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话狐 作者:扶风琉璃 文案 九尾狐王白黎爱上了书生游青,放弃九条狐尾,追了九辈子,花了千年时间都没将人追到,只因每次都迟了一步。绝望之际,他重生了,重生到两人初次见面、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狐王这一次说什么都要赶早!一定要将书生追到手!【事实上,追求神马的才没有呢,诱惑神马的倒是可行性比较高!】侍从:王,他是男的呀!怎么能做我们的王妃呢? 狐王:那就做王夫! 侍从:…… 书生游青:温润淡定攻(貌似有那么一眯眯黑?) 狐王白黎:痴情美诱受(貌似有那么一点点二?)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前世今生 重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青,白黎 ┃ 其它:话狐,游青,白黎,九尾狐王,重生,千年执念 第1章 前言 九尾狐王白黎曾在烟山脚下遭历天劫时被一个卖字为生的俊美书生一把雨伞挡住了雷公的视线,误了时辰躲过了这场命中已定的劫数,从此对书生一见钟情,立志一定要将他带回去拜堂成亲。 可惜世事无常,狐王迟了一步,等他去表明心意时,书生刚巧与临镇的一名贤惠清秀女子定下亲事,其人极重情义,自然不肯为了狐王做下背信弃义之事,再说,他也从未想过与男子相伴一生。 不久后,书生赴京赶考,高中状元,被皇帝一道圣旨赐了婚,令其尚公主,做驸马爷。书生念着家中已定的亲事,不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室,只好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被他驳了面子,自然极为恼火,可又十分赏识他的性情,再加上公主已说了非君不嫁,又不忍心要他脑袋徒增女儿伤心,最后只好寻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他一夫二妻,将那名女子也娶进门,但之后不准再纳妾。 书生原本便不打算纳妾,甚至连公主都不想娶,但是他也不是迂腐之人,自然知道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不敢再抗旨,于是诚心诚意地跪谢了皇帝,表示必定两不相负。 两名女子原本就对他极为爱慕,又见他如此重情重义,便更为欣喜,反倒减了互相争较之心,彼此和睦相处,自是一派祥和。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男儿一生最风光之事,不过如此。从此之后,书生仕途坦荡、家庭和睦、儿孙绕膝,人人称羡,却不知另有一人伤心欲绝。 狐王身为狐族之首,自然法术高深,原本可以使用媚术将书生收得服服帖帖,奈何九尾狐最是痴情又生有傲骨,一旦深陷情中,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对心爱之人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因此狐王只能自顾自地伤痛,一直守到书生年华老去行将就木时,才第一次为他施了法术,用障眼法屏住他人的视听,款款走过去屈膝蹲到其床边,满目哀伤轻声低叹,潺潺清泉般的嗓音却如同染上了烟,低沉沙哑:“你只管两不相负,却不知已负了我。” 书生早已形如枯槁,闻声颤颤的睁开双眼,浑浊的视线渐渐与他相对,愣了半天,张开嘴竟吐出他意想不到的两个字:“是你?” 狐王愣住,傻乎乎的看了他好久,突然眼角滑出一行清泪,欣喜道:“你记得我?” 书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一丝丝抽离,缓缓闭上双眼,将一闪而逝的情绪掩住,低叹一声转过头再不看他,轻声道:“何苦……” 记得,哪能不记得?身边总是发生离奇的事,在外遇到下雨时,手中会突然多出一把伞;赶路遇到酷暑时,嘴边会多出一碗凉茶;熬夜了,身上会添一件衣裳;生病了,额头会多一块帕子,数十年皆是如此。 深知这些不是家人所为,虽然从未有机会看清相貌,可每次遇到帮助后,都会在夜里梦到同一双眼睛,掩映在浓重的烟雾之后,看不清、辨不明,似真似幻,心里却十分笃定,有一个人一直在守着自己。 狐王开心不已,伸手将他瘦得有如枯柴的手握住,激动道:“你记得就好!那你记住我!一定要记住我!我叫白黎!等你再世为人,我还会来找你!” 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眼前之人为何数十年过去还能如此年轻,书生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力气抽出,费力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叹息:“一碗孟婆汤,哪还记得许多?” 狐王手抓得更紧,不以为意道:“你不记得我没关系,等我找到你,我们再重新认识!” 书生手指轻颤,沉默了半晌,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为艰难,眼角的皮肤松弛老迈,将内疚之色悉数掩去,一字一字飘渺得如同拂柳的轻烟,颤着唇艰难道:“那、你、早、一、点……” 狐王眼珠子顿时就亮了,未待开口,那边却一下子断了气,枯手无力地垂下,滑落在床侧,再无声息。 秋叶萧瑟之际,丧布飘摆、黄纸漫天,在一片凄凄哀哀的哭声与丧乐中,狐王孤零零站在远处一棵歪脖子枯树下,看着书生的棺木一寸一寸埋入黄土,明知又是一个轮回,可还是流下了眼泪,静静站了很久,抬头看看天色,身体逐渐化作无形。 狐王开始寻找转世投胎的书生,却不知这一找便找了上千年。他是妖,不是神,无法窥得人的生死命数,想找到书生谈何容易,每次寻遍世间都要耗尽大量修为,因九尾狐的灵力多是聚在尾中,因此也会相应失去一条狐尾。 可惜造化弄人,狐王白黎连失九条狐尾,找了九辈子,也等了九辈子,每次找到书生时都是迟了一步,目睹心爱之人一次又一次与别人拜堂成亲、举案齐眉,狐王心头的苦血直溢出嘴角。 直至最后,九尾狐王成了彻彻底底的无尾狐,灵力枯竭之际,硬撑着守到书生再入坟土,含着永世难了的心愿,抱着书生的墓碑缓缓合上双眼。 弥留之际,狐王心头苦涩,深知即便是妖,他也须再入轮回,无论投胎做了人还是做了其他,恐怕再也不记得书生了,经此一别,缘分便是彻底断了,再没有机会了……永远没有了…… 一阵微风缓缓轻抚而过,白黎气息渐无,一头莹莹的乌黑发丝瞬间恢复成本来面貌,银白色的光泽覆在背上,在阳光下亮到耀眼。 远处枝叶沙沙作响,天际万里无云,原本,故事便就此结束了。 谁知,晴空中突然一道闪电滑过,白光乍眼过后,墓碑处竟变成了一片荒土,没有坟冢,也没有白黎,周围归于寂静与荒廖,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境。 混混沌沌中,白黎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青纱帐顶,怔忪半晌。 “哎呦!王!您可算是醒了!”耳边传来的声音也极为熟悉。 白黎愣住,蹙眉盯着帐顶的花纹看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满身的灵力,大吃一惊,连忙翻身坐起,将伺候他的侍从吓一大跳,抬头在这屋子里上上下下四处打量,看着侍从急切问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侍从连忙过去扶他:“哎呦,还能怎么回事?王您自己个儿都忘了?您可真是命遇贵人,那雷才劈了一道,您就让一个书生给救了。方才您只是稍稍昏迷,并无大碍。” 白黎看着他愣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记得书生,而且侍从说他命遇贵人…… 白黎紧蹙的眉心猛地一跳:“你是说,我刚刚遭历天劫?” 小厮点点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白黎在自己眉间狠狠捏了一把,突然弯着眼睛笑起来,激动道:“你说我是被一个书生救了?!” “算是吧,那书生并不知道山脚的狐狸是狐族的王,虽不是有心救您,但无意间替您挡了雨,也算是无心插柳呢。” 这是怎么回事?整件事与千年前的那场天劫完全吻合!这是又回到千年前了么?还是那千年的纠葛只是一场无尽绵长的梦? 侍从见他又是发呆又是激动,心下大为疑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王,您怎么了?” 白黎从回忆中惊醒,眨了眨眼,猛地记起,书生再有三天便要定亲了!如果他去阻止书生的定亲,一切尚未开始,那便不存在背信弃义之说! 白黎急急从床上下来,穿起外袍边走边道:“还来得及!我要去找他!” 侍从连忙跟出去拦他:“找谁都不行啊!您身子还没恢复,需得好生歇着,不能出去呀!” 白黎半步未停,急匆匆地给自己系上腰带,抬手将他推开,恶狠狠道:“歇!歇!歇!都是你这歇字害了我!再歇就等着给你的王收尸吧!” 侍从吓得一哆嗦,忽闪着一对小狐狸眼立在墙根:“王,您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让雷给劈傻了吧?” “你才让雷劈傻了!回来再收拾你!”白黎扔下一句话,脑中思索着后面还有位公主该如何解决,一边想着一边消失在门外。 侍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极为郁闷地摸摸后脑勺:“就我这道行,雷公哪里会来劈我?王一定是傻了!”话音刚落,白黎突然在眼前出现,又将他吓一大跳。 白黎拽着他朝外走:“赏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随我来,有事要交代你去办!” 侍从顿时苦了脸:这“过”字从何而来呦?! 第2章 说媒 烟山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座山,上到山坡四处都是野花开遍、绿树成荫,再往上却是怪石嶙峋、极难攀爬,再加之山顶高耸入云、仰望不及,数百年来竟是从未有人上去过。 烟山这一带,十分普通,山脚住着世世代代以农为生的村民,远处坐落着零星几个小镇,镇上除了早集时热闹一番,平时也无甚特别。 此处原本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可如今却有了些不同之处。因为,这里出了一个举人。这举人姓游,单名一个青字。游青参加完会试便回到这里继续读书种菜的平静生活,哪曾想喜报接踵跟来,一下子就将这片宁静的土地掀开了热锅。 若在十年前,说起游青,必定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苦命的人呐,打小就没了爹娘,吃东家穿西家地长大,长大后能自己动手养活自己了,就一个人无依无靠地住在那小茅屋里,在那片方寸之地种种菜、屋子后头养养鸡,偶尔出去卖卖字画,也算能糊个口,只是这日子终究是过得紧巴巴的,啧,可怜呐! 若在一年前,说起游青,还是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秀才啦,可是秀才穷啊,瞧瞧这家徒四壁的,哪里有姑娘肯嫁给他呦?如今都二十大几的岁数了,家门口一个说亲的人都没瞧见过,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相。唉,可怜呐! 如今再说起游青,却是人人称羡不已:游青可是走了大运了,竟然中了举人!咱们这儿可是头一回出举人呐!往后拿着朝廷给的俸禄,可比他先前的日子好过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上大官,真是前途无量呐! 这消息传起来飞快,没几天,就有说媒的找上门来。 媒婆摇摆着胖胖的身躯,穿着鲜亮的大花袍子,走一路说一路笑一路,磕着瓜子甩着帕子,活脱脱一副专为喜事而生的模样,身后跟着一长串看热闹的四邻乡里,依依拉拉地来到了游家小茅屋的篱笆院子门口。 “游公子!游公子在家吗?有人说亲事来啦!”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在篱笆院子外面探来探去地朝里看。 “游公子在家吗?”门内半天无人应答。 若放在平时,乡里乡亲的,哪里会如此喊话,有事情直接推开院门便走进去了。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游青中了举人,吃上了朝廷的俸禄,再往后说不定还会考中贡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那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事了,就连这半边快要挂下来的破篱笆门都成了不一般的门,谁还好意思随随便便走进去呢? “游公子!你到底在不在家呀?我可推门进来了啊!”媒婆不死心,又连喊数遍,吐出口中的瓜子壳,抬手便要去推篱笆门。 屋内,半明半昏,纸糊的格子窗扉在阳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浅浅的光线透过薄纸投射在窗前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纸上方悬着一支十分普通的狼毫,执笔的手十分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肤色不算白,却极为细腻。 “唉……”一声低叹在狭小的屋内轻轻飘散开来,笔尖落下,走如龙蛇,再次提起,便多了五个力道遒劲的大字:“人情如饮水。” 游青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俊朗的眉目间一派温润之色,只是眸底深处并无多少笑意,搁了笔,将宣纸提起,对半折,又对半折,重新放在桌上拿砚台镇着,掸了掸衣袖,再次挂上笑容,走过去抬手将门打开。 “哎呦!我的娘!吓死王妈妈了!”媒婆捏着帕子的手在肥硕的胸脯一通猛拍,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后的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眯着眼笑起来,“游公子,你在家呀?” 游青捏了捏眉心,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外面的一圈人点头致意,侧过身子给她让了让,谦逊道:“对不住,方才睡得沉了些,一时未听到外面有人喊我。不知王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媒婆腰一扭屁股一晃,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笑眯眯地将视线一转,很快就将这间没什么看头的小屋子打量了个遍,扭头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碗喝了口茶。 游青瞟了茶碗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嗨!你这书生是呆脑子不成?我王妈妈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你说我来还能做什么?”王妈妈将茶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当然是来给游公子说媒的呀!” 游青依旧笑得温和:“多谢王妈妈的美意!小生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媒婆对这种话许是听得多了,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拽着他胳膊将他转了一个方向。 游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媒婆借着外面洒进来的阳光细细打量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啧啧称叹,一张脸都差点笑出花来:“哎呦长得可真是俊!你可别说没有成家的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王妈妈知道你这是害臊,没关系,咱坐下慢慢谈。” 游青嘴角轻微抽了抽,面上依旧是笑若春风,顺从地被她按到凳子上坐下。 门口一圈人还在探头探脑地看,游青对于乡邻的这种行为早已见惯,自是毫不在意,可当他看到媒婆从袖中摸出十七八张小画像一一在桌上铺开时,嘴角再次一抽,温润的表情终于裂了。 大门外的角落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蹲在篱笆外面,几乎缩成一团。 白黎在侍从小禾的耳朵上拎了拎,压低嗓音问道:“本王教你的话可记住了?” 小禾将耳朵挣脱出来,揉了揉,连连点点:“记住了记住了!王,我什么时候进去?” 白黎侧耳听了听:“再等等。” 小禾了然点头,随即又疑惑道:“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呀?为何好好地要去阻止别人的亲事?” “还没成呢!不是亲事!” “是是是!您为何要去阻止人家即将谈成的亲事?” 白黎眼底闪过一丝凄痛,随即又恢复正常,哼哼道:“他是我的人,怎么能与别人成亲?来一个拦一个,来一双毁一双!” 小禾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海碗,愣愣地看看他,又透过篱笆看看里面,再次扭头看看他:“王,您的意思是,要带他回去做王妃?” 白黎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小禾嘴巴张得更大:“这这这……他是男子呀!男子怎么做王妃?” 白黎不厌其烦地挥挥手:“那就王夫好了!你问那么多烦不烦?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噢……”小禾眨眨眼,点点头,又点点头,“噢噢……” 屋子里,媒婆正说得唾沫横飞,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成个亲生个娃了”,什么“这张员外家的闺女可是一准的水灵,家境也是殷实地很”,什么“李姑娘不仅相貌不俗,更是才华了得,可谓绝代佳人,与游公子最是般配”,说的口干舌燥。 游青看了看早已被她用过的茶碗,微笑着往里面添了些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王妈妈请喝茶,小生家境贫寒,一时拿不出好的东西来招待,还望海涵。” 媒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端起茶碗又嘬了一口:“不用那么客气!我这是成人美事,用不着那些礼道!”老娘就没打算从你这儿捞到好处,要不是这十七八家都给了满口袋的银锭子,我才懒得废这么多口水呢。 “呵呵……”媒婆放下茶碗,肥嘟嘟的手指在画像上挨个点了一圈,“游公子,可有看得中意的?” 游青笑了笑,心里倒是被说动了几分,虽然他并不怎么期待成亲,可毕竟早晚还是要成的,想着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若是有一个人陪着,倒也未尝不可。 媒婆见他不答话,心里有些急了,忙道:“游公子,若是这里面没一个中意的,王妈妈再给你找!找到你喜欢的为止!” 游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小生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又怎会嫌弃这些姑娘?小生只需找一个脾气温婉些的,相处得舒心的即可,并无别的要求。” 媒婆一听,拍手大笑:“这有何难?这里面要数性子最好的,非苏家的姑娘不可,这闺女呦,眼睛水灵灵的,说话柔柔软软的,王妈妈我见了听了都要骨头酥一酥麻一麻……” 游青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媒婆笑了一会儿,埋头就开始在桌上摸:“我将苏姑娘找出来再给你瞧瞧啊……” “游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 游青诧异抬头,就见一个小厮扮相的清秀小童挤开围观众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看到游青时顿时眼睛一亮,大着嗓门道:“游公子,上回我家小姐答应给你绣的荷包已经做好啦,今儿让我给你送过来!” 游青愣住,媒婆愣住,门口的一干人也全都愣住。 小禾作势要从怀里掏东西,突然看着桌上的画像“咦”了一声,又把手从怀中抽出来,好奇地翻着画像咕哝:“游公子这是要成亲了吗?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游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就没开口。 王婆愣完了很快回神:“你家小姐是谁?” 小禾瞟了他一眼:“我家小姐是谁告诉你做什么?这些莺莺燕燕哪里比得上我家小姐半分姿色?还都是没见过面的。我家小姐可是在游公子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 游青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小禾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游青:“游公子,你上回送我家小姐的那把扇子可真好看!小姐喜欢得都不肯撒手了,整天看着上面的诗句发呆!” 游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呃……” 小禾说完又开始打量桌上的画像,不停地啧啧摇头,面露不屑。 王妈妈看看小禾又看看游青,突然笑起来:“游公子,原来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可曾想好何时下聘礼成亲?王妈妈可以为你去做个媒。” “唉?”小禾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游公子都和我家小姐很熟了,怎么还要你做媒?” 媒婆帕子一甩,笑道:“你这笨小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媒人?就算是相识的,到了日子也需要有个中间人不是?” 游青刚要询问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厮是哪位,就听他开口道:“不用啦!我家小姐自有媒人来说亲,用不着你啦!” 游青张了张嘴,又听媒婆重重地将茶碗朝桌上一放,变脸变得极快,冲游青冷哼一声,不悦道:“游公子既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又何苦来戏弄我这老婆子!” “小生并非……” “哎呀呀!”小禾抢了话头,将画像一张张摞起来推到媒婆面前,“谁戏弄你了,你自己要来的,反正游公子是我家小姐的,你就别抢啦!” 媒婆黑着脸将画像收好,拍桌而起,扭着肥硕地屁股朝门口走去:“太欺负人了!亏得还是读书人,这么戏弄一个老婆子!哼!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游青原本还想跟她解释一下的,闻言不由眼底一沉,想着原本也不在意能否成亲,便没有开口挽留,唇角卷起淡淡的弧度,微笑着目送她火气腾腾地离开。 围观的乡邻看着媒婆远去的身影,依旧围堵在门口并未散去,估计是想看看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究竟是何来路,他口中的小姐又是哪家的千金。 游青不甚在意地看了看门口的人,又看看小禾,温声道:“你是否认错人了?” 小禾嘻嘻一笑,手在怀里一摸,惊呼:“哎呀!我家小姐绣的荷包哪儿去了?”说着连忙低头在脚下四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朝门口走去。 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小禾埋着头嘀嘀咕咕地找到院子里,提高嗓门道:“许是落在路上了,游公子我去找找!”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游青从头到尾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虽然脾气温和,其实性子深处是带着点冷的,因此没有再多做好奇,只是朝门口的人礼貌地笑了笑。 围观的这群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禾回来,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和游青随意话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去陆续回家了。 游青礼貌地送走了左邻右舍,又回到屋子重新站到桌前,铺开纸,提笔蘸墨,似乎先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神色宁静,一副漠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至于那小厮,谁知道他在唱什么戏?管不了许多。 写了一会儿字,见外面天色渐暗,隐隐觉得有些渴了,便拎起茶壶准备倒茶,看到桌上的茶碗时手突然顿住,轻叹一口气,拿起茶碗走出去绕到屋子后头扔了。再回来时,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不由愣住。 第3章 浆糊 白黎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边,脚下是通向主屋的青石板小径,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破旧青衫,满头银白的发丝早已隐成了墨色,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游青,背对着夕阳,满身的金色绒边。 他此时站的位置微微逆着光,游青看不清他的神情,虽然觉得这身扮相看起来似乎过得尚不如自己,可隐隐还是觉得这人气质有些不俗,面对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速之客,不由心下疑惑,愣了一会儿温声道:“你是……” 见对面的人不动作也不出声,游青微微蹙眉,抬腿便走了过去,等两人越来越近时,突然看着白黎眼角静静滑下来的眼泪愣住了。 白黎来之前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先是让小禾阻了游青的亲事,自己再换上一身破旧的衣裳扮得可怜一些,然后装作走投无路的异乡人在这里求宿,先寻得相处的机会,以后再慢慢表达自己的心意。 哪曾想,见到游青的第一眼,他就失了魂似的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游青投胎转世九次,虽然相貌皆有相似之处,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如今隔了千年的时间,再次见到他书生时一派温润的眉眼,白黎突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明知自己又有了机会,可千年间的所有痛苦还是不可抑制地全部涌了上来,和再次相见的狂喜之情交缠在一处,内心的复杂滋味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二。 游青见这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家院子里落泪,心下很是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又抬腿走近了几步,看着他道:“这位兄弟,你怎会在我的院子里?是否走错地方了?” 白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流得更凶了。 游青被他这架势弄得有些懵,顺着他脸上的泪痕将视线往上移,看着他水雾弥漫的瞳孔、微微斜挑的眼角、神色中透出来的哀伤,猛地心弦轻颤了一下,竟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一个心下凄惶、不知所措、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个蹙眉思索、心中莫名、委实觉得今天怪事比较多。 最终还是游青先回了神,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旧的衣裳,再次好脾气地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在我家院子里?所为何事?” 白黎嘴巴动了动:“我……” 游青听着他略带沙哑地吐出一个字,不由微微挑眉,原来不是哑巴。 白黎说了一个字又顿住,想说的话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很想上去抓住他的手,可又觉得太过唐突,心里一急,眼泪倒是收住了,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 游青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开腔,心道这人一问三不答,却又不是哑巴,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找自己有什么事的,现在这么一猜测,就觉得与自己无关了,便不再询问,看了他一眼折身走进了屋子。 白黎收了泪,心里的翻腾便下去了大半,此时见他不再理会自己兀自进了屋,顿时郁闷起来,不由对自己暗暗着恼,明明觉得过了千年自己早该表现淡然了,可不知怎的事到临头却完全乱了阵脚。 看了看虚掩着的屋门,白黎急得原地转了四五圈,再次抬眼看了看,那门还是虚掩着,又原地挠头挠了近半个时辰,眼看天都快黑了他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游青认识自己,不由有些泄气,一脸苦闷地蹲下来趴在井沿上低头就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 直到夕阳完全隐没,井水中的影子已变得模糊不清,白黎苦闷地埋头在地上抠了一会儿泥,正抠得带劲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被长衫下摆遮住大半的普通布鞋。 他刚才想事情想得过于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声音,此时看到这么一双脚在自己面前陡然出现,顿时吓得不轻,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愕然抬头看向来人。 游青刚要发问就见他猛地一摔,随即抬起脸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先前流露出来的哀伤像是幻觉一般消失不见,微微瞪大几分的双瞳看起来竟透着几分纯真,蹲在那儿的样子倒像是一只小动物,不由再次愣住。 心道这人或许真是个傻子,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小了那么几岁的模样,可毕竟早已不是孩童,这眼珠子竟像是未受世俗浸染的模样,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傻子才会如此吧?既然是傻子,那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便随他去吧。 这么一想,游青转开视线,取下一旁架子上掏空囊子做成水桶的瓢,自顾自弯腰在井里打了一瓢水上来,提到厨房去倒入了锅里,接着又回来打了一瓢水拎进去,再次出来时,眼前突然一晃。 白黎猛地从地上蹦起来窜到他面前,热情洋溢道:“我帮你打水!”说着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桶转身走到了井边,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将绳子松了,又抖了两下,不一会儿又将绳子一点点收上来,看着瓢里晃晃悠悠的水面不由欣喜起来,美滋滋地提着它转身。 游青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微张着嘴错愕地愣了半天,又见他走过来时洋洋洒洒将水泼了一地,连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时低头一看,瓢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不由嘴角抽了一下,抬手将他拦住,接过他手中的水瓢,温声道:“已经不需要打水了,锅里的够了。” 白黎眼神一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游青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忍不住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想让你认识我啊!白黎吐出一个字又不吭声了,郁闷地瞟了他一眼,摇摇头。唉……我要是实话实说,你肯定不会相信,还不如慢慢相处呢,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有机会跟你慢慢相处……来的时候想的什么法子怎么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了? 游青见他傻乎乎的还是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越过他将水瓢重新挂在架子上,回身走进厨房去舀了半勺米准备去屋子门口的小溪边淘米,抬眼朝外面看了看,见那人不知怎么又蹲在地上了,叹口气转身多舀了半勺,这才走了出去。 白黎见他出了门,想都不想就抬脚跟上,生怕他突然跑没了似的。游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只好当做没看到他,淡定的将米淘洗干净,又回去倒入锅中便开始生火做饭。 煮了一会儿又从灶台后面站出来,掀开锅将白天已经择好洗干净的青菜切碎了加进去。等到将青菜粥煮出浓香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走出来在身上掸了掸,借着昏暗的光线将油灯点上,这才去洗手准备吃饭。 洗完手走到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什么的那人身边,见他又抬起头看着自己,借着浅浅的月光能看到他还是那么一副小动物一般的眼神,不由又想笑了,缓缓蹲下去跟他平视,温声道:“有晚饭吃么?” 白黎自从见到他开始脑子里就一直在拌浆糊,这会儿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摇头,顺便将表情调整得尽量可怜一些:“没有……” 游青觉得这人要是个子缩成小孩儿那般大,定然活脱脱就是幼年时的自己,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恐怕也不会有这么澄澈的眼神,不由轻叹一口气:“进来吃饭吧。”说着站起身跨过低低的门槛走进了厨房。 白黎立马从地上蹦起来,兴冲冲地跟着跑了进去,结果游青停下了,他却没注意及时刹住脚步,一头朝他后背后脑勺撞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 游青连忙站稳脚跟转过身,见他一脸无措地摸着额头看自己,隐隐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有些疼起来,顿生无力之感。 两人这么近距离地大眼瞪小眼,游青这才发现,这人个子倒也不小,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他像个小孩子或是像只小动物,不由再次叹息:“唉……还真是个傻子,毛毛躁躁的……” “啊?”白黎愣住,表情呆滞地看着他转身掀锅盖、盛粥、摆碗筷,直到他坐到凳子上回头看自己,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顿时急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正色道,“我不是傻子!” 游青微微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凳子,面色温和:“坐那边去。” 白黎乖乖挪到那边坐下,继续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是傻子!” 游青顿觉好笑,只说了一句:“吃饭。”便拾起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真不是傻子啊……”游青一脸郁闷地拿起筷子,瞟了他一眼,又嘟嘟囔囔地强调了一遍,“我不是傻子……”见他不理会自己,这才闷着头认命地端起碗。 “等等。” “啊?”游青抬头看他。 “去洗手。” “噢……”游青又把碗筷放下,乖乖去外面洗了手才进来。 这一顿饭吃得竟是难得的融洽,游青性子冷,淡然惯了,因此桌上多一个他看着不厌恶的人倒也没觉得不自在,白黎是因为对他过于熟悉了,此时坐在一起吃饭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反而因为这是千年来的头一回同桌而食,鼻子一酸差点将眼泪落到碗里。 两人安安静静将晚饭吃完,白黎抢着要洗碗。游青想到先前泼掉的大半瓢水,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 白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收拾厨房,心里还在念叨饭前的事,等他收拾好了连忙转到他面前,再次掷地有声地强调:“我真的不是傻子!” 游青大感无奈:“知道了,你不是傻子。” 白黎虽然脑子里的浆糊还没拌清楚,可毕竟不笨,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糊弄自己,不由更加焦急,想着游青要是以为自己是傻子,那肯定不会喜欢自己了,连忙拽着他胳膊不让他走:“你不相信!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真的不是傻子啊!” 游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白黎!” “……”竟然还有名字?游青愣了一下,对他这么毫不犹豫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家住何方?” 白黎差点脱口而出“烟山顶上”,幸好及时咬住嘴唇将话吞了回去,可他这千年来除了跟着游青就没去过别的地方,脑子里除了装着游青就没关注过什么地名,能说得出来的只有一个烟山,这一下子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这问题,眨眨眼愣了半天抬手挑了个方向胡乱一指:“那……那里……” 游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掰开:“好了,我进屋去看书了,你若实在找不着吃的,明日再过来便可。”说着再不管他,直接举着油灯去了主屋。 白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走进主屋,再回头看看身后未关上的厨房门,知道他是因为家境贫寒无物可偷,习惯了夜不闭户,再一想到晚饭吃得那么简单,顿时心疼起来。 心中憋闷地在门口的地上蹲了一会儿,白黎突然一拍脑门,猛地意识到,游青对自己这么好脾气肯定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傻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傻子手脚齐全竟然还没饭吃,那必然会认为自己好逸恶劳,那肯定就更不喜欢自己了! 这么一想,白黎终于冷汗淋漓地庆幸起来,幸亏刚才游青没相信自己的话。 抬头看了看窗口透出来的光,心里痒得很,真想隐了身形待到游青身边去,可又实在犯愁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烦躁地蹲了半天,决定还是先回去找族里的长老求助,让他们给自己出出主意才好。 主意一定,白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躲到暗处迅速隐去了身形。 第4章 书童 一轮明月洒下清辉,将烟山脚下的这片村落笼罩其间,宁静安详。 游青看书看得有些累了,抬起头朝虚掩的窗外看了看,只觉得朦胧的月色下一片寂静,将手中的书册合上放在一旁,突然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傻子。不知怎么了,那双流溢着哀伤的瞳孔时不时在眼前晃动,向来习惯冷漠的人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如今秋意渐浓,夜里难免透着凉意,这傻子饭都没得吃,也不知会在何处落脚。 轻叹一声,决定出去透透气,打开门后,却一下子愣住了,想不到那傻子竟然还蹲在他的院子中。 白黎先前回去了一趟,将几个脑子好使的长老都从被窝里拎出来,让他们给自己想想办法,那些长老听说他要追求的是一名男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一个比一个哈欠打得响,被瞌睡虫侵扰得烦不胜烦。 妖界原本就是这般散漫,此等形状都是正常现象,可如今白黎面对的是关乎游青的事,哪能再那么淡然,见他们这副模样,当下便发了怒:“你们再不给本王想办法,这王我就不当了!你们再找一个来当!” 长老们这才敛了神色,极其认真地开始出谋划策,最终倒还真想出了一个法子,说简单倒也挺简单,就是让白黎继续装傻。 白黎听了心中恼怒不已,恨不得将这些老家伙都踹回去。他若是真的装成傻子,那要怎么才能让游青喜欢上一个傻子?这不是帮倒忙么…… 长老们唯唯诺诺地夹着尾巴垂着脑袋:“王,您要赖着那书生,只能装傻了。一看就知道那书生对傻子没辙,您得把握机会。” 小禾在一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要不您就像我这样,做一个贴身伺候的。不是都说书生都有一个书童跟着吗?那您就去当他的书童呗。” 长老们纷纷摇头,急出一脑门的汗:“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呀!咱们的王可是九尾灵狐,哪能去伺候一个普通的凡人呢!不行不行!” 白黎却是眯起眼睛笑起来,在小禾头上摸了摸:“果然还是年纪小的脑子灵光。”说着便不再管后面期期艾艾的一群长老,美滋滋地下山了,瞬间工夫便又来到了游青的院子。 可是往这院子中间一站,他先前已经恢复了清明的脑子竟然再次拌起了浆糊,至于怎样才能当上游青的书童,又不知该如何办了。 游青看着蹲在地上抬起脸傻乎乎看着自己的人,突然觉得脑壳有些疼,走过去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发现这傻子其实长相极美,气质也并不像落魄之人,实在想不通这人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才会变得如此傻气。 白黎看他打量自己,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速,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脱口而出:“我想给你当书童!” “嗯?”游青愣住。 白黎话一出口自己也傻了,愣愣的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就一下子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接着便紧张起来。他要是问为什么,该怎么回答?他要是问你知道书童应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回答? 游青错愕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眼神透着紧张和不知所措,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是吃顿饭而已,不必如此。” 啊?白黎一脸茫然。 游青见他这副模样,越发觉得他像一只小动物,忍不住又笑起来:“看你傻气,想不到却挺有心,不过我只是一介贫寒书生,习惯了亲力亲为,并不需要书童。” “可是……”我想当啊……游青眼神黯淡下去,抿了抿唇,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郁闷地再次蹲下去埋着头开始思索。 游青看他清亮的眸子一下子失了光彩,又跟小动物似的蹲在那儿了,竟隐隐生出些异样的情绪,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忍,又似乎对他这种情绪外露的单纯生出有几分喜欢,忍不住也跟着蹲下去,温声道:“你真的想给我做书童?” 白黎点点头,随即更加愁闷。他身为狐族之首,明明很聪明也很机灵的啊,怎么一见到游青,这脑子便怎么都使不动了呢? 游青一个人长这么大,毕竟看惯了世情冷暖,因此一直都是待人有礼却生疏,此时蹲在这里的若换成别的任何人,恐怕他都会觉得那人是在故作姿态,可白黎却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很容易就能看透, 虽然傻了些,倒也难能可贵。 这么一想,游青便忍不住柔下了声音:“你给我做书童倒也不错,正好有了落脚之处。” 白黎一愣,随即惊喜地抬头看他,眼珠子差点放出光来:“啊?” 游青看他这傻样忍不住又笑了,想着如今每月也能领到一份微薄的俸禄,多一人的口粮倒不是难事,便道:“那你就给我当书童好了。” 白黎愣了一下,顿时激动起来,想都不想就一下子将他双手抓住:“真的?!” 游青看着自己的手愣住。 白黎被自己的举动吓一跳,连忙松开双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真的答应让我做你的书童啊?” 游青回过神,抬眼见到他紧张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嗯,识字吗?” “做……做书童,是不是一定要识字才行?”白黎问得更加小心。他们狐族平时唯一的功课就是修炼,大多数狐狸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这个做王的认的字也不多,即便认识一些,也是以前跟着游青时学到的,没机会练,只会读不会写。 游青看他这样子,不用他回答便知道他必定是不识字的,笑着道:“若是识字,可以帮着我理理书册,不识字也没关系,家里总共没多少事可做,你只管挑自己会做的便可。” 白黎顿时眯着眼笑起来,漆黑的瞳孔一瞬间光华四溢,微微斜挑的眼角流露出极为动人的神彩:“好!” 游青看着他愣住,愣了半天才回过神,笑了笑站起身道:“不早了,该歇着了,我去烧些水。” 白黎连忙拍拍屁股紧跟而上:“我是书童!我来烧水!” 游青转身看着他,眼中透着温润的笑意:“你急什么?明日开始也是一样的。”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书童了!”白黎眼神执拗地看着他。 游青脑壳又疼了,越发觉得他这股倔劲儿透着十足十的傻气,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像是给小猫小狗顺毛那般,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安抚:“后面有你做的事呢,不急在一时,现下天色黑透,你又不会干活儿,等明日白天你再慢慢学。” 白黎彻底呆住了,他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往脑袋里进,拼命地感受着头上温柔的动作带来的触感,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沐浴在月色下的俊美五官,呼吸都有些找不着路数了。 游青只当是在安抚小动物,并未注意他的神色,说完便收回手,转身进屋拿着油灯去了厨房。 白黎傻乎乎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过,又傻乎乎地看着他打水,等到他走进厨房烧水去了,这才回过神,紧接着就忍不住欢喜开了,眯着眼睛笑起来,又不敢让游青看到,就一个人蹲在那儿埋着头偷乐。 游青烧了水原本是打算喊先他进去洗漱的,走到门口一看,见那人又蹲在地上了,顿觉好笑,摇了摇头自己先洗了脸洗了脚,将水倒掉又重新将他的水备好,这才走到门口喊他:“白黎。” “啊?”白黎抬起头,眼中笑意未褪,见他朝自己招手连忙蹦起来窜进去,又见他朝水盆指了指,顿时高兴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笑意更浓,“你对我真好!” 游青神色一顿,低头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 白黎心头一跳连忙将手松开,不知所措地奔到脸盆那边去了。 等到二人都洗漱完毕,游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向来是一个人过日子,如今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书童,变成了两个人,碗筷这些小物件倒还够用,可到了临睡时却犯了难。 他这屋子很小,统共就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只大一点的书箱子、一只小一点的衣服箱子,便没有其他了。 白黎又不是真傻,看他一进来就站在屋子中央发呆,当然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于是指指床前的踏板:“我睡这里吧!” “嗯?”游青转头看着他。 白黎冲他眯着眼笑起来:“你快去睡吧,我睡下面。” 游青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快,脱口道:“你也睡床上罢。”说完微微蹙了蹙眉,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 白黎猛地瞪大眼看着他,突然觉得心口的跳动又加剧了。 游青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温声道:“不早了,快睡吧。”说着便从箱子里又取出一条被子铺在床上给他用,接着便脱了外衫上了床,钻到自己的被窝中躺下。 白黎偷偷咬了咬唇,终于做了书童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脱衣后、上床前,把油灯吹熄了。 第5章 晒书 游青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白黎的身影摸索着爬到床上,忍不住觉得好笑,微微朝里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感慨起来。 他平时有些轻微的洁癖,并不是因为他过分爱干净,而是因为他和人的疏离淡漠,因此自己用过的东西便见不得别人碰,一旦碰了,便不想再用了。 可今天这突然冒出来的傻子用了他的碗筷不说,现在还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厌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没办法跟他生疏起来。虽然之前并未见过这个人,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双澄澈的眼珠子便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白黎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些晕晕乎乎了,守了千年的人现在竟然靠自己这么近,早就开心得不行,可鼻子却有些发酸,甚至开始怀疑那千年的寻找和等待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可哪有梦会做的那么清晰那么漫长的? 白黎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想到现在还有机会让游青慢慢认识自己,就很快恢复了精神。这一次,他终于赶上了,游青没有定亲,一切都成了未知,白黎侧过身子朝里面瞟了一眼,眯着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温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白黎一愣:“啊?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噢!”白黎又笑起来,半趴着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看他,“我现在是你的书童了,是不是应该喊你公子啊?” “用不着。”