了。”   这时候其中一个人才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是有人出了钱让我们抓到他卖进窑子里去,这也是他得罪了人,我们只是收钱卖命,你还请放过我们。”   董武看那人不像说谎,便从怀里掏出这天卖鱼的一部分钱扔到那人身上,道,“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看不过你们欺负这么个孩子不能放任不管而已,这点钱定然没有雇你们的人给你们的钱多,但是兄弟的难处你们也体谅体谅,这点钱你们去喝顿酒吧,这个孩子你们就放手了。”   他们怎么敢继续不放这个少年,只能拿了钱说好,董武便也抱着那个少年走了。   这就是他买了一个漂亮小媳妇的经过。   他当晚怕事情生变,便也没在县城逗留,租了一条船,让船夫连夜把他送回了家,顺便也把那撞晕在他怀里的少年带回了家。   他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少年的,故而才在这个少年醒来时说他买了他,希望他和他一起过日子,这个少年什么话也不说,一味带着惊恐地看着他,董武甚至认为过这个少年是哑巴,或者脑子有些问题,因为他的确看起来有些呆愣。   他说要娶他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拒绝,但是圆房的时候,他却突然发了疯,嘴里叫一些爹娘之类的话,然后董武阻止不及,他还撞墙昏迷过去了,血流得并不是很多,董武给他止了血又趁着夜色偷偷把他背到东头陈大夫家里去看了病,陈大夫说没有大问题,只等他醒来就好。   这个醒过来的少年似乎是撞墙撞了一下就把脑子撞好了,既会说话了,而且人也温和,善良懂礼。   他说他叫宋篱,董武觉得自己就是在那一刻就彻底爱上他了吧!      第二十二章 下雨天      杏子卖掉后过了几天,天色便开始变了,前几天还太阳高照,天气略微炎热,随着天色的转变,便又冷了一些。   董武去县城里给他舅舅家送了一些甜杏和酸杏,还有几条鱼,回来时带着很大一匹布,还买了宋篱最喜欢用的茯苓牙粉,还有供宋篱洗澡的胰子,还为他买了本新出的明远居士的诗和散文合订本,又为他买了一斤他喜欢吃的蜂糖糕。   那布匹摸起来非常柔软舒服,浅绿的颜色也如映着荷叶的碧波,即使是不是很爱美的宋篱看着这布也非常开心地赞叹了好几句,“这布真好!”   看到他喜欢,董武自然心里甜蜜蜜的,让手巧的春英来给宋篱裁衣服。   李婆婆看着这个布就皱眉,道,“这得花多少钱啊!每天在家里做事,哪里用得着这么好的布做衣裳。”   宋篱只好无辜地笑笑,甚至连董武也不得不觉得她有些唠叨了,答道,“是舅舅去云州城做事带回来的,舅母就让我带了一匹回来给宋篱做衣裳,是她的心意。”   李婆婆这才不再说话了,春英看着这布也极是喜欢,当下就要给宋篱量身,然后做衣服。   宋篱抬眼看着董武,董武朝他笑了笑,道,“去量一量吧!”   在卧室里让春英量身的时候,宋篱一点也没有顾忌,虽然大家一直叫他小娘子,说他是董武的媳妇,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扮女人,于是当春英量了他的肩膀又给他量胸围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春英量了一次之后疑惑地又量了一遍,然后盯着宋篱的胸口好奇地多看了好几眼。   宋篱发现她的奇怪之处,问道,“春英姐,有什么问题吗?”   春英这才看着他,微微红了脸,笑了,小声道,“你还是孩子啊,怎么一点也没长,以后生娃娃可怎么办?”   她一说,宋篱才意识到问题,马上也囧了起来,他本来就是男人,怎么会长胸部,但是又不好回应春英的话,只特意瞄了瞄春英的胸口,发现她居然长得非常丰满。   宋篱为自己现在才发现春英其实是个非常丰满性感的女人而感到惊奇,他和春英已经相处有近一个月了,居然现在才发现身边的这个姐姐很有资本。   春英发现宋篱在看自己的胸,脸更红了,而且还娇嗔地瞪了宋篱一眼,捂了捂胸口,道,“看这里做什么,不害臊。”   宋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开了,春英还以为他是受了打击,便又马上安慰他,“你也别在意这个,你还小呢,听说多吃猪脚就容易长得好,我相公以前就专门买过猪脚我吃,武郎那么疼你,让他买给你吃吧!用不了几年就长好了,到时候你还要嫌弃它大了不方便……”   宋篱没想到春英居然和他说起这种事情来,开始还很沉默地听着,之后实在憋不住了,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春英看他笑自己,脸羞得更红,抬手就打他,娇嗔道,“你这小蹄子,笑话起我来了,以后休要我给你讲这些。”   宋篱可受不住她这样的打是亲骂是爱,收住笑,道,“春英姐,我不笑了,快别打了,我真不笑了。”   春英向他哼了一声,满脸通红地拿着软尺又开始给他量腰围,又让宋篱自己拿着尺子的一头比着头顶,让她给量了身高。   春英红着脸做出非常严肃的表情,指了指他的胸,说道,“除了这里还要长一长,其他的都很不错。”   董武掀开帘子进屋来,春英正和宋篱说着应该把衣服做成什么样式,宋篱以前就非常擅长画图纸,春英用她画眉的炭笔在旧纸上随意画了画样式,宋篱就接过她的笔在上面改了改。   看到董武进来,春英还笑道,“给宋篱做一套衣裳还会剩一些布,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小娃娃,可以留着给做一套娃娃的衣服。”   她的话让董武笑了笑,而宋篱则囧囧有神地低着头看着图纸。   然后董武发话了,道,“宋篱还小呢,要再等等吧!剩的布能做一件小坎肩不?要是能,春英姐,就留着给你做坎肩吧!”   春英连忙道,“这么好的布,还是算了吧,我可不能收。”   之后在宋篱的劝说下,她才应了。   宋篱以前的衣服都是在成衣店里买的,也算比较好的,不过大家认为好裁缝做的才是比较上档次的,所以董武才拿了布回来让春英帮着做。   第二天早晨,宋篱醒过来就听到了屋顶被雨滴敲响的声音。   ——叮叮咚咚……   那种声音就像是异常美妙的乐音,大自然的奏鸣曲,让听到的人不自觉就心底柔软而宁静。   因为天气冷了一些,董武已经把宋篱盖的薄被换成了厚一些的棉被,宋篱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温暖的床让他不想离开。   董武定然是早早就起来了,这么大一个床现在全是宋篱的,可供他随意翻滚几下,床帐放了下来,透过床帐看到外面略微昏暗的光线,房间里的一切干净整洁,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家的温暖和温馨。   透过绿窗纱似乎能够看到外面屋檐落下的雨水,一串串的晶莹往下掉。   房间里浮动着栀子花的香味,因为一盆花太香了,宋篱便只插了两只在一个小杯子里放在卧室桌上,花香正好。   宋篱正兀自体会着这下雨的早上,门帘就被掀开了,董武进屋来,走到床边掀了床帐看宋篱睡醒了没有,或者他又踢被子了。   没想到掀开床帐就对上宋篱一双大眼,头发微乱,披在身后肩膀,垂在胸前,有些还翘着拂在脸颊边;他的亵衣也略微凌乱,领口微开,露出漂亮的锁骨,只引得人想要伸手去抚摸那美好的幅度;脸上还晕着一层粉红,眼睛黑亮宛若星辰,微微上翘的眼角含着风情又给人很柔软的感觉,实在让他不喜欢也不行。   要是宋篱还没醒,他还可以偷偷地在他脸上偷个香,没想到宋篱已经醒了,于是只能笑着说道,“醒了吗,早饭就要好了,快起来吃吧!今早上吃鲜肉包面。”   宋篱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裹着被子坐起身来,虽然精神已经够好了,但是身子还是有些软,声音也是软绵绵的,“不是还早吗?天色都没大亮。”   董武把宋篱的衣裳递到床上去给他,眼神宠溺地看着他像只小动物一样地悉悉簌簌地把衣服穿上去,说道,“你以为还早呢,天色没大亮是因为在下雨。”   “哦。”宋篱说着,穿好衣服下了床,只把头发梳好了,也没来得及去洗漱,就跑出堂屋门去看外面的雨。   还是董武在他后面喊他,道,“你别跑到雨下去淋到了,试试这衣裳穿着冷不冷,要是冷还得去加一件。”   屋前的房檐是很宽的,约莫一米五,檐下的地方比外面的院坝要高二十厘米左右,上面铺着厚一些的石板,雨滴从屋檐落下来,在下面的青色石板上溅起一滴滴地水花,外面的院子里的一切都朦胧在一层雨里,桃树更是在雨里显得青翠欲滴,井边的水缸里水溅起一个个大的水花,马上又破裂了。   整个天地都在奏着一曲神曲,这是能够让人与这个平和美丽的世界融为一体的曲子。   宋篱站在那里,伸出手去接住从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手心是被水击中的痒痒的凉凉的感觉,他完全陶醉了,为自己能够见此美景而感到无比幸运。   董武出门来看他还站在屋檐边,便把他拉了进去,又用帕子擦着他打湿的手,道,“这么大了还玩雨水。冷是不冷?冷就要去加衣服。”   宋篱赶紧摇头,对着董武笑得像个傻子一样,道,“不冷。穿这么多怎么会冷。”   董武沉迷在他的笑容里,满心的温情,这个人是上天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他从宋篱身后搂过他,带着他进了厨房,先洗漱,然后吃早饭。   董武说的包面和饺子有点像,但是皮擀得比饺子薄,而且是用刀切成的四方小片,再用这种皮在里面包了馅儿,是董武早起起来剁好的肉馅,加了一些咸菜,然后还有葱姜和香菜,味道非常好。   宋篱吃得不断赞道,“真好吃。”   董武笑道,“以后下雨又得闲了就再做来你吃。”   这一天李婆婆没有过来,董武在堂屋里坐着用竹子做竹椅,宋篱拿着那本依然没有学完的论语坐在旁边看,不得不惊叹董武的手艺,于是很是好奇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么,连椅子都是你自己做。”   董武看着他露出个笑容来,却没有回答他,依然专注地做着竹椅。   空气里带着雨的气息,两人这样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便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的美好滋味。   要到午时,董武就起身带了斗笠去外面菜地里摘了菜回来,对宋篱说道,“我来做米粉疙瘩给你吃。”   宋篱赶紧应道,“好,好啊!”   有人做饭他吃自然是好的,这样的雨天,他只想懒洋洋地蜷在被窝里看电视,但是这里没有电视可看,于是坐在一边看董武做饭也是好的。      第二十三章 鱼塘      烧火的小房间里有一方小磨,董武舀了小半盆米,在里面放入几只干辣椒和胡椒。   宋篱按照董武的要求向磨石孔里舀入米粒,董武则推磨,这样小半盆米推了半小时左右,推完了董武把参了辣椒和胡椒的米粉从磨上扫入盆里,然后用陶罐装好,宋篱一直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如何做。   早上剁好的鲜肉还有一部分没有吃完,董武舀了一部分米粉放入一个陶盆里,加入一些水,打入一只鸡蛋,放一些盐,用筷子和匀,然后把鲜肉做成丸子,再在外面裹上一层做好的湿米粉;还剩有一些米粉,在里面加入切好成细丝的丝瓜和切细的青菜,和好,捏成一个个小丸子,灶上烧上火,水烧开后将两种丸子一起排在底上铺了荷叶的蒸笼上蒸,因为火大,蒸几分钟就好了。   宋篱一直在旁边看着,闻到从蒸笼里飘出的香味,带着一丝荷叶香,肉香,咸菜香,米粉香,还有丝瓜香的味道让他馋得嘴里唾液分泌是平时的几倍,不断问董武,“还没好吗?还不能吃吗?”   董武看他那馋猫样子就笑了,“再等等就好。”   “还要等多久啊,这么香了,一定好了。”宋篱眼中冒着光地把董武望着。   董武去打开锅盖看了看,然后说道,“好了。”   宋篱一声欢呼,几步窜到灶边去。   董武却马上止住了他,道,“还要再用水煮呢。到时候会给你吃的,别着急。”   宋篱被他这劝说小孩子的话说得很不好意思,只得克制住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董武回头看了看突然安静下来的宋篱,低头浅笑着把蒸笼从锅里端出来,然后把丸子都夹出来用刚才装米粉的陶盆装好,然后又拿了一个小碗装了两种丸子进去,拿了一双筷子,端过去递到宋篱手里,道,“来,吃吧!”   宋篱抬眼看他,看到董武温暖的眼神,本来要将骨气坚持到底的宋篱马上就在美食面前折了腰,接过董武手里的碗,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吹了吹,董武转身去烧新的水煮起来,宋篱吃了一个丸子,便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好吃啊。   看到董武还在做事,他于是夹了一个丸子转到他身边去把丸子伸到他面前,道,“来,你也吃一个。”   董武回头看他,宋篱那期盼的眼神让他心中暖暖的,笑着把那个丸子咬进嘴里吃了。   接下来董武便又烧了水,放了猪油,把丸子下进去煮,加入丝瓜片和青菜,煮成了很大一锅,煮好后便用那个大陶盆装起来,灶孔里也熄了火。   宋篱看董武把一盆汤菜端到堂屋里桌上,又拿了碗筷过去,便端着手里的碗也跟过去,好奇地问道,“不吃米饭吗?”   董武道,“吃这个就够了,里面不是有米粉疙瘩吗?”   “哦。”宋篱应着,也坐上桌边长凳吃起东西来。   董武给他舀了一碗这种米粉疙瘩放着,道,“里面的猪油很烫,你的放冷一些了再吃。”   宋篱赶紧点头,但是却没等冷多少就端过来吃了,这样用汤煮的和干吃的味道不太一样,用汤煮过之后米粉更好吃一些,汤也非常鲜美,他一边吃得半眯了眼,一边说道,“这个好吃。下次还可以试着用油煎了吃。”   董武道,“还有米粉,下次你要吃用油炸的,便又做吧!”   吃了一顿热腾腾又美味无比的午饭,宋篱就瘫在一张大竹椅上歇着了,董武去洗了碗,收拾了灶房后出来,看到宋篱已经靠在那里半睡了过去。   他要把宋篱抱上床去的时候,宋篱醒了过来。   董武道,“吃了东西也不走走消食,就这样睡了对肠胃不好,既然醒了就和我去村西头看看鱼塘,你去不去?”   宋篱其实是想睡觉的,但是又想去看看董武的鱼塘,于是就站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我去。”   董武换上了草鞋,让宋篱也换了一双高底有齿的木屐穿上,董武披了蓑衣斗笠拿了一把锄头,宋篱打了一把油纸伞,两人这才出了门。   雨并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   石板路湿漉漉的,显出黛青色来,远处的田野被蒙在一层雾气里看不真切,但是那翠绿的颜色却似乎是染进了天地之间一样,让雨也带上了一层碧绿。   董武怕把宋篱摔到了,便牵住了宋篱的手,两人从路上一路行过去,这时候正午时刻,路上没有人,从几家的院落门前经过,听到别人家里大人叫着小孩儿的声音,这声音从雨里传过来,似乎也带上了雨水的湿润与温软,和这雨的世界融在了一起。   路边的柳树榆树都长得非常好,李树桃树杏树上的果子精神地挂着,在雨里带着一种温润的晶莹。   走了一段之后就有一口很大的井,井水满满地,就差溢出来了,这口井修建地非常好,周围还用了石头围了一围,还供了一尊小菩萨,里面摆着几只成熟的杏子和两个米糕做供品。   宋篱不知那是什么菩萨,所以多看了几眼,董武道,“这口井是村子里一直用的井,怕是有几百年了,听说以前这里大旱,别的井里都没有水了,只有这口井还有水,现在村西头的人家都在这里担水吃。”   宋篱一脸崇拜地把那井看了几眼,井边不远还种有两株高大的树,树干倾斜,伸到了井口上面的空间,宋篱问道,“这是什么树?我以前没有见过。”   董武回道,“这是胡桃树。”   宋篱心想胡桃不就是核桃,没想到核桃树是这样子的。   再走十几米就是村子的大院了,有几十户人家将房子修在一起形成了几个大院,大院连接起来便有几条巷子,这里是村子的主体,而且里面还有李家的祠堂和非常宽的谷场。   董武并没有带着他从大院里面穿过去,而是从一边的小路走过,小路在房屋的外围,边上就是水田。   董武的两个鱼塘在往南边去的地方,宋篱老远就看到了,高兴地问董武,“那是鱼塘吧!”   董武笑答道,“是啊!就是那里的那两个。”   一条长着浅草的一米左右宽的路延伸过去,那里种着不少的李树柳树和桑树,在雨里是一片朦胧的绿色,宋篱原来还以为董武嘴里的鱼塘是他以前见过的那种小鱼塘,此时看到,才明白这鱼塘可真宽,站在一头看另一边,只能看到蒙蒙的雨,而看不到边界。   在鱼塘边上一座高出平地十几米的小山坡上有一座小房子,董武将宋篱带着到那房子里去,他们刚走过去,就有一个妇人站在檐下朝董武喊道,“武郎,你来看看么?”   董武应道,“霉雨下下来了,我来看看这里的水。”   对方笑着道,“水没涨,哑巴他才刚去转了一圈,每个水口都好好看过了,全是好好的。”   董武带着宋篱走进屋里去,那个妇人打量了宋篱好一阵,道,“这就是你媳妇呢,他们都说长得俊,这下看到了。可真是俊!”   宋篱每次都要囧一番,此时也不例外,他朝对方点了一下头。   从旁边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脚略微有点瘸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又黑又枯瘦,不过一双眼睛却非常明亮,是那种很精干的人,他看到董武就露出很欢快的笑来,朝他用手比着姿势,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董武对宋篱介绍道,“这是米大叔,一直帮着我看鱼塘。”   宋篱赶紧对他道,“米大叔好!”   那个男人看着宋篱愣了一下,然后嘴里呀呀地叫了一声,又红着脸对着董武比了老半天,董武笑着回答他,“嗯,我知道。”   他们还没吃饭,便招待宋篱和董武也吃,两人说已经吃过了,那个妇人还对董武佯骂道,“大中午的带着媳妇过来,居然是吃了饭的,这可不是让我招待不周。”   董武赶紧道,“我过两天带宋篱去县城里舅舅家,我也要出门干点事,需要离家好几天,就今天带着她来见见你们了。”   米婶儿很热情地硬是端了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糊糊递给宋篱,道,“这虾米糊糊好吃,你尝尝来。”   宋篱赶紧道谢。   董武亲自要去看一遍鱼塘周围的水口,便让宋篱坐在这里等他。   米婶儿唠唠叨叨地说些董武又有头脑又能干的话来,还让宋篱以后一定要好好跟着他。   宋篱听着,不时应一句。   然后米婶儿又说道,“我和哑巴当年受了难,是武郎收留了我们,让我们来给他照看鱼塘,才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他是个大善人啊,要不是他,我和哑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估计也就只能讨讨饭。好人是有好报的,菩萨的眼睛都是看着的,你跟着他不亏,我看得出来,武郎是心疼你的呢。”   宋篱赶紧又应是。   似乎有一定年龄的妇人都认为漂亮的媳妇在村子里留不住,一定要好好教育宋篱一番让他安分守己跟着董武才行。   董武出去了有一个多小时才回来,沿着两个水塘的岸查看一圈便要一个多小时,由此可见,这两个水塘的确够大。   宋篱不知道这里面每年会出多少鱼,不过,的确可看出董武挺能干的。   宋篱不知道要是自己以后也要创业做事的话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想来他以前学过的专业怕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第二十四章 储蓄      宋篱又跟着董武一起回去,董武手里提着一小桶米婶儿让他带回家的杂鱼,“现在的天气没法晒咸鱼,不过,里面的小鱼用来熬汤正好,喝鱼汤好。”   董武坐在檐下把带回来的鱼都处理了,宋篱进卧室里坐上床擦干了脚,把外面微微湿润的外衫脱掉,就爬上床睡午觉去了,裹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只想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睡下去。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董武说他出门去看看稻田,宋篱迷迷糊糊地应了,又睡了过去。   他现在堪比一只猪,每天加起来的睡觉时间得有12个小时。   宋篱起床的时候屋里非常安静,他愣了好一阵才去洗了个脸,坐在卧室里嚼着蜂糖糕吃,然后看看书。   听到院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他才起身站到窗前去,看到是董武回来了,这时候雨已经住了,但是并没有出太阳,天色稍微放开了一些,天地间依然都是湿漉漉的。   董武在院子里洗了手脚才进屋里来,看到宋篱在看书,便道,“可算起了,还想着你能睡一下午。”   宋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董武道,“我去李婆婆家里和她说说让她给我们照看家里的事情,过会儿还得去打两条大鱼,明天就正好去舅舅家里给他家带去。”   宋篱应了,看董武做事去了,自己便进厨房里去做事。   过了一会儿,春英打着伞到他家来了,两人说些话,时间也过得很快。   晚饭李婆婆和春英也在他家吃,因为下雨,晚饭吃得很早,晚饭后,董武便收拾起东西来,收拾了他和宋篱的衣物用只小藤箱装好。   宋篱站在旁边帮忙把衣服递给他,董武问道,“还有什么要带到舅舅家去的不?”   宋篱对于去董武舅舅家到现在都还有点忐忑,看了看董武给他收拾的东西,便道,“书就算了吧,我到他家去了不看书。”   宋篱作为私生子出生,从小到大很多时候都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他其实很想让别人都喜欢他,所以想事情时总是会想让别人高兴点。从李婆婆看到他看书就皱眉可看出,老一点的妇人都见不得他看书,所以他觉得董武舅母定然也不喜欢他看书,那么,便不用把书带去了。   想到董武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他想他有必要讨好董武的舅母,这样可以让董武不至于太为难,他总归得为董武的处境好好想些的。   对于宋篱来说,董武现在不仅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恩人,毕竟他初到这个地方来,董武便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养着他,让他有衣穿有饭吃有房屋住,担心他冷到担心他饿到。即使是他以前的家人也从没有人待他这样好过。   只要是有良心有感恩之心的人,都该有这种感受,想报答董武,不想让他为难。   董武把放进去的两本书又拿了出来,道,“不带书也行,舅舅家里有书你看。”   在床边的一块地砖之下有一个洞,里面放着一只陶瓷坛子,董武将地砖搬开,把坛子拿出来,宋篱站在旁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道,“这是藏宝洞哦。”   董武看他那睁大眼睛满脸含笑的样子就想亲他一口,但是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他把坛子放在桌上,又用布擦干净了坛子外面的灰尘,揭开上面的盖子,果真从里面掏出了好几锭用布包起来的银子,宋篱看得一愣一愣地,道,“居然真的是银子呢。”   董武把一锭很大的银子放到宋篱的手心里,道,“你摸摸,自然是真的银子了,还有假的么?”   宋篱也跟着笑起来。把这古代的银子拿在手心里掂来掂去,道,“就是用这些钱去买地么?”   董武点头,“嗯,是啊,你手里的元宝是五十两,前年在钱庄里用散银换的,这只是二十两一个的,这里共有一百七十来两,再去舅舅家里借一些也就够了。”   宋篱听董武这样说,把手里的银子拿着看了好一阵,道,“这个就是五十两么。是有些分量!”   这里人们的生活富裕,物价水平很低,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个铜板,一个铜板可以买一个肉包子了,而且董武说卖一只竹椅也只得几十文钱,这样算来,一个铜板相当于现代一元多,那他手里的五十两的元宝便相当于六七万左右,而且这个元宝虽然是五十两,但是别人想要换这个元宝去的话,便要拿多一些的散银来换,所以其价值应该比五十两多,最主要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土地很便宜,所以董武这些积蓄还是可以买不少土地的。   宋篱把银子在手心里玩了一会儿就递给董武了,董武笑着接过去和那些银子放在一起然后用两只深色布袋子分开装起来,放到床头去等着第二天早上带走。   董武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这才去端了热水来洗脸洗脚。   宋篱睡觉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压在枕头边的银子,道,“放在这里我心慌慌!”   董武问道,“为什?”   宋篱故意惊道,“这是钱啊,这么多钱!”   董武笑着在他身上的被子上拍了一下,道,“睡吧!等买了地,这些钱就不是我们的了。”   宋篱听他说这钱是“我们的”,心里感觉怪怪的,却又升起一股温暖的感受来。问道,“这些钱你存了多久啊?”   董武想了一下才道,“父亲留下的一些买鱼塘后还有剩,其他的都是这些年存起来的,舅舅家在县上在云州城里都有铺子,我帮着他收咸蛋也赚了一些钱,其他的大多是卖鱼和卖杏子的钱,这里这些钱只是我自己存的一部分,还有一些钱是放在舅舅家里让他们帮忙保管的,把钱分开放总是比较稳当些。”   宋篱听他讲家里的家产和来源,不由得心里暖洋洋的,这是董武完全把他当成最重要的家人了才将这些讲给他听的吧,他不由得将被子掀开来,伸手去抓住了董武放在被子上的手。   董武的手很热,带着粗糙的茧子,但是却宽大有力,宋篱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他的心里在这一刻的确是想着永远牵住这只手的。   董武因他拉住自己的手而愣了一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包裹着握了起来,声音平稳低沉,但宋篱却能听出他打心眼里的郑重的坚定,“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不要想以前的家了好吗?”   宋篱因他这一句话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略微哽咽,道,“我是把你当成最亲的亲人了,我以前的家里都不是值得我去想的,我不会去想。”   有了宋篱的这个保证,董武总算放下了些心。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担心宋篱会跑掉跑回家去的,这一段时间的观察让他明白宋篱并没有想过要跑掉,也没有望向什么地方遥想他原来的父母家人,所以才放下些心来。   不过想到他救下宋篱的时候,宋篱被人抓住要卖到窑子里去,而他的家人居然没来救他,可见他原来的家里的确是有些问题。   这次让宋篱住到舅舅家里去,他挺希望宋篱能够和他舅母好好相处,毕竟,他一直很尊敬他的舅母。   他的舅母曾经生过三个儿子,但是每个都在五岁之前夭折了,算命先生说他舅舅和舅母养不住儿子,所以他们也只好不再强求,之后生了个女儿,现在长到八九岁上,倒是不再像以前的儿子一样多病多灾,这才让这两人宽心一些,于是便一直把董武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上次他舅舅去云州城买了一匹布回来给他舅母,他舅母便把其中一些让他带回来给了宋篱,这不仅是他舅母爱护他,而且是她希望宋篱能够好好跟着他过日子。      第二十五章 魏家      这是宋篱第一次离开这个村庄。   离开时天还没有大亮,蒙蒙细雨飘洒在天地间,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清冷起来。   大一早起来然后收拾一通吃早饭,之后就和李婆婆告别,往县城里去,在路上的时候,宋篱便还处在没有睡醒的昏沉状态,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瞌睡,想来只能是与他现在身体年龄还小比较嗜睡有关吧!   因在下雨,他们是坐船进县城的,一大早,那里已经等了一艘乌篷船,而且上面已经坐了好几个要进城的人,董武打着伞提着箱子带着宋篱过去,里面的人便朝他打招呼。   进了船,宋篱便坐在董武身边,和一众人打过招呼后就躲在董武身边悄悄打瞌睡,他身体不由自主靠在董武身上,垂着头,精神倦倦的,董武便伸手揽住他的身子,让他睡得舒服一些,宋篱便因此心安理得地打起瞌睡来。   而在座的其他船客只会认为小两口关系好情意正浓,便各自说些话,倒也没笑话两人的黏糊。   又等了两人上船,船公便一声吆喝,开船了。   宋篱半途醒过来,望着乌篷船外的细细密密的小雨,以及被这细雨笼罩住的世界,前面掌篙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船尾掌舵的是她的丈夫,雨水落进河里,溅起一点点的小涟漪,化成一个圈,然后晕开消失不见。   船前行着,能够看到河里的碧水被船划上一道道波痕。   船在江心游,两岸的青山与田野慢慢地往后退着,在细雨里,一切都被包含在温情的湿润中。   船要走大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多小时才能够到,船上的人谈天说地,讲起外界的八卦来。   其中一个是外出走商的,刚从京城里回来不久,这又要到云州城里去,他一直高谈阔论,讲的那些在外的见闻让一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不时要多看宋篱几眼,似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宋篱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此时也不得不发觉了,看到宋篱看过去,那人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些,董武自然发现了有人想勾搭他家娘子,于是低头小声问宋篱道,“冷么,再披件衣裳吧!”   董武坐在靠外的位置,把可能会吹到宋篱身上的风都挡完了,宋篱自然不冷,于是答道,“不冷,不用麻烦找衣裳出来了。”   但董武硬是开了箱子拿了自己的一件长衫出来盖在宋篱身上,宋篱靠在董武身上,被遮得只剩了两只眼睛在外面,不过这样的确一下子更暖和了,他满足地靠在董武身上,也听起那人讲起京城轶事来。   “尚书魏青琏魏大人是咱云州府里出去的。你们知道尚书吧,宰相下面就属尚书的官儿最大,宰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比皇帝矮那么一截截,尚书就只比宰相矮那么一截截……”   这人才刚说到这里,便有人笑道,“那皇帝他媳妇皇后娘娘怎么算呢?”   天高皇帝远的,其实大家说话并不是特别顾忌,比起说什么云州府出去的尚书,大家更想听皇帝后院里的八卦。   “哎,这你们不知道啊!皇上不是现在没有正妻的嘛,哪里来的皇后。”那人解释道。   “没有皇后,有别的娘娘的嘛,谁家不是妾室更讨喜欢,枕边风更能吹呢。”   “这可不能这样说,当今皇上至今可出过什么因女人而起的招人口舌的事情,你们且说说,你们打哪里听过了。当年那吴皇后家里被皇上和底儿端了的事,不就是因个小舅子犯了事,连皇后都给打入了冷宫,才三年那吴皇后就病死了,之后可就没皇后了,大伙儿心里不是明白着,肯定是皇上忌讳吴皇后家里的势力,故意给整治下去的。有了吴皇后的事儿,后面哪位娘娘还能够上得来,皇上他也不是听枕边风的人啊,不然现在还真能够成这样的太平盛世。”   此人说得挺有道理,宋篱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于是他受鼓励似地讲得更起劲。   “还是要说到这魏大人身上来,这云州府,他可算得鼎鼎大名啊,今年刚过花甲,一生就应了他那名儿,清廉两字,还是先帝时,我们云州府发了大水,他还没做到尚书那么大官儿,就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连他夫人头上的金钗也卖了,就为筹钱来赈济咱云州府,之后穿着补丁衣服上朝,先帝看到了,可是给了大大的表彰的。就说这一件事儿,大家也不得不服着吧。他那夫人又是谁呢,乃是死了的吴皇后的亲妹妹,只是庶出而已,当年皇上处理吴皇后家里的事儿,这魏大人可没受一点影响,稳稳做着官儿,大家都想这是皇上念着他清正廉洁一心为民……”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明白,但这人却马上转折道,“那就错了。皇上那是什么人啊,一件事儿能给你记一辈子呢,就今年前两个月,这魏大人家就遭了殃了,说是魏大人的大儿子在咱云州来视察河堤的,被人告了一状说是贪污了,这河防一向是皇上最重视的地儿,谁敢在这上面吃钱啊,那都得严办,魏大人这大儿子马上就要被抓回去调查,他看是逃不过杀头了,就自己跳河自尽了,这下,可就把整家人都给害了。”   大家都跟着唏嘘两声,道,“敢贪污的,就要严办,他是尚书的儿子该杀也得杀啊!”   那人也点头,但接着说道,“这贪污案估计好些人都知道,不过,接下来的事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知道的了。”   听他这样说,大家都竖起耳朵来听,连宋篱都把耳朵竖起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上自然要派人下来仔细彻查,那位尚书魏大人因为大儿子的事儿居然气怒交加中风了,没两天就死了,他家夫人也跟着悬梁自尽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小儿子,那小儿子跪在宫门前喊冤,被皇帝招进宫里去就没有出来,现在,整个魏家算是树倒猢狲散,据说魏大人的大儿媳妇带着儿子在从云州回京的过程中病死了,她那个儿子,生下来就有些傻,被缺德的人看他长得好看拐卖了,至今找不到人,你们说,好好一门高门大户,就这样两个月内就倒了。”   大家都随着他的讲话而心绪跟着转,宋篱也不由得觉得这家人过于惨了,同情地叹了口气。   其他人也都在叹气。   其中一人还道,“还是做平头百姓好,可没有那些大官人家的这些事儿。”   “现在觉得魏家惨了吧,更惨的还在下面呢。”这人说出这句话来,大家都又看向他,心想还有更惨的,还能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惨。   “要说那来视察河防的魏大人真贪污了还好,现在查出来居然没有贪污,是人诬告,现在京城里,朝廷里因此可是被掀起了轩然大波啊,这么一门忠烈,为国为民,就得了这么个结局。”   这下大家果真心中同情更甚,人人都摇头叹息,那人也道,“皇上要好好查这事儿,若是真是魏家在朝上的仇人搞的鬼还好,要是这本就是皇上记着当年吴皇后家里的事儿,这时候才来整治魏家,咱们这皇上可就真的太深了,哎,做臣子的难啊。”   “还是做个普通人好啊,那些争争斗斗的事儿,咱们这脑袋瓜子也想不出来,要是去让那些聪明人算计几次,这可就是活不了的事了。”   这话倒是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共鸣。   他这关于魏家的八卦讲完了,看出去,便也能够隐隐看到雨幕之后的县城了。   大家都整理起行李来,准备上岸。   宋篱却依然靠在董武身上没有动,董武低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宋篱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心里特别难受。”   “是胸口疼吗?”董武关切起来。   宋篱还是摇头,道,“不是,只是很不舒服,心里堵得慌。”   “那要揉揉么?”董武问道。   宋篱把脸在他的胸膛里埋了一会儿,闷闷地说道,“不用,我就是心里难过而已,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靠一靠就好了。”   宋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了这个故事会这样难过,但是,这种伤怀却是拂也拂不去的一样,只将他压得似乎气也要喘不过来。      第二十六章 县城      青砖碧瓦的房屋,青石的街道,县城融在一片细雨纷飞里,细雨溅在房顶上,溅在地上,溅在河岸的柳树上,如同起了一层薄烟,让一切都朦胧起来。   在码头上下船,虽然依然在下着小雨,但此时天色要亮堂一些了。   董武提着箱子,还提着一个装着两只处理干净的大鱼的带盖的篓子,宋篱想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他并没有给他。   这时还早,但码头上已经挺热闹了。   码头上停着不少船只,宋篱他们处在的位置大多是中小型的乌篷船,在另一边的码头上却有不少大船,董武看他看过去,便说道,“那边的大船很多是去云州府的,有些货船还会直接去京城。”   宋篱“哦”了一声,从这繁忙热闹的码头,就可看出这个县城是一个很富足的县城,船运十分发达。   码头上船公的吆喝声时不时便有,还有专门的挑夫站在一边的大榕树底下等着生意,有人上船离开,也有人下船到来。   宋篱撑着伞站在董武身边,看着这繁忙的景象,如同看着纯美电影里的场景一般。   董武一手搂过宋篱的肩膀,接过宋篱手中的伞,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往前走,董武道,“前面有一个廖烧饼,是整个珉阳县都有名的,你要去尝尝么?”   宋篱此时精神依然不太好,董武以为他是因为那位魏大人家的事情而被惊了魂,那位大人家里的确是惨了些,像宋篱这种胆子小又极富怜悯之心的听到后的确容易陷进伤怀的情绪里去。   董武喜欢且怜惜这样的宋篱,他想,也许去喝点热粥吃个烧饼宋篱精神会好些,毕竟因为这天早上起得早,宋篱早饭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那家烧饼店就在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这里各种人很多,但那一家并没有非常挤和排队,也许是因为虽然是烧饼店但门面比较高的缘故,也有这一日在下雨生意比较清淡的缘故!   董武带着宋篱进去,宋篱接过他手里的伞收起来。   叫了烧饼和鱼片粥,付了账,然后在堂上坐下来。这种小吃的店因为招待的客人很多时候都是比较忙的,所以几乎全是要先付账再上东西。   堂子里坐着的几乎全是男人,大家边吃边说着话,大多是码头上又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云州城里发生的事情,当然也有说本城里发生的大事的。   宋篱进去,大家不由都要多看两眼,先是明眼看,后来便偷偷看。   漂亮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漂亮成这样的却很少见,不仅少见,而且漂亮人哪个不是先被养在深闺里,嫁人后又住在深院里,这种被夫君带出来走的几乎没有。   大家目光那么露骨,宋篱兀自因为魏大人家的事情还在伤怀而根本没有去注意周围环境,董武却不得不因为别的男人打量他的娘子而处在警备状态。   一只烧饼,配一碗鱼片粥。   董武专门为宋篱点的,他说他早饭吃饱了不需要再吃。   虽然鱼片粥不含一点腥味,且味道极鲜美,但宋篱只喝了几口粥便不吃了,烧饼也只咬了两口,就觉得太油。   他在家里形成了习惯,为了不浪费总是把吃剩下的给董武,于是此时也习惯性地直接把剩了大半碗粥的碗推到董武的面前,烧饼没吃完的也递给董武。   董武接过后柔声问道,“你在家也吃得少,现在吃这么点就够了吗?”   宋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精神这般不好,但心里那种被堵住的感觉着实让他闷得慌,明明觉得饿,却什么也吃不下,他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吃不下了。”   董武只好握了握他的手,把他剩下来的东西迅速吃了。   吃完就带着宋篱离开了烧饼店。   两人走后,烧饼店里的男人便毫无顾忌地说起刚才那小娘子来,“长得可真俊,只是,配那样一个男人可惜了呀!”   董武一身粗布衣服,在人们看来的确是属于乡下穷人的范畴的,所以大家才认为他配不上他那漂亮的小娘子,倒并不是说董武样貌或者人品差配不上之类,而是说在钱财上配不上。   “你怎知两人是夫妻,那姑娘还扎着辫子呢,还没出嫁吧。兄妹还差不多。”   “怎不是夫妻,看两人之间那小眼神,是兄妹之间有的吗?”   “是不是夫妻去打听一番自然知道,要是那姑娘家没出嫁,谁找媒婆说媒去啊……”   “说媒?看那小娘子嫩成那个模样,娶回家了估计得是供个姑奶奶,我还想回家了就有热饭吃呢。”   “嘿嘿,你还嫌弃,我们这云州的知府大人的八姨太我是见过的,就是咱珉阳县里杜家庶出的女儿,当年不是传得美如天仙,我看了也就是脂粉涂得均匀而已,刚才那个小娘子可比她要好看,这可不是我甄三空口无凭说假话,以后那杜家女儿再回娘家来探亲,你们在这码头坐着,看到了就明白我句句是实。刚才那小娘子,哪里是用来干活的,让她干活那是你们这帮崽子不知道怜香惜玉……”   大家一番讨论,走远的宋篱和董武是听不到的,街上湿漉漉,董武看宋篱走得鞋子和裙摆全都湿了,于是不忍心地说道,“我们且去让马车送我们过去吧!”   宋篱看向他,“有马车吗?”   董武点头,“再退回去一截,就有一家车马驿,可以去让送我们。”   宋篱想了想道,“是不是挺贵的啊,你不是还要借钱买地么,我们还是不坐马车了,省点钱吧!”   宋篱的体贴让董武心里微微犯疼,两人最终没有去坐马车,而是继续步行去董武舅舅家。   董武的舅舅家在城南边,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总算到了。   他家的大门在城南边临街,砖砌的院墙,院门关着,董武去敲了敲门,马上就有人跑来开了门,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宋篱还以为她就是董武的舅母,没想到董武却叫她,“付婶儿!”   对方看到董武眼睛就是一亮,马上满脸堆笑,道,“哎,是武郎来了啊。”她又看到宋篱,愣了一下才闪烁了一下眼神道,“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吧!好俊呐!快,快进来!”   宋篱向她说了一句“付婶儿好。”   对方更高兴了,赶紧把两人拉了进去,而且还朝屋里喊道,“夫人喂,武郎带着他媳妇儿来啦!”   进了院门是一个照壁,左边和右边都有角门,绕过去便是一个挺气派的堂屋,宋篱想到董武舅舅家里还挺富裕,房屋这么好。   此时已经从里面迎出一个身材略微有点壮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那妇人笑着迎向两人道,“武郎来啦!”又打量了宋篱,看到两人的裤腿都湿了,便怪道,“怎么也不说说什么时候到,也好让家里的阿鲁去接你们啊!”   董武已经和宋篱进了堂屋,董武拉过宋篱,道,“舅母,这是宋篱!”   宋篱赶紧对她露出个笑来,“舅母好!”   看到宋篱乖巧听话,舅母脸上现出一个释然的高兴的笑容,她身边的小姑娘已经巴到董武身上去,略微有些羞怯地躲在他后面看宋篱,还小声说道,“这位姐姐很好看!”   舅母把那小姑娘从董武身上拉下来,对宋篱道,“这是你妹妹,小珍。”又骂那小姑娘道,“可不能叫姐姐,叫嫂嫂才行。”   那个小姑娘一双大眼把宋篱望着,又不好意思地躲到她母亲身后去。   舅母问两人吃过早饭没有,听两人说吃过了,看到宋篱脸色有些发白,精神倦倦,似乎有些着凉的样子,便让付婶儿去熬姜茶来给两人喝去凉气。   舅母早知道了宋篱要来住,便已经准备好了房间,就是董武到他家平素住的地方,宋篱被带到房间里去换一身干衣服和干鞋子的时候,舅母便拉着董武说起私房话来。   “你这娘子现在看来还总算像话一些了。不过,你看她长成那副模样,俊是俊俏,不过,别背着你被别的男人勾搭才行,我总觉得她那个样子总让人安心不下。”   董武知道他舅母说话总是非常直,直到让人受不了,“舅母,你放心吧!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和他多多处几天就会明白的。”   “但愿是这样。不然你虽不是我的儿子,她不是我的儿媳妇,我也要让你休了她。”舅母非常干脆地说道。   董武只能叹了口气。      第二十七章 舅舅家      宋篱换好了一身干衣服,衣裳白底上带着靛蓝色的花纹,虽然极其普通朴素,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干净而轻灵的感觉,让他的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清如琬河水的美好。   董武和舅母杜氏已经走进屋来看他,付婶儿跟在两人后面端了两碗姜茶进来。   宋篱看到杜氏就露出个笑容来。   舅母看他的穿着和神情动作,甚至他身上没有任何首饰,能够判定他决计不是一个狐媚子一般的人物。   甚至宋篱小小年纪,身上透出一股云淡风轻与洒脱来,动作沉稳,并没有小女儿的怯怯羞羞,却又没有别的漂亮女人的那种故意勾人之态,漂亮得讨人喜欢,并不让人厌恶。   当初董武突然要成亲,派了一个人来告诉他舅舅,他舅舅连夜赶过去,第二天董武就简简单单成婚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舅舅和舅母都挺生气,他舅舅还好,去看了那个小娘子的确是漂亮到是个男人都想占为己有,所以并没有怎么反对;但舅母就不愿意了,这才有她专门去董武家里教育了他一顿的事情。   甚至因为舅母对董武的这门亲事不满,她家只送了银钱而没有送别的礼。   现在看到宋篱身上任何首饰都没有,寒酸了些,而宋篱给人的感觉的确是让人喜欢的,她取了手上的一只碧玉镯子就往宋篱手上戴,道,“这镯子是你舅舅几年前从云州城里买来给我的,现在我也没准备别的见面礼,就把这镯子给你了。”   宋篱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妇人的手灼热而有力,拉着他,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董武笑着提醒他,“快谢谢舅母啊!”   宋篱这才对杜氏道,“谢谢舅母。”   杜氏笑道,“谢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然后又拉着宋篱到围榻上去坐着。   付婶儿把姜茶放到围榻上的矮桌上,杜氏就端了一碗递到宋篱手里,道,“你看你是路上吹了冷风了吧,脸色这般差,快喝了这碗姜茶,不然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宋篱道了声谢便接过了茶去。   他坐在那里,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姜茶慢慢啜饮,这个姜茶是把晒蔫了的姜切细和着炒米以及茶叶胡椒放在铁碾钵里碾细,然后再入锅里煮,之后放一点盐和糖形成的,看起来有点糟,但味道居然一点不差,而且很好喝。   这种茶比一般的姜茶要对驱散风寒和去湿更好,因为云州大部分地方都是水乡,所以,这种茶在这里很流行,下雨或者身体有所不适便都喝这种茶。   自然,平素的泡茶他们也喝得多,这里是全国茶叶消耗量排在前面的州府。   董武在围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喝了另一碗姜茶。   这时候吴雪珍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吃着糖,道,“爹爹回来了,看,这是他买给我的。”还把手上的用纸包包起来的糖给大家看。   杜氏看她吃糖,就道,“你可少吃点,快,给些你嫂嫂吃。”   吴雪珍赶紧拿过去迅速地放了一些在宋篱旁边的桌上,然后跑到董武身边要他抱。   听到外面有声音,杜氏起身去迎,宋篱也赶紧起了身。   “武郎来了是不是,让人去买些好的吃食回来,你好好操办一顿饭才是,我刚从大哥那边回来,既然武郎来了,就让阿鲁去他家叫锦文一起过来用饭吧!”   说着话,舅舅已经走进内室里来了。   虽然他是做生意的,但一看并没有商人的陋习,反而给人很儒雅风流的感觉。   董武的母亲娘家里姓吴,他的舅舅吴旭和吴锦文的父亲吴恩儒,以及董武的父亲以前做过同窗,关系很不错。   吴旭家里一直是开铺子做生意的,吴旭当年没中举人就直接回家从商了,董武的父亲则娶了他的妹妹在乡下生活,而吴锦文的父亲则中了举人,却一直没有考上贡士,之后一直是本地的学政。   所以,吴锦文家里的门第稍微高点,但也并不是高不可攀。   董武舅舅家里和吴锦文家里并没有很近的血缘关系,无非都是姓吴而已,不过吴旭当年认了吴锦文的父亲吴恩儒做大哥,又同住县城,来往地多,就一直关系很亲近。   杜氏听丈夫这样吩咐后就赶紧出了这边厢房去吩咐下人办事去了。   董武手里抱着吴雪珍,对吴旭道,“舅舅,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请要和你商量。”   吴旭笑着过去把女儿抱到自己手里,他前面死了三个儿子,现在只得这么一个矜贵的女儿,自然是非常喜爱和娇惯的。当年杜氏也有叫他纳妾,但是算命的说他今生无子,所以既然命定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便没有纳妾。   到现在,便依然和杜氏夫妻情深,关系甚笃。   吴旭又看到一边的宋篱,不由得愣了一下,之前他自然是见过董武这个小娘子的,只是那时候的他有些呆呆傻傻,虽然看着很漂亮,却没有现在这样的活气与轻灵之气。   他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声董武果真是好眼力,把这么个小娘子迅速娶了回去。   董武拉了宋篱的手一下,道,“这是舅舅,快叫人啊。”   宋篱于是道,“舅舅好。”   “哦,好,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和武郎到我家来,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不要拘束了。”吴旭说着,就把女儿放到地上,道,“小珍,在这里陪着你嫂嫂,我和武郎去说些话。”   吴雪珍笑着道,“我刚才把糖给嫂嫂一些了,嫂嫂好看,我喜欢她。”   吴旭笑着拧了她的脸一把,道,“和你嫂嫂玩吧!”   董武和宋篱小声说了一声,“我和舅舅去谈谈买地的具体事情,你就在这里坐坐吧,要是倦了,就先睡会儿。”   宋篱道,“你去吧,我没事。”   董武和吴旭出了门去书房,房间里只剩下了宋篱和吴雪珍,吴雪珍想和宋篱亲近,但是又有点不敢和他亲近,毕竟是刚刚才见的陌生人。   宋篱坐在围榻上,对吴雪珍微笑道,“过来坐吧,小珍,你几岁了?”   吴雪珍看他对自己露出亲切温和之色,就走过去爬上围榻坐在他旁边,道,“有八岁了。”   她说的是虚岁,按照实岁只得六岁多,看起来是个很小的可爱的小女娃。   宋篱之后也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好了,吴雪珍就不断望着宋篱看,嘴里吃着糖,吃得满手满嘴都是黏糊糊的,宋篱只好去拿了屋里晾在水盆架上的巾帕给她擦嘴擦手,发现干帕子擦不干净只好又去把巾帕沾湿了给她擦拭。   宋篱的动作细致又轻柔,睫毛微微低垂,神色温柔,那种柔和的美让吴雪珍看呆了,等宋篱给她擦好,她就要宋篱抱她,还道,“嫂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以后我要和嫂嫂一起。”   宋篱被她的话逗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吴雪珍虽然还小,但是已经不轻了,他几乎抱不动她,只得费了力气抱着她坐在围榻上才轻松些,吴雪珍吃了糖就又要喝茶,宋篱给她倒了茶,她喝后又从宋篱身上挣脱下去,蹬蹬蹬地跑出门去了。   孩子总是太跳脱了,宋篱也没管她离开是去做什么,便撑着手坐在围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象发呆。   院子里细雨纷飞,将两株茂盛的碧桃树蒙上了一层细细烟气,让它们的叶子绿得似乎在闪闪发光。   院中的青石地板湿漉漉的,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一只小燕子从细雨里飞进院子里来,然后飞进一个屋檐下,想来那里有它的巢。   吴家有两进房子,宋篱此时住的是西边的厢房,这里平素便是用来待客的,显得有点冷清。   小雨细碎的声音,还有啾啾鸟鸣传进耳里,便再无其他声音,宋篱发了会儿呆,便有那位付婶儿又端了些热点心和提了一壶热茶进来,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她便说道,“夫人出门去了,过会儿回来就来陪着小娘子说话,你先吃些点心,要是坐着冷了,老婆子去给你那件厚衣裳来。”   宋篱赶紧道了谢,又谢绝了她去给自己拿衣服。   付婶儿放下东西,又看了看他这才出门去了。   宋篱拿了一个糕点放进嘴里,微甜的味道,还带着一股红薯香,想来是用晒干磨碎的红薯粉做的,味道很不错。   房间里太安静了,他倦倦地就打起瞌睡来。   董武来拿东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他闭着眼睛靠在矮桌边,他在心里轻叹口气,心想宋篱要睡觉怎么不上床去睡,这样坐着冷到了该如何是好。   董武走过去,准备把他抱到床上去,宋篱醒了过来,看到是他就露出个笑容来,“你不是在和你舅舅说话?”   董武道,“我来箱子里拿点东西,你既然倦了,就先去床上睡会儿吧!”   宋篱摇头,“这是在别人家里,又是大上午的,怎么好意思去睡觉。”   董武手指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用讲究,去床上睡吧!舅母问起,我会说你昨晚没睡好,今天在船上又吹了风受了凉,她不会怪罪你。”   宋篱心里这才松动了一些,被董武押着躺到床上去了。   董武给他把被子盖好,又柔声说道,“睡吧。等午饭时间就叫你起来。”   宋篱点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董武从他们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他写的那一份各种预算和材料表,又看了看宋篱,这才离开了,并且把门也带上了。   宋篱躺在床上开始并没有睡着,耳朵里是雨滴敲在瓦上的细细碎碎的声音,便在这安宁祥和的氛围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宋篱以24岁成年之龄、且还是大家庭的私生子穿到古代却安守现在生活,很多人觉得这个是个bug,认为宋篱要是年龄小一些,穿过去变成这个样子才更合理。   我要在此做一下解释。   在我的理解里,只有人长到一定年龄,并且有一定阅历,知道这个世界的暗藏的让人心凉的潜规则之后,极大多数人便会变得得过且过,安于现状,只求平平安安,和和顺顺就好,什么改变世界啊,什么变成豪富啊,成为有权势的人啊……这些想法早就被磨光了,是不会去想的。且这是人的共通,不分男女,我周围那些以前豪情壮志的男人到现在还保持着豪情壮志的,寥寥无几,大多都变成有钱能够过日子就行了,甚至责任感强的都没几个。甚至还有家中很有家底的男人在我面前感叹,来个男人娶了我吧,他觉得当男人要养家太辛苦了,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我觉得现在这种男人在社会上一点也不是少数。   所以,像宋篱这样保持着一颗良善之心,并不是坐吃等死,愿意去积极地生活,虽然他的确没有要开拓什么天下霸业的志向,但我觉得他这样还是不错的。   至少,我能够接受他。   以上的观点,我觉得一定有人定然是有同感的。   我一直认为写文也好,看文也好,都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所以,我写文是希望让看的人能够觉得欢喜的,毕竟现实生活已经够让人疲累了,要是你找的娱乐来看文也看得很难受的话,那我实在对不住你了。   所以,要是亲爱的你看不下去这文的话,你可以去找你喜欢的看,真的不用坚持让自己看下去。   ps。本文是种田文,一直都会是一些琐碎的家庭生活,无论董武同学将来是否发家都一样。像是朝堂之争啊,宫廷斗争啊,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高技术含量了,我实在写不好,所以不会写的。      第二十八章 生病      中午的时候,雨比早上下得要大一些,落在瓦上叮叮咚咚。   董武进内室去叫宋篱,看到宋篱依然睡着,   他习惯性地把脸侧向床里,董武在床沿坐下来,只看到宋篱露在被子外面的白嫩小巧的可爱耳朵,和顺滑的黑发,他不由得伸出手指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那种柔软顺滑的感觉似乎从手指经过神经传到了心里,让他心中也泛起一股无法诉说的柔软来,他微微笑了笑,后又摸上了他的耳朵,宋篱的耳垂极软,手感异常好。   宋篱的耳朵很敏感,被董武摸上去他就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抗议的呢喃。   董武以为他醒过来了,便俯下身去看他,宋篱这时候正好转醒,慢慢睁开那双深褐色接近黑色的眸子,里面潋滟着一层朦胧水光,深深的,勾人魂魄,董武被完完全全地迷住了,甚至想亲吻上去。   而宋篱这时候眼睛才真正聚起焦看清眼前的人,他呢喃了一声,“董武。”   董武将脸离他远点,手指头在他的脸颊上滑过,道,“该吃午饭了。”   宋篱低声“哦”了一声,想要爬起来却又没什么力气。   董武将他搂着扶起来靠着床头坐好,看他因为睡觉而脸上起了一层红晕,气色比早上好多了,便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虽然气色看着好些了,但宋篱精神并没有好多少,反而头更加隐隐作痛,他蹙了一下眉头,声音小小的,“我做了一个梦,好像很伤心。”   董武看他那蹙眉的样子就心生怜惜,给他掩了掩被子,问道,“是什么样的梦?可以和我说说么?”   宋篱低着头想了好一阵,想着他的头就更疼。   梦中的他似乎比现在还小一些,在一个种着花的园子里,他坐在椅子上,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少年拿着书读给他听,然后让他跟着他念,但是他总是念得不好,无论这个小少年怎么教他,他都念不好,他明明是很想念好的,却总是做不好。   那个小少年虽然一直很有耐心,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很是失落地样子,道,“归真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变好呢?”   看到他那样伤心又失落的模样,宋篱不由得抓住他的手安慰他,“小叔叔,你别生气,归真乖,很乖……”   那个小少年被他逗笑了,那种温柔又欣喜的笑容让他本就漂亮的脸显出更加迷人的神采来,甚至把宋篱给看呆了,口水都流了下来,那个小少年赶紧拿了手巾给他擦了嘴,还笑道,“我知道你乖。”   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眉间带着一点忧愁的美貌女子,她过来说道,“子琦,不用教他了,他反正也学不会,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宋篱心想这个少年叫子琦吗,倒是很好听的名字。   这位小少年答道,“嫂嫂不用灰心,归真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他会好起来。”   而那位美貌的女子只是用带着一丝失落的忧愁的却又温柔的目光看着宋篱,让宋篱心里很酸楚和难过。他多想对他们说,他是好的,让他们别担心。   宋篱觉得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梦境,那样真实的画面,那样刻骨的感受,一定是这个身体原来的记忆,这个身体的记忆让他也跟着伤心了。   他并没有把这个梦告诉董武,而是微微摇了摇头,道,“睡醒了就想不起来了。”   董武的温热的手指在宋篱的眉宇间摸了摸,柔声劝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罢!来,穿了衣服吃饭去。”   宋篱答了,被董武扶着下床来。   董武怕他冷到了,便又拿了一件夹衣出来让他穿在里面,这才在外面穿好外衫。   董武已经跟着春英学了给宋篱梳最简单的发髻,不过宋篱平时不喜欢把头发挽起来,于是大多时候依然是随意编了两个辫子,此时在舅舅家里,而且这里又有客人,所以董武给他把头发用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挽起来,他便并没有拒绝。   这支木簪子削成细竹子的模样,上面还留了两片小竹叶作为装饰,是董武给宋篱做的,宋篱觉得挺好看,很喜欢。   又洗了一把脸,宋篱精神好些了,又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在外面叫他们,“董少爷,夫人让我来催催你们,赶紧去花厅里吃饭了。”   董武应了一声,这才带着宋篱出了门。   出了外间,外面的小院子其实是一个大一些的天井,里面种着两株碧桃树,还有一个养着一丛莲花的大水缸,水缸里还有两只红色小锦鲤静静地停在荷叶下面,间或会摆一摆尾荡起一丝涟漪。   从旁边的廊上走两步就是一个月洞门,过去就是舅舅家里的主人家住的院子,再沿着廊下往外走就是外院了,有书房还有花厅,前面是穿堂。   两人还未走到花厅,舅母杜氏就在门口对两人叫道,“快些吧,如何磨蹭了这么久。”   宋篱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董武解释道,“我和宋篱说了会儿话才过来。”   杜氏走上前来几步,一手拉上跟在董武身后的宋篱的手,道,“武郎说你早上伤了风,睡会儿了有没有好些,看你这精神不大好,要是病了可得出声啊,别闷着,得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杜氏虽是女流之辈,却是一看就异常直爽和精干的妇人,身材也颇高大,至少比宋篱高大多了,她的手又很有力,宋篱只得被她拉着往屋里走,答道,“好些了,不用麻烦着去看大夫。”   董武也跟着走进去,花厅里坐着抱着女儿的吴旭和吴锦文。   听到杜氏说宋篱生了病精神不好,吴锦文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自从上次到董武家里做客,见了宋篱之后,吴锦文不得不对他生了思念之情,美人如玉,总是容易让人上心挂念的,吴锦文明白这个道理,便也并没有为此而产生惊慌之类的情绪,只是一切如往常而已,毕竟,那个美好的女子已经是他好友的妻子,而且他自己也已经有了妻室,如何还能够做出如少年般年少轻狂的事情来,于是只将她埋在心底罢了。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重又见到宋篱,他更没想到自己在听到他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就起了期待又忐忑的情绪,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听到他生病了心里居然起了很深的担忧和怜惜。   “这位是武郎的新媳妇儿。”舅母杜氏拉着宋篱到吴锦文面前去做介绍。   吴锦文马上起了身来,看到宋篱脸色的确过于白了,眉宇间染着一层伤心,却要强作欢笑,他不知道宋篱为什么要伤心,不由得便会猜测,难道她和董武在一起董武没有好好照顾她么,上次在他家见到她的时候,她明明很开朗活泼的样子……   吴锦文想一直看着她,又想询问她怎么了,但是,他却目光并不敢在宋篱身上久留,而且笑着道,“婶婶,上次我去武郎家里已经见过弟妹一次了。”   杜氏道,“已经见过了哦,武郎这媳妇儿藏着掖着,我这也才是第二次见呢。”   宋篱对吴锦文唤了一声“吴公子好”便算是礼数到了。   吴旭看大家在这里虚礼,便把女儿放到地上去,道,“该开饭了,有话用了饭之后再说吧!”   杜氏道,“是,是,先吃饭。”   花厅里一边有一道竹制帘子,宋篱和舅母杜氏以及小女娃吴雪珍是在帘子后面的一张小桌上吃的,外面的桌子上坐的舅父吴旭和吴锦文、董武,三人喝着酒,谈论着现在地价的问题,然后又说到云州城里的一些文人轶事,之后便说到吴锦文来年春闱的事情。   吴锦文上一次的春闱并不是没有考上,而是因为家里祖母去世而没有去参加考试,因此,州府里还表彰过他的孝顺。   吴锦文道,“过了中秋,我便要先去京城了,父亲在那里托了些关系,先过去打点打点,和京里的才子们交流交流,于考试也有些好处。”   吴旭迎合着,董武倒并没有说什么话。   竹帘后面的三人吃饭却没什么声音,只吴雪珍稚嫩的询问声不时响起。   宋篱精神不好,便没吃多少东西,一小碗饭也吃不了,菜只夹了很少的两筷子,杜氏看他吃这么少,很没胃口的样子,便说道,“是菜不合胃口么?”   宋篱赶紧答道,“不是,早上吃得多,上午又没做事,并不饿。”   “不饿也多吃点,来,这是酱油烧鱼,我的拿手菜,不少人来我家吃饭都赞过好吃。”杜氏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宋篱的碗里。   宋篱听杜氏这样说,不吃也不行了,只得把鱼肉夹起来吃进嘴里。   也许是这鱼太腥了,还有他的确不舒服,刚才吃饭便有些反胃,此时闻到这个鱼肉的腥味马上反胃更厉害,压也压不下去,他放下碗,赶紧捂住嘴转到一边去。   宋篱的反应让杜氏愣了一下,立即让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把痰盂端过来,宋篱反胃地厉害,但因他自己控制着不要吐,便并没有真的吐出来,只干呕了一阵。   杜氏抚了抚他的背,道,“好些了么?”   坐在外面桌子上的人也听到里面的声音了,董武起身就进了帘子隔开的里间,看到宋篱捂着嘴弯着腰,便几大步飞快地走到他身边去,在他身边蹲下身来,一手接过杜氏手里的手帕给他擦嘴,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很难受么?”   宋篱经过这一阵反胃,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胸口发闷,胃也抽搐着发痛,眉头蹙起来,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话也说不出来,只摇摇头。   董武心疼不已,对杜氏和已经赶进来的吴旭和吴锦文道,“我先失陪了,宋篱不舒服,我还是送他到内室里去休息着吧!”   “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赶紧去叫大夫吧!”吴旭说着,已经吩咐那个小丫头去叫家里的门房请大夫去了。   董武也不讲究那些虚礼了,把宋篱一把打横抱起来就出了花厅往后院走。   宋篱刚才一阵反胃抽搐,此时全身虚脱无力,只得把头也靠在董武怀里,似乎是非常柔弱而乖顺的样子被他抱到后院去了。   吴锦文和吴旭不好过去,杜氏却是要跟着去看看的,吴旭叫住杜氏忧虑地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就病了。”   杜氏却并没有特别担忧的神色,反而露出一丝高兴,她听吴旭这样说,就笑着道,“你们大男人知道什么,她这样,莫不是有喜了。”   吴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说来也的确像。我本还想她这才刚和武郎成亲就病了,多少也不吉利。要是有喜了,那还真是武郎的福分。”   吴锦文刚才看宋篱那样难受,脸上便也是忧虑之色,此时听杜氏说那是有喜了,心里不知怎么就更难受起来,只是,反过来一想,董武和她这才刚成亲,她又那样美好,董武又对她爱护有加,想来自是日日欢情的,有喜了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看她身子那般弱,年岁又还小,要是因为生子而出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九章 生病(二)      把宋篱放在床上,董武拉了被子将他盖好,满脸担忧,“大夫就来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宋篱睁开眼睛看他,“就是有些反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别担心。”   董武怎么能够不担心,坐在床沿道,“胃上不舒服,我给你揉揉好吗?”   此时杜氏带着付婶儿进来了。   虽然胃上很不舒服,但宋篱又如何肯要他给自己揉揉,只摇头,道,“不用了,你吃饭去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董武道,“你这样我如何还吃得下饭。”   付婶儿端着一碗热汤过来,杜氏接过那碗汤递给董武,道,“你喂你家小娘子喝点这鸡汤吧,这鸡汤好。”   董武问宋篱道,“喝点鸡汤暖暖好吗?”   宋篱不想喝,但看屋子里三个人都看着自己,只好点了头。   董武坐在床头,扶着他靠在床头,又整了整被子,宋篱看自己像个重病病人一样被服侍心里很不踏实,道,“我没什么事,你们不要太在意。”   杜氏道,“好好将养着身子要紧,吃东西也要吃点苦耐些劳,不然,身子骨不好可不行。”   董武接过杜氏手里的鸡汤舀了一勺喂到宋篱嘴边,这汤里放了药材,而且去了油,居然并没有太大腥味,宋篱喝了两口并没有反胃吐出来。   但是喝了几口之后就的确是喝不下去了,看到杜氏和付婶儿在,他又并不想让别人把他当一个矫情又娇气的人看,于是也不好拒绝不喝,只一双黑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请求地望着董武,董武伸手抚了抚他耳边的头发,对杜氏道,“舅母,宋篱他胃口本就小,吃多了倒伤了胃,我看这鸡汤喝这么多就好了。”   杜氏道,“的确也是这样,那就先放下吧!”   董武把汤碗递给付婶儿,给宋篱擦了擦嘴,继续扶着他躺着,宋篱精神不济,闭着眼睛头昏昏沉沉的。   董武又看了他一阵,被杜氏叫了出去,在外面的房间里,杜氏拉着他笑道,“别愁眉苦脸的,我看呐,你这小娘子,像是害喜的症状,等一会儿大夫来了,把把脉,一下就明白了。”   董武听了她的话,完全不是杜氏所想的兴高采烈的模样,而是惊了一下,她因为他的表情愣了愣,道,“你还不信呢,我也是过来人了,这种事情还看不明白?”   董武心里有些发窘,但又知道他并没有可以用来反驳他舅母的言语,只能说道,“他年岁还小呢,怎么可能就有了。”   杜氏嗔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就是粗心,虽然年岁小,怎么就不能有了。我且问你,他跟着你这些日子有月事来没有?”   董武囧得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没有啊!”   杜氏道,“那就得了,等大夫来把一把脉马上就明了。要是真有喜了,你也不用带她回你村上去了,就让她在我家里养着身子,她身子一看就不太结识,又是头胎,不好好养着那可不行。”   杜氏叨叨絮絮地,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她因为夭折过三个儿子,不免对小孩子非常爱惜和喜欢,在幻想到宋篱可能是有喜了之后,就一直很高兴。   董武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得又重复了一句,“他还小呢。”   “我知道她还小,你且先去吃饭吧,吃了饭了大夫估计也来了,给他看看就明白了。”   董武却并不去吃饭,道,“我吃不下了,舅母,你回去吃饭吧,我在这里陪着宋篱就好。”   杜氏看他不走,想着自己没吃饱,便道,“那好,你要守在这里就守着吧,我且再去吃些饭食。”   杜氏和付婶儿走了,董武进内室去,端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守着宋篱。   宋篱的脸太过白了,眉头微微蹙着,董武心疼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问道,“很难受是不是,大夫来了,吃了药就会好些。”   宋篱并没有睡着,只是头昏昏沉沉,此时他把眼睛睁开来,静静地望着董武,很是愧疚。   董武情不自禁地就俯下身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他在宋篱的睡梦中曾经很多次这样亲过他,此时宋篱睁着眼,他却有种不一样的感受,心里的那阵柔软更盛了。   宋篱并没拒绝,只是想到要是自己真的生了什么大病,他知道在古代要是家里有人生病是可以把一个家庭给拖垮的,比如读鲁迅的作品,就知道鲁迅家里变穷便是因为他父亲生了病。   宋篱心里很不好受起来,他想自己才和董武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彻底成为董武的拖累,心里愧疚难受汹涌而来,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对董武道,“董武,对不住了,我并不想生病。”   董武听到他这沉痛的一句话,愣了愣才抚着他的眉头道,“说什么傻话呢,我自然知道不是你自己想生病。胃上还是不舒服吗?”   胃上的确是隐隐发痛的,宋篱觉得自己的饮食习惯一向好,却不知为什么却胃痛,只虚弱地回了一句,“有点痛。”   董武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摸到他的胸口,然后又摸到胃上去,隔着布料轻轻地揉着,因为他的动作,宋篱心里变得非常地暖,胃痛似乎也因为他的动作而减轻了。   他这个身体以前是吃斋的胃,且总是吃精细的东西,这些时日在董武家里什么都吃,加上前段时间养额头上的伤喝药,那些药里也有伤胃的成分在,于是不免地就伤了胃,这一天他又心情抑郁,不明所以地伤怀忧郁,在胃里也积了气,自然就胃痛发作了。   宋篱在董武的轻轻抚慰下睡了过去,等大夫来,他也没有醒过来。   将床帐放下来,大夫给他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脉,然后站起身来到外间里开药方子,道,“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伤心过度,伤了心脉,她胃上也不大好,开一些药调养调养就好了。只这些天冷下来,还莫让她伤了风,冷到了。也要劝劝她,让她别再伤心了。伤心总是最伤身的。”   杜氏站在旁边听到他这样说,道,“不是有喜了么?”   大夫道,“并没有喜脉,她身子弱,现在无身孕倒是好事,要是怀了孩子倒不好了,孩子能不能好好生下来还不一定,对大人一定是很伤身的。”   杜氏的幻想被打破了,还是有些失望的,但在大夫的劝慰的话下便也放开了心,心想只要董武多多努力,总有一天她是能够抱到甥孙的。   大夫开了药,让家里的下人陪着去药房里拿药。   送大夫走后,杜氏又拉着董武质问起来,“大夫说她伤心过度,她和你好好过日子,有什么可伤心的,你说,她是不是不肯和你好好过日子?”   董武只好安慰杜氏道,“不是舅母你所想的,宋篱他伤心,是因为别的事情。”于是就把在船上听其他船客说魏家的事情给说了一遍,他一说,杜氏就也跟着哀叹起来,道,“魏大人家里居然遭了这样的祸事,真是老天爷没有眼啊!”   董武道,“宋篱一向听不得这些伤心事,早上出门时还是好好的,想到要来舅母家里做客,一直高高兴兴,在船上听了这事就开始难过了,一直精神不好,怕是因为这事想得伤心地伤了魂,故而才生了病了。”   杜氏一边叹着气便又不再说此事了,让好好把宋篱照顾着,莫要因为此时而把身子伤坏了。   下午董武要和舅父以及吴锦文一起出门去那要卖田地的陈家谈土地的问题,离开时细细地叮嘱了宋篱让他好好养着,这才不舍地离开了。   陈家就在珉阳县县城西边住着,出门坐马车过去并不需要多久,三人坐在马车上,吴锦文问道,“弟妹的病不要紧吧?”现在大家已经知道宋篱并不是因为害喜而反胃呕吐了,不过病情到底如何倒并不清楚。   董武道,“不是什么大病,今天他听了件伤心事,一直伤心伤了身子而已,好好调养着就会好了。”   “不是重病就好,若是吃这大夫的药不好,我倒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大夫,可以介绍他来给弟妹诊治。”   董武道,“吴兄你有心了,我感激不尽,今天这大夫看来也是不错的,先吃他的药看看,若是不行,就要有劳吴兄了,还请将那好大夫介绍给我。”   董武他们去了陈家,宋篱吃了药后下午又睡了一会儿,睡得多了便再睡不着,只靠坐在床上发呆,脑子里又想起一些其他断断续续的事情来,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但他明白,是他这个身体的记忆,他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是不是有些傻,很多事情都是以一种很模糊又单纯的视角来看的,于是对于那些事情并不明了。   杜氏做了家中的事情,便端着绣品坐在宋篱屋子里绣东西,看宋篱醒了坐在那里,嘴里就叨叨絮絮说些家常话,无外乎是应该如何管家,如何让下人们听话做事,又说些做菜待客的事情,想来是在故意给宋篱做家庭教育,宋篱听着,不时应两句,杜氏便也说得很是高兴上心,心想宋篱倒是个沉静又温顺的性子,配着董武那老实人想来也是不错的,于是对着宋篱便也没有非常挑剔起来。   杜氏是珉阳县里首富杜家的女儿,只是是庶出的庶出,故而并没有什么高的身份,能够嫁给吴旭便也并不是她屈就了。   珉阳杜家在整个云州府甚至天朝也有些名气,但凡大富大贵的有钱人家,很少有只沾钱满身铜臭味的,杜家也曾经出过官至尚书的大人物,现在也有在朝为官的族人,而且他家也算是皇商,为宫里头提供烟油。   作为杜家偏房庶出的女儿,杜氏也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从宋篱淡雅不拘束的一举一动和自在不做作不露怯的神态,知道宋篱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也知道他不是个狐媚子一样的人物,故而以前担忧他不会好好跟着董武的那种担忧也就减少了不少。   说到后来,杜氏还道,“你可把你身上这病好好养好了,过几天就是杜家二奶奶的生辰,我还准备带着你去见见人,将来多走动走动,也对你和董武有些好处。”      第三十章 床上夜话      宋篱并不知道杜氏所说的杜家二奶奶的生辰到底是指谁的生辰,想来估摸着是杜氏家里的祖母吧!   董武给宋篱说过舅母姓杜,但并没有说县上的大富之家杜家,于是宋篱便也并不知道她嘴里的二奶奶是杜家里的掌权人物的夫人。故而也并没如何上心,以为只是去杜氏的娘家见一见长辈,想来也并没有什么好见的,让董武给准备个礼物就行了。   当晚董武和舅舅有些晚了才回来,是时天色早暗下来,只廊下的风灯闪着孤零零的清冷的光,细雨依然在飘,打在天井里的碧桃树叶上,微微的簌簌声。   宋篱晚饭吃的鸡汤饭,外加一小碟豆荚和酱菜,就在卧室里吃的,杜氏来说了董武他们会用过晚饭后晚些回来,便叫宋篱洗洗了先睡。   宋篱白天睡得太多,此时身体好些了便睡不着,但因在别人家里觉得不好好听主人家的话不好,于是也不敢要求点个灯找本书来给他看,只得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发呆。   董武进屋来,手里端着一只罩了灯罩的烛灯。   盈盈的烛灯并不能照亮太远的地方,只在董武的周身晕上了一层昏黄的光,将他脸上的温柔和关切照亮,映到宋篱的眼里。   宋篱看到他进来,便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急切唤道,“董武,你回来了。”   董武以为宋篱睡了,没想到他没睡。   他把灯在桌上放好,便走到床边去,宋篱黑黑的温润的眸子凝望着他,那漂亮的眸子里含着一层温暖的水光,他在里面看到了关切和期盼,董武愿意将这一份关切和期盼理解为这是宋篱对他的爱。   他的心里一暖,又激动起来,甚至想倾身过去亲吻他,但他其实只是在床边坐下了,把宋篱身上的被子给他仔细压了压,道,“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回来。”宋篱只是随意说出这一句心中的话,声音轻轻的,却不知道给了董武怎样大的鼓励和感动,董武一把将宋篱搂进了怀里,宋篱惊得一颤,拿手抵住他的胸膛,“你……”   董武却并不放开他,扯着被子将他裹好,将他搂得更紧了,道,“已经谈妥了买田地的事情,明天我就和舅舅跟着他们坐船去窑云县看田,将契约签了,然后规划规划,估摸着至少得有七八天才能够回来。”   宋篱这样被董武抱着,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受到董武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他有力的臂膀。   宋篱心里并不是反感,也不是厌恶,只是不太适应,觉得有些不自在,身体僵着,不知道手应该如何放,不知道应该如何畅快地呼吸,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控制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和自己也能够感受的发烫的脸……   但是,听董武这样的话语,他渐渐将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不知怎么地,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手紧紧抓着被子,心跳依然咚咚咚跳个不停,脸颊也烫得不得了,却并没有将他推开,而是低声“嗯”了一声。   董武想亲亲他,但自知不能一次太过分,不然宋篱定然会反感他。   在他越来越在乎宋篱,越来越爱他的时候,以前宋篱撞墙的事情就在他的脑子里感受越分明,甚至让他害怕。他的娘子,他如何能够让他再去撞一次墙,让他受到伤害。   房间里一时间突然陷入了寂静,宋篱在董武的身上靠了一阵,又觉得气氛尴尬起来,便动了动身子,道,“你和舅舅在路上千万小心。”   董武道,“舅舅经常出门在外,这些自然明白,我也并不是莽撞无能之人,你且放心吧,不要忧心过度又病了。”   宋篱觉得自己并不是那种矫情地伤心伤坏身体的人,从董武怀里别别扭扭地撑起身体来,然后躺到床里去了,道,“你不是说时间已经晚了么,你明天要走,且早些睡吧!”   董武应了,出去洗漱了一番才又进屋来,脱了外衫穿着亵衣裤爬上床去。   因为这是在舅舅家里,他们家只给这张床配了一床很大的被子,等董武掀了被子进到被窝里来,宋篱被他的动作一惊,嘴里正要说“你怎么盖我的被子”,这才反应过来床上本就只有一床被子,要是董武不和他一起盖,又该盖什么呢,他只好把话憋了回去,又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董武身上扯了扯。   董武躺在他的身边,虽然盖在一床被子下却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伸手握上了他放在胸前的手,宋篱身体颤了一下,听董武问道,“身子好些了吗?胃上还痛不痛?”   宋篱赶紧摇了摇头,手也不太好意思把董武的手避开,道,“好多了,吃了药,胃也不痛了。”   董武又往宋篱身边挪了挪,宋篱的身体一僵,以为他要搂着自己睡,董武也许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把动作停了下来,再没靠近他一分。   宋篱能够感受到董武的呼吸,热热的,呼在他的脖子不远处,宋篱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想到舅母说的要去给那个二奶奶祝寿的事情,就说道,“舅母说她二奶奶的生辰就在几天后,她说要我跟着她一起去,到时候是不是应该送些什么礼,我对这个没什么经验,你觉得应该怎么送?”   宋篱之前在董武面前叫舅母一直是叫做“你的舅母”,这还是他第一次把那个“你的”去掉,这已经让董武高兴起来,又听他询问送礼的问题,这不正是夫妻俩在被窝里谈论的事情么,就更让他欣喜了,把身体转过来对着宋篱,道,“舅母的二奶奶,倒没听她提过是什么人物?那要送礼,估计得问问她该怎么送才行。”   “哦,”宋篱应着,突然又想起来杜氏说的是“杜家的二奶奶”,他想起来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是将大家里的夫人唤作奶奶的,而并不是指祖母。   他发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想我说错了,舅母说的是杜家的二奶奶过生辰,杜家的二奶奶,你认识么?”   董武听他这样一说,倒反应过来了,道,“杜家的二奶奶,这个倒是知道的。的确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东乡楼的几个大师傅都请进他府上做鱼去了,东乡楼还为此向我家定了一百二十条大鱼,他们要亲自去我们鱼塘里打鱼起来,我交代了米叔和顺子他们顾着这事,东乡楼里的管事和师傅我都是很相熟的,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宋篱听了,觉得董武话虽说得多,却没说到他需要的答案上,于是也翻身过来对着董武,拿手推了推他的手臂,道,“我是问你送礼的事情,你扯了这么些话,正事偏没说。”   董武笑了笑,即使在黑暗里,他似乎也能够看清宋篱的脸颊一样,不由得心里一阵荡漾,道,“送礼这事,我却是不清楚了。杜家是县里的富贵人家,因在云州城和京城里都有宅子,留在这老家县城里大多是女流,我们男人怎么能进去,我是从未进过他家门的,也不曾去给他家谁拜过寿,自然并不清楚,舅母说要带你去,我其实不太赞成,她如果硬是要带你去,送礼之类,看来还得问她。”   宋篱想到原来杜家果真是富贵人家来着,便不想去和一堆女人掺和了,道,“我也不想去。”又叹了口气,“要是她硬要带我去可怎么办?”   董武笑了笑,“你就说身子不舒服吧,她必定不能逼你了。”   宋篱也笑起来,心想董武这人果真不如他看起来的老实。   董武想了想又说起来,“舅母是杜家里出来的女儿,虽然是排不上的偏房的庶出,但那也是她娘家,又听舅舅说,也许是这几年他生意做的好,舅母在娘家里也颇能抬头了,舅母便也和娘家关系好起来,时常有走动,舅母想着要给小珍找个好夫家,杜家倒认识更多上层人一些,故而不得不时常走动着……”   宋篱惊了一下,“小珍那么小,就要找夫家了?”   宋篱吃惊的话让董武愣了一愣,道,“已经八岁了,好好看一阵,选一选,等十三岁上就要定亲了,再过两年也就嫁过去,舅舅舅母就只有小珍一个女儿,早早地开始给她看夫家也是一定的,以免时间晚了来不及害了她。”   宋篱囧了又囧,之后才道,“你之前不是说他们要让小珍招倒插门女婿么,怎么又要嫁人了?”   “我也是今天才听舅舅说的,他让吴锦文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给留意留意,我才知道他们是要让小珍嫁人,估摸着是想招倒插门女婿招不到好的人,你没见小珍长得玉雪可爱,和我娘当年倒有些像,随意招一个不好的女婿倒害了她,不如让她嫁一个好人家呢。”   董武说得头头是道,宋篱只好接受了他的解释。      第三十一章 离别      第二天一大早董武就醒来了,宋篱和他睡一个被窝盖同一床被子,加上是住在别人家里,精神警醒些,便也跟着醒了。   董武穿好衣服就开始收拾包袱,外面依然在下雨,淅淅沥沥的,编织着一首低沉而清冷的乐音。   宋篱裹着被子依然躺在床上,看着他在烛光里收拾包袱,问道,“这么早就要收拾吗?”   董武回头朝他露出个笑容,“你且再睡会儿吧!早上冷,别把胳膊露在外面,冻到了。”   宋篱想到他就要走了,心里挺不舍,道,“我睡不着了,也起床吧!”说着就坐了起来,董武怕把他冻病了只得赶紧去把他的衣裳拿了给他穿上。   宋篱穿好了衣服,就下床来,董武先替他把头发挽了才重新去收拾包裹,道,“我已经交代付婶儿了,我走了,她给你打洗脸水时就给你挽头发,她挽头发手艺极好,到现在,舅母的头发该都是她帮着梳好的。”   宋篱倒并不担心自己头发的问题,只是想到要一个老妇人来伺候他梳头实在有些不自在。   董武才刚把包裹收拾好,一个小丫鬟就敲了门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看到坐在梳妆台前静雅的宋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微红了脸把目光转开,说道,“董少爷,夫人说你收拾好了就去她院儿里用早饭去,还要再交代你一些话呢。”   董武应了,那个小丫鬟又多看了宋篱一眼才跑出去。   宋篱一来,整个吴府里就传遍了董少爷的娘子是个大美人,不免都想要多瞅几眼的,瞅了之后就又想瞅,反正觉着好看,而且他性格虽然有些冷清不多话,但是也没有一点脾气,虽说是从乡下来的,但是却一点没有乡下妹子的乡土气,反倒像是大富人家的贵人,让人说不出的又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感觉。   舅舅家里是用牙盐漱口的,宋篱有点用不惯,多花了好几杯水才总算是好了,董武把绞好的热帕子递给他洗脸,道,“你喜欢用茯苓的,我让舅母去买点茯苓的吧?”   宋篱摇了摇头,道,“还好,听说就是要用牙盐,牙齿才更白一些。”   董武便也不提了,两人洗漱好后,董武就带着宋篱往旁边的院子里去。   此时还早,廊下的风灯点着照着地上一块湿漉漉的青石地面,闪着亮闪闪的光芒,一边开着大门的屋子里的烛灯亮着,里面传出杜氏的声音,“这么点肉脯可怎么行,把全给老爷带着。”   吴旭无奈的声音说道,“六娘,这是去窑云县,就一天的船,而且还是和陈家的人一起,你让带着这么多肉脯做什么?”   “路上嚼着也行啊,船上伙食又不好,我说带着就带着。”杜氏说着,就见付婶儿从屋子里出来。   董武带着宋篱进屋去,道,“舅舅,舅母,我们过来了。”   杜氏看到宋篱,便道,“身子昨日还不爽利呢,怎么这么大清早起来!”   宋篱赶紧答道,“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已经好多了,起来送送舅舅和董武也是好的。”   杜氏看他这么懂事,很是欣慰,赶紧拉着他进去坐下了,又让把粥和菜端来吃早饭。   杜氏说道,“我一大早起来煮了鸡肉菜粥,前些时日腌好的咸蛋今日吃正好,给董武他们煮了些带在路上吃,他们带剩的我们早饭就吃掉吧!”   早饭端上桌,揭开锅盖,香喷喷的,杜氏给添了饭,先是给了吴旭,然后是给了宋篱,这才递给董武一碗,然后为自己添了一碗。   这粥很浓稠,味道也好,桌上一碟鱼干,好几只咸蛋,还有两碟酱菜,宋篱身体好些后胃口便也好些了,把一碗饭很快吃完了。   舅母看他吃完就又要给他添一碗,还道,“不是我夸口,我这粥一向拿得出手,来,再吃一碗吧!”   宋篱赶紧道,“吃不了多少了。”   但杜氏还是给他添了满满一碗,宋篱道了谢,又看了董武一眼,心想这么一碗定然吃不完,在舅母家里又不敢让董武帮他吃,而浪费了就更不好,这可怎么办?   宋篱只吃着饭,连酱菜也没夹了,只希望把这碗饭吃完。   董武应该是看出他的心思了,端过他的碗,把里面的粥赶了一大半进自己碗里,又夹了一只鱼干和几块酱菜放进他碗里,这才重又把碗放宋篱跟前,吴旭和杜氏都看到他的动作了,宋篱窘地脸上发烧,董武却没什么反应,只说道,“舅母做的粥好吃,就怕宋篱不知道肚饱,倒把胃撑住了。”   吴旭拿了只咸蛋剥着吃,突然笑起来,道,“武郎啊,你就这一点你和爹特别像。你知道我那宝贝妹妹为什么谁也瞧不上偏偏瞧上你爹的么?”   三人都朝他看过去,杜氏吃着饭,笑道,“老掉牙的事情了。我来说,你娘以前在家里可娇气着呢,吃一碗饭大半碗要剩下来的,你爹在我家来得次数多,也就熟了,一次在一起吃饭,那丫头又把大半碗饭给剩了,被你爹给说了一顿,然后把剩下的端过去吃了。那时候,你外公还在,差点没生气摔碗赶你爹出门去,没想到你娘却因此瞧上他了,你说这怪不怪,那时候那么多人来提亲的,她偏偏就要嫁你爹。”   吴旭笑,董武也露出了些笑意,然后神色温柔地看了宋篱两眼,只宋篱臊得脸红了,舅母这样说,不就是说他是喜欢剩饭的吗?   早饭吃完,杜氏又交代了董武一大堆话,外面去请马车的人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外面等着,杜氏这才收了嘴,推了董武一下,道,“去和你那小娘子再说几句贴心话去吧!”   宋篱因为杜氏要和董武说贴心话便回了他住的屋子里去帮董武拿包裹,想到杜氏话总是很多,应该要花不少时间,便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才准备把包裹给拿过去。   他正起身要出门,没想到董武已经撩起门帘进来了,宋篱问道,“你和她说完了吗?我以为还会再要一会儿。”   董武脸上是温柔的神色,走到宋篱身边去,道,“她就交代些吃食住宿方面的问题,没什么可说的。”   董武已经站在了宋篱跟前,宋篱突然感觉到挺压迫的,抬头看他,却被董武一把搂住了,手也摸上他的脸。   宋篱的目光闪了一闪,想要从他怀里退出去,却听董武说道,“我要走了,你要好好顾着自己,别病了,等我回来!”   宋篱本是觉得别扭的,此时却因为他的这句话伤怀起来了,仰着头望着董武,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嗯,要早些回来,我……我……”   他想说我等你回来,却说不出,但他那黑幽幽的漂亮的带着眷念的眸子却把什么都告诉董武了。   董武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里胀满的温柔全变成了热热的要冲破胸膛的热流,他低下头,一手捧着宋篱的脸颊,一手托着他的背,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只是一个柔软的触碰,却让两人都心跳加速,脸红耳赤。   宋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董武亲了自己,而他却毫无反抗,不仅是没有力气反抗,而且身体也不知道要反抗,心里也不知道要反抗。   董武将眼睛闭上了,在他的唇上又磨了磨,那样柔软的感觉,却像是带着一种莫名的魔力一样,让他觉得全身都因此而颤了颤。   宋篱也是,他的手动了动,伸出来将董武的背轻轻抱住了。   董武因为他的动作一抖,然后是明显的欣喜出现在脸上,他想要再亲亲宋篱,宋篱却红着脸把脸转开了,声音也有些颤抖,道,“你一路小心,早去早回。”然后把董武放开了。   董武的眼睛像是黏在宋篱身上扯不开一样,那样漆黑的眸子像是深深的夜空,宋篱不敢看他,道,“再不出去,又有人来催了。”   董武这才反应过来,嗓子有些嘶哑,道,“你注意着身子,等我回来。”   “嗯”,宋篱应着,率先出门去了。   他们从廊下往前面走,舅舅和舅母以及两个下人也过来了,舅母还在吩咐要跟在舅舅身边的下人要注意哪些事情,倒是舅舅很是无奈,总是提醒两句,“都是知道的事情,哪里又用你数遍地说。”   “怎么不说了,不说你们又该忘了。”舅母说着,还嗔了舅舅一眼。   此时雨几乎停了,只有风夹着冰冷的湿气往脸上吹来。   门外停着马车,舅舅先上了车,舅母又嘱咐那要跟着去的下人几句,才让他上车去了,董武握着宋篱的手,深深的眸子望着他,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走了,这些天你且好好照顾着自己,冷了注意加衣裳,晚上睡觉不要踢了被子,有什么需要的和舅母说,知道么?”   宋篱点点头,这是第一次,他似乎明白了那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董武又紧紧握了他的手一下,因为这里有外人,实在不能作出更亲密的事情了,只得再说了一遍,“我走了!”   “一路顺风,早去早回。”宋篱看他往车上走,便对他挥了挥手。   董武已经要上车了,又跑了回来,一把将他抱住,宋篱愣住了,董武却只狠狠抱了一下,然后又快步跑走坐上马车了。   马车的车轮转动着,辗在青石板上,消失在窄街上的水气里。   宋篱站在那里,望着街的尽头,有些发痴,他不明白,他是不是爱上了董武,但他明白他的确很舍不得他。   舅母转身过来拉了拉宋篱的手,道,“走,进屋去吧,站在大门口吹了风总是不好。”      第三十二章 朴大娘      因宋篱身体没有大好,当天送走董武和舅舅之后,杜氏便不让他出内室的门了,只让他在床上呆着,吃午饭也是在他的卧室里吃的。   吴家里算是有些钱的人家,在县城里有两家铺子,卖些从云州城里运过来的各种时兴玩意儿,又把珉阳县里的一些特产运到云州城去卖,例如这里的咸鸭蛋、竹制产品之类,在云州城也有一个铺子,家里用着两个老妈子,一个门房,一个仆役,和一个十四五岁差不多要嫁人的丫鬟,日子过得算很不错。   宋篱到她家了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甚至舅母教吴雪珍学《女贞传》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看着,吴雪珍握着毛笔已经可以写出很不错的毛笔字了。   杜氏问宋篱道,“听武郎说,你识字是不是?”   宋篱不知杜氏这又是有什么指教,只微微点了点头,杜氏笑着看他道,“识一些字才好,不然什么都被人欺负了去,别看我一天到晚坐在家里,小珍她爹不在,铺子里的账目送来给我,我是可以看懂的,一点也糊弄不到我。”   宋篱于是只好赞了一句,“舅母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啦!”   杜氏听他这样的夸赞更加欢喜地笑起来,然后那个丫鬟进来说有哪家的什么人送东西来了,让她出去看看,杜氏放下手里的绣活,对宋篱道,“我出去看看,你帮我守着小珍写字,不然我一走,她就偷懒了。”   宋篱应了,杜氏才刚出门,吴雪珍就放下毛笔,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宋篱身边巴着他的膝盖,拉着他的手摇晃,求道,“嫂嫂,我要吃糖。”   宋篱看她那望着自己闪闪亮的眼,道,“你娘刚才说什么来着,让我守着你写字,可没让我给你糖吃。”   吴雪珍赶紧撒娇道,“嫂嫂,我吃糖了就去写,嫂嫂,我要吃糖。”   宋篱拿这种小孩子可没有办法,只得起身去一边的高柜子顶上把上面的糖糕端下来。   这糖糕是杜氏端来他吃的,就怕吴雪珍拿着吃完然后不吃饭才放了那么高,现在宋篱一端下来,吴雪珍就赶紧抓了两把,宋篱只得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小鬼,吃这么多不怕把牙吃坏了,来,放一些回来。”   小孩子有吃的了怎么可能放回去,抓了糖糕就跑了,只把宋篱气得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骂她。   吴雪珍吃得两只手都黏着糖,嘴上也是一圈黏糊糊的,宋篱只得叹了口气,绞了湿帕子给她擦了嘴然后擦手,吃完糖吴雪珍却依然不写字,只往宋篱身上爬,声音娇娇的,“嫂嫂抱。”   宋篱只被这小孩儿折磨地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她这么重,他只得抱着她坐到椅子上去,把毛笔拿到她手里让她握住,道,“快写字了,不然你娘回来看你没写字,我可不帮你说话。”   吴雪珍却不以为意,道,“每次朴大娘过来我娘都要和她说很久,才不会很快回来。”   宋篱没想到吴雪珍还是个人精,只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然后自己拿了书过来看,吴雪珍揪着他垂下来的头发玩,玩了一阵头发又去摸他的脸,宋篱想让开都不行,只得让她摸来摸去,没想到吴雪珍摸了一阵脸还不满足,又去摸他的颈子,宋篱被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这是什么好色的女娃娃啊,把书放下后就抓住了她的手,道,“快写字了,不然我真去告你娘去了。”   吴雪珍撅着嘴巴道,“他们的没你的摸着舒服,嫂嫂,嫂嫂,你再让我摸摸……”   宋篱脸一阵青一阵黑,连骂她都不知该怎么骂了,只把她放到地上去,道,“我真去告你娘去了。”   看宋篱往外走,吴雪珍才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赶紧跑过去把他的腿抱住,道,“嫂嫂,别去,我写字了。”   宋篱看吴雪珍乖乖地爬上椅子开始写字,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还是要她妈才治得住她。   宋篱拿了另一本《妇则》来看,当成小故事看着还是很容易打发时间的。   果真杜氏一出去就没再回来,吃完饭的时候,付婶儿才进屋来让两人到旁边院子里去吃饭。   吴雪珍早没在写字了,让宋篱给她讲故事来着,宋篱也不敢给她讲什么白雪公主之类,就把妇则上的故事变通一下讲给她听,此时听说终于到吃晚饭时间了,可以从吴雪珍小朋友身上解脱了,他就满心高兴。   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又娇气又磨人。   牵着吴雪珍到旁边院子里,宋篱还在想,要是他以后的孩子,一定不能养得像这样娇气。   那位朴大娘也留了下来吃饭,此时正和杜氏坐在正房外间里谈天,似乎说的是杜家里的什么事情。   宋篱牵着吴雪珍走到门口,吴雪珍就放开他的手跑了进去,不是到她母亲怀里,而是跑到朴大娘那里,道,“朴奶奶,你来了。”   朴大娘笑着摸她的脸,道,“珍丫头是越长越俏了,以后可会嫁个好婆家。”   说起嫁人的问题,即使是吴雪珍也红了脸,又跑到宋篱这里来,抱着他的腰,红着脸不说话了。   那位朴大娘看到宋篱,一下子站了起来,又过来拉着宋篱的手看,宋篱不知道这位大娘是要干什么,居然被吓了一跳,带着吴雪珍也往后退了一步。   朴大娘却摸着他的手,然后又伸手来摸了他的脸蛋一把,只把宋篱窘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也不自觉红了一些,而那朴大娘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你那甥儿媳妇,真真是长得好,以前家里的三姑娘那人才已经够好看了,啧啧,我看呐,这小娘子还要好些。”   宋篱囧地无以复加,心想刚经历了一个小色狼,马上又来了一个老色狼。   杜氏听人夸赞她的甥儿媳妇,又高兴又骄傲,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偏偏还要说谦虚的虚话,“哪里,哪里,就是脸皮嫩些而已,以前三姑娘谁不知道是这珉阳县里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呀!她哪里比得上。”   杜氏说着就来拉了朴大娘去饭桌边坐着,还对宋篱道,“这是朴大娘,在杜府里跟着二奶奶做事的,快给敬杯茶去。”   宋篱只得去提了茶壶把她面前的茶杯斟上,道,“朴奶奶请喝茶。”   对方马上笑得脸上直起褶子,道,“真是懂事乖巧。”   饭菜端上来,便坐着吃起晚饭来。   朴大娘一张嘴闭也闭不上,边吃饭边又说起这次杜家二奶奶生辰的事情来,说着又叹了口气,小声道,“二奶奶才是家里正经的主子,那个在云州城里的狐狸精算什么东西,二老爷居然就因这么个狐狸精病了不回来了,我看呐,也不定是真病,怎么着也是假的装的。”   杜氏看他愤愤不平,只得安慰了两句,道,“不是说几个少爷是要回来的么,小一辈的都认二奶奶,这不就得了,那个狐狸精又没有生孩子下来,她能风光得几时。”   朴大娘一下就拍手笑了,道,“就是这个理,二奶奶可生了两个少爷,二少爷一向得老太爷喜欢,长得俊,读书也是好的,做生意也是一把手,上次京城里不是说铺子出了事,别人都做不好,他一去就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就连老太爷,其他好些管事都赞他,服他,大少爷病怏怏的,以后杜府大概就是二少爷接手,那个狐狸精,她把二老爷占着有什么用,等二老爷一不中用,她还能怎么着。”   朴大娘说到这里又嘿嘿笑了好一阵,杜氏也跟着附和。   宋篱默默地夹着菜吃,心想这些女人说起闲话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看来大富人家里都是这些毛病,他前世的家里是这样,现在的这个杜家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他现在和董武的日子很好,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   嘴里嚼着一粒花生米,又想起董武来了,哎,还要七八天他才会回来。      第三十三章 首饰      吃了晚饭,雨也停下来了,杜氏带着宋篱一直把朴大娘送到了大门口,两个妇人总有那么多话要说,在大门口又说了一阵,朴大娘叮嘱了杜氏去杜家给二奶奶拜寿的事,这才走了,她是带了一个丫头跟着提东西过来的,此时杜氏便派了门房给送人回去,还给那位朴大娘提了一罐子杏子酒和一些鱼干让她带回去。   杜氏和宋篱回屋的时候,杜氏盯着宋篱的头发看了好一阵,宋篱被她看得不自在,问道,“舅母,有什么不妥么?”   杜氏笑道,“倒没什么不妥,你这头头发真是不错,只是没根像样的簪子,也少了点配饰,连耳环董武也不曾给你买过么?你到我房里来,我给你找几样东西你试试。”   宋篱想说不用了,但又知拒绝不过,只得跟着她去了。   杜氏的卧房就是刚才用饭的房间的里间,她拉着宋篱在梳妆台前坐了,又拿了一只盒子出来,里面装着几样东西,都是用布小心包起来的,杜氏拿了一只鎏金的簪子出来,把宋篱头上的木簪抽出来插上去,簪子的确挺好看,只是这簪子用得有点久了,加上又不是真金的,故而颜色发暗,并不让杜氏满意,连试了好几支她都摇头,于是还是给宋篱插上他最开始用的木簪。   杜氏自然是有些首饰资本的,不过,那些特好的自然不会搬出来,毕竟,那些首饰已经算是一个女人的私房钱了,哪个女人会把私房钱都拿出来给人看呢。   之后找耳环给宋篱戴也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觉得不满意,只得作罢了。   宋篱自己也曾觉得奇怪过,这个身体虽然是男儿身,但耳朵上却是有耳洞的,想来是小时候被当成女孩子养过,故而有扎耳洞上去。但是他对于在耳朵上戴耳环却实在无好感,现在杜氏不让他戴了正好。   也不能说杜氏搬出来的那些首饰不好,只因宋篱皮肤太好,羊脂白玉一般,又白又嫩,因为病好了还泛着一丝红润的光泽,耳朵尤其漂亮,那些耳环戴上去全都显得黯然失色,没有一样可见人的。   发簪也是这样,拿在手上看着还行,插在那乌黑柔亮的头发上马上就觉得这里也不够好,那里也不够好,还不如让他簪上一只木簪来得自然。   杜氏只得叹了口气,道,“我这几年也没置办过首饰了,这些都是些老东西,颜色都不行了,明天你和我去铺子里看看,有好的给你置一套,要去杜府里见人,总不能太寒酸了。”   宋篱既不想去置办什么首饰,又不想去杜府,便说道,“舅母,我看就算了吧!董武现在要买地也没剩钱,我还买这些东西,多不好。”   舅母没想到他这么懂事,知道节俭持家,马上道,“这个自然不要你们的钱,你和武郎成亲,你又没爹没娘的,自然没带嫁妆,董武亲爹亲娘也去世了,就我们这做舅舅舅母的,自然要帮衬着,给你置一套首饰这个钱,我们自然要给你出。”   宋篱赶紧道,“舅母,真不用这么浪费了。你送的镯子给我已经是重礼了。”   杜氏捞起宋篱的手起来看,袖子下面的手腕白嫩细腻,漂亮得让人惊叹,不过,上面并没有她送他的那一只镯子。   宋篱知道她在看什么,宋篱以前手上除了戴过手表可没戴过其他东西,很不习惯在手腕上戴一只镯子,不仅不方便还别扭,自然在杜氏送他之后就取下来了,担心杜氏怪罪,于是此时只好解释道,“那只镯子那么贵重,我怕戴着会不小心磕碰坏了,就包起来收起来了。”   杜氏心想宋篱可真是个懂事又可心的人,不由得心早软成一滩水了,简直就要去把自己压箱底藏起来的私房首饰拿出来让他挑两样,但还是压下去了,握着宋篱的手拍了拍,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该戴着还是戴着吧!既然说了要送你一套首饰,自然是要送的,看这天色,明天估摸着会晴一晴,你就和我去铺子里看一套去。”   宋篱还想拒绝,杜氏却已经让他回屋去洗漱休息了。   宋篱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往回走。   洗漱之后,时间还早,自然是不容易睡着的,所幸吴雪珍留下的书和文房四宝还在他的屋子里桌上,便坐下练起毛笔字来,他小时候也有经常练字,故而写得也并不是差得无法见人,比吴雪珍的要好不少。   写着字,不由得又想起董武来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窑云县,看田地看得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在哪里睡觉,能不能睡好之类。   然后字也是一个也写不下去了,只坐着发呆,一直到身子冷了才反应过来,吹熄了灯爬上床去。   以前非常向往一个人睡一张床的,现在真是一个人睡一张床了,他却又睡不着了,总觉得身边缺了点什么,甚至连心里似乎也缺了东西。   晚上雨停了,外面的蟋蟀又叫了起来,吱吱吱吱地,在夜里非常地响亮。   宋篱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那种明明白白的思念,即使他想不去弄明白也已经不行了。   第二天早饭也是去舅母那边吃的,付婶儿给宋篱梳了头发,直夸他的头发好,然后又说起养发的心得来,“吃黑芝麻对头发好,夫人现在也经常吃黑芝麻,你看她头发就很不错吧!”   宋篱附和了两声,她又道,“我还听说呀,那些真正富贵的人家里,太太姑娘们都用黑珍珠来着,那可是好东西,要好多钱才能买一颗呢。”   宋篱又只得再附和了两声,总算是把头发梳好了,赶紧离了付婶儿去吃早饭去了。   宋篱非常希望杜氏已经忘了要带他出门看首饰的事情,不过显然他的愿望不能实现,吃了饭杜氏吩咐了家里下人一些事情,就说起一起出门的事情了。   吴雪珍也拉着杜氏的手道,“娘,我也要去。”   于是,宋篱只得跟着一起出了门。   这天果真停了雨,太阳还从云里钻出来了,耀眼的光亮照耀着整个大地,似乎任何地方都明亮起来了。   整个珉阳县县城不仅格局设计地很得当,甚至其排水系统也很不错,在大街两边有排水沟,沟里流着清澈的水,一直流进珉河去。   于是虽然下了很多天雨,但街上并没有积水,等天色晴一些,整个城镇就像是被水润了一番的清丽明朗。   宋篱手里牵着吴雪珍跟在杜氏身后逛街,出门没多久,遇到的一些人无不赞扬宋篱的样貌,宋篱觉得挺窘迫,他其实是真不认为自己长成了什么倾国倾城的人物,但偏偏这些人就要认为他长得好。   杜氏倒一直又高兴又骄傲,似乎宋篱不是她的甥儿媳妇,直接是她的女儿一样。   珉阳县的主街是中间的一条庆阳大道和这条大道两旁的两条街,还有就是距离西边码头比较近沿河的两条街,不过那两条街是不会有人带他去的,那是不正经的地方,聚集了很多妓院和赌场,而且还有不少私娼也在那一块地方。   珉阳县虽然是一个县城,但是因为是珉河上非常重要的一个靠岸码头,许多从下游去京城去云州城的船都得在这里补给停靠,自然就带动得这里异常繁华了,比一般的大城市也不差。   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妓院和赌场多也是一定的。   才刚走上庆阳大道,吴雪珍就扯着宋篱的手要吃吉明号的糕点,他正低头哄她,前面就嘭地一声,只把宋篱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过去,居然是一个挑着担子的年轻男子撞到别人推着的木板车上去了,担子被撞到了地上,车也歪在了一边,能不有那么大的一声么?   宋篱一脸好奇和诧异,杜氏却皱了眉头,直朝那个挑担的男人骂道,“这是我家媳妇儿,有本事自己讨媳妇儿去,看别人家娘子不转眼算什么回事!”   那个男人一看有点无赖,本要和杜氏回嘴的,但看到宋篱好奇地看过去,马上红了脸担上担子就快步走了。   下了几天雨,这天放晴,街上人自然多,此时看热闹的人也多,宋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窘地脸一阵青一阵红,因为杜氏比较凶悍,男人们都不敢再看,倒是有认识杜氏的婆姨过来搭话,“吴家娘子,你家可没儿子,哪里来得这么俊俏一媳妇,哄人呐!”   杜氏笑道,“我那外甥的媳妇,俊吧,我头一次看这小娘子也是看呆了。不过,做媳妇儿的,长得俊有什么用,还是要能干才行。”   杜氏虽然是这样说,但那又傲又得意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表示她就很喜欢这个俊俏的小娘子。   宋篱心想自己跟着杜氏出来完全成了她炫耀的资本了,只囧地什么也不想说,又走不得,只把吴雪珍牵着,等着杜氏说完了好离开这里。   大家又是一番赞叹后,杜氏总算带着宋篱往前走了。   走到吉明号面前对街,吴雪珍是脚定在那里了,拉也拉不走,杜氏只好道,“你个死丫头,只知道吃糕点,吃了糕点正经饭食又不吃,行行,这次就给你买,下次你休想我再带你出来。”   吴雪珍才不管下次呢,赶紧笑着扑过去抱住她娘,拉她进了糕点铺子。   宋篱站在街上晒着太阳不想进去,只听杜氏在里面唤他,“宋篱,你要吃点什么,进来看看吧!”   宋篱答道,“不用了,买给小珍就行了。”   吴雪珍却跑出铺子来要到他身边拉他,“嫂嫂,去看看吧,很好吃。”   宋篱心想你就知道吃糖,还没来得及说,一辆马车从转弯处跑过来,吴雪珍被吓得一声尖叫,宋篱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把她抱住然后滚倒在了地上。   那辆马车堪堪从摔倒的两人身边擦过去,宋篱也被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吴雪珍直接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马车是跑过去一截才停下来。   马车里一个声音训斥道,“让在城里慢点跑,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二少爷,有个小娘子和小女娃摔了。”那个仆役一边答着一边朝宋篱这里跑过来看。   车上的人并没有下车,却能听到他严厉的斥责声,“在家门口出这种事!你们是不是地头蛇做久了,打着杜家的名号在城里横行霸道惯了。”   赶车人赶紧点头哈腰苦着脸解释,“二少爷,是那女娃娃一下子冲到道上来,奴才拉马已经够及时了。”      第三十四章 受伤      宋篱滚到地上去要护着吴雪珍,便把手臂和膝盖给擦伤了,脚还好,手臂因为承受了太多里而非常疼,他最开始一阵几乎动不了,只听到被他护在怀里的吴雪珍哭得惊天动地,但他却无法动作来安慰一下她。   这里出了事,街上的人都涌过来看,杜氏听到马车行过的声音和女儿的哭叫声也从铺子里跑了出来。   别人家的媳妇儿,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娘子,站在旁边的男人可不敢上前把宋篱扶起来,只两个妇人去帮着搭了把手把人给搀起来了。   街道因为下雨而被冲刷地很干净,宋篱和吴雪珍在地上摔了一圈也没把衣服弄得太脏,只是宋篱的头发却散下来了一些,披在背上和胸前。   他也顾不得自己,先摸了摸大哭着的吴雪珍的胳膊和肩膀,因为胳膊和腿受伤而疼得声音发颤,问道,“可有摔疼了哪里?”   吴雪珍却哭得没法答,只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哇哇哭着根本没有别的反应。   杜氏跑过来,看到两人这样,才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男人们和婆姨们七嘴八舌地说马车从转角开过来没有注意到人,差点把小女娃撞到了,是这漂亮小娘子把这女娃娃抱着滚到地上才幸免于难。   听他们这一样一说,杜氏也被吓得白了脸,她这女儿可是她们家的宝贝疙瘩,几十年了,夭折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养到八岁,她一下子也跟着大声哭起来,要把女儿抱到怀里去,偏偏吴雪珍这时候就巴着宋篱不放了,她亲娘来了也不放,只在宋篱怀里哭。   宋篱只好赶紧安慰杜氏,“舅母,没事了,您先别哭啊!看看小珍是不是伤了哪里?”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说先看看有没有伤到,还有人去拦了马车让赔医药钱的,那马车上面的仆人下来了一个走过来。   杜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蹲下身去摸女儿的胳膊和腿,吴雪珍这下哭声小些了,却还是抓着宋篱不放手。   杜氏一个劲问,“身上疼可要说,去药堂里看看,乖女儿,给娘说啊,是不是哪里疼了。”   吴雪珍偏偏就不说,哭着眼泪水全揩在了宋篱衣裳上,人也往宋篱怀里钻,力气大得宋篱要站不稳。   后面又跟着来了几辆马车,转过街角看到前面这么多人在,不得不把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和人全堵在这路口,一下子就水泄不通了。   看吴雪珍劝不听,宋篱只得忍着疼伸手要把她从自己身上抚开一些,柔声道,“小珍,来,没事了,先放开我行不行,不然告诉你娘你哪里伤了也行啊。”   宋篱又柔声劝了几句,被吓坏的吴雪珍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眼睛红红的,还因为哭得狠了而不断打嗝,一抽一抽的,道,“我脚疼。”   听她说脚疼,杜氏赶紧抱着她坐在地上检查,她脚上穿着布鞋,刚才被宋篱抱着滚到的时候脚在地上擦了一下,边上擦得有点发红,杜氏在她脚上吹了吹,又问,“还有哪里疼?”   吴雪珍挂着眼泪水摇头。   杜氏这才松了口气。   那肇事的马车上的人过来了一个站在了旁边,刚才马车停下来,就有人看清楚了那是杜府里的马车,此时先过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矮个子男人,很多人都认识他,道,“这不是杜家的温九?”   他一脸傲然,似乎不屑于和这些人理论,只在吴雪珍被检查了脚没事的时候才上前来说道,“可是伤了,要是伤了,自是赔钱的,前面就是医馆,先去医馆里检查检查,医药费可不会抵赖。”   杜氏抱着女儿站起来,指着温九就骂道,“不过是个杜家的奴才,没嫁出来前,我还是杜家的主子呢。现在你就斜着眼睛看人了,以为自己有了什么大能耐了呢,不过是个被人使唤的罢了。”   那个温九被骂得脸色变了变,道,“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以前的杜六娘,以前在杜家也不过是个仗着姓杜吃白食的罢了,算什么正经主子。”   听两人吵架,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杜家在珉阳县是高门大户,家里奴才一向很横,现在一个嫁出来的杜家闺女和杜家仗势欺人的奴才吵起来,大家自然乐得看热闹,也无人来劝,倒是宋篱从疼痛里缓过来一些去拉了拉杜氏,杜氏却不理睬他,只对那温九讥讽道,“一副奴才嘴脸,倒要在姑奶奶面前来横了。过两日我自会去找二奶奶让给评评礼。”   看着就要越吵越厉害,一边的人被隔开出了一个空隙,杜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问道,“温九,你过来处理事情是如何处理的?”   温九马上回答,“二少爷,你该不认识,这是以前东院那边的姑娘,行六,唤作六娘的,该是您的隔了几道的姑姑来着,刚才不小心就是惊了她的女儿,奴才已经说了,请去医馆里检查检查,有问题,自然是出钱治,别说本就是一家人,即使不是一家人,杜家也绝没有赖账的,自然出诊金和调养的银钱,即使买些人参之类的压惊,杜家也断没有给不起钱的。”   温九这样一说,就又是把杜氏给压了一头,似乎是杜氏不给杜家面子,害怕杜家里不给医药费,杜家要赖账一样。   杜晟头戴白玉发冠,一身月白长袍,上面银线所绣兰草在太阳光里盈着一层光,但是它的光芒却完全无法掩住他本身的光彩,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俊朗如风,却又并不咄咄逼人,反而给人以雅致风流之感,他一过来,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然后不免就要在心里感叹此人真真是个人物。听温九对他答的话,知道他是杜家里并不常回来的年轻辈的少爷。   虽然杜氏经常听人说起,也经常说起杜家的二少爷,但其实,她也只在杜家二少爷小时候见过他一两次,长大一些后,杜晟大多时间在云州城和京城,故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杜氏抱着女儿,宋篱拿出手巾递给她擦一擦眼泪,杜氏要上前说话理论,宋篱却上前了,道,“这位伯伯说得是,去医馆里看看,陪医药费本就是应该的,不过,舅母并没有说你们会赖账,倒是你这言语之间的语气,似乎硬是认为我们怕你赖账似的。这里是大街转角,马车本就该缓行,你们马车撞过来,是你们的错,现在你言语又如此咄咄逼人,好像理全让你占去了一样,似乎是你能够给医药费,你有几个钱,你就比人高人一等了。”   宋篱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至少杜氏没听宋篱说过多少话,觉得他一直性子温柔软绵,此时看宋篱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温九,言语清楚,措辞犀利,直把温九说得想要回嘴又不知如何回,杜氏一边心里畅快,一边又想宋篱也不是个容易被欺负的人,做女人的,在家里自然要能干本分,在外面却是要泼辣些的好,不然就得让人欺负了去,故而杜氏对宋篱又满意了两分。   杜晟看了温九一眼,眉头皱了一下,温九要说话,他抬了一下手制止住他,自己上前对宋篱道,“刚才马车转弯的确有些急了,惊扰了姑娘和令妹,实在抱歉。我看姑娘你脚上是不是伤了,手臂也在流血,是不是先去医馆里看看伤?先把伤治了再来讨论别的问题可好?”   他的声音温柔,话语也客气合理,自然给人好感。   宋篱刚才伤了,因为他一句话也没说,而吴雪珍放声大哭,大家便也只注意吴雪珍去了,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伤了的事情,此时他手肘上流下来的血已经浸出来把外面浅色的衣袖给染红了。   杜氏听到宋篱受伤,这才把心疼女儿的心思转到宋篱身上来,看到他衣袖上的血,惊讶又心疼地道,“呀,你伤了怎么不早说?”   宋篱颇窘迫地道,“就是摔了一下而已,应该不是严重的事。”   因为宋篱受伤了,杜氏也不好先和人理论,赶紧拉着他去前面不远处的医馆。   杜晟回头瞥了温九一眼,然后跟着杜氏宋篱一起去了医馆,杜晟另外带的从人说了几句话让人群散去了,后面驾过来的几辆马车也是杜家的,装着杜晟带回来的东西。杜晟吩咐从人让他们先回杜府去,他处理了这里的事情再回去。   杜晟回来给母亲祝寿,先是坐船到码头,杜府里派了马车过去接他,故而驾马车和跟马车的人都是杜家在珉阳县的人,他自己带的人倒少。   那个温九也被斥责回去了,杜晟只带了一个贴身从人跟着一起去了医馆。   人散了之后,不少人还在聊着刚才的事。   “那小娘子可了不得,看着娇弱弱的,刚才一下子扑过去把她妹妹救了那一下,别人可办不到,要不是她把人扑在地上了滚了一下,估摸着不被马踢到也得被车轮子碾到。”   “一般大老爷们儿有几个敢不要命了这么做的,她可真是不一般。”   还有人说,“不是流血了,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这份胆识骨气,可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况且还长得那般仙女似的模样,谁去娶回家去就有福气了。”   “什么娶回去,她早嫁人了,就是那个杜六娘子的外甥媳妇呢。”   听他已经嫁人了,好多人都哀叹几声,道,“已经嫁人了啊!看着年岁还小的嘛!”   宋篱可不知后面的人有说些什么,因为一直忍着,此时他的腿和手臂早已经痛得麻木了,心思全用来克制疼痛来了。   杜晟走在宋篱身边不远,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他挺想去搀扶人一把的,但也是心有余而已。      第三十五章 看伤      才走没多少路,宋篱就疼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之前没走路,他还以为脚上没怎么伤,现在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膝盖刺辣辣地疼。   杜氏手里抱着吴雪珍便也只能一只手轻扶着宋篱没有流血的左边胳膊,等到了前面的医馆,不仅是宋篱,杜氏和杜晟都松了口气。   毕竟是个小娘子,不能像大男人一样在前面堂子里看伤,药堂里的学徒童子便帮了一个忙把宋篱给扶到后面的宽檐廊下去坐下了。   坐堂大夫跟着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杜氏把女儿放到地上去站着,道,“刚才被马车撞过来,她为了救我小闺女摔地上了,您老快给看看,这胳膊肘都流血了,她脚也走不灵便,是不是伤了骨头啊?”   看杜氏急得又要掉眼泪,宋篱只好先安慰她,“舅母,你放心,骨头应该没事的,只是擦伤了而已,你先别着急。”   旁边跟过来的杜晟也劝了一句,“这位夫人您先别急,让大夫看看了再说吧!”   杜氏因为杜晟是杜家二少爷才没有对他发火,却依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杜家是大家庭,里面的奴才也因为主子不一样而拉帮结派暗地里有些不和睦的,杜氏和杜家里一些人关系近,自然就和另一些有些疙瘩了,刚才那个温九就素来和她不睦的,她以前还在娘家的时候,就和温家的有些问题,刚才和温九吵起来是一定的,但是杜晟是主子,她便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脾气。   坐堂的老大夫六十来岁,胡子都白了一些了,让宋篱把袖子和裤腿挽起来供他检查便也无甚可忌讳的,但杜晟站在旁边看便于礼不和了,于是他赶紧转了身把目光放到了另一边去。   宋篱的袖子被挽起来,杜氏便又是一声惊呼,“难怪流了这么多血?”   宋篱整个右手臂因为承重和擦得狠了而一大块皮都被擦掉了,血流出来糊了大半手臂,几层衣服的衣袖全都染了血,看起来血糊糊的一层,的确挺吓人。   宋篱虽然想骨气一点,但被大夫检查骨头和伤口的时候也痛得不得不皱起了眉头,却还要颤着声音劝杜氏道,“看着吓人,其实不怎么痛?”   说着却又痛得回抽了两口气,而吴雪珍已经把眼睛捂住了趴在她母亲怀里不敢看。   老大夫检查了一遍,道,“骨头倒没伤到,不过这擦伤也够厉害了,包了伤药,好之前胳膊注意着不能沾水。”   “那能不能洗澡呢?”宋篱赶紧问。   他觉得自己也够倒霉了,最近一直在受伤,他可不想再过以前那种十几天才洗澡的日子了。   老大夫还没有发话,杜氏就骂了他一句,“你说什么话呢?不是说了不能沾水。”   一个小娘子在男人面前说洗澡的问题是很轻佻的,杜氏没有明着骂他已经够好了,但看宋篱一点意识也没有地又要开口问,她赶紧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把宋篱吓了一跳,心想又什么事情惹了杜氏了,他只是觉得手臂不能沾水而已,身体其他地方还是可以洗澡的嘛,问问清楚能怎么着。   那老大夫自然没有回答宋篱的问题,只让童子去端了温水和拿了药来。   之后又检查他的腿,两条小腿白白嫩嫩的,形状异常漂亮,把裤子捞起来,就着天井里洒下的明亮的阳光,白嫩得晃得人眼花,两条腿的膝盖上都被擦伤了,右脚的小腿肚也不知怎么被磕乌青了,看形状应该是吴雪珍的脚给磕的。   大夫让宋篱站起来动了动腿,然后说腿也是小伤,擦一些药就好,无需担心。   但杜氏却依然很不放心的样子。   杜晟背着他们站着,听他们说已经检查完了,便转身过来,却无意见到了宋篱依然露在外面的小腿和手臂,他愣了一下,然后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我家府上应该有些去疤的药,若是不嫌弃,我让人取来,不知夫人认为如何?”   宋篱正被老大夫用布巾就着温水擦手臂上的血迹,疼得眉头蹙了起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其实还算不错,跟着过来看他治病又等着掏钱,还要送好药,也算很有良心的了。   倒是杜氏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二少爷了。”   其实杜氏觉得自己怎么也算杜家的人,还是杜晟的姑姑呢,她去杜家走动走动,他的母亲二太太也是认识她的,偏偏他却不认识她,而且还一直唤她夫人,也没称呼一句姑姑,杜氏心里便有些不爽快。   “让现在去取,时间也该来不及了,不知贵府所在何地,过会儿让人给送过去。”杜晟一切说得非常有礼,杜氏还没有报地址,吴雪珍就把家里的地址报给他了。   杜晟第一眼看到宋篱的时候的确是很惊艳的,开始是因为他的容貌,毕竟在这样的小地方,而且一看宋篱的穿着还并不是什么好料子的衣裳,身上也朴素到没有任何一点首饰,想来家中并没有什么家世钱财,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却有这样一份美貌,实在让人不得不赞叹。   但杜晟从小所见的美貌女子并不少,还不至于被他迷住,对他产生更多兴趣,完全是因为宋篱身上的气质,那种并不像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的气质,别说小户人家,即使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正经千金也难有。   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看着他的确是不像看着其他女人的,甚至这个女子对着他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澄澈坦然与洒脱。   并不像别的女人看到他的时候,会脸红羞涩之类,也并无躲闪或者讨好。   也许杜晟对宋篱产生兴趣,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宋篱对着他的时候没有被他迷住,这让杜晟觉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挑衅。   这种深层的潜意识的东西,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只是想多和这个小娘子接触接触。   宋篱受伤了,自然不能再去逛街,杜晟非常周到地让自己的马车送杜氏和宋篱他们回家去,然后还让从人留了银钱供他之后看伤与买补品调养。   虽然杜晟想和宋篱多说两句话,不过宋篱却只注意自己的伤去了,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多放任何一点注意力,杜晟让马车送他们的时候,他也只淡淡地道了一声谢。   看着马车送走了杜氏和宋篱,杜晟站在大街上问他身边的从人道,“照凛,你看她是不是和别人很不一样?”   他身边的李照凛笑了一笑,道,“的确很少见像她一样的女子,看着年岁明明还小,却已经很有些气派了。”   “气派?”杜晟惊讶了一下,很诧异于他用这个词语来形容。   “是啊。她见到少爷你可丝毫没有一点另眼相待的意思,倒似乎是觉得自己比你还要来得更气派贵气一些。”   “你居然会这样说。”杜晟听了他的回答,不由得笑了起来,又道,“不过,倒的确是这样。”   回到家里,杜氏便勒令宋篱在房间里养伤,而宋篱之前还想着不去给那位杜家二奶奶祝寿是不是应该装病,现在完全不用装病了,估计杜氏也不会让他去杜家劳累了。   吴雪珍之前是个娇气到不行的小姑娘,遇了今天的事情也变乖巧了很多,至少再不缠着宋篱要这要那了,还乖乖地坐在他跟前问他疼不疼?   那种乖巧的样子让宋篱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两声,心想以后要是有个女儿像听话时候的吴雪珍也很不错啊。      第三十六章 养伤      当天下午近傍晚时又开始下起雨来,从窗户望出去,院子里光线暗暗的,外面越发湿漉漉的,屋子里似乎就更显得干爽与温暖。   宋篱坐在椅子里,撑着手翻着书,不时盯两眼吴雪珍写字。   宋篱因为吴雪珍而受了伤,杜氏便越发把他当成家里的贵客给供起来了。   不仅因为他手受了伤无法做别的事情,还有这一份救命之恩的人情,实在是很大的。   杜氏相信以形补形那一套,所以晚饭用花生炖了猪蹄,还做了卤鸡爪,饭菜也是端在宋篱的房间里用的。   吃饭时,杜氏还一个劲把猪蹄夹到他碗里,劝道,“多吃些,吃了这猪蹄,你胳膊上的伤才容易好,那地方掉了那么大一块皮,我看着心就渗得慌,不知要多久才能够长得好,若是留了疤……,唉……,武郎才刚走一天,你就在我手上伤成这样儿了,他回来时,可让我如何对他交代……”   杜氏说着,眼看着又要抹眼泪,宋篱赶紧止住她,道,“舅母,您千万不要这样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伤,只是伤了点皮肉而已,既没有伤到筋也没有伤到骨,实在算不得什么,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应该不会留疤,即使留疤,又不是在脸上,别人根本看不见,根本算不得什么事,舅母您把这事记挂在心里,倒让我这个晚辈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杜氏抹了一下眼角,道,“怎么算不得什么事,你不在乎,武郎怕是要在乎的,以后胳膊上有伤,捞起袖子就看到了,一看到不就想起这事了……”   宋篱听她这样说,只得长叹了口气,道,“舅母,您真不用这样想,以董武的为人,他也定是断不会在乎的。您这样想,倒让我过意不去了,小珍是我的妹妹,她从铺子里跑出来也是为了来找我,难道我站在旁边能够看着她被马车撞到么,那样子救她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也没受什么大伤,这么一点小擦伤和小珍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不是一看便知,无论是谁来说,都会认为我这样做是我应该的,断不会认为您对不起我或者董武的。”   宋篱说得至情至理,杜氏听他这样说,自然知道宋篱其实是真的在心里并不介意这件事了,便放松了些。   毕竟,宋篱长得漂亮,长得漂亮的人一向是比旁人更加在意身体上的疤痕的,她就怕因为这件事和宋篱他们产生了隔阂,所以才一再地提起并且在意。   估摸着,她其实就是想听宋篱说出这一番话出来。   宋篱说后,杜氏又抹了抹眼泪,这才道,“你能够这样想,是你心肠好,你救了小珍,以后小珍自然是要待你如亲姊的。”   宋篱笑了笑,给专心致志地啃着鸡爪的吴雪珍夹了个鸡爪放进她碗里,道,“董武和我都无亲兄弟姊妹,小珍又这样冰雪可爱,我们自然是当她做亲妹妹一般地对待的,更何况,舅舅舅母你们待董武和我都如亲子一般,我们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   一顿饭吃了近半个时辰,杜氏又叨叨絮絮说了些杜家那边的事情,说下午杜家二少爷让人送了人参和其他补品药材来,问宋篱第二天用人参炖鸡吃如何,宋篱自知即使舅舅家里有些家底,也不能像他这样顿顿都大鱼大肉的,于是赶紧体贴地道,“日日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也容易腻味了,吃些清淡的就好了吧!”   杜氏便道,“那留着过两天炖着你吃也好,只你得把伤好好养着,千万莫要在伤口上沾了水,要是伤口坏掉了,那就难办了。”   宋篱只得赶紧好好应了。   虽然人前一直忍着伤假装没什么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宋篱却一直痛得不怎么睡得着,膝盖上的伤隐隐作痛,手臂上的伤更是痛得厉害。   杜氏本说担心他夜里起夜麻烦,让了家里的那个小丫鬟跟着他一道睡,晚上他有事情可以有人搭把手,宋篱自然是赶紧拒绝了,杜氏不好坚持,便只得作罢,但依然让那小丫头在外间房间里搬了个竹床,抱了被子搭了个床睡了,方便伺候着宋篱。   因为外间有人,宋篱疼得想要哼哼两声也不得,只能不断动着身体缓解疼痛,脑子里想些东西转移注意力,想了一阵曾经学过的课文诗词,之后又背起《论语》来,最后脑子里便全想到董武身上去了,心想要是他知道自己受了伤定然会很在乎的,他以前仅仅摔了一跤把膝盖磕红了董武就心疼成那副模样,这次他伤成这样,他还不知道会心痛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此,宋篱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他想他了啊。   被人关心,被人挂念,被人心疼关怀着的感觉,在没有体会过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当体会过之后,并且还成为了另一个人一心在意关怀了的对象后,就会上瘾了,再不能舍掉了,舍不掉,舍不得了。   以前董武说过,他和他之后就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一起过日子了。   以前听到的时候并无太大的感受,但此时想来,却自有一股甜蜜溢在心间,是啊,这个世界上,他再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一起,在乎他,喜欢他,愿意和他扶持着依靠着过日子。   宋篱不由得低喃出声,“董武,你快点回来吧!”   因为伤口疼痛,宋篱虽喝了药,但当晚依然只睡了很少的时间,第二天早上也早早就醒了睡不着,也许是又下起雨来的关系,伤口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似乎像被雨水给浸了一般地隐隐疼痛不止。   明明没有伤到骨头,疼痛却止不下来。   宋篱上午甚至没有起床,一直半躺半坐在床上,一向活泼的吴雪珍应该是被她母亲教训了话,也并没有扰他了,一直很乖巧,或者写字,或者玩自己的,甚至帮着杜氏做起霉豆腐来。   杜氏将做霉豆腐的小咸菜坛子搬到宋篱房间的桌上,然后将已经霉好的豆腐方块放进辣椒酱里沾了酱夹进坛子里放好,动作特别细致,吴雪珍便也拿着筷子帮着她母亲夹,做得似模似样的。   杜氏边做霉豆腐边问宋篱道,“你可喜欢吃这样霉过的豆腐?”   宋篱摇摇头,“不曾吃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杜氏笑道,“有些人爱吃,有些人就吃不了。我们家里,就我和小珍这丫头喜欢吃,我曾用这霉豆腐烧鱼,武郎也是极爱吃的,用来下饭,他能多吃两碗下去。”   宋篱知道杜氏这样说,并且还专门端着坛子在他的卧室里来做,无非就是想让他跟着学学,以后做给董武吃,便接着她的话道,“那舅母你给我说说做法,我以后也试着做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有你的好,要是做差了,就浪费了材料了。”   杜氏道,“也没什么难的,就是要放在有些通风,但也不能风太大的屋子里,就这日子就最好,放个个把月,豆腐就该霉好可以用了……”   杜氏之后又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宋篱觉得听起来还挺繁琐的,到时候回去了倒可以问问李婆婆会不会做,不然回去没有做,杜氏到他家检查他的成绩,那也不太好交差。   宋篱发现杜氏虽然是个妇人,但做起很多事情来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且不说她把家里管得好好的,想要人跟着她的思路走也很有一套,完全不能等闲视之。   简直可以把她叫做很有一套的教育专家了。   到午时雨又小了,下午又停了一阵,雨停了,宋篱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似乎也要疼得轻一些了,杜氏正坐在他屋子里和他闲聊,付婶儿就进来说有人来拜访,问起是谁,她答道,“是个贵气的年轻公子,说是姓杜,夫人,该是你那边家里的人罢。”   杜氏没有想到杜家二少爷杜晟会亲自来,到前院待客的花厅里去看,看到是他,她还惊了一惊。   杜晟却已经拱手作礼了,先是两句客套后,他笑着道,“回家和母亲说起您的事情,才知道您是东院的六姑姑,记得小时候还得您抱过两次呢,近些年甚少回老家来,多年未见,昨日见到居然未认出来,侄儿这是专程来给您赔个礼的。”   杜氏听他这样说,心里非常舒坦,赶紧上前道,“多年未见,不认得了也是应当。二少爷是大忙人,专程来我家一趟,我可受不得。说赔礼什么的,更是当不得。”   杜晟又客套了两句,才说到正事上来,道,“昨日受伤的那位姑娘,伤势不知如何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就是来看看她的伤是否好些了。带了一盒止痛生肌的伤药来,想来比昨日那医馆里配的伤药要来得好,便带来给她试一试,或可对于她的伤更有用一些。”   杜晟这样一说,又看他略微期待的神色,杜氏不得不怀疑起杜晟的用意来,心想她是早知这个二少爷一向有些高傲的,能够屈尊降贵来她家定然不是为了没认出她是他六姑姑而来道歉,估计来看看宋篱才是真的吧。   杜氏马上道,“二少爷带来的药定然是好药,一般医馆里的药哪能比,宋篱虽不说,但我也看得出她那伤痛着,能够有你送的药给她用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可不是什么姑娘家了,是我外甥的媳妇呢。”   杜氏说宋篱已经嫁人了,杜晟果真愣了一愣,然后不免地会失望一下,没想到她看起来还小,居然已经是他人妇了。   杜晟虽然心下失望,脸上神色却并无什么变化,道,“能得如此女子为妻,那真是您外甥的福分了。”   杜晟把那盒伤药递给杜氏,心想既然对方已经嫁为人妇了自然也就不能逾越着见面了,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告辞了。   杜氏将他送到门口,看他上了马车走了才转身回屋。   心想这杜家二少爷果真是看宋篱长得好想来勾搭的,幸好她机灵,一看就看出来,不然这二少爷人又长得俊,还很有才华,家里又有钱有势,比董武要好多了,宋篱要是被他勾去了,这岂不就是她造的孽。   杜氏拿着药到宋篱房间的时候,就想着应该多多提醒董武把他这容易被男人看上的小娘子看紧些才好,想着这些,她便又叹了口气,心想宋篱其他都好吧,就是模样太招人了,以后莫要惹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第三十七章 董武归来      之后一天,宋篱有些发烧,叫了大夫去看,说并不严重,好好养着就行。   这样的低烧持续了两三天,宋篱除了觉得身体发软,脑子有些昏沉,倒并没有别的毛病。   杜氏却因此对他很是关心和迁就,煮了不少补品给他,这反倒让宋篱觉得很为难。   这样生病也有好处,比如杜氏这日去给那位杜家的二奶奶祝寿就没有带上他去,宋篱一直便是不想去的,且不说那种大户人家是非多,即使他去了,也必须要像个女人一样和一堆妇人在一起,听她们说些别人的闲话,既无聊又无趣,而且还浪费时间,他何必去遭这个罪。   能够因为这一次受伤这一场病免了去杜家对他来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杜氏一大早就起来盛装打扮,穿好后还专门来宋篱房里,让他帮看看戴哪些首饰比较好。   杜氏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属于保养得比较好的,除了身材壮了些,皮肤不够白外,其他都还好,至少宋篱觉得她穿了这么一身藕荷色衣裙不仅没有显得难看反而还显得年轻了不少。   宋篱对于搭配其实算有一套,以前也曾经为女性友人出谋划策过,便建议杜氏用了两根镶嵌着碧玉的银簪,没有戴花,看起来很素,却和她的一身衣裙非常搭配,衬托出贵气来,耳环是珍珠耳环,再戴了两只镯子,脸上的妆也画得比较淡,看起来气色很好。   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杜氏非常满意,笑着夸奖宋篱道,“没想到小娘子年纪轻轻,这些倒是有些识见的。”   宋篱也跟着笑了笑,即使已经上了一定年龄的女人,也都是非常爱美的,杜氏虽然某些方面啰嗦了些,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不失可爱的女性。   宋篱道,“舅母身材高挑,穿起衣裳来本就比一般人好看,又有这么好一头头发,随意的簪子簪上去就很不错。”   杜氏被马屁拍得很高兴,又吩咐了家里的下人好好照顾宋篱,这才带着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吴雪珍和那个小丫鬟拿着礼物去杜家了。   杜氏走后,宋篱突然有种失了管束整个人变轻松了一样的感觉,让付婶儿把吴雪珍的几本书全都拿来给他看,然后午饭也没好好吃,和付婶儿一起剥着煮熟的盐花生吃了一整天,因为不饿,晚饭也没怎么吃。   杜氏是天色有些暗了才回来,是杜家的马车送她们回来的,吴雪珍打着瞌睡被抱着,杜氏精神奕奕,很是春风得意的模样,风风火火地到宋篱的房间来看他。   杜氏问他,“这一天可有好好吃饭?”   宋篱一边让她坐,一边道,“吃了很多东西,现在还觉着肚子胀呢。”   杜氏道,“那药也有好好喝吧!”   宋篱只得又答,“都按时喝了。”   “这就好,我来看看你的伤可好些了。”杜氏说着,让宋篱把袖子捞了起来。   杜晟送来的伤药果真要好很多,涂上去后不仅止痛效果明显,而且也并没有发炎发肿之类的症状,现在手上包着纱布,杜氏便也看不到里面,只好好打量了一番外面,看到边沿没发红发肿便也放了心,道,“今天遇到从云窑县里回来的人,武郎他们带话说明后天就能够回来了。”   听说董武明后天就能够回来,宋篱也高兴起来,虽然高兴,但并没有像杜氏这样喜形于色,而仅仅是露出个微笑,黑亮的眼睛含上一层默默的柔软,轻声喃喃道,“明后天就能够回来啊……”   杜氏又说了些杜家二奶奶生辰的排场,哪些有身份有脸面的人都来了,她又遇到了哪些人之类,最后还一时忘了注意说漏了嘴,道,“二少爷还专程来问我你的伤怎么样了呢,然后又给了我一盒你用的药。我之前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有人明白的,说这是极难得极贵重的,叫碧玉生肌玉颜膏,说宫里的娘娘们伤了哪里便是用这个,不仅用来治伤好,即使不治伤,用来抹脸什么的,也是极好的,说是用了之后皮肤又白又嫩的,你这伤好了,要是药还有得剩下,就留给我来试试抹脸,是不是如她们说得般好用。”   宋篱心想那个二少爷人品真是不错,虽然这个药大概并不是杜氏夸张地说的宫里的娘娘们也用的,但估计的确是很好的药,那二少爷把药给送来,也可见真诚和友善了,不由得对他生了些好感。   “剩了药舅母你用就是,反正剩在那里也没别的用处,药效放过了也是浪费了。”   杜氏高高兴兴地应了,又想到自己不该在宋篱面前提二少爷,便道,“这二少爷人好,际遇也好,听说和他定亲的,是京里大人的千金呢。”   这样也算提醒宋篱别人是有大人家的千金做夫人的,可看不上小户人家的女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宋篱的神情,看到宋篱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说道,“看他并不小的样子,居然还没成亲的么?”   其实杜晟年龄并不大,刚二十出头而已,不过,在宋篱知道杜氏已经在不断给小小的还是个孩子的吴雪珍物色筛选夫婿的情况下,在他眼里,男人长成杜晟那样已经成年的样子还没有成亲才是奇怪的。   杜氏看宋篱并不对杜晟有意思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来,虽然她现在对杜晟很是喜欢,但是,她可不想宋篱和杜晟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不然,要是宋篱和杜晟之间有什么事发生,那么,这一段时间正好是董武离开把宋篱交给她的时间,她不仅不能好好地对董武交代,而且,她还会背上让外甥媳妇和外人通奸的恶名,那可是个大臭名,可让吴旭把她休了的。   杜氏松了口气,笑道,“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年就成亲了吧!”   宋篱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董武身上,道,“带话的人说见到董武了,董武有没有说他事情是不是顺利呢?”   杜氏道,“这能有什么不顺利的,你舅舅在这方面很有能耐的,哪里用你个妇道人家操心这些。”   杜氏的话让宋篱窘了一下,只好不问她了,杜氏看看时间也晚了,便起身回房去收拾收拾睡觉了。   因为丈夫要回来,第二天杜氏便让下人把家里仔细打扫了一遍,又亲自去买了一只老鸭子和两条鱼回来,还买了不少别的菜,看她这样风风火火地做事,宋篱也有种日子生机勃勃的感觉。   虽然杜氏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言语来教育他,但他依然挺喜欢她,觉得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一个好的妻子和一个好的母亲。   想到董武就要回来,宋篱精神也好了很多,腿上的伤已经没什么事,胳膊上的伤也不再疼痛了,他便也可以帮着做一些比较轻的活。   虽然盼了一整天,杜氏频频让小丫鬟到前门去看人回来没有,但是一直到晚饭时分,门口也没有出现董武和舅舅的身影,杜氏只得叹了口气,对宋篱道,“看这样子,他们应该明天才能到,我们就不等了,先把晚饭吃了吧!”   宋篱虽然不至于像杜氏这样急切又盼望,看到这么晚了董武他们还没有到,不免还是有些失望的。   用了晚饭,吴雪珍一直亢奋着不睡觉要等她爹爹给她带的礼物,被杜氏给骂了一顿,她才安分下来,被杜氏给押去睡觉去了。   宋篱洗漱后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雨又停了,只不时地有几滴大的雨滴落在地上,他甚至能够在这样的夜里听到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悄悄的,有种凄清的缠绵之意,就如思念,就如盼望,就如静静地伫立着遥望着墙外的天空。   看到他房里的灯还没有熄,付婶儿又进来看了看他,给提了一壶开水来,道,“小娘子,你还是先睡吧,这么晚了,老爷他们怕是不会今天回来了。”   宋篱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嗯嗯地应了,就上床了。   付婶儿帮着熄了灯才拉上门离开,宋篱在黑暗里望着床顶睡不着,脑子里也并不是全在想董武,而是想着到这个世界里以来的这些事情。   他本就是一个平和的人,想要的生活也不过是平凡而又普通的,能够过下去日子就好了。   和董武在一起的生活,给予了他从来没有过的安定和安稳,既不担心无衣无食朝不保夕,又不用担心会被人算计性命堪忧,有人关心爱护,也可以关心爱护他人,被人需要,也需要他人,这就该是他心底的追求和企盼了。   只是,想到自己一个男人,却这样被董武当成妻子一样地在一起,不免还是有些介怀忐忑,他现在身体还小,倒是好说,要是他以后长大了,他不可能再这样和董武在一起了。   但是那时候,他又该如何,他此时又并不能确定。   想问题想得头疼,却又不能理出个头绪来,宋篱觉得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觉得董武待他好,即使他以后长大依然没有办法在这里谋生,董武也断不至于让他没有房屋住没有衣穿没有饭吃的。   夜渐渐沉了,宋篱裹在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感受到耳边温热的呼吸已经是早上了,他睁开眼来,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哦,是董武回来了啊!      第三十八章 董武归来(二)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看到董武的睡着时候的样子。   以前每次都是他睡着了董武才睡过去,是董武醒来做了一大堆事情后他才醒来起床。   虽已同床共枕多时,要他看到董武睡着时候的样子,这也是很难得的了。   宋篱侧了侧身子想看看他外出一段时间是不是变了一些,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只手臂,他伸手去摸了摸才明白那是董武横了一只手过来把他揽住了,宋篱不自在地要把他的手拿开,但注意到董武即使睡着了神色上依然带着倦惫,他就不自主地停住了动作,害怕把董武给扰醒了。   董武定然是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透过白色的床帐看出去,外面天色昏暗,不知道时辰,从外面的安静,倒可以推断出时间应该还早。   只浅淡的光线照进来,宋篱就着这光线细细地打量董武。   董武一直以来给宋篱的印象就是沉稳且勤恳的,长得也还好,很有男人味,但是又不过于粗旷了,此时细细注意他的眉眼,才发现他的睫毛居然那么黑那么长,安静地伏着,漂亮的弧线,甚至带着一丝女性才会有的柔弱和纤细之感,光看他的眼睛,真该是一个美丽而纤细的女人才会有的。   宋篱想到这双眼睛睁开来时候的有神却又深沉含蓄,他就露出个柔和的微笑来,禁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睫毛上摸了摸,手指感受到那种微痒的触感,让他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微笑起来。   宋篱把被子往上面再拉了拉,又看了董武一阵,眼睛也看得发酸了,这才又觉得困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感受到有人在轻轻碰他的脸,还有温热的呼吸呼在他的脸上,温湿的,痒痒的,宋篱睁开眼,惺忪着看过去,对上的却是董武近在咫尺的脸。   宋篱惊得轻呼出声。   董武那一瞬间脸上神色也是一僵,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慌乱一闪而过,但他马上就镇定下来了,从宋篱身上撑起身体来,顾左右而言他,道,“醒了么?我昨晚上到的,回来时你已经睡了,就没有叫醒你。”   宋篱心想刚才董武是在亲他是么,他趁着他睡着了偷偷亲他?   宋篱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他自己也能够感受到那种热度从脸颊往耳根蔓延的感觉,心跳不由得加速,想要生气却生不出来,想要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想要避开对方的眼神却不敢躲闪……   宋篱不知道夹杂在自己心里的感受到底是些什么,但是,那种深深的懊恼却是非常明显的,他懊恼自己刚才要是假装没有注意到就好了,为什么要把眼睛睁开来,现在和董武这样明明白白地对上,尴尬了吧!   宋篱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目光对着董武的眼睛,接着董武的话,假装镇定地道,“昨天回来的么?事情办得怎么样呢?”   董武在宋篱身边复又躺下去,侧着身体对着宋篱道,“事情很顺利,价钱是早谈好的,看了田地,又去看佃户,便请了证人保人签了地契,其他的事情也安排好了,这才回来了。”   “事情顺利就好啊。”宋篱说着,露出个略微拘谨的笑容来。   既然董武不说刚才亲他的事情,他便也觉得松了口气,不想去说,去计较了,因为要是去计较,他真担心会计较出什么事情来。   董武伸手将宋篱的右手握在手里,又捞了他的衣袖,仔细看了看被纱布包起来的伤,眼神里全是心疼和懊恼,叹口气道,“我才离开这么几天,你怎么就又把手伤了,听舅母说是为了躲避马车,你抱着小珍才摔成这样的。你怎么就不注意着,马车来了,远远地让开,要是出了什么事……,真被马车撞到,甚至有人被马给踢到然后被车撞死过的……”   董武说着,眼睛便已经沉下起来,宋篱只得截住他的话安慰道,“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被擦伤了而已,过几日就该全好了,即使现在,做一般事情,根本不会有影响,你真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注意着马车的,保证再不会出这次的这种事情。”   董武依然不放心的样子,握着宋篱的手老半天不发一言,但他的脸色却是很沉重的那种。   宋篱只好伸了左手去两只手包住他的手,道,“真不用担心,这事已经过了,要是你一味计较,让舅母也过意不去,何必呢?”   董武叹了口气,反手紧紧握住宋篱的手,心中感概万千。   杜氏对他说宋篱受伤的时候,他的心马上被提起来了,生怕他是出了什么大事,当知道只是手臂被擦伤,他的心依然没有放下去,又心疼又难受,宋篱的胳膊不像他的这样结实,被擦伤了他定然非常疼。   此时宋篱不断安慰他,倒让他心里的疼惜更重了,宋篱的心地如此好,自己受伤了却想着舅母的想法。像宋篱这种心好又总是宁愿自己吃亏受伤的人,他更应该好好地爱惜和疼惜,不然,宋篱定然不知道要对自己好些的。   董武心中思绪千结,过了一阵才转换话题道,“在窑云县里,那里的人送了挺大两篓子杨梅,都是个大汁水饱满的,吃了早饭,你尝尝好吃不?不过,不能吃得过多了,不然得拉肚子。”   宋篱听到有杨梅可以吃,高兴起来。虽然他并不是指望着吃杨梅的人,但是想到有得尝鲜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嘴里却辩驳道,“我又不是特别贪嘴的人,放心吧,我不会吃太多。”   早上起来,付婶儿端了洗漱用的水进来,董武为宋篱打理了头发,便又拎了帕子给他洗脸,宋篱要自己洗,董武便沉了一下脸,道,“你胳膊上有伤,还是让我来,你别动。”   董武手劲太大,宋篱可从来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地让他帮着擦了脸和擦了手。   吃早饭时,杜氏眉开眼笑,道,“以为今天才会回来呢,没想到昨儿晚上就回来了。”   吴旭道,“武郎做事,哪次不是又快又好的,又坐了昨儿午时的船,晚上就到了。”   宋篱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董武不时给他夹一筷子咸菜,看两人小夫妻俩的这种柔情默默,杜氏就笑道,“武郎啊,你这小娘子昨儿晚上坐在房里等你,付婶儿二更了过去看,她房里还点着灯,你回来的时候,她可有睡了没有。”   董武听杜氏这样说,便看向宋篱,宋篱一张脸马上涨得通红,想反驳两句,在舅舅舅母面前又不好反驳,只得把头低着沉默地吃饭。   吃了早饭,董武带着宋篱回房又和他说了一阵话,大约就是他之后的打算什么的,宋篱认真听着,因为他既不会种地,也不知道他所说的金丝草是什么,只得懵懵懂懂地不时点个头而已。想来董武也并不是要他给出谋划策,只是觉得家中大事说给他听听,算是对他的尊重吧!   董武后来又和吴旭一起出门办事去了,宋篱便到杜氏的房里,一边听她唠叨些话,一边吃杨梅。   这杨梅一个个都很大,紫红色,汁水很多,很甜。   吴雪珍吃得满手满嘴都是乌紫的,宋篱看她那个样子直在心里摇头,吴雪珍这个样子,将来真的能够长成一个好姑娘么。   一共有很大两筐子杨梅,杜氏便找了好些小篮子来,一个篮子里装一些,然后细数着这些应该送给哪些人。   宋篱吃了几个杨梅便不吃了,也帮着杜氏装篮。   杨梅不能久放,用小篮子装好后,一般人家杜氏就让下人去送了,重要的人家就自己亲自上门去送。   下午雨又住了,天色亮堂起来,杜氏看宋篱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道,“下午正好给大嫂家里送杨梅去,在她家坐一坐,宋篱,你就陪我一起去吧!多认识一些人,也是有好处的。”   吴雪珍马上跟着答,“娘,我也要去。”   杜氏把眼睛一横,道,“你看你吃得到处是汁水,这个丑样子如何出去见人,要去你婶婶家里,你今年就莫要再吃杨梅了。”   吴雪珍权衡了一番,觉得还是吃杨梅比较实在,去大伯伯家里什么时候都行,便不求着要去了。   宋篱却愁了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不去,不然去了又是听几个妇人唠叨,无趣又不敢表现出来,完全是折磨嘛。   不过看杜氏那已经决定下来的模样,他就知道即使推脱也是不行的。      第三十九章 吴府      杜氏带着宋篱,还有小丫鬟去了她嘴里的大嫂家里。   之后宋篱才知道杜氏嘴里的大嫂家便是吴锦文的家里。   因为上次的事情,这次杜氏便租了轿子坐过去的,宋篱对坐轿子很不惯,杜氏让他坐进去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战战兢兢,毕竟从没有坐过,而且想到是被人抬着走,他的心里就有些疙瘩不大舒服。   而在这里,轿子却是比马车更加普通的代步工具,有钱人家里不一定养着马车,但一定是养着轿夫的,并且这里也有专门租轿子的地方,用于像杜氏家里这种不养轿夫又要用轿子的人。   坐在轿子里最开始挺忐忑,但过一阵宋篱就坐出意趣来了,觉得挺舒服,那样微微地有节奏的摇晃让他觉得就像是坐在摇篮里一样,很适合人养神,等轿子停了,杜氏从自己的轿子里下来后让他也下轿的时候,他差不多被摇得要睡着了。   宋篱下轿,见他们停在一个院子里,这里已经是吴府里的前院里。   吴府的前院两边都是轿房,用来放轿子,和供抬轿的轿夫休息的。   在这一带,有些家本的人家里都是这种房屋格局与建制。   吴家的管家婆子已经迎了上来,对杜氏道,“没想到奶奶过来了,夫人和姑娘们在后面阁子里坐着呢,已经让人去通报去了,您且和我过去吧!”   说着,她又看到了站在杜氏身后的宋篱,宋篱一身简单的白蓝相间的衣裙,身上并无首饰,穿着过于朴素了些,而又无什么打扮,看起来比跟着一起过来提着杨梅的小丫头巧儿还穿得寒酸,不过,他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女子少有的洒脱与风流,长相漂亮,一双眼睛流露出一丝倦色,却又那般吸引人,长相虽还显稚嫩,但已经有一股即使大户人家千金也难有的镇定雅致的风采,即使他没有这副长相,也并不让人容易将他忽略。   管家婆子也算是见惯各种各样的人的,而且不免地还有些势利眼,不过,看到宋篱却在心中不由得赞叹这个姑娘家真是个人物,现在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定然更有一股惊才绝艳的风采,一点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对杜氏询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奶奶的什么人,可真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   杜氏就喜欢听人夸奖宋篱,喜笑颜开地道,“正是我那外甥武郎的新媳妇儿,孙大娘,你看看,是不是还过得去。”   管家婆子在心里诧异了一下,董武时常会到吴家来,她自然是认识的,也一直晓得他没有娶妻,甚至她曾经还想把自家的侄女说媒给他,没想到他娶妻了,而且还娶了这么天仙样的小娘子。   她上前两步就把宋篱的手握住了,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长相,又摸了摸他的手,一直看一直赞,道,“奶奶说什么话呢,这哪里是还过得去,我看天仙也就这样了,真不知你那外甥在哪里找了这么个小娘子来,要不是我这摸得实实在在的,我真要想这莫不是画里画的。”   宋篱囧囧地站着任由面前的老妇人又看又摸,心想这里的妇人全都很好色啊,各个都是剽悍的人物。   他虽然不耐让人这样看着,也只得受着,还要笑着答这位管家婆子,道,“大娘您过誉了。”   杜氏也笑道,“孙大娘,您老就会说话,什么画里画的,尽是胡说,先且去看看你家太太才是。”   孙大娘这才反应过来,放了宋篱的手,又打量了他一番,啧啧有声地感叹,吴家门房的几个男人也探头探脑地打量,再怎么看也有些无礼,杜氏因此而有些不高兴,赶紧拉着宋篱到自己身边,过了穿堂,往后面内院里去了。   吴家的女人们坐在后面跨院里的阁子里,说是阁子,其实是很大的在花园边上的轩榭,她们正坐在一起边绣花样边说话谈天,也有一个小姑娘在玩的。   杜氏一过去,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了过来,另外的几个女人也起了身,忙唤杜氏一起坐着吃果子玩。   宋篱跟着杜氏进了阁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和董武赶紧回乡下去吧,不然跟着杜氏到处拜访夹在一堆堆女人们中过日子,这真是一种折磨啊。   这种时候他倒羡慕起贾宝玉来,心想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像贾宝玉一般地那么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呢,要是喜欢的话,这样被杜氏带着见各种女人倒会被他当成乐趣的。   吴家的主母姓袁,是个很有福相的妇人,略微有点发胖,她搀着杜氏说了两句话,就又拉住了宋篱,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道,“六娘啊,这是哪家的闺女,啧啧,这长得如此水灵,莫不是你带来给我看看,要给我家礼文做媒呢?”   她说着就笑起来,后面跟着的她的儿媳妇和女儿也跟着笑起来。   杜氏也笑了,道,“哎,大嫂您这话晚说了一步,他已经是我那外甥武郎的媳妇儿了。”   袁氏愣了一下,然后又打量了一阵宋篱,就道,“上次锦文回来就说武郎成亲了,我说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急着成亲呢,我们家都不晓得有这回事呢,一点礼也没送,这可真是的,我还想着他怎么这点礼数也不明白,没给我家送个喜帖什么的,和着居然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难怪他要藏着掖着的就赶紧成亲了,估摸着不偷偷摸摸地媳妇儿被人抢去了……”   袁氏说着就笑起来,大家也跟着一起笑,她拉着宋篱坐到一边的围榻上去,问他道,“多少岁了,叫什么名?”   宋篱一直保持着礼貌的风度,此时答道,“十四了,叫宋篱。”宋篱其实不知道这身体到底是多少岁,但想古代女孩儿一般就十三到十五岁结婚,他说十四就正好。   袁氏听后,又看了看他的脸和身段,对杜氏道,“她这模样真真是好,我就想着武郎那小子岁数也不小了怎么就一直不成亲,原来是等着找这模样的,亏得他找得到。哎,这也只能说是我家礼文没有福气,再给他说别人家的姑娘去吧!”   宋篱没想到这位妇人是这么能说会道又搞笑的人物,大家都被她逗笑起来,他也只得跟着低头笑了笑。   几人又说了几句,杜氏便道,“今天到大嫂这里来,是我家那个和武郎去窑云县来着,带回来一些窑云县的杨梅,我就想着得赶着新鲜赶紧给大嫂你家送些过来。”   袁氏赶紧说她客气了,丫头灵儿力气也算很大了,提了那么大一篮子杨梅,怕是有十几斤,此时是吴家的丫头接过去提着的了,于是袁氏就让去洗一些来吃,又让给书房的儿子们送些过去。   宋篱坐在那里挺无趣的,这里除了袁氏,还有两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人,都低眉顺眼的,再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和一个只比吴雪珍大一点点的小女孩儿。   想来那两个年轻妇人是袁氏的儿媳妇,一个是圆脸,说话细声细气,另一个是瓜子脸,长得挺漂亮,只是更怯懦了,打量宋篱也不敢明着看,只斜着眼看了几眼,就赶紧拿着手帕绞了绞,继续做绣活去了。   那两个小姑娘也不是如吴雪珍一般地活泼可爱,都坐得很端正,没有大声说话,也不敢随意插话。   宋篱打量一圈,觉得这家的女孩子估计都是被管得太严了,看来,袁氏看着非常和蔼,其实是对于治家很有一套的,对家中女眷很能管教。   杨梅洗好用盘子装了端来,袁氏率先就拿了一个起来,却是递给宋篱,笑道,“来,这个大,宋篱你吃。”   宋篱觉得挺不自在,杜氏笑着道,“武郎可疼着她了,大嫂你还怕她没这杨梅吃。”   袁氏笑着嗔了一句,“这杨梅既是送我家来了,我这拿一个给她,便是我心疼她呢。可不是怕她连杨梅也没吃过。”   宋篱一边道了谢,一边接过来放进嘴里吃了。   袁氏自己又拿了一个吃了,道,“窑云的杨梅果真就是要甜一些,这个好。”   她说着,这又才对媳妇和女儿们道,“你们婶婶亲自送来的呢,快吃吧,甜,好吃。”   大家这才笑着吃起来。   袁氏之后就和杜氏一起说话去了,宋篱拿了两个杨梅吃后便坐在那里神游天外,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嫂嫂,过来和我们坐着说话玩儿吧!”   宋篱愣了一下,袁氏也听到吴钰文叫宋篱过去的话,便回头道,“去和她们玩儿吧。”   宋篱这就被吴钰文拉着过去和她们一起坐下了。   那位圆脸的小妇人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露出个微笑来,声音很轻,道,“妹妹可会绣什么花样?”   宋篱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心想真是为难啊,他一点也不想吃这些女人的豆腐的,都是她们自己拉上来,摸上来的啊。于是露出颇苦恼的神色,答道,“我不会绣这些东西,每次都戳着手,所以就没学了。”   大家看到宋篱那一副苦恼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为不会刺绣而苦恼,不由得想到听说乡下的女子在家都是做洗衣做饭种菜养家畜的粗活,一般都是不做刺绣的,不免就在心里把那份对他美貌的嫉妒减轻了,甚至还挺可怜他居然连刺绣都没学过。即使她长得漂亮,但毕竟是个乡下人,能怎么着呢。   她们于是弃刺绣的花样又说起打牌来,再就是所看的戏,宋篱这些都不知道,只能颇无奈地听着,又想别的事情去了……   又过了一阵,窗外的云层渐渐散开了些,太阳洒下了些明媚的光线,将花园里的植物照得在太阳里闪闪发光,一片片的绿叶绿得像是能够滴出绿色来。   宋篱听她们说话也无趣,注意力慢慢就放到窗外的园子里去了,他甚至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园子里翩翩飞过,他看着那只蝴蝶入了迷,当被一个声音打扰地回过神来时发现屋子里多出两个人来还诧异了一下。   吴锦文和他的幺弟吴礼文从外面进来,吴锦文一眼就看到了和他母亲坐在一起的杜氏,然后目光一偏,便看见了坐在窗户边上椅子里的宋篱,他的妻子也坐在那里,还有弟媳,以及两个妹妹,她们都穿着鲜艳的春衣,金钗环佩,却无一人似宋篱一般地出色,宋篱似乎并没有注意屋子里,她一脸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园子,吴锦文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阳光下,那白色的蝴蝶身上浮着一层金色的光,每扇动一次翅膀,就像是金色的光芒跳动着抖落了一身金粉,但那蝴蝶再美,却没有宋篱那般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人。   他不由得痴了一下,然后赶紧回过神来,对他母亲行了礼,又对杜氏问了好。   倒是吴礼文,先是问候了母亲和杜氏,因注意到大哥的不对劲才看过去,看到宋篱,他便叫了一声,道,“母亲,这是哪一家的漂亮妹妹?”   宋篱便是被他这一声给从发呆里叫醒过来的。      第四十章 逛街      吴礼文只得十四五岁,性格活泼好动,因是家中幺子便也没有受太多束缚,故而言语也就有些肆无忌惮了。   他刚说完,就被他母亲给骂了一句,“这是你董武哥新娶的娘子,是你嫂嫂,你这小子,又来乱说。”   吴礼文脸上的神色很明显地变了一下,失望非常明显,道,“是董武哥的娘子啊!”   他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脸上马上又现出高兴的神色,问宋篱道,“你家可有还没有出嫁的姐姐妹妹?”   宋篱无语地看着他,答道,“没有姐姐妹妹。”   他又是一惊,瞪大了眼,“怎么会没有姐姐妹妹呢,难道你家只你一个么?”   宋篱点头,“是啊!”   袁氏看自己幺子这幅模样,起身就给了他一个栗子,骂道,“就知道胡闹,今天的书可有好好读了?”   吴礼文笑着看向吴锦文,道,“你问大哥,我今天的文章写得很好呢,夫子还夸了我。”   袁氏看向吴锦文,吴锦文回道,“他那个样子,得了夫子的夸奖就不得了了,什么时候你拿去父亲夸奖你了,你再来这般高兴吧!”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和乐融融地说话,杜氏也准备要告辞了,正要起身,袁氏就发话了,“六娘啊,你好不容易带着宋篱来一次,在我家里吃了晚饭再走吧!”   杜氏赶紧道,“只送了那么些杨梅来,就在大嫂你家叨扰一顿饭,这怎么成?而且家里还没有人管着呢,小珍那丫头,我不在,她是只知道玩的,我是真的要赶着回去了。”   袁氏笑道,“哪里用着这样赶,你家里自有下人管着小珍,饿不到她,且在我家里用了晚饭再走,我看着宋篱这小娘子喜欢得紧,实在是要留她在我家吃一顿的。”   宋篱知道自己作为晚辈不该插话,便一直坐在一边听着并没有出声,吴锦文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瞬时对上了,宋篱对他露出个礼貌地笑容来,吴锦文却心中跳了一跳,又看到了坐在宋篱旁边椅子上的自己的妻子,不由得心中起了一层莫名的难过。   杜氏一味要走,吴锦文便也劝道,“婶婶好些日子没在我家留饭了,且留下来吧!”   宋篱是想回去的,杜氏此时却只得应着留下来吃晚饭了,才刚答应,外面就过来了一个下人在门口道,“太太,那个董少爷来了,说是有事情来找他娘子回去。”   她这样一说,杜氏就笑道,“我说了吧,武郎可疼着他这小娘子了,半日不见就想得慌,我看,我还是得回去了,再过两日,家里闲下来些,定然来陪着大嫂你说整日的话,午饭晚饭都在你家叨扰。”   袁氏起身过去拉起宋篱的手,道,“这模样就是生得讨喜,我还想多看些时辰呢,董武那小子,就赶着来接你回去了。”   宋篱只好答道,“他估计是真有什么事情吧!太太想看我,我以后定然跟着舅母常来。”   她笑着拍了拍宋篱的手,又对外面的下人道,“去把家里的点心饼子装些来。厨房里养着的螃蟹也给捡几只来。”   她说着又回头对杜氏道,“那螃蟹是前几日别人送的,现在这时节螃蟹少又不太肥,也就是吃着解解馋而已,六娘你且带回去几只做着吃。”   杜氏赶紧道了谢。   因董武来了,大家一起送了杜氏和宋篱出门去,袁氏边走就边交代宋篱,让他以后经常来她家玩,董武来的时候,尽可跟着他一起来。   宋篱应着,心想还是少来地好,不然她们实在热情地让人吃不消。见到吴礼文和吴锦文走在后面,吴礼文一直在和吴锦文说什么话,话语恣意,神色上还带着一点天真,不由得便有些感叹,要是他不是男扮女装的话,是不是可以更加恣意一些。不过,马上他又否定了这个设想,毕竟,要是他不是作为董武的妻子的身份,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如何能够生活下去,也许只能沦为乞丐了。   所以,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制的,世界上永远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董武在前面屋子里站着等,看到一行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袁氏看到他就马上笑话他道,“哟,武郎啊,你这小娘子才刚来我家里呢,怕我这老婆子把她吃了不成,你这么快就找来了,要把她带回去。”   宋篱微微低着头,因为这种时候,他不知道自己除了低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神色还能够干什么,董武看向他,就想上前把他带到自己身边来,回答袁氏道,“伯母说笑了,家里有事情,我和他明日就要回去了,所以想赶着今天这点时间带他去买点东西,这才上门来打扰了。”   宋篱听董武这样答,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总算可以回去了,虽然家里人少也无什么新鲜的事情,但是却比在这县城里总是在女人堆里混着好。而且,说实在的,他挺想念春英的。   袁氏叹道,“怎么明日就要回去了么,要是不是急事在城里多住几天也好啊!”   董武回道,“这雨就这几天就要过去了,家里留了不少事情要做,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家里都得长霉了。”   于是袁氏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只拉着宋篱又拍了拍他的手,看他沉默又温顺,心里还颇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是自己的儿媳妇。   杜氏袁氏和一干女人说了一席话,那边董武便又和吴锦文吴礼文客套了几句,吴礼文一脸羡慕地望着董武,道,“董武哥,你这在哪里找到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她家真没有姐妹了么?”   吴锦文无奈地斥责了他弟弟一句,“你就知道胡说,不好好念书,整日里脑子就想这些。”   董武道,“他的确是没姐妹的。我和他是缘分,你以后也会有你自己的缘分。”   吴礼文道,“你这像算命先生说的话。”   吴锦文回头看了宋篱一眼,宋篱正低头听别人说话,一张侧脸漂亮里带着温柔和和顺,让人无限怜爱,他想对董武说让他好好爱护宋篱,她身子弱,别让她太劳累,像是打井水这种力气活,她做起来很费劲,不小心还会掉进井里去了,千万莫再要她做了,不过,他看向董武时,发现董武也在看宋篱,目光柔和又温暖,满是爱意,他这才明白,他是没有立场对董武做任何交代的。   杜氏和袁氏之间的话总算是说完了,宋篱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出吴府的大门了。   刚才送杜氏和宋篱过来的轿子早已离开,此时是吴府的轿子把杜氏送回去了,董武带着宋篱步行出了门,董武说要去街上买些东西明日回去时带回去。   在这里,对女人的束缚并不是很严,只是,夫妻俩出门,在街上牵着手走的也是不多的,更多的是女人略微要走在男人后面一些。   所以,董武牵着宋篱的手走在街上,加上宋篱又长相很惹人,便引来了不少目光。   董武并不在乎这些来自陌生人的眼光,牵着宋篱走进一家店面颇宽敞雅致的店里。   宋篱好奇地看了看,道,“在这里来买什么呢?”   董武柔声答道,“你不是说想要有只洞箫,你且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宋篱目光闪了一下,其实他觉得洞箫只是一种闲暇的休闲品,根本不是生活之必须,董武最近把钱买了地,而且还向舅舅家里借了钱,哪里有闲钱来给他买这种东西,便不想进店子,拉了拉董武的手,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是特别需要这个?”   董武看向他,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道,“也没给你买别的,一只洞箫还是买得起的,就看看吧!”   宋篱依然犹豫,董武已经拉着他过去问里面的伙计了。   宋篱的心思董武自然是明白的,不由得就有些心酸,想以后一定要挣钱让宋篱过上好日子,不要让他连一只洞箫都舍不得买。      第四十一章 洞箫      这家店里除了卖一应乐器,还卖一些书画和文房四宝,店面很大,站在里面,宋篱不由得心生一种怀念向往。   他虽然和董武在乡下过着农村生活,但说到底,宋篱也算是个书生文化人,比起每日打扫做饭,和女人厮混,他自然会更向往诗书笔墨相对,有乐音绕耳的更加高雅一些的日子。   于是,站在这间店子里,闻着里面的浅浅墨香与纸香,宋篱神色不自主就会流露出一丝向往之色。   董武一直注意着宋篱,自然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情的变化,他一向是知道宋篱读书多的,想到他以前在家里定然是饱读诗书,现在跟着他,心中一定也依然是向往以前的生活吧!   董武心中不可避免起了一丝苦涩和疼惜,苦涩自己终究并不能让宋篱过他向往的生活,疼惜他的遭遇和温柔。   董武和宋篱的穿着实在算不上好,至少不如一般进这一家店的人的穿着打扮。   店子里有两个伙计,其中一个在招呼着一个书生样的客人,另外一个闲着的伙计要不是看着宋篱长得漂亮根本不乐意来招待两人,毕竟看董武和宋篱的衣着打扮实在不像是来逛这种店子的人士。   那伙计也就十来岁,多盯着宋篱看了两眼,语气还算客气温和,道,“两位是想看看什么?”   宋篱抬头看了看董武,董武握着他的手,对那伙计道,“想看看洞箫,你们这里可有么?”   那伙计心想这两人居然是来看洞箫的,本以为是看看纸笔的,他将两人带着过了一道门,进到旁边一间房里,里面有放着各式乐器,笙箫管笛、琵琶、胡琴、古琴、扬琴等一应俱全,有普通的一般质量的,也有稍微好些,更好的名贵的便是收起来的,贵客来了才拿出来,宋篱一一看过去,手摸了一下放在架子上的扬琴,扬琴发出一声清越的声音,那位伙计马上上前说道,“这是扬琴,是用来敲的。”   他以为宋篱并不知道怎么使用乐器,故而才来提醒。   宋篱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自然知道扬琴是用来敲的,看这伙计狗眼看人低,他也实在不想和他多说,便走到放着竹箫的地方,从上面拿了一支起来。   竹箫深褐色,颜色圆润,触之光洁温润,握在手里,宋篱似乎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被母亲督促着吹奏的日子,他家的公寓在学校最后面一栋教师宿舍里,楼上有一位弹古筝的女老师,每天晚上她都在家里弹奏,宋篱也会站在阳台上,阳台外面便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梧桐花开放的时节里,他家全是梧桐花的香味,他便拿起洞箫来,和着那位阿姨的琴音奏一曲《梅花三弄》。   宋篱抚摸了那竹箫一阵,他现在的手还带着孩子的圆润,洁白漂亮,他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将竹箫拿起来轻轻吹奏了几声,试音之后觉得音色还好。   这时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明媚的金色光芒从窗户处照进来,正照在屋子里一盆修剪漂亮的海棠花的盆景上,宋篱站在旁边,身上也染上了一层太阳的柔和光晕,他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圆润轻柔,带着一种辽远的幽静,又典雅高贵,如从春来,从青山绿水之间飘出,带着花的香味,和水的气息,不由得让人沉醉其中,在那飘渺轻柔的乐音里心也变得柔软了,如同所处不是这一间红尘纷繁里的房间,而是在山水之间,在云彩之上,人能够随风飘舞起来……   宋篱只吹奏了短短几分钟,这个身体平素并没有练习吹奏,故而很快就有些心力不足之感,他将洞箫从嘴边拿下来,看向董武,董武正痴痴地望着他。   红唇轻触竹箫,洁白的手指动作着,董武看着宋篱,就已然痴了,等宋篱望向他,他才回过神来,露出赞叹的微笑,道,“你吹很好!”   宋篱觉得自己技拙了,被他赞扬倒有些赧颜,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比任何胭脂都来得漂亮,道,“太久没有吹过,刚才便觉得气有些不顺,需要多多练习才行,要是你喜欢听,等我练好了再吹几首拿手的给你听。”   董武真想上前拥抱住他,但他却并不能,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那位伙计听着宋篱的吹奏,再配上他的长相,实在是一种享受,不由得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轻慢,正要上前去再为他介绍几支更好的,一个声音就响起了,“姑娘刚才所奏真是妙,空山幽兰,幽山明月,名花吐蕊,也莫过于此了。”   因这声音,宋篱和董武都看过去,那位伙计也唤了一声,“二少爷。”   宋篱往董武身边走了一步,对走进来的杜晟道,“你这是谬赞了,我多时不曾吹过,刚才只觉得气力不足,实在难入大家之耳。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来买乐器么?”   董武却不知宋篱和这位走进来的翩翩佳公子认识,不由得神色沉了一沉。   宋篱对男人却并无任何防备,和杜晟说话,也并不似女子有所回避,反而落落大方,似是对着熟识好友一般。   杜晟为此感觉很是亲切和欢喜,宋篱虽然一身简单的细布衣裙,手捧洞箫吹奏时却如倾国名花一般地让人神迷沉醉,让人不由迷恋,只是,看和宋篱在一起的高大男人,看两人眼神话语间的亲密,可想得到这个男人该是那位娶了宋篱的粗鲁男人了,杜晟看到董武一身粗布青衣,不由得心生一股轻慢和厌恶,心想他这样一个粗人,如何能够娶了这么漂亮且有风情又甚是高雅的女子,他简直是对宋篱的一种侮辱,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杜晟心中虽然不喜董武,但面上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一味将董武无视了而已,走到宋篱身边话语亲切地道,“我是来这里查看查看的,并不是来买东西。不知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那些药还有些用处吧?”   宋篱没想到他是这一家店的老板,他问起他的伤,其实宋篱挺感激他给送了那么好用的药,毕竟,要是他不送药来,让他一直用医馆里给开的药伤也能好,只不过伤会好得慢些,而且更痛些,于是不由得就对杜晟有好感,朝他露出微笑,答道,“已经好多了,真是谢谢你了,你送来的药非常好用,只是怕太贵重了,不大好意思受用。”   杜晟看宋篱对他这般亲切,自然心下更是舒爽,高兴道,“那药有用就好,若是用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去。”   宋篱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明天就和董武一起回乡下家里去了,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得你两盒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够再要。”   宋篱说到董武是便又向董武挨了挨,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依赖和温情,杜晟看到自然心里便起了层疙瘩,心想,他不过是个庄稼汉而已,何德何能能够得你这般的缱绻温柔相待。   说道,“能用钱买下的都不是真正贵重的东西,还是你的伤要紧,千万不要在药上计较了,毕竟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了。怎么不再城里再多住些时日呢,把伤养好了再回去也好啊,毕竟城里的大夫好些。”   宋篱能够感受到董武在不高兴,他开始并没有在意,之后才想到自己是他的媳妇儿,这样和男人说话,估计他的确会计较一下的。于是赶紧答杜晟道,“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真要回去了。你的好意我和我……”宋篱说着,拿眼睛看了看董武,才很别扭地说出接下来的名词,“……我夫君都心领了,很感谢你。”   杜晟目光闪动了一下,此时才看向董武,心想宋篱的手是用来奏曲子的,嘴是用来说出好听的声音的,长得这般美丽只需坐在那里便让人赏心悦目了,但这个乡下粗鲁的男人却是她的丈夫,要带她回乡下去干活计。   杜晟心里的确很难受,想对董武说两句挑衅之词,董武却已经一手搂住了宋篱的肩膀,先下手为强了,道,“拙荆得你的药,真的很感谢。只是,他过不惯城里喧嚷又人心叵测的日子,还是回乡下家里比较闲适,那样,心情好了,自然于养伤有利,想必伤也能够早日好起来。”   宋篱没想到董武说出如此的话来,他这时说人心叵测,不就是指杜晟人心叵测吗?   杜晟脸色果真变了一变,宋篱不想出什么事,就赶紧拉着董武道,“董武,挑一只竹箫了我们就走吧,不是还要再买些东西带回家,春英姐还说喜欢一家的胭脂,我想给她带一盒回去,你觉得呢?”   董武自然说好,宋篱又有些歉意地对杜晟道,“我们今日有事情要忙,以后若是再有时间,再聊吧!谢谢你对我的伤的关心了。”   杜晟说道,“你喜欢洞箫,这家店里有一支上好的碧玉箫才能够配得上你的,我且让人去取来予你。”   宋篱赶紧摇头,“真是很抱歉,那个,其实,我们没有带多少钱,就准备买一支便宜的就行了,你千万别去拿什么好的来。”   杜晟为宋篱所表现出的洒脱与坦诚在心中起了一丝惊诧,道,“洞箫送知音自是应该的,如何能够谈到钱。”   宋篱却是笑了,道,“这世间种种事,说是有因必有果,其实如何不能说成是一场场各式交易,你要是送我洞箫,我真无可以交换给你的东西,我们能够出得起的钱也只够买一支便宜的,拿自己有金钱能力可以得到的东西,不心生其余幻想,容易满足,这样才是让人心安的,人心能安才是人的福分,所以,你千万不要送洞箫给我,那样,岂不是让我人心不安,从此不能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么?”   宋篱一番话自然不仅是说他自己,也是说杜晟,让杜晟不要想不能要的东西。   杜晟不曾想到宋篱看起来小小年纪,已经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于是只得笑一声,道,“为了你的安然,那只得让宝珠蒙尘,这洞箫不得知音者了。”   宋篱摇头道,“且不要这样说,我实在只是闲来无事吹奏着让董武高兴高兴而已,实在不是什么曲艺高明的人,说什么宝珠蒙尘,洞箫难觅知音真是让我汗颜了。”   宋篱已经眉头微皱了,不想再和杜晟说话,于是拉了董武,自己站在董武身侧,几乎整个身子要躲到董武身后去,杜晟看他这样,自然心中又是一阵怅然,心想难道她真的一心都在她的丈夫身上么,便只得不再说话了。   宋篱过去问了几支竹箫的价格,拿了最便宜的那一支试了试音,又垫着脚尖对董武说悄悄话,“要是钱不够就不买了吧!”   宋篱的确觉得这个挺贵,至少可供家里买很多盐和糖了,而且是要卖上百斤杏子才能买这么个玩意儿,他的确挺心疼董武的钱的。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容来,“没关系,买吧!”   宋篱将最便宜的那一支递给伙计,说要买,这种伙计都又聪明又人精,如何看不出他家二少爷对那漂亮小娘子有些意思,拿着那竹箫让他们去前面柜台掌柜处付账时异常客气,毫不嫌弃对方拿着那只最便宜的竹箫摩挲了又摩挲,分明是嫌依然贵了些,要是平常遇到这样的客人,他们这种伙计只会是斜眼看人让对方爱买不买的,才不会特意招待。   倒是杜晟在后面深深叹了口气,只恨相遇不是在宋篱未嫁之前。   董武拿钱出来买下了那只竹箫,出门时宋篱再向杜晟道了一次别,就主动握上董武的手,满脸笑容地望着董武,眼里满是喜悦和温柔。   杜晟站在窗口看着,心碎了一地,觉得大街上的阳光虽然明媚却也让人心情抑郁。   也许他之前只是觉得宋篱漂亮又有很特别的气质,现在却是心陷其中了,也许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更加让人挂念,尤其是见到董武之后,他就越发觉得董武那种高高大大的粗鲁的乡下人配不上宋篱,于是心中的心结就愈深,越发拔不出来。   本来他给母亲过完生辰马上就该回云州城去了,但因为宋篱之事,他又在这里逗留了好些天。   当天晚上,他实在是无法静坐了,在书房里画画,将他这日所见宋篱吹箫的场景画了下来,自然是把站在宋篱旁边的董武画成了自己,也算是心里平衡了些。   看着画,便就更想宋篱,想他的真人比这画自然是更好看的,且有风情,还自有他的风度和智慧。   杜晟长叹口气,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紫竹洞箫拿出来吹奏了一曲,曲子全是缠绵之意,又站在窗边发了一阵痴,叫来小厮,将最后一盒药膏和这支洞箫包起来,让送到董武舅舅家里去交给宋篱。      第四十二章 誓言      宋篱和董武从店铺里出来,两人又去买了一些物品,从卖陶瓷的摊子前走过,宋篱多看了几眼,董武便问道,“有想要的么?”   宋篱其实是想买一个矮花瓶回去插花,这样便也不用把董武那只从他父亲手里传下来的笔洗拿来做花瓶了。   “也没什么,就是想买一只圆肚花瓶。”   这是一个街道尽头巷子里的小铺子,卖的都是一些便宜货,每样东西上面都有些瑕疵,价格也非常便宜,宋篱蹲在摊子前面看过去看过来,老板娘在旁边提醒道,“都很便宜,小娘子何必挑地这么精细。”   宋篱以前和母亲一起过日子也有苦过的时候,她母亲未婚生子,又和已婚的有钱男人纠缠不清,怎么看怎么是给人做情妇的,并且他母亲所在的学校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这般说他母亲,但他母亲虽然坐实了给人当情妇的名,却并没有从他父亲那里要什么钱,宋篱和他母亲日子过得简单,甚至因他母亲对他要求太严格,在他的教育上面很舍得花钱,便在别的地方过得非常简朴,有时候他甚至要和他母亲在地摊上淘非常便宜的东西过日子,此时蹲在地上看陶瓷,他不由得便又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老板娘的话让他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旁边的董武,董武一脸包容的神色,想来是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篱又仔细看了一番地上堆着的东西,实在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全都有瑕疵,便对那老板娘道,“是不是好些的都被人选走了,这里没有好些的了么?”   老板娘笑道,“我家都是卖次等品的,好的哪里会拿到这里来卖。”   宋篱却看到一边放了一只打破了颈的圆肚矮花瓶,釉色淡青,胎质细腻,一看就比其他的好看很多,那种淡青的釉色让宋篱很是着迷,他想要是不是被打破了该是上等品才对,便也不会放在这里卖了,此时看到它,很有种有缘的感觉,便指着它问道,“这花瓶多少钱呢?”   那老板娘看过去,道,“坏成这个样子了,小娘子是要买么,这口很容易割伤手,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准备拿去扔了,你要是要要,直接拿去就行了,不要钱。”   宋篱听她说不要钱,眼睛瞬间就亮了一下,喜笑颜开,“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们真拿走了啊!”   对方把那打破了颈的花瓶递过来,董武接住了,宋篱起身和董武离开,走了两步宋篱还回头对那位老板娘挥手,“谢谢你了。”   对方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娘子这么热情,也跟着他学着挥了挥手,道,“客气什么,小娘子以后还要这破了的花瓶,我这里经常就有,来拿就是,不收你钱。”   宋篱笑吟吟地应了,对董武道,“这花瓶挺好看的,即使没有了颈,也还不错,是不是?”   董武一手提着别的东西,一手拿着这花瓶,宋篱伸手要把花瓶接过去,董武却不给他,道,“这颈口锋利着呢,你不要拿,把手割到了。”   宋篱于是只得拿过他手里提着的另一包东西。   两人走在夕阳的暖融融的光里,影子被拉得非常长,映在巷子里,交织在一起。   董武走在宋篱身边,默默地注视他柔和的侧脸,道,“在这花瓶外面用细竹篾编一个框包起来,想来颈口就不会扎手了,只是你喜欢这釉色,被竹篾挡住了,怕是看不到了。”   宋篱没想到董武明白自己是喜欢这釉色,他回头看着他笑道,“能用就好,我不在意的。”   董武其实想说以后可以买好的这种花瓶给他,但看宋篱那白得了一只花瓶的高兴样子就没有说出口,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心酸和心疼。   宋篱和董武找到了春英所说的那一家胭脂店,进去问之后才知道价格并不便宜,宋篱想想最后并没有买,和董武一起回舅舅家的时候,宋篱便道,“没想到那些女人用的东西挺贵的。”   董武低声“嗯”了一声,没有接别的话,不能给喜欢的人买他想要的东西,这对于董武来说是很难受的事情,宋篱的乖巧和懂事更让他觉得愧疚,其实宋篱现在还处在淘气的年龄才对,但他却已经来分担他的生活,并且给予理解和支持了。更何况今日遇上杜晟,董武如何看不出那位贵气的公子对宋篱有意,宋篱之后应该也是明白了,所以才那样回绝他,董武因此产生的并不是高兴的情绪,反倒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宋篱是他的小娘子,但是,他知道宋篱是男人,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的男人,以前在家定然还是过的大家少爷的日子,现在宋篱给他做娘子,董武自然是尊重他的,心中虽然因为宋篱和别的男人关系亲近而很不高兴,但是却并没有生宋篱的气,也不会朝他发脾气,只是,心中的那种憋闷一直无法消散就是了。   两人回到舅舅家时天色已经晚了,西天边的晚霞也褪得只剩下浅淡的一层橙色,很快的功夫,那橙色也褪尽了,变成了青灰色,夜晚马上就要降临了。   两人将买的东西放回房间里,舅母杜氏已经让小丫鬟来叫两人去用晚饭,饭桌上,杜氏问起董武明日就回去的事情,本还想留董武和宋篱再住两天,至少等天大晴了再回去,但董武已经决定了,说家里的各种事情都需要做,等天放晴了各种事情便会接踵而至,会更忙,所以第二天就要回去。   杜氏便也不好再留,只让家里下人去收了一些东西整理好,让第二天两人回去时带回去。   晚饭后,董武又和舅舅说了些话才回房去,杜氏也在宋篱房里交代他一些事情,大多是让他好好养着手臂上的伤,然后便是旁敲侧击地交代他要谨守妇道的。   宋篱听着,不时应一两句,很听话的样子,杜氏对此十分满意,见董武进屋来,这才离开了。   两人洗漱之后,董武便让宋篱上床先睡,他把一应东西收拾好,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家。   宋篱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董武专心做事,董武没说话,宋篱也跟着沉默了一阵,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给董武解释解释。   从买竹箫的店子里出来,董武似乎就不太高兴了,宋篱最开始还并没有注意,之后却是感受到了的。   宋篱也算心思很细腻的人,仔细想想就能够明白董武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董武不高兴,他心里便也跟着发闷起来,居然还因此升起了歉疚之意。   宋篱拥着被子想了一阵,看董武将他的衣服叠好用包袱包裹起来,然后放进箱子里,那样仔细又细心的动作,让宋篱能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董武对他的在乎和喜欢。   宋篱不由得心动了,此时他并不明白自己是否已经对董武有了除兄弟之外的另外的感情,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在为此辩驳,爱无分国界,无分信仰,不分性别……   宋篱忐忑了一番,突然开口说道,“董武,那个……我们今天买竹箫时遇到的那个人,我和他并不熟悉,只是我手上的伤是他的马车给造成的,他给送了药来,所以,我今天才多和他说了一些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   宋篱说这一句话的确是想了又想的,他这样说,他自己明白,是他已经从自己的身份上对董武妥协了,他不希望董武想他和别的男人暧昧勾搭,当然,宋篱其实认为自己和任何男人说话都不过分,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男人,只是,这样却会让董武不高兴,于是他只能给予解释。   董武收拾好箱子回过头来,看着宋篱坐在床上的身影。   油灯放在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挂着床帐的床上光线很暗,让宋篱的面影也蒙着一层黯淡,董武静静地注视了他几秒,这才走到床边去,在床沿上坐下来,宋篱一双黑黑的眼睛望向他,里面是深邃的黑,董武从里面看不出宋篱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明白,宋篱在乎他。   董武突然伸手将宋篱拉过去抱住了,宋篱一惊,伸手便要推他,但在手碰到他的身体的时候又停住了,他听董武沉痛的声音说道,“宋篱,对不起……对不起……”   董武的手臂那么有力,紧紧箍着他的身体让他觉得骨头也犯疼,但是,就是这种禁锢,却让他心安了,因为这个怀抱同样也可以供他依靠。但董武的话语却让宋篱很诧异,且心痛,不由得伸手环抱住他的背轻轻摸了摸,“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啊。”   董武并没有及时回答他,而是沉默了。   宋篱觉得自己能够听到董武的心跳声,怦怦怦地跳着,鼓动着他的耳膜,还有窗外的风轻轻地吹过,树叶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他一瞬间心变得异常柔软,抱住董武将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董武的声音里含着痛苦,在他的耳边响起,“是我对不住你,我将你束在我的身边,却给不起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宋篱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抬起头来看董武的脸,油灯的光芒浅淡,董武的脸在黯淡的光线里有一种深沉的悲伤,让他的人也在这一刻显得异常脆弱,这还是宋篱第一次见到董武脆弱的时候,他想到董武曾说过的他早年便父母双亡了,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即使董武看起来坚强又沉稳,但他明白,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是不是在那些孤寂而冰冷的夜里,董武也曾经整夜无眠,尝尽孤独寂寞,这时候,他才想到,董武是不是比他的生活还要来得难过,毕竟他的母亲是在他十七岁时才去世,而他的父亲虽然并不是特别疼他,却是在的。   他第一次对董武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心疼起他来,是啊,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心都是柔软的,是需要别人的呵护的。   宋篱不由得伸手抚上董武的脸,深深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那样黑,看着董武的时候,郑重又疼惜的神色让他似乎看着他面前以及以后的全部世界,道,“你没有给不起我想要的东西,正好相反,你给了我最想要却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才让我有心想要好好活下去。”   董武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给予了他安定的生活以及活下去的希望和毅力,宋篱至今从没有做过关于他死时的噩梦,虽然那时候的记忆那般深刻,但是他却从不会去回想,也不曾让它来入梦,因为,对于他来说,死亡从不是噩梦,反正那时候他也并没有特别的想活下去的意志力,在他的潜意识里,他甚至认为死了倒好,一切都解脱了,反而是梦到以前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亲人之间关系的浅淡,为了金钱与利益而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痛下杀手让他总是不能忘怀,以至于做梦的时候也异常难受。   物质上的清贫对于宋篱来说从来不是问题,而人情的凉薄和来自亲人的背叛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是他噩梦的来源。   “你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是好的,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不用担心背叛,这便是我最想要的,别的东西,都是可以挣来的,即使没有,也没有关系……”宋篱说着,黑黑的眸子如同一块黑色的暖玉,让董武心突然暖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在宋篱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喉咙里哽住了一些东西,那是他想对宋篱说的话,想对他说定然一生也不会负他,想对他说生生死死可以让他依靠,想对他说会让他过上好日子,想对他说让他不要想以前的不高兴的事情……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那些话被他哽在了心里,会永生难忘。      第四十三章 回家      董武东西收拾地差不多了,正要准备睡觉,外面付婶儿便来说杜氏找他,让他过去一下。   董武和宋篱都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董武对宋篱说道,“你先睡吧,我过去一会儿。”   宋篱应了,便也在床上躺了下来,房里点着灯,他望着在油灯边上飞舞的小飞蛾发呆,并不能睡着。   董武出了房间把门带上了才出去,问等在外面的付婶儿道,“什么事舅母现在找我?”   已经要睡觉了,杜氏找他的确很奇怪。   付婶儿瞅了董武两眼,小声道,“是有人拿了东西来要送给你家小娘子,夫人便让你过去,这事不想让你那小娘子知道。”   付婶儿作为一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八卦妇人,如何能够不明白宋篱那种漂亮的人会很能够惹上男人的,只是没想到他才来住这么几天,已经有男人让送箫过来了,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付婶儿的话让董武一愣,脚步也为之一顿,道,“什么人送什么东西过来。”   付婶儿道,“夫人在前面屋子里把人给阻住了,你过去看看就明白。”   董武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却沉了沉,只是,他是相信宋篱的清白的,更何况刚才宋篱还对他说了那么动情的话,说他给了他一个家,这是他最想要的,宋篱这种话已经表示了宋篱从心里承认了他和他是一家人,愿意做他的妻子。   而且,宋篱并不是一个热爱虚荣,追求富贵荣华的人,他那样单纯美好,实在没有可能去故意招惹别人。   董武跟着付婶儿到了前面的堂屋里,杜氏正坐在那里,看到董武从门口进来,就马上站了起来,道,“可来了。这位是李照凛李爷,是杜家那边的人,为你那小娘子胳膊上的伤,他又给送了一盒药来。”   对于杜家二少爷总是来勾搭宋篱,杜氏是很有罪恶感的,毕竟,是因为宋篱救她女儿才惹上了杜家二少爷。   若是杜家二少爷和宋篱之间有什么,这件事无论怎么看,别人都会认为杜氏在中间给起了一定作用,此时董武回来了,而杜家二少爷又派人来送东西,杜氏便不能再做主了,赶紧让董武来处理,而她在这件事情上面对董武时是有一点心虚的。就怕董武从此认为她是一个不好的舅母,从而对她有意见。   李照凛本也是坐着在喝茶,董武来了,他便也站起了身。   杜晟对宋篱有意,宋篱已经是有夫之妇,而且他自己也已经说了亲,自然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事,送药过来,一直就是他自己来,或者让最亲近的他自己的从人送来,李照凛是他贴身小厮,而且他也知道宋篱的事情,这次自然就是他来送东西。   李照凛也想到了,杜晟让他来送药估计对方会收,送一只洞箫,对方怎么可能收,而且,他也料到了是定然见不到那位让他家少爷魂牵梦绕但已经是别人妻子的漂亮小娘子的。   李照凛对董武拱了拱手,道,“我家二少爷让我把这药给送来,希望尊夫人的伤处能够快些好。”说着,将那药递给了董武,又拿出用上好织锦做的长袋,看形状,里面装的只能是洞箫,他一边呈给董武一边说道,“我家二少爷让我将这支洞箫也送给尊夫人。”   董武看了那装在袋子里的洞箫一眼,并没有接过,而是说道,“这种东西我们不能收,你回去告诉你家二少爷,宋篱是我董武的妻,让他自重。”   董武黑着脸说话的样子气势十足,挺怕人的。   杜氏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插,其实从某些方面,她一向对董武有些忌惮,这种忌惮没来由,只是直觉董武不是个好惹的人,所以她平素都是不敢太管他逼他的,此时看到董武是要发火了,她连劝一句也不敢,就怕董武认为她是帮凶。   李照凛也认为他家二少爷要把一支自己常吹的洞箫送给有夫之妇很不成体统,此时董武这样说,他便接话道,“那我就把这箫带回去了,这么晚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我还要先回去回话,就先走了。”   董武说了一句“不送”,便真的没有送人出门,还是付婶儿把人引着出了门去。   董武心里沉沉的,也没有和杜氏说一句,转身就回内院里去了。   杜氏看着他的背影,也只得叹了口气。   董武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好好调整了心情和面部表情才进屋里去。   宋篱还没睡,听他进屋的声音,就问道,“舅母找你是有什么急事么?”   要是董武有骨气,他该是连杜晟让送来的药也不接的,但他却是把宋篱放在他的骨气之上,为了宋篱手臂上的伤,自然不会不要这上好的伤药。   但他却并不想让宋篱知道杜晟又让人送了药来,不仅送了药来,还送了洞箫过来。   便答道,“没什么事,我们明天就回去了,舅母有些小事儿要交代呢。”   宋篱“哦”了一声,果真没有在意了。   董武把一切东西收拾好,便又去洗了把脸和洗了手。这才走到床边来准备上床睡觉。   董武也有脆弱的时候,他也是需要人心疼和爱护的。   宋篱这一晚明白了这件事情,心里不由得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初萌情愫后的忐忑与不知所措。   当董武脱掉外衫穿着里衣上床来,宋篱不自主突然心中一颤,产生了很扭捏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和董武睡一张床的那一晚,紧张,忐忑,甚至,这一次比那一次更加紧张忐忑,而且还有一种微妙的不自在。   宋篱往床里面让了让,道,“要早些睡了明天早些起来啊……”   董武躺下后,侧过身将宋篱身上的被子拉好,过程中手便碰到了宋篱的肩膀,宋篱心颤地更厉害了,甚至身体还不自在地侧了侧躲开他的手,董武因为他的动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睡觉时宋篱也赶紧把脸朝床里面了,他总觉得自己和董武之间的氛围很不寻常,但是这种不寻常是什么,他又不能搞得太清楚,于是只能自己别扭着。   过了好一阵,宋篱依然没有睡着,他以为董武睡着了,便翻过身来看他,没想到对上的是董武炯炯有神的黑亮的眼睛,宋篱一下子就又不自在起来,问道,“你还没睡啊?”   董武低声“嗯”了一声,看宋篱又要翻身过去对着床里面,便突然说道,“宋篱,你是不是……”   看董武欲言又止,宋篱只得问道,“什么?”   董武看了他好一阵,才又说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伤痛,让宋篱诧异了,他以前自然是不想和董武睡一张床的,因为不自在,但是现在,已经在一起睡这么久了,早习惯了,并没有排斥,于是反驳董武的话道,“没有。”   “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自在。”董武轻轻地吐出这一句话来,手也伸过来握住了宋篱的手。   宋篱的手一颤,几乎是立时就反驳他,“不是因为你想的那样。”   董武把宋篱的手握得紧紧的,不放开,“那是为什么?”   宋篱万般犹豫,更加不自在起来,结结巴巴地弱声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现在还小呢,你不要……对我有那种打算。”   宋篱也经历过青春期,自然明白男人总是有需要的,董武每次抱住他,或者在床上握住他的手,突然碰他的腰,他都能够感受到董武是想要什么,但是,就因为两人的协议,每次董武都抑制住了。   只是宋篱也明白,这种事情忍得住一时,怎么能够永远忍下去,董武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他觉得现在董武就有些忍不住了,不过,他现在身体还这么小呢,即使他愿意和董武发生肉体关系,想到这个身体还是个孩子,他就真不自在,更何况他并没有和董武发生什么的意识,他虽然想和董武一直过日子下去,却并没有要和他发生肉体关系的准备。当然,宋篱也明白那是因为自己现在还小,身体根本没有那方面的要求。   宋篱的话让董武愣了一下,他跟着也同样不自在了,抿了抿唇,然后才说道,“你好好睡吧,我答应过你,自然……自然会做到。”   宋篱眼睛眨了一眨,很不自在地把头偏开,不敢看着董武,小声道,“你等我长大一些,好吗?”   宋篱说完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心想自己怎么给董武这种承诺,现在一时头脑发热应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但董武听他这一句允诺却是高兴地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等终于有点动作,就是紧紧抓住宋篱的手将他突然拉了过去,宋篱一声小声惊叫,“你……”   董武却是小心翼翼地将他搂住了,就这样搂着,默默地,一句话也无。   他的小心翼翼如同是呵护易碎的珍宝,宋篱被他这样搂着,突然连反抗或者动作一下也不能了,只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边。   宋篱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就是被董武那样搂着,然后就睡着了,董武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然也并不知,只是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董武已经起了,外面传来他和舅舅家里的下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很轻,宋篱听着也没有听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宋篱看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便起了床来,将床帐用床帐钩挂起来,然后拿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衣服披着开始穿上去。   董武再进屋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董武过来给他整理了一番衣领衣结,又给他梳好了头发,道,“洗漱了用了早饭就去搭船,阿鲁一大早去码头给我们说了一条船,我们过去就正好坐船走。你要是还困,就在船上睡吧!”   宋篱点点头,“好。”   去吃了早饭,吴雪珍一向睡觉到挺晚,这天宋篱和董武要离开,她也早早地起了,坐在饭桌上时还在不住打呵欠。   吴家一家人将两人送出门,不仅派了阿鲁跟着帮背东西去码头,舅舅吴旭也跟着一起送他们到码头去,看父亲要去码头,吴雪珍在她母亲怀里也挣着要去码头,于是最终舅母也只得抱着吴雪珍一起去码头送行。   这日早上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反倒东天边渐渐红霞晕上来,上午估摸着还会有太阳。   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董武拿着东西和舅舅走在前面,宋篱和舅母则走在后面,舅母和他说着让他有空闲了就来城里小住的事情,宋篱应着,又和吴雪珍说了些话。   等到码头,太阳还没有从天边升起来,但是天也已经大亮了,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要坐船离开的,也有来送行的,已经非常热闹了。      第四十四章 和萍      这一段时间的梅雨,让河上的水位有所上涨,不少小一些的船只并不出码头,宋篱和董武他们坐的也是大一些的船,因为船不会在他们家村口码头停,所以他们坐船上岸后还要再走不短的一段路,他们回家带的东西也多,于是舅舅就让阿鲁帮着背一些东西送两人到家去。   和舅舅一家人告别后,他们便上了船,坐在靠近船尾的地方,过了一阵,船便开了,船上坐的人不多,有不少货物,董武护着宋篱让他不要吹了风,外面是摇橹的船工的吆喝声,划水声也随之而起,河面上飘着一层浅浅的水雾,随着水的流动,水雾缓慢地翻滚着。   宋篱看着河面靠在董武身上发呆,因是上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他们下船的码头,他们是在邻村石鼓村的码头上下船的,下船后要再走一段土路。   在这里下船的人并不多,下船时因为船体因水流摇晃宋篱差点摔了一跤,董武将他整个人抱住了他才免于跌进水里去,之后便是董武把他抱着走了下去。   宋篱的长相实在是惹人话题,两人下船后别人便不由得要议论他一阵,但两人才刚上岸,船还未开走,自然能够听到一些船里人说的话。   虽然他们大多并无什么猥琐之意,但董武依然心里非常不舒服,看着宋篱的侧脸,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叫“金屋藏娇”的词来,有时候,他的确是想要宋篱不见外人的。   从石鼓村的码头上岸,阿鲁帮忙背着一背篓东西,董武提着箱子和两个包袱,宋篱想帮着提包袱,董武并不让他提,下雨了,路上湿滑,宋篱自己走路尚且不稳当,再提东西,就怕会摔倒。   石鼓村是比大姚村要大的一个村子,因为距离县城很近,山上的石鼓寺也非常出名,香火旺盛,这里便还修有不少县城里有钱人家的乡下避暑别院,可算得上是这珉阳县周围的第一大村。   村中还出过有名的文人,里面房屋建筑设计排布也颇成气候,从村边的路上走过时,宋篱看着这个修得非常有韵味的村子不由得问道,“这里真是一个村子,不是一个大集镇么?”   董武答道,“这里的确是有一个集市,周围几个村里的人多来这里卖货,平素李婆婆买猪肉豆腐都来这里买的,这里的张铁匠也是周围几个村里最好的铁匠,给你看过病的陈大夫住在距离这里不远,你这手臂上的伤要是不能全好,还得去这大夫那里看看……”   董武又仔细地介绍了一番这石鼓村里的一些事情,两人从村子边上走过,走过一座石桥,桥下是条小河沟,因为涨水河沟里的水很满,但是依然非常清澈,往大河里流去,旁边一个大池塘,池塘边种着芭蕉树,树叶青绿,很是漂亮。   刚从石桥上下来,就听到一个女声唤了一句“董武哥。”   宋篱好奇地望过去,看到是一个一身青色衣裙的高挑女人,约莫着二三十岁了,挽着袖子,手里提着一个木桶,看样子,似乎是在池塘里洗东西洗好了的样子,这几日天气还是有些冷,水自然也冷,她的双手都冻得发红,脸颊却白,眼皮有些耷拉着。   这个女人是有几分姿色的,但是也许是太劳累了,背也有一点驼,不由得就让人只看到了她的疲惫和脸上带上的一股怨怼之气。   董武怕宋篱摔跤,一直牵着他的手,此时遇到熟人也没有放开,他对那女人道,“和萍啊,你洗衣服么?”   李和萍当年本是和董武定下的娃娃亲,不过董武父母双亡后,李家就和董家少了往来,加上董武为了给父亲守孝而说三年内不成亲,李家便不想耽误女儿,而李和萍也有些嫌弃董武家里不够富裕,正好有村里的里正家的小儿子商少才一直看她漂亮说要娶她,她便看商家有钱有势,自然就嫁过去了。   商少才一直就有好色的毛病,他家是周围几个村的小地主,有些家资,家里又有舅舅在县里做官的,自然就有些横,平素在县里花街柳巷留宿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李和萍嫁到他家七八年,至今还无所出,家里婆婆自然就看她不惯,到现在只把她当个丫鬟一般地使唤,什么活计都得做,丈夫在外面眠花宿柳还不敢发脾气说他,只得忍气吞声,夜里躲在被子里哭,这样心中有怨气,又操劳过度,自然很快就显得人老珠黄了,更是抓不住丈夫的心,看以前的娃娃亲对象董武把家里打理地好好的,不仅买了鱼塘,而且据说也和他舅舅合伙做生意,家里虽不至于非常富裕,但是日子一向是过得很好的,并且董武的口碑一直很不错,大家都说他老实忠厚,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跟着他过日子是极好的,想到此,和萍心中的怨气自然就更重了,回娘家时常和父母又哭又吵,直说是他们害了她,当年没有让她嫁给董武,把她嫁给商少才是推她入了火坑。   此时在路上偶遇董武,李和萍自然就又想起了伤心事,站在那里满眼忧伤地望过来,她犹记得小时候董武待她极好,每次随着他父亲来她家做客,都是要带东西给她的,帮她摘果子,用草编蜻蜓给她,还给她做过风筝和河灯,都是极漂亮的。   前些日子听说董武成亲了,新娘子极漂亮,村里不少男人都背地里说董武命好,得了这么个漂亮娘子。   李和萍听大家这样说,心里自然是酸了又酸,对董武新娶的娘子同样也产生了怨气,仿佛是她抢走了本属于她的董武一样。   李和萍往董武这里走过来,看他提着东西,便露出个略带些幽怨的笑来,问道,“董武哥,你这是从县城里回去么?我爹和娘时常念着你呢,怎么不见多来我家走动走动了。”   石鼓村分东村和西村,西村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东村就要简陋一些,李和萍的夫家就住这里西村,她娘家在东村,她因在夫家受婆婆的欺负,是时常回娘家去的。   宋篱因为走在董武后一步,开始身影自然就被董武高大的身体给挡了一大半,此时从董武身后走上前来,对着李和萍露出个笑来,问董武道,“这位大姐是?”   看李和萍的样貌,叫大姐也正好是礼貌之词,宋篱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不是失礼了,董武小心地牵着宋篱的手,眼神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介绍李和萍道,“她是这里李六叔的女儿,叫和萍。”   又对李和萍介绍了一下宋篱,“他叫宋篱,我前些日子和他成亲的,婚礼办得简陋,就没有请太多人……”   李和萍看着宋篱呆愣住了,她是听说别人都说董武娶了个漂亮娘子,但她一直在心里想着她定然只是年轻些,肯定是一副狐媚相,花董武的钱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就像是窑子里卖的一样,此时看到宋篱,她不由得就有些缩手缩尾了,宋篱并没有穿什么好料子的鲜艳衣服,不仅手镯子没有戴,连耳环也没有,头上更是只得一只木簪,连银簪也没有,但是,她却真的是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脸颊也好看,甚至下巴也好看,一身无任何饰品,却素净高贵,出尘脱俗,似乎是家里她婆婆宝贝到不行的细瓷的菩萨一样的,让人看一眼就不得不自惭形秽起来。   李和萍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应该怎么摆,只想赶紧逃开,宋篱朝她礼貌地笑着打招呼,“你好。”   和萍却只匆匆地望了董武一眼,看到他握着的宋篱的手,心中更痛了,飞快地提着木桶跑了,没跑几步她就哽咽起来,董武和宋篱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董武唤了一声,“和萍,你怎么了?”   她却没有回答,只赶紧跑过一株桃树,消失在村子边的一栋房子后面。   宋篱望向董武,道,“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了。”   董武也只摇摇头,道,“听说她嫁的夫家待她不好,想来是怕回去晚了挨骂,就快些回去了吧!”   宋篱只得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心想在古代做媳妇真的是太难了,女人们都太辛苦,不由得就对她非常同情起来。   回到家里,院门开着,李婆婆正用竹条扫帚扫着院子里的水,看到他们回来,马上就笑着迎过来,道,“我就想着你们是这两天回来,怎么,事情办好了没?”      第四十五章 家务      回到家里,李婆婆便是一番问话,董武一一回答了,换了鞋子,李婆婆已经端了热水来让大家洗脸擦手,董武和阿鲁用一盆水洗好后,董武便自己再去舀了热水来进卧室,专门让宋篱洗。   走了一路回家来,虽然此时天气还有点冷,但宋篱依然出了一身汗,董武怕他会生病,赶紧让他进卧室里把衣服换一换,董武端着水进屋里来后又把门关了,宋篱正换了里衣,系着衣结,董武看着他纤细的身姿目光就闪了闪,绞了帕子走过去,道,“我给你擦一擦背上的汗。”   宋篱转身过来看他,坐在椅子上把衣结又解开了,董武弯腰在他面前,将他半抱在怀里把背用热巾帕给擦了擦。   董武心里全是缠绵之意,宋篱倒并无什么绮丽心思,想起以前小时候出了汗,他的母亲也是这般把他半搂在怀里给他擦背。   把背上的汗水擦了,董武帮宋篱把衣服整理好,穿好里衣又穿外裳。   宋篱挺喜欢此时穿的这一身,浅蓝色,是比较窄的衣袖,右衽的短衣,下面穿了裤子,外面再穿一条深蓝色的裙子,虽然农村里对妇人的衣着并无严格的限制,大家农作的时候,妇人穿短打下田的不在少数,但董武给宋篱买的衣裳裙子全是裙摆盖住鞋面的,因为春英做过城里家庭里的媳妇,裙子也总是要过脚面,宋篱便以为这里女人的裙子都得这么穿,因此好些次被裙摆给绊了之后,他依然没有想过其实是可以让董武给他买短一些到小腿的裙子。   董武也喜欢看宋篱穿这样的衣裳,短衣只到腰部,裙子的腰带在前面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宋篱做事时抬一抬手,短衣便会被往上抬一点,那纤细的腰肢便因此全能够显出来,只让董武觉得赏心悦目,故而他也愿意为宋篱买这种样式的衣裳,甚至他上次带回来让春英给宋篱做衣裳的布后来宋篱让春英给做成这种短衣的样式,他也是没有反对的,倒是春英认为宋篱没有长些的褙子不妥当,要给他剪裁成长的,也因为宋篱不愿意而没有成形。   穿好衣服,董武又把盆里的热水倒进小脚盆里端来让宋篱泡泡脚。   宋篱坐在椅子上在热水里把脚泡着,觉得这样走了一路,泡一泡脚再舒服不过了,问董武道,“你要不要也泡泡。”   董武拿着干帕巾过来,看到宋篱那一双白嫩的在水里如同白玉雕琢的小脚,心中全是一种对美的赞叹,道,“我已经在外面冲过脚了,你也不要洗太久,这水该冷了。”   董武说着,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身,把他的脚从水里拿起来,用帕巾擦干,宋篱赶紧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而董武已经擦干了他的双脚,把盆端起来,道,“快穿了袜子,把鞋子穿好。”   董武端着水出门去了,倒了水又将木盆拿进卧室里来放在脸盆架下面的格子上。   宋篱也已经穿好了鞋子,笑着对董武道,“还是回家里来了好,什么东西看着都亲切些。”   看着窗外的院子,里面的桃树那般亲切,水井也亲切,水井边起了一溜青苔的水缸也万分亲切,房间里的家具就更不用说了,看着就觉得心下暖暖的。   宋篱之前没有离开这个家还不明白自己对它的想念和喜爱,此时回来才心中喜爱之情洋溢,这里是他和董武的家,离开了就要想念的地方。   董武听他这样说,心下高兴,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并没有说话,却能够让宋篱感受到他和自己一样的喜欢的情绪。   宋篱换好衣服出卧室里去,便又把家里每个房间都好好看了一遍,董武在家里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又和舅舅家里的佣人阿鲁说些话,留了阿鲁在家里吃了午饭再走。   因有客人在家里吃饭,午饭李婆婆便做了土豆扁豆烧腊肉,又煎了鸡蛋,早早地就吃午饭了。   宋篱在厨房里帮忙做事,之后去叫春英来他家吃饭,春英正在自家里檐下绣花,看他过来,马上喜笑颜开地站起身来,道,“你可想死我了,总算是回来了。”   宋篱也高兴地笑着走过去,心想自己走了,春英定然又是过的一个人在家的无聊日子,每日做刺绣和家务,连个谈天的人也无,自然是盼着自己回来的。   宋篱也回答她道,“我在舅舅家里也想着你呢。我来叫你去我家吃午饭,还带了东西回来给你,你看看是不是喜欢。”   宋篱一直以来便把春英当成非常要好的姐姐看待,而春英也是不会负他所望的,完全把他当成了最好的闺蜜和妹妹,不仅对他倾诉私房话,也总对他非常亲密,这让宋篱有被人喜欢和需要的高兴和成就感。   因为有阿鲁在,午饭时宋篱春英李婆婆三人就在厨房里用饭,董武陪着阿鲁一起在堂屋里桌上吃。   阿鲁离开时,董武又让他带了一些家里的蔬菜和干菜回去,还给了他一些钱,算是答谢。   阿鲁离开了,董武便和宋篱说要去鱼塘看看,换了草鞋拿了篓子和一把铁耙便出门去了。   宋篱也没有睡午觉,因为床有一段时间没睡,便要重新换床单和被罩。   那时候的被罩并不像宋篱想象的那般好弄,完全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他和春英把卧室里的桌子搬到屋角,然后把外间里的竹床搬进来放在正中。   被罩是两块很大的布,里子为白色,面子是蓝色,绣有几朵小的茉莉花,把里子铺在竹床上,然后在上面铺好棉絮,然后再把面子盖上去,铺好,把里子和面子缝在一起,宋篱不会缝东西,便是春英帮着做,他在旁边打下手。   将几床被子都缝好了,春英还在一边感叹道,“你和武郎晚上还盖两床被子么,也不嫌热。”   宋篱只干笑两声,他们床上是两床被子,是他和董武一人盖一床,可不是两人同时盖两床,“我比较怕冷,盖两床也没什么。”   春英看宋篱那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以为他是羞的,便笑话他道,“有那么冷么,武郎捂不热你呢。”   宋篱完全想不到春英是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他诧异地望向春英,春英本是想看宋篱脸红的,此时倒被宋篱看得脸红了,嗔道,“看着我做什么?”   宋篱笑着不说话,把被子叠好后在床上放好,又把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叠好等天彻底晴了之后再洗。   董武去处理了鱼塘的事情回来,看到宋篱和春英在亮堂的堂屋里用绳子打着络子,宋篱自是不会做这种复杂手巧的事,他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春英做,董武问道,“这络子打来做甚么?”   春英笑道,“我还不知宋篱原是会吹箫的,看到他那一支竹箫上面空荡荡的,就想着家里剩了线,正好给他打个络子配在上面岂不是好看些。”   董武点头,“确实是这样。”   宋篱也笑,“春英姐就是手巧,就没她不会做的细活,我看她打络子本还想偷偷师,没想到没看两下就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了。”   春英笑嗔他,“说什么想偷师,我这就给你讲着教你,怕是你才不肯学呢,就知道偷懒。”   春英说着真要把打好的解开重来,宋篱赶紧道,“你知道我就不是学这个的料,还是算了吧!我看你做这个也花时间,千万不要解开了重来。”   春英又笑着嗔了他两句,宋篱起身给董武提了他在家穿的软底布鞋来,又拿了干巾帕让他擦擦脚,董武没有接过,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春英在低头做事,他的大手从宋篱的脸颊耳朵上抚过,宋篱被他温热的手摸得颤了两颤,脸一下子红了,赶紧瞪了他一眼,看着他脚上的草鞋,问道,“你不换鞋么?”   董武柔声道,“我要再去看看田里的稻子,不换鞋。”   宋篱于是赶紧离了他把鞋子和帕子放回去,他也不知董武刚才摸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的耳朵是很怕被摸的,一被摸整个身体都麻了一样。   董武一回家来就忙着各种事情,宋篱挺心疼他的,晚上就他做的饭菜。   春英将络子打好了挂在他的竹箫上,他们这种人家自然是没有钱在上面挂一个玉坠的,便将一只漂亮的小的琉璃色带透明的雨花石打在络子里面。   宋篱看着这个成品,一脸赞叹地看着春英,真心赞叹道,“你手可真巧啊,这个真是好看。”   春英道,“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的,就说这个好了。我也只会几种打络子的方法罢了,以前听说有些巧手能够打百十种呢。”   宋篱一边赞叹这些精巧的技艺,一边把竹箫拿起来吹了几个音,高高兴兴地把它收起来后便去准备做菜了。      第四十六章 碾房      当天晚上下了一阵小雨,第二天便又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阳光。   宋篱站在院子里,看着蔚蓝的天空,只很少几朵如同棉絮一般的白云缓缓飘过,对面远处的山上缭绕着白色的雾气,雾气也缓缓地飘着,升上天空去,把翠绿的山体给露出来……   院子里的那棵桃树这些时日吸够了水,整个儿青绿地像是要把里面的水给滴出来,上面的桃子也有几个显出一丝粉色来,估计再过段时日桃子也该能吃了。   院子里的青石板因为这一段时间雨水的冲刷变得异常干净,院墙角落里的地方却长了些青苔起来,青绿的颜色在阳光下如同翡翠一样反射着光,宋篱将长长的竹竿一端搭在房檐下的绳子圈里,一端架在院墙上,然后把洗干净的衣服在上面晾好,他现在身高不行,只能端了椅子来垫着才能把衣服晾上去,站在椅子上,能够看到院墙外面,董武正在外面的菜地里搭蔬菜架子。   这么十几天的雨,菜地里以前用竹子搭的蔬菜架子有些已经倒了,董武砍了新竹子正把那些倒了的重新架起来。   宋篱站在椅子上朝他打招呼,“董武……”   董武抬起头来看他,宋篱只从院墙上露了一个头出来,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在这明媚的阳光里,似乎比这雨后的阳光还要来得干净耀眼,那黑黑的眼睛更是漂亮,董武直起身来,朝他露出个宠溺的笑容,道,“小心着点,不要摔下去了。”   宋篱笑了两声,朝他摆摆手,然后继续把衣服晾好。   阳光透过衣服穿过来,宋篱抬手掩了掩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这带着大自然的生机的清新空气,心里全是满足。   晾了衣服,宋篱又拿了铁锹将院子里新长的青苔全都铲掉,人小力气也小,做事很慢,等做完,额头上便是一层汗。   董武把菜地里的事情做完,将剩下的竹子和竹篾在房子外面的檐下放好,进院子里来正好看到宋篱拿着扫帚扫着角落里被铲起来的青苔,看他那费劲的样子,他几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扫帚,道,“我来吧!”   宋篱只得把这扫帚给他,看董武把地扫干净后就拿了撮箕去把垃圾装起来提出院门去倒在大路边上自家的地里,正好有住在旁边不远的婶婶走过,看他倒垃圾还笑着和他打招呼,“宋小娘子倒东西呢,这雨眼看着不会有了,又会大晴好些天,家里是要好好打扫来着了,我也要回去整理整理家什。”   董武的媳妇姓宋这件事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比村里别的新嫁来的媳妇儿姓什么要传得快很多。   宋篱笑着应道,“把院子里的青苔清一清,天晴了正好,家里很多东西得拿出来晒晒呢。”   之后天气果真就晴了,把院坝里的石头晒干后,也该把家里柜子里的衣物棉絮之类抱到院子里架着好好晒晒了,而且,雨季之后的庄稼是长势最好的时候,蔬菜也疯狂地长着,根本吃不完,多的全都要做成咸菜酱菜或者晒成干菜,储备起来,冬天蔬菜少的时候吃。   衣服和被子晒了两天才全晒完了,棉絮挂在竹竿上,用竹篾编的拍尘的拍子狠狠地拍,看着灰尘在六月的阳光里穿过,慢慢地往地上落,宋篱觉得这也是一件舒心的事情。   抱棉絮出来晾这自然是董武做,宋篱就拿着拍子拍灰尘,然后把衣服也晾在竹竿上,竹竿上晾满了,便铺在用凳子架在来的干净簸箕里,等全都晾好,院子里全是衣服棉絮和被单。   宋篱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院子对董武道,“在柜子里时看着没多少东西,晾出来了怎么就这么多。”   董武笑着道,“放在柜子里时是叠起来的自然就看着少了。”   宋篱回头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当然是知道这个原因的,说那么一句话只是随意的感叹而已,没想到董武还正儿八经地来回答他。   衣服棉絮之类晒完了,眼见着天气渐渐热起来,院子外面的几棵榆树长得异常茂密,上面总是有那么多蝉在叫,一天到晚没几个时候是清静的。   从大路过去的稻田里稻子大多抽穗了,整个世界都是稻花香,宋篱不由想起那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的词来,总觉得带着一股幸福感。   等着庄稼成熟的这一段时间里,董武也没有特别忙,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的,有时候去鱼塘,还去过县城里几次。   宋篱按照李婆婆的指导将吃不完的豇豆都摘回家来,洗干净后一部分用筲箕装着直接放在太阳下晒干,晒干后收起来,说是可以用来炖肉吃,另一部分则用盐腌了之后再晾干,之后在半干时加辣椒姜片等物一起放进咸菜坛子里,便成了咸菜豇豆,宋篱最喜欢吃这种咸菜炒的回锅肉。   看着李婆婆将茄子切成丝晒干做成茄子酢,宋篱挺感叹的,他记得他小时候母亲也喜欢吃这东西,但是她并不会自己做,便到一个有些远的菜市场里去买,宋篱那时候十分奇怪他母亲怎么找到那个地方有卖茄子酢,因为这种手艺似乎并不是那么流行,会做这种酢菜的人并不多。   而家里疯狂生长的黄瓜除了拿来生吃和炒菜外,大多也被李婆婆做成了咸咸辣辣的黄瓜酱。   而泡菜坛子里似乎什么都有,李婆婆能够将一切能吃的东西往里面泡,甚至她还把李子泡在里面,已经长老的苋菜杆她也能够泡进去,于是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多是玉米稀饭就着泡菜吃,不过董武心疼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特地煮蛋给他,或者是鸡蛋或者是鸭蛋,有时候是咸蛋,宋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虽然每顿饭量都不太大,但是却总是饿得很快,晚上有时候还会饿得睡不着,董武便起床去给他煮碗煎蛋面吃。   家里米吃完了,从谷仓里舀了谷子出来去碾成米粒,董武开了谷仓从里面抱出一只小坛子,宋篱站在旁边接住了,道,“里面是什么呢,怎么放在谷仓里了。”   董武也不知这是什么,接过去闻了闻盖子,道,“这里面是酒,谁把酒坛子放在谷仓里了。”   宋篱道,“我没放,要是你也没放,那就该是李婆婆放进去的吧!”   “她把酒坛子放在里面做什么?”董武说着,见到宋篱脸上神色有些变化,便露出微笑来,“怎么,是你放的,想起来了?”   宋篱脸上现出愁苦的神色来,道,“我想起来了,上次那位吴锦文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李婆婆教我用剩的米饭做了醪糟,便放在这谷仓里了,我一直忘了这事儿,李婆婆怕是以为我们已经拿出来吃了,便也没说,这都在里面放了一个多月了吧,还能吃不能吃啊!”   那么多米饭,还放了桂花蜜饯进去,要是不能吃了,真是浪费啊。   宋篱心疼不已,抱着坛子到厨房里去,用帕子擦干净了坛子外面,董武也跟着他过去看,道,“不能吃了就算了,下次再做就是。”   宋篱虽然应着,但是脸上的那种心疼神色是掩也掩不住。   董武把坛子口子上包的很厚的几层布给揭开,一揭开便是扑鼻的酒香,宋篱一惊,把眼睛凑到坛子口去看,看到里面并没有长霉,而是有很多水,原来的米全都成了絮状一样,董武用勺子来舀了一勺子进碗里,又把坛子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笑道,“倒是没坏,放这么久早成了米酒了。”   宋篱觉得高兴不已,坛子里的米酒带着酒香和桂花香,甜丝丝的,他端着碗喝了一口董武舀出来的米酒和发酵过的米饭,即使没有放糖,也很甜很香,他笑意盈盈地望向董武,道,“好喝,你要尝尝么?”   便端着碗凑到董武的嘴边去,宋篱那美好的纯净笑容只看得董武的心都要化掉了,愣愣地就着宋篱的手喝了里面的米酒,也笑了,道,“的确好喝。”   宋篱马上道,“我们晚上就喝这个米酒好了,你昨天提回来的鱼还没吃,正好用来用油煎过了下酒。”   宋篱前世并不是好酒之徒,和董武一起过日子后,董武喝酒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要求过要喝,但这次这个米酒实在太香了,让他闻着香味就直流口水。   董武把坛子继续封起来,放进厨房里的柜子里,道,“去把米碾好了就回来做饭吧!”   董武用一只细篾的大背篓背了一篓谷子去村子里的碾房,宋篱跟在他身后把门锁了也一起去。   碾房在村子西边主院的后面一点,有一条小河沟从山上流下来,正好在这里形成较大落差,村子里就在这里修了一个水车碾房,去碾粮食便给一点钱,这些钱最后也用于这碾房的修缮,它算是这个村里的公共设施之一。   从村子里走过的时候,遇到的人都得打一声招呼,宋篱在这里的一段日子里,也见过好些人了,不少人他还能叫出称呼来。   小孩子们总是比较活泼的,成群结队跟着两人后面一起去碾房,一直跟到碾房门口才散去,宋篱自然以为这些孩子是贪玩,董武却明白他们都跟着来看漂亮娘子的,虽然心下不喜,但也不好赶他们走。   碾房里已经有人在用,正好是比较熟悉的六婶子,因这村子里90%以上都姓李,见到的有一定岁数的妇人大多该叫婶子,故而宋篱见到她们问一声婶婶好总是对的。   六婶儿在扫谷子,她家的二儿子李万林正在车着风车,李万林就是以前给宋篱送栀子花的那个十二岁男孩儿,此时看到宋篱跟着董武一起进碾房来,被宋篱的眼睛望过去,他脸瞬间就红了,然后垂着头开始拼命地转着风车,这个风车是用来把米和谷壳给分开的,谷壳密度比米粒要小,在风车里就能够和米粒分开,他这样一拼命转动风车把手,就把米粒也转到谷壳里面去了,他母亲过来一看到,马上给了他一个栗子,骂道,“你这么死命转做什么,米都和谷壳一起出去了。”   李万林咬着唇低着头开始慢慢转风车把手,宋篱却看到他耳朵也红了。   六婶儿用完碾磨,便轮到董武用,宋篱刚才看着六婶儿做过,便明白是怎么操作,也帮着董武做事。   地上是很大一个圆形的圆润沟槽,石盘被水车的作用推动着从沟槽里一圈圈转过,能够把沟槽里放着的谷子给碾破开,谷壳和米粒便分开了。   但是要是碾得过了米粒就会被压碎,所以,石盘碾过就要把谷子和米粒扫出来,然后加新的谷子进去,宋篱帮着加谷子,董武就用特制的扫把把米粒扫出来。   水流的声音,水车转动的吱嘎声和石盘在石槽里滚动的声音响在这碾房里,宋篱做了一会儿事就觉得腰酸了,董武看他蹙起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就让他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去休息一会儿,他一个人也能把两个人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做好。   清凉的风吹过来,带来栀子花的香味,还夹杂着浅浅的荷香,宋篱从碾房窗子探出头去,外面不远处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种着莲藕,荷叶随风晃动着,荷花此时还没有盛开,但已经有不少花骨朵,宋篱高兴地道,“董武,那里有荷花呢。”   董武看了他一眼,道,“再过一段时间荷花才能开得盛,到时候你再来看吧。”   宋篱说荷花的时候,还在转风车的李万林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宋篱趴在窗口的侧影,风吹动他的头发,浅淡的阳光映在他的身上,他看过的画里最漂亮的人也没有他来得好看。他正看得入迷,突然感受到了董武的目光,不由得脸马上一红,赶紧回过神去继续转风车,不敢再看宋篱。   宋篱看了一阵荷塘,又回过头来说道,“哪里有一株栀子花树么,这里一直有栀子花的香味。”   听宋篱说栀子花,李万林就又偷偷侧过头来看他,收拾着米粒的六婶儿说道,“这边万才家里有一株栀子花树,还是当年在我家来分的枝去插枝,现在那树都长得不小了,这碾房里也能闻到香味。只是现在时节已经要过了,栀子花没有好看的苞了,卖不出什么钱来了。”   宋篱应了一声,便又问起如何分枝插种,六婶儿便叨叨絮絮地说了一通,直到他们把风车也用完了,她背了米,李万林背了粗糠回家去。   李万林离开的时候还回头多看了他几眼,看到宋篱回望过去他又不敢看了,只背着东西也健步如飞地跑掉了。      第四十七章 喝酒      两人在碾房里把米碾好后便准备回家去,用布袋装了米,背篓装了粗糠,因没有别的人再来用碾房了,董武便把碾房收拾好后将门锁了,宋篱其实想替董武背点东西的,但最终他只拿了那把碾房门的钥匙,董武背着粗糠和米走在前面,宋篱就跟着他。   先把碾房门钥匙还到大院里的村长家去,村长的儿媳妇硬是塞了一包干土豆给宋篱,让他拿回去煮来吃。   宋篱不好意思地收了,心想这里的人们真是太热情了,他随便去哪一家,总是能够得到一点什么东西,或者是新鲜蔬菜,或者是别人家自己做的干菜咸菜之类,每次都让宋篱收得非常不好意思。   后来对李婆婆说起这事,李婆婆才笑着提醒他,收了东西,以后别人来家里是需要给还礼的。并告诉他这差不多算是一种年轻媳妇之间的一种较量和交流沟通,把自己做的东西让别人尝尝,能够显示自己的能力,又能够和别人打好关系有利于成为好友。   宋篱知道这个道理之后不由得就更不好意思了,他并没有想和一大堆女人成为好友的意思,并且不得不承认他哪里能有别的女人来得那般勤快,自然也没有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回礼的,于是自然也就很少回礼,只董武有时候给别人家送送鱼,或者去县城里的时候帮着别人家带带东西……   董武家里没有喂家畜,便把粗糠背着去给了李婆婆家里,她用来拌了菜叶后喂鸡正好。   这一日李婆婆外出去了,只春英在家,董武把粗糠留给她家后,就和宋篱一起回了家。   太阳已经临近下山,整个世界都蒙在一层橙黄的光里,暖融融的。   宋篱拿出钥匙来开院门,董武便站在他的身后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肩,宋篱因为肩膀上的触感而回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光芒此时正照在董武的脸上,让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朝他露出温暖的笑容,让宋篱那一瞬间心似乎也被阳光暖了一下。   进屋后宋篱开始准备晚饭,董武去摘了菜给宋篱后便拿了锄头去打理菜地和上肥浇水。   宋篱这时已经学会如何蒸米饭了,等要准备炒菜的时候董武也从外面地里回来了,洗了一番自己之后就帮着烧火。   宋篱把鱼做成了香煎鱼,将草鱼片出来,鱼片里最好不要有鱼刺,然后用调料腌制过后加蛋清和淀粉,放进油里炸好,把鱼片起锅,剩一些油,下葱段和姜片以及辣椒酱,将炸好的鱼放下去加一些水煮,做好后鱼便香辣爽口,用来下酒正好。   做了鱼,还炒了一个空心菜,烧了个黄花菜清汤也就好了。因李婆婆出门了不在,他们也不好让春英过来和他们吃饭,便享受两个人的晚餐。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西天边红霞如火烧了大半个天空,一眼望出去,院子里,院子外面的东西都染上了一层红光,红彤彤的,微风习习,知了和青蛙鸣叫着,不时有从外面大路上走过的邻居,董武端了家里的小桌子放在院子里,然后担心宋篱端菜会烫到,便让宋篱拿碗筷端椅子,他便端了菜上桌。   两人坐在染着霞光的院子里吃晚饭,董武把那坛下午找出来的米酒端出来,倒了两碗,还给宋篱那一碗里加了一些冰糖,让更甜一些,因为酒味并不浓,又很甜,宋篱只把它当成了饮料来喝,喝得不亦乐乎。   虽然这米酒酒味浅淡,但宋篱一下子喝了几碗,董武担心他喝多了会胃烧,便去给他添了饭来,道,“不要喝太多了,剩下的以后喝,来,吃碗饭。”   宋篱其实此时脑子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不过他自以为自己是好的,没有喝醉,一边接过董武递给他的碗饭一边说道,“真是好喝,以后再用米饭做米酒。”   董武笑着伸手把他脸颊边被风吹得翘起的头发抚顺,道,“好,你喜欢就做吧!”   宋篱喝酒时菜吃得多,此时吃了半碗饭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只得董武端过去吃,宋篱靠坐在椅子上望着渐渐由通红变成澄碧又变成暗青的天空,脑子沉沉的,被舒服的晚风一吹,一动也不想动。   董武吃完了饭,看宋篱懒懒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朦胧的笑意,勾得他心也颤了一下,他在宋篱身边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脸,道,“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篱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那盈着一层柔光的秋水翦瞳里含着笑意,偏偏神情极慵懒和魅惑,董武的心狂跳起来,其中全是压抑的爱意,最终没忍住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以为宋篱会不高兴,但宋篱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头微微偏了偏,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只看得董武的心思大动。   董武马上意识到宋篱是不是喝醉了,他低声唤了他一声,“娘子……”   宋篱又抬眼看了他一下,朝他露出个天真中带着些傻气的憨憨的笑容来。   董武这下真的确定宋篱喝醉了,他直起身无奈地笑笑,就让他在院子里坐着吹会儿风,自己去收拾了饭桌和厨房。   董武把一切都收拾好,再到院子里来看宋篱,宋篱依然靠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空发呆,他过去摸了摸宋篱的脸,这点晚风并没有让宋篱发冷,反而他的脸此时依然烫烫的,脸颊上晕着一层胭脂般的嫣红,唇色红艳带着一层水光,董武俯下身柔声问他道,“还要坐这里么?进屋去行不行?”   宋篱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朝他笑,董武心想他定然是完全醉了,在心里笑笑,便伸手去抱他,宋篱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董武把他抱进卧室里去放在床上,给他脱了鞋子把他移进床里让他睡。   他要给他盖上薄被的时候,宋篱总算有了些反应,伸手挡住被子,撒娇一样地糯糯道,“我不要睡觉。”   董武笑着回他,“好,你不睡觉,你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宋篱朝他笑着点了一下头,半眯着眼睛看他。   董武笑着摇摇头,宋篱喝了酒整个身体都有些烧,他便去舀了热水来让他洗脚给他擦擦身,让他凉一凉了睡觉。   给他洗脚的时候还好,宋篱靠在床头脚伸在脚盆里非常配合,只是惺忪着眼把董武望着而已,等董武换一盆水来给他擦身,他就不安稳了。   董武觉得这样醉了的宋篱才该是宋篱的真正样子,毕竟,平素宋篱实在太乖巧了,完全像个成年的小大人,但其实他明明还小,董武想到自己像宋篱这么大年岁时也没有他这般来得听话。   此时宋篱憨憨的样子才是真正十三四的孩子的样子。   董武给宋篱洗脸,宋篱一直摇着头躲他,嘴里也含混地说些“我不洗”的话来,董武只管搂着他托着他的头给他擦脸,擦干净了宋篱也就靠在他怀里没什么动静了,只是给他擦身时,衣服才解开,他就在董武怀里乱动。   现在已经是夏季,这两天宋篱已经换了夏衣穿,里面穿了一件很薄的里衣,外面穿着一件短衣,把衣带解开,薄薄的衣衫散开来,便露出他雪白细腻的肌肤,胸前的两点尤为嫣红,甚至小巧可爱的肚脐眼也露出来,他在董武怀里乱动,只把董武惹得呼吸粗重,也跟着宋篱全身发热起来。   宋篱犹自不知自己处境危险,身体软绵绵地靠在董武身上,手抓着他的胳膊,嘴里含糊地道,“我不擦身,我洗澡……”   董武将他往自己怀里又紧了紧,手摸上他的肩膀,触手是滑腻的感觉,他在他的耳边叹了一句,“擦身就好了,乖,不洗澡。”   宋篱却不依,在他怀里扭动着,“我要洗澡。”   董武眼睛熬得红起来,声音完全哑了,“你就知道折磨我。”   宋篱一双雾气蒙蒙的黑眼睛望向他,一副费尽思索的神色,似乎不明白他的话的意思,想要竭尽所能去弄清楚一样。   董武被他这单纯又魅惑的样子完全迷住了,再也忍不住,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就亲了上去,董武也并无什么技巧可言,只含着他的唇吮吸,又怕把他咬到了,因而不敢用力。   宋篱被他亲得身体越发热起来,张开嘴呼吸,摇着头要避开他,含糊地要求道,“我要洗澡……”   董武痛苦地呻吟一声,又亲他柔嫩的脸颊,伸出舌头来舔弄,手也伸进他散开的衣衫摸上他的光洁柔嫩的腰背,宋篱之前还反抗,此时却被他摸得很舒服,似乎他焦躁的心被安抚下来了一样,不仅不反抗了,还伸手攀住董武的肩膀,嘴里发出舒服的呻吟。   董武亲了他的肩膀一阵,便把他放到床上去,手也摸上他的胸膛,宋篱半张着嘴呼吸,低低地呻吟出声,长长的眼睫半敛着,黑黑的眼瞳里盈着两汪水,眼角上挑的幅度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董武再也忍不住,俯身压了上去,却并不敢真正把他压住了,只撑着身体在他身上,舔吻上他的胸膛,宋篱完全无意识地毫不吝啬他媚人的呻吟……   董武正情不自禁要完全失控,外面院门却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董武一惊,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第四十八章 初次经历      宋篱整个人透着一层粉色,脸颊更是绯红,半张着水润的红唇,这个样子只让董武心跳如擂鼓,但是院门却被持续地敲着,他再看了宋篱一眼,将他抱着让他睡进床里,扯过薄被把他盖住,然后赶紧下床来把床帐放下来,出卧室门的时候,他又好好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调整了一番呼吸,这才赶紧走到院门口去把门打开了。   门外是村里的邻居万才。   董武看到是他,因为这人算是完全打扰了他和宋篱好事,自然心下不喜,但是脸上却露出个笑来,问道,“有什么事?”   李万才也并没有要进他家院子的意思,只说道,“我从县里回来,你舅舅家里给带话,让你最近抽时间去他家里一趟,说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董武道了谢,“我晓得了,就这几天去一趟县里,你们有没有要带的东西?”   李万才道,“我才从县里回来,哪里要带东西,问问其他家里要不要带。”他说着便要离开,离开时却拍了董武的肩膀一把,道,“还早呢,就关院门了。”   说着好笑地盯了董武的下身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不和你在这里说了,不耽误你的事,我要回去吃我媳妇儿做的菜去了。”   董武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虽然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揶揄了一番,但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院门关了就往回走,心里却把李万才给骂了一通,进屋后又把堂屋大门也关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关了门屋子里便很昏暗,他在门口顿了一下脚步,但始终是受不住诱惑的,几步大踏步飞快地进了卧室到床边去,当他掀开床帐来,唤了一声“宋篱”,然后整个人愣住了,紧接着就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小腹阵阵发紧。   虽然这是宋篱这个身体的第一次,不过因为有前世的经历,前世的他虽交过几个女友但是却从来没有过性经验,不过,他的右手却并没有亏待过他自己,故而此时醉得迷迷糊糊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时需要什么,而且因为神智不清而毫无顾忌。   董武掀开床帐,床上的风景不可谓不香艳至极。   宋篱因为盖着被子热,早把被子踢到一边去了,身上的上衣早解开来凌乱地披在身上,头发也散开来,黑亮如瀑地铺在枕头上床单上,一些撩在白嫩的肩膀和胸前。   他自己把裙子解开脱了一半,裤子也被他扯下去了,露出细白漂亮的大腿来,纤细的腰肢随着他自己的动作不时动一下。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让董武热血冲脑的是宋篱他在自己摸自己。   宋篱仰着头,左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脸颊绯红,细细的汗水染在额头,嘴里溢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而他的右手握着他自己那还异常粉嫩的没有过经验的挺立起来的漂亮小东西撸动……   这一个画面简直让董武喷鼻血。   他呼吸一下子就粗重起来,蹬掉鞋子爬上床去,想也没想地手就覆上宋篱那自慰着的柔嫩的小手,他一边摸着他,又俯下身去亲他的脸颊,舔弄他的耳朵。   宋篱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一声略微尖细的呻吟之后,很快就交代在董武手里了。   这还是这个身体的第一次,事后不免让他精神很茫然,长长地一阵失神,本就虚弱的身体也因为突然空虚了而觉得没有安全感地本能地要蜷缩起来。   董武将他的衣裤全都脱掉,将他整个人搂到自己怀里,一边亲他一边抚摸他,在这样的安慰下,宋篱的心跳和急促呼吸渐渐平复一些。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了,房间里只有朦朦胧胧的一层光,青蛙还在呱呱地叫着,知了也不停歇地在鸣唱……   董武把宋篱抱在怀里,宋篱因为失了一次阳元而非常疲倦,加上酒醉未醒,便被董武抱着根本没有其他反应,董武看宋篱精神虚弱,不敢再把他怎么样,只抓住他的手,在宋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让他为自己疏解欲望。   先是把宋篱抱着来了一次,可这根本无法解决他心底的焦躁,又把宋篱放在柔软的被褥里,一边亲吻他一边握着他的手又来了一次。   宋篱的手被摩擦地又酸又痛,之后直低吟着要把手缩回去,董武不敢再来,只搂着他躺在床上喘着气不断抚摸他光滑的背脊,宋篱慢慢地就睡过去了,呼吸平复均匀下来。   董武就这样抱着他过了很久,这才抹黑起床来,把衣服裤子穿上,点了油灯,又去打了水来给宋篱擦了身,床上的被单早弄脏了,他换了床单后便给宋篱穿上他睡觉时穿的里衣,给他盖了被子让他好好睡。   董武这才到院子里去舀水洗了个冷水澡,回屋来根本睡不着,就坐在床上就着油灯的光静静地看着宋篱的睡颜,心里全是满足和欢喜。   第二天宋篱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透过床帐盯着外面发了会儿呆,动了动身体发现腰有点酸,头依然有些昏昏的,他躺在那里蹬掉被子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昨天晚饭时似乎喝米酒喝多了,之后的一切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他没有去细想他醉了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下床来,把衣服穿好,自己把头发梳顺了,用发带把头发随意绑了一下,进厨房里去舀水洗漱,家里静悄悄的,董武该是不在。   等揭开灶上的大锅盖,看到里面的早餐过于丰盛了些,居然是鳝鱼粥,一大碗,粥里的鳝鱼段看着就很鲜美,香气逼人,宋篱闻到香味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且还有一只鸡蛋和一只咸鸭蛋,宋篱端了粥到堂屋里桌子上去吃,又拿了那只咸鸭蛋,还去泡菜坛子里夹了一些泡菜起来就着吃。   一边吃一边想董武真是好啊,一大早起来做鳝鱼粥吃。   这鳝鱼是前两天米婶儿送来的,一直养在带盖子的桶里,董武还说要送一些给舅舅家里去呢,没想到他居然一大早起来处理鳝鱼做了粥。   宋篱吃得津津有味,直赞董武这粥熬得好,还未吃完,听到外面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宋篱高兴地把堂屋门打开,迎出去,看到果真是董武回来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现在才起来吃早饭,你是不是都已经做了一圈的活了啊!”   董武掩了院门走过来,“也没什么事情做,你多睡睡就是。”   看到宋篱还在吃早饭,他便问了一句,“这鳝鱼粥没有太腥吧?”   这鳝鱼是董武天还没亮就起来处理的,然后做了粥,只一大碗,现在宋篱食量大些了,他便怕宋篱不够,于是他自己连尝也没尝一口,就怕没处理干净宋篱会觉得腥。   宋篱赶紧摇头,“没有,很好吃。你没有吃过吗?”   董武笑着没有答他,把锄头放进后面专门放农具的房间里去。   宋篱看厨房里只这么一碗粥,看来董武怕是专门做这粥给他吃,自己并没有吃,便端着碗等董武从后面房间里过来,说道,“我吃不完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   董武舍不得吃这粥倒并不是因为里面是鳝鱼,而是里面放了人参,这人参还是从舅舅家里拿的不大的两支,给宋篱熬这么一碗粥,切了半支人参进去,董武自己哪里舍得吃,接过碗来就端着往厨房走,道,“那放在碗柜里,中午热给你吃好了。我饱着呢,现在不吃这东西。”   宋篱跟在他的身后,蹙眉看着他,道,“这鳝鱼又不是什么矜贵东西,你吃了再煮就是,干嘛要放在那里让我中午吃。”   董武回头朝他笑,道,“是不好吃吗?你中午不想吃了?”   宋篱听他这样说,便只好道,“挺好吃的,那好吧,我中午吃。”其实他还没吃饱早饭呢,但看董武把那碗鳝鱼粥放进碗柜里,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向他要来继续吃,于是只得把锅里留着的那只白水鸡蛋剥来吃了。   收拾好饭桌后,他到院子里去,才注意到院子里晾着洗好的床单和衣服,那靛青色的床单正随着风飘动着,宋篱心想不是前几天才刚换的床单么,怎么就又换来洗了,一边疑惑,脑子里却浮现出什么了不得的画面来。   宋篱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虽然他喝醉了记忆模糊,但是却并不是没有一点记忆,此时看着洗好晾起来的床单,那些模糊的画面不由得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董武从屋里走出来,看他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便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宋篱被董武吓了一跳,瞬间脸颊绯红,望了董武一眼,然后眉头一蹙,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昨天……昨天晚上,我……我……”   宋篱实在说不下来接下来的话,因为董武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他瞬间就露怯了,飞快地跑进屋里去。   董武回头看着他进屋的身影,心里乱跳了一阵,心想难道他记起了昨晚上的事情。   宋篱本来记忆是模糊的,但是那床单,那早饭的鳝鱼粥都提醒他昨晚上他那模糊的记忆不是来源于做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天啊,他在董武面前手淫,而且毫不知耻。   真难为董武不仅不笑话他,早上还煮补气的鳝鱼粥他吃,只是,他自己会觉得不好见人啊。      第四十九章 吴旭的想法      董武站在院子望着堂屋大开的大门不敢进去,他不知道宋篱会不会生他的气,故而心里很是忐忑。   上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却并不让他觉得热,反而让他因不知所措而发冷。   宋篱却是自己羞愧和羞耻到家了,跑进卧室里去站在屋中间脸颊发烫。   呆站了一阵又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应该去给董武解释一下,但是,要解释什么呢,说男人都是这样的,董武自己不也会这样做吗,所以,不要认为他淫秽不堪?   这样解释还不更让人认为他这人品行有问题么?   宋篱焦躁了一阵,从窗户看到董武站在院子里发愣,宋篱咬了咬牙,心想还是不要这张脸面去给董武解释一下吧,他品行是没有问题的,他那只是男人的本能啊。   宋篱又一下子冲出屋子跑到院子里,一下子一把抓住董武的胳膊,也不敢看他,把他往屋里拉,道,“董武,你进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董武以为宋篱是向他兴师问罪呢,看宋篱脸红到耳根一个劲地拉他进屋,他自然得配合着宋篱,便跟着他进了屋里去,心里想的却是宋篱来兴师问罪也好,总比闷着好,他也正好可以趁这个时候告诉宋篱,他以后其实是可以让宋篱舒服的,让他不要觉得这是受了侮辱,千万不要再去撞墙之类。   两人各怀心思地进了屋,宋篱把董武拉到屋里之后,还去把堂屋门关了,这才转身过来对上董武的脸。   董武的脸上是那种肃穆认真的神色,像是在面对什么重大的严肃的事情一样。   宋篱看到他这样一副样子,心下又有些发虚了,眼神游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而且声音还很小,道,“董武啊,那个,昨天,我……我那是喝醉了。”   董武看宋篱这样一副惴惴的不敢面对他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宋篱是不是并不是记得昨晚所有的事情,故而心下稳了一些,并不先开口,而是等宋篱说完再来判断。于是他就只看着宋篱。   宋篱被董武看得越发心虚,好半天才豁出去了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望着董武说道,“我昨晚是喝醉了,虽然事情做得有点不大能见人,但是,你也是男人,还比我大些呢,定然是明白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品行一向很端正的,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很随便不知羞耻的人……你……你可明白……”   董武看着宋篱,看着他那绯红的脸,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脸上全是硬撑起来的傲气,董武突然笑了,宋篱被他一笑脸颊更红,转身就生气地要走,董武赶紧伸手要拉住他,怕将宋篱那受过伤的右手小胳膊碰到,便只得上前了两步将他的肩膀抓住了,在宋篱要伸手推他的时候,从宋篱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董武的声音低沉却温柔,轻柔地落进宋篱的耳朵里,道,“我明白。我不会笑话你,也不觉得你很随便,我只是高兴而已。”   宋篱被他这样抱着,身体绷得紧紧地,此时听他说他因此高兴,不由得心中警惕起来,反问道,“你高兴什么?”   董武却俯身在他耳朵边亲吻了一下,道,“我的娘子长大了,自然是要高兴的。”   宋篱听他这样一说,身体紧跟着就是一颤,耳朵瞬间就红了,董武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从耳根上散发出的热量。   宋篱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难堪的,反正就是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来,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娘子么?而且……而且,我即使长大一些了,我还……还不想……”   宋篱想告诉董武说自己即使长大一些了也并不想和他有性关系,但是又想到前一段时间在舅舅家里给过董武的承诺,不由得就又说不出来了,毕竟他并不想给董武留下一个他是个不守信的人的印象。   于是只得低了头很苦恼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董武深知不能把宋篱逼得太紧,昨晚那样已经让他很快活了,他并不想让宋篱为难,便说道,“我知道,我应过你,不会逼你,你不信我么?”   宋篱低着头应了一句,“我信你啊。”   董武露出个笑容来,转过宋篱的身让他面对自己,然后低下头去看宋篱半敛着的眼睛,宋篱的脸颊依然绯红,眼里却有种苦恼的神色,董武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道,“别想着昨天的事情了,行么?”   宋篱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把眼睛转开了,很窘迫地道,“嗯,我知道。”   宋篱沮丧又发窘,心想自己的初次居然就被董武看到了,似乎他还是被董武摸着出来的,真是丢人现眼啊。   董武心里又高兴又有些沮丧,高兴自然是因为宋篱没生他的气,沮丧却是他明白宋篱心里其实还是排斥和他发生那种关系的。   之后宋篱对着董武便总觉得很窘迫又有些隐含的羞耻,不过董武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对宋篱那晚上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董武之后做事同以前一般,并没有任何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而且第二天董武就去了县城里一趟,早上去晚上才回来,给了宋篱以单独想问题的时间,宋篱心里也就放开很多了,突然豁达起来,觉得他和董武同居同睡,而且董武也是男人,那种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要是总想着这件事,倒显得斤斤计较起来了。   董武要去舅舅家里,晚上就和宋篱好好商量了的,第二天早上,宋篱也早早起来,吃了早饭,然后把董武送出门去。   夏日的早晨空气清新,晨风吹在脸上,带着清凉的感觉。   宋篱本想送董武多走一段路的,但才出院门董武就对他道,“进屋去吧,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我不在舅舅家留宿,或者下午就回来,再晚晚上也就回来了。”   宋篱在院门外大路上驻足,朝他摆摆手,“路上注意安全。”   董武朝他露出笑容,然后这才走了,走了一段又回头来对站在原地没动的宋篱道,“进屋去吧。春英姐过一阵就过来陪着你,别担心你是一个人在家。”   宋篱觉得要是自己不赶紧进屋去,董武会一步三回头,于是再对他挥了挥手,便转身进屋去了。   将家里家务做好,宋篱又将要晒的草药端到院子里晒着。   这里夏天蚊子并不少,但是可没有蚊香用,家家户户便用艾草、苍术、菖蒲、雄黄等物熏蚊虫,过一段时间熏一次便还是挺管用的。   宋篱这时候就在晒这些草。   他也是这一段时间才会辨认这些东西,要在以前,他可不会。   正准备转身进屋去,就听到院子外面春英的声音传来,“林娃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篱听到她的声音,跑过去打开院门,却看见春英站在门外,六婶儿家里的二儿子李万林也在,他满手的泥巴,红着脸要跑。   宋篱叫住他,道,“林娃,你满手泥巴做什么呢?”   宋篱自然是把李万林当成小弟弟来看的,便也是一副关心的样子,但他用这种长辈一样的语气叫李万林,让李万林心里很难受,而且别扭,他看到宋篱盯着自己,便越发不自在,赶紧跑掉了,一句话也没留。   早晨的太阳照在林荫路上,映出那个孩子飞快逃走的身影。   宋篱一脸好奇,却也不可能再把他喊回来了,春英指了指路边上宋篱家的菜地,道,“我来看到他在你们家菜地里埋东西。”   宋篱和春英都走过去看,才发现那里的土被刨起来,然后埋了一截栀子花的枝在那里。   春英看到就笑了,道,“他在这里种了一枝栀子花呢,栀子花这样种着就会活的。”   宋篱明白后也笑了,心想难道是他在碾房里的时候有说起种栀子花的事,李万林的母亲六婶儿就让他来送自己一枝种在地里么,但李万林又是个腼腆不爱和人说话的个性,故而就直接帮着插在地里了。   想到这个后,宋篱就对春英解释了一番,春英道,“六婶儿一直是个热心人,她很不错的。”   傍晚的时候董武才回来,宋篱一直等着他一起吃饭,自己便没有先吃。   董武给宋篱带了两身夏日的衣服回来,衣料轻薄很多,穿起来便也凉快些。   吃晚饭时,宋篱就问起董武舅舅找他是什么事,董武随意答了没什么事,宋篱看他不想说,便也就没有继续问。   董武这次去舅舅家里,并不是多让他高兴的事情,杜家二少爷杜晟要回云州城去了,虽然知道宋篱已经回了乡下,他也依然带了不少礼物去吴旭家里拜访,一些礼物自然是给吴旭家里的,更多的却是给宋篱的,多是些补品药材,还有些布匹首饰,说是让宋篱受伤了,这是赔礼。   舅舅家里不好收下,但是别人话说得很周到,说是赔的养伤的赔礼,他们又不好不收,最后只得收了,收了东西便只能叫董武来处理这事。   董武去了,自然是很生气的,东西都不会要,让把东西退回杜家去。   杜晟每次到吴旭家里来,说实在的是私下里来,杜家里也并不知道,吴旭在经杜六娘解释后,便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杜晟已经走了,把东西退到杜家去,这事倒还非常尴尬了,东西退回去,必定会让杜家其他人知道杜晟来结交他们家,然后说不定就知道了杜二少和宋篱的事情。   这种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对杜晟,对宋篱,对董武,甚至对吴旭和杜六娘的声誉都不好听,于是,现在事情就非常难办了。   舅母劝了董武一阵,让他不要气,董武还是发了火。   吴旭知道事情始末后,骂了杜氏一阵,最后,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那些礼品,不能放的吴家就受用了,能长期放着的,就收了起来,准备等杜二少什么时候又回来的时候,给退回去。   董武本要早早回家的,之后吴旭又找董武商量了一段时间生意上的事情,于是董武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家。   吴旭在做生意,但他已年近知天命,在做生意上并无多少心力了,不想到处跑,前些年董武就和他合伙做一些生意,吴旭也看得出董武经商的才能,便有意让董武来继承他的铺子,不要再呆在乡下了,到城里来住,吴旭还说他家有空院子,董武和宋篱来住也正好。   吴旭是个商人,会做出这种打算,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只得一个女儿,将来女儿也要嫁人,他和杜氏总归不能跟着女儿走让女儿养,不仅不能让女儿养,而且,要女儿将来在婆家里能够立足过得好,他还得给吴雪珍留一个很好的娘家支撑才行,但他和杜氏总归是要走在吴雪珍前面很多的,他就怕自己和杜氏走了吴雪珍在婆家里受欺压。   而董武一直是个非常可靠又有能力的人,且一直把吴雪珍当亲妹妹一般地对待,董武自己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那么,一定会扶持吴雪珍的,所以,他把家里的铺子交给董武来打理,以后把吴雪珍托付给董武,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董武却一直不愿意承吴旭的这个人情,毕竟,董武本就不是那种处处依靠仰仗别人的人,而且,他喜欢父母留给他的那个家,不想挪地方,便一直没有答应吴旭的要求,吴旭此时又提起来,说宋篱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让她住乡下多不好,就是什么时候生了个病,城里的大夫也好些,抓药也方便些,想要打动董武,董武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搬来住在吴旭家里,宋篱男儿身的身份很可能就会被发现,而且,宋篱只怕也是不愿意来住在吴旭家里的。且乡里的关系简单些,到城里来,要是又有像杜二少这样的人看上了宋篱,一天到晚的送东西,也够让人难受的,于是便又拒绝了吴旭,说想再好好想想,毕竟要搬家不是小事。      第五十章 夏日纳凉      日子一天天地过,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在屋子里睡觉已经很难熬,而且还是和董武这么个大火炉睡在一张床上,宋篱时常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董武一天晚上起来数次拿了蒲扇给他扇扇子,他才能够好好睡一阵,这时候,宋篱无比向往有空调的日子。   董武在鱼塘那边做事,宋篱去叫他回家吃晚饭,从村子外围走过,路上的几家人已经在吃晚饭了。从水塘里去提了水回家,把院坝冲洗一番,将家里的竹床搬出来,几个孩子在竹床上玩闹,连饭也顾不上吃,正被母亲抓着打屁股。   宋篱看着会心一笑,那边的媳妇已经在朝他打招呼,“哟,宋篱啊,去叫你家董武么?”   宋篱点点头,“是啊,叫他吃饭。”   看别人家就能够在外面院坝里睡觉,宋篱便也起了这个心思,可以让董武把家里的竹床也搬到院子里去,晚上在院坝里睡觉多好,又凉快又可以看满天的星星,所谓夏天,就该是这样过吧!   宋篱去叫了董武,两人一起回家,宋篱就说道,“董武啊,你看别人家里就在院子里睡觉,我们怎么不在院子里睡呢,在院子里睡多舒服啊,有风很凉快的。”   董武拿着篓子和锄头,因为身上有鱼腥味而不敢走得离宋篱太近,这时候宋篱回过头来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让董武倒不好拒绝了,但是,这样一个年轻小媳妇在院子里睡,是不行的,别人家有闺女的,也不会让闺女在院子里睡,即使是生过孩子的年轻媳妇也没有在院子里睡的啊。   董武想了想才找了个理由出来,道,“在院子里睡,没有帐子,蚊子多,睡不好,还是在屋子里睡好些。”   宋篱有些失望,再接再厉道,“没关系,多用驱蚊草熏熏就不会有什么蚊子。”   董武看他那样期待,只得说道,“那行吧,在院子里歇一歇凉快了再进屋去睡。”   宋篱看董武坚持,只好应了,“好吧!”   现在董武有了宋篱,宋篱能做些事情,便也不用李婆婆像以前那样每天给董武家里做事,只有时候宋篱做不好的,她才来帮帮忙。   或者农忙时候家里请了短工帮忙,她就定然来帮着打理事情,给送饭什么的。   这天李婆婆和春英也在他家里吃饭,太阳下山了,就从井里汲了凉水起来,冲在院子里,过一阵,被晒热的石板就把水给蒸干了,院子里也就凉快下来,把桌子端到院子里来吃饭,在晚风里,这样吃晚饭是很惬意的。   吃了晚饭,李婆婆和春英也就回去了,宋篱打了热水去洗澡,董武则习惯于在院子里凉水冲澡,等宋篱洗好后出来,董武已经把竹床搬着放到了院子里,又用井水好好地擦了,竹床上透着一股子凉气。   宋篱在竹床上坐下,就是一阵舒服地叹息,道,“这样真舒服。”   不由得就倒在竹床上,手脚舒展地胡乱躺着,正是这时候外面大路上几个大男人和好些孩子走过,男人们说着话,孩子们则嬉笑打闹而过。   这些人是到不远处河沟里洗澡游泳去的,多是父亲带着孩子去。   宋篱知道这个是春英说的,春英告诫他太阳下山了不要往河沟那边走,宋篱问起原因来,春英就瞪着他道,“问什么问,不要过去就是了。”   宋篱还想难道太阳下山了那边有鬼怪出来不成,怎么就不能去了,问起董武,董武也说得模棱两可的,之后宋篱想想,才明白原来是太阳下山了,那一片河沟就是男人们的游玩之地了,大家全都在那里游泳洗澡呢,女人们自然就不能过去。   想来以前董武也是会去洗澡游泳的,只因现在有了宋篱,便不去了。   于是此时宋篱看着这些高高兴兴往家里走的大大小小的男人们,不由得非常羡慕,想到要是自己也能够和他们一样去河里洗澡游泳多好啊。   而他还来不及感叹,从屋子里抱了薄被出来的董武看他那个样子躺在竹床上,脸马上就黑下来了。   宋篱因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小衣和一条刚及膝盖的浅绿短裤,手臂和小腿全都露在外面了,一双白白的小脚也那样勾在竹床边上,一截白嫩柔韧的小腰和着肚脐眼全都露在外面。   而此时还有一大堆男人从他们家院门外不远处的大路上走过,虽然从他们家院子里看出去什么都看得很明白,而从外面看进来不太容易,但只要那些人有意要看,还是能够看到宋篱的,董武几步走过去,手里的薄被瞬间被他盖下来,把宋篱给盖了个从头到脚,他又几步走到院门口去把门关上,外面还有好几人朝他打招呼,董武也是黑着脸回的,在门口挡住了外人的视线,看他们走过去了,就赶紧把门关了。   宋篱被董武一床被子劈头盖脸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睡姿太过不雅,一边把被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一边盘腿坐了起来。   董武关了门走到竹床边,居高临下地把宋篱望着。   宋篱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董武在生气,他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道,“董武啊,那个,我下次会注意的。”   董武看到宋篱那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神情,心中的怒气就消散下去了,只得无奈地道,“以后要注意关门。”   宋篱赶紧点头,“哦,我知道。”   现在董武就是老大,宋篱挺怕董武以后不让他在院子里睡。   院子里树上的桃子成熟了不少,第一批董武还给舅舅家里和吴锦文家里送了不少去,董武人长得高,搭了一个凳子就能够很容易地把桃子摘下来了,趁着还有天光摘了几个很红的,用水好好洗了,装在竹制的盆子里放在竹床上,宋篱坐在竹床上吹着风,然后和董武说话。   宋篱肠胃不行,吃桃子必须削皮,不然就得拉肚子。   董武又去拿了菜刀来削桃子皮,宋篱赶紧道,“我自己来削皮就好了。”   董武笑笑把菜刀给他,自己则坐在矮凳上用细竹篾编起扇子来,董武做事很快,一个傍晚就能够编好两把扇子,他们自家自然用不着这么多,其他的则是送人了,反正卖也卖不着几个钱,就送人还有人情在,于是他们这大姚村里,大部分人家用的扇子都是董武编的。   宋篱削好了一个桃子就递给董武,道,“来,给你。”   董武手根本不空,便笑着答道,“你吃吧,我不吃。”   宋篱看他忙着做事,便下床趿拉着木拖鞋蹲到他身边去,将桃子递到他嘴边,董武看宋篱蹲在自己身边,笑意盈盈的样子,黑亮的眼睛里如同蕴着星子,不由得心跳瞬间就加速了,宋篱依然笑着望着他,道,“这样总能吃了吧!”   董武低着头笑了笑,在宋篱递过来的桃子上咬了一口,看宋篱依然蹲在这里等着他咬第二口,便道,“你自己吃去吧,这样蹲着不累么?”   宋篱摇头说不累,目光一直在董武的脸上,看董武端正而颇有男人味的脸,不由得想要是自己是女人的话,一定会被董武迷得非他不嫁的,但偏偏自己却也是个男人,于是不由得就有些迷茫起来,想自己这个样子能够和董武过到哪一天呢,而要是没有了董武,他又该如何生活下去,总该有些手艺才行。   董武看宋篱望着自己发起呆来,便问道,“怎么了?”   宋篱回过神,笑了笑,又把桃子喂到他嘴边去。   董武只得又咬了一口,道,“这个桃子很好吃,很甜,你也尝尝吧!”   宋篱愣了一下,看董武期待地看着自己,便颇有些不自在地也尝了一口,的确挺甜的。   一直到一只桃子吃完了,宋篱才起身。   因为蹲得太久,起身又急,脑子一阵发黑,差点栽倒了,董武扔下手里的扇子和竹篾把他扶住,才让他站稳,关心地问道,“没有事吧,下次不要再蹲着了……”   宋篱朝他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董武起身把他扶着坐在竹床上才又回到矮凳上去。   宋篱拿了个新的桃子削起来,又抬起头来看董武,心里居然升起了自己为何不是女人的感触来,不由得就是一愣,菜刀差点就削到手指上去了,董武一直看着他呢,这下可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把他手里的桃子和菜刀抢过去,又握着他的手看,看到没有削到才松了口气,道,“在想些什么呢,你?把指头削到了可怎么得了?”   董武总是对他这么好,宋篱心里却越发难受起来,脸上不免也带上了一丝哀痛,董武把东西放到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哪里难受么?”   宋篱低下头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董武啊……那个,我毕竟是……男人,我们这样在一起,以后可怎么办呢?”   董武听他这样说,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了,握着他的手将他揽到怀里来,好半天才说道,“你是我堂堂正正娶回家的娘子,我们自然是在一起啊,能怎么样,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宋篱诧异于董武的这种逻辑,不由得抬头看他,问道,“别人知道我是男人了怎么办?”   董武低头温柔地望着他,柔声道,“是你和我过日子,我才不管他们的闲话。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   宋篱依然蹙着眉头望着他,他一点也不明白董武哪里来得这般自信。   董武只好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前些年和舅舅去云州城,就见过别人男子和男子成婚在一起的,那人我还认识呢,其中一人和舅舅有生意往来,舅舅也认识,也知道这事,这些年,舅舅还和他们关系好得很。”   宋篱这下更诧异了,心想这里的人思想可真开放。   董武继续说道,“他们两人都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遇到,后来却互生情愫,两人便成婚了,请了一干好友,舅舅还去道贺了的。”   宋篱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董武看他这幅不相信的模样,就笑道,“真不骗你,你问舅舅也行,他可比我清楚多了。”   宋篱只得在心里想舅舅的接受度真大,问道,“大家都什么反应呢,难道都能够接受。”   董武笑道,“如何不接受,大家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又没有碍着别人什么,怎么就不能接受了。”   宋篱笑起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如映着满月的秋水般勾人,董武搂着他,道,“现在心里舒服些了么?”   宋篱不知为何的确是心情舒畅了。   受着儒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思想教育的人们,其实心态大多是平和的,而且更能够接受别人与自己相异的地方,即使他们不接受,也愿意抱着不是自己的事情而不干涉的态度。相比古代的西方,那些不为世人所接受的行为都要被施予极刑,而我们的民族一直是一个包容的民族。      第五十一章 星空下      “所以,即使别人知道你不是女人,这也没有关系,你既然已经嫁给了我,自然一辈子都是我的妻,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是,别担心会有事,好吗?”董武深邃的眼睛望着宋篱,话语温柔却坚定,让宋篱被他的眼睛和话语深深蛊惑,只知道点头。   董武看他点头,笑着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放开他,拿过放在一边的菜刀削起桃子来。   等董武把削好的桃子递到宋篱嘴边,宋篱才反应过来,刚才董武说的什么话啊,说他已经是他一辈子的妻子啦。   宋篱此时才为自己刚才的点头而感到异常诧异,他怎么会点头呢。   宋篱愣愣地吃了一口董武递到他嘴边的桃子,董武又把桃子放他手上,道,“来,自己吃。”   看着董武又专心地编起竹篾来,宋篱还在为自己刚才的点头而感觉诧异,想要对董武说,也许以后两人各自娶妻是不是更好些,做兄弟是不是更好些,但看到董武那高兴的模样,便又说不出来了。而且,他自己也是留恋和董武这般相依为命的日子的,甚至觉得这样子平平淡淡安安然然过一辈子也不错。   天色渐渐暗下来,董武再看不清楚手里的活,只得把东西收起来放到檐廊下去,洗了手脚来收拾了宋篱没吃完的桃子。   月亮还没有上来,但是天上的星星已经很亮,北斗星挂在北边天空,异常明显,一抬眼就能够看到。   晚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蝉鸣声声,不时还有蛙叫,风拂过皮肤,凉凉的,很是温柔而惬意。   宋篱枕着藤枕,望着中天盈盈的银河,银河那般柔美漂亮,静静地看着,想着那些关于星空的故事,似乎人也能够沉入那些缠绵的情爱里。   董武拉过薄被把宋篱的肚子给盖住,宋篱动了动身子看他,董武道,“肚脐眼可别着了风,不然得拉肚子。”   宋篱笑笑,继续看着天空发呆,董武坐在那里并没有躺下,不时帮宋篱扇扇蚊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在这天幕之下,却能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对方和自己有多么近。   看着这广阔深邃的天空,宋篱知道那看着即使最弱的一颗星子,说不定也该是太阳的数倍大小,或许它还是一个星系,那又该是和银河系能够匹敌的,而太阳仅仅是银河系里非常微小而不起眼的点,但它却是地球体积的130多万倍,地球已经如此渺小了,而人呢,相对于地球的体积与寿命,仅仅是可忽略不计的微尘而已,看着这宇宙,宋篱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到虚无的让人害怕的程度。   是啊,自己活过或者没有活过,其实对于地球,对于这个宇宙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不由得让他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空虚,甚至到失神的地步。   董武只看到宋篱望着天空一动不动,担心他凉了,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的确是冰冰的,便把被子拉上来将他的身子都盖住,道,“这么冷了也不知道说么?”   宋篱被董武的抚摸和话语唤回神来,又愣愣地望了他一阵,心里的那阵空虚才得到些缓解。   是啊,也许自己对于这个星球,对于这个宇宙来说是微不足道甚至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他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全部,而且,对于董武来说,他也是唯一的,甚至可能也是他生活的全部。   宋篱这失神望着他的样子让董武担忧起来,将他揽着搂到怀里来,拍了拍他的脸,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篱靠着董武热热的怀抱,突然笑起来,伸手将董武抱住了,甚至心中有感而发,“董武,你爱我吗?”   董武因为宋篱的这话而身体僵了僵,宋篱伸手抚上董武的脸颊,感受到他脸很烫,在这黑暗里,只有天空群星的光芒,他能够看到董武的眼睛,他的眼里只有自己,董武也许是不好意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他是想说爱他的,但是,谁会把爱字放在嘴边呢,但他的眼睛却那样温柔又深情地望着宋篱,忠实地告诉宋篱,他爱他。   无论是他被董武的眼睛蛊惑了,还是他自己的感受,宋篱这时候最强烈的愿望的确是和董武接吻。   宋篱跪在竹床上,捧着董武脸,亲上了他的唇瓣,像是带着一种虔诚的信仰一样,膜拜似的碰了一下,又碰一样。   董武愣了愣才知道伸手托住他的身体,宋篱将全身都靠在他身上,含住他的唇吮吸起来,董武不知道宋篱是这么会亲吻的,当他的舌头也伸进来缠住他的,他更加诧异起来,但是他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精力或者思维去想那些,脑子里只有怀里的宋篱,还有他的激情的深吻。   当总算分开的时候,董武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而宋篱要比他好很多,只是靠在他身上喘了一会儿气。   董武托着宋篱的背,又亲吻上来,亲了他的下巴脸颊一阵,又一直向下亲他的脖颈和肩膀锁骨,宋篱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漏出几声呻吟,然后赶紧伸手将董武的胸膛抵住了,慌张道,“董武……那个……我们……”   董武抬起头来看他,宋篱的眼睛在星空下璀璨如明星,里面含着的却是歉意与抵触,董武将他又往怀里紧了紧,手抚在他柔韧的腰肢上,脸靠着他的脸慢慢平复自己激烈的心跳和想要拥有他的强烈愿望。   人很多时候都会突然有想要和一个人亲密的愿望,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大多是会打退堂鼓的,没有那种勇气,宋篱就是,他想要亲董武的时候就扑上去亲了,发现董武想要更深入的时候,他却又还没有那种准备。   董武抚着宋篱的背,耳鬓厮磨,那种激烈的心跳总算是平复下来了,他在宋篱耳边亲了亲,哑着声音道,“来,睡吧!”   宋篱颇不好意思地从董武怀里退出来,把别人的火给撩起来了,却又不想给人灭火,这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宋篱自然知道,只是,要是真的和董武发生接下来的关系,他又不能接受,所以也只得如此了。   宋篱很歉意地看了董武一眼,然后赶紧背对着董武在竹床上躺了下来,而且还把薄被拉上来盖住了自己,甚至把头也蒙了起来。   董武就着微弱的星光看到宋篱的这种行为,俯下身去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道,“别把头捂着,憋着了可怎么办?”   宋篱于是只得把被子又拉下来,却趴着睡,不看董武。   董武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无奈又宠溺地把宋篱看着,拿着扇子给他扇了扇风。   在这样的星空下,宋篱很快就睡过去了,直到露气上来,竹床栏杆上也染上了水气,他才被董武抱着进了卧室里去。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宋篱微微醒了,但是很快又睡了过去。   这时候屋子里也已经凉快了很多,并不觉得热,董武用被子给他把肚子搭上,放了床帐,便将竹床搬进屋子里来,他知道宋篱和他一起睡会热,于是他就在竹床上睡了,并没有上床去。   第二天早上,宋篱看到董武心里挺不自在的,毕竟他昨晚上突然脑抽起来,做出那种毫无理智的行为,现在却是想后悔也不行了。   董武却并没有因昨晚的事情而如何,这才让宋篱放下些心,反正他就是能够当鸵鸟就当鸵鸟的。   河边的沙地里种西瓜最好,但是董武家里在河边没地,便也没种西瓜,这天中午,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背了很大一背篓西瓜到他家来,董武去村长家里有事去了,宋篱一个人在家,而且还是刚睡午觉起来,梳了头发,洗了脸,院子门就被敲响了,院门并没有关紧,宋篱开了堂屋大门,道,“谁啊,门没关,进来吧!”   然后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皮肤黑黑的矮个子大叔背着背篓进了院子里来。   宋篱看到他就问道,“请问你是?”   对方看到宋篱就愣住了,好半天才转开眼睛,问道,“这是董秀才的家吧?我没走错吧!”   董武的确是姓董没错,不过宋篱知道他好像并不是秀才,便答道,“是董武家里,你是找董武吗?”   对方这下确认找对地方了,就走过来把背篓放到他家檐下,笑着道,“那就是找他。”然后又看了看宋篱,眼里闪过完全的惊艳和好奇,“你是?”   宋篱心想这人也不说他自己是谁,就直接这样进来,不过还是先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叫宋篱,是董武他……他……,他是我夫君。”   宋篱回答地很不自在,而对方却似乎更不自在了,喃喃道,“他已经娶妻了啊!”   宋篱看他大中午地背着东西来一身地汗,便说道,“那个,大叔,我拿帕子你洗个脸吧!”   宋篱进屋拿帕子,没想到对方已经自己在院子里的大缸里舀了水出来洗了脸和脚,然后回头来对他道,“武郎是不是不在家啊?”   宋篱应道,“他到村长家里去了,你有什么急事么?我去找他回来吧!”   “我是他上水村里的舅嘎嘎,家里的西瓜出了,就背来看看他。没想到他已经讨了媳妇了,我们都不晓得呢……”   宋篱一点也不明白他所说的舅嘎嘎是指什么东西,但想来是什么亲戚吧,他赶紧道,“您请屋里坐,我马上去找他回来。”   宋篱说着,给他倒了一杯凉水放堂屋桌子上,然后就拿了顶草帽戴上跑出去了,先是去李婆婆家里让她到自己家里去帮着招待一下客人和看看对方到底是董武什么亲戚,然后自己就飞快地往村长家里跑去。      第五十二章 商少才      中午太阳不小,路上几乎没遇到几个人,只看到几个小孩儿提着篓子拿着鱼竿从河沟里钓鱼往家里走。   宋篱走进村长家的时候,并没有想他此时去是不是不合时宜的。   因为再过不久就要秋收了,一些人在村长家里讨论秋收和上赋税的事情。   里面全是一干大男人,几乎村子里重量级的爷公辈人物都在,甚至里正也在里面。   在这里,里正有些像乡长一样的人物,管理几个村子,主要职责是督税,当然,也会要处理其他事情,里正是县上委派地方上比较有钱的地主做,而且一般是世袭制,一个村的村长却大多是由村民自己选的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不由官府指派。   大姚村里开会说秋收和上赋税的事情,里正当然也就会被请来了。除了他,他还带了自己两个儿子来,毕竟,他里正的职务将来是要让儿子来接手的。   现任的这个里正商老爷子他比较属意大儿子来接任,因为他大儿子比较沉稳能干,但是,这显然并不现实,因为他的大儿子是妾生的,名不正言不顺。而小儿子商少才是正房所生,而且又长得一表人才,小时候很得这商老爷子的喜欢,但也许是小时候骄纵过度的原因,他长大之后就是朽木不可雕了,好色成性,一点正事不干,只流连花街柳巷,所幸还没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这天里正来大姚村,商少才本是不断找借口不来的,说让他大哥陪父亲来就行了,但他父亲却拿着戒尺追着他打,硬是把他打来了。   虽是来了,但商少才坐在靠门口有风比较凉快的地方一直在打瞌睡,一点也不在意他父亲坐在上首位对他吹胡子瞪眼。   住在大院里的人家是大家共用一个大院坝,并没有院门可言,其实这里之前是一大户人家的房子,但是后来分家就把房子分下去了,故而此时成了好几户人家住在一起的格局。   宋篱跑过去就直冲村长家里堂屋,戴着草帽也没有注意到里面坐着很多人在开会,他一路快步走来,脸颊绯红,喊了一声“董武”,裙摆还在门槛上绊上了,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坐在门口的商少才被他一声董武叫醒,看到一窈窕的身影要摔倒,就伸手过去把人给扶住了。   宋篱头上的草帽却已经飞了出去,被人扶住了之后,他道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再注意扶着他的人,而是目光四处一扫,入目所见一屋子的大老爷们,有资格的抽烟的抽烟,打赤脚的打赤脚,咳嗽的咳嗽,一股子难闻的臭男人味,而他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董武,于是瞬间就不自在起来。   而一大屋子大老爷们也因为宋篱的打扰全都不说话了,大家都朝他看过来,大部分人都是见过宋篱的,自然知道他是董武的媳妇,董武属于后辈,自然坐在后面,宋篱一叫他,他就听到了,一叔公也发现宋篱这么一娇滴滴漂亮的小媳妇被这么一大群男人看着非常不妥,赶紧起身道,“董武,你媳妇儿找来了,你把她带出去。妇道人家跑这里来像什么话?”   宋篱被这叔公说得呆立当场,所幸董武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他将宋篱拉了一把带到了外面隔了几根柱子的檐廊下。   董武看宋篱热得脸颊绯红,额头上还有汗水,黑亮的眼睛带着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自己,董武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把他的汗水揩掉,柔声问道,“大中午地跑来做什么,看你热成这样?”   宋篱还以为董武会责怪自己闯了那个大堂呢,没想到董武只是关心他,宋篱也不再计较别的,拉着董武的手就道,“家里来了客人,他说是你舅嘎嘎,还背了一背篓西瓜来。”   董武想了一想似乎才想起来到底是谁,道,“是不是人不太高,四五十岁的模样。”   宋篱赶紧点头,“就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你什么亲戚,又看他大中午地来找你有事,就让李婆婆在家里招待他,我就来叫你回去啦。你是不是没空,那我先回去把他招待着,你这里完了再回来吧!”   董武拂了拂宋篱额头上的头发,道,“你且等我一等,我进去和四叔公说说了就和你一起回去。”   宋篱拉住他,“和我回去,这里没关系吗?”   董武笑笑,道,“每年都说这些话,有什么听头,你来找我,我正好和你回去。”   董武转身又进了那间很大的堂屋,宋篱站在不远处的檐下等他,抬起头来发现堂屋门口刚才扶过他的男人伸出头来在看他,宋篱心想他刚才帮了自己一把,便对他笑着点了一下头,没想到对方不是给予回礼,而是看他看得更呆了,这让宋篱有些诧异,于是转过身不在看过去。   商少才刚才把宋篱扶住完全是条件反射,看到身姿窈窕的美人他都是想要揽入怀里的,刚才才能够行动那么快地扶住了要摔倒的宋篱,只是当美人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就一下子看呆了。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面前的人,真真可用肤如凝脂,明眸皓齿来形容,一双眼睛只朝他看了一眼,眼光流转间便把他的魂魄也勾走了,手里扶着他的胳膊,只觉隔着衣物似乎也能够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柔软,他完全被迷住了,宋篱站直身离开他他也没有注意到,直到董武来把宋篱带出去,商少才才反应过来,目光追随过去,然后就再转不开,天底下是可以有这么漂亮的人的么?   董武回堂屋里和村长说自己家里有急事需要回去,大家都看着宋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平素宋篱算是比较文静秀雅的那种小娘子,他都能这么急了,想来定然是急事吧,于是就应允了,让董武回去处理事情,而且还小声交代了董武一句,道,“让你媳妇以后不要没看清楚就往里面跑。”   董武应着,这才出门来了。   别说好色成性的商少才,除了商少才外,堂屋里不少男人都不由自主地侧身往门外看,宋篱平素显得比较文静而秀雅,看着很端庄,此时却脸颊绯红,从而带上艳色,很是勾人,和平素很不一样。   这些男人一边嘀咕董武太好命,居然能够得这么漂亮的媳妇,一边又看到别的男人一个劲地看,不免又觉得媳妇长得太好看了也不好,太勾人啦,便宜了别人打量。   董武从商少才手里拿过他捡起的宋篱的草帽,因为大家都在看宋篱,他便并没有注意到商少才和别的人的神情有什么不同,故而并没有在意他。   董武走到宋篱身边,用草帽给他扇了扇风,这才给他把草帽戴好,和他一起往家里走。   走出大院有些远后,宋篱就抬头对董武笑道,“那里面的味道也真够锻炼人的。”   董武笑着回他,“你来把我找回去,我心里高兴着呢。”   宋篱笑着扯他袖子,望着他,“那你还不谢谢我。”   董武牵上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摩挲了几下,“为夫谢谢娘子相救了。”   董武说这话没有一点轻佻的调子,反倒很是庄重严肃,宋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被调戏了,他抬头瞪了董武一眼,又想想董武的话,便笑起来,道,“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家,李婆婆和那位客人正坐在堂屋里说话,看到两人回来,李婆婆就起身道,“回来啦,陈大哥等了好一阵啦。”      第五十三章 妞妞      董武的舅嘎嘎陈金水看到两人进屋来,也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来,上前对董武道,“武郎回来啦。现在这时令,地里的西瓜出来啦,我想着你们没瓜吃,就给背了一背篓来。刚才你不在家,你媳妇招待的我,我说武郎喂,你讨了媳妇了,我们怎么一点音也没听说过呢,你这娃娃,这样做事不地道呢,我们不知道,连喜酒也没来吃……”   陈金水说着,又看了看宋篱,只被宋篱那漂亮的模样闪得眼花,于是不由得拉着董武赞叹道,“你这媳妇娘子的确是不错的,真正好看呐。”   宋篱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就进厨房里去舀水洗脸去了,董武请了陈金水坐下,道,“虽是娶了亲,不过我父母都走了,就没大办酒席,所以才没有给您送信说这事。”   李婆婆也跟着宋篱进了厨房来,道,“陈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刚才问他留一宿,他说不留,要赶回家去,你且赶紧煮一碗糖水鸡蛋招待他。”   宋篱应着,便干起事情来。   其实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这人到底是董武的什么亲戚,不过李婆婆既然这样说,他就这样干吧。   李婆婆给烧起火来,宋篱便去后屋里床下面拿了鸡蛋来,没有冰箱,夏天鸡蛋容易坏,而阴凉的后屋床下面是比较凉的,鸡蛋放这里可以储存久一些。   宋篱拿了四个鸡蛋,李婆婆烧上了火,到厨房来看到,便提点他道,“陈大哥在董武亲爹在的时候也是常来走动的,这几年更是没有忘过董武,这么四个鸡蛋怎么够,再去拿两个来,凑足六个才行。”   宋篱还不知煮糖水鸡蛋也有这么多讲究,只得赶紧又拿了两个鸡蛋来。   煮糖水鸡蛋并不花什么功夫,只是煮了水,放冰糖进去,然后一定要用猪油,熬开了打鸡蛋进去,看鸡蛋在里面翻滚几个功夫就舀起来,做成溏心鸡蛋,舀起来后撒点芝麻在面上也就好了。   这里的鸡大多吃菜叶虫子长大生蛋,故而鸡蛋里面腥味挺重,宋篱只吃煮全熟的,这种带着腥味的溏心鸡蛋是敬谢不敏的,但偏偏这里的人家招待客人据说这是非常上等非常上等的,有很实在的客人来都得如此招待着。   宋篱煮好鸡蛋后,李婆婆就端上了桌去,听到堂屋里那位亲戚推迟了几句,然后还是吃了起来,该是董武交代了李婆婆去做什么事情,李婆婆之后就戴着草帽冒着太阳出门去了。   宋篱去和那位客人打了招呼,然后又找不到话题说,颇觉无聊地进卧室里去看会儿书。   过了一阵,该是那位客人鸡蛋吃完了,便听他压低声音在和董武说话,宋篱反正无聊,就坐到堂屋隔壁的隔间里竹床上听他们闲聊。   只是没想到听到的却是那位客人说道,“老二家妞妞一直念着你呢,前几年就说送到你家来,你说妞妞小了,现在她也长大些了,人也能干,家里的活计大多是她干的,我们村里谁人不说她能干呢。我看你家这媳妇是很漂亮,但总归是活计上不行吧,让妞妞过来,帮着打理家里,也就不用劳烦李大姐来你家里帮忙了。你看,这个可行?”   想来董武是不愿意,那位客人便紧接着又道,“不需要什么场面的,就让她自己过来就行了,请你舅舅吃顿酒,就说成你家的小的了,妞妞一向听话呢,她决计不给你家这漂亮小娘子吃醋添麻烦。”   宋篱听到此,手里的书都掉地上去了,啪嗒一声,他原来还没听得太明白,此时才想过来董武这亲戚来是来给他说媒让他找个小妾的么?   宋篱吃惊地愣在那里,心里感觉很是复杂,虽然他时常想董武去娶妻,他将来也去娶妻,这样说不定更好,但是此时听到有人要董武招小老婆,他还是很惊讶和难受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气。   窗外的昆虫叫个不停,吵得人耳朵难受,董武在堂屋里并没有听到隔壁房间宋篱手里书落地的声音,而那位客人也并不觉得董武娶小老婆有什么,甚至在他心里,有一定家底的男人就该有小老婆的,所以,他也说得毫无忌讳。   董武只得道,“舅嘎嘎,你还是回去让妞妞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吧,我有了媳妇了,不想再要一个,而且,让妞妞来我家里,终归是不好的,她那么能干,即使说话不利索,也不是嫁不了好人家,你们该让她好好嫁了,送来给我当妾算怎么回事呢。”   陈金水愣了一下才道,“你是嫌弃她不要她么?枉她念着你这么多年,我今天来你家里,她还送我到村口大路上呢,给你背的西瓜来,全是她一个个选的,你该知道她不是好吃醋的人,她来给你当个妾又如何了呢?她平素吃用都不费钱的,根本不会让你花多少钱养她。”   董武赶紧解释,“舅嘎嘎,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和宋篱才刚成亲不久,就再要一个人进门来,这算什么事呢,别人也会说他不能干,我才又这么急急忙忙地找另外的人进门,他身子本就不好,这事不是要把他气病吗?”   陈金水听他这样说倒是松了口气,道,“那再过一年两年,让妞妞来你家吧,她现在十五岁,再等两年也是可以的。”   董武无奈地叹口气,只得又解释道,“舅嘎嘎,你让妞妞嫁给别人吧,我真的没有意思再要一个人进门,你看我爹,他不是就只有我娘一个人吗?我只想和宋篱一个人过日子,妞妞我只当她是亲妹妹一样,对她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你再一个劲地要把妞妞送到我家来,我以后真不敢招待你了。”   董武说到后来已经明显生气,陈金水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妞妞多好啊,你就这样嫌弃她么。她一天到晚地念着你,让她嫁给别人,我们也想啊,但她不嫁呢嘛。”   董武也沉默了,过一会儿才听他无奈地道,“她会看上别人的,我不可能把她招到家里来。你回去给她说,我娶了妻了,我和我娘子很恩爱,她就会死心的。”   宋篱坐在隔间里把他们的话都听完了,心里感觉很怪,像是因董武的话而松了口气,但又不自觉为那个叫妞妞的女孩儿感到悲哀,毕竟她一心念着嫁董武,董武却对她没意思。   李婆婆是去鱼塘那里提了一只七八斤的草鱼回来,送陈金水走的时候,宋篱没有出现,董武让陈金水把鱼提回去,然后再一次强调让他们把妞妞嫁给别人,不要想着来嫁给他。   外面太阳还很大,陈金水不肯在董武家多留,便上路走了。   陈金水背来的那一背篓西瓜被放在堂屋角落里堆着,有小有大,怕是有七八个之多。   董武知道宋篱定然听到他和陈金水说的话了,便进内室来看他,宋篱正坐在桌边撑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看《孟子》。   董武在他对面坐下来,伸手抚上他的手背,道,“放心吧,我只有你一人,不会招妾室进门的。妞妞是舅嘎嘎的孙女儿,生下来就有些大舌头,说不清楚话,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我,一直说要嫁给我。我真的对她没有意思。”   宋篱抬起头来,对董武笑了笑,道,“才不用向我解释呢,我不在意的。”   虽然宋篱嘴里说不在意,脸上神色却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董武起身俯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宋篱被他亲了一口,痒痒的,赶紧伸手摸了摸,道,“不用再解释安慰我啦,我知道你的心意,不会乱想的。”   董武这才笑了,宋篱这样回答他,其实,是他心里已经当他是他夫君了吧!只是宋篱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第五十四章 吃醋      用过晚饭,董武又搬了竹床在院子里纳凉,红霞渐退,晚风吹过,很是凉爽,宋篱趴在竹床上翻书习字。   董武把在井水里浸过的西瓜拿出来切好装在盘子里端来给他吃。   在这里,以白皮白瓤白子的西瓜为上品,陈金水给送来的西瓜里就有两只这样的,董武就切了其中一只端出来。   宋篱趴在那里,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身体的曲线,漂亮的背脊和腰部线条毕现,一双修长的腿翘起来,轻轻地晃动着。   董武看着,心里不得不感叹他的漂亮与美好。   将瓜盘放在竹床一边,道,“这瓜用井水镇凉了的,吃吧,很甜。”   宋篱把书放下,翻身坐起身来,看了那瓜一眼,把盘子往董武那里推了推,道,“你吃吧,我晚饭吃得多,吃不下。”   “尝一两块也是好的,不吃多了。”董武说着,也在竹床上坐下,拿了一小块递到宋篱的嘴边,宋篱却蹙着眉把脸转开了,道,“我真不想吃,你别给我,你自己吃吧!”   宋篱这个样子分明不是不想吃,而是在发别扭脾气。   这个瓜晶莹漂亮,被井水镇过凉气丝丝冒出来,看着就知道很甜很好,只是,想到下午董武那位舅嘎嘎说的话,这是爱慕董武的小姑娘亲自一个个挑来给董武吃的,董武切来给他吃了算什么呢。   想到此,宋篱心里就非常不好受,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整个人都感觉不畅通地憋闷。   他虽然想要尽量表现地高兴而自然,但是,无奈心里实在太憋闷了,无论脸部肌肉怎么放松依然露不出一个好看些的轻松的笑容来。   董武看宋篱不吃手里的那一块瓜,便自己两口吃了,放下瓜皮道,“很甜,吃了正好消食,不胀肚子。”   宋篱此时发闷地想着董武做什么一定要让他吃这个瓜,说了不吃了,他自己端去吃完不就行了。   偏偏董武又拿了一块递到宋篱嘴边,柔声劝他,“来,尝尝吧,吃了真的不胀肚子。”   宋篱心里憋闷地厉害,伸手推了董武的手一把,声音里也带上了莫名的怒气,道,“我说了不吃,别人辛辛苦苦挑来给你吃的,你给我做什么。”   宋篱把这话说出口,马上就发觉自己做得过了,毕竟董武又没错,他凭什么这样朝董武发脾气呢。   而董武此时也马上反应过来宋篱是在别扭什么了。   原来是因为这瓜是妞妞选的,所以宋篱不吃,这是宋篱在吃醋么?   董武把瓜放回盘子里,伸手抓住宋篱的手,宋篱不要他抓住,要把手抽回去,不过他哪里挣得过董武的力气,只得被董武握着,却蹙着眉头把脸转开了,道,“你这是想干什么呢?”   董武把脸凑过去看他,看到宋篱一双黑幽幽的眼睛里分明含着怨怼,他要把宋篱搂到怀里来,宋篱却推他,董武却依然把他搂住,手抚过他的背,道,“别气,不吃就不吃。我明天把这瓜都送掉,再去买新的来给你,可好?”   宋篱听他这样说,抵住他胸膛的手也松了力气,抬眼看他,凉凉地道,“别人好心好意给一个个挑选了,又大老远背来送你,你把都送掉,不是对不住别人心意吗?”   董武手抬起来抚过宋篱的脸颊,道,“他们家据我爹说,是我祖母那边的亲戚,经常走动关系就还不错,但他每次给我家送东西来,我们也并没有亏待他们,也都给了回礼的,这只是正常的礼尚往来,即使没有妞妞给挑瓜,也该有人会在瓜地里挑了才摘来,不然随意就从瓜地里摘瓜么?去瓜地里挑瓜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情意在里面。这些瓜我们吃不完,放着总是坏掉了,送人也正好。你说,是不是?”   宋篱盯着董武不说话,心里的那种憋闷并没有好多少,眉头还是蹙起来的。   董武看他这样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宋篱这样吃妞妞的醋,自然说明宋篱那是心里有他呢,只是,他这样别把自己气坏了才好。   董武只得继续安慰他,“每年舅嘎嘎都会送瓜来,大部分瓜也都要送别人家的,我只当他家是一般亲戚,再别无他意。他们家妞妞我其实也只见过几面,根本没有和她说过什么话,我心里只有你呢,决计没有她的,你别气了,把身子气坏了就不好了。”   听董武这样说,分明是表示自己在吃那个叫妞妞的小姑娘的醋,宋篱眉头皱得更紧,伸手推董武,道,“你乱说什么呢,我生什么气,我没有生气!那瓜你要送就送,要吃就吃,我才管不着。”   宋篱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让董武笑了起来,手抚着宋篱那纠结起来的眉头,柔声哄道,“是,你没气,那别把眉毛这样皱起来,笑一笑,嗯?”   董武这样哄孩子,宋篱伸手就要拍开他的手,“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笑一笑,我做什么要笑?”   董武抓住他的手捏在手心里,轻轻抚摸过他的指节,只把宋篱摸得心也痒起来,他还道,“好,不笑就不笑。”   董武这样说,宋篱不知道是窘迫的,还是羞怒的,脸颊上晕上了一层红晕,抿着唇不说话了,他这生气的模样带着傲气又有些孩子气的娇憨,董武看着,就心动不已,一手揽过他的腰背就突然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宋篱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托住了后脑勺,于是只得被董武禁锢住又亲吻过来……   董武的唇很柔软,他的呼吸呼在他的脸上,热热的,却让人陶醉。   董武含着他的唇瓣吮吸,那样的带着呵护的感觉突然让宋篱心软了下来,心里的那股憋闷的郁气也好多了,张开嘴回吻他,董武对于学东西从来是一遍即会的,上一次宋篱教会他深吻,这次情不自禁加上情到深处本能地就想要和对方更深入的接触,宋篱张开嘴,他就侵略了上去。   唇舌交缠,宋篱被他亲得全身发软,之后只被他整个托住身体才没有滑下去。   院子外面的大路上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过的声音,还有男人中气十足的唱曲子的声音,却是专门用来笑董武的,“天还没擦黑呢~,院门紧紧关上呢~,新娶的媳妇俏呢~,过两年抱娃呢~”   他一唱,大家都跟着笑,居然还有小孩子跟着附和的,然后被家里的父亲一巴掌拍了过去,只得赶紧住嘴。   想来是从河沟里洗澡游泳回去的成群结队的那些家伙吧。   宋篱面红耳赤,手还攀在董武的肩膀上,嗫嚅道,“天还亮着呢,会被人看到……”   董武也有些脸红,却是站起身来,一把将宋篱抱了起来,宋篱一声低呼,被他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宋篱微微喘着气结结巴巴地道,“做……做什么呢?”   董武红着脸把宋篱抱进卧室里放在床上,然后整个人覆了上去,畅快地亲吻起来,宋篱要转开头,却被董武一手捧住了半边脸颊,大拇指抚过他的泛着水色的嫣红下唇。   宋篱只得接受他的亲吻。   亲吻绵密而温柔,让宋篱心跳加速,脸颊嫣红,一双秋水翦瞳更是波光潋滟,手也不由得攀上董武的肩膀搂住他,身体里情潮涌动,甚至不自主抬起腿轻轻磨蹭董武的大腿。   董武更加动情起来,沿着他的脸颊耳朵脖颈亲吻下来,手指也解开宋篱的衣带……   外面天色已经变暗了,天空中红霞全部褪尽,只留下一片暗青色,整个大地被朦胧在这一层暗青色里,寂静下来。   那放在竹床上的盘子里的西瓜静静地融在这暮色里,一只小鸟雀飞过来,在竹床上跳了几跳,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发现并没有人,胆子便大起来,蹦到盘子边上去,开始一口一口啄食里面的西瓜,它似乎非常满意,还不断翘一翘尾巴,然后又甩一甩,直到吃饱了,它才又在竹床上跳几下,飞起来,停在院墙上站着,不远处有鸟叫的声音,它也唧唧回了几声,似乎是在回答着它这就回家去,然后飞起来,融入在暮色里。   宋篱不知道是房间里很热,还是他自己本身很热,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董武的手很热,董武的身体也很热。   董武亲吻着他的身体,手解开他的裤带摸进去,宋篱下面早已经有了反应,在他的手里更加硬挺灼热起来。   宋篱迷迷糊糊地沉迷在情欲里,董武的手掌很大很热,抚摸着他,让他很快就陷入了一片迷茫。   董武握着他的手去摸他自己的,宋篱反应过来时,感觉很是窘迫,但是,董武帮了他,他却并不好拒绝,只得感受着手里那灼热硬挺又硕大的器官,这简直让宋篱羞窘地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董武一向是很稳重而很有克制力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也能够不例外,但他此时却要压抑不住胸膛里澎湃着的情潮,喘着气,在宋篱的脸颊耳边舔吻。   董武的那个东西实在是太持久,而且又太壮观,宋篱只觉得自己的手又酸又痛,低吟两声动着身子要把手缩回来。   董武也许是发现宋篱的难受了,便也没有阻止他,只将宋篱整个人虚压在身下,手抚上他的大腿,然后手握着在宋篱的大腿上摩擦起来……   空气里全是热气和暧昧又缠绵的情欲的味道。   宋篱喘着气红着脸躺在床上,身上的小衣早散开来只挂在手臂上,裤子也褪到了膝盖以下。   董武在他身后抱着他,又在他肩膀和颈项上温柔地亲吻。   宋篱好半天才动了动身子,声音细小如蚊蝇,“董武,我热……”   董武“嗯”了一声,然后坐起身来,道,“我给你舀水洗澡。”   宋篱全身依然是软绵绵的,伸手把裤子提起来,声音软软糯糯,“好。”      第五十五章 烤田鸡      洗澡的时候,董武要帮忙,宋篱赶紧伸手挡开他伸过来的手,红着脸很不自在地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董武看他这样害羞,自然不再勉强他,从房间里出去后,先在院子里洗了自己,又去把床上收拾了。   夏天里床上铺着竹席,弄脏了也好处理,用帕子细致地擦过就好了,多擦几遍,竹席便也变得清凉了,房间里那情欲的味道也散了开去。   宋篱在浴桶里磨蹭了很长时间才出来,穿上睡衣裤,走到堂屋里的时候,看到董武已经又把竹床用湿帕子擦了一遍。   董武见他站在门口不出来,便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吧,外面现在风好,凉快。”   宋篱心想两人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不见董武别扭,自己一个劲别扭倒显得矫情了,于是也就为刚才的精虫上脑的行为释然了一些,走过去在竹床上坐下来,又要接过董武手上的帕子,道,“我来擦吧,你去帮我倒一下洗澡水吧!”   董武把帕子给他,看他身上染着一层湿气,头发盘在头上,露出修长白皙漂亮的颈子,就着暮色里最后的光芒,董武看着宋篱,又伸手握上他的手,道,“那是夫妻常事,没什么好羞愧在意的。”   宋篱抬眼看了看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便偏开头,才低声“嗯”了一声。   宋篱的身板小,力气也小,根本搬不动浴桶,每次得董武去给他倒水和清洗浴桶。   董武进屋去的时候,宋篱就坐在竹床上望着北边天空挂着的北斗七星发呆,觉得渴了,便顺手拿了身边不远盘子里的东西吃,吃进嘴里又脆又甜,味道很不错,吃完了手里那一块,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吃的什么,这不是想给董武做妾室的那个小姑娘挑给董武的么,他居然就这样吃进嘴里了。   董武出来时把茶壶和杯子拿了出来,要给宋篱倒茶,宋篱却指着那盘西瓜道,“吃西瓜吧,不吃也浪费了。”   董武愣了一下,看宋篱自己拿了一块吃才明白过来宋篱没有生西瓜的气了。   和董武一起把一盘西瓜吃完,宋篱还赞叹道,“这西瓜真不错,很甜很水呐。”   董武拿了帕子来给他擦嘴,笑道,“要是喜欢,吃完了就再买吧。”   除了有时候有蚊子,在院子里睡觉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到处静静的,只有天空中明亮的星辰和不时吹来的清风,宋篱很快就睡过去了,董武躺在他身边看着他,不时给他扇蚊子,直到月亮升上来,大地被月光的清辉笼罩,树影清晰,蛙声阵阵,董武不敢让宋篱在外面睡太久,怕被外面的湿气浸了会害病,便要把他抱进屋里去。   刚将宋篱放到床上,董武自己到院子里来歇凉,就有人来敲响了院门,是和董武一起长大的李万才,他看了看董武,道,“你媳妇呢,我们抓了田鸡,在烤着吃,来叫你们也过去吃。”   董武道,“他在屋子里睡了。”   李万才看到他家摆在院子里的竹床,上面没有人,看来只董武一人在外面歇凉来着,便道,“我先回去了,你们过来吃吧!”   “我去看他要不要过去,他要过去我就带他去,他不去的话,我也就不去了。”董武说着,又让李万才等了等,抱了一个大西瓜出来给他抱回去吃。   李万才抱着西瓜高高兴兴地走了,董武才进屋里来。   宋篱睡在帐子里,哪里有外面院子里舒服,一会儿就热醒了,心想自己怎么进屋里来了,坐起身要摸着起床。   月亮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子里也盈着一层清辉,宋篱此时还迷迷糊糊,看到董武进来,就说道,“董武,我怎么进屋里来睡了?”   董武走过去,把帐子掀开,道,“还是太热么?这么一阵就醒了。西边院子里万才来让我们过去吃烤田鸡,你要去么?”   宋篱迷糊着问道,“田鸡是什么?”   董武一边把他从床上带起来让他穿鞋,一边答道,“是田里的蛙。”   宋篱想了想才明白,“是青蛙啊。”   “嗯,”董武道,“要去吃么?”   宋篱想想这样热也不怎么好睡,还不如过去看看烤田鸡是怎么回事呢,便应了。   董武拿了衣服让宋篱穿好,又给他把头发盘好,这才锁了门带着他一起出门。   路上怕宋篱摔了,董武便要背宋篱,宋篱摇头拒绝,“我自己能走的,不用背。”   在路上好几次差点摔倒后,宋篱只好爬上了董武的背,由着他背着自己走。   天上的下弦月很是明亮,此时挂在东边天上,照得路上的草都清晰可见,一路走来,一片片的蛙叫声,很是热闹。   宋篱在董武背上望着月亮,月亮周围有一圈盈盈的光,他便问道,“那光圈是什么呢?”   董武并没有抬头看,他知道宋篱问的时候,便回答道,“那是风圈,这几天会下雨。”   宋篱心想下雨也好,正好可以凉快一些。   月光洒下来,望着远处的屋顶上似乎都在反光一样,不由得就想起来李白的诗,不自主念出声,“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董武听他读这首诗,沉默了好一阵才问道,“你想你以前的家了么?”   宋篱的身体在他背上僵了一下,才回答道,“有时候会想想,不过其实没什么可想的,现在和你一起住我觉得过得很好,很开心。背这诗也不是想家了,只是觉得这月亮这么亮,照在地上的确像是染着一层霜。”   董武这才放心了,两人很快就走到了西边大院边上。   董武便把宋篱放下来,牵着他走进去。   大院里很是热闹,好些小孩子在玩,院子外边远处燃了一堆火,好几个人围着在烤东西。   看到董武和宋篱过来,便有人端了椅子让他们坐。   宋篱一直坐在董武旁边,除了有烤田鸡吃,还有人家端了花生和瓜子,也有人炒了干土豆和干胡豆,还有桃子和李子,梨之类,都是些家家户户平常的果品,大家边纳凉边吃东西,边聊天说话,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宋篱坐在那里听着别人随意讲些东西,董武拿了两串田鸡来,宋篱拿了一串,尝了尝,味道很不错,虽然没有他以前吃过的那些烤肉调料丰富,但这重在本色,很是鲜美,不由得赞道,“真好吃。”   董武看他喜欢就把自己那一串没有吃留给他。   董武让李万才拿来的那个大西瓜也切开了,李万才的媳妇用竹盆子装来让一人拿一块,宋篱拿了很小一块,那媳妇还笑道,“看你胃口就小,拿大一些的不会么?”   宋篱笑着摆摆手,“这个已经够了。”   就这样,宋篱和董武在他们这里玩到月亮移过树梢才离开,宋篱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了,趴在董武背上被他背着也没有什么精神,但他依然叨叨絮絮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赏月呢,东西也好吃,月亮也好看。”   