游青眼中透出笑意,“一个穷书生罢了,喊什么公子?” “别人都这么喊的啊!” “那是别人。” 白黎一听顿时来了劲:“那我以后喊你什么?” “随你。” 白黎笑得更为欢畅,一头栽到枕头上乐起来:“阿青!”充满喜悦的声音中竟透着点点撒娇的意味。 游青怔住,心弦莫名地被拨动了一下,侧头朝身边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清。 白黎又将半个身子撑起来,朝他凑过去一点,眉目含笑:“阿青!” 游青张了张嘴,对这个亲昵却陌生的称呼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白黎却自顾自道:“你可以叫我阿黎!” 游青顿了一会儿,下意识道:“阿黎。” “哎!”白黎大着声应了,声音里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游青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起来,这个傻子,有了住的地方便高兴成这样了么?还真是容易知足。知足者常乐,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白黎躺在游青身侧,觉得异常满足,睡意全失,等了半天都无法入睡,又撑起身子:“阿青,我明天就开始读书识字!” 游青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嗯。” 白黎看他似乎是睡着了,便没再出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想要覆上他的眉眼,却又在即将贴上时顿住了,眯着眼笑了一会儿,又将手收回,乖乖躺回去睡觉了。 翌日清晨,游青在往常时间醒来,睁开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人,顿时懵了。怔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昨晚收留了一个傻子。 这傻子睡得正香,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笼上一层薄薄的阴影,紧阖的双眼将墨黑瞳孔遮住,减去了几分憨傻,眼角狭长、微微上挑,染着一丝明艳的妖媚。 妖媚?游青再次一怔,不知哪里又不对劲了,怎么脑中会出现如此突兀的一个词。鬼使神差地,视线便凝注在白黎的脸上。 白黎睫毛轻轻动了两下,迷迷糊糊醒来,醒来的一瞬间眼中再次出现前一天曾昙花一现的哀伤,紧接着看到游青,眼珠子立马直了,顿时满面欣喜之情绽放,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兴奋地看着他:“阿青!” 游青也不知他怎么一会儿一个模样,只觉得脑壳又疼了,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道:“有时候看着又觉得你不像傻子。” 白黎无辜又委屈地看着他:“我本来就不是傻子,说了你又不信。” 游青笑了笑,下了床拿起长衫便往身上穿。白黎连忙跟着下床,凑到他身边兴奋地问道:“阿青,今天我要做什么?” 游青将窗子撑开,见外面天气晴好,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但天际万里无云,当真是秋高气爽,便回头道:“可以将箱子里的书拿出去晒晒。” “啊?”白黎一提书就紧张了,“我不识字怎么办?” 刚刚还说自己不傻,一转眼傻气又冒了出来。游青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识字连书都不会晒了?” “噢……”白黎点点头,冲他笑起来,“我会!” 等到接近晌午时,白黎将游青的那只老旧的藤制书箱子搬到了院子中,将里面的书册一本一本地取出来在地上摊开,觉得自己当真有了做书童的样子,心里乐滋滋的。 正蹲在地上忙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游公子在家吗?” 白黎抬头便应了一声:“在家。” 来的是旁边的邻居,张家大婶儿,喊了话一听里面不是游青的声音,愣了一下,推门进来一看,院子中间铺满了书,中间还蹲着一个人,竟生的眉目如画。 游青已经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俊书生,这会儿突然看到一个比游青还要抢眼的年轻人,张家大婶儿顿时大吃一惊,想着这穷乡僻壤的怎么又添了一个水灵的人来了,忍不住就开口问道:“这个小兄弟是谁啊?” “张婶儿,找我有事吗?”游青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到张婶儿的问话便笑了笑,“这是我的书童。” 白黎眯着眼笑起来,点点头:“对!我是阿青的书童!” 张婶儿愣了一下笑起来,打趣道:“这考上举人了就是不一样,才过了一夜的功夫,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书童来了?昨天还没瞧见呢。” 乡里人说话不擅斟酌,这一番言辞往好了听便是开玩笑,往坏了听,便有些酸溜溜和疑惑的意思在里面了。不过游青自幼受了张婶儿诸多照顾,感激之余对她也算了解,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笑了笑便算了事。 哪曾想,白黎却是听出不同的味道来了,顿时就面露不悦,站起来直直地瞪着她:“阿青考不考得上举人我都要给他做书童的,跟是不是举人没关系!” 张婶儿被他硬邦邦的话刺得一愣。 游青也没想到白黎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也跟着愣了一下,连忙对张婶儿歉意地笑了笑,温声道:“张婶儿找我可是有事?” 张婶儿回神,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空白信纸,笑着朝他走过来:“看我都把正事给忘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替我写一封信给我阿姐,等写好了我就让我男人带到城里去找信差送过去。” “好。”游青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信纸,便转身走进了屋。 白黎一想,磨墨他知道怎么做,连忙跟着走了进去,积极地拾起砚台上的墨锭像模像样地磨了起来,见游青对自己笑了笑,连忙回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张婶儿原本想说这书童干活儿还真是积极,但是一想到白黎先前冲她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坐在一旁将自己要写的话说给游青听。 游青按着她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写好,写完又念给她听了一遍,再将信封写好,待墨迹干了便将信纸装入信封里,交到她手中。 张婶儿结过信连声道谢,又从袖子里掏出四颗鸡蛋放在桌上。 游青愣了一下,连忙给她推回去:“张婶儿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我这屋子后头也养着鸡呢,你留着自家吃吧。” “嗨,你家那鸡崽儿还没长大呢,要吃它们生的可得再等等,别跟婶儿客气,这鸡蛋你留着。”张婶儿说着又给放到了桌上。 游青虽没有一般读书人的酸腐,也不怎么有清高之气,可还是不太喜欢与别人为了一点小事拉拉扯扯,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 张婶儿这一走,消息立马就在周围传开了,说游公子家里多了一个书童,那书童竟然比游公子生的还要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突然就出现了。 而且这书童看起来脾气还不大好,不知游公子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就添了这么坏脾气的一个书童,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这书童乖乖听话呦……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烟山脚底下传遍了,大家纷纷揣测,这书童或许是游公子出去考试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一说,又联想到传闻中游公子在外认识的那个情投意合不知是哪家千金的小姐,自打媒婆被气走之后也过了好些天了,后来再没有听见那小姐家派人来过,而游公子每日看书写字,竟也从未听闻出去会会人家,还真是古怪。 游青自然不知道外面的这些传闻,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考上举人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平静,不过多了一个白黎,偶尔还是热闹不少。 游青写了一会儿字,抬头便见白黎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了?” 白黎眯着眼笑起来:“阿青,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第6章 习字 游青看着白黎眼中明媚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站起身将凳子腾出,温声道:“好,你坐过来。” 白黎眼睛更亮:“真的教我啊?!” 游青眼中笑意盎然:“我都站起来了,还能骗你不成?你还要不要学了?” “学!当然学!”白黎生怕他反悔,脑袋恨不得点掉下来,急急忙忙绕过去坐在了凳子上。 屁股一落座,感觉到凳子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意,眼睛眨了眨,脸颊突然浮起一丝极为清浅不易察觉的红晕,抬眼迅速朝身边的人看了一下,唇角漾起细腻的笑意。 游青不曾察觉他的神色,将旁边抽出来的空白纸张铺在他面前,低声道:“名字可会写?” “会!”白黎笑盈盈地点头,像模像样地提笔蘸墨,举到纸上顿了顿想了想,异常认真地写下了“游青”两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丑不堪言,可还是能清清楚楚辨认出来。 游青微微怔愣,轻笑起来:“我问的是你的名字,怎么写起我的名字来了?” “啊?这样啊?”白黎抬头看了他一眼,懵懂的神色看得游青心下微微一颤,又埋头趴在纸上想了一会儿,咬着下唇写出了一个“白”字,接着却滞住了。 游青写字作画有时会将名字题上,他以前偷偷跟在他身边时看过不知多少回,早就烂熟于心,可自己的名字却犯了难,想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写,抬起头求助地看过去。 游青却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目光有些发直,似是凝在他轻轻咬住的下唇上。 白黎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牙齿一松,嘴唇微动,期期艾艾的声音便吐了出来:“阿青,我不会写……” “……”游青回神,连忙转开视线看向纸上的字,见那个“白”字也写得十分不像话,不由弯起唇角看了他一眼,“黎字作何解?” 白黎皱眉思索,太遥远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听一个有学识的长老提过,又回忆了一番,顿时喜上眉梢,摇头晃脑道:“黎,众也。黎民不饥不寒,万生有福也。” 游青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拿过他手中的笔,蘸了蘸墨轻声道:“原来是黎民百姓的黎。”话音落下,“黎”字已跃然纸上,竟似活了一般,怎么看怎么美。 白黎盯着这个字看了半天,脸上的表情简直笑傻了,忽觉手痒,连忙抢过笔来,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仔仔细细地学着勾勒起来。 游青在一旁看了半晌,见他写得满头大汗、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累了,便伸手将他的腰背扳直,又轻握着他的胳膊纠正了一番姿势:“坐端正便不会那么累了,写字要有个写字的模样。” 白黎一瞬间觉得腰背和手臂上被触碰的地方都似着了火一般燃起来,咬咬唇定了定心神,翻起眼皮子飞速地瞟了他一眼,点点头抿唇而笑:“哦!” 白黎又写了一遍,还是觉得难看至极,与旁边游青的墨迹一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不由对自己有些气闷,手中下笔的力道也重了些。 游青看不过去了,弯腰握住他的右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纠正到正确的位置。 白黎怔住,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他手中拨来拨去,手背上温暖的触感直达心底,后背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鼻端满是清新好闻的气息。 游青发觉他的指尖突然有些颤抖,疑惑道:“怎么了?” 白黎迅速摇头,正想深吸一口气时,手上的力道忽然松开,背后传来的气息也远离了自己,不由心中大为失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游青。 游青笑了笑:“再试试。” 白黎垂下眼睫点点头,才写了一个“白”字,眼珠子就不安分地转动起来,转了两圈再次抬头,一脸乞求:“阿青,你带着我写一次好不好?” 游青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虽说名义上是当他书童,其实心里并未划分等级,他自认是个穷书生,虽中了举人也不觉得高人一等,因此从未对白黎摆过谱,此时听了他的请求自是欣然应允,再次弯腰握住他的手。 白黎极力控制手指不要轻颤,低下头抿唇而笑,眼底因小计谋得逞而隐隐泛起得意之色。可见,狐狸终究是狐狸,狡黠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 游青却是毫无所觉,握着他的手说着哪里该重些,哪里该轻些,笔锋该如何转,最后该如何收力,单是“白黎”二字便讲出了许多细节。 白黎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自己着了魔一般,努力感受着游青的温度与气息,心底颤得厉害,很想转身将人抱住。 “我说的你可记住了?”游青垂眼看他。 白黎猛地回神,抬眼与他对视:“啊?” 游青俯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和纤长的睫毛,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又问了一遍:“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白黎被他口中清润的气息刺激得睫毛颤了一下,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点完又连忙摇头:“没记住……” 游青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倒实诚。” 白黎抬起眼,苦着一张脸道:“刚才没记住,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游青眼中笑意加深:“我说了那么多,一句都没记住么?” 白黎硬着头皮把脑袋摇了摇:“一句都没记住……” 游青轻叹口气,想着这人每日清晨醒来必要说一遍他不是傻子,这会儿却是傻气直往外冒,知他不喜欢自己说他傻,便也没再提这茬,只是感慨了一下又握住他的手,语气不自觉中柔下来几分:“先跟着我写一遍,再给你慢慢讲。” 白黎连忙点头,这次倒是敛了心神认真听了。 第二遍讲解过后,白黎掌握了一些要领,虽然手中不熟练觉得这毛笔怎么都不听话,可写出来的字倒的确是好看了不少,不由开心不已。 游青站在一旁看他写,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以及低垂的睫毛,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扉在他额上印出格子的痕迹,煞是可爱。 游青不曾注意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情很好,眼中的笑意完全不加雕饰,自然而生。 白黎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不下十遍,终于觉得满意了,又兴冲冲地蘸了蘸墨,将游青的名字也写了不下十遍,写完后将纸提起来,撅着嘴把墨迹吹干,看着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阿青,你继续看书!”白黎突然站起来将游青按坐到凳子上。 游青正在走神,冷不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脸朝他看去:“你不写字了?” 白黎嘿嘿一笑,拿着那张纸急匆匆跑了出去,隔着窗子扔下来一句话:“我去一下厨房!” 游青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书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白黎又跑了进来,将那张纸举到他面前,笑道:“阿青你看!” 游青抬头,见这张纸的背后四角都粘上了浆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这么丑的字你也要贴?” 白黎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啊……是挺丑的。” 游青愣住,随即又笑起来:“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刚学写字就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真的?”白黎眼中又恢复了神采。 “嗯。” “那我贴啦?”白黎精神振奋地看着他,见他点头,又问,“贴在哪儿?” “随你。” “嘿嘿……”白黎喜滋滋地绕到他里面,抬手将这张纸贴到了桌旁的墙壁上。 这是土墙,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平整,白黎用手按了数次才将纸贴牢实,贴完拍了拍手,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写出像游青笔下那么好看的字来! 游青在后面看着他贴完,视线一转瞧见他袖子上沾的墨水,便伸手将他袖子拉过来看了看。 “嗯?”白黎被拽过去,疑惑地随着他的视线朝下看,顿时面色赧然,“我……” “明日去镇上转转,给你买两身衣裳。” “啊?”白黎愣愣的看着他,扯起身上的袍摆,“我穿阿青的很合身啊!” 游青笑了笑:“你也该有两件自己的衣裳,穿我的只是权宜之计,难不成你还一辈子穿我的?” 白黎眼中顿时挑起笑意:“一辈子穿你的有什么不好?” 游青愣了一下,差点就顺口说“没什么不好”,不过一想这样太委屈他了,又及时将话收住,笑道:“说什么傻话?两件衣裳我还买得起。” 白黎顺从地点点头:“好啊!” 游青将他袖子松开,拾起书重新看起来,看了一会儿见他还在那边盯着墙上的字傻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阿黎。” “啊?”白黎转身看他。 “替我将箱子里的字画拿出来收拾收拾,明日买完衣裳顺便拿到集市上卖了。” 白黎兴奋地拿胳膊撑在桌上,一张笑脸凑过来:“要去卖字画啦?” “嗯。”游青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神色又像一只小动物了,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后面还要再多画一些拿出去卖,攒些盘缠好上京。” 白黎笑容倏地凝住:“上京?” “嗯,这一路要花不少时间,需得提前准备,等到了京城歇歇脚便要参加会试了。” 白黎脸色顿时变了,他知道游青要去参加会试,还知道后面要参加殿试,中状元、尚公主、做驸马爷……只是,这些天过得太开心,竟忘了它们会来的这么快…… 游青见他神色不对劲,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 白黎眨眨眼,委屈地看着他:“能不能不去?” 游青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放心好了,我会带你一同去,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白黎垂下眼睫,顿了一会儿,声音越说越小:“能不能不去参加会试?” 白黎笑道:“又说傻话,读了这么多书,怎能不去考一考?若是实在考不上,再回来便是。” “会考上的啊……” 白黎声音很小,游青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白黎摇摇头,冲他笑了笑,“那我去收拾字画。” “好。” 第7章 卖画 天还未亮,游青与白黎已早早起床,将早饭吃了,拾掇拾掇便准备出门。两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七八卷画轴,用麻布扎起来,让白黎抢过去背在了肩上。 游青往常都是自己背的,不习惯使唤人,因此很不习惯,奈何白黎非说这是他书童该做的,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幸好都是轻便的东西,便没再相争。 白黎抢到画轴后喜笑颜开,紧紧挨着游青,走一路说一路。游青见他喋喋不休眉飞色舞的模样,再一回想他头一天蹲在自家院子中半句话都说不完整的样子,不由大为感慨,笑道:“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呢,原来你这么能说。” 白黎已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初见时的无措早就跑没影儿了,对他的打趣之言也是毫不在乎,斜挑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谁说我不会说话了!我又不是哑巴!” “那我初见你时,为何你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白黎一愣,垂着眼笑起来,“不知道,不记得了。” 游青看着他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小溪:“若是渴了就去喝些水。” 白黎话痨了半天,确实有些口干,嘻嘻笑着便跑过去蹲到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喝完拿袖子擦擦嘴,回头喊:“阿青,你要不要喝?” “我不渴。”游青走过去将他长衫下摆拎了拎,“怎么不当心点,都沾湿了。” “噢!”白黎听话地退开两步,将衣摆拧了拧。 二人很快到了镇上,直奔街角处的一家成衣铺子。游青虽然很少添置新衣,但每逢买新衣都是来这家,因为这里的衣裳布料耐穿、款式简洁、价钱也不贵。 他来的次数不多,但因为他相貌不俗、气质不凡,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俊书生,所以老板对他印象颇深,再加上如今他又中了举人,老板招呼起来更是热络得紧。 “今日是来给我这位兄弟买衣裳的。”游青不喜寒暄,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只在转头看向白黎时才有几丝真正的笑意传至眼底。 白黎听他将自己称作兄弟,虽然心里略有遗憾,不过相比书童倒是亲近了不少,眯着眼睛笑起来,走到老板面前将两只胳膊一抬。 老板被他这张牙舞爪的动作唬了一跳,定定心神笑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量尺寸啊!”白黎眨眨眼看着他。 “量尺寸哪用得着这样?”游青嘴角弯起,将他两只胳膊压下来,“站好了便是。” 老板呵呵笑着拿皮尺在他身上大致比划了一下,问道:“小兄弟想要什么样式的?” 白黎冲他笑了笑:“和阿青一样的!” 老板听他口气便知他二人关系十分亲近,不由有些诧异,下意识朝游青看了看,转身取了两件简洁大方的月白色长衫。 白黎朝游青看了看,见他微微颔首,连忙兴奋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捡起一件新衣便往身上穿起来,穿完转身问道:“阿青,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一抽:这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游青点点头:“不错。” 白黎面色一喜,迅速将衣服脱下,又抓过另外一件穿上:“这件呢?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狂抽:咱这是给平头百姓开的衣铺,又不是给达官贵人开的,图的就是个耐穿,你这小哥怎么恁的关心好不好看的问题来了? 游青倒是好耐性,虽然两次穿着和先前的旧衣服也无甚区别,可毕竟穿衣的人长得好看,于是再次点了点头:“嗯。” 白黎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阿青,你身上带了多少纹银,买两件够不够?” 呼呼热气从耳畔传来,丝丝绕绕地钻入耳蜗,夹杂着清香之气在周围氤氲开来,游青莫名地一阵心神荡漾,怔愣了一瞬,下意识侧头看他。 白黎见他不答话,眨巴眨巴眼与他对视,疑惑地喊了声:“阿青?” 游青迅速回神:“嗯?” 白黎侧头看老板在那边理挂在墙上的衣服,并未注意这边,便抬手在游青面前捻了捻手指,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够不够?” 游青看着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从袖中掏出荷包放在他手上:“放心好了,够用。” 买了两件长衫、又将里里外外的一身行头都置办齐全了,白黎觉得游青对自己特别好,心里美滋滋的,可一想到即将要去京城,又忍不住有些郁闷,不知想什么法子才好。 他平日里与游青一起生活时能言善道嬉皮笑脸,可一旦碰到这种关乎二人将来的事,便又恢复成初见时那副呆傻的模样,带着心思走路,竟然差点让石头给绊倒。 游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觉得他那犯傻的毛病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不由起了些怜惜,见路边正好有石阶,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声道:“好了,不走了,就在这里歇着吧。” 白黎连忙将背上的包裹拿下来,与游青二人将画轴取出放在地上。一边铺开画卷,一边安慰自己:会试横竖都是数月之后的事了,殿试还要再往后一段时间,他可以慢慢想法子。 这样一寻思,心情又好了些,注意力便放在了画上,视线随意一扫,眼珠子差点惊掉下来:“咦?!” “嗯?”游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笑起来,屈膝坐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将那幅画朝里转过来,“这是最近才画的。” 白黎缓缓蹲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幅画像,脸上的神色是又惊又喜,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画中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山脉,观形状正是烟山,山脚下一只通身雪白的银狐,身上的狐狸毛被倾盆而下的大雨淋湿,正拿湿漉漉的狐尾遮住头顶,微微侧头,斜挑的眼神似是在朝天上看。 这画中的狐狸正是白黎,虽是九尾狐,可在凡人眼中却只能看到一条狐尾。当时他拿狐尾挡在头上并非为了避雨,而是在胆战心惊地等着命中已知的那三道雷。 明明很怕,却不敢违背天意,只能在那里守着等着,尽管他不明白为何非要让他遭历天劫,可在神仙面前,哪有他曲曲狐妖说话的份? 白黎想着那些不公,心里有些愤懑,可看到游青将自己栩栩如生地画了下来,虽然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眼中的笑意煞是明媚。 游青平时见到喜爱的事物便喜欢画出来,因此他的每一幅画都极为传神。白黎看着画中自己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游青看着他脸上的神采,略有些无语:“这小狐狸在淋雨,看着怪可怜的,你倒好,笑成这样。” 白黎咬咬唇才将笑意止住:“谁让他那么狼狈的,我就是想笑。” “你笑话它狼狈,怕是它会反过来笑话你没它聪明。” “我哪里没他聪明了?”白黎脱口就反驳,随即一愣,这不是同一个人嘛,有什么好比的……这么一想,又埋下头笑起来。 “它还知道拿尾巴挡在头上,机灵得很。”游青在旁边的石阶上拍了拍,“有地方坐你不坐,非要蹲着,说你傻还不高兴。” 白黎原地挪了挪屁股:“我就爱蹲着!” 游青早就见惯了他这喜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对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又道:“这狐狸跑得倒挺快,眼睛一眨便看不见了。” 白黎翻翻眼皮子望天:那可不是跑的,那是躲过天劫让长老们给隐了身形偷偷抬回去了,嘿…… “这画可真好看呐!”突然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白黎抬头,见是一位穿着很考究的姑娘,旁边站着一个打着双髻的丫鬟,后面停着一辆马车,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顿时精神一震:“你要买画吗?” 那姑娘抬起眼睫朝他看了看,又转移视线朝游青看了一眼,蹲下来借着翻看画像埋头将染起红晕的脸挡住,心里有些着恼:怎么两个都长得这么俊?真讨厌! 白黎疑惑地看看他:“姑娘,你是不是要买画?喜欢哪张?” 那姑娘又抬头瞟了一眼,咬着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哪位是游公子啊?” “小生便是。”游青朝他微微颔首,笑了笑,“姑娘可是看中了哪副画?” 那姑娘一听他的话,再看向他的眼神便明显带上了几分灼热:“原来你就是游公子啊!” 游青对于她意味分明的目光反应有些迟钝,只是淡笑着应了一声:“是。” 姑娘更加明目张胆地开始打量游青,看两眼翻一下画卷,再看两眼再翻一下。 白黎见自己问了话这姑娘却半天都不答,眼珠子只顾着挂在游青身上,心里顿时郁闷起来。虽然他知道有很多年轻姑娘爱慕游青,可亲眼见到时还是忍不住心中添堵。 白黎想了半天都记不起来这个姑娘是何方人士,想来后面不会与游青有什么瓜葛,正要偷偷嘘一口气决定放宽心的时候,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不对!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跟游青出来买过衣裳,更没有和他一起坐在路边卖字画。怪不得游青说要卖字画攒盘缠的时候他觉得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原来确实是提前了。 原本游青是要再过些天才出来卖字画的,现在因为要给他买衣裳,便提前了几天。原先没见过这姑娘,这次却碰到了,那可就没法保证后面的事了! 这么一想,白黎顿时焦急起来,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游青一次又一次拜堂成亲的,因此对任何一个企图接近游青的女子都自动自发地产生了敌意,看向这姑娘的眼神也不由带上了几分防备,恨不得她赶紧买完走人。 游青虽对女子的心思反应迟钝些,可被注视了这么长时间也忍不住有些不悦起来,微微蹙了蹙眉:“姑娘可有看中意的?” 人家中意的就是你……白黎抽了抽鼻子,埋头在地上抠泥。 那姑娘看了半天,芊芊素手一抬:“我喜欢这张。” 白黎抬眼一看,顿时从地上弹起来:“不行!” 第8章 淋雨 游青没料到白黎反应如此激烈,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白黎面含愠色,一把将那副画抢到手中,不管对面那姑娘难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就抱在怀里不愿撒手:“这幅画不卖!” 那姑娘是看这画中的狐狸挺稀奇才挑了这张,不过也不是非常执着,虽然心里因为白黎的态度有些不悦,可又不想在游青面前表现出来,便笑了笑,准备再看看别的画。 游青将白黎拉下来,原本想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没想到他又蹲着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宝贝似的抱着那幅画,忍不住想笑:“你喜欢?” 白黎点点头,委屈地看着他:“阿青,这幅画别卖好不好?” 游青看着他这模样又笑了笑:“好,不卖,你喜欢就给你收着。” 白黎顿时面露喜色,眼睛都简直能生出光来,一脸满足地蹭过去紧挨着他。 对面挑画的姑娘看游青对他这么亲密纵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不想挑画了,站起来看着白黎:“我还是喜欢你手中这张,怎么卖?” “不卖!”白黎斩钉截铁。 那姑娘忍了忍,笑起来:“不卖你拿出来干什么?别的画我都不喜欢,就喜欢你手中这个。” 游青对她歉意地笑了笑:“这位姑娘,实在抱歉,这幅画不卖了。” 那姑娘似是与白黎杠上了,横了他一眼,咬咬唇面带羞涩地看着游青:“游公子,我真的很喜欢这幅画,出多少银子都可以。” 游青没料到她会这么纠缠,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顿了顿,唇角再次挂起微笑:“真对不住,姑娘若看得上小生的画,这地上的任你挑选,他手中的当真不卖。” 白黎一听心里欢喜得不行,看了游青一眼,也不跟这姑娘计较了,乐颠颠地在他身边蹲着。 那姑娘又咬唇朝游青看了一眼,脸上踌躇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觉得给游青留个好印象才较为重要,便笑着从地上随便挑了一张:“那就这副吧,看着很美。” 游青说了声“好”,便将画像卷起递过去。 那姑娘付了银子又恋恋不舍地朝他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走回去上了马车。 白黎鼓着腮帮子看着马车走远,一脸的不痛快:“阿青,她明明就不是真的喜欢你那幅画,干嘛要卖给她?” 游青不甚在意地笑笑:“即便是书画大家也不能强求人人懂得欣赏,我还挑剔什么?多数人都是买回去当个摆设,你还指望遇到知音不成?” 才不要别人当你知音呢!白黎气得歪鼻子歪嘴,摸摸手里的画又开心起来:“嗯,能卖出去就好,不管他们!” 二人在那边坐了一会儿,又卖出去两幅,眼看已到了午时,便去旁边的摊子上吃了两碗面回来接着卖,等到最后一幅也卖出去的时候,天色渐渐有些阴沉下来。 白黎抬头看了看天,顿时苦下了脸,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以前游青出门忘带伞的时候万一碰上下雨,他都会暗中相助,可如今他人就站在游青身边,哪能再那样偷偷变一把伞出来给他用? 游青看着他郁闷的神色安抚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白黎点点头,将买回来的新衣服迅速拆开,把那副画着狐狸的画像塞进去一层一层裹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游青边走边将他怀里的包裹拿过来:“我来拿吧。” “不!我自己拿!”白黎又抢过去,冲他嘿嘿直笑。 游青被他逗笑了:“怎么不背在身上,拿手里走路多不方便。” “画像不能淋雨,淋雨就坏了。” “还没下呢。” 白黎又冲他笑起来,还是紧紧抱在怀中。 走到半路时果真下起了雨,前一刻还是毛毛细雨轻飘飘地洒在脸上,后一刻就突然变成了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时节下雨一般都不会打雷,游青便拉着白黎朝前面的一颗大树下跑去,白黎一路跑一路焦急不已地弯着腰背将包裹紧紧护在怀中,跑到树底下也只是权宜之计,落在身上的雨点倒是小了不少,可毕竟那些枝叶不是雨伞,不能挡住全部。 白黎很想施了术法将二人遮住,可是瞟了游青一眼还是没敢有任何动作,低头看看怀里的包裹,也不知里面的画像如何了,咬咬唇二话不说解开衣带便将包裹贴身护在胸口,打了个冷颤又迅速将衣服裹起来,衣带胡乱扎上。 游青正望着四周寻找更好的避雨之处,一回头发现白黎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大块,顿时又惊又怒,向来温和的语气此时忍不住添上了一丝严厉:“都淋湿了你怎么还贴身藏起来了?快取出来!别受凉了!” 白黎胸口直接贴着冷冰冰的包裹,牙齿打着颤眼神却是倔强得很:“拿出来会淋湿,这样我可以护着!” 游青没料到这傻子在这种时候突然犯傻,冷着脸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带:“胡闹!快拿出来,你这么喜欢我回去再给你画便是。” 白黎一听急了,躲开他的手:“若是画不出一模一样的怎么办?” 游青拿这傻子没辙,皱着眉将他重新拉过来:“听话,拿出来,我给你护着。” 白黎知道这东西贴身冷得很,哪里肯让他吃这种苦,咬着唇就是不听他的话,两手将胸口抱得紧紧的,就是不让他碰。 游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脑子扒开来看看是如何长的,再去拉他又怕他跑到树荫外面去淋雨,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好了好了,不拿出来了,你快过来。” 白黎警惕地看着他,慢吞吞蹭过去。 游青将他拉到身边,隔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将他搂住,替他挡住胸前飘来的雨,叹口气:“你这蠢驴!” 白黎抬起头怒瞪他:“我不是驴!” 游青见他只反驳了一个“驴”字,却没反驳前面那个“蠢”字,不由被他逗笑了:“这么倔还不是驴?” 白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是狐!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是驴了! 第9章 淋雨 游青低头看看他面前的一大坨,再次叹气:“早知道你要贴身护着,就该将画像藏在怀中,包裹挡在外面,现在倒好,塞这么一大块。” 白黎一想,顿时面色有些赧然:“忘了……” “唉……我也没考虑周全。”游青将他搂紧一些,见他满脸都是雨水和头发,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 白黎一愣,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游青给他脸上擦完,又顺手将他脖子上的雨水擦擦,“你看看你,这衣裳都合不拢了,冷不冷?” 白黎被他说得又打了个冷颤,咬着牙摇摇头冲他灿烂地笑起来:“不冷。” 游青见他脖子那边还是会打进雨水,刚擦完又淋湿了,便低头将自己的外衫解开,从前面将他罩住。 白黎挣脱他:“不要!你自己穿!” 游青二话不说又将他拉过来,拿衣服将他裹紧,脖子那边掖掖好,低声道:“一幅画罢了,你这么玩命做什么?” “我喜欢!”白黎反驳了一句,不过倒是没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裹好,重新搂住,欢喜之情在心里乱窜,忍不住又笑起来。 游青转头朝外面看了看,又望望远处的天色,估摸着这场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附近又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只好耐着性子等雨小一点再说。 好在这场瓢泼大雨只是一个云头,等那片云过去了,雨水又恢复成淅淅沥沥的样子,两人头顶的树叶还算茂盛,不过毕竟站了不少时间,都有些冷,等雨势减小,将脸上擦了擦又继续赶路。 白黎全身裹得紧紧的,可还是控制不住牙齿打颤,两人只好靠着路边的小树走。这些树虽比不得先前的那棵茂盛,可好歹也能挡住一些。 走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见到村子了,两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游青转头正准备说话时,突然一阵风刮过来,还没来得及挡在白黎身前,余光扫到头顶一根树枝断裂,随着“喀拉”一声响猛地就砸下来。 白黎也在那一秒发现了,但是紧急关头他的双手都被裹在衣服里,心里一急直接就用肩膀推着游青躲开。 游青也在同一时间看着那树枝变了脸色,情急之下来不及开口就赶紧伸手拉他,将他往旁边拖。 两人一个推一个拉,力道便施得有些过了,最后树枝倒是躲过了,却因为白黎脚下一滑直接朝着游青就摔过去,转眼间两人就摔成一团。 游青手心似是磕到了石子,痛得轻轻“嘶”了一口气,随即紧张地看着倒在身上的白黎:“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黎迅速从他身上爬起来,想拉他手又被裹住了,在衣服里面挣吧了半晌,那边游青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白黎紧张地走过去:“你刚才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游青伸出左手看了看,见手心破了一个口子,看了看地上的石子,笑了笑:“没事,划了一道小口子罢了。” 白黎一听顿时着急,好不容易将一只手从衣服里探出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去,也没管上面沾了多少雨水和泥巴,埋头就在他手心的伤口处舔起来。 白黎毕竟是狐狸,哪里伤着了,拿舌头舔一舔,实属本能,心里并无多少想法,这动作做起来自然的很。 游青刚想开口说“脏”,被他猛地一舔,口中顿时吐不出字来,愣愣的看着他埋着头垂着眼睫一脸认真的模样,心底竟隐隐泛起一丝颤栗,莫名地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白黎将伤口舔干净,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脸对他笑起来:“好啦!”说完又将手收回去重新抱在胸口。 游青怔愣片刻总算是回过神,再次无奈:“你傻了?手上都是泥巴。” “没事啊,泥巴又不脏。快走吧,到家再拿块干净布包起来。” 游青将他衣服重新裹紧:“好。” 到了家,白黎第一时间就将身上的衣服解开,取出包裹将里面的画像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最后见是画轴的两头湿了一些、水氲到画的两边,中间却没被打湿,又惊又喜,长出一口气在上面吹了吹,准备等天晴的时候拿出去晒晒。 游青在厨房烧了热水,端了两碗红糖水过来,一扭头就见他敞着衣服露着胸口一大片半干半潮的肌肤在那儿看着画傻笑,呼吸滞了一下,再次觉得脑壳疼:“快喝点糖水暖暖身子!” “噢!”白黎乐呵呵地将碗接过去。 游青迅速拿了一块干净的巾帕过来塞给他:“喝完赶紧擦擦身子,我去给你端热水。” 白黎接过巾帕一把将他拽住:“阿青你怎么不喝?” “我一会儿就喝。” 白黎再次将他拽住,把另一只碗递到他面前:“你先喝!喝了我给你包扎伤口。” 游青无奈,只好接过来迅速喝了,喝完刚要转身又被白黎拉住:“阿青我看看伤口。” 游青生怕他受凉,只好抓了巾帕先给他胸口擦了擦,这才把左手摊到他面前。这一摊,两人都愣住了。 “咦?”白黎瞪大眼看着他干干净净的手心,“我记错了?” 游青也傻了眼,连忙摊开右手,右手也是干干净净的,不由再次愣住:“伤口怎么不见了?” “我记得是在左手的,就算记错了,怎么可能两只手都没有呢?”白黎咕咕哝哝一脸疑惑地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会儿突然脑中灵光一现:难道是因为我舔过了? 不对!不可能!就算是我自己身上的伤口,舔过之后也要十天八天才能彻底痊愈呢,怎么可能一个时辰不到就好了? 游青也看着自己的手愣了半天,一抬头见白黎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想着一直见他犯傻,这副模样倒是从来没见过,忍不住有些好笑,连忙将手抽开:“好了,不管了,没伤口是好事。我去端水,你快些将干净衣服取出来,一会儿擦擦身子换了。” 白黎挠挠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也就不想了,点点头:“哦!” 第10章 伤寒 一场大雨过后,微风徐徐送来,花香与泥土的芬润气息游入鼻尖,天气又恢复了晴朗,可白黎却在第二日清晨发起了高烧。 虽说妖的体质比人好,可白黎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极少淋雨,这一回不仅淋了雨,还将那么冰冷入骨的包裹贴身捂了数个时辰,虽当天未曾感觉到异样,可一觉过后却开始浑浑噩噩地感觉全身灼烫起来。 游青醒来时一扭头便见他面色潮红、秀眉紧锁,往常红润得似是能滴出水来的双唇竟皲裂得不成样子,顿时吓一大跳,连忙翻身而起,手在他额上碰了碰,竟滚烫得吓人,双眼顿时染上焦急之色:“阿黎,醒醒!” 白黎哼哼唧唧两声,却未曾转醒,被他轻晃了数下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唔……?阿青……” 游青二话未说,连忙下床去倒了水来,单手将他扶起,杯子送入唇边,低声道:“你发烧了,先润润嗓子,我一会儿就去把郎中请来。” 白黎愣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滑下来将眼睛蒙住,没力气说话,只好点点头听话地将水喝了,喝完又被游青扶着重新躺下,被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游青拿帕子将他脸上的汗珠急急抹了,又拉过自己的被子给他多捂了一层,嘱咐他好好睡一觉不要乱动便匆匆忙忙去了村子的另一头。 村子里住着一位赤脚大夫,医术算不得高明,可一些惯见的疾病倒也拿手,这附近谁家的孩子老人生了病,都会找他去看。 孟大夫早就听闻游公子添了一名极为俊俏却牙尖嘴利的书童,这一回提着药箱过来,一路都在好奇这书童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游公子焦急成这样,等到跨入大门走近床边时才终于将人看清。 孟大夫想不到这二人竟是同床共衾,可游青家中地方小摆不下两张床,同寝而卧倒也无可厚非,因此他并未多想,只是急急忙忙放下药箱去给人把脉。 白黎化作人形时脉象与常人无异,孟大夫仔仔细细给他查看一番,说是受寒伤风了,程度不轻,需得好好休养,嘱咐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又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包应急所用的伤寒药拿给他,开了药方,让他按着方子去镇上的药房抓药。 游青谢了他、付了诊金,将他送走后便匆匆忙忙去熬药。 白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游青在给他擦脸,温热的巾帕将他神智激醒了几分,忍不住抬手将他的手抓住,艰难地掀开眼帘,眼角的病容竟带上了几丝如烟的媚态,漆黑的眼眸却是一如既往的澄澈,神情中透着几分愧疚:“阿青……对不起……” 游青听着他干哑的嗓音,往日心头偶尔浮起的怜惜现在却化作极为明显的心疼,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对一个人如此挂心,安抚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继续给他擦脸,眼中的笑意如同屋外晴好的阳光:“别说傻话,好好歇着,一会儿吃了早饭把药喝了。” 白黎痴痴地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游青说什么他都只会乖乖应一个“嗯”字。 吃过早饭喝了药又沉沉睡去,等到再次醒来之时,游青已经抓了药回来。白黎惊诧地看着他过来坐在床边摸自己的额头:“阿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赶巧,来回都是搭的伍叔的牛车。”游青摸摸他额上新捂出来的汗,见他眼珠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起来,“出了不少汗,过两天便好了,身上难受么?”一边说一边拉出他一只手掳起袖子在他胳膊上摸了摸,不出所料地摸了一手的汗。 白黎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垂下眼睫将又惊又喜的神色悉数掩去,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失了节奏,点点头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嗯。”等到手重新放入被窝回过神时,游青已经出去了。 抬眼看着窗扉上的阳光,白黎满心的喜悦全都传到了眼中。 游青再次进来时,手中多了一盆热水,将盆放在床头,见白黎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便伸手去扶他:“给你擦擦汗。” “啊?”白黎愕然。 “啊什么啊?出了一身的汗,不及时擦干可就难再入睡了。”说着便坐到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抬手绕到胸前去解他的衣襟。 白黎愣了一下,脸颊顿时飞起一抹红晕,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可这样的亲近还是让他欣喜不已,咬咬唇才将嘴角的笑容压下大半,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虽说都是男子,可毕竟不是田里劳作的乡野粗夫,赤诚相向总归有些不合礼数,游青并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教的人,心里倒是没有丝毫不适,不过他原本以为白黎会害羞的,没想到竟是乖顺异常,不由有些想笑。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一点都不别扭,相处起来倒是省心。 不过在游青眼中,白黎的傻与旁人的傻又有些不同,并非神志不清的傻,而是时不时冒一些傻气的天真纯良,因此偶尔说他是傻子倒也并非贬义,反倒是带着几分喜爱的赞赏。 白黎身上的肌肤白皙得犹如煮熟后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游青坐在后面,拧了帕子替他在胸前擦拭时未曾看清,等到将肩头的衣服拉下来时,不由看着他圆润纤秀的肩膀怔愣住。 平时见他只比自己稍稍矮一些,还当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这会儿没了衣服的遮挡才发现,他明显比自己要纤瘦一圈,虽然不觉得他有何可怜之处,可心里莫名的还是又添了一丝怜惜。 白黎见他半天不动,想扭头问问他为何不动了,可勃颈处轻拂而过的气息却让他有些颤栗,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向窗外:“阿青,明天还是好天气吗?我想把那幅画拿出去晒晒。” 游青也不知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转身去盆里拧帕子,笑道:“这幅画你倒是宝贝得紧,等会儿我便替你拿出去晾着。” 白黎眼睛笑眯起来:“嗯。” 游青将他的两只胳膊擦了一遍,只觉得他全身都似柔软无骨,再一想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有些失笑:“你这一病,倒是安静了不少。” 白黎顿时全身紧绷:“啊?我是不是太吵了?” 游青感觉到他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不由愣了一下,抬手在他脑侧轻轻敲了敲:“我随口开的玩笑,你紧张什么?” “噢!”白黎笑起来,全身再次放松,过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卖字画的钱,怕是都给我买药了吧……” “不碍事,改天再多画几幅便是。”游青重新拧了帕子,将他身子微微撑开一些,正准备给他擦后背时,却突然看着他的后背愣住。 第11章 伤寒 白黎的后背同样是光滑白皙的肌肤,两扇肩押骨对称匀致,脊梁一路向下的曲线、腰际的线条,都极为诱人。