董武含着笑回答他,“在自家里坐着赏月也行,要是想过来有人说话玩也行。”   回到家,又洗漱了一番才睡觉,屋子里也凉快下来了,睡在床帐子里也不觉得太热,宋篱爬上床很快就睡了过去,梦里也是蛙声一片。      第五十六章 水      乡村里的夏日早晨很凉快,青草上缀着露珠,河沟里的水清澈见底,潺潺流过。   宋篱向往到河沟里去玩一玩很久了,这天董武去了县城里,宋篱便撺掇了春英一起去河沟里洗衣服。   夏天的衣服少且轻薄,一般是在家里洗的,董武怕宋篱去河沟里洗衣服会掉进水里去,便不让他去,董武的这种担忧是完全必要的,毕竟宋篱时常在家里也会突然被裙子绊倒摔跤。   宋篱说服董武无效,便只好趁着董武不在的时候去。   他又怕事后董武问起担心,便叫了春英一起。   他们端着衣服过去河沟时,太阳早升起来了,但是并不大,照在水面上,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这时候对于别人家要忙上忙下的媳妇来说,已经有些晚了,她们大多是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就会端了衣服洗,太阳升起来了早在忙别的事情了。   宋篱和春英到达洗衣服的地方,那里早没有了别的人。   这里是距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地方,水并不深,水流不快不慢,有很多大的鹅卵石,用来洗衣服正好。   岸边是几株很大的杨柳树,河沟对面的不远处还有竹林,正是一处风景上佳之地。   宋篱唰唰唰三两下把衣服洗好了,春英做事一向细致过头,总是很慢,这时候才洗好两件。   宋篱便坐在大白石头上,对春英道,“这水不会把人冲走吧?”   春英抬头看他,朝他笑道,“这水不深,又没有暗漩,从没有人在这里被冲走过的。不过,这个下面那个潭子里倒是挺危险,隔壁村子里的小孩儿在里面淹死过的。”   宋篱“哦”了一声,已经高兴地在脱鞋子捞裤腿啦。   春英看他一双白生生的脚和小腿在晨光里简直要耀花她的眼,她马上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对于一个喜欢游泳的人来说,看到一汪清澈见底的水会是什么感觉,那就是全身都痒痒,只想下去游一游。   这里的山好,水好,又是这样一个夏日的早晨,能够游一游水那是多么舒畅的事情啊。   宋篱知道自己是不能在这里游泳的,但是,捞起裤腿踩一踩水是可以的吧。   宋篱这样想倒并不是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他是时常看到村子里别人家媳妇婆子之类捞着裤腿打着赤脚打他家院门前的大路上走过的,毕竟都是庄稼人,要干活做事,谁会像城里面的妇人那般讲究呢。   那些大家里的夫人姑娘们倒是很注意这些,不在外人面前露脚露腿的,但是乡下一般没人在意这个。   所以宋篱才认为自己打一打赤脚也是没有关系的。   将脚放进清晨的河水里,便是一股冰凉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让人全身一激灵。   宋篱笑着站在河里,这才满脸畅快地回答春英,道,“我在水里踩踩,很舒服的啊。等你洗好衣服了,我就起来和你一起回去。”   春英放下衣服骂他,“你这个样子让董武知道了定然生气,好好的,踩什么水,待会儿有男人们过来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河水还不到膝盖这么高,低头看下去,甚至能够看到河底的鹅卵石和泥沙,也能够看到自己的白白的脚丫子,还有小鱼从腿边游过去,水流过的感觉让小腿觉得凉凉的,痒痒的,很是舒服。   宋篱根本舍不得从水里起来,把春英的话当耳旁风,道,“没事的,我就在水里一会儿,你洗完了我就上岸。即使有人来看到了也没什么嘛,西边的万升家的我还看她把裤子捞到膝盖上面走路呢,万升有生气吗?没生气不是。”   春英皱眉看他,也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才好了。   她这一愣神,手里的衣服却已经脱了手被水冲着往下面跑了,她一声惊呼,道,“衣裳被冲走啦!”   衣服被水冲着往中间走,春英还穿着绣花鞋呢,怎么下水,宋篱赶紧跑过去给她捡回来,衣服被抓到的一瞬间,他一脚踩在一块有青苔的很滑的石头上,噗通一声栽水里去啦。   “宋篱?”春英叫着他,要脱鞋下水去拉他。   这里水浅,摔在水里也没什么。   宋篱站起来,把春英的衣服拿去给她。   宋篱裙子裤子下面全打湿了,衣服袖子也弄湿了,所幸其他地方还好,胸前只被打湿了一些,并没有全湿,不然衣服粘在身上,别人真的什么都能够看明白了,根本没法走路回去。   春英看宋篱这个样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地把他瞪着,红着脸骂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走路回去,你这小蹄子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宋篱只好一边陪笑一边安慰她,“春英姐,没什么,一会儿就干了,真的。”   春英实在拿他没办法,四处看了看,刚才的脏衣服都放进水里打湿了,也找不出一件干的来让他披着,于是只得任由他湿着衣服站在那里,然后气闷地蹲下身开始洗,不搭理他了。   宋篱又劝了她一阵,也不见春英给他个好脸色,宋篱便只得不说了,往水里走继续玩一会儿。   春英看他又往水里走,便不得不管他了,道,“还往中间走做什么,快上来……”   春英说着脸部表情就愣住了,然后瞬间红起来,她皱眉看着河对岸。   宋篱正准备回春英话呢,此时也被她带着转身看向河对岸。   河对岸的杨柳树下站着一个男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手里还捏了一把扇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打扮,在宋篱眼里,这人真是装B到家了。   村里的男人一向是穿短打的,这人穿成这样该不是村里的人吧。   宋篱这样想着,对方还朝他露出个笑容来,毫无顾忌地把宋篱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春英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但是她又没有勇气骂河对岸的男人,于是只得叫宋篱道,“宋篱,快上来,把鞋袜穿好。”   宋篱转过身来,看春英那横着眉毛的样子,知道她真生气了,“哦”了一声赶紧往岸边走。   商少才自从上次在村长家里见了宋篱一面,他那好色的毛病就犯了,简直是患上了相思病,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宋篱那日脸颊绯红的艳丽样子。   他那日就知道这勾人的漂亮小娘子已经是董武的媳妇儿了,假如宋篱还没嫁人,他还能够休妻了娶她,但她已经名花有主,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他琢磨了很久,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决定先前去把人勾搭着,之后再徐徐图之。   商少才对自己很有信心,且不说他家里家底比董武丰厚,而且,他自认为自己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和董武那野蛮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董武这小娘子又年岁还小,正是爱俏的年龄,只要他方法得当,不怕勾引不到宋篱,到时候郎有情妾有意,还怕不成好事么?   商少才打了这个主意,就非常留心起董武家里来,他想去勾搭宋篱,却发现董武除了外出做事,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着他这漂亮小娘子,而他即使外出做事了,也让隔壁家里的娘们过来陪着他这小媳妇,让商少才实在没法下手。   这日,好不容易贴身小厮报给他董武一大早坐船去县城了,而且还是在石鼓村这边来上的船。   商少才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好好打扮一番,穿了自己最鲜亮风流的衣服,还拿了一把自己画的扇子过来找宋篱来了。   他是不怕别人看到的,毕竟董武家的房子在村子外面,是独门独院,这个时节,上午太阳出来后外面大路上就不会有什么人,所以他觉得即使去找到董武家,也不会被什么人看到,故而他大摇大摆地往大姚村里来。   没想到上天也看好他和宋篱,要成他的好事,居然半路上发现那漂亮小娘子在河里玩耍,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腿漂亮非常,挽着袖子,露出来的手臂也白生生粉嫩嫩的,商少才认为自己也算阅美无数,却从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不由得心神荡漾,他本在树后面躲着看,此时也不自主走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被调戏      宋篱根本没有认出商少才是前几日在村长家里扶过他的那个人,只以为他是从城里来乡下避暑的读书人,这些人往往很迂腐和在乎礼节的,所以,当商少才不仅没有因避嫌而离开,反而从石桥上绕过来搭话,让他觉得很奇怪。   虽然衣服没有洗完,但春英已经把衣服放进了木盆里,把其他东西也收拾好,站起身对宋篱道,“我们回去吧!”   宋篱疑惑地道,“你衣服不是没洗完,就这样回去吗?”   说着还四处看了看。   春英红着脸朝他骂道,“四处打量做什么,快和我回去。”   宋篱劝她道,“要不把衣服洗完了再回去吧。”   商少才已经绕过石桥要过来了,春英着急地端着木盆就要走,还对宋篱道,“回去洗是一样的。”   宋篱身上衣服湿漉漉的,鞋袜穿好,把裙摆放下去,又拂了拂,微粉带着桃花红的裙摆起了很多褶皱,衣服也有些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宋篱本还想着在岸上站一会儿衣服也就被太阳晒干了,没想到春英现在就要回去,于是他也只得跟着春英往家里走。   商少才走到这边河岸田坎上等着两人,春英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她是认识商少才的,毕竟商少才作为里正家里的公子,而且为人高调又风流,这几个村子里的这个年龄的女子没有不认识他的,在春英未出嫁之前,还被商少才勾搭调戏过的,自然对他避之如蛇蝎。   商少才却对春英对他的视而不见并不当回事,反而还笑嘻嘻地对春英拱了拱手,微笑着打招呼道,“是春英啊,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从朴家里回来了,人倒长好了,更好看了!我就说,那是朴家人没有眼光,不把你留在家里,反而把你遣回来……”   春英听他说话全说在自己的痛处上,不由得非常生气,一向羞涩胆小又对男人避之不及的她也不由得转过身来怒瞪他,气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想回嘴两句,毕竟一向内向话少,此时想要骂人也骂不出来。   宋篱看春英气成这样,自然就要上前帮忙,他走到春英旁边去,一双眼睛瞥着商少才,很有些冷傲的样子,道,“所谓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这位老爷你这样同一个女子如此说话算什么,而且还是说些多嘴妇人也不愿意说的闲话之流,你不觉得辱没了你自己么?”   商少才没想到宋篱居然还能够说出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的话来,又看他身上衣服湿湿的,黏在身上,身姿纤细,那用腰带系起来的腰细得盈盈一握,虽然没发育什么胸,想来将来长大了会长的,如此娉婷窈窕,只一个背影已经让人神魂颠倒,而他的脸偏偏还漂亮非常,一双桃花眼即使嗔怒而有情,粉嫩的脸颊还带着孩子的稚嫩,却可以由此想到将来长大时候的风采。   而此时宋篱板着脸的样子,在商少才眼里完全是傲气中带着撒娇的,只把他迷得口干舌燥,要是这里没有外人,他觉得只怕把持不住想要把他搂在怀里好好解解心里的痒。   商少才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反而更加热烈,眼睛里就像是燃着火一样地明亮,直直地把宋篱盯着,根本忘了春英的存在,笑着道,“你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岂不是更该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宋篱听他这样一说,才明白这个人是在调戏自己么。   而春英早就看出商少才想要打宋篱的主意,也不要宋篱再和商少才说话了,拉了他就要走,道,“我们快些回去。”   宋篱毕竟是男人,完全明白男人的心理,美女越是搭话,他就越调戏地起劲,完全当乐趣一样的,所以也不想再和商少才说话了,跟着春英往前走。   商少才却也跟着两人,对宋篱道,“小娘子是叫宋篱么,是哪个‘li’字?千万莫要用离别之离,该是采菊东篱下之篱正好……”   宋篱实在被他烦到不行了,听他说这个篱字的问题,不由得想到孔乙己来,即使被春英拉着,也顿住脚步回看向他。   宋篱停在那里,对商少才露出笑容来,商少才被他这笑迷得马上神志不清,也跟着笑起来,想上前摸一把他的手,宋篱却往后退了两步,对商少才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恰恰就是离别之离,而且,离别之离有四种写法,你可知道么?”   商少才听他考较自己,而这“离”字本就是通假字非常多的一个字,而商少才其实并不是特别不学无术,别说四种写法,六种写法他也是会写的,便笑着答道,“小娘子还莫要笑话,这离别之离,别说四种写法,八种写法我也是会的,先说这第一种写法,写成伉俪情深之俪是可行的,礼记里就有‘宿离不贷’,这离字该是用这伉俪的俪字的,这俪呢,是成双成对之意,你看,即使你是这离别之离,终究也能够再成双成对;再有,写成这加草头的也行,《离骚》里就用这个离字来表示香草,也指美人,正如你一样,……”   宋篱说离有四种写法是专门用来讽刺商少才的,没想到这人还真来和他掉书袋,掉书袋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人还边掉书袋边调戏他,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宋篱赶紧道,“停,我不想听你说什么离字的几种写法了,要写你自己回家去写吧,太阳出来了,你穿这么多不热么,你还是早些回家歇凉去吧,莫要在路上被太阳晒晕了。”   春英本来很不高兴宋篱和商少才搭话的,毕竟,和一个男人搭话,无论你说的什么,都有可能被人传成是在勾引男人,春英深知其理。但是此时听宋篱说这话,又看商少才因此脸上阵红阵白的,便也觉得畅快起来。   宋篱和春英离开了河岸走到大路上,商少才想要再跟上去也觉得不大好了,便只好半途而废回去了。   回家之后,春英在宋篱家院子里打了水洗衣服,宋篱也帮着她洗,边洗边笑道,“大热天的,居然穿那么多装风流,我真该站在太阳底下多和他说会儿话,让他晒晕了才好。”   春英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丫头,就乱讲些话,以后莫要和这种人多说一个字,他名声一直不好呢,经常上那种地方。我夫君还在的时候,他还想带我夫君去那种脏地方,所幸我夫君不信他那一套,不和他混在一起。”   宋篱心想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想了想才明白该是妓院,于是道,“是花街么?”   他一说,春英就伸手把他嘴捂了,骂道,“你一个正经女子,可别再说这种词了,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不知道该怎么想你呢。”   宋篱心想这种词是说都不能说的么,不过,想想也是,在乡下的十三四岁姑娘家,可不知道世界上有妓院这种存在,于是便不说这个了,而是道,“刚才那个是谁啊,装到我面前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脸白成那副模样,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敷了他家媳妇儿的粉。”   春英听宋篱这样说商少才,想笑又要憋着,眼里含着笑意又要故作生气,道,“那是隔壁石鼓村的,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平时就不务正业的,只知道和女人勾勾搭搭,你以后可再不准多和他说一句话,看到他就远远地避开了,知道不知道?”   宋篱赶紧答道,“知道,知道。”   心里却想的是自己什么人啊,又不是真的小姑娘,难道还真被人欺负了去不成。   毕竟被商少才堵在河岸上说话这事不是件好事情,而且宋篱还湿了衣服,腿和脚都让人看了去,要是让董武知道他定然会生气,春英怕董武认为是她没有带好宋篱,就没敢把这事告诉董武。   春英不说,宋篱自然也没有说,于是董武根本不知道有人一直想打他家宋篱的主意,根本就毫无防范。   过两天,宋篱将商少才就忘了,毕竟,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记在心里的。   但是,商少才正好和宋篱相反,相思是越发地重了。   甚至还把那一句,“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反复在嘴里咀嚼,脑子里想着的就是宋篱说这一句时候的高傲又冷淡的模样,只心中更痒,誓要把他得到手。      第五十八章 危险      春英挺怕之后商少才再来找宋篱。   春英和商少才同岁,又是隔壁村子,春英在几个村的姑娘里算是很出挑的,加上她母亲又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连带着春英是非都多起来。   春英的母亲李婆婆当年是招的入赘的夫婿,生的女儿之后也是跟着她姓,但是丈夫却在春英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她一向是特别泼辣能干的,一般人欺负不到她头上,但是不免地就让春英多招些别人的闲话。   春英从小形成这样内向羞涩的性格便是这个原因。   之后她嫁给她的夫君,也是和李婆婆进城去,和朴家的幺子在庙会上相遇,一见钟情,颇为浪漫,后来朴松明真让人到她家来说媒了,然后下聘成亲。   朴松明的母亲朴大娘本就一直不乐意儿子娶这么个低门户的乡下姑娘,加上儿媳妇娶回家后,儿子一心全在媳妇身上,朴大娘就对这个儿媳更加不喜了。   虽然春英一直想改善和婆婆的关系,但是无奈她本就是嘴拙的人,有心无力,和婆婆的关系一直没有变好,朴大娘总是找事情为难她。   但是她依然是幸福的,毕竟她丈夫待她好,对她万分疼爱,只是后来她丈夫生病咳血了,找了很多大夫,一直吃药不断,却不见好转,那些时日,春英日日夜夜地伺候汤药,加上精神上的煎熬和婆婆的刁难,自然就变得异常憔悴,那时候商少才去朴家里看朴松明,便就见过春英最憔悴糟糕的模样,因此才说春英现在比当时要好看些。   她丈夫之后病逝了,春英非常难过,曾经一度想和他一起去的,但是他去世前却握着她的手让她要好好地过下去,还说她要是遇到了对她好的男人,她可以另嫁,这话还是在他父母面前说的,而且让他父母答应了他。   这种情况下,春英如何能够再去求死,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   朴家一直是杜家的家生奴才,朴松明曾经一度是杜二少爷的伴读,在云州城里也住过很多时日,和春英成亲后才没大往云州城去了,留在县城里做事,他曾经想过考功名的,还有秀才身份在身。   这样懂事又上进的儿子,父母都会是无比喜爱和骄傲的,所以当时朴松明要娶春英,他的父母虽心里不愿意但是却不得不同意。   但是,现在这个儿子却死了,朴大娘和丈夫都无比痛苦,朴大娘把一切罪过都归在春英身上,说本就算了命的,春英命中克她儿子,都是春英把他儿子克死的。   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在春英身上,加上春英本身又是个很认命的人,自然也会想是自己把丈夫给克死了,于是就更加痛苦。   她在朴家里一直没有生孩子,朴大娘很快就把她遣回家了,春英一直是心灰意冷的,并没有做任何挣扎就卷铺盖回了娘家来,甚至一向泼辣的李婆婆都没有说什么话,毕竟朴家门第比她家高很多,她们想闹也是不行的,而且,李婆婆也相信克夫那一套,毕竟她丈夫也早死,她也背着克夫的罪名呢。她丈夫刚死那些年,一度很多人要给她做媒让她再嫁的,但是男方听说她克夫的名声自然就不答应了,李婆婆就这样养着女儿过了这么多年,也实属不易了。   春英未嫁之前,是被商少才缠过好几次的,自然明白这个人实在是可恶之极,而且他不是那么容易就对人放手的,加上宋篱又长得那般好看,就连她看着也会脸红,更何况商少才那种好色之徒呢,他一定是会一直打宋篱的主意的,即使宋篱已经嫁人了。   春英心里担忧不已,面上却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只一天到晚地在董武家里呆着,在他家里做绣活,也帮着宋篱做些家务,她觉得自己这样守着宋篱,即使董武不在家,想那商少才也不至于找上门来。   但她这样做,却苦了董武了。   董武虽然一直没和宋篱成那夫妻之实,但是平时嫩豆腐是想吃就吃,从没有亏待过自己,毕竟宋篱并不像女人那么敏感,董武又总是做得一副很淡然和理所当然的模样,宋篱根本不会去注意董武什么时候又摸他的脸了,又捏他的手了,又摸他的耳朵了,又环上他的腰了,硬是要帮他洗脚了,擦手了……   但这几天春英寸步不离地和宋篱在一起,董武在家的时候想做点什么亲密的小动作也不行了,只得忍着,然后心想春英什么时候回家去呢。   这日董武总算是劝说要进城的李婆婆带着春英一起进城去了。   李婆婆平时是不带春英一起进城的,她一向是对春英管地严,然后也是怕春英进城去了又想起伤心事,会积郁在心生起病来,这样对春英倒更加不好。   这次董武对她说,带春英进城里去才好,不然春英以后怎么办呢,李婆婆总不能一辈子把她关在屋子里守着她吧,得让她走出原来的阴影。   李婆婆想了想后,想通了一些,便带上了春英去县城里,去接下一次的绣活,然后再买些东西。   春英离开时还对宋篱再三强调,让他不要随意出门,而且在家时把院门关着。   宋篱可没想她这样交代的原因,只随意应了。   宋篱早上做完事就坐在堂屋里练气吹箫,因为曲谱记得不多,故而总是断断续续。   董武在家里修农具,含笑听他吹箫。   看宋篱嗓子累了,还端了冰糖菊花茶给他喝,道,“你吹着玩就行,别把嗓子给累到了。”   宋篱喝着茶水,道,“以前太依赖谱子了,现在没了谱子,居然就觉得手生。我还想吹一曲拿手地给你听呢,练了这么多天也没觉得有什么长进。”   董武笑着道,“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我再听听,记记调子,下次用笛子和你应和,你觉得可好?”   宋篱听他这样说,把手中的杯子一放,道,“你现在就吹笛子给我听听吧!”   说着就一脸期待地把董武望着,董武犹豫了一下才起身进内室里去把那只笛子拿出来了。   他用布好好擦了,这才放在嘴边试了试音。   宋篱赞道,“这声音好听。”   董武满脸笑意,试着吹了宋篱一直在吹的那一首《平湖秋月》,宋篱专注地望着他,听得入迷,董武吹了一段,就把笛子放下,道,“错了几个音是吧?”   宋篱捞了一下袖子,又端着茶杯大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就拿起自己的竹箫把他错的那几个地方吹了一遍,笑道,“该是这样的,这下听明白些了吧!”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一个人教一个人学,宋篱不得不感叹董武真是个奇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上手,宋篱教了董武一阵,董武就把整首曲子吹奏出来了,而且很不错,他甚至拿起宋篱的竹箫,试了几个音,捣鼓了一阵,也很流畅地把《平湖秋月》吹了出来,看得宋篱目瞪口呆,只赖着董武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吹了数遍,然后赞道,“你的乐感怎么这样好啊!”   倒是董武被宋篱这星星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放下竹箫,道,“还是你吹得好听。”   然后就说要做午饭了,让宋篱自己玩儿,他就做饭去了。   中午是董武做的饭菜,吃了午饭宋篱要睡午觉,董武看他睡了,就去鱼塘那里看看,走时是把院门关好了的,但是堂屋门只轻轻拉上了,并没有关。   宋篱睡在床上,床帐放了下来,因为怕热,便只穿了小衣和短裤,甚至那小衣还被他睡着蹭得到了胸口下面一点,一截腰全在外面。   要勾搭美女也是需要吃苦耐劳的,商少才这几天一直在让贴身小厮来注意着宋篱的情况,这天春英和李婆婆走了,他就高兴起来,想着董武总有出门的时候,便一直关注着,大中午的,董武戴着草帽走了,他就从董武家院墙翻了进来,让小厮在外面守着给放哨。   本以为堂屋门是关着的,没想到一推就开了,他心想老天爷也帮他呢,便小心翼翼地进屋里来,还顺手把门给关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很快就摸到卧室里去,看到那一张大床,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眼睛一亮,一副财迷鬼见到金元宝的模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在床帐边上时,便能够听到床里的均匀的呼吸声,他心里一阵高兴,心想美人在午睡呢。      第五十九章 色之一字      商少才把床帐轻轻捞起来,床上光线较暗,青色的竹席上,宋篱睡在上面,白色的上衣,极短,只是半袖,衣服还被他睡得往上卷,把整截腰都给露了出来,漂亮的肚脐眼也露在外面,还带着粉色,下面穿的短裤是董武少年时候的裤子,董武没有送人,宋篱收衣服出来翻晒的时候看到了,就向董武要来做睡裤了,裤腿宽大且只到膝盖,下面小腿全露在外面。   他睡相还算好,微侧着身睡着,两条漂亮的腿微微曲着,精致的双脚白嫩可爱。长长的睫毛安静地伏着,眉毛清秀,鼻梁挺拔可爱,红唇饱满柔软,下巴略尖却很饱满,这样安然的睡姿甚至带着恬静的卧佛一般的感觉。   因为睡觉,他整个人都在白嫩中透出几分粉色来,宛若映着光华的玉雕一般,但是,却比玉雕更多了精致与生气美好。   商少才手捞着床帐,看着眼前的美景,完全呆住了,一时间竟然有了怯意,似乎是生怕打扰了这美好的场景而下不了手。   商少才把床帐捞开,蚊子飞进去,绕在宋篱耳边,让他在梦里也觉得要被蚊子叮了一样地不舒服起来,低声呻吟了一声,身体动了动。   商少才这才反应过来,身体探进床里去,手也抚上宋篱白嫩柔韧的腰肢,触手便是细滑柔软的感觉,只让他觉得一股电流从手一直窜到大脑,然后窜上全身,让他瞬间就全身发热呼吸一下子粗重了。   仅仅这样摸他一把便像是一个开关,让人不起邪念就不行了。   商少才找宋篱,本来并没有一来就和人滚上床的打算,毕竟他并不想给宋篱留下他急色的印象,他本是想和宋篱好好谈谈话,然后摸摸小手,亲亲小嘴,谈情说爱,渐渐关系更好,就顺理成章成就好事,只是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他穿成这个样子睡觉,真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让他忍不住只得做了个急色鬼。   他甚至来不及把鞋子脱掉就爬上床来,手在宋篱腰上摸了几把就往上去摸他的胸,嘴也凑上去亲他。   宋篱只觉得突然一个热源接近自己,被摸到了他也有点感觉,只是还在睡梦里意识很模糊,但是当一个人亲过来的时候,脸上被喷了热气,他便马上警醒了些,但他以为是董武,只呢喃了一句,“董武,我热,你别……”手也无力地伸出来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头也偏了一下避开了他的亲吻。   商少才听他叫董武,愣了一愣,然后就更加兴奋了。毕竟,和妓女发生关系没有和良家少女发生关系来得刺激,和良家少女发生关系自然没有搞别人媳妇来得刺激。   商少才呼吸更急,手上也没注意力道,用力地摸上去,嘴也啃上去,他一时急色,只觉得宋篱胸部是不是太平了些,即使别的十三四岁的少女再平也该有一点的,但他居然一点也无,不过商少才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摸上这样细滑的身子已经让他整个脑子里都被精虫占领了,再无法思考。   宋篱被他这样摸又亲上脸还不醒才怪了,睁开眼来,手推他,意识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个人似乎不是董武,他惊了一下,马上就全醒了,视线也立即清晰了,眼前这张脸分明是前几天在河边遇到的那个人,春英说他叫商少才,是个很好色的人,让他防着的。   宋篱吓得不轻,一声惊叫,伸手就打他,商少才正又亲又摸地激情高涨,猝不及防被宋篱又打又踢给用力推开了,宋篱坐起身来,往床下跑,指着被他掀得栽在床里喘着气的商少才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这样子私闯我们家,我要去告你,你想坐牢吗?”   宋篱头发本是全被挽起来的,这样比较凉快,此时一番动作,头发披下来了一些,垂在脸侧肩上胸前,加上他一脸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风情。   商少才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更是迷恋不已,一脸色迷迷的神色,一边下床一边道,“宋篱,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样来找你,实在是因为太想你,每日吃饭看书睡觉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根本无心做任何事情,我的心早拴在你的身上了,要是我再不来找你,我一定会想你想死的,你可千万要救救我,不要无情地赶我走。”   宋篱听得身上直冒鸡皮疙瘩,心想这人言情小说看多了吗,怎么这样一副少女腔——喔,我太想你了,见不到你就要因思念而死啦~宋篱想着,在心里发寒,打了两个寒噤,憋住笑,正色道,“所谓食色,性也!你好色我是管不着的。只是,君子自当发乎情止乎礼,你这样到我家里来,而且还趁着我睡觉做这种事情,这算什么?和强盗无异!”   商少才看宋篱红着脸义正言辞地教育他,只觉得下腹里的那股火烧得更旺,一边要过来拉住宋篱,一边说道,“我自然是要做君子的,只是,宋篱啊,我只要看到你,如何还能保持君子之风,你是想看我煎熬至死么?”   宋篱一边往门口退,一边道,“董武马上就回来了,你做不了君子,你找别人去,我可是不会对不住董武的,要是你敢乱来,我对你不客气啊!”   商少才眼里只有宋篱,只想把他抱到怀里来一解相思之苦,哪里还管什么董武,要去把宋篱抓住,道,“管什么董武,他一个粗人,哪里配得上你,你这样的小娘子,该配更好的人才对,难道你真愿意跟着董武过一辈子粗茶淡饭的日子,看看,他连一套像样的首饰都不能置办给你,你只要应了我,和我好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金钗银钗地都不在话下,玉镯子珍珠链子也是想要就有的。”   宋篱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衣服和裤子都短到不能见人,这样跑出去让别人看到了也是不行的,但是这个商少才完全是色迷心窍了,完全不打算放过他,他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已经退到了卧室门口,看到卧室里一边椅子上放着董武的一件长袍,这件长袍是董武比较正式的衣服,下摆处需要缝一缝,宋篱找出来放那里准备让春英帮着缝补的,董武的衣服对于宋篱来说便是一床被子那么大,一下子能把全身都给包裹住。   宋篱心想着跑过去拿了这件衣服裹在身上,跑出门去应该是可以的。   他可不想把商少才到他家来的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这样做之后定然会把他自己和董武的名誉给全毁了的,别人会说两人的闲话看两人的笑话,让他们再过不上安宁日子。   所以宋篱根本没打算叫喊求救,心想着只要跑出去后,商少才便定然不敢把他怎么样了。   宋篱走到门口又往屋里挪,还劝着商少才道,“虽然董武诸多地方不如你,但他毕竟是我的夫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一辈子是跟定他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又何必缠着我不放。天下美女何其多,总是有还没有出嫁的,你要找一定很容易找到的,你找她们去吧。你这样子来找我有什么意思呢?让我难做,要是让董武知道,他找你麻烦,你也难做是不是?”   宋篱躲着商少才慢慢挪动已经要到放衣服的椅子那里了,商少才跟着他走过来,两眼冒着红光地把他盯着,咽了口口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种痛苦我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董武的问题,只要你应了我,董武很容易就能解决。我们相遇就是缘分,现在互相喜欢,何必留下遗憾呢,董武是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的。”   商少才说得情真意切,宋篱一手把董武的那件衣服抓在手里,心想,老兄你想象太过丰富了,谁说了喜欢你,谁说了恨不相逢未嫁时。   宋篱绕着房间中间的那张桌子隔住商少才又往卧室外面挪,很恶劣地看了看商少才的下半身,道,“真是很对不住,我真的不能答应你,虽然董武没有你来得有钱有貌,但是,他身体比你好多了,而且,他不会背着我出去乱来,你看你,你连你自家的娘子都没有先满足,却到处拈花惹草,小心你家娘子心灵空虚也背着你乱找男人。”   商少才被宋篱这话说得愣了一下,紧接着就道,“我自知我一向多情,但是,自从遇到你,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再不会有他人,心肝儿,你就应了我吧,难道你真愿意眼睁睁看着我因思念你而成病倒么?”   那句心肝儿让宋篱身体也抖了两抖,心想天下还真有如此自恋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呢。   也不想再和他理论了,拿着董武的衣服赶紧往外面跑,商少才看他要跑,马上追了上来,还道,“门关着呢,你就应了我吧!”      第六十章 反抗      宋篱已经跑到堂屋门口,伸手要拉开门,发现门栓上了,他家这大门从里面上门闩有三道工序,要开门也有三道工序。   门中间横着两道,下面还卡了一道。   宋篱去拉门中间的门闩时,商少才已经追上来了,宋篱着急地拉门闩一时间并不能拉开,看商少才要抓住他了,便伸脚踢他,还道,“你嘴里说的是想我喜欢我,其实只是喜欢我这身体的吧,你看你,我现在明明不愿意,你却要强迫我。你到底是真喜欢我么?”   商少才果真因他这话而愣了一愣,急切地道,“我是真喜欢你,你莫要逃开我,不然我控制不住自己。”   宋篱心想去你的,已经拉开一个门闩,就去拉第二个。   商少才看他还在开门,知道他想跑,这样和他说话只是来拖延时间和转移他的注意力,便不再和他说了,上去一把就把他抱住,宋篱狠狠地推他,又打他,商少才却一个劲凑上前亲他的脸和脖子,宋篱一边挣扎着一边继续开门闩,心想先吃点亏没什么。没想到商少才却不是蠢人,抱着他就往后面拉,要把他拖进卧室里去,嘴里还道,“心肝儿喂,你就从了哥哥吧,以后有好的给你。”   宋篱看这个人实在是色迷心窍了,便不再使用软招,伸手就狠狠扯他的头发,腿也直踢他的关键所在。   商少才正把他抱着要啃他脖子呢,自然很容易就被宋篱得手了。   宋篱那一扯真是毫不留情,商少才一声痛叫手也放松了,还来不及伸手去护头皮,下面也被宋篱一脚给偷袭上了,痛得他条件反射地就伸手捂下身去了,嘴里一声嚎叫。   宋篱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把他推开,然后给他一脚把他踢翻在了堂屋中间,转身就往厨房里跑,堂屋这道门不好打开,但是厨房后面通往院子的小门却是只有一道门闩的,很容易就开了。   只是才刚跑到厨房后面烧火的小房间,就一个大力从后面撞过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宋篱摔得眼冒金星,想翻过身来反抗,却被从后面压住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这全怪他刚才的妇人之仁,想着大家都是男人,一腿踢过去把商少才废了真是太不厚道了,毕竟那个地方伤到有多痛他是明白的。故而适才用那防狼招式时并没有太用力,商少才因此很快就缓过劲来,从后面追上了宋篱。   商少才压住宋篱就伸手摸他的腰腹,嘴里还道,“我这么念着你,你还这样不听话,非逼得我动手才行么?”   宋篱心想去你妈的,嘴里却不敢真把人给逼疯了,说道,“我已经嫁人了,你这样来缠着我有什么用,你自己明明也是有妻室的,这样和我在一起又算什么。”   说着,还故意发出伤心的哭泣之声。   果真商少才动作缓了一缓,压在宋篱身上的力气也小了一下,宋篱想要翻身不要处于这种被压制也无法反抗的境地,刚往前爬了一点,就被商少才发现一把扯住了头发,“你就知道故意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其实你还是不想和我好的是吧。”   宋篱一声痛叫,觉得头发都要被商少才扯下来一撮了。   他一时间气愤难当,力气也大了一些,不断挣动,商少才想要亲他摸他一时间也难以得逞,看到一边地上还有烧剩下来的茅草,就扯过草想要把他捆起来,宋篱趁着他伸手拿草的空档翻了身过来,抬腿就踢向他肚子,商少才毕竟要比宋篱高大不少,力气也比宋篱大,反应过来后宋篱刚踢上他就被他拉住了脚,宋篱被他一拉又摔在了地上,头被磕得一阵眩晕……   商少才压上去就扯宋篱的衣服,还伸手去扯宋篱的裤带。   宋篱被他在屁股上摸了一把才陡然发现自己是男人的身份不能被他发现了,于是使命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宋篱这样不要命起来还是有些力气的,商少才也被他给挣脱了,宋篱爬起来扑到通往院子的小门去就把门闩给拔开了。   要把门打开,商少才却又扑了上来,还抱住他道,“你逃不掉的,就从了我吧!”   宋篱肺都要气炸了,和商少才一阵争斗满脸通红,头发也全散了下来,要是别人这样不修边幅邋遢估计很难看,偏偏他这样只更显艳丽和风情,一双眼怒瞪着商少才,却反倒勾引地商少才呼吸更加粗重,下面那根东西直接捣过来,撮在宋篱身上,宋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只恶心得反胃想吐,心想刚才怎么没有真的把他废了。   李万林在宋篱家门口把那栀子花枝给种上后,宋篱时常是会给浇浇水的,但是有时也会忘了,李万林于是经常要偷偷来宋篱这里转转,自然是怕宋篱把他给看到了,只偷偷摸摸地看他或者给那栀子枝浇浇水,要是院门开着的,透过院门能够看到宋篱那自然是最好的,这能够让他开心一整天。   有时候宋篱坐在堂屋里吹他的竹箫,李万林能够在院子外面躲着听呆很久,直到他母亲大着嗓门到处叫他,他才会跑掉。   这天中午也是,受了他母亲的命去隔壁石鼓村里杂货店里买些东西,回家的时候便特意在宋篱家不远处逗留了一番,没想到却看到一个很猥琐的男人在靠向宋篱家卧室的院墙外面鬼鬼祟祟地蹲着,而且还把耳朵贴着墙壁,似乎是在听里面的声音。   李万林躲在榆树后面偷偷观察他,发现他是石鼓村里里正家的佣人,一向是很惹人厌的。   李万林虽然看着年龄小,但身高也不矮了,只是瘦和黑,而他其实也已经实岁十二了,家里养着一对狗夫妻,跟着村子里成年男人们一起出门游水,他们总说些荤段子,李万林该明白的事情早明白了,看那男人躲在宋篱家墙后面贴着墙偷听,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人在偷听什么呢。   看看这大中午的,他一直关注着宋篱,自然知道这时候是他午睡的时候,要是董武也在家里的话,董武是会……   想到此,李万林心里非常不舒服起来,此时看到别人还专门躲在他家卧室的墙后面偷听,自然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心想要给这个偷听的人一些教训。   他把他娘让他买的东西往一边草丛里一藏,便偷偷绕到宋篱家屋后面去,爬上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李树,上面李子还没有摘完,枝叶正是茂盛的时候,他躲在树里,不从树下面看根本看不到他,手里拿着石子一射就射在了那偷听的人头上,那人突然被打中,而且很痛,他一声痛叫,然后伸手一摸头,发现居然流血了,他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到处都很静,除了知了的聒噪声根本没有人声。   他疑神疑鬼地四处瞧,实在没有看到哪里有人,他这和商少才来做坏事,心里自然有鬼,手在墙上敲了敲,想要给里面商少才报信让他赶紧出来,没想到他才一转过身,头上又被一颗石子给丢中了,这次比刚才还痛,他于是又四处打量,依然没发现哪里有人,他想起董武家里距离土地庙不远,据说那土地庙非常灵验,心想是不是神仙过来管这事了,毕竟像董武媳妇那样好看的人哪里是普通人,说不定是神仙呢,他心里害怕,在墙上又敲了几下,算是提醒商少才赶紧走了,然后他自己也顾不得主人,就偷偷跑掉了,到前面的一颗树下面去等商少才。   商少才这时候正在堂屋里和宋篱拉锯呢,哪里听到了他这小厮放哨敲墙壁的声音,于是根本没有应。   而那小厮刚才隔着墙壁根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以为商少才是一进去根本没有遇到宋篱的反抗就在成好事了,毕竟,要是宋篱不愿意,早该大喊大叫叫救命了,那么,没有声音,就说明虽然那小娘子看着挺清高正经的,其实淫荡得很,他家少爷一进去就把她给哄住了。   所以,他也就觉得没有必要一直守在墙根,毕竟什么都听不到呢,多扫兴。   李万林看那偷听的人走了,便从树上爬下来,然后去草丛里拿了自己的东西,在董武家门口站了站,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走了。   往家里走的时候,路过必经之路的李四爷家里,他居然听到了董武的声音,他愣了一下,心想董武不是在家里么,怎么在这里了,于是很诧异地冲进李四爷家里的院子,果真看到董武正坐在李四爷家堂屋里,正和李四爷说话呢。   董武本要去鱼塘的,但在半路上被李四爷叫进去说话去了,准备说完话再去鱼塘,所以此时才在这里。   李万林这一吓不轻,心想不是董武在家里,那是谁在他家呢,然后不由得脸色发白,既然商少才家里的佣人在董武家院墙外面鬼鬼祟祟,那商少才又是好色出了名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他冲过去就拉上董武的手把他往外面拖,李四爷和董武都被他突然冲进来拖人吓了一跳。   李四爷道,“林娃,你这是做什么呢?”   李万林急得额头冒汗,拉着董武往外跑,道,“我找他有事。”   董武对李四爷告了个罪,看李万林着急,就顺着他跟他出去了,李万林拉着他往董武家跑,董武诧异地问道,“林娃,什么事?”   李万林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商少才进你家去了。”   董武被他这一句话震惊到了,赶紧往家里跑。      第六十一章 处置      在院子外面并不能听到屋子里面的声音。   董武打开院门,他并不相信宋篱会背着他和别人乱来,而商少才那厮风评又太差了,好色之名人尽皆知,定然是商少才看宋篱好看而见色起意,趁着他不在家来打宋篱的主意。   董武冲过去就去开堂屋大门,大门却是从里面拴上的,并不能打开,他正要使劲把门撞开,就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声叫他的声音。   董武跑到小门那边,看到门是半掩着的,并没有关紧,从里面传来宋篱叫他的声音,“董武,是你吗?这里。”   董武推开门冲进去,却看到宋篱正跨坐在一个用衣服缠住了头和手的人身上,那人发出呜呜的声音,宋篱头发散着,穿着他睡觉的那一套衣服,脸颊绯红,还在喘气,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里面却含着着急和委屈地看过来。   董武被这个样子的宋篱惊到了,然后就是大松了口气,看这个样子,宋篱骑着的那个人是商少才无疑,宋篱倒并没有吃什么大亏,居然还把商少才制住了。   刚才商少才又恶心吧啦地亲上来,宋篱看他说也说不通,完全要被他逼疯了,又抬腿去踢他命根子,这次商少才有了准备,把他的腿挡住了,但宋篱也趁这个机会后退了一步从他的禁锢中退了出来,他也不打算跑了,身后就是磨盘,磨盘上放着他家的杆秤,他伸手拿起杆秤就朝商少才打过去,商少才反应不及被杆秤的秤盘打到了头,要来抢宋篱手上的杆秤,宋篱却是扯过董武的那件长袍一下子朝他扔过来,趁着商少才被挡住视线伸手要挡衣服的空档,一个飞扑将商少才撞倒在地然后压在了他身上,商少才被摔得一时间反应不及,又痛又懵,被宋篱拿那件衣服把他的头和手罩起来,衣服被他拢成一团然后缠了起来,商少才呜呜地要说话也说不出来,宋篱骑在他身上就狠狠地给了他几拳,骂道,“叫你不学好,来惹我,我这是代你妈教训你!”打得无比畅快!   正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想来这样大张旗鼓地自由进来的人只有董武,便叫了董武一声,果真,回头看过去,董武满脸地汗,全是着急担心的神色推开小门进来了。   宋篱这才松口气,朝董武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是这个人自己跑来的。”   董武看宋篱似乎没有吃亏,简直要喜极而泣,跑过来就一把抱住宋篱,然后摸了摸他的身上,看没有被侵犯过的样子,这才定下心来。   宋篱还坐在商少才的身上呢,商少才被他压着又被缠住了头要喘不过气来,身体不断扭动,宋篱从董武肩膀看过去,看到村里那个叫李万林的小孩儿站在那里,不由得就有些窘迫,伸手推了推董武,道,“这个人你处理吧,我去换换衣服。”   董武这才反应过来,把宋篱拉起来,看他披头散发,赤着脚露着手臂和小腿,衣服也被扯散了,腰也露出来,便脸色青了,挡住李万林看过来的视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去换件衣服来吧。”   宋篱又朝李万林看了一眼,临着要回卧室去的时候,抬脚又狠狠踢了商少才一脚,这才解了气,往卧室里去了。   董武让李万林过来把商少才制住,便从墙上拿了搓好的麻绳过来,把他的手脚都给捆上了。   李万林想到刚才看到的宋篱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心情复杂,他以为宋篱已经被这个畜生怎么了,没想到宋篱居然把人给制住了,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种柔弱的人。这让李万林心里升起一股佩服之意,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很不错的,一改他以前认为的漂亮女人就该柔柔弱弱的观点。   董武又拿了长绳子把商少才捆在石磨上,这才解了缠住他头的衣服,商少才满脸胀得通红,头发凌乱,额头上还有一个刚才被撞在地上装上的包,脸上还有被宋篱打的五指印,容色很是狼狈。   董武看他这个样子,在心里惊了一惊,心想宋篱还真有两下子,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了。   李万林也惊了惊,心里想的是这个人是活该,再要好好打一顿才解气。   商少才看到面前的董武就脸色更差,眼中要冒出火来,想要说话,董武却扯过一边他的那件废了的衣服,捏住他的两颊把衣服塞进他嘴里了。   商少才怒气更是上涌,摆着头想把衣服给弄出去,董武似乎并没有怎么生气的样子,至少从他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来,只听他道,“商少爷还是规矩点,不然我把你的头也吊起来。”   商少才被他这句话一说,只得不动了。   董武又瞥了李万林一眼,道,“林娃,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别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李万林站在那里没有动,他有点不明白董武要把商少才怎么样,难道董武敢把商少才卡嚓了?这个时代,对于杀人犯法这种事情,在人们心中是很有分量的,一般人都不敢去想这事,故而李万林对于董武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是忌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宋篱进屋里去穿了长袖上衣和套了条裙子,又把鞋子穿上了,跑过来,听到董武吩咐李万林的这句话,看李万林不走,便走到他面前劝他道,“林娃,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情别说出去。过两天,我们再去谢谢你。”   宋篱头发已经被他在后面扎成了一束,脸颊依然红润,眼睛黑黑亮亮的,李万林在这样的宋篱面前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只红着脸“嗯”了一声,就准备走了,才刚到院子里,又想到什么,便又折返回来,指着被绑起来的商少才道,“我刚才走这里过,看到商家经常跟着这个人的那个男人在你们院墙外面守着,我把他用石头打走了,是不是要去把他也抓起来。”   宋篱听他这样说,愣了一下,又看向董武,道,“不用管那个人吧?”   董武点了点头,道,“不抓了,我们晓得这事了,你先回去吧!”   李万林又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宋篱也跟着他一起出来,把他送到了院门口,朝他摆摆手,看他走了,这才把院门从里面关了起来。   宋篱转身回屋子里,见董武站在商少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就问道,“董武啊,现在拿这个人怎么办呢?”   董武回头看他,目光默默的,带着爱恋,宋篱被他看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把目光放到商少才身上去,看到商少才瞪着董武,便走上前,道,“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直接把他放了吗?”   董武没答话,商少才却是神色一松。   他认为董武和宋篱即使把他抓住了,他们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于他来说,只是又增添别人的一个谈资而已,他早就声名不堪了,他根本不在乎,但是宋篱一个新嫁的小娘子,得了这样的名声,以后怕是在村子里不好待了,而董武也会被大家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脸上也不好看,故而,最后这事根本不会被声张出去,董武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只得把他放了。   想明白这个,商少才根本就不慌不忙起来。   倒愿意好好地多看宋篱两眼来解解馋。   看到商少才又色迷迷地看着宋篱,董武脸马上就沉了下来,要上前给他两下,宋篱却在这时拦住了他,道,“董武,算了,你打他了他也觉得不痛不痒,倒把你的手也打痛了。我来对付他好了。”   董武搂过宋篱的身子,心想宋篱不害怕商少才倒是好的,只是,“你怎么对付他?”   宋篱转身把烧火的火钳拿到手里,然后笑嘻嘻地蹲到商少才面前,道,“你这人啊,其他都好,就是太管不住下半身了,不如这样吧,我帮你的忙,帮你把这个毛病给治好,你说怎么样?”   商少才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宋篱要做什么,看宋篱要解他的裤子,脑子里还转了些淫秽的东西,只是马上就又听宋篱说道,“听说皇宫里要割下面这个东西,很多人受不住痛,或者流血过多是会死的,用火钳把它烫掉应该不会流血吧,只是不知你受不受得住痛了。”   商少才一听,马上脸色铁青,脸上直冒汗,董武也很震惊,但看宋篱,宋篱却像没事人一样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篱看商少才要被吓昏过去,便再来了一记猛药,起身道,“你再歇会儿,我去把火钳烧红了再来。”然后就起身往厨房走。   商少才不想宋篱看着是个漂亮温柔又娴雅的小娘子,居然心思这样狠毒,根本不会去想他是吓自己的,只以为是真的,一时真被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   董武看到商少才突然胸膛狠狠起伏,然后一下子就身体一软昏了过去,他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在,只是昏了过去,宋篱站在门口回头看他,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真是的,明明色胆包天,却这么不经吓。才说一句就昏过去了啊~”   董武站起身来,伸手从宋篱手里把火钳拿过来扔在地上,对他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笑了笑,手在他脸上抚过,道,“你怎么就随意说出口这种话,无论是谁都该被吓到了。”   宋篱被他说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微红了脸,道,“那真就把他放了吗?这人不好好吓吓他,以后他又找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大家说在遇到这事时宋篱弱的问题,我一直逃避着,现在觉得还是说明一下我心里的想法。   1,我觉得宋篱在这里是不会呼救的,这与他的弱没有任何关系。一个男人遇到色狼调戏,叫救命我认为才不正常,而且宋篱在心里认为自己并不会从商少才手下吃实质的亏,所以才并不是拼死挣扎反抗。   2,宋篱没有从厨房里拖把刀砍商少才,这是一定的,谁会在遇到坏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拿刀把对方解决了呢。很多案例,当事人遇到歹徒时,即使在明白歹徒会对他致命的时候,一般人也不会想着要对方的命的,这是我们从生下来所受的教育告诉我们的,不能随意杀人,当然还有别的意识中的东西束缚着人的这些行为。      第六十二章 处置(二)      董武让宋篱不要再管商少才,让他去卧室里休息休息,这才来处理商少才。   他的确是不能把商少才怎么样的,但是,不给他一些教训,让他怎么能解心头之恨,而且,要是他以后再打宋篱的主意更是不好。   董武面色严肃地站着看了商少才两眼,这才来把他的上衣给脱掉了,然后去磨了墨来,还加了草药进去磨,这草药汁印在鸭蛋上是不会掉色的,而且会保持很久,想来写在人身上也不容易洗掉。   董武拿着笔在商少才前胸后背都写上“吾性淫,求悔改,望见证”。   商少才本就是个白弱书生,白斩鸡一样的身上被写了这么些字,很是明显。   董武在他身上写了字,商少才便也就悠悠转醒了,只是身上被绳子捆着无法动弹,嘴里也被塞着布说不出话,感受到下身并没有疼痛,才明白他那命根子还在,于是反应过来那是宋篱说着吓他的,眼睛转了转,没有看到宋篱,便只对面前的董武干瞪眼。   董武不急不躁地对他说道,“你打宋篱的主意,宋篱要把你下面给割了你说是不是应该。”   商少才心想这两个歹毒的人难道真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他本硬气地一直瞪着董武的,看到董武去烧了火,把火钳放在里面烧,他就吓得额头冒汗了,一个劲地挣扎,董武回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商少才拱着身体嘴里嚯嚯有声,却说不出话来,脸胀得通红,董武又往灶孔里加了一把柴火,这才转身过来对商少才道,“宋篱毕竟是个女流之辈,他不知道下面那根东西对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不过,我是知道的。”   商少才被捆着也不断点头,祈求董武网开一面,董武又回去往灶孔加了一把柴,把火烧得更旺,又用火钳掏了掏火灰,却不把火钳拿出来,依然放在里面烧。又过了一阵,他才又转身过来对商少才道,“我一向是不愿意看宋篱伤心的,所以,他要怎么办,我是听从他的话的,所以,即使我知道会很痛,你还是忍着点……”   董武慢吞吞地说着,就转身去把那已经烧红了的火钳拿过来,商少才一看到那烧红的火钳,便眼睛怒睁,咕噜一下头一偏又晕过去了。   董武叹口气,心想他的确是不经吓的。   又烧了一阵火,进厨房里去看锅里烧的那一大锅水,加上旁边罐子里的水热到差不多了,就把水舀到桶里,去倒进了浴桶里,浴桶里有了半桶水,他才来叫宋篱道,“宋篱,洗澡水烧好了。”   宋篱知道是董武不想自己看他怎么处置商少才才把他遣到卧室里去的,他知道董武做事总是很有分寸,所以也并不担心,此时董武叫他洗澡,他就拿了衣服过去,董武声音温柔,问他,“要我给搓背么?”   宋篱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了。”   宋篱也并不是没有受伤,和商少才一番扭打挣扎,背在粗砺的地上磨破了皮很痛,手臂和腿上也有些摩擦受伤,胸前更是被商少才的手给掐起了印子,他知道董武看到这些定然会很心疼他而生商少才的气,要是董武一气之下把商少才怎么着了,出了大事就麻烦了,所以并不愿意让董武看到。   董武看他要脱衣服,这才从后面房间里出来,商少才被捆在磨盘上还是昏着的呢。   董武把他从磨盘上解下来,依然捆着他的手脚,把他放进大背篓里,商少才人不矮,那么大的背篓,只堪堪把他放进去。   董武对里间说了一句,“我出去一阵,马上就回来。”听宋篱应了,他便把商少才背了出去。   董武出门,外面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下来,该说是炎热无比的,但董武心里却又苦又凉。   董武算是一个非常安分守己的人,做事给人的感觉也是四平八稳的,但是,有些事情上,人总是会叛出人原来的框框,例如他娶了一个男媳妇儿,而且还骗宋篱说他手里捏着宋篱的卖身契。现在,他又想叛出那个规范着他也规范着世俗平凡良民的框框。   想到商少才打宋篱的主意,董武虽然面上平静,却是静水流深,没人知道他心底的愤怒与憎恨到底有多大。   他真想就把这样的商少才背到河里去,把他扔进河里淹死,人不知鬼不觉。   不过,世俗的规范、良心上的认知,已经明白生命之贵重的董武认为自己并不能那样去做。   他走了屋后面的小路,绕了一大圈绕到石鼓村的村后,在半路上,商少才就醒了,他发现自己被背在背篓里,整个人光溜溜的,身上捆着的绳子勒着他,而且他全身蜷着,让他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整个人都是在冒汗,却是冷汗。   他想说话,但是嘴被堵起来了,发不出声音来。   商少才醒过来在背篓里挣动,董武便发现了他的清醒,他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只有路边稻田里不时的几声蛙叫,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热。   商少才从背篓缝隙里看到他们正在去石鼓村的路上,商少才以为董武是把自己交回自己家里让家人处置,于是就松了口气,有些放心,但是似乎董武明白了他的心思。   只听董武声音幽幽的,冷得像是六月天的雪,“你们村子后面那个大池塘,去年里面还淹死了两个偷偷溜进去洗澡的小孩儿,是不是?”   商少才身上又开始发凉了,猜测董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把自己扔进池塘里去淹死,他瞬间身体就绷紧了,简直又要昏过去。   只听董武还是那幽幽的声音,“现在大中午,根本没什么人,应该不会有人看到的。”   商少才心想董武真的是要把他扔进池塘里淹死吗,而且现在大中午的确不会有人从那里过,怎么办,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他就要死了。   商少才突然狠狠地挣扎起来,但是却没什么用,董武的脚步没有一点迟疑,还说道,“你现在动吧,过会儿就没力气动了,也省些我的功夫……”   董武还没说完,商少才便又昏过去了。   董武感觉到身后的背篓里没有了动静,他的步伐镇定,很快就到了石鼓村后面的那个大池塘,大池塘这里果真没有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董武把背篓放下来,看到商少才果真晕过去了。   他冷着眼看了他一阵,这才麻利地把他从背篓里扯出来,然后就像捆死猪一样地把他吊在了那株最大的杨柳树上,杨柳树长得很粗壮,但是从一人高处就往水里倾斜,董武技巧性地把他吊在了往水里去的那一边,等商少才醒过来就会发现,他被吊在了水上。   董武还把他嘴巴里塞的布给扯下来了,扔进池塘里,然后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商少才是几分钟之后就醒了,他发现自己没死还庆幸了一下,紧接着就发现了自己的现状,看到下面的水,他开始哇哇大叫起来。   第一个赶来的是跟着商少才去董武家里的那个家仆,他之后其实也是一直远远跟着董武到这个池塘的,但是他发现商少才被吊起来一动不动,他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这种胆小的跟在主人后面狐假虎威的人是顶不了事的,看到商少才死了他就吓到了,不敢过去确认,只躲在远处看,看有谁第一个发现死了的商少才,只是他没想到商少才没死,一会儿就醒了开始哇哇叫。   他于是赶紧跑过去,叫道,“少爷,少爷,我来救你来了。”   董武不知道商少才被吊多久才会被发现,所以是用的最省力的吊人法,吊着他的手和腰,对商少才来说,他其实并没有被吊得异常难受,此时他看到这个奴才,还有力气骂他,“快把我解下去。”   董武把人吊上去的时候很轻松,但是此时人要被解下来却很困难。   商少才那个奴才站在岸边够不到绳子,爬上树那个枝桠又不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向下弯,商少才看自己往水里掉便吓得哇哇叫,让那个奴才赶紧下去,最后那个奴才只得道,“少爷,我再去叫个人来才行。”   商少才无法,只得道,“你叫陈老二来,不要惊动别人。”   那奴才应了就赶紧跑了,只剩商少才被光溜溜地吊在那里,一边阿弥陀佛地念着希望不要有人路过,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董武,心想以后一定要报复回来。   平素这里这个时候的确是没有人的,但这天却来了几个钓鱼的人路过,听到有人来,商少才只恨不得自己能够隐身,但是无奈他没有这项奇异功能,于是只得掩耳盗铃般地把眼睛闭上。   很快,商少才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一个人惊呼,“有人被捆在这里呢?”   大家都跑过来看,商少才恨不得董武刚才是把他扔进水里去淹死的,他也不用如此丢人现眼。   大家都站在岸上围着那株树看他,个个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然后就看到了他身上写的那几个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心想定然是这不学好的家伙又去哪家偷香被抓住了,被搞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个也都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属于比较富裕的人家里的男子,读过书的,此时比较闲便相约来这边树荫下钓鱼。   大家相继奚落了商少才一阵,商少才脸阵红阵白阵青,一句话也回不出,只咬着牙心想以后一定要让这些看他笑话的人好看,却并不向他们求救。   心里只想他家那狗奴才怎么还不来,赶紧来把他救走才是。   这时,其中一个年轻人已经笑道,“少才兄,你这样被吊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要帮你把绳子解开啊?”   商少才还是有骨气的,哼了一声把头转开了,没有理他们。   “不要就算了,你就继续这样被绑着吧,你这个样子也算难得,还得让大家都来看看才好。”那年轻人说着,就对另一个人道,“把少才兄放在这里被蚊子咬也太不厚道了,还是把他抬回村子里去吧!”   商少才这才急了,道,“不用你们假好心,放我在这里就行。”   “放你在这里就太没同窗情谊了,来,把他放下来抬回去回去。”   商少才被放下来的过程吓得商少才哇哇直叫唤,是一个年轻人故意爬到树上去踩着他被吊的那个枝桠摇晃,商少才脚不断触到水面,他发现自己虽然不断触到水面,但是并没有掉下去,于是知道这些人只是要逗弄羞辱自己,便不叫唤了,只狠狠瞪着眼睛。   他不叫唤之后,那摇树枝的人便也停了,商少才正松了口气,没想到就听到了刀子割绳子的声音,在他一声还没有骂出来时,绳子就断了,他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商少才被绑着身体,想要挣扎也不行,只看到他挣了两下就沉下去了,不过这些男人都是会水的,两个人紧接着跳下水把他拉了起来。   商少才吓得整张脸泛白,然后又被两个人一人抬上一人抬下地往村子里抬。   商少才反抗不得,只得羞愤地被抬回了村子,心里却一直骂着他家那回去找人来救他的奴才,心想等他回去了,一定要让他好看。又气愤起这些恶整他的人来,之后又想到宋篱,想到他漂亮的脸蛋,软滑的身子,和他那毫不娇弱的性格,以及对他时恶毒的想法,不由得缠绵一阵,又气怒一阵,最后怒火又都集中到董武身上……   商少才的事情就这样被搞得全村子都知道了,大家只是不知道他是去惹了哪家的闺女,才被其家人绑成了这样吊在村后面池塘边。   因为商少才是被放在石鼓村后的,大家以为他是惹了石鼓村里哪家的闺女被绑了吊在村子后的,故而没人想到隔壁村的宋篱身上去,而商少才和他的小厮是不会说的,毕竟,招惹别人家未出嫁的闺女其实要比招惹已婚娘子罪名来得浅。   商少才被抬着在村子里游行一番后被送回他家去了,里正老爷被气得拿起拐杖就打他,他母亲倒是护着儿子的,他媳妇和萍哭个不停,一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这边商少才走了大霉运,那厢董武背着空背篓回家后,进屋宋篱还在洗澡,他站在门口问了一句,“水还没冷么,要再加些水么?”   水是早冷了的,但宋篱总觉得不洗久点就洗不干净,故而才洗了这么长时间,此时听到董武回来,他赶紧答了一句,“不加水了,我就好了。”   董武经常给宋篱擦背,宋篱洗澡,他进去便也不是什么惹宋篱不高兴的事情了,他进里间的时候,宋篱已经从水里起来了,正穿衣服。   房间里光线并不太明亮,但董武还是看到了宋篱披衣的时候,背上似乎有痕迹。   他几步上前,问道,“你背上怎么了?”   宋篱转过身来,赶紧把衣服拢好,露出个笑容来,“没什么?”   董武哪里依他这句话,伸手就要脱他的衣服查看,宋篱伸手挡住他不要他看,董武神色马上沉了,道,“是不是那个混蛋……”   董武本以为宋篱并没有被商少才怎么样,但刚才看到宋篱背上的痕迹,他又不敢确定了,不由得心里又痛又凉。      第六十三章 安慰      宋篱把衣带系好,远离了董武两步,道,“没有,他哪里能占了我的便宜去。”   宋篱其实自己也很在乎被商少才的手摸了的事情,他这倒不是所谓的贞洁观念作祟,只是想起来被那么个男人的手碰了,还被他的口水粘在脸上和脖子上了,就觉得很恶心,刚才他洗澡洗了大半天也是这个原因,总觉得没洗干净,想起来就反胃想吐,故而搓了一遍又一遍,皮肤搓痛了才停下来。   宋篱怕董武追问,便赶紧抱了脏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往卧室里走。   既然宋篱否认,董武实在不好再追问他,他知道,遇到这种事情,宋篱说不定是比他还要来得难过的,虽然宋篱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定然很不舒服。要是他再不断追问的话,那不是在一直揭宋篱的伤疤吗?他实在不想宋篱难过,故而只能把那些要出口的言语都憋了回去。   将浴桶收拾了,又把厨房和后面的烧火的房间收拾了,董武才到卧室里来。   宋篱坐在床沿正拿着那件被商少才扯坏了的上衣发愁,拿着针不知道怎么下针,翻过去翻过来地看,想着春英缝衣服的模样,但是总觉得自己实在不好下手,于是只得叹了口气。   董武走到他身边来,道,“怎么了?叹气。”   宋篱露出个无奈地笑,“这么久了,对于缝衣服还是不行。但是,这衣服拿给春英让她缝又不妥当。”   这衣服明显是被扯坏的,要是让春英来缝,春英一定要问衣服坏的原因,这可怎么回答,说不定春英还会误会是董武扯坏的呢,这样实在太令人遐想了,虽然春英性子很是羞涩,但她毕竟嫁过人的,各种闺房情趣可是都很明白,宋篱能肯定春英拿着这件衣服一定会揶揄笑话他的。   董武坐到宋篱身边,把衣服拿到自己手里,道,“这件不要了,烧了吧!”   宋篱抬头望着董武,心想董武一下子居然财大气粗了吗,说把衣服烧了就烧了,于是就笑起来,道,“还是算了,缝一缝能穿的,而且,我最喜欢这一件了,睡觉的时候穿最凉快了。”   宋篱脸上的笑明亮又单纯,但是却让董武看着心里就痛起来,他突然伸手把宋篱抱到了怀里,宋篱惊了一下,马上道,“慢,慢,我手里有针呢,把你扎到了怎么办?”   董武却根本不顾这个,只把他狠狠搂在怀里,脸也埋在他的肩颈里,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哽咽,“宋篱,我对不住你……”   宋篱这下更惊,身体也僵了一僵,由着董武把他搂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在董武背上拍了拍,安慰他道,“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董武却依然将他搂紧根本不放,“是我对不住你,我根本没有照顾好你。”   董武的声音低沉喑哑,宋篱即使不用心也能够听出他话里的痛苦,更何况他的心和他的是连在一起的,董武的痛苦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了。   宋篱沉默了,他伸手回抱住他,声音异常柔软,道,“今天这种事情是没有法子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们不要再想它了好吗?”   董武没有回话,但显然,他并不能不再想今天的事情,他的沉默让宋篱有些不安,抬起头来在董武的脸颊上安慰地温柔地亲了亲,“董武,你不要因此而难过,我们本在一起生活地好好的,就因为商少才那么一个人,他打扰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就要活得不快活了,那样,我们岂不是更加吃亏,我们才不要这样,就把它忘了吧。董武,我不想你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背负什么,我自己也不会背负什么。那商少才也并没有讨到我什么便宜,把他打成那样也是他应该的。以后这件事就当两清了,好吗?”   宋篱这样的话让董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庆幸他自己能够得到宋篱这样的人,这真是上天太过福泽他,才把宋篱这么好的人给了他。但他的豁达洒脱与乐观向上却更加让董武心生愧疚,觉得要是不能护宋篱一生周全,让他幸福,便真真太对不住他。   宋篱又在董武那带着痛苦的脸上亲了亲,他的温柔的亲吻让董武的心平静了下来,他将宋篱在怀里搂紧,略微有些泛红的眼睛望着宋篱,柔声道,“我明白。那你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好吗?”   宋篱惊了一下,离开了他一些,道,“没什么的,其实不用看。”   “你让我放下负担,那你为何又不让我看看呢,要是伤了,还是要上药的。”董武满眼的柔情和坚持,宋篱实在不好拒绝了,只得一边伸手解衣带一边埋怨道,“说了其实没什么的,你偏不信,要看就看吧,其实就是我把商少才打到地上,我的背也在地上磨了一下,只是一点擦伤而已,真不用在意……”   宋篱低声埋怨解释的声音让董武心完全软了。   宋篱衣带还没解完,就赶紧转身过来把背对上董武,他其实不怕董武看到他背上的擦伤,只是怕董武看到他胸前被商少才摸上去的青紫痕迹而已。   他其实完全明白,看到这擦伤,董武只是心疼他,要是看到他胸前的痕迹,董武就不只是心疼了,定然会生气的。   会知道董武会产生这种想法,宋篱明白,他已经完全理解董武对他的感情了,董武并没有把他当成兄弟看过,从来是把他当成妻子看的。   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宋篱虽然想劝解自己不用太在意,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在别扭,不过,此时他却释然了很多,就如他劝董武不要背负什么,那么,他自己为何又要一直为这个身份而背负什么,从而一直不愿意打心眼里接受他和董武的关系呢。   宋篱把衣服往下褪下来,圆润白皙的小巧肩膀露出来,漂亮得让董武不自觉把手放了上去,满腔心思全化成了水般的柔情。   只是,在那如蝶翅一般的美好肩胛骨上有擦伤的痕迹,已经破皮了,红红的,只是没有出血,董武眼里全是心痛,手在边上摸了摸,问道,“疼吗?”   宋篱故作轻松地道,“其实只是一点小擦伤而已,根本不痛的,不上药过几天也就会好了。”   但董武哪里会依,上次宋篱胳膊上受伤好之后,药还剩很多,一盒没用过的拿去给了舅母,剩下另外一大半盒还在,他去拿了来,抹在宋篱背上的伤上,除了肩胛骨,下面背上也有些擦伤,一大片全是红的,看到这美如白玉的背上伤成这样,董武心疼得牙关都咬酸了,心想今天只是吓一吓那个商少才真是太便宜他了。   宋篱要把衣服穿上去,董武又瞥到了他胳膊上也有擦伤,便让他把衣服脱了给胳膊上的伤上药,宋篱不想脱衣服,只得道,“捞着袖子就行。”   董武总觉得宋篱这样扭捏不正常,但还是应了他,只是当宋篱转过身来对着他的时候,他不经意瞥到了宋篱颈子下面有些青紫的痕迹,他手摸上去,心疼地道,“这是怎么弄上来的,这里也给伤了。”   宋篱被董武摸到锁骨上面的青紫便颤了一下,低头瞥到居然是吻痕,他一惊,实在不知如何回答,看董武似乎并不明白这是被商少才给啃上去的,就隐瞒道,“是撞的吧!”   “哦!”董武应着,给他擦了胳膊上的伤,又拿了药酒来把他身上的青紫揉散,宋篱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高的防备心,董武揉着他锁骨上的青紫,便又从散开的衣领看到下面也有青紫,便拨开他的衣领去看下面,当发现下面青紫更甚,而且一直蔓延到他乳头的时候,董武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在走神的宋篱也感觉到氛围突然一变,他去看董武,见董武神色黑青,董武将药酒放下,把宋篱的衣服给全解开,愣愣地盯着他的胸前一言不发,但他眼里却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沉的黑。   宋篱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要把衣服掩上,道,“其实没什么,就是撞的。”   董武咬着牙不说话,心想撞的怎么会撞成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用手狠狠摸上去掐出来的。   胸部周围都青紫了,乳头也嫣红地不正常,董武几乎是颤着手摸上去,这种脆弱的地方被大力气掐过是很痛的,宋篱想证明自己没事在董武要摸上去的时候并没有阻止,只是被董武一摸他就刺痛地打了个颤,而且还很窘迫,他想把董武推开,但看到董武那满脸伤痛的神色又不忍心了,只得任由他轻轻抚摸,这样温柔的触碰并不痛,只是有点发痒,而且还很窘迫难堪,又有些暧昧难言。   宋篱红着脸把脸转开了,不敢看董武。   董武拿了那药要搽上去,但是又觉得搽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而且有可能会刺激地更痛,便又把药放下了。   手搂过宋篱的肩膀,低头在那嫣红的地方舔了舔,宋篱发现他在做什么,脸更红,眼睛也浮了一层水,道,“你做什么?”   董武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他扶着宋篱的腰身,轻柔地含着他那里舔了舔,宋篱被他舔得不仅不觉得痛,倒是痒痒的,腰也发软。   他伸手推了推董武,哑着嗓子道,“你起来,别这样……”   虽然他想说得有气势一些,无奈发出的声音却又软又媚,董武抬起头来,将他搂进怀里,在他的脸颊耳根不断细细亲吻,嘴里发出的声音如同叹息,里面却全是柔情,还有悔恨和伤心,不断唤着宋篱的名字。      第六十四章 安慰(二)      在董武的那一声声叹息里,宋篱被缠在董武的柔情与伤痛里,再也无法抽身,突然觉得,天下之大,有如此一人相爱相伴,也是几世难求了,不由得心中绕着一股浓浓缠绵之意,再也无法散开。   他回抱着董武,靠在他的身上,柔声安慰道,“你别难过,其实只是被他摸了几把而已,后来我揍他也揍回来了,大家都是男人,被他这样摸了实在算不得什么。”   董武抱着他不说话,在他心里,这怎么能够说成是算不得什么,董武恨得只想把那商少才大卸八块,只是理智尚在压抑住了这仇恨而已。   宋篱感受到董武的气愤难过,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到董武一双眼睛血红,这个样子实在让他担心,心中转过数种心思,实在不知道怎么劝董武好了,最后只得来了他最不想用的一招,伸手握住了董武的手,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凝视着董武的眼睛,道,“我全须全尾都是你的,我被他摸了几把,你是不是就嫌弃我了?”   董武因宋篱的话愣了一下,马上反驳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嫌弃你。不是你所想的。”   “那你怎么就一直放不下呢,你放不下,我又如何放得下,你要我也一直想着自己被个恶心男人摸过的事情么?”宋篱蹙着眉头质问道。   董武自然明白宋篱这话的道理,但是,要让他放下这事哪里那么容易,本以为宋篱没受伤他倒还容易放下,此时看到宋篱被那个畜生弄成这样,他还如何放得下这仇恨和伤痛。   但看宋篱蹙着眉一脸伤心,他只得安慰他,“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永不可能嫌弃你,你永在我心里不会变的,我只怕你不高兴和我在一起,只怕你会受到伤害,只怕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   董武声音低沉又温柔,也许别人这样说倒会让人觉得花言巧语,但宋篱明白,董武这些话全是他的心里话,是他好不容易才把这心里话说出来给他听的。   宋篱不明白自己听到董武的这话为什么会突然鼻子发酸,眼睛也一下子热了,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温热的液体从眼里流出来的感觉。   董武看到宋篱居然流泪了,不由得慌了神,伸手给他揩眼泪,慌慌张张地道,“你别哭啊,你说怎样就怎样,只你先别哭……”   宋篱倒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抹了抹眼泪,低下头抱怨道,“我没哭,只是没想到你平时没什么话,突然之间倒是情商高了,说些煽情的话来。”   董武不明白宋篱所说的情商高是指什么,想来是指他突然油嘴滑舌起来了吧,就怕宋篱认为他这个人轻浮,赶紧解释道,“我都是说心里话,不是哄着你玩。”   宋篱抬眼看他,看到董武那着急的模样,又觉得心疼他,又觉得好笑起来,于是脸上还挂着泪珠便又笑了,道,“你别解释了,我知道。”   董武这才放下些心,又嗫嚅了一遍,“我都是说的真心话。”   宋篱突然觉得董武这时候像只忠诚的大狗,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董武的头,董武被他摸得一僵,宋篱摸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冒昧,于是赶紧把头偏开,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董武默默地笑了,又给宋篱把衣服穿好。   他看着宋篱,想和他亲近亲近,但是又怕宋篱不愿意,故而只得踌躇了一下,道,“想吃些什么么,我去给你做吧!”   宋篱侧着身在床上摸那颗被他不小心丢到床上的针,道,“时辰还早呢,我不饿。你去做别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了。”   董武把那药膏和药酒都收起来,宋篱也总算摸到了那掉在床上的针,又想继续把被商少才扯坏的衣服缝好,董武过来把那衣服拿走了,道,“你喜欢这衣服,我给你再缝一件吧,这一件不要了。”   宋篱看董武这样坚持,只得舍弃了这一件他最喜欢的宽松睡衣。   宋篱一向是觉得董武非常聪明能干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做衣服。   只见他找了他以前的不穿的白色里衣出来,用剪刀三两下就剪好了下摆,又修改了袖子,然后用针缝好了,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半小时,宋篱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董武让他穿上试试的时候,宋篱便试了,虽然针脚有些粗,而且一边下摆要长一点一边短一点,但别的地方居然很合适,穿着很宽松舒服。   董武要他把衣服脱给他再改一下下摆,宋篱也摆手说不要了,道,“就这样吧,我看挺好的,这样一边长一边短还挺有个性,而且,说明是你做给我的,别人可没有这样的衣服。”   董武看宋篱兴高采烈地试衣服,心下万分柔软,也跟着他露出笑容来,满是宠溺地把宋篱看着。   整个下午董武再没有出门,鱼塘的米婶儿亲自找了来,给他家端了大半筲箕咸鱼干来,又拿着这几日的鱼塘账本和董武对账,米婶儿是不识字的,董武在那里看账本,米婶儿就和宋篱说话唠嗑,几乎全是她在唠叨,宋篱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但其实听着听着就在打瞌睡了,中午被商少才扰了午觉,后来又好一通费精力,此时就瞌睡虫上来了。   董武看宋篱撑着脑袋听米婶儿说话,那个样子实在是要撑不住了,他便快速把账本看了一遍,对米婶儿道,“这账本先留我这里,我晚上誊抄一份,明天给你们送过去,有问题,我再去和米叔说。”   米婶儿应了好,就起身要出门了。   宋篱赶紧起来送客,让米婶儿在地里摘了几根丝瓜带回去吃,米婶儿走远了,董武便拥着宋篱进屋,道,“我把床上凉席用水擦擦,凉快些,你上去睡会儿吧!”   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宋篱心想再撑一会儿就该吃晚饭睡觉了,这时候根本不用睡。   但董武却提了沁凉的井水进卧室把床上擦了两遍,劝他道,“你就睡吧,我不出门去,你没事情做,坐着打瞌睡多不舒服。”   宋篱想到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上床睡觉,就爬上床准备睡了,蚊帐放下来,床里突然暗下来,他躺在里面却睡不着了,脑子里总是想起中午时商少才爬上床来要侵犯他的事情,他虽不怕商少才,但是心里却总是有个疙瘩很不舒服,大脑神经也处于紧绷状态,无论怎么催眠也无法放松。   董武做了一阵事情进卧室里来,听到宋篱翻身的声音,便到床边来看他,掀开帐子看到宋篱大睁的黑眼睛,就问道,“怎么,是睡不着了么?”   宋篱盯着董武看了一阵,然后突然朝他伸出手来,道,“董武,你来亲我一下!”   宋篱觉得只有用这一招才能把商少才那个混蛋给赶出他的大脑,却不知董武被他这豪放的话语说得愣了愣。   宋篱看董武一时没行动,便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揽住董武的脖子,凑上去亲他,董武被宋篱这样主动的行为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他扶着,怕他摔了。      第六十五章 雨夜      搂着董武亲了一阵,宋篱总算是满足了,把董武放开,又躺回床上去睡了。   董武站在床边把宋篱留给他的后背看着,看到宋篱再无后续,只得无奈地笑笑,然后道,“你睡吧,晚饭好了叫你。”   宋篱低声“嗯”了一声,也没有翻身过来露个正脸,刚才突然搂着董武亲上去,对于他来说,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对于董武估计会有点不自然,他还是先鸵鸟一阵,到晚上了,希望他和董武两人都把这点小插曲忘了。   董武放下床帐,又回头看了宋篱两眼,这才走了。   宋篱躺在床上,董武亲吻他的柔软的感觉果真代替了商少才那混蛋的脸,让他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因为宋篱的主动亲吻,董武之后因为商少才的事情而压抑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把家里活计做了一圈,然后就开始做饭,用别人家送的干土豆炖了腊肉,然后又炒了几个蔬菜,煮了南瓜稀饭。   太阳要下山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乌云,把阳光遮了起来,天色变得很暗,风吹起来,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   董武将院子里晒的东西都收进屋里来。   李婆婆和春英幸而也从县里回来了,不然过会儿下了雨,就会被雨淋到。   两人从院门前走过的时候,董武便叫了她们过来他家吃饭。   又进卧室里,捞起床帐,宋篱还在睡,低垂的床帐里,宋篱侧着身子睡在凉席上,脸颊红扑扑的,嘴微微嘟着,像是在撒娇一样。   董武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也许是他的鼻息呼在宋篱脸上让他不舒服了,他动了动身子,但是没有醒。   夏天睡觉很容易睡过,董武看宋篱再睡下去得睡魇过去,便去舀了热水绞了帕子来,把他的手臂一点点细细擦了,宋篱舒服地低声哼了几声,董武好笑地捏了他的脸一把,又绞了帕子给他擦脸,擦脸的时候,宋篱总算是醒过来了,眼里还是惺忪的睡意,神情带着些迷糊,嗫嚅道,“董武……”   董武把他半抱起来让他坐好,给他好好擦了脖子上的细汗,道,“你睡得有点久了,该起来了。”   “哦。”宋篱迷迷糊糊地应着,目光望向窗户,看到外面天色还是黑的,便道,“天还是黑的嘛,怎么这么早就要我起来。”   董武心想宋篱睡糊涂了,以为这是早上呢,便笑道,“什么早,现在是晚上了,起来吃晚饭。”   宋篱经他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又细想了想,想到的确是下午开始睡的,就如梦初醒般地道,“看我都睡糊涂了。该吃晚饭了吗?外面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了,你该早点叫我起来。”   董武拿了衣服来让他换上,道,“也不晚,乌云来了,要下雨。婆婆和春英她们回来了,要过来吃饭,你且把衣服穿好,起来吧!”   宋篱应着,赶紧穿好了衣服。   晚饭在堂屋里吃,从半开的堂屋门涌进来清凉的风,宋篱坐在桌边又打了个呵欠,董武给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他不紧不慢吃起来。   春英笑着看着宋篱这副样子,道,“是不是一睡就睡了一下午啊,你这样睡下去可不行,越睡身子越发软。”   宋篱道,“嗯,下次睡一会儿就得把我叫起来,不然真是越睡越醒不过来。”   李婆婆之后突然说道,“我和春英回来时,从石鼓村过来的,你们猜他们那里出了什么事?”   宋篱看过去,嚼着腊肉等她的下言,春英侧过头看了宋篱一眼,然后低头细嚼慢咽。   李婆婆道,“商老爷家里那小儿子,就是叫商少才的那个。董武,你可记得。”   董武听她说起商少才,恨得脸一下子沉了,心想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估计一辈子都会记得他。道,“记得。”   李婆婆看董武突然脸色变得不好,并不会想到商少才招惹宋篱的事情,她以为董武还在为商少才抢了他娃娃亲对象和萍的事情而气愤,便接着道,“那个家伙从来就没干过什么好事,这次总算是遭了殃了。”   宋篱朝董武看了一眼,心想董武把那家伙怎么了,现在居然人尽皆知了么。不过,看李婆婆脸上除了幸灾乐祸和高兴的神色,并没有其他别的意思,想来并不知道商少才来他家找他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呢,难道那个家伙又因为别的事情而倒了霉,如若是真的,那就真该好好庆贺一下了。   春英也抿嘴笑起来,想来那商少才的确是倒了大霉,董武问道,“遭什么殃?”   李婆婆笑道,“那个家伙不知道又想招惹他们村里哪户人家的闺女,被那家人绑起来扔在了他们村荷塘后面,被他们另外一些年轻人过去钓鱼的看到了,便把他送回了家里去,不过,这事就让全村里都知道了,大家暗地里看了好痛快一场戏。商家老爷倒是很不错的,一直做里正我们也没话说,就他这儿子实在不学好啊,这么多年了,也就中了个秀才,也没见他去考举人的,一天到晚就泡在女人房里,哪里会有什么出息。我们回来的时候,听他们村里人说,商老爷打他这个儿子,那商少才的叫声可是隔壁多少家都听得到,他那老娘平素是最疼他的,这时候也被商老爷给喝止住了,不敢去拉扯,只知道哭。还说果真打得狠了,商老爷把人给打昏过去才罢,他们家又赶紧去叫了陈大夫去给看伤。这下子,这商少才也该吃吃教训,以后做人端正点了。”   李婆婆说得很是高兴。春英也是认为他活该的,一直神色欢喜,倒是宋篱脸色有点怪,又看了董武一眼,心想那家伙也是活该了,他们没把他怎么样,他老爹教训他正好。   董武神色没怎么变,一直专注地吃着饭,似乎并不以为然。   晚饭之后,收拾了饭桌和厨房,李婆婆先回家去了,春英留下来拉着宋篱坐到他家卧室里,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门口,确定董武在院子里打水没有进来,便问宋篱道,“那商少才是来找过你么?”   宋篱被春英这话问得一惊,道,“你怎么这么想,他来找我做什么?”   春英一直看着宋篱的脸,看到宋篱不像是在撒谎,便松了口气,道,“饭桌上我见你神色奇怪,还以为那商少才来惹你,被董武给绑了扔他们村荷塘后面的呢。他没来就好!这种人,被打一顿哪里解气,活该拉到街上去游行一段才好。”   宋篱没想到春英这么善于观察又聪明,赶紧掩饰神色,笑道,“我也就见过他一次,只是觉得他那人实在是轻浮又没德行,的确是该被好好教训一顿的,咒他以后上茅房都忘了带草纸。”   春英被宋篱最后一句给逗笑了,又故意板起来来教训他,“你这小蹄子,你这嘴总说些这种话,哪里和你这脸盘子相衬了,以后可不许再说了,粗俗。”   春英的姐姐形象深入人心,宋篱笑笑,道,“好,好。”   春英确认了这件事,这才走了。   外面的风还在吹,雨还没下过来,董武打了水将厨房里的水缸注满,又洗了院子里的水缸,把院子冲的湿湿的。   宋篱要过去帮忙,董武让他去檐下坎上坐着,不用他帮。   宋篱端了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吹风,觉得异常舒服,然后突然听到有哗啦啦的声音在接近,董武也听到了,看了一下东方,不紧不慢往屋里走。   宋篱只见哗啦啦的雨从远处迎面奔来,一会儿就到了自家院子,先是打在院子外的榆树上,然后又打上桃树,紧接着,院子里石板上开始溅起一大滴一大滴的水滴,接着传入耳朵的就是头顶的青瓦被雨敲响的声音,叮叮咚咚……   院子里瞬间就被雨给笼住了,雨来了,风小了,宋篱笑着对董武说道,“下雨了,今晚上凉快,可以好好睡觉了。”   董武端了椅子坐在他旁边,也看着院子里的雨,雨水滴在地上溅起一层层水雾,暑气上涌,开始有些燥热,过一阵也就凉快了。   最开始雨很大,过了一阵,天色更黑了,雨也就小了一些,敲击在屋顶瓦上,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   董武去点了油灯,又给宋篱准备好了洗澡水,宋篱洗完澡后又坐在堂屋门口吹风发呆,等董武洗好澡出来,他颇无奈地说道,“晚饭前才睡醒过来,现在可怎么睡得着。”   宋篱觉得来了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晚上除了早睡便还是早睡,根本没有别的解闷的东西。想来这里的女人总是在不断怀孕,有些人家孩子非常多,就该是因为晚上没事可做,只能在床上打发时间。   宋篱想到此,便抬头看了看董武,不由得心动了起来。   董武可不知宋篱心中所想,道,“这里风大,坐久了冷,进屋里去吧,我关门了在屋里和你说话好了。”   宋篱只得起身,董武关了堂屋门,端着油灯到卧室里去,又拿了白天米婶儿送来的账本翻看,然后用另外一个本子誊抄起来。   宋篱坐在窗户边上的椅子上盯着董武看,董武被他看得不自在了,这才转过视线来问道,“怎么了?”   宋篱摇摇头。也许的确是闲的,他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   宋篱又看了董武一阵,便起身走到董武身边去,油灯并不是很明亮,宋篱心想董武在这样暗的光下看账本誊抄账本不费眼睛么,就道,“白天再看吧,这样多伤眼睛。”   董武道,“看得见呢。”   宋篱又在他身边站了一阵,看董武毫无反应,便只得伸手从他身后将他搂住了,身子贴在董武背上,鼻息全呼在董武耳廓,昵声软语,非常魅惑,“董武,我们上床睡吧!”   被宋篱看着,董武心里就在蠢蠢欲动了,他专注于账本便是因为心绪不宁,怕做出什么惹宋篱发恼的事情来,故而只得强迫自己严守君子之道。   没想到宋篱却自己贴了上来,那话语的意思,莫不是指可以床笫欢爱么?   董武一瞬间脑子有些发懵,在宋篱在他的耳朵上舔了一下的时候,他就瞬间反应过来了,转过身一把将宋篱拉入怀里,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搂着他的腰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和他亲吻起来。      第六十六章 雨夜(二)      宋篱被他亲得全身发热,身子软软的,脑子晕乎乎的,但是感觉很舒服,虽然心跳很快,却又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董武将宋篱抱了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把他放在床上,覆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舔,柔声唤他,“宋篱,宋篱……”   宋篱自己把鞋子蹬掉了,往床里面挪了挪,道,“你进来吧!”   宋篱含着两汪秋水的眸子在油灯昏暗的光线里黑幽幽的,却是那样温柔,又带着笑意。   董武完全受了蛊惑,上床之后就拥着他亲吻起来,宋篱非常主动地伸手解他的衣服,这让董武受了鼓舞,知道宋篱已经打心眼里接受了他,而且愿意和他同房做夫妻。   董武的心里激动又沉静,满满的柔情蜜意又有激烈如洪水的情欲激情。   两人相拥而吻,喘息声和着屋外瓦上的雨声,在这静寂的夜里奏出一曲缠绵的温柔曲子。   董武脱掉宋篱身上的衣服,油灯的光摇曳着,他的手指轻柔地摸上宋篱胸前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又俯下身去在那嫣红的果粒上面轻轻舔吻,宋篱的手指扣着他的肩膀,仰着头无意识地低低呻吟。   油灯昏黄的光线映在床帐上,里面低喘不断,只见人影起伏,两人拥在一起不分彼此,间或传出宋篱低低的呻吟声,或者唤着董武的声音。   外面雨依然下着,又有闪电划过,雷声响起,无论是雨,抑或是雷电,都侵不入这温柔缱绻的一小方地方。   宋篱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全身软绵绵的,脑子里一片迷茫,当后面感受到疼痛,他才皱起眉头来,但没有阻止董武,只偏着头咬着下唇。   董武已经是宋篱最亲近亲密的人,和他在床上互爱互助对于他并不是会排斥的事情,甚至有时候还会很想往。不过,董武要进去,要他一时接受,他还是感觉很为难的,心里莫名地排斥,不仅是疼痛,而且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咬着唇把头扭到一边的样子让董武心疼,在他唇上安抚地亲了亲,道,“很疼吗?”   宋篱眉头皱得死紧,却摇头,道,“没什么。”   董武哪里能够忍受让他疼痛,只得把手指抽了出来,又轻柔地按摸了一阵,但宋篱还是觉得不舒服,疼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心里过不去。但他不愿意看董武为难又难受,于是伸手攀上董武的脖子,吐气如兰,“你进来吧,我不疼。”   董武哪里看不出来,宋篱是痛的,而是很难受,不过,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篱本以为两个男人做爱,其疼痛程度也只得董武刚才指头伸进去那样了,没想到董武只把他那东西送进去一点,宋篱就突然痛得心都要揪起来了,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直冒,即使咬着牙也受不住,整个人痛得痉挛。   董武看他这样子,赶紧退了出来,在他脸上轻柔地亲吻几下,道,“宋篱,用手就好了,我不进去了。”   宋篱觉得实在对董武不住,但的确太痛了,不得已还是觉得算了吧,宋篱很主动地用手帮董武,握着他那东西,才突然明白为什么会痛成那样,只皱眉瞅着董武,心想他这人没事长这么大做什么,那个地方那么小,不可能进去的,即使他是有心也是无力了,还是算了吧!   董武看宋篱依然皱眉看着自己,以为他还痛,便非常心疼地搂着他,亲他的脸,道,“是不是还是很疼?”   宋篱摇头,虽然还是隐隐疼痛,但是其实董武并没有把他怎么样,没有受伤,便还好。   两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亲亲抱抱,一直到外面雨声停了,蛙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董武又去准备了洗澡水,两人洗了澡,收拾了床上,这才重又睡下了。   宋篱身子本就弱,这样劳累一番,很快就睡了过去,董武却睡不着,只搂着宋篱,仔细地描摹他的脸颊,心里全是温柔情意,又怕宋篱热,搂了一会儿又把他放开,拿扇子给他打扇一阵。   因为头天晚间的雨,第二天早上很是凉快,宋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以前他这时候起来董武定然是不在的,出门做事去了,但这天董武却在,宋篱起床时,他在外面听到声音便进屋里来。   宋篱穿鞋子下床,还没走一步,就差点摔倒在地。   董武赶忙跑过来把他扶着搂住了,关切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大早起来就能摔跤。”   宋篱非常不好意思地坐回床上去,他实在不好意思对董武说自己腰腿发软,而且还有点头晕,宋篱红着脸坐在那里,董武伸手拂了拂他的头发,道,“是不是头晕?”   宋篱想摇头,但最终还是诚实地点头了。   董武弯腰在他跟前看他,道,“怎么就又头晕起来,去看看大夫吧。嗯?”   宋篱赶紧摇头,“没什么的。不用小题大做,吃了早饭就好了。”   董武此时还没明白宋篱这完全是纵欲之后的身体虚软,只以为他是有头晕的毛病,但宋篱自己却是明白的,昨晚上和董武玩得太过了,之后去洗澡时便是被董武抱去的,因为他自己根本没有力气支撑身体了。早上起来这幅模样也是正常反应。   他一边责怪自己太过贪欢,一边又不得不想这身体是不是太弱了。不过,他前世的身体也不强壮,但他一向是非常自律的,故而并没有出这种大丑。   宋篱吃过早饭之后,董武看他一直头晕,便让他坐着休息,让李婆婆过来帮着做事,春英也过来陪宋篱说话,他这才出门去了。   董武说午饭时不回来,于是宋篱便是和李婆婆春英一起吃的。   宋篱坐在竹床上翻着书看,觉得热便把衣领拉了一拉,春英坐他对面做衣服,不经意瞥到了宋篱领口下面白皙皮肤上的印子,不由得愣了一下,心想难怪宋篱今日精神不大好,身子软得似乎坐也坐不住,但是眉目之间又比往常勾人,原来是昨晚下雨天气凉快,董武不知节制了么?   她觉得宋篱年龄还小,董武要是在这个上面太过了,对宋篱的身体是很不好的,不由得觉得作为一个姐姐要好好提醒提醒,她去提醒董武自然是不会的,只得提醒宋篱,便放下手中的活,坐到宋篱身边去,抽走他手中的书,道,“宋篱啊,我得和你说个事。”   宋篱抬起头来看她,道,“什么事?”   “那个,姐姐是过来人,这话是很中肯的,你得好好听了。你现在年岁还小呢,可万不能贪图了房中的乐子,那是很伤身的,以后身子不好,容易生病。”   春英虽然觉得自己这是在给宋篱做健康教育,但毕竟是私房话,便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敢看着宋篱说,只拉着他的手,低声交代。   宋篱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很是着恼,心想就贪欢一晚,没想到人人都看出来了,还真是丢人。   宋篱没有吭声,春英便想他是害羞不好意思来着,就又交代了一句,“即使武郎要要,你也要知道推脱,知道么?别不好意思和他说,你和他是夫妻,能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   宋篱只得赶紧点头了。   春英觉得自己话也说得够清楚明白了,而看样子宋篱也是清楚明白的,就不再说了,只把宋篱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小声道,“你这领子可别往下扯了,武郎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呢,把你这里弄成这样!”   春英声音虽小,但是里面明明白白的是对董武的着恼和埋怨,宋篱就着春英的手指看了看,发现是领子下面的乌青印子,其实这个印子是商少才弄上去的,还没有消掉。董武从来就很温柔的,即使会留一点点印子,也是很快就消了的。   宋篱也不好说这不是董武的错,只沉默着不说话。   看他这样,春英也不好说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做衣服去,宋篱也拿回自己的书看起来。      第六十七章 看门狗      董武到太阳下山时才回来,带回来一大包药材,又牵回一只黄狗。   宋篱正在把晒在院子里的干菜给收起来,看到董武进院子里来,眼睛一亮,道,“你回来了!”   董武额头上还是汗水,走到宋篱身边来,道,“头晕好些了没?”   宋篱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头晕,便笑着答道,“好多了,没事的。”   然后眼睛就看到了董武身后的那条黄狗,不是特别大,有些瘦,他惊了一下,指着那狗道,“你带了一只狗回来么?这是什么狗?”   “让舅舅去别人家里帮着牵的一只,这种黄狗很听主人的话,看门最好。”董武回答着,先进屋去放了东西,又到院子里井边洗脸冲脚。   那条黄狗被用绳子拴在了院子里桃树下面。   宋篱把东西收完,就从厨房里拿了鱼干出来,异常有兴致地把鱼干放到黄狗面前让他吃。   那黄狗才到宋篱膝盖高,一双眼睛却非常黑亮,目光温润,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欢喜,它见到宋篱也不乱吠乱叫,宋篱放下鱼干,它只嗅了嗅就开始吃起来,宋篱又用一个陶钵装了水放到它面前,高兴地问董武道,“你带这狗回来做看门狗么?”   董武走过来,看宋篱看到这只黄狗非常高兴,眉眼间全是兴奋之色,眼睛闪闪发光,心中亦觉得甜蜜非常,道,“有只狗看门会好些,就去牵了一只回来。”   董武过来,那狗吃着东西还朝他叫了两声,宋篱高兴地问道,“那它有没有名字,在原主人家它叫什么?”   董武应道,“叫阿黄吧!”   宋篱眉毛一挑,笑道,“这种黄狗十只里面九只都叫阿黄,我们给他取个好听些的名字不成么?”   董武对他宠溺地笑,道,“那你想叫他什么?”   宋篱扶着额头想起来,“叫欢欢,佳佳,皮特……”   这些名字似乎都很恶俗,于是只得求救于董武,“它是公的?母的?你给想个名字嘛,叫我想,我突然哪里想得到好的。”   “是公狗。”董武看着那狗,想名字的确很费脑子,于是只得摇头,道,“还是叫阿黄算了,想得这么头疼做什么。”   这时摘菜回来的春英也看到了那狗,走过来道,“武郎,你牵了只狗回来么?这狗叫阿黄。”   春英还未说完,那狗就扯着绳子朝她很凶地叫唤,春英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面退了几步,惊道,“这狗怎么这么凶!”   宋篱心想这狗怎么见到他就不叫呢,上前去拍了拍它的背,“吃你的东西,别对着春英姐乱叫。”   那狗又叫了两声才停下来,继续吃鱼干去了。   宋篱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双手一拍,笑道,“好了,我想好了,它叫爱丽丝吧!”   另外两个都为这个名字感到奇怪,春英直接道,“唉……你死?这是什么怪名字,而且也不吉利。”   宋篱纠正春英的发音,道,“是爱丽丝,什么唉……你死。你们叫他小爱好了。”   董武看宋篱那般高兴又有兴致,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再想一个好了。”   春英也嗔怪宋篱,“是啊,这是什么怪名字,爱不爱的,一天到晚来叫一只狗么?”   宋篱心想用爱丽丝多么能够代表他的心啊,于是只得又想了一个,“那叫鲁宾孙好了。”   他一说春英就笑起来,“刚才还爱呢,现在又是孙子啦。”   宋篱摊摊手,“叫小鲁好了,或者就叫阿黄,我不管了。”   董武摇摇头也往屋里走,总结道,“那就叫小鲁吧!宋篱这么费劲地给它取名字呢。”   春英跟在他们后面笑,那狗又朝春英的背叫了两声,只把春英吓得赶紧往屋里跑。   之后李婆婆从家里过来,赢得了这狗最热烈的欢迎,那狗差点没挣脱绳子扑上李婆婆的身,一个劲叫得异常凶猛。   宋篱本在厨房里做菜,也被狗叫得跑出来,李婆婆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看到宋篱出来就朝他道,“怎么这院里多了只狗,这还让不让我进院了。”   宋篱一边去喝止住了黄狗,一边笑着对李婆婆道,“今天董武从县里带回来的,名字叫小鲁,你看,是不是做看家狗挺好?”   那狗不乱叫了倒是很惹人喜欢的,李婆婆远离着狗进屋,道,“就是太瘦了些,不过那凶样,做看家狗倒是行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篱也是先用钵钵给狗舀了米饭进去,又加了咸鱼汤兑好,他还要给狗夹瘦肉,给李婆婆阻止了,李婆婆道,“你这样惯着它,打头就喂它瘦肉吃,以后可拿什么喂它,有米饭就不错了,隔壁顺子家的狗就喂红苕菜叶呢,还不是长得很壮实。”   他们是在院子里用小桌子吃饭,那狗似乎能够听懂李婆婆的话一样,李婆婆说完它就朝李婆婆很不满地叫了几声。   宋篱应了,只得不给小鲁夹瘦肉了,端着汤泡饭的钵钵放到黄狗面前去,又蹲下身拍拍它的背,道,“不要乱叫,吃吧!”   那狗蹭了蹭宋篱的腿才开始吃饭,吃得很是欢喜,尾巴还摇了摇,想来在以前主人家里没有吃得太好。   宋篱边吃也要边去看小鲁几眼,春英也和他一个德行,笑眯眯地不断瞧那只狗,董武就含笑看着宋篱,不时给他夹一夹菜,又给他舀汤,倒是李婆婆看不惯了,道,“不就是一条小黄狗,你就跟个小孩儿似的稀罕它,你头几天觉得新鲜,等时间长了你就没这么上心了。它本就是畜生,用来看家就看家吧,你还把它当儿子养起来不成?”   宋篱心想在他原来的家里,那栋大房子里的几条狗的确是比人要来得宝贝多了,而在那时的社会,家家户户都很富裕了,有了闲暇和金钱,哪家不是把狗当儿子养的呢。   宋篱也不反驳李婆婆的话,只低头含笑吃饭,倒是董武说道,“宋篱喜欢就让他喜欢吧,只是一条狗,计较什么呢。”   李婆婆于是只得不说了。   饭后李婆婆她们回家去了,宋篱洗完澡,董武又把竹床搬到院子里让他纳凉,董武看账本,宋篱就逗着狗玩,不亦乐乎。   狗被他逗得乐此不疲,宋篱倒先觉得疲了,坐回竹床摇着扇子扇风,又不时给董武扇两下,凑到他跟前去看他看的什么账本,问道,“你不是昨天才看过的么?怎么又在看呢,这是什么的账本啊,这么好几本?”   董武笑了一笑才道,“这是舅舅在县里的几家铺子的近期账本,我拿回来看看,过两天给还回去。”   宋篱很吃惊,“这是舅舅家铺子的吗?你看他家铺子的做什么?”   董武伸手微微揽过宋篱,目光温柔地望着他,被他那双黑亮静美的桃花眼所迷,禁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宋篱并没有拒绝,只也伸手翻了翻那账本,然后觉得没什么兴趣,就不看了,董武说道,“舅舅家里的铺子,我也在里面投了钱,前几年,趁着农闲,也跟着他跑商,那铺子我们也占些红利,把这账本拿回来看也没什么。”   “哦,”宋篱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想要从董武这个大火炉身边退开,董武却没有放开他,而是接着又道,“宋篱,要是我把舅舅家里的铺子接手过来,你觉得如何?”   宋篱吃惊道,“把舅舅家里的铺子接手过来?舅舅他们不自己管理么,你去接手?”   “嗯,是舅舅他说他年龄大了,这几年跑商也觉得力不从心,而且,他们也不想把铺子留给小珍,就说让我先去接手做着,他们分些红利过日子就行了。你看,怎么样呢?”董武握着宋篱的手,问道。   宋篱笑着眨了眨眼,道,“你要是觉得可行就去做吧,我对做生意并不太懂。”   董武高兴地又在宋篱脸上亲了一下,这才道,“我以前是不愿意的。不想和舅舅在这些事情上牵扯太多,毕竟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利益牵扯太大,倒伤感情。现在觉得去接手他的铺子也好,总在这乡里头,总是太委屈你了。”   经历了商少才的事情,董武心里算是天翻地覆,觉得要是他一直在这里,商少才难免不会再起意,而且,他实在不想宋篱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想要给宋篱更好的生活。   也许不依靠舅舅,他也能够让日子过得好好的,但是,那样会很慢,他现在已经不想再慢慢熬着了。   只是,要是接手了舅舅的生意,以后就不可能和宋篱日日相守,多数时候他要出门办事,而且有可能还会出门很久,这便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宋篱听董武这样一说,不由得反握住了董武的手,道,“我其实过什么日子都没什么啊,你不要想着委屈了我,我觉得现在也挺好,并没什么可委屈的。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而且还……有你在,我觉得很好……”   善解人意又温柔善良的宋篱让董武越发觉得需要功成名就做一番事业出来了。董武本只是一个愿意安分的人而已,假如没有宋篱,也许他更愿意平平安安和和顺顺地过一辈子,没想要做出什么大事来,也没想要多么富贵的生活,但是,有了宋篱,就什么也不一样了,因为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另一个人,会想要让他过更好的日子。   董武沉默了一阵,才拥着宋篱说道,“我希望能够让你过得更好些。过些时日,我恐怕要去一趟云州城办事,到时候,你又到舅舅家里去住行吗?”   宋篱听到又要去舅舅家里,不由得不太愿意,因为去了他家每日太无聊了,除了陪舅母到处见人就是陪小朋友吴雪珍玩,很没意思,而且,人总是更恋家的,去别人家里做客很久算什么呢,每日都想着家里的种种,蔬菜长好了是不是摘下来了,屋子里有没有打扫干净,床铺太久没睡会不会染上很多灰尘,又做了一坛子醪糟还没吃会不会放坏呢……   宋篱不答话,董武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摸了摸,柔声问道,“是不喜欢住在舅舅家里么?”   宋篱赶紧扯出个笑容来,“也不是。只是,总是去住别人家里多不好,而且我们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啊,不是要收玉米了么,稻子也要收了,地里的菜也是最后一拨了,收了就得种下一季的,要是你我都走了,家里怎么办呢?我住家里不好么?要是你担心我,现在家里不是有一条狗在,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董武怎么可能愿意把宋篱一个人留在家里,且不说他不放心别人来招惹宋篱,就是没有别人打宋篱主意,他想到宋篱一个人在不安全,便无法出门做事。   董武只得又劝他道,“我要接手舅舅的铺子,以后自然不能再住在村子里了,得搬到县里去住……”   宋篱很吃惊,“搬到县里去住,住舅舅家里?”   董武摇头道,“我们在县里过日子,舅舅舅母倒是想我们住他们家里,只是,那样多少不方便,我们还是得自己找屋子,单独住才行。不然总在一个屋檐下太久了也不好。”   宋篱这才放了心。   “所以,你这次去舅舅家里,我给舅母说了,她会带你去看几处的屋子,你选一处你看得上的,我们买下来,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了。你说呢?”   宋篱“哦”一声,点点头,“这样啊。那行吧!我去看看。只是,我们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在这时房子并不贵,只是,宋篱觉得也不会很便宜到说买就能买吧。   董武道,“这次去云州城,就是去结那边铺子里的钱,会分一些利,然后向舅舅家里借一些也就行了。”   宋篱一点也不适应借债度日,愁眉苦脸地望着董武道,“我们家现在是不是一直在靠借债度日,负债累累了。”   董武看他这个样子就笑了,将他那蹙起来的眉头抚平,道,“你不用担心这个。哪里来的负债累累,且不说田地卖出去会得多少钱,就是在舅舅家里铺子里占的份例,也不可能让我们负债累累的。放心吧!”   宋篱其实对于这个家里的经济来源并不是很清楚,只得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第六十八章 和萍找来      按照宋篱的要求,董武用竹子给家里的黄狗小鲁做了一个狗棚,不过,这大夏天这么热,小鲁从没有进过狗棚里,热的时候就在堂屋里蹲着,凉爽一些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桃树下呆着。   宋篱这些时日很多时间都花在调教它上面了,他发现这种狗虽然长相不够好看,很土气,但是却异常聪明能干,教过他两次要到院子外面地里拉屎撒尿,它就能明白地记住了,平时也很安静,除非有外人到家里来。   而且宋篱让他给衔东西,它每次都衔得非常精准。   宋篱对它非常满意,以前他家里养有几只名贵的狗,那些狗都没有这只狗来得聪明听话和忠诚。   村子里也都知道他家养了一只黄狗,毕竟他家在村口大路边上不远,大家从大路上走过,听到狗叫声就明白了。   这只黄狗又引来了新一轮的小孩儿的参观,不少孩子跑到他家里来看狗,但只敢在院子外面偷偷摸摸地看。   早晨的阳光还并不烈,院子里有风挺凉快,宋篱便请他们到院子里来坐坐,切了西瓜招待。   黄狗小鲁开始时对着他们狂吠,在宋篱的喝止下,它也就安静下来了,吃宋篱给他煮的杂鱼。   李万林也在孩子之列,他比其他孩子来得安静沉默,也许是年龄在这堆孩子里最大,便俨然是孩子头,其他几个小孩儿看小鲁没有对他们乱叫了,便一边吃西瓜一边去逗狗玩,又惹得小鲁跳起来朝他们狂吠,宋篱捞着袖子在井边洗衣服,看他们那样,开始时还劝了几声,看他们不听劝,之后也只得摇摇头,心想他们要逗狗就逗吧,不想管了。   倒是李万林看宋篱蹙眉头,骂了那几个小孩儿几句,让他们吃完西瓜就走。他又转身看着宋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篱抬起头来看了他两眼,朝他笑道,“有什么事么?”   李万林被他看着就不由得又红了脸,赶紧摇头不说话了。   在宋篱眼里,李万林就是个孩子,小弟弟一样的存在,完全不会想到别的,李万林其实是还在在意上次商少才的事情,但是这事他虽然挂心却是不能问的,只能埋在心里。   一帮孩子吃了西瓜就走了,李万林留到最后,宋篱把洗好的衣服晾好,转身看李万林还在,感觉挺惊讶,道,“太阳也要大起来了,你不快点回去么?”   李万林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嗫嚅了半天才说道,“那……嗯……你别怕,我让人守着你家院子,那个商少才不敢来了……”   因为李万林声音很小,宋篱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什么,只是道,“嗯?”   这话李万林第二遍是说不出的,只得跑掉了。   宋篱看他跑出院门的身影,摇摇头并没有再在意,进屋做别的事情去了。   又过了几日,这一日前一天晚间下过雨,天气就凉快很多。   董武出门做事去了,宋篱在家里做咸菜,把黄瓜酱装坛,又把做好的咸菜干豇豆装坛,加盐和加辣椒姜片花椒,他的手一向嫩,加这些东西时手很容易被辣椒辣到,于是是春英在做,他忙手忙脚地在旁边帮忙。   院子门只是虚掩着,黄狗小鲁趴在院门边桃树的阴影里打瞌睡,有人推开院门进来,警醒的小鲁就一下子直起了身,来人才一个脚踏进来,小鲁发现不是熟人,就叫起来,来人的脚一下子就退出去了。   宋篱不知道来人是谁,就跑到门口去把院门打开,小鲁也跑到宋篱脚边去,对着院子外面的人龇牙咧嘴。   外面是一个一身青色衣裙的妇人,二、三十岁年纪,正低着头,双手揪在一起,很苦恼又有些瑟缩的样子。   宋篱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便问道,“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么?”   对方抬起头看过来,小鲁又开始朝人家叫起来,宋篱拍了它的背一把,呵斥道,“不要乱叫了,一边去吧!”   又看向对方,歉意地道,“它对陌生人就是比较凶,不过它不会咬你的,不用担心。”   对方看了小鲁一眼,又看向宋篱,结结巴巴地道,“董武不在家?”   宋篱没想到她难道是来找董武的,便道,“他出门做事情去了,你找他有事?”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不是找他,我是来找你。”   “找我?”宋篱很是疑惑,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了,这时候春英从屋里出来了,过来看到外面的人,便惊了一下,道,“和萍,是你?”   宋篱听春英叫她和萍,这才想起来以前从舅舅家里回来时路过石鼓村,在那里见过她,董武还向他介绍过她,只是,没想到才短短一两月,她的变化就这般大,人比那时候还憔悴,很没精神的样子,性子又有些瑟缩,愁着眉,比那时候似乎老了好几岁。   宋篱并不知道她就是商少才的老婆,故而只是惊讶于她突然就老了这么多,倒没有去想别的。   她正要招待人进屋里来坐坐,对方看到春英,眉头蹙了一下,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又慌慌忙忙地走了,宋篱在她背后喊了一句,“你不进屋坐坐么?”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赶紧快步走掉了。   宋篱感觉颇为奇怪,春英却不以为然,而是拉着宋篱进了屋,而且还说道,“是她当初嫌贫爱富,和武郎毁了婚约,现在又找过来做什么?”   春英语气带着些轻蔑,她是个很平和而善良的人,宋篱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语调说话,不由得很是惊奇,又听她说刚才那女人和董武毁婚约的事情,便更好奇,道,“什么和董武毁婚约?”   春英想现在宋篱和董武关系好得很,便也不怕把这等旧事说出来,而且,她还需要让宋篱多多防着点那和萍呢,便道,“武郎小时候定过亲的,就是和这和萍,后来董伯伯去世了,和萍又嫌武郎家里没钱,便不想嫁给他了,以武郎要守孝三年会耽误了她为由,就和武郎退婚了,嫁给了她本村的商少才,你说,她这是不是嫌贫爱富。商少才从来就是个沾花惹草的,她以为她嫁过去会有好日子过么,现在日子过得不顺心了,难道又想来反悔,惹武郎回心转意么,哼,她这种人,不要给她好脸色。”   “呃,这样啊。”宋篱应着,没想到还有这种纠葛。那个女人居然是商少才的老婆么,那商少才也真是个混蛋,明明有这么个还好的老婆,却不知道珍惜,到处乱来。   之后春英又交代宋篱道,“她以后再来,直接让小鲁咬她,把她赶跑,你别去搭理她。”   宋篱一脸窘相地看了她两眼,心想春英也有凶恶的时候啊,春英被宋篱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有些扭捏地嗫嚅道,“对她这种人本来就该这样,又不是我故意针对她。”   宋篱赶紧笑着“嗯嗯”两声应了,又和春英一起忙起事情来。   宋篱不想那个和萍之后真的会再找来,因为董武要去云州城,宋篱也要去县城里住,所以家里所有事情都要交给李婆婆和春英,连秋收也是。   不过,也并不需要李婆婆下田下地去做事,早就找好了短工,农务都包给他们做,李婆婆只是给当一下监工,并且,都是熟识的人,经常打着交道的,并无什么不放心之处。   这几天李婆婆便出门打点这事去了,春英也回家去做事去了,董武也出了门,宋篱一人在家,还有黄狗小鲁陪着他。   和萍又找来的时候,他正把大豆和胡豆晒在院坝里,小鲁叫着往院门口跑,他才注意到和萍推开他家院门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又因为怕狗而有些瑟缩。   宋篱毕竟是个男人,对女人总是存着怜惜之心的,即使春英交代他让他不要理会和萍,不过,他哪里做得到,看和萍那样可怜的模样,便叫开了小鲁,去请她进屋里坐坐了。   和萍在他家堂屋里坐下,宋篱又给她倒了药草泡的茶,这种茶夏天喝正好,清热解暑,里面的藿香是他家院子后面种的,不小的一块地里长了很茂盛的一片,晒干后收起来,可以喝整年,还有鱼腥草、车前草、以及薄荷和菊花,都是晒干了收在一块,供夏日解暑时泡来喝的。   这种东西虽然清热解暑好,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宋篱不爱喝,渴得狠了喝两杯,倒是董武很能吃苦,把这当茶喝,每天能喝一大壶。   和萍喝了一口那茶也觉得苦,便放下了杯子,将屋子里院子里的情景仔细打量了一遍,看到屋里干净整洁,院子里的一切也井井有条,衣服洗得非常干净,在阳光蕴满的风里轻轻飘动。   她不由得心里很酸,看到宋篱挽着袖子,一双玉白的小手臂露出来,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她一直蹙着眉,本来挺漂亮的脸因总是带着愁苦怨怼的神色而让看到的人也心情不太好。   宋篱看她不说话,就先发话问道,“不知你有什么事情,这么大热天,劳你找过来。”   和萍两只手捏在一起,好半天才说道,“是我相公的事情。”      第六十九章 鸽子肉      “商少才?”宋篱禁不住直接把商少才的名字问了出来,也没想他一个新媳妇知道隔壁村的男人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和萍听他这样说,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其实,她是挺不喜欢宋篱的,且不说以前董武没有成亲的时候,她即使在商家过得不好,内心里却有一种董武是因为她而没有成亲,有另外一个好男人在守着她的优越感,现在却不同了,董武成亲了,而且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她的目光又晃到宋篱露出来的玉白的胳膊上去,那在上午阳光的散射光线里似乎晶莹剔透的手臂不由得让和萍自惭形秽,特别是又抬头看到宋篱的脸,对上他清澈的又露出关切的眸子,那种自惭形秽就更加明显起来。   虽然说是宋篱抢走了本属于她的董武这种事情说不通,但是在一直不幸福的和萍心里,她需要找一个精神寄托,她就会潜意识地这般作想。   而现在,她的丈夫商少才,那个她从来就管不住,喜欢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此时又迷上了宋篱,她心里就对宋篱更加难受了。   商少才虽然一直对美色没有抵抗力,不可能守着家里的媳妇过日子,不过,他也有一个好处,他去眠花宿柳,却从没有要把那些娇俏的善于迷惑男人的女子带回家当妾,和萍跟着他近十年,家里也没有闹出他要纳妾的事情,不像别的家里,男人在外面混了,又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当妾的。   这也是和萍心里有些平衡的地方,虽然一直不幸福,但是还是有能够忍受下去的地方。   只是,现在问题来了。   她家相公因为招惹了别人家女子被打了,还被绑起来吊在村后池塘边上,之后还被村里别的男人带着将整个村游了一遍,丢尽了脸面,回家后又被公公给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每天汤药伺候着,也不见大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   他这样子躺在床上养病,不出门沾花惹草,对于和萍来说,这也是不错的。至少人在家里,她看得着,摸得着。   要说和萍当初退了董武家的亲硬是要跟着商少才,也不全是她嫌贫爱富,商少才这人花是花,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人才俊,而且读书还算有两把刷子,平时没见他用功读书,功课却还不错,还考了个秀才,嘴巴也甜,逗弄年轻女子很有些手段,当初和萍一心栽在他身上也是没有办法的,只是,嫁给他过日子就很难过了。而且,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依然改不了好色的毛病,一天到晚没干过正事,成亲这么多年,也没有生育,甚至在外面和那么多女子鬼混,也无一人怀上他孩子的,他家老娘一心想要抱孙子,让大夫给他看了又看,大夫也只说是他精气虚,不易使人受孕,平时药材吃得不少,但是他那好色的毛病,每天滚在女人的怀里,哪里愿意消停下来养身,只到如今,依然无子嗣。   和萍这么多年无所出,商少才的老娘又不喜欢她,却并没有把她遣回家去,也正是在此。   和萍伺候着商少才养伤,细心劝他以后多收收心,好好养着身子,商少才一言不发,只满脸怅惘,似乎是有悔改之意,和萍还高兴了一阵,没想到日子没过两天,她晚上去给商少才擦身,就看他睡梦里也哭起来,把她吓了一跳,细听他又在说梦话,嘴里一声声唤着一个名字,和萍听了老半天才弄明白是在叫“宋篱”。   和萍还以为商少才要收心了,没想到他被打成这样还一心念着外面的女人,她开始并不知道商少才嘴里的“宋篱”是董武现在的小娘子,后来又偷听到商少才和他那小厮说话,商少才身上伤痛,哼哼唧唧地依然交代他那小厮来看董武动向,和他家小娘子的情况。   这下,和萍才明白商少才那一身伤是从何而来。   她又通过村里婆媳们的嘴知道董武的新媳妇儿的确是叫宋篱,所以明白商少才怕是看她好看好色的毛病又犯了。   和萍虽然不喜欢宋篱,但是她也做不出什么不利于宋篱的事情来,毕竟她只是一个乡下村子里的女人,即使厌恶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太歹毒的想法。   她这次来,还是来给宋篱报信的。   和萍数次目光定在自己的胳膊上,宋篱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袖捞得高了点,他想着和萍是不是觉得他这样捞着袖子不正经,便把袖子放了下去,在和萍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看她一直皱着眉不说话,便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和萍又揪着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阵才低声说道,“我相公是不是来找过你?”   宋篱没想到和萍知道了上次的事情,想要否认的,但看到她那分明很了解的眼神,便只好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对于让他因此受伤,我和董武很抱歉。”   和萍没想到宋篱倒来道歉了,她以为宋篱必定会很羞于承认,但这人却态度如此坦荡,坦荡到让她感觉很奇怪,因为无论怎么想,一个女子被别的男人调戏了,都不该是坦荡承认的事情。   但她却并不能在这种想法上纠缠,继续说道,“我相公被公公打伤了,现在还下不了床,一直在吃药养着……”   宋篱想她难道来讨伐自己的,看着她没接话。   和萍又揪着自己的衣袖扯了一阵,似乎是有些为难,之后才道,“我原不知他是来招惹你出的事,知道是你,是听到他和他那臭奴才说起才明白。”   宋篱“哦”一声表示明白了,但并没有再插话。   和萍又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一直平静又镇定,隐隐有些压住她的气势,让她只好又说道,“我明白少才这个人,虽然他喜欢沾花惹草,但他是得不到的就算了的,这次他在你这里吃了这么大个亏,回家又被公公打了,他本该就放手的,但他却还是念着你不放……”   和萍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商少才不是那种得不到的就越发想得到的人,这次这样执着于宋篱,只能说是他真的上心了。她叹口气,“算是我求你,你回娘家去避一避如何,避开这个当口,等他没那个心思了,你再回来,这对谁都好。”   和萍眼巴巴地把宋篱望着,紧锁的眉头,眼里带着哀求,宋篱看她这个样子,心就软了,本来惹上商少才这种人就不是他的本意,此时别人老婆找上门来求他,他又能说什么呢,只得劝她道,“商夫人,谢谢你赶来给我说这些。我过几日就会去县城里住一段时间,不会在家里。我无意招惹到你的相公,这一点你还请放心,只要他不来惹我,我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   宋篱说得坦荡,坦荡里又带着隐隐气势,不卑不亢,和萍的心里本还有些酸溜溜加厌烦他,此时也不知怎么,就酸不起来了。   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小声再交代了一遍,“你说要走,就真要赶紧走。”   宋篱道,“商夫人,你回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   和萍这才急匆匆往家里赶了,也不敢走大路,就从小路偷偷摸摸回了家里去。   宋篱看着她那急促又弓着身子低着头的背影,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心想那商少才真不是个东西,好好的老婆不疼着,偏要来招惹他,以后他要是再敢来,真要好好教训他才好。   之后董武回家来吃午饭,宋篱并没有向董武提起此事,主要是怕董武知道后心里不畅快。   那日雨夜和宋篱初夜情,宋篱第二天早晨就身体发虚,董武出门时才想起他身体发软头晕的缘由来,便去陈大夫那里开了药回来泡酒,这日又提了只鸽子回来,用核桃枸杞炖了让宋篱吃,有温补益肾的功效。   宋篱闻到那鸽子的味道就吃不下了。   晚饭又只得他和董武两人,没有外人在旁边,他也就没有顾忌,便蹙起眉头来,鼻子也被他堵住,直把核桃鸽肉汤往董武面前推,道,“你吃吧,我闻不惯这个味儿。”   董武闻了闻味道,觉得的确有些膻,只是,他用酒处理了,尽量把膻味去掉了,没想到宋篱还是不吃,只得劝了又劝,“就喝汤吧,喝一碗也好。”   宋篱依然不肯,闻到那味道就觉得别的菜也难以下咽了,把脸转到一边去,话语里不免地就带着些告饶的娇意,“汤也不想喝,你喝吧,我吃别的菜就好,真不要让我喝,我闻不惯这味儿。”   董武眉头也皱起来了,这个鸽子是他好不容易买来的,价格也很贵,本想给宋篱补一补的,但宋篱连汤也不愿意喝一口,这让他很为难。   宋篱看董武皱起眉头不说话,心就软了,其实他并不知道那鸽子的价格,毕竟在现代,人工大量养殖鸽子的情况下,鸽肉并不贵,但是在这时候,鸽肉却算得上奢侈品的,董武弄了只鸽子回来给宋篱吃,那是相当于现代小康之家丈夫给老婆买了只名牌包包,能够让老婆高兴好一阵子的。   宋篱很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把手升过去端了董武给他舀好的那碗汤,颇有些无奈地道,“好啦,我喝这一碗吧!”   董武这下才松口气,皱紧的眉头也松开了。   宋篱完全是像喝药一样,把鼻子捏紧,然后咕噜咕噜将那一碗汤喝光了,把碗一放,赶紧夹了一筷子蒸老南瓜放进嘴里,吃了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董武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道,“真这么难喝么?”   宋篱叹口气道,“我真受不住这味道。”   董武只得道,“算了,不强着你喝了,好好吃饭吧!”   宋篱这下笑了,而且兴高采烈地给董武夹菜,道,“我从来就受不住这味道,你吃就好。”   董武心想以后也不用再买鸽子了,还是煮鳝鱼给他吃吧,鳝鱼他倒是喜欢吃的。   那些鸽子肉董武之后只得自己吃了,吃了觉得效果很明显,似乎心里一直烧呼呼的,看着宋篱就心痒地不行,夜幕降下来,宋篱在院子里纳凉,被他搂着在脖子上亲一阵,宋篱虽然觉得热,又是在院子里,做这种事情似乎不大好,但也实在推不开他,只得和他吻作一团,喘息呻吟低低地传出来,和着夏虫的声声鸣叫。   蹲在一边的黄狗小鲁望着月光里董武把宋篱压在竹床上,宋篱那细细的低吟声宛若哭泣,以为他在被欺负,便叫起来,它叫声大,一下子就把沉浸在欢愉里的两人惊醒了。   董武从宋篱身上起来一些,看了小鲁一眼,宋篱脸颊绯红,头枕在董武的一只胳膊上喘气,然后又伸出手臂来环上董武的脖颈,低声道,“进屋里去吧!”   董武高兴地把他抱起来,进屋的时候小鲁也要跟着进屋,被董武拉过门把他关在院子里了。   小鲁便只得蹲在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听到从窗户传出来的声音,它又叫了几声,然后无聊地动动尾巴,蹲到窗户根下去了,懵懂地听了好长时间的墙角,直到月亮照着那株桃树的影子渐渐转到了院墙上去。      第七十章 香瓜      宋篱已经把家里的各种事情向春英细细交代了,董武也处理好了鱼塘以及家里秋收的事,他们又要离家一段时间。   春英看着宋篱非常不舍得,但也只能如此。   宋篱也是,其实他不想离开家,别的地方再好,也不会有家里给人的那种安心和妥帖感觉。   这段时间,春英和黄狗小鲁关系倒不错了,宋篱就把它托付给了春英,让她帮着好好照管。   董武收拾了不少东西要带到舅舅家里去,宋篱把衣服收好,最后有两只藤箱的东西,还有一大背篓带给舅舅家的干菜咸菜以及新鲜蔬菜和水果。   这日傍晚,宋篱家里已经用过晚饭了,董武去了鱼塘那边。   李万林来宋篱家里,便见到宋篱在堂屋里把桃子和李子放在背篓里,他在院子里站了站,黄狗小鲁撒欢地朝他叫了几声,宋篱这才发现他,便高兴地招待他进屋里坐。   还洗了桃子给他,李万林拿着并不吃,看到背篓旁边还放着一只藤箱,沉默了一阵才道,“要走亲戚么?”   宋篱点头,“去县城里住些日子。你娘叫你来有事?还是你有事?”   宋篱挺喜欢李万林这孩子,觉得他虽然沉默又总显出呆愣的傻气,不过,这孩子却总是很听话的,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淘气或者顽皮地让人难以消受。于是对于李万林便异常亲切,完全当成很亲的弟弟在看待。   李万林微红了脸,脚在地上不自觉地踢了踢,犹豫了好一阵才把话说出口来,道,“商少才家里那个奴才,有人看到他又到我们这边村子里来,还在你们家门前不远偷偷摸摸看,我,我来给你说这个事。”   宋篱也没想李万林怎么知道有人看到了这事,只是很气愤那个商少才真是不知道收敛,难道真要好好整治他一顿,他才知道好好做人么?   宋篱眉头微微蹙起来。   李万林也算是这个村里的孩子王,一众小孩儿都要听他号令,自从宋篱这里出了商少才的事情,他就安排了孩子经常来宋篱家附近玩,要是看到商少才家里的人过来就上报,在知道商少才的那个小厮又过来之后,便赶紧来给宋篱说,就怕宋篱又吃亏。   此时看宋篱蹙眉,他虽然想大声宣言说自己会保护宋篱,但是对上宋篱的人,他又说不出了,声音细小如蚊吶,“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再来……”   宋篱根本听不清李万林在说什么,抬头看着他,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李万林马上说不出了,只结结巴巴道,“我……我回去了。”   宋篱看他已经快步要走出院子里,赶紧叫住他,道,“来,再拿几个桃子回去吧。”于是就赶紧拿了几个跑出去给他,还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谢谢你来给我说这事了。”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和他有这种直接的肢体接触,李万林马上一张脸通红,热气直冒,抓着宋篱递给他的桃子就跑了,本来他是要去东边河沟里洗澡的,此时却完全忘了他要干的事,又往家里跑去,跑回去他娘问起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也不回答他娘,低着头直匆匆地往自己房里走了。   他家里上面有一个大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曾经还有个弟弟的,掉进水塘里淹死了,他本和大哥住一个屋,他大哥已经十六岁,被送到云州城里木匠铺子里当学徒去了,只过年的时候回家,于是此时这卧室便是他自己一个人的。   六婶儿说了他两句之后就做事去了,李万林将宋篱递给他的那几个桃子拿着坐在床上看着发呆,之后又把桃子放进他装他自己存的各种东西的小箱子里,想到桃子放在箱子里会坏掉,他便又拿出来放在矮柜上,之后又想妹妹会拿去吃掉,便又拿起来放到柜子顶上去。   他一通忙碌折腾,似乎宋篱拍在他肩膀上的触感还留着一样,让他不时要瞅一眼自己的肩膀,以至于没一会儿,他就出了一身的汗,这又才往村东边河沟里冲去洗澡。   宋篱可不知李万林这小孩儿的这一通折腾,他心里正厌烦着那商少才呢,心想还是去舅舅家吧,以后在县城里定居后也就不会再和那商少才有任何的交集了,这正好,以免那人下次又找来,他一下子气不过真把他给废掉了。   晚上在院子里纳凉,宋篱睡在董武身边,夜渐渐深了,之后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乌云,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被遮住了,风也变得很凉,远处有闪电划过天际,似乎要下一场雨。   董武要把宋篱抱进屋里去,宋篱迷迷糊糊地醒了,说自己能走,却在门槛上又绊了一脚,睡意惺忪里直直摔下去,直把他摔得头晕眼花,瞌睡也醒了,膝盖又给磕到了,董武跑过来看他,心疼不已,点了油灯给他擦伤。   宋篱被药膏擦得疼得倒抽两口凉气,董武道,“你就不能仔细地走路么,总是摔着。”   宋篱陪着笑脸,“以后真会注意的,你别急。”   董武只得叹口气。   宋篱坐着让他把药擦好了,他瞌睡虫冒起来坐在椅子上也偏着头要睡过去,董武把他抱上床去,宋篱躺在床上还拉住董武的手,模模糊糊说道,“董武,你也快进来睡。”   董武“嗯”了一声,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把床里的蚊子给用扇子扇出来,放了蚊帐,他才出门去,刚将竹床收进屋里雨就下起来,小鲁也从桃树下跑到屋檐下躲雨,董武看了一阵雨,这才转身进屋。   这里是他从出生就住的地方,想到以后就要搬到县城里去住了,他也是有些不舍的,但是想到宋篱,他的决心又坚定起来。   第二天天没亮宋篱就跟着董武起床了,一通忙碌之后,天色亮了一些,春英和李婆婆过来他家,吃过早饭之后,东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昨夜下过雨,院子里还湿漉漉的,桃树上的水滴随着晨风往树下掉,关了门,李婆婆和春英一直把宋篱和董武送上船去,水声潺潺,清晨凉爽的风里,宋篱站在船头,对春英和李婆婆挥手,“我们过段时间就回来!”   春英也对他挥手。   船开动了,宋篱还站在船头没进舱里去,李婆婆便在岸上呵斥他,“莫要站在那里了,当心掉水里去。”   将东西都放好的董武于是过来将宋篱牵着进里面去了。   清晨的河风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气,又染着青草的气息,还有摇橹的不时的哗啦啦的水声,宋篱还瞌睡着,靠在董武的怀里,便又睡过去了。   到了县城码头,舅舅家里的门房阿鲁和佣人付婶儿已经等在那里了,接到两人便提了东西回去。   宋篱还坐了轿子,别人走路,他其实不要坐轿子的,但付婶儿说是好不容易请来的,是杜氏的心意,宋篱于是只得坐了,在轿子里又被摇着睡了一路。   到舅舅家的第一天,董武和舅舅出门去了铺子办事,宋篱就又在家里帮着带了一天吴雪珍,这小孩儿自从经历了上次的马车事件,人变乖了很多,除了喜欢依靠撒娇要吃的糖果糕点外,在宋篱心里,她已经出落成很听话的姑娘家了。   第二天董武就要和舅舅去云州城,董武傍晚回来的时候,还给宋篱带了几本此时很受欢迎的话本,并不是很出格的那种,讲小姐和书生的爱情故事的,据说是这时候的大师的作品。他买这个是供宋篱解闷,不过之后看宋篱似乎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拿在手里翻了几下就收起来,他问道,“是不喜欢这个么?”   宋篱把书放进柜子里,听他所问,便笑着答道,“不是。只是放外面让小珍看到了不好,就收起来了。”   宋篱的确是这样想的,里面是讲大家小姐遇到书生和人私奔的故事,这种故事让吴雪珍那小朋友看到了,这女娃平素就是个很有些前卫思想的,调皮活泼,要是她以后也学着书里面的小姐和个男人私奔了,那就麻烦了,所以还是不要给吴雪珍看到这种书的好。   听他这样说,董武愣了一下,这才笑了,没有再说。   吃过晚饭,董武又和舅舅在书房里说了一阵才回这边跨院里屋子里来。   宋篱还没睡,挽着的头发放了下来,只在背上束了一束披在背上,耳边肩膀散落了一些比较短的,正静静坐在那里,就着油灯,撑着脑袋翻董武买给他的书。   董武进屋来,他听到门帘声就回头看他,道,“和舅舅说完了么?”   董武点点头,道,“坐在灯前不热?早些睡吧!”   宋篱觉得热得睡不着,但是在舅舅家里又不能要求到院子里去睡,那样的话会惹来舅母的不满的。   之后董武又去打了水来给洗过澡的宋篱擦了一遍身,宋篱被他擦得神思不属,想到董武第二天早上就要离开,不免心中不舍,也没让董武把他的衣服给重新穿上去,反而伸手解了董武的衣带,手也摸上他的胸膛,声音低低地,柔软而媚人,“董武……”   只这一声,就能够让董武如入云端,如见彩虹,能够由此登仙。   董武抱着他上床去,两人随即滚成一团,宋篱也不觉得热得难受了,只觉得全身又软又酥,思维在情欲里载浮载沉,全然忘我。   董武情到极处,又想要挤进去,宋篱被痛得眼泪直流,咬着牙也抑制不住低泣之声,董武心疼不已,只得又半途而废,退出来抱着他好生安慰了好一阵,细细地温柔地又一阵亲吻,摸着他让他缓过劲来,最后依然只能用手。   倒是杜氏让付婶儿给端了井水镇过的香瓜过来,这香瓜很是脆甜,她想着董武才刚进屋,估摸着两人并没有睡,所以送香瓜来让两人消消暑了再睡也好。   付婶儿见两人屋里还有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想来两人果真还没睡,便端着瓜要敲门,却听到屋里的声响,男人的粗声喘息和另外的压抑的低低喘息呻吟,其中不时还有像是哭泣一样的细细的声音,床铺被摩擦摇动的声音也有些明显,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来,付婶儿被定在了门口,要敲门的手也收了回来,即使她一张老脸,此时也红了,心想这小夫妻俩还真是打得火热,端着香瓜赶紧走了。   她把香瓜端回来,杜氏问起,她笑了笑,凑在杜氏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杜氏愣了一下就笑了,然后说道,“他们不吃算了,我们吃完好了。”      第七十一章 看房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大早起来,董武和舅舅要出门坐船去云州城,因为这次还有不少货物,所以起得比上次董武出门还要早。   宋篱本睡得很沉,在床里睡得满额头的汗,董武给他擦了擦,又俯身在他脸颊和唇上亲了一阵,便要起床。   宋篱也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一向比猪还睡得死的他,加上昨晚又那么一番劳累,董武才刚穿好衣服,他居然就醒过来了,人也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唤董武。   董武捞起帐子来坐上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你睡吧,我和舅舅走了,那边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你这些日子好好爱惜着自己,莫要太贪凉,也不要劳累了累坏了身子。”   宋篱这时候思维还迷糊着呢,盯着董武看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的话,然后伸手环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好几下,又被董武搂着唇舌交缠着深吻了一阵才作罢。   这么一阵热吻,他瞌睡也醒了大半了,要下床,道,“我不睡了,我要去送你。”   董武无法,只得给他拿了衣服让他穿好,又给他把头发梳好,主院里早早做好了早饭等董武过去吃了,舅母看他迟迟没有过去,想到小夫妻两人又要分别些日子估计在房间里缠绵不舍吧,于是不好让小丫头巧儿来叫人,只得自己来了。   她来看房间里灯果真已经点上了,也没敲门,而是叫道,“武郎,起了么,洗漱了该吃早饭了。”   杜氏说完就要走,董武已经过来开了外间的门,宋篱也跟在他身后,见到她就道,“舅母。”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杜氏朝宋篱看去,也看不大清楚,但是女人感觉却是很灵敏的,宋篱那份因为情事的慵懒她觉得自己看得很明白,一心等着抱孙子的她分外满意,觉得这两人感情这么好,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孩子了吧!   于是她走到宋篱身边温柔地拉了他的手,道,“你怎么也起了么,还早呢,多睡一阵没什么。”   舅母的这份温柔体贴让宋篱很是感动,道,“董武他们要走,我自然要起来送他们,再说舅母您都起来了,我做晚辈的哪里还能够赖在床上。”   宋篱这话说到了舅母的心坎里,心想这真是个懂事的,不由得更加欢喜,带着宋篱往主院厅里吃早饭去。   宋篱身体不太舒服,被舅母拉着走脚步不大利索,舅母走一段就发现了,她也没说什么,赶紧把步子放慢了,而走在旁边的董武也跟着松了口气。   昨晚董武虽然并没有全部进去,但宋篱依然受了些伤,后来清理的时候,还能够看到出了一点血,董武自责不已,宋篱并没有觉得太难受,便也就安慰董武说没事,睡觉的时候也的确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没想到这才被舅母拉着快走几步便不舒服起来,又怕被人发觉了,故而不由得就有些窘迫。   早饭吃的米饭,还炒了好些菜,很是丰盛。   早饭后天色亮堂了很多,宋篱因为昨晚的情事,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又勾人的风情来,家里这些都是过来人的人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吴雪珍也起床了,她要跟着舅母一起送舅舅和董武他们去码头上船,货物是伙计们头天下午就给装船的,这时候倒不用忙乱。   宋篱也要跟着去送,舅母看他这整个人透着股春情便不要他去,宋篱很诧异,惊讶问道,“为什么?”   舅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他到一边道,“让你在家里呆着就呆着,你不是身子不爽利,做什么跟着去受累。”   宋篱完全不明白舅母这到底是何理由,便要反驳,“可是……”   他还没说出来,董武就过来,对舅母道,“舅母,我和他说。”   舅母点点头走开了。   董武拉着宋篱进了旁边偏房里去,低头在他脸颊上碰了碰,柔声道,“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去码头了,在舅舅家里歇着吧。”   “可是我不去送在家里也是干坐着啊,为什么不能去。”宋篱有些恼怒了,眉头也纠结起来。   董武也无奈了,哄道,“舅母不让你去自有她的道理,不会错的。你看你不舒服,你送我们去码头,你要是更难受了,我心里也牵挂着,怎么能够安安心心地走。”   宋篱虽然觉得董武和舅母给的理由都是狗屁不通,但最后也拗不过他们,只得不送他们去码头了,只把人送到门口,董武握着他的手好一阵交代让他好好照顾着自己,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宋篱和付婶儿两人站在门口对他们摆手,看人走远了看不见了才回屋里去。   之后舅母他们送人回来,但这一天她都没让宋篱出门。   宋篱又陪着吴雪珍做了一天的家庭教师,他也握着毛笔练了几页字,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间吃饭,舅母给宋篱夹菜,宋篱恍惚间还以为是董武在给他夹,不由得就也夹了一筷子回去,还朝他看过去一笑,看到对方是舅母,不由得就愣了一下,心想董武才走一天呢,他就这副样子了怎么能行。   倒是舅母并没有发现他的心思不属,只认为他听话又孝顺,心里欢喜。   之后一天舅母就带宋篱去看房子,一路上舅母都在念叨,“看什么房子,我们家偏院又不是不能供你们住,你们偏偏还要嫌弃么。”   宋篱只得陪笑地道,“舅母,我们决计没有你所说的这个意思,您和舅舅待我和董武有多好,别说大家眼睛看着,我和董武都心里记着恩情呢,只是,您也知道董武那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心里存着争强好胜的心思的,住在你们家,他多半觉得不舒服,所以还是另找房子住,在同一个县城里,我以后日日过来陪舅母,也是很方便的。”   舅母自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董武那孩子虽然看着平和,心里有些想法固执着呢,她于是也只得不说了。   有门房陪着,吴雪珍也要一起,几人上午去看了距离舅母家里不远,就在隔壁巷子里的一户房子,那是主人家搬到云州城里做生意去了,房子要卖的,而且中介保人就是和舅舅他们关系非常好的邻居。   里面房子不小,后面还带个小花园,很是不错,舅母的意思就是买下这户房子,这样两家住得近,平时走路一杯茶的功夫也不用就到了,方便照应。   宋篱也觉得这房子不错,后面花园里的一株桂花在此时已经点缀了花蕾上去,点点幽香,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距离舅舅家里太近,估摸着董武其实是不喜欢的,而且,房子在太好了,房价也不会低。   舅母很满意地笑着道,“宋篱,是不是很不错,我觉得你们要,就要这个房子。”   跟着的还有卖这户房子的中介,和这房子的看门人,那中介也笑着,对杜氏道,“嫂子,我作保的房子能有问题么,这里面的家具都是很不错的,要是要用,只把主屋里的床换了就能马上住,还有比这更方便的?而且价钱也好说。”   宋篱拉了舅母一下,杜氏会意,道,“这是我外甥要房子,还得看看他们的意思,房子是很好,你也是我们再相信不过的人了,只看他们的意思要不要。”   她说着又看向宋篱,另外的人也看向宋篱,看这漂亮小娘子似乎并不满意地样子,那中介就道,“小娘子觉得哪里不妥当么?”   宋篱只得说道,“都是很不错的,只是,太不错了,而且房子也太大,我和董武两人住着不免觉得空了,还是要小一些的房子吧!”   那中介不满道,“房子大一些不是才正好,多请两个丫头婆子,房子里哪里会觉得空。”   宋篱也不和他争,只对舅母小声道,“我觉得这房子太大了,而且价格也不便宜,我们还是看看小一些的便宜一些的房子吧。”   舅母这时也看出来了,宋篱是觉得这个房子太贵了,她一向认为宋篱是很能勤俭持家的那种,这从宋篱对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都不要可看出来,她劝道,“是要住一辈子的房子,还是要选好一些的好,钱倒是没有问题,我和你舅舅会给一部分的。”   宋篱赶紧摆手,“还是不要了,我们要小一些的就好。”   舅母看他坚持,只得对那中介道,“大哥,这房子哪方面都是很好的,只是,我这外甥媳妇觉得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我们先再去看看别的,毕竟,房子要住一辈子呢,都要仔细斟酌着才行嘛。”   那中介也不能说什么,几人便离开这家回家了。   吃过午饭,下午便又去看了后街巷子里的一户房子,宋篱并不像这时候的这些人对于房子和家有很根深蒂固的概念,在他心里,他和董武所在的地方就是家,与房子是没有太大关系的,故而,先找一个小的便宜的房子住,甚至是租着住都行,等以后有钱了再换大房子,那也是行的。   但这时候的人不会这样想,不仅是杜氏,董武也不会这样想,他们对住的房子是自己的这一点很执着,故而房子只能买下来。      第七十二章 戏票      这几天几乎把县城里要出卖的好一些的房子全都看完了,杜氏倒很有耐心,一直陪着给宋篱细心地讲,傍晚在家里坐在院子里吃瓜纳凉,杜氏也给他细细地分析买哪户房子比较好。   这让宋篱非常感动,之后也就没有再折腾了,准备买城东的一户房子,最主要是这户房子距离舅舅家铺子近,而且房子也不是很大,还附带一个后花园,价格较便宜。   虽然杜氏觉得这房子距离她家远了些,但是看宋篱喜欢,她便也就没有干涉,只说等董武回来看了做决定。   宋篱已经在心里规划如何布置他们的新家,看了房子之后,他似乎也没有对原来的农村里的生活那般执着了,觉得只要日子过得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于是反而很期待董武回来后搬家之后的新生活。   这一日,杜氏的一个邻居,和杜氏年纪不相上下,不过看样子家境要比杜氏这边还殷实一些,家里有几个儿子都颇有出息,或者在读书的,或者在做生意的,女婿还是云州城里捕头,很是有些高傲,自认为高人一等看不起别人。   她到杜氏家里来坐着聊天。   宋篱守着吴雪珍在他的房间里做完了她的课业,宋篱练习吹箫,这个小孩儿觉得有意思,便要跟着学,宋篱也就花了耐心来教她。   她居然还颇有天赋,而且很聪明,学得有模有样。   她会吹一段曲子之后,就拉着宋篱去她娘那里要表演给杜氏听。   宋篱无法,就只得被她拉着去了。   杜氏此时正在陪着这位隔壁家婶子说话,还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毕竟杜氏是个很直爽又大气的人,这隔壁家婶子却很有些叨叨絮絮小家子气,又爱显摆,实在不是杜氏喜欢的类型,但是又不得不应付着。   隔壁家的婶子之前也是看到过宋篱的,此时依然拉着宋篱赞扬了他两句长得好,之后却说道,“云州城里的朱青来了我们县里呢,就这两日在云仙居里演《青玉镯》,六娘,这个你听说过吧!”   宋篱已经走过去坐在杜氏旁边,吴雪珍小朋友硬是要靠在他身上,手里捏着他那竹箫,想要表演给杜氏听,但是又不好打断这位大婶的话,故而有些不满意地嘟着嘴在宋篱身边扭捏着,宋篱也不想管她了,她靠过来宋篱就觉得热,而她太黏糊他了,宋篱对她也就没有当初那么什么都依着她。故而根本就当没看到吴雪珍的不满和扭捏。   杜氏笑着应道,“你也知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听戏的,但这事我却是听说过的,怎么了?”   这位邻居婶子就又露出那高人一等的神色了,眼睛完全是向上长着的,说道,“你不喜欢听戏也好呢,他来演《青玉镯》,你知道那票有多难得么,早早地就卖完了,现在是想买也买不到的呢,还有不少人是从云州城赶来看的呢。”   杜氏笑而不答,宋篱听着在心里不以为然,心想这婶子又来炫耀来了吧,她定然是搞到票了,故意来让别人眼馋一番。他于是就当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应付靠着他不断扭捏的吴雪珍,真想把这小孩儿拖出去教训一顿,这小孩儿死命地揪着他那竹箫上的络子,宋篱真怕这孩子给他弄坏了,不然还得劳烦春英给他重新打一个。   这位婶子看屋里几人对这事都不怎么热络,于是炫耀的快感大减,但是还是要炫耀的,接着说道,“六娘啊,你知道我是喜欢听戏的,像京城里啊,云州城里啊,大地方的人都喜欢听戏呢,像是江亭、顾雨、文素这些名角啊,那些大人们要请回家里去想招待招待还得看他们的心情呢,一般人只能听听名字就不错了,他们的戏呀,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票。这朱青在云州城里也是万分有名的,据说他要被请到京城里去了,到咱们这里来呀,是最后回乡来演两天,他说不知以后可还会回来,所以才能让我们这些老戏迷的耳朵享受享受。”   杜氏笑着点头表示明白,又让丫头巧儿给婶子把喝光的茶倒满,又听她道,“我这票也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是我家那女婿陈润,你知道的吧,在云州城里当捕头的,给咱陈知府府里奶奶也帮过忙,从那里得来的,他也真知道孝顺,赶紧让人带来给我了,这票还是在前面的位置来着,到时候,不仅声儿听得清楚,连人也是看得很明白的。”   杜氏看她说得这么卖力,便赞了两句,道,“你这女婿是真真孝顺,这票也真不容易啊,到时候好好听着,你回来给我们讲讲那里面的排场也是好的。”   这下让这婶子高兴了,一大口又把巧儿刚给她斟满的茶水又喝光了,害得巧儿颇不情愿地又给她斟茶。   这位婶子炫耀完了,又从杜氏家里提了一小篮子晚熟的李子回家去,杜氏带着宋篱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往回走进屋,杜氏就翻了个白眼,对宋篱道,“这婆子,不就是一场戏么,我是由着她在我这里吹嘘,哼!”   宋篱觉得那位婶子的炫耀精神很搞笑,杜氏这时候的话也是无比可爱的,他笑着对杜氏道,“那戏真有那么好看么?”   杜氏道,“我也是去听过几场的,大嫂她们家喜欢听,邀过我几次,我看她们听得起劲,还跟着哼哼,我是从在娘家时就不大喜欢的,只抱着小珍瞌睡虫也听起来了,就不大去听了。”   宋篱一脸笑意地跟着杜氏进屋去。   他觉得杜氏的性格非常让人喜欢,至少是让他喜欢的,不由得就像是宠着可爱的年长女性长辈一样,即使笑也带上了这种宠溺的神色来,倒是让看着他的杜氏觉得很欢喜,因为一般人听说她不爱听戏的表情往往是她这人上不得台面,于是她笑着道,“我就是不喜欢罢了,也不是没那个钱去听。要是我喜欢,难道小珍她爹还舍不得这点钱么。”   宋篱又跟着附和地笑,这让杜氏觉得他这甥儿媳妇真是让她舒心无比。   吴雪珍小朋友总算是找到时间在她娘面前好好卖弄了一番她新学的吹箫曲子,杜氏很是高兴,给予大力鼓励和表扬,吴雪珍更是学得卖力了,新鲜感还在,中午午觉也不睡了,也缠得宋篱不能睡,便一直吹箫,只把宋篱折磨得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   下午杜氏在家里做布鞋,宋篱坐在旁边指导吴雪珍吹竹箫,丫头巧儿跑进来说双桥街那边的吴家大少爷来了。   杜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迎出去,吴雪珍却是无动于衷的,依然握着那竹箫,想来那吴家大少爷来舅舅家里并不给吴雪珍小朋友带礼物,以至于这小孩儿对这位客人并不热情,来了客人动也没动一下,于是宋篱也坐在那里没有动。   被杜氏迎接进来的居然是吴锦文。   宋篱抬头看到他,诧异了一下,便想起这人的确是双桥街那边吴家的大少爷,对他露出个笑容,并没有起身行礼。   吴锦文也没在意,杜氏让宋篱去她屋里拿好茶来招待,又让巧儿去切镇在井里的香瓜来。   宋篱做事去了,吴锦文看着宋篱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晃神了一下,突然发现宋篱似乎是长高了些。   这些日日和宋篱在一起的人倒不容易发现他长高了,外人好不容易看到一回的,心里又无比挂念的,发现他长高了倒不足为奇。   吴锦文让杜氏不用麻烦,杜氏却硬是要殷勤地招待,还要留他吃晚饭。   宋篱泡了好茶端进来,把茶水放在吴锦文椅子旁边的茶凳上,对他露出个微笑,道,“请喝茶。”   吴锦文出于礼貌自然不敢盯着他看,只对着杜氏说话,宋篱送茶时他目光向下盯着宋篱的手指看,不由得心弦又被挑动,眼神也有些发痴。   他道了谢,宋篱看杜氏待客,就去拉吴雪珍到别的房间去玩,吴雪珍却坐那里不走,看巧儿端了香瓜进来,就跑过去拿着吃,只让杜氏也把吴雪珍横了一眼。   宋篱站在一边看着,在心里恨恨地想,吴雪珍所幸不是他的女儿,不然一定不会这么娇惯她的。   杜氏让吴锦文吃香瓜,吴锦文道了谢,又看了宋篱一眼,才拿出张纸出来,递给杜氏,道,“婶婶知道我娘喜欢听戏的,这次云州城的名角朱青来演两天《青玉镯》,父亲通过朋友给定了个包厢,母亲就想着邀您去听,是明天上午巳时初刻开始的。我娘本说要亲自过来和您说这事,不过家里有些事走不开,我正好过来有事,就顺道来和您说了。这是入场的单子,本不用这单子的,但想婶婶家里和我家相距较远,早上我家里女眷多,坐轿子过去,便没法子派轿子来接您,只得劳烦婶婶自己过去,就怕你们过去得早,那边的人不认识你不放你进去,便写了个单子印了章来做凭证。”   吴锦文的父亲吴恩儒在珉阳县当了多年的学正,教了不少学生出来,这些学生不少有很好的前途,他作为这恩师,便有很多的关系路子,而且吴锦文家里,又有大伯在京城里当京官,两个姑父也是很有名望的人,他家在珉阳县很有些权势,故而能够定下一个云仙居的包厢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杜氏接过那张纸,看了看,笑道,“大嫂这真是有心,我倒是没有什么的,只宋篱还没听过这样在云仙居这种地方的戏呢,又是名角的场子,我带着她去听听也是好的,你回家代我好好谢谢你娘了。”   宋篱心想早上隔壁婶子还来杜氏面前炫耀有票呢,没想到下午杜氏也有了,他敢肯定杜氏听了之后一定会在那婶子面前说起然后扬眉吐气,不由得在心里笑起来。   吴锦文朝他看过来,见宋篱眉目含笑,如染春光,异常漂亮耀眼,以为他是因为可以去看戏而高兴,不由得也心情舒畅欢喜起来,心想他提醒他娘邀请杜氏是非常好的。   杜氏又和吴锦文聊了一阵,主要说吴锦文进京的事情,吴锦文说等天气凉爽了就该进京去了。   之后杜氏还想留吴锦文晚饭,吴锦文虽也想留下来多看看宋篱,只是心里一个声音又让他不要这样陷下去,故而就拒绝了杜氏,说还有要事,便告辞了。   杜氏拿着那张可以去云仙居看戏的票,果真眉开眼笑,吴锦文在时她表现的矜持持重一点也无,笑道,“明天我们也去看戏,还是去包厢里看,回来说给那老婆子听,好好气气她。”   宋篱在旁边听着,对这个可爱的妇人无奈又宠溺地笑。      第七十三章 名角朱青      第二天一大早,杜氏早早起来,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自己一番,又把宋篱给好好打扮了。   宋篱之前一直挽着非常简单的发型,也从没有修过鬓发,他可不愿意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打理头发上,以至于那个发型根本无法让人判断他是已婚或者未婚。   