可这些不是重点,游青只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视线便定定地落在他后背正中间的一朵梅花印记上。 这朵梅花一看便知不是画出来的,也没有别的颜色,只有一些痕迹清晰的线条,曲曲折折勾勒出五朵花瓣的形状,这形状非雕非刻,似是拿一个模子在肌肤上按压出来的印子一般。 游青看着这梅花印记,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究竟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却极难分辨清楚。 白黎正疑惑他的突然沉默,倏地觉察到后背传来一股指尖的温热触感,知道那是游青的手指,心头顿时燃起了一片火海,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便迅疾闭上双眼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轻哼。 游青手指一碰上他的后背才猛然惊醒,连忙将手收回,心头的复杂情绪萦绕不去,似悲似喜纷繁凌乱,却理不出个头绪,定定心神,抬手将巾帕擦向他的后背,低声问道:“阿黎,你这背上为何会有朵梅花?” 白黎这才知道他刚才手指触碰过来是因为那朵梅花,一边暗自庆幸刚才的失态没有让他发现,一边吟吟浅笑:“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记事起便已经长在身上了。” 这梅花印记伴随他近两千年之久,又是长在后背这种不易见到的地方,若不是被问起,白黎自己都险些忘了它的存在,不过即便是整日记得也无济于事,他对这梅花半分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打他头一次幻化成人形时便已烙在了身上。 游青听他说不知,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连家住何处都说不清楚。” 白黎不服气地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 游青将他上身擦遍,帮他穿上干松的里衣,又去换了盆水,拿出另外一块帕子坐到床前。 白黎躺在被窝里,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顿时大为窘迫:“还……还要擦?” “全身都出汗了,难道擦一半不擦一半?”游青怕他再受凉,上身仍然拿被子压压好,只掀开下面一半,将手探入他的腰际,不知不觉间竟未曾发现自己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书童竟是从未有过的好耐心。 白黎脸上嫣红一片,偷偷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脸,躲在被窝里弯着眉眼无声而笑,虽然是他被脱得光溜溜,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似的。 游青再无视礼教,终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被子并没有全部掀开,只将腿露了出来,其余部分仍盖着,挡住了视线,将手探进去替他擦了前面,又抬起他的腰擦了后面,盲人摸象一般,倒也做得顺顺利利,最后将双腿也擦了一遍,替他将亵裤穿好,才算妥当。 白黎憋在被窝里又是难为情又是喜欢,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扭曲的表情,直到游青出去之后才把头探出来偷偷吸了口新鲜空气,眼珠子亮得跟夜空灿烂的星子似的,心里想着:若是阿青哪一日能喜欢上我,必定比现在对我还要好吧?然后就一个人喜滋滋地笑开了。 吃过午饭,游青将画卷拿到外面晒了,走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可曾好些了?” “嗯。”白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点点头,心想:阿青一点事都没有,我却大病一场,太给狐族丢脸了,若他们知道自己的王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会不会天天在背后取笑我啊? 正胡思乱想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游公子在家吗?” 游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生,愣了一下,将白黎被角压压好才走出去,一看门口站着的人穿得十分体面,再次诧异:“这位大哥,不知找小生所为何事?” “游公子幸会幸会!”那人朝他极为热情地拱了拱手,礼貌周到,“小的在县衙里当差,县令大人差小的过来请游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游青只愣了不消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因为自己中了举人的缘故吧?虽不喜这些人情来往,但总归是躲不开的,于是便笑了笑恭敬道:“多谢县令大人的美意!不过小生家中兄弟生了病,明日怕是走不开,差大哥你看能否暂缓两天?” 那人面露为难:“这……大人家中已将明日的酒菜备好,若是不去,小的怕是不好交差啊……” 游青也同样面色为难。 那人说着又“咦”了一声:“据我所知,游公子没有兄弟吧?” “呃……是小生的书童。” 那人一听哈哈大笑:“游公子果然重情重义,一个小小书童都让你煞费思量。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大人可是诚意相邀,你哪能为了一个书童就拂了大人的好意呢?” 游青听了心里顿时有些不快,脸上仍带着微笑,眼底却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正要再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阿青。” 白黎早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随便批了件衣裳就下床,走到门口才发现头沉得厉害,晕晕乎乎地感觉天旋地转,只好将身子靠在门框上,抬起眼睛看着游青,脸上带着几丝病态的红晕,肤色略显苍白,却奇异地显出几分媚状。 那传话的人一抬头便见到屋门口靠着一个美得入骨的男子,顿时给看呆了。 游青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霎时变了脸色,疾步走过去将他扶住,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怎么随便出来了?再受凉怎么办?快进去!” 白黎乖顺地被他推进了屋,扭头见他近在咫尺的两道黑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小心地吞了吞口水:“你生气啦?” “胡闹!”游青将他按在被窝里,“即便要起身出去,也该将衣裳穿穿好,不要命了?” “阿青,我没事,你去吧。”白黎虽然脑子里没有什么“可别得罪了县令大人”这一类的世俗想法,不过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影响了游青的任何事情,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游青面色恢复了温和:“你伤寒还没好。” “我真的没事,今晚再睡一觉,明日就会好许多了。”白黎见他不为所动,将手探出来拉拉他的衣服,一脸祈求。 游青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将他的手塞进被窝,在他发间摸了摸,又踌躇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第12章 梦境 耳中传来潺潺的水声,若隐若现辨不清晰,混混噩噩中,游青睁开双眼,视线却被一片迷雾阻隔,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气、似有隐隐怒火意欲发泄,却不知究竟在怒什么。 抬手将眼前的迷雾拨开,往前走了两步,重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闭上眼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男子清雅的细声细语:“小东西,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一道呜呜咽咽的细微声音响起,如同一只委屈至极的动物在向其主人撒娇。清雅的声音笑起来,带着几丝宠溺,笑了一会儿却逐渐转冷,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游青觉得有些头晕,循着声音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绵软如坠云端。渐渐地,迷雾越发稀薄,鼻端闻到一股静谧的花香,模糊的视线中,猛地出现一道刺眼的白芒,紧接着便开始天旋地转。 旋转的感觉十分真切,游青只觉得满世界都如繁花缀眼,定了定心神,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朵巨大的梅花,五朵花瓣缓慢转动起来,越转越大,越转越快。 花香如肆虐的狂风席卷而来,心头的思绪纷乱不堪,先前尚能略作思考,转眼却如同失了理智一般,浑浑噩噩地恨不得自己也如同这肆虐的花一般摧枯拉朽。 耳中呜咽之声渐飘渐远,眼前的白雾愈发浓重,四周纷乱的花瓣如同潭水深处的漩涡一般,拉住他狠狠往下拽。 。 “阿青!阿青!”白黎醒来时见游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峰紧蹙,却怎么都喊不醒,不知是不是自己将伤寒传给了他,顿时吓得不轻。 费力地从被衾中钻出,探出一只手过去在他额上摸了摸,并不觉得烫,也不知是真的不烫还是自己的手心本就很热,不由满面焦急:“阿青!你醒醒!”。 游青被他晃了数下,墨睫轻动,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了?!”白黎惊喜不已,刚要凑过去说话却猛然被他幽如深潭的阴冷眼神给惊到,眨眨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直直望着帐顶,片刻过后,眼中沉沉的色彩逐渐褪去,眸色恢复清明,皱了皱眉,闭上眼缓了会儿,再次睁开眼才觉得脑中清醒了几分,疑惑地朝旁边看过来:“阿黎,你喊我了?” 白黎见他神色如常,连忙点点头凑过去:“阿青,你刚才怎么了?” 游青愣了一下,坐起身在额间揉了揉,思索半晌轻叹口气:“不知怎么了,似是做了个噩梦,却想不来了。” “真的?!”白黎眼睛一亮。 游青瞟到他的神色,有些无语,笑道:“我做噩梦你却如此高兴?”。 白黎缩回被中,笑嘻嘻道:“我还当是我将伤寒传给你了呢,不是就好!” 游青笑了笑,抬手抚上他的额头,见他一脸享受地眯了眯眼,不由笑意加深:“今日还需卧床歇着,再捂一捂就该好周全了。” “嗯。”白黎笑眯眯地点头,见他下床穿衣,眼中有些不舍,“阿青,我想陪你去见县令。” 游青转头看了他一眼:“胡闹!”。 白黎不服气地哼哼:“那你何时回来?” “县令大人说是邀我午时之前过去,想必吃了中饭便能回来。”游青说着走到床边,拉出他的手臂探到袖中摸了摸,“一会儿再给你擦擦汗,中饭我给你备好,到时你起来要多穿点。” 白黎脸上有些发烫,躲在被窝里紧紧抓着被他摸过的手臂,想着自己是他的书童却要反过来受他照顾,心里不知是甜是酸,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自己会做,已经学会了……” “知道你会,等你好了再说。”游青笑着将他被子掖好,转身去厨房准备早饭。接下来又如前一天那般替他擦脸、煎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白黎见他对自己这么好,心里甜得仿佛盛满了蜜,却也越发不满足起来,不知他何时才能喜欢上自己,简直是盼得望眼欲穿。 胡思乱想的结果便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等到游青再次将他扶坐起来解开他的衣襟时,白黎脑中混乱不已,猛地转身二话不说便将人抱住。 。 游青被他撞得一懵,双手忽然不知该往哪里放,垂下眼睫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黎在他肩头蹭蹭,鼻端有些酸涩之感:“阿青,你对我真好!”。 游青一听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应他的话,只是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拿过拧干的帕子在他后背擦起来… 白黎见他并不反感,心中一喜,不着痕迹地将双手又搂紧了一点。 游青擦着擦着忽然想到昨日见到的那朵梅花印记,手中动作一顿,心头再次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可这情绪却是转瞬即逝,如拂柳的轻风那般,抓不住也留不住。 白黎见后背的巾帕突然不动了,等了半晌疑惑地抬起头:“阿青?” “嗯?”游青回过神,垂眼看他,见他一双水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除了自己,这周遭的东西都入不了这双眼似的,莫名的便有些心弦颤动。 白黎仍旧是一脸迷茫:“怎么不擦了?” 游青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沉,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到他略显干涩苍白的唇上,再一抬眼对上他水润却清澈的眸子,猛地清醒,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给他擦起来:“没什么。” 将一切收拾妥当,游青嘱咐白黎不要出来吹风,见他乖乖点头应下才出门赶往县令家中。 白黎原本是想着隐了身形偷偷在后面跟着的,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万一当真受凉伤寒加重,游青必定要责怪自己不听话,来来去去地踌躇半天,最后还是认命地在被窝里躺着了。 县令大人姓陈,年近四十、五官中等,身形却有些难看,腆着个大肚子,走起路来沉沉地响,见到游青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两撇胡须也跟着悠悠地颤,热络非常。 游青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县令,虽不爱以貌取人,可看着他满脸的横肉还是有些不舒服,只好微微撇开视线,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不卑不亢地温声道:“小生见过大人,来得匆忙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好自己画了一幅山水图,聊表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县令哈哈大笑,连忙接过画卷:“贤侄说的哪里话,早就听闻你丹青了得,老夫求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呦,快快快,进来坐!”说着便拉着游青入了席,随后掀起衣摆在他临近的凳子上坐下。 游青见这县令对自己热情得有些过头,不由心存疑虑,不动声色地朝他打量了一眼。 县令似乎十分高兴,红光满面地吩咐身后的下人布菜,又对着游青感慨道:“贤侄中了举人,可是为咱们这穷乡僻壤争了很大的脸面呐!” “托大人洪福。”。 “哈哈哈!不知贤侄接下来作何打算呐?可是要去参加会试?” “正是。” “不错不错!青年才俊着实令人赞叹!” “……”游青面带微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县令却毫不在意他的沉默,扬声道:“上酒!” 。 一阵环佩轻响、香风扑鼻,门帘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道柔柔的嗓音:“父亲。” 县令转头乐呵呵地招手:“女儿啊,快来见过游公子!” 陈素素小碎步走到游青身侧,将酒壶轻轻放在桌上,对着他含情脉脉地盈盈一拜:“素素见过游公子!” 游青连忙站起来侧身让开:“陈姑娘客气!”一抬头却愣住了。 这陈素素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市集上买字画的那位姑娘。 游青不是傻子,若在以前,恐怕当下的情况还是会弄不明白,可自从上次媒婆说亲一事之后,他便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此时对县令的用意虽没有十成把握,却少说也有七成。 县令招呼着他重新坐下,又让陈素素给他们斟酒,随即便让她坐在了游青身旁的凳子上。 游青眼中顿生冷意,一刻都不愿多待,却碍于身份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 县令招呼他喝酒吃菜,眉开眼笑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便直接切入正题:“贤侄仪表不凡、学问出众,至今却孑然一身,可惜可惜啊……不知贤侄可曾想过何时娶妻?” 游青心中有些不耐烦,面上却仍是微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曾。” “哈哈哈哈!男儿志向远大是好事,不过成家、立业,二者不可缺其一啊!” 游青微微一笑,并不开口。 县令抹了抹右侧的一撇胡须:“贤侄这么说,那便是尚未有中意的女子咯?不如老夫将小女许配给你如何?。 陈素素面颊微红,朝游青瞥了一眼。 游青笑道:“小生家境贫寒,不敢高攀。” “唉……说的哪里话!家境乃身外之物,贤侄龙章凤姿,小女嫁给你可是一点都不委屈啊!” 游青觉得有些头疼,终究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心中一阵不耐烦,语气便仍不住有些生硬:“小生未曾考虑过亲事,还请大人收回美意。” 陈素素笑容僵住。 县令的脸色也顿时难看起来,沉默片刻,再次哈哈大笑:“女儿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游公子斟酒布菜?” 。 斟酒……布菜? 游青额头青筋直跳,见陈素素斟完酒当真拿着筷子给他夹菜,而且还是拿的她自己的筷子,顿时变了脸色,连忙抬手挡住她的动作,语气淡漠:“姑娘不比如此客气,小生自己来便是。” 陈素素面色更加难看,筷子顿在半空进退不得。 县令看着这一幕心中起了些怒气,他原本就不稀罕这一个穷举人做自己的女婿,是耐不住女儿软硬兼施才将人请过来的,没想到这游青这么不识好歹,耐着性子将游青的手拉开,语重心长道:“贤侄你真是太见外啦!” 陈素素的手被挡住也就是片刻之事,收回来便有些丢面子,此时见游青的手移开,便又顺势将菜送入他碗中,瞥了他一眼:“游公子当真客气得紧。” 游青看着他碗中多出来的菜,怔愣一瞬,终于失了胃口,站起身对县令拱手道:“小生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望大人容许小生先行告退。” 县令刚才已将他的诸多神色尽收眼底,此时又听了他这番毫不客气的言辞,顿时黑了脸,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起,也不唤他贤侄了:“游公子,你这是何意?” “小生并无他意,确实家中有事。”游青再次拱了拱手,“小生告退。”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县令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站住!” 第13章 横祸 游青听到声音,顿了一下,转过身冷漠地看着县令,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县令先前还是笑容可掬的和蔼模样,转眼便阴沉了脸色,细小的眼中透出微不可察的奸诈与阴险,捻了捻右侧的一撇胡须,笑道:“女儿啊,你可看到了?这姓游的小子枉读了那么些年的圣贤书,却是一点礼数都不懂,这样的人可不值得托付终生啊!” 陈素素略有不甘地朝游青瞥了一眼,咬唇看向县令:“父亲,你喊住他做什么?” “这你就别操心了,回房去好生想想,死了这份心才好。”县令眯着眼笑道,“待你相通了,为父便替你应下知府大人的提亲。” 陈素素眼眶顿红:“父亲!” “好啦好啦!别耍小性子啦!那秦公子哪一点不强过这不识好歹的臭书生?”县令笑容倏地收住,扬声道,“送小姐回房歇着!晚饭就不必出来吃了,给她送进去!” 陈素素顿时变了脸色:“父亲!你要做什么!” 帘后迅速走出来两名家丁,一左一右一言不发地架住她便往里走去,陈素素脸色刹时发了白,挣扎着回头喊:“父亲,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要软禁我?游公子你快回去!” 游青缓和了脸色,对陈素素拱了拱手:“多谢陈姑娘挂心。” 陈素素担忧地看看他,又焦急地看看县令,挣扎中眼中溢出水汽:“游公子你站着做什么?快走啊!” 游青视线转向县令,面露冷笑:“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是不知县令大人这是在唱哪一出?” 县令见陈素素被拖了下去,捧着肚子对他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横肉悠悠乱颤,随即肃容高喊:“来人呐!把这贼人押上公堂!”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声响,游青冷眼扫视公堂上方题着“明镜高悬”的扁额、两侧手执刑杖的衙役、高座上抚须而笑的父母官,还有案上方方正正的惊堂木,温和的气质消失殆尽,冷声道:“县令大人这关门审案,审的是哪门子的案?意欲给小生安上何种罪名?” 县令微微眯眼:“欺老凌弱、奸淫妇女?还是行窃为盗、杀人放火?或是辱骂命官、藐视朝廷?呵呵呵……游公子,你喜欢哪一条?本官成全你!” 游青眼神冰冷:“大人将本朝律法置于何地?!” “山高皇帝远,本官就是律法!”县令话音刚落,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游青眉头微蹙:“举人见父母官不必下跪,县令大人记性可是差了?” 县令嘿嘿一笑:“还要本官再说一遍吗?在这里,本官就是律法!” 游青面色微沉,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左右各出一名衙役,走过来将刑杖抵到他膝盖内侧,喝道:“跪下!” 游青半分未动,直直望着高坐上方的县令:“大人意欲攀附权贵,可是游青无意间阻了你的路?” 县令两道三角眉齐齐上挑,哈哈大笑:“聪明人活不长久,游公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还不给我跪下!” 两根又粗又沉的刑杖闻声重重落下,准确无误地狠狠敲在游青的膝盖窝处,立时氤氲出淡淡的血丝,游青脸色顿时煞白,猛地一个踉跄,咬着牙硬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没有跪地,抬眼看向县令的目光愤怒至极,咬牙道:“我无意娶陈姑娘,是你将我喊来,如今又滥用私刑,这是什么道理?!” 县令见他仍笔直地站着,顿时面露怒容:“跪下!” 膝盖后再次遭到重击,游青紧皱眉头闷哼一声,唇角顿时溢出鲜红的血液,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第三次重击紧随而来,声音比前两次更为沉闷。 游青闷咳一声,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身后的两名衙役迅速用刑杖将他抵住,教他无法再从地上站起来。 游青没想到竟会招到这样的飞来横祸,挣扎了数次都无法动弹,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县令站起身,踱着方步从堂上款款走下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微笑起来:“我那死心眼的女儿还真是让我这做父亲的头疼,要让她死心,那就只有委屈游公子了。” 游青冷眼看他,紧抿的嘴唇染上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县令眯着眼看他,啧啧摇头:“我女儿倒也不眼瞎,可惜啊可惜,可惜你就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 游青眼中俱是厌恶之色:“废话不少!” 县令呵呵一笑:“好说,好说。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呐!那傻丫头看中你的相貌与才华,本官便毁了你的相貌与才华,如何?” 游青继续冷眼看他,只恨自己平日里只知读书写字,却手无缚鸡之力,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县令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上前,制住游青的挣扎将他整个身子控住,又有一人走过来,手中竟是一把名晃晃的匕首。匕首的寒光从游青沉黑的双眸扫过,却不知是利刃更寒还是眼神更寒。 县令转身施施然走回堂上,掀开官袍坐下,行令牌一扔:“将他的脸划了!” 游青眼神一凝,齿缝中迸出两个寒气噬骨的字:“狗官!” 县令被他阴寒的语气激得一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恢复镇定,大手一挥。 游青虽不在意容貌可也不愿白白吃亏,当下便剧烈挣扎起来,奈何自己双手双脚都不受控制,实在挣不过身边数名壮汉,最后只好认命地闭上双眼。闭眼的一刻,心头突然滑过白黎澄澈的眼眸,不知自己今天是否还有命出去,也不知他今后将如何生活,虽未及细想,却已是心疼不已。 拿着匕首的人上前两步,见他终于被制住,满意地冲两旁的人点了点头,随即便抬起手,匕首锋利的尖端贴向他左侧的脸颊,冰冷入骨,接着微一使力,利刃刺破肌肤,瞬间便滚出殷红的血珠。 游青痛得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紧接着痛感加剧,明显感觉到匕首在脸侧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仿佛所有的血都随着伤口流尽一般,脸上瞬间毫无血色。 县令见他从头到尾都咬紧牙关半声未吭,不由挑眉而笑:“这傲骨还是收着吧,后面还有苦头吃呢。哈哈哈!” 游青颤着唇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举头三尺是神明。”。 县令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走下来眯着眼看他,见他脸上的血痕一路往下淌,不由摇头叹息:“真是可惜,生得一副好相貌就这么毁了,不然倒是可以将你送给知府大人玩玩,他府上养着的那些男宠都及不上你的一半。” 游青神色未变。 县令又笑道:“不过不要紧,我另外给知府大人备了一份厚礼,你知道是什么吗?” 游青继续冷眼看他,在对视片刻后发现他笑容越发具有深意,顿时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脸色瞬间变了。 县令满意而笑:“真是聪明人!听说你那书童美得不可方物,想来知府大人一定会相当满意这份大礼!” 游青原本只是揣测,此时听他字字如铅、言之凿凿,心头好似受了重击,顿时面如死灰:“畜生!” “此时恐怕,本官的人已经站在你那美貌书童的面前了,本官虽不好男色,倒也十分好奇这尤物究竟生得何种模样,再过些时候等将人绑来了,可要好好欣赏一番。” 游青大怒,先前的镇定再难维持,只觉得胸口涨得厉害,脸上的疼痛反倒没了感觉,县官又说了些什么再难听清,只觉得耳中隆隆作响,一时间恨意如毒药一般在血液经脉中四处窜开,心头因担心白黎而疼痛难忍,唯一的念头便是挣脱这些人赶回去搭救白黎。 县官看到他眼中的恨意大为开怀,正准备坐回椅中下令施下一道刑,眼前猛地一花,游青突然挣脱钳制站起来,将周围压住他的人齐齐带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一时间愣在当场,看他眼中强烈到仿佛要吃人的恨意,以为他要朝自己扑过来,没想到尚未来得及躲开,便见他转身急匆匆朝门口奔去。 县令愣了一瞬迅速回神,连忙高喊:“快!快拦住他!”一边下令一边往后躲去。此时他被游青的模样吓到,竟完全没有考虑一介书生是否能让他这县令如此惧怕的问题。 游青冲到门口,却发现大门早已紧闭,连忙抬手去开门,转眼间手臂被左右冲上来的人抓住,也不知哪来的力道,微一挣扎就将两人甩开,待要再去开门时,后面的人一涌而上。 县令将肥硕的身躯藏到案桌之后,原本以为后面的人又会被震开,没想到游青却突然不动了,随即身子一软,竟莫名其妙晕倒下去。 在场众人齐齐愕然,想来这书生是拼了老命将力气给耗尽了。县令回神,连忙下令将他捆住送入大牢。 第14章 诡异 县衙大牢内,幽暗潮湿、寒气蚀骨,游青被五花大绑着捆在了刑架上,苍白的脸颊被哔啵作响的火光映照出幽幽红色,火苗的影子在脸侧的血痕处忽悠轻晃。 县令满意地看着他脸上那道恐怖狰狞的血疤,见他迟迟未曾转醒,回头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牢役拎来了两大桶水,抬起其中一桶对着游青的脸就狠狠泼了过去。 游青全身上下瞬间被浇得湿透,伤口处的血迹被冲淡了一些,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失血的脸侧,黑白分明。 被从头到脚的冷意激得打了个寒颤,游青痛苦地蹙了蹙眉,沾着水珠的睫毛轻动,缓缓睁开双眼,昏沉的视线转了转,逐渐恢复清明,待目光投到县令脸上时,顿时沉冷。 县令笑眯眯地踱过去:“游公子啊游公子,见你方才那么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本官还当你有何过人之处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晕了,原来不过是一些虚妄无用的傲气罢了,啧啧!” 游青眼中迸发出恨意,又因为担心白黎而焦急不已,知道这狗官惟利是图,必定不会轻易放过白黎,因此便更不愿意对他服软,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县令颇为得意地笑了一会儿,故作惋惜地抬手在他脸上的伤口处蹭了点血迹送到他眼前,叹息道,“我那死心眼的女儿也不是肤浅之人,毁一张脸可远远不够啊!” 说着又在他脸上擦了擦:“不过这脸嘛,一道疤也远远不够,还需再……”话未刚落,人突然顿住。 游青冷眼看着他,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左脸看了半天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神色大变,有些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县令眯细的小眼猛然睁大,面色肃然地朝身后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一人走上前来。 “去!将他的脸弄干净!” 那人应了声“是”,弯腰从桶里舀了一瓢水便朝游青脸上泼过来。 游青被突然而来的冷水刺激得迅速闭上双眼,等到再睁开时又有一瓢水迎面浇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又传来质地上乘却动作急躁的衣料触感。 原来是县令迫不及待地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在他脸上擦起来,等到匆匆忙忙将血迹擦掉之后,在场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这……”县令颠着一脸横肉后跌半步,颤着手指着他光滑干净的面孔,嗓音里带上了几分明显的恐惧,“这是怎么回事?!” 游青不知他们为何都一副见鬼的模样瞪着自己,心里十分诧异,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继续冷眼看着他们。 县令见他一副淡然模样,更是惊恐:“这这这……这是中了什么邪了?师爷!师爷!” 师爷也正错愕地站在一旁,闻声连忙上前两步:“大人,小的也……不知……” 。 县令深吸口气强作镇定地看着游青,厉声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游青冷笑:“拜你这狗官所赐,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县令定了定心神,甩袖走出牢门,又将先前拿匕首行刑的衙役喊出去,黑着脸压低声音怒斥:“你说!怎么回事!” 那衙役先前行刑的时候气焰十足,此时被县令一通低吼倒是瑟缩起来,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小的可是使了十足的力道啊!” 县令狐疑地看着他:“当真?” “千真万确!确实下了狠劲儿,就差割到骨头了,大人的命令小的从没违背过,天地可鉴呐!” 县令对他表忠心的言辞很是不耐烦,挥了挥手:“那你说眼下又是怎么回事?中了邪了不成?” “这……”那人一下子苦了脸,“要不,小的再试试?” 县令眯着眼抹了抹一撇胡须沉吟半晌,点点头道:“好,那便再试一试,本官亲自盯着,若让我发现你藏着猫腻,必不轻饶!” “是是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游青在一群人诡异的目光中略感怪异,见到县令复又走进来,便漠然地朝他扫过去一眼,没想到县令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竟微微抖了一下,不由心里更觉古怪。 那行刑的人这次不等县令开口,便凶神恶煞般举着匕首站到他面前,等县令走到近前时,手中紧了紧,扳过他的脸,猛地将匕首的尖部刺入他右脸的肌肤。 游青挣脱不得,一下子痛得上下两排牙齿剧烈地打颤,喘着粗气却硬是一声不吭地受着,心想着若是到了阴曹地府,必定不急着投胎,定要将这狗官的命先给取了。 似乎是刻意为了增加他的痛感,那匕首下滑的速度十分缓慢,半寸半寸地将皮肉割开,鲜血淋漓的模样连县令都看得心头直跳。 游青痛得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滚,口中咬出了浓浓的血腥味,仍旧是没吭声,直到匕首离开,那疼痛仍旧在继续,差点将牙齿咬断。 县令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抬手在他伤口处按了按,见他痛得直呵冷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懒洋洋道:“另一边。” “是!” 匕首冰凉的触感贴上左侧的脸颊,又一波剧痛翻卷皮肉袭来,游青身子痛得颤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在场诸人从未想过一个文弱书生竟能撑到此种程度,纷纷瞠目结舌。 县令虽出言讥讽,实际上内心早已震惊不已,再加上先前见到的诡异现象,心内忍不住恐惧加深,凑过去眯着眼细细查看一番,见那伤口仍在,稍稍松了口气。 游青忍着痛看向他,面露不屑、冷笑一声道:“有胆量滥用私行,却没胆量草菅人命,你这狗官昏得可不够彻底!” 这县令的确胆小如鼠,一下子便被他戳到了痛处,顿时恼羞成怒,阴沉着脸道:“哼!本官不屑取你贱命!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来人!” “在!” “将他的右手废掉,让他此生都提不起笔、写不得字!” 游青心头一颤,看着牢役走过去抽出火盆中烧得通红的铁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脑海中一双清澈的眼眸一晃而过,咬咬牙,深吸口气绝望地闭上双眼。 沉睡中的白黎如遇梦魇,紧阖的双眼混乱颤动数次,突然挺身而起,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大口喘气,胸口窒闷的感觉挥之不去,正在回忆究竟梦到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察出一丝异样,连忙睁开眼朝旁边看过去。 时近黄昏,屋子里的光线比较昏暗,床前不知何时多出来两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手中的麻绳一半垂在地上,正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 白黎心头一跳,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竟然连有人接近都不曾察觉,不由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那两人便是县令遣来抓人的差役,原本是想趁着他熟睡时将人绑起来的,结果走近一看,顿时就呆住了,此时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再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就不怎么放在眼里。 其中一人呵呵笑了两声:“这么美的姿色竟然给那穷书生做书童,老天可真是瞎了眼了。” 白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游青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顿时担忧起来,垂眼看了看他们手中的绳子,权当没看见他们,自顾自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示意一番,突然手脚开动,甩开绳子将他绕住,又动作迅速地连绕数圈,最后力道一收,将他牢牢捆住。 这番动作不过瞬息之间,白黎看的清清楚楚却一动未动,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住。 那两人没想到如此轻易便得了手,心下大喜,其中一人迅速取下腰后的麻袋将他罩住。 白黎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因为担心游青,不愿意浪费时间与他们多费口舌,见头顶罩下麻袋也未挣扎,很快便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施了术法透过麻袋看去,见到他们将自己扛出了屋子便扔到一辆马车上。 马车缓缓前行,白黎闭上眼敛气屏息,不过片刻,脑海中迷雾散开,游青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等看清时,白黎顿时面如土色,颤着唇飞速解开身上的束缚,定了定心神,掀开帘子对前面驾车的二人喊道:“两位大哥。” 那两人正在疑惑这书童是不是傻子,为何这么轻易就给绑来了,听到身后的声音还以为他在麻袋中挣扎,便随意回头瞟了一眼,这一瞟,顿时被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给惊得魂飞魄散。 虽然这脸上的五官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可毕竟靠的太近,又完全出乎意料,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 白黎对他们微微一笑,漆黑的双眸逐渐化作浅色。那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随着他瞳孔色泽越来越浅,神智渐渐昏沉,眼神也失了焦距。直到最后,白黎双瞳化作银白色,那两人便彻底不知自己是谁、所处何处了。 白黎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中一人:“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那人眼中完全没有神采,木然道:“县衙。” 白黎皱了皱眉:“带我去县衙做什么?” “送给知府大人做男宠。” 白黎并不清楚何为男宠,听起来也知道不是好事,不过这不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便没有再问,想到游青血迹斑斑的模样,强压住心里的剧痛和恨不得飞速赶过去的念头,转头对着另一人问道:“游公子怎会在大牢里?” “大人下令的。” “为什么?” “小姐看中了他,大人不允许。” 第15章 救人 那人说得简单,白黎也听得简单,只当是县令残暴,仅仅因为自家女儿相中了游青便狠下毒手,却不知这其中还牵涉到仕途利益等更深一层的原因,即便知道了,他也不一定能想得明白。 游青如今身陷囹圄、满脸血迹,白黎心急如焚哪里还有耐心再多问,见这两人是县令派来的,对他们更是憎恶厌恨,当即便将小禾召唤过来,让他将这二人带上山去,好生教训一番,自己则隐去身形瞬间转到了县衙大牢外的一棵柳树上。 白黎对这人世间的诸多法则知之不深,但杀人偿命这一条却是清楚明白的,因此并不想即刻取那县令的狗命,生怕会连累到游青,害他吃了官司,再说若直接要了他的命也太便宜他了。可是又不知如何做才能将游青救出来又不引起他的怀疑。 白黎等了千年才有机会与游青同处一室,自然是十分珍惜,对于游青万一知道他是一只狐狸后会作何反应有些摸不透,便不敢轻易让他知晓。现在若是直接进去将他抢出来,后面可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此时天色昏暗,再过片刻就要彻底黑透,白黎心下犹豫却又急着将人救出,纠结得恨不得啃自己的手指头,斟酌再三后便决定豁出去,干脆让这大牢混作一团好了。主意一定,当即便将山上一些最顽劣的狐妖给招了下来。 大牢内,县令与一干衙役先前见到游青伤口莫名地消失不见,本就大吃一惊,第二次行刑后再一次亲眼目睹翻卷的皮肉一寸一寸愈合,更是被惊得瞠目结舌、肝胆俱裂,此时已经一个个被吓得面色惨白。 游青原本只以为是伤口痛到麻木反倒会渐渐失去知觉,现在见面前这些人的神色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并不是痛到极致,而是痛觉在慢慢消退,虽然身体仍旧是虚脱无力,可并没有再咬牙硬撑,这种感觉委实有些奇怪。 县令颤着双唇努力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六神无主,心中觉得这游青十分古怪,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将他如何处置,总觉得惶惶的,想了想,慢慢朝外退去,等所有人都跟着出来,便强作镇定地命人先将他关起来,准备从长计议。 穿过狭长幽黑的走道,诸人对这大牢早已熟悉,可此时却觉得周身包围着一股阴森寒冷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越走越冷,连忙加快了脚步。 两侧牢房内的犯人或卷衣而卧,或扒着铁栏期期艾艾地哭嚎,一个个蓬头垢面、神色萎顿。 县令随意瞟过去,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东西从面前一晃而过,警惕地左右看看却什么都没见到,周围的阴寒气息越发浓重,耳中忽然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似哭似笑,这声音近在咫尺,竟像有人贴在他耳侧呓语一般。 县令被惊得寒毛直立,一回头抓住师爷的袖子,想了想觉得师爷那瘦弱的身板不够可靠,又松开他抓住身旁一名身材魁梧的衙役,想不到那衙役竟然也颤抖起来,瑟缩着脖子将眼珠子四处乱飘:“大……大人……邪门了……” 一时间,前后数人全都挤到了一处,周围的牢房忽然消失不见,几人如置荒野,眼前起了一片迷蒙的大雾,耳中各种诡异怪诞的声音传来,偶尔还有轻微呵气声,携着一股气流在脖子处轻拂而过。 县令上下两排牙齿控制不住地打起颤来,眼珠子瞪得快要突出,一手抓着前面一名衙役的衣服,惊恐道:“大牢不见了!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前面的衙役一番瑟瑟发抖后,身子猛然僵住,不动也不吱声,县令又急又怕,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快走!” 那衙役缓缓转过脸来,冲他嘿嘿一笑:“大人。” 县令闻声抬头,猛地被一张满面是毛的红艳艳的狐狸脸给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惊恐地瞪着那个人身狐狸头的怪物,一边疯狂地往后退,一边凄厉地大叫:“啊啊啊啊!妖怪——!” 后退的身子突然撞到身后一人的腿上,头顶上方传来另一道幽幽的轻唤:“大人。” 县令抬头,一对狭长的细目与尖尖的鼻嘴猛然贴近,又是一张狐狸脸,虽然是狐狸,可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它脸上带着的玩味笑容。 县令吓得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怎么都喊不出来,瑟瑟发抖着迅速撅起屁股朝旁边爬去,才爬了两步,面前又突然出现两条毛茸茸的长腿拦住他的去路,腿侧还有一只蓬松的大尾巴在扫来扫去。 县令这次说什么都不敢抬头了,跪趴在地上抖得如同筛糠,裤裆里渐渐传来湿热,竟吓得尿了裤子,身下的地湿成一片。 “大人,你看看我啊!”头顶一道媚骨的嗓音柔柔地飘下来,钻入耳中。 县令下意识骨头一阵酥麻,仓惶抬头,看到面前的狐狸竟然长着一张妖艳至极的女子脸庞,一下子不是是惊艳居多还是惊恐居多,眼睛不由自主亮了一下,可嘴唇却颤抖着失了血色。 那女子嘻嘻一笑,抬起爪子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送到他面前,脖子上面空空荡荡,手中的脸笑得更加妩媚,嘴巴一张一合:“大人,喜欢吗?” “啊啊啊啊啊!”县令一阵疯狂大叫,声音戛然而止,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 同一时间的大牢深处,游青看着火盆中肆意舞动的火舌,绑在架子上的双手动了动,觉得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脸上、身上的痛楚也不甚明显了,不由眉头紧锁。 正疑惑着,外面的走道传来脚步声,没多久,县令竟带着两人去而复返。 游青抬眼,见县令直直盯着自己的脸,目光十分古怪,似是吃惊,又似有千言万语,却不是先前那种诧异惊恐的神色,想了想却想不明白,便冷冷地将视线转开。 县令眨眨眼,扭头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去!开门!” 立马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手中抖出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偷偷抬眼见游青没有看着这边,就随意拿钥匙在锁上敲出些声响,一道清淡的烟丝拂过,锁应声而落。 县令焦急地推开门冲进去,疾走两步又突然顿住,肃了肃脸色再次挥手:“将他放了!” 那人应了声“是”,又哗啦啦抖着钥匙走上前来。 游青再次抬眼朝县令扫去,冷哼:“你这狗官又想出什么花样来了?” 县令顿时一脸愤慨:“狗官!” 游青愣了一下,蹙起眉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县令一惊,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袖,摆着脸冲他吼:“再骂一声狗官我砍了你脑袋!” 游青眉头蹙得更紧,看向他的眼神添上了几丝探究,还没来得及细想,右手的镣铐喀喇一声解开。 游青朝右侧面无表情的衙役看了一眼,动了动手腕将手抬到面前,视线落下,顿时大吃一惊,先前被烫了数次甚至被挑了经脉的右手竟然完好无损,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游青有些目瞪口呆,费解地将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左手的枷锁也解了开来,随后便是双脚。 全身的束缚被解除,游青以为自己一直靠枷锁支撑着的身子会失了依靠往前扑倒,没想到双腿竟在原地立得稳稳的,脑中前前后后思索了一番,似乎对县令先前的恐惧神色有了些不甚明了的恍然。 县令再次开口:“将他扔出大牢!” “是。”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架着他往门口走,可力道竟有些像扶着他。 游青撇开那二人的手,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县令,双眸沉黑:“你究竟在唱什么戏?” 县令转开视线,捧着挺起的大肚子走到火盆旁边,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红通通的铁丝,看着铁丝的眼神有些颤抖愤怒,声音却是懒洋洋的:“行刑完了,难道还养着你不成?县衙的饭可是珍贵得很!” 听这口气竟是真的要放人,游青对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拿不准出去后是否会有别的招数在等着他,不过能出去总归是个活命的机会,再加上心挂白黎,便没再多问什么,转身一言不发地跨出了牢门。 待人走远后,牢中的三人顿时换了一副姿态,兴冲冲地凑到了一处。 县令颤着嗓音将两名衙役拉到跟前,焦急紧张道:“本王扮演得如何?可曾露了马脚?” 开锁的那名衙役撇撇嘴:“您再活一万年也活不出马脚来。” 县令气得胡子抖了抖。 另一名衙役连忙讨好地在他衣袖上捋捋,仿佛在替他顺毛,笑嘻嘻道:“您扮演得可好了,简直是以假乱真!绝对没有露马脚!” “还是你乖!”县令满意点头,手中陡然多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赏你的,拿去玩儿!” 衙役眉开眼笑地接过去:“谢王恩赏!”谢完了连忙朝另一名衙役露出得意挑衅的笑容。 那人嗤笑一声撇开视线。 得了夜明珠的衙役无比开怀,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又扭头好奇道:“那位就是咱们的王妃吗?长得可真俊呐!” “笨死了!女子才能做王妃!阿青是王夫!” “噢噢噢!王夫看起来性子有些冷啊!”话音未落脑袋便被扇了一巴掌。 “瞧瞧你我现下的尊荣,能不冷吗?”阿青才不冷呢!笨蛋!。 县令打完人整了整官袍、又揉了揉满是横肉的肥脸:“我去找阿青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是!” 第16章 出行 出了大牢,游青第一个念头便是去找白黎,他不知道白黎有没有被县令抓过来,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圈,毫无所获。想着县令说过的话,若是白黎被抓了来,必然会有人来知会一声,而县令一直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曾见到有人来通报,或许,白黎还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墨黑的夜,游青想着白黎仍有一线生机,便提了提精神,借着晦暗的月光摸索着道路走出县衙,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未曾碰到阻拦的人,确切地说是除了牢内几个关押的犯人,一个活物都没瞧见。如此顺利就走了出去,游青觉得异常诡异,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在路上,身体除了有些无力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下意识在手腕处又摸了一遍,觉得不可思议,又在脸上摸了摸,什么伤口都没摸到,走到小溪边就着昏暗的月色照了一下,竟然真的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仿佛先前的痛楚不过是一场梦。 稍稍耽搁了片刻,又重新站起来加快脚步往家赶去。不管事情如何难以理解,总比带着伤忍着痛要好上许多,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去,看到白黎才能放下心。 正走回路上准备继续赶路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阿青!” 游青精神一震,抬起头便见白黎急匆匆跑了过来,尚未来得及出声,突然被他一把搂住脖子扑上来,激动的声音近在耳畔:“阿青!你没事吧?” 游青愣了一下,迅速将他拉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顿时拉下脸色:“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 白黎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中衣,无所谓地笑起来:“不碍事的,我的伤寒已经好多了,现在精神好的很!” 游青将身上的衣服解开,不顾他挣扎,硬是给他披上,又抓着他的胳膊塞入衣袖,边与他挣着手劲边问道:“你没事吧?今日可曾有人到家里去?” “没有。”白黎摇摇头,又要将衣服脱下来,被游青一把按住,抬头看他沉着脸,撇撇嘴乖乖将腰带系好。 “你怎么这么晚出来了?跑到这里做什么?” “找你啊!”白黎抬头,目光掩隐在月色下,紧张地在他脸上巡视,语气却是极为轻松,“醒来时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就出来找了。” 游青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想着或许是与来抓人的衙役走差了才逃过一劫,面色缓了缓,虽然对县令有着恨意,可也知道自己如今毫无能耐,只好先行避开,温声道:“快回去,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京城。” 白黎心头一跳,明明很怕去京城,可眼下又知道游青必定是担心县令再找麻烦,虽然他有办法阻止县令,可更想顺应游青的意思,想了片刻,诧异问道:“这么快?不是还要卖字画攒盘缠吗?” “盘缠有一些,暂时够用,可以边赶路便攒。” “嗯。”白黎笑着冲他点点头。 回去之后,两人简单吃了些晚饭,便上床休息。 白黎知道游青吃了许多苦,更是对他伤口的消失十分不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又不好直接开口问,一问便要漏馅,折磨得心里犹如猫抓,十分难受。 游青一天内经历这么多事,自然也是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直直望着黑夜中不甚清晰的帐顶,听着白黎的动静便侧过身看着他的方向:“怎么了?” 白黎撑起身子看着他,问道:“阿青,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连晚饭都没吃,县令是不是苛待你了?” “没有苛待。”游青无声地笑了笑,“聊的久了些,所以回来晚了。不过他有意让我与他的千金定亲,我拒绝了,惹恼了他,自然是没有吃晚饭就回来了。” 白黎听这话与那两名衙役说的截然相反,知道他十有七八没有说实话,郁闷地抽了抽鼻子,重新趴下来:“哦……” 白黎又折腾了半晌,听游青的呼吸逐渐平缓,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便低声喊道:“阿青。” 没有人回应,应该是睡着了。白黎在被衾中捏了捏手,终于控制不住抽了出来,覆上游青的脸颊,力道轻的犹如羽翼,生怕将他碰醒。左右都摸了摸,摸不出异样来,最后只好轻叹口气带着满心的疑惑重新缩回被窝中。 黑暗中,游青却突然睁开眼,眼中清明夹杂着疑惑,过了很久后感觉白黎已经入睡,这才渐渐昏沉了意识,也跟着睡着了。 这一夜,游青再次陷入混乱的梦境,梦里仍旧是烟雾缭绕,肆意旋转的梅花瓣铺天盖地,甚至直欺双瞳,闭上眼,鼻端满是花香,耳中飘来隐约含糊的人语声。 “放肆!此等禁地也是你能随便闯的?要救这东西,可要先过了爷爷这关!” “你已铸下大错,竟然还敢在此处口出狂言,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孩子,快低个头乖乖认罪,老头子可等着你回来陪我下棋呢,别倔了。” “小东西,可有哪里伤着?快给我瞧瞧。” “呜呜呜……” “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嘈杂中,各种人声纷纷扰扰,却又奇异地有那么几句清清楚楚飘入耳中,迷迷糊糊过了不知多久,纷乱的花瓣逐渐停歇,天地陷入一片混沌,白雾越发浓密,将整个人包拢其中,逐渐挤压。 窒闷感随之而来,胸口犹如千斤大石坠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吃力。 游青是被窒闷感憋醒的,醒来时有一刹那的恍惚,梦里的情景似是还记得,可又记不清楚,只觉得一片混乱,怔愣了半晌才彻底恢复清醒,可那种窒息憋闷的感觉仍实实在在地维持着,疑惑之下垂眼朝胸口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 此时已天光大亮,白黎如一只酣眠的动物一般,沉沉趴在他的身上,不光半身的分量压上来,还连带裹着那条被褥一起卷过来压上,手肘探出被外,扒住他,睡得极为香甜。 若只是人趴过来,或许还好受些,奈何又加了一条被子,游青费力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填满,总算是缓过来不少,不忍心将他叫醒,只是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腕替他塞到被子里。不想这一动,白黎竟然转醒了。 迷迷糊糊眨了眨眼,白黎埋着头拱了拱,似乎觉得很舒服,又将手伸出来把他连被子抱住,抱了一会儿渐渐恢复意识,咂咂嘴抬起头看了看,笑起来:“阿青,你醒啦?” 游青微笑起来,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果真好了。” “当然!我又不会骗你!”白黎说的理直气壮,脑子一转突然想到昨晚才撒过慌,连忙将头埋下掩住神色,又在他身上享受地拱了拱,想着游青仍好好地躺在自己身侧,虽然心中存着疑惑,可还是忍不住弯着眉眼无声地笑起来。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突然有些舍不得放开这发丝顺滑柔软的触感,下意识又轻轻地摸了数遍,直到白黎突然从他身上挪开才回神,看着外面晴好的阳光,昨夜郁结的心情也明媚起来,笑道:“该起来了。” 白黎缩回自己那半边后一直埋着头,先前被他在头上摸了数次,偶尔手指在耳后与勃颈处滑过,控制不住身上起了些燥热,正咬着唇与自己较劲,并未听到他的话,直到游青越过他先行下床穿衣才回过神来,又定了定心魂,这才垂眼从被窝中钻出来。 起床后烧了水煮了粥,游青洗脸时,白黎一直在旁边蹲着,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得很是认真,比练字的时候还要认真。 游青看了看他略带探究的眼神,心中起了些疑惑,笑道:“怎么了?看出花来了?” “嗯!”白黎点点头,“看出花来了!” 游青忍不住觉得好笑,也跟着蹲下去:“那你看个够好了。” “好!”白黎顿时摩拳擦掌,一抬双手将他的脸捧住,见他眼中有些笑意,忍不住胆子更大,手指又在他脸上四处摸索,摸完了把手收回,抱着膝盖笑眯眯地看着他,“阿青,你的脸比我的好看!” 游青愣住,脑中突然冒出县令那张让人作呕的脸,还有他曾说过的话:“听说你那书童美得不可方物,想来知府大人一定会相当满意这份大礼!” 白黎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顿时紧张:“怎么了?” 游青迅速将脑中混乱的记忆撇开,笑了笑:“长得好看未必是好事,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么?” “知道!”白黎笑着爽快地应了。 游青拉着他站起来:“该吃早饭了,吃完我们便动身。” “屋后的鸡仔怎么办?” “拜托给张婶。” “哦!” 这一天,游青与白黎简单收拾了些行礼,与左邻右舍一一打过招呼,便互相结伴踏上了去京城的道路。 与此同时,烟山脚底传言四起,说县衙里遭了鬼,县令大人与一干衙役统统受了刺激,一夜间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识了,时不时便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风言风语,谁都听不明白。县令家的千金因此事郁结于心,一下子病得卧床不起。 月余过后,县衙里新来了一位县令,代替了原来的县令,四邻乡里的都开始翘首以盼,不知这新上任的官对这一方土地又将会如何。 第17章 馋狐 游青与白黎二人是一路询问着往京城方向行去的。游青未曾去过京城,不认得路,而白黎虽然早就跟随那一辈子的游青去过,可现下他却不好说自己认得,只好揣着明白当糊涂。 会试的时间是来年开春的时候,只需赶在年前到达京城即可,而他们出门得早,完全不用那么着急的赶路,因此这一趟走得不紧不慢,相当的闲适。 这一路下来,二人相处更甚亲密,偶尔遇到下雨刮风或是其他状况的,拉个手揽个肩都十分寻常,游青自己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一直都是神色淡然的模样,倒是白黎,随着心口的跳动一次又一次失控,每次都笑得如同晴光下盛开的大团芙蓉,清艳不可方物。 虽说白黎名义上是游青的书童,但游青从未对他使唤苛责过,甚至潜意识里还因为他细腰小脸的身姿相貌起了些疼惜爱护的心态,就连投宿,都考虑到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吃苦,从不随便敷衍了事。 走在路上来不及住店时,会尽量找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夜,游青不知白黎很能习惯野外的生活,夜里怕他睡得不舒服,总会想办法找到干草给他铺出厚厚一层,两人相拥着凑活一夜,白天再继续赶路,等进了城再找家客栈歇脚。 带着的银两是游青多年攒下来的,虽不富足,但也够用,住不起上房,却也住得了条件尚可的中等客房,再加上两人习惯住一个屋子睡一张铺子,倒省去了不少额外的费用。 白黎跟着游青也有不少时间了,其他都好,唯独一样越来越教他难受,说起来有些丢人,但也是符合常情。 他是狐狸,狐狸天生爱吃鸡肉,说到底是个肉食动物,即便没有鸡肉,拿猪肉充数也不错,只要有大块大块的给他啃着解解馋,就觉得心里舒坦,可惜出门在外偶尔卖卖字画或是替人家写写信赚不了多少银子,兜里的盘缠用来住客栈也在一天天的减少,还要留一部分回程的时候用。如此一来,大口吃肉简直就成了白日梦。 在家时基本也没有大块大块的鸡腿可以供他啃着解馋,左邻右舍养鸡都是为了攒一些鸡蛋留着自家吃或是拿到市集上卖,绝对不可能将那些鸡宰来烧汤喝。不过村里也有村民本事不小,偶尔会上山打猎,带着一头壮硕的猎物回来便会四处分,自然也少不了游青家的一份。 游青虽没有打猎的身手,可毕竟打小就会照顾自己了。那里有河沟有溪流,下河叉鱼这种事做得得心应手,曾经让白黎看得瞠目结舌,所以桌上偶尔也会有鲜美的鱼肉和鱼汤供他流口水。 说过来又说过去,就是他馋了,成天待在游青眼皮子底下,连溜出去偷肉吃的机会都没有,想趁着夜里他睡着了再出去,可惜每次都是自己撑不住先一步睡着。 游青清贫惯了,也不在吃食上讲究,不过偶尔还是会点一些夹着荤腥的菜给白黎调剂一下胃口,这在常人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奈何白黎不是常人,他压根就不是人,连着个把多月都是吃到几顿肉丝几顿肉片,早就寡得嗷嗷直叫了,可又不好意思说,弄得背地里的神色一天比一天委屈哀怨。 入了深秋,天气越发的寒冷,游青早已将厚衣服取出来裹在了他和白黎的身上,行囊倒是减轻了不少。一路走来都是萧瑟的寒风,满地枯黄的落叶早已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桠。 踩着一地的寂静,顶着淡白的阳光,二人风尘仆仆地进入了林阳城。到了林阳城,路途便过了大半,算是离京城不远了。 寻到一家价钱适中干净整洁的客栈,游青看这林阳城很是繁华,算了算日子便决定多住两天歇一歇,顺便带着白黎将此处逛逛,再多卖两幅字画。白黎一听顿时欢欣不已,拉住他的手就眉开眼笑起来。 游青抽出一只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宠溺:“这两日便奢侈一番,你想吃什么?鸡肉、鸭肉、鹅肉,还是猪肉、牛肉?或者是鱼肉?” 白黎扇着睫毛眨着眼睛看他,眸中流转的光泽透着几分心虚,总觉得自己连日来的心思让他给窥破了一般。 游青笑容更深:“怎么了?” 白黎连忙摇头:“不用了,还像往常那样就好了,不能白白浪费银两。” 游青撑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又将他拉到身边:“我看这里的人多过得还算不错,大富大贵之人不见得能看上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字画,但小有盈余的人家总会想要买两幅回去装点装点。在此处多留两天,十有七八能多赚一些。” 白黎听完眼睛亮了几分,精神振奋道:“好!那就多画几幅拿出去卖!” 游青无奈地看着他:“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在说卖字画的事吗?”白黎一脸不解。 “言下之意,多花些银两没关系,可以再赚回来。”游青忍着笑,“你想吃什么?” “……”白黎没想到绕了半天还是那个问题,脸色有些微红,不自在地拿视线在屋子里乱飘,“我随意就好……” 游青轻声笑起来,点点头:“随我下去看看,若是有烤鸡,就点一份,如何?” 白黎一对光波流转的漆黑双眸顿时闪动起来,连忙垂下眼睫偷偷咽了口口水,想开口说话又担心被肆意的口水呛到,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之极,最后只好沉默地点点头,一脸的心虚内疚。 他到现在为止,衣食住行都是游青的,自己却没有半分入账,只好偷偷安慰自己,以后带着游青回他那里,一定要让人好生伺候着好好补偿一番。 游青看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便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道:“银两都是身外之物,去了还会再来。以后想吃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不要闷在心里。” “啊?”白黎大吃一惊,脚步顿住,“阿青,你怎么知道的?!” “昨夜听见你说梦话了。”游青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回头看他,随即又有些愧疚地轻叹口气,“是我疏忽了。” 白黎大窘,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 游青看着他脸颊上泛起的晕霞,如同雪色荷尖儿上的一点嫣红,呼吸顿时凝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鬼使神差地,抬手覆了上去,指尖密密匝匝的螺纹与脸颊上细腻的肌肤相触,莫名激起一股细小的电流,将二人都震住了。 游青怔愣过后迅速回身,将手收回,笑了笑:“走吧。”说着将他拉出房间,转身把门带上。 到了楼下,挑了一个僻静的位置,问了问店小二,当真点了一盘烤鸡,另外又点了两样清淡点的菜,在别人看来实属平常,对他们二人倒的确很是奢侈。 游青没有什么不舍,倒是把白黎给心疼到了,奈何他又控制不住对着鸡腿流口水,又馋又愧疚又心疼的矛盾复杂思绪将他一颗心给折磨得够呛。 游青撕了一块金灿灿的鸡腿放到他碗中,声音异常的温柔:“快吃。” 白黎朝他瞟了一眼,连忙撕了另外一只放入他碗中,目光转回自己的碗,只觉得香味扑鼻,想着反正已经让阿青笑话过了,没什么好再丢人的了,自我安慰一番后便拿起鸡腿啃了一小口,没想到肉质异常的鲜嫩,口感好、味道也佳,顿时满足得眯起了双眼。 游青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吃,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意。 白黎视线一瞟,见到他唇角扬起的笑容,一下子觉得这冬天暖和了不少,愣了片刻,再次笑起来:“阿青,你也吃啊!” “嗯。”游青原本就喜欢清淡的食物,点点头拾起筷子随意吃了些蔬菜,最后还是将自己碗里的那只鸡腿送到了他的碗里。 白黎吃着吃着便忘了形,虽然吃相很是斯文,但奈何这鸡实在是肥的流油,待啃完的时候已经满嘴都是亮光了。 游青忍着笑拿巾帕在他嘴角擦了擦,见他完全处于放松状态,脑袋好像定不住似的,随着他手中的力道一下一下地往后歪,只好无奈地又抬起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脑袋让他别乱动,这才给他擦干净。 白黎吃饱喝足,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冲着游青一个劲地笑,等到回房的时候,整个人便处于发飘的状态了。 游青知道他向来吃饱之后总会有些犯困,没想到今天竟困得这么厉害,不知道的还当他喝醉了酒呢,想来是这一顿吃得特别满足才会如此罢?看来这傻子十分爱吃鸡肉。 白黎迷瞪着眼将外衫脱掉,稀里糊涂地爬到床上去躺好,躺了一会儿探过身将下巴支在床沿上,看着游青在桌边写字的侧影,挠头问道:“阿青,我昨夜的梦话,是怎么说的?” 游青朝他看了一眼,搁了笔走过去坐下,将他搬回枕头上,拉过被子盖好,过了半天才回答他的问题:“你没说梦话。” “啊?”白黎清醒了几分,一脸迷茫。 游青笑意盎然:“见到你对着别人口中的鸡腿吞口水了。” “……”白黎忽闪了两下眼睫毛,沉默片刻后,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渐起红晕的脸盖住。 哎呦,丢人丢大了! 第18章 醉狐 林阳城繁花似锦,处处人声,与烟山脚底宁静安详的村庄迥然不同,刚进城的时候,游青便注意到白黎满脸的好奇神色,想着难得碰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又不急着赶路,便决定花上一天时间带着他四处看看。 没想到第二日竟下起了蒙蒙细雨,两人终究没能成行,吃了早饭后,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间里看书发呆。看书的是游青,发呆的是白黎。 白黎手肘支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清冷的街道,微微有些惋惜,不过想着游青说的等天气转晴了再出去,又很快得到了安慰,才坐了片刻时间,又恢复成开心的模样。 游青坐在他对面,放下手中的书,抬眼朝他看去,见他正专注的凝视着窗外,侧脸和脖颈的线条都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美,不由有些看得入神,过了半天,问道:“阿黎,你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家乡在何处么?” “啊?”白黎转头看他,眼睛眨了眨,掩下心虚摇头笑道,“不记得。” 游青眉头微微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惆怅,笑了笑,便埋头继续看书。 白黎将他神色看在眼中,顿时紧张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抬起脸:“阿青,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游青低头看着他满脸的小心翼翼,莫名的一阵心疼,抬手覆在他头上,不解道:“怎么会?为何这么问?” “你听到我说不记得家乡在哪里,好像有些失落的样子,是不是希望我想起来好赶我回家?” 游青愣了一下,想不通这傻子何时变得这么心思敏锐,顿时失笑,在他脑后摸了摸:“不是不要你,只是……我看你不像是吃过苦的,若是记得家在何处,可以回去过上舒坦一些的日子,省得如今这样跟着我吃苦受累。” “我不苦啊,也不累啊!”白黎这话说得倒一点都不违心。 长途跋涉对他而言是小事一桩,住在村子时更是惬意非常,哪里有苦处?若实在要算,无非就是没有鸡肉吃,这也是因为出门在外不方便,不然他随便招些小狐狸吩咐下去,每天啃两条鸡腿又有何难?再说,能跟在游青身边,哪里会觉得苦? “就算记得,我也要跟着阿青!”白黎把头埋在他膝上,嘴角透着倔强,“你别想赶我走!我一点都不苦!” 游青手一顿,一时神情有些恍惚,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愿意陪他长途跋涉、清贫度日,却毫无怨言。 白黎还在那边自顾自难受,双手将他的腿抱紧,咬牙道:“就算我想起来了也绝不告诉你!你休想赶我走!”说完觉得异常委屈,抬起一只手将他停在自己脑后的手抓住,拉着他又在自己头上摸了摸,明显是不满意他停下动作。 游青被他这种负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连忙又顺着他的意思在他头上顺了顺,另一只手去拉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总这么蹲着做什么?” 白黎不为所动,抬起脸气哼哼地看着他:“我喜欢!” 游青发现他如今比刚跟着自己的时候胆子大了不小,竟然还越来越会撒娇了,忍不住笑起来,故意逗他:“你若诚心想做动物,就不要上床睡觉了,夜里就趴在地上如何?” 白黎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漆黑灵动的眼珠子直直瞪着他,一脸的不服气。 游青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更觉好笑,指指桌上的笔墨:“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白黎乖乖在他身边落座,点点头提起笔,却没急着写,目光朝身边瞟了一次又一次,心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咬咬牙将笔扔在桌上,转头看着游青:“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游青一愣,笑起来:“我没说要赶你走,只是不想看着你跟我吃苦。” “那是一个意思啊!我说了我不苦!你干嘛要赶我走?”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游青无奈地笑,“我的本意是,你若能回去过上好日子,我不拦你,你若想留下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白黎一脸疑惑:“是这个意思?” 游青笑着拿起笔递到他手边,点头而笑:“就是这个意思。” 白黎接过笔,认真地想了想,眼中顿时闪现出明媚的笑意,再次将笔扔掉,喜笑颜开地转身伸长手臂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住:“阿青!你要说话算数!” 游青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措手不及,顿时有些呼吸凝滞,感受着紧贴在脸侧的细滑肌肤,鼻端飘来幽幽的淡雅气息,心口莫名的一阵激荡。 白黎满足地笑着在他脸侧蹭了蹭:“嘿嘿……那我就放心了!” 游青没听到他的话,只觉得胸口抽紧、喉咙干涩,下意识抬起手想将他搂住,突然脖子一松。 白黎拉开距离笑眯着眼看他:“我写字给你看!” 游青墨黑沉静的眸子直直望着他笑得灿烂的眉眼,见他瞪大眼疑惑地看着自己,才堪堪回神,笑了笑:“好。” 白黎得了他不赶自己离开的应承,心中早就雀跃得不行,似乎连外面的阴雨天气都成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笑嘻嘻地转过头去拿毛笔,却发现笔不见了,“咦”了一声,连忙低头四处寻找,发现毛笔滚到了地上,又离开凳子蹲下去捡起来,重新坐到游青身边,蘸了蘸墨,埋头认真写起来。 游青凝神看着他的侧脸,见他眉眼低垂、唇角含笑,一副异常乖巧却又透着俏皮的模样,不知不觉间,眼神就变得异常的温柔。 两人静静地坐着,紧紧挨在一起,没有任何言语,只听到细雨敲打窗棱的轻响,清新的空气透进来,胸腔涨满莫名的情绪,游青看看窗外,隐隐有一种熟悉感萦绕心头,说不是什么滋味,淡淡的,却又似乎十分刻骨。 白黎练字练得不少,最喜欢的还是写他二人的名字,如今已经练得与游青的字迹有八九成相似,写完之后极为自豪地将笔搁下:“阿青,你看我写得像不像?” 游青仔细看去,笑意加深:“嗯,几乎辨不出真伪了。” 白黎笑得更为得意。 “再写点别的看看。” “好!”白黎点点头,看看外面的雨丝,埋头写了一个“雨”,想了想,又写了一个“酒”。 游青疑惑道:“为何要写酒字?” “不知道。”白黎摇摇头,“就觉得这种时节这种天气,坐在屋子里喝喝酒说说话是最为惬意的事。” “那倒是。”游青点了点头,笑道,“横竖无事可做,那就小酌几杯好了。” “真的?!”白黎眼睛一亮,馋得忍不住舔舔舌尖。 游青看着他愣住。 白黎以前从没喝过酒,族中的小狐狸曾经给他送过几坛子,头一次喝便觉得难喝得紧,后来便再没有尝过,但是与游青在一起之后,喝过游青自己酿的米酒,觉得异常香甜可口,现在想来都仍然觉得唇齿留香。 “酒贵不贵?” “一小壶而已,还是喝得起的。” “那我去喊店小二!”白黎兴奋地站起来打开门冲出去。 不过片刻,店小二便送了一壶酒来。 白黎关上门,将窗子又撑开一些,闻着外面的清新空气,喜滋滋地将酒塞子拔了,给两人的杯子里都斟满。 兴冲冲地与游青碰了碰酒杯,抿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不过似乎与游青酿的有些不同。 游青看着他皱起的眉头,问道:“喜欢么?” “没有你做的好喝。”白黎如实相告,随后又笑起来,“不过和阿青一起喝酒很开心!” “那就少喝点,当心醉了。” “不会!”白黎迅速摇头,“你酿的酒我喝三杯都不醉,这才一杯。” 白黎信誓旦旦地将这壶酒一口一口咽下了肚,还颇为得意地亮了亮杯底,没想到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晕了。 游青见他一个踉跄差点磕到桌角上,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将他扶住:“怎么了?喝醉了?” “啊?”白黎摇摇头,“没有啊,就是头晕。” 游青哭笑不得:“头晕不就是喝醉了!” 白黎眨眨眼看他:“我明明会喝酒的。” “酒和酒不尽相同,我酿的酒与甜汤无异,你喝着当然不会醉。”游青无奈地将他扶到床边坐下,“还当你心里有数呢,下回不让你胡来了。” 白黎一脸不解地靠在他身上:“酒和酒就是味道不同啊,味道不同就会喝醉吗?” “味道不同,后劲也不同,有的一喝就醉,有的半坛子都不会醉。”游青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将他的鞋脱掉,“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喊盆水来擦擦脸。” 白黎晕晕乎乎地让他扶着躺下去,看着他跟着俯下身,给自己整理被角,心里涌起一股甜蜜,冲他眯着眼睛笑起来。 游青听到他带着几分醉意的傻笑声,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宠溺。 白黎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原因,只觉得他的笑容特别的诱人,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飞速地在他唇上亲一口。 游青动作一顿,整个人便呆住了。 白黎亲完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脑子一嗡,连忙松开手躺下去,拉过被子将头全部蒙住,躲在被子里打起呼来。 游青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举动,又被他明显是在作假的鼾声给弄得哭笑不得,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拍了拍:“我去端水。” 鼾声停止,被子动了动。 游青忍着笑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白黎躲在被窝里长出一口气,随后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酒过于厉害,刚才偷亲了一口竟觉得有些神魂颠倒的感觉,此时躲在被窝里只觉得全身都涌上了一层燥热,身体渐渐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自己却没有发现。 片刻后,游青端着水进来,把门带上,端到床头一看,白黎还拿被子蒙着脑袋,抿抿唇再次笑起来:“好了,快出来,给你擦擦脸。” 白黎躲在里面,也不知是隔着被子还是怎么的,只觉得声音嗡嗡的,脑子也不甚清醒。 游青将帕子浸了浸,转身准备将他从里面捞出来,视线一转突然愣住,被子边沿不知是什么露了出来,一点点尖儿,白色的,毛茸茸的,忍不住疑惑地伸手去碰了一下。 被子里的白黎猛地一惊,终于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没想到自己竟然露出了狐狸尾巴,甚至连耳朵也一不小心露了出来,一边庆幸头蒙在被子里,一边紧张地将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全部收起。 游青手指刚碰上去就觉得那一点白色猛然消失,挑眉疑惑地看了看,将被沿掀起一些:“什么?” 白黎拉下被子把脑袋探出来,装糊涂:“啊?” 游青没有多想,怕床上有什么东西膈着他让他不舒服,拉开被子看了个遍,见什么都没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给他重新盖好,摇摇头道:“没什么,来,给你擦脸。” 第19章 遇犬 入夜后,雨还未停歇,屋子里比平时要冷上几分,即便将窗子关紧,还是抵不住寒意。游青让白黎靠着床里面睡,自己则在外侧给他挡着。 白黎喝了点酒,倒也没有醉得太厉害,只是头有点晕,意识尚算清醒,还知道将尾巴收起来不让游青看到,只是醉酒后容易失控,凡事由着性子来,顽石一样霸占着中间的位置,怎么都不肯挪窝。 游青见他脸颊上顶着两坨红晕,眼神迷离,只知道冲自己傻乐,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倾身将他半抱着朝里面推了推。 白黎被动地挪了挪位,咂咂嘴一脸的不乐意,眼珠子转了几圈,侧过身子朝游青这边拱:“阿青,我冷……” 游青连忙将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他的手摸了摸,觉得还挺暖和的,愣了一下,忍着笑朝他看了一眼,将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接着自己也钻进去了。 白黎两只水润润可怜兮兮的眸子瞬间就亮了,咬着唇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吹熄蜡烛在自己身边躺下。 “现在还冷么?”游青侧过来,在黑暗中看他。 白黎紧张地偷偷在自己身上掐了一下,深吸口气挤过去一把将他搂住,明明想装的可怜些的,可嗓音里的兴奋劲怎么都掩盖不住:“好冷!” 游青被他挤了个措手不及,身子一僵,漆黑的眸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直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将他低垂的眼睫看清。 白黎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有点失落,咬咬牙,探手过去将他的手摸到,一把抓过来搁在自己腰上,哼哼唧唧:“我冷……” 游青愣了一下,没忍住低声笑起来,手从他腰上拿开,在他头上摸了摸,又搭在他后背将他搂住,低声道:"这下可满意了?” 白黎窃喜,连连点头:“嗯!不冷了!” 游青在黑暗中看着他笑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将他搂紧了一些。 小计谋得逞,白黎心底甜得好像喝了十年的蜜,原本就有些晕的脑子更加晕乎,笑眯眯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一整夜睡得极为香甜。 而连日来噩梦缠身醒来就忘的游青却极为难得地做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梦,醒来时笑着对白黎讲述:“昨夜的梦当真有趣,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只小狐狸,通身雪白,看着与我在山脚见到的那只极为相像,不过这狐狸却有九条尾巴,似乎是传说中才会有的九尾狐,不知怎么就让我给梦到了。” 白黎被他一席话吓得差点将洗脸盆打翻,眼神飘了一会儿又连忙定住,小心问道:“你梦到这只狐狸做什么说什么了吗?” 游青听得一愣:“说?狐狸怎会说话?” “啊……”白黎眨眨眼,干笑,“传说中才有的,应该与一般狐狸不同吧?我以为它会……说话……” 游青笑道:“我梦到的这只可不会说话,不过玩劣得很,将家里养的鸡全都给偷吃了。” 白黎面色一僵,吞了吞口水,一脸心虚地埋头洗脸,洗完了冲他笑:“梦到九尾狐是好兆头,会大富大贵!阿青以后一定做大官!”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我只求多卖几副字画,银子够用即可。” “一定可以,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去摆摊!” “说好带你去转转的。” 白黎摇头:“那个不急。” 吃了早饭,游青便在白黎的催促下去街上摆了个小摊,问客栈的掌柜借了一张旧桌、一条长凳,找了个不冷清也不喧闹的街角,铺开纸便坐了下来。 白黎则紧挨在他身边坐着,时不时看看他悠闲执笔的样子,越看越喜欢,凑过去笑嘻嘻道:“阿青,你给我画一张画像好不好?” “好。”游青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侧头看看他笑眯的眼,也跟着笑了笑,“回客栈歇息的时候再画。” “嗯!”白黎得了他的应承,兴奋地点了点头。 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正高兴得很,突然听到一阵犬吠,身子一僵,脸色唰一下白了。 犬吠声浑厚响亮、中气十足,一听便能猜到必是体型较大的狗,而且是两只,这是白黎在人间行走时最怕的东西。村子里也有人家养着狗,不过体型都不算大,白黎虽然看着有些犯怵,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惧怕过。 游青发觉了他的异常,连忙搁下笔捏住他的手,没想到他的手指竟一片冰凉,不由皱眉搓了搓:“怎么了?” “狗!阿青!这里有大狗!” 游青一愣,一时不知该担心还是该笑:“你怕狗?” 白黎紧绷面皮点点头,刚要说话突然听到那两只大狗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从身后的巷子里冲过来,吓得张嘴就是一阵大喊:“啊啊啊啊!”一边喊一边敏捷迅速地跳上了桌。 游青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愣了一下见桌子晃起来,顿时紧张,连忙伸手扶他:“快下来!这桌子太旧了,撑不住!” 说话间,那两只狗便冲到了眼前。道路两旁的行人摊贩纷纷作鸟兽散,逃命似的。游青顿起疑惑,循着狗冲过来的方向望去,见后面一匹高头大马,由一名衣着鲜亮的小厮牵着,马背上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眼中透着阴沉之气,嘴角却挂着颇为得意的笑容。 那人视线一转看到游青,懒洋洋道:“怎么不跑啊?这么乖等着孝敬你潘爷爷?” 游青听得一头雾水,却直觉这人不像善类,不由蹙了蹙眉,正要客气一句将白黎拉走,不想那人视线一抬,眼珠子突然看着白黎闪起光来,哈哈笑道:“美人呀!” 白黎正警惕地瞪着那两只呲着獠牙的大狗,没注意到他的话。 游青却是知道苗头不对了,转头道:“阿黎,我们回去。” 白黎对他的话倒是自动听取,白着脸颤声道:“不不不,不敢下去。” 那人顿时笑得更为开怀:“潘爷爷最喜欢看这种弱不禁风的美人了,哈哈哈,来,黑将军、白将军,给我上!” 白黎见那两只狗耳朵一动,转眼就要冲过来,再次吓得哇哇乱叫,用谁都看不清的速度窜上了身后的矮墙,眨眼间又一跳,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枯了叶子的垂柳树上,紧张地瞪着那两只狗哀嚎:“阿青!救命!” 游青虽然诧异于他的敏捷,可眼下更担心彼此的处境,见那两只狗冲过来,连忙举起凳子拦在树下。 那两只狗见到他手中凳子,凭着本能顿住了动作,齐齐朝他狂吠。 游青冷冷看着马上的人:“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挑眉一笑:“咦?你也是个美人嘛!不过可惜啊,不合潘爷爷我的胃口……” 游青见他言语露骨,再次皱眉,知道是碰上无赖了。 那人抬头对着白黎打量片刻,笑意加深:“这垂柳这么细软的树枝都能站住脚,看来美人的腰枝也是盈盈一握啊!啧啧啧,爷爷就喜欢看着美人痛苦尖叫,二位将军可别偷懒!”说着便抬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两只狗听到命令,呜呜咆哮两声,蹬起后腿就朝游青扑过来。 白黎吓得大喊:“阿青快上来!”喊完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并非普通狐狸。刚才见到狗时吓得慌神,情急之下只想着逃命,竟然忘了他是会法术的九尾灵狐,以他的修为,别说两只狗,即便十只百只,于他而言,应付起来都不在话下。 来不及骂自己的蠢笨,白黎连忙凝下心神准备施法将游青罩住,再慢慢对付那一人二狗,没想到心念电转间,游青却凭着一条凳子击中黑犬的头,又迅速躲开了另外那只白犬的袭击。 游青站定了脚,自己也愣住,想不通自己手中的力道怎么突然变大了,而且躲开的动作竟然快得让自己都惊讶,微微皱眉,见那两只狗再次扑过来,不及细想又将手中的凳子挥出去。 游青情急之下注意不了许多,白黎却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傻了,那凳子这次接连击中了两只狗的头部,应声断了。两只狗都被打得发了懵,身子摇摇欲坠。 此时街道四周都看不到别的人影,许是都知道马上那人的恶名早早溜了,那人见自己向来凶猛的两只狗竟然让一个文弱书生用一条凳子打懵,愣住了。而游青也看着等同于散架的凳子愣住。一时间四周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人最先回神,怒火滔天:“连我潘爷爷都敢欺负,简直就是找死!黑将军!白将军!” 一声哨响,两只狗匍匐了一下身子,再次露出凶残的一面,临空跃起,直直朝游青扑过来。 白黎迅速回神,正要暗中出手相助,突然见到游青踢了一脚旁边的桌子,挡住两只狗的冲势,又接连两拳狠狠砸在了两只狗的耳侧。 只听两声凄厉的哀嚎,两只狗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口鼻中鲜血横流,身子颤抖,看架势竟似不行了。 空气静默了片刻,游青再次被自己的反常震住,他只知道自己挥出了拳头,却并没有击中的感觉,双拳也并无痛感,这两只狗是如何受伤的? 而白黎也在树上呆呆地看着游青,最令他诧异的不是游青将两只狗打伤,而是刚才出手极为快速,连他都没看清楚。 马上的人连滚带爬地下马冲过来,扑到两只狗身上,哀嚎:“你杀了我的将军!你竟然杀了我的将军!我要你尝命!” 游青却不理他,回神过后抬头看着白黎:“没事了,下来吧。” 白黎愣了一下连忙从树上爬下来。 地上那人抬头,凶狠地看着他们,回头对身后的随从咬牙命令:“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醇厚的男声:“慢着!” 第20章 恩人 随着这一道略带慵懒却又字正腔圆的轻喝,在场诸人都是微微一愣,循声望去,见是一名绛色锦缎加身、顾盼隐含笑意的青年男子款款而来,看年纪似乎比游青年长几岁,身后跟着一名灰衣男子,神色肃穆。 绛衣男子视线落在伏地的一人二狗身上,眉梢一挑,笑道:“我还当是亡了亲人在哭丧呢,原来是在哭两只狗,兄台还真是好雅兴。” 那姓潘的恶霸一听他出言不逊,当即发怒,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他冲去,抬手便要揪他的衣襟,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人身后的灰衣男子突然绕过来挡住,迅速抬手将他的手抓住直接反向一扳,把他痛得哇哇大叫。 绛衣男子笑容敛起,醇厚的声线陡然间添了几丝威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是做什么?” 恶霸的侍从一看自家主子被人教训了,顿时焦急,大步冲过来就要帮忙,不想竟被灰衣人一掌撂倒。 “放……放手!你这狗奴才也对我动手了!你也不是君子!哪里来的东西竟然敢教训你潘爷爷!” 灰衣男子听这恶霸骂骂咧咧,面覆阴云,手中又加了几分力道,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他是我的侍从,对你动手是为了护我周全,属于忠义之举。”绛衣男子重新恢复笑容,示意灰衣男子松手,上前一步问道,“你姓潘?” 那恶霸一听顿时来了劲,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现在才知道?晚了!” “听说知府老爷也姓潘,难道令尊便是潘大人?” 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知府老爷是我亲叔父!他可没有儿子,只有闺女,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也想来管本大爷的闲事?” “原来是潘兴潘公子!”绛衣男子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不知你要如何处置这二位?” “自然是押入大牢好生教训一番!”潘兴洋洋得意地答了他的话,突然脸一板,“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开!” 灰衣侍从见他如此无礼,差点冲上去,被这绛衣男子抬手止住。 潘兴满脸得色:“算你识相。” 绛衣男子无谓地笑了笑“你仗势欺人、以犬袭人,如今你的两只狗命丧黄泉,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可没有道理让别人坐牢。”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大爷滚开!” 绛衣男子轻叹一声,感慨道:“想不到潘大人走马上任才一年光景,这前程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你是他亲侄又如何?即便是亲儿子,恐怕他也没法护着你了。” 潘兴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若不是你行事过于张扬,恐怕潘大人的诸多罪行至今还埋于尘土中呢,如今连长居深宫的圣上都得了消息,可不是你的功劳?” “什……什么罪行?”潘兴这才发现面前这人说话时一直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气势,不由有些后怕起来,“你是什么人!” “敝人姓薛,单名一个常字,想必潘大人应该听过。” “薛常……”潘兴心头一跳,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你就是薛常!你你你……”说话间脸色已经越来越白了。 薛常笑得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你是现在赶回去与你叔父一同上囚车,还是直接跟我走呢?” 薛常嘴唇颤抖,喃喃道:“我叔父已经……” “既然你不急着赶回去,那就跟我走好了。”薛常自动替他做了选择,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后的灰衣侍从迅速走上前去一把将潘兴擒住。 潘兴回过神,立马扭着身子挣扎起来:“你胡说!无凭无据你血口喷人!我怎知你是哪里来的东西!就凭你一句话也想将你爷爷唬住!做梦!” 薛常淡笑着亮了一下腰牌,挣扎怒骂戛然而止,潘兴一下子蔫儿了。 这边两方在互相对峙时,游青与白黎一直在旁边看着。 游青向来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准则,对这薛常究竟是何人,以及这里的知府犯下了何事,都不甚关心,不过他的突然出现倒的确替自己与白黎解决了麻烦,觉得有必要道一声谢,便一直在旁边静静等着。 而白黎一开始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茫然,不过总觉得这薛常长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直到听到其自报姓名,白黎才猛然记起,这薛常是朝中大臣,做的什么官他不甚清楚,但却清清楚楚记起此人将会是游青的同僚,而且与游青十分投机,关系很不错。 游青中了状元之后在翰林院供职,一开始无权无势,很受排挤,这薛常却对他的真性情非常赏识,又常常与他政见一致,自然也就对他颇多照顾,后来游青仕途坦荡、一路高升,受奸人嫉恨,差点遭到陷害,也是这薛常出手相助才得以洗刷冤屈,因此二人到了老年依然是挚交好友。 这中间官场的各种曲折白黎自然了解不多,但他却知道这薛常救过游青的命,虽然是那一辈子的事,可毕竟施过援手是事实,属于游青的恩人。游青现在不认识他,白黎却认出来了,当下便有些心情激动。 白黎一直将游青的事放在第一位,游青的恩人自然也就当成了他自己的恩人,如今这恩人又给他们解了围,感激之情更是不必说了。 游青见那边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对薛常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薛大人出手相助!” 白黎紧跟而上,笑眯眯地跟着游青拱手道谢:“多谢薛大人!” 游青听他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儿,有些不解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对薛常笑得异常灿烂,眼神一滞,抿了抿唇又转回了头。 薛常敛起方才的气势,转过身对着他们谦和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这叔侄二人早该绳之以法了,今日在此处将他抓到也是碰巧。” 游青自然知道这薛常不可能是特地来帮他们的,主要是他与白黎运气好,正巧碰到这恶霸气数已尽的时候,不过摆脱了麻烦毕竟是事实,于是再次对他拱了拱手:“还是要多谢大人!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们便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白黎再次笑眯眯地跟着游青拱手:“大人告辞!” 薛常视线转到白黎脸上,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笑了笑:“看样子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阿青是上京赶考路过这里的!” 游青再次被白黎反常的积极态度弄得一愣,随即迅速恢复从容的神色,不紧不慢道:“正是。” 薛常看着白黎笑道:“你不赶考么?” 白黎对他的问题迷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考,我是阿青的书童。” 游青敛下眼睫,再次微笑:“既然大人公务缠身,我们便不打搅了。” 薛常笑着点点头:“二位请自便。” 游青、白黎二人与薛常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身将一旁狼藉的桌子、凳子、笔墨纸砚都收拾了一番,带回了不远处的客栈,因摔坏一条凳子,向客栈老板赔付了几文钱,此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不过白黎却敏锐地发现了游青的沉默,进屋后连忙蹭到他身边坐下,担忧地抓过他的手:“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感受着指尖的温热,抬头对他笑了笑:“你以前认识那个薛大人?” 白黎差点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好在反应还算及时,连忙摇头道:“不认识。” 游青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难得见你对别人那么热络,还以为你们以前见过呢。” 白黎顿时笑起来:“薛大人是好人!” 游青错愕地看着他:“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帮过我们啊!是我们的恩人!” 游青笑了笑:“只是顺便帮了一个忙,这就成恩人了?是不是好人可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件事便能定夺的。” 白黎眨眨眼,想着游青毕竟还没有跟他同朝为官,不了解他也是正常,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哦!”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恢复温柔的神色:“今天不摆摊了,画几幅现成的明天再拿出去卖。先吃饭,吃完了先给你画一幅。” 白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随即又拉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疑惑道:“阿青,你今天怎么有本事把那两只狗打死的?” 游青一听就皱起了眉,轻叹口气:“我也不知,最近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白黎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哪里不对劲?” “常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醒来却记不清……今天的事……还有之前,伤口会自己愈合……” 白黎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伤口的事,顿时精神一震,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便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紧张道:“什么伤口?你伤到哪里了?” 游青按住他意图掀开自己衣服的手,笑了笑:“紧张什么?你不记得了?那次碰到下雨,在路上摔了一跤,将手心划破了。” “……”原来是说的这件事?白黎郁闷地偷偷朝他瞥了一眼,心里骂他不肯说实话,脸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低下头扒开他的手心摸了摸,“只要没有身体不适就好。” 游青看着他低垂时显得极为乖顺的眉眼,笑着点点头:“嗯。” 第21章 异象 入了夜,两人十分默契地再次同衾而眠。白黎有了前一晚借着酒劲壮胆的经验,便习惯性地又挤到游青身边搂住他的腰,见他丝毫不反对,心中窃喜。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会有第三次,那往后他就可以每晚都搂着游青睡了,这可是盼了千年的心愿。 游青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墨黑纤长、微微翘起,明明神采飞扬,却又乖巧安顺地搭着,只觉得这人灵气十足。再一想当初头一次见面时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失笑。 那时的傻不似伪装,此时的灵气看着也是十成十的足,这种奇异的矛盾放在他身上竟是一点都不违和,浑然天成,没想到无意间收留的傻子,竟越看越控制不住喜爱。 白黎垂眼偷笑了半晌,见游青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次委屈起来,抬眼朝他看了看,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跳,喜悦随之荡开,眼睛笑眯起来,喜滋滋地伸手去摸他的手。 游青看出了他的意图,有意逗他,便迅速将手背到身后,随即又因自己幼稚的举动微微错愕,无奈地笑起来。 白黎没抓到他的手,再次抬头,看他眼中含笑,胆子又大了几分,伸脚在他小腿上轻轻踢了踢,埋头咕哝:“阿青,我冷……” 游青忍不住低笑出声,抬手将他搂住,见他开心地往自己怀里钻,正要再逗他一回,突然看着他的脸愣住。 先前能将他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竟未曾发觉异常,现在再一看他脸上细腻光滑的肌肤,猛然意识到,此时蜡烛已经熄灭,室内是一片昏暗,他怎会将白黎看得如此清晰?虽然入了夜熄了烛火,过一段时间便能适应黑暗,可此时他双眼的适应明显更甚往日。 以前在村子里,月光更为皎洁,即便那时在家中,借着皓白的月色也未必能如此清晰的视物,此时竟能将白黎眼中细碎的光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细密的睫毛都能一根一根数来,委实有些怪异。 白黎钻入他怀中,心满意足,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阿青,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 游青迅速从思绪中回神,抬手在他脑后柔软顺滑的长发上摸了摸,笑道:“最少三日,最多十日,随你。” “随我啊?”白黎一脸喜色,虽然他并不在乎在这里待几天,但游青语气中纵容宠溺的意思十分明显,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 想到游青对自己一天比一天好,白黎再次甜蜜,眼中笑意如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游青看,怎么都看不够。 