杜氏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加之她自己也不是那种每天早上起来涂脂抹粉加挽发修饰自己的人,故而对宋篱的这种对自己的打扮大而化之并不在意,甚至很赞赏宋篱的不打扮,毕竟,要是宋篱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她还要担心这小娘子心术不正想要勾搭汉子呢,宋篱这朴素不爱打扮的性子倒让她很放心。   但这天不一样,杜氏和宋篱穿上了同色系的衣服。   宋篱一身湖绿衣衫,衣服料子便是上次杜氏让董武拿回家送他的,现在穿着除了会有点热,其他倒还好,而且春英给他做衣服的时候故意做大了一些,因为春英认为宋篱这时候正是发育身体的时候,把衣服做大一些能多穿几年,春英的这个想法正好,现在宋篱其他衣服都有些显袖子短和裙子盖不过脚面了,这套衣裙却正合适。   杜氏也是穿的这个料子的衣服,显得年轻不少。   她还亲自给宋篱梳了头发,由于宋篱头发太滑,很多发型都梳不上去,最后只得弄了个简单的,用两只木簪给簪好了,在杜氏要给宋篱簪上两朵粉色绸花的时候,宋篱赶紧拒绝了,说簪上去和裙子不搭配,杜氏左看右看觉得的确不怎么搭,于是只得把花收了起来。   杜氏还精心地化了妆,宋篱拒绝化,说用了脂粉脸上会过敏起红点点,杜氏只得摇头,道,“你这丫头,看来没有富贵命,连胭脂也用不得么。”   宋篱只得站在旁边苦笑不语。   吴雪珍也不是个喜欢听戏的,或者她认为听戏的时候一坐坐半天很难受,杜氏要带她去接受高雅艺术的熏陶,她直接往内室里跑去躲起来,说不要去,把杜氏气得跳脚,骂道,“你这死丫头,就知道玩,去听戏怎么就不去了。”   吴雪珍就是不去,拉她她也不去,直道,“不好听,我在家里看家。”   杜氏无法,只得又骂了她两句,让付婶儿好好照看着她,带着宋篱出门了。   轿子是头天傍晚去定好的,到时辰了就在杜氏家里屋前面等,两人坐了轿子过去。   宋篱对去听这个戏还是很有兴趣的,虽然要和一屋子脂粉女人坐在一起感觉有点疙瘩,但是想到这票也是一票难求,而且,他也算是有些艺术细胞,很想去见识一番,故而心里隐隐期盼着呢。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但是那云仙居外面已经挤满了人,杜氏让轿子转弯去了云仙居的侧门,这侧门相当于是贵宾通道,一般人不能从这里过,杜氏还担心不能从这里进去,没想到拿出那单子来,里面的伙计便恭敬地引了杜氏和宋篱进去,他还多看了宋篱好多眼,心想这个小夫人可真是长得俊俏。   云仙居算是整个珉阳县最具代表性的地方所在,修建地异常精美豪华,平素不仅是个戏园子,而且是高雅的茶馆,来往的都是有身份有银子的人,甚至有些贵人还在里面招妓,各种底下不光彩的事情自然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里面的戏台也有东西与中央戏台三个,这次便是在中央最大的戏台。   戏台是一个很大的八角亭,利用水的共振扩大音效,戏台外面三面隔着水渠都是听众台,三面楼上全是贵宾包厢,整个戏台设计得非常精妙,据说比之京城里的戏园子也不遑多让。甚至有句话是说,到了珉阳县没有到云仙居,那就是白来了。   杜氏和宋篱被带着到了东边楼上的包厢里,吴家那边的人果真还没来,有漂亮乖巧的小丫头进来给伺候茶水和点心。   包厢朝着戏台的低栏窗户全都打开来,有些人家来女眷很忌讳的,便可以把窗户前的帘子放下来,包厢里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不能看进来。   这时候这包厢里帘子并没有放下来,宋篱站在窗口打量这个园子,不得不感叹这里的确是个很不过的地方。   还能够看到别的好些包厢里已经坐了人,楼下的座席里更是来得要满了,人声鼎沸,戏台上也在加紧准备着,人们都很忙碌。   杜氏叫宋篱坐到自己身边去,不要站在窗口四处张望,宋篱赶紧应了。   杜晟这次会回珉阳县来是因为朱青,他和朱青算是好友,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因朱青是珉阳县人,两人就因此而关系近些,他之后就一直和朱青有往来,朱青登台走红这一年多来,他和他关系一直挺密切,特别是他上次见过宋篱又回云州城去,偶然发现朱青居然和宋篱眉眼之间很相似,不由得便对朱青更加有心,时常交往看着他以解对宋篱的相思之情。   朱青是从小就学戏的,以前曾在这云仙居里登台过,但那时候他还小,根本不出名,被云州城里的班主看上买去,又苦学了两年,甫一登台就艳惊四座,从此走红,加上他卸了妆也是一男女莫辩的美人,故而比别的红角还受追捧,这样一走红,自然有更好的地方来挖他走,加上京上来云州城办事的一位上面的大人喜欢他的戏,故而荐他去京城里最好的玉荣坊。   到玉荣坊发展会很不一般,当今皇上节俭勤勉,宫里面司乐坊里并没有养多少人,故而皇帝突然想听戏,很多时候是从京里几个戏班或者乐坊里调人进去,而这玉荣坊是最受皇帝喜欢的。   所以,进了玉荣坊那就是相当于进了皇帝的眼,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其发展自然也就很不一般了。   而这位一定要让朱青进玉荣坊的京官,高官显贵,所阅美色那是不计其数,何以对朱青如此青眼有加,这自然是他为何一路平步青云,家中无甚背景,却在不惑之年就位极人臣的法宝之所在。   他一向是甚有眼色的,不仅办事牢靠伶俐,而且非常懂皇帝的心思,算是当今皇帝身边红人之一,名叫顾学谦。   连圣人孔老夫子也说,食色,性也。   一般人如此,皇帝也是人,自然也逃不过这个定律。   而且,他还是九五之尊,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故而虽然皇帝也好色,但是却是不容易用美色来讨好的。   顾学谦跟在皇帝身边,知道不少隐秘之事,皇帝喜欢哪类美人,他自然也是明白的,甚至他这次从京里到云州城来办事还与皇帝最近上心的美人有关,原礼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儿子,那魏大人家里虽是家破人亡结果极惨,但他这小儿子却不知是幸抑或是不幸,居然被皇帝看上了,从不耽于美色的皇帝为了讨美人欢心,不仅让彻查魏家的事情,而且还花了大力气来帮着找魏家被歹人卖掉的长孙,名叫魏归真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娃。   本来找人该下达命令让各州官府找的,这样最简单不过,但因怕这个男娃已经被卖到了不得了的地方,让官府去找,在那种地方找到后会有辱魏家的名声,皇帝便派了人暗地里找,但是人也是派了不少的,只是到现在也还没找到。   这顾学谦是被派到云州城查魏家的事情的,听了一场朱青的戏,又见了他卸妆后的样子,一眼就看出他眉目之间和皇帝最近宠得不行的那个魏家小儿子十分相似,心绪一转,便有了主意,让朱青到京城玉荣坊里去,指不定皇帝腻了那魏家小儿子就看上他了。   虽然这种事情不一定成,但安排下去也并不费什么事,算是一招备用的棋,这总是好的吧。   于是,这才有了朱青要进京的事情。   朱青也不傻,能够大红的角,没有几分脑子也是不行的,知道自己进了京,说不准一辈子也就出不来了,便想临走回家乡再唱一场吧,毕竟云仙居是他长大的地方,他还是想念的,这才来云仙居登台两日。      第七十四章 青玉镯      杜晟回珉阳县来,自然是要陪着母亲来听戏的。   他母亲杜家的二奶奶,是杜家在珉阳县老家里第一掌权人,杜家大奶奶丈夫死了,下面又没有儿子,故而在家里根本说不上话,什么都还得靠着这个妯娌。   这杜家二奶奶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了,但是保养得当,加上养尊处优,故而满身的雍容华贵,也并不显老。   她家里要了二楼最大的一个包厢,甚至比县令家的还大,县令携着夫人千金来了,还得主动去和她打招呼,由此也可见杜家的权势。   杜家二奶奶所坐的包厢正是正对着戏台的,包厢里县令夫人以及千金过来坐着说话寒暄,杜晟亲自去把窗前的珠帘放下来,站在窗边没想到看到了东边角上包厢窗前站着的宋篱。   甫一看到,杜晟的视线就粘过去了。   她似乎有了些变化,柔和的神色里带着欢喜,漂亮的眼睛里带着风情,那种变化杜晟明白,该是她和她那夫君过得很不错吧。   杜晟不由得闭了一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爱慕之情,对方却已经嫁为人妇了,真真是天意弄人。   生在这样的大富之家,杜晟长至如今,所阅美人无数,那些风情万种的女子他也从来是抱以欣赏的态度,从没有任何人让他如此心属的。   但是,宋篱给他的感觉却很不一样,自从有之前的交往,思念在日日夜夜里让他在他的心里越发美好,于是相思愈重,更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了。   对于杜晟这种人,他的爱情也许与宋篱并无太大的关系,只是因为他想要爱情了,他自认为爱慕她,于是就在心里重新塑造她,把她塑造成他心中最美好的样子,以至于再无法割舍,而真正的宋篱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去好好地了解。   杜晟惆怅一阵,再抬起头来,发现那个窗口已经没有了人。   他将帘子放下来,又出门去,门口站着他家跟来的家奴,他派了一个人去问宋篱所在那个窗口的包厢是哪一家的。   宋篱只是一个乡下农户家的小娘子,他的舅母杜六娘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商人的媳妇,哪里能够坐到包厢,故而那个包厢一定是别人家的,只不知为何宋篱会在那里。   去查事情的下人很快就回来回报了,道,“是双桥街的吴家定的包厢。”   “双桥街吴家?”杜晟回珉阳县的时间有限,对县里情况并不了解。   “就是本地学政吴学政家里。我去问的时候,他家的太太和媳妇姑娘正进去呢。”   杜晟这才点了点头,心想宋篱和这一家人有什么关系么,怎么坐在他家的包厢里。   因和这个吴家并不熟悉,他想要借着认识过去打招呼也是不能,加之包厢里母亲叫他,他只得进包厢去了。   这边宋篱他们所在的包厢里,吴家的一干人已经来了,她们来得算晚,看得出,一个个都花大力气好好打扮了,杜氏和袁氏寒暄了两句,宋篱也礼貌地打了招呼和表示了感谢,袁氏拉着他的手夸了两句,她的确是很喜欢宋篱的,之后带着媳妇和女儿一起去别的包厢里窜门和别人家太太姑娘们打招呼时,她把宋篱也带在了身边。   这些上了岁数的妇人也许都有这种虚荣心,很享受别人夸赞自己身边的后辈。   珉阳县说小也并不小,但是上层人也就是那些,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袁氏认识的,于是一个包厢一个包厢地寒暄过去,她对着别人直接介绍宋篱为自己的干女儿,惹来一帮子妇人的羡慕,说她这干女儿可真够俊的,真是块白玉雕的。   袁氏笑起来,道,“就是,这人才是没话说的,我看着她就只觉着欢喜,本是要说着给我家那幺子礼文做媳妇儿呢,哎,是我家礼文没福分,她嫁我一远房外甥了,我就认来做干女儿,这也是好的。”   宋篱站在旁边只是一直陪笑,还有一些窘迫。   去杜家的包厢的时候,因为距离开戏时间没有多久了,袁氏便只在里面停留了一会儿,没说几句话,宋篱一见这个包厢里的女人是打扮得最华贵的,包厢又处在正对戏台的位置,就知道这家的身份估计是最显贵的,他正这样想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杜晟,其实宋篱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杜二少的名字呢,只知道他的马车上次差点撞了吴雪珍,知道他是杜家的少爷,其他一概不知。   他看到杜晟朝他看过来,便朝他露出一笑,再无其他,之后又被袁氏带着出去了。   这样一番劳累寒暄,等宋篱跟着袁氏回到他们自己的包厢,戏台上已经开始了,一阵琵琶声响起,悠悠传来,宋篱在杜氏旁边坐下,隔着那道珠帘,听着外面的乐音,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感觉挺好。   最开始那位众人期盼的名角朱青并没有上场,过了一阵才是他的戏,但是,前面的表演已经很不错,宋篱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进去了。   他不得不赞叹这门艺术的精妙与美好,整个人沉醉在这美妙的享受里。   因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听这种戏,对其中判断各种表演功力的方法并不清楚,因此朱青出来时候很多人鼓掌骚动,他也并没有看出朱青的表演到底比别人好在哪里,但是,就是这整个过程都让他觉得是种享受。   这《青玉镯》是整出戏的名字,共有四折,需要表演两天才能演完。在宋篱眼里,这朱青出场的角色居然并不是《青玉镯》里面的主角,他只是里面的最主要的配角,扮演里面男主角的妹妹。   而整个故事更是让宋篱觉得匪夷所思,他所看的只是上午的第一折,第一折讲述女主角温卿吟陪着母亲去看桃花,将一对青玉镯里的一只给弄丢了,恰巧被这男主角宋子颉的妹妹宋澄昔给捡到了,宋澄昔写了一份招领启事让哥哥的小厮拿着在桃花山脚下等,找得着急的温卿吟找来,得到失物,自然万分感谢,这时候宋澄昔为女扮男装,温卿吟便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只短短地聊了几句话,宋澄昔也对温卿吟很是喜欢,心想要是她能做自己的嫂子就好了。   之后宋澄昔就换回女装想了办法去温家里和温卿吟结交,而且坦言说上次在桃花山是自己女扮男装来着,其实自己是个女的。   两个小女儿遂成了密友,无话不谈,琴箫相和,下棋解闷,作诗互换相留,每日都得相见,不见便如隔三秋,两个女人俨然对对方着了魔。   宋澄昔之后又介绍了自己哥哥给温卿吟,说希望她能够做自己嫂子,男主角宋子颉和他的这个妹妹长得非常像,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温卿吟在他身上看到了第一次见到的宋澄昔的样子,便对他很有好感。   第一折就是在这里完了,宋篱觉得里面该是小姑子把好友介绍给哥哥,让两人郎情妾意的故事,他倒是觉得这个故事是不落俗套的,加上里面唱腔优美,服装优美,表演优美,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被吸引进去了,为这两个小女儿的友情所感动,上午的戏已经完了,他依然沉浸在那美妙的唱腔里无法自拔,整个身体与灵魂都染上了那种轻灵与优雅。   再有表演是在下午,杜氏不想来听了,所以就要带着宋篱一起回去,虽然袁氏相留,而且宋篱也确实还想留下来听,但是他觉得还是跟着杜氏比较好,毕竟杜氏才算得上他的顶头上司,于是就婉言拒绝了袁氏的好意。   中午休息的时间会很长,要到下午申时正才开始下午场,然后表演到晚上去,大家都要回家吃午饭,睡午觉,下午再来。   宋篱和杜氏一起出来,外面太阳挺大的,而他们又没有轿子,故而要走回家去感觉还挺麻烦。   袁氏家里的轿子倒是来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吴锦文,他应该是来接他母亲以及妻子和妹妹的,袁氏这时候就拉着宋篱的手对杜氏道,“我说六娘,你说你自己是个舍命三郎这么大太阳的要往家走回家去,可你也不想想你这娇滴滴的甥媳妇,她可得陪着你回去呢。你就别固执了,跟着我到我家去,我家又不是没饭招待你们,不是没有床铺供你们睡个中觉,即使你说要回去看小珍,这也没问题,我让去把小珍接我家来就成了。”   杜氏想说可以叫轿子,这时候袁氏的媳妇们也开口劝了,甚至吴锦文也说道,“婶婶,我们两家又不是外人,就去我家里吧!”   宋篱一直没说话,此时也看向杜氏,其实他还是很想听下午场的,不仅演这戏的人演得好,而且,这戏也很吸引人,宋篱还很想知道之后的情节发展的。   杜氏这下不好拒绝,只得应了袁氏,跟着一起去她家。   因轿子不够,吴锦文又让跟着来的下人去叫了两乘轿子来,大家一起坐在云仙居的游廊花厅里喝茶等,其他人差不多都走了,此时云仙居里显得挺空。   杜晟到后台去给朱青说他母亲想请朱青吃饭说戏,便也留得有点晚,从里面出来时经过这游廊,便和宋篱他们打了个照面。      第七十五章 花厅相遇      这游廊上的花厅是四面都为宽敞的窗户,春赏花夏消暑秋对月冬赏雪,很是不错。   此时花厅里也并不热,因很通风而分外凉爽,又有阵阵荷香飘来,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吴家一家和杜氏以及宋篱他们便在里面坐着说会话喝会儿水,等叫的轿子来了再走。   杜晟是从这花厅外面的走廊走过,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户边的宋篱,但宋篱在听一个一身嫩黄衣裙的小姑娘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   宋篱这一天穿着一身轻薄的浅淡湖绿色的衣裙,颜色浅嫩很是漂亮。   他只闲闲地坐在那里,也可见纤腰一束,眉眼秀丽,神色柔和,整个人透着一股灵气,和着杜晟耳边依然在缭绕的《青玉镯》里的句子——春水里润出来的人儿,只怕掬在手心里也散去了。   杜晟心里绕着一股缠绵之意,站在窗外脚步没有挪动,已然看得痴了。   是吴锦文最先发现了站在外面的杜晟。   这里面是吴家的女眷,一个男人站在外面打量很是无礼,而且他还是看着宋篱不转眼,吴锦文心里很不舒服,出门对杜晟道,“这位公子,厅里均是我家女眷,不知你站在这里有何事情?”   杜晟被吴锦文一说,这才反应过来,看过去,吴锦文正皱眉不满地看着他,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姓杜,见到一姑母在里面,犹豫着进去问候一声是否妥当。”   他说他姓杜,然后又说姑母,吴锦文马上就知道他是杜家人,而他说的姑母是指杜氏。只是,这人刚才眼睛粘在宋篱身上转也没转过,居然对上他出口就说是看的是姑母,也把窥探别人家女眷的罪责给摘掉了,反而显得他有礼又孝顺似的。   吴锦文对他的这种回答也无从挑剔,他还没说话,厅里的众人也都看过来了,而且杜氏还起了身,过来对杜晟道,“二少爷,你在这里呢。”   杜晟对杜氏笑道,“侄儿刚才打这走廊上过,看到姑姑您在里面,正想着应该打个招呼再走。”   杜氏道,“就你还知道尊重长辈,想着我要来打招呼呢。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怎么,你还没回去用午饭么?”   杜氏说着这话其实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刚才杜家其他女眷出来时杜氏是撞到了的,但是杜氏上前去打招呼,杜家的几个姑娘对她并没有怎么理睬,而二奶奶又在和县令夫人说话,故而也只对她点了个头,因此杜氏心里并不舒坦,之后硬是说要回家,也多是因为在这事上觉得受了气。   杜晟笑笑,答道,“母亲喜欢朱青的戏,就想着来约他去我家里用饭,陪着给母亲讲讲戏。我这是留下来和朱青说这事,故而就走得慢了一步。”   他一说完,厅里本来就在暗自注意他的一干女眷全都朝他看过来,心想这是杜家的二少爷啊,他居然请得动朱青去他家给讲戏么?不是说县令请朱青去他家做客给讲戏朱青都不去的么?   于是一干戏迷全都羡慕起来。   甚至连宋篱也直直地看着杜晟,心想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啊,这不是相当于喜欢偶像,就可以随意把偶像请回家给单独表演么?   杜晟感受到宋篱的目光,不由得止不住地又朝他看了两眼,宋篱虽然粗神经,但通过上一次的竹箫事件,他约莫清楚这杜晟是不是看上他的皮相了,于是此时杜晟看过来,他就只得装作潇洒地把脸转开了。   而这时后面也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杜晟的从人叫李照凛的那位,另一个就是这里一干女人的偶像朱青了。   朱青已经洗了妆,一张素颜,身穿月白色的宽袖衣袍,宽腰带系出一截很细的腰肢,走起路来也带上了台风,略有些摇曳生姿的味道,手里还捏着一柄折扇。   朱青也才十八岁多,眉目秀丽,粉肤朱唇,加上身材高挑纤细,便很有些出尘的味道,要是不知他是唱戏的,便只会认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哥。   虽然大家都喜欢朱青,但这里大家还真没见过他非台上的样子,一时居然都没认出来,倒是宋篱看他走路的姿势,猜测他是不是就是朱青,毕竟,刚才杜二少才说请了朱青去他家吃饭呢。   朱青走过来,目光并不斜视,唤了杜晟的字道,“文衍?”   因宋篱的目光定在朱青身上看,杜晟心里突然不太舒服,本不会介绍的,但也介绍道,“这位是我姑母,这是吴府的公子,和吴府的太太姑娘们,都是来听你的戏的。”   又笑着介绍朱青道,“这就是朱青了。”   朱青其实不想在这里和这些人纠缠说话,但杜晟介绍了,他便只得笑着点点头打过招呼,道,“多谢各位的捧场了。”   本还在厅里矜持地坐着的一干女人们全都站了起来,甚至小姑娘吴钰文还跑了过去,很是仰慕地看着他,道,“你就是朱青吗?和台上一点也不一样。”   朱青居然挺腼腆的,只回了她一个略带腼腆的笑。   宋篱也站起了身,心想这果真是朱青啊,看着这素颜的朱青,他又突然觉得这人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倒是朱青也看过来,看到他还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但随之也并没有在意了,他惊讶只是因为这小娘子还真是俊俏,随即又觉得她和自己有些相像,但想到这世上相像的人多了,故而也就不再在意。   杜晟带着朱青出去了,厅里大家便讨论起来,特别是吴家的两个姑娘,吴钰文赞叹道,“他长得真好看!声音好听,戏也唱得好。”   她姐姐就跟着附和。   倒是袁氏呵斥两人道,“他再俊俏,也不过是个戏子罢了。喜欢看戏自是好的,捧他的场也好,难道还真当他是个男人喜欢么?”   她一说,吴家两个小姑娘就不说话了,本来还露出笑容来的两个媳妇也收敛了笑容,低着头很顺从。   宋篱心里想着袁氏虽然看着和蔼可亲,其实是最严厉的那种人了,只要你服从她,便什么都好,要是有一点出格,就该有罪受了。所幸这人和他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以后不要到她家去,或者到她家去了不要多说话才好。   吴家的下人去叫轿子的回来了,大家便从云仙居出去。   走在走廊上,吴钰文不断打量宋篱,之后突然惊讶道,“我怎么就说那朱青看着面善呢,原来是和小嫂嫂长得很像啊。”   她这一说,本来在走路的一大堆人都回头看过来,宋篱也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怎么就觉着那朱青他似曾相似,原来是和他自己长得像呢。   “果真很像呢。”吴锦文的媳妇也睁大一双眼睛赞叹地看过来。   吴锦文是早发现了的,只是没说而已,此时听他妻子这样感叹,便皱了眉,道,“弟妹是良家女子,你们这是说什么话呢,和一个戏子作比干什么。”   于是他妻子就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的赶紧低头不说话了,而关于宋篱和那朱青长得像的话题大家也不敢再说。   其实这个时候,戏子是很受追捧的,但是,因着一些原因,他们大多也充当着官妓或者商场的交际花,所以,老百姓们仰望追捧着他们,但是大户人家,特别是家教很严的读书人家里,便并不看得上他们。喜欢戏是一回事,喜欢戏子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见吴锦文呵斥人,虽然别人把他和戏子作比,他心里的确是有些不爽快,这和人人平等没有关系,只是不喜欢而已。但是吴锦文这样呵斥一个弱女子,还是让他觉得挺不妥的。   他一向觉得女人就该好好呵护着,即使是吴雪珍小朋友,宋篱很多时候已经对她忍无可忍了,但依然得忍着,没有骂过她呢。   宋篱拿眼睛看了吴锦文一眼,也并不能说他什么,只跟着赶紧走路了。   倒是吴锦文看宋篱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以为宋篱是因为他妹妹和妻子说她像那个朱青而不高兴,故而更是对妹妹和妻子的不会说话而不满。      第七十六章 前卫的故事      爱情是一种藏不住的东西。   要是喜欢一个人,即使你藏得再深,但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无法避免地就会露出行迹来,你的眼神无法骗人,看着那人的时候的那份温柔和缠绵怎么可能掩得住。   袁氏一直是个人精一样的人,加之吴锦文又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儿子,吴锦文心里想什么,她估计该是最早能看明白的。   就只走了这么一路,留了宋篱在她家吃了一餐午饭,中午睡了个午觉,袁氏就看出来她这大儿子对宋篱的感情不得了了。   吴锦文平时是个不大苟言笑的人,做事很是细致谨慎,为人稳重自持,和他父亲很像,作为家中长子,就该是这个样子,他从小到大,没有让父母操心过,甚至他考中举人那年,因为他祖母过世,他父亲让他不要去京城参加春闱,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就在家里守孝。   让袁氏不大满意的就是他和他妻子成亲六年来,居然至今没有孩子,倒是家里二儿媳妇先生了一个女孩儿。   吴锦文的妻子和他是门当户对,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便是相敬如宾,并无什么感情。   他妻子一直孝顺温柔又懂事,袁氏虽然挑剔她到现在还没有怀上孩子,却也并没有因此就冷落她,平素待两个儿媳妇,她一直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因为二儿媳妇已经生了个女儿就待她好些。   而且,这种生孩子的事情,袁氏也明白,不是她这媳妇一个人的错,平素吴锦文就对她并不大上心,经常在书房里睡也不回房,这种情况下,孩子哪里那么容易来呢。   现在看到吴锦文对宋篱有意思,那种掩在眼睛深处的爱慕和渴望,袁氏很快就看清楚了。   袁氏是很疼这个儿子的,要是宋篱没有嫁人,她估计愿意让吴锦文娶宋篱回家当平妻,要是宋篱能够给他家生下来一男半女,她即使得罪吴锦文现在的岳父家里,也可以让宋篱当正妻,而这正正经经的媳妇被压下去当妾的,但偏偏宋篱已经嫁人了。他们家一个书香门第,难道还能够做出夺别人的妻的行为么?   所以,打消他儿子对宋篱的念头,并且让他多和他妻子好好处,赶紧给她生个孙子才是紧要至极的事情。   午觉之后,下午杜氏不想去听戏了,这时候袁氏便再没有劝说,而是就让家中轿夫送了杜氏和宋篱回去。   宋篱在心里叹气,他非常想去听戏啊,居然又告吹了。   午觉醒来的宋篱脸颊晕着一层胭脂粉,清眉秀目,直如清水里刚开的芙蓉,袁氏没让大儿子来送杜氏和宋篱,她自己见到宋篱这份漂亮,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人是漂亮吧,但是已经是别人的媳妇了啊,能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因为知道吴锦文喜欢宋篱,袁氏此时对宋篱也就没有当初那般喜欢了,毕竟,宋篱要是会勾引人的话,她家大儿该为她神魂颠倒不要家里正经的妻子了,那么,这样一个人,她也自然是不会太喜欢了。   送走杜氏和宋篱,袁氏就让下人去叫了在书房看书的吴锦文到她房里去。   袁氏没让外人在场,就只自己坐在围屏榻上,见吴锦文进来,便道,“我儿,坐吧。”   吴锦文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道,“母亲唤我来是有什么紧要事情?”   袁氏喝着茶,沉默了一阵,放下茶杯就是一声长叹。   见她似乎很忧愁的样子,吴锦文便问道,“母亲有什么烦忧么?”   袁氏看着他说道,“说这烦忧,我怎么会没有。你说你和秀兰成亲几载了,这还没有一男半女,你弟媳已经生了个女儿了,你和秀兰还是这幅模样。”   吴锦文无奈地唤了袁氏一声,“母亲!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急也急不来。再说,我马上就要上京去,明年就春闱了,哪里来得那个心思在儿女私情上。一切等明年春闱过后再说吧!”   袁氏看吴锦文把话扯到功名大事上去,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朝他发火了,忍了好半天,才道,“没有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我且将你所说的当成真话,一切待你明年春闱了再说。不过,锦文呐,为娘可得提醒着你,宋篱那小娘子俊俏是俊俏,但她是别人家媳妇来着,你自己家的媳妇儿你不好好疼着,去打人家家里的主意,这可不是我们吴家人能够做出来的事,你得谨记着了。”   吴锦文没想他母亲居然看出了他对宋篱的心思,不由得怔了一怔,但他也并没有紧张或者反驳,而是顺其自然地说道,“儿子明白。”   看吴锦文不欲再说,袁氏也不说了,便让他回书房看书去了。   宋篱和杜氏回家后,日子也是照常过,只是宋篱想着朱青的那一出《青玉镯》就是放不下啊,心里痒痒的想要听想要看,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多年没有过的入迷了。   因最终不能看戏,他想了办法和杜氏出门时去买了《青玉镯》的戏文话本回家,杜氏这时也看出宋篱是真正喜欢听那戏了,因为她的原因而没有听到后来的,故而他去买书,她倒是很理解的。   宋篱花了一个下午把《青玉镯》给看完了,然后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里面的故事对于他来说的确是太匪夷所思和大胆了些。   原来那里面朱青扮演的宋澄昔确实是里面的女主角,而她的哥哥宋子颉倒是男配。   戏里第二折,就是宋澄昔帮着哥哥宋子颉和好友温卿吟幽会,宋澄昔一边为温卿吟能够做自己的嫂子而高兴,一边又为看到温卿吟和哥哥在一起谈诗赏花情投意合而难受,心情复杂难辩;而温卿吟一边在宋子颉身上寻找宋澄昔的影子,一边又知道他终究不是宋子颉而怅然。   看到这里,宋篱便已经有些明白了,心想难道这个戏是讲女同性恋的不成。   到看到最后,果真如他所想,这还真是讲两个女子之间的爱情故事的。   只是,结局非常悲伤罢了。   温卿吟在和宋子颉成亲前约了宋澄昔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桃花山上去,彼时桃花灼灼,此时却大雪纷飞,很是凄凉。   温卿吟对宋澄昔说心里爱慕的是她,但她却只想让她做她的嫂子;宋澄昔说,比起让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她宁愿她和她的哥哥在一起,以后两人还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但是温卿吟却觉得这并不够,因为宋澄昔和宋子颉长得非常像,她要宋澄昔将她哥哥迷昏了,然后女扮男装去迎娶她。   这样大胆的提议让宋澄昔犹豫,最终并没有这样干。   在温卿吟的新婚之夜,她从婚房里偷偷跑了,去找到宋澄昔要和她私奔,但是宋澄昔再次拒绝了她,温卿吟看着温柔其实性子却烈,说她不能和她同寝同食,便宁愿投水而死,宋澄昔没想到她所说为真,看到温卿吟跳进结着薄冰的荷塘里,她也跳下去救她,因为此时寒冬腊月,宋澄昔将温卿吟救起来,她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宋澄昔抱着她没有去求救,便在后院里荷塘边上的一株桃花树下也冷得渐渐失去了呼吸。   这真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啊。   只是,宋篱拿着这个故事话本不得不瞠目结舌,难道大家去看这个戏的时候不觉得奇怪么,不别扭么,这可是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啊,到底是他的思想不够开放,还是这个时候的人思想太过开放呢。      第七十七章 亲热      宋篱本还在想那些女人去看了这个故事之后的感想会如何,之后就有人给他解了惑。   正是舅舅隔壁家的那个婶子,她到杜氏面前来谈她看戏的感想来了。   宋篱坐在旁边坐陪,听着那婶子有感而发,突然觉得这个婶子喜欢炫耀的毛病也不是毛病了,反而觉得每一个女人身上都有可爱的地方,即使她已经是老女人了。   “到最后,没有几个人没有落泪的,哎,真真是太凄惨了。那个温卿吟怎么就想不开呢,嫁人又有什么不好,至少以后还能够和宋小姐在一起继续谈诗下棋作画。她偏偏要跳水,这下把宋小姐也害死了。哎……”   这个婶子明明已经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这时候这一副小女儿般的忧愁之态却并不显得突兀,她坐在那里,叹气里带着一股怅然哀伤之色,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甚至连杜氏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而已。   宋篱不得不想,难道每个人心里都是有座断背山的么?   不由得想起来,当时戏园子里听戏的几乎全是女人,他原来还想着是不是只有女人才有时间去听戏,或者只有女人才喜欢去听戏,故而听戏的才几乎全是女人,现在想来,原因并不在此,而是这部戏本就是讲的女人的故事,故而大多戏迷才是女人吧。   他倒并没有觉得这部戏不好,反而心中也缠着一股哀伤,那两个女子在一起明明挺好的,但最后却以悲剧收场了。   想了一阵故事里那两个女子的爱情故事,不由得又想到董武身上去了,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杜晟走之前曾到杜氏家里来拜访,送了一些礼品,说是来看杜氏的。杜氏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呢,但她对于杜晟想勾搭宋篱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于是宋篱被杜氏要求在后院里管着吴雪珍,她在前面应付着,并没有让杜晟见到宋篱。   宋篱也只知道杜晟来过,却没有去细想他为何而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乡里也来人到杜氏家里来说家里的事情的,宋篱其实有些想自己回家去,但杜氏并不让他走,于是只得在杜氏家里呆着。   在杜氏家里,他之后倒学会了不少菜的做法,还帮着杜氏看过铺子的账目,又和她去铺子里看过里面的人在如何操作。   杜氏家里在县城东边有一个作坊,里面专门做竹制品的,宋篱跟着里面的老师傅还学会了用细竹篾编小山羊,想起以前董武也编过给他玩,此时拿着自己编的小山羊,而董武却并没有在身边,不由得就更想了。   谷子晒干之后便开始下雨了,这一年的雨据杜氏说下得算久,缠缠绵绵前后持续了七八天,天气整个儿冷了下来。   杜氏因董武的交代,还带着宋篱去了裁缝铺给她做了几身冬衣。   董武回来这天,毫无预兆,他并没有让人先带话回来说他要回来了,就这样,他突然出现在宋篱的面前。   杜氏预计董武他们也是这些天会回来,毕竟中秋马上就到了,他们怎么着也会想着回家过中秋节。   只是,杜氏这话才刚说,杜氏和宋篱都以为至少还会再过两天吧,没想到她头天才说,第二天董武就回家来了,不过,舅舅没有回来,他遇到了老朋友,会在云州城里和老朋友聚两天了再回来,说不定还会带朋友会珉阳县来逗留两天,只看他朋友的时间安排。   董武到家的时候是下午,租了马车和两个伙计押了不少东西回来,宋篱这时候正在厨房里做酥肉。   嘴馋的吴雪珍小朋友跟着他转,就等着他做东西吃。   杜氏在做别的事,因为中秋要到了,家里很多事情要忙。   董武回来,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杜氏用茶点招待那两个跟着过来的伙计的时候,董武就不见了,她问了小丫头巧儿,才知道董武问了他那媳妇儿在哪里后就找过去了。   杜氏一边在心里想董武心里就他那媳妇儿是个宝贝重要着,一边又想自己家里那死鬼怎么还不回来,有什么友人要陪着的,带回家来招待着不就是了。   宋篱已经把酥肉用油酥好了,让烧红的婆子李姓婶子把火压得更小些,然后做蟹冻。   他们这里是水乡,虾蟹和鱼是非常多的,这时候已是中秋,正是蟹肥的时候,杜氏刚买了不少螃蟹回家来,没想到几个亲戚和好友家里又给送了一些来,这种多螃蟹根本吃不完,她便说了要做成蟹冻,教了宋篱一次,宋篱也就学会了。   是把螃蟹肉加进猪油里熬,然后放冷后就会冻住,成了蟹冻,蟹冻可以放过冬,吃一大半年,用来炒菜和煮汤,味道异常美味。   宋篱怕吴雪珍小朋友用手去拿装在筲箕里的酥肉会烫到手,便赶紧用小碗给她装了一碗让她自己吃。   看她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宋篱真怀疑这孩子一直干巴巴的没长胖她的东西吃到哪里去了。而吃酥肉宋篱是吃两块就觉得腻了,但这小丫头却吃一碗也不觉得腻的。   这酥肉是做来中秋时用的,他可不能让吴雪珍吃完了,把里面的油沥好,就要装起来放进柜子里锁上。   宋篱把蟹冻油装进罐子里,油锅里剩下的油就加了水,用来煮豆腐和菜叶。   水在烧着,吴雪珍吃完了那一碗酥肉还要,宋篱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道,“没有了。”   吴雪珍不依,宋篱把脸沉了下来,吴雪珍不敢放肆了,但依然嘟着嘴巴,宋篱拿了帕子给她擦嘴上的油,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叫“宋篱”。   宋篱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董武可没在家,他居然觉得自己听到了董武叫他的声音,这实在太奇怪了。   而宋篱还没有反应过来,吴雪珍已经从他身边逃了,扑进进厨房里来的男子怀里,高兴地道,“表哥,你回来啦!”   董武把吴雪珍抱了一下,然后又把她放下地,道,“给你买的东西在你娘那里,赶紧去拿吧!”   看来还是董武会逗吴雪珍,吴雪珍听说东西在她娘那里,也不缠着董武,飞快地往外面跑。   宋篱愣愣地看着董武,只觉得董武比离开时瘦了一些,黑了一点,但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正温柔地看过来。   宋篱看着他,在董武看过来时,他赶紧把目光转开了,发现锅里的水开了,他把豆腐下下去,对后面烧火的婶子说不用火了。   他感受得到董武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不自在地道,“你回来了啊。怎么之前也没让人带个口信。”   董武走到宋篱身边来,伸手替他把脸颊边上的头发撩到耳后,声音很温柔,道,“本是要过两天才回,没来得及让人带口信,我就急着回来了。”   “哦。”宋篱搅着锅里的汤,又放盐,道,“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在做汤,就给你煮成面好了。”   董武从宋篱身边伸手将他揽住,又低头在他耳边亲了亲,道,“你长高了一些呢。”   宋篱有些吃惊,道,“是么?”   董武笑着点头,“是啊。”   宋篱还真没注意到自己是不是长高了,穿衣服的确是觉得短小了一些,但他还想着会不会是衣服缩水了,便也没太在意。   之后董武就没让宋篱劳累了,自己煮了面,还给那两个和他一起回来的伙计各煮了一大碗,因是蟹冻的油,又熬了老豆腐在里面,味道极好。   原来宋篱还想着董武回来后一定会心情异常激动,没想到其实并没有,只是心中缠绵着一股温柔,看着他就不由自主想要微笑。   董武他们是先把运回来的货物弄到铺子里去然后再回来的,在家里吃了饭洗了澡换了衣,伙计们回家去了,他便又去了铺子里将后续的事情做完。   杜氏亲自下厨做饭,宋篱下午忙了一下午满身细汗,就去洗了澡,等天色暗下来,要吃晚饭了,董武也就回来了。   宋篱正在卧室里收拾董武带回来的箱子,里面是衣服,还有带给他的礼物。   董武撩开门帘进来,见到宋篱在床边叠衣服,就走过去从他身后将他拥住了,宋篱没发现董武进来,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要反抗,被董武在他耳边印下一吻,柔声道,“宋篱。”   宋篱反应过来是董武,便停止了挣扎,转过头来看他,“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董武应着,抱着宋篱在椅子上坐下来,宋篱坐在董武的大腿上也并不觉得别扭,伸手指了指此时放在一边小桌上的一支竹箫,道,“我不是已经有一支了,你还买一支做什么?”   董武握着他的手细细地抚摸,闻着宋篱发间的清香,心里满是柔情,道,“这一支更好,你有试过么?”   宋篱摇头,“还没来得及,我得先把你的衣服收好再说,要洗的今天就得洗了。”   董武拥着他,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爱意,宋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他离开得太久,这样的柔情蜜意的相处他已经不太适应了一样。   董武放开宋篱的手,宽大的手掌托住了他的背,然后亲上了他的脸颊,宋篱觉得痒痒的,但还是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唇瓣相触到一起,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轻轻的相触之后就再也分不开,唇舌纠缠……   宋篱渐渐地就激动起来,偏着头和董武接吻不想分开,董武的手掌抚着他的背也让他有种想要更多的渴望……   两人正要一发不可收拾,门口突然传来吴雪珍小朋友天真的声音,“表哥嫂嫂吃饭了,不要一直亲嘴。”      第七十八章 怀疑      宋篱被吴雪珍这天真又正直的声音吓得不轻,从董武身上离开一些,看向门口。   吴雪珍正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董武从云州城给她带回来的一个布偶,目光天真地看着两人。   宋篱心想这下可真是带坏小朋友了。   董武却是不慌不忙地,把宋篱从自己身上放下来,又坐着给他好好整理了衣服,对吴雪珍道,“小珍,你先回前面去吧,我和你嫂嫂马上就过去。”   吴雪珍“哦”了一声,很听董武的话,拿着她的那只布偶就往外跑了。   宋篱红着脸对董武嗫嚅道,“让小珍看到这个是不是很不好啊!”   董武笑着起身还在他脸上又亲了一口,才道,“她看都看到了,该是没什么吧!想她说出这种话,该是以前就时常见过的!也不独看到我们亲热。”   宋篱心想董武还真是淡定,于是自己也不慌不忙起来,之后就被董武牵着手出门去前面厅里吃饭去了。   饭桌上杜氏问了董武和舅舅在云州城里的一些事情,董武便回答了一些,宋篱默默地吃着饭菜,又不断接受来自吴雪珍小朋友的好奇的目光。   宋篱不知这小孩儿在打量自己什么,于是也不管她。   宋篱和吴雪珍很快就吃完了,说话的两个人吃得慢一些,宋篱便带着吴雪珍给她擦手洗脸,让她漱口,在内室里,吴雪珍趴在宋篱的腿上,由着他给自己洗了脸之后突然说道,“嫂嫂,我也要和你亲嘴。”   宋篱因她这一句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地上,然后就黑了一张脸。   没想到这时候董武也进来了,听到吴雪珍这句话脸也黑了。   吴雪珍却犹自对着宋篱撒娇,“嫂嫂,我要嘛,我要嘛!”   宋篱心想这小姑娘脑子里到底装的些什么啊,怎么这种话也随意说呢,她完全是被她家父母给宠坏了,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董武走过来,将吴雪珍抱离宋篱,道,“下次再这样淘气,我不给你买东西回来了。”   吴雪珍却扭着她那小身板嘟着嘴巴扭捏地道,“我没有淘气。”   董武道,“没有淘气就不要乱说话,你去把你刚才那话说给你娘听去,看她不打你。你就知道欺负你嫂嫂,以后你再这样,我可不会疼你了。”   吴雪珍于是只得无辜又伤心地跑出去了。   董武走到宋篱身边来,宋篱正弯下腰在水盆里拎帕子,又把帕子递给董武,道,“你也擦擦手吧!”   董武在宋篱面前蹲下来,握着他的手道,“小珍这丫头看你好欺负,就知道欺负你,你以后对她严一点,不要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也就知道分寸了。”   宋篱虽然点头应着,但想的却是虽然很多时候的确很想打吴雪珍一顿,但她真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觉得女孩子就该是被娇宠着的,即使气得不行,但却真不能对她下手,于是导致吴雪珍以为宋篱好欺负,不会真的责备她或者教训她,让她在他面前越发无法无天了。   要到中秋了,天上的月亮已经要接近全圆,非常明亮。   晚间,杜氏本要留董武和自己多说会儿话,之后又想到人家两个小夫妻分别这么久,董武回来定然也有很多话要讲的,便很体贴地让董武陪他媳妇儿去了,说还有一些事情等第二天再说。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天井里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细腻的光,上面如同铺着一层水银一样;碧桃树也在地上映出婆娑的影子;那大缸里养的荷叶已经败了,就要枯黄,从围墙外面飘进来的桂花香很是浓郁,薰人欲醉。   宋篱将屋子里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董武带回来有一个带锁的小木箱装在藤箱里,宋篱把它放在柜子里时并没有看里面装的什么,想来该是贵重的票据吧。   此时拿出来,就问董武道,“里面是什么?是不是要把它放在柜子里锁上安全一些。”   董武拿了钥匙来把那小木箱开了,宋篱看到里面是几个很小巧精致的陶瓷罐子,不由得很惊讶,道,“这是什么呢,药膏吗?我还以为这箱子装的什么贵重物品呢。”   董武却是笑而不答,将密封的小罐子拿出来,这个小箱子居然是有机关的,去掉一格木板,下面居然还有一层,下面才是一些票据,董武拿出来查看,把其中一张制作非常精良,摸着也有些厚,很滑的油纸递给宋篱,宋篱对着灯光看了一阵,赞叹道,“这是银票么?”   董武笑着点点头,“是啊。明天拿到天元钱庄去兑回银子来。”   宋篱摸着那个银票仔细观察了很久,挺赞叹的,这银票做得非常好,比之他前世所见的纸币也不遑多让,而且似乎并不用担心浸水的问题。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还是更加相信真金白银一些,董武也是愿意拿着银子的,并觉得有保障些。   而其他的票据也都是用油纸包起来的,是一些别人的借据,还有协议书一类的东西。   这个时候虽然是必须以信义才能够立足的时代,而且做商人的信义更重,但是该有的纸质凭据也并不会少。   宋篱瞧了那些票据一阵,对于董武之前拿出来的药膏罐子也就没有上心了。   睡觉的时候,分别许久的两人不自主地就亲热起来,宋篱甚至是急切的,趴在董武身上又亲又摸,反而董武还要显得保守一些。   宋篱的主动让董武呼吸粗重急促,很快就翻身把宋篱压在了身下,宋篱其实对此也是不太介意的,他认为只要两个人都感到快乐就好,毕竟,他们这不以生育为目的的欢爱,当然是以快乐为目的的。   刚才是宋篱主动,他便没有发现董武的奇怪之处,等董武主动了,他才迷迷糊糊地觉得这次董武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这种感觉不好表达,他觉得董武似乎比以前有技巧了,让他更加敏感和沉迷,董武摸着他的手似乎比以前更加知道要如何讨好他让他快乐,当董武一直往下又亲又舔,含着他那快乐的源泉的时候,他才哑着声音一声低呼出声,“唔……,你……你别这样……”   之后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觉得整个过程都飘飘欲仙,意志力完全无法控制身体,只随着董武的舔弄吮吸而沉迷欲望,以至于控制不住地几乎抽泣出声,之后也是完全无法控制地泄出来,董武擦着嘴边的浊液的时候,宋篱完全是红着眼睛控诉地望着他,董武却并不觉得难堪一样,还下床去漱了口,又过来亲他,宋篱把身子蜷起来,避开他不要他亲。   董武看宋篱这样,有些不解,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声音低哑,“怎么了?”   宋篱咬着牙半天不说话,此时天气已经很冷了,怕宋篱冷到,董武用被子将他和自己裹在里面,手把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眼睛热切地盯着他。   宋篱感受到董武那精神奕奕地灼热的器官抵着自己,他很不舒服地推他,这时候才沉着脸道,“你在云州城的时候是不是找别人了?”   宋篱可不笨,像董武这样到大城市去了一趟,床上的技巧突然突飞猛进,这能够没有问题吗?他觉得董武一定是偷腥了,所以才练就了一身本领。   董武最开始甚至没有明白宋篱所问的这个问题具体指什么,当看到宋篱那带着难过的目光时,他才反应过来,难道宋篱认为他在云州城时和别人有过露水姻缘?   董武喘了口气,将宋篱压向自己,不顾宋篱反抗亲吻他的耳朵,哑着声音道,“没有,我怎么会去找别人。”   宋篱扭着身子不让他亲,不相信他的说辞,道,“你以前都不会这些的,怎么突然就明白了,你先放开我,不说清楚你别动我。”      第七十九章 夫妻      宋篱说话气息全都呼在董武的脸颊上,暖呼呼的,让他整个人情欲更甚,身体里的猛兽他几乎要压制不住,手紧紧地把宋篱搂着压向自己,想要亲他,抚摸他,甚至想要将他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似乎这样才能减轻他心中的焦躁。   而宋篱却并不体谅他的难受,只一个劲纠结在他是否和别人有过关系的问题上,宋篱这样的醋意在董武看来也是很美好可爱的,这说明宋篱在乎着他呢,所以才无法忍受他在外面是否有过别人。   董武一边抚摸着宋篱赤裸光滑的背脊,一边亲吻他的脸颊,保证道,“真没有别人!我知道怎么疼你了这样不好吗?”   宋篱想说不好,想说董武变成个床上情事高手了让他不安心,不过董武完全忍不住了,密密地吻住他,宋篱想要反抗也动不了,最后又被董武亲得脸颊绯红,整个人也迷糊起来。   董武又俯下身分开他的双腿吮吸他的大腿根,他只觉得全身酥软,董武的灼热的呼吸全都拂在那里,让他几乎颤抖,当后面有凉凉的感觉,似乎是董武抹了膏脂在那里,那里被手指玩弄的感觉让宋篱突然觉得很不能适应,他突然想坐起身推开董武,但是全身都没有力气。   以前董武进入的疼痛感让宋篱回想起来,以至于条件反射地感觉异常疼痛,他要把身子蜷起来,董武却安慰地亲吻他的脸颊,柔声劝慰,“这样不会痛,一会儿就好了。”   董武进去的时候,宋篱痛得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手指紧紧抠着董武的手臂不放,他觉得董武自从去了一趟云州城,整个人就变坏了,床上的功夫学得一套一套的。   宋篱之后完全说不出话,而且也控制不住眼泪,抽着气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来。   董武本是激动万分的,但是看宋篱痛得不行,便只得控制住自己,慢慢地动,又亲吻宋篱的脸颊,抚摸他的身体,宋篱却不怎么买账,只一味闭着眼睛,董武让他放松点,他完全办不到,身体很僵硬。   “好了,好了,不痛了,我出来……”董武最终还是败给宋篱的眼泪了,而且宋篱不知放松,他除了心里的满足外,其他倒并没有太多快感。   搂着他的肩膀,亲吻着他的下巴,董武慢慢退出来,宋篱微微睁开眼睛,一双泪眼看了看董武,见到董武额头上泌着汗,忍得很难受的样子,他又突然心软了,觉得自己每次这样折腾董武很不厚道,毕竟董武每次都是让他很快乐的。   宋篱的手颤颤地搂住董武的脖颈,声音也是颤抖的,“你……你还是继续吧,我……没什么。”   宋篱越是这样说,董武越是心疼他,在他唇边亲了亲,最后还是全退出来了。   宋篱身体一下子放松很多,董武甚至感受到他长松了口气的气息,他很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经常被宋篱这样折磨着,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出点问题。   宋篱虽然身体松了口气,但心里其实挺纠结的,直骂自己是个白眼狼,董武喘着粗气握着他的手去摸他那东西,宋篱挺内疚地在董武唇上亲了一下,道,“要不你再多抹点那个膏脂进来算了。”   董武以一种宠溺里又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宋篱,他觉得宋篱这时候这样说,过会儿又会后悔的。   他伸手从床头摸了一个陶瓷小药罐在手里,覆在宋篱耳边道,“这个药大夫说能让第一次的人轻松点,里面还有些催情的东西在,用了之后你会自己自动放松些,而且会更快乐……”   宋篱其实挺害怕催情的东西的,觉得那完全像是毒品一样,会让人处在迷幻的状态下,他不想被药物控制住,但是又实在不好驳董武,于是只得应道,“你用吧,我没关系。”   董武拥着宋篱略微颤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应该心狠一点,不然他永远也不能彻底拥有他的小娘子,宋篱现在的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要柔软很多,等以后他身体长开了,不再柔软了,到时候宋篱要接受他只会更疼,而慢慢来适应的话,估计会好些吧!   那略微有些凉的药膏抹进去,董武的手指在里面的感觉也很明显,董武在他耳边的声音低哑里带着磁性,很有些催人沉迷的力量,“是不是并不觉得疼,这药不会让你疼,会让你很舒服的,是不是身体开始发热了,觉得舒服些了吗?”   宋篱迷茫地点点头,身体所有的感觉都随着董武的手在动,董武亲吻着他,抚摸着他,手指在他身体里也让他感受到一股酥麻,特别是从那里扫过的时候,他身体颤了一下,前面也有了反应。   而董武的话还在继续,“我多加了一根手指,并不觉得痛是不是,其实这是很舒服的事情,你好好感受一次,一点也不痛,反而很舒服……”   董武的话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哄着他睡觉的话一样,让他精神很放松,身体真的热起来,很想要和他亲热。   宋篱咬着的牙关也放松下来,嘴里溢出低低的呻吟,身体不自觉追着董武的手指,似乎是想要更多。   董武看宋篱完全放松了,他这才抽出手指换成自己的欲望,慢慢地一点点地进入,宋篱开始时眉头微蹙了一下,当董武温柔地抚摸他的大腿根和他那已经挺立的欲望时,宋篱眉头又放松了,微张着嘴喘气,脸上全是陶醉的神色。   当全部进去宋篱也没有喊疼,董武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慢慢来。   虽然还是有些胀痛,但宋篱并不觉得难受,他觉得自己用了药身体就该是放松的,是渴望的,他之后完全沉迷其中,甚至低声请求董武动作快点。   月光从窗户照进房间,整个房间似乎荡漾在一层水波里,涟漪一层层荡开,渐渐地消失不见,然后新的涟漪又起……   温柔和爱意将房间里溢满了,从床帐里溢出的喘息和呻吟似乎能让窗外的月亮也不好意思起来,渐渐地隐入一朵云彩后面,房间里暗下来。   董武完全退出来,宋篱甚至觉得不舒服起来,低声“嗯”了一声,脸埋进柔软的床褥里。   灼热的液体溅在他大腿根,烫得他低声呻吟,董武之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在他的耳边脸颊细吻。   床帐里弥漫着情事后暧昧的气息,宋篱在董武的怀里觉得很热,身体也倦倦的,半闭着眼靠在他肩颈窝里平复呼吸。   两人这样拥在一起过了很久,宋篱觉得董武粘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让他很不舒服,这才轻轻推了推董武的手臂,道,“董武,我想擦一下身。”   之后董武起床穿衣去厨房里端了水来,所幸厨房里灶上的热水罐里还有热水,擦个身是够了的。   月亮从云朵里钻出来,房间里又明亮起来,董武甚至能够看到宋篱脸颊上的红晕。   擦了身,宋篱裹着被子坐在那里,蹙着眉头看董武换床单,这才想到明天杜氏他们一定会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的。   一切收拾好又躺回床上的时候,宋篱眉头依然是皱起来的,董武抚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还是不舒服么?”   董武刚才好好检查过了,宋篱后面并没有受严重的伤,只是红肿了而已,还抹了药上去,想来并不会太难受才对。   宋篱哼了一声,过了一阵才说道,“董武,下次别在这样骗我了?”   “啊?我……我不曾骗过你。”董武似乎挺无措的,但宋篱却握着他的手张口就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董武倒并不觉得痛,只是宋篱这样的小打小闹很容易让他那本就没有压下去的欲望复又高涨而已。   “什么不曾骗我,你不是说这膏脂里面有催情药吗?里面真的有吗?”宋篱一双黑亮的眼睛把董武盯着,明亮又有神,还颇有气势,完全没有他才不久的迷蒙惺忪。   “呃?”董武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床头就只得一盒膏脂,给宋篱之前用的和之后用的都是这同一盒,董武看宋篱总是那样紧张所以才故意说他新给他用的膏脂里面有催情药,没想到这样做效果很明显,这也是出乎董武的意料的。果真宋篱每次都喊疼不接受他只是心理作用而已,去除这心理作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过要说真正给宋篱用催情药,董武也不是不会的,那样的话,不仅要担心那药会不会伤了宋篱的身体,而且他也会产生也许宋篱自己是不愿意的,只是药的作用而已的心理,那样,他又如何能够开心。   宋篱刚才就着月光看到床上只得一盒膏脂,打开盖子来看,里面挖下去了大半盒,就明白刚才董武两次给他用的都是这一盒,马上明白了董武的伎俩,他还在奇怪董武明明说这药膏有催情作用的,怎么他用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原来原因在此。   宋篱其实也不是真要生董武的气,看董武说不出话来了,他也就没追究了,依然把头靠在董武身边,胳膊还伸过来搭在董武身上,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董武于是也就放松了,明白宋篱并没有真正生气,手抚着他的肩背,道,“以后不会了。”   宋篱没理他的话,刚才的确很累了,一会儿也就睡熟了过去。   倒是董武过了一阵才睡着,心想宋篱这么聪明,一点也骗不到他的。不过,刚才和宋篱水乳交融的夫妻之事实在是一件比在云州城和人一起做了一笔大生意还来得好的事情。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地在乎和喜爱着宋篱,但是,有这种即使为了他死去也甘愿的心情他觉得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第八十章 舅舅的朋友      因为董武那骗人的伎俩和催眠人的话,让宋篱觉得即使做到那一步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其中的个中快乐只有做过才知道。   前一晚纵情的快乐是很好的,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就很悲惨了。   宋篱睡到日上三竿才行,想起床的时候才发现腰酸身软,懒得无法下床。   董武本该去铺子里做事的,也因为宋篱这个样子而没有成行。   看宋篱睡醒了,不仅是他亲自伺候洗漱穿衣,而且还是他亲自为宋篱做的早餐,熬了斑纹鱼的粥温着等他起来吃。   这斑纹鱼还是他一大早爬起来去早市上买来的,滋补最好。   杜氏看董武刚从云州城回来也没有好好休息就劳前忙后的,一大早还去买菜,又给宋篱开小灶,看宋篱睡着起不来,谁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她也是被丈夫宠着过了这么多年的,看着董武这么疼他那小娘子倒并不觉得董武做得过了,反而和付婶儿偷偷地拿这事说笑。   宋篱虽然身体软,还是拼命爬起来做事了,不过虽然家里事情很多,但杜氏却总是吩咐别人做了,留给他的倒没有事。   中午在大桌上吃饭时,杜氏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宋篱,让宋篱有种背脊发寒的感觉,宋篱午睡,吴雪珍小朋友本要缠着他让他指导吹箫,杜氏也把吴雪珍拉走了,宋篱这时自然也明白了,心想杜氏该是知道昨晚上的事情了,所以这时候这是在“体谅”他?   董武下午去了商铺,晚饭也是在外面和别人吃了才回来的。   他回来时,宋篱已经躺在床上就要睡着了,董武也不吵他,洗漱之后才轻手轻脚上床来。   宋篱迷迷糊糊地侧身让他往里睡一些,声音也很朦胧,“你回来了?”   董武应了一声,想着自己刚上床身上带着凉气,便没有靠宋篱太近。   宋篱翻身过来对着董武,闻到一丝酒气,瞌睡醒了一些,含糊道,“你喝酒了么?”   董武应道,“喝了一些。不过并不太多。”   他以为宋篱要责怪他,没想到宋篱只小声说了一句:“喝酒伤身,少喝点好。”然后就再没言语了。   过一阵,董武觉得自己暖和起来了,这才把宋篱搂到身边来拥着他睡,宋篱的手被董武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他觉得有点痒,就又清醒了些,小声道,“我想回家去了。我们明天去看了准备买的那个小院就回家去吧!”   董武低声应了一声,之后抚着他柔软的耳垂道,“舅舅马上就回来了,我们至少得等到过了中秋才能回去,不然舅舅和舅母会不高兴的。”   宋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第二天本来准备去看他们要买的那个院子的,没想到上午舅舅就带着他的那两个朋友回家来了,于是家里一通忙乱,董武和宋篱没能去看成那房子。   来人除了那两个朋友,还有他朋友的随从两人,于是要招待的人有四人。   舅舅吴旭家里倒是有好几间客房的,但因董武和宋篱这对小夫妻住在偏院里,那这边院子的所有房间都不能用来待别的客人,因这客人又是四个大老爷们儿,住在主院里的偏房里也是不妥当的,最后只得把前面的两间上下花厅布置成了卧室。   用夏日纳凉的竹床铺了被褥上去做床,好在此时已经天凉没有了蚊子,也不用架蚊帐;又搬了桌椅进去,放了脸盆架和脸盆巾帕等物,摆了茶壶茶杯之类。   好在舅舅的那两个友人是很随意且豁达的人,一直叫着让杜氏不要忙碌,随意就好。   宋篱也帮着做起事情忙碌起来,见到舅舅的那两个友人时感觉上有些怪怪的。   两人一人叫汪涵勋,一人叫蒋诗泽,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其中汪涵勋高大沉稳,目光如炬,很有魄力,而那蒋诗泽则是儒雅而温文的,眉眼含笑让人很亲切和有好感。   两人坐在客厅里和董武以及舅舅舅母讲话,宋篱给上茶水,两人都对宋篱露出很友好的笑容,蒋诗泽还夸赞他有灵气。   宋篱发现两人很奇怪,是觉得这二人总是同进同出,几乎所有时间都在一块儿,宋篱觉得即使都是舅舅的好友,但也不用如此行止一致吧!   为了招待这两位贵客,晚饭很是丰盛,杜氏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而且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家里又要蒸月饼和做别的小点,于是就更忙,杜氏甚至还去隔壁邻居家里借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厨子过来帮忙。   晚饭时宋篱和杜氏以及吴雪珍单独坐小桌子吃的,不过两位客人倒是真的很随意的,那位蒋诗泽甚至招呼过杜氏几次,说她是嫂子,又待两人如亲弟,同桌吃饭就行了,不用在乎那些虚礼,只是杜氏一味不肯而已。   家里用花雕醉的醉蟹这两天吃正好,客人直夸东西好吃,而小桌上是没有醉蟹的,最后蒋诗泽还把吴雪珍小朋友抱在膝盖上坐着给她剥醉蟹吃,没想到吴雪珍小朋友小小年纪,酒量居然很好,吃了一只醉蟹,还喝了好几口酒,也没见她醉酒,倒是宋篱酒量最差,董武拿了一只醉蟹剥给他吃,宋篱吃完过了一阵就晕晕乎乎的了,只把杜氏看得直摇头,最后董武把他抱着回了房,给他擦了擦手脸,脱了鞋子和外衫,让他在床上睡了。   宋篱没有睡太久,晚上董武上床睡觉的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而且还来了精神,和董武说起话来。   “你不觉得舅舅的那两个朋友很奇怪吗?”宋篱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董武,问道。   “怎么奇怪了?”董武帮宋篱紧了紧被子,含笑问道。   “我也不好说,但我就觉得他们两人很奇怪。”宋篱眉毛蹙起来,仔细地想,又实在不知道这给他奇怪感觉的两人哪些细节上让他觉得奇怪了,找不出例子来。   董武笑着在宋篱脸上用嘴唇碰了碰,凑在他耳边道,“他俩和我俩一样的关系呢,你说你能不觉得奇怪吗?”   “呃?”宋篱惊住了。   “以前不是给你说过吗?舅舅有两个好友成婚在一起过日子的。就是他们俩,记起来了么?”   宋篱虽然想起来以前董武的确对他说过这事,但是此时见到真实的两个人还是很惊诧的,好半天才问道,“难道官府就这样让两人成婚了?他们……”宋篱想问官府承认两人的关系和两人如果遇到财产问题如何解决的问题,但是又觉得太突兀,有点咒人家关系不和睦的意思,便住嘴没有问完。   不过董武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听舅舅说,两人成亲时,那位叫蒋诗泽的叔叔将自己登记成了女子,是以汪涵勋的妻子的身份和汪涵勋在一起的。”   宋篱惊得又张了嘴闭不上了,好半天才叹道,“那他当时不觉得吃亏吗?”   的确是这样的,官府登记成了女子,而且还是别人的妻子的话,就相当于他在法律上是女人,以后他和那个汪涵勋夫妻关系破裂的话,他就得被他丈夫休掉,而且除了能拿回嫁妆外,是不能分到其他的夫妻共同财产的。   董武听闻宋篱的这个问题,似乎是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摩挲着宋篱的手掌,问他道,“你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吃亏吗?”   宋篱讶然了,心想自己和董武在一起哪里算吃亏呢,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跟着董武的,跟着他后也算是吃香的喝辣的吧,从全无青年变成了过着小康生活的人,这样也算吃亏的话,那便是在床上董武是压着他的那一方了,不过自从体会了前天晚上做下面的也有乐趣之后,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并不算吃亏,毕竟床笫之间,哪里能计较那么多呢。   而那位蒋诗泽就不一样了,董武说过他原来也是经商的,想来是很有本事的人,现在却被官府登记成女人做别人的妻子,想来也会不甘心的吧!   董武摩挲着宋篱的手掌没松开,看宋篱眉头蹙起来又松开又蹙起来,他心想宋篱果真还是很介意以男儿之身做他妻子的啊,不由得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这时候宋篱说话了,“吃亏倒不觉得,只是,我是不是也被官府登记成女子了,以后你要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了,要分开的话,你得留点家财给我。”   宋篱觉得自己必须从董武这里拿到遣散费的,不然他和董武在一起,他一无“嫁妆”,二无能够回去的“娘家”,到时候孤身一身,他觉得要找到出路还真的很为难。   宋篱的话让董武怔了一下,然后将宋篱紧紧搂在怀里,道,“不会分开的,我们不会分开。”   董武的声音浑厚有力,让宋篱突然有种感动得鼻子发酸的感觉,他低声“嗯”了一声,便不敢再说话,真怕会丢脸地带上哭腔。      第八十一章 中秋      中秋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该是非常喜庆高兴才对,但是宋篱这一天却被累坏了。   一直忙着晚上的晚饭大餐,还要做很多种类的月饼,做好了还是新鲜的时候,杜氏就让家里的下人给邻居和关系好的人家用篮子提着送去,而且还要给商铺里的掌柜伙计们家里送,更甚者如吴锦文家里这种比较显耀的人家,还要杜氏亲自去送,于是这一天是非常忙乱的一天。   舅舅、董武以及舅舅的好友也没有闲着,那两位客人来舅舅家似乎并不是只为做客,应该是有和舅舅的合作意向,过来看这边的铺子以及作坊什么的,于是他们是一大早就出了门的。   中秋这一天,商铺里下午就给每人发了些过节钱然后放假了,舅母还准备了家里的螃蟹和菊花酒给铺子里的掌柜和帐房,他们带着月饼送过来给主家的时候,舅母便将这些东西作为回礼。   那些掌柜和帐房还在舅母家里坐着歇会儿喝杯茶说几句话,这才离开。   宋篱不得不想这时候的商人要比他前世那些商人厚道多了,至少福利待遇给得好很多,而且更多时候像朋友关系,一般一家人遇到什么事情,别家都会给予帮衬的。   这是个更多依靠人情的社会。   家里送出去的月饼大多是宋篱调的馅儿,除了做芝麻、豆沙、咸蛋、猪肉、牛肉、火腿馅儿的,还做加了咸菜的猪肉月饼,和用野菜猪肉做的月饼,各式各样,味道异常鲜美。   因中午舅舅他们没回来吃饭,大家甚至忙得没有在意午饭,只吃了月饼充饥。   吴雪珍小朋友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厨房外面的檐下,嘴巴一直没停过,每起一锅月饼,便是她最先品尝。   因还有别人家里送来的月饼,全都装得很漂亮的放在客厅旁边的小房间里,那间小房间里几乎要被月饼占满了。   有大姚村里的人来县城里买东西,过来拜访送东西的时候,宋篱给那人装了非常大一篮子月饼让带回去送人。   到傍晚的时候,舅舅和董武他们总算是回来了,见他们回来,厨房里便开始炒热菜。   董武一回到家就过来看宋篱,见宋篱在厨房里忙得满额头的汗,心疼不已,用袖子给他擦了汗水,道,“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做好了。”   舅母却不让他做,道,“这大过节的,你在灶房里来参合什么啊,家里又有客人,让客人看笑话呢。”   于是董武只得算了,宋篱虽然觉得累,但是他自己本身对于厨艺挺喜欢,忙了一天便也并不觉得烦,反而挺开心。   舅母把董武说了一顿,他便拉着董武到天井里的那株桂花树后去,道,“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我,去陪着客人去吧。过会儿你尝尝我做的月饼,味道很好的,小珍那丫头吃得不想停呢。”   董武满脸疼惜,这才应了,去了客厅里陪客人说话。   吴雪珍因月饼吃多了,晚饭便没吃,而且还胃胀不舒服,吃晚饭的时候,舅母也没安生,赶紧又去给吴雪珍熬消食的汤药,宋篱作为后辈自然不能让长辈一个人去忙碌,也跟着去帮忙去了。   于是晚饭宋篱和杜氏都没怎么吃。   不过也并不觉得怎么饿,空着肚子等晚上赏月时再吃点心月饼和螃蟹也不错。   晚饭之后月亮已经上到树梢了,月亮又圆又大,异常明亮,坐在院子里,甚至能够分辨清楚花圃里的各种草。   在前院院子里放了桌案,放上香炉和祭祀的牌位,祭上水果和月饼,祭拜之后,这才坐在一起赏月谈天吃月饼水果,还有清蒸螃蟹,喝菊花酒。   舅舅、舅母和客人们在说话,宋篱和董武坐在檐下暗影里,吴雪珍小朋友因为胃不舒服,舅母已经不让她吃东西了,加上她喝了药,便早早地就去睡了,便也不用担心这小姑娘又坏人好事。   董武和宋篱在院子里坐了一阵,宋篱吃了一个月饼,又吃了一个螃蟹,没敢喝酒,董武和舅母说了一声,便带着宋篱出门去走走,说是边走边看月亮,又可以消食。   两人出了门,外面街上非常明亮,还有不少人家点了红灯笼,不少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地玩,这时候两人牵着手走在路上也不会显得突兀,自有一种温柔和浪漫在。   就这样牵着手走着,两人甚至没有怎么说话,只静静地走到东街那边去了,看月亮已经升得老高,宋篱累了一天,再没什么精神走路了,便道,“我们回去吧!”   董武看宋篱神情有些倦,便要背他回去,宋篱本是拒绝的,之后看董武坚持,就只得爬到董武背上去了。   董武的背宽厚又温暖,宋篱不自觉地就迷糊着睡了过去,梦里面也是中秋,他还小的时候,母亲背着他从学校里的操场上过,鼻腔里全是操场边上花坛里种的桂花的香味,他抬头望见明亮的月亮在随着母亲的步子而走,他稚嫩的声音问道,“妈妈,月亮在跟着我们走呢!”   他的母亲没有回答,而是哼起了一首略微忧伤的调子。   他小时候的中秋节从来是和母亲一起过的,里面没有父亲,大多时候是在外面的餐厅里去吃饭,回家的时候就被母亲背回去,直到他渐渐长大,母亲再也背不动他。   想到此,那时候的悲伤似乎已经入了骨,让他在梦里也不由得哭了起来。   他小时候从没有在中秋这一天哭过,相反一直很高兴,因为这一天母亲一定会带他出门去吃大餐,只有长大了,他才明白,这一天母亲带着他坐在热闹的餐厅里心里的凄凉。   董武感受到背上的衣服湿了,宋篱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传入他的耳里。   这不得不让他震惊,宋篱从白天开始一直很高兴,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他把宋篱从背上放下来,然后将他扶住,宋篱本是睡着了的,此时却醒了,红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董武,董武眼里全是关切,伸手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水,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宋篱愣愣地把董武望着,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在这里一样,他四处看了看,见到街道两旁的白墙黛瓦的房子,见到天上明亮的圆月,见到一直延伸下去的青石板街道,桂花香味飘来,寂静的夜,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心中一阵凄惶,突然觉得异常孤寂,他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那个自以为是为了爱情而一生孤独凄凉的女人,他几乎颤抖起来,董武见他这样悲伤的样子,将他拥入了怀里,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不想说就算了吧!别难过了,我在!”   他的一句“我在”,似乎带着异常坚定的温暖人心的力量,让宋篱突然安下心来了,声音有些苦涩,道,“我没有事,我做梦了,小时候,我母亲也这样背着我走在月亮底下,不过她已经死了好些年了。”   宋篱这样突然哭起来,不用想董武也明白,宋篱一定是想家了。此时宋篱说起来,他也只是柔声安慰他,“以后我会背着你的,会一直陪着你。”   宋篱在董武的怀里伤感了一阵,又觉得自己这样突然变成了个忧郁的小青年不成样子,便从董武怀里退了出来,道,“时间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董武应了,距离舅舅家里已经不远,便牵着他慢慢走回去。   院子里舅舅舅母以及客人们还在说话,见两人回来,便招呼着又过去吃东西,宋篱说不吃了,董武也说不用,然后因宋篱实在太困,就和宋篱回房间睡觉去了,没有守着月亮直到子时。   中秋过后,董武又跟着舅舅和两位客人忙了好几天,这才和宋篱去看了那决定要买的房子,虽然宋篱觉得那房子已经不错了,但董武似乎并不怎么看得上,也许是觉得房间太少了,而且院子也不够大,于是这事就搁上了,要去看别的房子,董武又没有时间,买房子的事一时便没法定下来。   宋篱住在舅舅家里,董武回家了去处理家里的事情,本来舅舅舅母都是要宋篱一直住在他们家里的,但是宋篱心里不乐意,便找借口说想要回家去看看,毕竟出来太久了,没回去看看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舅舅舅母无法,只得送他回去。   是舅母送宋篱回去的,还有付婶儿跟着一起,小丫头吴雪珍也要到他家去做客,加上路上保驾护航的一个铺子里的伙计,一共是五个人。   到家的时候,正是上午,李婆婆在院子里晾青菜,这青菜晾成半干用来压缸做成酸菜,见到一行人进来,李婆婆赶紧迎出来,高兴地拉着杜氏道,“是舅母跟着宋篱来了呢。武郎去隔壁村子里办事去了,不久就会回来。”   宋篱将从舅舅家里带回来的东西放好,在自己家里四处看了看,到处和自己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心里生出很踏实的感觉。   之后便是招待舅母他们坐,洗脸擦手喝茶。   春英也从自家过来了,看到好久不见的宋篱,过去就拉着他从上到下的看,感叹道,“宋篱啊,你这是长高了不少呢。”   李婆婆在一边说道,“她在舅母家里还不是吃得好睡得好,能不长高么?”   她这样一说,大家就笑起来,舅母也感叹了一句,“的确是长高了一些的样子。”   大家都说自己长高了,宋篱自然也是很高兴的,毕竟,谁想做矮子呢,更何况宋篱还想着自己要长到董武那样高。      第八十二章 出事      能够回家,这一天宋篱是非常高兴的。   一边招待着舅母他们,一边将家里需要收拾的地方收拾了,李婆婆去隔壁村子里豆腐磨坊里买豆腐,还要买鲜猪肉,宋篱便操劳着开始整治午饭,春英和付婶儿也在厨房里帮忙。   舅母在宋篱家里到处打量了,觉得宋篱其实很会管家的,而且这些日子在她家住了这么久,他的脾性如何,能不能干,这些都是能够看得很清楚的。   虽然董武娶宋篱的时候舅母觉得宋篱不好,非常反对,相处这么久之后,她对宋篱完全改观了,觉得宋篱除了脸盘子太好招人了点,其他的都是好得没话说的,不过,她找了邻居家一个很会看媳妇怀胎的婆子给偷偷打量了宋篱,只说他腰太细身子骨太单薄,骨架也细,恐怕生子不易,虽然结果让杜氏不太满意,但她觉得宋篱现在年岁还小,只要好好养着,身子骨再长开一些,估计生孩子还是不会存在太大问题的。   再者,杜氏虽然觉得宋篱脸盘子过于好了,但她其实自己喜欢着呢。而且看宋篱待人处事,他虽然生得好,但他人本身并没有想着去招蜂引蝶,为人也很爽利正直,甚至没有别的大部分女人都有的嫉妒虚荣之心,也不好打扮,他的性格好得杜氏没有任何话说,根本对他无从挑剔。   米饭已经在大锅里蒸着,其他菜也处理好了,就等着李婆婆把肉和豆腐买回来了。   从他们村到隔壁石鼓村走路二十分钟不到,而且李婆婆做事总是很麻利的,没想到这次去买肉买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宋篱和春英不由得都觉得奇怪。   春英还在宋篱面前道,“难道肉卖完了,不然我娘她怎么现在还没买回来?”   宋篱也觉得奇怪,“卖完了不买也该回来了啊,不过,以前午时去买也是有肉的,现在又不太晚,怎么会没有了呢。”   而且石鼓村有两个杀猪匠,供应附近三四个村的猪肉,一家卖完了另一家也会有的吧!   “估摸着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上了。”宋篱推测道。   两人正在厨房里说话,外面就一个人冲进他家院子里来,道,“宋小娘子是不是在?”   杜氏,以及宋篱和春英都出门去应话,杜氏先问道,“找她做什么?”   这是他们村里的李万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平素和董武关系不错,他跑进院子来,喘着气,很是着急的样子,看到宋篱,就赶紧道,“你家武郎出事了,在隔壁村里,你赶紧去。”   因他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惊住了。   宋篱一边往外跑,一边将身上的围裙解了,李万德在前面带路,宋篱着急地问他,“是什么事情?”   李万德却皱着眉毛很为难,他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你过去就知道了,这种事我不好说。”   杜氏牵着吴雪珍也跟在后面过去,那个跟着来的吴家铺子里的伙计也一起过去了,家里剩了付婶儿和春英。   虽然宋篱看着瘦弱,走起路来并不慢,加上他着急,跟着李万德走在前面甩了杜氏他们一大截路。   宋篱心里万分煎熬,他才不见董武几天,这才刚刚回家来,董武就出事了,而到底出的什么事情,问了李万德,李万德又不答,只让他更加着急,心想能出什么事儿呢,难道是受了重伤,只是受了伤应该是去陈大夫家里,而不是去石鼓村大院子里,那么,就该不是受伤,宋篱觉得只要董武不是出了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就能够不慌张,毕竟事情总是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石鼓村西村的大院,这里是石鼓村的一个大凉坝,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是围着这个地方的,以此为中心,平素晒粮食也搬到这院坝来晒。   院坝正北是村子里的最大的祠堂,祠堂旁边有用柱子支撑的一间极大的殿堂,过年过节有大事村里人请了戏班开戏便是在里面,而且还时常作为附近几个村学子考试场所之所在,为村子里的中心地点。   此时就是这间大堂前面围着不少人,宋篱被李万德带着过去。   宋篱不知道这些人围着在做什么。但想来一定与董武有关。   还没有走到,一个很愤怒的尖利的女人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败坏我家少才的名声,我说早几年就该把你休了,不然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她骂着,又有女人的哭声和哀求声,围在那里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在窃窃私语,宋篱正慌乱之间,听到李婆婆的声音,“宋篱,你怎么来了?”   宋篱疑惑地想我不能来吗?脸上却是非常着急的神色。   大家听到董武那小娘子来了,全都看过来,宋篱刚从舅舅家里回来不久,身上穿着带橙色的上衣,下面是靛蓝色的裙子,他一路赶来,裙子下摆在地上已经弄脏了,头上只简单地挽了部分头发,剩下漆黑如缎的发丝垂下来覆在背上,垂在肩头和胸前,因为一路着急地赶来,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脸颊绯红,即使没有打扮,也和这里别人家的姑娘或者媳妇是云泥之别。   宋篱问道,“董武出什么事情了?”   人群围着的圈子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有一个石坎,上面是檐下宽敞的檐廊,檐廊下坐着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刚才那骂人的声音就是这个妇人叫出来的,她此时也朝宋篱看过来,看到宋篱的第一眼,她也愣了一下,不由得想听人说隔壁村子里董武的新媳妇儿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脸盘子靓得别说这几个村子里,即使在县里也没什么人比得上,她之前还想着是这些人夸大在说,现在才明白真真如此。   她于是又转过眼看了被绑在一边的董武一眼,心想他已经有了这样标志的小娘子了,怎么还来和她家儿媳妇儿偷会,想到此,不由得眼睛又冒出红光地把同样被绳子捆着的和萍瞪着,心想一定是她家儿子商少才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养伤没法和她同房,这个贱人就受不住要出去勾引汉子去了,而董武又和她多年前郎情妾意来着呢。   宋篱看到董武被绳子捆住了绑在一根柱子上,而他以前见过几面的和萍也被绳子绑了起来倒在地上。   看到宋篱来了,董武便朝他看了过来,宋篱对上他镇定中带着一丝忧虑的眼,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到这一步,宋篱如何看不出来出了什么事情,估摸着是董武和和萍在一起被人误以为两人在偷情吧!   而在另一边还坐着身上的伤没好多久的商少才,看到宋篱,他的眼睛一亮,目光便粘了过去。   宋篱感受到他那如有实质的炙热目光,朝他看过去,宋篱的目光很冷,瞥了商少才一眼便把眼转开了。   他朝董武走过去,问坐在上首的村中的几个老人,语气铿锵,不卑不亢,道,“不知道我夫君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被绑在这里?”   对上宋篱质问的目光,坐在上首的几个老人倒还不好说话了。   这天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呢?   董武到石鼓村来做事,偶遇到了和萍,和萍估计是有私密的话要和他说,便把他约到了村子后面竹林边说话,这种会惹来嫌疑的事情,董武本是不会去做的,奈何和萍满眼哀求地看着他,董武只得跟着她去了。   董武对着和萍其实还是有些感情的,这种感情不是爱情,董武早早地就明白,但是毕竟和萍是他从小就定的娃娃亲,他父亲还在的时候,两家关系还非常好,和萍比董武小两个月,董武便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而且待她很好,一个男人呵护着一个女人长大,即使没有爱情,别的感情也是很重的,后来他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对女人没有感觉而故意对和萍冷落起来,又借要守孝一直推迟婚期,这才导致了和萍嫁给商少才,之后生活一直不幸福,所以董武对和萍打心眼里有愧疚。   他跟着和萍去了村后竹林,两人没说几句话,甚至和萍只问了他最近情况如何,人好不好,和他媳妇处得好不好这种话,要说的正话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商少才就带着他家的几个奴才突然冲了过来,他们手里甚至拿着木棒家伙,董武本有些武艺傍身的,奈何情况突然,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掀翻在地被打了几棒然后被绑起来了。   后来就发展成商少才明明确确地说董武来私会他媳妇儿,而且他还有以前和萍跑去董武家里的证据,于是,事情就被搞成这样了。   里正商老爷子这时候带着大儿子在县城里去了没在家,商家就商少才那很凶的老娘做主,请了村子里一干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处置这通奸的董武和和萍。   商少才的老娘年龄的确挺大了,该有六十多岁,她当年一直无身孕,这才允了商老爷子纳了一个妾,给他生了大儿子出来,还生了个女儿,但是过几年,商少才的娘也怀孕了,就生了商少才。   当年商少才的娘生了他便稳定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而且还很恶毒地把商老爷子原来的妾遣回家去了,商少才也因为她的溺爱而从一个良才变成了不可雕的朽木。   商老爷子本还对商少才抱有很大希望的,后来看他朽木不可雕,便对大儿子更加看重了。   以后继承商老爷子职务的问题,现在也是商家存在的大问题,商少才就想一辈子做个风流少爷,不想干里正的职务,只想要家里的产业,他老娘自然是什么都想要的,于是一天到晚地劝他儿子好好听他父亲的话,不能让他父亲把里正的职务传给他大哥了。   而商少才从来就是不听话的,根本不听从他母亲的言语,他母亲不把这个气发在儿子身上,却把这个气发在儿媳妇儿身上了,认为是和萍不好好劝商少才所致,她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萍最近在家里是越发不好过日子。   而商少才居然还在打宋篱的主意,他完全发疯了,看宋篱去了县城舅舅家住,他又一直卧病在床不能去找宋篱,便让家里奴才去董武家里偷宋篱的衣服,董武家里只得李婆婆住在后面偏房里照看,要是这奴才去偷,定然是可以得手的。   但是事情却让和萍知道了,和萍就去劝了商少才回心转意,不要去打别人家有夫之妇的主意,而且还呵斥那奴才让他不要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就因为和萍的这次搅和,商少才没能如愿以偿地得到宋篱的衣服,想要拥着宋篱的衣服一解相思之苦的愿望不能成形,加上商少才大热天地躺在床上养伤很憋闷,心情便异常坏,以前还觉得和萍要是本分地做他媳妇儿他是能够和她一直相敬如宾下去的,但是和萍却连番坏他好事,上次和萍去找宋篱说让宋篱到娘家去躲避一段时间,和萍在商少才面前将这件事说漏嘴了,商少才知道此时后,便认为宋篱离开村子不回来全是和萍的错,于是对和萍就很怨愤,时常因为心情郁卒而对她大发脾气。   这次董武回来,但是宋篱却没有回来,伤好后一直策划着要怎么把宋篱得到手的商少才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因宋篱没回来,商少才就又找和萍发脾气了,把她骂了一通,骂她又老又丑,看着她就倒胃口。   商少才这完全是对宋篱着魔了,自从上次去董武家里强来未遂,反而被打了一顿,商少才就更放不下宋篱,觉得要是没有得到他,即使他死了也不甘心。   宋篱没有回来,商少才就让人去把董武监视着,想着要报上次被董武恐吓惊吓的仇,就等着他落单到偏僻的地方,以人多的攻势将他打一顿。   没想到这次居然运气这般好,他那吃里扒外的媳妇儿居然约着董武往村后竹林里去,他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心想董武居然胆子这样大,居然和他媳妇儿偷偷摸摸在竹林子里,那么,他就去抓奸好了,看把董武处置了,宋篱还不就顺理成章是他的了。   于是,就有了董武和和萍被“抓奸”的事情。      第八十三章 出事(二)      和萍这次约董武,其实是想问董武宋篱的事情,顺便告诉他,商少才还在打宋篱的主意,让董武不要让宋篱回家来,一直住在县城里才好。   要说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别人听到了,于是和萍才带着董武去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说,没想到董武居然一直在被商少才的人跟踪着,所以一切事情看起来总觉得像是上天安排地一样巧合。   和萍对董武和宋篱这样好,自然也不全是大公无私地为了董武和宋篱,其实也是她自认为的一种保护婚姻的方法,她劝商少才改邪归正是不行了,那么,让商少才一直见不到宋篱,商少才总有一天会收回心来的,愿意和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最近商少才的老娘身体因为商少才受伤的事情而伤了神,便也不好起来,加上她六十来岁了,过不了多少年也该入土了,和萍想自己只要一直熬下去,就有媳妇熬成婆的一天,故而即使在商家日子过得非常不好,但依然忍辱负重地坚持了下来。   但是,现在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和萍被绑之后倒是一直在和商少才说她是无辜的,她和董武没什么关系,但商少才却不理睬她,甚至凶恶地给了她一巴掌,骂她道,“我知道不是你自己情愿的,是董武逼你的是不是,他逼你去竹林干好事的,是不是?”   和萍见到商少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完全是疯狂的光芒,这才意识到商少才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话,即使商少才知道她和董武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一定会让这之间有关系的,商少才已经因为宋篱发疯了。   倒是董武一直非常冷静,自从被商少才捉住了,看着商少才根本听不进和萍的话,他就明白,这是商少才故意的,他故意要陷害自己和和萍,而理由不言自明,他想要宋篱。   此时宋篱上前的质问,让上面坐着的一干德高望重的老人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因董武这人平素太过老实而且诚恳了,他自己又有个如花似玉的新娶的小娘子,无论如何不会去和一看就又憔悴又瘦得自剩下一把骨头的和萍通奸的。   这个时候的人们并不是以胖为美,但是瘦的人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大漂亮的,要必须丰满,不胖不瘦,于是和萍其实瘦得并不丑,但这些老人家都会认为她已经不漂亮了,不值得男人为她心动。   而商少才却是从来就名声不大好的,他又是自己去抓了董武和和萍的奸,要说通奸的证据,根本没什么说服力,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通奸的痕迹。   而且因为商少才自己是个大男人,他虽不喜欢和萍了,但也不会让奴才去碰他的媳妇儿,所以和萍是商少才自己拿绳子捆绑的,和萍衣服穿得好好的,没有一点松散的迹象,董武的衣服松散了也是打斗造成的,并不是通奸什么造成的。   这些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们眼睛尖着呢,此时宋篱一来,商少才那恨不得眼睛贴在她身上的架势,他们什么都看得明白地很,假如是商少才来请他们坐下来给这件事评理,他们动都不会动一下,在家里坐着摇椅抽叶子烟不舒坦多了,只是是商少才的老娘一家一家地请的人,他们这些老头子不得不卖商少才老娘的一点情面,只得来这里坐着了。   此时宋篱质问,他们一句话也没说,有两个人叹了口气,商少才的老娘以为他们要发话了,还期待着,没想到两人叹了气便又没有下文了。   而看热闹兼作证的其他村民也多少不相信这件事,主要是商少才没做过好事,其公信力不行。而且这种媳妇丢丑的事情本应该掩着人处理的,他居然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办,一看就有问题。   大家都站在边上想看好戏,等着这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宋篱的目光从那几个老头子身上扫到地上瑟缩着呜呜哭泣的和萍身上去,和萍也没抬头看他,只不断哭泣,她此时是没有什么想头了,无论这件事是真有其事还是没有,她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别说商少才不会要她了,婆婆会要休了她,她娘家里定然也会认为她丢人而不会要她的,毕竟,现在村子里很多人都来了,她娘家父母以及兄弟没有一个人过来的,定然是他们都认为她一定是和董武通奸了,为了避嫌或者躲避闲话而不敢来看她为她说句话。   她被捆着倒在地上,看到大家的鞋子和裤腿,又看到不远处坝子里的阳光,突然觉得眩晕,心想没什么好活了,这种日子,没什么可活了。   宋篱的目光又扫到商少才的老娘王氏身上去,她娘家里也是地主,和商老爷子当年是门当户对,而且现在她娘家里比商家还要有钱有势一些了,自然自认为自己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最贵气的女人,平素就很有派头的,此时被宋篱愤怒里带着犀利的目光扫来,她居然感觉到自己气势被压了几分,她马上就厌恶起宋篱来了,心想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不守妇道,跑出来给她丈夫出头来了呢。   王氏站起身来,声音很尖且轻蔑,道,“你一个小娘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分么?你问你家相公怎么了,事情明摆着呢,董武这是污了我商家的人,和这个贱人想行好事被抓住了,他们这是要被好好处置的,不然我商家的颜面放到哪里去。”   宋篱被这个老婆子说得眉头蹙了一下,马上又松开了,道,“这位婆婆,虽然我年岁不如你们,但是,董武是我夫君,要是我不出来为他说话,谁来为他说话呢。你说他污了你商家的人,必须要证据才行吧,就这样把他绑在这里,全是你们在说话,这怎么能够让我,让大家相信呢!”   众人皆没想到宋篱这么个小娘子居然说话这样咄咄逼人,王氏轻蔑地“嘿”了一声,上前就要甩宋篱的巴掌,道,“你一个小娘子这样没教养,就对着长辈这样说话了,没人管教你,我来管教你。”   她一巴掌还没有打到宋篱脸上,董武已经着急地出声了,“宋篱……”   宋篱哪里会任由她打到自己脸上来,轻巧地就往后避开了,倒是王氏上了年纪,一巴掌没打到人自己却踉跄了一步,她身后的一个婆子赶紧上前扶住她,骂宋篱道,“真是个没教养的狐狸精,你小小年纪在这里来出头,勾引汉子来了呢。”   宋篱因为她们的话而脸色都黑了,他从来就是非常尊重女性的,认为每个女人都是可爱的,即使严厉又规矩多的袁氏,他也不曾不喜欢她,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真是太过分了。   宋篱气得嘴唇发抖,董武心疼他不已,道,“宋篱,你回去。我和和萍没有关系,公道自然在的。”   董武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已经让自己村子里的人去帮着叫自己村里的老人家来帮着说话了,再说,他本就和和萍没什么,也不怕商少才的栽赃。他原来还担心宋篱来了知道事情会生他气,现在看宋篱这样护着他,他的这种担心也消了,更加不怕商少才。   宋篱回头看他,看董武脸上还有被打的伤,身上衣衫凌乱,心里就特别不好受,鼻子发酸,眼眶突然一热,心想董武脑子是坏的吗,公道顶个屁用,等着公道来救你,你难道想被浸猪笼吗?   宋篱以为被发现通奸,通奸者要被浸猪笼的,但其实这个时候并不如此,不仅不如此,而且国家有律法规定,民间一律不允许私刑致死,不然就要判罪;遇到官司,都要到官府里去解决,通奸罪的刑罚是两人都坐牢做苦役而已,最严重也只是流放,不过,这种罪行的犯人在牢里面和强奸罪待遇差不多,很多人在牢里熬死或者被人买通折磨死的也有,这些是社会的黑暗面暂且不提,毕竟,律法只管得到光能照得到的地方,而光照不到的却是大多数地方。   宋篱根本不听董武的劝,他自己压抑不住,眼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晶莹的泪珠划过洁白的脸颊,看起来他突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了,他激动又愤怒对着董武道,“公道有什么用。要是公道在,为什么是你被绑在这里,而不是他——”   宋篱漂亮的手指指向商少才,商少才自从宋篱来,视线黏在他身上根本扯不断,他心想着宋篱长高些了,脸颊上多了些肉,穿这身衣裳虽然料子不怎么样,剪裁倒是很合适她,那腰真是细啊,皮肤也细腻,他甚至回想起上次在董武家里把宋篱压在身下时抚摸到他身体的细腻柔韧的肌肤的感觉,就这样看着他,他就觉得身体发热,似乎连鼻血都要止不住流出来一样。   宋篱手指指着自己,眼里全是控诉的凶光,这时候商少才才反应过来,进而道,“宋篱,是董武和这个臭女人在后面竹林里幽会通奸,你看他根本不珍惜你,你做什么还要为他说话。他被绑起来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候跟在后面走过来的杜氏也赶来了,李婆婆站在人群里抹眼泪,她刚才其实有站出来给董武说话,她相信董武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但是却被商少才的老娘王氏给呵斥了一顿,于是她只好站在人群里不好再出头了,只想着叫了人又去请了自己大姚村里的村长和几个叔公过来给董武作保和辩护,其他,她一个几十年寡妇的妇道人家也说不得,毕竟,寡妇门前是非本就很多,而她女儿又被休了在家,她和董武两家有如一家人一样过日子,别人说一句,“你是不是把你那女儿也送给董武了,所以才这样帮你这便宜女婿说话”,那么,她就有理说不清了,于是只得在一边抹眼泪干着急。   杜氏平时可不是怕欺负的人,不然作为杜家里偏房的庶出,从小就被欺负,她可不能顺利长大嫁给像吴家这样的好人家。   但是这种事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忙,看情况是这样,她不能让小丫头吴雪珍明白这是什么事情,便让李婆婆帮着把吴雪珍小朋友抱回去不能让她看,她又让跟着来的那个伙计马上回县里去搬救兵,让吴旭和吴锦文的父亲吴恩儒赶紧赶过来。   这种忙乱之时,杜氏能够镇定的指挥事情,也可见其很有些大家风范。   把事情安排下去,她就走上前去了,道,“我是董武的舅母,今天来他家做客,家里客人坐了一屋子,董武要待客来着,我可不相信他会做什么辱了名声的事情。”   杜氏这样说,很明确地说董武即使有心估计也没时间,而董武有没有心也是明摆着的呢,家里娇妻摆着的,还来找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做什么呢。   杜氏说着,还过去把宋篱给拉住了,和商少才的老娘对峙着,杜氏才不是怕人的,头比王氏还要昂得高些。   而她看在坐的来断事的老头子们都不开腔,便要直接过去解董武身上的绳子,这时候商家的家奴过来把杜氏给拦住了,杜氏伸手就给那家奴了一耳光,骂道,“你姑奶奶的衣裳是你能扯的吗?”   一下子把那一向还有些趾高气扬的家奴给打懵了,看杜氏那凶悍的样子,也不敢拦她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要说一般女子还好,例如像和萍和春英这样的女子很乖顺,该是很不错的,但是,要是像杜氏和王氏这样的,凶悍又撒泼的女人,男人们一向就没什么法子了。   因为杜氏打了商家的家奴,王氏便骂了起来,道,“难怪有这样的不知廉耻的外甥和甥媳妇儿,原来你这个做舅母的都如此没教养!”   看着两个妇人就要掐架起来,那四位坐在一边给审事情的叔公一个个都皱眉,其中一个还把烟杆拿出来抽上来了,又用烟杆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道,“两位夫人,先停一停。”   两个如斗鸡一般的人这才没有当场对骂对打出手。      第八十四章 出事(三)      之后事情被闹得更大了,在董武村子里的叔公们赶过来给评理之后,大家就说事情是不是不是商少才看到的那样,因为两人的确是没有理由通奸的。   这样看来,舆论大多是偏向于董武和和萍是清白的。   这让王氏认为她和她儿子被这些人给欺负了,于是就撒泼起来,又哭又闹,说她儿子命苦,娶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媳妇儿,大家还不给一个公道,把这对奸夫淫妇给处置了……   所有人都心想她儿子调戏过那么多姑娘家,怎么就没见这老婆子那时候站出来说教训处置她自己儿子。   而且,别说他们这些旁观的人了,就连董武那个小娘子都不相信董武和和萍的关系,他们这些人自然就更加不相信了。   宋篱站在一边看着,此时来了太多人,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了。   看到董武被绑起来,身上还有被打的伤,他就心疼不已,只想过去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但是,商家的人自然是不允许的。   看着王氏那样撒泼,他就觉得这种女人真是让人厌烦,便一直皱紧眉头。   董武和和萍最好的做法便是少说话,毕竟,这种事情越说越黑,本来没什么事的,也能够让别人借由你的话借题发挥。   和萍因为心如死灰一直缩在地上默默哭泣,之后甚至哭泣也没有了,只一脸漠然和茫然,脸色灰败。   董武一直都很镇定,只要宋篱不误会他,他觉得别的都好说。   大家午饭也没吃,下午董武的舅舅和吴恩儒以及吴锦文都过来了,王氏也请了自己的娘家人过来,而且商老爷子也回来了,商老爷子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气得吹胡子瞪眼,且不说他儿媳妇儿到底有没有和别的男人通奸,即使通奸了,也不该把这种事情搞得人尽皆知的,但他也拿王氏和商少才没办法,气得将家里的茶杯都摔了。   因为事情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大部分人偏向于董武和和萍没有通奸,但王氏一直坚持要处置董武和和萍,所以事情就僵持着了。   这个时候,男女之防并不是很重,在大街上,人家小两口要牵着手亲密地走在一起,有些人看不惯也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说人家有碍观瞻,甚至定了亲的未婚男女是可以见面的,春天约会放风筝,夏天约会游个船什么的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做出未婚先孕的事情来,别人不会太管你。   所以,男女两人在路上遇见了说个话,也不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所以,董武和和萍站在一起说话也没有犯什么不得了的忌讳,两人不该的便是到村后竹林边去说话,那里很少有人经过,两人去那里,的确是不妥的。   所以,董武这边才一直驳不倒王氏的定论。   但董武一口咬定是在那里偶遇和萍的,两人并不是故意要去那里。   商少才让和萍承认是去和董武偷会的,和萍即使被他打了一个耳光,她也一直不说话,只像个死人一样,她这个样子还颇让人担心,商少才也不敢太逼她。   在董武一口咬定是和和萍偶遇的情况下,商少才说两人是在那里去偷会也没有非常严格的证据。   加上两边都来了很有分量的说客,最后这件事到夜幕降临时依然没有得出结果,王氏要把两人扭送官府,董武这边自然不愿意,事情发展到要扭打起来。   最后还是商老爷子发话了,说第二天再商量怎么办,或者送官府,或者私下解决。   宋篱看董武一天没吃东西,甚至他想偷偷给董武喂水也被商家那边的人阻止了,宋篱只恨得想去找把刀把商少才砍几刀。   董武这边要求把董武押回大姚村里去关这一晚,而和萍就商家自己关起来。   但商少才不愿意,他说怕董武逃跑,便要把董武也关在石鼓村。   最后董武这边争取的结果是董武被关在石鼓村,但是要大姚村里的人来监管,这样子,宋篱才松了口气,至少可以让董武处在比较安全的环境下,可以给他送吃的和送水喝,而且不会被打,宋篱望着董武,眼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他知道,全是因为他,因为他招惹了商少才,才让董武来受这种苦。   董武目光倒一直很镇定,还用口型对他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宋篱不被允许和董武接近,他只得在远处望着他,心里全是痛苦。   董武被押着关在了石鼓村祠堂边的堂子里,和萍被关在商家自己家里。   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宋篱不得不感谢舅舅和舅母、以及来帮忙的吴恩儒父子。   来帮忙的吴恩儒父子当晚回县城去了,说第二天一大早再过来,他们也帮着把吴雪珍带了回去,舅舅舅母留在了董武家里,帮着感谢了村子里的长辈们,给了宋篱一个精神支柱。   吴锦文看着宋篱那样忧心董武,一整天都一脸忧愁,心里就非常心痛,想要好好安慰他,只是,在那么多人在的情况下,他却是并不能和宋篱接触过于亲密。   他本是这两天坐船出发进京,听到董武出事的事情,他本不该来这里的,但他放不下宋篱,最终还是说服了他的父亲,跟着一起来了。   一个下午,他的所有心思几乎全在宋篱身上,他甚至心里想过,要是董武真的被处置了,宋篱以后不做董武的妻,他是不是从此可以得到宋篱。想到此,他居然心里生出了希望,但是,瞬间,他就又羞愧了,毕竟他是读圣贤书的人,却想着这种用谋害兄弟的做法来抢别人的妻子。   吴锦文要离开的时候,走到宋篱身边,说道,“弟妹,你别忧心,武郎会没事的。我们不会让他被送官,事情能够私了。”   宋篱一双眼里满是泪水,愤怒,伤心,忧虑……   此时吴锦文这样说,他硬是扯出一丝笑容来,道,“谢谢你。我是相信他的,他不会和和萍有关系。我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看宋篱对董武这样坚定,吴锦文心里又发酸了,然后又劝了两句,这才和他父亲一起走了。   大家都是一天没吃东西,回到家,春英和付婶儿做好了饭菜,宋篱却一点也吃不下。   他提了饭菜拿了衣服去看被关押起来的董武,李婆婆、舅母以及和董武关系非常好的李万才跟着一起过去。   虽然大姚村里派了四个人来守着董武,但是商少才不放心,还派了两个商家的奴才在绑了董武的堂子外面守着。   宋篱要提着饭菜进去,那两个奴才不愿意,道,“他这样的奸夫,不允许吃饭。”   宋篱气得咬牙切齿,最后是舅母给了守人的六个人一人一些钱,大姚村的那四个都不收,舅母硬是给了,宋篱这才提了东西进去。   董武被绑在堂子里的柱子上,垂着头似乎是在想事情。   宋篱看到他那样憔悴的样子,心就像被刀子在割一样,他走过去,唤了一声,“董武?”   董武抬起头来,看到是他,眼睛亮了亮,还露出个想让他安心的笑容来,道,“你怎么来了,天气冷了,在外面走别被冻到。”   宋篱把食盒在地上放下,要过来解董武身上的绳子,董武马上道,“不要解,不然会惹来事情。”   宋篱心里苦得像是吃了黄莲,他只好把手放开了,他的确是不敢解那个绳子的,就怕商少才那个混蛋又给董武栽赃一个挣脱绳子要逃跑的罪名。   宋篱拿出帕子来给董武擦了脸,湿漉的眼睛带着心疼地把他望着,声音也哽咽了,“他们打你了,是不是很痛?”   董武赶紧摇头,道,“我没事。”   宋篱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涌出来了,他赶紧把头低下去不想要董武看到,于是蹲下身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饭菜一路提过来,已经冷了,他也只得夹了一些冷菜到饭碗里,端起来一口一口喂董武吃。   董武的目光柔软如水,静静地把宋篱看着,趁吃饭的空档道,“知道你相信我和和萍之间是清白,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放不下你。”   宋篱默默地没有发出声音,他害怕自己一说话声音就又哽咽了,只一筷子一筷子地喂董武吃饭,喂几口饭,怕他噎着了,便又喂他喝两口汤。   饭菜喂完了,宋篱用帕子给董武擦了嘴,皱着眉毛忧虑地道,“给你拿了衣服来,不过不解开绳子可怎么穿呢?”   董武多想伸手将宋篱抱到怀里来呵护,但他此时却被绑了手无法动作,只能用温柔的目光包裹住他,“这也不是很冷,一个晚上我没事。”   宋篱想坐在堂子里陪着董武过一晚,但是外面的商家人却催他赶紧走。   董武劝他道,“你回去吧,别在这里冷到了身子,你生病了,我心里着急。”   董武的这句关心的话让宋篱鼻子马上酸了,眼泪瞬间滚出眼眶来,他把董武一把抱住,又扬起头亲他的下巴,道,“你等着我,就把你救出来。”   宋篱提着食盒就走,董武预感宋篱说救他出去会出不妙的事情,他想把宋篱叫住,但宋篱已经跑出去了。   舅母在外面问宋篱,“武郎他如何?”   宋篱用袖子擦了擦脸,道,“还好,他把饭菜都吃完了。”   舅母这才松了口气,道,“武郎虽然性子看着平心静气,但我一向知他心里傲着呢,哪里能够忍下商家人这样一口恶气,就怕他不吃饭跟自己过不去,他能把饭菜吃了就好,只要身子骨是好的,我们都相信他和那和萍是清白的,只要不送官,就没事。”      第八十五章 办法      给董武送了饭,几个人就着火把往家里走,宋篱一路上没说话,他现在一直在担心董武的事情夜长梦多。   商家那么有钱,要是他们出钱去把大姚村那几个帮着董武说话的叔公给买通了的话,董武即使是清白的,也是没用的。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谁有钱有势就谁说了算的吗?   宋篱来自一个太不单纯的时代,他心里更加明白人的恶,明白各种暗箱操作,即使他想对自己说现在的人都很注重气节,并且更加诚实,在乎自己的威望,但是,他心里依然非常不安,他就怕那些帮着董武的人会被收买,他担心董武,以至于觉得任何人都不可信。   他突然很惊恐,才刚回到家,他就对舅舅、舅母说道,“舅舅,舅母,我担心商家明天又会想出别的说辞来,这样夜长梦多,我实在放不了心。”   舅母劝他道,“宋篱,你不要这样胡思乱想,董武会没事的。”   宋篱直摇头,“不,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要是商家一直咬口董武和和萍有染,我们这边最终能怎么办呢。我不能这样等下去,我不能放着董武不管。”   “但现在大晚上的,能怎么办?”舅舅道。   宋篱站在那里,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做,他这样做了以后就名誉扫地再也不能在这里立足生活了,但是,他却不能不救董武,他不能眼看着董武受苦。   宋篱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盯着舅舅舅母道,“我有办法让商少才承认董武和和萍之间没有关系,只是,就怕这事你们不同意。”   两人都很吃惊,舅母道,“什么办法?”   宋篱直接说道,“在这次去你们家住之前,那个商少才曾经偷偷翻墙到我们家来过,那时候我在午睡,董武去了鱼塘做事情……”   宋篱说到这里,舅舅舅母脸色一下子都发白了,舅母声音里是愤怒和压抑,“是不是那个混帐对你做了什么事?我今天就看出来了,那个商少才看着你的眼神一直有问题,他这样对董武,是不是一直是想打你的主意?”   舅舅想到自己的甥儿媳妇被人欺辱了去也是满脸怒色,但他是个男人,便只是隐而不发。   宋篱摇摇头,道,“他没能把我怎么样,董武及时赶回来把他制止住了,把他捆着扔回了他们村子后面。这次商少才这样对董武,估计就是想报上次的仇。不过,我想,他肯定对我也还是有些心思的。我想,只要我去给他说,就可以诱哄着他说出这次是故意害董武的话来。”   宋篱刚说完,舅舅马上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新媳妇儿,怎么能让你单独去见那个混帐。”   宋篱争取道,“不是我单独去,我去约了他,让证人都在外面听着,看他商少才能够说出什么好话来。”   舅舅和舅母都愿意宋篱这样乱来,但是宋篱却不听他们的劝阻,拉着舅母的手哀求道,“舅母,算是我求您了,不这样做,商少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董武送到官府去的。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宋篱说着就哭了起来,舅舅和舅母看他求得可怜,这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时候已经是二更过后,夜晚非常冷,宋篱到石鼓村去,在路上冻得脸颊通红,在商家大院外面转了一圈,给了他家守门的门房一些钱,让他去帮忙传个信让商少才出来见他。   那门房是个四五十岁好喝酒的老头,眯着眼睛看了宋篱几眼,就露出了个挺猥琐的笑,道,“我去给小少爷说。”   这门房白天也去凑热闹了,自然认出宋篱是董武的媳妇儿,他以为宋篱来找商少才,是宋篱和商少才之间早有一腿,这次董武和和萍的事情便是商少才故意说出来要让董武入狱,到时候进了牢里,商少才再给点钱,董武还能不能回来就不好说了。这样,商少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把董武留下的这个漂亮媳妇儿占为己有。   而他看宋篱白天的时候还一直站在自己相公那边说话,没想到才没过几个时辰,这个小娘子就来找商少才这个想好来了。他便认为宋篱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在心里挺鄙视的。   商家一直没睡,院子里檐下挂着风灯,把院里照得非常明亮,大门外挂着两盏大灯笼,宋篱躲在商家院门外的一株大桃树后面,见到商少才出现在大门口。   他这才从树后出来,望过去,道,“商少才!”   商少才在屋子里席上和他母亲娘家那边来的人吃饭喝酒,出来去茅房,在半路上被门房拦着说外面一个姓宋的小娘子找他,在大门外面等他,看那小娘子的样子,该是董武那个媳妇儿。   听说是宋篱来找他,商少才脑子里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欢欣雀跃起来,心想这宋篱偷偷来求他来了,看这小娘子最终还是会是他的。   商少才快步走出来,又对那门房放狠话道,“这事别让别人知道。”   那门房点头哈腰地应了,心里却很不屑这两个奸夫淫妇。   此时见到站在桃树下的宋篱,虽然树上叶子黄了,被风一吹就往地上飘,但在商少才眼里,似乎那桃树上依然是桃花灼灼,他那日日翻来覆去思念的人就站在灼灼桃花里翘首等他。   宋篱看到喝酒喝得脸红的商少才出来,心里的憎恨几乎要压不住,要是他手里有刀,他简直想和他搏命。   但宋篱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冲动,于是赶紧掩住自己眼里的憎恨,甚至还朝快步过来的商少才露出一个笑容来,声音也故意地拿捏得柔软,道,“商少才,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商少才满脸笑容,赶紧迎上去道,“宋篱~,有什么事?”   他那一声“宋篱”,肉麻兮兮,宋篱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道,“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他这样说,商少才就想去拉他的手,宋篱赶紧把手缩了一下避开他,瞪着他道,“你这样子举止轻浮,我不和你说事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宋篱那一瞪,在商少才眼里就是万千风情,只把当成是宋篱娇嗔,他犹自心花怒放着,赶紧赔罪,完全一副无赖相,道,“好好,我错了,你别走。”   宋篱听他那哄劝人的恶心的声音,脑子里就在想上次怎么就只是吓他,没有真的把他废了呢。   他冷着脸瞥商少才,道,“这里这么大的风怎么好说话,我们去前面的地方说吧!”   即使宋篱冷着脸,商少才也被他迷得脑子晕乎乎的,更何况他晚上酒还喝得有些多,就更是对宋篱的邀请没有抵抗力。   不过,听宋篱说去前面找地方说话,他就犹疑了一下,上次宋篱把他压到地上打他的事情他还记得呢,但他这时候脑子一转,看宋篱那小身板,就觉得即使过会儿宋篱反抗又和他打起来,他也能够制得住他,而且去偏僻的地方不是对自己更加有利吗,便欣然应了。   两人走到前面一个空庙里来,这里面祭着两面石鼓,据说是从什么地方挖起来的,之后就一直供在这里,这也是石鼓村的由来。   天上的下弦月此时才升起来,把静下来的村子里的大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宋篱怕商少才半路上就对他拉扯,便走得很快,商少才跟着他,在他身后哄他,“小娘子,你走慢点,不然摔着了。”   宋篱没有理睬他,一味往目的地冲。   这祭着石鼓的庙里白天看着很亮堂,晚上却有点阴森。   月亮从宽敞的无门扇的大门照进来,让里面亮了很多。   宋篱站在那里,因为发冷而搓了搓手,望着跟来的商少才直言道,“我知道是你故意陷害董武和和萍的,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商少才笑了笑,道,“你怎么这样说,他们俩行事,我能够陷害什么?”   宋篱眼睛一下子就泛泪了,一双盈盈泪眼在月光里把商少才望着,商少才瞬间就被他这个样子给柔了心肠,道,“是董武他对不住你,你看你这样好,他不珍惜你,还来和和萍有私情。”   宋篱摇头,道,“你不要说了。”然后便低下头,似乎是在暗自垂泪。   商少才看他这独自伤心的样子就心里更加厌恶董武,只想把宋篱搂到怀里来安慰,但是他刚伸出手,宋篱就往后退了一步,还抬起头来戒备地看着他。   商少才于是只得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又站了一会儿,宋篱似乎是下了大决心,才对商少才说道,“我嫁给董武为妻,是决计不想看他因为我有什么事情的。你说,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放过他。”   商少才依然不改口,道,“是他和我商家的媳妇儿通奸,我怎么来放过他。”   宋篱眉头皱起来,道,“你不放过他是不是,反正要是他有什么事,我以后定然是要被别人说闲话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商少才听他这样一说,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心疼地道,“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董武的事情是董武的事情,你怎么就愿意为了他去死呢,根本不值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要我心疼死吗?”      第八十六章 清白      商少才一脸的心疼之色,似乎真会因为宋篱说要去死,他就也跟着心疼得要死一样。   宋篱心想这文艺男青年又来这种腔调,不由得厌恶得在心里呕了一遍,手还被商少才抓着呢,他要挣居然挣不开,只得仍他握着,道,“我死不死的,你心疼什么?”   宋篱这带着厌恶的声音,在商少才看来完全是宋篱在向他娇嗔埋怨,他心里心花怒放,心想这个小娘子只是面上硬气,心里该是早软下来了吧!毕竟宋篱看样子最多只得十四岁,这么小的小娘子,哪里有什么坚定的心思呢。   于是,他赶紧表明心迹哄着他,“我满心里都是你,你哪里伤了,哪里疼了,我都跟着心疼呢。”   宋篱闭着嘴沉默不说话,商少才马上又道,“你不能不信我,我是万万不骗你的,你上次那样打我,董武还把我捆起来,我家老爷子也没放过我,我这是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好了伤,可都是为了你,我心里却没有怨你半分,只更想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得信我。”   宋篱心里很是厌恶,心想你这人喜欢被虐么,被打了还一点也不记打,又要迎上来让人打。脸上却带着犹豫的神色望着商少才,商少才看宋篱一双漂亮的眸子望过来,整个人都迷在那双眸子里了,两只手把宋篱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宋篱露出略微哀戚的神色说道,“你自己明明是有妻室的人了,我也嫁人了,你还来这样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商少才看宋篱这幅样子明明是对他心动了,马上道,“和萍敢和外人通奸,我回去就休了她,董武他也要被告到衙门里去,到时候被在牢里关个几年,谁知道牢里会出什么事呢?董武不在,他又不能拘着你,你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会好好待你,这样不好吗?”   宋篱露出有些震惊的神色,道,“你想这样吗?”   看到宋篱这样震惊,商少才马上就为自己的计策有些洋洋得意起来,道,“我商家是这周围有财有势的人家,你跟着我,以后你自然都过好日子,有丫鬟奴才伺候着,吃好穿好,你不喜欢?”   宋篱抿嘴不答,商少才以为他在犹豫,便又说道,“你完全不用担心董武会回来找你麻烦。既然我有办法让他和和萍扯上关系,只要把他弄到牢里去,我就能保证让他出不来。你跟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说着,还轻轻抚摸宋篱的手,宋篱的手在这寒夜里冰凉,但是却细腻柔软,触手就像是软玉一般。   他陶醉着,听宋篱柔声道,“真的吗?其实董武和和萍根本没有关系,只是你故意说两人有关系的,然后还要把董武弄到牢里去。”   宋篱的声音柔软如水,商少才听着,完全沉迷其中,加之他本就喝了酒,晕淘淘的,便答道,“董武上次那样对我,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今天我也是想找人打他一顿就算了,却看到我那媳妇儿和萍找他讲话,自然让我抓了个正着。我只一想,就觉得该这么办,既能把和萍给休了,又能把董武关到牢里去。我和你也能够好好地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   宋篱望着他道,“和萍跟着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忍心如此待她么?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听商少才这样说,宋篱心里非常难受,董武所受的苦倒另说,主要是他为和萍觉得不值,那个女人据董武说比董武年岁还小些,但是宋篱每次看到她,她都憔悴不堪,这次更是,她被绳子绑着在地上,脸上毫无生气,像是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只十岁,她要是在现代,明明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人才是;宋篱不由得就特别为她心疼,为她不值。   但商少才却以为宋篱这样质问他,是担心他跟了自己之后会和和萍一样得不到好结果,便安慰他道,“她没有哪里不好,早些年,我也对她很有心,只是她最近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思,总是阻我的好事,还要我怎么待她好呢。宋篱,你不一样,我满心里都是你,以后不会让你吃苦,一直好好待你的。”   宋篱把自己在商少才手里的手挣开了,推了他一把,道,“但是我心里只有董武他一个人,不会跟着别人的,你不用这样想了。你刚才已经承认了,你说董武只是和和萍在一起说话,他们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私情,你还说要把董武弄进牢里去让他出不来。董武和和萍都没有罪,有罪的人是你。”   商少才又要过去拉宋篱,嘴里发狠道,“即使你心里只有董武,我也有办法让你跟着我的,你别和我犟,和我对着干是没有结果的,乖,听我的话,跟着我,我会好好待你。”   宋篱冷哼一声,往庙外面走,道,“那你看我和你对着干,到底有没有结果!”   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就着月光看见是宋篱的舅舅舅母,还有大姚村的四爷公和六爷公,后面又过来两个年轻男人,他们把火把点了起来,火光照得那间小庙里很是明亮,商少才的脸在闪耀的火光里瞬间一阵青一阵白,闪烁不定。   宋篱走出庙外来,舅母就上前把他拉住了,狠狠握住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舅舅、舅母自然都是不同意宋篱这样做的,他这样做虽可以救董武,但是以后她这么一个小娘子的名声就是毁了。但宋篱却跪下来求他们,他们也只得应了,过来设了这样一个局。   一边庙的后墙根上还有好些人,此时也都点着火把,是商家那边的人。   这下,商少才自己承认是他故意诬陷董武和和萍之间通奸,而且想要把董武陷入牢里去,还想害死他,而最终目的是占有董武的媳妇儿。   证据确凿,大家都亲耳听到的,商少才即使要辩驳也无法辩驳了。   刚才宋篱把商少才带到这庙里来,舅舅舅母也就激了商家的人一起来听,前面的几句商家的人没有听到,后面的商少才承认罪状的话都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而其实外面当时也发出了些簌簌声,但商少才以为风吹树木的声音,故而并没有在意,却没想有很多人在外面。   商老爷子手里拿着拐杖,杵着过来就要去打商少才,商少才的大哥赶紧把老爷子扶住,劝他不要过于生气。   事情结果如此,大姚村的四叔公就说既然一切都是商少才诬陷的,那么,就该把董武放了,商家也不能说什么,舅舅就赶紧带着几个大姚村的人去把董武从石鼓村祠堂旁边的大堂子里松了绑带回家去,还请了陈大夫连夜给他看伤。   宋篱这样子去勾引商少才说话,而且在那么多人听着的情况下,商少才又情话绵绵说了那么多对宋篱的表白,舅母始终认为宋篱这样还是有些不妥的,虽是为了救董武,却也丢了董武的人,故而就拉着宋篱,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先回家去了。   这件事闹了大半夜,舅舅让商家要给一个说法,毕竟商少才不仅故意诬陷董武,而且还打别人媳妇的主意;商家这边承诺第二天会给董武一个说法。   商少才是被他父亲让人捆了手押回去的,回到家就让他到家里祠堂去跪着。   董武被绑在柱子上,突然听到堂子外面的吵闹之声,紧接着,堂子的大门开了,好几个人举着火把站在外面,把堂子里也照得分外明亮。   解开了董武身上的绳子,舅舅又给他披了一件衣服,道,“好了,事情解决了,回去看伤。”   董武疑惑地道,“出了什么事情了?我可以回去了?”   舅舅和跟着过来的几个大男人都不好意思告诉董武,是他媳妇儿去勾引商少才说出真相了,所以他才能够被放出去。毕竟这种事情,虽然大家认为宋篱救了董武是好事,但是,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做法,他们认为,估计董武宁愿坐牢也不愿意自己媳妇儿去故意勾引人说这种事情的。   大家的沉默让董武越发疑惑,紧接着就不安起来。   他甚至几乎猜到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焦急地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舅舅安抚他道,“先回去,你看万才他们跟着忙了大晚上,也该让他们回家去了。你也得看看大夫,那个商少才,是不是叫人出狠手打了你?你看你这身伤。”   董武看舅舅避着问题不答,眉毛就皱得更紧,道,“我没什么事。”   董武被绑得久了,手脚不灵便,是被他从小的两个伙伴把他给扶着一起往家里走的。      第八十七章 和萍之死      董武被带回家,帮忙的万才他们几人只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时间已晚,便回家去了。   家里人依然不少,一直在担忧的李婆婆和春英都在,还有舅舅舅母和付婶儿,董武从石鼓村回来走了一段路,因被绳子捆绑而僵硬的身体放松了,身上血液流畅不少,便也能自己行走了,只是被商少才带着人抓他时他的脸上被打了一拳有点乌青,身上也有些伤,好在都不重。   宋篱从厨房里端了热水出来,董武朝他看过去,两人目光相对。   董武默默地望着他,宋篱朝他露出个微笑,眼底是无限的温柔,他把水端着放在董武的面前,又蹲下身给绞了帕子要帮董武擦脸和擦手,董武要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就好。”   宋篱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你受了伤,我来吧!”   董武只得坐着任由宋篱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脸,又给他擦手。   宋篱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温暖的巾帕从上面擦过,宋篱做得很仔细,神情专注,似乎董武的手便是他面前的所有。   董武只看着他,感受到他手上动作的温柔,心间便是无限温暖。   被商少才陷害,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商少才的母亲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董武都可以不在意,他只在意宋篱会相信他。   他相信宋篱会相信他,而宋篱的确给予了他最坚强的支撑和信念。   旁边还坐着几个人呢,大家看两人之间这样含情脉脉,不由得都生出些不自在来,但几人并不是觉得这两人在外人面前太黏糊,只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耽误别人相亲相爱了。   董武洗了脸和手,便进内室里去换衣服。   宋篱和他一起进去了,他要换的衣服已经拿出来放在了椅子上,董武脱了身上的脏衣服,宋篱就把干净的一件件递给他穿上。   看到董武身上被打出来的青紫痕迹,宋篱心里就很难过,手指抚在他胸前的一块青紫上,眼里满是伤痛,问他,“你还说没事呢,这样的伤会没事吗?是不是很痛?”   董武见宋篱如此,心中全是对他的爱意,伸手将他拥在怀里,两人就在这样的夜里紧紧抱在一起,董武的声音低沉有力,里面没有任何对这件事的怨气,也没有任何抱怨之词,只全是温柔和暖意,道,“我没事,这些只是小伤而已。搽点药酒就会好了。倒是你,让你着急担心了。”   宋篱心想这点着急担心又算什么,不全都是应该的吗?   董武的这种关怀却是很让他安心的,从董武怀里退出来,让他赶紧把衣服都穿好,毕竟这夜里还挺冷。   董武穿好衣服,外面已经在说请了陈大夫过来看,他已经来了,宋篱便和董武出了内室。   这陈大夫当年和董武的父亲关系一直非常好,而且还算是董武的干爹,故而大晚上被人抓起来给董武看病,他倒没什么怨言,还关心地问了董武很多问题,给董武检查了身体,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散瘀的药,让董武搽搽就行了。   厨房里付婶儿和春英煮了夜宵出来大家吃,陈大夫被留着吃了夜宵,这才又劳村子里几个年轻力壮的人送他回去了。   董武他们家里到三更过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春英和李婆婆回家去了,付婶儿也去了她们家里睡一晚。   舅舅和舅母睡在后面房子里的那张床上,董武被捆了一天也早筋疲力尽了,需要好好休息,宋篱为他身上的伤处搽了药,又端了洗脚水让他泡了脚,便让他先上床睡。   董武看宋篱忙忙碌碌地做事,心里万分感动。   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宋篱待他有多好,他在宋篱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宋篱把厨房里收好了,这才端了厨房里的油灯进卧室里来。   董武坐在床上还没有睡,宋篱把卧室门关了走到床边去,问道,“怎么还不睡呢?”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容来,“我在等你。”   宋篱因他这句话心里暖暖的,脱了外衫,吹熄了油灯爬上床去。   宋篱让董武睡里面,他这次睡外面,董武不愿意,道,“我习惯睡外面,你快进来。”   宋篱迟疑了一下,“我明早上要早些起来,我睡里面到时候把你扰醒了怎么办?”   董武虽然身上有伤,但力气却依然是很大的,将宋篱一把抱住,一拖就让他躺到床里面去了。   他躺下来,用被子把两人裹起来,道,“就这样吧!”   董武在宋篱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伸手要把他搂到怀里来睡,宋篱赶紧制止住了他,道,“别动,把你身上的伤碰到了。”   董武却依然将宋篱紧紧抱在怀里,道,“我没事。不搂着你,我睡不好!”   听到董武这句近似情话的话语,宋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脸颊一下子泛起红来,默默地乖顺地依着他,生怕自己的挣动会把他身上的伤给带动了。   窗外的月光清冷洁白,静静照在大地上。   地上已经枯黄的草叶上,种上麦子的田地里,伫立在寒夜里的大树,石板的小路,安静的房屋……都被落了一层白霜,在这夜里显得异常凄清起来。   但屋子里却是暖的,宋篱觉得,只要董武还在,还是好的,他就没什么可怕的。   而董武累了一整天,已经早睡熟过去了,手揽着宋篱的身子,便异常满足,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第二天早上,这个村子在鸡鸣声里醒过来,伴随着狗吠,整个村子都活了起来。   宋篱家的那条黄狗小鲁也被春英从她家里牵了过来,宋篱起床开始做事,见到扑过来的黄狗,愣了一下才蹲下身抚摸它身上的毛。   小鲁不断绕着宋篱打转,宋篱完全能够从它身上感受到它见到自己的兴奋。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只狗居然还能够认识他,宋篱心里不由得滑过一层暖意。   这个世界上,总是温暖人心的事情比较多,它能够支持着人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积极向上的乐观走下去,坚定地走向更远方。   虽然宋篱让董武多睡一阵,但董武依然早早就起来,忙忙碌碌地做完了早起该做的家务,宋篱和春英一起做了还算丰盛的早餐,一大家人吃了之后,外面天色也早亮堂了,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金色的光芒突破薄雾给这个世界洒下耀眼的金光。   这一天还要处理商少才诬陷董武和和萍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并不需要董武出面,只舅舅出面就行了。   只是,舅舅还没有出门,就传来了一件噩耗。   是从石鼓村那边过来的人到董武家来说的。   “商家那个媳妇儿,昨天晚上死啦!”   说话的人站在董武家院子里,脸上是一副很不忿的神色,又带着怜悯,“她昨晚上被商家关在商家后面的柴房里,本是让了家里一个婆子照看着的,但那个婆子根本没上心,去上夜了之后就自己偷懒跑回房睡觉去了。这早上那婆子跑回柴房里去,才看到人已经死了,据说是在柱子上撞了很多次,把头撞破了,流了很多血,这样死的。”   他说着,唏嘘不已。   “这商家真是作孽,大家都看着的,他家这媳妇儿没什么不好,全是商少才那个混帐东西做的孽。”   董武家里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很震惊,宋篱甚至身子发抖,虽然他和和萍并没有深交,但是,想到这个女子跑到他家里来,对他说商少才打他的主意,让他回娘家去躲几天,想到她当时的那种忧愁憔悴的神色,想到昨日她被绑起来扔在地上的憔悴又蒙着死灰般的面孔……他的心就像在被一把钝刀在磨着,磨得血肉模糊……   董武也是满脸伤痛愤怒之色,他发现宋篱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苍白身体打颤,就赶紧伸手把他扶住了。   舅舅舅母和李婆婆都是满脸痛心和唏嘘,舅母问那人道,“昨儿晚上不是就澄清了吗?她并没有做错事情,一切都是商少才那无赖搞的把戏出来,他们家没有回去就把人放了给找大夫看看吗?”   那个人摇摇头,道,“这媳妇在商家一直都不被喜欢来着,估计他们没有记起来要人去照看她,哎,她才二十来岁呢,就这样没了。”   春英因为伤心已经哭了起来,她虽然并不喜欢和萍,但是,听到她的死讯,依然免不了难过不已。   似乎黄狗小鲁也能够感受到大家的悲痛,只沉默地,用头在春英的腿上轻轻地蹭,就像是在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      第八十八章 冬日      之后的几天时间大家都沉浸在悲伤里。   因为董武和和萍传过“通奸”的罪名,虽然之后证明这都是商少才的诬陷,但为了避嫌,董武却并不能去为这个枉死的女子鸣冤,就怕别人说两人之间不干净是真有其事。那样,和萍即使死了,名声却也会不干净。   和萍娘家里知道闺女被商家无辜陷害然后又被逼死了,要到衙门里去告商家,但之后因为商家有钱,就把这个事情给压下来了,赔了和萍娘家里一大笔钱,和萍娘家里得了钱便再没有去闹。   村子里不少人家都看不上和萍娘家里这种做法,认为他家见钱眼开,连闺女的死活都不顾,但是明着大家却不能说什么,毕竟那些为了申冤而倾家荡产打官司的人家在哪个时代都是少数中的少数,更多的人都是愿意退一步让自己好过些的。   因为和萍娘家的要求,以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舆论压力,商家给和萍安排了非常体面的葬礼。   只是,人都死了,葬礼再体面能有什么用呢。   商少才在家里似乎是被他父亲打得很惨,又病重了,在他媳妇下葬之后,他就没有在石鼓村里出现过了,据说是被家里趁夜偷偷送到他家在临县的一家亲戚家里养病去了。   在这之后很多年,他都没有回家来过。   再说董武家里,商家也是想以钱来息事宁人的,因这件事是舅舅处理的,董武和宋篱都没有怎么参与,最后是商家赔了医药费,而且向乡里澄清董武和和萍是清白的,一切都是误会。   虽宋篱和董武都为和萍的事情而愤怒不已,但却也并不能把商家怎么样。最后的结果也只能如此。   商家陪的一大笔钱很多都用来感谢村子里那些帮过忙的人了,请到县里面的比较高档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   虽然商家出来澄清事实的时候并没有说事情是因商少才觊觎宋篱而起,但是那天晚上宋篱勾引商少才说出实情的事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最后这件事传得颇宽,大家都知道宋篱嫁给董武才半年,居然就惹出了这种事情,虽没人在明面上说宋篱不守妇道,但是那些原来和宋篱坦然交好的人却都对他有些避闪了。   那些原来羡慕董武娶了一个漂亮娘子的男人,也在暗地里说还是自家媳妇比较好,至少不会像董武家里那个宋小娘子一样惹出这种事端来。   宋篱在这种情况下日子并不好过,一来是为了和萍的死,他觉得和萍的死他是要负责任的,以至于心里压力很大,从那事以来基本上没怎么笑过;二来就是为了别人总是在暗地里说他的事情,这让宋篱憋闷不已,有时候他憋得狠了,甚至想冲出去发泄一顿,让大家要说就明着来说他,不要总是在别人背后唧唧咕咕。   但是这所有的发泄途径都是不行的,宋篱只得郁郁地待在家里,没过多久,他就瘦了不少,董武眼见着宋篱这样,心里非常难受,但他的劝说却并不能起到作用。   甚至舅舅舅母也不敢接宋篱去县城他家里住一段时间散散心,只因董武和萍以及商少才宋篱这四个人的事情流传太远,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最后整个县城里都在说这事。   只能想是这个时候的人,大家每日都太过无聊,便总是喜欢传这方面的话题来打发打发时间。   只是,事情最终传出的样子定然不会和原来的事实一样。   最离谱的版本居然把宋篱传成一个淫妇,去勾引了商家的少爷商少才,然后又吹枕边风让商少才去陷害董武和和萍,这样两人便能长久,但是不巧事情却被和萍知道了,她便想要反抗,在拉扯里撞到家里墙上撞死了,而商少才觉得对不起妻子,便反省了,拒绝了宋篱,去临县寺里当了和尚,而宋篱却又把董武哄得好好的,继续和他的丈夫过自己的日子。   这种版本的故事里面姓名什么的定然是模糊的,但大家却最认可这种版本,多被那些在家里的媳妇婆子拿来说给丈夫听,告诫他们不要轻信外面的狐狸精,不然最后搞得家破人亡,人家狐狸精照样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很快还能找到下一个目标呢。   这种版本直把舅舅舅母他们气得跳脚,但是却不能让宋篱知道了,不然他们真担心宋篱那身子骨经不住要大病一场。   所以把宋篱接到县城里去住也是行不通的。   吴锦文家里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只是虽然他们家知道事情事实,但是家里主母袁氏依然认为宋篱是事情的罪魁祸首,所以以前对他起的喜欢之情一点也没剩了,而且还借着这件事教育了家里的媳妇和闺女一顿,让她们不要随意和男人勾搭,不然不会有好结果的。   而这时候吴锦文已经去了京城,对家里的事情并不太清楚。只知道董武和和萍的事情解决了,董武是清白的,商家给赔了钱。而宋篱怎么样了,他没有得到任何一点信息。   宋篱本就是心思比较细腻,又对人生带有悲观主义色彩的人,在冬天来临之后,天气一冷,他就真生病了。   其实只是感冒了而已,但因为他抵抗力差,加上古代医疗条件跟不上,便一直没有好,缠缠绵绵地病了很久,因喝中药,家里也染上了一股子药味。   董武看他这样非常心疼,却也并无办法。   只细心又心疼地把他照顾着,怕宋篱累着了,便不让他做事,李婆婆和春英几乎每天都在他家帮忙。   怕宋篱会觉得闷,春英会陪着宋篱说些话,宋篱大多数时间被董武要求在床上歇息着,故而趁着这个时间将那本《孟子》也看完了,还学了大半本的《左传》。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在冬至晚上来的。   冬至时候,家家户户要吃羊肉汤和馄饨。   这天一家人很高兴,早上舅舅家里派人给送了羊肉来,还有些糖果糕点,董武在外把事情做完,回家后就和面准备做馄饨,宋篱和春英剁馅儿,然后包馄饨。   李婆婆就负责顿羊肉汤,家里热火朝天。   黄狗小鲁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也等着吃的。   晚饭吃羊肉汤后全身都暖呼呼的,李婆婆和春英回家后,董武去关了院门,回屋子里来的时候,就见到天上在往下飘雪花,他进屋里对宋篱道,“在下雪了,这还是今冬第一场雪呢。”   听说下雪,宋篱很是高兴,还跑到院子里伸手接了两朵,但是开始的雪花很小,落到手上就化掉了,变成几滴小水珠。   董武赶紧把宋篱拉进屋里去,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别去玩雪,冻到了可如何是好。”   宋篱只得笑笑不答,听话地跟着他进卧室。   晚间躺在床上能够听到雪花落在院子里和瓦上的簌簌的声音,宋篱在被窝里动,问道,“这是下雪的声音吧?”   董武伸手将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压,把他身后的被子压紧,道,“别乱动,冷气进来了,把你背冷到又该咳嗽了。”   宋篱笑笑,“我哪里像你想的那样弱。”又侧耳倾听外面的落雪声,道,“在下雪呢,你听到了吧!”   年年都下雪,董武不明白下雪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宋篱这样子兴奋他还真无法理解,说道,“是在下雪,该还不小,明天院子里都该会垫上一层。”   “会垫上一层啊。”宋篱叹道,觉得一定会很漂亮。这还是自从和萍死后他第一次有了高兴轻松的情绪。   雪花会把很多东西都给掩埋住,让大地只剩下一片洁白。   宋篱在这样的寒冬里,靠在董武的怀里,心想,假如有来世,他希望和萍能够投一个好的人家,有很珍惜她和爱她的丈夫。   第二天宋篱起来,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院子里果真垫着一层雪,洁白地铺在地上,只是上面不免有很多脚印,全是董武起来做事踩的。   董武让宋篱不要在院子里吹风,便又把他赶到卧室里呆着去了。   到了冬天,房子的窗户全都把窗纱换下来用了厚厚的窗纸,不仅风吹不进来,要从房间里看出去看外面的东西也很不清楚。   故而想坐在窗户边赏雪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董武去了县城一趟,给宋篱带回来一个小手炉,是铜的,里面要烧小碳,抱在手里就非常暖和。   房间里也烧了暖脚炉,将灶里烧红的碳放进脚炉里,面上盖上厚厚的柴灰,上面是用宽厚的竹篾编的罩子罩住,脚可以放在罩子上,再在脚上腿上搭上厚毯子,就非常暖和了。   入冬后,本是该闲下来的时候了,但董武似乎依然很忙。   这天晚上,董武搂着宋篱裹在被子里好好亲了一番之后,宋篱伸手要解他身上的衣带,董武赶紧把他的手抓住了。   宋篱喘着气,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把他望着。   宋篱身体没有大好,虽然董武非常想要和他做更亲密的事情,但怕把宋篱的身子伤了,或者让他冷到了会使病情严重,便只能忍下,而且也让宋篱忍下。   董武看宋篱不满,笑着在他脸上亲亲,道,“等你病好了好不好?”   宋篱不想让董武觉得自己就是个色狼,虽然心里热热地想要做一场床上运动,最终在董武的劝告下只能和他拥在一起听着外面的风声,在暖被窝里说说话。   讲了一阵过年的事宜,董武突然道,“舅舅舅母都同意了,我也想好了,等开春了,我们就搬走吧,去云州城里住。”   董武说完,宋篱就惊住了,“搬到云州城去?”      第八十九章 新年      “嗯。搬到云州城去。我们现在在云州城里有两间铺子,我和舅舅的意思都是要把铺子扩大,我们搬去那里住也正好。舅舅写信给了回云州城的蒋叔,他人脉比较广,让他帮着看一处房子,我们正好搬过去住。房子已经找好了,就在云州城里距离我们兴乐街的铺子不远的双桂巷里,而且房钱也不用一次全给齐,按着利息慢慢给也行。我觉得这很好,开春就搬进城去,你觉得呢?”   董武的声音低沉温厚,他应该是已经定了这件事的,但这时候和宋篱说却依然带着商量的口气。   宋篱听着,过了一阵才点了点头,道,“行。你决定就好。”   宋篱其实明白,董武急着搬家,是因为想摆脱现在的舆论环境,虽然宋篱认为自己和董武都没有错,死去的和萍也没有错,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力量来让人们不将他们的事情当成话题,这些人也许并没有任何一点恶意,甚至只是把他们的事当成故事在说,打发一时时间,但是,不免地,他们其实都是会受伤的,再硬再冷漠的心肠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外界的人对自己的评价。   听着窗外的风声,董武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宋篱握着他的手,心想,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也不错,毕竟之前就考虑过要搬到县城里去住,现在不住县城里,搬到更大更繁华的云州城里去住,不是更好吗?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往高处走的。   只是不知云州城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适合居住。   新年很快就到来了。   因为董武和宋篱已经在准备着要搬家,故而这个年过得算简单,以前董武只得一人,几乎年年都是和舅舅家里一起过,这一年因为有了宋篱,便是到大年初三才到舅舅家里去拜年,然后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   大年夜吃团年饭,初一、初二都是在自家过的。   这一年初一在下雪,天气挺冷,宋篱几乎整天都缩在屋子里。   初一一大早,董武就爬起床来了,要做汤圆吃。   董武起床的时候,宋篱迷迷糊糊地醒了些,本也想起床来和董武一起去厨房。   但董武赶紧多盖了一床被子在宋篱身上,又俯下身在他粉红的脸颊上亲了几下,道,“你再睡会儿吧!起来冷。”   于是意志力没多坚定的宋篱在把手伸出被窝感受了一下外面的寒冷之后,便又把手缩进去了,准备再睡会儿。   汤圆面是好几天前就用自家的石磨磨好了,用白色的干净布袋装好,然后挂在放粮食的房间里的梁上吊着,下面用个木桶接水,磨好的糯米里的水分便滴出来,汤圆面干一些之后就可以用了。   汤圆馅儿是头两天就做好的,有红糖的,红豆沙和芝麻的,里面加了桂花蜜饯,带着很浓的桂花香;还有用玫瑰酱做的,他们家的小玫瑰,玫瑰花瓣薄嫩,粉红,带着浓烈却清新的玫瑰香味,花藤在房屋后面的木头架子上绕了很大一丛,开花时节,满架子都是玫瑰花的粉红色,几乎见不到几片绿叶,在花瓣鲜嫩的时候,摘下来,洗净风半干,用白糖腌制了,装在陶瓷罐子里,只要一开罐子的盖子,便能够满室玫瑰花香。宋篱平素喜欢吹竹箫,喉咙干时用来泡一碗茶,便最是开心。用来做汤圆,董武觉得宋篱也该会很喜欢吃。   除了甜的,也做肉馅的,要用煮熟的肉,用了卤肉,也用了放调料后炸熟的鱼肉,鱼肉要将刺去干净,然后剁成肉泥,加入调料,香菜,很少的香葱、酸菜,以及用蟹油煮过的冻豆腐,这肉馅其实并不算金贵,不过费些功夫罢了,但是宋篱闻到肉馅的味道就能高兴得眼睛笑眯起来,董武就觉得准备这些非常值得。   等天色再亮一点,董武才开始烧水煮汤圆,然后又打了水端进卧室里去让宋篱洗漱,宋篱此时还睡得香呢。   董武绞了热帕子给他擦了脸,把宋篱从睡梦里给擦醒过来,宋篱这才睁开眼,看着董武,“该起床了啊!”   董武把帕子放进水盆里,拿了烤在脚炉架上的宋篱的衣服过来,宋篱裹着被子坐起来,董武让他把衣服穿好。   宋篱拿过烤得暖烘烘的衣服往身上套,董武端着水盆放到盆架上去,边说道,“不用下床了,外面在下雪,看来想出门也不行,你就在床上呆着吧,汤圆该煮好了,我端来你在床上吃。”   宋篱还是起了床来,毕竟大年初一就一直赖在床上是非常不好的。   前一天李婆婆还在说,大年初一要早起,这样一年才能够勤勤恳恳的,不过,董武倒是和李婆婆反着来要求他了。   这里的习俗,大年初一,要先祭拜家中先祖才能够开饭。   董武将汤圆还有酒在父母、以及爷爷奶奶的牌位前摆好,又念念有词地说了一阵,拜了几拜,宋篱出来看到,就站在一边看着,董武拜完起来后看到他,就朝他笑道,“怎么起来了,冷到了怎么办?”   宋篱笑着想这个人真是太惯着自己了,以后说不定会被他惯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来着。   董武这又过来拉着他也到牌位面前去,道,“既然起了,也跪下拜拜吧!”   祭拜祖先是男方的事情,并不要求女子做,甚至在大户人家,媳妇儿还是不允许去祠堂祭拜的,不过,董武认为宋篱本就是男子,而且他家现在他是家主,自然是他说了算,便不忌讳别的,就让宋篱也拜拜。   宋篱倒是并没有多想,跪下磕了三个头,也就好了。   早饭上,宋篱先将每种汤圆各吃了一只,然后又舀了两个鱼肉馅的汤圆吃了,糯米的东西吃下去不好消化,董武看他还要吃,赶紧制止住了他,道,“可别再吃了,不然涨了肚子,午时可就吃不下东西了。”   “那午时不吃不就行了。”宋篱理所当然地道。   董武很强硬地道,“不行。李婆婆她们叫了我们中午去她家吃午饭,你早上吃多了午时如何吃得下,而且糯米吃多了伤胃,你可切莫再吃了。”   宋篱只得放碗,道,“既然这样,你下次可千万不要把汤圆做得这么好吃了,看得着,吃不着,很难受啊。”   宋篱这话也算是对董武的赞扬吧,董武笑着伸出手指头揩了揩他嘴角粘上的一点汤汁。   因为外面在下雪,董武便不让宋篱出门,但其实即使下雪,村子里也是非常热闹的,几个孩子还跑过来要拜年钱呢。   连李万林那个小孩儿也来了,他穿了一身新衣,藏青的颜色,簇新的料子,看着挺精神的。   之前来拜年的那几个小孩儿,宋篱按照董武的说明,每人给了两个铜板,然后抓了一把炒瓜子花生和炒米给他们,他们是一家家挨着拜年的,最后会得不少东西,在董武家里拜完,便呼啦啦地一帮子人又跑了。   李万林和他妹妹是在他们之后来的,宋篱握着暖手炉正在卧室里边看书边嗑瓜子,董武在厨房里做事,黄狗小鲁在后面柴房里窝着取暖。   为了挡风,堂屋的门半掩着,宋篱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小声道,“哥哥,他们家没人。”   宋篱放下书握着暖手炉走出去,看到李万林和他妹妹站在堂屋里张望。   李万林转过脸来看到宋篱,宋篱穿着杏色绣了红梅的新衣,身姿挺秀,青丝如瀑,清眉秀目,白肤红唇,他脸不由得红了,然后赶紧把眼睛转开目光放到门板上帖的簇新的门神上。   宋篱笑道,“来拜年的?嘿嘿,要说过年好什么的才会给拜年钱哦。”   那个小女孩儿马上就说了,“董家嫂嫂,我们来给你拜年,新年好,福寿如山,年年有余……”   小女孩儿一双大眼睛把宋篱望着,宋篱笑着拍拍她用红头绳扎了双髻的头,从荷包里掏了两个铜板给她,又道,“你也新年好,越长越漂亮。”   小姑娘被他说得脸一红,然后就要跑,被她哥哥给拉住了。   宋篱看向李万林,李万林很不自在地说了一句,“给你拜年。”   宋篱道,“也给你拜年,新年好啊。”   要给他过年铜板的时候,李万林把手缩回去不收,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一块蓝色的布包的东西来,递给宋篱,“我大哥回来了,这是他带给我的东西,给你。”   宋篱好奇地接到手里,他其实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倒并没有想要收下,没想到才一接过,李万林已经拉着他妹妹跑掉了。   宋篱唤了一声,他们也当没听到,只一下子冲进小雪里,出了院门。   宋篱打开那布包,看到里面居然是一枚刻了字的漂亮的石头,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里面的心意却是真的重。   宋篱觉得还是不收比较好,所以就依然包起来放进卧室里的抽屉里,等着下次还给那个小孩儿。   午时是去李婆婆家里吃的饭,有鱼有肉,挺丰盛。   晚饭又是在村里万才家里吃的,同在的还有他家的兄弟以及父母家人,很是热闹,宋篱和妇人小孩儿在一起,他没怎么吃,也很少说话。   董武也没有喝多少酒,早早地就带着宋篱回家了。   大年初二,午时便是董武家里做饭招待客人,不过宋篱也并没有太忙,大多菜都是董武做好了的,只剩下一些简单的热菜是宋篱做的,而且李婆婆和春英也在他们家帮忙。   到大年初三,他们便到舅舅家里去做客去了,把黄狗小鲁交给春英帮着看顾。   一直在舅舅家里住到初九,他们才又回家来。      第九十章 搬家      请了堪舆先生给看了,定了搬家的日子,于是出发去云州城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二月初一,日子眼看着近了,董武还要处理许多其他事情,安排家里各种产业。   而家里整理要带走的家什什么的,这些事全都落在宋篱的身上。   宋篱在前世是搬过很多次家的,那时候,整理几个箱子提着换个地方便是搬一次家,异常简单。   这次却不太一样。   最开始,宋篱只整理了衣物和家中贵重物品之类,后来李婆婆看到直接把他骂了一顿,说他这种收拾东西的方法是败家子才用的,按照李婆婆的要求,凡是换地方之后要用的东西都要考虑搬过去,宋篱只觉得李婆婆的这种做法太麻烦了,但是又不能反驳她,只能将原来没有考虑要带走的东西也都收拾上。   甚至连咸菜坛子李婆婆都让宋篱带了几个,家中的竹篾制品她也让宋篱带上,之后被董武制止了,毕竟到云州城去,董武大部分的生意便是竹制品生意,到时候不会缺了用的,便说不用带。   而要用的棉絮被褥之类是要到离开的时候才需要打包的。   村子里都知道董武家里要搬到云州城去了,不少人挺不舍的,即使原来躲在后面说宋篱勾引了商家商少才不守妇道的媳妇婆子此时也要来他家看看,给送些家里的农产品什么的,让带着到云州城去吃,于是宋篱家里几乎是日日访客不断。   家里的这些田地租给了李婆婆种,之后房子也要李婆婆家里帮着照看,她对城里一向是满怀憧憬的,而且和这里所有人的意识一样,认为城里人要高人一等,故而董武和宋篱要搬到云州城去她非常支持而且高兴,并且认为将来董武一定会在云州城里发家致富,故而对董武是满怀希望,给宋篱交代了很多在云州城里的注意事项,其中心依然是让宋篱不要勾三搭四,要跟着董武好好过日子。   倒是春英非常不舍得宋篱,好多次眼含泪水地把宋篱望着,让宋篱也跟着有些伤怀,只说等自己和董武在云州城里扎下根,日子好些后就接春英过去玩一玩。   春英丈夫还在的时候,曾经被带着去过云州城一次,故而对云州城的某些地方还有点了解,就给宋篱说了一些,然后也只是哽咽着让宋篱不要忘了这里。   搬家的日子到来了,早上,不少人都来送行,要搬的东西基本上没让董武和宋篱费劲,全是村中乡邻帮着搬到码头去上船的,先是一艘小船,要到县城里去后转到去云州城的大船上,大船要第二天才出发,董武和宋篱会在舅舅家里住一天,等到第二天离开。   这次去云州城,舅舅、舅母以及吴雪珍都要跟着去,舅母说要看着董武和宋篱把家安下来后才会回珉阳县来。   在村子码头要上船的时候,春英拉着宋篱的手不放,无语凝噎,宋篱只得安慰她,“好了,我们只是去云州城里住而已,又不是以后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想家里的时候会回来看看,你也可以来云州城看我们,要是你愿意,到时候有机会也搬来云州城住好了,不要伤心了。”   宋篱柔声安慰着,春英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低声应了。   宋篱一直把春英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般看待,此时要离开了,也是非常不舍的,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终归是要面对各种别离的,此时虽然不舍,也只能忍痛承受着。   董武的几个好哥们儿跟着押船去县里,然后还会帮着把东西搬到他们定下的去云州的大船上。   船要开了,岸上站着不少人,大家都挥手告别。   宋篱站在船头董武身边,也和大家挥着手,船被撑离了岸,突然,一个人冲过来,从岸上跳上了船来,宋篱被吓了一跳,一看过去,居然是李万林,他也朝宋篱看过来,语气很坚定,道,“我也要去云州城,我要去我大哥那里。”   李万林的大哥李万允在云州城里做学徒,他跳到船上,后面他娘就赶过来了,手里还拿着打他的竹竿,道,“你给我回来,你大哥哪里养得起你,你没事做去云州城做什么?”   “我就要去云州城,我让大哥给我找事做。”李万林反驳着。   因为这事,船只好停了,四婶儿跳上船来抓李万林回去,李万林硬是不肯,船上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出手才把李万林给抓住,四婶儿要拉他走,他无论如何都不走,四婶儿急得哭了起来。   最后大家都劝道,“他既然想去云州城里做工,你给你家万允带个信,让他给万林找个事情做吧!”   四婶儿哭着说万允也是做学徒的,当初也是找了关系才过去做学徒,现在还没出师就又介绍个弟弟过去,估计那边不会乐意,这次过年万允回来,他家也提过让万允给万林在城里找个事,万允应了找到了再让人带信回来,现在还没带信回来,李万林就过去了,怕会给大儿添麻烦。   但李万林就是不管,他硬要去云州城。   最后还是董武发话了,“要是四婶儿信得过我,就让林娃跟着我们去吧,先在我们家的房子里住着,给我们家的铺子做些事,我们给些工钱给他,等万允给他找到工了,他就去做万允给他找的工。”   董武会这样把李万林揽下来,完全是因为以前商少才跑到他家去打宋篱主意的时候,李万林帮了忙来叫董武,这份人情挺大的,董武觉得这样帮李万林,也算是还人情。   他说完,李四婶便千恩万谢地道谢了。   看母亲答应,李万林也是万分高兴,一双眼睛闪着光地把宋篱望着,但宋篱也朝他看过去,他就又赶紧把脸转开。   董武让李万林先和他母亲回去收拾行李,第二天早上卯时到县城码头就行了,到时候才上船去云州城。   看着李万林被他母亲揪着回去了,这边船才又开动。   到了县城码头,舅母带着家里的一个伙计已经在码头等,之后就是把搬家的东西全都从小船搬到大船上去。   舅舅和好几个船老大都认识,这次的这个董武也认识,东西搬上船放好。   除了董武他们,还有其他家要运货去云州城的,此时也在搬货。   舅母带着宋篱回家去,董武便请了船老大和帮着押船过来的兄弟们在酒楼里吃午饭。   第二天一大早,船就要出发,一家人在寅时左右就起床了,然后吃了早饭,带着东西,就坐原来约好的马车去码头,到码头时,天地之间依然非常暗,天就像是一个黑黑的罩子把大地罩着,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雾气缭绕,只有码头上的清冷灯火,还有各种热闹的人声。   因为早上有雾,之后船出发的时间便往后推迟了。   李万林是一路从村子里举着火把走路来的,到的时候已经辰时过了,他走得满身是汗,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他后面还跟着送他来的父亲,背着一背篓东西,估计是让带着去给他大儿子的。   李万林看自己赶上船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父亲和董武说了一阵话,主要是感谢董武带李万林去云州城的,然后就是请他多多照顾这个小孩儿,董武都一一应了。   然后他又把背篓交给董武,从里面拿出数包东西出来,一部分是带给李万允的,一部分是给董武的,是他家娘子做的熏肉,还有豆子之类的农产品。   雾气渐渐散了,太阳出来,船也要开了。   宋篱坐在船里面,吴雪珍趴在他身上和他玩,舅母坐在一边说话。   看来吴雪珍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船去云州城了,她已经没有了什么新鲜感,只是一味拉着宋篱玩而已。   他们的这艘船据宋篱目测,有十几米长,五六米宽,里面挺大,除了他们家,还有另外两家商人押的货,其中一家也有女眷在一起。   船出发之后,对方家里的女眷还来邀请舅母和宋篱他们过去坐着吃点心聊天。   对方是比较有钱大方的人家,住的船舱是这艘船里最大的,里面床,桌椅之类俱全,甚至还有柜子。   宋篱他们住的船舱就要简陋许多了,只在地上垫了褥子,然后有钉在船板上的矮桌,他们要了两间小舱,本是决定宋篱杜氏和吴雪珍住一间,舅舅、董武和李万林住一间,后来看了看人的体形和船舱的大小,加上董武的要求,最后还是决定舅舅一家人住一间,董武和宋篱住一间,给李万林要了一个大舱里的床位。   这邀请宋篱他们吃点心聊天的人家姓宋,她们知道宋篱也姓宋之后就异常高兴,说是本家,宋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同姓血脉什么的非常在乎,但是对方待他的热乎劲还是让他不大能够习惯。   