游青被他看得有些愣神,在他发间轻抚的手顿了一下,控制不住滑向他脸侧,轻触肌肤,细腻弹性的触感由指尖传入心口,忍不住一阵悸动。 白黎眼眶顿时撑大,见游青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这是他的无意之举还是有意而为之,敛住呼吸,生怕将他惊醒再将手拿开,但是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脸上的手指也没有再挪地方,不由有些泄气,深吸口气咬唇看了他半晌,轻声喊道:“阿青……” “嗯?”游青迅速将手拿开,重新搭在他的背上,疑惑地看着他。 白黎先前还盼着他搂住自己,这会儿又不希望他搂了,有些赌气地瞟了他一眼,把头埋下去,埋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咬咬牙重新抬起头,不等他反应迅速在他唇上一个蜻蜓点水。 游青手一紧,呼吸突然有些发沉,垂眼看着他:“阿黎……” 白黎紧张得不行,前一次偷亲游青没有责怪他,可能是因为他喝醉了,可今天却不一样,他不知道游青喊他究竟要说什么,脑子来不及细想,深吸口气干脆闭上双眼装睡。 游青听到突然而来的鼾声,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无语了半天,哭笑不得地再次将他搂住。 白黎委屈失落了一阵,觉得游青毕竟还是有些喜欢自己的,不然不会有刚才的举动,于是又逐渐开心起来。他向来心思单纯,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装睡装得挺像,装着装着也就真的睡过去了。 游青听他呼吸渐轻减缓,知道他睡熟了,便将自己的手拿开,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又替他将被角掖掖好,随意披了件衣裳走到桌前将蜡烛点燃。虽然不点也能视物,可毕竟这么多年习惯了借火光照物,还是觉得点了蜡烛更能看清楚一些。 就着烛火摇曳的光线在桌边坐下,摊开一只手,对着干净的掌心看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将旁边的空烛台取过来,烛台倒悬,锋利的尖端抵上掌心,稍稍加了些力道便觉得掌心被抵住的皮肉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手中的动作顿住,游青扭头朝床上看了一眼,见白黎正睡得酣然,又重新将视线调回烛台的尖端,漆黑瞳孔凝注着所有的心绪,面容沉静、无波无澜,手中猛地施力,钻心的刺痛传来,掌心被戳破的皮肉下面渗出鲜红的血珠。 游青眉峰微蹙,很快又舒展开,双目一凝,手中再施力道,将烛台尖端一寸一寸朝下割去,视线紧紧锁在不停渗血、不断拉长的伤口上,生怕一个眨眼便看错,忍着痛将伤口拉过半个掌心,手一松,尖端离开皮肉,虽仍在痛着,却长出了一口气。 烛台重新放回桌上,迅速拿帕子将尖端沾染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擦掉,之后便一直静静地坐着,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的伤口,眉头紧蹙。 游青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做出如此自残的举动,实在是最近之事太过离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今日之前,他觉得这伤口莫名痊愈算是一件好事,如同得了某样令人羡慕的特殊能耐,不追究也罢。可今日自己徒手打死两条半人高的悍犬,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如果这莫名而来的能耐不受他的控制该如何办?今日打死的是狗,明日会不会就是人?万一不小心惹上官司便会牵连白黎。考虑得再多一些,万一自己不小心,失手将白黎给伤了呢?到那时即便将双手剁了恐怕也为时已晚,而且就算是剁了,恐怕也还会再长出来罢?如此天马行空地一通乱想,竟觉得后背有些冷汗涔涔。 游青脑中思绪纷乱,眼神却是一直凝在掌心片刻不离,蜡烛每矮下去几分,便拿帕子在伤口擦一次。一开始是擦完之后又有新的血涌出,后面再擦便越来越少,一直盯着看倒是看不出动静来,可明显那口子比刚割开时小了许多。 不知坐了多久,只觉得更深露重、寒气蚀骨,游青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伤口处的皮肉如变戏法一般缓缓合拢、痊愈,用帕子沾了凉茶覆上去轻轻一抹,仅余的一点血迹也全部擦掉,掌心恢复如初,像是刚才的一番举动成为了梦境。 这是游青头一次亲眼目睹自己身上的神奇之处,不知是好是坏,总要理清楚才能安心。不过如今却要赶着去参加科考,只盼着不会再出什么事,无论中榜与否,顺利考完便算了无遗憾,待考完之后再想法子寻些典籍来查一查,看能否查出异象的原因。 吹熄蜡烛,房间内陷入黑暗,游青静静坐了片刻,视线再次恢复,屋内陈设虽不似白日那般亮堂,可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轻叹口气,决定暂时将这些疑惑放在一旁,一切等考完试再从长计议,脱下披着的外衫,重新钻入被窝。 白黎微微动了动身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头不清不楚地喊:“阿青……” “嗯,快睡。”游青低应一声,朝他靠过去一些。 白黎咂咂嘴,把头埋到他胸口,手朝他摸过去,摸到他的手准备抓住,却突然被冻得一个激灵,立马清醒:“阿青,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刚才不小心放在被子外面了,现在夜里凉的很。”游青随便扯了个谎,怕把他冻着,连忙将手抽出来。 白黎又把他抓住,紧紧攥着:“我给你捂捂。” “不用,你快睡,我一会儿就暖和了。” “我捂得快!”白黎死不撒手,打了个哈欠又把头埋下去。 游青愣愣的看着他,本以为他会抬头对自己眯着眼笑一下,没想到搓了搓手便再次沉入梦乡,这种无意识中做出的关心举动,让他控制不住眼神动容。 沉默中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将手抽出,重新将他搂在怀中,手中紧了紧,带着各色思绪,没多久也跟着熟睡过去。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两人白天出门摆摊卖字画,夜里相拥而眠,每日如此,一切都仿佛成了习惯。 游青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生怕靠的太近将白黎给伤着了,可又觉得平时并无特别之处,依旧与常人无异,因此也不知二人靠得这么近究竟是好还是坏,心里十分挣扎。 待了六七日时间,又攒了些银两,游青带着白黎将林阳城逛了个遍,也算是长长见识。等白黎逛得尽兴了,收拾收拾东西,又过了一夜,两人便再次踏上了赶往京城的路。 第22章 安慰 出了林阳城,这一路又花了很长时间,待二人赶到京城时已是寒冬腊月。 京城的繁华自不必说,然而与林阳城相比又多了一份井然有序,毕竟是天子脚下,行事多了规矩的束缚,明面上能看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 赴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州县,年前赶来的也不在少数,满大街都能见到一身书卷气息的男子,有些看着年纪尚轻,有些已经两鬓添白。 能入朝为官的,有不少是举荐而来,走科举这一途径的大多是家世一般的普通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更能看出其清贫困苦。 白黎对这些不懂,都是游青一路走来告诉他的,说十年寒窗苦读之人何止千万,一朝及第的又能有几人? 这满大街的文弱书生,年纪越大的越是辛苦,有些是读了多年的书才能获得会试的资格,有些是考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及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 白黎听得后怕,虽然明知游青必定能高中状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阿青这次不能及第,下次还会再考吗?” “不会。”游青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不会?”白黎有些疑惑,随即又笑起来,“是不是阿青肯定自己能考中?” 游青笑了笑,摇摇头道:“是有九成把握,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加上世事无绝对的公正,我也并未抱太多希望。” 白黎听得更加疑惑:“那你为什么说不再考了?” “傻子,这世上生存之道千千万万,我何苦执着于这一条独木桥?” 白黎听得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衣袖灿烂地笑起来:“阿青,既然你并不想做大官,那我们可以回去做些别的营生,考试那么辛苦,没日没夜地呆在里面,我都不能进去照顾你……”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你怎知考试要没日没夜呆在里面?” 白黎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说漏了嘴,连忙定了定神,道:“先前一路走来,听别人说的。” 游青并未多想,笑道:“你耳力倒好,我却是没听到。” 白黎一脸自豪:“我耳聪目明!” 游青看着他这副得意的模样,眼中笑意盎然,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白黎虽为书童,却从未做过书童扮相,一个简单的发髻,浅色的飘带随着一头如墨青丝披在肩背上,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是十分打眼。再加上游青丰神俊朗、气质不凡,二人走在街上原本就吸引了众多目光。此时游青对他的举动又透着难以言说的亲密,更是招得行人纷纷侧目。 游青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这才回神,连忙将手拿开,倒没有任何懊恼的情绪,反而因为自己的失态有些好笑,想到自从收留了这傻子之后,自己便时常走神,真是恨不得将他的脸捧起来好好揉一揉、捏一捏。 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视线从他身上调开,柔声笑道:“走吧,先寻个落脚的地方。” 白黎点点头,随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先前的话题被无意间岔开了,心里又痒起来,扯扯游青的袖子,问道:“阿青,既然你不想做大官,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会试?我们回去不好吗?” 游青有些诧异于他的执着,疑惑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回去?” “也不是……”白黎垂下眼睫遮住心虚,“阿青要是能做上大官,以后就不用过那么清贫的日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是……考试那么辛苦,听说有些人会晕在里面,我担心……” 游青心中一暖,拾起他垂在身侧的手,随即想到此时的处境,便捏了两下又松开,笑道:“我与别的读书人不同,自小也做些简单的农活,身子哪有那么弱?再说,我也并非执着于考试,而是为了了却恩师的夙愿。” “啊?”白黎注意力还放在自己被捏过的手心上,听了他的话蓦然惊醒,抬眼疑惑地看着他,“恩师?” 游青见他眼中透着迷茫又透着意外,顿觉好笑:“难不成你以为我的学问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原来阿青也是上过学堂的啊?”白黎笑起来,他虽然认识了游青那么久,可对于二人相遇之前的事却毫不知情,此时听起来觉得游青与自己又亲密了一步,忍不住心中喜悦。 游青笑着点点头,想到往事忍不住一声叹息:“上学堂需要交学费,我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去读书的,自己躲在外面偷偷学了一年后被恩师发现,以为会受责罚,没想到他让我作了两首诗后大为开怀,便破例让我进去。” 白黎认真听着,点点头:“恩师是个好人!” 游青对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简单定夺为好人、坏人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这原本就是他难能可贵的单纯之处,便也没再说什么,又继续道:“恩师对我颇多照拂,说他在这穷乡僻壤教书育人一辈子,总算在我身上见到了希望,临终前仍再三叮咛,盼着我了却他多年的心愿。” 白黎没想到他参加考试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呆呆的看着他,虽然对他的为人早已了解,可还是忍不住想:我果然没看错人…… “我若真能有幸金榜题名,恩师便能含笑九泉了,即便落第,尽过心便不后悔。” “不会的,阿青一定会高中。” 游青当他是在鼓励自己,淡然地笑了笑,随即见他目光晶莹,漆黑的眸子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不由诧异:“怎么了?” 白黎张了张嘴,眼泪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游青一惊,被他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连忙将他拉到旁边无人的巷子,抬手在他脸上擦了擦,焦急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白黎让他一安慰,顿时哭得更凶,眼泪汪汪地吸鼻子:“阿青,你考上状元会不会不要我了?” 游青一听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脸,轻声道:“考不考得上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这是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会,阿青却要做大官了……”白黎一想到什么状元、公主、驸马,顿时心如刀绞,哭得更厉害了,止都止不住。 游青又是头疼又是心疼,捧着他的脸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心中一乱,连忙将他搂在怀里,在他头上、背上不停地顺气:“好了好了,别乱想了,我不会不管你的,考不考得上都会将你带在身边。” 白黎冷不防被他抱住,心跳差点停滞,突然就忘记哭了,挂着泪痕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呼吸都有些乱了。 游青见他安静下来,连忙拉开距离看他,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擦泪,一脸无奈:“平时看你傻乎乎的,怎么脑子里弯弯绕这么多?我几时说过要扔下你不管了?” 白黎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心跳忽快忽慢,半张着嘴一脸委屈地愣了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没说,我自己想的……” 游青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他脸颊一层红晕半天未消,一对灵动的眼珠子水润润的,纤长扬起的睫毛上仍沾着泪,如同挂着两帘露水,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竟一点都不显娇弱,反倒透着一股子独有的倔强,看得他再次失神。 白黎被他这么一亲近,什么伤心的情绪都没有了,吸了吸鼻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九尾灵狐,若实在到了无计可施的那一步,便使个术法叫那皇帝老儿下不了旨,叫那公主喜欢上朝中最丑最老的大臣! 这么一想,刚刚还哭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的人转眼间破涕为笑,抓着游青的手问:“阿青,我们今天在哪里落脚?” 游青正准备再安慰几句,没想到他又自己好了,愣了半天觉得脑壳疼,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这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我赶都赶不及。” 白黎完全不在意他说的什么,被他捏得心情愉悦,笑容更灿烂了。 之后,两人在街上又转了一个时辰,找了家相对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说是便宜,也还是比林阳城的要贵上几分,毕竟这里是京城,不比其他地方。 游青见白黎一脸心疼地埋头数荷包,笑了笑将他拉到身边,安慰道:“只是暂住这里,明日去贡院递上名帖报个道,考试还有几个月,我们可以去城外寻一处人家,向他们租几个月的闲置屋子,能省去不少银两。” 白黎面色一喜:“真的?” “当然。”游青点头,“长期逗留当然是租一间屋子来的划算,就算在城内租,也比住客栈要便宜许多。” “知道了!”白黎喜得连连点头,转身将荷包仔仔细细收好,走回来一把搂住游青的腰,笑道,“城外清净,我们住在城外好不好?” 游青直直看着他璀璨的双眼,愣了片刻,抬手将他搂住,轻声道:“好。” 白黎心跳狂乱,控制不住满心溢出的喜悦,傻乎乎地看了他半晌,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亲完突然被自己的举动吓一跳。 这一路,他已经习惯了每晚睡前突袭一个亲吻,白天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此时脑子一昏就忘了时间,又不能再装睡,脸上立时飞起红晕,心下一慌连忙转身。 游青手一紧将他拉住,又将他身子转过来,深深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呼吸混乱,抬手摸上他的脸,掌心与他脸侧玲珑的线条紧紧贴合,垂眸向他靠近几分,却又顿住,二人的眉眼离得极近。 第23章 隆恩 白黎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里含着隐隐的期待,又透着说不出的紧张,正不知所措着,见他突然笑起来,眼底涌出的温和笑意如泉水般将先前的深邃目光悉数冲淡。 “阿黎……”游青看着他变得茫然的神情,笑意加深,一手绕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将他又拉近了一些,低声道,“你跟着我做书童有多久了?” 白黎被他的动作勾的三魂飞走了两魂半,视线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徘徊,甚至还集中注意力透过开阖的牙关见到里面若隐若现的舌尖,抿抿唇又想亲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话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游青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你说话呢。”说完见他仍是执拗地盯着自己鼻梁以下的部分,更觉好笑,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抬了抬,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啊?”白黎回神,愣愣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游青笑道:“问你话,问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一千年。”白黎想都不想就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完傻了眼,脑子一嗡恨不得自打嘴巴,连忙急急改口,“半年!我跟阿青在一起近半年了!” 游青愣了一下,再次笑起来:“倒是挺像的。” 白黎一脸疑惑:“像什么?” “有时会觉得,我们其实早已认识了……虽然无法体会一千年究竟有多久远,却觉得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游青并未将他说漏嘴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玩笑,拇指在他脸颊上摩挲两下,笑了笑,接着道,“说你傻还真是傻,近半年超夕相对,有些事,还需要我说你才能明白么?” 白黎脸上被他轻抚之处燃气一小片红晕,自己却没觉察到,仍旧是迷惑地看着他:“什么事不明白?” 游青哭笑不得,忍着头痛颇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向他贴近,唇在他秀气玲珑的鼻尖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下次亲完了不要躲,我又不会怪你。” 白黎感觉到鼻端柔软温暖的触感,怔住,魂魄像放风筝似的一下子飘得又高又远,眨眨眼傻站着半天,总算是把绳子给收回来,三魂七魄一一归位,人顿时精神起来。 游青看着他眼中闪出的神采和灿烂笑容,捏着他的脸揉了揉:“我说的话这么难懂么?要想这么久?” 白黎晕晕乎乎的,被脸上轻柔的力道带得头也跟着摆来摆去,脚跟站不稳似的,一脸傻笑地看着他:“阿青,你真的不会怪我啊?”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嗯。” 白黎双眸一亮,好像行了一夜的路突然看到曙光,顿时激动起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你吗?” 游青差点笑出声,连忙将他搂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在他视线不及的地方辛苦憋笑,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忍不住想逗他,正了正色:“不知道,为什么?” 白黎听了他的话,肩一跨,眼神顿时黯淡下来,郁闷地抬手在他胳膊上敲了敲:“现在不告诉你。” “那何时才能告诉我?” 白黎皱了皱鼻子,觉得阿青连这种问题都要问,实在是不开窍,现在说了也等于白说,心中郁闷难纾,靠在他肩上咕咕哝哝:“再过一段时间。” 游青拉开距离看着他,笑道:“你越说我越好奇了。” 白黎眨眨眼看了他一会儿,略带迟疑地小声道:“当然是因为喜欢才亲的。”说完心里更憋屈了,哪里是喜欢那么简单啊! 游青笑着道:“你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我送你的画,家中墙上贴着的字,溪水中的小鱼,荷包里的纹银……怎么没见你亲过它们?” 白黎顿时急了:“那不一样!”说完更加憋闷,阿青果然还没开窍。 游青见他挣脱开自己,转身走到床边去铺被子,笑了笑跟上去,看着他苦大仇深的侧脸,继续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白黎满眼委屈,抬手揉揉鼻子,想说“哪里都不一样”,张了张嘴却突然顿住,手指在鼻端碰了碰,扭头惊喜地看着他:“你刚才亲我了!” 游青没想到他这么后知后觉,更觉好笑:“嗯。” 白黎兴奋地转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腰:“阿青,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游青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喜欢。” 白黎面色一喜,压抑着七踹八踹的心跳继续看他:“和我的一样吗?” 游青忍着笑,再次露出勤学好问的神色:“你的是什么样?我的是什么样?” 白黎笑容一滞,更加郁闷起来,气哼哼地松开他的腰转身将被子狠狠一抖,咬牙切齿:“现在不告诉你!” 游青坐在床边,抬眼看他:“那你准备何时告诉我?” “等你再聪明点的时候!” 游青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白黎不知他笑什么,满心思都是阿青不开窍,阿青是榆木脑瓜,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急的模样,双手将被子抖得哗哗响,耳侧的头发都被风掀得飘起来。 第二日清晨,阳光明媚,游青将名帖随身放好,带着一夜过后心情早已恢复的白黎去贡院报道。 进入大门,被领路的小官引着穿过曲折的廊檐,迎面偶尔会碰到往外走的其他考生,互相点头致意,又接着往里行去。 负责接待的官员接过游青的名帖看了看,又对照手边的花名册翻了翻,拖着官腔一字一句缓慢道:“游青,烟陵郡人,元昌四十七年乡试解元。” 游青恭敬道:“正是学生。” “嗯。”官员点点头,将名帖交给身后的小官,“既然是桂榜头名,朝廷自不会亏待于你们,皇上已为各郡省的解元安排了统一住处,征用的是薛丞相在城外三里处的一座别院,一人一个单间,膳食自理,可以住到科考结束为止。” 游青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等待遇,便恭恭敬敬地谢了隆恩,看了站在身后的白黎一眼,又问:“大人,是否学生的书童也可以带去?” “那是自然。”那官员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白黎相貌出众气质脱俗,有些诧异,“这是你的书童?本官还当是下一名等着报道的考生呢。” 游青笑了笑:“是学生的书童。” “嗯。”那人点点头道,“午时过后会有人带着你们过去,回去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到时辰了就来门口候着。” “谢大人!” “此等厚待是出于皇上爱才惜才心切,你们到了地方后静心读书,互相之间可以切磋学问,但是不可结党营私,有负皇上圣恩。” 游青微微一笑,恭敬拱手道:“多谢大人教诲!” 那官员满意点头。 出了贡院,白黎兴奋地将游青拖到无人处,一把将他脖子搂紧,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喜笑颜开:“阿青,我们是不是不用花银子了?” 游青抬手摸上他的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视线一转见他动作太大把衣服都扯得皱起来,笑着给他往下拉了拉:“你没听到么?膳食自理。不过的确能省去大部分费用。” “那我们暂时不用卖字画了!”白黎眉飞色舞地看着他,“一共有多少个解元?那里住得下吗?” “三十余人,既然这么安排了,必定是住得下的。” “别的解元是不是也带书童了?不知道人家的书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我这样?” 游青唇角弧度加深,眼中笑意盎然:“人家的书童与你可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一样?” 游青哭笑不得,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问这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先回客栈收拾东西。” “好!”白黎笑嘻嘻地将手收回,想了想又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阿青,你一定会做大官的!” “嗯,你是喜鹊,专门报喜的。” “我不是喜鹊!” “那你是什么?” “我是……”白黎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拉着他走,笑道,“以后告诉你!” 两人回去后收拾了一番,退了客房,早早吃了中饭便去贡院门口等着。 旁边还有四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想必也是一起等候的其他解元,身后都各自跟着一名书童。 游青与他们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些人都好奇地朝白黎看了好几眼,白黎比他们还好奇,站在游青身边,目光时不时朝旁边溜过去,见那些书童头上的髻子都用头巾包起来,背后还背着看似挺沉的书篓,想着每次出门游青都舍不得他拿重物,忍不住美滋滋地感慨:阿青对我真好! 午时一到,门里面便走出来两名小官差,做了个手势:“各位公子请!” “大人请!”五人齐齐出声。 随后,几人便跟随这两名官差朝东城门方向走去,此处离城门有一段距离,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往外又走了一小段时间,来到一处临湖的府邸,门楣上只题了“薛府”两个大字,并无其他装饰,想必就是薛丞相的别院了。 第24章 薛府 进入薛府,经过前面的正厅,后面一共有三进院落,每进都有十余间房,游青几人来得偏早,被安排住在了第一进院子偏西的房间,东边住着来得更早的考生,院子里种着冬青、腊梅,青红交错,在冬日的夕阳下生机勃勃。 说是住的单间,其实每间房都不算小,由雅竹屏风隔成了内外两室,内室的床铺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外室许是给贴身侍从安排的,有一张简洁的床塌,这条件比他们在客栈的房间要好上数倍。 每一个考生被领进来后都会与府里的总管见上一面。总管着一身体面的衣裳,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大家风范:“这座别院常年闲置无人居住,因此不曾配备多少仆役,后厨的器具倒是一应俱全,食材也会长期供应,只是一时调不出人手来,所以要委屈游公子自行料理一日三餐了。” 游青微笑拱手:“多谢总管!劳丞相和总管费心了。” 总管笑了笑,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人一走,白黎顿时恢复了兴奋,虽然那一世的游青在升官之后的府邸也十分可观,但他毕竟只是偷偷跟着,从来没有亲身体会的经历,此时在房间内左看看右摸摸,一脸好奇的神色。 游青见他这样,眼底有些心疼,走过去抬手在他脸上蹭了蹭,低声道:“阿黎,这段日子,跟着我受苦了。” “不苦啊!我很开心!”白黎摇摇头,浑不在意地对他笑,说完就往床铺上一倒,双臂贴着褥子划了两下,眼睛笑眯起来。 游青最喜欢看他不加掩饰的情绪,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永远都是将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也跟着笑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翻来滚去:“这里毕竟是丞相府,出了这个房门可要多注意言行举止,知道么?” 白黎从床上一跃而起,蹭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脖子,笑道:“那不出这个房门呢?” 游青抬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一下,笑意融融:“随你。” 白黎直直看了他半晌,凑过去亲在他唇上,贴着他的唇停了一会儿才拉开距离看他:“这样可以吗?” “可以。”游青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将他晶亮的眸子、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双唇一一收入眼潭深处。 白黎感觉到贴着后背的掌心起了些热度,与他视线对视,敛起笑容,眼中的期待十分明显:“阿青,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游青被他一句话勾得心口抽紧,看着他眸子里不加掩饰的情绪,抬手捧住他的脸将自己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听着他瞬间凌乱的呼吸,只觉得体内的火腾的一下子烧起来,闭了闭眼,抬起唇亲在他额头、眉心、鼻梁,每亲一次都要停上片刻,压抑全身躁动的情绪。 白黎身体有些轻颤,闭上眼享受着一路下滑的亲吻,虽然缓慢,却足够他回味很久。 他跟着游青千年,只是固执地喜欢爱慕着,却从来没有往更深层次想过,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相处过亲近过,所以身体的渴望永远都在沉睡。 但是现在游青在亲吻他,柔软温热的触感缓慢向他的双唇靠近,白黎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搂住他脖子的双手有些发软,勾不住了,只能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遵循着本能,微启双唇发出诱惑的轻喘声。 游青垂眼看着他粉润的唇,被他口中呼出的清甜气息撩拨得呼吸有些粗重,脑中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保持清醒,唇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舌尖在微启的唇缝一扫而过。 理智的弦即将崩断,游青双手猛地收紧将他一把带入怀中,只觉得他全身柔软得好像没了骨头,体内翻腾的火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隔着屏风,门口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抬手在开着的门上十分有礼地敲了两下:“游兄在吗?” 游青动作一顿,脑中瞬间恢复清明,看着白黎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脸颊上透着十足的红晕,心里又被勾了一下,连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有人来了。” 白黎眼睛倏地瞪大,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一骨碌从他怀里窜出来,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游青哭笑不得,连忙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应了一声:“年兄请进。”说着便朝外走去。 外面的人声音听着陌生,他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位,不过总归是住在这里的考生,因为他们都是同一年中举,便暂时喊他一声“年兄”。 外面的人听到他回答便也朝里走去,两人在屏风处碰了面。游青一看是住在隔壁的张元才,今天午时一同过来的四人中的一位,虽然声音听着无甚特别,但长得一脸书呆相,倒是极为好认,连忙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张兄。” 张元才先前在门口觉得声音听不真切,此时近距离一听不由愣了一下,关切地看着他道:“游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是否嗓子不舒服?” 游青垂眼遮住瞳孔中一闪而逝的尴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微笑道:“许是来的路上受了些凉,并无大碍。” 话音刚落,里面的床上突然传来笑声。 张元才再次一愣,探头朝里一看,见是游青的书童趴在床上埋头闷笑,不由更加诧异,本来想问他笑什么的,但是脑子里又想到一个更让他奇怪的问题,脱口道:“游兄,怎么你的书童会在你的床上?” 游青正要找个借口,就见白黎突然直起腰,拉过被子一抖,头也不回地笑道:“我在给我家公子铺床!” 张元才一脸莫名地点点头,回头看看天色,不明白怎么这么早就铺床,更不明白这书童怎么铺个床还要整个人都爬到床上去,但是想了想各家有各家的习惯,便也没有再问什么。 游青淡定地笑了笑,指指旁边的桌椅:“张兄请坐,刚住进来,茶水还没备好。” 张元才连连摆手:“左邻右舍的,以后还要经常走动,不必这么客气。” “说的是。”游青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不知道张兄日后的膳食将如何安排?” 张元才一击掌:“我过来正是为了此事!听说每进院子都有一个厨房,我们这里一共十人,加上书童一共二十人,不如凑在一起吃如何?” 游青问道:“先来的几位年兄呢?” “他们便是如此,各书童一起将饭菜做好,他们有时在各自房中吃,有时会聚在一起吃。” 游青在家时就很少让白黎下厨,出来更是没有下厨的机会,此时到了这里,不用想也知道书童必定是要代替仆役去厨房忙碌的,心里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那我们加入进去好了,随后我与你过去走动走动。” “好!”张元才点头而笑,见白黎已经铺好床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细皮嫩肉有些好奇,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干活儿的,迟疑问道,“不知游兄的这位书童会不会做饭烧菜?” 白黎点点头,一脸自豪:“我会!” 游青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心疼,暗暗叹了口气,补充道:“会一些简单的。” “哦!”张元才点点头,又说了会儿闲话便离开了。 游青让白黎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自己则出去与住在一处的其他人互相认识了一番。 晚饭是所有人聚在一处吃的,解元一桌,书童一桌,白黎一边吃一边偷瞟游青,对这样的吃法十分不满意。 游青自然是能感应到他的目光,对他安抚地笑了笑,想着今天是为了彼此认识一下才会坐在一起,如今这第一进院子已经住满了十人,后面再进来的便要住到第二进院子,彼此顶多打声招呼,没有一起吃饭的必要,读书人多爱清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多数时间都是在各自房中吃饭。 正独自思量着,桌上不知是谁挑起了话题,说到了这座别院的主人薛丞相,不知为何皇上要征用薛丞相的住处给他们这些举人住。 有一名来得早一些的解元,家中似乎也有一些官场的背景,听风听雨地便知道得多一点,讲起来忍不住语带倾慕,说皇上有意在京城安排一座舍馆,专门供历届前来赶考的举人入住,薛丞相说他这座别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拿出来用在可用之处,而且每届举人数不胜数,哪里照应的过来,便向皇上进言,选取各郡省的头名举人入住,皇上欣然应允。 众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这薛丞相年纪尚轻,至今未曾娶亲,因此家眷极少,所有人都住在丞相府,这别院自然是闲置了。 先前那位语带倾慕的解元又道:“皇上对薛丞相十分倚重,不忙的时候便经常安排他做钦差大臣,下到各地去监察当地官员,一旦查到,必定严惩。因此,但凡心里有鬼的贪官污吏,对他都是闻之色变。” 游青所处的烟陵郡地处偏僻,对这些事自然是闻所未闻,但听了半天之后忍不住脑中想起一个人来。 那边又有一人开口:“来的时候便听人议论,说地府有黑白无常,人间有笑面无常,说的可是这位薛丞相?” “正是!” 游青挑眉,有些了悟,问道:“薛丞相可是单名一个常字?” 那人诧异:“正是!游兄也知道?” “略有耳闻。”游青随意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第25章 气愤 薛府的环境十分不错,若放在春季必定是鸟语花香,吃过晚饭在院子里随意转了转,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雪了,若是下了雪,这院中的腊梅应该会更加的养眼。 如今天冷,每间屋子里都安置了一只炭炉,烧水不用特地去厨房,白黎自然是开心得很,按着游青坐在椅子上让他好好看书,自己则坐在外室看着炉子,屋子里暖融融的。 两人相处至今,游青处处让着白黎,每日的洗漱自然也是让白黎先来,因此白黎烧完水便习惯性地自己先漱口洗脸擦身子。 如今正值寒冬,夜里冷得厉害,白黎抖抖索索地将自己收拾好,裹紧衣服准备洗脚,端了脚盆走到游青身边,将他旁边的椅子掉过来转向外面,坐上去把鞋袜脱了,双脚浸入水中,觉得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舒服得直哼哼。 两人一个面朝桌子,一个背朝桌子,肩并肩坐着,身影重叠着映在墙上,白黎看着墙上的影子傻笑。 游青侧头看他:“阿黎……” 白黎靠在椅背上,转过脸来对他笑:“阿青!” 游青笑了笑:“怎么这么开心?” 白黎眨眨眼,白皙的脸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看了半天再次笑起来:“不告诉你!” 游青向来看得透他的心思,也就没再追问,心里的动容也不喜欢摆在嘴上说,只是觉得白黎跟着他一直过奔波清苦日子,原本参加科举考试是为了恩师,如今又添了一道心思,不想他再跟着自己吃苦,唯有对来年的会试更加尽心竭力。 白黎把头靠在他肩上,笑得极为灿烂:“阿青,我知道了,别人的书童都和我不一样!” 游青跟着笑起来:“哪里不一样?” “他们都是睡在外间的,我是睡在里间的!” 游青愣了一下,眼中笑意更浓,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嗯。” “阿青你看书吧!”白黎抬头在他脸侧亲了一口,又把头重新搁在他肩上。 游青看着他散乱在自己手臂和胸口的青丝,心底一片柔软:“好。” 游青看书看了没多久,肩上突然重量一倾,侧头看过去,见白黎已经睡着了,不小心滑了一下又把头蹭上来,咂咂嘴继续睡。 想着他必定是今天来回贡院又出城走了不少路累着了,再加上冬季本来就容易犯困,现在双脚还浸泡在热水中,又这么舒服地枕在他肩上,不打瞌睡才怪。 游青抬手将他脑袋轻轻搬开,让他靠在椅背上,自己则站起来转到他对面蹲下,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温度,还很热。 抬头看了白黎一眼,怕将他吵醒,动作放得很轻,将他一只脚微微抬起,就着热水给他仔细轻柔地搓洗,脚背脚面脚踝都洗过之后再换另一只脚,最后将他裤腿卷高,捞着热水给他洗脚踝以上的半截小腿。 白黎的腿白皙挺直,双脚就像他的人一样,秀气玲珑,握在手中细腻光滑,脚底十分柔软,明明是一双享福的脚,却每天都陪他走那么多路。 游青有些贪恋手中的触感,拿巾帕极为轻缓地擦拭,最后忍不住又捏了捏,这才带着不舍地放开。 白黎睡得很沉,一直到被抱去床上都没有醒来,游青替他盖好被子,俯身看了他很久,眼中的情绪有如晕不开的浓墨,在他唇上亲了亲,又将他散乱的头发理到一处,这才转身重新坐到桌前。 翌日,果真飘起了小雪,雪粒轻轻柔柔地落在肩头,地上还未积白,庭院里依旧是枯黄的树枝、雅红的腊梅、翠绿的冬青,在绒绒清雪中傲立。 游青站在门口的廊檐下看了片刻,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是白黎出来了,转过身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冷么?” “不冷!”白黎冲他眯着眼笑。 “快过年了,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大鸡腿!”白黎想都不想,脱口道,“蒸的煮的炸的烤的都好吃!” 游青愣了一下,笑起来:“还惦记着鸡腿呢,你这习性真像只狐狸。” 白黎冲他无声地笑,心里不无得意的想:我本来就是狐狸!我还是九尾灵狐呢!这世上九尾灵狐屈指可数,别人都要一大把年纪才修炼成功,我可是最年轻的! 游青见到他神采飞扬,笑意融融道:“横竖这里是城外,还算方便,到时出去找个地方将土挖了,我给你做叫花鸡。” 白黎一听,口水都快滴到衣襟上了,一脸神往,埋头掰着手指头开始认真的数日子:“还有多久过年啊?” “快了,没几天了。” 两人正说着话,前厅处忽然传来隐约的人声与脚步声,白黎好奇地拖着游青走到院子里,刚站定便见到其他屋子也陆续有几个书童走了出来,俱是好奇地翘首观望。 通往前厅的长廊转角处出现几道身影,当先一人身姿挺拔,锦衣玉带狐裘加身,一派富贵,近了几步再看,竟是熟悉的面孔,正是这薛府的主人,薛常。 白黎有些惊讶,拉拉游青的衣袖:“阿青,这不是薛大人吗?” “正是,薛大人便是当朝的丞相,也就是这别院的主人。” 白黎虽然经历过原先的那一世,见到薛常时也能想起此人曾对游青有恩,但毕竟时隔久远,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此时听说他是丞相,想了想才觉得有那么些印象,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薛常见到游青二人时也有些诧异,随即便笑着款款走来,边走边道:“真是有缘!” 游青面露微笑,恭敬地拱手行礼:“学生游青见过丞相大人!” 薛常连忙拦住他的动作,笑道:“不必多礼,我最不喜欢这些礼道了,每日你来我往的烦不胜烦。” 游青见他说得诚恳,便也没有再多做客气,笑了笑便收回手,一抬眼见他将目光转向白黎,神色微微一顿,这才发现白黎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竟没有兴高采烈地打招呼,连忙侧头疑惑地看过去。 白黎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盯着薛常身上华贵蓬松的狐裘,咬着唇,目光发直,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薛常眼中笑意盎然,看了他片刻,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游青对白黎的异常有些不解,不过心中发堵的感觉倒是消失了,连忙道:“阿黎,快见过丞相大人。” 白黎回神,看看他,“哦”了一声,听话地对着薛常弯腰拱手:“白黎见过丞相大人!” “方才已经说了,不必多礼。”薛常笑意更浓,边说边抬手朝他伸过去,想将他的动作止住。 白黎瞟到他袖子上搭着的一团雪白,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将手收回,迅速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薛常手顿在半空,挑眉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将手收回。 游青再次察觉到白黎的不对劲,迅速朝他瞥了一眼,想着薛常虽然是这里的主人,却并不住这里,连忙道:“下雪天还要劳烦大人过来,不妨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 薛常对他的反客为主毫不在意,点头而笑:“也好,我正巧出城办事路过此处,便过来看看,住得可还习惯?” “住得习惯,劳大人挂心。” 二人一边寒暄着一边往里走去,白黎站在庭院中发了会儿呆,见跟在薛常后面的护卫和总管从自己身边走过才回神,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薛常转身对总管吩咐,让他将其余几人也喊过来说说话,吩咐完了便饶有兴味地看着白黎站在桌边垂首泡茶。 游青抿了抿唇,双目沉静,心中起了些思绪,面上却是古井无波。 泡茶的片刻功夫,住在旁边的其他几名解元也陆续赶了过来,纷纷向薛常行礼。薛常笑着与他们作了一番认识,又随意聊了些话。 白黎一直站在游青身旁,一开始他们的话还都听得懂,后来讲的便有些学术了,他听得一知半解,稍一走神,目光便移到薛常的身上,盯着他衣襟处的毛团,心中愤懑。 薛常只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再次朝白黎看了一眼,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细看之下,发现那双水润的眸子里竟似隐含怒意,不由有些诧异,顿了片刻,含着笑将目光收回,与在场诸人告了辞,便转身离开。 虽然这里是他的府邸,他却不能久留,毕竟里面住的都是即将参加会试的考生,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天子门生,他身为人臣,自然有臣子需要顾虑的东西,若是呆久了落人口实,便会有结党隐私之嫌。 在场的解元大多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再多做寒暄,齐齐拱手相送,并未多做亲近,想来不是正直之人,便是聪明之人。 送走了薛常,彼此又聊了片刻之后纷纷离开,屋中便只剩下了游青、白黎二人。 游青将白黎拉到榻上坐下,在他头上摸了摸,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他一把抱住,愣了片刻,低头看他:“怎么了?” 白黎扑在他怀里,双手搂的很紧,红着眼眶摇头哼哼,就是不说话。 游青想了想,笑道:“你今日见到薛大人为何不行礼问好?不是说他对我们有恩么?” 白黎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出来,抽抽鼻子吼道:“他是坏人!” 游青抬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他晶亮的眼角蹭了蹭,哭笑不得:“怎么又成坏人了?上回不是说他是好人么?” “他身上的衣裳是用狐狸的皮毛做的!太残忍了!” 游青看着他脸上极为认真的愤怒,敛起玩笑之色,安慰地在他脸上揉了揉:“富贵之人总有这些喜好,你若是见一个气一个,气得过来么?” “哼!”白黎抓住他的手蹭蹭,再次扑到他怀里,“阿青以后也会成为富贵之人,阿青就从来不穿狐狸的皮毛!富贵只是借口罢了!” 游青虽然的确不喜欢这种穿着,但还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你是算命的还是看相的?未知之事都能说得如此掷地有声。” 白黎不答他的话,很想由着性子将薛常狠狠教训一番,但是一想到他以后会帮助游青又觉得不能下手,不由愤怒郁闷交加,在游青的胳膊上锤了一下:“穿狐狸皮毛的都是坏人!” “是,都是坏人。”游青好笑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是狐狸变的不成?这么在意。” “哼!” 第26章 过年【修BUG】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年三十。清晨撑起窗子往庭院望去,只见外面雪花纷飞,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嫣红的冬梅在银装素裹中显出了几分鲜嫩的娇艳。 游青将手伸出窗外,指尖与花茎相触,缓缓上移,忍不住捻下一片花瓣来,放在手心里细细研磨。 最近仍旧每日做梦,不过梦境却越来越清晰,有时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声,有时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场景,以前总是一醒来就忘记,如今却能勉勉强强记住一些。而且,无论梦到什么,最后总会在大片大片的花海中醒来,梦里的梅花比这庭院中的要晶莹剔透许多,不似世间所有。 游青捏着手中的花瓣,眉目沉凝,脑中思绪凌乱,似是想到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想到,连白黎穿衣下床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白黎走过来趴到他肩上,笑眯眯地探头看着他手中的梅花:"阿青,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去庭院里折几支回来好不好" 游青回神,看着他笑起来:"折下的花枝没几日便枯萎,还是留在树上远远看着的好,再说,这里可是别人的府邸,你将别人家的梅花折下来,当心被总管责怪。"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下巴支在他肩上,想着如今可以这么放肆地与他亲近,满足地笑起来,"阿青,你说要给我做叫花鸡的!" "嗯。"游青转过身将他轻轻带入怀中,心中一动,将手中的花瓣按到他眉心皙白的肌肤上,只觉得分外艳丽,定定地看了片刻,笑意更深,"吃了早饭便去市集,如今数九寒冬,可以多买几只回来,不易变坏。" 白黎好奇地摸摸眉心的花瓣,看着他:"多买几只要花多少银子剩下的够不够用" "住在此处都不用花银两,自然是够用的,买十只都可以。"游青好笑地抬手将花瓣按按紧,低声道,"我不会让你一直跟着我吃苦的,即便不能中榜,也会做些别的营生。" "嗯!阿青会做大官,不用担心!”白黎在他肩头蹭了蹭,一脸满足的撒娇神色,抬头看他,"阿青,我去厨房做早饭!" "好。"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将花瓣拿开,没想到竟在眉心沾上一点红印,愣了一下,刚要给他擦掉,就见他气鼓鼓地将花瓣抢了过去。 "不好看么为什么要拿开"白黎一边说一边将花瓣重新按上。 游青又给他拿开,笑道:"去厨房就别贴着了,给别人看么" 白黎想了想,摇摇头:"不给看!" 游青将花瓣放在桌上,又将他眉心擦干净,唇贴上去亲了一下,将他衣裳拢拢紧,笑道:"去吧。” "嗯!"白黎笑眯眯地点点头,兴奋地转身跨过门槛走出去。 远处的凉亭内,薛常静静站在石桌旁,见白黎的身影在廊檐下出现,忍不住面露笑意,转身将总管手中的伞接过去。 "主子,让我来撑伞吧!"总管一脸惶恐,不知他一大早赶过来所谓何事,更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半晌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必,你自去忙,我随意走走。"薛常摆了摆手,将衣领拢拢紧,撑开伞抬腿走下台阶。 雪花飘落在伞顶无声无息,薛常走近长廊,见白黎笑容满面,不由挑眉,兴味盎然地走进去跟在他后面。 白黎一头扎进厨房中,许是想着出去玩兴奋之下起早了,竟没见到其他书童,便独自洗了些菜煮了粥,从灶台后面出来时觉得有些热,抬起袖子在脸上随意擦了擦,便兴高采烈地将粥盛了与小菜一起放入食盒中,拎着出了门。 刚跨出门口,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愣住了。 虽然站在廊檐下,薛常却未收伞,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白黎,见他白皙的脸上沾了些锅灰,模样煞是可爱,不由扬起唇角,笑道:"做饭都做到脸上去了。" 白黎朝他打量了一眼,见他今日披在身上的是一件火红的狐裘,心头火起,瞪着他毛茸茸的领口,咬咬牙将那口恶气压下,敷衍地行了一个礼:"丞相大人好!"话音未落便要抬腿离开。 薛常将他拉住,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火气是缘何而来" 白黎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愣了一下,朝他身上瞟了一眼,气哼哼道:"为了自己暖和,不知道取了多少狐狸的性命,真是自私自利!" 薛常挑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恍然而笑:"原来如此!说得极为在理。”说着便将伞收了立在墙根,抬手解开颈间的绸带,将狐裘脱下来。 白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垂头看看手中的食盒,焦急道:“我得去给阿青送早饭了,晚了就凉了。” “等等。”薛常再次将他拉住,抬手给他擦脸,笑道,“脸上沾灰了。” 白黎下意识躲开他的手,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两下,反倒越擦越花,看得薛常轻声笑起来,眨眨眼,不甚在意地又擦了两下,从他身边迅速窜开:“谢谢大人!我走了!” 薛常未再拦他,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笑容不减。 庭院中,总管冒着雪疾步赶来,满面忧色:“主子,如今天寒地冻,您怎么将狐裘脱下来了?担心受凉啊!” “无妨。”薛常将臂弯里的衣裳递给他,不管他焦急的唠叨,又拿过墙根的伞递到他面前。 总管连忙接过去撑开:“主子,今日年三十,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嗯,里面住着的都是书生,两耳不问窗外事居多,这年也不能过得太冷清,替他们备些爆竹,热闹热闹。” “是。” 薛常走出廊檐,又朝白黎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该回去了,送我到门口。” “是。” 白黎拎着食盒兴冲冲进门:“阿青!快吃早饭!吃完我们早点出门。” 游青站起身将食盒接过去:“水备好了,去漱口洗脸,等你一起吃。” “哦!”白黎刚要转身,被游青一把拉住,疑惑地回头看他,“啊?” 游青看着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模样,忍俊不禁,抬手给他擦起来,笑道:“怎么煮个早饭煮成一只花脸猫了?” “没擦干净吗?”白黎眨眨眼,就着他的动作微微后仰,满面得色,“今日起早了,厨房就我一人。平时都是他们烧火的,我是第一次。” “那你还能顺利将早饭做出来,可真是了不得。”游青将他拉到脸盆旁边,取出水中的帕子拧了拧,仔细地给他擦脸,“今后若还是你一个人就告诉我,我去做。” “那不行!别人家都是书童给公子做饭,我们家不能反过来,不然我会被他们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在家都没烧过火,跑这里来烧?”游青将帕子又拧了一遍,把他脸上花里胡哨的炭灰全部擦掉,“也不知这雪何时才停,出门要多穿点。” “哦!”白黎笑眯眯地点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抱住他在他脖子处蹭起来,“干净了!” “嗯。”游青在他背上拍了拍,“去漱口。” “哦!” 吃过早饭,又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两人合用一把伞,彼此挨得极近,状态十分亲密。 白黎趁着四处无人时便会搂住游青的腰,躲在伞下朝他脸上亲一口,自己倒是高兴了,可每回都要让游青抑制半天的情绪,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无奈,好在进城后人越来越多,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这个时候街上自是热闹非凡,游青想着下次再出来也方便,不用刻意储备存货,便带着白黎挑了三只壮实的嫩鸡,又多花了几文钱拜托铺子老板将这些嫩鸡杀了,没有拔毛,只将肚子里的脏器掏干净、洗净去腥,随后便装好提在手中与白黎离开。 其实薛府中各种食材都齐全,如今又值过年,鸡鸭鱼肉更是不在话下,不过那些毕竟是公用的,总归不好随意拿出来让白黎吃个尽兴。再说,游青也更喜欢用自己的银两陪着白黎过好这个年。 买了鸡又买了些酒,怕白黎再喝醉,特地买的极为清淡的甜酒,随后便带着他出了城,来到离薛府不远的一座小山,在背风处找了个半凹进去的浅洞,将伞收了放在一旁。 白黎兴奋不已,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一把将他抱住:“阿青!真好玩!” 游青哭笑不得:“还没开始呢,你就喊好玩?” 白黎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到他的袖子里,笑道:“你还瞒我,我偷看到了,知道你藏了好东西了!” 游青笑着看他:“笨死了,故意给你看到的,你怎么连哪只袖子都记不住?” 白黎掏了半天没掏出东西,眼睛瞪大:“哦……”连忙又去掏他另外一只袖子,不一会儿就掏出一只小袋子来,兴奋地将袋子解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袋子里装着四只小橘灯,是游青将橘子掏空,放入一截蜡烛做成的小灯笼,精致漂亮又能防风。 白黎惊奇地将其中一只取出来:“阿青,我们现在就点吧!” “急什么?午时还没到,离天黑还早呢。现在点了,晚上万一不够用了,难道摸黑回去不成?” 白黎皱皱鼻子,不清不愿地抱住他蹭了蹭:“哦……我听阿青的!” 第27章 赖狐 薛府背山面水,位置极佳,他们此时所处之地便算是薛府的后山,前面不远处有一弯小溪绕过,水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寒冰,取水极为方便。 游青在前两日便早已做足了准备,此时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除了打火石、水囊之外,还有足够的木炭,取出来时又让白黎惊喜一番。 游青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心中喜爱得不行,将他拉过来抱了一会儿,在他头上摸了摸,才重新蹲下去忙碌。 白黎见他半个肩露在洞外,雪花扬扬洒洒地落在他身上,连忙将伞撑开,举着伞趴到他背上,笑嘻嘻道:“阿青,我给你挡雪!” 游青侧头看着他笑弯的唇角和齐整的小白牙,心中暖融融的,手绕到背后在他腿弯处拍了拍:“快进去,这里冷,我很快便好。” “我不冷!”白黎摇摇头,玩心大起。知道游青宠他,便由着性子来,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脚缠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背上,见他只是朝自己笑了笑,又继续埋头将炭块取出来分堆放好,不由大为开怀,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不下来了!” “好。”游青眼神温柔,并未扭头看他,将地上的木炭拾掇好便站起身,生怕他摔了,站的时候一手扶着他的腿,一手拉着他的胳膊,转身看看外面的雪仍然不小,轻叹口气,道:“别人家过年都是穿新衣、住暖屋、吃热菜,你却要跟着我在异乡的冰天雪地里过。” 白黎将他脖子搂紧,枕在他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笑道:“只要跟阿青在一起,怎么过我都喜欢。” 游青听得动容,心疼的情绪反倒更甚,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并未再就此多作言语,侧头朝他笑起来:“我要去溪边了,外面冷,你在这里等着可好?” “不好!”白黎将他缠得更紧,“一点都不冷!不信你试试!”说着就将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脸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游青心底有些发颤,顿了片刻,忍不住扭头亲在他的脸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痴迷:“阿黎……” 白黎被他亲得双眸又亮了几分,咬咬唇将双腿死死缠在他腰际,扭头与他对视,心跳加快,愣了片刻再次笑起来,把脸埋到他颈间:“吃到叫花鸡之前,我不下去了!” “好,随你。”游青眼底的柔光映着白雪,笑意潺潺,“那你趴稳了。” “嗯!”白黎垂首而笑,满足的挪了挪屁股,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游青带着一只瓢,背着他走到溪边,蹲下去捡起一旁的石头将薄冰砸碎,将手探入冰冷的溪水中,迅速捞出一大快烂泥扔进瓢里,正准备再将手伸入水中时,背上突然一轻。 白黎迅速跳下地,蹲在他身边拉住他的手往回拖,一脸心疼道:“阿青我来!” 游青愣了一下,连忙将他的手扒开,笑起来:“你不是说不下来的么?快趴回去替我撑伞。” “原来做叫花鸡还要挖泥巴啊?早知道就不吃了。”白黎吸吸鼻子,把伞柄递到他面前,“你撑伞,我来!” 游青一脸无奈:“别闹,快趴回去,很快便好。” 白黎瞪着眼与他对峙,见他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连忙点头,乖乖趴到他背上去,可又实在心疼,挣扎片刻,咬咬牙凝神将目光投向破冰处的溪水。 游青见他妥协,面色缓和下来,继续将手探入水中,起初未曾发觉不对,待把烂泥取出来时,才猛然惊觉异常。这溪水明明冰冷刺骨,怎会变得只有些微凉意? 白黎见他面露思索,忍不住偷笑,又见他只愣了一小会儿便继续忙碌,知道他并未起疑,不由大为得意,暗赞自己分寸得当。 游青捞了满满一瓢泥后,带着他回到山洞,取出一只鸡拿烂泥巴裹住,四处裹严实之后埋在炭堆里,回溪边洗了手回来,生了火便开始慢慢烘烤。 白黎仍旧趴在他的背上,见他一直未曾露出疲惫之色,便趴得心安理得,口中问道,“阿青你累不累?”手脚却又加了几分力道,将他缠得更紧。 “不累。”游青笑着在他腿上拍了拍,“癞蛤蟆趴好了,我要坐下来了。” “我不是癞蛤蟆!” “乖蛤蟆趴好了。” “我不是蛤蟆!” 游青忍不住笑出声,掀开袍摆背着他席地坐下。 先前他蹲着时身子前倾,白黎趴得悠然自得,此时坐下来腰杆便挺得有些直了,白黎挂在他背上倒像一只壁虎,不爽地小声哼哼起来。 游青嘴角抿着一丝笑意,扭头朝他看了看:“还要趴着么?” “趴不了了……”白黎咕咕哝哝着动了动屁股,一脸不乐意地把脚松了落在地上,往前蹭两步,准备坐下来。 游青连忙抓住他的手朝自己拉了拉,柔声道:“地上凉,过来坐我腿上。” 白黎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喜,垂头开心地看着他:“真的?” “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游青哭笑不得,“过来。” “哦!”白黎重重点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侧坐在他腿上,手搭在他肩上冲他咧着嘴一个劲儿笑,被他在头上摸了摸,更觉幸福,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窝处狠狠蹭了蹭,“我不下去了!” 游青笑着抬手将他搂住,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袭来,不由怔愣了一瞬,随即又被他的话给逗笑:“好,那你别下来了。” 白黎说到做到,当真一直赖着不下地。游青倾身拿树枝拨着碳堆中的鸡,他便搂着游青的脖子跟着朝后仰,嘿嘿直笑。 游青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像极耍赖的宠物,眼中的宠溺更盛,摸着他垂在脑后的柔软青丝,清雅的嗓音带着几分呢喃:“阿黎,你为何愿意一直跟着我吃苦?” “我喜欢你啊!”白黎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容明媚。 游青笑起来:“傻子。” “你又说我傻!”白黎瞪直了眼,不乐意地拿脚后跟在他腿上踢了一下,“你已经很久没说我傻了!” 游青看他这幅模样更觉好笑,有意逗他,又说:“横看竖看都是傻子!” 白黎又踢了他一脚。 “驴也喜欢朝后踢人。”游青捧着他的脸轻揉两下,“傻驴。” 白黎气哼哼地看着他。 游青与他对视片刻,只觉得他可爱之极,忍不住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白黎正气鼓鼓的,突然被他一吻,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心底陡然而起的雀跃传至眼中,一下子就欢喜开来,勾着他脖子傻笑:“阿青喜欢傻子!” 游青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脸:“是。” 白黎笑眯了眼,扑上去就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松开唇时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快蹦到嗓子眼里,激动又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满眼都是纵容宠溺的神色,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游青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喉咙干涩,按下他的脑袋再次吻上他的唇,舌尖在他唇缝扫过,浅尝辄止。 白黎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觉得很不满足,撅着嘴在他腿上动了动,身子朝他转过去一点:“阿青,你怎么不继续亲我了?” 游青被他问得口干舌燥,深深地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再吻下去,却怕一发不可收拾,他如今连给他顿顿吃鸡腿的能力都没有,实在不想这么早将他捆绑束缚住。 白黎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顿时委屈起来:“阿青,你怎么不亲我了?”说着不等他反应就再次扑过去,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游青心口一紧,终是控制不住,抬手将他抱紧。 白黎还是不满足:“阿青你张嘴啊!”说着又伸出舌尖舔上去。 游青被他勾得气息全乱了,脑中来不及思考,迅速张嘴含住他的舌,体内的火再难压抑,双手将他紧紧勒在怀中,灼热的掌心忍不住在他后背轻轻揉抚。 白黎猝不及防,被他揉得全身瘫软,口中满是他清润好闻的气息,轻喘一声将他的舌反勾住,随即便感觉背上的手又加了一分力道,顿时满足得全身发起烫来。 游青向来知道他情绪外露,也明白他喜欢自己,却从没料到他会这么主动,一下子被他撩拨得差点破功,连忙抬手捧住他的脸,压抑着急切的心情在他口中细细品尝,又松开他的唇,将亲吻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平复焦渴的情绪。 白黎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双瞳全是水汽,轻喘着看他:“阿青,我喜欢你。” “我知道。”游青哑声而笑,在他鼻尖儿啄了一下,缓了好半晌才彻底冷静下来,柔声道,“叫花鸡烤久了就不好吃了,快起来,我去拿一下。” 白黎见他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他有多喜欢自己了,咬着唇看着他笑,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游青无奈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你还要不要吃鸡腿了?” 白黎摇头:“我不要鸡腿!我要阿青!” 游青手一紧,抵着他额头闭上眼,呼出的气息有些热,哑声道:“我特意做给你吃的你也不要吃?” 白黎连忙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笑:“我要吃!我就不下去!” “好,不下去。”游青在他脸上捏了一下,随他如何挂在自己身上,托着他的后背再次前倾,伸手去拿地上的树枝。 第28章 美味 白黎先前全副心思都扑在游青身上,早已将自己最爱的美食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扭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才忽然觉得有浓浓的香味钻入鼻中,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黑乎乎的一团:“阿青,我没吃过叫花鸡!” 游青笑着看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用树枝将叫花鸡从碳堆里拨出来,又朝脚边拨:“快将口水擦擦。” 白黎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枝的动静,非常听话地抬起袖子在嘴巴上来来去去地抹了好几遍。 游青瞟到他的动作,没忍住手一抖将树枝掉在了地上,搂着他笑起来:“让你擦你就擦?自己有没有流口水都不知道么?” “啊?”白黎冲他眨眨眼,连忙抬起袖子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想了想,又重新搂住他脖子,笑嘻嘻地在他脸颊上蹭,“阿青你骗我!” 游青越看越觉得有趣,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搂紧他俯身将树枝重新捡起,笑道:“不流口水也看出你有多馋了,再等等,很快便好。” 白黎笑眯了眼:“哦!” 叫花鸡外面裹着的一层烂泥已经被火烘烤成坚硬的壳,里面的肉香丝丝绕绕窜出来,与外面的泥土香味混杂在一处,别具一番风味。 白黎以往的吃食都由侍从准备,精致细腻自不必说,跟在游青身边的那千年时间,也常常偷嘴,偷来的自然也是现成的美味佳肴。 因此他即便是尝过世间百味,也不曾真正见识过那些美味的做法,叫花鸡是吃都不曾吃过,那就更觉稀奇了,此时看着游青将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滚来滚去,不由大为迷惑:“阿青,你在做什么?” “刚取下来的,烫得很,要等它凉一凉。”游青说着又伸手试试温度,见差不多了便直接用手抓起来,随后往地上一敲,泥壳裂了一道缝。 白黎看得更为惊奇,连忙转过身子双脚着地,跨坐在他腿上,兴奋不已道:“我来试试!”说着便弯下腰抢先把叫花鸡捡起来,学着他那样在地上敲了敲,很快就将这层泥壳敲得四分五裂。 游青坐在后面侧头微笑着看他,不经意间垂眸将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见他撅着屁股卖力的模样煞是可爱,而背部延伸至腰际的曲线却在滑下来的青丝中若隐若现,透着十足的诱惑。 游青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底一阵悸动,连忙将视线移开,伸手绕到他胸前将他捞起,低声道:“好了,我来。” 白黎手中还举着敲掉大半泥壳的叫花鸡,兴致昂扬地扭头对他笑:“好香!” “嗯。”游青神色温柔,在他脸上亲了亲,将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白黎被他亲得更加开心,重新侧坐身子搂住他脖子靠在他身上,两只灵动的眸子继续盯向他手中。 游青将剩下的泥壳全部剥去,剥掉的泥连带着将鸡毛连根拔起,最后露出金灿灿香喷喷的鸡肉。 去掉泥壳的叫花鸡,香味更加浓郁,而且不曾加任何作料,最为原汁原味。 白黎这一次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喉结一下一下的动着,眼巴巴地看着这香味扑鼻的美味,连说话都带上了吞咽口水的声音:“阿青,可以吃了吗?” 游青被他这馋样子逗笑,连忙撕下一块鸡腿递到他嘴边:“咬一口看看。” 白黎面色一喜,张嘴就是一大口,撕下一大块鸡肉,嘴巴都包不住,连忙抬手拿着,细细品尝了一番,只觉得皮酥肉嫩,异常可口,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好香!太好吃了!” 游青见他如此雀跃,心底如同外面洋洋洒洒的白雪,轻软温柔,眼中满满都是宠溺,抬手在他嘴角捻了一下:“都吃到外面了。” 白黎见他指尖粘着一小块肉丝,不等他动作迅速抓住他的手,伸出舌尖一舔,将那肉丝给吃了去。 游青呼吸一窒,顿了片刻,哭笑不得地将他又搂紧了几分。 白黎完全不曾注意他神色的变化,笑眯眯地咂咂嘴,又把手中剩下的鸡肉递到他嘴边:“阿青,你也吃啊!” 游青看了他一眼,咬过来嚼了嚼,确实味道不错,点点头道:“的确很香!”说着将刚刚撕下来的鸡腿再次递到他面前。 白黎喜滋滋地伸手接过,又咬了一大口,含糊着说:“我吃这块鸡腿,你吃另外一块。” 游青笑了笑,没说话,等他将手中的吃干抹净甚至将骨头也刷得干干净净后,又撕下另一块递给他。 白黎吃得正带劲,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接过来就塞到嘴巴里啃了一口。 游青趁他吃得香,将打过来的一壶甜酒架在火上稍微温烫片刻,拔开塞子抿了一口,觉得酒劲不算大,便侧头问道:“想喝么?” 白黎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点头。 “你酒量不济,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游青将酒壶递到他嘴边,“稍后我去溪边取点水来,烧水给你喝。” 白黎再次点头,极为听话地喝了两小口,又继续啃他的鸡腿,等到啃完之后才意识到,竟然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在吃。 游青放下酒壶,见他盯着扔在地上的鸡腿骨发呆,疑惑道:“怎么了?” 白黎抬眼看他,突然伤心不已,眼中全是内疚,吸吸鼻子咕哝:“我把你的鸡腿吃了……”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原本就是做给你吃的,你难过什么?” “那你吃什么?” 游青将剩下的举到他面前:“这些不都是能吃的么?” “那些哪有鸡腿好吃……” “一样的,我又不像你这么馋鸡肉。”游青将剩下的鸡身又撕了撕,扯下一块肉递给他,“你尽情吃,不用管我。” 白黎摇摇头,不接:“你吃!” 游青看他眼神执拗,知道他倔脾气又要上来了,笑了笑便将这块肉塞到自己口中咬住,重新撕了一块递给他,眉梢微挑,面露戏谑的看着他,口齿不清道:“这下可满意了?” 白黎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弯着眉眼笑起来,一头撞到他颈间就开始狂蹭:“阿青,你这样子真好玩!” 游青愣了一下,垂眸看看自己嘴里叼着的鸡肉,又看看拿着东西的左右手,再看看腻在自己身上半天不愿起来的白黎,一脸无奈。 白黎笑够之后又重新坐直了身子,眼中笑意未褪,将他手中撕下来的肉接过去,再次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叫花鸡虽说未加任何作料,但毕竟肉质鲜嫩壮实,白黎吃着吃着便吃出很多油来,嘴巴上亮晶晶的泛着光。 游青也不知他为何一吃鸡肉就仿佛肚子永远填不饱一样,平时见他饭量都没自己多,今日却是一口气啃掉了大半只鸡,生怕他吃伤了,连忙将剩下的放回去,拿干净的手背在他肚子上摸了摸:“撑了没有?撑的话就歇会儿再吃。” 白黎早已吃的心满意足,也不知自己撑没撑,随意点了点头痛快答应:“好!” 游青看着他笑起来,拿帕子给他嘴角擦了擦:“去洗手。” “嗯!”白黎连忙从他身上下来,转到他后面趴在他背上,笑嘻嘻道,“我现在吃饱了,比先前重了。” “太重就将你扔水里去,不带你回来了。”游青笑着将他背起,见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不少,就没有再撑伞,直接顶着细小的雪花出了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朝小溪走去。 虽说是冰天雪地他乡异客,其实这一日两人都过得极为悠闲自得,随意说着话半天时间便过去了。 游青不喜油腻,中午只是吃到七成饱,剩下的全都给白黎啃得干干净净,看得他忍不住再次打趣:“你是狐狸变的么?这牙再尖利一些,怕是连骨头都要吃下肚了。” 白黎不以为意地笑笑,冲他龇了龇牙,向他展示一口齐整漂亮的贝齿,看得他笑意更深。 时近黄昏,雪已经全都停了,游青生起了火,再一次给他做起叫花鸡来。 一通忙碌过后,天色已经黑透,白黎迫不及待地翻包裹,取出一只小橘灯,兴奋道:“阿青,可以点了!” “好。”游青从火堆上引了火,将小橘灯里的蜡烛点亮。 橘皮上早已戳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孔,蜡烛点燃之后,便有幽光自细孔中透出,如同一只漏水的筛子,将光线一根一根漏了出来。 白黎欣喜地将桔灯捧在手心,左右旋转着细细打量,又从上往下俯视里面的半截蜡烛,眸中映着烛火,笑意明媚:“阿青,以后每年都做小橘灯好不好?” “好。”游青静静地看着他,微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会做的都给你做。” 白黎顿时笑得更开心,看了他一眼,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叫花鸡还没好,我们先喝点酒吧!” “你不会喝酒,别喝了。” “这酒很香很甜,很好喝啊!”白黎说着就转身将旁边的酒壶拿过来,嘿嘿笑着把瓶塞拔了,小抿一口,露出回味的神色,“真的很好喝!阿青你尝尝!” 游青无奈地笑:“你忘了上次喝醉也是喝的甜酒了?” 白黎想了想,点点头:“记得!这个比上次的还好喝!京城的酒就是不一样!” 游青见他完全无视自己的话,哭笑不得:“就知道好喝,原来你不光馋肉,还馋酒。” “嘿嘿……” “那你喝吧,别喝太多。”游青拿他没办法,只好妥协,想着他若是真喝醉了,背他回去便是。 第29章 狐耳 白黎见他点头应允,知道他是处处宠着让着自己,不由心中欢喜,冲他笑了笑对着酒壶就喝了大大的一口,见他蹙起眉头一脸担心的神色,玩心顿起,似乎有意要看他替自己着急的模样,又仰起头咕咚咕咚连喝两大口。 游青一下子黑了脸,迅速将酒壶抢下,刚想说他一句就见他被呛得咳起来,一时又是怒急又是心疼,连忙在他后背拍了拍替他顺气。 白黎一边咳一边高兴,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他身上转,好不容易咳完了气顺了,抬起头冲他眯着眼笑起来。 游青略微一猜便明白了他那点小心思,只觉得脑壳犯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无奈地捏着他的腮帮子揉了几下,低声训斥:“胡闹!” 白黎听他语气里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大为得意:“好喝的就要多喝!好吃的就要多吃!老天爷都觉得这个道理是对的!” 游青好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歪理!” 白黎咧嘴一笑:“阿青,你喝不喝啊?” “我等会儿再喝。” “你先尝一点吧!”白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唉……”游青认命地叹口气,准备去拿酒壶,却被他一手挡住。 “不是这样!”白黎见他面露疑惑,顿时笑得更为开心,手中举着小橘灯,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是这样!” 游青愣住了。 白黎拉开距离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又笑起来,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一下,“阿青,酒香不香?” 烛火映照下,游青温润的瞳孔浮起一层暗流,深深地看着他,抬手摸上他细腻的脸颊,半晌才道:“香。” 白黎眼睛一眯,又扑过去,正准备再舔一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橘灯摔了。 游青连忙稳住他的手,在他后背拍了拍:“是在放爆竹。” 白黎一听确实是爆竹,这才松了口气,在巨响中提高嗓门喊:“吓死我了!这里这么安静,突然来那么大声响……咦?哪里在放爆竹?” 游青想了想,记得这附近并无多少住户,便道:“或许是丞相府。” 白黎连忙站起身,走到洞口朝外张望,望了片刻又走回来继续坐到他腿上,点点头笑道:“是丞相府。” 游青搂着他的腰背,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阿黎,你若是觉得冷清,我们便回去和他们一起过年。” 白黎连忙摇头,靠在他肩上转着手中的橘灯,笑道:“我喜欢在这里过。” “真的?”游青抬手摸摸他的头,忍不住手指缠上他的发梢,垂眸看着他纤长的睫毛。 “嗯!”白黎点点头,两扇漂亮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扇,抬头看着他笑,“我还喜欢小橘灯!喜欢叫花鸡!” 游青笑起来:“还有呢?” “最喜欢阿青!” 游青看着他眸中不加掩饰的爱慕神色,不自觉呼吸变得更柔,抬手捧着他的脸,自己眼中也全是痴迷,埋头在他粉润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薛府的鞭炮声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四周重新归于宁静。 游青想着白黎在自己腿上坐了一整天,自己竟然未曾觉得腿麻,不由微微诧异,虽然他不似别的书生那般文弱,但也毕竟没做过重活,没想到竟然一丝疲倦的感觉都没有,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合乎常理。 想到之前伤口痊愈等各种异状,游青忍不住猜测,今天不觉疲惫是否仍与身体的某些奇怪变化有关。好在一盏小橘灯即将燃尽之时,白黎喊肚子饿,这才止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二人分着将叫花鸡吃了,游青又将剩下的一只继续放在炭火中烤,准备带回去给白黎第二日慢慢啃,白黎自然又是高兴坏了。 酒壶里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见底,这其中竟然有一半是入了白黎的肚子。白黎吃饱喝足,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呼满足,没多久便磕起了眼皮子,犯起困来,一直爱不释手的小橘灯竟然也握不住了,若不是游青及时拿过去,怕是会直接滚落到地上。 游青早已见识过他一吃饱就犯困的习性,白天便是这样,更不用说吃饱之余还喝了不少酒的夜晚。 白黎勾着他的脖子,双眼有些睁不开,咕咕哝哝道:“阿青,我头晕,会不会摔下去啊?” “不会摔的。”游青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将他抱紧,“让你少喝一些,你偏偏听不进去。” “我高兴!”白黎双手紧了紧,抬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嘿嘿傻笑,“阿青喜欢我,我高兴!”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眼神温柔:“傻子,高兴归高兴,喝酒不能没有分寸,下回不要这么喝了。”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 “头只是晕么?疼不疼?” “不疼。”白黎摇摇头,抬起眼迷离地看着他,“你又说我傻,我才不傻呢,我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对,你是狐狸,没见过这么爱吃鸡的。” “不是狐狸!是最聪明的狐狸!”白黎不依不饶,继续咕哝,“人家都胡子花白了,我还这么年轻呢,谁敢说我不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听得一头雾水,愣了一下,只当他是在说胡话,笑道:“对,你最聪明,一点都不傻,带你回去休息可好?” 白黎咂咂嘴点头:“好!” 游青将烤好的叫花鸡剥了壳置入洗净的瓢中,又收拾了一番,将包裹挎在肩后,提着小橘灯抱起白黎走出了山洞。 雪早已停歇,虽然夜空里只有几颗星星从云层缝隙中露出,如今游青夜间视物较以往清晰,再加上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映着周围亮堂许多。 说没有小橘灯要摸黑回去无非是哄哄白黎,游青将仅剩的一盏橘灯收起,很容易便回到了薛府。此时还不算太晚,门房必定未曾睡下,游青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替他将门打开。 这薛府别院住着的都不是丞相府的人,门房自然也只是摆设作用居多,听游青随意解释了一番,也不会多问,只是好奇地朝被横抱在他胸口的白黎看了一眼,恭敬有礼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游青道了声谢,带着白黎回到二人所住的屋子,又烧了些水给他拾掇了一番,拉过被子将他裹裹紧,坐在床沿看了他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该睡了,连忙起身又去拾掇自己。 白黎其实一直未曾睡着,处于半迷糊状,偶尔还会嘀嘀咕咕说两句半懂不懂的话,等到游青上床之时,又清醒了几分,睁开迷蒙的双眼朝他看过去,声音里满是甜甜的欢喜:“阿青!” 游青侧过身,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柔声问道:“还晕么?” “晕!”白黎点点头,却又不太在意,语气颇为轻松,想着睡前要亲一亲的,便凑过去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游青闻到他舌尖传来的酒香,心中悸动,忍不住捧住他略烫的脸,吻入他口中细细品尝。 白黎一下子便被他吻得神志不清、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迎合,犹觉不够,待到唇被松开后,连忙撑起身子翻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游青抬手抚上他曲线诱人的后背,眸色沉沉,低哑道:“阿黎,躺下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头就不晕了。” 白黎摇摇头,含混不清道:“不下去!我要你亲我!”说完眼皮子磕了一下,似是在与困意抗争。 游青喉咙有些干渴,却又让他这模样逗得想发笑,压抑着情绪在他唇上浅浅亲了一口:“醉成这样还不好好歇着,快躺下去。” 白黎眨眨眼,听话地从他身上翻下来,紧紧挨着他躺好,见他撑起身子看自己,满眼都是宠溺之色,忍不住眼神再次迷离,伸长两只胳膊勾住他脖子,喃喃道:“阿青,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待在你身边了……” 游青听得莫名,却又清清楚楚见到他眼中欣喜夹杂着伤痛的神色,心口顿时被割得生疼,手指在他脸上摩挲着,柔声道:“怎么了这是?” “我开心!”白黎嘴唇抿了抿,眼角突然滑下两行清泪来,雾蒙蒙的双眸又添了一层水光,“我就是开心!” 游青尚未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已被他这样子弄得心疼不已,连忙将他搂紧,埋头在他眉心、鼻尖、唇角亲吻。 白黎顿时喘息起来,微启双唇紧闭双眼,伸出舌尖,随即迎来更重更深的吻,微微抬起下巴,全身开始燃烧起来。 游青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连带着自己也有些压抑不住,仅剩的理智在脑海中徘徊,却又忍不住松开唇移至他的脖颈。 白黎让他在脖子上一亲,魂都差点飞走,胸口起伏更为剧烈,抓着他的胳膊喃喃:“热……阿青……好热……” 游青让他一喊,脑中立马清醒了几分,连忙趁着这片刻的清醒将他松开,抓住他伸到被子外面乱动的手塞进去,哑声道:“忍忍,别贪凉,过会儿就不热了。” 白黎点点头,还是咕哝:“好热……” 游青眼中全是怜惜,抬手在他脸侧蹭了蹭,埋头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正要去理理他散乱的头发,指尖却忽然碰到一样软乎乎的东西。 游青愣了片刻,余光扫到他的耳朵忽然不知所踪,顿时吓一大跳,想到刚才手中奇怪的触感,连忙抬眼朝他头上看去。 白黎正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咕哝,完全不曾注意自己的狐狸耳朵俏然出现,从蓬松的发丝中间探出两只玲珑柔软的雪白色耳尖,清清楚楚呈现在游青的眼前。 游青下意识拿手指在他耳尖捏了捏,彻底懵了。 第30章 狐尾 白黎双眸映着雾气,感觉自己的耳尖被捏了一下,无意识地撇了撇,又晃晃脑袋将耳朵从他手中躲开,含糊道:“阿青……痒……” 游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半晌,又垂眼朝他脸上看,惊诧得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愣了半天又去捏他另一只耳朵,这次加重了些力道,白黎便不觉得痒了,露出一脸享受的神色,眯着眼笑起来。 游青盯着自己指间的耳朵看了很久,只觉得内侧触感极为细腻,外侧的一层毛雪白漂亮又柔软顺滑,摸上去竟觉得十分喜爱,一时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解,不知为何没有觉得半丝惧怕,反倒隐隐升出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白黎十分享受他手中来回揉捏的力道,再次伸出胳膊搂住他脖子,眯着眼笑道:“舒服……” 游青方才意识到自己时不时冒出来的熟悉感总是与白黎有关,微微有些愣神,此时被他搂住才想起正事,连忙将他的手再次拉开塞入被衾中:“别动,会着凉。” “哦……”白黎点点头,与往常一样的乖顺。 游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发现他一头乌黑的发丝泛出白光来,眨眼间便成了雪白色,不由再次吃惊,连忙抬手在他头发上摸了摸,除了颜色不同之外,并无发现其他异处。 游青看看他的一头雪白色长发,又看看发间的两只白耳朵,觉得这样的色泽十分协调,回想起他头一次在自家院子里出现时蹲在地上的模样,又想起他爱吃鸡肉的习性,再一想先前醉酒时说的胡话,脑中猛地蹦出“狐狸”二字来,忍不住挑起眉梢,有些恍然。 白黎虽然神志不清醒,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他身上,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疑惑起来,微眯的双眼睁大一些,咂咂嘴嘀咕:“阿青,你怎么不亲我了?” 游青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在他唇上亲了亲,见他再次露出满足的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捏着他一只耳尖细细打量,低声道:“阿黎,你是狐狸么?” “不是!”白黎迅速否认,嗓门还大了几分。 游青手中动作一顿,疑惑地看着他,正想继续套他的话,又听他声音小下去:“我是最聪明的狐狸!” 游青忍着笑将他耳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又好奇地将他发丝撩开,在耳根处摸了摸,继续问道:“你当日蹲在我院中,说要给我当书童,是自己想到的主意么?” “不是。”白黎摇摇头,一不小心将他的手甩掉了,迷迷糊糊地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爽,皱皱眉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是小禾想到的。阿青,你再摸摸啊……” 游青重新捏住他一只耳朵揉了揉:“小禾是谁?” “小禾……”白黎苦着脸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咕哝道,“就是小禾啊……” 游青笑起来:“阿黎,你家住哪里?” “山顶上!没人能上的去!嘿嘿……” “烟山?” “嗯!”白黎点点头,伸手在被窝里搂住他的腰。 “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了?” “嗯!”白黎嘿嘿笑起来,一脸自豪。 游青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亲完才想起自己一直半撑着身子,生怕他着凉,连忙躺下,将二人颈处的被子裹严实。 白黎两道修长的秀美微微蹙起,一脸不痛快,抬手就要掀被子:“阿青,好热……” 游青迅速将他手按住:“别乱动,这都什么时节了?外面冰天雪地的,能热到哪里去?”说着不由分说再次将他裹紧。 白黎睁开眼看他,一脸委屈,翻了个身朝他这边侧过来,身子动了动,嘀嘀咕咕地朝他踢了一脚。 游青小腿挨踢,哭笑不得,正要再小小说他两句,身上的被子突然一动,后背让什么东西给拍了一下,顿时愣住。 白黎还在不痛快地翻来滚去,嘴里直嚷嚷着喊热,游青看了他一眼,猛然翻身坐起,将被子重新掖好,转头朝床尾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被衾自腰部以下便有些鼓起,高高低低地似是塞了一大团东西,游青回想一下,似乎方才拍在自己背上的触感有些柔软,视线一转,见被脚处露出一截雪白色,连忙探身将那边掀开来,定睛一瞧竟是一条毛茸茸软乎乎的尾巴,尾巴尖儿在床褥上一下一下地轻扫。 游青朝白黎看了看,见他还在翻来覆去,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一只狐狸!” “阿青……”白黎发现他不在自己身边躺着了,疑惑地挑起眼帘,“你怎么不睡觉?”说着被子又动了几下。 游青感觉一样毛茸茸地东西忽然缠在自己腿上,知道是他的尾巴,忍不住想看看他此时的全貌,可是视线一转见到被脚处的尾巴尖儿还在那里扫来扫去,愣了一下,连忙动了动腿,发现自己的腿仍然被尾巴缠着,顿时给惊住了。 游青有些不明所以,疑惑他怎会有两条尾巴,连忙去掀下半截被子,被子一开,他顿时让眼前的壮观景象给晃花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只感觉一大片耀眼的白色撞入瞳孔中,鲜亮夺目,瞬间便有些刺激匪浅的感觉。 白黎腿动了动,将缠在游青腿上的尾巴舒展开,翻个身面朝上摊在床上,眯着眼笑起来:“阿青,好凉快!” 游青朝他看了一眼,定了定心神,又将被子拉开一些,仔细数了数,竟然有九条,抬手在眉心捏了捏,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又想笑又无奈,缓了片刻后伸手朝他尾巴摸去。 尾巴上的毛极为蓬松,摸上去比耳朵还要柔软,游青挨个儿将他九条尾巴都摸了个遍,甚至还捏了几下,见白黎露出极为舒适的神情,再次笑起来:“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九尾狐,这么多尾巴,难怪一直喊热。” 白黎听到他的话,理解得不清不楚,摇头道:“不热了!一点都不热……” 游青将他尾巴理理顺,忽然有些好奇,忍不住将他翻个身朝他臀部看去,见这些尾巴全都是由亵裤中穿出来的,似是将裤子戳了一个不小的洞,啼笑皆非,连忙拿被子将他身体裹住,又替他把尾巴拨开露在被子外面,重新躺下去将他搂紧,低声道:“阿黎,现在还热么?” “不热了……”白黎摇摇头,让他一抱就觉得困意袭来,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 “我曾经梦到的那只九尾狐会不会就是你?” “不知道……”白黎撅着嘴委屈地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我可没偷吃过屋子后头的鸡……” “那你想过要去偷吃么?” “嘿嘿……”白黎在他下巴处蹭了蹭,连带着柔软的耳朵也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笑眯眯道,“想过,没敢……”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柔声道:“大年初一就要露屁股,看你明早起来怎么办。” “啊?”白黎抬眼看他,困意泛滥之下眼睛睁不开便拼命抬眉毛,“谁露屁股啊?” “没有谁,快睡,等着明日缝裤子吧。”游青越说越觉得有趣,抱紧他在他眉心亲了亲,眼中笑意沉沉。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游青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见白黎睡的正香,抬眼朝他头上一看,两只狐狸耳朵仍然半遮半掩地长在那儿,探手朝他屁股后面摸了摸,仍旧是蓬松柔软的一大团尾巴,这才相信昨晚见到的不是在做梦。 白黎让他一摸,眼皮子动了两下,却没醒。游青看着他睡得香甜毫无防备的模样,眼神温柔,想着这世上即便藏着无数的妖,白黎也会是其中最为纯良的那一类,不由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再次将他搂住。 过了不知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游青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沉睡中的脸,见他睫毛忽然动起来,似是要转醒,心中一动,连忙将眼睛合上。 白黎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是看向游青,见他仍在睡,便将动作放得很轻,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又迅速撤离,想着昨夜游青带他在外面过年,给他做叫花鸡、让他点着小橘灯玩,还一直抱着他不撒手,心中的欢喜似要溢出,一个人弯着眉眼抿紧唇无声偷笑。 白黎只笑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在甩尾巴,整个人一僵,连忙抬手去摸耳朵,这一摸,顿时大惊失色,一时间吓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游青装作熟睡的样子将搂住他的手臂松开,翻了个身面朝上继续装睡,内心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着实幼稚,隐隐有些无奈,心里暗叹口气,想着他明显一直是在瞒着自己,那就由他继续瞒下去好了。 白黎胆战心惊地朝游青偷瞄了一眼,见他睡得很沉的模样,心头七撞八撞的,小心翼翼将被子掀开一道缝,慢吞吞以龟速朝外挪,口中小声地念叨着:“糟了糟了……糟了……” 好不容易挪出去,白黎又觉得自己傻了,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将尾巴和耳朵收起来才对,怎么想着躲呢?这一动万一将阿青吵醒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白黎迅速将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收起,又抬手摸摸头摸摸屁股,再将头发拉到眼前看了看,小心谨慎地确认一番,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悄无声息地重新朝被子里面挪过去。 游青忍着笑再次侧过身,伸长手臂将他搂住,拉到怀中抱紧,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白黎瞪大双眼与他对视,一脸探寻紧张之色。 游青被他这模样逗得差点发笑,忍了忍,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醒了?” 第31章 疼惜 白黎听他说话与平常无异,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起来,一把将他抱紧:“阿青!你也醒啦?” “嗯。”游青抬手在他额头摸了摸,笑道,“头不晕了?” “不晕了!”白黎在他手心蹭了蹭,笑得更为开心,想着自己没有暴露身份,兴奋起来,抓着他的手说,“阿青,我们起床吧!不知道外面的雪景好不好看,我想把昨天剩下的那只叫花鸡吃掉!” “雪景与叫花鸡有什么相通之处么?”游青好笑地将他松开,在他脸上拍了拍,“起来吧。” “我饿了!”白黎嘿嘿一笑,迅速从被窝中爬起来,笔挺地站在床上,一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模样。 游青见他以往都是坐起来穿衣服,今天却直接站在了床上,知道他必定是觉得瞒过了自己心中激动,笑了笑说:“快将衣裳穿好。”话音刚落,视线落在他臀上,愣住了。 昨夜明明见他尾巴是从亵裤中穿出来的,今天却发现他亵裤完好无损,游青有些不解,不由猜测,或许因为是妖,所以有些稀奇古怪的事便不足为奇?这下倒好,不用缝裤子了。 白黎听了他的话应了一声便准备下床穿衣,转过身子发现他的目光所投之处,疑惑地眨眨眼,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又抬头看着他,再眨眨眼,脸上逐渐发起烫来。 游青回神,见他仍直直地站在床上,顿时焦急,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迅速拿了他的衣裳走到床边,伸手拉他:“发什么呆?快将衣裳穿起来,当心冻着。” “哦。”白黎听话地点点头,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冲他一个劲儿傻笑。 游青见他动都不动,不知他又发什么呆,连忙替他将衣裳穿好,穿完了给衣襟处抹抹平整,一抬眼见他双颊嫣红,吓一大跳,连忙抬手去摸:“怎么了?这么快就着凉了?” 白黎摇摇头,双眸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继续笑:“阿青,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游青摸摸他额头并未觉得烫,松口气将他搂住,笑着在他红彤彤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是,很喜欢。” 白黎笑容更加灿烂:“有多喜欢?” 游青被他问得无奈,好笑地托住他后颈,在他唇上碰了碰,柔声道:“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别问傻话了。” 白黎开心得不行,搂住他又蹭了蹭,伸出舌尖在他脖子上轻轻舔了一下,感觉搂在自己后背的手瞬间收紧,心口满足得发颤,连忙加了几分力道又舔上去。 游青让他撩得呼吸粗重起来,喉结动了动,抱紧他哑声道:“一大早就闹,方才不是喊饿么?” 白黎松开唇舌,稍稍拉开距离瞟他,见他看向自己的眸色深得有些让人沉溺,得意偷笑,点点头:“哦!” 两人洗漱完吃过早饭之后,院中的其他房间也逐渐有了些动静。大年初一理应互相拜年,这些考生住在一处便算是左邻右舍,往后若是高中,还会同朝为官,彼此走动走动自然是极为重要。 游青虽不喜人情往来,但作为邻居去拜个年却是十分愿意的,于是便将前些日早已备好的糖果糕点带着,携着白黎去一家一家地走动。 这些人中有些为人精明,说话做事知晓进退,因此对游青昨晚的缺席并未多做询问,另一些人则是书读多了,凡事恪守礼教,也不大会问及与己无关之事。 不过,虽然这些考生没一个人提起,他们的书童却没什么顾虑,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抽空拉着白黎左问右问。 白黎又是实诚性子,来一个问的,他都要解释一番,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要有所保留,只捡了无关紧要的说了说,饶是如此,这一上午还是将他说得口干舌燥,回去后拎起茶壶便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 游青看得心疼,在他背上顺了顺:“往后若是不愿意解释,就不要勉强自己,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便是了。” “我就要说!”白黎一脸固执,“我跟阿青一起过年我很开心!为什么不能说?”一句话将游青说得哭笑不得。 过了年,离会试的日子便更近了。吃过午饭,游青又捧着书看起来,白黎无事可做,趴在他身边练习写字,写着写着打起瞌睡来,被游青抱到床上去睡午觉,躺在床上却搂着游青的脖子死活不撒手:“阿青,你亲我一下!” 游青看着他清亮水润的眸子,心底的柔软比眼中的柔光更甚几分,俯身吻在他唇上,见他主动张开双唇,便将舌探进去在他口中搅吮,越吻越深越是无法自拔,干脆将他托起,抱在怀中。 白黎不出门时习惯穿宽松一些的衣裳,此时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衣袖滑下去便露出两截细瓷白玉般的手臂,一边享受着口中越发激烈的亲吻,一边喘息连连,觉得全身都有些发软,口中却十分卖力地迎合着,手臂也更有力道地收紧。 游青感觉到他手臂光滑细腻的触感,气息更沉,松开他的唇深深地看着他,见他雾煞煞的双眼全是对自己的爱慕和渴望,只觉得全身都燃烧得厉害,腾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毫无预兆地侧头朝他臂弯处亲吻过去。 “啊……”白黎被他的动作刺激得发出一声低吟,一脸享受地眯起眼睛,“阿青……” 游青早已将他放在心尖上喜爱,如今又得知了他的身份,想到他隐瞒一切小心翼翼接近自己,又陪着行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多苦,疼惜更甚,明明心中焦渴异常,动作却分外轻柔,顺着手臂从手腕处一路向下亲吻,仿佛唇下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宝,力道稍微重一些便会摔碎。 白黎轻喘着睁大迷蒙的双眼看他,看着他瞳孔中深沉的欲望和浓浓的温柔,鼻子一酸突然掉下泪来,哽咽着轻喊:“阿青……阿青,我喜欢你!” 游青抬眼看他,见他哭起来,更加心疼,连忙捧住他的脸亲了亲:“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高兴的!”白黎瞪大眼看着他,见他紧张地给自己擦眼角,又笑起来,抬起上半身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游青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知道他必定是一早喜欢自己了才来装模作样做书童的,却不知他究竟喜欢自己多久了,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一会儿,笑道,“今日这只叫花鸡吃完,又没得吃了,过两天再去给你买。” “没有大鸡腿没关系!反正这里平日的伙食也有鸡肉!猪肉牛肉鱼肉我也爱吃!” “知道你都爱吃,还知道你最爱吃鸡肉,跟狐狸一个习性!”游青见他笑得开怀,又道,“说到狐狸,突然想起那次在烟山脚底遇到的一只狐狸了,那狐狸看着还真是……” 白黎神色中起了些紧张,瞪直着眼看他:“还真是什么?” 游青观察他的神色,再次笑起来:“那狐狸长得极为漂亮,看着也十分机灵,很可爱。” 白黎咬咬唇,眼睛笑眯起来:“你是喜欢那只狐狸才会把它画下来的吗?” “是。”游青说完见他笑得更欢,心中有了些底,想着自己至今似乎在烟山附近只见过这么一只狐狸,十有八九便是他了。 不过当时见到时只有一只狐尾,昨夜却见到九只,思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或许这是妖幻化多端或善于隐藏的特性。 二人低声说了半天的话,白黎的困意早就消了,又爬起来重新坐到桌前练字,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将屋中照得暖融融的。 此时其他考生也都在自己的屋中苦读,年后的薛府显得异常宁静。 庭院中的积雪晒了大半日的太阳仍未全部化开,嫣红的腊梅在清雪中肆意绽放,花瓣上仍有残雪未消,红白相间,远远望去,如冰肌玉骨、红颜含笑。 前厅处,管家再次将薛常恭恭敬敬迎进来,烧起炭炉取暖,又替他泡了一壶茶,垂首道:“外面正化着雪,天寒路滑,主子怎么年初一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薛常笑了笑:“的确有要紧事,不过倒也不急。早晨入宫一趟,得了陛下吩咐,说元宵过后让这些考生去贡院走一趟,认认路,后面来的再分次安排,免得到时候人多拥挤却不识得考试的地方,乱乱哄哄的出了岔子。” 管家虽然只负责府内的一应家事,对一些基本的东西倒还了解,忍不住劝慰道:“主子贵为一朝丞相,事务繁多,这科举是礼部的事,您又何必事无巨细?当心累坏了身子。” 薛常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不碍事,其他考生的事我便不管了,这些个解元既然住在我府中,顺道过来看看传个话也无妨。” 管家对他的性子也了解得七八成,想着若是传话,直接让下人过来便是,何必劳师动众地亲自跑一趟,这其中必定是有其他原因。 再一想他昨日一大早就赶过来,看当时的情形似乎是和游青的那位书童说了几句话便走了,而那书童却又气质异于常人,管家略一琢磨,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便不再多作言语。 第32章 投怀 薛常靠在椅背上,笑着朝管家看了一眼,垂眸掸了掸袖子,问道:“昨日可曾给府里备些爆竹?过得可还热闹?” “按主子吩咐,备了爆竹,过得也很是热闹,这些书童倒也能干,做出的饭菜极为丰盛。”管家看了看薛常的神色,又道,“不过昨日游公子与他的书童是在外面过年的,到歇息时才回来。” 薛常眼神一顿,看着他:“不曾在府中过么?” “不曾,说是他二人自小住在僻静的山脚,习惯了过年时在外面随处走走看看,不太适应爆竹声声的热闹气氛。” 薛常蹙眉,沉吟道:“不喜爱热闹么?” “是。” 薛常点点头,又坐了片刻,站起身道:“随我去传个话罢。” “是。”管家转身看了看跟着薛常一同过来的侍从与侍卫,见他们两手空空,连忙对薛常道:“主子不曾穿着狐裘或是大氅过来么?” “嗯,不必穿了。” “那主子稍等片刻,我去取件厚一些的衣裳过来,现下天凉,当心伤寒。” “不必,我有那么娇弱么?”薛常笑着摆了摆手,直接朝门口走去,“走罢。” 总管愣了一下,连忙跟上:“是。” 薛常去后面院子时,游青正在教白黎认字,听到外面传来总管的说话声,便带着白黎走出去。其他屋子的人也都出来迎接,一番行礼寒暄自不必说。 总管颇具眼色,状似随意道:“外面冷,主子不妨进屋再谈。” 薛常点点头:“也好。” 总管站的位置靠近游青的门口,便转头问道:“游公子,可否借你居室一用?” “总管客气了,这原本便是丞相大人的屋子,大人与总管随意。”游青笑了笑侧身相让,将薛常与其他九名解元请了进去。 白黎连忙拿出洗净的茶碗,将炉子上烧开的水提过来泡茶。 薛常在桌边坐下,视线扫到桌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横不成行竖不成列,勾起嘴角朝一旁忙着泡茶的白黎看了看,漫声道:“这是在练字?” 游青迅速朝他扫了一眼:“正是。” 白黎今日本就心情好,再加上未曾见到薛常穿狐裘,早已忘记上回看到他时讨厌憎恨的情绪,一直笑容满面,朝桌上看了一眼,欢喜道:“阿青在教我练字!” 薛常垂眸笑着点点头,待他将沏好的茶端来时,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考生,将皇上的意思给他们传达了一番。众人自是认真听也认真记下了。 薛常依旧只是小坐了片刻,便再次起身离开,众人散了之后,白黎将茶碗收拾起来,嘀嘀咕咕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来我们这里坐?泡了茶也就喝一两口,还要再重新洗。” 游青将他拉到身边:“你继续练字,我来洗。” “不要!我洗!”白黎朝他眯着眼笑了笑,挣脱开他,迅速将茶具洗净,又重新坐过来,提起笔看着他,“下面写什么字啊?” 游青叹口气,将他手中的毛笔拿过去搁在桌上,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将他带到怀里搂住,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低声道:“阿黎,你说我是及第好呢?还是不及第好呢?” “当然是及第好啊!”白黎喜笑颜开地将他抱住,“阿青你一定会中状元的!” 游青愣了一下,将他拉开一些距离,探究地看着他:“你这么确定我会中状元?” 白黎忽然有些心虚,眨眨眼忍不住将视线移开:“我相信阿青!阿青这么厉害,一定会高中!” 游青笑了笑,在他头上摸摸,柔声道:“我现下倒是希望回去做些别的营生,只要能将你我二人养活,住在烟山脚底岂不自在?” “我也觉得住在那里很自在!”白黎眯着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却愣住,“但是阿青一定要圆了恩师的心愿啊!” 游青点点头:“还是听天命吧。若是没有恩师的遗愿,我倒是想随意考考,中个进士即可,若真中了状元,怕是十有八九要留在京城吧?” 白黎笑容忽然凝住,喃喃道:“阿青,你要是中了状元,会不会不要我了?” “怎么又问这种傻话?”游青在他额头亲了亲,笑道,“上次不是说了么?走到哪儿都会将你带着的。” 白黎瞪着眼看他:“只是将我带着吗?” 游青愣了一下,笑起来:“自然不止如此。” “那还有什么?”白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傻子,你说呢?” 白黎咬着唇弯着眉眼看了他半晌,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看他时便添了一丝紧张,小声道:“阿青,你会不会和我拜堂成亲?” 游青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神色再次心疼,虽然知道男子与男子拜堂成亲必定不受世俗接受,不过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再者说,如今他知道白黎是妖,心里的喜爱却不减半分,哪里还会拒绝这双清亮眸子中明显的期待,连忙对他笑起来,柔声道:“会。” 白黎愣了一下,顿时开心地笑起来,抱着他雀跃不已,激动道:“阿青,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游青眼中的笑意极为温柔,看得白黎有些失神。 白黎靠在他身上,在他颈间蹭了蹭:“阿青,我们今天就拜堂成亲吧!” 游青好笑地在他脸上捏了捏:“这是别人的屋子,如何拜堂?” 白黎看着一旁的屏风,眼神有些发直:“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游青虽然知道他一向坦率,可还是被他逗笑了:“等过了科举考试,我再想法子尽快安排,可好?” “能不能在科举前?”白黎神色有些黯然,“阿青早点和我成亲,我就安心了。” 游青听他情绪有些低落,连忙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问道:“你现在不安心?” 白黎定定地看着他:“我怕有人跟我抢……” “又说傻话。”游青无奈地笑起来,“别瞎想了,哪里会有人来抢?即便有,你当我是泥做的无用之人么?就那么任人抢走?” 白黎皱了皱鼻子,委屈地看着他:“那我们今天洞房,等你考完了再成亲,好不好?” 游青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捧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低声叹了口气:“你跟着我这段日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够委屈了,这件事上哪能如此草率?” 白黎瞪着眼看他,心中有些不痛快,埋下头踢了他一脚:“成亲也不行!洞房也不行!” 游青抿唇看着他笑,抬手在他发间揉了揉:“傻子。” “我不是傻子!”白黎又踢了他一脚。 “是,你最聪明。” 白黎朝他瞟了一眼,笑起来,搂着他又蹭了蹭。 接下来数日,京城又下了一场雪,虽然已是年后,可仍然寒风刺骨,白黎每日陪着游青看书写字,屋中薰着暖炉,过得倒也惬意闲适,只是心中存了心思,便时不时要拿出来琢磨一番。 若是放在以前,想到游青会中状元必定心中绞痛,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游青对自己的心意,再想起那些事,便只剩下淡淡的惆怅与浅浅的担忧,如同伤疤的印,虽不疼,却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有一日游青想看看白黎练的字,没料到拿过来一瞧,满纸写的都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十个大字,朝他看了一眼,笑道:“怎么写这个了?” 白黎一脸坦然,趴在桌上哼哼:“想到了呗。” 游青伸手将他脸侧的发丝拨开,俯身在他耳根处亲了一下:“我也盼着呢。” 白黎让他一亲,整个人顿时发飘,知道他话中所指所盼是洞房花烛夜,忍不住笑眯了眼,勾住他脖子不让他离开:“真的啊?” “真的。”游青看着他满足的眉眼,笑起来。 白黎眼珠子转了转,当下便动起了小心思。 入了夜,白黎翻到游青身上,将他缠紧,主动吻他,唇舌在他脸上游离,听他变得不一样的气息,吻得更为缠绵,舌尖探入他口中扫荡,勾住他的舌轻咬吮吸。 游青让他一通挑逗,引得下腹阵阵抽紧,双手将他搂在怀中,滚烫的掌心在他后背轻抚按揉。 白黎让他揉得全身燥热,在他身上蹭着,松开唇哑着嗓音呢喃:“阿青……我们入洞房……” 游青被他在身上蹭出一股火,又听他这么直白的话,忍不住闷哼一声,迅速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在他脸上四处亲吻,带着难以自抑的急切,手在他屁股一侧轻拍,低喘道:“又闹!” 白黎拉过他的手塞入自己亵衣的下摆,眼中笑得得意:“就闹!” 游青也跟着笑起来,眼中满是无奈和宠溺:“你这傻子,哪有在别人家里洞房花烛的?你不委屈我都替你委屈。” “我不管!”白黎抬起腰,让他的手摸上自己后背,一脸倔强,见他眼神越发深邃,忍不住笑得更为得意。 游青低叹一声,埋头吻在他颈间,理智尚在,却忍不住想顺了他的心意,越是怜惜,手中的力道便越发轻柔。 白黎见他如此珍惜的模样,心中欢喜得不行,忍不住笑出声来。 游青抬眼看他,掌心顺着脊椎上移,忽然摸到一处,纹路凹陷,想起应该是那朵梅花印记,正要细细抚摸一番,掌心忽然被烫到,随即眼前便是一阵眩晕,连忙将手撑在床上。 第33章 印记 白黎正迷蒙着眼享受着充满怜惜的轻抚,忽然感觉背上一松,滚烫的温度消失,疑惑地睁开眼,见游青双眉紧蹙状似痛苦,顿时吓一大跳,抓着他胳膊紧张问道:“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埋着头缓了片刻,只觉得眼前各种画面倏忽闪过,却一样都看不清,等眩晕感逐渐消失后,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黯然伤恸情绪。 愣神间,耳中听到白黎焦急的声音,抬眼看他,视线落进他满是担忧的瞳孔中,忍不住伸手摸上他微抬的眉尖,一种刻入骨血的疼惜之情油然而生,比之前更甚万倍。 这种情愫来得突然,却未觉得有丝毫突兀,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身下这个满眼满心都只装着自己的狐妖,生来就是让自己疼惜的。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指尖在他脸上摩挲良久,却不知这忽然而来的感觉与方才瞬间的眩晕究竟有何关联。 白黎见他半晌不说话,更觉疑惑,可又忍不住沉溺在他这种铺天盖地的温柔中,抓着他的手,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阿青……” 游青俯身将他的呢喃吞入口中,听着他满足的轻哼,温柔地再次抚上他的后背,松开唇与他对视,低声道:“阿黎,你这背上的梅花印想不起缘由么?” 白黎摇摇头:“阿青,你刚才怎么了?” “被这梅花印烫到了。” “啊?烫到了?”白黎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拉出他的手给他呼呼吹气,一边吹一边焦急问道,“怎么会烫到的?要不要紧?” 游青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明白?又不是让火烫到,不要紧。”说着将手抽出,继续探入他衣摆,抚上纤细柔软的腰肢。 白黎身子一颤,让他一通轻轻的按揉,勾得心里再次痒起来,看着他,笑眯了眼。 “你背上这梅花印,蹊跷得很。”游青低笑着在他眼睫上轻吻了一下,心中疑惑难解,忍不住再次将手朝上探去。 白黎也被他说的勾起了好奇心,配合着抬起上身:“阿青,要不要我趴过去给你好好看看?” 游青见他挺身时下巴微微抬起,将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纤长的弧度,只觉得诱惑至极,忍不住埋头吻上去。 “啊……”白黎嘴巴一张,呵出一口轻气,嗓音拉得有些绵长,眼中瞬间便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迷离起来。 游青刚抬起头就让他这模样撩拨得呼吸沉重,忍不住再次俯身亲吻,随着二人呼吸纠缠着逐渐灼热,轻抚揉捏的手移到脊椎上,指尖触到印记,猛地又是一阵灼烫。 这次游青有所准备,眩晕感突然袭来时,并未吃惊,手迅速收回撑在床上,不过片刻便再次恢复。 白黎吓得从他怀里钻出,翻身坐起,紧张道:“阿青,你怎么了?又被烫到了?” 游青直起身将他搂住,笑道:“没事,别担心。”说着将他重新按在床上,怕他受凉,拉过两侧被角将二人卷住。 白黎瞪大眼看了他一会儿,见他面露思索,便直接在他怀里翻腾起来,先是双手将上衣迅速解开剥下,又烙饼似的把自己调了个面。 游青陷入沉思未曾及时反应过来,等他背朝自己趴在床上时才猛然惊醒,连忙伏下去将他光滑皙白的后背罩住:“傻子,会着凉的,明日再看也一样。” 白黎身子动了动,不经意间臀部在他身下摩擦而过,自己却毫无所觉,扭头看他,一脸严肃:“现在看!阿青不看我就不睡觉!” 游青呼吸一重,闭了闭眼,无奈地笑起来,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哑声道:“早看过了,再看也看不出两朵花来。你好好躺着,我再摸一摸试试。” “哦!”白黎点点头,脸颊随着动作在胳膊上蹭了蹭,看着他在自己身侧躺下,笑道,“我就这么趴着!” “好。”游青笑意中透着宠溺,手搭在他后背将他搂住。 白黎上身脱得光溜溜,却裹在被中无法见到,不过游青之前早已替他擦过身子,不用看便能轻易回想起他身上白得如同掉入面缸的肌肤,虽然骨架纤细,看起来盈盈一握,可身上的皮肉却紧实得很。 游青忍不住想:或许这是因为他是一只狐狸?跑来跑去活泼好动的哪有不紧实的道理? 白黎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颇为不解:“阿青,你怎么不摸了?” 游青笑起来:“阿黎,你可有什么事瞒着不曾告诉我?” “没有啊!”白黎眨眨眼迅速否认,说完连忙将脸埋到胳膊下面,嗡声嗡气道,“阿青,你再摸摸看。” 游青见他连心虚的样子都藏不住,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垂亲了亲,见他因紧张绷起来的身体瞬间瘫软,心中对他更为怜爱,手顺着脊椎移到早已熟悉的地方。 白黎再次紧张,把脸从胳膊下面抬起,扭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游青虽然知道他是妖,可并没有简单认为这梅花印记只跟他狐妖的身份有关,那些不清不楚的画面会给自己带来异样的感觉,这印记至少也与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关联才对。 心中这么琢磨着,指尖便缓缓触碰上去。 灼烫的感觉再次侵袭,游青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深吸口气忍着烫将掌心全部贴上去,一时间脑中轰鸣如雷,纷至沓来的画面扰得他呼吸都有一些困难。 白黎紧紧盯着他,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甚至连额角都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来,又是紧张又是心疼,觉得他这反应绝对不是被烫到那么简单,可又不敢乱动,生怕扰了他。 游青顶住了最初的灼痛,后面便没有多少烫手的感觉,脑中眩晕得过于厉害,反倒将思绪抽离出来,如同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各种画面飞速晃过。 白黎见他神色眉目逐渐舒展开来,大大松了口气,却更是动都不敢乱动,想着一会儿等他摸好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检查一番,生怕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将他伤着。 游青此时已忘记自己所处何处,如临梦境一般,虽然头晕得厉害,可思绪却分外集中,凝神看了片刻,突然有一个画面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转眼间又被其他辨不分明的画面迅速替代。 游青猛地心头一震,那转瞬即逝的场景一下子便如同烙刻在脑中一般,清清楚楚。他看得分明,那是白黎。 白黎顶着一头失去光泽的白发跪在一座坟冢前,抱着坟前的墓碑自言自语,神形萧索,如珠玉蒙尘,不复光鲜亮丽,眼神中透着十足的绝望,如雪的发丝覆在背上,轻飘飘的,风一吹便全部扬起,仿佛即刻就会随风消逝。 游青顿时觉得透不过起来,心口犹如刀割。不知为何,他十分笃定,那是自己的坟墓,墓碑让白黎抱着,挡住了上面的字,可他也依旧笃定,那上面刻着的,不是游青。 那里面埋着的是自己,却又不是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刚起头的疑惑转眼便被心口的钝痛淹没,游青回想起白黎那副惨淡的模样,忍不住眼角酸涩不已,没多久,眼前又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白黎蹲在桌边看着坐在那儿写字的男子,趁那男子打瞌睡时,悄悄给他披了一件衣裳,又站在桌前给他磨墨。 白黎蹲在船头,看着坐在身边钓鱼的男子,见日头毒辣,手中变出一把伞,撑开举起来给他遮阳。 白黎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对面喝醉的男子,见他趴在石桌上睡着,探过身,心疼地摸着他的脸喃喃自语。 各种画面接踵而来,明明很快,游青却不觉得晃眼,许是心中的难受已经远远盖过了头晕目眩。 所有画面中都有白黎的身影,一颦一笑都在他心口割,而这些男子长得极为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不管白黎在他们身边做什么,他们都瞧不见他。 游青心口苦涩,再一次笃定,这些男子都是同一人,是自己,却又不是如今的自己。 碎片没完没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滑过,游青差点站不稳脚跟,抬手扶着额头,这一动,人便随之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仍然躺在床上,手已经从白黎的背上拿开了。 白黎见他睁开眼,连忙扑过去将他抱住,关切紧张地看着他:“阿青,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刚才那些画面中的白黎与如今躺在身侧的白黎重合,一样的人,却是不一样的神态,那里面的白黎,即便是笑,都透着忧伤,而眼前的白黎,即便是哭,却能转眼开心地笑起来。 “阿青,你说话啊!你怎么了?”白黎见他发愣,更加担心,连忙松开他,将手绕到背后去摸脊椎上的梅花印,皱着脸摸了半天都没觉察出异样,又扑过来重新将他搂住,“阿青,我这个印记是不是让你哪里不舒服了?以后别碰这里了!” 游青渐渐回神,眼中疼惜之情越来越浓,抬手摸上他的脸,脑中莫名地想起一段对话。 “阿黎,你跟着我做书童有多久了?” “一千年……半年!我跟阿青在一起近半年了!” “倒是挺像的。” 第34章 痴狐 白黎对游青的沉默有些不明所以,却沉溺在他这种珍惜怜爱至极的眼神中,眯着眼睛冲他笑起来,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游青眼神越发温柔,视线在他脸上隔空描摹,低声问道:“阿黎,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站在我院子里哭,为什么?” 白黎眨眨眼,有些心虚,连忙把脸埋到他颈间,笑嘻嘻道:“因为我没得吃啊,饿坏了当然不好受。” 游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暗叹一声将他抱紧,手中全是他身上光滑细腻的触感,忍不住一阵悸动,下巴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果真是傻子……” “又说我傻!”白黎不痛快地在他胳膊上敲了一下,随即又自己一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游青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在他挺秀的鼻尖亲了亲:“将衣裳穿起来可好?会着凉的。” “我不冷。”白黎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笑眯了眼,“我喜欢这样。” 游青只好将被子裹得更紧,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怀中。 如此亲密的贴近,让二人都起了些渴望,游青一手搂着他,另一手在他腰间起伏的曲线处细细摩挲,手心与指尖的热度逐渐升高,稳了稳气息,闭上眼在他额角轻蹭,低哑道:“阿黎,我不想委屈你,若是成亲洞房,必定不能在这丞相别院,你可明白?” 白黎点点头,他虽然不知世事了一些,可怎么说跟着游青这么多年,就算别的都不了解,对于成亲一事却是很懂的,即便是洞房,不说别的,单是隔壁住着人这一条便已是极大的不方便。 若放在以前,想到这些必定会难过,可如今他正被游青紧紧搂在怀中,只要他心里有自己,皇帝、公主都不成问题,毕竟,他们是人,而自己是妖。 白黎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全是爱慕:“阿青,我现在已经在你身边了,以后你赶都赶不走我,就算有一天你嫌弃我了,我也会偷偷跟着你的。” “别说傻话!”游青让他一说,那些纷乱的画面再次从脑海深处闯出来,眼中顿时溢出痛苦,翻身捧着他的脸,四处亲吻,直吻得他喘息连连,这才放开,定定的看着他,柔声道,“我不会赶你走,即便你变成一只馋嘴的傻狐狸,我也喜欢。” “真的?”白黎眸子一亮,惊喜地看着他。 游青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意:“当然是真的。” “阿青!”白黎搂着他的脖子笑眯了眼,“你不怕妖怪吗?” “妖怪若是像你这般,有什么好怕的?” 白黎嘴巴一咧,开心地笑起来。 游青知道他瞒着自己是害怕自己不喜欢他的身份,对于他的这样小心翼翼的隐瞒很是心疼,现在言及至此,见他面露喜色,便知道他解开了心结,心中总算是宽慰了一些,又道:“你若是狐狸倒也不错,这么冷的天,抱在怀里还能取暖。” 白黎听得面露得色,忍不住冲他嘿嘿笑起来:“阿青,你当真这么想啊?” “骗你做什么?”游青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亲。 白黎连忙伸出舌尖舔他的唇,舔到之后又喜滋滋地冲他笑起来,想着既然阿青不怕狐狸,那就以后给他一个惊喜好了,眼珠子迅速转了转,笑道,“我才不是狐狸呢!身上披着那么多毛夏天可要热死了!” 游青见他思来想去的模样,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看你那么爱吃鸡,我还盼着你变成一只狐狸呢,看来是要希望落空了。” 白黎听他这么说,更是欣喜,摇头摇得更欢了:“我不是狐狸!我才不是狐狸!” 游青低笑出声,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好,你不是狐狸。” 白黎放下心事,雀跃得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跳两下,忍不住双臂勾得更紧,抬起两条腿就缠在他的腰上:“我要亲亲!” 游青心底狠狠地颤了一下,眼眸顿时变得幽暗:“又闹!” 白黎看着他笑了一会儿,龇牙咧嘴地将舌头伸出一点点来,粉嫩的舌尖压在两排贝齿之间,朝他凑了凑,双眼笑得眯成了两道缝。 游青被他这种单纯中透着诱惑的邀约撩拨得心中一阵激荡,呼吸顿时不受控制,迅速埋下头噙住他的舌尖,双唇与他的紧紧相贴。 白黎满足得轻喘起来,微微张开嘴将舌头伸出大半。 游青没料到这傻子不经意间便这么会挑逗人,忍不住略带惩罚地在他臀尖上隔着裤子轻轻拍了一下,心中却又实在喜欢得紧,忍不住口中加了力道吻得更深更急切。 “嗯……”白黎让他在臀上一拍,脸上顿时烧起来,又是开心又是难为情,皱着眉发出极低的呻吟,双腿缠得更紧,全身都与他紧紧相贴,颤抖着感受着抵在自己身下的硬挺,觉得全身发烫,忍不住在他身上蹭了蹭。 游青闷哼一声,让他撩得没法,忍不住一只手在他腰后揉捏起来,松开唇看着他。 白黎迷离着眼喘息,又将眼睛睁大,看着他瞳孔中满满的喜爱与焦渴,心里又酸又甜,脚在他臀上隔着裤子轻轻踢了踢,又蹭了两下,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傻子!”游青拉下他一只手,在他指尖极为怜惜的舔吮,看他瞬间眯起了眼舒服的呻吟,喉中干得火烧火燎,随即又如上次那样,顺着手臂一路吻下去,最后舌尖来到锁骨处,流连徘徊。 白黎被吻得酥麻的手臂重新将他搂住,抬起下巴拉长脖子享受着他给予的所有亲密,微张着唇,双颊一片潮红。 游青在他身上不停地亲吻,每过一处都迎来一阵喘息和颤抖,心中又怜又爱,虽然身下与他相抵处愈发坚硬灼烫,可心中只想着将他好好疼惜一番,自己内心的渴望倒是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将亲吻一路下滑。 白黎下意识将上身挺起,极力地迎合他,脑中早已乱哄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一味地想要与他亲近,口中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游青听得心头酸涩,怕他受凉,自己往下的时候又将被子朝头顶扯了扯,伸手将他裹住,埋下头继续在他身上亲吻,一路滑到肚脐处,忍不住舌尖绕着内侧舔了一圈。 “啊!”白黎惊叫一声,连忙咬住嘴唇,蹙着眉头焦灼地喘息,双手费力地去够他的肩,摸索半天后在他头上揉了揉。 游青见他如此享受,心中更为怜惜,想都不想便将他的亵裤解开替他脱下,不过片刻便将他剥个精光。 白黎双手无处着落,紧紧揪着被子,知道自己被脱得光溜溜,脸上再次燃起了一片火烧云,心中欢喜得不得了,连忙抬腿勾住他的脖子。 游青此时只一门心思想着将他好好疼惜一番,虽然二人的身体都早已起了明显的变化,可看着他秀挺昂扬之处,竟没有动半分其他心思,就如同亲吻他身体一般,在这昂扬之处也同样的亲吻,听着白黎猛然变大的惊喘声和呜咽声,又将其含住仔仔细细舔吮一遍,之后放开,将唇舌移向他光滑的大腿。 白黎眼角早已沁出泪花,觉得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生怕自己梦醒了,慌里慌张地再次探手摸索起来,哽咽着喊:“阿青……阿青……” 游青听出他此时的喊声与方才不同,透着明显的恐慌,顿时焦急紧张起来,连忙将他的腿放下,身子往上,凑到他上方俯身看他:“怎么了?” “阿青……”白黎眼中溢着水光,紧张地抬手摸他的脸,“阿青,我不是在做梦吧?” 游青顿时心痛,连忙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傻子,不是做梦。”说着便细细吻掉他眼角的泪痕,手在他额角发间一下一下的摸着。 白黎被他无声地安抚着,又闭上眼闻了闻他的气息,抬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下,这才放心地勾住他的脖子笑起来:“阿青,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游青见他又笑了,心疼地看着他哭得微红的清亮眸子,在他眼睫上亲了亲,低声道:“不是做梦,别再瞎想了,我是真的,我喜欢你也是真的,你若是不放心,不妨打我一下看看。” 白黎一脸心疼:“我才不打你呢!” “你怎么这么傻?”游青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在他发间轻轻蹭了很久,恨不得将他揣在心口兜着。 “我不傻……你又说我傻……” 游青见他恢复了情绪,安下心来,笑道:“我就喜欢傻子怎么办?” 白黎龇着牙冲他笑:“那我是傻子!” “是,你是傻子。”游青眼中笑意潺潺,想到那些画面中的场景,沉吟道,“若这世上真有轮回,我下辈子不知要如何才能再遇到你……” 白黎抬眼笑眯眯地看他:“我来找你好了!我肯定认得出你!” “那你找到我是偷偷跟着我?还是来与我说话?” “你若是没成亲,我就来跟你说话!” 游青一脸恍然:原来如此…… 白黎不知他在套自己的话,笑得十分开心:“只要能见到你,我肯定认得出来!”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轻叹一声将他紧紧搂住,无声叹息:上穷碧落下黄泉,如此辛苦执着地寻找追随着同一人,这样的傻子,世上又有几个? 第35章 元宵 自从得知白黎傻乎乎地守了自己千年之久后,游青恨不得将他按在心尖里紧紧嵌住,原本就已经对他喜爱至极,如今又多了一份愧疚与心疼,对他的宠溺更是一日胜过一日。起初是放在心里,如今却全都表露在一言一行中,每次见到白黎喜悦的神色,便觉得此生足矣。 白黎不知自己早已露馅,只知欢欢喜喜地享受着游青对他的千般爱护万般温存,任这薛府中的随便哪位公子或书童见着,都会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如同在蜜缸里泡过似的。有书童问他何事如此高兴,他便随口说快过元宵节了,自然高兴!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在认识白黎之前,游青都是一人度日,年幼时逢年过节会在乡邻家中吃一顿饭,长大一些后便不再去别人家,进进出出皆是他自己一人,元宵节这种寓示团圆的日子自然也不甚放在心上。 不过如今有了白黎,自然一切都不再相同,早早便准备起做汤圆的馅料,芝麻、豆沙、黄桂、果仁、枣泥,品类繁多,待到正月十五,便开始和面、包汤圆。想着过年时不曾与他人一同热闹,这次若是再由着性子来,怕是有些不妥,便将料准备得足足的,府内人人有份。 白黎不会做汤圆,捣乱却是极为在行,仗着游青的纵容与好脾气,笑嘻嘻地把洗干净的手伸到大面盆里四处揉搓拍打,将发得好好的一团面印上了乱七八糟的手印。 游青朝他看了看,见他早已不复当初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唇角清浅地扬起,极为温暖,摘出一小团面,捏了捏将馅料填进去,包起来大致揉了揉,递到他面前,笑道:“搓圆几个便吃几个,若是一个都搓不成,今日便没你的份,我一个人吃个够。” 白黎冲他龇了龇牙:“我不信!”说归说,不过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把汤圆轻轻控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揉起来,低着眉顺着目,脖颈弯出柔软的线条,极为乖巧的模样。 游青早已将他摸得透透的,知道他这个馋嘴狐不光馋鸡肉,还馋酒、馋甜食,馋这世间各种美味,眼下搓着这汤圆,指不定肚子里怎么吞口水了,知道他最爱吃枣泥馅儿的,便特意为他多做了一些单独放着。 白黎搓了两个便不耐烦起来,甩甩手直喊累,他早就瞧见了,旁边里里外外铺着好几圈的汤圆都是给自己的,哪里会担心没得吃,搓两下无非是图个新鲜好玩罢了。 游青笑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亲:“好了,我来。” 白黎胡乱地蹂躏盆里的面团,扯下一大块在手里拍来拍去,抬眼瞅瞅游青,见他极为认真的神色,偷偷笑了一下,手中揪下一小块就拍在他脸上,冲他嘻嘻笑起来。 游青愣了一下,眼中笑意盎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将他一把揽过来,贴着他的脸蹭了蹭,将面团蹭到他脸上,逗得他笑个不停。 因白黎捣乱的兴致极高,游青很有先见之明地将面团单独给他辟出来一份,随他搓圆捏扁,剩下的便说什么都不让他碰了。白黎拿着那一团倒也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在游青脸上抹两下,看着他花里胡哨的脸便觉得很开心。 一通忙碌下来,汤圆按口味不同分门别类地归归好,游青将桌子收拾了一番便拉着白黎一起洗脸洗手,待二人都恢复得干干净净,白黎转身准备出门倒水时,游青才发现,他的头发不知何时沾上了面疙瘩,墨黑中嵌着白色,很是醒目,连忙将他喊住。 “真有本事,连头发都沾上了面。”游青将他手中的盆拿过去出门将水倒了,回来见他拨弄着头发打量,笑着把他按坐在凳子上,温声道,“黏糊糊的你自己不好洗,我来。” “好啊!”白黎抱住他的腰蹭了蹭,笑得一脸灿烂。 热水、巾帕、皂角,一一备置齐全,白黎却不肯埋头,朝他瞟了一眼,说:“这样我就看不到阿青了……” 游青笑了笑,将放置脸盆的凳子搬到躺椅靠背后面:“那你过来躺着,我在这里给你洗。” 白黎颠颠地过去,眉开眼笑地坐下躺好,翻着眼珠子朝头顶望去,一眨不眨的盯着游青温润含情的眉眼。 游青将他头顶的发髻散开,颈侧的发丝拨出来,理理顺浸入水中,试试水温正合适,便拿着沾了水的巾帕开始给他洗起来。 仔仔细细将粘在发丝上的面疙瘩都洗掉,再打上一些皂角,十指在头上力道适中地按揉,白黎让他揉得极为享受,眯着眼舒服得差点哼哼,喃喃道:“阿青,你对我真好!” 游青抬眼看他,无声叹息:我若是对你好,你又何至于吃那么多苦? 将头发过了一遍水,炉子上的水烧热了,正好倒过来过洗第二遍,白黎安逸得差点昏昏欲睡,让温热的水一浇,又清醒了,扬起下巴够着去看游青,冲他笑。 倒着看的角度很奇妙,白黎伸手去拨弄他垂在脸侧的发丝,与他时不时递过来的目光相接,彼此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密感。 游青见他痴痴傻傻地看着自己,心中早已塌陷得一败涂地,忍不住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温热的清水绕到他下巴上轻轻托住,俯身在他轻颤地眼睫上亲吻,顺着鼻梁滑过去,听着他略显凌乱的呼吸,吻上他的唇,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将他摔碎。 白黎感觉到他手上的水正顺着脖子滑入领口,痒痒的,正如他的心,忍不住伸出舌尖去舔他,将指尖缠绕的发丝松开,搂着他的脖子,感受他唇上的温暖。 游青与他细细温存一番,松开他的唇深深看了他一眼,脸颊贴上他额头轻轻摩挲,低叹道:“阿黎,若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你要好好照料自己。” 白黎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噢!” 游青拉开距离看他,见他笑吟吟的双眸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执着,知道他必定是在想着下辈子再找自己,忍不住心中一痛,垂眼继续给他过洗头发,敛起情绪笑道:“若是下辈子再见着我,即便我已成亲,你也要将我抢过去,知道么?” “为什么?”白黎不解地看着他,“那样你可要落下骂名了。” 游青心中再次钝痛,这傻子对自己上心到这种程度,他却只有数十年光阴便要入土,亏欠他的怕是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内心酸涩,脸上却是温润的笑,在他腮帮子上捏了捏:“你这傻子还知道落下骂名这么复杂的事。” 白黎揉着脸颊得意地哼哼:“我知道的可多了!小瞧我!” 游青替他洗完了头发,又拿干松的巾帕替他仔细擦了一遍,生怕他披着湿发吹风受寒,直到拧不出水才将他放开。 白黎懒洋洋练了大半晌的字,头发干了之后懒劲收不回去,便不愿扎成髻子了,只随意地将两侧的头发挑到中间用绸带束起,垂在脑后,看着倒是添了几分柔美。晚饭时给别的屋送汤圆,让其他人见着了,忍不住都要多瞧上两眼。 游青取了些碎银带在身上,准备着晚上出去时买一只烤鸡喂喂那只馋狐,待白黎送完汤圆回来,迫他添了件衣裳,这才带着他出门。 元宵节城里城外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十分热闹,这一日城门关得晚,城外的人可在城内玩个尽兴再回去。 甫进城门,便见满大街都是红得耀眼的灯笼,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映在白黎灵动的眼珠子里,煞是动人。游青看着他扬起的侧脸,忍不住牵起他的手,藏入宽大的衣袖中。 白黎心中一阵欢蹦乱跳,连忙将他的手紧紧抓住,冲他灿烂地笑起来。 “傻子。”游青跟着露出笑意,低声叮嘱,“抓好了,别走散了。” “知道啦!”白黎小幅度晃了晃他的手,又在他手心挠了挠,瞪大眼看着他,抿了抿唇。 二人早已默契,游青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装作耳语的模样在他耳侧不着痕迹地迅速亲了一下,低声道:“这么多人呢。” 此时仍是天寒地冻的季节,白黎脸上被寒冷之气覆着,耳尖却被让他口中热烘烘的气息烫到通红,笑弯了眉眼,任他牵着往前走。 长街上熙熙攘攘,头顶亮着灯笼,反倒显得下面的人流晦暗不明,二人挤在人群中,挨得极近,两只手交握着隐在袖中。四周的人又都在忙着看灯,自然不易发现。 走到桥上,拱桥两侧的八角美人灯迎风轻晃,白黎倚着栏杆仰头看,见上面每一面的美人都画得惟妙惟肖、婀娜多姿,忍不住艳羡。 桥上的风要大一些,将他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游青将他衣服拢拢紧,有些着迷地看着他眼中的神采,很想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忍不住手中加了些力道,柔声道:“你若喜欢,回头我给你做一个这样的灯笼。” 白黎惊喜地扭头看他:“这个你也会做吗?” “这有何难?削几根竹子,画几幅画便是。不过只有一两盏,总归没有这成片的来得美。” 白黎笑眯眯道:“只要是阿青做的,我都喜欢!” “好。”游青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看你很喜欢我上回画的狐狸,你说是画你好呢?还是画狐狸好呢?” “我都想要!” “那就各做一盏。” 白黎想抱他,没好意思,只好支在一旁的柱子上,枕着胳膊侧着脸冲他笑。 第36章 元宵 二人又走了几步,站在拱桥最顶端。高处见到的风景自是不同,前后望去,见到的便是璀璨花灯下一个个攒动的人影,即便人人仰着脸,也看不清神色,影影绰绰的,别有一番朦胧的韵味。 桥下这座河流弯弯曲曲绕得很远,临河稀稀朗朗有一些屋子,家家后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倒映在河水中随着波纹晃出一道道褶子。 远处的河面上一前一后缓缓驶来两座画舫,香幔轻摆、丝竹声声,四面檐角下挂着极为漂亮的长串灯笼,在纱幔的遮掩下亦真亦幻,画舫中灯火辉煌、人影绰绰,繁华热闹。 河两岸的浅堤上渐渐多了一些年轻的男女,手中各自捧着一盏花灯,多为莲状,托在掌心映着个人或喜或忧的神色。靠近河水,蹲下去许个愿,将莲灯放入水面上轻轻一推,看着自己的灯携着欲说还休的心愿,渐飘渐远。 一时间,漆黑的河面被花灯点缀得如同夜幕下的星空,璀璨而夺目。 白黎异于寻常的安静,看着这桥下的片片繁华,忍不住抬头看看夜空。地上有星,天上却没有,不过天上有明月,皎洁的、圆润的,映得他心里亮堂堂的。 阿青在他身边,老天终是没有负他。 游青看着他宁静的侧脸与流动的眼波,忍不住手中攥紧,视线一寸一寸在他脸上游移,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无甚可看,能入得眼的,唯有身边这一人。 过了元宵节,这里所有的喧嚣热闹便会落幕,世间的繁华不过如此,终究是云烟一场,只有身边这一人,才是最值得珍惜与留恋的。 安静也好、热闹也罢,光阴留不住,只须有这么一个人相伴左右,此生再无他求。 白黎感受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他,眼角藏不住的晶莹,语带哽咽:“阿青,能跟你在一起,我好开心!” 游青心中钝痛,抬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真是傻子……” 来来往往的人有一些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好奇地打量他们,却一时未能看得出白黎是男是女,若是男子,这二人的亲密便有些难以理解,若是女子,却又少了些女子的阴柔,最终因为赶着去看舞龙灯,也只是匆匆瞥了两眼又往前行去。终究是不相干的路人。 桥上的人川流不息,成了一道移动的幕景,反倒是这二人静静伫立桥头,成了舞台上抢眼亮丽的主角。 平日里都是两个人,白黎的心境起不了大的波澜,游青对他好,他便开心,游青故意逗他,他便佯装生气,一颦一笑都是因为他一人的举手投足。 此时置身如此热闹喧嚣的氛围中,白黎忽然发现,原来人人都有喜怒哀乐,他们将心事诉说在一盏小小的花灯里,随着河水飘荡,便仿佛将心事带走了。 人的生命不过匆匆数十载,而他,自记事起,便已活了上千年。他花了上千年时间默默陪伴着游青,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心绪翻腾得厉害,眼泪便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游青替他擦泪,却反倒让他越哭越凶,怎么都擦不完似的,心中又急又痛,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擦,柔声道:“傻子,快别哭了。” 白黎吸吸鼻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又因为水汽糊了双眼看不真切,不停地眨眼:“我就是高兴……” 游青心中叹息:哪里是高兴那么简单?这千年的委屈,哪里是两滴泪便能抒发得尽的? 白黎确实委屈,只是他心思单纯,心中的高兴大过委屈,便以为这单纯的是高兴。花了千年时间才得到一个人的怜惜,哪有不委屈的道理? 他以前不会如此放肆地哭,是因为再苦都无处可诉,可如今游青终于喜欢他了,疼他了,能容纳他的一切了,他这满腔的委屈便如绝了堤坝泛滥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在乎游青,他才会委屈,如今游青在乎他,他才能将委屈发泄出来。 说来说去,“委屈”二字,其实也是奢侈,轻易是不能诉说的。 游青让他哭得肝肠寸断,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不管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兀自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却也不阻止他,只盼着他能将心里哭畅快了。 白黎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只会说高兴,哭得累了终于歇了下来,抬起红肿的双眼看他,一脸赧然:“阿青,你会不会偷偷笑话我?” 游青一阵心疼,却又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想笑,叹息着在他脸上揉了揉,低声道:“往后凡事有我担着,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心事不要憋在心里,知道么?” 白黎破涕为笑:“不放在心里的还叫什么心事?” 游青早已见惯他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情绪,见他笑便知道他是真的开心了,不由安下了心,笑道:“你这傻子竟然还懂得思辨,可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又说我傻……”白黎将他一只手拉住,再次笑起来,“我的心事你知道的!” “嗯,这回是我傻了,知道还问。”游青在袖中将他的手握紧,柔声道,“哭饿了没?饿了我带你去吃烤鸡。” 白黎双眼霎时亮起,雀跃地喊:“饿死了!” 不远处的街道上,薛常静立良久,没有穿华贵的衣裳,只着了一身清浅色的长衫,将他衬得丰神如玉,神色却是黯然,让身后的人潮一冲,差点站不稳脚跟。 身后的灰衣侍卫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双瞳漆黑、眉头微蹙,恭声道:“大人,还是回去歇着吧。” 薛常望着桥头执手远去的背影,说不出心中究竟有几分痛,唇角噙着一丝苦笑,低声道:“还当他真是不爱热闹呢……” 侍卫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垂眸道:“大人方才到别院,也是为了见他么?” 薛常侧头朝他看了一眼,挑起一侧眉梢,笑意未褪:“你今日倒是话多。” 侍卫连忙后退半步,面色沉静如水:“属下不敢。” “罢了罢了……”薛常摆摆手,“又没有怪你,这么惶恐做什么?”说着便往桥头行去。 侍卫眼神一顿,连忙跟上去:“大人,事已至此,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免得再见到徒增烦恼。” 薛常提步上前,漫不经心地笑道:“烦恼什么?将人抢过来不就是了?” “大人心如明镜,必定不会做出此等愚昧之事。” 薛常停下脚步,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你倒会堵我。” “属下不敢,只是不明白,大人看上他哪一点了?何至于如此上心……” “你今日当真话多。” 侍卫神色一顿,连忙垂首:“属下逾越。” 薛常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凑近他,沉声道:“你喜欢我?” 侍卫一惊,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属下不敢。” “不敢?”薛常将他这二字咀嚼一番,笑了笑,转身走上了桥,听到后面亦步亦趋的沉稳脚步声,没有回头,走到先前白黎站过的位置,便不再走了,而是站定了脚步,望着河面上一遛弯的花灯,沉默了半晌。 “无从了解,谈何上心?”薛常忽然开口。 侍卫垂眼抿唇,仿佛未听到他的话。 薛常却又自顾自接着道:“难得见到那么一个通透玲珑之人……却是迟了一步……” “夜里凉,大人今日穿少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啰嗦。”薛常不耐烦地横了他一眼,见他如一尊佛似的立在那里,忍不住又觉得好笑,摆摆手叹息一声,“罢了,回去吧。” 游青替白黎买了一只香喷喷的烤鸡,撕下一只鸡腿递到他手中,余下的便用油纸包着,牵着他空闲的一只手,带他往舞龙灯的方向行去。 白黎三下两下便将鸡腿啃得只剩骨头,刷得干干净净,没地方扔便继续拿在手中,又接过游青撕下的另一只,啃了两口递到他嘴边:“阿青,你也吃啊!” 游青故意逗他:“我没哭,一点都不饿。” 白黎让他说得有些赧然,哼哼唧唧地骂他:“就知道你会笑话我!”说是这么说,心里却仍是高兴得很,知道他原本就不怎么喜爱吃这些油腻的,便毫不客气地继续啃起来。 等到赶去舞龙灯的地方时,手中的一整只鸡已经被啃得只剩七零八落的骨头了。 游青见这些骨头半丝肉片都不曾留下,忍不住想笑,把这些骨头用油纸包起来,带着他穿过一道巷子走去河边,将骨头扔到一旁的地上,很快便有附近人家的黄狗过来咬着走了。 两人在河边洗了洗手,又穿过那道巷子走回去。白黎远远瞧见巷口有一棵极好攀爬的树,惊喜道:“阿青,要不我们爬树去房顶看吧!” 如今尚未开春,树上仍是光秃秃的没有半片叶子,不过倒是能清清楚楚见到树枝的粗细。游青打量了一眼,放下了心,点头而笑:“听你的。” 白黎雀跃不已,拉着他就飞速地跑了过去:“阿青!我先来!”说着便松开他的手,三下两下窜上去坐到了树杈上,探着头对游青笑眯眯地招手。 游青自小在山间长大,爬树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过倒是比白黎斯文许多,提起衣摆也很容易便上去了。 白黎见他上来,又撅着屁股往前爬了两下,上了屋顶,坐到梁上回头继续冲他招手,神情很是兴奋,等到游青跟着坐过来时,指指下面:“你看!这样看可比下面那些傻子看得清楚多了!” 游青见他称别人傻子,憋不住笑出声来,将他揽入怀中:“是,还是你聪明。” “那是自然!”