这个宋家坐船的有两个闺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还有个七岁的小男孩儿,他家太太姓曾,是个三十多岁有点胖的和蔼的妇人,商人本就在意和气生财,故而他们待宋篱他们异常热乎,还说起这次来珉阳县的各种事情,又问起宋篱他们去云州城去做什么,宋篱答道是搬家到双桂巷去住。   那个十二岁的活泼女孩儿马上道,“是在兴乐街过去的那个双桂巷吗?”   董武提过,宋篱便应道,“是的。”   那个女孩儿马上就欢呼起来,他们家的人都非常高兴,曾氏也笑道,“没想到还会遇到如此着巧的事情,我们家就是住在双桂巷里的,在东头这边,我家的铺子就在兴乐街上第三家。”   宋篱和杜氏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   宋篱笑了,道,“真的太巧了啊!”   宋家的大女儿也笑道,“正想着好不容易遇到个这般出色的姐姐,想到离船就要分别正心中伤心不舍,没想到真有缘分,之后就能做邻居了,这次跟着来珉阳县里到外婆家过新年,真是很走运的事情啊。”   那个小男孩儿在他母亲怀里,也一双大眼睛把宋篱望着,跟着大家露出笑容来。   之后一路就一点也不寂寞了,虽然要走好些天的水路,但因为有人聊天说话,日子就非常好打发,只吴雪珍之后有些感冒,便有些晕船,但她只是一路昏昏沉沉地睡觉,并无其他不良症状,当船在中途停靠时下船去买了药来,她吃了药感冒就好得差不多了,便和宋家那叫宋福明的小男孩儿玩,两人年龄相当,对方家里似乎也是把男孩儿当女孩儿一样地养,故而两人很有话题,每天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看吴雪珍挺喜欢那个宋福明,杜氏又觉得宋家家境很不错,曾氏也是个非常和蔼的人,就打起以后做亲家的主意来了,于是越发和曾氏套近乎,两人在下船的时候已经做起了结拜姐妹来。   宋篱不得不对杜氏的这种交际能力叹为观止。   曾氏之后一直是唤杜氏为姐姐,还说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年结交她,真是人生之憾事。   杜氏又问了曾氏他家宋福明有无订亲,在得知没有之后,她就拉着曾氏的手道,“妹妹,你看我家这小珍怎么样,她和你家明明这样玩得来,要不我们就定为亲家算了。”   曾氏眼睛也是一亮,赶紧应道,“这真是很不错的,我和夫君说说就可以定下这事来。”   宋篱在一边听着异常诧异,心想吴雪珍的婚事这样简简单单地就定下来了么。   这几天吴雪珍因为生病而显得精神不大好,故而人的表现就比较温和,没有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错,宋篱真担心宋家知道吴雪珍的本性是多么彪悍的小姑娘后,是不是会后悔莫及。   不过,之后倒没有宋篱的这种忧虑,吴雪珍性格肖母,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味,而宋家的这个儿子宋福明却因为身子骨不好而从小当女孩儿养,性子很温吞,和他母亲性格很像,故而两人倒是性格互补,吴雪珍比较能撑得起家,两人在一起之后倒是挺幸福的。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城深闲暇度日】   第一章 烟叶铺子      两年后。   春寒料峭,虽然阳光明媚,但天气尚冷。   宋篱提着一个食盒往董记烟叶铺子里走,身后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也提着食盒。   还未走进烟叶铺子的大门,正出门来的李万林看到宋篱便叫了他一声,“嫂嫂,你来了!”然后又赶紧进铺子里去了。   宋篱一向觉得李万林这个小孩儿个性上有些奇怪,此时他看到自己和张大娘提了食盒也不过来接着,就赶紧往铺子里跑,实在是没什么眼色礼貌。   宋篱认为四婶儿把李万林交给董武和自己,他们便有义务把李万林教好。   直至如今,这个孩子据说在鉴别烟叶上非常仔细且极有天赋本事,招待客人上也是很伶俐的,职业素养算不错了,但他却总在见到自己时赶紧躲开,总让宋篱心里不大爽快。   而且当年,他也总是一个劲地叫宋篱的名字,宋篱倒没觉得有什么,只董武不让他这样叫,要这个孩子叫他“嫂嫂”。   以前叫宋篱的时候,宋篱觉得还没有特别别扭,现在他叫“嫂嫂”了他就觉得异常别扭了。   进了铺子,另一个伙计叫孟成的已经笑着热情地迎了过来,一边要接过宋篱手里的食盒,一边说道,“嫂嫂,董武哥还在后面房间里和傅叔对账,怕是还有一阵呢。”   今天是烟叶铺子里对账的日子,董武早上过来的,现在午时了也没回家用饭,宋篱想着以前他每次对账都要花很多时间,不到下午不算完,这天便亲自给他送了午饭过来。   他也不把食盒让孟成提了,道,“我自己提到后面去找董武就行了,张大娘手里的是你们的菜,今天是我下厨呢,煮了芋头烧鸡,你们看看味道是不是还行。”   听说是宋篱下厨做的,孟成赶紧笑着应道,“嫂嫂做的都好吃,上次的鱼就鲜得我咬到舌头了呢。”   听他在这里讨好巴结宋篱,那边在练习拨算盘的李万林就“哼”了一声,宋篱朝他看过去,心想李万林这小孩儿怎么就学不会孟成的半点讨喜的功夫呢,明明两人年岁相当。   宋篱看李万林又在那里别扭,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便对他说道,“林娃,你也快过来摆一下饭菜,赶紧吃了,不然就凉了。”   李万林不喜欢宋篱叫他“林娃”,但也不能反驳,只得赶紧过来帮着孟成一起摆菜上一边的小桌,一个荤菜,两个素菜,素菜是一个炒叶子菜和一个烧豆芽,有一大盅筒子骨熬的汤,然后是米饭。   对于他们这种小伙计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伙食了。   他们这个铺子里,一个掌柜,姓傅,大家都叫他傅叔,是董武请来的在烟叶行里的老师傅,很有一手,下面就是李万林和孟成两个小伙计,如此三个人。   每天中午,宋篱都让张大娘给送饭菜过来,这样体贴的行为,大家都挺感动的,毕竟别人家里不一定包饭。   张大娘是吃了饭菜过来的,此时就坐在一边和两个小伙计说话,等着和宋篱一起回去。   宋篱提着食盒往铺子后面走,后面有个小天井,有三间房,是仓库,也有一间是卧室,李万林住在这里。   此时董武和傅叔就是在这间卧室里,宋篱在门口敲了敲门,道,“董武,我送饭来了。”   门很快开了,董武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道,“你怎么亲自送来,随意让个人送来就行了。来,坐,你吃了没?”   宋篱笑着走进去,道,“也没什么事要忙,想过来看看这边,就送饭来了。我是吃过的,不吃了。”   说着又和傅叔打招呼,傅叔是一个快近五十的老头,曾经是给别的烟叶铺子做掌柜的,从事这一行已经有三四十年了,在那一家的老一辈死后,换了儿子来当家,这个新当家就找了错把傅叔给辞了,换了自己大舅子做掌柜。   是蒋叔本和傅叔熟悉,就让董武去把他请了来给做他的烟叶铺子的掌柜。   傅叔也笑着应了宋篱,道,“小娘子来了,我这老头子也该让让,我出去吃饭罢。”   宋篱赶紧道,“就和董武一起吃吧,出去吃作什么。”   董武也劝他一起吃,但外面李万林已经过来叫傅叔,道,“师傅,饭菜摆上桌了,吃饭了。”   傅叔于是道,“你们小两口坐着说话,我出去吃。”就跟着他一起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董武和宋篱,宋篱看着傅叔的背影,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傅叔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来找董武,傅叔必定要把空间让给两人的,宋篱觉得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必要。   董武倒是很感谢傅叔的心细体贴,过去把房门关了,然后拉了宋篱的手,让他坐下,这才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董武的饭菜和外面大家吃的是一样的,一荤两素一汤,一大钵米饭。   宋篱伸手摸了摸菜碗,道,“还没冷,正好。”   董武吃了一筷子芋头,赞道,“这是你烧的吧!很好吃。”   宋篱笑道,“你一吃就知道是我烧的?”   现在宋篱已经不是太经常烧饭,大多时候是张大娘烧,有时候董武会做。   本来宋篱对做饭有很大兴趣的,只因一次油溅出来烫了宋篱的胳膊,起了一个泡,董武心疼不已,便不让宋篱日日烧饭了。   董武满目含情地把宋篱望着,道,“是娘子你烧的,我怎么会尝不出来。”   宋篱看董武这老实人又恶劣因子发作了,居然调戏自己,脸不由得就红了,道,“你这个假老实。”   董武笑而不应,夹了一块鸡瘦肉递到宋篱嘴边去,道,“再吃点吧!”   宋篱看他殷勤,也就张嘴吃了。   董武边吃边喂宋篱,道,“这里对账过一阵就完了,我和你一起回家去,你不是说想去吃那一家何记包面,我们晚上就去吃吧?”   宋篱点头,“好啊。只是路有些远。”   董武道,“走一些路,你身子骨也好些,不怕路远。”   宋篱想想也是,走路锻炼锻炼身体总是好的,而那家何记的馄饨的确在整个云州城都有名,必定要去尝尝才不会一直惦记。   宋篱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记得他最初的时候只到董武胸口上一些,后来到了肩膀左右,现在,他已经到董武耳朵下边那么高了。   宋篱对此是很得意的,不过,为此他也吃了不少苦头,身高长得太快,有一段时间,他总是小腿和膝盖痛,隐隐痛得他不知所措,有一次甚至躺着午睡在梦里痛得哭了起来,只把董武吓坏了,以为他做噩梦,把他搂在怀里赶紧将他唤醒了,宋篱刚醒来,意识混沌,向董武哭诉道,“我腿疼,腿疼……”   董武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紧让家里的婆子去请大夫来,大夫来了并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只说他身子有些虚,然后给开了大补的方子,吃得宋篱流鼻血,董武被他流鼻血更是吓得半死,这次不敢找原来的那个大夫了,让人去隔着几条街的很出名的宝善堂请了大夫来,对方来看了,就说宋篱没什么事,估摸着是长身体,所以觉得骨头胀痛,让每天吃大骨汤。   于是董武不敢怠慢,甚至为了买到最好的大骨,他日日早起亲自去肉铺里挑最好的大骨熬汤给宋篱吃,又在里面加红枣枸杞子等物,宋篱吃了几顿就觉得太油腻了,便不想再吃,董武只好又往里面加别的吸油的东西,总之,换着法子炖大骨汤给宋篱,宋篱日日喝,膝盖和小腿痛的毛病果真好了,而且人的气色也长好了很多。   到现在,日日炖大骨汤已经是他们家的传统,铺子里的李万林和孟成这样喝汤,个子也抽高了不少。   虽然董武已经为宋篱的身体费尽了心机,但也许宋篱的体质不太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论怎么小心地呵护着,宋篱的身子依然不大好,去年冬天又一次冷感冒了,然后就病了一个多月,到开春他才又活蹦乱跳起来。   董武是怕了宋篱生病,每次看到他生病都会想到当年自己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会很怕他也有什么三长两短,故而他最想的就是能够让宋篱身体变好起来。   张大娘倒是有个提议,她说女人在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好好调理,即使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也是能够调理好的,她这话说得宋篱满脸黑线,董武也是转开眼不以为然。   张大娘以为两人不信她,还找了很多例子出来说,最后宋篱说他信了,他明白了,张大娘才没有继续唠叨。   说起孩子,这倒是宋篱和董武的心头伤了,他们两人都知道两人怎么生得出孩子来呢。   这事之后,董武便比以前上心了,觉得还是要养一个孩子比较好。      第二章 蒋诗泽      董武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好放进食盒里。   宋篱将食盒提出去让张大娘把食盒带回去,自己要在这里坐一会儿,等董武一起回去。   张大娘应了,宋篱便又回到后面屋子。   董武已经又在看账册,宋篱看到上面的记账,就看得头昏眼花,觉得自己果真是没有什么商业天赋的。   在前世,他也是如此,对于金钱这些根本不敏感,出入帐之类从来不上心,自己一个人生活,金钱上也是一塌糊涂。   他觉得在这方面,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艺术细胞发达,别的方面完全不行。   后来傅叔又进来了,和董武一起讨论扩大铺子和烤制烟叶方面的事情,宋篱对这方面更是糊涂,听着听着就靠在床头打瞌睡起来。   当董武和傅叔的讨论告一个段落回头去看宋篱,宋篱已经靠在房间里的那张床上睡过去了,眼睛闭着,眼睫毛覆下来,衬着洁白的肌肤,带出如明月映春山碧水一般地干净清澈与宁静安详。   傅叔也随着董武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露出个慈祥的笑,对董武小声道,“我先去外面活动活动筋骨,过一阵再说接下来的吧!”   董武点头应了,见傅叔出门去,还好心地帮着把门拉上了。   董武起身过去将宋篱轻轻搂到怀里,宋篱根本没醒,靠着他依然睡得酣然。   董武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有些发凉,他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把枕头放好,扶着宋篱躺在床上,又给他脱了鞋子,把他移到床里去睡,然后给他盖好被子。   董武坐在床边看了宋篱一阵,宋篱这两年长高了长大了,脸部轮廓比以前要来得清晰,随着眼尾微微上挑的幅度,一双桃花眼更加迷人,眉毛清秀,眼睛澄净,不过,伸手摸摸脸蛋,上面依然带着一些婴儿肥,细滑柔嫩,上唇有点薄,但下唇却足够丰满,加上已经显出坚毅之感的下巴,便带上了迷人的性感来。   董武禁不住俯下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心中全是爱意。   宋篱似乎并没有经历明显的变声期,但是他的声音依然是有变化的,不是在短时间内骤变,而是在长时间里慢慢地从软糯可爱变得干净清朗,如同从一朵软绵绵的木芙蓉,变成了出水清澈的亭亭水芙蓉。   宋篱的这些变化,董武都看在眼里,并且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他的宋篱在慢慢长大。   董武的心里守护着他,守护着他的一切美好,眼见着他一点点地更加出色和漂亮,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快乐在。   宋篱是他的,他虽然希望宋篱永远被辖在他那一方后院里,但是,他更加希望宋篱能够开心,他的美好应该是如同天上的云彩一般,没有人能够拘束他,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变化,只能仰望着,静静地感受他的美好。   而董武觉得庆幸的是,即使宋篱是一朵高高飘在天上的云彩,他也是他触手可及的。   宋篱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来烟叶铺子里给董武送饭,然后在里面屋子里打瞌睡睡过去了。   房间里没有人,安安静静的,他起床穿了鞋,又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往外走,见到孟成在翻晒天井里架子上的烟叶。   见宋篱出来,孟成就高兴地道,“嫂嫂,你起来了?”   孟成是傅叔的一个近亲家的孩子,在他们铺子里做事也是跟着傅叔在学手艺,一向非常乖巧的一个孩子。   宋篱向他露出个笑容,点点头,问道,“董武在哪里呢?”   孟成指指前面,“蒋爷带着他家的那个小公子坐车打这里过,见到董武哥在,就下来和他说话,现在他们还在前面闲聊呢。”   宋篱往前面铺子里去,大堂里一边椅子上果真坐着蒋诗泽,还有他和他家汪涵勋的那个儿子,才七八岁,是汪涵勋本家给过继过来的,小小年纪已经能够看到长大后的能耐了,话不多,但是稳重又有礼,不苟言笑,做事勤奋,宋篱还挺喜欢他的。   宋篱过去,就先朝蒋诗泽问候道,“蒋叔,你怎么过来了?”   蒋诗泽笑道,“坐车打这里过,就下来看看。”   铺子里一边还有买烟叶的客人,宋篱出来,这些男人们不由得都要多看两眼的,这边几条街的人都知道董记烟叶铺子里的老板娘是个漂亮娘子,甚至还有人为了见识见识,专门跑来买烟叶的,不过宋篱不常到铺子里来,能够见到他的人并不多。   此时见别人打量,宋篱已经习惯了这种并无恶意的目光,故而也不会太在意,但董武心里却不舒坦,邀了蒋诗泽到后面天井里去坐着晒春阳喝茶说话,这样就可让宋篱免于被人打量。   蒋诗泽的那个儿子,叫汪君卿,也跟着一起到后面去,走在宋篱旁边,唤了他一声,道,“我们此次要在云州城的家里住一段时间,你多到我家来走动走动吧!”   汪涵勋和蒋诗泽这对夫妻,蒋诗泽是土生土长的云州城人,但是汪涵勋是京城人士,他们大多时候是住在京城,并不是经常回云州城来住,此时汪君卿如此邀请,宋篱就笑道,“好啊,到时候就去你们家里叨扰了。”   孩子对于美好的事物比大人更来得狂热地喜爱,汪君卿一直以来就很喜欢宋篱,加上宋篱性格温和,愿意哄着孩子,故而汪君卿就更喜欢他,每次回云州城来,定是要拜访宋篱的,而且还要邀请宋篱去他家玩。   宋篱在他家的时候倒也不会特别拘束,只因不知蒋诗泽是如何看出来的,他是第一个怀疑宋篱性别的人,后来向董武问起,董武也承认了宋篱的确是男孩子。   蒋诗泽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之后待宋篱却是更加亲切了,而且还要宋篱做他的“干女儿”。   不过宋篱觉得这样不太好,认一个干爹,他还是觉得挺别扭的,毕竟蒋诗泽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才三十多岁呢,他于是就婉言拒绝了,蒋诗泽并没有因此生气,还是一如既往和他家保持了非常亲近的关系。   宋篱不知道为什么蒋诗泽待他和别人不同,猜测可能是他认为自己和他处在几乎相同的境地,总是要比别人特别一些,所以有愿意多多照顾之感。   蒋诗泽也是给别人家做男媳妇,自己也是,而且蒋诗泽认为宋篱还是更加吃亏的,认为他连对外都不是男人身份,最开始还以为是董武欺负他才一直对世人隐瞒他的性别,宋篱还为此去给他做了解释,说他是自己愿意的。   宋篱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自愿躲在董武身后做他的妻子,而且还没有男人的身份?但是到现在,在他心里,生活从来就是一点一点的水渐渐聚集起水潭的,我们看到水潭很深,能够激起水浪来,但是分开成一滴一滴的水,又到底能够溅起多大的涟漪呢?   有时候人也会想这样平淡地活着是不是不太好,还是奋力改变一下吧,但是改变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最后依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罢了。   宋篱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过上现在这种生活,负面的影响怪不得董武,正面的好处却都是董武提供的。   所以,没什么好怨董武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罢了。更何况,他和董武之间还有爱情,他和董武在一起,他是乐意的,高兴的,而且还会想要天长地久,缘定三生。   之后蒋诗泽带着汪君卿在董记烟叶铺子里坐了一阵,晒了一阵太阳,大家都觉得懒洋洋的,听宋篱说之后要去吃那一家闻名于云州城的何记包面铺子里的包面,蒋诗泽也说要去,于是大家就约着一起,慢慢从烟叶铺子里往城西那边的何记包面铺子里走。   路上行人挺多,很是热闹,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万分悠闲的,说是在赶路,不如说是在散步。   这个时代里的人,大多数乐于好好享受生活,生活节奏极慢,即使那些家里没什么银钱的人家,也愿意花钱在茶馆里坐着听听弹词琴书,或者坐在戏园子里听听戏。   人们的这种生活态度使这个时代的民间曲艺文化空前繁荣起来,就如宋篱曾经去听过的那明显带着女同色彩的《青玉镯》,也是为人们所包容的,那些讲述“兄弟情谊”的话本戏本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多。   宋篱和董武走在一起,宋篱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布料还是上次蒋诗泽从京城带回来送他的,剪裁成现在最流行的一种样式,其实就是一种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服装,裙摆只到脚踝上面,而且是窄袖收腰的款式,看着干净利落,这种服装源于《青玉镯》里面宋家小姐女扮男装的扮相,而且后来扮演宋家小姐的朱青又在另外一部戏里有女扮男装的扮相,随着朱青走红成现在天朝最当红的旦角,这种款式的服装就更加流行了。   大街上不少姑娘家和一些俊秀的爱俏的少年都穿这种样式,不仅是方便,更多是赶时髦吧!   宋篱觉得只要人类的本质没变,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们追求时尚追随名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何记包面铺子在城西霜澜河边,是一座两层楼的茶馆式酒楼,里面是一种非常新鲜的经营模式。   它全天营业,就和茶馆一样,外面没有伙计招呼,走进大堂里,才有跑堂过来招呼。   此时这里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大堂里没剩几张空桌,蒋诗泽说有女眷,便要了楼上用屏风隔开了的小间。   被带着到楼上隔间里坐下,蒋诗泽又问那跑堂道,“今天可是万常留的场子?”   那跑堂应道,“正是万师傅的场子,他正在后面喝茶,马上就上台。”   蒋诗泽问了大家要吃多少包面,统计了一下,便对那跑堂点了八十个。又让上一壶碧螺春来,端上一盘煮花生。   蒋诗泽长相温雅,文质彬彬,说话也总是温柔中带着笑意。   宋篱从小没有父亲疼爱,对于蒋诗泽是很有孺慕之情的,他觉得要是自己真的再小几岁,他真愿意做蒋诗泽的干儿子来着。   这座何记包面仅仅是一个卖馄饨的铺子,何以开得如此大,而且还这样有名气,这与这一家的东西有关。   据说的确是一吃难忘的美味。   每个人来这里吃一顿包面便要花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它是在客人点了东西之后,然后才根据个人的爱好去准备陷料,开始擀面然后才做,除了所用一切东西品质都很好外,他们的师傅对于调味也是很有一手,故而东西味道非常好。   反正这时候的人都有闲,大家愿意在这里来等着吃这么一碗吃不饱的包面。   在坐着等的时候,需要叫一壶茶,然后听里面请的说书人给说书,也算是很有乐子的。   宋篱坐在栏杆边,看到楼下说书的台子上走上去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劲瘦中年人,留着仙风道骨的山羊胡。   只见他向台下拱了拱手,声音很亮很大,即使在楼上也听得很清楚,“今天,我们不讲书,就专讲这些历朝历代龙阳之好的皇帝。”   宋篱一听,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董武和蒋诗泽,但两人显然没有注意楼下,只在交谈着生意经,倒是坐在他对面的汪君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那小小的眉头动了一下。      第三章 男妃      楼下那说书人细数历朝历代的断袖皇帝,似乎每个朝代都有,然后又着重拿了两个出来调侃,下面坐着的听客居然都还听得津津有味,宋篱不得不感概这时候的人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果真很高。   讲到前朝末代皇帝宠信他身边的嬖臣,甚至到了如同奴婢一般还为对方洗脚的地步,说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不亡国,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下面听众也跟着起哄,直嘲笑这个皇帝做得窝囊,宋篱却不以为意,觉得一个朝代要灭亡,一定是它本身就腐朽了,历史需要改朝换代了而已,而皇帝宠信嬖臣只能说是催化剂之类吧。   本朝已经到第四代皇帝,开国高祖皇帝只做了三年就去了,传至今六十多年,正是一个王朝往上走的兴盛时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有,番邦来朝。   即使文化开放,人们公然讨论历代皇帝床上那点事也不是忌讳,但是,本朝皇帝床上那点事却是不能拿出来公然说的,于是楼下说书人说完前朝末代皇帝也就讲完了,从案后起身,又给众人拱拱手,便下去了。   在朝的人都听得很起劲,此时也就给了热烈的掌声,一个跑堂的端了一个盘子过来收小费,也是愿意给的就给,愿多给的就多给,并不强求,但几乎人人都会丢几个铜板进去,也有大方的给得比较多。   那跑堂到楼上来,董武要给小费,被蒋叔先下手给了。   一壶茶已经喝得差不多,时间也过去了很久,所幸跑堂的把他们的包面给端上来了。   三个漂亮的陶瓷汤盆,被放上桌,那伙计道,“这是鲜肉酸菜馅儿,这是荠菜牛肉馅,这是大骨鱼豆腐馅,各位客官请慢用。”又放下调味料,这便退下去了。   那陶瓷汤盆,各个都异常精美,想来也是贵重物品。   里面是晶莹白嫩的包面,每个包面都异常饱满,透出内里馅料的颜色,鲜肉酸菜的颜色粉嫩,荠菜牛肉的红中带着翠青色,鱼肉豆腐馅的白嫩可爱,色香味中,就是这色一字就让人食欲大开,更何况还异常鲜香,闻到味道就口水直流了。   每个人面前还放了几个小碟子,里面装着不同味道的蘸料,有用香米酒与醋的清淡的蘸料,也有芝麻酱花生酱之类,还有辣椒酱……   将包面从汤盆里舀到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凉一凉,就可以蘸酱料吃了,也有不喜欢用酱料的,就这样空口吃味道也很不错。   宋篱先给蒋诗泽舀了,然后又给汪君卿小朋友盛了,这才给董武盛了,最后自己每种舀了一个,放凉了开始慢慢吃,先吃不蘸酱料的,只觉得每种都很鲜香,皮薄而滑嫩,味道非常不错。   宋篱不由得感叹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蒋诗泽本和董武在说生意上的事,此时也不由得笑了,对宋篱道,“到这里来吃,除了需要多等一阵时间,其他都很不错。你以后想吃,就只管让董武带你来吃就是。”   董武也朝他笑,看他碗里的吃完了,还给他又各自舀了两个放他碗里,“喜欢吃就多吃些。”   宋篱也就不和他们客气,将每种蘸料也蘸着试了味道,觉得能吃到这样的东西,的确是一种享受。   隔着一个屏风的桌上坐着的人还在等着他们的东西端上来,便听到他们讨论起刚才说书人说的话题来,其中一个还颇为清朗的男中音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大家都明白着呢。虽然魏尚书家里是被冤枉了,老爷子死了,大儿子也死了,虽也算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吧,但他们吃皇粮的,难道这些不应该是他们该做的呢,怎么就因为冤案得清,我们这皇帝陛下就赶紧给他家封了个忠义之家,还给赐了个世袭罔替的忠义侯给他家小儿子当着,先别说跟着赏赐下来的良田美玉珠宝金银,就是这忠义侯的位置,每年国库就得给他八千两的银钱,这些可不就是国库的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咱这皇帝陛下是被美色迷了眼睛,拿国库的钱养着他的这么个男妃。”   一听这人说话的口气该是一个书生才是,而且还是个愤青,人家皇帝老子要花钱养个小情人了,又不是强占了他家媳妇儿,他义愤填膺到如此地步。   另一人于是就笑着劝他了,不紧不慢地道,“顾兄,话不能这样说。当今之世,比起前朝开明盛世,说起来也不遑多让,咱这皇帝陛下多年来连后宫都不曾扩充,在勤俭上也是出了名的,现在他想养一个男妃了,国库给些银子,这又不是养不起。”   这个姓顾的却不依,声音更是有气势,还把手在桌子上啪地拍了一下,道,“秦文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没说咱皇帝不能去养个男妃了,但他不能拿国库的银子养啊,他要用用他宫里头内务府的银子养,要是这样,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宋篱在一边吃着包面一边听着,心想那些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事情,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有置喙的权利,只要皇帝好好治国,不要太铺张浪费,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养个男妃又怎么了嘛。当愤青有什么好呢,也只能私下里愤愤罢了,还真敢闹到皇帝那里去不成?   宋篱倒是早听说了的,皇帝看上了原来礼部尚书魏大人家的小儿子,一直留在身边,为了讨得这个美人的欢心,尽心尽力地让人彻查了当年魏大人家的冤案,因为这起冤案牵连甚广,故而去年冬天才结案,还出了告示来昭告天下。   就是因为魏大人家的事,云州府还换知府了,不过不是知府大人被贬被抓,而是升了官,据说是在彻查过程中出了大力。下面的人也不清楚知府大人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了圣上欢心,在云州府知府上做了好几年一直没被升上去当京官,遇到魏大人家的事,居然马上就得偿所愿地升了,而且还是进京做官。   据说魏大人家里还有个孙子流落在外,只要找到了上报,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的。   这些东西宋篱自然也是姑且听听而已,并不以为意,不过,在得知魏大人家里被还以清白之后,他心中倒是很高兴的,有种天突然开阔了的感觉。   隔着屏风的旁边一桌还在就皇帝不应该花国库银子养男妃的事情各持己见,这边蒋诗泽和董武也听着的,蒋诗泽放下碗,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白瓷的调羹,笑道,“所幸这里是云州城,我们在京城时,京城里面已经把忠义侯的事情禁言了,不允许再说的,要是公然这样说出来,保不住就有官爷听到了将人抓到牢里去关两天才放出来的。”   蒋诗泽说起这事,宋篱便露出了诧异之色,道,“要被抓起来啊,这又不是乱议国事,如何就要被抓起来呢,是不是有些过了。”   据宋篱所知,虽然议论国事对外乱传播消息造成百姓误解恐慌之类是要被抓起来治罪的,但是,其实一般人随意说说只要没造成太大影响是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皇帝养男宠这种破事,实在算不上是国家大事吧,怎么在京城里说说就要被抓了。   蒋诗泽道,“据说是那忠义侯听到了别人说他狐媚惑主,气得病了,咱皇上自然心疼起来,就让京里不准再谈论有关他的事。这样说起来,这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大家要说,皇上下了禁令大家依然私下里会说的。不过,听人传言,这忠义侯的确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狐媚惑主不知是不是真的,他的老师是有名的一代大儒朱庚,朱老先生知道他做了皇上的榻上之臣,是异常生气的,但是却并没有大骂忠义侯,只写书骂皇上,这说明这忠义侯挺得朱老先生喜欢,他老先生还赞过忠义侯聪慧勤奋极有见地的,而且这忠义侯还琴棋书画样样不弱,可见他也并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人,想来是极其风流的,如果皇上没有看上他去做男妃,想来也会入仕途的。人们大多骂他狐媚惑主之类,却也是不实的。”   他这样一番解释,宋篱不知怎的,脑子里居然闪现出一个身影来,纤瘦的少年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书卷看得专注,从窗外吹拂而过的风拂着他颊边的发丝,白玉般的面颊带着温润的光泽,让看过去的人,只觉得天地苍茫,这幅画面却可以与天地齐寿,纵使天荒地老,也能永存此刻的这般美好。   宋篱嘴里喃喃唤出一声“小叔。”   他忡愣着,董武侧脸看过来,发现他的不对劲,伸手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唤醒他道,“宋篱,怎么了?”   宋篱这才从那副画面中醒过来,刚才那种情况,他完全像是入魔了一样,想到那个人,他心就跳得很快,有种奇异的爱慕之情在胸中流转,他突然意识到,那似乎是这个身体本身的记忆,那个人,该是这个身体里原来的人眷恋的对象吧。   宋篱赶紧扯出一个笑容来,回答董武,“我没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而已。”   想到刚才宋篱脸上出现的那种略带忧伤的沉迷,董武不得不问道,“是什么事?”   宋篱愣了一下,又慌乱地想了想才说道,“也没什么,就要到清明节了,家里要准备的东西还多,宋家婶婶又邀了一起去城外踏青放风筝,我想我还没有风筝呢,做一个,还是买吗?”   董武听他说起这个,就笑了,“要是你不嫌弃我的手艺,我给你做一个吧!”   坐在对面吃着东西的汪君卿也抬起头来了,本来他是被教导食不语的,此时也不由得亮了眼睛,说道,“嫂嫂,你要去放风筝吗?”   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也是想去吧,但是他家里又只有丫鬟婆子伺候着,没亲人陪着玩,故而想和他一起去,宋篱就答道,“还有邻居家里的小孩儿,你要一起吗?要一起的话,到时候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去就是。”   汪君卿马上点头,又把目光期待地看向蒋诗泽,蒋叔笑道,“君卿想去就去吧,我给你大爹爹说,他会同意的。”   汪君卿便很高兴地笑起来。   宋家前几天来邀请了宋篱一起出城踏青放风筝,宋篱本是不准备去的,不过此时看汪君卿要去,董武又说要做风筝,他便也只能去了。   董武握着他的手,暖暖的,他脑海里那个临窗而立的少年的影子散去,只剩下面前的董武成为他心里最深的形象。   他看着董武说道,“你会做什么样的风筝呢,会做蝴蝶的么?”   董武看蒋诗泽没有注意这边,便温柔地摩挲着宋篱的手掌指头,多有些调情之意,柔声道,“你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蝴蝶的简单不过了。”   宋篱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给他买过风筝的,但是却并没有什么机会放,后来就放在柜子上面沾染了灰尘,最后很可惜地被扔掉了。   此时董武的温柔让他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只蝴蝶风筝,有些缅怀。   但是董武握着他手的董武温柔却又坚定,让他从那份缅怀里回过神来,人总是该珍惜当下的。   他不得不想,他的人生如同命中注定,再世为人,全是上天给他的福分。      第四章 回家      从包面铺子里出去,已经是太阳要下山的时候。   阳光斜照,将人的影子拉得非常长。   几人走到城中主大道才分道扬镳,蒋诗泽他们家在城西南,董武家里在城东,分手时,宋篱问汪君卿道,“你要不要到我家去玩儿几天?”   汪君卿也许是想去,颇有些犹豫不决,最后但依然回答道,“夫子也跟着回来了,明日要上学。”   宋篱只得遗憾地道,“那你好好读书,我过两天去你家看你。”   汪君卿高兴地点了头。   蒋诗泽和董武站在一边说话,似乎是在商量什么私密的事情,声音挺小,宋篱只见到蒋诗泽的嘴在动,而董武后来点了头。   分别后,董武牵着宋篱的手往回家走,沐浴在夕阳的柔和光线里,晚风已经带上了凉意,董武道,“得快点回去,你要加件衣裳才行。”   宋篱应了,问董武,“你刚才和蒋叔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董武看着他笑,却并不回答。   宋篱拿眼睛斜他,“是不能说的吗?”   董武牵着他的手,大拇指从他柔嫩的掌心抚过,让宋篱觉得一下子痒到心底去了,不由得瞪了董武一眼。   董武此时却答道,“蒋叔说他从京城里带了些药膏回来,说让我有时间去他家拿。”   宋篱道,“这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你们干嘛神神秘秘地说,哼!”   董武一本正经地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他说让我要多温柔一些,还可以把药膏的方子写给我,以后便可以自己抓药来制就行了,比那些买来的好,而且买来的也让人信不过,怕对你身体不好。”   宋篱听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后反应过来便突然红了脸,甚至耳根都烧了起来,映着天上的霞光,如同染上了一层胭脂。   宋篱想要骂两句董武,他居然在大街上说这些,但是又羞窘得骂不出来。   董武看宋篱这幅惹人的模样,便在心里笑了,嘴里却道,“是不是买些菜籽油回去,你不是说要用完了。”   这才转移了宋篱的注意力,答道,“是呀,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杜晟从京城里回来,这时候才下船上了家里派去接人的马车,打街上走过,不经意间捞起马车窗帘往外看,晚霞铺满青石板街道,马蹄的有节奏的声音蹬蹬蹬地敲在人的心上,突然瞥到一个身影,他愣了一下,赶紧对马车夫喊道,“停下。”   马车夫好不容易把马车停下来,杜晟急急忙忙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朝刚才看到那个人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到两个身影正转过一边的街角,长长的影子消失在那个街角边。   杜晟在那里站了一阵,直到他身边的从人过来提醒他,“二少爷,您这是看什么呢?”   杜晟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走回马车边重新上了马车。   宋篱跟着她的夫君搬到云州城来住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遇到过,他也没有去找过,此时突然见到,他原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没有了她的痕迹,没想到她的身影依然是在那里的,愈久弥新。   他不由得怅然地叹了口气。   董武和宋篱走上东街,先是去买了一罐菜籽油,然后又买了几斤挂面,这才回去了。   走进双桂巷,巷子里几个小孩儿在踢着皮球,这个时候,蹴鞠和马球都很流行,不过马球是上层人玩的东西,蹴鞠平民也玩得起。   几个小孩儿看到董武和宋篱,其中一个就赶紧把皮球抱起来跑过来,抬头望着宋篱道,“嫂嫂,这个球很好用,我娘让我来谢你。”   这个孩子叫易道杰,小名叫“禄娃”,宋篱他们隔壁家里的,他向他娘要皮球,他娘那时候正好在他家里坐着聊天,宋篱就顺口应了可以帮禄娃做一个,禄娃开始还不情愿,他想要铺子里买的,但铺子里卖的很贵,他娘不给他买,所以,最后他无从选择,只得要宋篱给他做的。   宋篱也是做的简易的球,让董武用竹篾给编了一个非常牢固的球笼子,在里面塞满草,外面再用油布给缝起来就行了。   虽然是宋篱应下来的,但其实全部是董武做的。   宋篱从禄娃怀里把那个球拿过来,看了看,道,“要用动物毛皮做的外皮更耐磨一些,我来试试。”   然后在那个小孩儿的惊讶里,他一脚把球踢向远处,向其他孩子喊道,“快来抢球。”踢了之后便跟着球一路追过去踢。   董武提着面和油无奈地站在一边,只见宋篱捞着裙摆跑过去和几个小孩儿抢球,他没想到宋篱对于踢球还很有技巧,那几个小孩儿看宋篱来和他们玩,马上都振奋起来,觉得不能输给了一个女人,全都冲锋陷阵地过去拦截,之后居然变成了宋篱一个人单挑他们四个小孩儿。   只禄娃惊讶地站在董武身边和他一起看。   宋篱左冲右突,带着球一路突破,然后将球踢进了他们用来做球门的一个破烂了的竹篓子里。   宋篱站在球门前,笑容灿烂,道,“看看,我是不是还行。”   董武走过来,无奈地叹口气,道,“你别摔到了才好。”   宋篱耸耸肩,“我哪里那么容易摔倒。”   董武心想他也不想想以前谁动不动就绊在门槛上摔跤,此时却只能露出宠溺的笑容,脚从篓子里把球颠起来,然后踢给其中一个小孩儿,道,“你们玩你们的吧!”   董武带着宋篱走了,那几个小孩儿依然站在夕阳里看着宋篱的背影,其中一个道,“她不是个女人吗?”   禄娃道,“当然是女人了。”   另一个道,“那她怎么踢得这么好?”   大家只得沉默了,禄娃把球在脚下掂来掂去,道,“管她呢,她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好男不和女斗,我们继续来吧!”   董武和宋篱回家,张伯迎上来,道,“你们可回来了。刚才吴大人来过了,坐了一阵,看你们一直不回,就先回去了?”   他口中说的吴大人是吴锦文,吴锦文中了进士之后就被授官回云州城来了,在知府大人手下做事,他至今没把家人接来一起住,一个人住在府衙不远的龙锦巷里,有几个仆役跟着在伺候生活。   因他一个人住,故而会时常来董武家里串门子,董武和宋篱听说他来过,便也没有很在意。   只董武问道,“他来有没有说什么?”   张伯道,“吴大人提了一篮子樱桃过来,说是让夫人尝尝鲜,这是贵重东西,我们也没敢看,收在柜子上面了。”   这个时候还不是樱桃上市的时节,而樱桃即使在上市的时候也是比较贵的水果,这样早的樱桃的确是贵重东西。   宋篱听说吴锦文是送的樱桃来,诧异了一下道,“他随意让个人送来不就行了,还亲自送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张伯道,“这个就不知道了,他没说。”   宋篱去把那放在柜子上的装樱桃的篮子拿下来,揭开上面的篮子盖,里面是用精致的果盘装的一盘晶莹的红艳艳的樱桃,看着异常漂亮,宛若红色翡翠雕成的一样。   但是其实宋篱并不是很喜欢吃樱桃,觉得果肉不多,而且还酸得厉害。前一年,似乎吴锦文也送了很多樱桃来,没有吃完的全用来做了樱桃酱,樱桃酱倒是很好吃的,做好了,他还让人给吴锦文送了一小罐子过去,算是回礼。   董武也过来看了那篮子樱桃,对着宋篱笑道,“既然他送来了,你就吃吧!这个时节,这样的樱桃可不多,他该也是别人送的。”   吴锦文的这个樱桃的确是别人送的,而且还是知府大人送的,就这么一点,他自己尝了两颗,想到宋篱似乎是喜欢吃的,就给送了过来。   董武虽然脸上带笑,心里却并无太多开心,虽然吴锦文心思藏得深,但到董武家里来得频繁了,董武也看出来了,只宋篱自己还不明白,吴锦文根本不是把他当成弟媳看的。   天黑下来,董武就着烛光坐在卧室里小圆桌边看账本,宋篱半躺在床上翻话本,这个时候的市井话本多少都带着色情色彩,荤素不忌,董武买这些给宋篱的时候根本没有筛选,他是不看这些的,故而也不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宋篱这时候看的,正好是里面小姐和书生偷情,他以为下一页便是一句话带过讲白天的事情了,没想到一翻过来,后面居然是插图,而且还是那种插图,把宋篱看得眼睛抽了一下,这一副画得还算不错,只用线条勾勒了一个大概,但宋篱还是有些面红耳赤,毕竟董武就在不远处呢。   又翻了几页,他就看不下去了,把书收起来,身上有些躁热,心思蠢蠢欲动,朝董武喊道,“董武,该睡了,睡觉吧!”   董武看账本得专注,希望把这些看完再睡,就道,“你先睡,我把这里看完。”   “你不睡,我睡不着。”宋篱坐在床上眼巴巴地把他望着。   董武心想是烛光太亮了么,正想把蜡烛端到外面屋子里去看,好让宋篱睡觉,转头看到宋篱那期待地把他望着的样子,才突然反应过来宋篱说的什么意思。   他心想自己怎么变得不解风情起来了,赶紧把账本收了,走过去俯身在宋篱唇上亲了一下。   宋篱看他过来亲热,揶揄他道,“怎么,不看你那账本了?”   董武坐上床,笑着在他脸颊耳朵亲吻,道,“账本哪有娘子重要,可不能让娘子你孤枕难眠啊……”   董武说完就被宋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瞪他道,“我才不是你娘子!”      第五章 追究      董武心里还因为吴锦文对宋篱有意思而发酸呢,他明白吴锦文是哪种人,吴锦文对宋篱有爱慕之情,但也只会发乎情止乎礼,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他对宋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只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理智上能够接受别人为宋篱的魅力所折服,但感情上却不免总有些酸溜溜不舒服。   此时宋篱说出这种话来,马上让董武别扭难受起来。   其实他明白宋篱是不喜欢他唤他“娘子”,所以才说出这种话来,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他依然难受。   董武的手将宋篱紧紧搂到了怀里,低头在他唇上吻上去,宋篱被他这种太过强势的亲吻弄得很不舒服,手抵着他的肩膀要把他推开一些,但董武却不放。   过了好一阵董武才放开他,宋篱觉得简直要被他亲得断气了,只剩下靠在他身上喘气的力气。   偏偏董武还不知足,又在他耳朵上又亲又舔,宋篱全身发软,听董武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酸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是我娘子,那是什么?”   宋篱抬起眼来瞪他,奈何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荡漾着一层水气,即使怒瞪也像是撒娇。   他故意咬牙咬牙切齿地道,“是什么,我是你相公。”   说着看到董武那突然一愣的神色,就又得意地笑了,还伸出手指来挑起董武的下巴,嘴在他颊边呼气,哄道,“来,叫声相公我听听。”   董武差点因为宋篱这突然而来的调戏而笑场,心想他这个乖巧粉嫩的宝贝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是他夫君。   董武刚才那酸溜溜的心情几乎是一下子就散了,一把搂住宋篱将他压进床里去,在他唇上一阵猛亲,宋篱几乎招架不住,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抽出空子赶紧呼救,“轻点轻点,你压得我喘不上气。”   董武看宋篱一张脸果真憋得通红,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给他抚胸口,关切地问道,“这下好些没有。”   宋篱这才缓过来口气,红着脸一双秋水翦瞳朝他望过来。   董武马上又受不住了,蹬掉鞋子上床去,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怕把宋篱压住了,又在他脸颊上细细亲吻,调笑道,“你这个样子,还要让我叫你相公,小相公还差不多。”   宋篱本还沉迷在他细密的亲吻里,听他说小相公也没及时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就心中突然莫名发堵,马上生气了,伸手推董武,脸一下子冷下来,红着眼睛瞪他。   董武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本来夫妻床笫之间开些小玩笑应该是无伤大雅的,但是,这种玩笑他自己也觉得过了。   宋篱瞪了董武两眼,推开董武,翻身面向床里睡觉,捞过被子就把自己裹上不理会董武。   董武看宋篱生气就又着急又愧疚起来,俯身去摸宋篱的脸颊,赶紧道歉,“宋篱,你别生气,我说错了,一时说错了而已。”   宋篱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依然不说话。   董武这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想来宋篱心里一定特别在乎这个,他居然说出如此轻佻的话来把他惹生气了。   董武哄了老半天,宋篱扯着被子把头也给遮了起来,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原谅他了。   董武只得用力去扯他蒙着头的被子,劝道,“好了,好了,不应我就算了。你别把脑袋遮得这么严实啊,憋坏了可怎么办?你生我的气,你起来打我骂我都成,只别把自己憋坏了。”   宋篱哪里扯得过他,很快就被董武把被子从脑袋上扯下来了,把脸露出来。   宋篱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还有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出来,显然是哭了。   董武被吓得不轻,把他和着被子搂到自己怀里来,手指去揩掉宋篱脸上的泪珠,宋篱动也没动一下,脸上神色哀戚,眼里也全是悲伤之色。   董武赶紧柔声哄道,“我错了,是我的错。你别哭成不成?”   宋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反感董武说那种话,也许别人家夫妻床笫之上也是会说些荤素不忌的不着调的玩笑话的,他也知道董武那话是纯粹的无心的玩笑话,但他就是很难受,像是心突然给堵住了,非常憋闷。   也许这种憋闷与下午在何记铺子里吃东西时听到别人的那些谈论有关,那个别人嘴里给皇帝做男宠的魏家小儿子,他明明是不认识的,但是想到别人都说他依靠美色蛊惑皇帝,以后年老色衰后一定会被皇帝厌弃,听他们说他只是一个龙床上的小相公……,他心里就很憋闷,异常难过,此时董武的话说出来,便让这些被他压在心底本不会喷发出来的难受全都浮上表面来了。   莫名其妙地就难过起来,甚至理智想要压一压这种烦躁难受都不行。   宋篱静静地流泪,神色冷清,眼睛里带着痛苦,董武最怕宋篱这样,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地痛,将他搂着,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道,“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说这种话。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只是一时玩笑而已。你是我的妻,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没有想过要辱了你。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生我的气就骂我,千万别这样闷着哭,我看着着急。”   宋篱看董武这失措又着急的模样,心里才渐渐涌起一些暖意,伸手将董武的背抱住,脸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有些涩,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难过而已。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没生你的气。”   听宋篱这样说,董武依然不太安心,问道,“没生我的气,怎么就突然不理我了,还哭起来?”   宋篱摇摇头,“我没生气。”   看宋篱这样执拗着不回答,董武也没有办法了,抬起他的头,把他脸上的泪水珠子给擦干净,然后在他脸颊上温柔地亲了两下,道,“那睡吧!”   本来还很想和董武亲热的,宋篱之后也没了兴致,董武吹了蜡烛,又放了床帐,床里马上就黑下来,面前影影绰绰,黑暗里伸出五指也看不清楚,宋篱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出被子的手,突然很想去弄明白,这个身体的身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以前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他自己无法承受起这个身体的家人在得知他们的亲人已经离去之后的伤痛,但现在,他却想去弄明白,那个站在窗边看书的少年是谁,那个总是教他读诗的少年是谁,为何这个身体独独将这个人记得如此清楚。   董武的手伸过去,将宋篱伸出被子的手握住了,拿进被子里来,又将他的身子搂进自己怀里,柔声道,“别冻到了。”   宋篱将头靠在董武肩膀旁边,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空灵冷清,“董武,你是在什么地方买到我的?我还能够找到我的家人吗?”   宋篱的这个问题让董武愣住了,他全身僵硬,而且不安起来,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宋篱似乎是叹了口气,之后言语上也带着一丝茫然和怅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有时候会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总觉得很遗憾,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遗憾,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好,辜负了别人的期望,我现在想去告诉他,不要为我感到难过了,我过得很好。”   今天晚上的宋篱如此反常,董武非常自责,觉得全是因为自己无心说了一句玩笑话,然后勾起了宋篱对以前家人的想念。   他只得安慰道,“我是在珉阳县城里一个巷子里救下你的,这些你不记得了么?”   宋篱皱着眉头摇头,“我很多事情都是糊涂的。”   其实董武也好奇过,他救下宋篱的时候,宋篱明明是呆呆傻傻的,除了长得漂亮之外,根本没什么灵气,就像是一个魂魄不全的玩偶一样,他是在撞墙生病了之后才慢慢变得灵动起来,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董武原以为是宋篱是曾经遇到过什么大的打击,比如被坏人追赶之类,以至于吓得失了魂所以才呆傻了,之后撞了脑袋,又才让他醒了过来。   他一直相信着自己的这个判断,而之后他和宋篱的生活非常美满,在宋篱不说起他的过去的情况下,他便也没有问。   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才弄明白,宋篱对于他被坏人追赶被他救的时候的事情根本没有记忆。   董武此时也并不把真相藏着,将救宋篱时候的那些事情说给他听了。   宋篱沉默了好一阵,这才问道,“我被坏人追赶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董武明白宋篱的伤心,赶紧安慰他,“已经没事了,不要想那时候的事情。”   宋篱觉得很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体的家人就没来找过他吗?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那个总是出现在他脑海的漂亮少年是什么人?   宋篱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去了,董武此时倒是松了口气,心想宋篱已经全然忘了卖身契一事了,其实他是没有宋篱的卖身契的。不过,他之后去县里办过和宋篱的入户登记,即使宋篱的家人再来要宋篱回去,他也是不会让宋篱离开的,他们是夫妻,没人能够把宋篱从他身边带走。      第六章 归真      让宋篱自己去查他的身世显然不太现实,之后董武承诺会去给宋篱查他的家人。   但是因为宋篱已经和他家里断开联系至少三年了。   三年时间能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仅仅从宋篱脑子里的那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以及董武知道宋篱被卖的时候抓他那几个人的相貌之外,便再无一点线索。   宋篱他自己其实对能否找到这个身体的家人是并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董武承诺了要去帮忙找,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觉得有点希望总比一点希望没有得好。   宋篱只知道自己被唤作“归真”,或者是这两个字的音。   他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就像是小孩子心智记忆还没有全时的那样,关于事件情景,很多都只是一个个单独的画面,甚至很多画面还是模糊的。   画面里最多的就是那个种着花草的院子,那些花草也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似乎有几株开得非常红艳的海棠,冬天下雪时有一株红梅也在他记忆里很深刻,还有一株有些高的树种在一个并不高的假山旁边。   那些有关房屋的画面里,房屋倒不破旧,但是也并不显得精美,他脑子里最清晰的那个漂亮的少年似乎是叫“子琦”,家里再有几个女眷,但是记忆都很模糊,既不能清楚地描述她们的相貌,对于她们的名字也很含糊,贴身照顾他的那个丫鬟的名字倒是清楚的,就叫海棠,除了这些,别的就全是影影绰绰的影子,想要看清楚却又无法看清。   据他判断,归真的家里该是一个稍微有些富裕的家庭,但显然也并不是大富大贵,毕竟没有太多仆役,屋子也不是很华丽。   宋篱将这些线索一一讲给董武听。   董武知道宋篱家里并不是大富大贵人家,总算是放下些心。   这个时候人们的门第观念还是很重的,董武就怕宋篱家里门第太高,他会配不上宋篱。   不过,碰到宋篱那看过来的水盈盈的眸子,他为了掩盖心中的各种想法,第一反应就是笑着逗他,“你的小名叫归真?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宋篱瞪他一眼,“叫我宋篱你吃亏了吗?”   董武宠溺地把他望着,回他,“归真,归真,是谁给你取的,真是好听的名儿。当然,大名宋篱也很好听就是了。”   宋篱想也不想地就答道,“归真?我小叔给取的。”   董武道,“你小叔待你可真好。”   宋篱想到那个归真印象里最深刻的那个人物,陷入了沉默,过一阵才应道,“应该是吧,我对他记得最清楚。”   当天晚上董武抱着宋篱求欢,在他耳边唤他归真,宋篱听着身体马上一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道,“你别叫我这个名儿。”   董武赶紧应了,唤他宋篱。   直到之后在董武怀里身体软得不像话,宋篱依然没从董武唤他那句归真所产生的震惊感觉里回过神来。   那种感觉完全像是一道电流从头顶劈下来,电流从头顶直窜到脚底,全身一下子麻了,说不出来的怪异,要用一个灵异的说法,就像是自己突然要被附身了,整个人一激灵。   之后董武去端了水进来给宋篱擦身,宋篱想到刚才的那种怪异感觉,裹在被子里要求董武道,“你以后千万莫要再唤我归真了。”   董武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不明白宋篱为何如此排斥自己叫他的小名。   宋篱看董武盯着自己,只好皱着眉头解释道,“我听着不舒服,心里难受。”   董武看宋篱这般别扭,便只得应了。   董武并没有很快着手去查宋篱身世这件事,毕竟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还是得慢慢来。   只是,在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真相就那般摆在了人的面前。   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他措手不及。   因为吴锦文给宋篱送了樱桃,宋篱之后用荠菜做了荠菜粑,就让家里张伯给送一些去他家,董武心想张伯送过去之后,吴锦文便会借机会过来感谢宋篱,于是就道他送过去,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和吴锦文商量,带过去正好。   宋篱用食盒装了一大盘递给董武,还交代道,“你要是要在他家留晚饭,让人给带个信回来。”   董武应了,这才走了。   清明节要到,家里事情忙,宋篱也就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归真”身世的事情了,想着事情交给了董武,就该相信董武的办事能力,而且他对于人生带着很大程度的命定观念,觉得他命中注定能够找到归真的家人,他才能够找到,要是注定找不到,他也是无法强求的。所以他心平气和之后,就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于找到归真的家人拥有那般强烈的愿望了。   董武到吴锦文家里,吴锦文刚从府衙里回来,他春闱时策论写得好,皇帝本要留他在京里做官的,他自愿回云州府来,便在云州府做了知事通判。   宋篱并不知这是什么官,只知道他是跟在知府下面做事的,也没把他这官当回事,还是和他同以前一样的交往。认为他每天事情多,又很忙,应酬也多,该快点把他家眷接过来,以后有媳妇照顾着家事,上床有个人暖被窝才比较舒坦一些,如此还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提醒了吴锦文两次,吴锦文全当没听懂不予以回答,于是宋篱也就不好再劝,后来宋篱想起吴锦文那个媳妇被她婆婆管得非常严,总是很羞涩又怯懦的样子,就怀疑她来云州城,是不是做得好一个官太太,于是也就再不去想吴锦文媳妇的问题了。   董武却是明白知事通判是什么官的,虽说是知府的手下,因为是皇帝直接任命,于是知府也要给他些面子,平常人等是想见也见不着的人物。   他甚至已经算是董武遇到过的最大的官了,董武这两年在云州城里生意做得顺当,没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不得不说,也有吴锦文的照拂。   故而董武一方面既因为吴锦文心中有宋篱而很不好受,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吴锦文当成兄长一般尊敬,毕竟吴锦文并没有对宋篱做出什么来,倒是对他家给予了不少支持。而且,他和吴锦文也是从小就认识,一二十年的兄弟情谊,不能说散就散了的。   吴锦文在院子里下了轿,见到董武,就问道,“贤弟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董武答道,“清明将近,宋篱做了些荠菜粑,想着嫂子没在你身边,怕你想不起让下人做来吃,就做了一些让我送来给你。”   吴锦文听闻是宋篱做的荠菜粑,本来公事繁多,扰得他头大,很是困乏,此时也瞬间有了精神,脸上还带出了笑容来,领着董武进屋,在厅里坐下,道,“真是亏你们有心了,我就忘了要吃这个东西,往常在老家,母亲倒是会做来吃的。”   董武手里的食盒吴锦文也没让仆人来接去厨房,而是自己过去接住了,开了盖子,就见到里面白瓷盘子里放着的一大盘荠菜粑,因为是用荠菜汁水调的面皮,以至于面皮是青绿色,带着荠菜的香气,没有吴锦文平素在酒楼里吃的点心的精致,但在吴锦文眼里,别的无论多么精致的点心都没有这个来得让他满足高兴。   吴锦文看着这一盘荠菜粑,心中就浮起一股暖意,其实他明白这对于宋篱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心意,但是对于他,的确是非常不一样的。   董武看吴锦文看着那食盒里的东西流露出柔情,就在一边提醒道,“吴兄,这个是冷的,热一热做小点吃倒是好的。”   吴锦文这才回过神来,让仆人把东西提了下去。   董武又为吴锦文送樱桃给他家的事情做了感谢,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   之后吴锦文家里来了客人,是吴锦文的同僚,董武便要告辞,吴锦文留了他下来一起用晚饭,董武本是不会留的,奈何客人也拉着董武留下来,董武于是只得留了,让吴锦文家里的门房去给宋篱带信说不回家吃晚饭了,让宋篱不用等他。   吴锦文的这位同僚姓欧阳,名焕,三十岁左右,估计是府衙里和吴锦文年纪最接近的一个,故而交往就深一些,这人极为嗜酒,非常豪爽,没有一点官架子,甚至还带着一些市井习气。   饭桌上,已经喝了一轮了,欧阳焕看酒喝完了,就叫吴锦文道,“这点酒怎么够,赶紧还去买两坛来,要云斋坊里的女儿红。”   云斋坊是云州城很有名的雅楼,里面是高级名妓,也是个私家菜馆子,里面的女儿红非常有名。   吴锦文听欧阳焕又说些狂话,道,“欧阳兄,要喝云斋坊的酒你自去云斋坊喝去,到我家来可是没有的。今天就喝到这里了,不要认为我是没酒招待你,只是你这样喝下去明天可还要不要办公。”   吴锦文不说还好,一说欧阳焕就拍桌子了,骂道,“办公?有什么好办的。温俊仁就是长了嘴会拍马屁,会使银子,他来当了这云州知府,跟着他身后,你看他让我这大半年都干了些什么,到处去给他找人?这人都不见三年了,可怎么找去。他昨天不是让我找不到人就不要去见他嘛,这不正好,我就不去见他了。”   吴锦文只得道,“欧阳兄,你这是喝醉了。”   欧阳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道,“是喝多了些,不过还不够,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可离千杯还远着呢。”   董武看这个人发酒疯,在一旁只当没有听他说知府温俊仁的坏话,也陪着喝了几杯,就把酒杯放下了。   听他说找人,便问道,“可是找魏家的那位长孙?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吗?”   欧阳焕打起一点精神来,摇头,道,“人已经走失了三年了,哪里来得那么容易找到。说不定人早死了,即使咱圣上是天子,他要找人,也没法到阎王爷那里找去啊,这找不到有什么法子。”   “倒是有不少人来冒充的,不过,人家魏大人家里养出来的金孙,即使是个傻子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那些最像的,带进京里去,也没有一个是真的。那些假的,要是故意冒充,全都被治了罪,要是人本就是傻的,只是被人误报的,上面倒是都给了些补贴。”   “因给故意假冒的治罪了,之后倒是没有聪明人故意来扮傻子想去享魏家的那份福,不过,那些把本就是傻子的人领到衙门来领赏的倒是更多了,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就没别的事,就来管一群傻子了,不过,人倒是多,送进京却没一个是真的,上面这下发火了,前段时间才下令,要是故意领傻子来冒充的也治罪,这下就没人领人来领赏了。这样上面火更大,你说,这个官不当也罢,还不如回去种田去。”   董武听他抱怨,也说不出什么来,而吴锦文也不说话,只慢慢吃菜。   董武听着疑惑,过了一阵就问道,“我们虽是知道魏家在找他家的长孙,却是不知道相貌,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三年前流落民间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傻子,这如何来找呢?”   董武问起这个问题,欧阳焕便又露出讥笑的神色,道,“你说这个怪不怪,上面让我们找人,却也没给我们画像,只说让找就是,三年前出现的一个傻子,你说,这个可怎么找,简直是消遣我们。”   吴锦文在这时候说话了,道,“本是有画像的,但后来没让用。理由我在京里倒是听过的,说是魏大人家的这位孙子和他那得皇上器重的小叔魏子琦相貌极似,画像画出来,就更相差无几,皇上正对魏子琦着迷,要把这肖似他的画像流传出去,就有人给皇上进谗言,说是让这画像在各级官府手里流传对魏子琦不好,于是皇上就收回了画像,大家只能抹黑找。”   “不过,名字倒是有的,只有个小名,叫‘归真’,用来做对证用的,那魏家孙子虽是个傻子,但说是知道自己名儿叫什么。那些带了傻子来府衙,傻子要是知道自己叫归真的,就马上送去京城。不过这个消息后来也透出去了,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才让谎报的人增多了。”   只“归真”两字就让董武呆住了,脸色骤变,这个名字他这几天日日含在嘴里念着,这是宋篱的小名呢,他好不容易才从宋篱那里得知,如何能够不珍惜着,虽然宋篱不让他这样叫他,但董武依然异常珍惜,就如同是触碰到了宋篱的小时候。   但是现在这个名字,却让他如遭雷击。      第七章 矛盾      董武想到宋篱那平常人家根本养不出的灵秀的容貌,他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高贵气质;他救下宋篱的时候宋篱刚好十三四岁;那时宋篱懵懵懂懂带着傻气;宋篱前几天告诉他,他以前的小名叫归真,他的小叔叫子琦……   宋篱第一次在船上听到别人说魏家遭遇的祸事时就神情恍惚,之后还生病了。   这些事情让董武不得不去想宋篱是那魏大人家的长孙。   而且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无缘由的猜测,而是有非常确切的证据的事情。   董武只是不明白宋篱明明是好的,灵秀温柔而善解人意,为何会被传成是个傻子。   董武不得不以此来给自己一个安慰,也许宋篱的小名叫归真和那魏大人家的孙子同名只是一个巧合呢,宋篱不是说他家的院子是很普通的吗,家里也没有多少仆役,该是普通家庭的才是啊。   一个尚书家里的孙子,怎么会住那样普通的房子呢?   宋篱也并不一定就是魏大人家的孙子。   董武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地抓住了这点希望。   他根本一点也不希望宋篱是魏家那样显赫的家里的孩子,若是的话,他以后可如何追得上宋篱,还如何和他在一起。   且不说魏家以前就贵为尚书之家,现在魏家就更是了不得了。   虽然并不是靠着什么可以拿出来光耀门楣的事情而显赫起来的,而是靠着小儿子的美貌得了皇帝的宠信,从此就成了天朝里一等一受宠的家族,别人虽然都在背地里闲话着,但谁说有些人不是暗地里想着自家怎么就没生出来那样美貌的子女来呢,谁又不是想要巴结上去却又愁着巴结不上呢。   《长恨歌》里不是还有,“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的说法吗,要是宋篱是魏家的孩子,给找了回去,他那个小叔那样宠着宋篱的一个人,岂不是可以求着皇帝赏赐,要宋篱恢复成男儿身回去做大官?   董武不得不忧愁起来,觉得自己这是遇到了人生里最大的困难。而且这种困难并不是他通过努力就能够解决的。   人生里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对于最爱的人却因为别的事情而无能为力在一起。   董武之后简直是坐立不安,也听不进吴锦文和欧阳焕说的那些关于衙门里的话了,饭菜也吃不下去了,主人和另外的客人还没有放筷,他就已经想要告罪要起身回家了。   董武平素并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但此时他那种焦躁和忧虑坐在他对方的吴锦文很快就发现了,看他脸色不好,就关切道,“贤弟,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么?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脸色不大好?”   董武感谢了他的关心,道,“没什么事,只是身上突然有些不舒服,估计是不该一时贪杯酒喝多了。”   吴锦文说要不要去叫个大夫来给看看,董武马上拒绝了,道,“今天多谢兄长的款待,我还是回家去就好,我在这里留得久了,内子也该担忧了,家里是配有养胃的药丸的,回去吃药就好,不用麻烦请大夫了。”   吴锦文想着宋篱一人在家翘首盼望董武,他留着董武,只会让宋篱在家里忧虑,就心疼起宋篱来,赶紧和欧阳焕告了罪,送董武出门。   董武让吴锦文不用客气相送,吴锦文却非送不可,硬是把他送到了门口,还让府里的官轿送他回去,又让府里的管家把别人送的一盒燕窝去拿出来让董武带回去,他没说那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只道,“是别人送的滋补之物,我也用不着,你拿回去给弟妹吃吧。”   董武不肯收,吴锦文便道,“我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了,你和我客气这些做什么。你不收可是看不上这里面的东西。”   董武看他把话说得重,没办法,只得勉为其难收下了,但是,吴锦文越是这样,他越是压力大,心里很不好受。   董武坐着吴锦文家的轿子回了家,给了每个轿夫一些钱,说是让大家打点酒喝暖暖身子,做好了这些人情功夫,他才进院子里去。   他们这房子在云州城里算不得好的,毕竟云州城是天朝里排在前面的繁华城市,大富大贵之家很多,有的人家里房屋上百间,亭台楼阁相连,戏台花园精美,一步一景也是很平常的。   和这些大富之家比起来,董武知道自己给予宋篱的只是最普通的百姓人家的生活,只一进房子,只得七八间房,除了屋前面的院子,屋后面也有个院子,不过里面却没有种什么用来观赏的花草,宋篱用来种了菜,时常花时间照料经营着,并且菜蔬长得很不错。   家里也只得一对老仆照应着,宋篱每日并不得闲,不过看他从没有任何抱怨,反倒过得很是开心自得。   董武一手提着吴锦文让他带回来的那个礼盒,一手提着那个空食盒,他先把食盒给了看门的张伯,问道,“晚饭吃了吗?”   张伯答道,“吴大人家里的阿七过来说你不回来用饭,我们就吃了。”   董武又问了吃的什么,张伯答了,他这才进屋里去。   卧室里点着烛灯,宋篱在收拾东西,床上和榻上摆了不少衣裳,有冬衣,也有春衣夏衣。   董武进屋来,看到他正在叠冬衣,将手里的礼盒放在桌子上,就走到他身后去,看着宋篱忙碌的身影,他的心中升腾起无限的爱意、不舍、疼惜……   是的,他即使辛苦一辈子,他也无法给予宋篱回魏家去的那样显赫富贵的生活。   有些事情,人生下来就注定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办到,董武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知道,要是将宋篱可能是魏大人家长孙的事情告诉他,宋篱是不是马上就会去京城里认亲,从此就过上富贵的生活,但是他却再也无法拥有他。   董武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宋篱那样的生活,但他却并不想让他认亲回去,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宋篱,这种担忧恐惧是他有生以来最深刻最难忍的一次,心中的忧虑根本无法压制。   董武矛盾极了。   他伸出手来,从宋篱身后将他抱住了。   宋篱做事太过专注,他正想着清明之后天气就会转热了,该把冬衣都收起来,把夏衣拿出来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董武回来了。   这被董武从身后抱住,就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董武的微带着酒味的呼吸呼在他的耳后,宋篱马上知道是他了,转过头来看他,只看到董武微皱起来的眉毛,他的脸上带着一些疲惫的神色,宋篱柔声道,“我还想着现在时间还早呢,你该会在吴大哥家里多待一阵才回来的,怎么回得这么早呢?出去时候还是好好的,是不是酒喝多了,累吗?”   说着,又转过身来面对着董武,道,“要是累了就坐着休息会儿吧,我让张大娘给你熬点醒酒汤喝,你看成吗?”   董武只沉默着,并不答话。   他静静地看着宋篱,眼中神色复杂,带着矛盾、犹豫、痛苦、伤心、挣扎……   宋篱被他这反常的目光看得很是担心,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两只手一起捧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在吴大哥家里遇到了什么事吗?”   董武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他现在还很矛盾,他到底要告诉宋篱他身世的消息,还是就此隐瞒下去呢?   宋篱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望着他,里面的担忧那般明显,董武赶紧收起自己因为心中挣扎而带出的疲惫神色,道,“我没事,估计酒喝多了点,感觉有些累,一会儿就没事了。”   “知道酒喝多了难受,那你还多喝。”宋篱埋怨着,看董武苦笑,就又道,“我知道,喝酒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是不是?来,你坐着,我去厨房给你煮点醒酒汤来。”   董武在榻上坐下,却伸手将要离开的宋篱抱到了怀里去,搂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肩颈里,闷闷地道,“不用醒酒汤了,我就想抱着你。”   董武这话说得宋篱脸上一红,心想董武果真是喝醉了。   他并没有挣扎,就这样由着董武把他抱着,靠在他身上,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头发,又抚上他的背,轻柔地拍抚,像是安慰伤心的小孩子。   宋篱知道董武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但是他不想告诉自己。   虽然宋篱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他愿意给董武私人的空间,董武要是愿意告诉自己就告诉,他实在不想告诉的话,那也只能算了。   宋篱明白,每个男人都愿意有一些自己的隐私,他并不需要董武把什么事都告诉他,就如他自己也保守着自己的秘密没有告诉董武一样。   董武就这样抱着宋篱,呼吸着他身上特有的体香,心渐渐地就踏实下来了,不再像原来那般焦躁,他想,还是先不告诉宋篱那件事情吧,毕竟,说不定那件事也并不是真的,宋篱根本不是魏大人家的长孙,他只是一个普通书香门第的孩子,小名一样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董武从宋篱身上抬起头来,握着宋篱的手在唇边印下一个亲吻,目光温柔地凝视宋篱。   宋篱看董武脸色好多了,就问道,“舒服些了吗?要是不舒服,还是喝些醒酒汤地好。”   董武这时候露出个笑容来,站起身,回答他,“没事了。你是我最好的良药,有了你,我什么都好了。”   宋篱被他这一脸正经的情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胡说八道吧!”   也不理他了,就去继续收拾衣服去。   董武也过去帮忙,两人一会儿就把衣服收拾好了。   宋篱关了衣柜,转过身看到桌子上系着绸花的漂亮礼盒,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董武答道,“是吴大哥让提回来的,说是别人送他的礼,他用不上,就让我拿回来给你。”   宋篱看董武说起这个时并不开心,要拆礼盒的手也顿了一下,道,“吴大哥的确待我们家太好了些,要是一般的礼品倒还好说,他总是送些贵重的来,我们收着多少也过意不去,这次这个是什么呢,要想给他送什么回礼,每次都想得我头疼。”   看宋篱这埋怨的样子,董武心里的那些难受倒少些了,在桌边坐下,搂了宋篱坐自己腿上,伸手就把礼盒拆开了,道,“他是做通判的人,我们这种人家,平素也是高攀不上的,他要送礼来,我们也只能受着,要什么好的回礼,我看他也没想过。所以,你也就不用费脑子去想了,我知道分寸的。”   宋篱笑着靠在董武身上,去看那礼盒里的东西,是一片片白色的半窝状的东西,在烛光下显得莹白剔透,上面还杂着一些很碎的小羽毛。   只得四片,放在红色的丝绒布上。   看起来显得挺单薄。   董武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   宋篱看了两眼,就笑了,道,“听说过燕窝没有,这个就是了。”   董武吃了一惊,然后瞥了宋篱一眼,心中不由又忐忑起来,燕窝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是非常好的滋补的东西,但是一般人哪里能够得见,只富贵人家里才有,而且一般富贵人家也同样吃不起。   董武只见过煮好了的燕窝,这样还是干的燕窝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就想宋篱居然看一眼就认识的,想来以前就吃过吧,他那还会是一般人家里的孩子吗?他很大可能是魏家的那个孙子吧!   宋篱把那燕窝拿了一片起来,就着光看了看,道,“倒是不错的东西。用来给女人做美容品最好不过了,我却不是很喜欢吃这个。要不还是送还给吴大哥去,让他让人带回去给他家里女眷也好。”   董武叹口气,将宋篱在怀里抱紧,道,“不用还回去了,你做来吃了吧!他既然让我带回来,再还回去,他也该不高兴了。”   宋篱其实不把这个燕窝当回事,只是想着收吴锦文这么重的礼不好,而且他也看出董武似乎并不因为这个燕窝高兴,所以才要求把这个礼退回去,此时董武这样说了,他便也就不缠着这个问题。   为了转移董武注意力,宋篱从董武身上退开,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扎风筝,材料你不是拿回来了吗?今晚上扎给我行不行?”   董武听他要求扎风筝,马上应道,“好。”   然后出门去一边的拖屋里拿扎风筝的材料来。      第八章 香草芰荷      董武是从竹器铺子里拿了竹篾回家来,又找了薄娟来,这薄娟是浅黄的颜色,宋篱坐在董武身边看他扎风筝,透过浅黄的薄娟能够看到烛光轻轻摇曳的影子,像是带着暖暖的雾气。   用竹篾扎成了蝴蝶风筝的骨架,董武还把骨架拿起来给宋篱看,问道,“你看这两边是一样的吧!”   宋篱点头,“这样看着是一样的。”   董武道,“之前也用称约了的,两边一样重,这样该是可以了。要是不一样,风筝飞上天就会不稳,有时还会在天上打转。”   宋篱应着,又把那剪裁好的薄娟递给董武,董武这才来用浆糊糊上去,糊上去后,又用细线给牢牢扎紧。   把最主要的风筝面做好后,宋篱就把这个半成品拿在手里感受重量,并不是很重,想来很容易飞起来的,这浅黄的颜色也好看,只是要是再用别的颜色糊糊就好了。   “要不要再用颜料给画画,这全是黄色的太单调了吧。”   董武将风筝的尾巴扎好,便说道,“家里没有颜料,明天我拿到竹器铺子里去把它画好,你看,成吧!”   宋篱笑着应道,“好啊。反正这是交给你的,你最后给我一个好的风筝就好了。不过,我在宋家看到他们的风筝是用纸糊的,我们用布来糊没关系么?”   董武笑道,“用纸糊也行,用绢布来糊就更好了,我小时候就见过别人放用绢布糊的风筝,当时挺羡慕。给你糊风筝,我得用绢布糊的。”   董武扎着风筝,神情很专注,说这要给宋篱做绢布的风筝时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就那样专注又郑重地说出来,宋篱却很感动,附过身去在董武的脸上亲了一下,董武被他亲得一愣,然后就笑着看他,道,“我还没去洗脸呢。”   宋篱笑着道,“我想亲就亲,我不在乎。”   董武于是只得宠溺地看着他笑。   风筝扎好了,董武又拿了称来称了重量,道,“用娟扎的比纸的轻,而且还结实一些,你去和他们放风筝去,一定可以放得更高。”   宋篱对于放风筝并没有特别钟情,但是却喜欢董武给自己扎风筝,而且,过两天能够出城去踏青,他倒是很期待的。   风筝线还没有安上去,董武把风筝收起来放在一边柜子上,说要等在竹器铺子里去安线上去。   宋篱就和他说起清明节做什么吃食来,清明这一天也被定为了寒食,是不能生火的,于是这一天吃的东西要在前一天做好。   两人一番讨论,时间便晚了,张伯夫妇已经睡下了,董武去厨房里舀了热水来洗漱,宋篱洗好之后就坐在一边把头发放下来,拿了梳子梳顺,又用发带将头发束起来,虽然他到现在对于打理头发依然不熟练,但总算是可以独立操作了。   董武将洗漱的水端出去后又端了洗脚水来。   宋篱坐在梳妆台前泡脚,董武给他把还没有完全束好的头发在背后束好,又抚弄他头顶的头发。   等宋篱把脚泡好,董武拿了干巾帕来给他擦脚,宋篱的脚相对于一般女人来说算大的,但是对于董武来说,依然是一双可以握在手里的小脚,他毫不忌讳地把宋篱的脚捧在手心里细细擦拭,擦干了并不给宋篱穿鞋,只一把就把他整个人拦腰抱起来,走几步放到床上去。   也许是这种事情发生地太频繁,宋篱也没有觉得任何不习惯或者怪异,被放上床后就仔细把被子铺好,等着董武洗好之后上床来。   晚春之夜,城东属于云州城里较偏僻的地方,夜里除了有人家的狗不时叫两声,其余只剩一片寂静。   董武吹熄了灯,上床后放下床帐躺在宋篱身边,侧身将宋篱搂到自己身边来,手指又将他身后的头发抚顺不要被压住扯到了。   宋篱一时间并不容易睡着,就靠在董武身边听他的呼吸声,董武的手渐渐从抚着他的头发到抚着他的背,轻轻的抚摸让宋篱觉得很安心,但又有些蠢蠢欲动,便把搭在董武身上的手从他衣摆里摸了上去。   董武被他摸得一愣,抓住他的手道,“宋篱,你身子还没好呢,今晚上就算了。”   宋篱自从和董武成为实质性的夫妻,在情欲上就没怎么节制过,一向非常随性,想要的时候就撩拨董武,虽然董武很多时候是愿意克制的,但大多数时候会一败涂地。   不过这次他倒并不愿意由着宋篱了,前两天才有过,他觉得自己倒是没问题的,只宋篱身子本就不好,他又不知道修身养性,一直养不住元气,以至于身子就一直很弱。   宋篱却并不听董武的,床里太暖了,让他觉得全身发热,心痒难耐,身体就一直往董武身上靠,但越是靠在董武身上,就越觉得热,越想要亲密。   最后完全止不住了,一双黑亮里带着渴求的眸子望着董武,吐气如兰,气息呼在董武的颊边,道,“你别进去就行了,就摸一摸,好不好?”   董武拿他没办法,手从他的背上往下轻抚下去,摸上他挺翘饱满的臀,宋篱低低喘了口气,把脸靠在董武的肩颈窝里。   宋篱温热的呼吸全呼在他的颈子里,本来董武是想克制的,此时却觉得宋篱那温热的气息从他的颈子处向全身扩散开去,一下子就把整个身体给烧了起来。   董武托着宋篱的臀部,一用力就把他带到了自己身上,宋篱知道董武肯定是禁不住挑逗的,露出个笑来,嘴凑上去在董武脸颊边亲吻,又被董武转过脸来,唇瓣含住他的,吻在一起,董武开始还算很温柔,动作轻缓,怕将他弄疼了。   之后却有些控制不住,翻身将宋篱虚压在了身下,从腮边耳朵细细地往下亲吻,手也抚着他已经变得光溜溜的软滑身子。   本说好只这样摸一摸就好的,之后不仅是宋篱,董武也不满足了,拿了经常用的膏脂过来,细细地开拓揉摸了一阵,便把自己那热硬之物慢慢楔了进去,宋篱张着嘴急促地喘气,手环在董武的背上,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浮在温热的水波里,随着水波荡漾着,却又完全不用担心会窒息难受。   前两天才刚做过,后面其实还有些难受,不过之后却只剩下快感带来的酥麻,整个人都在那种热情和快感里沉迷恍惚起来,低低地呻吟出声,毫无顾忌地发出快乐的声音,却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董武的发丝拂在他身上,痒痒的,但却非常舒服。   宋篱觉得要不行了,董武却捏着他不让他出来,这让他急切起来,呻吟也带上了哭腔,被董武顶地精神恍惚,眼眶完全湿润了,颤抖着声音直求他,“你放开……嗯……放开……”   攀着董武肩膀的手指也用了力,只在董武肩膀背上留下一道道印子,董武终究也受不住了,再大力动作两下,将宋篱抱紧,握着宋篱那漂亮小东西的手也松开,高潮让宋篱一阵迷糊,身后也收紧了,董武的热液射出来,烫得他身体轻颤,发出一声低吟,半闭着眼,目光慵懒倦怠又勾人地把夜里只有模糊的影子的董武望着。   董武回过神来,深呼吸几口,在宋篱唇上脸颊边细细亲了一阵,将宋篱抱到自己身上,轻柔地抚摸他的背,让他缓过气来。   已经半软下来的东西从身体里滑出来,带来一阵酥麻,宋篱红着眼角低吟一声,靠在董武胸前回味刚才的快乐,只是不免地,身后被摩擦过度的地方的麻木让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搂着宋篱抚着他的背过了好一阵,宋篱倦怠地眯着眼睛已经要睡过去了,董武这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放下来,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给他盖好被子,披了衣裳下床,去弄水来给宋篱清理身体。   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时,宋篱已经睡过去了,无意识发出惹人的呻吟,董武闭着眼睛深呼吸几口夜里的凉气,这才压下那又起来的欲望。   宋篱第二天又起得晚了,坐在床上发怔了一阵,心想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果真很贴切,这样子舒服的日子,即使做皇帝也该是不及的吧。   不由得就有些入神,董武进屋来,撩开床帐,看到宋篱坐在床上发呆,便拿过衣服给他披上,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身子软,不舒服,有没有头晕。”   宋篱身体不好,要是有频繁一点的性事,多半是要头晕的,有时候身子软得做不了事,即使吃了不少补品也没见有什么大改善。董武时常是愿意克制自己给宋篱养身的,不过宋篱自己乐于这种事情,根本不愿意节欲来养身,于是董武也就没办法了。   宋篱回过神来,对着董武笑了笑,道,“挺好,我没事。”   “那坐着发什么呆,来,起来吧,洗漱了把早点吃了。刚才宋家里的小女儿过来过,说来找你去她家教她做插花,我让她先回去了。”董武说着,给宋篱收拾顺头发,扶着他从床上下来穿衣服。   宋篱听他说起宋家的宋乐平,道,“是答应了为她插一瓶花,其实她自己也会,偏偏要我去给教一教。”不由得又蹙了一下眉头,抱怨道,“其实,我忙着呢。根本没时间陪她弄那玩意儿。”   董武伺候着他穿好衣服,又给他梳头,道,“我说了你今天身子不好,不会过去,你在家好好休息着,就别去她家里了。”   宋篱这才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并不是讨厌为别人做这种事情,但是他有时候觉得女孩子的确太麻烦了点,就说宋家那个宋乐平小妹妹,最开始关系不相熟的时候还好,后来熟起来,她就完全像只鼻涕虫一样能够一直粘着人,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说那个,总是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话要说给他听。完全把他当成她闺蜜了。   但其实宋篱并不愿意做她的闺蜜,故而总是想着躲着她一些为好。   对于宋篱,比起和大男人交往,他是更愿意和干净清透的女孩子交往的,即使是上一世,他也是这样,贴心的男性朋友没有,一般男性朋友有几位,女性朋友有几个,女朋友交了几位,算起来,他似乎和女人的关系还更近一些。   他自认为自己是很讨女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即使是在电影院里随意遇到的一个女人,对方甚至就可以直接拉着他对他倾诉对电影的感想,然后约着吃饭,似乎一点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看电影邻座的陌生人,而是相处融洽的好友。   以前宋篱还为自己的这种讨女人喜欢的特质感到很荣幸很高兴,现在他就不得不想,这其实实在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说不定别人根本就是没把他当成可以成为男女恋人的关系的存在,在被很多女人或者女孩子当成闺蜜之后,宋篱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男性魅力来。   但是这种怀疑只让他更受打击而已,很显然,他现在是更加没有男性魅力的,宋家的小女儿把他当成闺蜜才正常。   当然,他也并不希望自己染上男人的泥味,他是愿意保持屈原的那种香草芰荷式的浪漫主义美感的人。      第九章 对诗      当天下午,蒋诗泽将汪君卿小朋友送到宋篱家里来玩,汪涵勋在京城里没有回云州城,蒋诗泽要出门办事,这两天汪君卿的夫子又生病了,给他放了假,汪君卿就要求到宋篱家里来做客。   他们来时,宋篱正在院子里晒东西,马车进不了院子,只得在院门外停了。   汪君卿敲了敲半掩着的院门,叫道,“有人吗?”   张大娘也正好从外面买菜回来,看到来客就高兴地招待道,“是蒋爷和小少爷来了。快进屋坐吧!”   宋篱也迎过来,招待蒋诗泽和汪君卿在客厅里坐了,又去泡了茶端了点心来,因马车必须有人守着,马车夫就没跟着进来,宋篱也让张大娘端了茶水和拿了些点心出去招待车夫喝口水解解渴。   蒋诗泽也没有多坐,一碗茶喝完,就说道,“我要去乡下办几天事,恰巧君卿的夫子生了病,这几日不用上学,他又想来你家里玩儿,我就把他带来,住在你家里几天,劳你帮着看顾。”   汪君卿在他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就朝宋篱看过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带着期待,宋篱笑着道,“君卿来住我家当然欢迎了,蒋叔你尽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着他的。再说,他一向听话,也不麻烦,我一个人在家也闷,他在我家里正好。”   听宋篱这般说,蒋诗泽也就放了心,说自己就得出发离开,便要告辞了。   宋篱领着汪君卿出门送了他上马车,看着马车从巷子里行出去走远了。   蒋诗泽家里做的是药房生意,这次是一个药源地方给上的货出了点问题,他想着自己正好在云州城,就跟着管事的一起下乡去药源地看看情况。   时间紧,也就没有在宋篱家多留。   汪君卿提了一包衣服来,还带了两本书和一沓纸,该是他夫子给布置下的作业。   宋篱带着汪君卿把距离他和董武的主卧不远的偏房给收拾了一下,抱了一床厚棉被出来放在床上,问汪君卿道,“君君,你在家盖几床被子?过来摸摸,这一床可够了,不够就再抱一床薄的出来。”   汪君卿自己乖乖地把衣服和书本在一边的柜子上放好,就过来摸了摸被子,道,“家里也和这个差不多,不过,有小桃和我一道睡,比较暖和,要是一个人睡,爹爹会多让我盖一床被子。”   宋篱想起小桃是汪君卿那个贴身小丫头,一张圆脸很讨人喜欢,不过年龄估摸着也只得十三四岁,说不定这个小姑娘以后还会是汪君卿的妾室,就笑话他道,“哟,这么小就睡女人了?”   宋篱自然是知道的,这个时代,有钱人家的少爷是从小就有人暖被窝的,暖被窝的女孩儿以后也很可能就成为少爷的第一个女人了,虽然知道这是这时候的习俗,但宋篱依然觉得这样子不大好,他认为这与他一夫一妻制的认知以及守贞的观念有关。   故而他这样故意说汪君卿,其实是想纠正他的某些习惯。   果真他一说,汪君卿小朋友就脸红了,别看他只有八岁多的样子,其实已经懂了很多事情。   对着宋篱,他红着脸嗫嚅道,“我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睡着,只害怕的时候才让小桃和我睡,我长大了不害怕了就会自己睡的。”   宋篱看他这红着小脸的可爱样子就温柔地笑了,摸摸他颊边的头发,道,“男子汉就该自己睡觉,让个小姑娘陪着自己算什么男子汉呢。”   汪君卿抬眼望着他,道,“我知道了。”   宋篱又从柜子里给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放在床上,道,“那就抱两床放床上吧,你要是冷就多盖一床,要是热,就少盖一床,正好。”   下午汪君卿就坐在客厅里的桌子边上背书写字,那摇晃着小脑袋一字一顿背书的模样直让宋篱眉开眼笑,觉得这小孩儿真是乖巧。   不由得又想自己和董武以后怎么办呢,也去别人家抱养一个孩子吗?   想到以后自己和董武养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宋篱就有些发呆,直到汪君卿已经背完了一段,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宋篱,看宋篱兀自发呆不理会自己,就把右手握成个小拳头抵在唇边假咳了一声,这才把宋篱唤回神来。   宋篱盯着书,道,“已经背完这一段了吗,那好,下一段。”   汪君卿有些不满意宋篱这幅模样,便板着脸说道,“嫂嫂,你专心点,我背错了你得给我指出来。”   宋篱赶紧点头,“我知道,你继续吧!”   于是汪君卿就开始接着下面的背,他才八岁,已经在背《左传》里的东西了,每天都要记诵,强化记忆和循环记忆,看他一个小书生般专注的模样,宋篱心里就软软的,觉得自己以后和董武的孩子也该要让他成一个满腹诗书的人。   清明时候,正是春笋正好的时节。   张大娘买了笋子回来,宋篱要做晚饭,就端了笋子坐在院子里剥,一双手比剥出来的白嫩的笋子还要莹白好看,汪君卿站在一边盯着转不过眼,宋篱就叫他,“君君,快过来帮着剥,站在那里只看着做什么?”   汪君卿不过去,摇头道,“君子远庖厨,我不剥笋。”   宋篱眉毛一挑,瞪向他,“那你吃不吃笋子呢?”   汪君卿答,“吃,很嫩很鲜,很好吃。”   宋篱就说道,“这就是了,你既然要吃,怎么就不来剥呢,想要不劳而获吗?所谓君子远庖厨,这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你既然要吃,却不肯动手做,还找出如此牵强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开脱,别说是做君子,就是一般粗人,也不屑为之。”   宋篱说得汪君卿愁着眉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董武这时候从外面回来,听他这一通言语,摇摇头,含笑问汪君卿道,“君卿,你什么时候到的我家?”   董武回来,手里拿着那只做好了的蝴蝶风筝,原来嫩黄的风筝上面被画上了其他颜色,肚皮是嫩黄色的,翅膀却涂上了红色和绿色,还给画出了眼睛来,颜色鲜艳,异常好看。   宋篱起身朝董武笑,“你回来了。过会儿才吃晚饭。君君是下午蒋叔送来的,说在我们家住几天。”   汪君卿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看到董武手里的漂亮风筝就很感兴趣,但还是礼貌地先和董武问了礼,道,“到你们家里来做客,叨扰了。”   “别客气,想要到我家来玩儿,随时都可以来。”董武对汪君卿说着,把风筝递给宋篱,手里还拿着其他的东西,就先进屋放东西去了。   宋篱拿着风筝在手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重量,就递给汪君卿,道,“来,要远庖厨的小君子,拿去玩吧!”   汪君卿摇头不接,道,“我来剥笋子,不玩风筝。”说着就走过去在装笋子的筲箕边上蹲下来,拿起一个认真地剥起来。   宋篱看着他那细心做事的样子就笑了,心想男人就该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才行,什么远庖厨都是胡扯,让汪君卿把笋子剥完后端进厨房给张大娘,自己就拿着风筝进屋里去了。   董武从窗户处看到蹲在院子里剥笋子的汪君卿,就在心里摇了摇头,心想宋篱这张嘴有时候可能说了,什么事情都能让他说得占理去。   宋篱把风筝放在柜子上,过来搂着董武亲了一下,道,“风筝很漂亮,谢谢你了。”   董武笑着搂住他,看着他漂亮的眉眼,心里全是温柔的暖意。   这样的宋篱,让他如何能够不爱他,让他如何舍得看着他远离自己,成为自己再不能触摸的存在。   那些犹豫着,在心里一直盘桓的,矛盾的,想要告诉宋篱的真相,终究是无法说出口的。   宋篱是他的妻,一辈子都是。   董武不得不让自己在宋篱的事情上带着自私。   他是如此离不开他,即使只是出门做事,有时候多离开几天,他就会想得夜不能寐,何况是宋篱会永远离开他的事情呢。   要是宋篱真的是魏家的长孙,从此远离他而去,他今后的生活,可还有任何欢喜和希望在。   终究,他觉得他还是永远瞒着宋篱好了。   就让他怀有这样的私心吧!   吃过晚饭,董武就着傍晚的夕辉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桌子写清明祭文和冥钞的钞封,宋篱坐在一边给他磨墨。   汪君卿在一边看着,晚霞里的两人如同神仙眷侣一般,周围融着的那暖融融的光晕似乎并不是来自于天空的晚霞,而是发自于两人自身一样,恬静祥和的两人自成一个世界,似乎将世间其他万物都摒除在了外面。   汪君卿不由得看得心里不爽快起来,过去拉宋篱的袖子,道,“嫂嫂,我们来玩对诗吧!”   宋篱愣了一下,“对诗?这玩意儿我可不会。”   “可我爹爹会,我在家,他就和我对诗。”汪君卿说道。   宋篱只得败给他了,道,“你自己和自己对着玩吧,乖,我看你董武哥写字呢。”说着就不理睬汪君卿了,又给董武磨了一阵墨,就专注地看董武写东西。   汪君卿在一边看得牙都咬酸了。   巷子东头宋家的小姑娘宋乐平带着她弟弟宋福明晚饭过后过来玩儿,宋乐平和宋福明都比汪君卿年纪大,但是三人在一起,怎么看却是汪君卿比较压得住阵一些。   来了汪君卿的玩伴,宋篱就让三人玩对诗去。   宋家比较有钱,开了布庄和粮庄,家里屋子也大,是整个双桂巷最富裕阔绰的人家,家里也请了夫子在家给孩子上课,宋乐平也有学,故而对诗也还行,三人就端了椅子坐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准备对起诗来,宋篱还让张大娘给他们准备了一壶茶水,拿了做的桂花糕给做彩头,他一边看董武写祭文,一边又被几个孩子拉过去当裁判。   大家让宋篱这个裁判给开一个头,宋篱四处看了一阵,晚风吹过,他才来了点灵感,脱口而出,“院中晚风过。”   下一个是宋乐平,所幸宋篱开的头还比较好接,但她依然眉头纠结了一会儿,才道,“飘来青草香。”   宋福明小朋友看了看宋篱,又看看他姐姐,道,“春日暮色紧。”   汪君卿反应最快,道,“对坐赏霞光。”   大家又看向宋篱,完全没有让宋篱当裁判的意思,让他也来参加对诗,宋篱脑袋里虽然有些墨水,但对对诗却很手生,赶紧去拉董武当外援,董武已经写完了,整理好东西后,就握着宋篱的手,朝他温柔地笑,接道,“清明时已近,昼长夜渐短,人言惜日景,我道珍夜光。”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里带着温柔缱绻之意,对着宋篱道来,深情款款。   宋篱被董武调戏地面颊马上通红,映照着漫天霞光,艳丽非常。   他的目光闪了闪,赶紧对几个没怎么听懂的孩子道,“你们自己玩吧,我们不来了。”   拿着写好的那些东西就赶紧往屋里去了。   董武也跟着他进了屋,只剩那三个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篱进屋就转身过来,看董武跟着进来,就瞪着他道,“真是的,你也不怕带坏小孩子。”   董武却只上前去搂着他笑,抚着他的背不说话。   宋篱也不好再说他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就急急忙忙地去忙别的事,以减轻心中的那些说不出的羞窘又甜蜜的躁动滋味。      第十章 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宋篱非常喜欢这句诗,觉得清明时候得下点小雨才好,但是这一年清明却是非常晴朗的。   一大早起来,院子里的空气带着湿润的凉气,树叶上,石板地上是点点露水,天空上却没有云彩,一看就觉得这一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这一天出城扫墓的人很多。   董武老家祖籍在珧水,祖父去世后他父亲有扶棺回老家安葬祖父,他父亲去世时董武尚小,于是父母都是葬在珉阳县里大姚村后山上的,董武想着等他再有钱一些,也是要把父母迁坟扶棺回老家合葬的。   因为并没有时间回珉阳县去扫墓,董武只是在家里院子后面摆了祭拜的桌案,把该烧的祭文纸钱之类烧了。   宋篱也和他一起拜了拜董武家里的仙去的长辈。   这已经成了定例,无论什么日子,只要祭拜长辈祖先的,董武都得让宋篱一起。   宋篱不知道这里的风俗是媳妇并不一定要去祭拜,所以每次祭拜都觉得理所当然,也并没有做他想。   董武却是把宋篱不仅当成自家的媳妇,也当成他董家里的儿子来对待,所以宋篱才有此殊荣。   这天家里的佣仆张氏夫妇也要回乡下去扫墓,故而是头一天就告假回去了的。   清明这一天不用开火做饭,没有佣人在,宋篱也并不怎么忙碌劳累。   一大早祭拜完,这才坐下来吃早餐。   这是头一天就做好的米糕,小麻花,还有咸蛋,咸菜,米粥。   这里对于寒食节要求挺严格,大家并不仅仅是因为寒食节习惯使然就只能于这一日吃冷的东西,而是官方要求了不准生火,虽然依然有人家偏偏要生火的,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家这一年兆头会不太好而已。   宋篱先给端正坐在对面的汪君卿小朋友舀了粥,又拿一个咸鸡蛋给他,汪君卿乖乖地坐在那里剥壳吃起来。   董武收拾了后面院子里祭拜的东西才过来吃早餐,宋篱看他坐下,才把他的粥舀好。   外面太阳刚升起来一点点,从大门看出去,院子里染上了一层浅金色。   董武坐下后就伸手扶了一下宋篱的手,道,“你坐下吃吧,我自己来就行。”   宋篱这才坐下来开始吃饭。   吃冷饭冷点心宋篱的胃上并不能习惯,故而也不敢吃太多,甚至董武不让他吃冷咸蛋,说会伤了胃。   看宋篱只吃粥和米糕咸菜,汪君卿便又自己拿了个咸蛋剥好递给宋篱,道,“你不吃咸蛋吗?”   宋篱惊讶于汪君卿给他剥蛋的这种行为,觉得这个小孩儿真是太有礼貌太会照顾人了。   董武也对汪君卿柔和地笑了,道,“你自己吃吧,宋篱胃上不好,吃冷蛋伤胃。”   汪君卿这才“哦”一声,有些失望地说道,“这个咸蛋很好吃,比我家的好吃,嫂嫂不能吃可惜了。”   董武把自己手里的咸蛋中的蛋黄用筷子挑出来放进宋篱的粥碗里,对宋篱说道,“这样吃一点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宋篱笑着把那咸蛋在粥里拌着吃了,笑得眉眼弯弯,道,“你们就别想我了,快吃吧!不就是咸蛋,平素什么时候想吃煮来吃就是,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要这时候尝一口。”   说着又给汪君卿夹了一筷子新做的泡咸菜,道,“你尝尝这咸菜,也很好吃的。你要是喜欢吃我家的咸蛋,这几天煮着你吃就是,要回家的时候也可以带一些回去。”   汪君卿被宋篱的热情说得脸色微红,赶紧道了谢。   早饭刚吃完,半掩的院门就被推开了,跑进来穿着一身粉色新衣的宋家小女儿宋乐平,后面还跟着她家的一个丫鬟。   宋乐平这一天是好好打扮了的,头上的双髻梳得很是漂亮,还用了新的漂亮头绳,脸上似乎还用了胭脂,红扑扑的很可爱喜人。   她那个伺候她的丫鬟也是一身很漂亮的打扮,两人进来,宋乐平就朝宋篱喊道,“嫂嫂,我来问你还有多久,我们那边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去我家里,坐马车出城。”   宋篱正在收拾碗筷,董武见宋乐平过来叫人,就让宋篱赶紧换衣服去,自己来收拾东西。   汪君卿经过前两天和宋乐平姐弟在一起玩,已经相熟了,就问宋乐平道,“宋姐姐,是去哪边放风筝呢?”   宋乐平坐在董武家里堂屋里,拿董武家里的米糕吃,也没什么淑女形象,道,“我家里每次都是去西门外面,那边河边有很宽的草地,而且草不深,用来放风筝正好,不想放风筝了,那边的西亭湖还能够划船玩。出东门外就不行了,这边几乎全是农庄,别人不会让在麦田里风筝的吧!踏青的人大多也是出西门去,要爬山的也从西门出去爬北边的君亭山,那边还有不少避暑的庄子,我家里在那边就有,夏天的时候你也在这里的话,可以跟着我们去山上的庄子里玩,可以捉萤火虫,装在西瓜灯里,很漂亮……”   宋乐平说了这么多,口也渴了,又去倒了董武家里的清明茶来喝,喝了一口便赞叹道,“我最喜欢来嫂嫂家里喝茶了,这里面放了冰糖的,甜丝丝的好喝。”   汪君卿倒没觉得那茶好喝,只又问宋乐平道,“你们家山上的庄子里还能够做什么呢?”   宋乐平来了精神,又说了一大堆可以在山野里玩的东西,不过之后却耷拉了精神,道,“小时候大姐在的时候倒是有玩的,大姐嫁人了,我就再没玩过,只能在庄子里面玩玩而已。”说着就问汪君卿道,“你们家在山上没庄子吗?”   宋乐平看到过汪君卿家里的马车送汪君卿过来,在这里,养马是很费钱的事情,而且一匹好马更是价值连城,买几个院子的钱也不一定能买下来一匹好马,宋乐平对于相马没经验,但是还是觉得汪君卿家里的马很不错,就认为他家是很有钱的,也该在北边君亭山上有消暑别院才对。   汪君卿从小在京城的时间比较多,没怎么在云州城住过,想来自家在山上并没有庄子,就答道,“没有吧,我没去过。”   宋乐平很遗憾地道,“居然没有啊。”   汪君卿看宋乐平那很遗憾的模样,就觉得自家因为在这里没有别院而被人瞧轻了一样,就说道,“我家在京城里有别庄来着,夏天也过去住,只是我要读书,没法子出门玩罢了。”   听他说他家在京城里有别院,宋乐平就很羡慕了,一番夸耀后又有些失落,说道,“过两年我也去京城里了,到时候不知道会如何。”   “京城里很好,很多好看的东西,也好多茶馆酒楼,卖东西的人也多,想要什么都有。”汪君卿看她失落,便安慰道。   宋乐平却依然没太多精神,道,“你知道什么啊。我到时候是嫁过去,不知道婆婆让不让出门呢。”   说起嫁人,汪君卿就没法子了,只得沉默起来。   这边厢,宋篱换好了衣服,上面是豆绿绣着素雅花纹的右衽上衣,下面是一条深色的裙子,董武给他把头发挽好,两人这才从卧室里出来。   董武是不和宋篱一起去踏青放风筝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把宋篱和汪君卿送到巷子东头宋家里去,又和宋家的太太曾氏说了一番感激的言语,又交代了宋篱几句让他不要吹太多风下午早些回来的话,这才走了去做事。   宋篱提了一篮子踏青的吃食,汪君卿拿着那只大蝴蝶风筝。   他拿着风筝,宋家小儿子宋福明也拿着风筝去和他比较谁的比较好看。   两个小朋友就凑在一起谈话去了。   宋家的马车算不小了,坐了曾氏、宋乐平、宋福明,还有宋篱和汪君卿五人,便也没有了多少剩余的空间,在马车里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想要乱动什么的是不现实的。   就因为马车再坐不下更多的人,于是曾氏只带了个跟着去的宋乐平那个十二三岁叫鸣儿的小丫鬟坐在车辕上,然后就是赶马车的车夫了。   马车穿过整个云州城,从城东到了城西,云州城西门修建得非常巍峨雄壮,还有守门的两队肃穆的卫兵,从城门过,宋篱还专门撩开车帘子看了,对这城门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感觉。   宋篱他们出城后,马车在外面没行多远就是官道的土路了,马车便有些颠簸,加上马车里人多,宋篱就觉得很难受,于是提出下马车慢慢走,这样才能叫做踏青,他的提议得到了孩子们的拥护,于是大家都下了马车,沿着路边往河边走去。   一路上踏青的人不少,个个都精心打扮了,走在路上很是养眼。   特别是宋篱这一行,几乎所有人都得往他们这里看看,男人们看到宋篱多半是不想转眼的,但看他挽着简单的妇人发型,虽然头上只用木簪,再无其他修饰,却依然明艳照人,就如这明媚的三月天气,清新自然却又美得让人流连,只是美人虽好,却已经嫁人了,而且不仅嫁人了,他们看到曾氏,就以为这位妇人是宋篱的夫家婆婆,嫁了人的漂亮娘子和婆婆小姑子小叔子一起,不免就让观者怅然。   女人们也多是要看过来的,心里如何作想的就不可知了。   这一天是清明节,在这个时代,也带着上巳节的性质,未婚男女们都好好打扮了,到郊外踏青,然后多有看对眼的,找人说亲以后结亲的也是可以传为佳话的。   虽然宋乐平已经和京城里的一个商人家里儿子定了亲事,但依然打扮得很是漂亮出门来玩,宋篱估摸着女人都是愿意要更多仰慕者的,得到别人的倾慕会很高兴,所以就先夸赞了一番宋乐平今日的打扮,说她好看,宋乐平高兴得合不拢嘴,笑得很是灿烂。   他们才刚在河边的草地里找到一块非常不错的地方安顿下来,就已经有人家过来搭讪说话了。      第十一章 踏青      在郊外找到位置安顿下来,地上铺上带来的竹制簟席,上面再垫上蒲团,就可以坐了,两只篮子里装着吃食,作为过一会儿的午餐。   孩子们都要放风筝,宋篱和汪君卿拿着董武给做的那一只在草地上放起来,这时候还算早,河边放风筝的人也少,不过天上依然已经有几只风筝高高飘起来了,百足虫、蝴蝶、蜻蜓、鱼……,形状各异,色彩缤纷。   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青青的草地,河边和煦的清风迎面扑来,在宽阔的草地上跑动,没有什么比这个来得更舒畅的了。   只是宋篱和汪君卿对于放风筝没有心得,宋篱这还是第一次放风筝,汪君卿以前也是仆从给放着升空了再拿给他控制的,所以此时两人都对这玩意儿很苦手。   倒是宋家姐弟经常被他们娘亲带出来玩,放风筝已经很有技巧了,一个人在草地上跑,一个人托着风筝控制,然后慢慢地风筝就飞起来,这才边跑边控制风筝线,风筝渐渐地就飞得高了。   宋篱和汪君卿看着对方两人那只本应该很难放起来的百足虫飞上天空,不由得都露出艳羡的神色,宋篱赶紧对汪君卿道,“君君,你来托着风筝,我来跑,也像他们那样,应该就可以放飞起来了。”   汪君卿赶紧点了头,高高兴兴地来托着风筝,先只放了很短一截线,宋篱在前面跑起来,汪君卿就将风筝放开,风筝乘着风就往天上飞,眼见着越飞越高。   宋篱倒退着跑,控制着风筝线,见着风筝要平稳地飞上天了,他一脚没踩稳,噗一声就摔地上了,虽然摔草地上不疼,而且还摔得很舒服,不过衣服上不可避免地就沾上了草汁水,本来已经飞起来的风筝又往地上坠,不远处的宋家两姐弟看过来就笑起来,远处别的人看他摔得狗啃泥也笑,宋篱开始还觉得摔得丢人,从草地里坐起身后,便也跟着笑了,觉得春天里就该在草地里滚一滚才叫真的踏春了。   他这样一摔,本被甩在后面追风筝的汪君卿以为他摔疼了,把坠在地上的风筝捡起来后就着急地跑过来,要来拉他,道,“快起来吧,风筝掉下来了。”   宋篱朝他笑,一手拉住乖乖小孩儿汪君卿的手,汪君卿本是要把宋篱拉起来的,没想到宋篱会突然使坏,一把将他拉得摔进了草里,而且还摔得滚了两滚,宋篱坐在一边看着汪君卿爽朗地笑,道,“你也来滚一滚才好。”   汪君卿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是他这样躺着看坐在他身边的宋篱,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比起万里无云澄碧一片的天空还要来得干净好看,也如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一样,让人向往,却并不能真正触摸,只能用这风筝来遥寄一片相思之情。   他想伸手去拉宋篱,宋篱却在这时候站起身来了,拿着风筝对汪君卿道,“快起来,我们得把它放起来。”   两人经过几次的失败,最后总算是把风筝放起来了,风筝高高地飞起来,只要飞得高了之后,风筝便好控制很多,宋篱将风筝线交给汪君卿,自己跟在他身边跑,让他或者放线或者收线。   此时来郊外放风筝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草地上也有很多踏青的人家安顿下来,曾氏也和别人家的母亲一起坐着说话喝茶。   草地上的笑声和着说话声一起随着风飘荡着,烟花三月,生活真美。   宋篱穿着的裙子比平素穿的裙摆要长,不可避免地又在草地上摔了几次,因为摔得不痛不痒,反而很好玩,他自己对此毫不在意。   宋乐平要来和宋篱他们比赛谁的风筝放得高,宋篱不和她比,“你们的风筝放这么好,我们不比。你们和别人比去。”   有其他人家的小姑娘过来说话一起玩,这样的春日,就该在草地上跑跑跳跳,把整个冬天里缺少的运动补起来。   只是宋篱宅惯了,这样跑了一段时间就觉得累了,身上出了一身汗,便到簟席的位置坐下来,听曾氏她们说话。   过来和曾氏说话的也是城里有些家本的人家,姓万,和曾氏认识,看到宋篱,就先笑着赞了他的样貌一番,宋篱已经习惯于别人的这种赞扬了,很礼貌又谦虚地回了话,就安静地坐在一边休息,并不插话,这样安静乖巧的性子便很讨人喜欢。   女人们其实话题每次都是那些,无非是哪家老爷纳妾了,哪家娶媳妇了,哪家嫁女了,然后就谈到胭脂水粉上面去,紧接着就是谈论戏曲,戏院里又出什么新戏,又有哪个优伶红起来了,还有就是从京城里传来的新的衣服剪裁样式,头饰之类……   终究不外乎是这些,宋篱早就对这些很熟悉了,坐着休息了一阵,又跑去和孩子们玩。   中午吃野餐的时候,也是和万家里的人一起吃的,对方家里居然还带了酒,很香,宋篱也不由得喝了两杯下肚,之后就有些懒洋洋的,脸上晕着红晕,在簟席上就着明媚温暖的阳光睡过去了。   这美人卧榻可不常见,秀丽的眉目,粉肤红唇,窈窕的身姿,睡在簟席上,曾氏给他搭了一床毯子,就照顾自家孩子去了。   万家是有男人过来的,虽然也算不上男人,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但也已经是阅过女色的年纪了,而且又处在少年最躁动的年纪,还没有成年人的稳重和懂礼,见无人注意,就想过去坐在宋篱身边摸他一把,这样邪恶的心思被眼睛裎亮的汪君卿发觉了,汪君卿赶紧过去把宋篱拉起来,不要他睡。   宋篱睡着,一半是喝了酒,一半是生活习惯使然,这个时候就该午睡,而且被暖洋洋的太阳照着,人更容易发懒想睡。   被汪君卿拉起来,宋篱依然精神倦倦的,问汪君卿有什么事。   汪君卿扭捏着不说话,宋篱又要倒下去睡,汪君卿硬是拉着他不要他睡,凑到他耳边去和他说悄悄话,道,“这里有男人看着呢。”   宋篱四处打量了一番,没发现有汪君卿说的男人。   这四周其实是有好多人家在这里野餐的,刚才曾氏还让丫头鸣儿把篮子里他们做的糕点拿去送别人家吃,但是,这些家的人大多数是女眷,有男人也是小少年,这些小孩儿在宋篱的眼里,全是毛还没长齐的类型,根本无法算入男人一类,故而他才觉得即使睡着也没什么,全不知道其实这些小孩子早就不小了,甚至有些比他的身体的年龄还大些。   不过,马上就有人来拯救了着急的汪君卿,宋乐平拉着宋篱和他说悄悄话,汪君卿只见宋篱脸色很奇怪。   宋篱心里的确是很微妙的,宋乐平要去解决生理需求,要上厕所,来拉宋篱陪他一起去。   宋篱窘迫不已,道,“让鸣儿陪你去吧!”   宋乐平撅了嘴巴,道,“她也要去的,嫂嫂,你也一起去吧!”   这样硬是拉拽着,宋篱无法,只得护送小姑娘们去如厕。   这样空旷的野外可没有厕所,只在远处的农家里才有,不过,经历多次踏青野餐之后的宋乐平是经验丰富的,她并不能看上那些农家里的茅房,觉得不干净,便要求到树林里去,拿了准备的宽大布面,在密集的树林里围起一块地方就可以了。   一起的还有万家的两个小姑娘,汪君卿和宋福明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树林那边玩。   于是一行人笑闹着就往那边走,看着树林子挺近的,走起来却要十几分钟,而且走过去,距离树林不远就是云州城外很著名的西亭湖,西亭湖并不是特别大,至少没有大得可以用波涛浩渺之类的词来形容,但从湖一边要望到湖对面去依然是困难的,只觉得湖面上波光粼粼,湖对面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模糊不清。   这个湖毗邻着大通河,是云州城外万顷良田的灌溉保障,相当于一个天然水库,此时湖面上有不少画舫游船,载着一片歌舞升平。   这湖边有不少人家的别院庄子,甚至还有很出名的雅庄,即是专门用来招待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老爷或者是官员的清谈别院,说是清谈,其实里面伺候着的全是美貌而多才多艺的女子,具体是做什么营生,还不是人人都明白的,只是名字说出去好听些罢了。   里面最出名的雅庄就叫鸿雅苑,这天就有鸿雅苑里的两艘大画舫在湖中,招待着客人,纱帘随风舞动,传出优美动听的音乐,让岸上听到的人也不由得流连驻足打量观看。   宋篱护送着几个小姑娘在树林子里围起布幔解决了需要后,大家并没有立时回河边草地去,而是从树林里出来,在湖边散步说笑。   路上还遇到了好些公子哥,不过这些人都是比较守礼的,对着漂亮女子,就是笑着装装书生气质而已,宋篱才不搭理他们,倒是几个小姑娘红着脸颊待他们走远后悄悄评述他们谁长得好看之类。   这时候人们的审美观,对于女人就该是丰满妩媚型的比较受欢迎,对于男人,大家似乎就更喜欢小白脸一些,男女莫辩的就最容易惹来女人们的青睐,于是书生们也多是往魏晋风流那种样子靠,平素就喜欢飘逸的衣服,手里还得捏把扇子握只萧。   不过宋篱虽喜欢丰满妩媚的女人,却不欣赏小白脸的男人,觉得自己是干净清爽自珍自爱的就好了,要是别的男人在他面前来卖弄风流,他虽然脸上无甚表现,心里却是鄙夷着的,觉得人家装B。他欣赏的男人就该是像董武那种的,至少要很有男人味才行吧。   故而这些在他们面前来现的小白脸书生,他都没给予热情。   甚至在几个书生第四次从几人身边走过后,宋篱就把眼睛瞪了过去,心想这些人有毛病呢,想要搭讪就大胆地搭吧,难道还想他身边的几个女孩子主动过去不成?   于是他就对几个小姑娘道,“那边不是有个亭子,这样走着也热,过去歇歇吧。”   他一说,大家都说好。过去坐下休息。   凉亭是木质的,里面有几个长凳,女孩子们都用手巾开始擦汗,两个小男孩儿也拿手扇着风。   宋篱觉得还是自己有先见之明,拿了一个水袋过来,此时口渴了,正好可以喝。   先递给了女孩子们,然后再传给两个小男孩儿,只是每人喝了两口到宋篱自己的时候里面就没有水了。   宋篱在最后喝就只倒出了一点点水出来,不得已,他看着湖水道,“这水该是能喝吧!”   湖水清澈,泛着波光,看着比他以前喝过的矿泉水之类说不定还好些,就准备拿水袋去打湖里的水。   刚才就在他们不远处徘徊的几个书生估计是看出宋篱的窘境了,其中一个就拿了水袋过来,想要给宋篱,但却没进亭子,而是站在外面说道,“这位娘子,小生这里有水,是没用过的,若是不嫌弃,还请拿过去喝吧!”   几个姑娘家都朝那个书生看过去。      第十二章 西亭湖      宋篱并无接受那书生的水袋的意思,便礼貌地回道,“多谢这位公子慷慨,不过,我们自己有水袋,所以,你的那个,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那个书生估计也是鼓起了勇气才来跟几个姑娘家搭讪的,此时被几个小姑娘含笑望着,又被宋篱拒绝了,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起来,脸也红了,讷讷不知该如何说话。   倒是刚才和这个书生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书生站在一边笑,宋篱目光扫过去,对方还对他笑着点头。   而那个送水袋没送出去的小书生还在兀自窘迫着,不敢回朋友中间,但是又不敢继续和宋篱说话。   宋篱这才明白,估计这个小书生是被他那些朋友们推过来搭讪的吧,估计他自己也并不是故意来调戏人的,看他此时不敢回朋友中间去,故而就对他心生了一些同情。   对他露出了笑容,道,“我们不要你的水袋,不过,若是你能帮我们把这个水袋装满水,我们倒是很感谢的。”   对方听宋篱这样说,马上红着脸把宋篱递过去的水袋接过去了,道,“好。前面不远就有一个泉眼,我去那里给你打水吧,我们的水也是那里打的,甘甜可口。”   宋篱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   那个小书生拿着水袋就跑了,宋篱看他跑得那么快的身影,不由得在心里笑起来。觉得这个小弟弟其实还挺可爱的,至少比他前世里遇到的那些拽拽的小孩儿要可爱友善多了。   他自己倒没觉得其实别人看起来比他要大些。   那些站在一旁观看的书生看他们中间的愣头青搭讪成功了,于是全都过来搭话,一时就使亭子这里因人多而显得拥挤起来。   让宋篱也犯难起来了,心想这些人怎么回事,明明知书达理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全都变成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恶人了呢。   其实这些也不能怪这些书生,这样算来,还真的算是宋篱自己犯的错。   就在这西亭湖不远就有云州府最大的书院西亭书院,这日清明,书院里就放假了,家里不是在云州城的自然也就不能回家去,于是三五好友约着就来西亭湖踏春游玩,有些比较有钱的,甚至包了船在湖上名为与好友清谈,实则在狎妓。   没有钱的自然就只能在湖边走走看看风景。   宋篱一副好容貌,身边又跟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还带着两个小男孩儿,一看就知道是良家女子,估摸着是一家人来踏春赏湖的。   人家是良家女子,虽然看着年纪还小很好勾搭的样子,但宋篱那看似清澈明媚,实则很清冷高傲的态度,让这些书生们觉得有些无法接近,至少很怕自己过去说两句话,就被人家家人告回书院说调戏良家女子,那就得不偿失,虽然美人如玉,大家都想过去搭讪,但没人做前锋去探探口风。   这些在书院里憋坏了的正当年纪的书生们就让了他们之间最懦弱的一个小书生过来搭讪送水袋,虽然最开始宋篱没有接受,这让大家觉得没戏,没想到一下子就见宋篱笑颜如花地把自己的水袋递给小书生去帮着打水,而且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逗着那小书生玩,自然,在那些饥渴难耐的男人们眼里,那是宋篱在和那小书生调情。   假如一个女子一味清高着,大家都会知难而退的,只是宋篱这样让人打水,无论怎么看,就像是告诉别人,他其实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清高,大家都可能有戏。   也许其实这些书生们并没有想要占什么实质性的便宜,自然心里会想要是能够做这么漂亮的美人的入幕之宾就真是太好了,但其实这只是幻想,大家还是比较实际的,觉得估计还是搭搭讪,占点口头上的便宜就足够了,或者要是能够问到这个美人是哪户人家的,家境如何,已经嫁人了,夫家如何,以后再图发展之类……   故而好些书生一起过来谈话问候,宋篱就有点被吓到了,心里很是不喜。   虽然他们也没有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只是关心一下他们在这里踏春的情况而已,但是宋篱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就不大想回答。   倒是万家的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笑着答道,“我们是清早就过来的,在河边放风筝呢,知道这里湖边风景优美,故而过来散散步,过一阵就该回去了。”   “这里的确是风景优美,只是现在太阳正烈,若是姑娘们不嫌弃,前面有个茶铺,倒是可以去茶铺里坐着喝喝茶吃吃点心。”一个二十来岁长得颇俊的白衣书生这般邀请。   那万家小姐红了脸捏着手帕想去,但是又拿眼睛看宋篱,毕竟宋篱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又是已经嫁了人的嫂嫂,故而一切就要他做主,当然,要是之后出了什么事,也是他承担责任。   宋篱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觉得这一天本来就带着男女相亲的性质大家才花大力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来了,现在有书生来搭讪,看小姑娘的意思,似乎也对这书生有意,要是他不让人去,是不是就是破坏人家姻缘呢,或者让去了,出了什么事情,他却又是担不起责任的,于是就左右为难了。   另一书生看宋篱为难,以为是他们没有带盘缠在身上,就慷慨道,“那茶铺里点心是极好的,且就在前方不远,也不必担心茶钱问题,自是我们给出。”   宋篱荷包里是有钱的,早上出门董武给了他荷包,说让他需要用时不用省着,所以自然不是因为没有钱的问题。   但对方提出钱的问题来了,宋篱就不敢让万家的小姑娘和书生们多接触了,毕竟,宋篱觉得只要与钱沾上了,怎么看怎么危险。   不是有句话就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宋篱就拒绝道,“真是很抱歉,我们该回去了,就不去茶铺里坐了,多谢各位公子的好意。”   那万家的小姑娘就过来偷偷拉宋篱的袖子,她是想去的。   毕竟,这个年代看书生小姐恋爱故事长大,又每每听小姐和书生私奔的戏曲长大的姑娘们,对于这种偶遇俊帅的书生,别人还故意过来搭讪的事情,就有些抵抗不能,陷入了这种罗曼蒂克的情思中。   宋篱觉得自己还是严厉点好,不然人家两人干柴烈火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到时候可是脱不了干系的,而且,他自己是个男人,也知道这些书生其实是非常不靠谱的,故而实在不想让小姑娘和这些书生扯上什么关系,就严厉道,“婶婶她们估计等得急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白衣书生不让他们走,眼睛一直在宋篱身上,柔声道,“小娘子何必这么早就离开,现在才刚过午时,回去也忒早了些,看小娘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的妹妹们愿意留下来喝喝茶,你为何一味坚持要走呢?”   宋篱看对方死搅蛮缠就有些生气,瞪着对方道,“我如何就不通情达理了,我们在外太久,婶婶们担心是自然的事情,早些回去让长辈们放心不是正理吗?”   对方没想到宋篱这么凶,不过看他因为生气而面颊泛上红晕,一双黑琉璃一样的漂亮桃花眼比这如明珠般在阳光下泛着波光的西亭湖还要来得漂亮耀眼,简直让他神魂颠倒。   想要继续纠缠,汪君卿小朋友挡到了宋篱面前来。   这个凉亭一面面向湖中,其实是一个游船靠岸的岸口。   那边厢,吴锦文和他家在西亭书院里读书的二弟吴胤文在画舫上面,里面还有几位官员和西亭书院里的院长与夫子,以及几位吴胤文的要好同学,几个漂亮的女子在伺候茶水,还有乐伎在表演曲子,箫声幽幽。   这是吴锦文在包船请客,本来是没有注意到岸上的事情的,只是船行过来,他无意中从船里望出来,便觉得那站在亭子里的女子似乎是宋篱,他还以为是自己相思成疾,无论看到谁都觉得像宋篱,故而开始并没有在意,到船靠得更近些的时候,他才看清楚,那不正是宋篱么?   他这才想到这日清明,宋篱不正是要出来踏春的么?   看一群书生围着他,他心里顿时不爽快起来,就让船往这边岸上靠来。      第十三章 西亭湖(二)      汪君卿拉着宋篱的手道,“嫂嫂,我们回去吧!”   宋篱赶紧说好,又回头去看几个小姑娘。   宋乐平平素是比较活泼的,在熟人面前话也多,此时却一直没说话,捏着手帕扮淑女呢。   万家的三个小姑娘是堂姊妹,除了那位十二岁的小姑娘外,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寡言的十三岁小姑娘,然后一个就只得八九岁的样子,这些书生们堵在亭子出去上岸的路上,大家也实在不好从这些人中间往外走,比如担心会碰在一起肌肤相亲什么的。   宋福明小朋友一向是比较怯懦的性格,在外人面前总有些胆怯,故而一直躲在他姐姐身后,不时看一看宋篱。   因为书生们不让路,宋篱只得皱了眉头道,“实在不好让长辈们多等,我们真得回去了,还请公子们让一让。”   那位白衣书生估计平素是很受女人欢迎的那类人,故而一直很有自信,而且,发现自己只要朝后面那位脸蛋圆圆的姑娘笑一笑,对方就红了脸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又偷偷摸摸抬起头来瞥他,完全不用猜,就能明白这个姑娘对他有意思了。   只是,若是宋篱没有在这里,对方便也愿意将就一下和万家二小姐勾搭勾搭,无奈有个更漂亮又有味道的小娘子在,他便实在不想再去把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了。   而且,他一直想着宋篱能够让他们的那位同窗去帮着打水,那么,就该是一个心性放荡的女子才对,这样一味拒绝他们,他也只认为这是宋篱在欲迎还拒,假装清高而已,故而根本不让开路让他们从亭子里出去,反而说道,“小娘子,你的水袋还在我们同窗知清手里,再如何着急,也得等他打水回来再走吧,你说是不是?”   宋篱站到亭子栏杆边上去,往外面望,根本没有看到刚才拿了水袋去给他打水的那个小书生回来,于是就叹了口气,蹙眉抱怨道,“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那白衣书生赶紧笑着道,“我且让一位同窗去催催他,应该就快回来了。”于是就转身对后面一个一身蓝衫的微胖的书生道,“奉辙,你且去我们刚刚打水的地方看看,知清怎么还没有回来,催他快一点。”他虽如此说,却对那个奉辙使眼色,这几个书生都明白,是让奉辙去把知清阻着,让他不要急着回来。   那奉辙向宋篱笑道,“小娘子还请放心,在下这就去叫知清快点,断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   宋篱道了谢,见对方离开去叫人去了。   那边厢,万家的小姑娘已经和另外两位书生聊了起来。   宋篱在亭子里等了好一阵,依然不见人回来,心想这是对方故意拖延呢。   故而那书生找他谈话他也一概不理睬。   眼见着一艘画舫过来,宋篱看到船越来越近,似乎要在这里来靠岸的游船,就站起身来,道,“船要来靠岸了,我们得从这亭子里出去才行。”   书生们一向是比较喜欢争强好胜的,且又是在美人面前,其中一个就道,“且就在这里又如何,不必从亭子里出去,我们看看船上是何人,若是熟人,还可以坐上船去游一游湖。”   万家二小姐是比较活泼的性子,马上就道,“我一直想着能坐画舫游湖呢,只是从无机会罢了。”   坐画舫游湖,这一般是公子哥做的事情,而且身边还必然要美女相伴的,要是良家女子要坐画舫游湖,只能是自家有钱,家里人一起坐着游玩才行,不像男子这般方便,只要有钱,人家画舫大多是花楼里面的,在上面消费完全是理所当然。   看小姑娘想坐画舫,那刚才和她聊天的书生就赶紧应道,“只要船在这里靠岸,我们和这里的画舫主人家多少有些相熟,中途上船去也是可以的,在船上赏景该另是一番滋味。”   他在这里夸下海口,那小姑娘马上笑着娇声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公子你是如此好人,又有能耐。”   经过小美女的一番奉承,那书生完全飘飘欲仙,连他的同窗们都引以为耻了,脸上神色抽了抽,不去看他。   宋篱却是不会让万家小姑娘上船去的,道,“我们得回去了,要是要上船去游湖,那还不知会耽搁多少时间,婶婶们在河边该也着急了,即使让人来找我们,我们在船上他们也找不到,只会更着急,我们这次不能去船上了,以后吧!”   宋乐平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大事情上面却是并不含糊的,马上支持宋篱道,“的确如此,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然娘亲她们该担心了。”   万家二小姐却不大乐意,眉头蹙起来,对宋篱露出不喜且有意见的神色。   宋篱却不想再和这种娇气的小女孩儿多牵扯,觉得把他们带回去了,以后再也不会和她们来往,对于她对自己的不喜便也没有太多感觉。   船靠近过来,大家都看过去,万家二小姐看到画舫上面轻纱飘飞,窗棱精美,又有优美的琴箫之声传出,就一定要上去看看,宋篱看到这船是这个样子,就知道一定不是正经人家的船,该是男人玩乐的花船才是,于是就更加不让万家小姐上去。   万家二小姐正心里酸着宋篱吸引了她喜欢上的那个白衣公子的注意,此时宋篱又不断阻止着她继续游玩,于是她就越发和宋篱对着干起来。   心里还想着宋篱一身布衣,连锦缎丝绸也穿不起,发饰也无,耳环也无,连手镯子都寒酸得没戴一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媳妇罢了,还是因为巴着宋家的关系才能够和她们一起吃午饭,她们听宋篱的话也只是尊重他是年纪最大的,且已经嫁了人罢了,凭什么他就要把所有人都管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小姑娘扭起来就异常心高气傲,和那些书生调笑着说起话来,根本当没听到宋篱和宋乐平的话,还一个劲地对那白面书生撒娇一定要上船去游一游。   宋篱有些生气了,气得脸颊绯红,但是又实在不能呵斥万家的这位小姑娘,只得皱起眉头来。   船里面出来了一个人,他站在船头看过来,看到宋篱就露出了笑容,让船家在亭子这里停靠。   宋篱也看到了吴锦文,愣了一下,就松了口气,心想船上若是有吴锦文的话,他该还不至于被这几个小姑娘弄得束手无策。   看到那像孔雀一样的仰着头骄傲着的万家小姑娘,宋篱突然对女人有种很累的感觉,且不说以前那总是让他没有办法的吴雪珍小姑娘,此时这万家的女儿也实在让他很无力,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不用娶妻真是太好了,不然对于女人,他真是没有办法啊。   船停靠在了亭子边,吴锦文下船来,几步走到宋篱身边,道,“弟妹,你们是踏青而来吗?”   宋篱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吴大哥,是你在船上呢。我们来这里散散步,宋家的婶婶还在河边等着呢,正准备回去了。”   吴锦文笑着道,“已经准备回去了吗?我且让人送你们回去吧!我这在招待客人无法分身,不然就该邀你们上船一游,或者亲自送你们回去才更安心。”   宋篱赶紧道谢道,“吴大哥,你忙自己的去吧!”说着又介绍身边的人道,“这位是蒋叔家里的孩子,叫汪君卿,来我家里玩几天的,便带了他出来踏青。”   汪君卿赶紧对吴锦文行了礼问好,宋篱便又把宋氏姐弟和万家三姊妹介绍了,然后就说道,“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也并不远。”   船里又出来了几人,亭子里的书生是不认识吴锦文的,但是认识又从船里出来的吴胤文,以及他们的另外的两位同窗,然后还有书院的院长,亭子里的书生们赶紧和书院院长行了礼,又和吴胤文拱手叙了一下交情。   亭子并不是很大,一堆人挤在里面实在有辱斯文,吴锦文看这些书生都是吴胤文的同窗,虽然他的确很不喜这些人纠缠宋篱,但依然面带微笑地友好地邀请他们也上船喝喝酒,大家自然很是欢喜,不仅可以游船,最主要的是上面有官员和书院里的领导,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结交而且还能够拉近关系。   有知道吴锦文是吴胤文兄长之后,就知道吴锦文是上一次科举二甲传胪的,便是殿试第四名,他们这些读书人自然很仰慕他,就打着主意好好和吴锦文结交,不过看吴锦文和宋篱说话,温言细语,又细心叮嘱,待这小娘子很是不一般,猜测着两人关系,便想刚才言语是不是有不当之处,被这小娘子告发出来,是不是会影响名声和科考仕途之类。      第十四章 落水      吴锦文让了身边的从人送宋篱他们回河边曾氏那里去,宋篱道了谢之后就叫跟着来的人一起回去,偏偏那万家二小姐就扭着了,她不回去,而且看宋篱和吴锦文相熟,就过来道,“吴大哥,若是你不介意,小女子也想上船见识一番,看这画舫精美漂亮,若是不上船看看,就觉得很是可惜了。”   吴锦文心想这位小姑娘是跟着宋篱来的,故而就多给些面子,但是依然认为她太过于大胆而放浪了些。   且不说画舫上除了男子便全是乐伎和伺婢,以至于他都没办法邀请宋篱上去坐一坐,但这个小姑娘家却要求上船。   他只得看向宋篱征求他的意见,宋篱正在心里骂这个小姑娘不懂事呢,此时就朝吴锦文使眼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啊眨,澄澈黑亮的眼睛勾得吴锦文心中缠绵爱意泛滥,只是碍于礼数和身份什么也不能做,但他却故意装作不懂宋篱的意思,朝他也眨了一下眼。   这还是宋篱第一次见到吴锦文做出这种表情来,他还以为这个男人只有很正经的或礼貌微笑或无表情的神色呢,吃惊之余,不禁又觉得好笑,用嘴型道,“不要答应她。”   两人在这里打暗语,万家二小姐都看在眼里了,于是越发生气,哼了一声,傲娇脾气一上来,不仅觉得宋篱已经嫁人了依然勾搭别的男人,而且还对她们管来管去,小姑娘这个年龄是非观念还没有牢固,而且是最是胆大的时候,也不征求吴锦文的同意了,自己就往船上去。   宋篱看她这样,真的生气了,觉得即使对方是个小女孩儿,他也无法忍受了,就过来拉她,道,“晓菲,我们回去了,不要胡闹。”   万晓菲根本不理他,而且还推他,道,“你自回去,让我娘叫别的人来接我就是。”   万晓菲的大姐是庶出,也不怎么敢管她,只劝道,“二妹,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要坐船,以后娘亲带我们坐就是。”   她却执意不听,别人越劝她脾气越扭,船上的一个乐伎还故意开了玩笑,道,“还没见着有姑娘家硬是要上这船来的,她要上来,我们多一个妹妹,自然也是好的。”   这几个小姑娘,估计就只宋乐平听懂了这乐伎的意思,宋篱自然也是明白的,故而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虽然万晓菲没听懂那乐伎话里的潜台词,但是看到船上另外几个女人在笑,就知道自己被侮辱了,她狠狠推开宋篱就踏上船去。   宋篱正站在亭子外面的石台上,被她这么一推,一时没站稳就往后退,加上裙摆长了,他不可避免地又悲剧地摔了,而且还是掉进水里去。   只听噗通一声水声,甚至宋篱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这样掉进湖里去了。   大家全都吓到了,甚至连那推人的万晓菲也吓到了,惊慌道,“我没想把她推进湖里去。”   湖里水很冷,宋篱以前泳技是很不错的,只是现在换了个身体,而且多年没有再游过泳,加上衣服吸水很重,身体又在今天太过劳累而气力不足,于是掉下水他扑腾两下居然脚抽筋往下面沉。   吴锦文想也没想就跳下水去救他,船上的人也都着急地过来看,汪君卿平时是个非常稳重的小孩儿,此时也被万晓菲气到了,异常愤怒地冲过去,叫道,“你把我嫂嫂推到水里去了。”   “我没有要推她进水里,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万晓菲慌张地辩护。   汪君卿冲上去就去推她,在大家还在担心宋篱的时候,站在石台上的万晓菲也被推下水去了。   只听她哇哇地大叫救命,众人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万家的另外两个小姑娘开始讨伐汪君卿,又哭起来。   岸上一团乱。   女子掉下水,男子可不敢随意下去救的,还好一个乐伎会水,跳下水去救万晓菲去了。   此时才三月天气,这湖水刺骨,吴锦文跳下水去救宋篱,他只是条件反射,自己根本不会游水,跳下去倒是把下沉的宋篱拉住了,大家正等着吴锦文把宋篱救上来,吴胤文突然叫道,“大哥他不会水呢!”   于是船公也跳下去了两个,水里扑腾着,岸上哭叫着呼喊着。   宋篱应对落水是很有技巧的,虽然腿突然抽筋,但他并没有慌张,而是闭气摆动手让自己上浮,只是一下子吴锦文帮倒忙地跳了下来,他入水荡起的水波让宋篱一下子控制不住身体呛了一口水,然后又往下沉,所幸吴锦文拉住了宋篱,想把他往上带,但他自己根本不会游水,把宋篱往上一拽,自己就往下沉去,而且还开始腿抽筋,于是扑腾起来。   宋篱浮出水面深吸了口气,闭气之后便又潜了下去,他一边想着吴锦文跳下来完全是帮倒忙,一边赶紧去拉住吴锦文,两人都浮出了水面来。   所幸吴锦文是很稳重淡定的性格,不会水跳进水里也没有太慌张,被宋篱拉住之后就没有死命扑腾,于是船公很容易就把两人救出水面了。   另一边的万晓菲就要糟糕得多,那乐伎下水救她后,她不仅冷,而且太害怕,一个劲大哭大叫,手脚乱扑腾,那乐伎本已经拉住了她,她的手却把那乐伎挥开了,眼见着她沉下去,那乐伎又接近她把她托出水面,她那死命扑腾的劲让那乐伎吃足了苦头,根本救她不上来,于是只得又跳下去了一名船公和一名会水的书生。   合三人之力,万晓菲才被救了上去。   这么一场大闹,根本就无人再有心情听曲喝酒谈论风雅了。   这么冷的天掉进水里,大家都被冻得面色泛青,特别是万晓菲,被拉上岸之后就晕了过去,宋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身体本就不好,此时一冷,就全身发抖,而且感觉胸闷要喘不过气,因为呛了水,好一阵咳嗽之后就眼前发昏。   这艘画舫虽大,除了一个主厅之外,后面只有一间小房间,里面没有取暖的火盆,也没有衣服可供大家换上,只得到距离这里最近的人家里去换衣服和取暖。   前面不远处就是这艘船主人的雅庄,这艘船的主人是一位长相清雅的女子,刚才船上吹箫的便是她,她提出赶紧把船开到雅庄去,然后让大家换衣服取暖才是最紧要的。   吴锦文自然想到让几位身家清白的闺秀去雅庄不好,而且让宋篱去雅庄就更是不妥当,但是看到宋篱冻得坐在帘子后面的椅子上发抖,他自己也很冷,那红枫阁的确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所在,于是只得同意。   几个姑娘家都坐在画舫上面后面的小间里,宋乐平照顾着宋篱,拿手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嫂嫂,一会儿换了干衣服就好了。”   宋篱点点头,虚弱地对她道,“我没什么事。”   那边万家二小姐估计是惊吓过度,现在依然昏过去没醒来,万家另外两位小姐都守着她哭,想到出了这种事,回家后一定会被大娘惩罚,便又是担心难受,又是惊恐害怕。   画舫的主人温三娘子拿了酒来,把酒递给宋乐平,道,“你喂你家嫂嫂喝些酒,会暖和一些。”   宋乐平迟疑了一下把小酒壶接到手里,然后将酒壶嘴递到宋篱嘴边,道,“嫂嫂,你喝些酒吧!”   宋篱冷得嘴唇发青,他一向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若是醉酒在外人面前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太不妙。但是此时也别无选择,在冻死和醉酒面前,还是得选择喝酒。   宋篱就着酒壶嘴喝酒,酒液甘冽清香,宋篱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酒,却一喝就知道这酒一定是非常好的,喝下去胃里开始火辣辣的,慢慢地身体里就有了热气,宋篱一连喝了很多,在他自己没控制的情况下,当酒壶里已经倒不出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就这样把一大半壶给喝光了,身体暖起来,但是脑子里却开始晕晕乎乎。   温三娘子为人温和,虽然是一雅楼的主人,也并没有什么架子。   甚至没让下面的姊妹来帮忙,而是亲自救助昏迷过去的万家二小姐。   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一会儿万晓菲就醒过来了,她开始缩着身体哭起来,她的两个姊妹劝她也无用。   湿了身的男子倒要好很多,在船头晒着太阳,虽然衣服是湿的,但是却没有太冷。   宋福明和汪君卿在一起,坐立不安,两个小孩儿都愁着眉。   旁边的书生倒还是很好心的,就安慰两个孩子道,“马上就到了,会没事的。”   所幸红枫阁很快就到了。   红枫阁的格局便是有一个木台延伸入湖中,船在那里停靠,下船后就是红枫阁的院子。   宋篱已经醉酒晕过去了。   虽然吴锦文对他担忧不已,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他刚才不顾一切跳入水里去救宋篱已经会惹人闲话了,他估计在场不少人都能够看出他的心思,故而此时他自然不能去照顾宋篱的。   男人们都下船了之后,万晓菲被她的两个姊妹扶着进了红枫阁,宋篱是被一个身材高些的乐伎背出去的。   宋篱毕竟是男孩子,此时身高已经很高了,这里的乐伎最高的也没他高,故而不仅一个人背着他,而且还有两个人扶着,这才把人弄进红枫阁里去了。   这雅庄里本就是迎来送往待客的,自然很多房间。   但是在吴锦文的要求下,万家小姐和宋篱并没有被送到客房里去,而是去了不用来待客的房间。   宋篱甚至是主人温三娘子亲自照顾,而且他也是被背到了温三娘子的闺房里去。   仆人很快给浴桶里倒入了热水,宋篱被放进热水里的时候身体有些反应,还发出了一声低吟,但是因为喝多了酒醉得深了没有醒过来。   宋乐平想来照顾宋篱,温三娘子对她温言道,“这位妹妹,你去先安抚着你们一起的那两个小弟弟吧,你嫂嫂我来照顾就好,保管一会儿就让她暖和起来,会没事的。”   宋乐平赶紧道了谢,想到她弟弟也被吓到了,之后一直脸色苍白,而且宋福明从小身体不好,他宋家就只这么一根独苗苗传宗接代,担心他受了惊吓有个三长两短,她到时可如何对父母交代,于是只得放下宋篱,去安慰自己弟弟去了。   另一间房间里,万晓菲泡在热水里才总算是从掉进湖里的惊吓里缓过气来了,但依然抽抽噎噎地哭着,有些回不上气。   吴锦文则根本没有泡热水,换了一身干衣裳就出来,先是和请的客人们道了歉,然后就忧心忡忡地到温三娘子住的楼前问情况。   吴胤文认识董武,且关系也是不错的,而且知道董武娶妻了,不过,他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宋篱。看到是一个清丽脱俗且自有一股潇洒风流的不一般的女子,他在心中还挺感叹董武居然能够娶到如此雅致的女子,只是没想到他的大哥难道也对那个女子有不一般的感情,待她完全不同一般?   此时见吴锦文如此着急她,他也就跟过来了,对吴锦文道,“大哥,你且去花厅里坐着吧,在这里来守着于礼不合。”   吴锦文眉头一皱,道,“宋篱她身子一直不好,这番掉进湖里,又受惊又受冻,还不知会不会大病一场,回去后,可如何对董武交代,我不守在这里,才显得礼数不周了。”   吴胤文还想再反对吴锦文,就见从楼里跑出来一个小丫鬟,看到吴锦文就叫道,“吴大人,我家姐姐说有事找你,让你进去,她要和你说。”   吴锦文一惊,赶紧跟着她进楼,问道,“可是刚才送进去的小娘子出了事?”      第十五章 男儿身      温三娘子年仅二十有六,曾经是一家花楼里的头牌,后来就哄着恩客给帮着赎身出来,她也并没有想着要嫁人从良,而是花了大把的钱,又求着几个男人给出了些钱,在这西亭湖畔建了这红枫阁,红枫阁虽然名为阁,但其实是一个临水而建的小别庄,她里面收了些漂亮的妹妹,又养了些漂亮小女孩儿,就此还是做她原来的营生。   只是,这雅楼虽和花楼本质一样,但是却比花楼来得高雅和高档,且并不像花楼一般辛苦。   花楼里多是接待往来客商贩夫走卒,但是雅楼里就多是和书生官吏打交道,好风雅的商人也多是到雅楼里来,要是要请官员逛窑子,那也是到雅楼里来。   这里要比花楼来得清雅,且人事不像花楼里一般复杂,比较能够保住隐私,于是更得一些人的喜欢。   温三娘子这红枫阁里的客人大多是固定的,然后又靠这些固定的客人再介绍别的客人来,每个姑娘手下都有些固定的恩主,平素接待的客人并不多,但是生活却比以前清闲,而且钱也并不比以前少。   吴锦文第一次来这里自然也是别人请客,将他带来的,和温三娘子之后就有了交情,之后也多有来往。   留宿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但是却并无什么肉体关系。   温三娘子所见的男子并不少,比吴锦文好的也并不是没有,她动过心的人也很多,但是,她对于感情这种事情看得很淡,觉得和赚钱好好活下去相比,易变的感情太过飘渺不可捉摸了,她从没有因为爱一个人而犯过傻。   对于吴锦文的君子风度,她最开始心里是很鄙夷的,之后吴锦文来的次数多了,了解了吴锦文的为人,她便颇有些敬佩,便也动了心,不过,她却并没有傻到想和他天长地久的地步。只觉得多吴锦文一个恩客,多赚些钱,多一条线才是正理。   这一日见到吴锦文对宋篱的不一般,她才明白吴锦文何以那么能够守得住自己。   不过,她也认为吴锦文忒闷骚了些,喜欢上了个有夫之妇,而且看样子,还是他好兄弟的妻子,于是就闷骚地不近女色了,又还和那女子以礼相待,且不让对方看出他的心思来。   吴锦文在家乡有妻室的事情,温三娘子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是吴锦文提过的,不过,有了妻子却将她放在家乡不接来,她一边感叹吴锦文对宋篱的痴情,一边又不得不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让人不可理喻了。   但就是这种不可理喻,越发让她心里像是有只虫挠着一样,对他上心,又对宋篱感到好奇。   想知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吴锦文喜爱到如此程度。   宋篱喝醉酒也是在温三娘子的计算之中的,那么一壶烈酒,即使是她也消受不了,更何况是宋篱这种并不常喝酒的人。   让人把宋篱背到她的房间也是她想的,之后自己来照顾宋篱,也是她算好的,她就想看看这个漂亮的女人到底是好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只一眼,她就知道宋篱身材其实没什么料,且不说胸不够丰满,就是腰线也没有她来得漂亮,而且脸也不够妩媚,反而带着一股风流的英气,而缺乏柔媚的气息。   温三娘子在浴桶边站了一会儿,见宋篱泡了热水脸颊泛上了些血色,身体也没有再发抖,这才端了凳子过来坐在浴桶边给宋篱脱衣服擦身。   宋篱那漂亮的眉眼在热气熏蒸作用下似乎晕上了水色,带上了些撩人的媚人风情,温三娘子不由得也看得呆了一下,伸出手指头在他脸颊上抚了几下,叹道,“倒是真生得不错。”   宋篱身上外衫的料子只是一般的布料,且身上并无首饰,连发饰也无,看来她夫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不过见她如此美貌却没有嫌贫爱富去攀高枝,温三娘子就这一点便对他起了好感。   解开外衫脱下来,里面还有两层中衣,布料却比外衫来得好,柔软细腻,温三娘子扶着他给他脱下来,宋篱只睡得沉沉的,连声都没出。   里面内衣却是非常好的绸料,细腻柔滑,温三娘子一边在心里感叹宋篱还真是个会生活的人,别人都是把好料子的衣裳穿在外面光鲜,他却是穿在里面舒服的。   解开衣带后,温三娘子就把内衣从肩膀往下剥,宋篱已经在热水里泡过一阵了,肩膀上泛着一层粉色,形状漂亮,皮肤细腻,犹如凝脂一般。   连非常会保养的温三娘子也多在上面摸了两把,感叹果真小姑娘年纪小些,一身细皮嫩肉好成这副模样。   宋篱被温三娘子摸得发痒,头动了一下,鼻腔里还发出一声低吟。   温三娘子笑了笑,给他把内衣脱了下来。   脱下来后她才发现奇怪之处,心想这小娘子怎么不穿肚兜呢。   紧接着,她就震惊了,浴桶里水波荡漾着,在宋篱胸前拂过,两点嫣红的樱果,被热水激地很漂亮,但是却很平,完全是一马平川。   温三娘子心想这小娘子胸部是不是太平了些,不由得就皱了眉,突然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将宋篱的下巴挑起来,仔细看他的颈子,确实是没有喉结的,温三娘子想了想,一咬下唇,把手探进水里去,宋篱的裙子因为解了系带而滑下去了,她直接摸到宋篱两腿中间去,当摸到那乖巧的小东西时,温三娘子不由得嗔目结舌。   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一阵,心想这么漂亮个小娘子,居然是男扮女装么?   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摸错了,又去把宋篱的裤带解开,手伸进去摸了个结结实实的。   宋篱喝醉了酒,又被热气熏着,被温三娘子这么一摸,身体甚至起了反应,下面那东西有了些变化,人也因为这点刺激而低喃出声,“董武……”   他那张嘴低喃的模样甚是媚人,只把温三娘子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男风本就不禁的,甚至有专门的相公馆,而且在这红枫阁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别院,里面就住着一个富商养的小相公,平素看着还是颇不错的一个公子哥,不过里面的下人有出来说漏嘴的,就说是一个大老爷在外将他当外室养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少爷公子。   而且这龙阳之事,温三娘子就是做风月这一行的,有什么没见过的。   只是想到这么个别人明媒正娶的小娘子,居然是个男扮女装的,不由得还是很惊讶,一边想着这男扮女装的少年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如此大胆且藏得深做出这种事来,又想这少年也该是爱着那男人的吧,不然怎么就乐意扮成女人来做人家娘子了呢?   不由得又想吴锦文是否也知道面前这人是不是男扮女装的,一经思考,温三娘子倒觉得吴锦文是知道的了。不然,吴锦文怎么就如此不近女色呢,定然他也是一个喜欢这龙阳之乐的断袖罢。   想到此,温三娘子就对吴锦文生起气来。   当下也没考虑更多,就去开门让等在外间伺候她的小丫鬟去叫吴锦文来。   吴锦文满心担心着宋篱,进到温三娘子闺房,只见温三娘子坐在外间榻上,宋篱却是不在。   吴锦文着急地问道,“宋篱她人呢?”   温三娘子露出个冷笑,心想这吴锦文真他妈不是个人,明明喜欢男人,却偏偏经常来她这里,害得她还对这个男人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温三娘子语气很不好地道,“他人在里间里,还泡在热水里呢,要看你自己且去看去。”   吴锦文被她说得愣住了,张口结舌,道,“男女有别,且她是我弟妹,你怎么叫我进去。”   温三娘子让那带路丫鬟出去了,还让关上了门。   她站起身来,手指伸出来气愤地想指到吴锦文面门上去,但看到吴锦文也是一脸愤然,她才想到,要是吴锦文知道里面那男扮女装的小娘子是男人的话,就不该让自己来给他洗澡,于是不由得又动摇了心中的想法,难道吴锦文其实是不知道那小娘子其实是个男人?   温三娘子收回手指,看着吴锦文,突然笑了,心想让吴锦文知道他一直爱慕着的女人其实是个男人也好,他以后不会再为此人神魂颠倒,自然也就会对其他女人有兴趣了,便道,“你自己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吴锦文转身就要去开门出去,愤然道,“岂有此理,你这莫不是侮辱我?”   温三娘子也不恼,去挡住房门,温柔地笑道,“吴大人,你觉得我是在辱你吗?我三娘做事,会如此没有分寸,你进去一看,自然就会明白。”   吴锦文眉头紧皱,盯着她并不动,但是又的确非常好奇,心想为什么温三娘子会让他来做这种事。   温三娘子过来拉了吴锦文的手臂,把他往内室里面推,吴锦文知道自己不能进去,只要进去,他的一世清名就毁了,而且他还会毁了宋篱的清白。   但是,他虽然心中无比挣扎,脚却如此不听他的使唤,往内室里走。   内室里有床,有桌椅,琴凳,布置得清雅又带着柔媚,隔着一道屏风,吴锦文知道里面就有浴桶,那里有宋篱。   他的脚不听使唤地把他带了过去。   他听到从屏风后面传来的宋篱的低低的呻吟声,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低柔又媚人的,能够敲进人的脑子里,让人瞬间就迷失了理智。   吴锦文明显感到自己呼吸急促,紧张,矛盾,痛苦,又激动,心动……这些都折磨着他。   脑子里很乱,但是却精神突然亢奋,他甚至没有发现当他走进内室后,温三娘子再没有推他,而是根本没有进到内室里来,后面的所有路,他都是自己走的。   他总算绕过了屏风,宋篱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太多人说宋篱太弱的问题,我要解释解释。   虽然宋篱本就不强,但是,最开始还没有弱成这个样子,他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被环境驯化的,不变成这样才不正常。   人在有了依靠,又有了安定的生活之后,每日被关在家里和一堆弱小女子在一起,他这些我觉得都是正常表现。   要怪就怪董武吧!   关于以后,宋篱会有一定变化的。   我不是故意这样欠扁地上来解释的,但是,还是说一声吧。      第十六章 失落      宋篱被温三娘子摸得起了欲望,但是却没有后续了。   一团火从腹部升起烧起来,慢慢地烧到全身,那一壶酒似乎也散到了五脏六腑,从身体内部起了一股焦躁,宋篱全身发软,脑子依然晕乎着,却因为这股焦躁难受而醒了一些,半睁开盈着两汪春水的眼眸,没有焦距地把面前望着。   吴锦文绕过屏风就见到了浴桶里的宋篱。   浴桶里的热水还在往外散着热气,蒸起氤氲水汽。   宋篱就在那水汽之中,肌肤细腻洁白,泛着一层浅浅红晕,就如美玉一般,那却是吴锦文心中最美好的一个梦,平素云蒸雾绕里深深的甜蜜想念与痛苦折磨,是他心坎里最柔软的所在,他定在那里,望着宋篱,看到他那漂亮的眸子,带着勾魂摄魂的魔力,吸引着他走过去,但是他却并没有动。   宋篱的唇色已经不再是刚才被湖水冻到的颜色,而是泛着水泽的嫣红,漂亮的带着一丝傲气的下巴仰起来,他朝吴锦文看过来。   这让吴锦文定在那里无法动弹,他想向前走过去,但是却又胆战心惊,他想要退出去,却又舍不得。   正是取舍两难之地,宋篱却朝他伸出手来,眸子里蕴着一层水汽望着他,朝他低声唤道,“董武……”   吴锦文被他这一声唤得如遭雷击,身体不由得一颤,他转身就想走,但是宋篱那一副魅惑里又带着渴望的样子让他动不了脚。   他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迈了过去。   他在浴桶边蹲下了身,直直地望着宋篱。   宋篱眼前全是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他便把他当成了董武,他甚至笑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还动了动身子趴过去要去亲他。   吴锦文被宋篱这泛着红晕,勾着眼角的笑容而迷惑了,一动不动。   直到宋篱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身体一颤,却并没有躲开,宋篱的手并不暖,带着水意,手指修长,柔软,碰到他的脸颊,就让他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紧张让他全身紧绷。   就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就让吴锦文心里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幸福,但是却又心酸。   宋篱是把他当成了董武啊。   宋篱手从他的脸上滑下去,他身子移过来,趴在浴桶沿上,凑过去要亲吴锦文,他半眯着眼睛,脸上一直是笑容,带着水色的红唇柔嫩如饱满的花瓣,透过微张的唇瓣能够看到里面洁白的米牙。   吴锦文心跳如擂鼓,眼见着宋篱亲过来,他觉得这一刻似乎是在悬崖的边沿,掉下去或者升天或者粉身碎骨。   但是,他觉得自己宁愿粉身碎骨。   不过,事情总是不那么如愿,宋篱亲到半途,在水里突然滑了一下,人就晃到水里去了,他一声痛吟,是手臂在浴桶边沿挂了一下,磕痛了。   吴锦文着急地伸手去揽他的身子,手碰到他的肩膀,细腻柔软的滑嫩肌肤让他在心里一声叹息。   刚才吴锦文根本没有精力来注意宋篱的身体,此时要扶着宋篱让他在浴桶里坐好,这才透过清澈透明的热水看到宋篱的上半身,入目便是细嫩的肌肤。   虽然非礼勿视,但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礼仪,眼睛一扫过去,便见到宋篱那平坦的胸部,这让他很是惊讶。   宋篱正是和董武感情深笃,情事频繁的时候,平素身体根本经不起什么挑逗,此时被吴锦文的手扶着肩膀,就低吟出声,说出让吴锦文脸红心跳的话来,“董武,嗯……我要……”   说着还伸手要去攀住吴锦文的肩膀。   吴锦文虽然已经娶妻多年,而且决计不是一个被女人说出挑逗的话就把持不住的人,但他此时的确有些把持不住。   即使是宋篱那平坦的胸部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亦让他在宋篱的这媚人的声音里有了实在的想法。   他甚至一只手沿着宋篱漂亮的肩膀弧线向下摸去,手指几乎抚上宋篱胸前的乳头,心想宋篱也该十六七岁了吧,怎么乳房一点也没有发育呢。   看他和董武恩爱,此时把自己当成董武也很是热情的模样,两人该是情事频繁的才对,他的胸怎么一点也没发育,以后生育可怎么办?   吴锦文此时还担心着宋篱的生孩子问题,完全没有像温三娘子那样对平胸反应得很明白。   宋篱却被他这磨磨蹭蹭惹得很不乐意了,嘴里一遍遍唤着“董武”,不满地轻哼出声。   吴锦文此时思绪万千,但因手感受到水温已经低下去了,觉得水要冷了,便觉得应该赶紧把宋篱抱出来才行,不能把她又冻到了。   温三娘子让他进来,吴锦文知道自己没有守住心神,这便已经是输了,此时宋篱就在他的手边,一切想要挽回也是来不及,还不如其他事情都等这事之后再说吧。   他将宋篱从水里抱了起来,宋篱出水就如无骨一样地靠在吴锦文怀里,一身细腻的肌肤如白玉一般地惹人,吴锦文搂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宋篱下身还穿着裤子,一出水裤子就开始往下滴水。   吴锦文想叫外面的温三娘子进来给宋篱换裤子,但是又没有唤出声。心想此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要温三娘子进来又算什么。   宋篱被吴锦文抱着放到了床上,宋篱的头发是被擦得半干了挽在头上的,此时也散下来,铺到床上的锦被上,黑亮如同黑缎。   吴锦文拉过被子将他上半身盖起来,又伸手去脱他的裤子,准备把他全身都裹上被子,这样才不会被冷到。   天气明明并不热,吴锦文额头上却泌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手心里也全是汗。   脱下宋篱外面湿嗒嗒的长裤,露出两条漂亮的长腿,不过,宋篱里面却还有一条小短裤。   只是,此时不用脱那小短裤,吴锦文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其实刚才脱长裤的时候,吴锦文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他的紧张让他忽视了这种不对劲。   但是此时视觉冲击太大,无论他是紧张,激动,矛盾,忐忑,这些种种感情都掩盖不住他此时的震惊。   宋篱坚挺的男性器官的形状透过那湿透的小短裤是如此明显,即使吴锦文想要自欺欺人也是来不及了。   他此时才想到刚才温三娘子说什么来着,说她是有分寸的人才让他进来看宋篱的,是,就是这样。   温三娘子一定知道了宋篱根本不是什么女子,而是男子,所以才说即使他进来看也没有关系,一定是这样的啊。   吴锦文震惊得向后退了两步,脸色阵白阵青,一时之间脑子里非常混乱。   天啊,宋篱居然是个男子,根本不是女人。   第一次见到宋篱的时候,那日的阳光那般明媚,就像是今天的太阳一样。   他跟在董武身后去董武家,眼见着一位漂亮的人朝董武跑过来,吴锦文看到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阳光里的仙子,如此清澈剔透美丽的人,人世间真的能够有么?   之后的相处也是,吴锦文任由着自己的心越陷越深,甚至每次读到那些相思之词,心中就会起绵绵相思,但他认为这样也很好,远远地看着宋篱和董武在一起过日子就好,看到宋篱每天很开心就好。   他觉得只要宋篱好就行了,他的相思与爱慕并不一定要结果,而且,谁说这种相思爱慕不是更好的呢,得不到的才会永远美好啊。   吴锦文的心情复杂而盘桓,但宋篱的下身受着冷就很不舒服了,他在床上动着,扯被子,还不断唤董武。   吴锦文这才从刚才那些复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站在床边不远处望着宋篱,眼中情绪复杂矛盾。   看到宋篱红着脸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他才惊了一下,赶紧过去把宋篱往床里面移了一些,然后咬着牙把宋篱身上最后一件小短裤脱了下来,宋篱那个器官倒并不难看,甚至还挺可爱,但吴锦文依然皱了眉头很是难过,根本不想多看一眼,拉过被子赶紧把他整个人裹起来,然后坐到房间里的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喝了。   宋篱被被子裹着不舒服,嘴里发出不满地哼哼,又叫董武,但是吴锦文却并不想去搭理他。   吴锦文此时难过极了,他如此爱慕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男人。   他的一生,还从没有像此时一样地失态,喝了一杯冷茶依然压不下心中的烦躁,于是又喝了一杯。   此时外面突然传出声音来,却是温三娘子劝阻人的声音,“你且容我进去看看了,你再进去。”   “他是我的娘子,为何要你进去看了再让我进去。”这却是董武的声音了,吴锦文听到董武的声音,却并没有一点被抓住的慌乱,反而很平静。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宋篱失望了,还是对自己的爱情失落了,反正,他经历了刚才那么复杂的感情心绪变化,此时却是再平静不过了。   吴锦文站起身来,对外面说道,“三娘,你让他进来吧!”   董武是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的,吴锦文对上他的眼,他分明从董武的眼里看到了杀气,但是,他此时身心俱疲,根本不想和董武说话,于是只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出去了。   董武也没有时间和他理论,看到床上的宋篱,就冲了过去。      第十七章 忧虑      宋篱他们落水后要到红枫阁来换衣服,吴锦文考虑周全,就怕宋家姐弟的母亲以及万家的人过来找人找不到,就派了身边的小仆去河边找曾氏她们将事情说明一番,毕竟几个姑娘家到雅楼里去很不妥。   最初他们是有劝万家另外两个女孩儿和宋家姐弟不用跟过去的,但他们坚持要跟着去,这才带着他们去了。   此时却是要和万家和宋家说明情况,让他们赶紧去红枫阁里接人。   这小仆找到河边去,还没有问到曾氏和万家人的所在,就看到了董武。   董武是事情做完了,来接宋篱回家去的,问了曾氏,知道宋篱他们到西亭湖边林子里去了,估摸着会在湖边玩一阵才回河边,故而他们才没派人去找。   董武就是在去湖边的路上和吴锦文的这个小仆遇上的。   吴锦文这小仆认识董武,就赶紧拉着他说了事情。   董武一听宋篱落了水被送去红枫阁暖身换衣服去了,他担心宋篱的身体,着急不已,就自己往红枫阁来,而让那小仆继续去河边找曾氏他们,给他们说明情况。   对于红枫阁,董武是知道的,他毕竟是个商人,平素有应酬,对于这种风月之所,多少是知道的。而且不免也会因为应酬而去这些地方。   他一路往红枫阁来,路上只是担忧宋篱的身体,他不知道宋篱喝了酒醉酒睡过去了,故而并没有想到宋篱的男儿身的身份会被暴露。   从岸上到红枫阁要比直接从湖里过去远不少,董武虽然跑得快,却也花了些时间。   到红枫阁,说自己是落水的小娘子的夫君,里面伺候的女婢态度还挺好,就说那小娘子在被三娘照顾,也没有想着要先去通报再带董武进去,都看董武忠厚且又着急,就直接带着董武去了后面院子温三娘子住的小楼前面。   在楼前,董武就和吴胤文碰上了,吴胤文看到董武这么快就来了,脸上闪过惊讶和着急担忧的神色,董武走上前去和他说道,“胤文,你在这里么?我家宋篱呢?”   吴锦文被招进楼里的时候,吴胤文本是要拉住他的,但是,吴锦文一下子就进去了,他根本没有劝住。   此时他家一向稳重端正的大哥进了楼里这么久,那带他进去的小丫头早出来了,但他却没有再出来,吴胤文就明白,他大哥难道是去和董武的娘子私会了么。   吴胤文是不知道宋篱和吴锦文之间有没有什么偷偷摸摸的关系的,但他想着也许是有的,而且他母亲来信,提到他大哥一直不把他大嫂接到云州城一起住的事,说让吴胤文劝劝他大哥,有这一点事情,吴胤文就更加确定自家大哥是不是和董武的娘子有染,不由得分外担忧。   于是就只得站在门口守着,不让别人进去撞破,然后又考虑着如何帮他大哥把他和宋篱之间的这种惹是非的事情解决掉。   只是没想到那小娘子的夫君董武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吴胤文赶紧上前去想绊住他,道,“董武哥,你来了?”   董武道,“我家宋篱落了水,他身子一向不好,就担心他有事。我进去看他,就不和你说话了。只是不知可有叫过大夫了,要是没叫,我得带他赶紧去看大夫。”   董武这样焦急和担忧,吴胤文如何感受不到他对他家娘子的感情,不由得就在心里越发着急,心想要是让他知道自家大哥和他家娘子不清白,那还不得闹翻了天,两家人是世交,这种丑闻传出去,可如何是好。要是董武只是陌生人,那还好说,他们家尚能解决了这人,然后压下事情去,但是,董武却并不是陌生人啊,而且还是感情非常好的世交好友。   董武也不和吴胤文罗嗦了,就直接要往楼里去,吴胤文过来拉着他,道,“董武哥,你先别进去,这里的主人家三娘在里面照顾嫂嫂呢,估摸着要给他洗热水澡,然后换衣裳,你这样进去不妥当。”   董武听到一个女人照顾宋篱洗澡,马上一惊,心想宋篱是男儿身,被一个女人洗澡,那还不是被占了便宜去,而且宋篱的男儿身分也不是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他于是越发着急起来,道,“我是他夫君,这样进去,怎么会不妥当呢?”   吴胤文解释道,“那你也要看看三娘的意思吧,她也在里面呢,你去看嫂嫂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你得看看是不是会冲撞了三娘吧!”   他这样说是很有道理的,董武一下子犯起难来,赶紧让领他来的那个小丫头进楼里去和三娘说,那个小丫头于是就跑进去了,董武却实在不能放心,小丫头前脚进去,他后面就推开吴胤文跟着进去了。   三娘让吴锦文进了内室,她倒没想要去听墙角,于是在外间站了一阵,没听到里面的声音,就出门下楼来了,在楼梯转角处站着想事情,于是那来找她的小丫头一下子就看到她,没有什么心机的小丫头马上就喊道,“姐姐,那位小娘子的夫君找来了,要接她去看大夫。”   三娘被她叫得一愣,赶紧要说让她噤声,但是董武已经看到她了。   董武一看到她脸色就一变,不是说这个女人在照顾宋篱吗,但她却在楼梯上站着,那是谁在房间里照顾宋篱呢?   想到刚才吴胤文的推阻,他不得不想其中有猫腻。   董武对三娘道,“我家娘子落了水,他身子一向不好,我来接他去看大夫,多谢姑娘你对他的照顾。”   温三娘子一看董武,心里就惊了,心想自己还让吴锦文和他媳妇儿在房里呢,没想到这个男人就来了。   看董武忠厚而正直的模样,温三娘子实在无法想象,就是他娶了一个男媳妇儿,而且还让人家男扮女装跟着他过日子。   温三娘子正想要推阻,董武已经冲上楼梯了,道,“不知我家娘子在哪间房里,我这就带他去看大夫。”   温三娘子赶紧道,“已经叫了大夫过来,你且等等,不用带他走。”   “叫了大夫么?那真是多谢姑娘你。他一向胆小,落了水定然被吓到了,就有劳姑娘你带路,我且去看他,好好安慰才行。”董武虽然言语礼貌,但是态度却很强硬。   像温三娘子这种最会打太极的人也突然气势弱起来,不敢怠慢,但是她却不知道吴锦文和宋篱在屋里干什么,就怕董武冲进去是捉奸在床,于是就赶紧道,“他没受什么惊吓,只是有被湖水冷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已经走到门边,温三娘子道,“你且容我进去看看了,你再进去。”   董武看温三娘子这样明显阻挠的话语,就知道事情一定有问题,他的言语也带上了怒气,道,“他是我的娘子,为何要你进去看了再让我进去。”   董武说着,就要自己去推门进去,此时却听屋里面传来吴锦文的声音,“三娘,你让他进来吧!”   董武脸色一沉,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冲进里间,就见吴锦文神色淡漠地站在桌边,手边是一杯茶水。   他想到这个人平素就对宋篱抱有爱慕,董武此时不免地眼神里就带上了愤怒厌憎,但是吴锦文却并无过多表情,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董武看到床上躺在被子里的宋篱,神色一怔,然后赶紧跑了过去,也顾不得吴锦文。   宋篱面色红润,头发散在床上,眼睛微眯着。董武看他是好好的,着急的心安定一些,却一股心酸难过泛起来。   宋篱眼睛微睁开来,他此时已经酒醒了一些,看到面前的董武,就朝他露出个笑容,唤道,“董武……”   董武几乎眼眶泛湿,坐在床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道,“宋篱,你还好吗?”   宋篱身体还泛着热潮,挣了半天把手臂从被子里挣出来,抓住董武的手,道,“董武……”   董武看到一边扔下来的宋篱的湿裤子,他神色一变,心想宋篱掉进水里了,定然是要把湿衣服都脱下来的,难道吴锦文和这楼的主人知道宋篱是男儿身的事情了。   董武将宋篱裹着被子抱起来,手从被子缝里摸进去,宋篱果真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他将宋篱拥在怀里,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宋篱依然迷糊着呢,低声哼哼,董武闻到他鼻息里的酒气,就知道宋篱这个样子是喝醉了酒。   他在宋篱耳边问道,“是谁脱了你的衣服?”   宋篱拿眼睛瞅他,看得很是专注,道,“董武……”   董武又问一遍,宋篱只会说董武,董武挫败了,心想宋篱这幅模样,那就定然是别人帮他脱的衣服了。   或者是吴锦文,或者是这楼里的主人,刚才那个叫三娘的女人给宋篱脱的。   他们定然是知道宋篱的男儿身了。   董武经过最开始的焦急担忧慌乱,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心想他们知道了就知道了吧,毕竟,事情发生了,此时一味懊悔也无意义,而必须去找到解决的办法。   董武把宋篱放到床里去,里面还有床被子,他又扯过来给宋篱盖上,这才出了内室,温三娘子在外间,吴锦文却是没在的。   董武对温三娘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的慷慨和救助,只是董某还想请求姑娘舍一套衣裳给内子。”   温三娘子没想到董武是如此沉着冷静的一个人,明明知道大家知道他那小娘子是男儿身的秘密了,居然还能够如此沉稳毫不慌乱,她倒欣赏起这个人来了。   微笑着福了个礼,道,“这位爷你不用这般客气,我这就去给他拿一套衣裳。只是,我看你家娘子身形高挑,我的衣裳他穿着估计小了,这里倒是有适合他的,不过是男子的,且是干净的,不知道你乐不乐意要。”   董武感激地道,“男子的衣裳也没关系,有劳姑娘你了。”      第十八章 换衣      不多时,温三娘子就亲自抱进来一叠衣衫,从内衣到外裳齐全。   董武接过她手里的衣裳,又道谢后便抱着衣裳进了内室。   宋篱身上的水汽全被被子吸干了,董武把他抱起来,先只剥开了最上面的被子,把上衣给宋篱穿上。   宋篱虽然醉酒醉得迷迷糊糊,但被伺候穿衣的时候多了,便习惯成自然,董武要给他穿衣,他还能懵懂地伸手配合。   看宋篱脸上染着一层红晕半闭眼睛乖巧地任由他穿衣的样子,董武心里是又甜蜜又生气,心思矛盾复杂。   他给宋篱把内衣中衣穿好后,宋篱嘴角还噙着满足的笑意靠在他怀里,只让董武伸手狠狠地拧了他的脸一把,把宋篱拧痛了,宋篱就甩着脑袋躲他的手指。   董武看他脸颊被自己拧地红了,刚才还因为宋篱不知轻重在外随意喝醉酒而把身体也让别人看了去而生气,此时又不由得心疼起他被拧红的脸颊来,低下头在他脸上被拧红的地方轻柔地亲了亲。   董武叹了口气,他是相信宋篱不会故意去勾引吴锦文的。   但是,刚才他进来时,却是吴锦文坐在屋子里陪着一丝不挂只用被子裹起来的宋篱。   这其间可能发生过些什么事情,董武想也不敢想。   不过好在他给宋篱穿衣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想来宋篱并没有被什么人给轻薄了去。   吴锦文出去时那冷淡的神色,董武也敢肯定,他一定是见过宋篱的身子了,知道了他是男人,所以就失望了,估计还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欺骗了,然后受伤了吧!   想到此,董武虽然痛恨吴锦文把宋篱的身子瞧了去,认为他是个伪君子,占了他媳妇儿的便宜。但是,从此吴锦文知道了宋篱其实是个男人,对宋篱再无异样心思,这对于董武来说也算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了。   毕竟,谁愿意自己的媳妇整日地被别人惦记呢。   而宋篱被那温三娘子可能看到过身子,董武虽然对此心里酸溜溜的,但却并不是气愤,毕竟,他是个男人,对于女人总是宽容一些的。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就怕这两个知道宋篱男儿身的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现在亟需去做的除了好好照顾着宋篱外,就是要让吴锦文和温三娘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董武将宋篱上半身穿好了,这才来给他穿下半身。   先是用已经染湿的被子把他下面又擦了擦,宋篱觉得冷,还不满地乱动了一下,被董武抓着两条腿硬是套了裤子上去。   总算把宋篱给穿好了,董武才将那床染湿的被子拿开,用干爽的被子把他盖好。   这女人的香闺里带着一股香气,微微甜腻,被子上的香气就更重,董武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宋篱便被他的声音给扰醒了一些,又半睁开眼睛瞧了瞧他,估摸着他脑子还转不过来,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董武出了内室,温三娘子还在外间等着,董武对她行了一礼,很是诚挚地道,“今日真是非常感谢你对内子的照顾,他一向身子不好,今日又掉进水里受冻,我还担心他会出什么大毛病,此时看着一切还好,这才放下些心。今日不仅占用了你的闺房,还将被褥给弄湿了,真是很抱歉。如果你不嫌弃,我过两日再携礼来表达谢意。”   温三娘子此时很是温和,道,“爷你千万不要如此客气。小夫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他掉入湖中,被救起来太冷,当时也没有什么御寒的东西,小女子就自作主张给他喝了烈酒,这样可以驱寒暖暖身子,只是没想到倒把他给喝醉了,这倒是我所未料到的。不过,只要他身子好,我想当时这般做还是没有做错的。”   温三娘子就怕董武怪罪起来,说故意把他娘子给灌醉了,于是董武一说感谢的说辞,她就赶紧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把自己身上可能会背的罪责都推掉,而且还全是为了宋篱好。   董武看宋篱喝醉酒,而且醉得那样深,就知道宋篱当时可能是用酒来御寒的,此时温三娘子如此解释一番,他也真无法说出责怪的话来,道,“我也知道那种情况下就该喝酒御寒,是姑娘想得周到。只要内子身子没问题,一切都没有太大关系。不过,内子身子不同旁人,我和他这样在一起也实在不容易,并不想多添惹麻烦,所以,有些事情,还有劳姑娘你给保守着不要说出去。”   温三娘子坐在椅子上,笑了笑,道,“保守住这件事于我也是举手之劳,不过,有件事,也还请爷你也担待着。”   董武看向她,问道,“何事?”   温三娘子拿着手帕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遍自己的左手手指,这才道,“我想爷你可能会怪罪吴大人来着。那也是小女子疏忽了,这才造成了这样的大错。”   董武听她说吴大人,就知道这女人是想替吴锦文开脱,便一言不发,只等她接下来的话。   温三娘子脸上是有些歉意的笑,道,“爷你也知道,我伺候小夫人洗浴穿衣,他当时醉酒完全昏过去了,所以事情都得我一手办,知道他不是个女人时,你也该知道我是多惊讶,我当时就想着这种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所以是想掩着的。但浴桶里水冷了,总不能叫小夫人一直在冷水里泡着,那样他还不得又被冻病了。我一个小女子,那里有力气把他给从浴桶里弄出来,所以只得叫了吴大人来帮忙,想着吴大人是个男人,而且也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即使看到了小夫人的身子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所以,爷你还得见谅,小女子实在没考虑周到,可能会让你误会吴大人对小夫人有什么企图。我三娘是可以打包票的,吴大人没有任何越轨之举。而且,小夫人是一男人,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方面的癖好,所以,还请爷你别怪罪我这方面的不周到。”   温三娘子话说得圆,又是求情,又是讲理,又是打包票的,但是董武却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   只是,温三娘子最后一句倒是最在理的,董武也看得出来,吴锦文知道宋篱是男人之后,以后定然再不会对他有心思了。   此时宋篱的把柄也在温三娘子手上,自然得顺着温三娘子的意答她的话,董武便说道,“这一点,我自然是能够理解的,吴兄那边,我会去和他说。三娘你的好意,我都是会记在心里的。”   本还是叫姑娘的,此时也关系近起来,叫起三娘来了。   温三娘子很是高兴,还拉起皮条来,道,“要是爷觉得我好,以后多来捧捧场就是好的,在我这里谈生意,宴友人都是不错的。我这里姑娘们都听话乖巧着呢,很惹人喜欢的。”   董武只得赶紧应了说好,然后又进内室里去看宋篱去了。   董武闯进屋找宋篱那时,他因为怒气的确是给人以很凶狠的感觉的,之后吴锦文从内室里出来,也是沉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温三娘子就怕这两人之后会发生什么冲突,温三娘子认为那时候,她就走不脱关系了,所以才这样苦口婆心地来为吴锦文辩解,只希望到时候董武不要和吴锦文大打出手什么的。   现在董武应了,温三娘子也就放下些心,出门去安排别的事情去了。      第十九章 发烧      去请的大夫一直没有到,曾氏和万家的太太却带着人过来了。   虽然这红枫阁名字很风雅,里面的房屋亭台花园也都精美雅致,不过,这依然改不了这里其实是个高等窑子的事实。   万家的太太是不愿意进红枫阁的大门的,而且甚至不愿意在这里露面,只坐在马车里,让家里的男丁进去把人叫出来。   万家二小姐已经泡了热水澡又换上了一身干衣服,虽然她嫌弃穿别人乐伎的衣裳有失身份,但是却又不能不穿,最后不得已只能穿了。   她哭得太久,以至于眼睛有些发肿,而且消耗了太多精力,此时母亲来接,她也没什么精神力气,还是被另外两个姐妹扶着从红枫阁里出来的。   万家大小姐扶着妹妹要上马车,妹妹倒是上去了,她要进去的时候,就被她大娘给刮了一巴掌。   万家太太骂道,“你这是怎么照顾妹妹的,把人照顾进水里去吗?”   万家大小姐本就是很怯懦内向的性格,被她一打一骂,甚至连哭也不敢哭,只眼中含泪闭着嘴答不出话来。   万家太太还在骂人,道,“是哑了吗?怎么不答话。没照顾好你妹妹,难道连推你妹妹进湖里去的仇人也没有看到吗?”   万家大小姐还是憋着不答话,是万家的那个小小姐低声说了一句,“大伯母,是跟着宋家太太一起的那个叫君君的男娃推的二姐。”   此时宋家的太太曾氏可不在,她亲自进红枫阁去接儿子女儿去了,而且她觉得也该去看看落了水的宋篱。   曾氏不在,万家太太想要找她讨个道理也不能,于是就在马车上坐着等着,也不让接了人就走。   又让家里的男丁去红枫阁里找主人家来理论,她家的姑娘怎么会好好地在船上落了水。   万家二小姐就是遗传的她这个母亲的骄纵性格,可想而知,万家太太一点也不是一个可以好好打发的人。   一会儿,万家的男丁就出来了,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就是温三娘子的那个丫鬟。   她声音又嫩又软,给万家太太福了福礼,这才道,“我家姐姐说请太太到厅里去坐坐,这样便于好好说话,我们这里没有在门口站着说话的理。”   万家太太自然不要进红枫阁去说话,认为那有失自己的身份,便恶声恶气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身份,让我进你们这地儿去,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何况,我好好一个女儿,人却在你们船上掉进水里去了,这是何道理?而且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的,是有人把我家闺女推进水里去的。”   那小丫鬟看万家太太动怒,只得委屈地说道,“这位太太,你还先息怒,这事始因我却是不知道的,知道的人在里面呢,我再去给通报一声,问问姐姐的意思吧!”   说着,这小丫鬟就跑进去了。   万家太太心疼着她的女儿呢,一边生气,一边拿着手巾给万晓菲擦脸,又问,“身子可有事没有?回家去就叫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可千万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万家二小姐靠在自己母亲身上,此时倒没哭了,只是愁着一张脸,精神恹恹的。   过一阵,温三娘子倒没有出来,却是吴锦文出来了,他身边是吴胤文和另外一名吴锦文的同僚官员,还跟着一位红枫阁里的姑娘家。   从车窗帘见到出来三个男人,万家太太就把眉毛皱了起来,心想这里面住的狐狸精,果真有男人撑腰就一点理都不给吗?   吴锦文出来后就问道,“不知哪位是你们主母?”   万家太太让丫鬟撩了马车帘子起来,道,“我就是。你们这是来做什么?我家闺女被推得入了水,这可总是要有个说理的地方吧,总是要谁来赔偿?”   吴锦文此时已经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神色,对万家太太道,“今日天气好,是在下包了船游湖,贵千金在船边被推下湖,我们皆是见证,夫人要一个说法,我就是来给你说法的。”   万家太太笑道,“那这倒好。”   吴锦文接着介绍了身边的那个人,道,“这位是理刑厅的秦大人,今天的事情,他都可以作证。”   听吴锦文说他旁边的那个略微矮胖的人是理刑厅的大人,万家太太就直起了身子,然后听吴锦文继续说道,“今日午时过后,我们所坐的画舫到西亭湖西南角的望风亭停靠,在那里,遇到在下的弟妹宋篱,我便准备让小仆送他和跟着他的几个人回去,不过,您的闺女想要上船游玩,我觉得不妥,且宋篱也觉不妥,宋篱就劝您家闺女不要上船去,在这个过程中,您家闺女将宋篱推入湖中,跟在他们身边的男娃汪君卿见宋篱被推下湖,就和您家闺女起了争执,然后失手把您家闺女推入湖中了。这就是当时的事情,很多人能够作证。”   吴锦文每次说到宋篱,他自己就能够感觉到心脏似乎被割了一刀,但是,就是这种疼痛,才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更加清醒一些,他看向万家太太,虽然面色平和有礼,但是却依然给人一种严肃又锐利的感觉,让一向脾气逼人的万家太太也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她只得问在一边的万家小小姐,道,“妍枝,你说,当时是这样么?”   万家这位小小姐也是比较胆小的性格,被伯母问到,就怯懦地答道,“是二姐先把那位宋小娘子推到湖里去了,然后那个叫君君的男娃就把二姐推到湖里去了。”   这下万家太太说不出话来了。   那位刚才站在一边的红枫阁里的姑娘就过来说道,“太太,现下您知道我们阁里可没伤过你家千金,您家小姐是我们阁里一位姐姐给从水里救上来的,她也落了水受了冻,她平素就是有关节痛的毛病,这样被水一冻,还不知道旧病复发了会如何呢,定然又是要花银子吃不少药的。且您家小姐被我家姐姐给救了,又给烧水暖身,又给干净衣裳穿着的,倒了姜茶伺候着,我们也费了不少力气,虽说这本就该有怜悯之心给些落难的人帮助……”   这位姑娘也是个能说会唱的,此时这样一番说道,万家人哪里听不出她的潜台词,万家太太眉毛都皱起来了,赶紧让下人给这位姑娘答谢相救的钱财,这姑娘却不收,道,“这么些钱,我们这里却是不缺的,只是希望太太记得些我们这里的恩德就好了。以后您家里的闺女也多看着点,您这不是连我们的门槛都不愿意迈的么,您家的姑娘家也千万劝着了,我们的船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位姑娘家就随意上的。”   这位姑娘把万家太太说的脸色发青。   她瞪着眼冒火,却又骂不出来。   那边的几个大男人也不得不想这女人的嘴利。   吴锦文适时又说道,“贵千金推了我家弟妹入湖在先,到时若是他们要追究,再去夫人府上叨扰了。”   说完,吴锦文他们也就进去了。   虽然吴锦文此时心中对于宋篱是男儿身矛盾痛苦非常,但是,他却依然是不容许一个外人来欺负他的。   万家太太在车上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像是避开什么瘴毒之地一样,让赶紧回家去。   这边曾氏被小丫鬟带着进了红枫阁里,在西边的阁子里见到了她家的儿女,汪君卿也在他们一起。   曾氏拉着儿子女儿看了一番,又问了他们没出什么事,一颗悬起的心才放下来,又问起宋篱的事情,道,“宋篱可没出什么大事吧!”   宋乐平蹙着眉头,愁着脸,道,“怎么没出大事,就是那个万晓菲把嫂嫂推进湖里去了,被救上来后就一直冷得打颤,喝了些酒才好些,之后还晕过去了,现下在旁边楼里,听说董哥哥来了,现在在照看他呢。只盼着真没事才好。”   说着,又气愤起来,道,“全怪那万晓菲不听劝说,以后我可是再不和她玩了。”   曾氏一向是信佛向善的平易近人的温和的人,此时听女儿如此说,眉头也皱了起来,道,“万家的太太我平素也是不想相交的,今日也是他们过来搭着说话,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若是宋篱出了什么事,我倒是背了过错,这下可如何对亲家家里说起呢。”   曾氏这说的亲家,是指董武舅舅家里,两家已经给宋福明和吴雪珍定了亲,只等到了年龄后就成亲。   这边几个人一直愁着,担心着,宋乐平和汪君卿说要去看宋篱到底如何,被曾氏阻止了,曾氏让伺候在屋子里的那个小丫鬟先去楼里帮着问问宋篱和董武的意思,然后再看如何做。   董武进内室里去,便准备抱宋篱出门,毕竟这个是别人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雅楼,总归快点离开地好,带宋篱回家去看大夫才是当务之急。   他坐在床边要把宋篱抱起来,看宋篱脸颊上晕着红晕,如同抹着胭脂一般,让宋篱带上了艳丽的风情,董武心里满是爱意,伸出手指去摸摸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不对劲起来,他本还以为宋篱这样是醉酒所致,但现在宋篱的脸颊却很烫,这种发烫又不能确定到底是醉酒造成的,或者是宋篱在发烧。   这让董武着急起来,赶紧出去问大夫怎么还没有来,他觉得还是先让宋篱看了大夫再说,这样比较安全。   三娘却来说道,“是不是小夫人出了什么事?这下可没法了,爷你得带他进城里去看病。距离这里不远的那位胡大夫这几日回老家上坟去了,派去请他的人回来说他人不在,又去了另一个不错的李大夫家里,说是也没有人。哎哟,这样正是要大夫的时候,偏偏都不在。”   董武赶紧又跑进内室里去,又把宋篱的衣带解开,拉下他领口来摸他的肩膀胸前,发现也很烫。   董武实在不能判断宋篱这到底是生病还是醉酒发烧,但看宋篱神情并不痛苦,想来该不是生病发烧才对。   于是这才放下些心来,把宋篱身上的衣带系好,就把他一把抱了起来,出门来对三娘道,“还有劳三娘你找一辆马车来可好,我这就带他进城去看病。”   三娘应了,说将自己的马车舍给董武用。   董武把宋篱抱下楼来,正和曾氏他们遇上。   曾氏看到宋篱在董武怀里没有动静,就担忧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董武让她看了看宋篱,道,“他这全身在发烧,就怕是害病。我得赶紧带他进城看大夫去。表婶子,你们也和我们一道回去吧!有劳您帮忙把君卿给照看着。”   之后就是董武和宋篱一辆马车,曾氏带着几个孩子还有她家的小丫鬟坐她自家的那辆驾过来的马车。   宋篱被董武抱上马车后,宋篱倒是醒过来了,他全身发热,而董武又给他穿了不少衣服,就不耐又焦躁地要自己扒衣服。      第二十章 生病      董武将宋篱搂在怀里,马车沿着主干道向前行去,马蹄声伴着轱辘旋转的声音传入耳里,总让人觉得这声音太过单调,而路途却走不完,董武不得不又催了一次让那马车夫把车驾得快些。   宋篱身上散发出热气,熏得他脸颊绯红,从脸颊下巴向下,漂亮的颈子,以及掩在白色衣领下面的锁骨肌肤也都泛着红晕。   宋篱不耐地在董武怀里挣动,手要伸过去拉自己的衣裳领子,被董武把手抓住了,宋篱更加不耐起来,嘴里也发出难受的呻吟,眉头也蹙起来。   董武看他难受,却依然不能任由他自己把衣裳给拉下来,只得将他抱紧,一只手制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却伸过去轻轻抚摸宋篱的脸颊,又向下抚摸他的锁骨肩膀,这样轻柔的动作让宋篱心里的那股焦躁减轻了很多,痛苦的呻吟也变成带着一丝享受的快乐叹息。   因为这个时候从城外回城的踏青者很多,在城门口,马车排起了队才能够进去。   董武不知道这要等多久,看宋篱身上一直高热不退,也焦躁起来,将宋篱在怀里抱紧,又轻轻抚弄宋篱的背脊,以此来让宋篱好过一些。   董武并没有直接带宋篱回家,而是去了城西这边的一个药堂,这个药堂是蒋诗泽的产业,故而董武和这里的坐堂老大夫也算熟悉,下了马车就抱了宋篱到后面院子里去,让大夫给宋篱看病。   又请了药堂里的小伙计帮着招待了那送他们来的马车夫,还拿了钱给了他作为答谢费。   对方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关心的话,又说等小夫人看了病,送了董武和宋篱回到家他再回红枫阁去,董武让人感谢了他的好意,但还是让他先回去了,说之后不用麻烦他。   老大夫给宋篱把了脉,又看了脸色,然后听董武说了宋篱的情况,老大夫说宋篱这没什么大碍,但还是给开了一和药。   之后董武带着宋篱坐了药房里的马车回去,因张伯夫妇不在,董武一个人在家里于是又忙着给宋篱煎药,又要照顾宋篱,很是忙乱。   所幸曾氏回家后,带着汪君卿过来,看他很忙,就让自家的一个老婆子过来帮着做些屋里的活计。   董武这下觉得什么时候再买一个婢女回来才好,即使宋篱反对也是要买的,不然有事情的时候总是没人,那就太不方便了。   董武熬好了药喂了宋篱喝,宋篱此时身上的高热倒是退下去了一些,但是依然不清醒,董武很是忧虑。   之后宋乐平也来看了宋篱,看到宋篱躺在床上一直不醒,就分外自责,道,“要是我当初没有拉着嫂嫂让她陪我们去树林子里就好了,就不会有他掉进水里去。”   宋乐平自责完就说要留下来照顾宋篱。   董武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拒绝了好的好意,让她回去了。   汪君卿看宋篱生病,便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人也分外乖巧。   宋家派过来的那个老婆子按照董武的要求破了寒食不生火的规矩,给宋篱熬了鱼粥。   晚饭桌上,只汪君卿吃了很少的东西,董武忧虑宋篱,根本吃不下。   太阳下山了,晚风吹来,院子里也变得很冷。   宋篱这时候倒是醒过来了一些,只是看着精神不大好,而且脸上退了红晕就变得苍白起来,甚至白得脸颊都要透明了一样,只让董武心疼不已。   董武端了温着的鱼粥过来喂他。   宋篱被董武扶着,又在他身后垫了软枕让他靠在床头,宋篱目光四处转了转,道,“我们回家来了吗?”   董武柔声应道,“是啊。我早把你带回家来了。来,吃些鱼粥。”   宋篱嘴里发苦,虽然闻着董武喂过来的鱼粥很鲜香,但是却没什么食欲,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头发闷发疼。   但看董武那温柔劝慰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让他太过担心,就张开嘴吃了几口他喂过来的鱼粥。   那么只小瓷碗,粥一半也没吃完,宋篱就把头偏开,再不吃董武喂过来的东西了,声音也很细弱,像是提不起气力来一样,“董武,我吃不下了,不吃了。”   董武看宋篱那蹙眉难受的样子,只得不勉强他,将粥碗放到一边去,拿着手巾仔细地给宋篱擦了嘴,又问他道,“是不是哪里难受?先这样坐一会儿消食,还是躺下舒服些?”   宋篱觉得还是先坐一会儿和董武说说话地好,就说要坐着。   董武于是又去把宋篱的一件披风找来给他披着,又把他身上的被子仔细压好了,才坐下来和宋篱说话。   宋篱看着董武,小声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接我的?铺子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董武点点头,道,“铺子里的事情上午就忙完了。午时刚过我就去西门外找你们了。正好遇上来找表婶子说你落水的顺旺,我就急着赶过去了,幸得你没出什么大事。”   董武说着,想到宋篱受了苦,心里就很自责难过,声音里不免也带上了些沉痛。   宋篱身上发软,没有力气,但还是抬了手起来轻轻抚在董武脸颊上,道,“我不是没事吗?你别难过了。”   董武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吻。   宋篱想到自己醉酒后就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到自己当时湿漉漉被人带到红枫阁去,就担心起来,不知自己的男人身份是不是被人看了去。   宋篱蹙着眉,犹豫了一番才问道,“董武,是你给我脱了湿衣裳换的干衣裳吗?”   董武看宋篱这犹豫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董武却是不想让宋篱担心的,于是就撒了谎,道,“是啊。我过去就正好接到你,是借了那红枫阁里主人家的屋子给你洗了澡,又换了干衣裳。过两日,我还得去感谢那主人对你的照顾和帮助。”   听董武这样说,宋篱才放下心来,脸上神色也变得轻松了。   他的确是模糊记得董武照顾他在热水里泡澡的,然后还把他抱到了一张香得过分的床上。   宋篱之后精神不济,就偏着头靠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董武扶着他,让他好好躺着睡,这才出门来。   见到汪君卿小朋友端着凳子坐在堂屋门口,董武就说道,“君卿,你坐在门口吹风不冷么,快进屋去吧!”   汪君卿却不答他,而是问道,“嫂嫂吃了饭了么,身子没事么?”   董武也是挺忧虑的,觉得宋篱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像大夫说的那样没事,但他依然安慰汪君卿道,“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想到汪君卿晚饭没吃多少,就又道,“你晚饭没怎么吃,可要吃果脯?”   汪君卿摇头,“我不吃果脯,吃多了牙疼。”   董武想了想,还是说道,“君卿,你也看到了,你嫂嫂身子不大好,这几日要好好养着,不能做事照顾你了,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家去,你看可好?”   汪君卿马上反对道,“董武哥哥,嫂嫂病了,我怎么好就此回家去,我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够照顾嫂嫂,我不回家去。”   董武又劝了他两句,看汪君卿硬是不回家,他也就没法子了,只得让汪君卿留下来。   这董记烟叶铺子本就距离董武家里不远,不知道李万林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天色暗下来烟叶铺子里关门后,他也跑过来关心宋篱来了。   董武端了热水在卧室里给宋篱擦脸和手,李万林敲了院门进来,看到了坐在门口的汪君卿,便问道,“嫂嫂,她没事吧?”   汪君卿起身过去,道,“董武哥哥没让我进里面房间去,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但董武哥哥说嫂嫂没事。”   李万林站在院子里扭捏了一阵,实在担心宋篱,就坐在那里等照顾宋篱的董武出来,董武给宋篱擦脸的时候,觉得宋篱脸上热度又不正常起来,宋篱的呼吸也比原来来得粗重,他实在放心不下,从内室里出来,觉得还是再去请个大夫来给宋篱看看病比较好。   在堂屋里看到李万林,李万林见到他就赶紧道,“董武哥,嫂嫂他没事吧?”   董武眉头皱起来,道,“怕是发烧了。林娃,你赶紧去请一下万宝堂里的于大夫过来。”   李万林看董武着急,就知道宋篱一定是生病严重,也不敢耽搁,就往外跑去请大夫。   这万宝堂距离双桂巷并不远,这于大夫也不是特别有名的大夫,但因宋篱时常在他这里吃药,而且每次都挺有效,董武觉得去请有名的好大夫,还不如让他这个适宜宋篱的大夫来。      第二十一章 养病      宋篱因为落水,之后低烧了数天,一直精神昏沉,卧病在床。   董武本是要在这段日子里出发回珉阳县里去办事,然后又该去看他家在窑云县烟叶种植的庄子,这样兜兜转转至少也要花月余时间才能够回来。   此时宋篱生了病,董武却是不能离开家了。   家里通过宋家曾氏买了一个人伢子介绍的小丫头来做事,又有张大娘在家里照料,一户小户人家里,事情本也不太多,故而事务也就照料得过来了。   只是董武无法放心宋篱,每天除了出门办紧要的事情,其他的应酬都是推脱了,要在家里照顾宋篱。   他的那些朋友,见过宋篱的没几个,不过都是知道董武极疼他家媳妇的,成亲三载他家媳妇儿没有生育,别人提起让他纳妾的事情,他也从来都是拒绝,即使是在楼子里谈生意,也没见他对花楼里的漂亮姑娘上心过,别人对他调侃起这事,他还能毫不避讳地说他和他家娘子感情极好,不想在外沾染不清,别人最开始也会拿他这事开些玩笑,说他怕家里的河东狮,不过董武也并不恼,后来大家看他的确是和家里妻子关系非常好,这种玩笑也就少了。   现在董武家里娘子生了病,他每日多花时间在家里照顾他,那些生意伙伴或者朋友倒是很能体谅的,毕竟董武之前就在他们面前树立了疼媳妇儿疼到骨子里的形象。   另一边,吴锦文也不会把宋篱是男儿身的事情泄露出去,他只是震惊于这件事,然后又深受打击。   就因为这件事,他本就没有多少活泼精神的性格变得更加严谨而沉稳,以前还比较多话的,现在也言语比以前少了很多。   他家二弟吴胤文自然看出了自家大哥的变化,而他也知道这种变化是在他家大哥和董武的娘子共处一室之后发生的。   那一天,吴锦文从温三娘的小楼里出来,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但吴胤文那时也不好多问,后来董武没找吴锦文理论,吴胤文便已经谢天谢地了,之后他也不好问吴锦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又劝了几次让吴锦文赶紧把嫂子接到身边才是正理,不过吴锦文以他马上就有政绩考察之后的叙职,不知道要换到哪里去做官,于是依然把他家妻子接到身边的事情推脱了。   吴锦文不仅自己不会把宋篱是男儿身的事情传扬出去,而且,他虽然因为宋篱是男儿身很受伤害,但是,不知怎么,心中却依然对他牵挂,不由得就会想,宋篱一个男儿身,为何甘愿雌伏于董武身下,如同一个女子一般深居于内院之中,难道是董武强迫他的吗?还是他真的已经爱董武如此之深,为了他甘愿放弃别的一切,甚至不惜掩埋身份欺骗世人地活下去。   这时候,吴锦文是很怨愤董武的,他认为是董武让宋篱一个男儿被扭曲去做女人。   因为这种怨愤转移到了董武身上,他倒是对宋篱更加没有了厌恶之情,甚至还增添了更多的怜惜。   从宋篱平素说话做事,要是他是男装打扮,吴锦文觉得宋篱其实是个颇有些见地的读书人,只是,这样被掩埋男儿身份作为一个女人生活,他难道不觉得委屈吗?   吴锦文对宋篱的这种感情即使因为他是男儿身也没有多大变化,甚至还为他开脱,只把罪责一味加到董武身上。   只能说,一个人喜爱另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对方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好的,而一个人厌恶另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对方做什么说什么也是错。   往往是人心的主观判断决定了太多东西。   吴锦文的这种观点,让他不仅不会自己说出宋篱的身份,而且他还专门找了温三娘,让她也不能将这事传扬出去。   董武之后带了厚礼去见了温三娘,对她那日对宋篱的帮助表示了感谢,之后他也有去找吴锦文,不过吴锦文让家中门房回绝了他,没有见他。   董武虽然性格里有比较强势的一面,但人本身却是比较温良的,知道吴锦文并没有打算要说出宋篱的身份,他也就不能硬磕着宋篱被他看过身子这事,之后董武心里对吴锦文的芥蒂也就没有最开始那么重。   不过,两家依然没有往来罢了。   吴锦文是不好再去董武家里见宋篱,以免尴尬难受;   董武却是觉得不会再把吴锦文当成兄长看了,自然也就不用再保持关系。   宋篱的低烧在之后倒是好了,只是因为病了一段时间而消瘦了不少,眼看着那张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一下子瘦下来,那可爱的肉肉的下巴也变得尖了,只让董武心疼不已。   不过,似乎就是这么一场病,让他更带了些长大后的风情,一抬眼一挑眉就十足魅惑。   宋篱并不是喜欢闷在卧室里的人,能够下床之后就不要被关在卧室里了,时常在院子里走走,觉得远离病房透透气比较好。   蒋诗泽虽然从乡下回来了,但汪君卿却没有回去,他的夫子病还没有好,没法给他上课,加上他想陪着宋篱,就要求多在宋篱家里住了些时日。   宋篱每日给汪君卿抽查功课,汪君卿本就分外乖巧,故而他在宋篱身边,宋篱倒是觉得很不错的。   也许是吴锦文用了些什么手段,将宋篱推到水里的万家人明明很是傲气的,在宋篱的生病期间还带了礼物来赔罪,不过被董武拒绝了,宋篱也不知道万家人其实来过。   之后宋家也和万家关系浅淡了,宋乐平和宋福明倒是依然时常来宋篱家里玩的,和汪君卿关系也就更好了。   而家里新买的小丫头叫方桂华,长相普通,人看着结实而憨厚,不过却是极能干的,人也沉默寡言,并不像别人家的丫头喜欢嚼舌根,或者勾引主子之类,宋篱对她倒是很满意,以前他是坚决反对董武买小丫鬟回来的,现在看小方勤劳懂事,才放了心。   而且平素也把她当妹妹一般地,很是爱护。   宋篱本就是万里挑一的长相,一身弱骨卧病了一段时间,倒没有减少他身上丝毫的风华,反而因为带上了几分羸弱而更让人心怜起来。   方桂华初到宋篱家里,张大娘熬好了药让她端进卧室里去。   那时夕阳照进内室里,房间里晕着一层浅淡辉光,董武坐在床边和宋篱说话,方桂华进门看到那靠在床头的人,他明明一副精气神不好的模样,未施任何粉黛,身上也只是一袭白色中衣,却硬是把方桂华看得呆住了,只觉得眼睛看着就再也不想转开,她所见过的年画里最好看的仙女也没这么漂亮的,这种漂亮的真人只让她震撼不已。   不过,当宋篱转过眼来看向她,她又马上慌乱起来,把药放到房中桌子上,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赶紧跑出房门去了。   出了房门依然心跳如擂鼓,心想自己那样盯着家里夫人看,以后是不是就会被讨厌了,不被女主人接纳。   不过,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   宋篱身体好些后就让董武不用在家里守着他了,让他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董武又在家照顾了宋篱一段时间,看看时间再也拖不得,他甚至没有时间回珉阳县去办事,只写了一封信给舅舅,让他办理,自己就准备直接去窑云县。   就要离家了,这天晚上,董武在床上搂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温柔地抚摸他的背脊,声音低沉,带着不舍,道,“我有时真想放下这些事情,带着你回乡里去,日日在一起,有些余钱供过完此生就行了。”   宋篱却是笑了,抬头望着董武道,“你倒是想得美,且不说你时时对着我,你不会烦闷,我想,我也该烦闷了。”   宋篱可不想董武因为自己就失了他自己的志向理想,两个人每日地守在一起,宋篱觉得好是好,但是谁又能保证将来不会两看相厌呢,总是要有些别的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两个人的感情才能够保持得更加长久吧。   宋篱有现代人的思想,那个结婚离婚频繁的时代,爱情也如同速食快餐一般地,保质期实在不敢保证会有多长,合则在一起,不合则分开,这实在是常理。谁会想两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在一起一辈子,故而都要相互体谅着,互相磨合着,使两人成为最契合的形状,不要再因为一点碰撞就互相伤害,分分合合。也许世间从没有两个本就是契合的人,总是要经过疼痛的摩擦才能够磨平了棱角,让自己适合对方,成为相称的一对。   宋篱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对于爱情,他却至今都没有抱有一生的时间里两个人都能够永远保持这种长久的爱情的想法。   故而他不知道他这话其实很伤董武的心。   且不说董武从小就是认为的一辈子只可能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爱他,敬他,此生不变,不反悔,也不可能反悔。他当初一直拖着时间不成亲,不就是想要多加考虑,找一个他不要后悔的对象么?在这个三妻四妾才是常理的世界里,他却是想着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忠诚与誓言的。   宋篱的话在董武耳里,让他受伤了,以至于虽然紧紧搂着宋篱,却沉默下来没有及时说话。   他知道宋篱相貌好成这样,他是配不上他的,更何况宋篱还是魏尚书家里的长孙,宋篱的小叔虽然为世人所看不起,但是却毫不质疑地是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人,民间流传即使最矜贵的皇亲国戚也不敢对皇上的这位宠臣有任何怠慢。   要是宋篱被认回去,那么他必定富贵荣华,不是普通人能够配得上的。   这样身份上的差距,也让董武不可避免地不自信起来,生怕什么时候宋篱就要被带走了,而自己再不能拥有他。   宋篱的那句话其实并不是有心,但此时看董武突然沉默,就明白自己难道伤了他了。   宋篱只得握着董武的手,又抬头在董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放柔声音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而误了自己的事业而已,董武……”   董武回过神来,抱着他在他嘴角边亲了亲,在心里叹口气,道,“我明白。只是突然要走,我放不下你而已。”   宋篱想了想,眼睛一亮,“要不,你带着我一起吧!”   董武一愣,大声反驳,“那怎么能行。”   宋篱不高兴地瞪着眼睛,“怎么就不行了,我穿男装就行了。再说,我本就是男人,说是你的兄弟,跟着你难道不成吗?”   董武却道,“路上辛苦,我怎么能够让你去受苦呢。乖,不要跟着去。”   宋篱不太乐意,“我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让我跟着又怎么了?”      第二十二章      宋篱性子是比较沉静的,也耐得住寂寞,上一辈子,在邻里关系浅淡到相见不相识的地步的时候,他一个人宅住一套公寓也并不觉得憋闷。   现在,他住的一条巷子,家家户户都是知晓名字的,而且从别人的闲话家常里甚至能够了解到每户人家里方方面面鸡毛蒜皮的事情,邻里间平素也是互相帮衬着,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关系好着呢。   邻里关系和睦,住在这样的一条街上,想来平时并不会因为呆在家里而觉得多闲多憋闷,不过,宋篱还是希望能够和董武一起出远门去。   和董武一起出去,这样不仅可以和董武在一起,而且,他也可以了解更多的外面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人,现在眼看着也长大成人了,总是憋在家里,和一群老弱妇孺在一起,环境会决定人的很多东西,他担心自己以后会失去了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变得和邻里的一些妇人一般,见识短浅,目光狭隘,固步自封,变得让董武觉得他没有新鲜感。   总而言之,宋篱觉得自己需要见识一下外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出门去开阔一下眼界,和董武有更多的共同的见识,然后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以后不至于和董武在一起,除了那点床上的亲亲我我,就没有什么精神交流了。   共同经历与共同认识的匮乏,会使精神交流减少,宋篱觉得这最终会让两个亲密的人也变得疏远,让感情变得淡薄。   当然,宋篱想和董武一起出去,也是有他的一些私心的,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   于是,董武这样毫不思索就反驳了他的提议,这让宋篱有些受伤。   看宋篱蹙着眉头,脸上神色也显出不高兴,董武只得放软了声音,劝他道,“我知道你能够和我一样吃苦,不过,我却是不能让你跟着去吃苦的。且不说你本就不喜欢坐船坐车,外面的人都是些油滑的性子,你穿着男装,扮作我弟弟,怕也是会惹上些不三不四的人,那时候就麻烦了。”   董武本是不想把这些话说给宋篱听的。毕竟,一个男人,在床上和家里娘子说他到外面去会招惹不三不四的人,这算什么混帐话呢。   但是,看宋篱这样坚持要去,又露出生气的神色,董武便不得不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宋篱他自己经常不知道自己是很惹人惦记的,还想着别人是正人君子,和他普通友人相交,根本不明白这世上哪里来得那么多正人君子。   就连吴锦文这种读圣贤书,且还考上第四名进士,平素为人很是正派的人,便都不能只在心里想想,而是想要打宋篱的主意,更何况是别的那些心中本就不正的人呢。   董武怎么可能放心让宋篱出去抛头露面,给自己引来一群的情敌与麻烦。   董武这样一说,就让宋篱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宋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勾引人的心思,也没想着要出去找别人爬墙,男人女人也都是没有动过心的,但董武却这样说他,难道不是指他骨子里就不忠诚吗?   宋篱气到了,冷哼一声,就不要再和董武说话。   董武连着柔声唤了宋篱好几声,宋篱也翻身只留了一个萧索的背给董武,不像平时一般必定靠在他怀里睡觉了。   董武看宋篱生气,又哄了几句,见宋篱根本不理睬他,他也只得如所有被媳妇给冷脸的男人一样,哀哀地看着宋篱的背,无可奈何。   宋篱好长时间没有睡着,只感觉到董武给他好好掩了被子,又仔细又轻柔地帮他整了整头发,担心把他头发给压到扯到了。   本来董武就要离开家了,两人应该好好亲热一番的,但就因为他这点小脾气,董武自然也就不敢造次,勉强于他。   宋篱心里很烦乱,也许是他长大了,虽然心态不是个小孩儿,但是身体却是在这个躁动的年龄上,日复一日家庭的单调生活让他生出了一股烦闷又恐慌的情绪来。   年轻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都是容易为单调的人生恐慌的。   宋篱虽然希望过平淡朴实又安稳的日子,但身体却向往着往外走走。   于是他并没有想要建功立业的豪迈志向,也没有想要挣到多少家资的愿望,不过,出门去走走却是好的,更何况是和董武一起。   宋篱此时已经恐慌于董武总是让他呆在家里的这种境况,像买些什么东西,只要路程远点,董武就必定让别人去买,是不会让宋篱单独出门太远的,若是必须去城里远些的地方,大都是和董武一起,或者是和放心的人一起。   宋篱觉得自己每日里遇到的人事都是那些,似乎一辈子都可以从现在看到头了。   宋篱最开始对此并不以为然,但现在却不得不以为然了。   特别是这病了大半月,日日呆在家里不出门,他更加向往着外面的日子。   董武的拒绝让宋篱有些心凉。   虽然他也明白董武是为自己好,但不免地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宋篱知道董武马上就要走了,他不能和董武这样冷战,但是看到董武,他就是不想搭理他。   第二天董武出门去办事去了,宋篱在家里把董武出门要带的东西收拾好。   收拾着东西,他心里其实很不舍得董武,于是就告诫自己,不要任性了,好好和董武过日子,甜蜜一点吧。   但当董武回家来,他依然对董武神色冷淡。想要亲密一点,也做不出来。   晚上董武就先求和了,抓住宋篱抱住他,在他耳边求他,“宋篱,你别这样生气,我不让你跟着去是为你好。你要气我就骂我,打我也成,别把自己气着憋坏了。”   宋篱只板着脸不答话,董武又软语求了一阵,宋篱才蹙着眉头冷冷甩出句话来,“你只是想把我当女人一样关着而已。即使不是那些原因,你终究也是不希望我出门的。此时说这些好听的话有什么用,我不是什么矜贵的人,哪里是气得坏的人,你不用这样时时担心着我。要走就干干脆脆地走吧!”   虽然董武的确是希望宋篱只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去抛头露面,但是,宋篱这样指责他的说出来,董武依然很伤心。   他搂着宋篱说不出话来。   他要怎么做呢,他本就日日忧心着官府的人会把宋篱找到,然后宋篱会回去认他的小叔,从此恢复男儿身,做一个显贵的公子,从此,就和他两清了。   终究,董武马上就要离家了,这在家的最后一晚,宋篱本想和他和解的,好好地温存一晚,却因两个人都复杂的心思,只变成了沉默又失眠的夜。   董武将宋篱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让他心醉神迷的气息,却只是这样搂着。   宋篱倒是没有挣扎的,他想,要是董武要做的话,他也是愿意的,毕竟董武要走了。   不过,董武却没有,他只是抱着他,呼吸呼在他的发上,耳朵边,温热的,撩着他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董武就要去云州城的城南码头坐船,宋篱因为很晚才睡着,他告诫了自己要早点起来给董武做早餐然后送他出门上船,奈何这里没有闹钟,隔壁家里的狗也没有一大早乱叫,所以宋篱就睡过去了。   等他起床来,董武已经不在,他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惊慌地唤董武的名字,却只有小丫头小方过来伺候他,并说道,“老爷已经出门走了。说夫人起床了,让我好好伺候着,让你爱惜着身子,不要太劳累了,铺子里的事,只要不是大事,你也不用担心,自有掌柜的会处理好的。老爷他说,他会早日回来,你别担心他。”   宋篱站在堂屋门口,神色有些发怔,太阳还没有出来,不过东边天空已经是一片炫丽朝霞,院子里也染上了一层红光,让宋篱觉得一切都很迷离。   宋篱在堂屋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赶紧往内室里走了,让小方给他梳头,他说道,“我去码头看看他,他该是还没有走的。我睡过去了,他就不知道把我叫醒来吗?”   宋篱以为董武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才这样不叫醒他就走了。   宋篱却是不能再生气了,只是心里不大舒坦,心想赶过去看看董武吧,告诉他自己没生气了,两人和好吧!   但小方却说道,“夫人,还是不要去码头了。老爷已经出门近一个时辰了,船怕是早开走了。而且,城南码头那边人多口杂,大多还是粗糙汉子,你过去,怕是不大好,老爷也该很担心你。”   小方是很听董武的话的,毕竟董武是家里男主人,而且,小方也觉得宋篱长得太漂亮了,出门去总是招惹人,她在外也会听些风言风语,故而觉得董武交代她好好看着宋篱,他去哪里都跟着,是很正确的,并且她也认为自己应该好好执行。   小方这样说完,宋篱坐在梳妆台前,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没有出门去码头送人。   早上董武看宋篱睡得沉,便没有打扰他,而且,他也不想宋篱起床来送他,那样的相送,每次只让董武更加不想出门。   要离开的时候,董武在床边坐着看了宋篱的睡颜良久,又细细地吻了他的脸颊,手也握在手心里捧到唇边如同膜拜一般地亲吻了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他的手放下,给他压好被子,出门去了。   两人都为离别前的这场不高兴而心中很难受,董武甚至想,以后宋篱要是再要和他一起出门,他就答应了吧,给宋篱脸上抹点东西,别太惹人就行了,这样宋篱既在自己身边每时每刻可以看着,也可以让宋篱高兴,而且,也不一定会惹来什么麻烦人物。   宋篱也反省着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董武给惯坏了,养成了这样遇一点小事就耍脾气的恶劣性格。   他觉得自己可得好好改改才行。   互相思念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的,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天气也渐渐变热起来,但是想念着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第二十三章 送礼      距离端午节已经不远,董武还没有回来,不过,倒是让人带过两封信回来,并没有提他离开时两人之间的不快,说了些他在窑云县的事情,因为买下了更多的烟叶种植地,他便要监督着修建一个更大的烟叶制作作坊,舅舅这几年身体还好,便也在窑云县帮忙。   除了这些,别的大多便是问家中情况,让宋篱爱惜身体。   还让人带回来了不少东西,主要是那边的水果和别的特产,宋篱也都给邻里每家送了一些,吴锦文家里,却是他自己亲自去送的。   宋篱并不知道吴锦文知道自己身份秘密的事情,故而对于吴锦文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到他家来,他还觉得很诧异。   但是想到也许是吴锦文忙于公务没有时间来,便也就释然了。   而且这段时间董武没在家,一个男人到他家来,这的确是可能惹来闲话的,毕竟,邻居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嘴也总是不会空闲着。   宋篱这么一个漂亮娘子在家,家里男人出门跑商去了,的确是很惹那些不正经男人的遐想的。   不过,却没有哪个人真正敢来惹他就是了。   毕竟宋篱从没有表现过要勾引什么人,而且宋篱家里还有几个仆人,宋篱也从不单独出门,别的男人并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再说,即使那些想要打宋篱主意的有钱人,也因为知道宋篱是吴大人的弟媳,便也只能打消想要借着权势一亲芳泽的打算。   宋篱在这双桂巷住了两年,名号倒是很响的,整个云州城东边大多知道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个漂亮娘子,不过,因为他的行止并没有什么惹人诟病的地方,便也没什么轻浮的名声,即使那些不务正业的好色流氓,也不会想着要过来揩一揩油。   故而宋篱在家里的日子倒是比较清闲和安宁的,而且他还自己做起了学问来,日日练字,又将《左传》《史记》等书仔细研读,还把以前荒废掉的作曲也拿了起来,巷子里时常能够听到从宋篱家传来的悠悠箫声,而且宋篱还决定触类旁通买古琴来自学,这些也算是修身养性,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日日只有油盐酱醋的人。   毕竟,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做这些,没有一点别的爱好,终究会变得知识面越来越窄,眼光也会越来越短浅,心胸越来越狭隘,遇到一点事情就和董武吵起来,那时候,别说董武会对他生厌,他觉得自己也该厌恶自己了。   董武这次让人带了很大两筐杨梅回来,还有家乡的咸蛋,都是用筐子装好,里面用细柔的干草叶填充,干草叶充当了防震保护的作用,杨梅经过几天才运回来,但也没有什么太大损坏,不过,还是有些过熟而坏掉的。   宋篱先给邻里都送了些,又给家里几个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送了,蒋诗泽家里,他也让张伯送了一篮子过去,然后又用一个大篮子装了比较好些的给吴锦文府上送过去。   虽然这杨梅并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但是,用来送人也是一番心意,比起别的时候送些什么字画瓷器之类还更容易增进感情一些。   宋篱对于人情世故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是一般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而他亲自送东西到吴锦文府上,也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吴锦文是当官的,给了董武不少帮助,是一般人想要巴结也巴结不上的人物,所以,他觉得送东西过去还是主人亲自去送比较好,如果让张伯给送过去的话,就会让别人家认为他们不太重视。   除了杨梅,宋篱还提了一些咸蛋和自己家里包的粽子,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也算是他家里的心意吧!   前一次宋篱来吴锦文家里,吴锦文并没有见他,而是让仆人说他在外还没有回来,其实他那时候是在书房里的,宋篱把送的东西递给他家仆人后,也没在他家逗留,就直接离开了,吴锦文从书房出来只见到他走出他家侧门时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涟漪,然后让管家出去把宋篱叫住,让派了轿子去送他,还多叫了两个仆役跟着。   他觉得宋篱在外面走动总是不安全的,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宋篱其实不是女儿身。   这次宋篱带着小方和张伯提着东西到吴锦文家里来,吴锦文正在和他养的一个幕僚在书房里谈话,仆人在外敲了门,道,“大人,董爷家里的宋娘子送了些特产来,在南边花厅里招待着。”   吴锦文这边下面的人也都知道吴锦文待董武家里不一般,不过,自从上次董武被吴锦文拒之门外,宋篱过来吴锦文没见他后,吴家的管家就知道自家大人是不是和董家有了芥蒂,以前董家的人过来都是要仔细亲切地招待着的,现在他却不知道是不是还该像以前一样。   吴锦文听到宋篱来了,愣了一下,本要出口说让下人随意找点回礼让他带回去,说自己没时间见他的,但话到嘴边又一番犹豫,变成了,“好好招待着,我这就过去。”   吴锦文又和家里的幕僚任均如说了两句,就出书房去南边花厅看看宋篱去了。   任均如对此是有些诧异的,刚才吴锦文脸上有一瞬间表现出的复杂让他觉得诧异,而且,宋娘子也该是别人家媳妇吧,他家大人就这样去见么?   这也是吴锦文到现在还没把妻子接到身边来的弊端了,别人家来了女眷,他家却没有女眷去招待。   任均如之后锁了书房门,就准备回自己房间去一趟,然后出门走走,但是却实在对那个让吴锦文亲自去见的宋娘子感兴趣起来,虽然他只是吴锦文的幕僚兼文书,但是,知道一些吴锦文的友人以及家里的情况对他的工作是很有帮助的。   宋篱把东西送过来,想着和吴锦文说两句客气话就该回家去了。   对于吴锦文,他一向是把他当成大哥看待的,而且吴锦文待他家很好,他一直也充满着感激之情,防范意识便实在是没有。   吴锦文进了花厅,一眼就看到宋篱。   宋篱正坐在椅子上和管家梁伯说话,眉眼之间带着笑意,直如窗外的明媚阳光,让人心生温暖。   他身上穿着青白色的衣衫,窄袖束腰,看起来很是利落,一头乌发挽起来一部分,更多却是如瀑垂下来,美颜如玉。   吴锦文看到他,想起以前在京城某大人府里见到的一株名贵的海棠,淡香悠悠,花色如玉。   吴锦文知道了宋篱的男子身份,此时这样打量他,的确觉得宋篱平素从没有表现过什么娇羞的女人之态,他身上只有如清风一般的潇洒干净,带着一股如月华般的淡雅从容,神态也是极自然的,毫无做作。   吴锦文想,也许他最开始就是被宋篱这有别于一般娇羞女儿的神韵给吸引了的吧!   现在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男人,其实也并无什么不自在,依然觉得他美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宋篱转过头,也看到了吴锦文,他马上笑着站起来,很热情,道,“吴大哥,想着你很忙,我就准备回去了。给送了些家乡的特产过来,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想着你估计会想念家乡的口味,就给送了些来。那个杨梅是董武让人带回来的,咸蛋也是按着珉阳的习俗腌制的,那个粽子嘛,要是不好吃你还不要见怪,是我昨天下午才包的,今年第一次做,就怕味道不合你口味。”   吴锦文跟着也说了些客气话,然后让管家给宋篱准备了些回礼,就送宋篱出门去了。   毕竟宋篱对外是他好友的妻子,到吴锦文家里来太久也容易招惹闲话,吴锦文和他说了两句,就送他出门了,让府里的轿子送他回去。   吴锦文这样亲自送客,管家梁伯便也知道家里大人和董家的关系估计又会变好起来了,去打点回礼的时候也很上心。   宋篱是不要吴锦文家里的回礼的,但是管家说是家里厨子做的点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于是他就只得接受了。   吴锦文和宋篱一起往外走,吴锦文看着宋篱的侧脸,这样漂亮的容颜,清澈而美丽的眸子,如同天工巧匠勾勒出来的最美好的杰作,而他,却是别人的妻子,而且还是甘愿藏起自己的男儿身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活下去做别人的妻子。   他真的那么爱董武吗?   吴锦文神色里带上了些微恍惚。   他真想问问宋篱,他为什么宁愿不要自己的男儿身份也和董武在一起。   但是这时终究是问不出口的。   他只能说道,“要是你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只管遣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董武不在家,我作为大哥,照顾着你们家是应该的。”   宋篱赶紧谢了,又提了一遍吴锦文妻子的事情,道,“吴大哥,你这样也实在该把嫂子接到身边来了,多一个人照顾着,你也该好些呢。”   吴锦文却只笑了一下,并没有答他。   宋篱马上又想到了上次西亭湖上的画舫里,那个温三娘子,估计是吴锦文的红颜知己吧,难道吴锦文其实是在外养了外室的,所以就不乐意妻子在身边把他管着。   宋篱觉得吴锦文这样是不对的,但是,男人多半好色,在外养着美人在这个时代实在算不上什么过错,他不接妻子在身边来,宋篱也提过几次了,他不回答,宋篱也不好再说什么,甚至还觉得自己刚才提这个问题就是很蠢的做法。   宋篱马上又想到董武,董武待他情真意切,从不在外乱来的,便又生出几分感动,又想起董武怎么还不回来,不免又有些伤怀。   那任均如故意从后面出来,说要出门去,就在前面院子里和宋篱吴锦文“巧遇”了。   看到宋篱的一霎那,任均如就愣了,心想难怪自家大人要亲自送她,没想到是这般漂亮一个小娘子。   他喜好出入花街柳巷,见过的漂亮女人也多了,但从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及面前这个小娘子之一分的。   吴锦文看任均如对宋篱发呆不敬,就沉了脸,道,“季常?”   任均如这才醒过来,赶紧对吴锦文行礼,道,“大人,在下出门办点事,一会儿功夫就回。这位夫人是?”   吴锦文并没有想要介绍宋篱,不过宋篱自己对任均如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貌。   吴锦文只好做了介绍,道,“这是我董贤弟的娘子,是我母亲收的干女儿,我的干妹妹。”   任均如马上笑着打招呼道,“夫人好!”   宋篱又对他露出个笑容来。   吴锦文不欲任均如多说,旁边轿子也准备好了,便送了宋篱上轿,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厮跟着轿子把宋篱送回家去再回来。   吴锦文回到书房后看书时也发起呆来,丫鬟端了杨梅和茶点来,吴锦文拈着一个杨梅在手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杨梅吃进嘴里,酸中带甜,甜中带酸,不正是他此时的心境吗?   而那边厢任均如出门,在路上正好遇到一位好友,正是在杜府给杜家二少做智囊的,便和这位友人去杜府,帮着介绍一番,和杜家二少结交。      第二十四章 水灾      端午节时董武并没有回家来。   这一天云州城在下雨,雨不大,但是缠缠绵绵持续着,下了好些天。   云州城本有不少热闹的民间活动,也因为这雨而变得清淡起来。   宋篱这一日甚至没有出门,只宋家来人请她过去吃晚饭,他本也是想拒绝的,后来想着不去有些得罪人,就应了,下午就在宋家和他家几个女眷玩牌,宋篱对玩牌不感兴趣,之后张大娘过来说吴家派了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他就借机说要回家招待客人,然后就回了家。   吴家送东西过来的小仆也没有多待,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宋篱又在家里做了些杂事,到晚饭时间,宋家又来了人接,他才撑着伞过去宋家吃了一顿晚饭。   宋篱其实挺感激曾氏的,她知道董武不在,只宋篱一个人在家,就接他一起过节。   但其实宋篱不喜欢去宋家,宋家的老爷子以前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因为家中老母不喜欢那个外室,他便不敢把人接回家里来,不过,这两年,他母亲去世了,今年,他就提了要把那外室接回家来养,而且这个外室还生有一个小儿子,比宋福明年龄小一点,在私塾里读书。   虽然曾氏对此没说什么,但是宋乐平和宋福明显然明白了母亲的危机,于是家里关系还是有些疙瘩,宋老爷本准备端午前就让把那外室接进家里来的,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有接回家来。   宋篱以前还挺尊敬那宋老爷,唤他一声“叔”,因为这事,宋篱却是不大喜欢他了,而且,男人好色,那宋老爷虽已年近五旬,每次看宋篱的时候,还是会露出些过于赞叹的神色,这种过于赞叹的神色,自然就很接近于色迷迷了。   宋篱不喜欢去宋家也是情有可原。   在宋家吃了一顿晚饭,宋篱说身体不大好,曾氏也不好多留,就让他回家去了。   端午之后又下了好几天雨,明明已经五月,但是因为这雨天气又冷了下来,宋篱还抱了厚棉絮晚上盖才能够御寒。   屋子里倒是干爽的,但院子里院墙下的青石板上却已经生了青苔了,后院里的草木蔬菜在雨中倒是葱葱郁郁的,在朦胧雨雾里青绿地可爱。   宋篱大多时候都呆在家,买家用物品也多是张大娘和张伯去买,外面有什么消息,他却是不大清楚的。   只是想着董武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等他回来,他一定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无理取闹地和他发火生气了,一定和他好好相处过日子,新作的两首曲子,也是第一个吹给他听。   这天早上,外面的雨已经小很多了,宋篱在卧室里看书,小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神情里也是很焦急慌乱,道,“夫人,不好了……”   宋篱抬起头来看她,问道,“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不好了?”   小方过来拉宋篱出去,道,“昨天夜里城南那边码头一带被水淹到了,外面的人都在说,他们说要是雨再下,怕是水会漫上来,城南被淹了,再就是地势比城南高不了多少的东城了,我们这边也会被淹。”   听小方说到水会淹城,宋篱也跟着紧张起来,和她一起往外面走,问道,“城南只有码头被淹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城南往大街这边的房屋也淹了?”   小方也说不清楚到底水淹到哪里来了,只紧张地担心水会淹到城东来。   宋篱看了看外面的雨,打了伞跟她一起出门去问问邻居。   水会淹城的消息传开来,现在家家户户人都从屋里出来打探消息了,从巷子里出来往南口街上走,不少人都打着伞在探问消息。   因为都是邻居,宋篱也上前去问了问,大家都传着说水在涨,到底涨到哪里来了,前面大街上从城南过来的人才最清楚。   “水涨到城南云翥大街了,照着这个涨势,怕是明天就该涨到城东来,城南那边的人都在搬家往城北君亭山上寺庙里去了。衙门里也发了告示出来,说让城南城东的人家能往城北城西亲戚家里搬的就去亲戚家里,不行的就到君亭山上的几个寺庙里去,那里现在收留被淹了家的灾民,供给馒头和米粥吃。”带来消息的人在大街上这样大声说着,这个消息又都经众人之口传开来。   宋篱虽然到云州城来两年了,但是却没有到城南去过多少次,那边一向是有些鱼龙混杂,董武是不让他去的。   但是,云翥大街宋篱却是知道的,距离城南码头并不太远,不过,地势却比码头要高不少,要是那里也已经被淹了的话,的确是不久就会淹到城东来。   这种天灾的时候,的确是很恼火的。   小方一直很恐慌,问宋篱是不是应该收拾东西赶紧往北面君亭山上去。   宋篱心性还算沉稳,便也没有非常恐慌,只安慰小方先别着急,总是有时间逃难的。   那边宋家宋乐平和她家丫鬟一起过来了,脸上也是恐慌和焦急之色,从宋篱家里没找到人,往这边巷口跑过来才找到宋篱,拉着宋篱道,“嫂嫂,我们家都在收拾东西,马上就往君亭山上别院里去住,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宋篱知道宋乐平家里在君亭山上有别院,但是那个别院也算不得大,就是一个小院子而已,她家里人本就不少,恐怕还有她家的亲戚也一起,到时候人定然很多的,自己跟着过去,说不得最后就要和女眷们挤一间房,更甚者挤一张床。   宋篱倒是想去她家的别院,但是后果却是很不好的。   宋篱只好对宋乐平道,“乐平,你先回去收拾你自己家里,我还要去我们家铺子里找掌柜们说话,到时候再看是不是叨扰你们家。”   宋乐平很着急,“现在管什么铺子啊!你是个女人家,先和我们走吧!我家的铺子都是男人们在管。”   宋篱看她着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一下,道,“可我家现在董武不再呢,我必须去看看我家铺子再说,你先回去吧,我先去铺子处理了事情再去你家找你。”   宋乐平无法,只得先回去了。   早先出门去的张大娘和张伯也回来了,张伯带来消息说城南的确被淹了不少地方了,大街上都是水,好在水涨得慢,到现在还没有人伤亡,很多人家从一大早开始就在搬家了,或者搬到城西城北去,很贫困且在城西城北没有亲戚的就去了北面君亭山上的寺院里。   宋篱让张大娘和小方回去收拾家里的东西,因为云州城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淹,张大娘和张伯也算是有经验的,便还算处事不惊,张大娘拉着小方回家去整理东西,张大娘说没地方去,可以去他们老家躲水灾。   张大娘和张伯老家在山里,还有亲戚在,过去躲水灾也好,不过,就是太远了些,又在下雨,山路不好走,谁会跑那么远去呢。   但这水灾来了的时候,有这些关心的人也是很好的。   宋篱带着张伯一起往铺子里走。   现在他们家在云州城已经有四家铺子,完全算得上一个很殷实的人家了。   有两家在城西,是蒋诗泽家的铺子租给他们家的,有两家在城东,就是距离双桂巷不远的兴乐街上,卖竹制品和烟叶,竹制品经过水泡一泡倒是没什么打紧,但是烟叶却不行。   宋篱一路走过去,路上全是呼儿唤女的声音,到处一片杂乱,人人都在灾难面前一片慌乱。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找过来的烟叶铺子的掌柜傅叔,傅叔脸上也是一片焦急,看到宋篱就过来道,“小夫人,我正要去找你呢,在这里遇上了。”   宋篱和傅叔站到路边去,以免被到处慌乱的人给撞到了。   宋篱神色倒还是平静的,道,“我也是去找你的,傅叔,铺子里还有多少烟叶,是不是应该转运走。”   傅叔道,“我就是来说这事。原来还没想着会淹水进来,哎,这年年修堤坝,该淹水的时候哪一次都得淹进来。早上就知道城南码头被淹了,只没想到还会淹进城来,我看我们还是得先把货都转移了。仓库里倒是没有多少货了,用马车也运不到几趟,只是来问问你,是把货转运到哪里去才好呢?城西的仓库不知道有没有空地方,可以供放这些货。”   宋篱道,“城西那边该是腾挪得出地方来,傅叔,就麻烦你去找马车,找人给搬运,我去找城西那边铺子里给说把东西挪过去。”   傅叔应了,就又回铺子里去办事去了。   现在铺子里也没多少人,李万林是跟着董武去窑云县的,铺子里只得傅叔,还有孟成,与另一个新招的小伙计在。   傅叔得去找马车和工人,现在这个到处慌乱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那么好办。   宋篱又去了那个卖竹制品的铺子,里面掌柜想着宋篱是个妇人,也就根本没有去请示他事项,已经让伙计们把里面的剩货都给用绳子绑起来绑在一起,然后把账本以及其他重要的物品都收拾好带走,这种竹制品是可以泡水的,即使质量不若之前,也该不会太糟糕,故而只要保证东西不被冲走就行了。   掌柜看到宋篱,便说了一番这些事。   宋篱看这里都办好了,就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道自己要到城西去。   让这里处理完了事情,而且要是这些伙计家里已经安排好了,能够有空闲的,就去烟叶铺子里帮忙,到时候等董武回来就多发这一天的工钱。   宋篱忙得额头起汗,即使打了伞,但衣裳也淋湿了,裙摆上和鞋子上染了很多泥水,他也顾不得这些,又和张伯一起去城西。   所幸蒋诗泽让了人来找他,给了他家帮助,还腾出马车来帮着宋篱家里转运货物。   到午时,该转运的东西便都弄好了。   宋篱总算是能够松口气,对众人说了些感谢的话,还说等董武回来给大家发这一天的补贴,因为董武这个老板平素就和这些掌柜伙计关系很好,大家看宋篱一个小娘子也在帮忙,他们怎么好懈怠,此时完工了,也说是应该做的,让宋篱不要客气。   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宋篱才往家里走。   云州城是城北地势最高,其次就是城西,然后是城东,城南。   城西要比城东的地势高不少,水要淹到城西上去并不容易,而且,据说衙门里请了官兵和民夫一起在堵城外的堤坝,到上游去勘探水势的人也有回来说上游水没有涨高,这次水灾该是不会很严重,至少不会到整座云州城被淹的地步。   宋篱一上午忙得头晕眼花,整个人狼狈不堪,他看张伯年纪大了,就早让他回去看家里情况去了,也给家里小方他们带一下情况。   城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水涨到云翥大街就没再涨多少了,也许城东并不会被淹,很多人都松口气。   不过,天上依然在下小雨,只要雨在下,而且上游也在下雨,宋篱就觉得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他身边是铺子里的小伙计,跟着护送他回家去。   毕竟现在城里很乱,衙门派了大部分衙役出来巡逻保证治安,但是还是有趁乱偷窃抢劫的事情发生。   宋篱正想着回去吃了午饭,就卷上该带的东西带着人先去蒋诗泽家里住着,等看情况,水退下去了再搬回家去。   他一时没有注意路上,就被迎面一个人撞过来撞到了。   宋篱手上的伞被撞掉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跑远了,他身边跟着的小伙计一边骂那个撞他的人一边跑去给他捡伞。   宋篱倒是没有摔跤,只是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时被撞他的人扶了一把,他站稳后就让了一步,没有说话,等小伙计把伞捡回来。   但那个把他撞了的人却并没有离开,而且还直盯着宋篱看,还调笑道,“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娘子,这样慌慌张张地走路,还主动往男人怀里撞。”      第二十五章 打探      宋篱本没有注意撞他的是什么人,此时被人调戏,他才从思考搬家逃难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这个男人。   只见对方高高大大的一个络腮胡汉子,脸上却是很不坏好意的笑,宋篱也不想和他说话,不然还被别人认为是故意招惹他。   宋篱只朝他点了一下头,脸上也无什么表情,那边给他捡伞的小伙计也把伞捡回来了,他接过染了些泥水的伞撑起来,就准备离开。   倒是那小伙计对那没礼貌的男人恶言道,“衙门的人在巡逻呢,你这调戏良家女子是要被抓进牢里去的。”   那男人嗤笑一声,道,“要来抓爷,也要看看他们的斤两。”   小伙计又想驳他,宋篱回头叫他,道,“小陈,走吧!别和人在此纠缠。”   小伙计一口气咽不下去,呲了呲牙,只得继续护送着宋篱走了。   那个男人望着宋篱的背影笑,刚才他是看一个修长亭亭的身影走过来,那腰肢真是漂亮,因为对方撑着伞挡住了面目,他想看一看有这样一个身段的女人该是什么模样,其实他没有太大期望的,想着面目看得过去就行了,没想到那伞被撞开,那人头往后仰了仰避免撞到他身上,梁云连低头的一瞬,只见对方白皙的皮肤,挺立的鼻梁,一头青丝染着水意,黑幽幽的如同最上等的黑缎子。   梁云连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如斯美人,扶了这美人一把的手甚至想往下多摸几把,不过对方却并不给他机会,身体马上往后退了一步,而且似乎是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自己被人扶了一把,她也并没有太在意的模样。   宋篱因为出了汗,又被雨水淋了,额发大多粘在额头颊边,甚至眼睫毛也是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更显清幽黑亮,雪肤红唇,清傲的下巴,身姿优美,藕荷色的宽束腰,深绿的腰带,把一截纤腰束得勾人万分。   梁云连看到这么个本在雨里应该很狼狈的美人,却一点也不因这狼狈折损了美丽,在她向自己看过来时,那双黑眸温润平静,又带着疏离清贵,让梁云连被看得心中一跳,这实在是这么多年他从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他平生所遇美貌的人,无论男女,都从没有一个人让他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的。   这个美人看打扮也已经是嫁人了,穿着装扮并不显富贵,身边也只带了一个小仆,打着伞就在这大街上走,下面裙子都脏了一大半,怕鞋子也是全湿了的吧。   明明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媳妇,却姿态神色里无不透出一股清贵高傲来,和一般女子绝不相同,而且还长得那般好看。   不知道是哪家的媳妇,就这么放出来在大街上走。   梁云连心想这小娘子的男人不知道疼惜她,那自己就来做回好人疼惜她吧!   他身后跟着跑过来的手下看自家当家望着街道露出玩味神色,就上前道,“当家的,你这是在看什么?”   梁云连指了指宋篱的背影,道,“就是那个小媳妇儿,你跟过去查一查,是哪一家的,回来报给我。”   对方看了看宋篱的背影,然后“哦”一声,道,“现在正经事要紧,当家的,你要个漂亮女人,哪里找不到,去查这种正经人家的娘子作甚?”   梁云连给了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道,“去,这就是现在最正经的事。”   对方不得反驳,只好跑去跟踪宋篱。   梁云连却是直接往城北走去,另外两个手下从后面跟上来跟他一起。   宋篱却是不知道居然有人打起他的主意还让人跟踪的,和那小伙计小陈走到兴乐街,在街口不远,就见到小方在东张西望。   他们一路走来,这边街上大多数铺子都已经关门了,没关的就是在搬货到别的地方去。   还有好些人家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的,街上依然慌乱,不过比早上好些了。   要逃难离开的人家差不多都走了,留下来的就在做最后的工作。   小方看到宋篱就马上跑过来,道,“夫人呐,你总算是回来了,吴大人派了马车过来接你,一直没等到你,就派了人去找你,找你的人还没回来,现在吴大人亲自来了。”   宋篱惊了一下,道,“吴大哥过来了。我已经和蒋叔说好了,准备搬到他家里去住。”   小方却对宋篱的话不以为然,脸上也不是早上的恐慌焦急,而是带着几分兴奋的,道,“吴大人府上在城北衙门不远,那里是最安全的,张大娘说先帝时候整个云州发大水,云州城被淹了大半,城北衙门却是好的,我们去吴大人家里更好些,再说,吴大人还派了马车来,我们把一些东西已经放马车上了,就等你回来。”   宋篱看小方这样高兴,原来是这小丫头知道有地方去避难了,不会当难民。   宋篱自然是不想去吴锦文府上的,且不说容易招来闲话,而且,他也已经先和蒋诗泽说好了去他家,本来蒋诗泽也是要派马车送他回来然后接他们过去的,不过蒋家的几个铺子也都要搬仓库,正忙着,他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把马车派来送他呢,故而才拒绝了。   感谢了那小伙计小陈,让他回家去了,宋篱就和小方一起往家里走,吴锦文没在房里坐着,而是站在院子门口的,看到他回来,就松了口气,道,“宋篱,你可是回来了,我来接你们到我府上去。”   以前吴锦文都是叫宋篱“弟妹”来着,这次却叫他的名字,宋篱一天太过疲累,且还没用午饭,整个人精力不济,精神不好,也没有注意到这称呼的变化。   他打起精神来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多谢吴大哥了。我上午在处理铺子里的事情,现在才回来,让你久等了。不过,想来你事务该也很忙吧,怎么亲自过来了?”   吴锦文的确是很忙的,忙到连吃饭的时间也抽不出,但是听到下人回报说宋篱不在家里,而是出门去了,他就担心不已,这才自己亲自过来看一看才能安下心。   吴锦文回道,“董武不在家,我这做大哥的,自然要过来看看。你快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忘记带的,都拿上去我府上吧!”   宋篱因为推脱不得,只得应了去他府上。   又问小方他们道,“可是做了午饭吃没。”   大家都忙着准备逃命,谁来准备午饭,小方摇头,“没做饭,灶房里的东西我和张大娘都整理好封起来了,只吃了些点心。”说着就哎哟一声,看着宋篱道,“夫人你是不是也没吃饭,看我们都没准备,所幸剩了些点心,这就去拿来。”   吴锦文却说道,“到我府上去吃午饭也行,我府上是准备好了的。”   小方又叹了几句吴大人的好,吴锦文要去城南看加堤坝的工程,就不能再在宋篱这里了,交代了宋篱让他收拾好马上坐马车去他府上,自己就先骑马带着两个下属往城南那边过去了。   虽然因为水淹过来了,云州城很乱,但是治安却还行,人们搬家逃难的行为也还算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什么大慌乱,导致人员伤亡。   可见府衙在这件事情上组织还算得力。   据说城北君亭山上还有富商把宅院前院让出来给城南被淹的难民,又给供应粥饭的。   只要这水灾不要太宽,时间持续太久,想来就该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宋篱进卧室里去收拾了家里的重要物品,用包袱包好了又用小箱子装好,其他被子棉絮等物,他就让打包了放到屋子里柜子上面等高处,并不准备带走,到现在,宋篱并不认为水会淹到他家里来,所以很多东西都没准备带走。   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宋篱便把内室的门锁了,准备离开家锁大门时,张伯不愿意走,要留下来守门,等水涨过来再走。   宋篱挺感动于他的这种忠诚,不过人家一个老大爷,他怎么好留着他一个人呢,而且他不觉得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现在治安也好,哪里来得那么多小偷横行,故而锁了院门硬是带着张伯走了,拜托了邻居家里留下来看门的一个男丁帮忙照看一下门户。   那被梁云连派来打探宋篱的人,跟了一路,并没有让宋篱发现,他开始只看到宋篱背影,后来故意跑到前面来,看到宋篱的长相后,不由得就想难怪他家当家要让他来打探呢。   只是,跟着宋篱到宋篱家不远,看到吴锦文在宋篱家门口接到宋篱,他是认识吴锦文的,于是心想难道这小娘子是那一向正直公允很被上面看好的吴大人偷偷养的外室不成。   不然,云州城这么危急的时候,这吴大人不在前面堤坝上守着捞功劳,却跑到这种地方来看女人来了。   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他又去找人探听了一番,没想到这里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双桂巷里的漂亮娘子的,他一探听,别人就笑他,道,“那当然是个漂亮娘子了,不过,她和她家男人恩爱得很,没人敢去招惹她的。你远远儿地看看就成了,想打她的主意可是不行的。”   这人得了些消息,知道宋篱不是吴大人的外室,却是干妹妹,心想是吴大人的外室,他家当家便不好下手,假如是干妹妹,到底会是怎样呢?他倒是不敢打包票的。      第二十六章 忧虑      吴锦文府上距离云州城州府衙门很近,这里打探消息要灵通很多,而且,吴锦文算是这州府的管理层人物,他家里便也知道更多外面的消息。   宋篱虽然忙得晕头转向,却依然无法转移心思不去担心董武,不知道董武现在在哪里?是还在窑云县吗,或者已经和舅舅回珉阳县了?   窑云县和珉阳县处在云州城的下游,云州城在发大水,下游估计也不好过吧,是不是也发了大水?   宋篱刚从自己家里搬到吴锦文府上住着,就让人去了蒋诗泽那边给打了招呼,说不去他家了,过去传话的人回来时,把蒋诗泽家的小少爷汪君卿也带来了,还跟着汪君卿的小丫鬟。   说是现在蒋家府上处理事务很忙乱,怕汪君卿出什么事情,就送来让宋篱给照顾着。   宋篱一直很喜欢汪君卿这小孩儿,便很乐意照顾他。   他倒没想蒋诗泽这样做,是故意送个孩子过来在他身边,让吴锦文不能对宋篱有什么动作。   吴锦文有一次在董武家里做客,蒋诗泽也在,就这么一面之缘,眼光一向很锐利的蒋诗泽就发现了吴锦文对宋篱的心思,故而这次宋篱派人过去说他被吴锦文接到他家去了,蒋诗泽虽在忙于自家铺子的事情,但依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交代了自家儿子过来帮着看着宋篱和吴锦文。   蒋诗泽自然不是不相信宋篱,他是不相信吴锦文。   在美色和爱情面前,是没有正人君子的。   蒋诗泽一向这样认为。   宋篱一上午都在忙于铺子里货物转运的事情,之后又组织家里人来吴锦文家里,但是到吴锦文家里之后,即使又饿又累,他却突然吃不下东西了,洗了澡换了衣,小方劝他上床睡觉休息,宋篱也是睡不着的,不仅睡不着,连好好坐着都不行。   他不断担心着董武此时的处境,焦躁不安。   他让张伯去衙门口打听整个云州地界的水灾情况,张伯出去很久了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也语焉不详,说不清下游的珉阳县和窑云县有没有被淹,只说整个云州境内境况都不好,但到底不好到什么地步,却并不明白。   就因张伯打听到的这语焉不详的情况,宋篱之后就更担忧了。   他觉得衙门里不给出确实的消息出来,一定是他们要控制言论,下游定然是境况很差,为了稳住云州城百姓的心,所以才不说清楚。   宋篱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忧虑。   要是是自己身边遇到灾难和险情,宋篱觉得自己还能够遇事不惊地去面对和处理,但最担心和关心的人可能正在危险之中,他却无法让自己定下心来了。   人最没办法的还是不在眼前的无法掌控的事情。   宋篱要亲自出门去衙门打探消息,不仅小方张大娘他们不让他去,吴府的管家也是不让他去的。   看宋篱实在着急,之后是吴府的管家梁伯派了个小丫头去找了跟着吴锦文办事的任均如打听下游的消息,得到的消息是早上传回来的信报说下游几县还未有险情。   但是因为路途遥远,传递的消息其实是有很大滞后性的,衙门里早上得到的消息估计至少是两天前的情况了。   不过,知道两天前下游是没有出事的,宋篱心里依然好过了些,不再像原来那般恐慌。   他本就身体不好,这天上午又一直在忙碌铺子里转运货物的事情,身上衣裳当时也被雨水淋湿了,又出过一身汗,就受了凉,下午又一直在焦虑之中,不可避免地,当他稍微放松下来,就感觉身体支撑不住了。   面色苍白,精神不济。   宋篱住在吴锦文府上,便是住在后面院子里,这里本是吴锦文的家眷住的地方,但因吴锦文的女眷没有来,于是就空着,吴锦文自己平素也是住在书房后面的房间里。   宋篱在这里住下,宅院精美宽阔,又有仆人照顾着,生活优渥,完全没有外面的慌乱。   他该是可以好好休息了的,喝了祛寒去湿的姜茶,他实在支撑不住身体,便上床去睡了。   只是,没想到才刚躺下睡一会儿,就梦到董武遇到大水,被水冲走了的情景。   宋篱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   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这样呆在后院里坐立不安,还不如走山路去窑云县找董武。   宋篱有了这个想法,心中关于这方面的思绪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去找蒋诗泽,让他借几个经常跑商的下人跟自己,他出高价,让他们陪自己一起走山路去窑云县找董武。   看到宋篱起床来收拾东西,小方很惊讶地问道,“夫人,你收拾衣裳做什么?”   宋篱看了看她,道,“我把你们托付给吴大哥,你们就在他家住着,多帮着做些事情,不要让人生厌了。我要去找人陪我下窑云县去,我要去找董武。”   小方听宋篱说这话,吓得手里端着的茶盘都掉地上了,面色发白,颤着声音惊讶地道,“夫人,你这是说真的还是说着玩儿呢,你别吓我啊!窑云县坐船也得要几天,这走路更远呐,你怎么受得住路上的苦。再说,这还在下雨呢,路上该有多难走啊。你要是在路上出什么事,这可怎么得了。”   宋篱看小方被吓成这样,就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不会出什么事情。我去蒋叔府上,让他帮我挑几个人跟着我一起去。我路上不会出问题。现在在这里坐着等,我实在安不下心来,还不如去找董武,至少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看宋篱面色平静,目光坚定,话语也是不容置疑的,小方被他这话更吓得不轻,也不去捡被她摔到地上的托盘和坏了的水壶,直接拉着宋篱就给他跪下了,还哭了起来,“夫人呐,你不要去。这路上这么多天,路上又难走,你去找男人们和你一起去,以后别人还不知道如何说闲话呢。再说,说不定……说不定老爷已经在往家里走了呢,你要是去窑云县找他,和他在路上错过了,这不是……这不是浪费功夫吗?”   宋篱当然是想过这种问题的,所以他是觉得换回男人的衣服一起去,别人不知道他是董武的娘子,不就行了。   不过,小方说董武可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倒让他犹豫起来。   小方在内室里哭哭啼啼,外面汪君卿也听到了,和张大娘一起过来问出什么事情了。   小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从地上起来就跑过去拉住张大娘,哭哭啼啼地把宋篱说要去找董武的事情说了。   张大娘得知宋篱要去找董武,也是大惊失色,颤着声音过来劝宋篱,“夫人,你可不能去冒险做这种事情。你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   宋篱看这两个女人只知道劝他不要去,就觉得心烦意乱,蹙着眉头不说话,汪君卿也过来拉着宋篱,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道,“嫂嫂,你不要去。你亲自去,还不如让人过去找呢,你去了,大家都担心,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是让董武哥哥难过后悔么?”   宋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静不下来啊,这样烦乱又担心地坐着,还不如走出门去找董武,他觉得那对他来说还好些。   宋篱想出门,两个女人把他拉着,他是一步也走不了的。   而且之后吴府的梁管家也知道了这事,也过来劝他,说下游还没有险情上报上来,该是没事的,并且,董武也是个机灵人,该是懂得自保的,不会出事。   不仅劝了,之后梁伯还多派了几个人来守着宋篱住的院子,就怕他偷偷地跑出去找董武。   外面的雨倒是停了,不过天却没有放晴,依然阴着。   看着这阴沉沉的天空,宋篱心里就很不安,总觉得这天这样就是不详。   宋篱因为不能出门,他赌气不吃点心,也不喝茶水,在屋子里研究着让管家通过任均如找来的云州的地理志。   要到傍晚的时候,吴锦文也从城南那边回来了,听管家说宋篱要出门去找董武,而且还不听劝说,吴锦文也是被吓了一大跳,然后交代管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去。   管家说派了人把后面院子给守起来了,吴锦文这才松了口气,说他这样做很好。   吴锦文也只是一个读书人,身体也不是特别健壮,这几天处理水灾的事情,忙得疲累不堪,此时还要来处理宋篱的事情,精神就更疲惫。   他换了一身衣服,甚至来不及喝碗茶,就赶紧往宋篱住的内院里去了。   他进屋的时候,看到一身浅蓝色衣衫的宋篱正坐在桌子边上看书,还摆了笔墨和纸在边看边写,头发只简单束了,发丝就如黑缎子一样地披在身后,他眉头微微蹙着,脸色过于白了,但那样安静的模样,让吴锦文看到的瞬间胸腔里就涌起一股感动的暖意。   他在外面安排与坚守前线,多冷多累,他觉得都值得了,只要看到这个人在后方干净温暖的房间里好好地坐着。   这种心中缭绕而起的感动甚至与宋篱是男是女也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十七章 偷跑      宋篱做事非常专注,吴锦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发现他。   吴锦文慢慢走过去,站到宋篱身后看他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   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宋篱是在画整个云州境内的水系图,将山水城镇都标了出来,而且画得非常准确。   一看之下,吴锦文分外震惊。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做地图的,即使是吴锦文本人,他对此也一点不精通。   宋篱所画的这个图非常直观,一目了然,所以了解云州境况的吴锦文才一看之下就明白了。   要是让外人来看,还会以为宋篱在胡乱勾画东西。   吴锦文禁不住就把手指伸了出去,在云州城处指点了一下,道,“大通河可以倒灌入西亭湖,西亭湖里就会缓不少水势,大通河这里流入尧江,之后水路就要宽阔很多,就不怕这次这一股大水了。从上游回报的消息,上面一带雨势都减小了,很多地方还放晴了,看天气,也该不会再有绵雨,这样水势不会再涨,只要守住了今晚,云州城是不会出问题的。”   宋篱抬起头来看吴锦文,吴锦文昨晚便没有睡觉,又经过整天的劳累,面色很疲惫憔悴,但是目光却温润而沉静,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指着地图这样说,能让每个听到他话的人心中都升起坚信的感觉,云州城是不会有事的,最后会化险为夷。   宋篱放下笔,站了起来,赶紧拉了椅子让吴锦文坐,道,“吴大哥,你回来了,快坐。”   外面给端参茶和吃食的仆人也进来了,宋篱看到,马上关心地问道,“吴大哥,你在前面没来得及吃东西是吧,我把桌子收一收,你快吃饭吧!”   吴锦文却不让他收桌子,道,“在堤上啃过几个馒头,不过那可不饱肚子,这外面没下雨了,堤上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就回来吃口饭。你这河网的地图画得很好,别把东西收了,你继续画,要是可以,还给我留一份,我一会儿拿到前面堤上去和另外几位大人看看。”   吴锦文说着,让小仆把端来的饭菜放到一边的茶凳上,就端着一大碗饭,夹了一些菜和着饭大口吃起来。   宋篱记得以前看吴锦文吃饭是很斯文的,这时候他却没顾这些,没什么好的形象。   吴锦文看宋篱在看自己,咽了嘴里的饭菜,露出个笑容来,道,“还让你见笑了,我可是真饿了,吃些东西还得出去,就胡乱吃些。”   宋篱赶紧摇头,道,“有你这样的好官是云州百姓的福分,我哪里会笑话你。”   说着,看吴锦文吃东西吃得快,担心他噎着了,还端过一边放着的热参茶探了探杯壁的温度,递到吴锦文手里,道,“这茶不是很烫了,吴大哥,你喝口茶再吃,别噎着了。”   虽然吴锦文的习惯是吃完了再喝一杯茶,但看宋篱如此体贴,放下手里的碗,赶紧把那茶杯接到手里,然后喝了两口,才又开始吃起饭来。   宋篱在一边坐下来,说道,“我看这地理志,里面也有提到以前的水灾,先帝嘉义年间的水灾,云州城就被水淹了,只这城北一带幸免,别的地方都是一片汪洋,很多人流离失所,损失很大。吴大哥,你看要是从大通河北面修一条水道,将这水分流,从北面穿过去,不仅可以灌溉君亭山后面的大片良田,水灾来了,因水被分流,云州城也就不会再受到威胁。”   宋篱看了一下午的地理志,这时候说出这种建议来是头脑突然灵光一现,然后抓住这灵光仔细思索过的。   吴锦文听到,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放下碗过来看地图,不过,他认为这估计只是宋篱的个人幻想而已,他手指一指,直到云州城的北面,道,“这种想法倒是好的,不过,北面有君亭山挡住,除非把这山打个口子,如何能把水道开过去。”   宋篱其实就是一说而已,觉得这个方法可以考虑。   此时听吴锦文反驳,也就蹙起眉头来仔细思索了一阵,他想着在现代社会,要开凿一座山倒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但现在却是很难的,他的那种想法好是好,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确只是突发奇想。   于是他只得对吴锦文歉意一笑,道,“是我异想天开了。要是我能想到这种法子,前人一定也是想过的,定然是行不通才没有再考虑。”   看宋篱那柔和漂亮的眼里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吴锦文心中升起无限怜惜和温柔,安慰道,“就是要有这些想法才好,要是没人想,问题不是永不会被解决掉了吗?”   看吴锦文饭吃得差不多了,宋篱犹豫了一番,便问道,“吴大哥,从这本地理志,云州城下游的珉阳县和窑云县倒是不容易遭水灾的,这么多年来,也没遭多少次,而且每次面积也不太广。但我看的这类书不多,怕了解的情况不全面,吴大哥想是看过很多的,根据以前的经验,你能不能判定这次云州城下游的受灾情况呢?”   宋篱知道吴锦文忙,忙得连饭也只能这样胡乱吃几口,而且还边吃边来和他说话,自己拿这样的事情来问他不大好,但是,他实在担心董武,总觉得不从别人那里得到些安慰,心就恐慌得像是悬在空中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   吴锦文放下手里的饭碗,用手巾擦了擦嘴,又端起参茶喝了两口,才说道,“根据下游报上来的情况看,下游受灾该是不严重,珉阳县城本就不低,几十年难遇一次被淹,我家人不是都还在县城里住着的嘛,我不是就没担心吗?你也不要这样担心,珉阳县不会有事。”   “那,窑云县呢?我没去过那里,不知道那里怎么样?”宋篱急切地问道。   “窑云县有上城和下城,下城不好说,上城却定然是没问题的。”吴锦文答道。   宋篱眉头依然皱着,手指敲着桌子,他不知道董武到底是在上城还是下城,或者两个地方都不是,他在乡下也有可能。   要是董武被水困住了,这可怎么办?   吴锦文看宋篱满脸忧虑之色,漂亮的眉毛就要纠结在一起,但是,他的这种担心却并不是因自己而起,而是因为董武,吴锦文心里一痛,道,“你是在担心董武吧!董武是个机灵人,而且听说他水性不错,即使真被水困住也不怕,更何况,他更大可能性是没有被水困住的呢。你这样担心他,自己不吃不喝,把身子拖坏了,这不是更不好吗?”   宋篱抬头看了吴锦文一眼,低声嗯了一声,这些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但是,明白道理是一会儿事,真的放下心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吴锦文起身走到宋篱身边来,他多想能够握住宋篱的手,但是他却不能,只得在宋篱身边站定,道,“我这又得出门去了。听说你午饭便没吃,晚饭可不能不吃了,要好好爱惜着自己,这样,董武回来看到才不至于心痛。”   宋篱勉强挤出个微笑,道,“我知道。”   吴锦文又看了宋篱两眼,心中思绪万千,却只得转身离开。   他这时候想,如果董武真的遇了水难,再也回不来了,那样也好。   吴锦文走后,小方端了一盘点心进内室里来,宋篱想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没有胃口,但还是拿了两个勉强吃了下去。   他把地图整理好了之后就交给管家,让他找人给已经出了门的吴锦文送去。自己又根据自己刚才的记忆,画了一张简洁的,里面除了水系图,还将几条陆路的线路标了出来。   宋篱觉得自己还是要去找董武才能够放心,先有个地图,这也是好的。   晚饭宋篱硬是给自己塞了些东西吃下去,然后就说自己累了要睡,伺候他的人看他休息了,也就松懈下来,都准备睡去了。   外面灯火已经暗下去,那本来安排来守着内院的大门不让宋篱离开的两个小仆也都松懈了,该回去睡觉的也回去睡觉了。   而整个府里,本来人就不多,还跟着吴锦文去城南了几个,此时夜深,也就更是没什么人警醒着了。   小方是睡在内室里一边的榻上的,她白天担惊受怕了一天,此时早就睡熟了,小丫头还打起鼾来。   宋篱利落地起了床,穿好衣服,头发却是束的男人的样式,用布巾包起来,又用桌子上没有洗的砚台里的墨汁在脸上乱糊了几下,收拾了带来的一些银钱和衣物,又装了些点心,就偷偷出门去了。   夜里并没有下雨,但是天上依然阴沉着,看不到一点星子。   宋篱从内院里出去,然后走的是吴府里的厨房边的后门,以前宋篱来吴府,是走过这道门的,故而并不陌生。   从吴府出来,并没有受到一点阻碍,宋篱决定去一家他知道的船帮找人护送自己去找董武。   宋篱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很难到窑云县,而这船帮有时候也兼具镖局之职,乐意出人帮着护送些东西,宋篱觉得自己出钱找过去,别人应该愿意护送他。   这样,他也就不用去请蒋诗泽帮忙了,毕竟,他去找蒋诗泽,蒋诗泽很大可能性也是劝他不要去找董武的,说不定还会把他给扣押下来,他刚从吴府出来,就又被蒋诗泽扣住了,那就真是太糟糕了。      第二十八章 连云帮      宋篱是从董武的嘴里知道这个船帮的具体消息的,当然,即使不从董武嘴里,他也能从别的地方知道这里。   毕竟这是云州城最大的船帮,有很多船,往来南北,运营极广,在云州城乃至整个云州都有很大的名气。   董武之前有好些次运货都是用的这个船帮的船,甚至还达成了长期合作关系。   董武这次去窑云县也是坐的这个船帮的船,甚至董武每次带回来的信件和物品也是通过这个船帮,所以宋篱觉得找来他们这里,是比较可行的,毕竟他们船帮有人认识董武,而且上次董武乘的那艘船上的船老大和水手该是知道董武在哪里下的船,说不定他们因为和董武有交情还知道董武定下的回程时间和近况。   连云帮的总舵就在城东城南中间的兴业大街上,那块招牌很是显眼,宋篱数次坐轿子或者马车从他们门前过,看到出入这大门的人总是很多,完全有踏破门槛的架势,可见这船帮的确生意兴隆。   这时候算不得晚,该只戊时上下,只是因为天空阴暗沉滞,而使一望出去就一片压抑之感。   城东和未被水淹的城南地区好些人家因为没地方可去,人便没有搬走,此时家家户户灯笼亮着,照得街道上很是明亮,路上也还有很多行人。   巡逻和敲锣报告水势情况的衙役不时一队地从街上走过,虽然大家都很疲惫,但是依然强打起精神来对付,并没有懈怠,想是这时境况危急,到处压抑着一股紧张之感,人命相关,想要懈怠也是不行。   各户人家里也并不是平素夜晚的安静,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有睡,一直在关注着水势的情况,只要水势情况发生变化,水淹过来,就准备着全家卷上值钱东西撤离。   在这压抑的不平静的夜晚,城南城东一直处在一片紧张之中。   如此多的人在街上急急穿行,宋篱提着包袱从街上走过于是并不显得突兀,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样一个单身的影子提着个包袱急匆匆赶路。   他一路听到敲锣大声报备水势情况的衙役的声音,从中知道水势被控制住了,上午淹到了云翥大街,到现在情况依然还好,大水并没有超过云翥大街漫过来。   只是这兴业大街上下水道里水灌满了,并且漫到了街上了,街上一片水泊,水过了脚踝。   宋篱是穿的男式的衣衫,衣摆很短,他只用把裤腿挽起来,鞋子也提到手上,脚板直接踩在水里,往前面走。   连云帮的总舵就在前面不远,宋篱看到那大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灯笼,就松了口气。   即使是晚上,连云帮依然门庭若市,不少人进进出出。   因为没人守门,宋篱就跟着别人混了进去,绕过影壁,看到前面的大堂,有不少人在,宋篱此时倒不知道应该去找何人做委托了。   看到大家都忙忙碌碌地做事,根本没有人理睬他,他虽然心中很焦急,但是此时站在那里,却突然觉得有些茫然失措。   宋篱想要拉住一个看起来有些老实的年轻人问委托的事情,对方却快速地从他身边走了,他追了几步也没有赶上。   宋篱茫然四顾,心中突然泛起不知所措的焦急与悲切。   他之前还想着只要找到这连云帮来,就能够雇人一起去找董武,即使不能一起去找董武,这连云帮是做船运的,到处消息灵通,估计也会多一些下游窑云县和珉阳县的消息,宋篱觉得自己也能够更明白一些董武的处境,或许,里面可能还有人知道水灾前一两天董武的情况的,要是这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毕竟董武和这船帮里有些人交好,他们总该知道些董武在窑云县的事情的吧。   宋篱的各种想法倒是好的,但是他此时站在这里,却突然间觉得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乐观。   此时看这船帮里大家都很忙,他愿意出钱雇人跟他去窑云县,估计也不会有人跟他一起去;而董武的消息,这里面这么多人,到底是谁认识董武呢,谁有董武的消息呢,他却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打探才好。   这种茫然无措不仅是不知道如何去找董武,去营救他,而且还有宋篱对自己的交际能力的质疑和怀疑,突然就觉得自己分外渺小和自卑起来,这危急关头,竟然不知该如何找人搭话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因为做董武的妻子太久了,一直呆在内院里,所接触的人都是些妇人孩子,每日所谈论了解的事情都是那些,全是些别人家的方方面面的鸡毛蒜皮的八卦。他简直像是脱离了外界的大环境一样,和社会脱节了,他此时明明一身男装,换回了男人的身份,站在一群忙碌的男人们中间,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些人交往了,因为他之前都是和女人交往的,太久没有和陌生男人交往过,甚至要如何开头说话也不知。   宋篱紧蹙眉头,手紧紧抓着包袱,修剪得漂亮的指甲刺得手心肉一阵阵地疼。   他站在这里,这时候才明白,他做了董武的妻子,得到了和董武的快乐安宁的生活,而他又因此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上的能力、气概和交往、交际等等。   而他知道的,同作为一个男人妻子的蒋诗泽是不像他的生活这般狭隘的,蒋叔依然在做自己的事业,他有庄子,有药铺,有门面,胭脂铺和当铺等等,他有钱,有身份,即使别人都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了,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他的闲话,也没有任何人敢看轻他。   宋篱想,他自己呢?却真真是被人当成一个小女子看待的。   他此时不能去细想自己是不是该因此而后悔和董武有了这样的关系,但是他的确是难受的,又紧张,害怕,慌乱,甚至比知道洪水涨来的时候还要恐慌。   这种思绪和恐慌本身已经如洪水一般地汹涌而来,简直要把他淹没,让他窒息了。   鞋子在他的手上,赤裸柔嫩洁白的脚板在地上因为又硬又冰的石板而感觉疼痛。   他却无法弯下腰把鞋子穿上去。   因为这里的别的男人此时都穿草鞋,没有人像他这样矜贵,只是因为赤脚站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就无法忍受。   宋篱心中难受慌张之下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觉得要不是自己心中还有对董武无比的忧虑,还有责任,有信念在,他觉得自己甚至无法支持住站在这里,他简直想要逃跑,可是,他逃跑,能够逃到哪里去——吴锦文家里的女眷住的内院?   宋篱胸中压抑着一股窒闷的无法排遣的抑郁,他就像是头顶低沉的天空要压下来,压碎他的脊梁一样。   茫然与慌乱里,宋篱下意识地往后退,不小心之下就撞到了人。   被他撞到的人根本没有任何一点怜惜的,一只大手似乎并没有怎么用力地拍在他的肩背上,却把宋篱拍得向前窜了好几步,差点没站稳摔跟头。   宋篱甚至觉得自己被拍了一巴掌的肩膀上的骨头都要碎了地疼,他不知道这人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他还从没有被人给这么一巴掌打过。   偏偏他还没站稳,身后的人就两步上来将他的后颈上的衣服给拎住了,像拎小弱鸡一样,几乎把他拎起来离了地,还气势汹汹地骂道,“这是哪个手下干事的,不做事在这里干站着,找打么?”   宋篱只得赶紧抬头回道,“我不是你们帮里的,我是来下委托。”   对上的却是他中午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撞了他的无礼的络腮胡。   宋篱瞪圆了一双眼,心想这一天运气太糟糕,连番两次和这个人相撞。   那络腮胡看到是宋篱,也惊了一下。   宋篱额头上脸颊上都染了些墨水汁,黑乎乎的,但偏偏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却万里挑一,让人过目难忘,不会认错。   就是这一双眸子,梁云连一眼就又把他给认出来了。   他一边把宋篱放到地上,松开他的后领,一边笑道,“嘿,你这小娘们儿还真是喜欢往男人怀里钻,这中午才招惹了爷一次,晚上又送上来。”   宋篱一双眼睛几欲冒火地瞪着他,朝他大声吼道,“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宋篱正因为刚才自己的身份问题难过纠结了好一阵,心中很是愤愤,这梁云连一句话就点燃了他满腔的火。      第二十九章 憋屈      宋篱一双眸子黑如刚上岸的大大的黑珍珠,在院子里的灯火下透亮,又显出一股冷傲出来。   那张脸即使被他不知抹了什么黑灰上去,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但偏偏那俊俏的脸形就是太出彩,这个样子配着那一双透亮的黑眸,紧抿起来的带着倔强的嘴唇,更加惹人去逗一逗。   梁云连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把宋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到他那挽到膝盖的裤腿,下面露出细白漂亮的小腿,脚掌也好看,只是被冷得通红了,且染了污泥,看不出本来面目。   宋篱被他的眼扫自己的脚,想到自己的脚和这里的男人们的脚很不一样,且不说颜色太白,而且也过于细瘦了。   他此时钻进了牛角尖,觉得自己的脚这个样子就不够男人起来,别人定然会笑话他,故而就觉得那脚见不得人一样,被梁云连一打量,脚趾头就缩了缩,脚还往后挪了挪。   这个样子,倒是显出十足的不自信和怯懦起来。   至少梁云连是认为宋篱怯懦的——他面上的那傲气全是他怯懦的伪装罢了。   梁云连平素也算是目光犀利,中午和刚才都没有看出宋篱是个男人,被宋篱一句有气势的辩驳,他扫了宋篱的全身,目光就定到宋篱的胸口上去了,目光倒是并不下流,只是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加上一脸络腮胡就给人很猥琐的感觉。   宋篱看他看完自己的脚又盯住自己的胸口,心想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女人在冒充男人,于是越发生气,而且他还不止气梁云连,他也气自己,心想自己当了几年“小娘子”,难道真的已经女人气起来了么。   他眉头紧锁,朝梁云连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你是什么样子的,我就是什么样子的。”   梁云连之前是下意识地就判断宋篱的性别为女,此时宋篱这幅姿态,就的确不像女人了。   他虽然一向喜欢女人的,漂亮的戏子也玩过,但是宋篱毕竟不是专门做那种营生的人,而且还这样一副昂首倔强故作傲气的模样,他就有心去逗他一逗,觉得很好玩。   “那你说我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的?”   说着,还伸手朝宋篱的胸前一把抓来。   宋篱没想到这人如此流氓,他急急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脚在退步中又差点绊倒,勉强站稳。   因为两人的说话周围不少人都被引起注意看了过来,大家不知道宋篱这抹黑的脸洗净后的风华,故而只当自家当家又无聊地逗起了不知哪个带进来的小猫,看宋篱这样被调戏,一群男人一阵猥琐的哄笑。   甚至还有人叫道,“脱下来大家看看,才知道你是不是和当家一个样,莫不是哪个娘们儿扮的,却来这里充汉子。”   于是就有人起哄,道,“脱,脱啊!”   宋篱被这群猥琐下流的爷们儿惹得面色涨红又黑沉下来。   一向还挺能说会道的他此时只紧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宋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张脸沉着,眼睛却燃了火一样地透亮,眼神尤其倔强不屈,但是那蹙着的清秀眉毛又让他带上了脆弱和委屈。   这幅矛盾的模样甚为惹人,梁云连想到中午遇到他时的情景,看周围这么多兄弟起哄,就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调戏他估计会把他惹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倒是不好玩了,于是也就不再逗他,也让周围围上来看热闹的兄弟继续做事去,不要闲过来找乐子。   又上前两步手一伸就拽住了宋篱的一只细胳膊,把他往大堂里拖。   宋篱被他抓住就开始反抗,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对方居高临下又故意略带讥讽地笑看他,道,“你不是来下委托的,爷亲自来接你的委托,你这又挣什么挣。怎么,是怕了?”   宋篱被他一路拖进大堂里去,手里还一手拽着自己的鞋子,一手拽着他的包袱,弱弱地像只可怜的小鸡。   大堂后面还有后堂。   梁云连却是把他拖到了后堂里去,一把将他攘到一边的椅子里,自己坐到上首红木圈椅里去了。   后面本来还跟了两个下属的,看梁云连一副逗宋篱玩的架势,大家就很有眼色地没有跟进去打扰当家的兴致。   宋篱被攘在椅子里,摔得头昏眼花,他这一天本就是备受折磨的,这副可以用娇弱来形容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又还被这梁云连拉扯推攘,一片眩晕之后,好久才回过神来。   梁云连却不知道宋篱的苦楚,一直一副傲慢的姿态居高临下斜眼望着他,那副模样就是把宋篱当个玩物般逗着玩的架势。   宋篱本就是个敏感的性子,他的这种小看自己的神色,自然是体会得明明白白的。   宋篱觉得脚下凉得很,又磨得很痛,被梁云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此时也不是很着恼了,被当成女人,虽然刚才憋闷到呕血,此时却也只是在心底深处神伤而已,就也不似刚才那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小猫了,而是平静地弯下腰好好地把鞋子穿上,又放下裤腿,这才抱了包袱在怀里,对梁云连说道,“你是要听我下委托吧!我想请几个人保护我去窑云县里找人。”   梁云连似乎并不上心他的委托,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宋篱握了握包袱,里面其实没有太多钱,但他觉得给委托的保证金还是行的,等找到董武,之后再付清。   现在也不能计较这人对自己的无礼和戏弄了,还是找到董武,并且确认董武的安全最重要。   “是这样的,我……我大哥,叫董武,是你们船帮里的老客户了,他时常下窑云县和珉阳县就是坐你们的船,运货也是通过你们船帮。他一个月前就是坐你们的船下的窑云县,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回来,上一次来信是十几天前了,信里说不过几日就回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遇洪灾出了事,想去窑云县找他,但是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就想请几个人和我一起走陆路去窑云县,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价码是多少?”   梁云连听宋篱这样说眉毛就抬了一下,今天派人去查了他的,想起他似乎该是姓宋,就是这个叫董武的男人的媳妇儿,而且还是云州城那吴知事的干妹妹。   当时他也是一时兴起,也许是被这个人的眼睛惑住了,就想要沾一沾他才好,但得知他是吴知事的干妹妹,他就没再有那个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倒是真凤假凰,欺骗世人来给个男人做媳妇儿呢。   想着居然是这种事,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于是也不答宋篱那问价码的问题,只笑道,“什么大哥,你们不是床上的夫妻么?我们帮里今天才有人从窑云县回来,说是前两天窑云县的下城就被淹了,水又涨了这么两天,现在该是都在水下面去了,那里是县城,可不像云州城这大城里组织有序,好些人出事的,逃难的多得很,我看你那契大哥说不准就跟水龙王拜把子去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再找个好男人,继续巴着过日子吧!你这样子找过去有什么意思。”   宋篱被梁云连说得怒火大盛,心想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来听自己说委托的,完全是拿自己寻开心。   不过,想到窑云县下城被淹了就又恐慌起来,不知道董武是不是真的出了事,不然怎么会没有音讯,不然如此的水灾,他也该找个人带信回来说一说他的情况。   他几乎坐不住,瞪向梁云连压抑住满腔怒火,道,“我只是来下委托的,只问你请几个人一起去窑云县该多少钱?”   梁云连没想到宋篱居然是个挺镇定的性格,看他一双眼睁得老大瞪向自己,就又笑起来,道,“这个不好说,看你请什么人跟你一起去,武艺好的自然就贵些,一般的兄弟自然就便宜些。不过,至少也得这个价。”   宋篱见他伸出一只手出来,依稀比的是一个五,但他心想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于是就大胆猜了一个数,道,“五十两银子?”   他虽然说的是五十两,但心想五十两还是太多了,这都是他家里一家在这云州城两年的用度了,而且还是一点不俭省的情况下的用度。他觉得最多二十两,就能请四五个人的。   没想到对方听他说五十两而是翘了一下嘴角,分明是很看不上的轻蔑,“五十两?现在这个时候,跟着你去窑云县找人,那是拿命去干事。五十两,这么点,你的命只值五十两么?”   宋篱被他说得眉头猛皱,心想这个人果真一点诚心都没有的,全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于是毫不客气地朝他骂道,“你要是故意消遣人就直说,何必这样来耽误我找人救命的时间。”   说着就猛地起身要往外走,只是没想到他怒极攻心,身体又本就不好,还没走一步,就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   梁云连本是准备说这么一句后就收住的,没想到宋篱如此不堪激,起身要走,而且还一下子往地上栽,他飞快地起身上前两步把要栽到地上的宋篱扯住了。   拉起来看,宋篱软在他手上,已然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有细汗,昏过去了。      第三十章 倍觉侮辱      宋篱醒来是在一张大床上,他头还很疼,胸口也疼,要舒畅地喘口气都很困难,眼神带着迷糊,又带着痛苦,像是不堪忍受这痛一样,即使昏过去时眉头也皱着,带着几分可怜。   宋篱看到头顶是藏蓝色的帐子,身上的棉被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别人的气息,让他很是别扭难受。   他聚集起一点力气就伸手把棉被推离自己,然后回想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记得自己到连云帮的总舵来找人一起下窑云县找董武,但是却被一个络腮胡给戏弄了,然后似乎是晕过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晕过去多久了,心中着急董武被水围困,或者还可能出了事,就胸闷头疼得神情恍惚。   这种天灾面前,人的意志和能力往往没有什么作用,宋篱除了去找到董武,此时真是别无所求了。   他万分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把床帐掀开,发现外面天色明亮,显然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   宋篱没想到自己一睡如此之久,心中慌乱。   此时完全是时间紧迫的,但他居然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在睡觉上。   当急急忙忙准备下床的时候,发现鞋子没有了。   他四处望了望,的确是没有看到,只得赤着脚往地上跳。   找外衫穿时,又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全都脱下换过的,身上的里衣也不是他自己原来的那一套了,而是要大一些的,他心中苦闷起来,心想换衣服的人大慨把他全身都给看了一遍吧!只是不知是谁给他换的衣服,要是是昨日所见这船帮里的哪个猥琐下流的男人,那就真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   找了半天,这房间里却并没有准备给他的衣物,宋篱已经准备如此穿着出门去了,此时门却被从外推开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到他起来了,就露出个高兴的笑容,道,“这位公子,你可算醒了,奴婢怕你不醒,还得去叫当家的来,再请个靠谱点的大夫来给你看看才行呢。”   宋篱看对方是个和颜悦色的小姑娘,刚才一番焦躁寻找衣物的憋闷下去了很多,看向她道,“是你照顾我的吗?真是太谢你了。不知道我的衣物在哪里,我在屋子里搜寻了几遍,没有看到。”   那个小姑娘把手里端着的汤药放到桌子上,看宋篱赤着脚面色苍白,就过去扶他上床坐好,道,“公子,你先去坐下吧,这样赤脚走来走去的,须知病从脚下起,你可不是外面那些粗糙的男人,经受得起的。你这昏睡几天了呢,这样一醒过来就到处走,还不又得病了躺下去。”   宋篱听她说“昏睡几天了”,一时间有些茫然,她的其他话是一个字没有留在脑子里,茫然问道,“我是昏睡了几天?难道不是一个晚上吗?”   那小姑娘虽然看着瘦小不大,偏偏力气不小,宋篱又昏睡好几天依靠意志力勉强行动,此时被她强硬扶着,就只得被推到床上去坐下了。   那小姑娘安慰他道,“你这已经昏睡三天了,这是第四天早上呢,你摸摸你的肚子,只喂了些汤药进去,此时是不是饿得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大夫说你只是焦虑过度,又身子底子弱,这才昏迷不醒,只要醒过来就没有大问题了。你且好好养着,不消一段日子就会好的。”   宋篱此时满脑子慌乱,拽着那小姑娘的手,也顾不得其他,只一个劲问道,“那洪水呢,洪水怎么样了?”   小姑娘笑道,“公子你全不用着急这个,且不说我家当家的能耐,即使洪水来了,也断不会让你困到水里。况且,洪水早退了,昨天上午便已经退到城南码头下面去了,我们船帮里的船有些便已经可出行,出了些给衙门救灾呢。”   听说洪水已退,宋篱放松了一些,但依然拽着人家小姑娘不放,急切问道,“那你知道下游的灾情怎么样,窑云县呢?珉阳县呢?”   “这个我也不好说,该是也退了吧!这不,雨都早停了,一直没有再下呢。”   对方说着就端药给宋篱喝。   宋篱此时身心疲惫,头疼,胃里虚弱,看到那黑乎乎的药就很无力,一点不想喝,但在对方的目光里,只得接到手里,也不用调羹了,咕噜咕噜给灌下去,苦得他整个人像是浸在药里的。   小姑娘端了水给他漱口,道,“你既然已经醒了,我且去给你端些吃食来,当家也说你醒了,我就去叫他。”   宋篱正要拉住她问她当家是谁,对方已经出门去了。   宋篱坐在床上,身上只一层里衣,他感觉寒冷,才想起忘了让那小姑娘把自己的衣物拿来才是当务之急。   只他一愣神的时间,门外就又走进来一个人。   梁云连看到宋篱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想事情的模样,就走过去,道,“你来下委托的,没想到却栽在我这里不走了,还劳烦我给你请医救命,你这可要如何感谢我。”   宋篱一抬头看到梁云连,眉毛就纠结住了,他对这个人是有些惧怕的,毕竟对方一看就是人高马大还很猥琐的人,不太讲道理。宋篱又对他很厌烦,于是冷冷回答道,“真是麻烦你了。花了多少医药费,我自然是会给的。只是,我的包袱和衣物在哪里,你是不是该拿来给我。”   对方一脸豪迈笑意走过来,甚至还坐在宋篱身边,道,“看在我给你换衣擦身的辛苦份上,你也不该对我如此冷冰,这才一醒来,就这样对我说话,也不怕我打晕你,把你扔到水里去,到时候水把你冲走,也就尽可算是去找了你家那契兄去了。”   宋篱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这人换的衣物,心里一阵厌恶,道,“我可不想你给我换衣,你这是趁人之危。现在你要把我扔进水里去却是不能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对方只是笑,还伸手来摸宋篱的脸,心想这么个漂亮人儿,即使是女人,也没见过生得如此之好的,偏偏甘愿做一个烟草商人的小媳妇儿,而且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前去寻夫。   梁云连心中感觉微妙地不爽快,讥讽道,“你也不知你发虚汗全身都被打湿了,现在你身上干爽着,倒是能说出不要我给你换衣的话来,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你这人,是扮女人久了,全是女人的胡搅蛮缠的小家子气了么?”   被说成女人,这正是宋篱此时最重的伤,他对这个络腮胡再忍无可忍,朝他扑过去就上拳头,只是他那昏睡初醒的力气,估计连只鸡也提不动,打在梁云连身上连瘙痒也算不上。   梁云连一只手就制住了他,把他紧紧箍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掰起他的下巴,道,“你这副模样,更像是恼羞成怒的小女人,不过,这点力气,却是连女人也不如了。你且说你怎么就乐意给你家那契兄当女人,是他床上特别得劲?”   宋篱气恼得面颊通红,衬着一双乌溜的眼睛,白底的面孔,喘息的淡色唇瓣,诱人非常。   梁云连看得心跳一变,眸色加深。   宋篱自从反省自己做董武的妻子失了太多,甚至此时还要被这么个猥琐男不断戏弄调笑,就更加难受,思绪复杂,矛盾非常。   被董武呵护这么几年,他如何还能够忍受别人如此的奚落戏弄。   宋篱在梁云连身上挣扎着,发现挣不脱,喘了几口气,就道,“我比女人还力气小,我喜欢和董武做夫妻,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救我的事,我之后自会带谢礼上门来感谢,其他的你还想如何,我不是供你戏弄调笑的玩物,还请把我放开。”   梁云连听他这样说,心中不知怎地很不好过。   他把宋篱一放然后一攘,直把宋篱推得栽进床铺里,一副流氓口气地道,“放了你,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还账,把你扣押在这里做事才比较实在吧!”   宋篱气得眼睛冒火,从床上爬起来坐好,道,“我的包袱里有银子,可以先给你。”   梁云连却起身了,只轻视地笑着回他,“你那包袱里只二十来两银子,能够做什么,你吃一和药里的人参便不止这个价。”   宋篱嘴唇发抖,“你……你居然翻我包袱!”   对方却并不说什么了,只一笑,然后就出去了。   梁云连出去后,并不觉得逗弄了宋篱一阵就心情舒爽了,反而有些烦躁,不知名地就不爽快起来。   这里洪水刚退,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他也不能和宋篱多磨几句,只得做事去。   那个照顾宋篱的小姑娘叫小彩,宋篱和她说话就觉得舒服多了,后来又要回了自己的衣物穿上,但是包袱却要不回来,想要离开也被门口守住的人拦住了。   宋篱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被禁锢在了这里,而他自己一点也不明白那个络腮胡做什么要把自己禁在这里,要是真的为了医药费,那显然也说不通,难道他就是真想看自己的笑话,把自己当成个可供调笑的动物逗弄戏耍,所以不准离开么?   宋篱被气得肺都要炸了,心想要是真窝囊成这副模样,他宁愿不是男儿。   宋篱这边生病着急,那边厢,董武却是在宋篱昏倒那晚就回了云州城的。   他是在窑云县洪水来之前就离开了的,本该早到家了,但他身边却带着个孕妇,路上走得很慢,故而耽误了时间,到云州城水情紧急的时候才赶到家,正好和宋篱错开了,白白让宋篱一直担忧。   他到家后发现宋篱不在,从隔壁没搬走的邻居家里知道了自家情况,宋篱去了吴锦文府上。   从宋篱男儿身被吴锦文知晓开始,董武就算和吴锦文不睦了,此时听闻宋篱去了他家,心里就很不爽快起来。   安排了带回来的孕妇,就去了吴锦文家里找人,但是宋篱此时已经偷偷跑掉了,哪里找得到人。      第三十一章 玉秋      董武找到吴锦文府上,发现宋篱不见了,跟着宋篱一起过来的小方张大娘以及汪君卿等人都因此而从睡梦中醒过来,但大家都不知道宋篱到底是何时离开的。   因为人在吴府上不见了,吴府管家也有照顾不周的责任,故而也很着急。   一番查找,发现宋篱带来的箱子是翻开过的,里面少了宋篱的一套衣物,而且厨房旁边后门的门被打开了,后来只是虚掩着。   小方张大娘他们也说宋篱是从中午开始就打着要去窑云县找董武的主意,只是被大家劝住了才没有付诸实际。   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自己偷偷离开的,那么,他就该是去找董武去了。   小方又提起宋篱说了要先去蒋诗泽家里请他帮忙派人和他一起下窑云县的事情,于是大家就被误导,想着宋篱该是离开不久,说不定此时还在蒋诗泽府上呢。   董武看宋篱不见,而且是为了找自己而不见,不仅心中着急,并且万分愧疚,赶紧往蒋诗泽家里跑。   但是在那里得到的结果却是宋篱根本就没有去过。   蒋诗泽处没有,自此,宋篱就真的失去了行踪。   加上到处洪水泛滥,宋篱一个弱质身板,能到哪里去,不要栽进水里去被冲走了才好,不然,出这种事,那才真是要了董武的命。   因为吴锦文在城南坚守很是辛苦疲惫,府上的人便也觉得不能拿宋篱不见的事情去烦扰他,故而并没有前去报告此事。   到下半夜,吴锦文被下属劝回来休息,看到府上灯火通明,哭声伴随着说话声,很是吵嚷,他才知道事情有异,问起来,管家说宋篱自己偷偷跑了,已经找了两个多时辰了,却没有找到。   吴锦文听闻宋篱不见,大吃一惊,然后也跟着忧虑起来,让府里的人都去找。   夜里漆黑,董武想着宋篱想走远也不行的,而且,他一个人能够走到哪里去,故而请了蒋诗泽帮忙派人找城里,自己带着几个伙计往城外走,因为发大水,方便大家逃命,城门是一直开着不关的,但是城门口一直有守卫。   要走陆路去窑云县,此时只得从西城门走,董武去城西城门询问守卫,得知并没有和宋篱相似的人出城。   宋篱到底到哪里去了,大家都没有头绪,一片担忧慌张,就怕他是掉进了水里。   董武其他都顾不得,不要命地到处找宋篱,而且四处关注哪里找出来的落水淹死的人。   只几天时间,他就憔悴疲惫地不成样子了。   吴锦文也是分外难过担心的,派了不少人找人,但是宋篱却像是蒸发了一样,到处找不到一点影子。   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宋篱的消息。   别人都说宋篱很大可能是没有看清路栽进水里去了,说不定被水冲走了,毕竟,那天晚上整座城里,即使是城北这边也水沟里水满当当的,失足落水再普通不过。   但董武却不相信这些,他认为宋篱一定还是好好的,没有出事。   他一个大男人,找了三天,到第四天也受不住了,在路上差点栽倒,然后被伙计劝着回了家去,还劝他说只要宋篱人没事,就一定能够找到的。   董武回到家,看到那个耽误了他行程的孕妇,心里是一片厌恶难忍,心想全是这个女人害自己耽误了行程,害宋篱因担心自己而出门去找自己,以至于走失了。   虽然厌恶那个孕妇,董武却并不能把她怎么样,只不和她说话。   这个孕妇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因为妊娠反应身上略微浮肿。   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是一个娇媚的美貌女子。   只那眉目间太多风尘气,又过于撒娇和娇弱了些,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那种不好的地方出来的女人,而且让人心生不起好感。   要说出了这个女子的事情,董武心中已经复杂难言了,此番回来,便觉得很对不住宋篱,此时宋篱为了找他而走失,更是让他痛苦万分。   董武在外做生意,少不得要应酬,上花街花楼的时候必然有时候是推脱不掉的,董武对宋篱一往情深,在外应酬,便也从没有和楼里的姑娘乱来的,不过,总有事情不受控制的时候。   他去年冬月也到窑云县去过一次,并且还买了另一块他看上的地,但这一次在楼子里谈生意,就着了些道,早上醒来,就是和这个花名叫玉秋的姑娘同床而卧的,他当时一醒来明白情况就知道糟糕,之后回云州城,他是犹豫着想向宋篱说这事的,但是当时天冷,宋篱身子不好,想他知道后一定会气出病来,于是事情就隐瞒下来了。   他以为这事再不会有后续,只要宋篱不知道,他一直愧疚难受着,事情也就是过去了的。   但这次他又去窑云县,居然被玉秋找上门来,说是怀了他的孩子。   董武当时震惊不已。   像他和宋篱这种情况,是永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的,他董家他这一支的血脉,他甚至愿意不去传承,此时,一个女人上门来说怀有他的孩子,他却并无一丝高兴,反而很是难受。   想到宋篱知道后的伤心,他就有心不要这个孩子。   但是,看着玉秋怀着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再过不久就要生了,而这毕竟有可能是他的骨血,他便狠不下心来了。   他是要玉秋就在窑云县养胎生子的,到时候他再把孩子抱回家请求宋篱的原谅,但是,玉秋作为一个窑子里的当红姑娘,当初得知自己怀了孩子没有打掉,而是一直怀着,就可见她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董武一直是个老实的好男人,玉秋便是看上了他这一点,知道这男人对他媳妇儿痴情,即使他成亲多年,依然无子嗣,却也没有纳妾的打算,于是玉秋觉得自己怀的这个孩子无论是不是董武的,只要说成是董武的,那么,董武就必定会为她赎身带她走。   自己跟了董武,又生了他的孩子,之后不怕董武不接她进门,到时候董武到底是一心扑在他那原配身上,还是转到自己身上,那就是各凭本事了。   玉秋这个主意打得好。   董武的确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他一方面不喜欢而且厌恶玉秋,也同样无法面对她肚子里的小孩儿,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他的罪证,他对不住宋篱。   但是,他和宋篱却不可能有孩子,他原来想着随意去抱养一个孩子的,此时玉秋怀了孩子,而且很有可能是他的血脉,他就无法拒绝她了。   董武本是早早地就要回云州城的,全是玉秋死搅蛮缠,硬是要和董武一起回云州城来,还说她不会让董武的娘子发现自己,不会让董武在他娘子面前为难,无论董武安排她住在云州城哪里都行,只要董武隔几日能够去看看她,不然,她一个小女子,又怀有八个月的身孕,没个男人支撑着实在害怕。   董武面对此事整个儿无法,只得带了玉秋回云州城。   开始是坐了两天的船,因为涨洪水,不能行船了,他就只好带着玉秋弃船上岸,找了马车,一路照顾着这个孕妇,带着她和她的丫鬟慢慢往云州城赶。   因为下雨,走走停停,一路很慢。   董武是在路上听到云州城很可能要被洪水淹,这才特别着急,想着宋篱的安危,只想快点赶到他身边去,这才加快了速度,赶回了家来,没想到回来得到的却是宋篱因去找他而走失了的结果。   董武本是要把玉秋安排到别的地方的,但无奈他们回来那日是云州城最乱的一天,根本没有安全的旅店供人住了,董武无法,只得把玉秋带回了家。   董武的妻子出了事。玉秋住在董武家里,这件事情她自然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她心底因此高兴,就如吴锦文盼着董武出事一样的心情。   要是董武的原配真的栽进水里死了,那么,她这个怀有董武孩子的人就可以给董武做续弦了,她的主意打得好,脸上却一直是和董武一样的伤心哀戚神色,又很温柔地安慰董武。   但董武想到宋篱出事,自己是最不可饶恕的,但这个女人也是可恶的,故而对她的温柔与安慰根本不能体会,只一味不理睬她。   而回到董家的小方,自然是天天忧虑宋篱,对这个未来可能做董家姨太太的人喜欢不起来。   张大娘是个老实人,担心着宋篱,对这个未来可能的姨太太倒没什么敌视,不过也不热络就是了。   而吴锦文知道董武带了个有八个月身孕的妓女回来,就在心中冷笑,心想等找到宋篱,他也不会再让宋篱和董武一起了,董武这幅模样根本配不上宋篱对他的感情。   宋篱在这梁云连的府上,房门被守着,他却不是甘愿被禁锢在这里的,当天上午就穿戴好爬了窗户,不过因为身子虚,从院子里树丛边上爬过,还没有走到院门口,就被进来看他的梁云连发现了,他被提回了屋子。   宋篱大怒,朝梁云连骂道,“你这样子私自关我是犯法的,你别想着你是什么人物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家上面也是有人的。”   梁云连却只是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上面是有人的,不然你以为你和你家那契兄在一起,你是上面的不成?”   宋篱听他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来戏弄自己,气得发抖。   好半天才憋出另一句来,“你管得着我这些!我现在就要走,你最好放了我,不然我在此大喊大叫,让你颜面扫地。”   梁云连心中应该是喜欢宋篱的,但是他是喜欢自己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宋篱时宋篱的样子,冷淡而高傲的,对于旁人都不屑一顾,脸上虽然有疲惫,却有一种自在潇洒的风度,好若是游走世间,自在自若。   但是之后所见的宋篱,心心念念就是把他关着当女人养的董武,这让他心中感觉很是复杂,不知道夹杂了哪些失落失望又关心关切。   故而就一直说话堵宋篱,非要惹得他生气不可。   此时他也是一把拽了宋篱,把他往门外一推,道,“我来看你,就是给你说,你可以走了,快回你家里去吧,你那男人早回去了,到处找你呢。”   宋篱因他的话一愣,随即就是高兴,“真的?”   梁云连似笑非笑地道,“自然是信不信由你,你不走,那就留下来,我也是乐意养一养你的,当然那是你做我的女人。”   宋篱被梁云连这话又气得眼睛通红,但是也不和他计较了,什么东西都来不及拿,也不愿多想,飞快地往院子外面跑去。   梁云连看他这个模样,就冷笑一声,眼睛阴沉沉的。   梁云连自然是知道董武带了个怀孕的妓女回家来,所以才如此大度地让宋篱往家里跑,他倒要看看宋篱兴高采烈地跑回去,看到的却是他一心挚爱的男人和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在一起的场景,到时候,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一定是很难过的吧!   梁云连觉得就该让宋篱这么难过,谁让他就那么念着那个男人呢。   不过梁云连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派了人去偷偷跟着宋篱回去。      第三十二章 伤心      外面早雨过天晴,阳光照在街道上,明晃晃地耀眼。   宋篱却顾不得周围一切,只想着快点跑回家去。   虽然他经过这梁云连的事情,对于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的身份,做董武的妻子已经觉得无法坚持下去,他要和董武说说自己的这种痛苦,他不愿意一辈子扮成女人,至少,他觉得他应该能够做到蒋诗泽的十分之一的吧。   能够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而不是一天到晚在家里只守着锅碗瓢盆,甚至,他和董武连孩子都不可能有,说不得到时候要去什么地方过继一个过来。   他知道董武爱他,只要他说清道理,董武终究是会愿意他有一番自己的天地的。   宋篱虽然想了这么多,但是从没有想过要和董武分开的,似乎他和董武在一起才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他任何的事情都要围绕着这个前提来进行。   宋篱穿着一身男装,是梁云连给提供的蓝白色的袍子,头发被累丝银冠束起来,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脸上泛起潮红,让人一眼看过去,如此一位翩翩美少年,简直让一路的人看得不能转眼。   宋篱跑进双桂巷里,因为水退下去了,家家户户又搬家回来了,老婆子小媳妇们打着招呼,聚集在一起说这几天的种种事情,又低声谈起董武家里的变故——是宋篱走失,而董武带了个挺着肚子的风尘女子回来的事情。   说起这事,大家都唏嘘不已,说起宋篱是多么地漂亮,偏偏还是没有锁住董武的心,董武把外面的女人都带回家来了,不过,似乎是准备在外面去找房子养这个女人,怕宋篱找回来时看到家里多了个女人会难过。   大家觉得董武也还不是特别没有良心,和宋篱也算是伉俪情深,但是,这却依然抵不过那个风尘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啊。   这些邻居们谈论这些声音并不算小,宋篱从巷子里走过,她们并没有认出他来,只认为眼熟,却并不能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宋篱。   宋篱模糊地听到了她们所谈论的事情,脚步也就慢了。   这让他心中一动,但是他却并没有深思,而且不相信董武会做出如此的混帐事来,他要先回家去看董武。   院门只是轻掩着,宋篱站在门口,准备推门,却听里面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董郎,你别太着急,你一刻不停地出去找姐姐,只把自己身子骨拖垮了,即使姐姐到时候回来,他看你这样,也该是会心疼的。”   这个女人的声音又柔又软,宋篱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心思,以至于突然有些害怕去推开那扇门了,巷子里那些女人刚才谈论的话在他心里转了几转,让他害怕起来,害怕这些都是真的。   但是却并不等他后退,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董武一脸憔悴,站在门里,宋篱抬起头,两人就对上了。   董武看到宋篱的第一瞬间完全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狂喜,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宋篱真的回来了,就在他的面前。   他一步跨出去就抱住了宋篱,又仔细地摸他的脸,肩膀,胳膊,眼里几乎闪上了泪花,哽咽道,“宋篱,宋篱,你回来了,你是好好的。”   宋篱被董武所感染,一时间一股疼痛心酸与温暖齐涌上来,让他眼眶泛泪,也将董武回抱住,道,“你回来了,我也回来了!你没事,我也没事!真好!”   这两个人在门口相拥,玉秋挺着肚子站在院子里看着,他只看到了宋篱抱住董武的手,其他就没看到,全被董武遮住了。   董武看到这真真实实的宋篱,心中涌上无限感激与感动,把他带着往院子里走,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篱走进院子,看到了站在那里大着肚子,一身碧色衣裙的女子,他的神色马上变得沉重而不自在起来。   董武要带着宋篱进去,宋篱却不走了,问道,“这位夫人是谁?”   董武本是要把玉秋送走的,但是无奈这两天他的所有心神和时间全在到处托关系找宋篱上,根本没得空来安排玉秋,于是玉秋依然住在他家偏房里。   董武神色极不自然,痛苦又愧疚,张嘴要答。   那边玉秋却是分外机灵的,看宋篱虽然是一副男人打扮,但是董武接到他如此欢喜,又和他拥抱,抚摸他的脸颊,牵着他的手不放,她就知道这个人难道是女扮男装,是董武的原配妻子。   她没想董武的原配妻子是个这么漂亮的美人。   玉秋其实是不知道宋篱年龄的,她一直通过董武的年龄推测宋篱估计也是二十多岁,而且还是个生不出儿子来的,想来也不怎么样,她还一直在董武面前称宋篱为姐姐,但是此时所见,董武的这个原配妻子年岁一看就还小,定然没有双十,但是她自己却已经二十一岁了,一直称呼人家为姐姐,此时倒觉得不恰当起来。   更何况,还是一个这样貌美的人,一向很有主意的玉秋一时间居然有些怯懦了,心想自己能够挣得过他吗?   难怪董武对他这原配妻子痴情又疼爱,原来如此。   玉秋挺着肚子上前,还故意拉住宋篱的手,道,“我叫玉秋。没想到妹妹是这么俊俏的一个人物,真是看得羡慕死玉秋了。”   宋篱直觉这个女人会对自己的生活带来危机,于是并不领她的情,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望向董武,问道,“她怎么在我们家呢?”   董武心里很是愧疚难忍,硬着头皮对宋篱说道,“宋篱,你也累了,先进屋喝口水吧!说说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可是好找啊!”   宋篱不让他岔开话题,依然质问道,“她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里?”   董武看玉秋要上前搭话,赶紧拉着宋篱,几乎是半抱着硬是把他带进屋子里去了,宋篱心想巷子里那些三姑六婆说的都是真的吗,董武在外面养了女人,而且那女人早就怀孕了。   他要从董武身上挣扎下去,但是董武不放开他,他也不能大吵大闹,以免让外人听了闲话去。   董武把宋篱抱进内室里放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一下子就跪到宋篱面前了,伸手抱住宋篱的腰,眼睛里全是痛苦与愧疚,声音嘶哑低沉,“宋篱,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原谅我。”   宋篱看他这副样子,心想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了,董武果真出轨了,还把女人带回家来了。   他的脸唰地一下雪白,胸口疼痛到抽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董武,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又哑又涩,“为什么?”   董武的手指抬起来抚摸宋篱的脸颊,宋篱却把脸转开了,董武也同样心如刀绞,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向宋篱承认道,“是我对不住你。去年冬月,我在窑云县里待客,没想到喝醉了酒,就和那个玉秋有了一晚,我是不敢和你说的,怕你生气。以为此事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这次再去,那个女人找上门来,说有了孩子……”   董武喉咙发痛,再也说不出来。   宋篱将头仰了起来,似乎这样子就能够阻止住眼中想要往外奔涌的泪水。   他觉得头疼,非常疼,像是有个东西要破开头骨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和董武之间会有这种事情出现,他被别人侮辱的时候,被别人奚落的时候,他都忍受了,觉得自己和董武相爱,所以即使做了他的妻子又如何,他们两情相悦,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别人都没有可轻视侮辱的权利。   但是现在,他估计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他本就是男人,如何生得出孩子,他又如何能去让董武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他本是男人,却一直做一个女人的身份,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吗?   宋篱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也压不住,他不得不突然去推董武,又用手捂住嘴巴,却依然抑制不住咳嗽,嘴里也泛起腥甜的难受感觉,嘴角却是一线殷红了。   董武惊住了,看宋篱这样,居然被他给气得咳血了。   他惊慌失措,用衣袖去擦宋篱嘴角边的血迹,恐慌不已,道,“你别气,你别伤了自己。”   宋篱想要推开董武,却眼前发黑,手完全没有力气,董武赶紧起身把宋篱抱起来往床上放,又对外喊道,“小方,小方,你快去请于大夫来,快去请啊!”   小方本是在后面屋子里的,被董武的这声音一喊,也听到了赶紧跑过来,不过,那个和玉秋一起来的丫鬟翠柳更机灵,听到董武喊人,就在内室外的帘子边应了一句,“爷,我去叫大夫吧!”   董武不喜玉秋,自然也不喜她的这个丫鬟,故而就道,“让小方去。”   小方从后屋里跑过来问情况,进内室里看到宋篱居然回来了,只是脸色雪白,正和董武斗气,嘴唇上红得不正常,分明是血迹。   她被宋篱这样子吓得不轻,赶紧往外跑去找大夫。   宋篱此时身心俱痛,身心俱疲,他的所有的支撑的来源——董武,原来是会背叛他的,这让他茫然失措,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他甚至想到前世,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无人可依,无所可依,能够靠的人只能是自己,虽然说起这话可以很豪迈,但是他知道这样其实既凄凉又悲哀。   现在,他和董武走到了需要分开的地步了吗?   董武以前那些说和他相依相伴的话明明言犹在耳,但是怎么就又到了这一步了呢。      第三十三章 心软      宋篱在梁云连府上便没有好好休养,一路跑回家来就又遇到如此伤心的事情,一时咳血全是理所应当。   董武守在宋篱的身边,又让张大娘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轻柔地给宋篱擦脸擦手。   宋篱心中难过,精神恹恹,连和董武争执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茫然地躺在那里望着床顶。   董武又轻抚他的胸口,劝慰道,“你先别气伤了自己。”   宋篱却并不想答他的话,缓缓回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没想自己如此急切地跑回家来,得到的却是如此一个结果。   也许别人的丈夫在外面带了怀孕的风尘女子回家来,妻子会大吵大闹,但宋篱却并不想这样做,而且也没有想过要这样做,他只是躺在那里沉默着,胸口的疼痛让他脑子里一阵发黑。   回过神来,他就想起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他应该怎么办呢?   保护自己的婚姻,把那个怀孕的女人赶走,让董武发誓以后再不能和她有往来,再也不准去妓院……   或者,非常决绝地,和董武分开,以后不相往来,各过各的。   宋篱想到梁云连拿自己是男儿身却给别人做妻子的事情来戏弄讥讽自己,不由得心就又是一痛,他此时的确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让人瞧不上了。   但是,要让他和董武分开,他又更难受。   到底应该何去何从,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决定。   董武不能想象宋篱已经在考虑离开他的事情,他此时只是怕宋篱气坏了身子,其他的一切别的事情,他都是不怕的。   于大夫很快就过来了,他给宋篱看病也不是一两次了,很了解他的状况,这次也是很快就开了药方。   董武和于大夫出了内室的门,留着小方在里面照看宋篱。   于大夫家就住在不远处,和董武家里也算是邻里,故而董武家的这点事他也是知道的,此时就对董武说道,“你这娘子这是怒极攻心才呕血了,她身子本就一直不好,你可不能再让他着急生气,不然,病可要拖得厉害了。”   董武赶紧点头应是。   于大夫为了生个儿子,现下家中一房正房,三房小妾,依然没有儿子,还想再纳妾,所以他自然也不能说董武在宋篱身子不好的时候把外面的风尘女子带回家来不对,毕竟,人家肚子里有孩子呢,于大夫现在就是眼馋别人家有儿子。   张伯随着于大夫去药铺里照方子拿药,张大娘在厨房里忙活,小方守着宋篱,想哭又不敢哭,怕吵着宋篱。   宋篱心里苦,一句话也不想说,之后就昏睡过去了。   玉秋想进内室里看看宋篱的情况,董武却对她说道,“你还是不要进去了,自己好好休息着吧!”   玉秋很是担忧宋篱地说道,“妹妹病重,我也很担心啊。”   董武叹口气,道,“你现在也身子重,就不用操这些心了。”   看董武不让自己接近宋篱,玉秋心里挺气的,但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只一味地示弱。   宋篱身体这个样子,要的就是静养,不要再生气,董武看玉秋也在家里非常不适当,当天中午,就在外面找了个认识的人帮着出租的小院子,让玉秋和她的丫鬟翠柳搬过去了,还给雇了一个伺候的婆子。   玉秋很不想过去,但董武平素虽然总是很温和,此时却面无表情态度强硬,样子还是很吓人的,玉秋最后只好让丫鬟收拾了东西,坐了轿子过去了。   小方看那个女人走了,心里是万分高兴的,宋篱中途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也想让宋篱高兴高兴,道,“夫人,你别气,爷心里你还是最重的,那个女人被爷撵出去住了,她即使肚子里有孩子又能怎么样,爷还是最心疼你的。”   宋篱听她这样说,并不答话,心中也并不高兴。   董武对他的感情,他自然比谁都明白,但是,这些并不能改变董武出轨背叛他的实质。   宋篱甚至明白,他不说话还好,要是太指责董武的话,舆论倒是会偏向董武的,别人甚至会说自己善妒,把家中丈夫管得太严了。   甚至小方,张大娘,外面那些同情他的婆子媳妇们也都会这样想,他们甚至都并不是因为董武在外出轨了而同情宋篱,他们只是认为董武把怀了孩子的女人带回家来威胁了宋篱在家的地位而同情他。   但是宋篱却和他们所想完全不一样,宋篱他是一个男人,甚至他还一直在想着要走出院门想有一点自己的事业,他和董武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在家里的正房地位,而只是他和董武之间的感情。   董武的行为伤了宋篱,也只是伤了他的感情,而不是威胁了他在家的地位。   董武这几天寻找宋篱本就非常劳累了,现在宋篱病倒,他又亲力亲为地床前伺候着,加上心中的忧虑,于是神色也就一直很憔悴。   宋篱是爱着他的,而且很爱,虽然他出了轨,这并不能改变他对他的爱本身。   宋篱还是心疼他,不想看他累垮了。   下午宋篱喝了药,看董武实在劳累,心只得软了,对董武说道,“你这几日也很累了,上床来睡会儿吧!”   董武听得宋篱这种话,知道宋篱心疼着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他挨着宋篱睡在了他旁边,开始并不能睡着,手握着宋篱的手,将他的手笼在手心里,并没有言语,但宋篱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知道董武很愧疚悔恨,但是,时间却并不会倒流来让他不再犯错。   董武实在太累了,之后就睡着了。   宋篱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给他把被子盖好,盯着董武的睡颜看了一阵,然后想起床来。   宋篱坐起身后,他目光四顾,看着这个屋子,若是他离开的话,能去哪里呢,他没房没钱,原来是哪里也不能去的,只能呆在这里。   他长叹了口气。   明白并不是董武的娘子这个身份困住了他,而是他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困住了他。   因为董武让人去通知了帮忙找人的人,说人已经找到了,不用再麻烦大家寻找,所以下午蒋诗泽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是傍晚时候才带着汪君卿一起过来看望宋篱的。   对于董武从外面带了个怀了孩子的风尘女子回来的事情,蒋诗泽是很生气的,骂过董武好几次,而且喜欢宋篱的汪君卿就对董武更生气了,见到他甚至不愿意再叫他哥哥。   不过,宋篱回来了,两人还是要过来看看。   进屋看到那个本来住在这里的风尘女子不在了,两人还是很高兴的,听张大娘说是让搬出去到隔了这里两条街的巷子里去住了。   问起董武,伺候茶水的小方就小声答道,“爷他这几天累了,夫人回来,让他上床睡觉,他现在正睡着呢。”   蒋诗泽点点头,心想宋篱这样子不吵不闹和平处事倒是好的,至少对外的脸面还是要的,两夫妻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关在房间里说就是。   他问起宋篱,小方神色上就带了些哀戚,道,“夫人被那事儿给气了,回来时还呕血了,大夫看了病开了药,她喝了药也和爷睡一块儿了。”   听闻宋篱呕血,蒋诗泽和汪君卿都很吃惊,蒋诗泽眉头都皱起来了,道,“宋篱这身子骨一向不怎么样,这呕血可不是个简单的症候,得好好养着才行啊。若是差什么药,我家里有的,就去我家里拿。”   因为董武太累,有宋篱在身边,他就一直睡,睡到晚上去了才醒来,宋篱精神疲惫,也昏昏沉沉地睡着。   没有主人家来招待,蒋诗泽带着汪君卿在董武家里坐了一阵,了解了些情况,也就回去了。   倒是汪君卿不愿意走,他要留下来看宋篱,但还是被蒋诗泽给提回去了。   吴锦文却是很忙的,虽然大水退下去了,但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他因为下了乡下去具体查看灾情,故而是宋篱回来第三天他才知道这个消息。   他之前不得不设想宋篱真出了事回不来了,他对此很伤心,这种伤心让他对自己的身体也不怎么顾及了,只一味好好地处理灾情,忙里忙外,因为他一直在前线,大家都看着他劳苦功高,故而很得民心,他这年的政绩考察定然会不错的,当今皇上又是个明察秋毫的务实派,吴锦文因这事升官指日可待了。   吴锦文是在家里休息了半天才抽出时间来董武家里看看宋篱的。   宋篱这时候精神已经好多了,但董武不让他出门,怕他吹了风头痛。   那个风尘女子的事情,宋篱之后并没有再提,他不是把这事忘了,而是他想忘了这事,而且他的确身体很差,总觉得要做些事情力不从心,且他不愿意看董武心力交瘁的样子,故而这事就这样在沉默里拖着了。   宋篱不提这事,董武便也不会说来让他生气,只好好照顾他,而且又要处理铺子里的事情,四处忙碌。   那边窑云县,他家烟叶种植的庄子倒是没事的,没有被淹到,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珉阳县里这次水灾挺严重,县城没受什么损失,但是河边比较低的地方却是遭了灾,这正直稻秧生长的时候,今年估计会颗粒无收了,只等着皇上免了今年的税收,然后会有朝廷拨赈灾款下去。      第三十四章 找工作      吴锦文知道宋篱回家来得知董武带了怀有身孕的妓女在家一定会生气难过,不过,他因为有那隐秘的心思,所以便也是想让宋篱有这些伤心的,他希望宋篱对董武后悔,对董武失望,进而离开他。   虽然爱情是崇高的,但是得不到的失落和嫉妒却容易让人在这一方面的心思变得狭隘。   以前吴锦文和董武是那么要好的好兄弟,但是因为宋篱,两人之间也有了罅隙。   吴锦文其实是知道窑云县这次水灾严重,在云州城受洪水威胁之前,窑云县的下城已经被淹了,而且因为县令处理不及时,伤亡惨重。   他那时候心思是很阴暗的,想着董武在水灾里出事,他说不定以后就可以得到宋篱了。   但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   董武那时早从窑云县出发了,水淹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距离窑云县城几百里了。   吴锦文到董武家里,董武正好出门在外不在家,宋篱在床上半靠着看一本诗集,这种伤春悲秋的东西看了更让人精神不好,董武本不让他看,但宋篱有时候也是执拗的,董武不让,等他走了,宋篱就自己还是找来看,消磨时间也好,盯着字发呆也好。   无所事事的时光只让人更加憋闷。   他最近心情抑郁,他觉得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应该有自己的事业,需要走出这个家。   他能够理解董武想要有一个孩子的心情,但是,他并不能原谅他这样的行为。   理解是一回事,原谅是一回事。   即使还爱着他,但他也不能因此做出这种让步。   而且,爱情也是会因为这种事情的难过与失望被消磨掉的。   但是,他最近却身体不好,头昏胸闷,身体上的种种问题,让他志气消沉,对很多事情不能坚定决绝地拿定主意。   对于他走出了这一方院子,他能够做些什么?   他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和特长,难道去给别人家当仆人,洗衣做饭?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去做这个。   盯着手里的书,他才想到自己倒是可以去衙门里谋个文书之类的活干。而且又有吴锦文这条路子可走,要是自己真要去干,说不得吴锦文是会看在董武面子上帮自己这个忙的。   不过,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董武不会愿意让他出去谋事;更甚者,他是个女人的身份,哪里能够谋得到这些事情呢。   宋篱不由自主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他想走出这个桎囿,却又被各种问题困着走不出去。   也许,他还是缺乏那种孤注一掷的气魄,以及去开拓一片新天地的勇气。   他想到自己最初的时候为什么会同意扮女人给董武当妻子,以至于现在陷入其中不能出来。   又想到要是自己继续如此把自己囚在一方小院,以后要走出去自会更加艰难。   梁云连那些嘲讽他的恶毒的话又响在了他的耳边,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的模样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他想,这是他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即使是需要拿出一把刀砍断和以前的这些联系,变得血肉模糊;以后的生活衣食无着,受冻挨饿,他也必须坚定地作出决定,并且去完成了。   不是他辜负了董武,是董武背叛了他。   也是董武在他本来摇摆不定的思想上踢了最后一脚,让他在疼痛里不得不更清楚地看清事实。   人们很多时候是瞻前顾后的,不到被伤得实在没有办法,不会真正明白当断即断的道理。   但是,也许不被逼到这种地步才作出决定,以后后悔的时候,总会再给自己找些借口,想到若是当初没有那样……   不过,有时候有时间来找这些借口,还不如多多努力来改善现状。   宋篱正想着走吴锦文的路子找工作的时候,没想到小方就进来说吴大人来看望他了,带了不少礼物来。   小方是很喜欢吴锦文的,且不说她对于当官的都很敬怕,更何况吴锦文是一个大家都说好的好官,所以她就对吴锦文更多了敬重与仰慕之情。   一个大男人来看她家夫人,她也没想到应该让吴锦文避嫌不要进内室。   吴锦文以前是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的,但这次他的确是脚步一踏,就走进宋篱在的卧室里去了。   也许,他心里或者是把宋篱当成了自己可以跨出那条线的人,或者是把宋篱当成了对等的男性在看。不过,前一种可能性更高吧。   洪水退下去,天气又在渐渐变热,宋篱只穿着一件内衣和一件白色里衣,身上盖着薄被,手里握着一本略薄的书。   脸色很白,鸦翅一般的长睫毛衬得那双不大精神的眼睛,显出些可怜来。   吴锦文见他这个样子,就心疼起来,在床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来,道,“怎么就又病了,精神也这么不好。”   宋篱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道,“也没什么不好,其实出门走走也行的。不过董武不让我出门,说在家休养着才好。”   对于这一点,宋篱在董武面前不说,心里却是有很大怨言的,董武总是把他限制在家里,宋篱想出门的时候也不行,虽然他大多时候是自己不愿出门。   这几天邻里间也不少人来看他,大多是对他抱有同情的,认为董武在外有了外室他很可怜,劝他不要太气,自己身子要紧,还说毕竟现在哪个有点钱的男人不养个外室呢,只要不威胁他在家里的地位就行了,这种事情,还是心平气和对待地好,把自己气病了才叫真真不划算,要是他出事了,还不是便宜了外面的那个狐狸精。   宋篱听到邻里婆媳的这些言语,心里只更加难受,后来就直接让小方谢绝别人来探望了。   因此,想要离开这个家的想法也更深刻。   吴锦文听宋篱这种略微抱怨的言语,就又说道,“精神好些,多出门走走也是好的。不过,你身子一直不大好,能好好养着的时候还是要养着。”   这时候小方端了茶水来给吴锦文,听吴锦文这样说,就插了一句话,道,“夫人前两天都咳血了,现在才好些。我家爷怎么能够放心让他出去。还是躺床上好些。”   听闻宋篱咳血,吴锦文就吃了一惊,毕竟这可不是简单的病况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向处事不惊的他几乎想站起来到宋篱身边去握住他的手,但也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坐着,苦口婆心地道,“宋篱,你这个样子不行。咳血可不是简单的病,你以后别再因为一点小事就忧虑心焦,什么都要看开一点。差什么养身的药,就让人到我府上去拿,即使我府上没有的,也可以找到别的方法得到。你的身子要紧,总是要好好养着才行。”   看大家如此关心自己,宋篱也很感动,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用如此紧张的。”   吴锦文马上反驳他,道,“怎么不是大病,你不要把自己的身子当儿戏。你是请的哪位大夫看病,若是不行,我有认识一个太医院出来的大夫,让他来给你看看,你不要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宋篱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用,只得感谢吴锦文的好意。   他明白自己的病大多是心病,走出这里,也许就该好了。   他认为一方自己的天空比别的良药对他来说更好。   吴锦文这一来,其实还想探探宋篱和董武之间的关系,有了那一个怀有身孕的妓女插在两人中间,吴锦文觉得宋篱定然不会再和董武那般好了,他有些想要趁虚而入的意思。他想说董武和那窑云县妓女的事,但看宋篱身体差成这样,又怕刺激了他,所以就没法出口。   两人又谈论了一阵,宋篱问起吴锦文那边衙门里缺不缺文书之类,吴锦文不知宋篱何意,就道,“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的,不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篱犹豫片刻,却是摇头说不出。   衙门里的文书是胥吏,虽然经常官吏在一起称呼,但是官其实是指考进士后国家选拔出来的中央统一任命的国家干部,但是吏却是指衙门里的小吏,地位不高,薪俸也不高,是不入流的,属于衙门里长官自己招的人,而且,胥吏不能去考进士做官。所以,一般读书人都是不愿意去干的。   而且这胥吏还并不好当,里面大多是有关系的,代代相传的手艺,因为有各种门道,就很排外。   宋篱想走吴锦文的路子去谋一个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他知道这也并不是简单的事。   不过,先这样做,总是好的。   毕竟,他这个样子,若是要重新自立门户生活,去衙门做个文书,倒是比较切实际的做法。   只是,他觉得吴锦文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将这种话告诉他,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清楚。   吴锦文看他摇头,有些不解,道,“是有人让你来问我么?想谋个差事做?我回去说一句,就能够安排下来。是谁想去做文书?”   宋篱听他这样讲,又见小方出门去了,非常心动,便道,“若是我要去做事呢?”   吴锦文被宋篱这句话震惊了,道,“你要去做?”   宋篱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且不说在吴锦文眼里自己该是个女人,只该在内院里伺候夫婿的,哪里能够出得院门去。   他急切地想要告诉吴锦文自己是男人,但是又有些说不出口。那个梁云连的讥讽已经让他很难受了,他一时无法想象吴锦文知道自己是男人后的反应。   没想到吴锦文却说道,“你要是只去做个文书倒是浪费了,你上次给我画的地图很好,连知府温大人也夸奖你是个人才,让我引荐给他呢。”   宋篱吃惊地看向吴锦文,道,“真的?”   看吴锦文点头,宋篱这才发现了自己还有一点特长,对于制图,他是很拿手的,就露出高兴的色彩,道,“说实在的,其实我对画这些很拿手。”   宋篱以前是学设计的,虽然大多时候是用电脑,但他对于手绘也很有心得,画得一手非常好的素描,只是对于水墨水彩和用色这些不精通。   宋篱这样一高兴,脸上的病态马上散去,神采飞扬,眼睛也晶亮了,和刚才那个颓丧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他就合该是要这幅样子的,那种忧伤沉郁的模样不适合他。   吴锦文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篱那一天,宋篱也是这样有生气,像是跳跃的四月的阳光一般。   吴锦文笑着回他道,“别说云州府衙门里差这种会画地图的人,就是朝廷里,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你这可是一个好手艺呀,我佩服不已呢。”   宋篱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道,“那依靠画地图,能够在衙门里谋一个职务么?”   宋篱此时又想到之前的种种事情,心酸起来。   他和董武相爱,愿意守在家里,甚至从前世受到的伤痛里缓过来,是董武抚平了他的那些伤痛,但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和各种婆媳小姑娘的内院闲话生活,让他又为之后的人生感到困惑茫然与惶恐了。   特别是他这次出门,又遇到了梁云连那么一个嘴巴坏的男人,把他说得无颜再面对自己一直被当成一个女人的境况。   他要走出去,依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有尊严地活着,不要再被人当成女人。   但是董武不会想他这样,董武就希望他永远在内院里,哪里也不去,等着他回家来就好了。   这些宋篱都看得很清楚明白。   现在,吴锦文来投其所好了,给了宋篱一个希望,自然让宋篱一下子就和他亲近。   吴锦文甚至说道,“你若是愿意,我就想要延请你,只以你这种才能,将来也会有所成就。”却并不提宋篱的女子身份的问题。   这让宋篱觉得心情非常舒畅,而且感动,因为吴锦文这样待他是将他作为一个对等的男性。   宋篱并没有答应吴锦文的话,只说道,“但我现在还得在家里,不能出门。”   即使要走,他不能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就走了。   他得再有些计划。   吴锦文知道他的难处,说道,“你要是喜欢看地理志,我可以从衙门里拿来给你看,若是你能画出地图,就按图付账。”   宋篱听吴锦文如此说,非常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锦文接着说道,“只是你这是给衙门里做事,地理志和地图都不能外传。你还得给我这个保证。”   有了吴锦文的这句话,宋篱知道吴锦文不是哄着自己的,是真心给自己介绍工作,不由更加感动,连连应了。   之后又商量了这份工作的具体事宜,吴锦文这才离开。   吴锦文离开后,宋篱精神便好了很多,他还起床来坐着写字画图,先练习一番技艺。   董武回家来,看宋篱精神这般好,也是很欣慰的。   他买了点心回来,是豆沙馅的甜点,让张大娘拿去灶上热了才端来给宋篱吃,又端了参茶来给宋篱。   宋篱精神好,对着董武也有了笑荣。   董武站在宋篱旁边看他写字,看宋篱手不得空,就拿了点心喂他吃。   宋篱之前因为身体不好,更重要是心情郁结而吃不下什么东西,饭菜也是勉强吃几口,这时董武喂了他三块点心,宋篱也吃下去没拒绝,拿着毛笔在纸上边画边回忆自己所记得的制图技巧。   但董武并没有因为宋篱精神好而高兴多久。   之后小方把吴锦文送来的礼报告给董武,又说了两句吴锦文和宋篱说了话,宋篱精神才好起来的,小方是心思单纯,且她一直把吴锦文当成宋篱的干哥哥看,也就想着这些该没什么忌讳。   但董武却知道吴锦文对宋篱是什么心思。   之前吴锦文知道宋篱是男儿身之后明明就对宋篱没有那个意思了,但最近也不知道吴锦文哪里出了错,又对宋篱殷勤起来。   董武虽然面上没有表示,但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既吃醋又生气,但偏偏不能对宋篱表露出来一点。      第三十五章 午后      董武不知道吴锦文到底和宋篱说了些什么,让宋篱能够这般高兴,精神也好了,胃口也好了,不得不疑心。   人的精神是会对身体造成非常大的影响的,宋篱心情好了,吃得下东西,病好起来就很快。   宋篱虽然对董武那个“外室”很耿耿于怀,并且以此下定了最终的决心要离开董武,但是他在言行上并没有咬着董武的这个过错不放,甚至从来不提,他不乐意自己闹起来,倒让人以为自己输给了那个女人一样。   虽然宋篱表现温和,但是他和董武之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坦然相对了。   而且,人与人之间产生的隔膜,就像是要破镜重圆一样,即使以后要修复,也是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的。   人的戒心很重,一但产生,再不容易抹去。   吴锦文懂得人越是闲着越是容易乱想,并且导致生病。   所以,在宋篱的病还没有大好的时候,他就给宋篱送了几本详尽考察的地理志过来,而且还带了好大夫过来给宋篱看病。   这回董武是在家的,对于吴锦文他已经再没有了当初的那种莫逆之交的感觉,心里的芥蒂让他并不欢迎他。   吴锦文对董武,自然亦然。   不得不说,就是宋篱这红颜祸水让这两人的兄弟情谊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虽然两人心里心照不宣地不喜对方,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友好关系,吴锦文是先和董武客气地打招呼,然后说道,“古大夫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医术高明。我看宋篱身子一直不好,要好好调理,就请了他过来帮看看,开些药方,宋篱吃着,把身子养好一些。”   吴锦文说得客气,董武也的确心系宋篱的身体,自然不能把吴锦文的这一份好意推之门外,感谢了他的好意,就让大夫去给宋篱看病,之后又开了方子,方子自然是给了董武,虽然吴锦文想要那方子,但董武才是宋篱的夫君,他也只能压下那些心思。   吴锦文将地理志给宋篱,董武就站在旁边,他看到宋篱很高兴,但宋篱顾及董武,并没有和吴锦文多说,还道,“吴大哥公务繁忙,这种事情你完全不用自己亲自来,让别人把书拿来就是了。”   吴锦文说了些客套话,就离开了。   他离开之后,董武知道宋篱高兴仅仅是因为有了好书看,而并不是因为见到了吴锦文,所以醋劲和不快就消了很多。   宋篱这些天因为生病没好好洗过澡,这让他很不舒服,这下身体总算好了很多,董武亲自给他熬了泡澡的药汤,一大浴桶热水,这让宋篱心情舒畅。   宋篱泡在浴桶里,董武给他搓背,动作细致而温柔,宋篱趴在浴桶边沿,想到就要离开董武,心里不由默默地泛起一种柔软的感觉,低声喃喃轻唤董武。   董武此时正擦宋篱的肩膀,听他叫自己,就问道,“是力气用大了么?”   宋篱摇摇头,道,“不是,很舒服。”   他只是想叫董武而已,并不是想说什么话。   离开了董武,以后相见不如不见,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不能原谅董武的过错,但是,不舍依然是有的。两种感情都不能抹掉。   洗好澡,宋篱穿好衣服,现在这个天气,一件单薄的内衣,一件外衣就够了,而且还会觉得热,夏天来了,鸟叫蝉鸣,总是很热闹。   董武又给宋篱洗了头发,两人坐在堂屋前面的屋檐下,阳光就照在不远处,明亮而干净的。   宋篱靠在椅子上,董武拿了布巾仔细地给他擦头发,宋篱的头发很长了,曾经非常好,但是因为前段时间生病加抑郁,头发下端枯黄了很多,只好剪掉了,现在长度只到腰间。   张大娘看两人这样恩爱地坐在那里,眼里也全是笑意。   他们都是盼着这两人好,家庭和睦,这样,他们这些下人也会好过很多。   董武对于识人一向有一套,家里他选的佣人——张氏夫妇都不是爱多话嚼舌根的,小方虽然到他家来后活泼了些,总之,也是很勤快听话的了。   此时他们也不来打扰两人,只躲开做自己的事情。   宋篱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白茫茫的阳光照在不远处,让人昏昏欲睡。   宋篱之后的确睡着了。   董武把宋篱的头发擦干,就抱着他坐在那里,目光凝视着宋篱。   在董武心里,宋篱就是他心里最美的一个梦,这个梦成真了,是他今生最大的幸运,他爱他,怜他,想给他幸福。   但是,他越来越少在宋篱脸上看到笑容。   当年宋篱没有答应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倒是要比现在快活地多。   董武在这一点上也是痛苦的,但是作为家中户主的他,他在知道宋篱想恢复男儿身的情况下,他也是不能让他这样去做的。   每个人都无法忍受自己所爱并且已经得到的离开。   董武也不能。   他不想看宋篱难过,也不想要宋篱恢复男儿身,他矛盾着,知道自己自私,但是这种自私也许才是他的本性。   董武爱怜地在宋篱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宋篱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酣沉。   宋篱这一觉睡得很好,等他醒来,头发已经完全干了,鼻端是自己头发和身上的清香,还有董武的味道。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刚来这个世界,董武第一次给自己洗头时的情景,那时候睡在阳光下,梦里也是暖的。   那时候,董武让他安心。   董武抱着宋篱也睡着了,但他的手依然抱得很稳。   宋篱不想让董武辛苦,就要从他身上下去,没想到他一动,董武就醒了过来,含笑看向他,宋篱从他身上离开,道,“腿是不是被我坐麻了。”说着,就伸手去揉董武的大腿。   董武笑着道,“是有一点。”但是之后站起来走路,姿势并没有什么怪异。   宋篱依然坐在宽阔的屋檐下,董武去端茶水来,这样宁静而安逸的午后让人觉得生活的宁馨。   不过,这种好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家的院门并没有关紧,一个小丫头把门稍微推开了,在那里探头探脑,宋篱不认识她,但是她却是认识宋篱的,她看到宋篱就把头赶紧缩回去了。   宋篱觉得她奇怪,看这么大太阳,她一个小姑娘,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做什么呢。   宋篱于是就起身走了过去,拉开门,看到那小姑娘站在檐下愁着眉,看到他出来就缩了一下身,想要转身跑。   宋篱叫住她,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对方扭捏了一番才小声道,“是姐姐那里有些事情,我来看看董爷是不是有空闲,过去看看。”   对方这么一说,宋篱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这个小姑娘是董武那个叫玉秋的“外室”的人吧,来叫董武过去的呢。宋篱心里不好受,但他面上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说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呢?是急事的话,我就去叫董武。”   但对方并不说话,只一味捏着手巾扭捏着,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宋篱是厌恶她们的,但是他作为一个男性,觉得不能像个泼妇一样和对方吵架或者闹矛盾。   但对方执意不说,他也不想贴着人家要人家讲了,故而就要关门。   没想到这时董武来到了他的身后,柔声问宋篱,“有什么人吗?你站在这里,别被太阳晒了难受。”   宋篱心里烦乱,对董武也就语气不好了,道,“那边的丫头过来叫你去呢。”   翠柳也听到了董武的声音,就红了眼过来,对董武道,“董爷,姐姐她早上起来身子就不大好,一直难受,你过去看看吧!”   翠柳是觉着宋篱很漂亮的,但是,她不喜欢宋篱,觉得宋篱生不出儿子来,还霸占着董武不让董武多和玉秋好。   而且,对于宋篱,她也有些惧怕,这种惧怕并不是因为宋篱是多么凶恶的人,只是宋篱长得高,而且长相好,并且是太好看了,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比别人高人一等,所以翠柳就怕他。   此时见到董武,她才松口气,开口和董武说话。   董武听到是玉秋有事,他是不想去的,但是玉秋肚子里有孩子,他不能放着她不管。   前面的时间,他也是去过玉秋那边几次的,给送钱和东西过去。   董武看着宋篱,见宋篱脸上面无表情,他知道宋篱是生气了,于是就对那丫鬟翠柳道,“你先回去,请大夫看了没有,要是没有,就赶紧去请,我现在不得闲,过一阵再过去。”   翠柳心想他明明在家里陪原配娘子,哪里是不得闲,张口欲言,但对上宋篱那白瓷一般的精致的脸,黑幽幽的眸子,就又怯了,赶紧走了。   宋篱走回屋子里去,刚才和董武之间的那般温馨幸福的感觉都散了,他心里不好受,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   董武上前要搂住他,宋篱也让开了,道,“既然那边身体不好,又是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孕,是出不得事的,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董武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宋篱垂着眼再不说话,小方刚才估计也窥探到了些什么,此时在门口探着看了两眼,然后叹口气走开了。   董武还是强硬地将宋篱拥在了怀里,在他耳边温柔地道,“宋篱,我心里只有你。你请信我。”   宋篱心里苦涩,推了推他,道,“我信你。但你还是去一下那边吧!她毕竟是个女流,又怀了孩子。”   宋篱还是心软心善,直让董武过去。   董武真过去了,他又难过起来,越发想到董武背叛自己的可恶来。      第三十六章 夜      董武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间,但宋篱还没吃,他等着董武一起。   董武听他说还未吃饭,正在等自己,就非常心疼他,道,“你胃上本就不好,等我一起吃做什么,不要把自己饿到了。”   宋篱只是朝他露出个笑,没有答话。   董武不回来,想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哪里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离开,但是,他却做不到豁达地看到董武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而无动于衷。   因天色已晚,两人的晚饭便是在内室里的烛光晚餐。   三菜一汤,简单。   董武给宋篱夹菜,又给他舀鱼汤,道,“这个鱼汤鲜,可以多喝点。”   宋篱应了,回想起以前和董武在一起用饭的情景,董武总是这样关心他吃饭,给他夹菜舀汤,最开始家里省吃俭用的时候,董武总是自己吃差的,把好的给他吃,那时候,一切生活都还简单,但是幸福。   只是,过去的时光已经不能再回来了。   吃完饭,董武就自己收拾了桌子,又端了温水来,宋篱洗脸擦手,伺候得很是殷勤细心。   想来,他自己也知道因为玉秋的事情宋篱心中不高兴,他不想宋篱难过,但是事情却没有办法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很痛苦,却没有法子。   于是生活上的各种小事,他对待宋篱更是细心,他期待着能够让宋篱心里好过起来。   待一切收拾好,宋篱坐在烛光下手里的书。   他想做一个专业的地图绘制人员,他让董武为他找了木匠工非常专业的尺子,不用毛笔,而用董武专门为他做的尖细的蘸水笔,而且还为画图规范了一系列规则和制度。通过看地理志里对地形的描述,就可以画出非常专业的图纸来。   他希望以后能够以此来吃饭养活自己。   他为制作地图而制定了一套规范,写成书,他绘制的地图,只要按照他的解释看,无论谁也该看得懂上面的东西,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够看得懂。   而这专业人士,大多时候是不包括这些读书取士的官员。   所以,宋篱的这种方法,完全是为绘制地图开了一片严谨精确的风尚,并且让上层官员能够接受他的制图法。   这份工作让宋篱面前有了光明,他很在乎这个,甚至想到以后能够依靠双脚踏遍这片土地,依靠观测来绘制出更精确的地图,而不是像通过地理志的描述画出来的有的地方模棱两可的东西。   宋篱对未来有了计划。   人就是要在心里有一种坚定的向往,才能够勇往直前的。   以前的宋篱缺少这个,但他现在要把这个竖立起来,成为内心最坚强的一块目标石。   他这几天一直在计划未来与理清告别过去,未来的路,他告诉自己会坚毅的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都没有后悔的理由;过去的一切,他感谢董武给予他的爱和关怀,给予他有过的一个美好的家,但是,这些都将被埋葬掉。   董武端了梨子进屋来,这是早梨,城里面也不是很常见,更何况这才刚刚过水灾没多久,一切水果都有些贵。   董武坐在宋篱身边,用小刀削了皮,又切小了,这才递给宋篱吃,“吃梨子,正好消消食。”   宋篱拿了一块吃起来,这个梨子还带着酸涩的味道。   董武自己却没有吃,他把宋篱手上的书,以及桌子上的纸笔全都收拾起来,道,“晚上不要看这个,别把眼睛熬坏了。”   宋篱低声“哦”了一声。   董武看宋篱精神不大集中。   他知道宋篱会为今天他去玉秋那边的事而难受,而且,他也是感同身受的,但是,这件磨着两人的皮肉般让两人疼痛的事情,他处理起来总是很为难。   每次去见玉秋,他就无比痛苦,因为他不得不想到这是自己对宋篱的伤害。   但是,他的责任却让他不得不过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在宋篱面前辩驳的资格,只能在行动上待宋篱好。   董武又递了一块梨到宋篱嘴边,道,“不会太酸吧!”   宋篱抬头看他,将那一块递回给董武,“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董武只得尝了一块这梨,微酸带涩的味道,但还算清新爽口,又多汁。这种早梨,也算不错了。   不过,却听宋篱说道,“据说吃梨子把梨子分开,是分离的意思。以前我母亲,从不肯将梨子切开了给我吃,就把大大的一个给我啃。”   董武愣了一下,很有所感,他伸手握住了宋篱的手,道,“我们是不会分离的。宋篱,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篱却并没有回答他。   董武默默地握着他的手,又探身过去亲吻他脸颊,宋篱却偏了偏头让开了,这让董武心里一痛。   他和宋篱之间关系不若以前了,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心绪都是很容易感受到的,董武知道,宋篱心里难过着,而且对他产生了心隙。   董武除了对宋篱加倍地好,他不知道还应该如何来修补这条缝隙。   而宋篱,他已经放弃了要修复这条缝。   两人只得站在这条缝隙的两端,虽然此时依然可以伸手触摸对方,但是,却不可避免地知道脚下有条危险的缝了。   董武想要前进,宋篱却只想着退开。   董武神色沉重,望着宋篱解释着说道,“今天去那边,本不会呆这么久,她的确是身子不好,就请了大夫,所以就留得久了点,能够回来的时候,我就马上回来了。没有和她有半点更多的接触。”   宋篱听他解释他下午的事情,他其实是明白的,董武没在那边吃晚饭就回来了,说明他只把他这里当成是家,在那边并不愿多留。   虽然能够用各种解释来安慰自己,但心底深处却并不因为这些解释而好受多少。   宋篱甚至朝董武露出个浅笑,道,“我明白的。大夫看了,她怎么样呢?身体有没有好些,胎儿没事吧?”   董武点点头,“看了大夫,大夫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动,这才让她难受。孩子没事,只是要辛苦她了。”   “怀孩子是很辛苦的事情,你多去看她也是应该的。”宋篱垂着眼睛如是说。   董武心里一痛,宋篱的这种劝慰的疏离语气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起身将宋篱半搂住,声音里带着痛楚,“宋篱……”   宋篱伸手拍拍他的手背,他的心里也苦,他实在无法来抚平董武心里的难过,只得沉默。   窗外的月亮升上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也通过寂静的夜传过来。   床帐放下来,床里暗暗沉沉,只有一丝微光,董武将宋篱搂在怀里,手掌轻柔地抚过他的背。   宋篱靠在董武身边,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气息。即使现在,睡在董武身边,他依然是安心的,不仅是习惯性,也许,他还是深爱着他的吧。   一起和董武生活了几年,宋篱早已经习惯了和董武这样在一起,他想到之后的生活再也没有董武了,不由得些微茫然。   和董武在一起以前,宋篱决计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爱着并且依赖一个人,即使他小时候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没让他产生过如此的依赖。   那时候他的母亲是要他学会独立,而且总是有上不完的各种课程和培训等着他,他的母亲总是将他从严教育的,他小时候曾经因此有过母亲是不是不爱自己这种想法,也曾经一度因为母亲太严格而叛逆地想离家出走几天看母亲是不是真的不爱他,后来母亲去世后,他很后悔,后悔他有过这些不孝之子的心思。   他为什么会对董武产生如此深的感情与依赖,宋篱此时想来,也搞不明白。也许是董武待他太好太温柔了;也许是他自己需要董武这样一个人,所以就相爱了;而且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身边只有董武,又总是带着封闭的小环境里,人心更容易对亲近的人依赖……也许是这一切,造成了他的今天的心理。   宋篱睡不着,在董武怀里挣动了一下,想翻身。   董武也没睡着,问道,“没睡着,是热么?”   白天有些热,夜里是不热的,宋篱没有回答,他没有把董武抱着他的手推开。   这让董武放下心来,他怕宋篱行为上的排斥。   他早已父母双亡,在他此时的心里,宋篱已经是他的唯一。   董武突然心动,他想抱抱宋篱。   他要确定,宋篱还是他的。虽然他知道宋篱很可能并不想要。   董武将宋篱托起身来,去亲吻他的唇。   宋篱感受到董武的情动,他想避开,但董武的手非常用力地将他禁锢住了。   宋篱想到也许这是他和董武的最后一次,便放弃了反抗,甚至回应了董武。   董武因此很高兴。   他亲他的脸颊,下巴,耳朵,热情却温存。   宋篱的呼吸变得热烈起来,手攀上了董武的肩膀。   两人之间已经有很久没有亲热过了。   自从董武离开云州城开始就没有过。   董武怕把宋篱伤到了,动作温柔而体贴。   宋篱此时在他心里就是水里的月亮一样,生怕一丁点多的触碰就把那美好的水中月给揉碎了。   抚摸,亲吻,董武膜拜着宋篱的身体,宋篱身上带着今天沐浴的药香,还有他身上特有的体香,这让董武沉迷,此时的宋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就算是永远沉迷其中,他也乐意。   董武拿了药膏来,宋篱趴在枕头上,眯着眼睛微微喘气,身体很热,情爱的热流在体内循环涌动,身体感觉很快乐享受,心里却微微刺痛。   不过,他太久没有承受过了,董武进去的时候还是痛,但董武的动作慢而且温柔,渐渐地,这痛就被酥麻和快感代替,董武亲吻他的背脊,手抚摸着他的欲望,宋篱压抑不住呻吟出声,声音低低的,对于董武却是世间最美。   两人都很动情,董武之后把宋篱搂着抱起来,宋篱攀着他的肩膀,因他的动作而心跳加速,眼角红了,水滴从眼角泌出来,胸膛起伏着,脑子里乱乱的,但那些痛苦的事情,那一瞬间多被这情爱之乐给掩盖住了。   董武心情激动,他一遍遍地亲吻宋篱的脸颊,尝到那咸涩的泪水滋味,他动作缓了一下,将宋篱放到床上,安慰他道,“刚才弄痛你了么?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宋篱低吟两声,没有回答。   宋篱身体不好,董武不敢太放纵,看宋篱精神不好后就不敢再要,搂着他抚着他的胸口让他好好回气,宋篱起伏的胸膛,呼出的温热的气息都让董武心中感动,不知为什么,就会有这种温柔的感动在。   他搂着宋篱过了很久,又亲吻他的脸颊,看宋篱回过神来,便柔声道,“我去打点水来擦一擦。”   宋篱嗯了一声,温润的眸子睁开来,看着董武掀开床帐来下床去了。   董武下床,把床帐用床帐勾挂好,散散里面的淫靡的气息。   宋篱盖在薄被里,看到月辉的清浅光芒在董武的身上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董武背对着窗户,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知道董武的脸上满含柔情。   挂完床帐,董武发现宋篱望着自己,就俯下身来,手抚过他额头被汗水染湿的湿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先擦一擦身就上药。”   宋篱没有答他,只握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   董武心中高兴,回了他一吻才高兴地出门去了。   此时家中其他人早睡了,只有天上的月亮清冷地照着大地。   董武去端了水来给宋篱擦了身,收拾了一番床上,然后找来药给宋篱用,宋篱却摇头,道,“我没事,不要这个。”   董武却不为所动,硬是要给抹了药,这才放过宋篱。   这样一番情事,宋篱累了,之前睡不着,此时也很容易睡了过去。   董武搂着宋篱睡,嗅着他发间的清香,觉得有了怀里的这个人,世间的其他就不是重要的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宋篱吃了董武熬的鱼粥,还吃了一碟小菜,胃口不错。   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因为昨晚上的那场欢愉而弥补了一些一样,董武心情非常好。   宋篱虽然早上不大起得来床,但看脸上气色并不差。   董武早上一直在家里守着宋篱起床,之后出门做事去了,说中午要回来和他一起吃饭。   董武出门的时候,宋篱温润美丽的眼睛注视着董武,道,“你早点回来。”   董武一时间心花怒放,出门差点在门槛上拌了,小方看到,掩着嘴躲着偷笑。   宋篱想要和董武摊牌,觉得晚说还不如早说,告诉董武要分手的事,然后两人以后就清了。   宋篱已经做好了计划,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当天下午,没有来过信说一声的舅母杜氏带着吴雪珍,大老远来了他们家。      第三十七章 舅母的理论      珉阳县受了水灾,董武本是该回去处理那边的事情的,无奈宋篱身体一直不好,他如何放得下,便没有回去,写了信让舅舅帮忙处理。   但是,关于玉秋的事情,董武却没有写信回去说,他本是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并且没有想让舅舅家里知道的意思。   不知是谁把这件事传回去了,舅舅舅母就知道了这件事,舅母气愤非常,就带着吴雪珍杀到了他家来。   据董武猜测,这件事捅回舅舅家里,有可能是知道这事而且非常为宋篱抱不平的李万林,也有可能是吴锦文写信回家的时候说的,吴锦文家里和舅舅家里关系本就非常密切,只要吴锦文家里一知道,舅舅家里定然就马上知道了。   所以,董武更相信是吴锦文传回去的。   但其实不然,是蒋诗泽给舅舅写了信,说的这件事,信里狠狠数落了董武一顿,并且还说宋篱因为此事一直在生病,而且还咳血,本来就不好的身子越发地差了。   这下,舅舅和舅母都很震惊。   董武是多么老实厚道的人啊,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而且,这两小夫妻一直以来恩恩爱爱,别人哪里插得进去,居然就能出了这种事。   舅母虽然一直想抱孙子,但是,董武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也是很生气的。   她一直以来就非常喜欢宋篱的乖巧懂事,即使三年无所出,她也觉得宋篱年纪还小,等再长大些再生也好,所以对宋篱是没有任何一点偏见的,而且每次都是让董武好好待宋篱。   现在可好了,董武居然在外面养风尘女子,而且对方还怀了孩子。舅母气得在家里发脾气,连舅舅也不可幸免地被舅母大骂了一通,说是他看管不严,舅舅只得忍气吞声,苦笑安慰。   想到宋篱生了病,舅母自然放心不下,决定赶紧来云州城,一来照顾宋篱的身体,二来嘛,当然是要站在宋篱这一边对付那个风尘女子狐狸精。   她一直认为像宋篱那种温和又乖巧的人定然是被别人欺负的,要是她不来帮着宋篱,她怕宋篱会在那狐狸精身上吃亏。   舅母一向就很嫉恶如仇,又爽直干练,也没给董武家先来个信说这事,临时起意,说要来云州城,当天就收拾了东西,撇下舅舅一个人在家,带着女儿,和一个婆子付婶儿坐船来了云州城。   宋篱的家当初是舅母留在云州城里帮着打点好了,她才回老家珉阳县去的,所以自然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   下了船,就直接坐了码头租赁的马车过来。   她们到的时候才午时刚过不久。   宋篱也是刚睡午觉起来,然后被小方跑进屋来说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位姑娘家来他们家,说是董武的舅母。   宋篱听得一愣,赶紧迎了出去。   舅母她们已经进到堂屋里,看到刚睡醒洗脸收拾好的宋篱,见宋篱脸上有些红晕,似乎并不是病得呕血起不了床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过来拉住宋篱的手,有感而发,道,“我儿啊,你还好吧!难为你了!”   舅母这一句说得非常感性,只唤得宋篱背上起鸡皮疙瘩。   但看舅母双目含泪,一脸疲惫依然满是对他的关切,宋篱就万分感动,道,“舅母,你们怎么来了,快,坐下休息。”   又让小方以及进来的张大娘去给端水来她们洗脸擦手,以及端茶来招待。   还问她们吃过午饭没有,得知没吃,又让张大娘去忙着给她们整治饭菜。   吴雪珍小姑娘已经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比宋家的宋乐平还要高些,脸上很有肉,但是并不显胖,看着很娉婷漂亮。   她估计这两年在家里也被杜氏管得严些,毕竟说了婆家了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宠着了,该学的东西都要学了。   她于是也不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耍赖缠着宋篱,此时还很淑女地对宋篱行礼,手里捏着手帕,道,“嫂嫂,这么久没见,你和表哥可还好。”   宋篱看她长大了,满是欢喜。   但是,却不能当她是小女孩儿一样了,不能再让她拉手,也不能让她来拥抱,一切都要有些距离。   宋篱笑着对她点头,道,“小珍长这么大了,比以前漂亮,也听话了啊。”   杜氏洗了脸和手,就叫吴雪珍去洗,道,“她啊,是在这里而已,在家里还不是个姑奶奶,过两天我去宋家看看,小珍你最好规矩点,不然别人家可嫌弃你呢。”   吴雪珍嘟着嘴巴回了一句,“娘啊,你就不能说我两句好话么?”   这样一嘟嘴巴撒娇,就又是当年那个让宋篱头疼的小姑娘了。   董武在铺子里,宋篱就让张伯去请他回来,说舅母带着小珍来了。   这边小方和张大娘带着吴雪珍以及付婶儿去收拾她们住的客房,那边杜氏就拉着宋篱进了内室里去问话去了。   杜氏坐在椅子上,很是心疼地看着宋篱,道,“这才两年多不见,你就长这么高了,这是长大了啊,我看着心里高兴呢。”   宋篱赶紧回了一句,道,“舅舅舅母你们身体好,我和董武心里也很高兴。”   杜氏仔细打量宋篱,觉得宋篱这和当年的样子的确变了好些,脸长开了,比以前还要勾人。   她真想不通,董武家里有宋篱这么个仙子般的媳妇儿,却还在外面搞了个外室出来,难道男人不花真的不行么。   杜氏也不好如何提董武在外养外室的事情来让宋篱难受,于是先是一径地问了他身体上的事情,身体有哪些不好的地方,哪个大夫看的病,吃了哪些药,身体现在怎么样,如此这般。   宋篱也就捡了些轻巧的话来回答了。   心里想到杜氏来了,原来决定要和董武说清的话,要离开的事情,只能先推后了。   两人说了一阵,杜氏叹口气,道,“说是病,但身子不好,大多还是心病,你得万事放宽心,像我这样,有好吃好住,不饿着冷着,就是好的,哪里去想那些头疼的事情。就说我嫁给武郎舅舅这么些年,你舅舅一直没纳妾的,你以为他就是个守得住的么,他当年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面跑商,外面也还不是有多个相好的,我是想得开,只要不弄回家来,我是不管的。他终究还是知道还是家里的娘子好,外面的那些东西,都能算些啥呢。”   宋篱还不知道杜氏和舅舅之间还有这些事情,一时倒是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杜氏说这些话来他听,是要让他包容董武的事情吧。   说起董武的事情,宋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男人,他理解他的行为,但是不可能原谅他。   但这种话,无法和杜氏说。   宋篱的沉默让杜氏怜惜,她又道,“董武是一心敬你爱你的,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他外面那个狐狸精,若是生了儿子出来,我也是要给董武说,孩子要抱回来给你养的,决计不让在外面让那狐狸精养,以后,你就是那孩子的娘,你养他,他将来只会念你的好,等你以后自己有孩子了,再说其他。”   杜氏虽然为宋篱鸣不平,也心疼宋篱,但终究什么还是要向着董武一些,而且,她是过来人,觉得一个家庭的和睦比其他重要,女人要知道在丈夫面前诉苦示弱,但是不能一味折腾,不然只会让人反感。   而且,她觉得把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给宋篱养,那么,宋篱也是不会吃亏的,只有宋篱的好处。   孩子如何处理,杜氏是给了明确的指示了,但是外面的那个女人如何处理,她却没法子说,她觉得这个还是要看董武。   宋篱听杜氏这番话,心里抑郁。   假如他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的话,倒是可以好好应了杜氏的,但是他不是。   他有种自己身上沾了泥一样地不洁且厌恶恶心的感觉在。   董武很快也回来了,宋篱去和吴雪珍她们说话,杜氏便又在内室里教训董武。   外面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听声音,知道大多是杜氏在说话,董武似乎只是应了几声。   杜氏最后要求道,“我明天要去看看那个女人,你是同意不同意?”   董武回道,“并无什么好看的,我和她没什么,等她生下孩子来,我就给她钱,让她过自己的日子去,她不是我的外室。”   董武还有一件事没说,其实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还另说呢,只是这句说出来,他怕杜氏生气,又要闹起来。   董武之后很多次回忆起那次早上从玉秋的床上醒来的情景,他对于和玉秋之间有肉体关系一直是持一种怀疑态度的,且不说他是喜欢男人的,对女人未必能行;而且,他当时的确没有那时候的任何一点记忆,这些一切都凭玉秋的一面之词,他实在对此不敢相信。   并且他一直以来酒量尚可,那天的醉酒也很奇怪,醉酒后一点记忆也没有也很奇怪,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着了玉秋的道。   不过,这些在玉秋不承认的情况下,他也找不出其他的证据的,故而向宋篱解释这件事,便也说不通,他不想让宋篱觉得他做错了事还一味把错推到女人身上来狡辩。   加上宋篱不可能生孩子,玉秋生了孩子,即使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会将孩子当成自己和宋篱的,好好地教养。这也是他纵容玉秋的那个说辞的原因。   只是,玉秋的这个说辞,让他和宋篱之间产生了嫌隙,这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董武的回话让杜氏生气,她觉得这些是董武故意找借口不让她去见那个狐狸精,所以强硬地道,“我是要去看一看的,明天就去。也不是为我,是为你们董家,也为宋篱去看一看。”   舅母如他亲母,董武无法,只得答应了。      第三十八章 舅母的教育      杜氏在第二天下午就让董武带了自己去见那个玉秋。 超速首发但是对宋篱,她却没这样说,她只说是让董武带她去看一下铺子情况,宋篱本说要陪她,也被她拒绝了,她让宋篱陪吴雪珍。   那边宋家女儿宋乐平知道吴雪珍来了宋篱家,便也到他家来玩,这两个小姑娘倒是很有话题,关系很不错。   吴雪珍已经长大了,已经懂得在外人面前保持好形象道理,故而只在自家人面前才原形毕露,在外人面前都是一个温柔婉转淑女,特别是在宋乐平面前,她更是将这种温柔婉转以及蕙质兰心发挥到了极致。   宋乐平回家后便对她娘说吴雪珍各种好话,又笑话她弟弟,道,“那真是个温柔漂亮姑娘家,你以后有福气了。”   只把本就腼腆羞怯宋福明说得满脸通红。   而这边吴雪珍也是对宋福明很感兴趣,毕竟是她以后丈夫嘛。   她对宋福明印象只留在两年多以前相处,但是,她却不能去宋家验货查看长了两年多宋福明,于是在宋篱家里,她就缠着宋篱说宋福明事情。   宋篱被她缠得很烦,但是却不能发作。   他原来还想着这个小姑娘长大了,他总算是解脱了,没想到此人本性如此,即使长大了也变不得太多。   这边杜氏被董武带着到玉秋住院子里,玉秋距离临盆没有多少天了,这些天都必须好好地注意着身体,每天吃好睡好,其他时间就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以便将来生产时顺利一些。   玉秋对生产倒不像别孕妇那般恐惧,她以前曾经生过一个孩子,但是她那个时候因为在楼里算不得什么,楼里妈妈不让她把孩子留下,于是那个孩子最后不知道被楼里妈妈送给谁了,那时候玉秋年岁还小,对于孩子产生不了太多感情,也就没有太伤心。 超速首发现在这样好好将养着生孩子,她对这个孩子倒比第一个产生了更多感情,不过,这点感情还是没有她自己前程来得重要。   这个孩子只是她用来拴住董武线罢了,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她不相信董武这种老实人不把她接回家去,而且她打听到宋篱身体不好,等宋篱出了什么事,她将来也就可以扶正做正妻了。   她急切地需要这个名分来确保自己下半辈子,楼子里那些年老女人结局时常让她害怕自己将来,她抓住董武,就像是抓住自己下半辈子保障。   她看得出宋篱心软,就知道宋篱是斗不过她,但是,她不知道董武还有个很凶悍舅母,可不会由着她欺负宋篱。   舅母一番审视玉秋,就觉得这个女人没有一处让她喜欢,首先看惯了宋篱相貌,就对玉秋这种太娇媚动人不喜,认为是骚货狐狸精;其次,听玉秋说话,也觉得这个女人不真诚,肚子里肯定是坏水;除这些,这个女人出身更是让舅母鄙夷了,妓院里出来能有什么好……   总而言之,舅母因为带着有色眼镜,加上本就是去挑刺,所以玉秋就在舅母眼里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她觉得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好。   但是,看在玉秋肚子里怀着董武孩子份上,她没说什么难听话,而且还一直面带微笑,安慰安抚她,道,“我也是过来人,生孩子苦我也是知道,你还要好好养着身子,等生下胖小子下来,别说董武,就是我和他舅舅,都是不会亏待你。”   看到董武舅母对自己和颜悦色,玉秋心里踏实了,非常高兴,一径地应了,之后舅母离开,她还送出了门去。   舅母却不让她送,让她好好注意着身子才是,不用出门送她。   玉秋是想董武留下来,但董武却并无过多言语,之后又和舅母一起走了。   玉秋看董武一直对自己客气但是疏远,有些失落,但想到等孩子生下来一切就好说了,心里也就又欢欣起来。   坐在躺椅上,玉秋吃着手边梨子,心里很满足。 超速首发董武其人老实沉稳,长得又不差,一看就是个值得托付人,没有读书人花花公子那些柔情肠子,但是,为人却最实在不过。   董武第一次到她们楼里去谈生意,玉秋就看上他了,不是爱上,只是看上,于是就开始转着脑筋打他主意。   董武几次在楼里谈生意,都是她主动给主事妈妈要求了去接待应酬。   但董武酒量好,而且真是心无旁骛,每次都没碰她,后来她实在气不过,就下了点药在董武酒里,董武果真慢慢晕过去了,但是,人晕过去了,也就没法子做些事了,她无法,只得同床共枕弄了个样子,其实她也是很气恼,气恼董武不解风情,家里即使有个河东狮管着,在外也不用这样子妻管严吧。   她当时还只是想从董武那里多得点恩资,先慢慢培养感情,别以后再说,他那时没有想过要用孩子诈他,但之后没注意,就有孩子了,她没舍得吃药打掉,后来也是无意中在别恩客那里听到董武成婚多年没有孩子,而且被家里妻子管得严,还不敢在外养人,是这样,玉秋才打起了这个主意。   但到现在,她骗得董武团团转,她也没有一点内疚之心。   她想着董武这么多年和他原配没有孩子,想来是他原配不能生,自己先生了这个孩子,以后和董武在一起,她年龄也不大,再为董武生几个孩子就是。   然后谁知道这第一胎孩子其实是个野种呢。   董武自然也不是相信玉秋说辞,只是,他确想有一个孩子来,这个由玉秋所生孩子,即使不是他,也可以用来堵舅舅舅母口,以后他和宋篱在一起没有孩子,他们也不会逼着他纳妾。   杜氏坐在马车里,让董武也和她一起坐,然后就开始教育起董武来了,道,“这样一个楼子里女人,我没看到她那一点比宋篱好了。你们男人啊,总是觉得野比家里香是吧!一个个那是犯贱,你要是因为这事把宋篱给气得如何了,到时候有你伤心!”   董武低头受教,道,“舅母,我明白。”   杜氏冷哼一句,“你明白就好。反正等这个孩子生了,你赶紧抱回去给宋篱养,这样才能够安了宋篱心,不然她就是个胡思乱想性子,一乱想,身子骨更差,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可就补不回来了。”   董武倒是很感激杜氏这些利落教育,赶紧应道,“我也是这样想。就怕宋篱看到这个孩子心里犯堵难受,而且,他身子本就不好,怕是没精力养这个孩子……”   “你这是什么话,是想用这种话打发我和宋篱吗?这些都不是理由,孩子只能抱回去给宋篱养,你明不明白!”杜氏误解董武说辞,便又把董武刺了一句。   董武叹口气,说道,“舅母,我明白你意思。我是担心宋篱看到这个孩子心里更难受,还是让别人来养就好,但是,也是不会留给玉秋养。”   杜氏是个很会看人眼色,刚才董武一直伏小作低,她于是就狠狠地教训他,此时董武语气强硬一点了,她也就不敢太出格说话,于是声音也放小了,道,“我会去劝宋篱,她会养孩子。你别找别理由来。”   董武赶紧道,“舅母,你还是不要和他说了,孩子我请奶娘先养着,等宋篱身体好些了再抱回来给他,他高兴就养了,不高兴就算了。你去给他说了,他定然是什么都听你,但是他心里肯定难受着呢,加上他身体本就不好,他这才会更容易生病。”   董武说得强硬,让杜氏一时不敢反驳,心想董武在外面乱搞时候没想起宋篱身体不好,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杜氏一时无语,后来便道,“这是你们夫妻事情,我一个做舅母,也管不到许多宽,只一点,不能让那个女人来养就行。而且,你说她不是你外室,那么能打发了就赶紧打发掉,或者给点钱,或者给在乡下找房子让她去住,反正别这么近地挨着,你见不着也就不想,要是总是见面,有了纠葛,还不得又出什么事情来。”   杜氏因为自身感触,对楼子里出来女人都没有好感,此时要董武把那女人解决掉,态度是非常地坚决,她觉得自己不这样要求,说不得宋篱根本不会这样要求董武,那要是董武真对那女人有感情了,到时候还不是宋篱吃大亏。   董武应了杜氏话,这才让杜氏一直以来憋着气消了不少。   虽然杜氏不喜欢玉秋,但是想着玉秋肚子里怀着她甥孙子,便也对她照顾有加,殷勤起来。   之后几天,杜氏下午都要去玉秋那里坐坐,带些吃过去,好好安抚着玉秋,让她能够安心生孩子。   董武家里这边因为杜氏来了而变得生气很多,那边吴锦文处却发生了一件很出他意料事情。   而这事便是关于宋篱身世。   吴锦文府上那个叫任均如幕僚和杜府二少爷杜晟幕僚是好友,之后兼带着就和杜晟走得近了。   这次云州大水,朝廷里派了赈灾官员下来,吴锦文自然也要忙着和这赈灾官员打好关系,又忙于处理赈灾,故而也没什么时间去看宋篱。   这次云州除了来了赈灾官员外,那一个从云州出去,现在已经是天朝最当红旦角朱青,这次也随着好友杜晟从京城回云州来看情况了,现在朱青是皇上跟前红人,即使是云州一众官员,也不敢得罪他。   吴锦文以前就看不上朱青,认为朱青长得像宋篱那是对宋篱不敬,现在他照样看不起朱青,但是官场上事,他该去应酬一番时候是必定要去应酬。   而且他还要专门宴请了朱青以及杜家二少,以拉近关系。   吴锦文又从自家幕僚任均如那里得到消息,朱青身边还跟着一位朋友,长得俊颜如玉,高贵脱俗,和朱青面目有几分相似,虽说是朱青朋友,但朱青却对此人私底下很恭敬,不敢有一点逾越。   不用任均如说更多,吴锦文就知道朱青身边这位朋友是比朱青还要不能得罪人物了,最好也能够保持好关系,在官场上,朋友多总是比敌人多好。   这时候,吴锦文还未从任均如话里想到更多,只见到朱青那位朋友,他才想到宋篱身世上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魏颐,字子琦,六岁之前小名儿玉奴。   就是宋篱的小叔叔了。   他觉得皇帝敷衍为他找侄儿,就自己偷偷摸摸跟着杜晟的船队来了云州府。   朱青和他算是好友,当然,是他一厢情愿把朱青当好友的。   但是朱青不敢。   朱青是从小就在各种环境中如履薄冰地长大,他知道即使再要好的朋友,有身份差距的时候,有些地方也不能逾越。   所以,皇帝让他和魏子琦做好友到了现在,他自己也因为这层关系而红极一时,名噪大江南北,风头一时无两。   他这次回云州府来,本是为了回来看看家乡灾情,组织捐钱给予一定赈灾资助,更多的,自然是奉皇帝命陪着魏子琦来水灾后的云州转转。   魏子琦还以为自己是偷偷跑的,没想到他的一切都在皇帝的手掌心里。   连朱青都是听皇帝的号令,他的行踪自然都无法保守。   当年魏归真,也就是现在的宋篱,从娘胎里生下来就身体不好,而且是个傻子,不过,请了极灵验的大师来为他算命,对方只说他是魂魄不齐,等到时机,他魂魄归位,一切也就会好了,而且还说魏归真是极富贵的命,命里有贵人相助,故而不会有事。   魏家对这个长孙的命运也就放心了,希望他以后真能得贵人相助,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无忧。   甚至魏子琦还给他取名叫“归真”,也是此意。   魏归真出生后,其父魏宏就要到偏远地方上去当县令,这时自然是不能把老婆孩子带上的,于是就只带了家仆过去,在地方上做出点成绩后,就接了娘子过去,但是因为魏归真身体弱,加上年岁小,不能长途跋涉,故而就留在了京城家里养,那时候,几乎是魏子琦看顾着他长大的,魏子琦因而对这个侄子的感情异常深厚,自然,魏归真也分外喜欢他,甚至,只喜欢他,傻傻的魏归真只跟着魏子琦,而且也只有跟着魏子琦的时候才会有点灵性,和别人在一起,似乎就真是个空了魂魄的肉身而已。   魏家对这个长孙是没有抱有希望的,看魏归真一点点地长大却依然是那副傻模样,当初那位大师说他会魂魄归位变聪明的话一直没有化为现实,魏家便也对大师的这些话抱有了怀疑,认为魏归真是真的傻,哪里会有变好的一天。   甚至魏归真的母亲都不看好他,也不喜欢他,不亲近他,只有魏子琦坚信魏归真会变好,而且一直照顾他,还说即使魏归真一辈子是傻子,他将来长大了也愿意养着他。   无怪乎之后即使是宋篱,也在梦里对魏子琦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而且脑子里也只有对他的清晰记忆。想来即使魏归真是个傻子,也能够明白这个世界上的真心。而那些自诩真真聪明的人,却拿别人的真心不当回事的,才是真真的傻子。   这日吴锦文请杜晟他们吃饭,是在云州城的一个叫清晏楼的地方。   这清晏楼并不是一个临街的酒楼,而是一片地方,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非常优美惬意,是个修建精美的园子。   但也是做饮食的。   在这里面来请客摆席,算得上云州城待客的最高档次了。   里面的厨子做菜也好,各地的菜色都会的,而且厨艺精湛。   吴锦文作为主人先到,在作为雅间的一个轩榭里等着,当杜晟以及朱青他们被领着过来的时候,吴锦文看到那个走在朱青身边的一身紫色衣衫的人,瞬间就愣住了。   像这种带着飘逸的紫色,甚少有男人能够穿出来,穿上只会很难看。   但这人却不,那紫色的衣衫穿在他山上,只衬托得他更加贵气,气质端方,温润如玉,肤色更显白皙,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你看过去,你看不出他到底是如何漂亮的五官,但是,就让人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他的确是好看,好看到无法具体来描述那种好看的心情。   不过,这些都不是让吴锦文发愣的原因,原因是这个人和宋篱太像了。   若说朱青和宋篱像,那么,就是眉眼像,人一眼看过去,觉得这两人有些像。   但是,这个人和宋篱像,是像到了让吴锦文恍惚的地步,两人五官至少有七八分像,而不像的地方因为对方长相过于出色,让人不敢去过度探看,就会忽略掉不像的地方,于是更加只会认为两人的相像。他甚至会想,宋篱换上男装的话,是不是就该是这个样子。   吴锦文的这种看着不转眼的目光让魏子琦发觉了,他朝他看过来,神色温润,朝他点了下头。   吴锦文回过神,心想这个人根本不是宋篱,他朝着这个人发愣已显失礼。   一番寒暄介绍之下,他知道这个和宋篱非常像的人叫魏颐,京城来的公子哥,朱青的朋友。   之后大家一番闲谈,也就有些熟识了。   魏颐提到自己的一位亲人和他走失,他是从京城来找人的,只是那孩子走失已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魏颐自身是很信命的,他相信魏归真是遇到了贵人,说不定他还魂魄归位恢复了常人的神智,故而皇帝说魏归真找不回来了,他依然坚信能够找到他。   此时魏颐这样说,吴锦文也就留了心,他甚至已经猜到了,魏颐就是皇帝那个宠爱非常的男宠,叫魏子琦的。   而这魏颐要找家人,也和魏子琦要找那个魏家的长孙一样。   甚至,看朱青对他恭敬相待,看一向很有些傲气的杜家二少也对他恭谨有礼,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这饭桌上没有说明而已。   魏颐说出自己的苦恼,吴锦文就提了提自己可以帮些忙,让给几幅他那侄儿的画像就好。   魏颐端着酒杯道,“那孩子也许是从小就和我在一起,受我影响,长得和我非常像,看我就是找他的模子。只是这几年过去了,他也该长大了,不知道长变了样没有。”   魏颐这样说,之后还应了会找一副画像来给吴锦文,让他多费心帮忙。   之后吃完饭,大家还坐下来听了一阵弹唱,其间魏颐便感叹了一句,“文衍(杜晟字)说过他认识一位像我的人,年岁和我那侄儿也正好对得上,只是那是个姑娘家,不然,我真该去看看。”   杜晟会对魏颐提宋篱,那是因为有人看到了杜晟所绘宋篱的画像,有见到画像的人,且见过魏颐的,就说他是画的魏颐。   其时谁都知道皇帝对魏颐宠得很,谁敢在暗地里垂涎,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害得杜晟赶紧出来澄清,说他画的是他一直爱慕的女子,对方已经为人妇了,于是只得思念,故而才画画像以慰相思情怀;而且,他那时候还没见过魏颐。所以不可能画出魏颐来。   但魏颐因为听到了这个传言,便找到了杜晟,倒和他有了交往,希望能够找到自己侄儿的线索,但是杜晟却说对方不是男孩子,是一个女子,这不得不让魏颐失望。   此时在吴锦文面前的这番感叹,他也带着很大的失落。   不过,魏颐的这一句感叹说者无心,却一句就让吴锦文瞬间通透了。   他之前是没往宋篱身上想,此时经魏颐这么一提,心里瞬间透亮。   他知道杜晟该是说的宋篱,杜晟以为宋篱是女子,但吴锦文却知道宋篱是男子。   且宋篱出现在吴锦文的眼里,正好是三年前,那时候董武娶了宋篱,而宋篱之前的身世,却一点也没有,魏家的长孙不正好是在那时候走失的吗。   宋篱又和魏颐长得这般像,这些种种巧合,无一不指向宋篱是魏家的长孙这一事实。   只是有一点不合,那就是宋篱是聪明通透的,而魏家要找的那位长孙却是个傻子。   不过,此时听魏颐并没有提到他侄子是傻子,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呢。   吴锦文没再向魏颐打听其中的隐情,而是暗自琢磨。   想到宋篱会是魏家长孙,他着实惊心。   但是仔细想想,一切又显得很合理自然。   想到宋篱那决计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举止与修养,读过书,有学识,而且对于一般人根本没有办法涉猎的地图绘制那般精通,这些都说明他出身的确不平常。   加上他那容貌,一般人家哪里养得出来。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找回家去,而是乐意男扮女装嫁给董武,而且还和董武夫妻恩爱过起普通人家的日子来。   难道是他把以前的记忆都忘记了吗,不知道找回家的路,只能跟着董武。   这些虽然是吴锦文的猜测,但是吴锦文却越想越觉得对。   他虽然极力做到镇定自如,但面上神色由不得没有一丝变化,坐在他身边不远的魏颐就问他道,“吴大人是想到什么事了么?”   吴锦文赶紧掩饰,道,“没什么……”于是说些赈灾方面的事岔过去了。   吴锦文虽然已经万分肯定宋篱是魏家走失的长孙,此时魏家的幺子魏颐就在面前,他却一点也不想把这事真相告诉魏颐。   他心中自有一种自己的考量自私在。   也许把这真相告诉了魏颐,他可以博得魏颐的好感,从此仕途估计也就好走许多,毕竟现在即使是三朝元老也不敢开罪魏颐的,据传言,连皇帝自己都在魏颐面前说好话哄他开心,一个好好的帝王,最后不要为讨美人欢心而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来才好。当然,这些都是传言,也许不可信,但是,总要有点影子才会有人添油加醋地传开吧!   吴锦文又抬眼看了魏颐一眼,又想到宋篱身上,心想要是可以,他伏低做小哄宋篱,他又有什么不可呢,现在的问题是宋篱不会要他哄啊。宋篱只把他当董武的好友,当吴大哥在看,哎!   吴锦文觉得现在宋篱还是一介平民,他还有可能接近他,或许将来有机会得到他,但是,要是宋篱成了皇亲国戚,那么自己将来要见他还得递帖子去拜见,卑躬屈膝,别人还不一定会见。   想到这些,吴锦文便越发觉得先要守住这个真相不让魏颐知道了。   吴锦文藏了这个心事,从清晏楼出来,便吩咐车夫到宋篱家来。   杜氏来董武家住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他这次拜访理由很充分,说成是来看看婶婶就行了。   不过,这时杜氏在玉秋那边陪孕妇呢,不在家,董武也不在家,正好,吴锦文心花怒放,又和宋篱有了独处的机会。      第四十章 人生之根      最近,宋篱是很乐意和吴锦文相处的。   和吴锦文相处让他觉得高兴。   吴锦文不把他当成“弱女子”看,而且还和他一起讨论技术问题。   例如,宋篱说他看了某某地方的地理描述,觉得不清不楚,吴锦文就会给他提意见,而且,吴锦文看过很多书,包罗万象,总是能够给出非常有用的建议,这让宋篱很受启发。   他从吴锦文这里体会到了交心朋友的快乐,颇有些如此相交恨晚的感觉。   和吴锦文之间的友谊,宋篱觉得是特别的,和别的那些女人们的友谊完全不一样。   董武在三年前给予了他新生,现在,吴锦文让他觉得得到了新生。   从繁杂琐碎的思绪中抽身出来,那个住在距离他家几条街远的女人,他也已经视为无物了。   甚至在他明白杜氏瞒着他每天都去那个女人那里看她心心念念的孙子的时候,宋篱心里也并无太大的起伏。   心想这样也好,反正他就要离开,这些人不再在乎他,他离开时反而没有包袱,更加轻松。   和吴锦文接触多起来,宋篱就发现了,吴锦文从前一段时间开始,就没把他当女人来避嫌对待了。   宋篱心想吴锦文定然是知道他的男儿身份了,毕竟蒋诗泽就能看出来,吴锦文怎么可能一直看不出来呢。   只是吴锦文不点破,宋篱也不会去说这种尴尬的事情。   等机会到了,向他点明自己是男人,请他帮忙重新弄个户籍,过全新的生活,这样也更容易些。   在堂屋里坐下,两人先是说了一阵宋篱制图工作的事情。   前几日,吴锦文有让人给宋篱又拿过几本书过来,宋篱也完成了一些图纸,交了上去,得到了一部分酬劳,这让宋篱很高心,心里有了踏实感,果真,要靠自己得来的东西心里才能够实在。   宋篱又和吴锦文唠叨了一阵因为没有实地考察,所以地图很多地方不明确,而标注出来的事情。   宋篱其实有意想出门做实地考察,不仅身体离开董武,心也想要彻底从董武那里离开,去做这种实地考察,游遍山川,再好不过。   不过,想来这是非常巨大的工程,就先没对吴锦文说。只问吴锦文,州府里有没有要组织实地考察队重新勘测地理情况的计划,毕竟出了几十年难遇的大洪水,勘测地理情况,即使只沿着河流勘测一遍,能想出什么减少水患的办法也是好的。   吴锦文听着,他不是工部官员,当然不能给出宋篱答案,只说他可以给上面递折子问问。   之后就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从没听你说过你家乡的事,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宋篱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吴锦文这样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自己也不大清楚,我对以前的事情记得的很少,知道是长在一个院子里,我没怎么出门,不知道那是哪里?不是有句诗叫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就该是这样吧!”   宋篱明白,每个人都该是有一个出处的,必须有根,不然,就如天上无依的浮云一般,风一吹,就只能随着飘动,无依无靠,心中惶恐。   他从以前的世界来到这里,那里的根已经斩断了,再也不可能回去,在这里,他也没有小时候清楚的记忆,那些成长的往事,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和图片般的画面,他不知这个身体从何处来,有哪些牵挂,他在这里也没有根,没有过去,这让他彷徨。   在之前,他只有董武,所以只能攀附着他,心里的所有依托都在他身上。   但是现在,连董武也背叛他了,他要离开,他从此连董武也没有了,从此真的就和浮云一般,或者被吹走了,或者被吹散了,人的心底一旦失去了归根的寄托,便很容易散掉了。   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人没有依托,会彷徨,但是,假如人连最后的尊严和坚持也失去,那么,还不如连性命也失去算了。   宋篱想到此,心中是很苦涩的。   所以,他其实希望有根,很希望能够找到在这个世界的亲人,那是他的来源,从他们那里,他能够知道自己的出处,便不会在离开董武之后,心里没有任何依托。   但是,他曾让董武帮他寻找家人,人海茫茫,哪里是易事。   不免地,此时想起就又一阵恍惚伤悲罢了。   吴锦文看到宋篱那笑容背后所含有的伤怀,不由得心中一紧。   看吴锦文因自己的话语露出歉意的神色,宋篱只好又赶紧解释,“我是真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了,你别见怪。其实,我也是想找回去的,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世界这么多人,而我又没有什么线索,总是很困难的。董武答应了帮我找,却也一直没什么进展。”   吴锦文听宋篱这么一说,心中就不忍起来,嘴里却自然地问道,“那你家人呢?你也不记得了吗?”   宋篱想到他唯一记得的那个少年,心中泛起一阵淡淡惆怅,声音也低下去了,恍若要淡入这夏日的宁静里,越发显得忧郁怅惘起来,“记得有一个对我非常好的人,但是关于他的事情也多不真切了。”   吴锦文看宋篱这般神色,心中大恸,甚至想要给宋篱说出真相来。   但是,理智阻止了他。   他看着宋篱,满怀同情,心想他忘了前尘,这样和董武在一起,不是什么都随董武了吗?当初,他走失时,为何不是自己遇上了他,而是董武呢?   他沉默了一阵,试探着说道,“要是你不久就找到了家人?你要怎么办?”   宋篱因他的话愣了一下。   他若找到了这个身体的家人——那个总是出现在梦里的温润少年,还有那个总是不大高兴的少妇。他要怎么办?   宋篱不知道,在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之时,他不知道一切会如何,不一定会回那个家去,但是,想来有亲人的感觉会让人踏实一些吧。   门外的阳光分外耀眼,宋篱望着院子里白晃晃的阳光,有一切都不真实的感觉,愣愣出神。   “如果你的家人不让你和董武在一起,要你回家去,你要如何?”   吴锦文的这一句话似乎也是从遥远的虚空里传来的,宋篱出神地望着院子里明晃晃的阳光,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宋篱把目光从门外转到吴锦文身上,看到吴锦文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宋篱的双手在膝上交握住,像是要给予自己力量一般地紧紧握在一起,好半天,他才低声道,“我的事情总归要自己做主。”   离开董武也是,到时候若是要认回亲人和他们在一起也是。   他不想再一切都依附于人了,那样,他会失去生命的生机。   吴锦文转开在宋篱身上的视线,端着杯子喝了口茶,两人谈得太久,茶水已经冷了,但是喝入喉咙里却并没有感觉到凉意。   吴锦文因为宋篱的话想,宋篱还是心中只有董武啊,他的家人找来了,他也要和董武在一起么。   吴锦文有些失望地离开了董武家。   对于是否让魏颐和宋篱相认,他此时动摇了。   他这个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讲求三思而后行,权衡利弊,到最后才去实施的。   这样的稳重,在官场上是必须的。   不过,还在吴锦文权衡利弊,下不定决心的时候,这世上总有人是任性妄为的性子,总要闹出些事情来。   梁云连将宋篱放回家去,他还以为会看一场好戏呢。   没想到宋篱回家去后既不哭也不闹。   不仅是他,所有等着看一场好戏的人都落了空。   董武家里没闹出任何不和出来,只听闻宋小娘子病了一场,然后那个风尘女子被送到外面租的院子里养胎去了。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那些看戏的外人没得好戏看也就罢了,生活中还有别的闲话来做调剂,例如哪家在洪水临城时遭了窃,怀疑是自家人引人入室干的;还有哪家的乡下亲戚来投奔,带来了个漂亮姑娘……   如此等等,人们总是不缺打发时间的闲话。   但是,宋篱没和董武闹,梁云连心里不痛快了。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痛快,他觉得大概是看不惯宋篱一个堂堂男儿扮女人给人当小娘子不说,现在被个风尘女子欺负到面门了,居然也没有点男儿志气,只一回去就被怄病了。这种懦弱的表现简直让梁云连骂娘。   有种自己看上的人怎么能够这么没有种的憋屈感。   他因为这种憋屈感而分外不快,本来宋篱的事情也与他没相干,不需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是,他脑子里偏偏就时常想起宋篱的懦弱来,简直有入魔了的感觉,不仅学会了发呆,还时常不明原因的发笑,当然更多是冷笑,或者板脸,让身边一众兄弟都知道了他不正常。   然后,他身边聪明的军师马上就猜测了原因,告诉他说,他是不是思春了,要给他们找个嫂子。   梁云连一边将军师给踹了一顿,一边在脑子里转了数个心思。   心想看宋篱那样离不开他那个男人,不给下点猛药,他就要永远这样懦弱下去么?一个好好的男人,也并不像那些献媚的男伶,怎么就愿意如此憋屈地扮成女人和男人过日子呢,甚至被女人欺负到面门了也不反抗一下。   梁云连当然没想过宋篱的沉默只是爆发前的宁静罢了。   梁云连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决定好好探探宋篱。   不过,从他安排监视的人那里得知,宋篱一直在家里养病从没有出过门。   宋篱没出过门,这简直让梁云连惊了,心想那明明是个男人吧,难道真当自己是女人,大门都不踏出一步的吗?   梁云连这人匪气十足,这日就借故找上董武家门了。   手里提着的是宋篱上次被他扣下的包袱,里面是宋篱的衣衫。      第四十一章 事发      天气已近七月,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   宋篱日日在家里,后院里一株大的梧桐树,让董家并不遭受太阳暴晒,故而屋子里也不太热。   宋篱每日不出门,又专心于自己的地图研究,日子倒也不难过。   他只是觉得难为了杜氏,几乎每天午后都得出门,说是去铺子,其实是去那玉秋院子里陪孕妇。   这样日日跑动,宋篱想即使杜氏这种精力充沛的人,也该是会厌烦的,他真想给杜氏提出来,让她直接去玉秋那边住着就好了,用不着为掩他耳目而这样日日地折腾。   他本该是在杜氏来的那一天和董武分手的,杜氏来了,他说出来后要离开就要难得多,以至于现在还没有说。   不过,别的准备他倒是做了不少。   甚至已经决定让吴锦文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证明和户籍,只在下次吴锦文来拿地图的时候就说。然后就借想去庙里住几天,既消暑,又散心,如此来离开这个家,给董武写一封分手信,这样比直接当面和董武说分手要简单得多,即使到时候董武不愿意,他也该找不到自己了。   这一日,因为前一天晚上下了一晚雷雨,天气凉爽了很多。   而雷雨夜,凉风从纱窗里吹进屋子里来,伴随着外面的雷鸣闪电,小方和付婶儿一张床睡,付婶儿讲着古早的乡土鬼故事,小方被吓得直用被子捂头,连一个人起夜也不敢;杜氏操劳,这样的雷电夜里也是睡得酣的,那总是没心没肺的吴雪珍也不用说,和她母亲一张床,也不知梦里梦到什么,一脸幸福笑容还说梦话,这屋外的风雨雷电全然与她无干。   宋篱却睡不着,前几天天热,董武不敢睡他旁边热他,大多时候是打扇让宋篱睡着了才距离宋篱远远儿地睡下,这天夜里屋里凉爽,董武就不用担心这么多,嗅着宋篱的气息,揽着他的腰睡。   宋篱望着窗外划破天际的闪电,低声唤了董武几声,他以为董武睡着了,其实董武没有,只是安享这种亲密的时刻,不愿意打破。   宋篱想和董武说说话,但之后也不了了之。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天空分外地蓝,蓝到如同一块宝石一般,宋篱望着天空不由得魂魄也要被吸走了,心想要是有翅膀就该飞到那个上面去。   这种幼稚的幻想,宋篱自然知道可笑,不过,却的确是心中的渴望。   前一世,他也曾经长久地躺在草地上看蓝天,想有翅膀飞上天就好了。不过,坐上飞机飞在天上,感觉却并不畅快,他觉得应该去跳伞,或者去做滑翔,但是,他却没有那种挑战的勇气。   所以,终归,他还是一个最中规中矩的跳不出樊笼的普通人。   再普通不过。   这天,杜氏没有去玉秋那边。   她到董家这些天,虽然知道董武和宋篱之间没有太大矛盾,但也看得出,两人似乎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亲密了,杜氏担忧着两人是不是在分床睡,董武其实没睡床,睡的是屋子里的罗汉榻,现在看宋篱一早醒来一脸倦意,董武离开家的时候心情颇好,她以为两人昨晚上有情事,故而也就放心了。   她中午还亲自下厨,做了菜,算是对宋篱的安慰。   可见她的确对宋篱不一般的喜爱。   梁云连来董家,已经未时过了,杜氏和吴雪珍睡午觉起来,杜氏带着吴雪珍在做女红,宋篱还在睡午觉,也无人去叫他起来,董武到铺子里去了,不在家。   院门被敲响,付婶儿去开了门,看到一个络腮胡的大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付婶儿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谁啊,找董武的吗,就问道,“大爷这是找谁呢?”   梁云连露出个笑,却是很不怀好意的那种,道,“这是董武家里吧,来找他家娘子宋篱的。”   听说是找宋篱,付婶儿更吃惊,心想这人是宋篱的什么人,莫不是不怀好意的登徒子,就要关院门,警惕地说道,“家里甥少爷不在家,都是女眷在,不好待客,你等我家甥少爷回来了再来吧!”   梁云连只是笑,但他身后的下属已经把门卡住了,付婶儿关不上院门。   付婶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看对方几个大汉,以为对方是恶霸,欺压良民,就吓住了,哆嗦着道,“大爷这是做什么,我家甥少爷也是有脸面的人,不待你这样欺负上门的。”   梁云连却不和她多说,就把手里的包袱扔给付婶儿了,笑道,“说爷欺负上门,这就是没有道理的了。这个包袱是宋篱忘我那里的,这不,我是专门给他送来的,还有,就是他欠我的,让他准备好,我明天再来拿,要是没准备好,就让他收拾好跟我走,这董家小院,他不住也罢。”   梁云连这话说得,让人可以无限联想。   宋篱在这天气凉爽的午后正睡得香呢,哪里想得到就出了这么个大麻烦。   梁云连说完,还真的就带着人走了。   付婶儿听闻梁云连的话,想要喊住他问清楚,但是又不敢,在院门口白了脸愣了好一阵,才慌慌张张地关了院门,往屋子里跑去。   付婶儿一向是很守规矩的那种人,又怕事,当年宋篱用了一招女色引诱商少才上当说出真相,虽然是为了救董武,但付婶儿还是因此而对宋篱有了些偏见,觉得宋篱还是过于会惹事了,而且迷惑别的男子,不好。   此次,居然一个一看就不好的大男人找到董武家里来了,还给了她一个包袱,而且那男人说的话,有一句是好话吗?   怎么听都是宋篱和那男人有一腿啊,而且还有东西留在那男人那里,还欠人家东西,而且对方还让宋篱准备着跟他。   天,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让付婶儿反应不过来,她以前也是听过这种漂亮娘子出外勾搭男人的,但是她都是当闲话来听的,没成想居然事情会发生在她身边。   付婶儿震惊不已,拿着包袱进了堂屋。   要是是张大娘去开门,接到这么个包袱,定然是先把事情瞒下来和宋篱问清楚的,要是是小方去开门,她也是向着宋篱的,但偏偏是付婶儿去开门遇上这事,她却是向着董武和杜氏的,她怎么能看着董武被人戴绿帽子。   于是,付婶儿进屋就往杜氏和吴雪珍做女红的房间里去了。   杜氏看付婶儿脸上一片被惊吓的青白,神色又很慌张,手里拿着个蓝布包袱,就惊讶地起身问道,“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手里拿个包袱做什么呢?”   付婶儿跑过去覆在杜氏耳边低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听闻付婶儿的话,杜氏的脸一下子也白了,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她拿过付婶儿手里的包袱,放在榻上打开来看,里面是衣衫,一套男人的,一套女人的,从外衣到里衣都有,闻一闻,还有香味,而且这种味道还很特别,不是薰香,而是人体特有的体香,不浓,淡淡的,却很好闻。   杜氏的脸一下子更黑了,这衣裳上的体香,分明是宋篱身上才有的。   宋篱的衣物被个大男人送过来,这说明什么事,一切不是显而易见吗?   董武总是出门跑商,一出门一月两月不在家很常见,有时候还更久,宋篱这种时候,真的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了吗,她那么漂亮,即使她自己不出门惹人,也自然有人要上门来惹她的,况且,也说不得她小小年纪就愿意长时间守空闺的,偷偷勾搭汉子也不是不可能。   宋篱在杜氏心里一向循规蹈矩温顺可人的形象瞬间崩裂了,杜氏气得抓着宋篱衣衫的手直发抖,脸色沉沉。   吴雪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女红,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女儿的询问才让杜氏回过神来,她把那作为证据的包袱收起来,对吴雪珍也没有好脸色,道,“把你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成了,管这么多事。”   吴雪珍非常委屈,不满地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嘛?你心情不好,就冲我来发脾气。就因为我是女儿你就不心疼了哦。”   杜氏此时心情极坏,烦躁地朝吴雪珍骂道,“你小姑娘家,不要管这么宽。做你的事情就行。过会儿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当没看见,知不知道?”   看母亲真的发了脾气,吴雪珍也不敢再顶嘴了,只憋着气继续绣她没有完成的手帕。   杜氏去宋篱午睡的屋子里看了看,床帐低垂,床里的情景朦朦胧胧,但看得出里面睡着一个身姿极美的人。   杜氏以前很喜欢宋篱的,也欣赏他的这种美,此时,她却不喜了,认为宋篱生成这个样子就会勾引男人。   她其实也不能凭借一个男人突然拿个包裹过来,并且说了几句话,就断定宋篱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人有染。   但是,毕竟爱之深痛之切,不由得就会很失望,很生气。   加上宋篱这次对玉秋的事情,她此时想来,也的确觉得宋篱太大方了,一点也不闹,就让事情过去了。   之前宋篱这般沉默大方,杜氏认为这是宋篱贤德,现在就因为怀疑宋篱和外面的汉子有一腿,他的这种退让也成了嫌疑点了,杜氏认为宋篱是自己在外偷汉子,心中有鬼,所以才对董武也大方起来。   杜氏撩开床帐,宋篱依然兀自睡得沉,长长的眼睫伏下来,映出极美的幅度,白嫩的脸颊上晕着红晕,漂亮的挺鼻,微微张开一点的红艳唇瓣——一张极有魅惑力的脸。   杜氏作为一个女人看到,也不由得转不开眼,心想宋篱这副样子真有男人抵抗得住吗?   宋篱身上穿着上衣,下面穿着裤子,并不是暴露的款式,但是那一截腰依然被蹭得露出来了,白皙柔韧又纤细,真是一种妖精的魅惑。   宋篱也并不是睡得规规矩矩的,而是侧睡着,怀里还抱这个小竹枕。   以前杜氏喜欢宋篱的时候,宋篱无论什么形象,在杜氏眼里都是好的,现在杜氏怀疑宋篱偷汉子,那么宋篱不管是什么样子,在杜氏眼里都显得可疑起来,觉得宋篱风骚,而且睡觉还要抱枕头,那也是骚的表现。   杜氏没把宋篱叫醒,而是把床帐放了下来。   她出门来叫张伯去铺子里把董武叫回来,然后就等董武回来后关起门来审宋篱了,想来,宋篱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集中看了大家的评,我有很多的辩解的话要说,但突然很多话又不知道要怎么出口了。   虽然大家看到的稿子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这篇文我是经过很多次修改甚至重写,还有不少章节重写过很多遍。   有人说我没在这篇文章上面用心,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因为写这篇文而去做的功课就不说了吧,但是感情的投入,作者只会比读者多,因为每一个字都是作者敲出来的,又经过数遍的修改,想要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出来。   所以,被人说成是不用心,这点我绝对否认。   而被人说我这样写是为了赚钱,就更是让我觉得费解,因为这样写明显让读者减少了,和赚钱难道不是正好相悖,这一点,我也是不能认同的。   再说文章的设定问题吧。   从文章一开始,一切都是已经定下来的。   宋篱最开始是因为董武的温柔和安定的生活而爱上他和他在一起,而且是以女性的身份,这就是所有矛盾的起源。   董武最开始就是打算让宋篱永远扮成女人的,而且他的温柔,以及对宋篱的关怀和爱,让宋篱为他心动了,并且因为环境和形势所迫,只得过女人的日子,这样的狭隘的生活,一直呆在只有女人的小环境里,无论是什么人,都将会被驯化成那种贤惠女人的模式。   他成了这种样子,是董武所愿,但是,宋篱终究将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并且想要改变,这是他和董武的根本矛盾之所在。   而宋篱招蜂引蝶的问题,这也是一个矛盾所在。   董武因为他的长相而爱上他,必然要承受这件事带来的弊端。   宋篱总是招蜂引蝶是一定的,不是我这个作者这样写,所以他就招蜂引蝶,而是他的相貌本身就是问题所在。不是这个人,也会是那个人,总是要打他主意,没有遇上西门庆也还不算最糟糕。   而说宋篱自己装白不明白自己在招蜂引蝶,这个我觉得不是宋篱的错,人可以有一时的防备之心,不可能有时时刻刻的防备之心。   我现实生活中有认识一位原北京XX学院的校花,她已经二十七岁,至今未交任何男朋友,并且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苦恼,也许她的确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但是总是被电话骚扰,被陌生男人找上家门来,她后来因为神经紧张而患了病,她家人也为她很担心。不知道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至今没有出家门工作,靠着父母过活。   所以,有这个例子,大家该知道宋篱那种心态倒是非常好的。   在这一点上,我不为自己写宋篱因招蜂引蝶而引出很多麻烦而觉得设定有问题。   再就是董武和宋篱的感情问题。   这两人从最开始至今,感情一直在,都没有变过心。   而董武作为一个普通男人,他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好的。他的观念本就和宋篱有本质差异,他其实无法理解宋篱的痛苦,但是满心希望能和宋篱美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被说我黑董武,我自觉并没有黑他。   我自己到现在都很喜欢他,比喜欢宋篱更甚。   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把事情处理得面面俱到,甚至他也是脆弱的,他所作的一切事情都是以保证他和宋篱之间的稳固的在一起为前提的,只是,人又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宋篱,他缺少的,还是把一切和董武说开的那份坦诚吧,他不说出自己的想法,董武不可能知道,他还一心在为家庭奋斗,哪里明白爱人已经有了想走的打算。   而被人说我想改变写作风格所以把本文写成了这样,这个,我也要否认。   我不是因为想改变写作风格而这样写此文的,而是因为文章是这样的所以是这样的。   大家把鼠标放到发文时间那里,就可以看到本章首次发文时间,你们就会知道,我很认真地在写我笔下的东西。   你们看到的有些章节,有时候是重写很多次的,我没有以敷衍的心情对待任何人。   所有人的意见我都尊重,并且感谢你们提出来,我发现自己的问题,有深刻反省,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坚持自己的意见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坚持下去。   真的非常感谢每一个喜欢这篇文、喜欢里面人物的读者,虽然因为很多原因让你们可能失望了,我向你们说对不起,真的很抱歉,这么冷的冬天,却让你们花钱也没得到想看到的温暖。      第四十二章 审问      董武被张伯叫回家,一路很是疑惑,问起是什么事情这么急地让他回去,张伯也说不上来,只说是杜氏有事,具体事情他也不知道。   董武往家里走,在门口,就看到付婶儿在那里翘首等待。   付婶儿脸色沉重,看到董武回来,眉头倒是锁得更紧,心里也很紧张,刚才想着宋篱不守妇道偷汉子的时候她是愤概激愤的,此时冷静一点,又担心到时候宋篱会被教训出什么事情来。   付婶儿是个怕事儿的人,而且也心肠非常软,此时为宋篱担心起来,也是她的本性。   家里小方和张大娘已经被杜氏支着陪着吴雪珍到宋家去了,此时家里只得付婶儿、杜氏和宋篱在。   董武走进院子,看付婶儿脸色那般沉重,心里的感觉就越发不妥,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而付婶儿呢,看董武进院子里,就说道,“甥少爷,夫人在屋子里等着你呢,你关了院门,快进去吧!”   说着,又叫了张伯,让他和自己一起出门去,不要留在家里,这些都是杜氏交代付婶儿做的。   张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也没有探问,就和付婶儿出了院子,付婶儿把门拉上了,听到董武把院子门闩上的声音,这才和张伯走了,也去了宋家里先呆着。   杜氏这样把所有人都支走,只留了宋篱,叫了董武回来,这才来处理这件事,也算是给宋篱留脸了,而且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杜氏端坐在堂屋里圈椅上,手边茶凳上放着梁云连给送来的那个包裹。   夏天中午睡觉很容易睡过去,宋篱此时依然沉沉地睡着,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还不知家里因他发生了哪些变化。   杜氏也不去叫他,只先等董武回来。   董武往屋里走,心里越发疑惑。   杜氏看董武进来,沉沉的目光看了董武一眼,想到董武多年不娶,就等到了这么个宋篱,假如宋篱是个安分贤德的人,倒也好了,只是不想居然是这么个不贞节的。   杜氏叹了口气。   董武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问杜氏道,“舅母,张伯说你有急事,让我回来,是有何事?”   杜氏把手边的包袱扔到董武手里,冷冷道,“你自己看看这个包袱。”   董武疑惑地坐到一边去,把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男人衣服和女人衣服,董武看一眼,就知道是宋篱的,宋篱的衣服都是他亲自打点买的,而且,两人是恩爱夫妻,他知道宋篱的任何一件衣服的样式,根本不需要多看就判断出来了。   董武原来还没把事情想到宋篱身上去,此时杜氏这样一副冷面,将宋篱的衣服丢到他手里来,这还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   他心里感觉瞬间不一般起来,但神色依然镇定,没有什么变化,道,“这是宋篱的衣裳,有什么问题么?”   杜氏沉着面色道,“这衣裳的确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知道这衣裳是哪里来的么?不久前,一个男人拿来的,说是宋篱留在他那里的,他送还回来,还说宋篱欠他东西,让宋篱还回去。还说你家这院子太小了,留不住宋篱,让宋篱去跟他呢。”   杜氏的话里带着怒气,董武听了就惊住了,拿着宋篱衣裳的手也握紧了,好半天沉着面没说话。   杜氏这话里含的什么意思,董武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是说宋篱和外面的男人有染,还把衣裳留在那里了,而且那个男人还找来了,就这样光天化日大张旗鼓地找过来,让宋篱去跟他。   董武有些发懵,他不相信宋篱会出门去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   且不说宋篱根本不是女人,又不是水性杨花的性子,他哪里会勾搭别的男人呢,即使是别的男人找来,宋篱也断然不会和人有关系的。   而且,董武相信宋篱对自己的忠贞,他根本不相信他会跟别的男人好。   再者,宋篱也不常出门,出门也是有人跟着的,哪里来的勾搭别的男人的机会,要说,若是女人找上门来,说和宋篱有什么,董武想,他说不定还会更相信一些。   但是此时,杜氏如此生气,手里的包袱是确凿证据,董武实在也有些忐忑了,难道宋篱有被别的男人威胁过吗?   杜氏看董武沉着脸不说话,就发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好大一声,道,“你那媳妇儿不教训不成了。她还在睡觉呢,你去把她拉起来问清楚,这种事情,是肯定要弄清楚的,该教训的教训,不打哪里能成人才。”   董武看了杜氏一眼,起身来往卧室里走。   杜氏依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心里却是怒气冲天,她想董武那个样子真是孬,媳妇儿的奸夫都找上门来了,还不见他大发雷霆。   董武进卧室里来,走到床边,站了一站,从低垂的床帐可以隐约看到里面宋篱的睡姿,想来是睡得很香甜的。   前一段时间热,宋篱晚上多睡不着,翻来覆去,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这一天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但又不能让他睡了。   董武心里此时并不像杜氏看到的那样平静,自己的至爱被抓住和外人通奸,他怎么可能平静。   不过,他终究只是不想伤害宋篱罢了,压住那翻涌的不理智的思绪,沉得住气而已。   董武捞起床帐来,看到宋篱那睡得面色红润的模样,上衣被蹭得卷起来了,一截细腰露在外面。手里还半压着一只小竹枕,这幅模样,安然里又带出可爱来。   董武伸手将宋篱压住的那只小竹枕拿起来扔进床最里面去,又把宋篱拉起来搂进怀里,董武身上热气腾腾,宋篱被他楼过去就觉得热,手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但也下意识地推拒他这个热源。   董武拍宋篱的脸蛋,“宋篱……,宋篱……”   宋篱被魇在梦里,他听得到董武的声音,也感觉得到董武搂着他,但他醒不过来。   董武想狠狠打宋篱的屁股几下把他打醒,手抬起来终究打不下去,想到宋篱身子骨不好,前段时间一直卧病在床呢,心疼他这一身弱骨还来不及,打又如何舍得下手。   董武终究还是把宋篱放回床上去,屋子里脸盆架上盆子里还有水,冷的,董武取了帕子打湿后绞了,到床边去,用帕子给宋篱擦脸,宋篱睫毛总算是颤了颤,要醒来的模样。   董武又把他身上软得不像话的手臂给擦了擦,又洗了次帕子,再擦到宋篱肩膀上,宋篱总算是醒过来了,但是大脑依然混沌着,不够清醒。   他看到董武坐在床边,就撑着手臂慢慢爬起来坐好,声音软软的,就像是羽毛搔在董武心尖上,“董武,什么时辰了?”   董武没答他,把帕子放一边,就半搂过他的身子,让他下床穿鞋。   宋篱还没从沉睡里清醒,愣愣地由着董武给他穿上鞋,然后又在他外面穿了一件薄外衫,把他头发拢好,把他半搂半带地弄出卧室里去。   董武把宋篱带出来,杜氏以为宋篱至少还是该有点犯了大错的觉悟,没想到宋篱还一脸没睡醒地被董武搂着,她一下子气翻天,不仅气宋篱,还气董武,气宋篱毫无廉耻,气董武疼媳妇儿没边,别人都偷人了,他还这样护着人家。   杜氏手里的茶杯被她一把砸在地上,吼道,“让她给我跪下!”   杜氏这一通发火,宋篱不醒也难了。   他一脸惊诧地望向杜氏,一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己跪下。   宋篱抬头去看董武,董武一脸黑沉,没给他解释。   杜氏看宋篱还这样去“迷惑”董武,就越发生气,又吼了一声,“跪下!”   宋篱哪里受过这种阵仗,而杜氏那脸色也实在可怕,不由得只得过去跪下了,而他到现在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挺委屈的,又茫然,以前他跪过母亲,小时候时常因练不好曲子,成绩考差也下跪挨打,但那实在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他长大后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杜氏看宋篱跪下,又瞪向董武,道,“把大门给关起来。”   董武只得过去关了门,心里思绪复杂。   宋篱当然也不是跪着等教训的人,看董武关了门,就带着些小心地问杜氏,“舅母,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不知错在哪里……”   杜氏起身,一把将那装着宋篱衣服的包袱砸向他,怒气冲冲地哼道,“你还有脸说,你看这是什么?”   宋篱看了看手里的包袱,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来还因午睡而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起来。   宋篱刚睡醒,大脑转得不快,但是,看到这衣衫,也大概知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他看了看杜氏,又看了看董武,董武站在那里,抿着唇没有要质问他的意思。   董武越是这样沉着冷静,宋篱心里越是不舒服。   杜氏在宋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宋篱脸色变了,她自然以为是宋篱看到事发心虚害怕,当然,董武也会这样想。   杜氏盯着宋篱道,“是个男人送这个包裹来的,他还说董家这个小院儿装不了你,让你跟他过日子去呢。”   宋篱眉头紧皱,抿着唇,又看了董武一眼。   宋篱的眼里黑幽幽的,却很平静,但是并没有心虚,也没有害怕,董武心中突然很难过,喉咙发紧,回望着宋篱,低声问道,“他叫什么,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说实在的,宋篱至今不知道那个奚落耍弄他的络腮胡男人叫什么名字,他原以为不会再和那个男人有交集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没有得罪那个男人,为什么他这样不放过他,要这样来陷害自己。   董武那伤痛的眼刺痛了他的心,他想,难道董武相信他和别的男人乱来吗?他是那样没有道德的人吗?   明明是董武先和妓女有关系,连孩子都有了,现在有一个男人来家里给了个包裹,他们就要如此怀疑他,对待他了,难道他就真的这么贱么?   宋篱心里的痛楚,在此时涌上来,比当初得知董武背叛他还要来得痛。   他咬着唇,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了。   董武看着就心痛起来,想过去劝他不要这样。   但杜氏却没有这种心疼的,她看宋篱不答,就认为宋篱是袒护那个奸夫,气得又狠狠拍桌子,道,“董武有哪点待你不好,我和他舅舅也是把你当亲闺女地待,你就做得出这样混帐的事情来。”   宋篱低着头,总算是发出点声音来,平静地道,“我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你们叫那个人来对质。”   杜氏此时却冷笑道,“叫来对质是肯定的,不过,即使叫来,你们两个都不承认能怎么着。你不该先说说这个包袱的事情吗?你的衣裳怎么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而且里面这套男人的衣裳算怎么回事!”   宋篱孤零零地跪在那里,董武看着,有种心被割的感觉,但是他却立在那里没有动。   宋篱心里酸楚,他一向是个极好说话的柔软性子,但是,其实越是这种人,对待某些事情的时候越是犟。   杜氏没有先上家法伺候,而是问清楚事情,已经算是很温和地对他了,但他却犟着,不爽快地回话,这只让杜氏更加生气,她将桌子上的陶瓷小茶壶也砸到地上去了,破碎的瓷片溅起来,从宋篱手腕上划过,留下一条口子,开始渗血出来。   董武没看到宋篱手上受的伤,看宋篱垂着头一味不答,而杜氏火气只会更重,便劝了一句,“你说清楚事情啊,宋篱?”   宋篱此时根本不是生气,只是悲哀,而往往生气是让人情绪激动,悲哀却让人颓然和失望,宋篱只一味不作答,他明明没有错,但悲凉的心境却让他死磕上了,并不辩解,而且倔强地想着这些人要侮辱陷害他,他就越不想解释。   他想到那个络腮胡男人骂他明明是个男人却乐意被人压,骂他比女人还不如,宋篱心里更加悲哀起来。   想到那句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话。      第四十三章 澄清      杜氏看宋篱一味沉默,越发觉得宋篱这是无声抗议,且不知悔改,不仅是在外面偷汉子还自认为有理,而且是公然挑战她和董武作为家长的权威。   她觉得以前宋篱是多么乖巧听话啊,怎么被个外面的男人迷惑了,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呢。   不教训不行!   杜氏对董武说道,“去拿藤条来。”   董武惊了一下,赶紧说道,“舅母,宋篱他身子弱,受不住的。”   杜氏冷冷看向董武,“你这男人做得,越发不争气了。你要等到将来给她的野男人养儿子才甘心。你现在不动她,她越发不知廉耻。”   杜氏这样说,虽然是生气,但是也一直没有打让董武休了宋篱的主意,这小娘子犯了这样的大错,狠狠教训一顿,以后还是可以过日子的,不需要把她休了,然后事情被闹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董家和她吴家的脸上都不好看,而且宋篱怕也是没脸面再活下去了。   杜氏觉得事情还是不必闹到那个地步的,她毕竟疼过宋篱,对宋篱虽然生气,但还是疼他的。   董武果真离开了一会儿,听到董武走回来的声音,宋篱抬起头来,看向董武,董武手里拿着宽的楠竹戒尺,是宋篱用来画图时候的大尺子。   宋篱心想董武难道真的要对他动手不成,他除了小时候挨过母亲的打,还从没有任何别人打他的。   董武这样对他,简直是对他的人格和尊严的侮辱。   宋篱眼睛泛红,一眨不眨地把董武望着,里面满含屈辱和悲伤,还有一种决绝。   董武瞬间就心软了。   董武向杜氏说道,“舅母,我来问问他吧,他身子骨不好,要是打出了事,以后吃药也是补不起来的。”   杜氏对董武的不争气非常气愤,但是董武态度坚决,而这又是他自己的媳妇儿,杜氏一时想发脾气又憋住了,只愤愤地道,“那你先问问!要是她不知悔改,即使打出问题了,我们也乐意出钱给她治病。看她不受教训。”   说着,自己往另外一边她住的客房里去了。   董武在宋篱面前蹲下来,这才看到宋篱的手腕上面在流血,他惊了一下,把他的手拿起来,“这里怎么伤到了?”   宋篱冷漠地沉默着,强硬地要把自己的手扯回去,董武却不放,又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进他们的卧室里去。   宋篱挣扎起来,但却被董武制得死死的。   董武把宋篱放到床上去,朝他严声道,“你别乱动。”   宋篱朝他瞪回去,却不答话。   董武拿了纱布和药来给宋篱包扎伤口,宋篱不要他包扎,一味反抗,这把董武惹毛了,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在床上,冷声喝道,“你是不是要挨打才听话!”   宋篱冷声回他,“有本事你打我!”   董武气得手高高扬起来,但放下去的时候只是捏了宋篱的下巴一下,看宋篱吃痛,就又把他放开了。   董武再给宋篱包扎伤口,宋篱没有再反抗,因为伤口不深,药粉撒上去,包上纱布,也就没再流血了。   董武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哄他道,“我不信你和别的男人有染,但你得说,那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谁?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的衣裳怎么在他那里?”   硬的不行来软的,宋篱在心里冷冷地想。   他坐在那里,还是说了,“上次洪水来了,我去找你,晕倒了被人救了,就是那个人救的,我衣裳都留他那里没拿,穿的也是他给的男装回来。就是那个人了,你要是不相信,我也不想解释了。”   宋篱上次一身男装回家来,董武本是要把他失踪三天的事情都问清楚的,无奈他那时候自己身上出了大问题,宋篱一下子气得病倒了,他哪里来的立场细问宋篱呢,只旁敲侧击说了两句,宋篱也只说了是晕倒了被人救了,醒来已是三天后,昏迷期间,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董武也是很想问是谁救了他,男人还是女人,但看宋篱不想说,他当然就没法问了,本来被人救了是该上门答谢的,但是宋篱既然换了衣衫,说明别人就看到他的男儿身了,他们之后再上门答谢,不就把宋篱的身份穿帮了!   故而也就不能再前往答谢了,事情只能那时就当结束。   董武之后也没在宋篱面前提起那次的事,不敢再问。   现在宋篱这么一番解释,董武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在明白的同时,也知道宋篱为何不愿多言他当时被救的事情了,怕是虽然被救,也吃了些亏吧!   对方是不是有占宋篱的便宜,而且还故意扣下宋篱的衣裳,宋篱当时回来时一身穿戴价值不菲,想来对方不是一般人物。   且今日听杜氏说对方让宋篱去跟着他,他是不是看上宋篱了,这次送衣裳回来,是故意挑拨他家里的关系……   如此等等,董武马上就想了个通透。   他黑着脸,对那个占宋篱便宜的男人恨之入骨。   董武望着宋篱的脸,心疼起来,想要问宋篱是不是在那个男人身上吃过亏,但看宋篱这幅模样,他又问不出口。   只问道,“他叫什么,做什么的?”   宋篱皱着眉,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连云帮里的,络腮胡子,其他不清楚。”   董武这下吃惊了,连云帮里做江湖生意的,大多是粗豪汉子,没有一个斯文人,董武这下敢肯定宋篱一定在那里吃了亏。不过,络腮胡子?里面好些络腮胡子,董武也想不到会是谁。   宋篱看董武独自沉吟,心想董武难道就凭他这么两句话就想开了,认为他是无辜的吗?   他伸手推了推董武的胳膊,董武看向他,问道,“怎么了,刚才跪了,膝盖疼不疼?”   宋篱愣了一下,才问道,“你就相信我的话了么?”   这下轮到董武愣了,在宋篱那微红的眼角上亲了亲,道,“不信你,难道信那送包袱来的男人么?”   宋篱刚才还厌恶着董武呢,马上就又心酸起来,董武对他的包容和爱情都是毒药啊。   宋篱低头不说话,董武伸手捞他的裤腿,看他跪红的膝盖,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道,“舅母是在气头上,你刚才怎么不说呢,怎么找个理由也过去了,她也是舍不得你的,你偏偏要闭紧嘴巴,这下膝盖红成这个样子,不是你自己吃苦么?”   宋篱知道董武对于敷衍女人最有一套的,没想到这种事情上他还要来如此惯着自己,真是无话可说了。   董武给宋篱揉了会儿膝盖,又说道,“还疼么?”   宋篱想说根本没事,但喉咙哽住了,说不出来,只摇了摇头。   董武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抚过他的背脊,道,“我去给舅母说,你就躺床上别动了。”   董武起身要走,宋篱拉住他的手,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刚才想的是要是董武要打他,打他了才好,他一定当时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身份在杜氏面前爆出来,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董武看宋篱拉住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宋篱望着他,眼睛黑幽幽的,声音有些苦,有些涩,“董武,我不能一辈子被当成女人。”   董武愣在了那里。   而同样的,隔着门帘,杜氏也愣在了门外,心想宋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能被当成女人”,那她想做什么?      第四十四章 曝光      宋篱的话语让董武长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宋篱说他不想一辈子被当成女人,那么,他是不是不乐意做他的娘子了,要离开他吗?   若是在以前宋篱说出这个要求来,董武还不会如现在这般敏感。   在董武明白宋篱身世的现在,他就会想,宋篱要离开他,恢复了原来的身份,他是一点阻止的办法也没有的。   可他如何能够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董武脸上神色突然变得哀戚起来,深黑的眼瞳里含着深深的痛苦。   宋篱望着他,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态度坚决,眼神决绝。   宋篱觉得也许就趁现在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也好。   宋篱看董武只是一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拉了拉他的手,又说了一句,“每天这样子在家里,我总有一天要憋出病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要走出去,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你看,蒋叔不是就做得好好的吗?我也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董武,我不能一直靠着你活。”   董武想要好好劝说宋篱,但看宋篱那殷切期盼的目光,这又让他忐忑了,宋篱这样提出来,是不是他已经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了,他难道一直在想要离开他吗?   董武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又伸手抚顺了宋篱脸颊边的头发,宋篱的脸已经不再是初时成为他妻子时候的圆润了,带上了成长后的棱角。   宋篱不再是个小孩儿了,他会想要离开这里,向往更广阔的天地,而且不愿意被自己拘束,他本就是不是个平凡的人,他离开自己,自己就再不能抓住他了。   董武心里忧伤,但还是不愿意和宋篱直面这个冲突,于是和颜道,“宋篱,你想像蒋叔那样出门做事,这个我是不反对的。毕竟,你要做你喜欢的事情,你才会开心,我是希望你活得开开心心的。”   董武的这句话让宋篱些微感动,想也许和董武说分手的事情,也不会太难。   但董武紧接着又说道,“不过,这事也得从长计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现在告诉我,你想要出门做事,我们不能这么快就把这事安排好。你看,得先恢复你的男子身份是不是,这事就不是简单的事情,先得处理好舅母和舅舅的那边的问题,再者,你平素和宋家小姐,以及各家姑娘、媳妇在一起,你恢复了男子身份,到时候别人就知道她们和一个男人每天厮混在一起,她们就会清誉受损,被别人闲话,你说,是不是这样?”   宋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不能因为一朝女人身份,就从此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他已经想到了,他可以让作为董武的妻子的这个身份死去,他用一个新的身份生活。   这样,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而又想到刚才董武说不反对他恢复男人身份,不反对他有自己的生活,根本就是他的托词,其实董武根本不乐意他出门,就希望他一辈子做他的女人,呆在内院里不出去。   宋篱因此心里憋着一股气,眉头紧皱。   董武知道宋篱因他上面给出的理由而生气了,便哄他,道,“你以为我是故意这么说敷衍你的要求是不是?你别气,我还有话没说呢。”   宋篱瞪向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董武露出个安抚的笑,道,“再等一些时间,到时候,我们搬家去别的地方,那里没人认识你,到时候你再恢复男子身份,你看,怎么样?”   宋篱当然知道这样可行,但是,董武说的再等一些时间是多长时间呢,谁知道这中间又会出现什么事情,而且,他已经下决心要离开董武了,董武现在才来和他说这种话,早就晚了。   宋篱虽然心里烦躁,但看董武如此和颜悦色地来说服自己,便也不能一味发脾气了,只低下头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董武只得又劝他,“你别气,事情总是能成的。你看,你说你要出门去做事,要像蒋叔一样,但你可知蒋叔是从小就做事出类拔萃的,不仅书读得好,生意上就更是有手段,和汪叔在一起之前,他就已经是个人物了。而你和蒋叔又不一样,我实在怕你在外面受苦,被人欺负。”   董武给出各种劝说之词,已经带着低声下气的音调在劝他了,宋篱虽然不能原谅他的背叛而决心要离开他,但还是不愿意看自己所爱的男人这副样子的,故而就应道,“我知道了。”   看宋篱应了自己,董武总算放下些心,然后拍拍宋篱的手,柔声说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和舅母说说,你是被人诬陷的。”   董武出了内室的门,就听杜氏的声音道,“董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董武一惊,看过去,杜氏正坐在他们卧室外面这间隔间的小榻上,面色森冷地看着他。   董武不想杜氏居然一直在这隔间里偷听他和宋篱说话,刚才他抱着宋篱进卧室,并没有关门,这样想来,要是杜氏一直坐在这里,那么,该是什么都偷听去了。   董武神色不变,道,“舅母,我正去找你,和你说宋篱的事情。”   杜氏瞪向董武,道,“说宋篱什么事情?说他没有和外面的男人偷人?还是说宋篱是个男人身份,却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董武面色沉了下来。   宋篱在内室里听到外面杜氏生气的声音,就知道事情这下子被杜氏知道了。   宋篱说不出自己这时候是什么心情,但绝对没有慌乱,他甚至是有些激动高兴的,心想让杜氏知道这事了也好,借着这个机会,他就离开这个家。   董武站在那里,对着杜氏,声音沉稳不急不缓,“舅母,你听我说。宋篱的确是男儿身,我当年娶他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他,想到你和舅舅不会同意我娶一个男子,所以不敢和你们说,就一直让宋篱扮成女儿身……”   董武还没有说完,杜氏就大发脾气,朝他骂道,“武郎,你想着你父母都不在了,所以就能够为所欲为了吗?这种荒唐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母亲的确是不在了,但是,我却可以代替你母亲教训你,混帐小子,你给我跪下。”   董武跪下,杜氏气得起身到外面堂屋里去拿了那个刚才要打宋篱的戒尺在手里,走过来就朝董武身上招呼,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这种混帐事也做得出来,你父母九泉之下也该不瞑目了,我就代你母亲教训你。”   戒尺打在董武身上啪啪地响,想来是很疼的,但董武却一动也不动,任由杜氏打在身上。   宋篱听到外面声音,跑到门口去看,见董武被打,心里不忍,就跑过去挡住杜氏挥到董武背上的戒尺,道,“舅母,你先不要大人啊。”   狠狠一戒尺打在宋篱背上,啪地一声,宋篱痛得一瑟缩,董武自己挨打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他却不能让宋篱挨打的。   就一把将宋篱从身后拉到身前,道,“宋篱,你走开。”   宋篱摇头,“我不,我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我可以离开……”   宋篱话没说完,董武马上猜到他是什么意思,心里一下子非常恐慌,赶紧大声阻止他,“宋篱,你先别说,你回房去。”   杜氏看这两人这时候了还在她面前上演情意绵绵,直气得发抖,指着董武骂道,“这个人,我和你舅舅都是不承认他是我们的甥媳妇的,你能做出这种混帐事情来,我们不会跟着你胡闹。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了,偷偷摸摸娶一个男人,还骗我们这么久!”   董武却直面杜氏,道,“舅母,我和他已经是三年多的夫妻,哪里说你们不承认,他就不是呢。舅母,你先消消气,你别一味蛮横。”   杜氏又一戒尺朝董武抽过去,骂道,“你还说我蛮横。我这样剖心剖肺地操心你,还是我不对了。好啊,你这个不孝子。就是你父母还在世,我这样教训你,他们也不会说我半点不对的,更何况他们不在了,就更是只我和你舅舅能管管你了。”   董武抓住杜氏挥过来的戒尺,恳求道,“舅母,我知道你和舅舅待我和宋篱恩重如山,我和宋篱都敬你们为父母一般。不过,你看我和宋篱恩恩爱爱在一起三年了,你说不承认就不承认,难道我和他的情意,你们和他的情意就像是可以随意丢弃的草一般吗?说不要就不要了。舅母,您还请成全我们呐!”   宋篱想要插嘴说自己可以离开,自己打算离开,但是董武却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而且不让他开口。   宋篱既为自己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而憋屈,又为董武这些言语而动容。   杜氏扯不过董武,只得把被董武握住的戒尺放了,却依然气得给了他一脚,骂道,“你现在在我面前花言巧语也没用,等着你舅舅来教训你吧!”   说着,就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出去了。   她是看也不想看宋篱一眼的。   这简直要气死她了。   她宁愿宋篱是个在外偷汉子的女人,也不愿意他是个男儿身啊。   现在,董家里的传承是不能指望宋篱了,只能指望那个玉秋。   虽然玉秋是个风尘女子,但好歹是个女人吧!   她此时倒觉得玉秋比宋篱来得得她的心了。   这个董武,以前是那么忠厚老实的,没想到能够干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第四十五章 矛盾      舅母出门就去了宋家,因她一脸沉重,大家看到她脸色,都知道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别人问起,杜氏却是不说。   曾氏拉着她询问了半天,舅母也只不断摇头。然后找了纸笔来给她家丈夫吴旭写了信,就让信差给送出去了。想来吴旭看到信,就会放下在珉阳县的事情赶来云州城管管董武吧!   舅母晚间回董武家里,看到宋篱就赶紧把目光转开,宋篱叫她,她也是不理睬的,若是吴雪珍和宋篱说话,她也把吴雪珍给骂了一顿,只让吴雪珍觉得怪异又委屈。   宋篱此时矛盾非常,神情复杂。   董武既不想宋篱难过,又是必定不会让他离开的,于是一个劲安慰宋篱,让他不要太在意,说过段日子舅母就该想通了,他会让宋篱好好地和他在一起的。   董武这种信誓旦旦的话,让宋篱只心中感情更加复杂,看到董武忙碌又慌乱的样子,他还是心疼的。   董武知道杜氏必定会写信去告诉舅舅,所以下午他就也写了信,言词恳切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和宋篱的情谊,然后说了宋篱身份的事情,让舅舅能够原谅他做出的这种荒唐的事情,又说了玉秋肚子里有他董家的孩子,所以也不算让董家断了香火。恳请舅舅能够接受宋篱作为他家的媳妇。   杜氏因为生着气,以至于整个家里都低气压,罩着一层乌云一般,没人敢大声说话,全都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哪里把杜氏给惹到了,就会挨骂。   宋篱更是难过,原来还高兴事情被杜氏知道了,自己可以借此脱离这个家,现在却又后悔起来,事情被闹大,只怕对他并无什么好处,而且这个家里也乱糟糟的。   当天晚上,他几乎整夜没睡。   董武情况只比他更糟,忧心舅舅的反应,更加忧心宋篱会借此离开他。   夜间躺在一张床上,董武想和宋篱说话,想好好劝他,让他不要离开自己,并保证能够过舅舅舅母那一关,但是,宋篱只留一个单薄又冷漠的背给他,让他那些要说的话都说不出口,心中异常苦涩。   宋篱睡不着,在床上动着身子,董武拿着扇子给他打扇,这才关心地柔声问道,“是不是热,要是热,我再去端盆水来你擦擦身吧!”   董武说完,看宋篱没反应,就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但他才刚把手伸过去,宋篱就一手把他的手打开了,“我不热,你睡吧。”   董武只得在心里叹口气,那种苦涩的感觉更重了。   他知道,他和宋篱之间的关系,是从宋篱要和他一起去窑云县但被他拒绝的时候,产生了罅隙,他知道宋篱早已不满扮成女子呆在家里,他向往像蒋叔一样有自己的事业,但是,他却不愿意宋篱出门去,他担心宋篱会被别人觊觎,到时候,也许他再留不住他。   没有办法,这是他的悲哀,他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没有那种自信能够保住拥有这样容貌的宋篱,于是只能自私地把他藏在家里。   而加剧他和宋篱关系破裂的就是玉秋,他已经后悔将玉秋带回来,不管玉秋肚子里是否有他的孩子,他都不该把玉秋带回来。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时间不能倒流,不容许他后悔,他只能尽量弥补。   宋篱的冷淡,已经是对付他的最厉害的武器了,这让董武无比痛苦。   董武看宋篱一直睡不着,虽被宋篱拒绝,但他还是下床去端了水来,绞了帕子让宋篱擦擦身。   宋篱看着董武递过来的帕子,心中既烦躁又难过,最终还是不忍心拒绝他,接了过来,擦了擦脸和手臂,又递回给董武,道,“你也擦擦吧!”   只要宋篱还和他说话,董武已经万分高兴,几近欣喜若狂地把巾帕接到手中,然后去水里洗了绞干,又仔细地擦了床上簟席,对宋篱道,“你先睡吧,我去榻上睡,不然这么热,你总是睡不着。”   董武说完,就端了水出门去。   宋篱坐在床上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中难受地像是绞在了一起。   为什么董武总是要对他这么温柔,他已经并不需要他的这种体贴和温柔了。   董武之后果真再没上床来,而是在罗汉塌上睡了。   但一个人的凉爽的簟席,宋篱依然睡不着。   宋篱是男人的事情让杜氏知道,杜氏脑子便全在考虑此事,她全然忘了梁云连说过第二天要再来拜访的事情,故而董家没有任何一点准备,第二天上午梁云连来的时候,整个董家的人都僵在那里了。   梁云连这个人,别人一看他,还以为他是个粗豪汉子,认为他这种人该是没什么心眼的。   那么,这么想的人最终只会被他的外表骗得很惨。   他这个人心眼最是多,而且坏着呢,不然,他怎么能够让连云帮从原来的那么一个小船帮发展成为现在这个天朝第一大船帮。   他前一天送那么一个包袱回董武家里,他就知道董武家里一定会因此事而激起三层浪。   他还让人查了,知道董武的舅母现在住在他家,这个妇人可不是个软糯的人,最是有手段了。   让她知道宋篱和外面的男人有勾搭,说不得宋篱还会被董家给休了。   梁云连想,休了就休了吧,正好。   一个男人,不好好地做男人,跑去扮女人给别人当媳妇儿算怎么回事。   他来跟着自己,必定让他有出息一些,看他能文会写的模样,上次水灾,处理商铺里的事情也有条有理,他来连云帮培养两年,给做个管事,说不得能够做得不错。   这日梁云连来董武家里,手里还提着一些礼物,身后跟着两个下属,敲了董家的院门。   过去开门的张大娘还以为是早上卖豆浆与糕点的来了,开了门看到是不认识的三个大男人,她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你们什么人,来找谁?”   不等张大娘反应,梁云连身后两个下属已经把院门给推开了,梁云连大步走进院子里,答道,“来找如玉。”   “如玉?”谁知道如玉是谁啊。   张大娘赶紧去拦他,“我们这里没什么如玉,大爷你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可不是任人乱来的,我们家老爷在衙门里有人呢。”   梁云连根本不理睬她,直接往屋里走。   这时候付婶儿端着杜氏要喝的水从厨房里往屋里走,看到梁云连,她惊得手里的杯子都掉地上了。   她吓得赶紧往屋里跑,还朝杜氏喊道,“夫人,那个男人又来了。”      第四十六章 闹事      董家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云连这样一身短打,再加上那一脸络腮胡,人本身又高高大大,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怎么看,怎么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地痞强盗。   他这样闯进民宅里来,的确是够吓人的。   杜氏和吴雪珍听到付婶儿的喊叫,就赶紧出来,杜氏一看来的男人居然是这么匪气又霸道的人,就赶紧把女儿推进内室里去,道,“你进去,别出来。”   自己却迎过来,目光如刀,面色深沉,朝梁云连道,“这位爷擅闯民宅,这是来做什么?”   说着,就直接朝赶过来的张伯道,“老张,你去衙门里走一趟,就说有无赖擅闯民宅,我们这妇道人家在家里,可没法对付。”   梁云连没想到杜氏如此凶悍,但他却并没有一点在意的样子,只道,“我这来,也算不得擅闯民宅,我这不是提了礼来,感谢你们家给照顾我那不听话的小厮,我这是来接他回去的。”   他这样说,把所有人都说得糊涂了。   张伯一时间也没有真的就跑出去找衙门的人来。   杜氏疑惑里望向付婶儿,付婶儿看了看梁云连,又凑到杜氏耳边小声道,“昨天就是他给送的那个包袱来,我不会认错。”   杜氏对付婶儿点点头,然后对梁云连说道,“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你的小厮,你找错地方了,还请赶紧出去。”   梁云连却露出个痞痞的笑,“就在这里呢,我可不会找错。”   此时太阳才刚出来,晨风吹来,带着清凉的气息。   这大夏天的,早上和太阳落山之后才是大家活动的时候,不少邻里打董武家门口过,看到他家出了事情,就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探看。   一时间董武家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   杜氏看这时候和这个络腮胡闹起来不好,就赶紧请他进屋里去说话,免得事情在院子里闹起来,到时候就难看了。   宋篱和小方在厨房里做早饭,听到外面的声音,便也从厨房里出来了。   看到梁云连正跟着杜氏往堂屋里走,他吓了一跳,心想这个络腮胡怎么来了。   想到昨天就是这个人送包袱过来,又乱说些话,才害得他家里现在这副模样,不由得对梁云连非常愤怒。   宋篱擦了擦手,也往堂屋里走。   那边杜氏已经让梁云连坐了,还让付婶儿再去倒茶来招待。   梁云连在椅子上坐下,回头就看到进屋来的宋篱,他眼睛一亮,笑着朝宋篱招手道,“如玉,你不要再和我闹脾气了,跟我回去吧!”   宋篱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想谁是“如玉”啊,这个男人脑袋被驴踢了么,在犯什么混。   宋篱瞪向他,冷冷地回道,“这里没什么如玉,你要是来闹事的,就赶紧离开,没人是傻子陪你闹。”   宋篱这话毫不客气,但是只要一听,就知道宋篱和这个人一定不是陌生人,而是熟悉的人,还是熟悉到可以毫不客气的人。   杜氏一听脸就黑了,她想宋篱果真和这个男人认识呢,而且还很熟悉。   梁云连嘻嘻笑着,望着宋篱哄道,“如玉,别和爷怄气,下次再不趁你睡着了扒你衣裳,跟我回去吧!”   宋篱被他说得脸一红,是气红的,他朝梁云连沉声道,“你还请尊重点,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你再这样乱说,我……”   梁云连却只是继续笑,而且还是带着调情的淫笑,“你怎么样,把我的衣裳扒回来,嗯?”   宋篱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得赢这个无赖的,以前他不就是被这个人逗着玩毫无反抗之力吗。自己是要脸面的人,而这个人却没脸没皮的。   宋篱只气得面色发青,瞪着他不说话了。   而那一边董家的几个下人听了全都面色怪异,心想家里夫人难道在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和这个无赖男人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吗?   杜氏脸色就更是不好了,心想这两个人在她面前你来我往地打情骂俏。   杜氏朝宋篱质问道,“宋篱,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宋篱神色也非常不好,沉着脸,回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梁云连却唯恐天下不乱,长手一伸,就把站在一边的宋篱的胳膊拉住了,要往自己怀里拉,道,“如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说我和你没有关系,爷待你不好么,这样和我犟着。”   宋篱被他碰到胳膊,整个身体就是一颤,像是嫌弃什么脏污一样地飞快地朝旁边逃了几步,白着脸瞪着梁云连道,“你做什么,你再乱动手试试。”   杜氏眼睁睁看两人拉拉扯扯,手在椅子扶手上狠狠一拍,喝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篱被她喝得心里更是烦躁,甚至想着自己不管不顾算了,随这事情怎么发展,自己赶紧跑了,让董武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不过想到董武昨晚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的伺候,心里就又疼起来,他即使要走,也不能把董武推入那种境地。   但梁云连却面色不变,依然露出笑容来,还对杜氏说道,“这位夫人,你也看到了,如玉他是和我闹别扭呢,我们以前感情可深了,上次就是在床上让他稍微不高兴了,他就跑出来了,也不回去,我今天就是来带他回去。”   宋篱被他这胡编乱造的本事气得要吐血身亡,抖着嘴唇喘着气简直要被气晕过去。   杜氏脸色只有更差,朝梁云连说道,“这是我的甥儿媳妇,他嫁到董家来三年多了,可从没曾听过他叫什么如玉,还是你的什么人。想来是你认错人了,你要找人,去别处找去。我们也不招待你耽误你时间了,你还请赶紧走吧!”   梁云连起身来,却并不是要离开,伸手就又要去抓宋篱,他速度快又准,力气又大,宋篱一把就被他抓住了。   宋篱被他以挟持的动作禁锢在身前,宋篱手臂又麻又疼动也动不了,眉毛都要皱到一起了。   杜氏也惊慌起来,朝梁云连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梁云连却笑着要去扯宋篱的衣裳,道,“说他是我的如玉,我自然是有证据的。我家如玉呢,是个男人,你家媳妇儿,该是女人吧!还有啊,我家如玉左边肩胛骨上面有一颗红痣,这个可只我知道。”   说着,还朝杜氏挑衅地笑,“我倒是不介意地,扒了衣裳让大家看看,你们就知道我说不假了,他真是我家如玉,不是你家媳妇儿。”   杜氏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无赖,他一定是知道宋篱是男儿身才这样说的,而且,他一定还看过宋篱的身子了,不然哪里知道宋篱肩胛骨上面有一颗红痣的事。   宋篱被梁云连拧着胳膊,疼得额头冒冷汗,此时才能喘口气出来,朝梁云连冷冷骂道,“滚开,我与你没关系。”   梁云连看宋篱这样横眉冷对地样子,觉得特别舒心,便还要凑上去亲宋篱,调笑道,“如玉小亲亲,你别这么嘴硬,乖乖和爷回去,爷会待你好的。”   看梁云连要亲过来,被制住的宋篱吓得要叫出来,那边杜氏也反应过来,要过来救宋篱,却被梁云连带来的那两个下属给拦住了。   张大娘她们几个女流,此时全都糊涂了,心想这明明是自家的夫人,怎么被个陌生男人说是他的人呢,而且还说他们的夫人是个男人。   只杜氏知道内情,她虽然因昨天的事对宋篱失望又不喜,却依然不能眼看着宋篱吃亏,就要冲过去把宋篱解救过来,朝梁云连喝道,“你快放开他,你要做什么?”   梁云连眉开眼笑,“他是我的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不需要夫人你操心了。”   宋篱看梁云连完全一副无赖又恶心的模样,又气又有些怕,挣动着身子,但这只让胳膊更痛,连声音也痛得嘶哑了,“你放开我,你别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就为所欲为。”   梁云连深深的目光盯着宋篱看,宋篱被他看得寒毛倒竖,眼看着他要亲下来,一个大力气突然冲过来把梁云连打得一退,抓住宋篱的手也放松了,宋篱赶紧推开他要跑,却慌张中摔倒在地。   宋篱被摔得头昏眼花,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吴雪珍趁着大家没注意,手里拿着一根长条凳,刚才就是她用凳子朝梁云连打来的。   吴雪珍拿着那根凳子,还凶横地朝梁云连道,“你不要欺负我嫂嫂。”   其气势和一个土匪娘子挺像的。   眼看着梁云连脸色变黑了,就要朝吴雪珍走过去,杜氏看到梁云连那风雨欲来的模样,被吓得不轻,一声大叫,冲过去就把吴雪珍搂到怀里,朝梁云连道,“你敢动我女儿试试!”   梁云连刚才被长凳打得不轻,背脊一阵疼痛,他朝杜氏冷冷一笑,“是吗?”   宋篱知道这个络腮胡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他还真怕这人会对吴雪珍怎么样,吴雪珍可不像他,她还是个没出嫁的闺阁小姐呢,要是被梁云连怎么了,以后可怎么嫁人,怎么过日子啊。   宋篱正要起身来拦住梁云连,就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看到宋篱摔在地上,就赶紧过来搂住他,问道,“宋篱,你有没有事?”   说着,又朝梁云连望去。      第四十七章 无耻之人      董武早早地出门,是去一户友人家里弄冰去了。   这时候的大户人家,多是有冰窖的,冬天将干净的冰储存起来,到夏天时候还没有化完,就拿出来用。   董武家里不会有冰窖,但他看宋篱怕热,昨晚上一直因为太热心情差而睡不着。他就想着去有冰窖的朋友家里弄一桶冰回来,给宋篱做加冰的蜂糖香瓜吃,估计他会心情好点。   因此董武出门,才和来抢人的梁云连错开了。   他提着冰回家,在紧邻他家巷子的大街上遇上了跑去找他的张伯,张伯啪啦啪啦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有个地痞强盗带了人去了他家,硬是说夫人是他的人,要把夫人带走。   杜氏让张伯去报官,张伯当然不能因此是就直接去报官的,赶紧来找董武才是正理。   此时找到董武,自然就松了口气。   董武听到他的描述,很惊讶,又着急,还恐慌起来,他因为张伯没说清楚,还以为是宋篱的家人找来了,要把宋篱带回去。   他将手里的冰桶往张伯手里一放,道,“我先回去了。”   就往家里跑去。   他可不能让宋篱被带走,怎么着也得先阻止了。   跑到他家门口不远,就见到不少邻居在他家院门口东张西望,一边担忧地交谈着。   看到董武回来,他们赶紧关心地问道,“董武啊,你们家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呢,怎么进去了三个大男人,里面杜大姐一直在骂人呢。要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需要帮忙要说啊,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不怕赶不走那么三个男人。”   董武赶紧向他们道了谢,推开院门进去了,跑到堂屋门口,一眼就见到宋篱倒在地上,那边杜氏护着拿着板凳的吴雪珍,而一个陌生的络腮胡男人黑沉着脸朝他看过来。   董武一看此种情形,就知道事情距他刚才所想相差甚远。   这个络腮胡男人,定然不是宋篱的家人,来带宋篱回去的。应该是宋篱昨天说的那个救了他的男人,连云帮里的,还占了宋篱便宜的混蛋。   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宋篱的家人,董武心里就没像刚才那么着急,反而有心思转些别的。   董武虽然一直在和连云帮有生意关系,要用连云帮的船运,但是却是从没有见过帮主梁云连。   这个男人大多时候不露面,红颜知己一大堆,一般是醉卧美人膝,帮里的小事自然有下面的人打理。   梁云连看董武护着宋篱,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宋篱手扶着他的胳膊,身体靠在他身上,两人非常亲密的样子。   梁云连一看,心里就更加不爽了,心想这么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怎么就让这么个美人乐意扮女人跟着他了呢。他到底何德何能啊。   不是有一句诗还叫做,“未必美人多富贵,断无仙子不楼台”吗?像宋篱这种长相,哪里会是个能掩于市井的,即使不是自己来打他的主意,也该有别的贵人看上他,打他主意的。   梁云连觉得自己还算好的了,要是宋篱是遇上别的没品的,他家里不是更惨?   于是,梁大当家,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在强抢别人媳妇的罪恶感,反而觉得是来助人为乐的。   他冷笑着朝董武道,“你就是董武啊。我劝你还是先把如玉放开,他是我的人,我今天来带他走的。”   “如玉?”董武惊了一下。   宋篱黑着脸赶紧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给他解释,“这个不要脸的络腮胡,他硬是说我叫如玉,是和他怄气跑出来的小厮,还仗着他知道我是男的,我左边肩胛骨上有颗红痣,来说我是他小厮,不是你媳妇。董武,我左边肩胛骨真有颗红痣吗?”   宋篱说完,董武脸就黑了,也不答宋篱,但看他那脸色,宋篱左边肩胛骨上就该是有红痣的。   他此时正因为梁云连看过宋篱的身体而气怒攻心呢。   梁云连也同样生气,看宋篱和董武说悄悄话,一副夫妻感情非常亲密深厚的模样。   他冷眼看着两人,道,“如玉,你这样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可真是让我伤心呐。”   宋篱心想你最好伤心死了才好。见过无赖的,没见过无赖到这种程度的。   董武看宋篱气得胸口起伏,就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道,“你和舅母她们进里屋里去吧,我来和这个人说话。”   舅母赶紧来拉宋篱,她本来因为宋篱是男人而对他很厌恶,但此时外敌当前,她当然还是要心向着自家人宋篱了。   宋篱却不走,杜氏发脾气道,“进里屋去!”   宋篱依然不走,道,“舅母,你进去吧,我就在这里。”   杜氏无法,只得过去让吴雪珍和小方她们进里屋去,吴雪珍天不怕地不怕,她也不要进里屋,被杜氏狠狠掐了一把,她只得忍痛被杜氏推进里屋去了。   害怕董武和宋篱吃亏,杜氏自己也是不进去的,手里拿着刚才吴雪珍拿的长条凳,一副要是梁云连动手,她就一凳子挥过去的气势。   梁云连看着这一家人,笑了一下,又到上位的椅子上去坐下了,他那两个下属,估计是跟着梁云连不靠谱的事情干得太多,表情都没变多少,走过去站到了梁云连身后。   董武也拉了椅子过来,让杜氏坐,杜氏哼了一声,也坐下了。   董武又拉着宋篱过去在椅子上坐下。   刚才剑拔弩张,现在却一副大家要好好谈事情的场面。   董武对梁云连拱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梁云连惊讶了一下,指了指宋篱,“宋……呃……如玉,他没有告诉你么?”   宋篱眉头皱着,很不客气地冷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别人合该知道你叫什么。还有,你别以为你知道我是男人,知道我左边肩胛骨上有颗红痣,你就该拿有我的命门了。假如这么容易掌握别人生死,这世上还要王法做什么?”   梁云连被宋篱前几句话说得脸发黑,后面听着却笑起来,而且等他说完,还高兴地鼓起掌来,道,“没想到你女人扮了这么久,偶尔也有两分血性的嘛!”   宋篱看他那模样,就恶狠狠地嗤了一下,再也不看他了。   董武伸手握住宋篱的手,丝毫不介意地展示自己和宋篱之间的深厚感情。   对梁云连说道,“上次多谢你对宋篱的救命之恩,但是,宋篱是我的妻子。我们不知道你那如玉是什么,还请你再不要这样蛮横胡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也断没有把爱妻让你如此无礼对待的可能。”   梁云连看董武虽然一看过去很普通,但这样沉稳的气度,对宋篱的感情,倒不像是那个放着家里美人不顾,在外养个青楼外室的草包。   梁云连此时也不自报家门了,直接说道,“如玉,你真的不和我一同回去么?”   宋篱心想这人怎么还在发疯,瞪向他道,“我又没有疯,而且也不认识你,我也不叫如玉,我凭什么要和你走。”   梁云连于是只得很无奈地摇摇头,道,“那真是没有办法啊。你不和我回去也行,你知道的,徐府的那个徐老爷最是好色,一直就想要个绝色的美人做十七姨娘呢,你既然不和我回去,我就把你让给他好了。给他说一声,他就知道来要你的。你应该是知道他的,住在城北,他有个女儿还是京城里镇西王爷的宠妾呢,因此也与皇亲国戚沾点边,儿子还娶了巡抚大人的女儿,和巡抚大人也是关系非常好的儿女亲家。”   宋篱没想到这人能够无耻成这副模样,气得一口气就要喘不过来。   董武也是极其生气。   那个徐府的老爷,的确是云州城极有名的,之前还抢了一个已经怀了孕的孕妇进府里去,完全是个老无耻,也无人敢管他的行径,连知府大人也得看他的面子。   杜氏刚来云州城不久,对云州城著名的徐老爷不太了解,但是从梁云连的话里也听明白了,知道梁云连是要把宋篱说给别人,让有钱有势又混帐的人来打宋篱的主意。   梁云连此时也不多待了,起了身,盯着董武道,“有个词叫做怀璧其罪,你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妄想怀揣着你没法守护的东西,不然只能人亡玉碎。”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补了一句,“更何况你还不知道自己怀揣的宝玉的价值,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还在外养外室,……”   然后就带着他那两个手下走了。   宋篱被他气得怒火中烧,起身端着椅子就朝走出门的梁云连扔过去,被梁云连的那两个属下接下了。   宋篱朝他骂道,“滚你的,谁怕谁啊!”   宋篱每次都能够被这个人气翻天,可见其能耐。   不过,看宋篱这样生气,梁云连还回头来朝他笑。   董武倒是比宋篱镇定地多,过来把宋篱搂住,抚他的胸口,道,“你别太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梁云连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对宋篱喊道,“如玉,你要是回心转意了,要回来,我是随时等着你的。”   宋篱瞪着他,一言不发。   董武道,“这里没什么如玉,只有我的妻子,他可和你没任何瓜葛。”   梁云连笑笑就出门了。   只杜氏回头看到了那个梁云连带来的礼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钱袋,钱袋里装着些碎散银子和铜钱,另外的就是两盒擦脸的香脂和一盒胭脂,还有小锦盒里装着一对玉镯,看那玉的成色,就知道价值不菲,一般人家的女人根本用不起。   那个钱袋便是宋篱上次被梁云连无耻地拿走的那个,别的东西,香脂和胭脂被拿出去扔掉了,而那价值不菲的玉镯却是不能乱扔的,还是要还给他才行。   想到梁云连送这些东西来完全是为了侮辱自己,宋篱心里就升起满腔怒火。   只怪刚才太生气,忘了把这礼品盒砸到那络腮胡的脸上去。      第四十八章 传言      不怕君子,就防小人。   董武担心宋篱在家会出事,就要将宋篱送到蒋诗泽家里去作客几天,躲躲风头。以免那个络腮胡真的去和徐家老爷说什么浑话,到时候宋篱真被什么好色的有权势的老爷看上了,那就真是大麻烦。   宋篱也知道这事的麻烦程度,而梁云连那句“怀璧其罪”让他不得不反省起一些事情来。   董武说让他先去蒋诗泽家里做客,他便没有反对,当天下午就坐了马车去蒋诗泽家。   而去蒋诗泽家,他心情是份外不好的,不仅是因为自己惹到了梁云连这种既无赖又无耻的强盗,而且还与杜氏和董武有关。   也许是梁云连那句“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起了作用,杜氏和董武都想到了这个无赖男人是不是会对怀有身孕的玉秋做出什么事情来,于是杜氏就和董武说了,她要带着吴雪珍去玉秋那里住着,如果那边有什么事情,她也好照顾。   杜氏这样说,董武自然不会反对,就答应了,还拿了钱给杜氏,让杜氏不要舍不得花,让玉秋好好养着身子。   董武和杜氏说这些的时候没想到被宋篱听到了,宋篱听到这种事情,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虽然他已经不想再和董武纠缠下去,而且心里也并不是容不下玉秋,但是,这些都不能改变他心里的憋闷。   他会想,董武和那个玉秋果真还是有情分的,毕竟有个词还叫“一夜夫妻百日恩”呢,更何况玉秋还怀了他董家的孩子。   董武自然要对玉秋好的。   说不定在自己看不到地方,董武也是像待自己一样地待玉秋好。   想到此,宋篱就不仅是生气了,而且还觉得悲凉。   心想自己果真不该再对董武抱有希望,希望伴随的往往不是绝望吗?   现在去蒋诗泽家里也好,不用再看董武,就不会想起他的好,也不会去想他的错了。   小方陪着宋篱一起去蒋诗泽家里,董武陪车送他过去。   看宋篱一脸无精打采,董武就劝道,“你别想太多,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宋篱只无力地点点头。   因为小方坐在一边,董武也不好和宋篱太亲密,故而只能担忧地看着他,没再说什么话。   宋篱到蒋诗泽府上,蒋诗泽亲自到院子里来接他下马车,道,“客房都是准备好的。只是你们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也不说清楚,就说要过来叨扰一段时间。让我还担心呢?”   进了花厅里,董武让小方和宋篱先跟着蒋家丫鬟去客房整理东西,蒋诗泽也斥退伺候的人,董武才向蒋诗泽说了一番今天早上的事情。   蒋诗泽听闻,就惊讶起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把主意打到宋篱身上。还说出这种威胁的话来。”   董武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后来去打听了,说是连云帮的大当家,叫梁云连。蒋叔,不知道你和他有没有交情。”   董武知道那个无赖居然是连云帮的当家的时候,是非常惊讶的,他不成想居然是这样的人物看上了宋篱,而且还使出如此无赖的招数。   不过,因此他倒也没像原来那样担心了。   这连云帮的当家在江湖上是非常吃得开的,非常有势力,若是得罪他的人,被处以私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大有人在,官府也没有办法查证。   这种人看上宋篱,没有用什么手段把宋篱偷走,而是来他家闹出这么一出,想到梁云连在他家的言行,不像是非要得到宋篱不可,更像是来闹着玩一样,像是逗着宋篱玩,然后又给他们提个醒,宋篱容易招惹是非,要多加小心什么的。   所以董武也就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担心和紧张,不过,还是把宋篱送到了蒋诗泽家里来,以防万一。   蒋诗泽听闻梁云连这个名字,也是大吃一惊,道,“是他。这怎么可能?他一个大忙人,哪里来做这种事情!”   董武叹口气,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据认识他的人说,就是他。我看他多半像是逗着宋篱玩儿,但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蒋诗泽苦笑着摇摇头,“我和他没什么交情,涵勋倒是和他有些交情。我听闻他这个人做事从来凭着自己喜好,时常乱来,不过,他这人是真的有远见,也聪明,不是好对付的人。不仅不好对付,道上还有一句话,叫宁得罪阎王,不得罪梁老大的,可想他这人的手段了。要是他真看上宋篱,这事就真不好办了,若是不是,还能有法子解决。”   董武于是只得沉了脸,一言不发。   蒋诗泽接着说道,“听你说,他的确像不是要真的为难宋篱,但他是要打什么主意,我们也是不知。不过,我给涵勋说一说,让他去请梁老大吃顿饭,化干戈为玉帛,看可不可行吧!”   董武就赶紧谢了蒋诗泽。   汪涵勋是在水灾之后才来云州城,此时出门办事没在家,当天晚上回来,蒋诗泽就对他说了宋篱惹了连云帮大当家这回事,让汪涵勋给约梁云连吃饭,把事情说开,也让宋篱和董武能够放宽心,不要再因为梁云连的事情而提心吊胆了。   汪涵勋当即就应了,没想这是多么大的事情。   第二天就给送了帖子过去请梁云连,没想到得到的结果却是,梁云连那边说他没时间来,等以后有时间了再说。不过却付了一句,要是是如玉要和他和好,回到他身边的话,就另说。   这个送帖子过去的仆役把回话传回来,只让汪涵勋和蒋诗泽黑了脸,心想难道梁云连还真和宋篱叫真不成。   但他们也并不会为了宋篱和董武,就和梁云连闹矛盾,于是只得告诉董武和宋篱,汪涵勋下帖子去请梁云连了,但对方并不给这么面子,所以,也没有办法。   于是,事情就这样僵着了。   不过,倒是没什么徐老爷真来找麻烦的,这也让董武放了些心。   只是没过几天,宋篱就出名了。   不知道是从哪里散出的宋篱是个男人的消息,还说宋篱以前是某大人物身边的伶人,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跑了,现在跟着董武在过日子。   这种传言完全败坏了宋篱的名声。   上次清明节和宋篱他们结下恩怨的万家,此时也在传言上煽风点火,言之确凿地说宋篱勾搭书生的故事,说宋篱本身就不知检点,甚至那书生因为要表明自己的清白,而急于辩解,把宋篱说得更加不堪。   这些传言不听也罢,一听定然能把当事人气死。   所幸宋篱在蒋家内宅里忙着学术,被封锁了消息,故而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已经被败坏完了。   那边杜氏觉得自己颜面全都丢尽,虽然知道宋篱不是传言中所说的样子,但心想依然对宋篱有了怨怼,会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的甥媳妇儿,董家脸面尽失啊!   以至于宋篱自去蒋家躲避祸事,她就没去看过宋篱,也没有从董武那里过问宋篱的情况,只把他当成已经从董家出去了。   而玉秋也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得知宋篱是个男人的时候,她非常惊讶,之后便很高兴了。   心想一个男人怎么当正妻,别人家养的伶人倒是兼着暖床的,不过,地位却是比侍妾还不如。   虽然她此时怀着身孕,依然不遗余力地讨好杜氏,希望从杜氏这里打破突破口,将来能够上位。   她这些体贴的表现,的确让杜氏从最开始对她的偏见和不喜而改观,认为她即使是风尘女子,性情这些也是好的,要是她生了儿子,以后让董武纳她为妾也可以。   董武的正妻么,杜氏觉得还是让董武休了宋篱,再重新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为好。   宋篱这尊大佛,闹出这种事情,他们家是没法供得起了。   而董武,对于这种传言也没有办法,只先一味瞒着宋篱而已。   甚至董家的商铺生意也因为这种传言而受了影响,原来不少合作的商家都要求退货,或者取消订单,董武只得忙于前往交涉,又不断解释宋篱的清白。   因为董武平素品行极佳,极重信义,倒是有不少人愿意相信董武而恢复合作关系,但董家的生意依然不能回复到从前了。   董武每天都会去蒋家看看宋篱,宋篱大多时候都在看书作图,因为有事情转移注意力,宋篱便没有太消极,人虽然瘦了一圈,但总体来说还好,至少没有病倒。   这多少让董武放了些心。   虽然宋篱已经不再理睬他,他想着只要宋篱人还好,这个问题就留着之后再解决吧。   那些原来和宋篱交好的邻居,在得知宋篱的男人身份后,大多是保持沉默的,毕竟宋篱平素为人和气又乐于助人,在这种宋篱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他们大多还是有良心了,并不会再去踩宋篱几脚。   而宋家,因为曾氏一向心善心软,便也不会指责宋篱男儿身和她女儿相交败坏了她女儿的名声。宋乐平心里倒是很感概的,想到以前和宋篱在一起的种种,总是舒心又愉快的事情,她也实在无法将宋篱想成是坏人,反而想宋篱要是换成男装,该是多么地俊逸美好啊,于是就花痴去了,甚至对于她的婚期临近的恐惧也少了很多。      第四十九章 告知      这次云州境内很多地方受了水灾,赈灾事宜下来,吴锦文陪钦差大臣离了云州城下县去考察情况去了,等到他回云州城,宋篱的事情已经到了整个云州城都当笑话讲的地步了。   他不成想,事情居然会到如此境地。   也许一般人家出这种事情不会传扬到这般沸沸扬扬,但是长得漂亮的人就要受到更多关注,以前还有无赖的男人专门到董武家所在的巷子里去转悠呢,就想见见这大家传言无比美艳的小娘子一眼,此时却得知那不是个小娘子,而是个男人,不由得就分外唏嘘,又和友人一起凑趣玩笑一番。   如此,宋篱彻头彻尾在云州城出名了。   想当年,宋篱就是在珉阳县出了事情扬名了才搬到云州城来的,现在在云州城又家喻户晓了,董武心想等事情风头再过一阵,又带着宋篱搬家吧,除此,还能怎么办。   要搬到哪里去,还是要和舅舅舅母商量一下才行。   在这方面,董武觉得还是要听听舅舅舅母的意见。   董武这时候还想着自己能够留住宋篱,没去想自己有失去他的那一天。   从吴锦文从云州城附近的县里考察回来说起,听闻宋篱的事情暴露出来,吴锦文分外惊讶,又为宋篱担忧,不过,想到之前宋篱对他提起想到衙门做文书的事情,他由此推断宋篱该是想要恢复男儿身份的,这样事情暴露出来,虽然让人措手不及,但也算是实现了宋篱心愿,这事不能全算坏事。   他想着该及时去看看宋篱,探听一番他的心意和他之后的打算,如果宋篱愿意,他就可以让宋篱来自己身边做事,以后不是多了和他亲近的机会么。   不过,他这个计划还没有成行,他的幕僚任均如就带给了他一个平地惊雷的消息。   当天晚上,两人先是说了一阵赈灾的事情,又说起因这次水灾,云州的官场怕是会有一番变化,有些地方官员组织不力,还出现官商勾结囤积粮食,想水灾之后提高粮价赚取暴利的情况。只是云州城里控制得好,没有出现这种事情而已。   说到云州城里的粮价问题,任均如就说了自己探到的消息,道,“云州城最大的粮庄,不就是杜家的富文宝号,这次杜家可算是出了大力了,不仅召集云州城所有的粮庄掌柜不准抬高粮价,而且还捐了五万两的白银用作赈灾,他一马当先,别的粮庄哪里敢不捐,这粮庄捐了,商会又组织,各商家大家都得捐,这赈灾款,就筹集不少了。”   吴锦文道,“他这样固然是得了个好名声,各商家该背地里都怨愤不已了。”   任均如笑道,“可不是呢。不过,他这个好名声这次可是上达天听的。到时候好处哪里能少得了。”   吴锦文想想最近的事情,就赞同地点点头,“这次事情是杜家的老二杜晟处理的吧,他的确是精明着呢。”   任均如看吴锦文赞同,就放低声音同他说道,“大人,说一件我探听到的秘事。且别说现在那朱青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这次跟着杜晟回云州来,杜晟这番作为,他多是能够去皇上跟前说一番的。就说跟着朱青一起的那个叫魏颐的京城公子,一看相貌就不是凡人,我听杜晟身边的人说,那魏颐就是皇上最宠的那个子琦公子,这子琦公子据说并不是个好骄奢淫逸的人,是个实务派,喜欢那些为老百姓办实事的,杜晟这番举动,不正好是做给这子琦公子看,子琦公子给皇上一说,杜家这次不是花这么点本钱就得了皇上的喜欢么?”   吴锦文是早猜到那魏颐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的那个魏家小儿子,此时听任均如说出来自然也并无什么可惊讶。   倒是任均如看吴锦文并无太大反应,越发觉得自己跟的这个大人气度深沉,以后该是能够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的,自己跟着他,也算是得其所了。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便又道,“说起这子琦公子,他不是在找他三年前走失的侄子吗?我从杜府里知道,说是找到人了。”   听说找到人,吴锦文一惊,心想难道魏颐已经去找了宋篱了,问道,“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任均如道,“这事该还没有传出来。大人,你该是知道董兄弟那媳妇是个男子了吧,我上次不是在府上见过那人一眼,的确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相貌,我也远远见过那魏颐,两人的确是九成的像,若说董兄弟的这个男媳妇儿,我就相信他是那魏颐的侄子。杜二少以前也该是见过董兄弟那媳妇儿的,就把这事告诉魏颐了。我今日上午到杜府里去,从那里知道了此事。只是不知魏颐找过去相认了没有,若是认了,也不知那董家是要飞黄腾达,还是要被治罪,毕竟这魏家的小公子在皇上跟前不是一般人,敢把他的侄子偷偷娶回家藏起来的,哎……”   任均如说到后来,想到那董公子是自家大人的好友,便赶紧住了嘴。   吴锦文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想自己竭力想把这事瞒住,没想到还有个杜晟知道宋篱,而且又认识魏颐,宋篱的男儿身份一暴露,杜晟不就马上能够联想过去吗?   吴锦文想到自己此时做什么也该阻止不及了,而且,以前和宋篱谈话,明白宋篱也是向往家人的,那么,宋篱被魏颐认回魏家也好。   到时候,自己怕是不仅得不到他了,也许连见他一面也难,不过,董武该也是得不到他的。他不相信那魏颐会让自己侄子继续委屈给人当媳妇。   吴锦文第二天一大早处理了衙门的事情,抽了歇息的时间就赶紧去见宋篱。   因知道宋篱在蒋诗泽家里,他便是直接去的蒋家。   蒋诗泽知道吴锦文对宋篱有不一样的心思,故而就招待他在厅里坐了,却不提让他去见宋篱的事情。   吴锦文到蒋家,知道魏颐那边还没有来找过宋篱,心里感觉就复杂起来,急切地想要见到宋篱,于是就直接对蒋诗泽表明道,“我是白忙里专程来找宋篱的,有要紧事和他说。”   蒋诗泽道,“董武把宋篱托付给我,你这样去见他,实在不好。”   吴锦文道,“我是早知道宋篱是男子的,我这样去见见他,难道还有忌讳不成?而且,这是关乎宋篱的大事。”   看吴锦文沉脸,蒋诗泽也是商不与官斗,之后只得松了话,带吴锦文去见宋篱。   宋篱住在蒋府西跨院里,这边院子小,却精致,平素专用来待客。   两人走进院子。   院子里绿树阴浓,一丛芭蕉长得分外茂盛。   却从那芭蕉之后的房屋里传来悠长恬静的竹箫声。   这清幽的绿意,悠然的箫声,似乎能够让炎热的天气也变得凉爽,让人心旷神怡。   转过那丛芭蕉,那大开的窗边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清瘦身影。   那人面目俊雅,神色恬淡,半闭着眼睛,一只青碧洞箫触在唇边,握着洞箫的手指晶莹洁白,宛若白玉所雕。   箫音清悠,美人如玉。   这样一幅图景,让进来的两个人都顿住了脚步,吴锦文更是目露迷恋之色,再也动不了一步。   两人都不忍心走过去打断那人的雅兴,直到宋篱一曲奏完,拿下竹箫,垂着头,流露出忧郁之色,两人才从一边的大门进去。   蒋诗泽叫宋篱道,“宋篱,你这是什么曲子,以前从未听过?”   宋篱看到蒋诗泽来了,后面还跟着吴锦文,吃了一惊,赶紧过来招呼两人坐,道,“不是什么有名的曲子,我自己吹着玩儿的。”   宋篱也是心情烦闷,才用竹箫来陶冶一下情操,能让心静一静。   几人先说了几句开场问候,然后吴锦文就看向蒋诗泽,道,“我想和宋篱私下里说几句话,不知道蒋先生能否移步。”   吴锦文如此直白地赶人,蒋诗泽看看宋篱,看宋篱对他点头,这才起身离开了。   宋篱也在椅子上坐下,问道,“吴大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他此时已经换回男装,一身白衣俊逸清雅,让人见之忘俗。   宋篱自从知道外界知道了自己的男儿身,就再不穿女装了,毕竟,要是还穿女装倒是徒惹别人笑话。   吴锦文沉吟了一阵才说道,“宋篱,你上次说你希望找到你的家人,现在,我有你家人的消息了。”   宋篱惊讶地望向吴锦文,“你怎么会有?”   吴锦文叹口气道,“实在是阴差阳错,就知道了。那你是想知道与否,你家里不是一般人家,到时候,若是相认,你怕是再不能随心所欲,说不得要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   宋篱这下更惊讶,据他那些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记忆,他家里实在不算是大富大贵人家,吴锦文怎么会用如此沉重的口气说他家不是一般人家呢。   不过,现在宋篱出了这种事情,他虽想知道亲人为谁,但却并不想回去相认了,毕竟,他现在完全是名声在外,但是却是这种侮辱门庭的名声,实在不能让亲人知道,到时候他记忆里的那位小叔要逐他出户,他该当如何。   不过,知道亲人是谁,宋篱觉得还是必要的,于是就问道,“到底是何种情况呢?”      第五十章 相认      “我来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觉得你应该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了这些,如何选择,也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吴锦文望向宋篱,宋篱坐在那里,神色里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忧郁。   吴锦文想到是董武当年遇到了走失的宋篱,也从此阻断了宋篱和外界广阔天地联系的路途,这种阻止,如同是斩去了一个人的阳光与春雨,只能让人渐渐枯萎掉。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篱时,他的脸上,那如阳光般跳动的生机,他能够感受到,那时候的宋篱心里是多么地欢喜,就如夏日里生机勃勃的向日葵一般,明艳动人。   但是此时,宋篱虽然依然美丽,他身上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种生机,看不到他如同春日里明媚阳光下的蝴蝶般闪耀的活力与光彩。   而无论是董武,或者是他,或者是其他任何人,其实都没有权利来束缚住宋篱,让他失去这份光彩。   他们应该让宋篱自己来选择,让他重新获得阳光。   宋篱应该是属于他自己的。   而也只有这样的宋篱,才该是最美丽的。   吴锦文此时甚至想到,自己不应该去拥有他,因为一旦拥有他,必定只能走董武的老路,从此让他只能在苑囿里渐渐枯萎,失去光彩。   “我前段时间,见到了一个客人,你和他长得非常像,他说他的亲人在三年前走失了,至今没有找到,想到我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所以就请我帮忙,也许不只是我,还有很多人,他都这样去请别人帮忙,说他的亲人和他长得很像,让帮忙找像他的人。我那时候就想到了你,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怕告诉他了,他就会来找你,然后把你带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是我的私心,宋篱,我怕再也不能见到你。”吴锦文面上带上了一层哀伤之色,他定定地望着宋篱,话语低沉,无由地让人也跟着沉痛起来。   宋篱被吴锦文这话说得惊住了,他无法和吴锦文对视,对方的深黑的眸子里含有太深刻的感情,那种感情让他害怕。他是无法承受他的这种感情的,因为他不可能给予回报,也回报不起。   宋篱把眼睛转开了,避开吴锦文那表白的话语,问道,“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吴锦文看宋篱回避自己的心意,虽然他告诉自己不会因此而伤心痛苦,但是不免地依然很失望,心上似乎也带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疼意。   宋篱果真是对自己没有意思的,前些时间他待自己亲密,也无非是将自己当朋友,而且是能够给他提供一条出路的朋友吧。   吴锦文脸上露出个苦笑,说道,“他叫魏颐,住在杜家宅子里。”   宋篱苦思了一番,费力地想了想自己的记忆里哪个人叫做魏颐,但无奈实在想不起来,道,“他确定是叫魏颐吗?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他的字该是叫子琦,魏子琦,想来是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称呼的,他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魏家留下来的小儿子。”   宋篱听到吴锦文的解释,脸一下子僵了。   他当然知道子琦,这不就是他记忆最深的那个少年吗,只是,他从不曾想过,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居然就是现在人人都知道的那个皇帝的宠臣,虽说是宠臣,但其实更多人叫他是皇帝的男妃,以色侍人,色衰爱弛,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结局呢。这个世上,历史长河多少年,有多少个皇帝身边的男宠是有好结果的。   宋篱突然心就揪起来了,想到那个温柔又美好的人居然就是那个人人背地里传着的皇帝的男宠吗?   他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情呢?   宋篱想到自己以前为何在听到魏家的消息时,每次都潜意识地难过,以至于生病,原来,原因在于此吗?   那么,其他也不用吴锦文说了。   魏家实在太有名了。   宋篱知道他家早家破人亡,若是他和魏子琦相认,到时候,他要怎么做呢,回家去,振兴魏家吗?   而现在情况倒更让人发笑了,魏子琦给皇帝当男宠,他也以女人的身份活了这几年,魏家仅剩的两个人都是这种遭遇。   若是他真和他小叔相认了,不知道他小叔心里会多伤心。   但是,如果不相认,想到魏家现在只剩下他小叔一个人,真是太孤单了,自己不应该回去给予他一些支撑吗?   宋篱正难抉择是否要回去认亲,小方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道,“宋哥哥,有一大批人过来了,还有人配了剑,他们是不是来抓我们的,我们要躲起来吗?”   宋篱因为小方的话而愣了一下,赶紧起身道,“佩剑的人,为什么?”   他又没有惹出什么事情来,为什么会有佩剑的人过来。   因为朝廷颁布了法令,实行了武器管制,一般人根本不能佩剑,除非是朝廷办差的。   那么,有佩剑的人过来,便说明是衙门里当差的人来了,这足以让人觉得惊讶。   而吴锦文要镇定得多,跟着起身道,“我们出去看看吧!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   宋篱看了吴锦文一眼,想到他是当官的,应该能够镇得住场面吧!   两人刚走出房门,对方已经走到了院门。   隔了一丛芭蕉,宋篱转过走廊望过去,看到一个一身月白衣衫的人迈进院门来,来人的长相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些变化,不过,只是削了少年时的圆润,带上了成年人的坚毅,但是,他在他的心里,依然是如月华般温柔又恬静的人,如同带着清辉般,是他灵魂里的一道光,从不刺眼,也不过分灼热,是支撑他走过以前十四年光阴的温暖。   宋篱如同被魇住了,身体有自主的意识,加快脚步朝那个身影跑过去,甚至像是返回童年,带上了孩童般的欢欣和畅快无忧,“小叔……”   魏颐是前一天上午从杜晟那里知道宋篱有可能就是魏归真的,但杜晟说宋篱不仅不傻,而且很是聪明伶俐,他于是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只是觉得应该向他说明,说不定会对他有帮助。   虽然杜晟不敢确定,但是魏颐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他在找的侄儿。   他想,也许是魏归真恢复了心智,就如那个大师说的那样,总有一天,他的魂魄会归位,会有一个大富大贵的圆满人生。   所以,归真从傻乎乎变得聪明伶俐了,这不是他一直所盼望的吗。   那个叫宋篱的,就该是归真吧。   不过,魏颐想到马上要找到归真了,他又胆怯了,他想,恢复了的归真一定不是原来的那个归真了,不会像原来那样依赖他,好像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而且三年过去,两人都有了变化,若是相见却宛若不相识,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魏颐如同近乡情怯一般地产生了紧张。   人都是需要被人喜欢,被人爱的。   魏颐想,当年,虽然是他那般照顾着归真,归真像是离开了他就不能活下去一样——而且,的确也是这样,三年前,就是因为大嫂要把归真带在身边,归真见不到他,为了找他,才从车队里自己跑出去了,让歹人有机可乘,这样说来,归真的走失,其实也是他的责任,是他让归真离了他就不行。但是,魏颐知道,自己那时候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又何尝不是因为归真单纯又依赖的目光才能够一直保持着温暖地过下去的呢。   虽然心中思绪复杂,感概万千,魏颐还是决定马上去把人认回来。   而且,他听杜晟说,那个宋篱好像过得很不尽如人意。   当初被救了,却男扮女装地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   归真是长得很漂亮的,也许他那丈夫看上他的美貌,最开始待他倒是好的,但是现在,却养了个风尘女子做外室,这个外室还有了身孕,都快生了。这种时候,他是男人的身份又暴露了,似乎在家里和外界都受到不少攻击,甚至不能在家待了,而是住到朋友家里去。   想来日子过得很凄惨吧!一定受了很多苦和罪。   那么,自己怎么也该赶紧去给予他帮助与理解,让他不至于孤独无依。毕竟,那可是他从小就疼爱非常的孩子,他怎么能够让他在外面受人侮辱,被人欺负。   魏颐当天下午就要去找宋篱,不过,却发生了他没想到的事情。   那个本该在京城里的人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还派了人把他抓去了城中的一处庄子。   魏颐气愤难当,但是也没有办法。   以至于昨晚上就和他浪费了一个晚上,早上又睡过头了,起床来看那人不在,魏颐倒是高兴的,马上就要出门来找宋篱,不过却被侍卫拦住了,说那人吩咐了,不让他出门。   这还是魏颐以性命要挟那些侍卫,才能够得以出门来找人。不过,那些侍卫却紧跟着他,半步不离,真是让人没有办法。   魏颐想,他现在想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需要以性命威胁才能够得到想要的一些自由了么,不由得心中又有些感伤,想到等把归真认回家,还是让他回魏家去自己过日子,这样总比跟着自己总被人管着要好得多。      第五十一章 相认(下)      魏颐来到蒋府,向蒋诗泽说明了情况,就被蒋诗泽带来了宋篱住的院子。   蒋诗泽当然并不是听信魏颐的一面之词就相信魏颐是找了宋篱几年的亲人,不过,魏颐和宋篱长得太像了,这个就是不容置疑的证据。   像宋篱和魏颐这般长相的,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根本不用怀疑魏颐是长相相似来冒充宋篱的亲人。   魏颐走进宋篱住的院子,本还要回头吩咐那些侍卫都在外面呆着不准跟着他一起进去,没想到就见一个人向他跑过来,还唤他“小叔”。   魏颐那一瞬间非常激动,还有深深的感动,这果真是他的归真,他找了三年多,才总算是找到他了。   魏颐伸手将宋篱拥住,红了眼眶,几乎要忍不住泪水涌出来,道,“归真,总算是找到你了,你怎么不知道要回家找我?”   宋篱被魏颐拥住的那一刻,他才些微从刚才入魇的状态回过神来,但是,虽然他冷静了很多,但心情依然抑制不住地激动,还有欢喜。   他从不知道,自己在见到那记忆中的小叔的时候,是可以这样欢喜的。   宋篱从魏颐的怀抱离开一些,他已经要和魏颐差不多高了,在他记忆里,这个少年是要比他高很多的,总是要弯下腰来对自己说话。   宋篱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是几乎带着傻气的笑,道,“我只记得很少以前的事情,哪里能够知道回去的路。”   魏颐伸出手指来摸了摸宋篱的眉眼,又摸他的脸颊,笑道,“你真是长大了,以前还只有我肩膀高,现在居然长到这般高了,都快赶上我了。”   宋篱看着他,“人总是会长的。”   看到两人站在廊下拥抱,之后又那般亲密地说话,互相凝视着对方,真有种这两人是在含情脉脉的感觉。   那边吴锦文和蒋诗泽看到两人这般,不由得就有些尴尬,还是吴锦文先打断了两人,道,“外面天热,还是进屋里坐着说话吧!”   这下两人才反应过来,宋篱赶紧道,“小叔,我们进屋去坐吧!”   魏颐点点头,“好。”   都在房间里落座,小方伺候了茶水就站在一边盯着魏颐看,虽然宋篱和这个男人长得很像,但是仔细观察,就会知道这个男人和她家夫人还是有些不同的,怎么说呢,这个男人更加迷人,举手投足间无不带着优雅贵气,让人不敢些微逾越或者不敬。   大家先是说了一番恭喜两人相认的话,然后魏颐就说道,“我想和归真单独谈谈,能否请两位先生暂避一下。”   蒋诗泽于是就只好和吴锦文起身了,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出了门。   宋篱看到小方还站在屋角,就让她也出去了。   房间里此时只剩下了魏颐和宋篱。   两人都没有紧接着说话,一时间突然安静下来,这让两人似乎都紧张了起来,亲人突然见面,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宋篱最开始到这具身体的时候,他还认为是自己鸠占鹊巢,心里对身体的前主人非常愧疚,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具身体上久了,慢慢地,就认为自己本身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随着魏归真的记忆浮出来,加上时间流逝,他对前世的留恋又一点点地变少,他之后甚至更觉得那些前世的事情是庄周一梦,而魏归真的单纯的记忆,才是他本身的东西。   人生,谁又能够说得清哪些是真,哪些是梦?哪些是你一厢情愿,哪些才是两情相悦?   宋篱此时坐在魏颐身边,魏颐就像是一个连接他的魏归真的记忆的纽带,他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属于魏归真的过往,即使那些记忆依然模糊,但是却是那样的亲切,那些细腻的感情似乎是触手可及,感动和欢喜将他整个儿包裹。   他有很多东西要和这个人说,却又像是感染了魏归真的羞怯,欲言又止,一时说不出来。   魏颐也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有太多话想和归真倾诉,但是,时间的隔绝,加上宋篱再不是以前那种单纯痴傻的模样,他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说家里的事情吗,家里的变故对归真和自己来说都太沉重了,不宜作为相逢之言。   而他现在的身份,也实在不是一件可光耀门楣的事情,反而为家里添了丑,也实在说不出口。   他想起以前,母亲一天到晚吃斋念佛,除了吃斋念佛,心思便全在父亲身上,根本不会分给别人一点。父亲忙于政务,为人又严厉,也实在不是可算成关心子女的慈父。   嫂子对大哥,就像是母亲对父亲一样,眼里只有对方,加之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傻子,她心里很受谴责,一直有些忧郁,身体便也不好,对于归真,不要说有母子之情,没有恨他已经算好了。家里大哥,也是和父亲一个模样,朝廷事务大于个人感情,而且他也甚少在家,他十六岁就少年得志,中了进士,之后做官多在外地,不仅傻傻的归真,就是魏颐也和他没有什么交流。家里二哥就正好和大哥相反,但是为人太叛逆了,好些年前居然被父亲逐出了家门,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一家人礼仪相待,却似乎从来没有过温馨的时候,家不成家。他又想到要不是自己少年时候遇到容琛,说不定也是走上大哥的道路,早早地就入仕途,但是做官实在不是他所想,他愿意埋首于故纸堆,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而干实事的人实在不多。   家里,只他和归真还好些,两人相依在一起,之间怎么也有深厚的亲人之间的羁绊和温馨在。   只有他和归真像是亲密的亲人。   魏颐想起前事,不由得沉默,之后才端着茶杯摩挲了一阵,对宋篱说道,“你从生下来就呆呆傻傻的,嫂嫂和大哥都因此很伤心,后来有大师来给你算命,说你魂魄不全,要到一定时机才能够恢复心智。那时候,我每天都要看你,就盼着你恢复心智了,以后就会好了。现在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很高兴。”   宋篱看向魏颐,鼻子不自觉就有些发酸,心里却是暖暖的,他说道,“对不起,我小时候让你担心了。”   魏颐摇摇头,“你小时候很好,我那时候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和你说话。”说着,又望向宋篱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心智的呢?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宋篱道,“我是三年前恢复的,该是刚刚走失不久吧!是别人救了我,我后来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待我很好,这几年……”   想到这几年的生活,宋篱沉默了,那些和董武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从不能否认这些时光里,他所获得的快乐,他爱董武,而且感激他。   宋篱觉得不应该初和魏颐相认就让人为他担忧,于是露出笑容来,“这几年啊,我过得很好,我爱上了他,他也爱我。我第一次知道,人生里必须要有这种爱,才能够圆满。不过,我也知道,生活并不能只有爱就能够好好地过下去,还会有太多无奈,让人没有办法去按照自己的心愿过下去,但是,我不后悔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小叔,我知道我这样男扮女装给别人当媳妇儿是丢人的事情,但是,现在想来,我不怨恨他,也不后悔。”   魏颐听着宋篱的话,感受到他言语里复杂的情绪,那种虽然伤心,但是无悔,里面还有一种洒脱,他想,归真是真的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和自己对生活的理解。   这样的归真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他的侄儿,而是应该当他做朋友了。   魏颐道,“我多少听说过你的事情,知道你受苦了,我很难过。那时候想,如果你恨那个人,我还是有些办法让那人后悔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不过,你这样说,我也不好干涉你的事情了。这世上,所有欢喜、幸福、悲苦,等等,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别人都无权置喙。你的感情,你的选择,我都是尊重你的,你也不用认为自己给别人做了男媳妇儿就是丢了人,其实,个人的生活和幸福,没有丢人之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而且,其实你我只相差几岁,虽然辈份是叔侄,但你也长大了,你我是亲人,但是却可以以密友相处,不是更加轻松。”   宋篱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一向知道小叔是个豁达的人,但没想到他能够将世俗观念看得如此淡,他本还担忧小叔会认为他现在名声如此而不喜他,没想到他却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让他除了感动,还能够生出什么情绪来。   因魏颐将话说开,之后两人说话便也就不用拘谨了。   魏颐问宋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是希望宋篱和他一起回京城去的,他没问宋篱现在和他“丈夫”的感情问题,觉得此时提这个会让宋篱伤心,故而只说现在家里需要宋篱回去。   “我个人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京城去,我这次来云州就是为了找你,能够找到你,实在是件大幸事。父母都不在了,大哥和大嫂也不在了,现在家里只得你我二人相依,我是不能长久离开京城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京城,这样,我们叔侄在一块儿,总归有个照应。我是不能再让人欺负你的。而且,虽然现在家里没人了,但宅子还在,有修缮过,你回去,正好可以住。我……我……没有住在家里。之前我让父亲生气,他把我逐出家门了,我要是现在还回家住,让父亲九泉之下知道我这辱坏门庭的人住在他的宅子里,他估计要从棺材里气得爬起来。”魏颐说着,有些惆怅,又有些自嘲的意味在。   宋篱看他这样,知道魏颐一定也有自己的难过之处,想出言安慰安慰他,但是,却无从安慰起,只说道,“我本就决定要离开这里,能够和小叔你相认回京城去,再好不过了。你放心吧,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和你在一起相依为命的。”   魏颐听他这般说,心情果真好了很多,微笑起来,道,“你能和我一起回去,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估计就是这几天就要走,那么,你得先把东西收好,现在就和我到我的住处去,我们正好可以好好说说话,然后就一起离开这里回京。”   宋篱应了,他想,他和董武就真的只到这里了。   以后各有各的生活,而以前的那些于平凡生活细微处而有的各种各样的满满的甜蜜与感动,都埋藏于心底吧。   他想,他不仅是现在,而且还有将来,他都不后悔给董武做了三年的妻子,就如魏颐所说,每个人的欢喜、幸福、悲苦等等感情都是自己的,他自己问心无愧,也不必对此感到羞愧或者羞耻,他感谢董武给了他这三年的温柔幸福以及爱情和亲情,他亦爱他,虽然因为种种事情,两人以后不能在一起,两人从此不能再知心,但他想,他会在心底祝福董武以后的生活美满。      第五十二章 告辞 …      宋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只几套衣裳,还有他的竹箫,自己做的一本曲谱,小小的一个包裹就装完了。   还有地理志以及他画好的地图,还有一些书,这些是要给吴锦文带走的。   他叫来小方,向她说明了情况,说自己要和亲人回京城去了,问她是不是回董家。   小方听闻宋篱说要回京,不由得非常惊讶,问道,“你要去京城,那老爷呢?”   宋篱把目光放到窗外,窗外的阳光在深绿的芭蕉叶上跳着舞,给人以生机盎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是真正得到了新生。   他露出个笑容来,“我毕竟也是男人,总不能和董武一辈子这个样子。他还是娶一个女子为好,等他有了孩子,又有了新的家庭,一切又会好起来的。”   小方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哽咽道,“你真的要走?”   宋篱对于这个问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即使没有魏颐找来,没有他和魏颐相认,他也是要走的,离开董武,过新的生活。   他点点头,“是啊!”   小方哭出来,她一向是更认宋篱一些,不仅是舍不得宋篱,而且想到自己要是回董家,要是将来董武把玉秋接回家里做主母,她之前得罪过玉秋,到时候日子肯定不好过,于是就越发伤心,哽咽着说道,“您能不能也带我一起走,我想跟您一起走。”   宋篱迟疑了一下,看小方的确是哭得太伤心,便应道,“那好吧!你就跟着我吧!”   小方脸上还挂着泪珠,此时却又笑了。   宋篱摇摇头,心想,要是董武知道自己这般离开了,他该有多伤心。但他却不得不拿刀割断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要走,就不要再如以往一般去忧心他了,会有新的人出现,代替他去忧心他。   不等宋篱和魏颐出门,外面就进来了一个人,站在门外道,“公子,主子来了,在外面等您。”   这个人看着沉默而严肃,训练有素的样子,说话的声音毫不突兀,但是却不能让人忽略。看他这种做派,就该不是一般人。而他却对着魏颐非常恭敬,低眉顺目。   宋篱看向他,心想这人嘴里的主子是谁。   魏颐听他这般提醒,眉头一皱,但还是温言答道,“马上就出去。”   魏颐看向宋篱,道,“东西都收好了吧,那我们走了!”   三人出门,守在院门口的侍卫马上跟上。   蒋诗泽和吴锦文都在外面院子里的花厅里,两人在说话,宋篱过去向两人道谢,然后道别,说道,“蒋叔,这些日子住在你家里,多得你照顾,以后若是能够报答,一定滴水之恩当以涌泉。我这下就和小叔一起走了,先去他那里住。”   蒋诗泽还想留他,但魏颐已经说道,“我和归真这才刚刚相认,有太多话想单独说,就不叨扰蒋先生你了。”   他满身贵气,气度雍容,一语出口,别人就再没法驳了。蒋诗泽于是也没法再挽留。   和蒋诗泽说完,宋篱又和吴锦文说了他的书和图纸的问题,然后又感谢了一番吴锦文的照顾,“吴大哥,你待小弟的好,小弟都记在心里的,多谢你了。我就先和小叔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吴锦文心中浓浓不舍,但也只能露出笑容来,说了些客气的话。在外人面前,他即使有再浓的情感,也无法表露出来。   魏颐和宋篱出门,两人都跟在后面相送。   到大门口,蒋诗泽犹豫一番,还是对宋篱提到,“董武那边?”   宋篱心一颤,脸上扯出个笑容,“我会和董武说的。”   蒋诗泽和吴锦文都不知道宋篱其实是想离开云州城去京城,还以为他只是从蒋府搬出去到魏颐那里去住,两叔侄初相认,能够多说些私密的话,所以,此时也就没什么离情别绪,蒋诗泽听宋篱说要自己和董武说,也就以为宋篱会和董武说他找到了亲人的事,故而也未多想,放下心来。   此时天上阳光已经不烈了,有点蔫下来的样子,要下雨的感觉。   蒋府外面树荫下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魏颐过来时乘坐的,一辆却是刚不久前停在那里的。   两辆马车,都是车身黑色,感觉并不出色,也无标志,不过只要有眼力的人就能看出那马车的不一般来。   吴锦文想到魏颐的身份,便也没有对那马车感觉奇怪,只想以魏颐的身份,所乘马车当然该是不一般的。   又和蒋诗泽与吴锦文最后作别,宋篱跟着魏颐往马车那边走。   魏颐对宋篱道,“你和我坐一辆车吧!”   宋篱赶紧应了。   不过,此时,那辆黑色的马车车帘却被掀开了一点,露出一只白皙却有力的手,即使没有看到里面人,只是看到这么一只手,宋篱依然有一种心里一跳的感觉,直觉这只手的主人不是一般人。   果真,听里面的人温言道,“子琦,过来。”   声音听起来是温和的,男中音,低沉,略带磁性,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特点和不一般,但是让听到的人却有种无法抗拒的臣服感觉,那是惯于发号施令,一句千金的人发出的声音。   宋篱看向魏颐。   魏颐只是脚步顿了一下,道,“我要和我侄儿坐一起说话。”   里面的人道,“过来吧,让他也过来。”   魏颐迟疑了一下,才带着宋篱过去,看小方手里拿着包袱,是个小姑娘,就让她一个人去坐了魏颐的那辆马车。   魏颐踩在踏脚蹬上,先上马车,宋篱只看到里面的人伸出手来把魏颐的手拉住,然后把他拉进去的。   宋篱想到魏颐和皇帝的关系,心里就起了不妙的感觉,心想难道里面那个人是皇帝。   对于皇帝,他挺好奇的,想到那是帝国的最高权力者,就又有些敬畏仰慕,一时间动作有些迟疑。但马上又想到皇帝应该在京城里处理政务吧,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故而又放下些心。   旁边的一个清秀的小仆恭敬地提醒了宋篱一句,又伸手扶他,宋篱只得赶紧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里面挺大,车厢里居然是铺着织锦,华丽中带着精致优雅,而且不知道有什么设计,里面居然比外面凉快很多。   宋篱对上了坐在里面的男人的眼睛,不由得心里一跳。   对方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居于上位的贵人,金冠束发,面庞并不是特别出彩,但是阳刚而富有男人魅力,一双眼睛非常深,一看过去,就让人觉得心里不自在,好像自己什么都能被对方看透一样。   宋篱只得硬着头皮迎上他,问候道,“您好!”   对方还露出了个笑容,手里握着魏颐的手,对魏颐柔声道,“归真还真是长大了,几年不见,没想到依然和你这般像。”   宋篱没想到对方以前是认识自己的,他看向魏颐,觉得他是不是该给自己介绍一下。   魏颐让宋篱在里面坐好,外面的小仆询问了一声马车起行,里面应了一声,马车便起步走了起来。   马车里响起马蹄声和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这夏日的午后,别有一种幽静。   不过,马车里的氛围对于宋篱来说,实在不大好消受。   好在魏颐没让气氛尴尬多久,他对宋篱介绍道,“这位是当今皇上。”   宋篱一下子眼睛睁得老大,心想这还真是皇上啊,他觉得自己难道要下跪吗,还是应该高呼万岁,他从没有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礼貌周到,不然,把对方得罪了可怎么办。   不过,皇帝容琛倒没有那么多虚礼,他看着宋篱,似乎是把宋篱从外到里都看透了一样。   毕竟,宋篱是作为魏颐的侄子带回去,要是这是别人想利用魏颐而假造的人,或者,宋篱已经从以前那个傻儿变成了个危险人物,皇帝总是要杜绝这些情况的。   于是,其实现在的皇帝已经得到了宋篱非常多的材料,觉得这次该是假不了,才放任了魏颐找过来,而且,他自己又过来把关看了,觉得宋篱还是不错的,该没有问题才是。   宋篱看了看魏颐,又看向容琛,在皇帝的注视下有些忐忑,问候道,“皇上万岁。”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那种试探又很别扭的表情直把魏颐和周琛都逗笑了。   容琛道,“免了这些虚礼吧!再说,有谁像你这般盯着朕的眼睛说话的。”   宋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像是被长辈教训了一样。他已经有太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心底深处还颇感慨。   不过,看皇帝这般说话,明显是不怪罪他的失礼,而且故意拉近和他的关系吧。   看来,皇帝并不是像人们传言的那种严厉黑面的人,至少还知道开个冷玩笑。   魏颐瞪了容琛一眼,才对宋篱说道,“你不用怕他。他没什么可怕的。”   宋篱心想自己也不想表现得很难看的,但是,没有办法啊,被对方的气势一压,不自觉就这样了。不过,以后该是会好些吧。   容琛一路上握着魏颐的手没放开,宋篱有瞄到,赶紧把眼睛转开了,看到两人如此恩爱的样子,不由得就又想起了自己的董武,便又有些伤感。   人生最难舍弃,便是这深入骨髓的爱恋了吧。   即使有过背叛的爱情。      第五十三章 谈心 …      他们到的地方是城里一处外表看起来并不出众的庄子,但是里面却另有乾坤,而且看样子皇帝对里面很是熟悉。   如此推断,似乎皇帝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该是来过不少次的。   但是民间却并没有皇帝出巡的传言,想来是时常秘密出京的吧!   宋篱心想上位者就该时常寻访民情,知道人间疾苦,人民生活状态,才能够做好本职工作。   当然,这对皇帝也非常适用。   他觉得皇帝也就是一个职务而已,一种职位,管理王朝,能够让皇朝次序井然,有理有序就行了,而人民是会自挣上游,创造出美好生活,只要有一个好的次序,不出乱子,国家自然会蒸蒸日上。   所以,宋篱虽然敬畏皇帝,却不会像这里的人一样真的会认为他是不可企及的天子。   他敬畏他,但不崇拜。   不过,即使皇帝此时待他亲切,宋篱认为那也是看在魏颐的面子上,所以,他还是觉得应该和这个人保持距离,不然,若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让人心里不爽快了,那才是无妄之灾。   宋篱和小方被安排在魏颐和皇帝所住的旁边的院子里,门口就有侍卫轮岗守卫。   宋篱便也没有四处走动,只待在屋子里写东西。   他觉得在这种禁卫森严的地方,所看到的东西,也许会惹来麻烦,所以也让小方不要出门。   他实在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没有男人该有的对未知的激情和冒险,一切行为都带着一定的保守和分寸。   他给董武写了信。   写信之时,他已经平静了心情,能够头脑清晰地想两人之间的事情,以及想想以后。   写这封信的时候,宋篱的神色再平静不过,但是心却紧紧收缩在一起,似乎让身体里的血液也流速变慢了一样,他的眼神也过于平静,反而有种静水流深的让人担忧的感觉。   他和那个人的感情,那些情绪都过于沉重了,抛弃了轻浮,全都沉下去,在底部,深藏起来。   宋篱在信里并没有避开写自己对董武的感情,但是,他却并不能因此就失去理智,他说,要和他从此分离,以后各自走自己的路,希望都能够得到幸福。   他写了自己找到了亲人,他要和亲人马上离开,新的一切都在等着他,让董武从此将他忘了。   这封信被他装进信封,然后用浆糊糊了封口。   魏颐正好过来陪他,看到桌子上的信封上面写着“董武亲启”,他想起董武是宋篱男扮女装时候的丈夫,他想,宋篱写这封信,是要和那个男人说清什么吧。   魏颐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信,问道,“董武?是那个人吧。你要和我回京城去,真的能够把他放下吗?”   宋篱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为自己选择他和他做夫妻而后悔,以后也不会为放下他离开他而后悔。要走出去,才能够看得更远,不是吗?”   听他这般说,魏颐却并不放心,他看得出,宋篱对那个人是有很深感情的。而一切别的事情都好说,只感情一事,哪里是说能够放下就能够放下的。不过,既然宋篱说他不会后悔,魏颐自然不会缠着此事不放。   说道,“这封信,是要送去给他?”   宋篱点点头,“他看到这封信,就知道我是下定决心离开他了,以后,各过各的吧!”   魏颐道,“若是想现在送信,我就让人送过去。”   虽然魏颐是他的小叔,但和他相处,宋篱从他身上感受到亲人的关心体贴,还有就是朋友般的知心和谅解。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魏颐一样,让他相处如此愉悦。   魏颐看他答应,就叫来一个人,看来并不是普通侍卫,让他去帮着送信。   宋篱没有特别注意,但似乎看到魏颐又另外加了一个信封给那人,但他并没有过问。   魏颐和宋篱闲聊起别的话来,先是感叹了一阵水灾,又说起回京后家里要处理的事情,宋篱都认真地听了,魏颐说家里现在已无一人,等宋篱回去,宋篱就要继承家业。   魏颐想到什么,又笑着道,“说起继承家业,也就是一个宅子,还有些田地而已。到时候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不会拘束你的。不过,想来你要熟悉这些事情也需一段时间,估摸着最开始并不会好过,不知道你怕不怕辛苦。”   “辛苦是没什么的,不过,为什么不是你继承呢。”宋篱疑惑地发问。照理,是该魏颐早早继承家业的吧。   魏颐和蔼地道,“你怪我自己不接那个摊子而丢给你呢。但那摊子其实就该你接着。嗯,……那个,我其实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是抱养的,父亲死前也说了我不再是魏家人,现在,魏家能找到的也只有你了,所以,只能要你背起这个包袱,我是爱莫能助。”   魏颐的话让宋篱惊讶极了,魏颐居然是抱养的孩子吗?突然听此秘辛,他感觉自己在听一个故事。   看到宋篱的惊讶,魏颐继续解释道,“我的确是抱养的。魏府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姐大哥二哥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所生,后来吴家的庶出小姐嫁过去是做续弦,但是没生孩子,求神拜佛也没用,一直生不出来,就抱养了我。大姐在我出生前就出嫁了,夫君家里情况一般,父亲又不肯提拔人家,两家也没什么来往,前些年大姐也病故了,故而外面一直不大知道魏府里是有过一位小姐的,二哥多年前就因为叛逆离家出走,父亲说他不肖,逐他出家门,且再不准家里人提起他,故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外面的人一直以为我们府上只得两位公子。大哥——你父亲是个很有见地有才华的人,我小时便很佩服他,不过,他不苟言笑,和父亲一样板正严厉,实在不好相处,我和他之间话很少。   你母亲是大哥十五岁时就嫁给他的,是指腹为婚,你外公家里本是在京城为官,后来因事被贬了,到了西边地方上去,几年后就抑郁而死了,你外公家里也倒了,你母亲被送来我们家里,当时才十四岁,父亲认为两人如此同处一府不好,就让两人赶紧完婚了。我那时候还不大,不过都记得很清楚。你母亲是个外表柔弱,内心骄傲的女子,她爱大哥至深,你父亲出事后,她就跟着去了。   这些事情,你该是都不知道,我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还有,就是你父亲跳水后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别人说是被河鱼吃掉了,但我想,也许他没死,还在哪里活着……”   说起这些,魏颐声音平和,但是里面其实含着悲痛,对于话里的人,他其实都是有感情的。   宋篱听着他的这些话,心里并没有陌生排斥感,并没有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听来那些人都让他感觉亲切,看魏颐神色悲伤,就安慰道,“小叔,你别伤心了,我还在,以后家里就有你和我了。”   魏颐朝他笑笑,道,“是啊。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当初,很多人说你也死了的,但是,我是不相信的。看,你就回来了。我真高兴啊!”   宋篱看向魏颐,心想他真不是自己的亲小叔吗,明明两人长得这么像,他真怀疑自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宋篱的疑问魏颐马上就看出来了,他甚至露出一个带着嘲讽的笑,道,“你是想知道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却为什么这么相像是吧?”   宋篱点点头。   魏颐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若是我大些的话,我真怀疑你其实是我儿子,不是大哥的。”   魏颐这样讲,让宋篱觉得很是诧异,他一直想着魏颐是个非常端正的人,没想到他会说这种明显的玩笑话,而且对大哥大嫂都不敬,这让他也生出一丝窘迫来,道,“这怎么可能。”   魏颐道,“的确是不可能。所以,幸好我只比你大四岁,不然,还真是说不过去,我那时候和嫂嫂时常接触的。”   宋篱看魏颐那种调侃的神色,就笑了起来,道,“你这也太胡说了。”   魏颐道,“嗯,的确是开玩笑的,多少对死者有些不敬。不过,你和我为何长得像,我却不知了,也许是你我小时候总是在一起吧!”   魏颐以前也想过原因的,但是找不出,于是只能归结为归真是他养大的,人的眼睛有视觉模仿功能,就模仿着长成他那个样子了吧!   他觉得这是最接近于真相的推测。   两人之后谈论的话题又轻松起来,直到外面下起了雨来,天色也变得非常暗,两人才停了说话,趴到窗口去望着外面的雨。   魏颐高兴地说道,“下雨了好啊,下雨了天气会凉爽些。”   宋篱也应和了两句。   那位去送信的人此时才过来回报说信送到了董武手上,是他亲手接的。   魏颐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宋篱听了这个回报,心中突然有点平静不下来,心想,董武会如何呢,他一定会难过受伤吧。   但是,一切再不能挽回了。      第五十四章 分离 …      董武这些时日不仅忙乱,而且烦躁。   舅舅来了,以前那般开明的舅舅,现在硬是要逼着他休了宋篱,这董武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那舅舅就说让他再娶一房平妻回来,董武这个自然也不答应。   这下,把舅舅给惹急了,狠狠地把董武数落了一番。   但看董武憔悴着硬撑着,就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和舅母也是心疼董武的,只好又退了一步,说不娶平妻行,那就纳一房妾室。   这下董武还是拒绝。   舅舅和舅母自然不能再退步了,都生了董武的气。   董武日子因此哪里会好过。   但是,让他先答应着这事,以后再反悔,他也是不能做的,他就怕这事会传到宋篱耳朵里,要是宋篱误会了,那可就是大事。   董武心里其实明白,宋篱看着非常温顺,其实性子里该扭的地方非常执拗。   宋篱是个有坚持和原则的人。   即使是误会,董武也是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除了商铺的事,舅舅的这事,还有一件就是玉秋要临盆了。   她本来一切挺好的,但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有点动了胎气,胎儿不足月就要生产了。   现在她要生了,董家便都很担心。   从要临盆,有痛感,到现在已经三天时间,但是一直生不出来。   这下整个家里都处在紧张状态,毕竟,生孩子可是一件高危险的事情。   董武已经有三天没有去看宋篱了,之前他无论多忙,都会去宋篱那里。   那时候,他无论心情多么糟糕,看到宋篱,即使宋篱不大理睬他,他也能够安下心来。觉得只要宋篱还在,那么,他遇到的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   将宋篱拥在怀里,那一刻就让他觉得无论多么累都是值得的。   他等着舅舅和舅母放软态度,承认他和宋篱的婚姻,同意他不纳妾。   并且等着城里关于宋篱的风言风语过去,然后就去接宋篱,搬家去别的地方生活。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就在这天下午,玉秋终于产下一个男婴,所有人都很高兴,董武看到那个孩子,也是欣慰的。   他想,无论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会好好教养他,把他当成自己和宋篱的亲生子一样。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好日子,之后却收到那样两封信。   信是一个深沉又沉默的二十来岁的男子送过去的,付婶儿去应的门,那人说有信给董武。   那天因为家里玉秋临盆,故而不能待客,付婶儿说把信给她,她拿进去。   但那人不愿意,说只能交给董武。   付婶儿想这信该是很重要的吧,便去叫了董武。   董武见到这陌生的带着深沉感和威压感的男人,心里就产生了很不安的情绪。   这个男人叫温华军,是专门负责保护魏颐的侍卫长,很得皇帝的信任,自然不是一般人,他出生较一般皇帝近身侍卫来普通,但其他各方面都极出色,也许他保护魏颐几年,出去就能够到军中任一个不小的职务。   他这种人,在别人眼里也是骄子了,自然是从心里看不上董武这种小小的市井商人。   但他好好地收起了他的这种蔑视,不过,董武依然能够感受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亲近的气息。   家里有人刚生产,不能请客人进屋,两人便只在门口说话。   董武因为得了个儿子,脸上还带着笑容,对人也非常客气,问道,“不知这位兄弟有何事找来?”   温华军将手里的两个信封递给了董武,道,“你就是董武!我只是来送信的。”   董武把信接到手里,看到其中一封上面写着“董武亲启”的四个字分明是宋篱的笔记,不由得一愣,但抬起头来要问送信人时,送信人已经走远了。   董武要追上去,对方已经消失在了巷口。   天已经阴沉地非常厉害,看来雨就要下下来了。   整个家里都环绕着一股欢喜的氛围,只董武心情沉重。   他把信拿回房间去看。   先看了那封没有写封皮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打开来看,是一张“大通”钱庄的银票,数额非常大,居然是五千两。   这让董武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快速地把宋篱写给他的那封信拆开来看,看完了之后,他的脸色苍白,信掉在了地上,他也愣在那里不知道捡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五千两这么多的银子。   原来宋篱已经和他的家人相认了么,他要回京城去了,恢复他原来的身份,还让自己忘了他,从新找人过新的生活。   董武突然笑了起来,过新的生活,如何过新的生活,他说要走,就如此洒脱地走了么?   舅舅过来,在门上敲了好几下董武都没有反应,他只得自己推开门走进来。   却看到董武在又哭又笑,明明泪水满脸,偏偏又在笑,那个样子,看在他的眼里,好生奇怪,又有种无比悲哀的感觉。   舅舅看到了地上掉落的几张信纸。   他要去把信捡起来,董武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看了舅舅一眼,把信及时捡起来收入信封。   舅舅关心地问道,“这信是谁写来的,说的什么,出了什么事情了?”   董武已经整理了情绪,但声音依然是带着嘶哑哽咽的,道,“宋篱写来的,他要走了。”   “宋篱?”说起这个名字,舅舅心里也不好受,他其实是挺喜欢宋篱这个外甥媳妇的,但奈何这是个男人呢,真是难以相信,在别人不说他是男子之前,他从来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是宋篱写的信,说他要走?   “他往哪里去?他不是没有家人了?”舅舅问道。   “他的家人找来了,已经相认了,宋篱说他要回去。”董武这时候还算镇定,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宋篱要走,他要放宋篱走吗?没有宋篱了,他以后可怎么办?   舅舅听说宋篱自己要回家去,宋篱走了,就不用担心以后董武不续娶,如此想来,舅舅倒是高兴的,但看董武那样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   他只有一个妹妹,妹妹还小的时候,他是对她无比疼爱的,加之他妹妹漂亮,他就更是对她爱护不已,妹妹嫁人,又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他自然是把他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地对待,他不想董武娶个男媳妇儿被整个云州城当成笑柄,而且,他觉得还是要娶女人好啊,不然怎么给他董家开枝散叶。   信送出去了。宋篱潜意识里也许还是舍不得吧,控制不住不去想董武,那天晚上根本没有睡着,第二天也没什么精神,因为心里负担过重,他不可避免地就有些发烧,之后就喝了两天药,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出去过。   魏颐待他不同一般,看他生病,便一直在身边陪伴。   宋篱精神低靡了两天才好些了,然后就启程去了京城。   云州城距离京城并不远,不到十天就到了。   但宋篱的心也许是已经留在了云州城里,即使到了繁华的京城,也再露不出真正的开心神色。   他住进了魏府里。   里面有两进院子,并不是很大,宋篱在后面的院子里找到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庭院的样子,那是个普通的花园,有海棠在,只是此时并不是海棠开花的时节,褐色的枝干,上面深绿的小叶子,依稀往日。   魏府并没有多么富裕,虽然房屋有修缮过,但是,依然保持着朴素简单的风格,宋篱住在他以前住的屋子,他的屋子在魏颐的房间的里面,有门相通,但现在魏颐已经不会住在魏府里了。   魏府虽然并不大,但依然让他觉得空空地,孤单、寂寞时常环绕上来,夜不能寐。   回京后,魏颐并不经常在魏府陪他,很多时候是有事才来,他把魏府重要的管事介绍给宋篱,又告诉他魏府的一些家事,让他能够更好地掌握家中情况。   魏颐是住在皇宫旁边的一个王府里的,几十年前,那王府是一位最受宠的皇子的府邸,修缮之后,魏颐就一直住在里面。   宋篱本以为他是住在皇宫里,被魏颐接去他那里,他才知道不是皇宫。   魏颐也有他的难处,他对宋篱歉意道,“你初到京城,就让你孤零零地住回魏府去,我实在不忍心,但是,让你和我住在一起,里面限制多多,只怕你更不会习惯。还是我这个小叔失职,不能好好照顾你。”   宋篱已经很感动于魏颐对他的照顾和理解,说了些感动与宽慰的话语,让他不要自责。   魏颐又问了些他在魏府里住不住得惯的问题,给派去伺候他的人得力不得力之类,宋篱都一一作了答。   魏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家业可供宋篱继承,除了魏家的那个宅子,就是外面有几个田庄,而且这些田庄大部分还是皇帝给魏颐的,魏颐转了一些在宋篱头上,以前的魏家只是更贫。   那时候的魏家,两个做官的都是做死官,没什么大笔进账,府里的主母也不是会经营的,并不像别的官员家里还去暗地里开铺子钱庄之类,加之她的嫁妆并不丰厚,儿媳妇嫁进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嫁妆,由此可见,当时魏府里的确是过得挺清贫。   魏颐教了宋篱一些治家的法子,那些田庄,倒不用宋篱亲自去管,只是到时间就有管事的来汇报就行。   宋篱只要清点自己的财产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完全是个地主模样。   虽然魏颐总说把一个家甩给宋篱来管理很内疚,但宋篱却并不认为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家中人际关系简单,又没有什么烂摊子,根本不需要他太操心。而且有魏颐这个大靠山,根本无需担心有人来找麻烦。   才到京城没多久,宋篱就把魏家现在的状况摸清了,只要他好好过日子,不要挥霍,即使他不事生产,就吃那些田庄,也该可以好好地轻松地富裕地过下去了,更何况魏颐还说要把皇帝赐的一个爵位来让他这个魏家长孙继承,他以后还可以因为这个爵位得到些钱,而且魏颐也说他若想有个闲散的官职,也是简单的事情,不过,宋篱自认为自己对官场那一套并不精通,不想做实官,且觉得自己捞一个闲散官职做,会惹人闲话,故而就拒绝了。他并不想唯一难做。   在他闲下来的时候,依然对地图绘制感兴趣,而且还想做建筑的设计,因此向魏颐提过这事,魏颐对他有这样的目标很支持,还说给他找好的老师,在皇朝都非常出名的建筑家,让宋篱去跟着他学习。   宋篱适应了京城魏家的生活。   暑夏炎热,魏颐看京城里天气还会再热一段时间,就来接宋篱一起去京郊的西山里避暑。   魏颐邀请,宋篱自然不能不去,加之他觉得呆在城里的确炎热,出去避暑也好,就欣然和他而往。      第五十五章 找寻 …      董武拿到信的第二天就去找过宋篱。   他知道宋篱极大可能性是魏家的长孙,而前一天跟着宋篱的信一起的五千两银票,也说明宋篱的家里的确不是一般人。   但是,即使知道宋篱是魏家长孙,宋篱有个极为知名的小叔,这些也无济于事,他不能利用这个为突破口去把宋篱找回来。   先是找去了蒋家,蒋叔说宋篱的确是和他小叔一起走了,那是个和宋篱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看穿着气度,便知不是普通人,怕是非富即贵,而且不是平常富贵。   但他并不知道魏颐的身份,也猜不到他到底是什么人,魏颐不介绍,蒋叔当时便也不好问起。   而宋篱从他家离开后住到哪里去了,蒋叔也是不清楚的。   此时看董武如此着急,他才觉得当初那样简单让宋篱走了实在不应该。   而且,他更加想不到宋篱给董武写信说两人要一拍两散,从此各过各的。   他以前看在眼里,觉得这两人感情是非常深厚的,没想到宋篱说要分开说得如此简单洒脱。   蒋叔看董武无头苍蝇到处乱找定然找不到人,就给他指了条路,道,“我看吴锦文吴大人该是知道那位魏公子的住处,当时他也在,他也没问宋篱的去处,但我看他似乎该是知道的,连并那位魏公子的身份他该也清楚。”   蒋叔的推测并不是无根据,他当时看吴锦文对着那位年轻的魏公子带着恭敬,他明明爱着宋篱,却一点也不担心那位魏公子把宋篱带走。由此可见,他该是早知道那位魏公子就是宋篱的亲人,而且他也早认识了那位魏公子。   蒋叔的话让董武有了希望,他虽然已经和吴锦文关系冷淡,但还是找了过去。   吴锦文在衙门里,董武等了一阵才见到他。   得知董武来意,吴锦文并没有隐瞒,说道,“那位魏公子本是住在杜府里的,不过,我探到消息,说他前天就从杜府里搬出去了,到底去了哪里,大家都不知道。”   董武想去杜府里打听,吴锦文阻止了他。   吴锦文猜测董武怕是知道宋篱的身份,毕竟,他和宋篱在一起那般久,不可能不去查查宋篱的身份,魏家长孙走失的事情闹得非常大,即使很多小山村里也知道,他不觉得董武不会去把宋篱的身份和魏家长孙的身份联系起来。   他说道,“你应该知道宋篱的身份吧?”   董武的手捏紧了,点点头,异常痛楚,如果别的事情,他还能够通过努力来做到的话,那么,门第出身,他却是没有办法和宋篱对等的。   他的声音因此非常低沉难过,“我知道。”   吴锦文心想,果真如此。   他觉得,宋篱并不笨,即使忘掉了一些过往的事情,还是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了解的,而且从前一天宋篱一眼就认出魏颐来就说明,宋篱该是记得不少他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找回家里去,那么,该是董武在中间起了阻拦作用。   “既然你知道宋篱的身份,他被他家人找到了,定然就要回去。你找去,他也不会和你回来。大家都知道魏家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小儿子和一个长孙,宋篱那位小叔子琦公子在皇上身边,你以为皇上会让那位子琦公子去继承魏家开枝散叶么?现在他们把宋篱找回去,该是让宋篱来继承家业,支撑起门户吧!宋篱怕是要和门当户对的小姐成亲的,他和你在一起的身份,恐怕并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想很可能过两天就有人来交代此事。我们知道的这些,都是隐秘的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怕是要治罪的。你还是回家去吧,从此把宋篱忘了,这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董武没有回答吴锦文的话,虽然他知道吴锦文所说并无错,但是,他却无法认同。   至少,他要再见见宋篱,听他亲口对自己说,他再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董武有些事情上很一根筋。   他在云州城里找不到宋篱,就决定去京城里找。   宋篱不是说他要回京城去吗?   知道他是魏家长孙,那么,去魏府门口蹲着,总是能够见到他的吧!   董武打定了这个主意,就开始着手安排了。   舅舅舅母看董武这些日子一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四处奔波,越见憔悴,实在是不忍心。   他们知道董武是在找宋篱,却一直没有找到。   他们想劝劝董武,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这天晚上,舅舅舅母一通商量,舅母来到董武面前,想要和他谈谈了。   舅母柔声说道,“既然宋篱找到了他的家人,他自己回去了,这不是好事么?你这样天天去找他又是何必,他若是对你还有感情,就该不会走,既然干干脆脆地走了,就该是想清楚了的,说不定,你找去,他也会对你避而不见呢。”   董武心情低落,舅母的这话更加让他难受起来。   杜氏这还是第一次在董武身上看到他如此颓丧的样子,不由得更加心疼起来,又气董武怎么就被宋篱给迷得这么深,人都走了,他还如此念念不忘。   董武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是我对不住他。他要走,也都是怪我。当年,他是不愿意嫁我的,他一个男子,怎么会乐意嫁给我为妻。是我被猪油蒙了心,看到他就舍不得放他走了,硬是逼他和我一起,当年他还撞墙明志,差点就没了。全是我,是我逼他。后来又遇到种种事情,都是让他难受的,我知道他被关在内院里很不乐意,他心里并不高兴,因为郁结于心才总是生病,可是,我不愿意放他出去,我怕放他出去了,他就再也不是我的了。是我的私心,一切都是我的私心……”   董武说着,几乎哽咽起来。   听得杜氏心惊,然后也沉默了。   她记起宋篱刚嫁给董武那会儿,的确是撞墙了的,额头上出了很多血,一直在屋里养着病。   她不想居然是如此原因。   她此时真想大骂董武一通,她这个外甥怎么能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呢。   他又不是娶不上媳妇儿,给说媒的人多得很,虽然高攀不上高门大户的,但村子里的姑娘家,或者一般人家的小家碧玉,想嫁给他的也不少,他偏偏看上一个男人,还把人家逼着和他成亲。真不知他当初如何逼宋篱的,才让宋篱心甘情愿和他过日子。   那么,既然是这种事情,现在,宋篱找到了家人了,当然是要回家了,哪里能够还来跟着董武被当成小媳妇儿过日子呢。   杜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吐出两个字来,“作孽。”   杜氏看董武那副模样,也实在无法劝了,只道,“只怕你找到宋篱,他也不会跟着你回来。你还不如放下他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看玉秋也是不错的,虽然身份差了些,但毕竟给你生了个儿子,做不了当家主母,纳成妾室还是够的。我和你舅舅的意思,趁着孩子满月酒前,就把玉秋让进门,我问过玉秋了,也不必多麻烦,大家吃顿饭,也就算是进了你的门了。”   董武刚才还没有生息的,此时听说要纳玉秋进门,就出声了,道,“这个还是算了吧!让她进门来,也是让她守活寡,如此害了她,还是不要了。”   杜氏被他这一句气得脸青,没想到董武还有接下来的话,“我之前就和玉秋有说好,孩子生了,孩子我留着,给她钱,她随意做什么都行,她当时是应了的。她这样跟着我也没意思,还不如去找个和她恩爱的男人……”   董武话还没说完,杜氏就被他气得出门了。   董武仔细打算一番,将铺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又找来舅舅,将家里交给他。   玉秋所生的孩子还没有取名,小名倒是有的,因他在夏天出生,就叫夏儿了。   董武怕玉秋和孩子多接触,之后会对孩子感情过深不把孩子让出来,孩子出生后,就是请的奶妈在照顾,满月之后,就会抱到董家宅子里来养,和玉秋分开来。   听说董武要去京城里找宋篱,舅舅和舅母都不赞同。   但是董武一意孤行,他们也没办法。   而且,看董武在家里也是行尸走肉一般,他们觉得让董武去京城里找找也是好的,找不到或者找到了宋篱不和他回来,以后董武也好死心了,回来自然乐意接受他们的安排续娶一位女子。   而宋篱会和董武一起回来的事情,两人并不觉得可能。特别是在听了董武说宋篱是被他逼着和他在一起的事情后,两人就更加这样觉得了。   而现在云州城关于宋篱男扮女装嫁给一个男子为妻的事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人人说道了,毕竟,这个时代的八卦也是更新很快的。   因为水灾而不少官员或升迁或下马,这件事情在酒楼茶馆里谈论得更多些,又出的新戏,或者谁又捧红了个新戏子,哪个花楼里又出现了一个据说姿色倾城的花娘,谁又和谁家的媳妇儿有染被抓了现行,如此种种,八卦多多,没人会盯着一个男扮女装的媳妇儿不放。   而杜晟和吴锦文,因知道宋篱是魏颐侄子,果真如吴锦文所说,都被魏颐派了人来说让此事永远保密不准说出去,而且让他们约束家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准将此事传开。   如此一来,即使宋篱回京城继承了魏府,也没有人知道魏府新主子是在云州城闹过大笑话的宋篱。   魏颐如此做,也是为了宋篱着想,但并没有告诉宋篱自己的苦心。   董武带了一个小伙计一起上京,此人就是李万林。   因为珉阳县受灾,李万林后来回家去过,现在才回云州城不久。   他得知宋篱是个男人,万分受打击,以至于不吃不喝好几天,像是魂魄离体成了行尸走肉,之后好起来,却又恢复常态了。   他大哥过年的时候要娶嫂子,他母亲也给他说了哪家的姑娘不错,他之前还一直不肯要人家,现在也松了口了。   宋篱的男儿身份打消了他对宋篱的幻想,总算是能够踏踏实实地来过日子了。   他这次跟着董武一起去找宋篱,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也许,是他要给自己的心做一个决断了吧!少年心里向往着美好的人,以前就觉得那个人遥不可及,现在幻想破灭,他想亲自来面对现实。   董武到京后问到魏家府上,看到魏府门前的那两只石狮子,大门上的佛手门环,想到宋篱就住在里面,而且是他再也高攀不上的门户,不由得一阵心痛,但是,他并不能因此就放弃。      第五十六章 思考 …      这是一座修建在水潭边的水榭,不远处的一个小瀑布流下来,流入水潭里,水声并不大,悠悠声韵,入耳动听。   水潭的边上还种着不少梅花,只是现在梅花未开,翠绿的枝叶倒也很漂亮可爱。   坐在水榭里,魏颐一直在认真看书,又握笔批注,神色专注。   宋篱倚在水榭栏杆处看着水潭发呆,他自己想写一本地理方面的专著,但是一直收集资料,还未动笔。   现在这样的日子,虽然悠闲自在,但他并不觉得如意,不知道心里的那个地方出了问题,总是喜欢发呆,时常神情茫然,而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经魏颐提醒,他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不在状态。   他知道,他这样下去不行。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修补那处出了问题的心。   现在,他每天都早期坚持爬山跑步,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为了锻炼坚强的意志力。   这座西山上的避暑别院并不小,而且出了别院有清幽的山路,往上走会遇到几个寺庙,还有别的人家的别院庄子。   这座西山并不是一座半原始的山林,而是完全开发出来的,做了京中权势之家的避暑别院聚集地。   这些别院的主子到底是谁,也并不是很清楚。   因皇家避暑山庄另在他处,西山这一处,是魏颐的别庄,别有一种怡然与幽静。   宋篱每日跑步在魏颐眼里很有些虐待他自己的嫌疑,他每天得跑好几公里,几乎大半个上午就花在这个上面了,总是累得跑回院子就能倒下。   魏颐看他如此,也并没有劝他,还跟着他跑过两天,但魏颐身体似乎比宋篱还不好,第一次跑了一会儿就差点晕过去了,是被跟在身边保护的侍卫带回去的,第二次也没有跑太远,他就坐在一边大石上等宋篱回来。   说实在的,宋篱这个样子让魏颐很担心。   他看得出来,宋篱对他以前的那个男人不能忘情,所以才这样折腾自己。   魏颐虽然在外人眼里多是那种严谨的人,但是,其实他心里非常自主而洒脱,他有时候就想劝劝宋篱,按照他自己的心里所想畅快地过日子就行了,但是,人心多变,他又觉得应该让这对爱侣多受点苦,按照他们自己所想去做,看以后的缘分如何,如果缘分还在,那么,他们复合,魏颐并不觉得不能接受。   反正他本身就不是个遵守规矩的。   魏颐的工作告一段落,看向宋篱,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发着呆没有变,不由得叹口气。   那个来找宋篱的人来了京城还没有离开,每天在魏府门前徘徊,让人把他赶走了,他又会守在不远处,说了宋篱不在,他也不听,依然守在那里。   这事,魏颐很清楚。   说实在的,魏颐对宋篱的“丈夫”董武并无太大感觉,若硬是要找出他对董武的评价,他其实多少有些厌恶董武。   他想到宋篱本是个好好的男儿,因当时是个傻子,一定是被那个董武骗了才和他成亲的,而董武为何会和一个男人成亲呢,不用说,多半为了个“色”字,宋篱是很漂亮的,那个人一定是贪念他的美色。   但之后那人又不好好珍惜宋篱,为了传宗接代又在外面养了外室。   这种男人想面面俱到,什么好处都占,总之,让人不喜就是了。   当初魏颐给了他五千两银子,算是以此来告诉董武,宋篱和他彻底分了,让他拿着钱不用找宋篱。   魏颐那时候可不是想的好事,他觉得董武但凡有点良心,拿到那钱,一定会非常痛苦,若是他不痛苦,还畅快地花的话,魏颐是打算要再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不过,没想到对方倒是个痴情种子,居然到处找宋篱,而且还找到京城来了,一副情深如海的模样想要宋篱回去。   魏颐当初就是知道董武进京来找宋篱了,这才带宋篱到西山来避暑,不让董武和宋篱相见。   但现在看宋篱这幅模样,那个男人似乎也挺不容易的,他又心软了,觉得应该听听宋篱的意见。   魏颐一番犹豫,说道,“归真,若是你以前的那个人来找你,你会见他么?”   “嗯?”宋篱回过神来,看向魏颐。   魏颐道,“那个人叫董武吧,他找到京城来了,在魏府门口守了多天,说是想见你。”   宋篱一惊,紧接着又镇定下来了,低喃道,“他找来又有什么用!”   魏颐道,“你要如何做,如果不想见,我就让人去把他打发了,他这样总是在魏府门前徘徊,也是不好!”   宋篱低声“哦”了一声,便再没出声,低下了头。   魏颐看他这种状况,觉得实在不好。   宋篱陷入了沉思,他早知道离开董武,斩断两人的关系,两人必定都会血淋淋的,但是,他没想过他会如此痛。   此时听闻董武找到京城来,不得不说,他明白自己在动摇了,心底在幻想着什么。   他最近晚上又梦到前世的事情,那些忘了很久的东西,现在又浮出脑子来了。   他反省自己以前委曲求全又懦弱退让的生活方式,他本以为自己这样是对的,不会好高骛远,不会不切实际,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平平淡淡的一生,这是他的追求。   但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就是他这样毫无志向又无波澜的心态,越发让他变得保守起来,到最后变得不敢擅自地踏出规定一步,是他自己,将自己一点点地束缚住了,再也挣脱不了,并不是董武给他上了这个枷锁,如果当初,他就把自己的想恢复男人身份的事情和董武商量,说不定两人最后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当初,他对董武说,他厌恶董武去花楼和人谈生意,董武说不定就不会去……   他在各种事情中没有给予董武任何一点言语,他的不作为导致了之后事情的发生,现在他又把所有错误归结到董武身上去,不仅认为全是他的错,而且认为自己离开他全是董武造成的。   以前他总是想着董武束缚了他,他有怨过董武,但是现在,他觉得是不是应该从自己这方面来找找原因。   不然,人如何能够有改善和进步。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不对的事情,他告诉自己,他也许应该学习魏颐,凡事不抱怨,不悲观,能够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他看向魏颐。   这个小时候就和他在一起的人。   魏归真以前总是傻傻的时候,也从没见他对他失望过,他对生活就从没有懈怠过。   虽然外界都传言说他是皇上的男宠,等着他色衰爱弛的时候看他的笑话。   但是,也从没有见他暴躁过,也没见他伺宠而骄,他有自己的目标和事业,生活并不局限在皇帝身上,也许他并不是万事如意,但是他从来没怨天尤人,总是能够处理得当。   宋篱想,自己应该学他,从他这里得到些勇气。   他想到什么,突然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对魏颐说一声自己回房了,就快步走了。   魏颐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宋篱这是要去干什么。   宋篱没有想那么多,他对自己说,他应该回去当面和董武说清楚,不然,他单方面和董武分手,对董武是不公平的,即使董武犯了错,他也应该听听他的解释,毕竟,法庭上被告也是有辩护律师的!   无论以后如何,他和董武之间的事情,他那样一封信就斩断了两人的一切还是太草率了。   他至今依然无法放下对方,日子往后推延,不仅没有忘记董武,反而越发想念。   他和董武说清楚,或者从此断了念想,或者也许有别的转机。   但是,他都得去做,他不能一直做缩头乌龟。   董武,他自从来到京城,自然是在数人的监视下,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件事,但他不认为对方是为了他身上带的钱而来,后来觉得可能是宋篱那边的人,就变得很坦然了。   他以此认为宋篱还是对他有感情的,他希望把宋篱找回去,一生能够得到一人如此相爱,他觉得那是他多少年才能够修得的福分,不能就这样把他放走了。他知道自己自私,但是,这种时候,除了自私还能怎么办,难道能够眼睁睁将宋篱拱手让人。   董武想,两个人在一起,总是需要一个坚定的人来支撑起根基的,他应该来支撑起两人在一起的根基,不能让宋篱随意远离。   宋篱希望回京城来,魏颐陪着宋篱一起回去,坐在马车上,宋篱就表现得很焦躁,时不时挑起车窗帘子往外看。   已经入秋一段时间了,天气转凉,近午时,外面太阳虽大,但是也并不是暑热天气那般炎热。   繁华的京城里,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昭示着天朝盛世。   走过最繁华的朝阳大街,魏府在城北地段,这里大多是官员府邸,道路宽阔,路边的绿树已经很高大,但是行人稀少,静谧安逸。   从进了北条十一街,宋篱一直望着车窗外,他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他还是在期待见到那个人!   魏颐也不说穿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玩意儿在研究。   他想了很久,觉得宋篱的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来办的好,感情的事,外人都不好插手。即使是他,也不能照拂宋篱一辈子,宋篱必定还要有个人来一起过日子。而那个人,魏颐觉得要是相爱的人才是。   他以前是护着宋篱,觉得找回了他,就不能让他再受苦,不能去重蹈覆辙。董武找来,他也带走了宋篱,并瞒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容琛的话让他有了反省——一味让人圈在一个圈子里,对方是更想要挣脱的,让对方按着他自己的意思去走,只在适当的时候给以引导,如同治水,疏导引流比筑坝建堤是更加合乎自然的道理……   想到此,虽觉得容琛的话正确,但魏颐又有些愤愤,心想这人话虽如此,但是管自己的时候,难道不是生怕笼子稍微不坚固吗?   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宋篱失望了,他没有在入府的路边看到董武。   他以为董武会一直守在府外路边上的,但显然董武没有。   董武在魏府外面等了这么多天,门房早认识他了,说小少爷不在府上,董武开始并不相信,之后也不得不信了。   那个门房看他日日报道,为人又老实诚恳,听他说话也是个有些学问修养的,就并不看轻他,两人之间便还有了些交情。   后来董武便没有蹲守了,只一天过来打听一回,等宋篱回府来。   他带着李万林,将京城给好好地逛了,董武毕竟是个商人,自有一套自己的眼光,他想着的是要是一时说不动宋篱,就在这边来找个铺子做生意,准备打持久战。      第五十七章 中秋 …      面对爱情,没有人能够坚持自己的准则。   心绪总是变化,患得患失。   宋篱回到了魏府,却没有在魏府门口看到董武,他就变得心神不宁起来,他不知道董武独身一人在京城里是否会出事,盘缠够不够,住在哪里,吃得怎么样,天气冷了,衣服可够,会不会冻到……   魏颐送宋篱回到城里后,午饭还来不及在魏府里吃,就有马车来把他接走了。   宋篱自然不好留他,眼看着魏颐离开,于是,这府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并没有可以交谈的人。   他数次走到前面大门去,想问门房关于董武的事,但是每次都没问出口,又踱回后面院子。   心中实在焦躁,最后停在临近厨房的一个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一株核桃树发呆,那核桃树上结着不少果子,让他想起以前他和董武住的村子里也有这种核桃树,葱茏的树叶,青绿的果子。   那时候,宋篱在董武面前随意提起想尝尝鲜核桃的滋味,董武提了家里的蔬菜到那核桃树的所有者家里去换了半篮子带果皮的核桃回来给他,用柴刀劈开了,把里面的果肉给他吃。   宋篱还记得那核桃一点不像他想的那般好吃,带着涩味,后来剩的便是晒干了再吃的。   宋篱想着想着鼻子就发起酸来,以前那些琐碎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奢望了。   而且也不知道董武一个人在京城逗留,日子是不是非常难过。以前的那些怨言,痛恨,此时哪里还想得起。   他找了个竹竿去打树上的核桃,几竿下来并没有掉几个核桃到地上,核桃现在还不易落。   宋篱还要打核桃,就有一个老婆婆跑过来嚷了起来,“是谁在打核桃呢?这核桃不准乱打。”   宋篱回过头去,看着对方头发花白了,嚷嚷着叫他不要打,他有些羞赧,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看着对方,问道,“现在就是核桃成熟的时候,怎么不能打下来?”   喻大娘在魏家厨房里干了多年,魏归真小时候她是认识的,这次宋篱回来,之前家里的仆人也都去见过新主子的,她自然跑过来看到宋篱就认出是家里主子了。   她原以为是府里不听话的小厮在干缺德事,所以才来阻止,此时见是宋篱,就马上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老婆子真是该死,原来是孙少爷呢,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小鬼头在打这核桃的主意。这核桃是玉少爷喜欢吃的,年年都收起来给他吃。”   宋篱在魏府一段时间,知道魏颐小名是叫玉奴,府里年纪大的家奴都叫他玉少爷。   宋篱把竹竿放下,去捡掉到地上的几个核桃,道,“我就想尝尝鲜核桃,就自己打了几个。”   喻大娘又赶紧帮着捡核桃,道,“孙少爷你要吃说一声就行了,我们来打不就好了。你别把你的手给伤了。”   宋篱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伤了手,反正在家也无事,打打核桃也打发些时间啊。”   喻大娘看宋篱笑得勉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宋篱捡了核桃也不走,在厨房里拿了砍骨头的砍刀来用刀背砍核桃,喻大娘开始还很担心,让厨房里另外一个师傅来劝说,后来看宋篱拿刀非常地稳当,生核桃也很容易地就被他剥出来了。   宋篱坐在厨房不远处的台阶上吃生核桃,味道并不好,但是就这样坐着,抬头从核桃树叶缝隙里看着蔚蓝的天空,有清风吹过,心里感觉似乎要好过很多了。   董武站在后院门外看他,看到宋篱那茫然望着天空的样子,心里就像刀割一样地疼。   他想起以前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宋篱有说过想尝尝生核桃,但弄了一篮子回去给他吃,他又觉得味道不好,想起那时候的日子,董武心里越发酸涩。   他想,无论用什么法子,还是得把宋篱挽回去。   宋篱当晚吃的是清蒸多宝鱼,还有几个小菜,这菜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董武,董武为他做的菜就是这个味道。   虽然因为想到董武而心里有些酸涩难受,但是吃到这熟悉的味道,他心里还是高兴的,还因此多吃了一些饭菜。   第二天,他一大早起来跑步,他家府里地方小,不能供他跑步,他就出门绕着这边的街道跑。   此时时间尚早,街上根本没什么人,宋篱绕着这边的街道跑了两圈,天上太阳才懒洋洋地出来,他到处注意是否有董武的身影,但最后也只是失望。   他回到府里时,长久地站在大门口,望着外面人烟稀少的街道,那个人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有来,心里怅然若失。   一上午都花在写书上了,中午下人送饭菜来,居然有他非常喜欢吃的金沙蟹黄豆腐,还有红烧鳝段,他知道这里做菜并不用红烧,所以吃到这道菜后非常诧异,但味道的确好,就多吃了些。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董武给他家厨子说了自己的喜好。   午睡过后就看书,府里有很多科考方面的书,但他全都避过了不看,而是翻阅各种杂书。   晚饭吃了扁豆煨熏肉,还有非常鲜美的鸡汤。完全是以前董武做给他吃的味道,他不得不怀疑起厨房来。   但他没有再找到厨房去,日日吃到自己喜欢的味道,这样的日子似乎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只有越来越冷的天气说明时间在往前走。   宋篱再也没有在大门口长久伫立等那个身影的出现。   他让帐房涨了厨房每个人的工钱,又给发秋冬衣的时候每人多发一件。   中秋来临,魏颐来请宋篱去他的府里过。   现在魏家的人,除了魏颐宋篱也没有别人了,宋篱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魏颐,但他心中又不舍得离开魏府,一番纠结,最终还是去了。   中秋这日,京城里有非常盛大的拜月赏月活动,取消宵禁,夜市通宵营业,还有很多活动,人们可以通宵达旦地游玩。   宋篱一大早就去了魏颐府上,魏颐现在住的是亲王府,里面院落精美,曲水亭台,幽静里带着怡然。   虽然是魏颐的住处,但其实是皇帝的后花园。   这一天朝廷也放假,皇帝午饭过后就有过来。   上午宋篱和魏颐在一起聊天,下午宋篱就不好意思在那里当电灯泡了,将魏颐府上的花园逛完了之后,就坐在魏颐书房里看书。   虽说是看书,时间过了很久,也没见他手里的书翻过。   心中有事,总不免走神。   中秋节本就是亲人团聚的日子,以前的这一天,每次他都是和董武在一起的,但今年……   宋篱叹了口气。   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天已经渐渐晚了,府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让院子笼罩在一层昏黄灯光里,天上的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但是可以想象,待它升上天空,它的清辉将会多么地柔和而明亮。   要吃晚饭了,宋篱心里越发地纠结,去找董武,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魏颐看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丫鬟去收拾了一个食盒来,对宋篱说道,“你明明知道他在你的府上,这么久过去了,你要说什么话,也早该和他说了吧!但你看你,为什么至今还止步不前,或者赶他离开,或者原谅他,都按你的心意而来就是,为何你做出决定如此之难?”   宋篱被他说得一愣。   赶董武走,和董武和好。   在这两个选择里,宋篱他明白自己的心,经历了这一段时间,董武默默地每天给他做饭,他怎么能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心里还是贪恋董武的,他想再给董武一个解释的机会。   下定决心,他对魏颐说道,“小叔,今天对不住了,我不能和你一起过中秋,我现在就想回去。”   魏颐对他点点头,将刚才让丫鬟去收拾来的食盒递给他,道,“这里面是点酒菜,你提回去吧!”   宋篱对于魏颐是非常感激的,万分诚挚地道,“谢谢!”   说着就往外走去。   魏颐让人把那个食盒跟在他后面送过去,他站在门口,看着宋篱离开的背影,眼里是柔和的笑意。   而此时月亮也升上来了,如同一个灿烂的笑脸。   宋篱坐马车回到府里,从马车上跳下去,就飞快地朝后面厨房所在的院子跑去。   他知道,董武一定还在那里。      第五十八章 和好 …      董武想到自己一味冲到宋篱面前去求他和自己复合,宋篱定然不会答应他。   所以,他就想到了慢慢磨的办法。   而在这慢慢磨的过程中,要是能够近距离照顾宋篱就好了。   由此,他就想到了去宋篱府上做厨子。   要做宋篱府上的厨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之后魏颐无意刁难他,而且还帮了点忙,给管家说了一声,董武才因此被接收了。   董武那日在厨房的院子里看到宋篱,宋篱显然清瘦了些,精神似乎也不大好,这让董武万分爱怜,又自责,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宋篱心里难过,以至于消瘦至此。   宋篱给他送了一封信,说要和他从此分离,加上一张五千两的大额银票,就再无音讯。董武并不是一个喜欢从别人身上找错误的人,他会先审视自己,他伤心宋篱离他而去,他要把宋篱找回去;他更伤心是自己让宋篱难过了,所以宋篱才离他而已。   那一段忙乱而慌乱的痛苦的日子,对于董武,也是不堪回首。   ——家里宋篱的伤心痛苦,和他愈见离心,他自己感受得到宋篱在离他越来越远,但是,他以为可以在解决了其他事情之后再来请求宋篱的原谅弥补和他之间的罅隙;——在外生意上的问题,他忙于应对,焦头烂额,总算有所起色;——舅舅和舅母对于他的不理解,对于宋篱男儿身的不接受,每天都要求他休了宋篱,重新娶女人。这来自家庭的压力,他虽然能够极力顶着,但是,不免还会疲惫;——宋篱是那样漂亮,还有别的男人要打他的主意,他不得不万分警惕,深怕又有第二个商少才的出现,而且,这些男人可要比商少才来得有财有势有手段得多;——还要担心宋篱的身世被发现,宋篱被他的家人带走……   董武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但是,事情至此,他也只能一件一件地来对付着,他知道自己在最后一段时间对于宋篱关心不够,他知道因为玉秋的事情他伤透了宋篱的心,他知道舅母因为宋篱是男儿身而排斥他让宋篱和他越发远离……   董武因为很多事情而后悔,但他希望宋篱能够再给他机会。   虽然他知道宋篱贵为魏府主子,他现在只是他府上一个厨子,根本配不上他,但他不能因此就放弃宋篱,他愿意以后好好地做,总有能够配上他,让他原谅自己的一天。   他在魏府里,每天都换着花样做宋篱喜欢吃的菜,每次收拾宋篱饭桌的丫鬟来说主子多吃了些饭菜,董武心里就非常高兴,心想宋篱应该会长好些吧。   他也会偷偷去看宋篱,但这种时候并不多,宋篱大多时候是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很少到处走,他也就没有多少机会看到他。   董武知道宋篱早上会出门跑步,担心他路上遇到危险,还曾经跟在后面跑过几次,后来看到宋篱有护卫保护,自己跟着很可能会被发现,就没有再去远远跟着,而是早早地起床去鱼市买最早最鲜的鱼回来做给宋篱吃。   其实董武明白,宋篱定然已经发现了是他在做饭,但是宋篱却一直没有表态说要见见他,这让董武有些失落,不过,想到宋篱能够吃得好,他这样一直给他做厨师下去也是不错的,便也没有什么可失望了。   中秋临近,董武又给舅舅那边写了信回去,李万林也是早前就回了云州城了。   也就是董武放弃了在京城做生意而做起了魏府的厨子的时候,他就先回云州城去了,给舅舅他们带了消息回去,说董武要在京城这边待很久,让他们不要担心。   中秋节这一天,董武也是惆怅的。   遥想之前几年的中秋,他都和宋篱在一起过,想到那时候的温馨温暖,再对比现在的孤单冷清,如何能够不惆怅。   而且这一天魏府几乎所有下人都出门游玩去了,府里人少,更显得冷清。最重要的是宋篱还一大早就去了他小叔府上,想要偷偷看他一眼,也是不得。   董武这段时间来,厨艺是越发地好了,他好像是天生学什么都很快的类型,厨艺也不例外。   月华初上,他守着冷清清的厨房院落,不由得望月生叹,心想宋篱在他小叔府上到底好不好,有觉得冷清吗,带过去的披风够不够厚,晚上夜凉,不要冻到了,知道他喜欢吃螃蟹,但螃蟹性寒,他不要吃得太多才好……   董武兀自陷在思念里,从前面院子里跑过来的脚步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   那一刻,董武有福至心灵之感,他急转过身来,看向到院落的门廊,一个人带着满身月华,出现在那门廊处。   董武在暗处,宋篱并不能一下子就看到他,只见宋篱慌张地四处望了望,又跨步进到院子里来,焦急地唤道,“董武,你在吗?你在吧!出来啊!”   董武那一刻有种心要跳出胸腔的感觉,激动紧张,甚至说不出话来。   他从暗影里几步走出来,走向那个纤纤人影。   “宋篱……”他呼唤一声,声音发紧。   宋篱转向他,望着他,一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再也动不了身体。   董武疾跑上前,将他拥住了,紧紧拥在怀里。   宋篱将脸埋在他的肩膀里,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有种心落在地上的安心踏实。   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去想和董武之间以前的不愉快,也不愿意去想董武背叛过他的事情,他愿意将那些先抛弃掉。   魏颐让给送来的那个食盒里都不是什么饱肚子的东西,两壶菊花酒,还有一盘宫廷点心,华而不实。   董武让宋篱在一边坐着,怕他冷到了,还拿自己的棉衣给他搭着膝盖。   然后自己动手做吃的。   董武本就是这个厨房里的厨子,很快就弄好了几个菜,蒸笼里还有剩的几个清蒸螃蟹。   宋篱坐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并不说话,董武也不说,厨房里只有董武切菜炒菜的声音。   把酒也温好了,董武才问宋篱道,“宋篱,你要在哪里吃饭,送进你的院子里去?”   宋篱摇头,“就在这里的院子里好了。”   董武也不反对。   搬了小桌到厨房外面的院子里去,又把菜端出去摆上去,宋篱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拿了碗筷,董武赶紧过来,从他手上接过去,道,“我来吧,出去坐着就可以吃了。”   宋篱看着董武忙碌,只好不再插手。   当坐在院子里,月亮已经转过院墙升上来了,院中盈着一层清辉,整个世界静谧而温柔。   宋篱想起几年前,也是一个月圆之夜,董武背着自己走在村里的路上,稻花香味浓郁,蛙叫蝉鸣,月亮就在头顶,董武背着他走,月亮也在走,此时想来,眼睛就微微发酸。   那些最美好的记忆,全都还在脑子里,丝毫没有褪色改变。但是,他和董武却到了这一种地步。   董武端了椅子在上面垫了垫子才让宋篱坐,将温了的酒倒在宋篱面前的杯子里,自己这才坐下,道,“因为你没有预备在府里过,就没有准备太多菜。”   宋篱摇摇头,道,“已经很好了,就你我二人,能吃得了多少。”   月亮就挂在树梢上,这只有他两人的世界里,月亮也像是走得慢了,就在不远处,伸手可及一样。   董武给宋篱夹菜,又给他剥螃蟹。   宋篱并没有拒绝,默默地吃饭。   过了一会儿才端起杯子,敬董武道,“董武,这一杯敬你对我这几年的照顾……”   宋篱这一句话让董武愣在了当场,宋篱为什么要和他这样说,他记得前两年的宋篱在这一天端着杯子对着月亮说,“敬这一轮明月,让我们能赏如此美景。”但他今天却端着杯子敬他,说感谢他的照顾,宋篱难道是准备一杯酒断了和他以前的恩情。   董武惊得把自己面前的杯子都不小心扫到了地上,伸手抓住宋篱端着杯子的手,几乎颤抖起来,“宋篱,你不要这样。我宁愿一辈子为你做厨子,也不愿意和你断了以前的感情。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让你要离开我……”   董武的手,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上面有粗砺的茧子,温暖,厚实,有力,以前多少次,董武的这双手握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身体,给予了他三年多的安稳而美好的生活。   宋篱对上董武悲伤痛苦的眼睛,他不忍心,只得低下头来,道,“董武,你别这样。你家里还有妻儿,你在我府里做厨子能有什么出息,你……还是回去吧!”   “不,宋篱。我的妻子除了你还能够有谁,你在哪里,我自然也在哪里。我知道你气我带了玉秋回家,我可以解释,宋篱,你听我的解释。”董武急切地说着,但宋篱却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手里的酒杯也摔在了地上,发出瓷器摔碎的脆响。   “董武。你不要再说了。这些日子,我也有好好想过,其实我以前也有错。我一直厌恶你到花楼里去谈生意,但是我从不和你说,我厌恶被人当成女人过内宅的生活,可我没有和你说。……我没有和你说,但是我心里难受,我在心里怨你不为我着想……”宋篱的声音低沉而痛苦,他低着头,没有看董武。   董武定定地看着他,内心发苦发痛,如钝刀在磨,“对不起。宋篱。我那时候心里高兴,我高兴能够得到你,但是我也担心,我担心你哪一天就不是我的了。我怕别的男人看到你,也会像商少才一样地来抢夺你,我怕你出哪怕一点事,怕你被别人伤害,我知道这是我没用,我总担心有有财有势的人来抢走你。我不敢让你出门,我没有想过你的心情,这些都是我的错。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去花楼谈生意,我以后再不去了……”   宋篱道,“董武,你别,我现在已经恢复身份了,你还是回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你不用因为我而强迫你自己什么,真的。”   董武望着他,一直摇头,“我是不会走的。宋篱,我不会离了你。”   宋篱苦笑,“那你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舅舅舅母怎么办?玉秋怎么办?你的儿子呢?”   董武道,“我会奉养舅舅舅母,但是,这与我守着你并不冲突。玉秋,我带她回云州城的时候就和她谈好了,她生下孩子后,拿了钱就会离开过自己的日子,那个孩子,我曾经希望有了他,舅舅舅母就不会再逼着我纳别的女人,但是,我却没有和你说清楚,我知道你因为这事而不高兴……”   董武还没有说完,宋篱就打断了他,“我不是不高兴,那是你的事情,不关我什么事,你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董武被宋篱说得一愣,不用想也知道宋篱这是生气了,宋篱明明是因此事生气,但他还要不断否认。   董武知道这是宋篱的伤,不由得垂下了头,声音非常干涩,“我可以要玉秋来作证,我和玉秋并没有房事,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当时就有怀疑,但是我那时候不敢和你说,我怕你认为我做了这种事情却把责任推干净,不过,我后来问了玉秋了,玉秋确实说我没有和她如何,我是想着我和你反正不会有孩子,这个孩子可以当你我的孩子养……”   天上的月光清冷,晚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枝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宋篱坐在那里,长久地没有动一下。   他的心绪非常复杂,他情感上想原谅董武,想和他在一起,但是理智上又告诉自己,如果和董武在一起,以后怎么办,让别人对魏家指指点点吗?而且,舅舅舅母那一关才不像董武说得那么好过……   现实总是比理想冰冷太多。   宋篱又想摇头,董武却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身边蹲下,抱住了他的腰,几乎哽咽,“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给我机会,让我在你身边,即使做厨子,做小厮,做马夫……,都行,我都能做……”   宋篱说不出话来了,眼泪从他的眼里涌出来,灼热的,滴在董武的身上,董武心里很难受,又满是爱怜,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抹去上面的泪珠,道,“只要是在你身边,我做什么都行,我心里满是你,没有你,我走不远的。”   宋篱哭着停不下来,伸手将他回抱住。   月亮早转过了树梢,慢慢地要升到中天去。   露气重了,天越来越冷了。   董武将宋篱拥着,道,“进屋去吧!饭菜都冷了,我再重新做。”   宋篱低声“嗯”了一声,又道,“热一热就行了,冷菜又不是不能吃。”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正文完结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在我的设想里,宋篱和董武会在一起一直走下去的,他们接下来的生活片段,会在番外里给出。   番外另外新开一篇,不V,不过更新可能会慢点。   关于小叔和皇帝的故事,会在接下来开新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谢谢!!    番外   第五十九章 …      虽然开了这个番外,但是我不是故意上来骗点击和回帖的。   因为精神比较累,所以番外估计要过两天才能够开,对此我很抱歉。   如果你是喜欢这篇文的,我很高兴你能够看这个番外,如果你本身就不喜欢这篇文,也不喜欢我,或者里面的人物,那么,你没有必要来这里找罪受。   谢谢那些给予我支持和鼓励的人,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书院一日 (上)   思文书院坐落于京郊文仪山下,是魏家长孙魏归真出资修建,用来收养京城附近孤儿的孤儿院。   最开始只有前后两个院落,现在已经扩大数倍,成了文仪山下最大的一个庄院。   里面有专门照顾孤儿起居生活的人,并且给予很好的生活物资。   里面的孩子从五岁开始入学,有从京城里请来的夫子给上课,按一旬为一周期,每旬休息两天。   宋篱也在里面兼任老师,教授算学。   他每天都有两节课,还要修改作业,所以总是忙忙碌碌的,即使旬休,也没见他放松过。不过,这样忙碌的日子并不坏,看到教出来的孩子一天天成长,就是一种欢喜。   万宇是六岁被带进思文书院的,现在已经十二岁。   这是阳春三月的上午,他坐在教室里靠窗户的位置,窗外是一片草地,草地上几株高大的桃树正好开花,桃花灼灼如同火烧的云霞,花瓣随着风飘落下来,有些落在草地上,有些飘出了围墙,他知道,围墙外面是一条小溪,这些花瓣若是落到水里,就能够随着水流飘向远方……   也有花瓣会飘进教室里来,万宇从窗外回过神,就看到自己桌子上已经落下了几瓣粉色的花瓣。   他把花瓣夹进书页里,正抬头看讲台,就被老师点名了。   “万宇,你来算一算这一题,每只篮子里有七十九只鸡蛋,一共有三十六只篮子,一共有多少鸡蛋?”   万宇有些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看着讲台上的老师,魏老师是所有夫子里脾气最好的,即使有人打瞌睡,或者有人偷偷说话,或者传小纸条,或者如他一般望着窗外发呆……他也不会如其他夫子一样用戒尺打人,也不会让人出门去站着,他只会这样让他起来回答问题。   万宇在他这个阶段的所有学生里是最骄傲而且不羁的,他的成绩在所有同伴里当然不是最好,只马马虎虎而已,不过,他的功夫课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他拳头硬,自然没有人敢惹他。   不过,此时在宋篱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把本来懒洋洋站着的身体站直,精神也打了起来,然后再问了一句,“魏老师,你再说一次问题吧?”   他这样一问,班上同学都偷偷笑了起来。   宋篱拿他没办法,目光把教室扫了一眼,又问了一遍,“就是七十九乘上三十六,是多少?”   万宇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苦思了一番,然后又捏着笔动摇了一下,最后只好抬起头来望向宋篱,宋篱叹口气,道,“既然心算不行,那就用笔算吧,你自己做不出来,望着我有什么用。”   万宇无法,只好用笔算了一算,好半天才答道,“是不是二千八百四十四?”   宋篱走过去看他在纸上算出来的东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对的。既然笔算可以,你刚才怎么就不愿意算一算呢。坐下吧!”   宋篱说完,就又走上讲台去了。   万宇慢吞吞坐下,望着宋篱的背影,三月的阳光在窗外明媚地照耀着,教室里也浮着一层最温柔的光芒,他看着那个站在讲台上的人一身淡蓝衣衫,就如同窗外天空一般地澄净而美好。   他知道,书院里不只是他,很多人都很喜欢魏老师,因为魏老师好看,而且温柔,最重要是他收养了他们,给了他们房子住,衣穿,食物吃,让他们不用挨饿,不用受冻,有人照顾,还能够每天坐在明净的教室里学习,长大了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对他们说,要做一个对人们有益的人,这就是对他们的要求,并不要求他们多么优秀,只希望他们有益于别人而已。   万宇心想自己已经长大了,他的梦想是男儿志在四方,他想去踏遍山川大地,他想像落入小溪里的桃花一样能够走远,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待在书院里,为书院出一分力,也许可以做这个书院的护院,做里面的功夫老师。   下课后,万宇被老师叫到了外面。   宋篱在桃树下站着,他看着万宇,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望着外面发呆,晚上没有睡好吗?打不起精神来?”   万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道,“不是。我在想,我是应该离开这里,还是应该留下来。”   宋篱有些吃惊,对他温柔地笑了,道,“现在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吗?你还小呢,到十五岁才离开,还有三年啊。”   万宇摇头,“我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够做事了。魏老师,我希望留下来在书院里做护卫,但是,我又想在外面去闯荡,能够踏遍山川河流。”   宋篱没想到他这么小已经想了这么多问题,对他很是慈爱,说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学习。等你长到十五岁了,到时候先出门去走走,到处看看,会明白更多事情,如果那时候你还想回书院里做护院,那么,你再回来就是,如此,不是很好。你何必去烦恼思索。”   万宇被他说得脸上露出顿悟表情,道,“原来可以这样吗?”   宋篱道,“当然可以这样。没有走出门去看外面的人,心里向往着外面,便会慢慢厌恶起束缚住他的笼子,这样,是不会开心的。只有走出去看了,明白了,选择自己喜欢的,才能够让心平静下来,无论做什么,也就不要再后悔了。”   万宇站在那里看着宋篱拿着书往歇息室走去,心想,能够被老师捡回来,在这个书院里长大,是一件多么有幸的事情。   宋篱走了两步,和迎面过来的任夫子遇上,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严谨的人,对着主家宋篱点了点头,就走过去了,走过去一段,又停下来,叫宋篱道,“魏公子,董先生又在前面等你。”   宋篱愣了一下才向他道了谢,往前面走去。   任夫子看着宋篱加快的步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也算有一定名气的士人,因为一些事情与仕途无缘,但还不至于落得来这么一个书院里教书,是宋篱去他那里请了多次,他才来的。   说实在的,他开始对宋篱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而且很瞧不上他。   原因无他,是魏家的名声已然不好,虽然当官的都要巴结魏家人,但清高的文人才不屑于对魏家人谄媚。且不说魏家的魏子琦实实在在是皇帝的男宠,就说魏归真,一度有人谣传说他也被皇上看上了,总之,那些言语实在不堪,而任夫子原来也是相信的,即使不信,也总觉得是有点影子才有人捕风捉影,但后来被宋篱的诚意所感动,来这书院里教书,看宋篱为人端正温柔,待人诚恳,而且没有和皇帝有任何接触,才明白,世上事多是三人成虎,去听信那些侮辱人的言语,实在是有辱他自己的声名,之后便愿意用正眼多看宋篱了,但是说话的时候依然少,今天这样招呼,也算是关系好起来的表现。      第六十一章 书院一日(中)      宋篱走过一座木桥,前面的桃花树后面是一座凉亭,三个才几岁的孩子在里面玩耍,看到宋篱,其中一个就从栏杆上翻了下来,跌跌撞撞跑过来,往宋篱怀里扑,笑着唤他,“爹爹,爹爹……”   宋篱手里还拿着书,手指上沾着粉笔灰,虽然用手帕擦过了,但还是带着白粉的颜色,孩子扑过来,他也只得蹲□来一手将他搂了,道,“小翼,今天有没有听话?”   孩子盯着宋篱看,脸上是无瑕又欢快的笑容,“有听话。诚哥哥有教我读书,”比出手指来,“这是一,这是二……”   从凉亭里跑出来的另外一个孩子要大一些,估计六七岁,略微别扭地接近宋篱,道,“爹爹。”   宋篱微笑着伸手摸摸他的头,道,“教弟弟读书,是很好的事情。你是大哥,年纪最大,最懂事,关爱弟妹们,是好样的。”   魏诚点点头,黑黑的眼眸晶亮,他从一边将二妹拉过来,那个小姑娘很羞涩,宋篱笑着问她,“小鸣今天有学什么吗?”   小姑娘赶紧点头,“我会写天和人字了。”   这三个孩子都是宋篱的养子,因为抱回来的时候太小,他们都没有名字,宋篱就干脆收了他们做养子,都是很乖的孩子,魏诚虽然才六岁,却已经颇有做大哥的稳重,经常带着弟弟妹妹们。   只是,魏锦翼身体是有毛病的,抱回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但是已经被诊出来心脉受损,也就是心脏有问题,这个孩子从出生就注定活不了多久,宋篱对他很是疼爱,给他起了“锦翼”这个名字,希望他能够有双美丽的翅膀,飞得高远。   因为宋篱对魏锦翼的特别疼爱,这个孩子便也是最粘他,最不怕他的。   虽然这三个孩子都是宋篱的养子,但是魏诚和魏思鸣已经大些了,明白不少事情,知道自己是宋篱的养子,虽然他们叫宋篱爹爹,但是,宋篱似乎对于他们也并没有比对书院里的那些孤儿们关爱更多,甚至有书院里的大哥哥们直接说他们不过是因为本身没有名字才被收为养子的,并没有什么可倚仗,把自己当成少爷小姐。   虽然魏诚想说自己对于爹爹是特别的,但是每次也只是在心里嘀咕而已,并不能反驳出声来。   宋篱想把魏锦翼给抱起来,无奈魏锦翼已经长大了,他一只胳膊抱他还真是吃力,只得让魏诚给拿了自己的书,然后两只胳膊抱着魏锦翼往前面走,道,“你们董叔叔来了,你们可看到了。”   魏诚闷声应了一句,“看到了,他从前面去了你的书房里。”   然后再也不说话。   魏诚是个非常早慧的孩子,三岁就开始记事了,现在实岁近七岁,对于一些事情,他小小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自己的一些小心思。   他不大喜欢爹爹嘴里的董叔叔。   这个董叔叔是他们魏府上的管家,做了很多年了的样子,魏诚觉得从自己记事开始,他就是管家,有时候要出门去巡查魏府的铺子很长时间,但在府里的时候就总是和爹爹在一起把爹爹占着。   以前董叔叔时常抱他,每次出门回来给他带玩的小玩意儿和吃的东西,虽然现在依然,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要说原因,也许是他几个月前因为躲在爹爹的园子里,看到了董叔叔抓着爹爹的手欺负爹爹吧。   当时他觉得自己应该闯进屋子里去把董叔叔打一顿,把爹爹救下来,但不知怎么心里又想着不能这么干,于是只是偷偷摸摸地从园子里的树丛里爬出去了,因为院门关着,他只得从排水沟里出去,外面有狗守着,还害得他被狗追,脸上身上都被沾了泥和草汁,被嬷嬷训了一顿。   现在想来,也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自己不喜欢董叔叔了。   而且对于董叔叔和爹爹的关系有一种忌讳感,他知道这不是好事,故而也没有给任何人说过,甚至照顾他的嬷嬷也没说。   宋篱抱着魏锦翼,带着魏诚和魏思鸣去后面他的书房,这个书房其实是他在这书院里的院长办公室,书房附带着一个小休息间,旁边的阁楼是书院里的图书楼,他走过两株绿叶葱茏的木槿,看到书房门果真是开着的,窗户也开着,从窗户看进去,董武坐在里面,在帮他批改作业。   因为宋篱是教算学,故而作业答案不像任夫子的文化课那样具有灵活性,董武自学能力一流,看了宋篱编写的教材,也就学得非常好了,怕宋篱改作业累着,他在家的时候,而且有时间,就会来帮着宋篱把作业改了,还照着宋篱的样子给写评语,颇像那么回事。   宋篱走进书房里去,朝董武笑道,“你来了。”   董武放下手里的笔,过来把赖在宋篱怀里的魏锦翼抱到自己怀里去,道,“今早上回来的,刚才你在教课,我就过来看这里有没有要帮忙的。”   董武比起抱着怀里的孩子,他多想能够给宋篱一个拥抱和一个亲吻,他出门去查看临近京城这一圈几个城里的商铺生意和账目,虽然走得不远,但也是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宋篱了,急急地赶回家来,却也只能这样两眼看着他,虽然心里那般渴望能够拥抱他,在有孩子在的情况下,也只能这般努力压抑自己,和他守礼地说话。   宋篱看到董武脸上还带着风尘疲惫,挺心疼他,就说道,“既然早上才赶回来,怎么不在家里好好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董武望着他没有说话,但那温柔而温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着他对宋篱的感情。   宋篱又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跑来这里。   于是说道,“今天没有课了,我们回去吧!”   董武背上背着魏锦翼,宋篱手里牵着魏思鸣,魏诚走在旁边,几个人一起往外走出了书院,书院门口的护卫和门房都对宋篱笑着打招呼,“魏夫子回去了?”   宋篱笑着回应,又见他们和董武打招呼。   宋篱他在文仪山上有一座别院,除了冬天里书院放寒假,他不住回京城里去外,别的时间都住在这座别院里。   这座别院距离思文书院不远,走路二十分钟,而且还有马车道上去,而且也是夏天避暑之所在。   夏天炎热的时候,魏颐不想去皇家避暑山庄,还会来宋篱这个别庄里和他一起住。   里面并不大,但是,却真正像一个家的温暖又细致,里面的一景一物都是宋篱亲自设计的,因为他设计了这个别院,还有达官贵人慕名来请他给设计自家别院的,不过,宋篱从来没有应过罢了,给予一定参考意见的忙会帮一点。      第六十二章 书院一日(下)      三月天气,接近午时,阳光正是明媚的时候,照在人身上,异常温暖。   几人没有走上山的马车道,而是从石阶小路走,路旁是枫树,还有松柏,树木并不密集,阳光能从树叶缝隙里落到地上,星星点点的光点。   枫树叶还是嫩绿色的,那种鲜嫩的颜色,带着初生的生机与美丽,随着风吹过,听到沙沙的树叶声响,还有地面上晃动的斑驳的光点。   青石阶上还有嫩嫩的草芽从石缝里冒出来,显示出它们的勃勃生机。   魏锦翼不要董武背他了,小手在董武肩膀上拍了拍,嫩嫩的声音道,“董叔,我下,下……”   宋篱只得从董武背上把魏锦翼抱着放下来,魏锦翼被放下地,就高兴地往山上爬,脚故意去踩石阶上跳动的光点,欢快地笑着。   宋篱看他那么欢快,也跟着笑起来,又道,“慢点,别摔到了。”又赶紧交代魏诚,“小诚,去把小翼护着点,别摔跤了。”   魏诚走到弟弟身边去,牵着他的手,魏思鸣也跑了上去,跟着哥哥弟弟一起走。   孩子心思总是单纯的,即使只是天上的阳光,还有翠绿的树叶,也足够他们高兴不已,卖力地往上爬。   宋篱和董武渐渐地就走到了后面,说起话来,宋篱问了几句他出门路上的事情,董武回答,“铺子里都好。路上也遇上了些新鲜事,回去了正好说给你听。在景阳城里恰好遇到了几块白狐皮,质量上乘,正好用来给你做一件狐裘,我已经让陆师傅拿去做了。”   宋篱听他这般说,就道,“皇上去年不是赏赐了一件下来,而且还有前两年你给我做的几件旧的,我冬天何至于要那么多狐裘,你让陆师傅来给小诚他们量量,给他们做吧。而且,你自己做一件怎么了,你总是把这些给我,我哪里穿得过来。”   前面孩子已经跑远了,山路上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两人走在这阳光缀满的石阶上,董武无法压制心中的渴望,伸手将宋篱的手握在了手里,牵着他走,宋篱手缩了一下,又反握住董武的,董武的手依然宽大有力,因为再不做以前的那些粗活,手上的厚茧变成了一层薄茧,但是一如以前的温暖而富于力量。   董武脸上是温柔的笑意,看着前方向前不断延伸的石阶,道,“你那么怕冷,总担心你冷,有多少件狐裘都不觉得多。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不惧寒,穿棉衣就行。”   他说着,宋篱将他的手捏紧了。   董武接着又道,“小家伙们的冬衣之后再找材料做,他们正长身体,即使现在做了,到冬天穿,怕是又小了。”   宋篱想着这倒对,但还是心疼董武不知道爱惜自己,就说道,“我是不要什么白狐裘了,让陆师傅做给你。要是你不这么干,就不要把那东西拿来让我看到了。”   听宋篱这是在生气了,董武只好道,“我又不是没有冬衣穿,唉……”   宋篱抬眼瞪着董武,也不是真生气,但沉着脸道,“叹气做什么,又觉得我霸道了。”   董武笑起来,真想在宋篱那如玉般的脸蛋上亲一口,道,“娘子这么说,我真不敢领受。”   听董武这老实人又不老实地调戏自己,宋篱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去,董武赶紧上前两步,伸手去拉他,道,“真生气了?”   宋篱只是觉得羞窘罢了,生气还不至于,但是依然不理董武,董武伸手来拉,他就赶紧躲,只是这是石阶山道上,不适合情人打闹,宋篱一不小心就踩在石阶边沿,差点摔跤了,被董武赶紧上前把他抱住,但脚踝还是崴到了,一时间非常疼,宋篱眉毛都揪在了一起,倒吸着冷气,董武赶紧把他放在石阶上坐着,着急又心疼地问道,“脚崴到了吗?”   宋篱点头,皱着眉吸气,确认了是左脚崴到了,董武蹲□脱了他的鞋子,又把袜子脱掉,露出一只白皙的漂亮的脚,触到空气,宋篱的脚还是有些冷,被董武把脚握在手心里又痒地缩了缩。   董武仔细看了脚踝,却并没有多大异样,既没有红,也没有肿,跟没事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摸上去,宋篱过了最开始的那阵疼,此时又不疼了,即使董武摸上去,也没觉得疼,他只觉得脚掌痒,又缩了缩,道,“不疼了,痒。”   董武还是道,“要让大夫来看看,若是有事,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要不当大事来看。你骨头脆着呢,上次撑着桌子也能把手腕伤了……”   董武说着,就满是心疼忧虑,总觉得宋篱全身没有一处不是脆弱的,需要人好好呵护的。   宋篱倒是真不以为意,道,“上次手腕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都过多久了,你越来越唠叨。”   董武看宋篱这样,只得在心里叹口气,他在宋篱面前也许果真比以前唠叨了,但他觉得要说就是要说,不然宋篱不当回事,他不爱惜自己,但是董武却是心疼不已的。   董武给宋篱把鞋袜穿上,虽然宋篱说脚只痛了一下就不痛了,但董武依然坚持背他回去。   董武固执起来,无人能够争锋,宋篱只得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回去。   宋篱将头靠在董武的肩膀上,只能看到董武的一点侧脸,还有他的耳朵。   往前望去,是往上的石阶路,并不陡,一步一步往上,通往他们的家里。   宋篱看着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山道上的阳光,道,“天气真好啊。”   董武应道,“是啊。你下午正好把头发洗了,在阳光下晒干,不要再晚上洗头,不容易干,又得头疼。”   宋篱低声应了,心想也只董武如此周到而且细心地想着他的一切。心中暖暖的,就像是这被阳光抚慰着的翠绿的新叶一样,因为有春日这样的阳光,即使之后要遭遇夏日的风雨雷电,秋天的萧瑟,那时候,也该是不后悔的吧。   宋篱不由得凑过去在董武的脖颈上亲了一口,董武向前走的身体不由一愣,然后又侧过头来看宋篱,宋篱已经把脸看向另一边了,董武低头笑着,背着背上的这个人,就像是背着他的一切一样,有背上的人在,无论到哪里,无论失去其他什么,都不会感到伤怀和不舍。   只要还有这个人在,一起走过这一辈子,就没什么可以惧怕的。   人心里有了所爱,有了依托,有了无法舍弃的东西,那么,才可以真正地对名利视为浮云,对未来不惧怕,更加坚强,而且勇往直前吧!   董武把宋篱背回去,家里的家仆们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两人暗地里的关系,家仆们怎么也知道了些,但是不会到处乱说罢了。   宋篱回去的时候脚不痛了,便硬是没让去叫大夫来。   吃了午饭,董武还给他洗了头,把头发擦得半干了,在阳光下放了躺椅,宋篱躺在上面睡觉,董武也在他旁边睡着了,过一会儿又起来给宋篱拉一拉搭在他身上的披风。   一觉睡起来,宋篱身上还懒洋洋的,准备进书房里去写还没完成的书,这才发现自己的脚痛起来了,不察之下走一步路,马上痛得一声低吟,董武赶紧过来扶住他,“这是怎么了?”   宋篱只得坐回躺椅上去,指着脚,“痛。”   董武赶紧给他脱了鞋袜看脚,发现左脚脚弓处已经有点红肿了,在白玉般的脚上特别明显。   原来刚才宋篱脚痛,并不是脚踝崴了痛,而是不知怎么伤了脚弓处。   这下魏家别院里可就忙起来了,马上有人去请大夫,又端水之类,董武把宋篱抱进屋里去,让他坐在床上,三个孩子也午睡起来知道爹爹脚伤了,跑过来看。      第六十三章 脚伤(上)      宋篱的脚伤开始所见并不严重,之后却是连走路都不行了,一踏地上就痛,而且左脚掌肿得厉害,估计是刚才宋篱从躺椅上下来时没有注意,走那几步将左脚弓处骨头伤到了。   大夫被请来给看了,说是骨头有些错位,要重新扭正才行。   大夫这样说,董武和宋篱都惊讶了,完全没有想到只是在石梯上崴了一下就伤得这样严重。   将骨头扭正,可不是一点疼痛,怕孩子们看到难过,就让嬷嬷和丫鬟们把几个孩子都带出去了,董武坐在宋篱身边,把他的身子揽到怀里,脸也让埋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正骨。   又怕宋篱太痛,而要求大夫用麻沸散给宋篱喝了再正骨,但大夫说喝了麻沸散,要是骨头没有正好,大夫并不能很好地判断,一定要宋篱清醒着自己来感受才行,又说不是很疼,不用担心。   虽然大夫说不是很疼,但董武还是将宋篱的手紧紧抓住,似乎他比宋篱还紧张。   宋篱虽然脚痛,但还是能够忍受,对大夫说道,“陆大夫,你开始吧。我没关系。”   陆大夫坐在矮凳上,将宋篱的脚握在手心里,先是四周都好好摸了摸,这才决定如何用力。   宋篱的脚比一般女人的大一些,但是,形状却好似女子的漂亮,美好地如粉雕玉琢,握在手里,就像是最精美的玩物。   陆大夫又抬眼看了趴在董武身上,半边脸露出来看着他的宋篱,不得不感叹,这位魏家长孙的容貌也绝对是世间少见的漂亮,他没见过魏家那位把皇帝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恩宠稍弛的子琦公子,但是据说两叔侄长相上是极相似的,那么,从面前的这位魏家长孙身上,也能够明白,为什么皇帝那么宠着那位子琦公子了。   不过,陆大夫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已经年过六旬的他也是听着京城的各种说道过来的,当年魏家的尚书大人是多么地清正廉明,声名极好,魏家的大公子当年年仅十六岁高中榜首,也极是风光,惹来多少人的赞叹羡慕,没想到后来居然出了那样的事情,到现在,虽然魏家此时比当年还风光,但也要看看这风光到底是什么风光啊,幺子给皇帝当男宠,现在的当家是长孙魏归真,却极是好做生意,还开了收容孤儿的书院,不过,陆大夫从好几年前起给魏归真瞧病开始,到现在这么几年来,早看明白了,魏家这长孙和他家的管家董先生定然也是关系不清楚的,这么多年也没有娶妻,难怪外面因他不娶妻而传言这魏家长孙也是皇帝的榻上之臣。   不过,陆大夫倒看出来魏归真和皇帝该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和他家管家定然是以契兄弟的关系在过日子的。   而且,这魏归真容貌若此,该也是没有哪位女子容貌能出其右,来嫁给他。   陆大夫心里叹了一阵,就说道,“魏公子,我这就用力正骨了,要是痛,你还忍着点。”   宋篱点点头。   要把自己的脚看着,董武却伸手将他的眼睛捂住了,另一手环住他的腰,将他上半身固定住,即使过会儿痛,他怕也不能挣扎。   正骨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宋篱自己似乎都听到了自己骨头一下子契合上去的声响,然后才是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几乎要痛呼出来,扣住董武的胳膊的手用力地抓紧了。   虽然当时极痛,宋篱额头上甚至冒了冷汗,心脏也紧紧缩了起来,但是一会儿疼痛就散了很多。   董武将捂着他眼的手放开,手指抹了抹他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很疼吗?”   宋篱摇摇头,然后有些脱力地靠在董武身上。   陆大夫又摸了摸宋篱的脚,问道,“这疼痛是不是好多了。”   宋篱经过刚才的疼痛,声音里也带着虚弱,道,“不太痛了,骨头是不是掰正了。”   陆大夫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问宋篱的感觉,这才说道,“接回去了。”   董武松了口气,将宋篱往上抱着坐进榻里去。   陆大夫又开了药,让用来泡脚,又说宋篱是身子虚所以才那么容易崴了脚,于是又要开药给调理身子。   宋篱听说又要喝药调理身体,眉毛都要揪到一起了,也许是胎里带来的毛病,魏颐说过他打小身体都不好,到现在,也是总是要喝药调理身体,而宋篱喝药早喝厌恶了,且认为是药三分毒,多数时候不乐意吃药。   但董武却认为身体不好,总是要吃药的,而且宋篱坚持体育运动,他也很支持,他在家,早上就总是陪着他一起跑步爬山,如此,宋篱身体倒好些了,但生病的时候依然有。   董武看宋篱不爱喝药,就对陆大夫说道,“调理身子的药就先不开了,他脚上好了再说吧!”   虽然已经被正骨了,但宋篱还是不被允许走路,用药水泡脚后,还把左脚给包了起来,因为需要消肿。   不能走路了,宋篱只好坐在榻上看书,董武在他旁边书桌上看帐本,又和宋篱说几句话。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并不烈,暖洋洋的。   渐渐地,阳光又从窗户处转走了。   似乎时间很快就过了,到了晚饭时候。   因为宋篱脚不方便,便在他院子里卧室外的外间用饭,三个孩子也过来了,以前魏锦翼总是要黏在宋篱身上的,今天得知宋篱的脚伤了,他便也不敢造次,被董武抱着坐在宋篱旁边的椅子上,董武坐在宋篱的另一边吃饭,也不用丫鬟们伺候,一家人开始吃饭。   董武会很周到地先给宋篱夹菜,然后家里小孩儿都要夹,魏锦翼不喜欢吃一切味道有些冲的菜,桌上有獐子肉,他就不要吃,说有别的味道。   宋篱看一看他,道,“不吃就算了。那多吃蔬菜。”给他夹了一筷子炒黄菜。   魏锦翼也不喜欢吃黄菜,就把碗里的饭菜搅来搅去。   董武看着就生气了,但没发作,而是说道,“须知盘中之餐,粒粒皆来之不易。”   魏思鸣不知道董武在说魏锦翼,发现自己掉了米粒在桌子上,就羞愧起来,道,“董叔,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把米粒洒在桌子上了。”   宋篱自然知道董武是在说魏锦翼,他不会去拆董武的台,于是就说道,“以后多多注意就是。饭桌之上,总是要有些规矩才行的。”又看向魏锦翼,道,“黄菜吃了骨头好,你多吃,才能长得高啊。”   魏锦翼其实已经知道董武和宋篱都是在批评他了,不由得垂下头,“嗯”了一声,开始吃起饭来。把不喜欢吃的黄菜也吃下去了。   而宋篱依然说道,“下次收稻子的时候,我们到村里去住,你们也去看看庄稼种出来有多不易。”   三个小孩儿只好赶紧应是。   吃了晚饭,宋篱又把三个孩子留下来给他们讲故事,多是孟母三迁,孔融让梨这一类的让孩子懂事理的故事。   天色晚了,三个孩子才回他们的院子里去休息。   魏锦翼和哥哥一起睡,他被丫鬟抱着放到床上,等丫鬟嬷嬷们都出内室去了,就拉着哥哥的手道,“董叔回来了,又不能和爹爹一起睡了。”   魏诚听后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多说,只是交代他道,“不要把这些话乱在嬷嬷丫头他们面前说,到时候会被笑话的,知道吗?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和爹爹一起睡。”   魏锦翼嘟嘟嘴巴表示不满,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魏诚则是想到董叔回来,爹爹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和他们在一起了,不由得小小年纪,轻叹口气。   宋篱洗了澡,被董武抱上床去,他坐在垫着厚厚的褥子而异常柔软的床上,穿着单薄的里衣,董武把被子拉过来让他盖上,他只是随意盖了一下,又去看自己的脚,道,“这药味可真大。”   董武握着他的脚仔细看了看,道,“红肿消下去一些了。”   然后又拿药来给他抹上,包上纱布,“过几天该就能够好了。”   宋篱叹道,“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路,不然教课可怎么办?”   董武道,“明天不能去教课,多养几天才好。这么几天课,你不去又能如何。我看,现在书院里学生越来越多,你教课越来越累,应该再延请一位夫子才对,你也可轻松一些。”   宋篱想想,道,“的确是该再请一位夫子。”   董武看他答应,也就放心了。   等他去洗澡再进内室里来,宋篱已经在床上躺下要睡了,听到董武进屋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向他,眼里是温柔的笑意,将被子掀开一点,道,“进来吧!”   董武上床将他拥住,又怕会碰到他的伤脚,就问道,“你脚伤了,睡熟碰了你的脚就不好了,我去睡榻上吧。”   宋篱伸手环住他,道,“你走这么久才回来,这下又要去睡榻上,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董武听得宋篱怪罪,赶紧解释,“我是怕伤了你的脚,你知道,我……”声音已经低哑了下去。   一个多月不见,回来拥着离别时日日思念渴望的爱人,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宋篱已经倾过去在董武嘴角上亲了一下,又移去他的耳廓亲吻,低声道,“小心一些就好了,没事的。”      第六十四章 脚伤(中)      宽大柔软的床上,床帐已经放下来。   房中的烛火却依然摇曳着,散发一室暖黄光晕。   董武怕将宋篱的伤脚伤到了,用手抓着他的小腿将腿抬起来,淡淡光晕里,宋篱的腿如同最精致的玉雕,握在手里却柔软温暖细腻,董武止不住心中的浓烈爱意,从脚踝往上一寸寸亲吻,宋篱微微喘着气,伸手去抓他的手臂,微嗔道,“都是药味,你别……”   “有药味,我也喜欢。”董武含糊答着,舔吻渐渐往上。   董武的灼热呼吸呼在大腿内侧的柔嫩肌肤上,宋篱动情地伸手去抚摸董武的头发,董武被宋篱柔软细嫩的手指拂过脸颊又插入头发,也激动起来,看着宋篱那已经些微抬头的欲望,还是嫩红的颜色,一如他的人一样的漂亮,不由得十分动情,慢慢地含进嘴里,挑逗吞吐,手指也在周围抚摸揉弄。   宋篱本还摸着董武的头发,此时一时太激动,手控制不住握紧,嘴里发出压抑的呻吟,之后怕把董武的头发抓疼了,只好把手放开,抓在被褥上面,腰却软了,腿弓起来也止不住汹涌如潮的快感,嘴里溢出带着情欲媚意的声音,似泣似羞,“董武,董武……,你……你先放开……”   却没等到董武放开,便已经达到高潮。   宋篱软在那里,脑子还在一片高潮的余韵快感里回不过神,腰部被垫了软枕,后面也被沾着药膏的微凉的手指入侵,他喘着气,动了动头,如缎的黑发散开在床上,随着动作流动着微微光晕。   董武将他搂起来,手从背上划过,将他的发丝都握着手里,那种柔软又顺滑的感觉,直让他更加激动,把他头发顺在一边,就握着他的腰慢慢插入进去……   宋篱抬眼望着董武,董武低下头抱着他亲他,宋篱手攀上他的肩膀,又去抚摸他的脸颊,微微喘着气,低低的呻吟声间或响起,面前的整个世界都摇晃着,却像是水波晃动,他漂浮其上,却并不感觉惊慌,只沉迷其中,安心,温暖,又激动,情欲癫狂。   等一切回归平静,董武将他抱在怀里,将被子紧紧裹紧,亲吻他微微汗湿的额头,低哑的声音里还带着情事的余韵,声线性感,问道,“还好吗?”   宋篱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回过气来,才红着脸道,“好像脚有点痛起来。”   他这一说,董武赶紧起来给他看脚,宋篱看董武那自责的样子,赶紧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刚才在床上踹了一下,然后就有点痛。”   董武起床披了衣服,拿了药再来给宋篱上药,又用手轻轻地揉,似乎手里捧着的是个婴儿的脚一样,生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揉坏了。   宋篱在床上踹的那一脚可不轻,但他不想让董武太担心,就说没什么,董武给他揉了揉,上药包扎好后,才去弄了热水来给宋篱擦身,收拾一番后,才上床相拥而眠。   宋篱真没想过脚上的伤会加重,第二天早上,宋篱还没醒过来,董武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脚,发现经过一晚不仅没有好多少,反而肿得比原来还厉害,这才知道昨天晚上的床事的时候,宋篱是真把脚伤到了。   宋篱睡梦里并不觉得脚痛,他睡醒时,董武已经让下人又去请了大夫,而且怕陆大夫并不好,就让下人去了魏颐府上,请一直给魏颐看病的金大夫来给宋篱看看。   宋篱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肿得厉害的左脚,只在心里叹口气,心说只贪欢一次,居然就把脚给伤成这样了。   想到昨晚床上滋味,不由得心中痒痒,似乎又有些动情,便觉得其实还是蛮划算的。只是这段时间不免不能去给学生们上课,只能请病假。   董武拿着梳子给他梳头发,黑亮的丝缎般的长发,如瀑般披在身后,董武握在手心里,心中就升起无限柔软和情意绵绵之感。   不由得趁着宋篱没在意,低头在发丝上亲吻了一下。   给宋篱梳好头发,又亲自拿了洗漱用品来伺候他洗漱,宋篱怪他道,“让丫鬟进来做就是了,你何至于来做这些。”   董武脸上是笑容,从他手里接过用完的巾帕,道,“不是还有侍执巾栉这个词,日日这般做也是应该。”   宋篱听他这么说,噗哧一声笑出来,道,“以前我也没这么伺候你,你倒是拿这个词来揶揄我。”   宋篱因为笑容而脸上如同晕着一层光一般地明亮,眉眼异常清丽,董武看得心痒痒,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抚过,又抬起他下巴,俯□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低声道,“你知道我怎么忍心让你做。”   宋篱伸手握住董武的手,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说真的。我知你待我的情意,所以才做这些。我心里感动,但是,你每日也忙碌,你也该体谅我是不是忍心看你这般忙里忙外。”   董武赶紧说道,“哪里有多忙,都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在你身边时,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做后心满意足,别说端茶倒水这些事,任何事情我都想亲历亲为,不想让别的人沾手。再说,朝起为妻挽发窗前,侍弄巾帕抚娇颜,不是每一个做夫君的荣幸之至之事。”   宋篱就知道董武决计不会吃亏的,这个人就是假老实,宋篱佯装生气地道,“刚才还说侍执巾栉呢,现在就这样了。你这人,大早上起来就故意气我。我脚还疼着呢。”   董武只得赶紧去看他的脚,宋篱因为脚受伤,一直坐在椅子上,脚上穿了袜子还没有穿鞋,他抬起没伤的右脚就去踢董武,董武一把把他的脚抓住了,袜子滑下来,还能够看到脚腕上面有几点昨晚留下来的吻痕,董武看着就又在他脚腕上亲了两下,宋篱脸一下子红了,踢着脚让他把自己的脚放开,道,“你也不嫌脏。”   董武笑着看他,“是你的都不脏。”   宋篱被他深深的黑眸看得心跳加速,为了掩盖自己的魂不守舍,赶紧要把脚抽出来,没想到一挣扎,就这么把椅子给挣翻过去了,因为董武及时把他的腰抱住,他才免于跟着椅子一起倒在地上。   被董武抱着放在榻上,他还一脸讶异,问道,“董武啊,你说我这两天是不是犯了冲,你看有我这么倒霉的吗?坐个椅子都能翻下去。”   董武道,“下次坐椅子上不要再乱来,就不会倒下去了。”   虽然董武嘴里这样说,但心里的确担心宋篱,用过早餐之后,就去找了辟邪的佛珠手链来给宋篱戴着,还去找了好几块玉佩来,挂在腰间的也有,戴在颈上的也有。   宋篱还不想戴,董武才不由着他,硬是要求他不准取下来。   又去检查孩子们脖子上的玉佩是不是一直戴着的,还要求他们把佛珠也给带着。   宋篱不想自己一句话引来董武一系列行动,之后不由得叹着问董武,“你难道还要去请高僧来做法不成?”   董武点头,“这要我亲自去请才行,让别人去请显得不庄重。”   宋篱于是只得无语了。   正准备劝一劝董武,就有下人进来说魏公子的马车上山来了,不时就到。   董武听闻,才对宋篱道,“我让人去魏公子府上说你脚伤,想请金太医来给你看看脚。”   宋篱怪罪他道,“你这样去一请,小叔必定也会来看看的。就是脚上一点小伤,如此小题大做,唉……,你呀……”   董武一下子脸色变得非常严肃而郑重,他在宋篱少有这种面目,以至于让宋篱愣了一下,心想董武生气了么?   董武板着脸道,“这哪里是一点小伤,伤筋动骨之事,你自己不上心,别人还上心不得。”   宋篱看董武生气,只好拉了他的手一下,而且,孩子们也从一边廊上过来,董武只好缓和了脸色。   董武是真担心宋篱,宋篱以前骨头不像现在这么脆,至少不会在台阶上崴一下就伤了脚弓。他真担心宋篱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昨天没让陆大夫给宋篱开调理身体的药方,就是想着让有天朝第一神医之称的金太医来给宋篱看看。但是既然金太医贵为太医,又有天朝第一神医之称,即使是宋篱,也不是想请他就能请到的,必定通过魏颐才行,所以董武才一大早就让人去魏颐府上说宋篱脚伤得严重,希望请一个太医来帮着看看,魏颐心里将宋篱看得极重,听闻他脚受伤,一定会带金太医来的。   董武心里就打着这个算盘呢。   宋篱脚受伤,自然不能出门去迎接魏颐,董武就赶紧带着魏诚去了。      第六十五章 脚伤(下)      董武到大门口,魏颐的马车已经到了,从一边无门槛的马车道进到院子里来。   跟他一起来的不仅有金太医,还有贴身便衣侍卫四名,伺候他的小厮一人,丫鬟一人,然后还有马车夫,两辆马车。   他被小厮从马车里扶下来,董武上前问了礼,魏颐对他露出个和气的笑容,道,“宋篱他脚受伤,这段日子怕是要劳烦董先生的照顾。”   已经八九年过去了,魏颐对董武的态度都是客气的,态度倒不至于疏远,但绝对也没有稍微亲近一些。   他心里还是对以前董武对宋篱做过的事情有些芥蒂,即使愿意为了宋篱的幸福而让这个男人继续和宋篱在一起,但他还是一直站在外人的角度冷静地注视着董武,不会让他再做出伤害宋篱的事情来。   而董武对魏颐呢,是态度带着恭敬的,且不说他是宋篱的长辈,就说他是皇朝别人背地里戏说的皇后,皇帝枕边唯一人,枕边风一吹,别说一个一般人,就是丞相尚书之类的大人物也能够让你栽下去爬不起来。   董武能够不对他恭敬吗?   而亲近,是不敢的,也没有想过。   虽如此,董武和魏颐的关系并不差,话语虽客气恭敬,但家庭小事也都能够在一起细说,毕竟是关于宋篱的。   魏颐问了两句宋篱脚伤的事,董武赶紧应到,“昨天上午,我去书院里接宋篱回来,太阳好,正好从山路走回来晒晒太阳,没想到不小心就在石阶上崴了一下,开始疼了一阵,之后又好了,但下午他午睡醒来,脚就肿了,昨天叫过陆大夫来看,说是脚弓骨头有伤到,做了正骨,宋篱说好些了,昨晚上却又不小心碰到了,没想到今早上又严重了,已经肿得不忍看,想着金太医医术高明,无人能敌,要是他能来给宋篱看看,宋篱也能够少受些痛,而且脚不比别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我照看不周,大罪过了。”   魏颐听他如此说,就叹道,“宋篱这身体怎么就差成这样,崴一下脚就伤得如此严重了。”   董武接着道,“是啊。昨日陆大夫也说了,宋篱这估计是身子上有些弱,所以才崴脚伤得如此重,若是金太医还能够给宋篱开开调理身子的药方,那就更好了。”   魏颐心想董武让他带金太医来估计这才是目的吧,不由得又感概于董武对宋篱的一番心意,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董武,无论宋篱,还是他这个做小叔的眼看着,也没有任何可挑剔的了。   如此对宋篱好的人,魏颐想,出了董武,也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   于是说道,“宋篱的身子哪里出了问题,都是要紧事。”说着,又对身后年近花甲的圣手金铎道,“金老,估计最近就要麻烦您了,我也就这么一个侄儿,您还得好好给他调一调身子。”   金铎是皇帝指给魏颐专门看病的,听魏颐这么一吩咐,马上答道,“魏公子还请放心吧,老朽不敢不尽心。”   金铎并不是第一次来给宋篱看病,之前还有好些次,每次都是魏颐让他来的,对于医治宋篱,他也没觉得憋屈,且不说宋篱是魏颐最上心的而且唯一一个亲人;而且,虽然金铎一把年纪,但金太医还是有点见色眼开的,此人曾经因为好色差点被杀,要不是皇帝看他医术高明,要留着用,他早就去阎王那里报到去了,所以,给宋篱看病,他心里高兴着呢。不过,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一副恭敬地神色对着魏颐。   因为魏颐到来,宋篱府上的下人们都跪着迎接,万万不敢乱打量乱看的,这倒不是宋篱或者魏颐他们不体谅下人,其实,让他们按照规矩来就是最体谅的了,以免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没有规矩的下人受罪。   魏颐进到宋篱的院子里去,宋篱还在厅里坐着,魏思鸣和魏锦翼陪在他身边,两个嬷嬷和几个丫鬟也在。   看到魏颐进来,两个孩子就过去像模像样地问了好,下人们则行了跪拜礼。   魏颐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发,又给了见面礼,才过去宋篱身边坐下,看到宋篱那包起来的肿着的左脚,道,“你这脚怎么就伤成这样了,昨天下午就该直接让人去我府上给我说,要是那时候让金老来,说不得不会如现在这般严重。”   宋篱只得对他笑笑,道,“就是肿了,不是特别痛,不用太担心。”   魏颐看着那肿得跟个馒头一比的脚,眉头直皱,“还说没什么。你呀,你这脚我看着就瘆得慌。”   说着,就叹口气,又瞪宋篱。   宋篱只好安慰他道,“真没什么,会好的,会好的。”   董武在旁边看着宋篱的脚,心痛得不得了,却一句话也没法说。   下人端上来的茶水魏颐也不吃,就让金太医赶紧来给宋篱看脚。   为了安静,董武把宋篱抱进了里间里去,孩子们也被带出去玩去了,金太医让端水来把宋篱脚上抹的药洗掉,他本是要自己来洗的,但董武赶紧过去亲自动手了。   别怪董武不让金太医上手,董武的自我领土意识是很重的,虽然金太医总是一副杏林圣手的派头,但他每次给宋篱把脉时间总是捏得太久,摸过去又抚过来,董武就觉得这老头心思龌龊,虽然要求助于他给宋篱看病,但从来不肯让他多碰宋篱一下。   董武轻柔地给宋篱洗脚,宋篱倒没觉得疼,不过,等之后金太医上手摸上去,他就痛得差点叫出来,但又只好忍着,抓着椅子把手的手指都捏得关节青了。   金太医检查了一番,就说他脚伤很严重,骨头倒是正的,但是伤了筋,所以才肿得这样严重。   于是又是开药方,又是揉捏针灸,一番折腾下来,宋篱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只把董武看得心疼不已,就想把金老头踢到一边去,不让他给宋篱治病了。   之后弄好了,上了药包扎起来了,董武给宋篱擦了额上的汗,又抱他到榻上去坐好,腿上搭上毯子,魏颐坐他旁边和他说话。   金太医叫董武和他一起出去,在外间站着,金太医用巾帕擦了擦手,又让伺候的丫鬟出去了,才对董武道,“董管家,老夫不得不交代你两句话,魏小公子这个脚不方便,最近还是不要有房事地好,他本就气虚,出精不宜于养气,脚不容易好,而且,还有可能不小心又伤了,脚不就更严重了。”   董武只好赶紧应了。   金大夫又说自己还没吃早饭就被魏颐拖来了,让董武赶紧让人给他准备饭食。   董武也赶紧吩咐了人去干。   宋篱的脚被扎了针,之后果真消肿很快,疼痛也减轻了。   加上有魏颐和他聊天,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而董武时常还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看两人关系亲密,宋篱高兴,心里也就同样高兴。   金大夫吃饱喝足了,就又才去给宋篱诊脉查看身体,在手腕处把脉了大半天,又沿着整条胳膊把脉上去,宋篱一只雪白漂亮的手臂上还有一两点可疑的痕迹,魏颐看到了,也只当没看见,但金大夫却只把脉更久,久到连魏颐都烦了,道,“金老,您老还没看好吗?”   金铎这才收回手,开始说宋篱的身体状况,经他一说,宋篱毛病多得很,肝上不行胃上不行肺上也有问题,要慢慢调理,然后开始开药。   虽然说有问题,但魏颐一听,就知也不是大毛病,慢慢养着就该没事。   金铎,虽然年近花甲,但是面相并不老,矮瘦矮瘦的一个老头,喜好装深沉,曾经因为摸魏颐的手臂久了点,差点被皇帝一剑杀了,后来就再不敢多摸魏颐。   但魏颐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反而挺喜欢的,觉得这人虽然面上喜好装深沉,但心里却是个老小孩儿,有点色心,但没色胆,而且心地好,两人暗地里还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在。   魏颐来了宋篱这里就不想走了,说要住几天,让人回自己府上去拿一些他需要的东西来,又让带话给容琛说自己不回去了。   宋篱是高兴的,孩子们却并不是特别高兴,因为魏颐来了,宋篱晚上就不给他们讲故事了。   下午,宋篱和魏颐两人在阳光里下围棋,宋篱棋艺全是魏颐教的,而且没多高明,魏颐却棋艺高段,所幸魏颐不嫌弃宋篱棋臭,愿意陪他练习。   下了一阵,魏颐突然说道,“今年秋天,我想出门去走走,你到时候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宋篱手里的棋子顿了一下才放下,道,“你给我说了,自然是要去的。只是,皇上他允许你去。”   魏颐下了一个棋子,道,“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又不吃他的俸禄。再说,也不离开多久,冬天前就回来吧!”   宋篱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从一边廊下传来脚步,而且不是一人,回头去看,即见一身便装的皇帝陛下正走过来,于是心想魏颐才到自己这里来这么一会儿,皇帝就追过来了,到秋天,他真会放魏颐出门去旅行一番吗?      第六十六章 云州城      云州城的夏天算不得炎热,但是正午时分依然少人愿意出门。   于是凉爽一些的早晨和傍晚就是人们在外活动的高峰期。   太阳才刚在东天边探出头来,院子里的草叶上还点缀着一两滴晶莹的露珠,蝉叫声此时也还少,难得清静。   一个□岁的男孩子从一边院子里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但见这男孩儿有一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高鼻梁,小孩子特有的粉嫩又柔软的嘴唇,脸蛋胖嘟嘟的,头发还扎成的辫子,一身孔雀蓝的衣衫,居然衬得他越发粉嫩可爱。   他边走还边对身后的丫鬟道,“得快点,不然赶不及了。”   他身后的丫鬟笑道,“岚哥儿,不用这么慌,虽说董爷是今天到,但是,能够午时到就不错了,这时辰还早得很呢。”   董岚风,小名岚岚,根本没有因为丫鬟的话放慢步子,反而走得更急,道,“爹爹不论什么时辰到,奶奶说了,要早点去码头上等着,快点总是好的,再慢了,也该惹奶奶生气了。”   丫鬟只好道,“好好,我们就快过去,不过,小祖宗,你跑太急,别摔着了。”   男孩儿道,“摔不着,我跟着师傅的功夫是白练的吗,那么容易摔跤。”   他这样说,丫鬟们就觉得好笑,心想小少爷练功也算勤奋了,于是也不好笑话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只道,“那是奴婢着急地慌了,这才出了口误。”   董岚风的那位功夫师傅就姓武,名字董岚风是不知道的,但为了忌讳他自己父亲董武的名讳,于是并不能称那功夫师傅为武师傅,就只以师傅相称。   而要是他身边丫鬟叫那师傅为武师傅,还会被他瞪一眼,后来丫鬟们弄明白缘由,也就跟着只叫师傅了。   因为他们这是商人之家,这种名字忌讳,哪里来得书香之家的这些规矩,要是董岚风随意将父亲名讳里的“武”字出口,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他偏偏就要这么守规矩,丫鬟们倒在背后说笑他,不过只是认为他这样可爱而已。   董岚风跑进杜氏的院子里去请安,顺带吃早饭。   两个院子就在隔壁,隔着一道门,但是走廊却要跑大半圈,董岚风出现在杜氏的院门口,出门来的她就看到他了,笑眯眯等他跑过去,把他领进厅里,问道,“早上先跟着师傅打拳了么?”   董岚风点头,“嗯,师傅有夸我不错。等爹爹回来,我把最近学的拳打给他看。”   杜氏很慈爱地笑看着他,一起在餐桌边坐了,让伺候在旁边的丫鬟去请老爷子吴旭吃饭。   吴旭一大早起来,在外边逗了一阵鸟,丫鬟去请,他才进厅里来。   饭菜摆上来,杜氏已经问了董岚风一圈问题,主要是他昨晚的睡觉状况,以及身体状况,董岚风答一切都好,他那贴身丫鬟就站在一边捂着嘴偷笑,杜氏问起,她就道,“岚哥儿因为董爷今天回来,昨晚一夜没怎么睡,一直在问奴婢,董爷会在家待多久,知道他功课做得好会如何,还说他想去京城里看看,董爷是不是带他去呢?”   丫鬟一说,董岚风就红了脸,杜氏伸手摸了摸董岚风的头发,道,“那是你爹,自然是喜爱你的。你功课做得好啊,他会带好东西回来奖赏你,不过,要去京城,这个,还得和你爹爹说说,你四处跑,误了功课,可如何办?”   董岚风大眼睛闪了闪,脸上神情显得有点沉重,“我担心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他每年都只回来看我一两次,我上次说想和他去京城里,他也没有应。”   杜氏叹口气,心里明白原因,却总不能这样和孩子说,只道,“你爹爹做生意,忙得很,自然少时间回来了。如果没有你爹爹在京城里忙,家里我们如何能住这样的大院子,你又如何能够请夫子和师傅来教导你呢?”   董岚风听杜氏如此说,就赶紧说知道了,脸上也恢复了些欢喜的神色。   吴旭进到厅里来,下人们伺候着吃了早餐,杜氏就准备带着董岚风一起去码头等董武。   老爷子吴旭是不去的,他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大概是早年跑商落下的毛病,就不怎么出门了,而去码头等人,这是个累活,他自然就不去了。   坐马车出门往码头去,因为天热,车窗上的帘子就挽了起来,董岚风因为学习刻苦,是甚少出门的,此时就趴在车窗上好奇地望着外面。   他们所住的董家宅子是这一条街上最大的宅院,也是最气派的,而周围的人家的院落就要小不少,董岚风看着,就觉得他的父亲的确是挺不容易的,至少给了他们如此好的生活。   马车往码头去,路上所见商铺繁华,路上行人不断,也看到有妇人牵着小孩儿走过去的,董岚风看着,眼里也会露出羡慕之色。   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下人们没有谁知道他的娘亲是谁和在哪里,问爷爷奶奶,他们就说他娘亲过世了,不在了,他小时候不明白这个不在了是指什么,在爹爹回来的时候,他也问爹爹,他爹爹却不答他,只说让他听话。   他现在已经明白那个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就是死了,再也不存在了,就像家里以前那只死去的小花猫一样。   想起那只小花猫,他心里就一阵难过,继而又想起过世的他从没见过的母亲,于是就更难过了。   他们到码头上去等人,船还没有来,杜氏就带着人坐到一边的茶楼里去要一个小包厢,里面有茶水伺候着,还有说书人说书,时间并不难熬。然后叫两个下人在码头上去守着,要是船来了,他们再过去。   杜氏他们还没有进包厢,上楼的时候就和熟人遇到了,是杜家里的一个管事,他笑呵呵地上来和杜氏打招呼,又是作揖,又是赔笑,非常地恭敬又客气,然后还请杜氏去他所在的包厢里坐着,他说有自己带的水果可以吃。   杜氏没有客气,就带着董岚风和两个丫鬟去了他的包厢里。   杜氏这几年早就威风了,以前他娘家杜家的那些人,就是这些做下人的管事,或者有点面子的仆人,就没有正眼瞧她的,现在,因为董武的关系,她是彻底翻身了,杜家里别说管事,就是正经主子们见到她都得笑脸迎上来。   那位管事笑呵呵地又去拉董岚风,道,“小少爷也长这么大了,看这模样生的,就是俊呀,这眼睛,一看就知道机灵,以后,董爷也是后继有人了。”   说着,又呵呵笑两声。   杜氏倒没笑,只在椅子上坐了,端了茶水喝。   董岚风也不大喜欢那管事的谄媚,挨着杜氏坐了。   杜氏问了两句杜家的情况,管事就说了些话,又道,“我今日来,是来接二少爷二少奶奶来着,他们从京城回来,是今日的船,还不知是午时到,还是下午到呢,若是今日不到,就得明日了。”问杜氏,“奶奶来这里,也是等人?”   杜氏笑道,“董武今日回来。”   那位管事就道,“是董爷今日回来哦,我也有多年没见过董爷了,今日若是能够一见,那真是幸事啊。”   杜氏心想当年董武没发达的时候,你可没拿正眼瞧过他,现在是他发达了,这些人是想巴结,巴结不上去,呵!   管事又道,“董爷在魏府里做大管家,这可威风啊,真是想不到,这才多少年,他就能得魏家公子的如此看重,帮着打理所有事务。魏家啊,那是皇亲,就说王爷都不敢得罪,他这做管家的,估计只比皇上的管家低那么点,一般人哪里能想哦。”   管事这样说,杜氏脸色就不大好了   杜氏是早知道魏家那位小公子就是当年她那外甥媳妇宋篱,当年宋篱出那么大的事,他被认回魏家去,作为宋篱时候的事情全都被压下去了,要不是她从董武处得知,谁又能想到宋篱就是魏家的公子呢。   董武在魏家里做管家,除了身份还是个管家外,其他的一切已经是当家身份了,总管了魏家的外务,这些年做生意,一是他本身能力好,善于识人,又是魏家的名号,魏家的名号那相当于是皇帝小舅子的名号,官老爷都得巴结,生意自然就很好做了。   魏家董家很快就发家了,这是一定的。   杜氏因为宋篱的男人身份,以前是耿耿于怀了很长时间的,后来得知宋篱身份高贵,一般人即使想见一面那也是不行的,想到自己以前待他种种,不由得心虚一阵,之后董武赖在魏家里不走,做了厨子做车夫,做了车夫做帐房先生,又做管家,反正就是赖到了现在。   杜氏其实也明白了,而且也是不明白都不行,那是他们家董武赖着人家,而且还是配不上人家,人家高高在上,能够不计较他们家当年待宋篱的罪就行了,还能够求什么呢。   这些年董武待他们夫妻也不薄,对吴雪珍也很尽心,对宋家也多有照顾,他们实在是没话说的。   当年给玉秋一笔钱,那女人就走了,后来听说到边城去做生意,嫁给关外人了,之后也就没了消息。   只董岚风有时候问起他的母亲,杜氏会想一想,最后还是不免感叹,心说要是宋篱是个女人,这董岚风和董家的缘分,说不得就该是他和董武的亲生子了,奈何造化弄人,没有办法啊。   因着心里对宋篱种种感情,遗憾有之,愧疚有之,仰望有之,甚至也有向往之情,但杜氏他们却从没有去过京城,自□年前宋篱离开,杜氏就再没有见过宋篱,而且觉得无颜去见,或者他们一介平民,没有身份去见。   而董岚风总说想跟着爹爹去京城,董武也没有应过,杜氏也是觉着,董岚风不去京城也好,免得起了什么事端。   董武的船还未到正午就到了,居然是和杜家二少杜晟的船差不多时辰到的,下船的时候还碰到了一起。   杜晟现在已经掌握了杜家的大部分实权,年纪轻轻,已然杜家最重要的人物。他是前几年和京城官家小姐成了婚,据说成婚以来夫妻相敬如宾,已经育有一子,也算是不错了。      第六十七章 番外之原画册(一)      京城里最有名的一个龙阳春宫图的画师,名字就叫“柳梦”。   他成名也才一二十年,不过都是暗地里的名声,明面上知道他的人很少。   虽然只是暗地里的名声,但是也够如雷贯耳的。   他所画的龙阳春宫图,据说比起宫廷里的画师还画得传神逼真,据说图中人物纤毫毕现,堪比活人,画面情到意深,精彩绝伦,让人看到就能够蠢蠢欲动,实在当得起民间第一春宫画师的名。   只是这个人从来用“柳梦”做画名,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的画每每只在福源印书局印制,福源印书局的五色套印画册做得最好最精细,看到犹如手绘,已经非常精致美妙,但是据说也没有柳梦本身的画的万分之一,所以看过福源印书局的五色套印版的人,都想去看一看原来的画册。   如此,这原画就会传得神乎其神,但是真正看到过的人少之又少。   断袖龙阳本就南风盛行,在皇帝宠幸魏家子琦公子之后,断袖龙阳就更是上行下效,连小倌馆的生意,也比以前好几成。   这龙阳画册的生意,自然也是非常红火。   据说柳梦大师的画册在福源书局一出,要是没有事先预定,那么,对不住了,你一定是买不到的。   这让柳梦大师在暗地里让人更是津津乐道,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甚至有人觉得他是京中名画师,偶然画龙阳春宫而已,不过,这个猜测也没有得到证实。   现下,董武就得到了一本柳梦的原画册。   柳梦从出第一本龙阳春宫至今,已经二十来年了,但是,据说他的画册只流出来了一本原画册,便是他出的第一本册子,叫做《春水有波,人亦有情》,其实册子是没有名称的,只是第一页便是水边图,写了这么一句半白不白的话,所以就被命名为此了,不过大家更喜欢将它叫成“春水集”,这一本册子,当时在市面上一出现,就引起了很大轰动,皆因大家还没有见到过把这种图画得这么露骨,但是色而不淫的,而且这个具有非常高的实践指导性,所以一时虽然没有达到洛阳纸贵的程度,暗地里大家也都竞相去买,很快就卖空了,而且出了五版,依然很快卖空,可见这画集之珍贵。   柳梦就只有这春水集的原画册流出来了,他之后出的册子,原画册他都自己保存着,虽然有人愿出千金求之,让福源书局的东家去联系,东家也说大师不愿意卖,如此,更让这原画集显得神秘莫测,千金难求。   董武的第一本教材便是这春水集,现下机缘之下得到春水集的原画册,自然是觉得十分难得。   翻阅之后,觉得果真当得起精妙绝伦四个字。   原画册里,人物脸上的红晕都恰到好处,眼睫毛一根根都画得十分分明,神态更是逼真而煽情,不仅面孔,身体其他部位也是画得逼真美妙,只是不知这画册里的人物用谁做的模子,里面扮演女娘的角色清丽非常,身体十分漂亮,但是清傲中又十分媚态而淫荡,矛盾中带着和谐。曾经京城里倒是传过里面这个是用京里最有名的小倌馆的红牌做的模子,很多人慕名而去,不过却觉得只是名不副实,至今无人知道这里面的人物是否有模子,用谁做的模子。   不过董武也不关心这个问题。   在他眼里,自然没有比宋篱更美好的人了。   因为这画的确好,董武没忍住,拿去给宋篱看了。   八月上旬,天气已经在凉下来了,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满山红叶的美妙时节。   文仪山不是京城周边的名山,京城三面环山,有名的是西边西苑山和东边大望山,文仪山实在只是一座小山,又没有有名景致和著名寺院,故而没有什么大名声。   不过这里风景也并不差,自从魏家长孙在这里建了文仪书院,这里也跟着热闹起来了。   宋篱因为要养身子,已经没有再在书院里亲自授课,而是又多请了夫子,文仪书院还在原来的东院不远修了西院,西院也收京城京郊没钱去小私塾,但是想要读书的孩子。   董武为了不让他劳累,书院几乎全交给别人去管理了,里面除了夫子,管理者也是单请的,宋篱只是有时会去看看而已。   宋篱正在和魏颐合编一本建筑志,才刚定下了大纲,打算几年内写完。   董武去宋篱书房的时候,宋篱还在和一个京里挺有名气的几代皆以建房为生的建房师傅说话,因董武过去,宋篱也和这位建房师傅谈得久了,觉得有点疲累,就让仆人送了建房师傅离开。   董武走到他的身边去,伸手替他揉了揉肩,说道,“你坐了这么久,不累么,出门走走吧。”   宋篱抬起头来看他,笑了笑,眉目如画,董武看房间里无他人,没有克制住,低下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得了个好东西,拿给你看,看么?”   宋篱握着他的手,略带好奇,“什么东西?”   董武弯下腰,伸手将他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宋篱一声惊呼,赶紧道,“青天白日,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董武只是笑,抱着他走到了书房门口,才将他放下来,宋篱站稳之后,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董武笑着又亲了他的耳朵一下,宋篱伸手给了他胳膊一下子,站在那里等董武将书房门关上。   两人从书房里走出来,下午阳光虽然灿烂,不过已经不热了。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味扑鼻。   宋篱说,“这是喝桂花酒吃河蟹的时节了。”   董武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内院他们的卧室走,道,“你吃不得太多螃蟹,不过要是想吃,我就让膳房里蒸几只。”   宋篱道,“算了,过两天再吃。大夫一直说我内寒重,我自己也知道要注意着些。”说着,两人已经绕过了檐廊往内室里走,宋篱又笑问董武,“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董武只是笑,目光灼灼,“你看到就知道了。”   宋篱从他这神色大约猜到了两分,就轻哼了一声,也不再问了。   进了屋,董武反身将房门给关了,外面太阳耀目,房间里因为没有阳光,已经透出一股凉意,董武将宋篱抱了起来,宋篱笑着环住他的颈子,叹道,“你呀,等我再长胖一些,看你还抱得动我,还不得把我摔了。”   董武在他的脸上亲热地亲了好几下,含糊道,“哪里会连抱娘子你的力气都没有。”   宋篱轻声说他,“你就会油嘴滑舌。”   董武抱了他进内室里去,将他放到床上坐下,宋篱坐在那里,很是无奈地说道,“这大白天呢。”   董武在他身边坐下,在他的耳朵颈子处又亲又舔,宋篱又痒又觉得动情,伸手推了推他,“到底是什么,要给我看就赶紧的,不然我可出去了。”   董武搂着他,嗅着宋篱身上的香味,道,“上次看的那一本锦绣集,可还记得?”   宋篱想了一想,面上便带了点羞涩之意,嗔道,“就知道你脑子里在想这些。”   锦绣集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书,也是柳梦的春宫集,年前新发行的一本,刚出董武就拿回来给宋篱看了。   这不算是宋篱第一次看春宫,不过也看得很瞠目结舌,觉得其中用笔之大胆,描绘之精细,简直就像是在偷窥别人一般。   当时就又羞又好奇,奈何这一本里技艺都要求稍稍有些高,宋篱身子可不好,董武哪里敢和他按照书里的折腾,只是当一本稍稍有些趣的书让宋篱翻一翻罢了。   宋篱也说这书画得难得的好,让董武收起来时,眉眼带媚,董武自然就得逞地抱了他上床。   这次董武提锦绣集,宋篱自然就知道了是什么事。   董武将宋篱的鞋子也脱了,将他抱上了床,床帐也被他放了下来。   宋篱推拒他,“这才大下午。”   董武也上了床,亲吻他面颊,道,“没什么,不会有人不识趣。”   宋篱虽然有些羞恼,但是想着董武出门查生意,才没回来几天,他也着实想和他亲热,想时时腻在一起,所以也就不反对了。   他以为董武只是想行事罢了,没想到董武只是将他搂在怀里,从床上的一个暗格抽屉里拿出一本卷着的书来。   宋篱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本书还躲在床里偷偷摸摸。”   董武在他的面颊上亲吻,说,“因为这可不是一般书。”   宋篱心想我知道不是一般的书,不过还是觉得略微好笑。   董武将书翻开了,书还不小,大约平常书籍的两倍多大,在宋篱的面前展开来。   宋篱看到第一页,就惊讶了,很是吃惊地看了董武一眼,董武一笑,吻他的鼻尖,“知道这书不一般了吧。”   宋篱眼带笑容,盯着第一页看,不由赞叹道,“这就是春水集原本是不是?果真是画得好。”   看来宋篱也对春水集很是了解。   画面上是春天水边,桃花盛放,芳华灼灼,树下绿草茵茵,旁边就是一条小溪,草地上放着一把扶手椅,一个清丽绝俗的少年只散披着一件白色里衣双腿大张地坐在椅子上,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在为他口侍,因为画风十分逼真,甚至少年羞红而清傲的面容也画得十分传神清楚,他那长长的眼睫毛似乎在颤动,让人十分惊叹。   宋篱对董武说,“这个原画画得太逼真了,像是人要活过来。”   董武吻着他的面颊,道,“嗯。”   翻到第二页,是几张小图,都是第一页里的两个人,男人在为少年做扩张,第三页里,两人在草地上做了起来,因为图实在太传神,宋篱看了三页就将画推开了,轻声道,“不看了。”   董武便将画放到了一边去,手从宋篱的腰上摸到他的腿间,宋篱果真已经动了情。   董武从他身后搂住他,从他的颈子往下吻起来,宋篱仰着脖子让他亲吻,也感受到了董武那雄赳赳气昂昂抵着他的灼热。   作者有话要说:   柳梦君是下一部棠梨系列的男主角,喜欢他的可以等我写。   因为后面情节太和谐,所以就不放上来了。   这个番外后面有容琛和魏颐的内容,到时候会放在出书版里。   棠梨的番外,也就这样算完结了。   时过两年来补这两人的番外,和修改了前面的内容,不少感慨,看来我果真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