白黎得意地笑起来,刚笑完又转头惊奇地瞪着游青,将他瞪得莫名其妙。 游青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白黎忽然双眼一眯,搂紧他的腰在他胸口狠狠蹭了蹭,抬起头龇牙咧嘴地看着他道:“阿青!你这个读书人不斯文!竟然学我爬到人家房顶上了!哈哈哈哈!” 下面的龙灯腾飞翻滚,人群一片叫好声。 游青在他脸上捏了捏,笑起来,忍不住俯身吻在他的唇上。白黎抓在他后背的手攥紧,满足的低吟淹没在沸腾的人声。 第37章 梅香 正月十六,天还未亮,游青与白黎便早早起了床。元宵节的汤圆还有很多剩余,便煮了一些做早饭。 白黎昨晚一通猛哭将情绪都发泄殆尽,回来又躺在游青怀里沉沉睡了一觉,此时精神气好得不得了,呼哧呼哧吹着气将滚烫的汤圆吃了满满两大碗,又笑嘻嘻地从游青碗里舀了两只过来。 游青知道他是故意的,眼中笑意潺潺,看着他将肚子撑得圆滚滚,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这才慢慢将自己碗里的吃了。 二人吃过早饭,将身上的衣裳简单理了理,与其他屋里的人互相作揖问好,接着便一起出了薛府别院的大门,遵循皇帝的口谕,进城前往贡院稍作熟悉。 不过毕竟是科举重地,除了前来报到那天,书童是不能轻易进的,即便是这些考生,也只是进去大致走一遭,路过每排号舍,在外面瞧上一眼,知道后面要怎么走,再往里便不允许了。 贡院占地极广,考生号舍上万,官房也有千余间,再加上岗楼、花苑、走廊,若能俯瞰,必定十分壮观。如此规模,让考生看了心生向往,或许也是皇帝的用意之一。 白黎无法随同游青进去,便只能与其他书童一起在外边候着,如今天气严寒,冷风呼呼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先前赶路不觉得冷,停下来过了片刻便有寒意侵袭。 白黎天性好动,别的书童都是安安静静在一旁或坐或站,他却是双手捂着脸拍拍打打,脚下也不停地走来走去,将全身都动暖和了,看着那些书童被冻得红彤彤的脸,心里偷偷地管他们叫傻子。 转了两圈还不见游青进来,白黎便有些着急了,朝大门口探着脖子看,怎么都看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影,便走到门房那边去问:“差大哥,你可知道我家公子要几时才能出来?” 那小差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差点便想甩他一句:“谁知道你家公子是哪个?”不过视线一转见白黎长得实在是讨喜,心里那点不耐便鬼使神差地消失无踪了,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这贡院里面可大了,怎么也要走上小半天,午时前怕是出不来。” 白黎一听还要这么久,心里泛起了嘀咕,如今他和游青形影不离,现下离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想他了,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可以偷偷溜到无人处隐了身形摸进去找到他悄悄跟着,主意一定便朝小差笑了笑:“谢谢差大哥!” 那小差脸上有些微微发烫,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地挠挠头,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书童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白黎又在门口装模作样地转了片刻,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然后一个闪身进入了一条巷子,喜滋滋地便准备隐身,耳中却忽然听到脚步声,疑惑地扭头看去,见巷子的另一头晃晃悠悠地拐进来一顶八抬大轿。当先四人目视前方、脚步整齐,每走一步,那轿子便颠上一颠。 白黎记得游青做了官以后也是这么坐轿子的,忍不住心里开始向往跟着他一起坐进去,二人亲密相依的场景,便一个人乐开了。 轿子旁边跟着一名年轻男子,着一身灰色劲衣,眉目冷凝,正是薛常的侍卫云栖。云栖远远见到白黎时愣了一下,朝轿帘看了一眼,双唇间的线条有些僵硬,继续目视前方,未吱声。 轿内的薛常却是个人精,这轿子做工上乘,颠起来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显得巷内无比清净,云栖的脚步声稍微停滞了一下便让他给捕捉到了,疑惑地挑了挑眉,掀开轿帘看他:“怎么了?” 云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抿抿唇,正要开口,便见薛常侧身将头探了出来。 那边白黎也发现轿边的人十分眼熟,是那个成天跟在薛常旁边的贴身侍卫,便冲他远远笑了笑,见他脸上的表情跟木头似的,无趣地皱了皱鼻子,又见轿帘掀开露出薛常的脸来,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丞相大人好!” 薛常笑着点了点头,又朝云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云栖虽未曾与他对视,却也知道他目光扫了过来,顿时有些局促,眼神一慌,脸却更像个木头了。 薛常看出他的窘迫,笑了笑,将轿帘放下,漫声道:“停轿。” 轿子落地,薛常掀开门帘跨出来,朝白黎走过去,笑道:“你家公子在贡院,你怎么不在门口候着,跑到这巷子里来了?” “这不是还没到出来的时候吗,我随便走走。”白黎在游青面前不会撒谎,一撒谎便神色不自然,但在别人面前却是信手拈来,冲薛常笑了笑,又惊奇道,“你怎么走到这么小的巷子里来啦?” 薛常是刚从皇宫里出来,故意让轿夫将他往贡院这边送的,明知白黎心中有人,可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上一眼,此时见他对自己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看到的他在游青怀中落泪的样子,暗叹一口气,笑道:“打道回府,走这里比较近。” “哦!”白黎点点头,往边上让了让。 薛常看着他这让路的动作,一时有些无语,顿了片刻,笑道:“这里串风,你还是去门口候着吧。” “没事,动动就不冷了。”白黎摇摇头,一心盼着他早些离开。 薛常又怎会看不出他的神色,眼底滑过一丝黯然,唇角的笑意却是加深,温声道:“那你自己当心些。”说完便转身走回去重新坐入轿中,看了他片刻,才将门帘放下。 重新起轿,轿子晃晃悠悠地从白黎身边经过,白黎看着这侍卫瘫着脸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再次觉得无趣,在后面朝他扮了个鬼脸,不成想那侍卫却好似背后开了天眼似的,忽然转头朝他看过来。 白黎一惊,舌头还有一半吐在外面,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又转回头去,哼哼了一声,把舌头收回,往墙角一蹲,等着他们走出这条巷子。 薛常坐在轿中,闭着眼,与云栖朝夕相处,自然能轻易分辨出他的动静来,听到他刚才脚步又顿了片刻,也听到他回头时的衣料摩挲声,随手拿起座位旁边的一本簿册,睁开眼靠在脑后被风吹得掀起一角的轿帘上,想回头看,又生生忍住了。 等拐出巷口时,轿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回府。” 轿夫训练有素地停下脚步,转了个弯,朝着反方向走去。云栖朝身侧的轿帘看了一眼,恭声道:“大人不去贡院看看了么?” 薛常支着额,簿册卷在手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回去吧,乏了。” 云栖垂眼:“是。” 白黎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走开,左右张望一番,又抬头看看,见附近没有茶楼酒肆,不用担心楼上有人瞧见,这才龇着牙施了个法将自己隐住。 兴匆匆地跑回贡院门口,往张元才的书童面前一站,见那书童毫无反应,嘻嘻笑起来,又走到当值的小差旁边,见那小差与对面的小差大眼瞪小眼地对着,便得意洋洋地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穿过铜门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不用再施别的术法,鼻子嗅一嗅,便很轻易找到游青所在的方向,于是乐颠颠地寻了过去,没多久便见到一群人在廊下走着。游青虽穿着朴素,气质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雅,身形颀长、眉目俊逸,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白黎心头一喜,连忙跑过去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倒退着走。 游青忽然脚步一顿,神色有些诧异,也不知怎么的,鼻端似乎闻到白黎身上熟悉的气息,连忙朝四处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游兄,怎么了?为何不走了?”后面的人走上来疑惑相询。 “哦,没事。”游青回神,连忙跟上前面的脚步,笑了笑,“方才似乎闻到了梅香,就随便瞧了瞧。” 那人笑起来:“游兄定然是闻错了,这一路走来可不曾见过一株梅花。” 游青点头而笑:“正是。” 说完话,游青略一沉吟,更加诧异,刚才说闻到梅香只是随意扯了个谎,可脑中却忽然闪现一道灵光。 他一直觉得白黎身上清新如水的气息中总是隐隐约约带着一丝香甜,以前不曾仔细辨别,现在一回想才发现,那气味似乎是梅香,不过却是淡到极致的梅香,只有在十分亲密时才能隐约闻见。 白黎背上有一朵梅花,身上又隐约带着一丝梅香,而他自己又总是在梦里见到大片大片的梅花瓣,上回摸到他后背的印记时看到那么多想都不曾想过的画面,这其中,必定是有些牵连的吧? 不过这傻子跟了自己千年时间,没有牵连反倒不正常了…… 游青想着想着便发觉自己有些神游天外,无奈地笑了笑,连忙敛起心神,才走了两步又意识到,这才分开没多久,自己便有些念他了。 想来这傻子必定是比自己念得还紧,他是妖,既然曾经偷偷跟在自己身边,那眼下会不会也正跟着呢? 游青的嗅觉自然没有白黎那么敏锐,刚才一瞬间闻到的气息多半是凭感应,现在再仔细闻一闻,却又无法捕捉到了,可心里总觉得白黎就在他身边。 白黎见他忽而眉头紧锁,忽而又露出笑意,不知他在想什么,越看越是好奇,忍不住凑到他面前,轻飘飘地搂着他脖子攀到他身上,近距离打量。 游青动作再次顿了一下,想了想,眼中笑意加深,又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去。 白黎不知他在笑什么,心里有些不痛快,自己念他念得要死,他却一个人在这儿笑,也不知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游青并不觉得身上有任何重量,但是却极为笃定,白黎此时此刻必定是挂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正如当时看到那些画面时笃定里面的男子都是自己一样,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原来,狐妖可以隐身……游青再次笑起来,似乎能想象到白黎一头雾水的模样。 白黎更加不痛快了,直直地瞪着他看了半晌,凑到他颈窝愤恨地咬了一口。 游青倒没觉得疼,倒是隐隐约约像是被蚂蚁叮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 旁边一人疑惑地扭头看他:“游兄,你笑什么?” 游青连忙敛神,笑道:“没什么。” 第38章 梦忆 即将出贡院之时,白黎的气息忽然消失无踪,游青神色淡然地与他人一同往门口走去,脑中却似乎能想象到白黎急匆匆赶出去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 贡院的大门无声打开,门外顿时起了一些动静,各家等候多时的书童纷纷涌了过来,在一片“公子”的称呼声中,白黎一声“阿青”显得尤为动听,这其中夹杂的发自肺腑的欣喜之情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游青见他是从拐角处跑过来,知道那边有一处僻静的巷子,眼中笑意更浓,越发笃定他刚才是偷偷跟在自己身边了,走过去不着痕迹地抓住他的手捏了捏,又迅速放开,低声道:“难得出来,买只壮鸡带回去,给你烧汤喝。” 虽然各考生一同住在薛府,彼此为邻,不过除了必要的走动外,并不过分亲近,因此各家偶尔开个小灶也属正常,想起来了会左右送一碗,嫌麻烦时便管好自己屋里的事即可。 游青特意将声音压低倒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开小灶,而是自己对白黎宠溺得十分明显,虽不介意让人知晓,但也不想在人前做得太高调。 白黎听了他的话自然是雀跃不已,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好啊!” 白黎又吃到了美味的鸡肉,满足得恨不得将手指头吮出个洞来,入了夜泡脚的时候再次犯困,迷迷糊糊中又靠着游青睡着了。 游青将他抱至床上,看他嘴角轻轻扬起,忍不住笑着伸手捏了捏,想起白天的事,凑过去在他颈间嗅了嗅,越嗅越觉得像是梅香,便起身去外面走至庭院,远远闻了一下院中的气息。 这庭院里种的花草各式各样,一时也未能辨认出来,只好走至一株梅花跟前,随手捻了一片花瓣下来,靠近了觉得这味道过浓,离远了又分辨不清,便回到屋内倒了一杯清水,将花瓣投入其中。 临睡前想起这花瓣来,便伸出食指沾了杯中的水来闻一闻,倒是觉得与白黎身上若隐若现的气味极为相似了,不过仍是略微有些差异,似乎这水中的香缺了一些灵气。 其实他也不知灵气究竟为何物,但心里便是这么认为的,都说梅乃花中君子,与梅花想比,其他的花便有些像庸脂俗粉,可如今再与白黎身上的气息一比较,连这梅花都添了一些俗气似的。 或许,这是爱屋及乌? 游青微挑眉梢,笑了笑,擦干手指的水,便不再多想,宽衣上榻,将白黎搂入怀中,看他下意识伸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忍不住有些动情,在他唇上连亲数下,又不忍心将他吵醒,只好压抑着情绪将他抱紧。 奔波了半日,原本以为会沉沉入睡,没想到眼皮刚刚合上,便忽然坠入梦境,这一次入梦与以往都不相同,不再是朦朦胧胧的画面与声音,而是意识十分清醒,似乎一闭上眼就迅速跌入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熟悉的山峰,游青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烟山,山顶依旧是云雾缭绕,山脚下的青草野花让风雨打弯了腰,而自己正撑着伞,脚步不受控制,一步一步沿着山脚的泥路往前走。 这场景极为眼熟,游青走着走着,猛然想起,这是去年发生的事,那一日原本晴空万里,他中了举人,感念恩师,便去恩师坟上跪谢报喜,不曾想回来时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幸亏他习惯性将雨伞带在身上,才没被淋到。 游青脑中的思绪十分清晰,忍不住感慨,隔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稀奇古怪到让他难以理解的梦,这一回竟然梦到如此正常的场景,反倒觉得怪异了。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团耀眼的雪白色,夹在弯了腰的青草丛中,十分醒目。游青心头一震,虽然离的有些远,看得不甚清楚,可他心里清楚,那必定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 游青心里有些焦急,想赶紧过去替白黎挡雨,奈何脚步不受控制,仍旧按照当初的速度慢慢靠近,想起这其实只是梦境,忍不住有些懊恼。 又走近了一些,终于将那只狐狸看清楚了。上一次只当是一只普通狐狸,游青未曾上心,如今有九成把握这是白黎,便忍不住要细细打量。 狐狸正如画中那般,用被雨淋湿的狐尾遮在头顶,挑着眼梢、眼角细长,斜看着天上聚集的乌云,眼中有些害怕,还有不甘。 游青正心疼不已,就见那狐狸听到动静朝这边看过来。这一看,四目相对,那狐狸忽然表情有些呆滞,似乎看着自己看傻了。 只这一眼,游青便能彻底确认,这狐狸一定是白黎,那双眼中熟悉的情感又怎会看错? 游青眼角酸涩,心中暗骂他傻子,想着他已经追寻跟随了自己千年,这一世忽然在这里遇见,不知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惊喜交加。 游青又上前几步,见这狐狸仍旧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连忙将伞移到他头上,替他挡住了雨,想说话,却说不出,因为他当初就没有开口。 正思绪万千时,眼前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陡然一道轰隆巨响。游青记得他当初差点让这道雷劈晕,此时在梦里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只是紧张地看着这狐狸,见它埋着头身子一阵瑟缩,心口顿如刀割。 狐狸似乎也被震得不轻,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继续看他,眼中却明显失了些神采,却仍旧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游青这才知道,原来当时初见,傻狐狸是这么执着地看着自己。他很想蹲下身去摸摸它身上湿漉漉的毛,却控制不了行为,仍旧是站着,像当初那样,转头朝四周环顾了一番。 天空有闷雷滚过,游青重新看向狐狸,只一眼功夫,眼前的雪白动了一下,忽然平地消失。游青原本是以为这狐狸跑得飞快,如今知道白黎是妖,这才觉得,这不是跑掉的,而是隐身了,或是用了什么术法消失了。 虽然知道醒来后白黎就在身边,可看着这狐狸从眼前消失,游青还是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 之后,他又继续赶路,踩着坑坑洼洼的泥泞回到村庄,一切如旧。这梦境当真奇怪,每一个细节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说是做梦,倒不如说是回忆来得更准确些。 游青以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如记忆中那样一直进行下去,甚至在媒婆来说亲时还记起那个过来打岔的小童,有些突发奇想地猜测,那小童会不会就是白黎口中的小禾?不然哪有那么巧先后冒出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来? 但是,媒婆将画像一一铺开,他却惊恐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朝一张画像指了指,开口道:“小生一贫如洗,只需娶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相貌才学皆可有可无。” 这声音是自己的,游青吃惊不小,他根本就不喜欢这画像中的任何一个,他甚至能听出这话中的疲惫与倦怠。 之后,事情与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游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己与挑中的那名女子定下亲事,之后进京赶考,中状元,甚至尚公主做驸马爷。 之后,他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滑过,他甚至看到白黎一脸神伤地陪在自己身侧,如那晚摸到梅花印记时看到的那些画面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青怀疑自己是陷入了噩梦,他不能再看着白黎那么痛苦下去,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就是醒不过来,他甚至看到自己行将就木时,白黎跪在床前落泪,对自己说:“等你再世为人,我还会来找你!” 游青心口绞痛不已,眉头痛苦地皱在一处,眼角终究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之后,他很清楚,他投胎转世了,一直活到二十多岁都不见白黎踪影,直到他拜堂成亲的那一天,他看到白黎远远地蹲在树枝上,咬着唇,大红灯笼映着他眼中朦胧的水汽,如同鲜血。 之后的所有场景都如同酷刑,他轮回了一次又一次,有些是见过的画面,有些是不曾见过的,可无一例外地,白黎都是在他成亲之后才出现。 这傻子,当真是找了一世又一世,不知他得罪了哪路神仙,每次都迟了半步,却那么死心眼的不离不弃,又不肯从中做些手脚将自己抢了去。 游青眼见着他逐渐憔悴,不知自己一颗心被凌迟了多少回,鲜血淋漓。 当看到他最后银发枯萎地跪在自己坟前抱着墓碑喃喃自语时,上回不曾听到的话这一次终于听清了。 “我要死了……要去投胎了……” “喝了孟婆汤,我就不记得你了……” “再也不能去找你了……永远没有机会了……没有了……” 白黎每念一个字,都在他心口烫一下,游青疼痛到无以复加,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的画面如同水纹,轻轻晃动起来,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变回了烟山脚底的那个游青,打开门将媒婆让进了屋。 游青觉得心弦有些颤抖,不知为何还是不能醒来,如果这轮回的梦境要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倒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只是他更希望自己能醒来,好好珍惜白黎,弥补亏欠他的。 媒婆又一次将画像铺开,游青手指颤得厉害,很想把它砍掉。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少年嗓音:“游公子!” 游青愣住,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小童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跨进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画面最熟悉不过,游青却陷入震惊,为何事情会有两种不同的走向?如果说之前看到的不曾发生,那白黎又岂会受那么多苦?如果确确实实发生过,那眼下这情景又该作何解释? 恍惚间,脑中记起白黎说过的话:阿青,你一定会中状元做大官。阿青,你考上状元会不会不要我?阿青,我怕有人把你抢了去…… 如果这梦境完完全全地还原了现实,那他和白黎一定是重新回到了第一世,回到媒婆说亲的节骨眼上。这么说来,山脚那一面其实是初次相遇才对。 游青心中酸涩,想不到初次相遇,傻狐狸就那么看着自己……那眼神不是找了九世之后哀伤的眼神,只是喜欢,简单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欢。 游青觉得头痛欲裂,眉心有些莫名其妙地烧灼感,一回神才意识到媒婆和乡邻已经走了。他见到自己在窗前写了一会儿字,又去屋后扔掉茶碗,走回屋前,抬起眼,看到夕阳中熟悉入骨的身影。 白黎一身破旧的衣裳,站在水井旁傻乎乎地看着他,眼角的泪将他心口烫得生疼。 游青再次头痛,眉心灼灼有如火烧,鼻端隐有梅香飘来,一阵天旋地转,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满头大汗。 第39章 不适 “阿青?”白黎被他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爬起来,“你怎么了?” 游青看他双眼迷迷瞪瞪,却掩不住担忧,心中又胀又痛,一把将他搂紧,闭着眼,眉峰紧蹙:“傻子……你怎么这么傻……” 白黎被他搂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却又满心欢喜,艰难地在他怀里抬起头看他,发现他额角全是汗,吓了一跳,连忙费力地从他怀中挣脱开,跪在他身边抬起袖子给他擦汗,紧张道:“阿青,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游青定定地看着他,如鲠在喉,抬手摸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又双手将他的脸捧住,见他迷茫地看着自己,心中简直在淌血,哽咽道:“阿黎,你真是傻子……” 他早就知道他傻,早就知道他守了自己千年,可知道与亲眼见到完全不是一回事,刚才那些根本就不是梦,而是回忆,他在梦里将这一千年又过了一遍,如同一下子恢复了记忆,将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甚至更久远的事全部都回想起来。 短短数个时辰,简直是将自己剥了皮放在油锅里一遍又一遍的煎炸,自己已是如此痛苦,那白黎岂不是要痛苦百倍千倍? 白黎见他眼眶泛红,竟是要落泪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急急忙忙地抱住他,在他后背抚摸,动作生疏而关切:“阿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了没事了……” 游青眼角顿时更酸,抱紧他深吸口气,过了很久才开口,低声喃喃:“幸好……幸好……真是老天有眼……” 白黎见他似是恢复了正常,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迷茫地看着他道:“阿青,你究竟做了什么梦?怎么吓成这样了?” 游青强迫自己将情绪平复下来,在他脸颊蹭了蹭,低声道:“梦到我失去你了……” 白黎听了笑起来:“你傻呀!我不是在这儿吗?”说完又因为他如此紧张自己而高兴,双手将他抱得更紧。 游青却仍旧心痛,若是他们再没有机会从头开始,白黎也会像他那样进入轮回,二人恐怕就永生永世再难相见了,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后心有阵阵冷汗沁出。 真应该感谢老天的恩赐,一切又回到原点,他还有机会弥补。只是这一世又一世累下来的债,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他不想还债,只想好好疼惜白黎,让他从今往后再不为自己伤神,每日都过得开开心心。至于债,欠着才好,纠缠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白黎枕在他肩头,只觉得他手臂十分有力,心中逐渐安定下来,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打了个哈欠,再次犯起了困,下意识在他颈窝亲了亲,咕咕哝哝地唤着他的名字:“阿青……” 游青这才回神,连忙将滑下去的被子拉上来把他裹住,生怕他受凉,在他身上拍了拍,柔声道:“躺下去继续睡,可好?” “嗯。”白黎贴着他的脖子点点头,却半天不动,眼皮子已经掀不开了。 游青将他轻轻放倒下去,被子掖掖好,指腹在他脸颊上游移,躺在他身侧定定地看着他沉睡的脸,无法想象他以前一个人究竟有多少个不眠夜。 白黎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感,嘴角弯了弯,下意识朝他靠过来。 游青就这么看着他,一夜未眠,直至天亮。 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简单温馨,游青记起了那么多事,自然知道白黎为何总是害怕失去自己,忍不住心疼更甚,怜爱更深。 这一辈子,有些事因为白黎的出现而与以往不尽相同,但并非完全不同,他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仍旧高中状元,也不知那皇帝会不会依旧下旨将公主赐给自己。 若真是如此,他即便人头落地也不可能答应。以前没有白黎时,他虽然拒绝过,可终究是接了那道圣旨,那是因为他与定亲的女子面都不曾见过,本就无甚感情可言,没有必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皇权对抗。 而如今有了白黎,即便他不知道这几世的纠葛,也不可能依了皇帝的意思。细细想来,其实他早已将白黎放在心中,上京这一路辛苦走来,对他的喜爱更是日甚一日,又怎会舍了他去与别人成亲? 他不希望白黎成日担惊受怕,便找着机会对他说:“阿黎,若是我考不中,我们便回烟山过逍遥日子。若是我考中了,做了官,我便与你拜堂成亲,出双入对。你可信我?” 白黎从未听他如此严肃地说过话,让他说得有些发愣,随即又笑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亲:“我当然信你!” “我也知你信我。”游青笑着看他,“只是你怕天有不测风云,这是京城,我们无权无势,稍有不慎便会出了岔子。” 白黎让他说得有些心虚,又不服气地哼哼:你无权无势,我可有!我才不怕! 游青在他头上摸了摸,笑道:“即便是皇帝下旨给我赐婚,我也不会答应,随便她是公主还是郡主,就算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永远都与我无关。” 白黎自然不能让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更舍不得他受半天伤痛,不过他自信有本事保他周全,对这公主一事倒也不太介怀了,再加上早已确定了游青对自己的心意,那些事自然更是不放在心上。 游青见他点头,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放下心来,抱着他亲了亲,柔声道:“傻子。” 白黎初次听他这么喊时,还老是想纠正,如今听来,只觉得这称呼亲昵无边,心中高兴,便搂着他脖子在他唇上舔了舔,随即与他亲吻起来。 游青搂着他的腰,知道他的腰看似盈盈一握,实则柔韧有力,忍不住心中悸动不已,越吻越是动情。 此时已近半夜,四周极其安静,显得二人的喘息更为明显,更加撩拨彼此的心弦。白黎听着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只觉得心口砰砰跳得厉害,连耳中都起了嗡鸣声,松开他的唇痴迷地看着他,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阿青,我们洞房好不好?” “好。”游青喉头发紧,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直接将他抱至榻上,埋头在他颈间亲吻。先前他是不愿委屈白黎,想着一切等到安定下来再说,如今想起了那么多事,心中早已放弃原本的打算,什么事都想顺着他的意思来。 白黎让他一通亲吻,早已晕头转向,又让他在颈间吮吸一口,顿时就发起飘来,又满足又焦渴,张开唇轻喘个不停。 游青抬起头看着他,眼眸深深,呼吸沉沉,让他迷离的神色勾得心中一阵激荡,体内的野兽隐有冲破牢笼的趋势,又生怕伤了他,强迫自己将动作放轻,蹙着眉隐忍着在他唇上、下巴上轻轻啄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将身下的人刺激得轻颤起来。 白黎双颊潮红,水雾弥漫的眸子半睁着,沙哑着嗓音发出一道极轻的低吟,喘息着念他的名字:“阿青……阿青……” 游青呼吸一沉,瞬间失控,再不复温柔,舌尖探进他口中急切地搅吮起来,伏在他身上,双手的动作粗重得失了章法,听着他越发急促的呼吸,欲望几乎没顶,三下两下便将他衣裳全部扯开,又将唇舌下移,不经意间吮吸和啃咬加重。 “嗯……”白黎吃痛出声,却又异常的满足,双手双脚将他缠紧,整个人都攀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息。 游青在他身上四处舔吻,双手揽着他的腰,在他柔韧的腰间揉捏,捏得他将自己缠得更紧,滚烫的掌心在他前胸后背四处游移,不经意间碰到他后背的梅花印记,突然一阵灼烫,眉心陡然毫无预兆的灼痛起来。 白黎感觉他动作一顿,疑惑地睁开眼,小声道:“阿青,怎么了?” 游青早已松开手,眉心却还是痛,痛到他有些难以忍受,脑中也十分眩晕。 白黎看他面色有些发白,顿时吓得不轻,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紧张地看着他:“是不是我的梅花印又怎么了?” 游青蹙着眉缓了半晌,弯起唇角笑着摇摇头:“没事,别担心。”说着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舌尖探入他口中,同时掌心在他胸口滑过,激得他再次战栗起来。 游青这回注意着不去碰他那印记,可鼻端的梅香却渐渐浓郁起来,眉心的灼痛半天下不去,头越发眩晕,忍不住再次停下动作,闷哼一声撑在床上。 白黎彻底清醒,让他这反应吓得心惊肉跳:“阿青,你快躺下!”说在就抬手推他,将他按在床上,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游青连忙拉住他的手,将他搂紧怀中,只觉得头更晕了,深吸一口气道:“你再想想,这印记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我一靠近便会身体不适。当真古怪……” 白黎没见过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心急如焚中哪里还能仔细思考,焦急地在他脸上摸着:“阿青,你哪里不适?我去找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游青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别慌,并无大碍,现在已经好一些了。若是真与这印记有关,大夫来了也没用。” 白黎看他面色逐渐缓和过来,微微松了口气,恼恨地背着手在后面的印记上抓了抓,咬着唇努力想了半天,仍是没有头绪,皱眉道:“我再想想!” 游青心疼地将他的手拉过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看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白黎怔怔地看着他,眼角湿润起来,钻入他怀中狠狠蹭了蹭:“阿青,是不是我一靠近你,你就难受?” “不是。”游青将他抱紧,“别瞎想,只是不小心碰了这梅花才会如此。” “哦……”白黎点点头,抬眼看他,“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能洞房了?” 游青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洞房一事,心中酸楚,笑道:“那我岂不是太没用了?没事,总会有法子的。” 白黎听他声音沉稳,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道,心下稍安,点点头:“嗯。” 第40章 疑惑 气候渐暖,柳叶抽芽,百花千草都逐渐恢复了生机。 会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游青却怀揣着心事,虽然表面看来与平常无异,可每日读书写字还是忍不住有些走神,心中总是想着白黎背上那块梅花印记。 白黎对他是一万个放在心上,自然将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捕捉入眼,再不提洞房一事,只是乖乖坐在他身边,抱着他亲一亲,让他先好好读书,考完试再想其他的。 游青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少读几天书自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对他的安静很是心疼,笑一笑答应了他的话,可一转眼还是忍不住将这件事放在脑中细细思索。 两人都是满腹心思,想的是同一件事,可考虑的方式却有些不同。 白黎已将烟山上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给召唤下来,准备在游青会试的时候偷偷与他们见上一面。 游青却在想,他似乎是从遇到白黎之后才开始有那些古怪梦境的,而那梅花印一碰又能让他想起那么多以前的事,如今这梅花印带给他的反应似乎越来越大了,即便不碰,只要与白黎稍稍靠近一些,自己的眉心便开始隐隐有些发烫。虽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他却十分肯定,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异常现象,恐怕都与这梅花印有所关联。 白黎虽然也在念着这件事,可与游青在一起总是让他心中安定,即便白天想再多的心思,入了夜让游青搂在怀中,仍旧是睡得又香又沉,自然就不清楚游青的举动。 这一夜,游青在他入睡后,将手探入他的衣摆,未免惊醒他让他担心,将手捂得暖暖的才塞进去,不用摸索,很轻易便能找到那块熟悉的印记。 还未触碰时,便感觉到有些头晕目眩,眉心的灼烫感渐渐明显起来,游青忍着身体的不适,将掌心轻轻覆盖上去,强咬着牙才能克制住被烫到后想要将手拿开的冲动,等到微微适应后,迅速合上眼。 一瞬间仿佛又入了梦境,可游青却知道,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可这些场景却与数次轮回的画面不同,浑浑噩噩的,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如同眼前隔了一层纱、耳中堵了一道膜。 游青连蒙带猜地看着听着,因为侧躺在床上,额角的汗水全都顺着一个方向流到枕上,他却毫无所觉,心神全部凝聚在梦境中。 梦里烟雾缭绕,所有人都面目模糊。 他看到自己和一个老者下棋,那老者仙风道骨、长须飘飘,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以往的梦中也曾听到过,时而和蔼地与自己说话,时而又严厉地痛斥自己,似乎自己犯下了什么错,却又听得不甚分明。 画面一转,他又见到自己站在浓浓的大雾中,双手沾着鲜血,自己身上却并无伤痕,耳中传来威严的声音,似乎在陈列自己的罪状。 游青正在疑惑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突然脑中一阵剧痛,他突然又看到白黎抱着墓碑缓缓闭上双眼、气息微弱的样子。 心中一痛,眉心霎时烫得他有些受不住,天地开始变得扭曲,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眼前变成一片黑暗,鼻端满是血腥之气,耳中传来凄厉的惨叫,鬼哭狼嚎,听的人毛骨悚然。 游青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似乎所有的痛苦都达到了顶点,痛到极端,心头开始弥漫起恨意,毁天灭地一般折磨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天地陡然一亮,他回到了烟山脚下,之后便是小童来阻了媒婆的亲事。 白黎虽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动作,却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到他满头大汗、眉峰紧蹙的模样,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手正贴着自己后背,顿时吓一大跳,急忙喊他:“阿青!阿青!”喊了半天却不见他睁眼,着急慌忙地便去拉他的手。 游青手一松,猛地从梦境跌出来,睁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漆黑一片,眼神阴沉。 白黎被他这眼神吓得呼吸差点停掉,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寒意,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吓得声音都发不出了。 游青眨了眨眼,逐渐清醒过来,闭上眼喘了口气,再次睁开才彻底恢复正常。 白黎窒息的感觉随之消失,眨眨眼看着他,突然觉得委屈,扑过去将他抱紧:“阿青,你刚才好吓人!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 游青对他的控诉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迅速将他搂住在他后背拍了拍,拍了两下才将梦中的场景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顿时一阵内疚,连忙在他额角亲了亲,柔声道:“不是看你的,是做了噩梦还没醒。” 白黎想起以前还住在烟山脚下时,他也有一回醒来是这种眼神,一下子委屈地眼泪都快出来了:“阿青,你做什么噩梦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记不清了。”这话倒是不假,他最近做的梦基本醒来后都能记得,但这一次有些特殊,前后的场景都历历在目,唯有一片漆黑的那段糊里糊涂。 白黎见他一头的汗水,也顾不得自己委屈了,焦急紧张地替他擦起汗来,嘴里嘀嘀咕咕着:“竟然偷偷摸我的梅花印,出这么多汗也不知道会不会得伤寒,下次要是在背着我这么做,我就将这块肉割掉!” 游青抓着他动来动去的手,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别说傻话,只是做些噩梦罢了,不要紧。” 白黎微微撅着嘴,一脸的不痛快,将手挣脱开来,继续给他擦汗,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有些加重。游青知道他在生气,只好由着他在自己脸上脖子上蹂躏,眼中带着笑,却异常喜欢他这副发脾气的模样。 白黎忙乎了一通,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笑,差点也跟着笑起来,又连忙板起了脸,掀开被子下床,转身见他想拦着自己,又哼哼着拿鼻孔冲他:“不许动!我去端水给你擦身子!” 游青让他给逗笑了,无奈地叹口气又重新躺下:“好,你披件衣裳,别冻着了。” 白黎哼了一声,板着脸转身披了衣裳,倒了热水端过来放在床头,继续板着脸拧帕子。 游青好手好脚的哪里用得着他照顾,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拿了他手中的帕子,低声道:“我自己来。” 白黎瞪他:“我来!” 游青哭笑不得,只好认命地妥协:“好。”说着便将上衣解开脱下。 他虽然自小读书,却也做家务忙一些简单的农活,不像一般的文弱书生,身上半分赘肉都没有,纹理紧实线条紧绷。 白黎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光裸着上身,咬着唇定定地看着,脸上有些发烫,想着上回夭折的洞房,突然又觉得鼻头发酸,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给他擦起来。 游青看着他这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待身上擦干后连忙拉住他的手,抱着他在他额角蹭了蹭又亲了亲:“傻子,别瞎想。最近做的梦都与你这印记有关,手摸上去的感觉也越发强烈,我倒是有九成的把握,很快便能将事情弄清楚。” 白黎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游青笑着将他拉到床上,“你若是信我,就安心接着睡。” “嗯。”白黎对他无条件信任,听了他的话又定下心来,笑眯眯地点点头,迅速钻入被中,等他也进来后,一把将他搂住。 游青现在稍微与他靠近一些便会觉得眉心隐隐烧灼,怕他担心一直不曾告诉他,只是忍着不适将他抱紧,眼中依旧笑得温柔。 这一次让白黎抓个正着,游青倒是不以为意,接下来的几天,又趁着他熟睡时将手探入他衣中,想不到每次都梦到那片漆黑的场景,仍旧是感觉到心痛与恨意,却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做铺垫,后面都镇定了许多。 游青没回入梦都会梦到这一段,似乎这梦境与他的意念十分配合,他想要弄清楚这黑暗中发生的事,梦里便一次又一次向他展现。 如果猜得没错,这一段或许是个解开难题的契机。他九世轮回,白黎气数已尽,接着便进入这片混沌之中,混沌过后,他回到了烟山脚下,回到了千年前。也就是说,这一片黑暗让他与白黎重新获得了生命,这是一段缺失的记忆,他却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想起来。 若是能想起来,他便能知道他们是怎样重生的,或许也能弄清楚那种强烈的恨意究竟是因何而来。 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眼下会试在即,白黎每日都催着他读书,让他哭笑不得,只好顺他的意,装作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他原本还在猜测会不会与白黎妖的身份有关,可白黎自己都懵懵懂懂,他便不忍心让他徒增烦恼,毕竟这一段梦给他带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或许谜题会自己解开。 第41章 仙物 天气逐渐回暖,春风拂面,聚集在京城的数万名考生终于迎来了会试的日子,会试一共分三场,每场三天,所有参加会试之人需在贡院安排的狭小号舍内连着度过九个日夜。 游青知道白黎必定会偷偷跟着,可毕竟自己暂时不能照顾他,总归还是不放心,仍旧是对他细细嘱咐了很久。白黎也是打算跟在他身边,但是习惯了每晚睡在他怀里,忽然离开那么久,实在不舍,一大早起来黏在他身上腻歪了很长时间才肯松手。 这一日天气晴好,二人与其他考生一起,候在贡院门口,参加会试的人数之多实在令人咋舌,一时间将附近的街巷都围堵得水泄不通,成了京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时辰一到,大门缓缓打开,游青倒不急着进去,一直候到最后,见剩下的人已经不多,这才在白黎手上捏了捏,对他低声嘱咐了几句朝门口走去。 门口不仅站着当值的小差,还有礼部安排的考官,负责验身的小官在游青身上四处检查了一番,问了姓名后翻翻册子,验明正身后告知他去哪一排哪一号舍,最后挥挥手将他放了进去。 游青知道白黎一直在外面看着他,跨过门槛并未急着走,而是转身对他温柔地笑了笑,示意他安心,这才往里行去。 白黎一直等候到考试开始,这才转身离开,虽然与其他书童一起,却并未注意他们在聊些什么,兀自想着心事,等回到薛府后打打哈欠说起早了要回去补觉,走进屋子迅速将门关了起来。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开始召唤等候多时的四位狐族长老。 这些长老看年纪便知灵力低不到哪里去,得了吩咐没多久便赶到了京城,在这后山蛰伏了好些天早就无聊得恨不得全身长草,这会儿一听他喊连忙兴奋地冲了进来,步履矫健、行动敏捷,没有半点老头的模样。 白黎冲他们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说着便施了个阵法,待他们走入结界后便埋着头开始解衣襟。 四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跪地,声泪俱下:“王啊!这都说多少回了,做王的要有王的威严,您怎么还是这么不听劝啊!” 白黎一边解衣裳,一边认真道:“我现在很严肃,哪里不威严了?” 长老们许是很久不曾找到有意思的事了,觉得语重心长起来着实过瘾,忍不住老泪纵横:“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当着臣子的面脱衣裳呢?赶紧穿起来吧!实在是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 白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们:“我们何时讲过体统?” 长老们老脸一红,不自在地咳嗽起来,眼泪一收,纷纷从地上站起。 白黎将衣裳脱得只剩最后一层,埋下头兀自嘀咕着继续脱:“再啰嗦我就不当这个王了。” 长老们一听,腿还没站直又“噗通”一声再次跪地,哭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您可是九尾灵狐,您不当这个王,还有谁能当呐!” “不是还有几个老头子么……” “他们……咳……归隐了么不是……” “噢!”白黎点点头,光着半个身子转过去,将背后的发丝捋到胸前,“你们快来看看,这印记有没有见过?” 那几个长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围上去,这一看齐齐吃惊,诧异道:“王,您这印记怎么烙在骨头上?” 白黎背着手摸了摸,的确是在正中间脊椎骨的位置,疑惑道:“不是在皮肉上么?” 其中一人捋着胡须摇摇头,感叹道:“看似皮肉凹陷,实则深入骨髓,这又不像是胎记,想必是人为烙上去的。” 白黎听得云里雾里,想起游青每次一碰到便难受的样子,焦急道:“你们快摸摸看。” 这四个长老其实早已好奇得心中发痒,脸上却是战战兢兢又跃跃欲试的神色:“当真?” 白黎点点头:“这个印记阿青每次一碰到就难受,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如今整个狐族都知道他们的王整日里追着一个穷书生跑,这四个长老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阿青指的是谁,一时间笑得含蓄又暧昧,彼此交换了一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安排好先后顺序。 东长老第一个伸出手,在靠近他后背时疑惑地捋了捋胡须,掌心贴上去的一瞬间震惊得嘴巴都有些合不拢。南长老见他神色有异,连忙跟着摸了上去,眨眨眼也是半天回不了神。西长老与北长老更加好奇,也先后上赶着去摸了摸。最后四个人面面相觑。 白黎见他们摸完之后一点事都没有,顿时不痛快起来,将衣服披上,瞪着他们道:“摸出什么名堂了没有?” 几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此乃仙物啊……” 白黎听得一愣:“什么?” 四个长老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眼中俱是艳羡之色,不住地感慨叹息:“怪不得王年纪轻轻便能修炼成九尾灵狐,原来是有仙物傍身,这仙物可是灵力上乘、法力高深,就算在天界恐怕也属上等。” 白黎听得一头雾水,好奇道:“这是什么仙物?” 四个老头子纷纷赧然:“咳……这仙家的东西,我们又怎么认得出……” 白黎听得更急了:“那你们绕了半天究竟看出什么有用的名堂了?阿青一碰便浑身难受,为什么你们碰了却没事?” “王妃……不是,王夫……他一介凡人,碰了难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黎恨得差点将这四个老头子踹翻,皱着眉瞪着他们:“那有什么法子让阿青碰了不难受?” “这……”四人沉吟了半晌,皆是摇头。 白黎急得恨不得打滚,一屁股坐在了榻上,脑袋抵在床柱上碾了碾:“把这块肉挖掉呢?” 四个人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即便您狠得下这个心,即便我们不拦着,这挖了和没挖也是没甚差别的,您可别忘了,这是烙在骨头上的!” “那把这块骨头割了!” “哎呦祖宗!”四个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这脊柱可不是小事,少了两截说不定您就瘫了呦!您可千万要冷静啊!” 白黎眼眶有些泛红,瞪着他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才好?” 四个长老看他这副模样顿时心疼,连声安慰道:“我们再想想法子,回去打听打听,王稍安勿躁,说不定过些天便能寻得解决之道!” “那你们速速回去!” 四个长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人,抹了抹汗连忙听话地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他要万事冷静。 白黎催促他们离开之后,一个人难受地坐了半天,这才想起游青还在贡院考试,连忙赶了过去,这一次他是先隐了身再出门的,减去了不少麻烦,瞬间工夫便入了贡院的大门,又四处嗅了嗅,找到游青所在的那间号舍。 各排号舍间都有监考的官员走来走去,白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自然无人能发现,径直走到游青的面前。游青正坐在里面提笔写字,眉目间一片温润之色,落笔之处字迹俊逸洒脱,不管是看人还是看字都是赏心悦目。 白黎在他面前蹲下,见他执笔的手突然一顿,抬眼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吓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见他将视线收回,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才偷偷吁了口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游青看到了自己,他原本还想着寻个机会变成狐狸让他惊喜一番的,自然不介意隐身被他发现,只不过以为自己的术法失了效,原来是虚惊一场。 白黎定下了心,穿过板桌挨着他在他左侧坐下,看着他写的文章都有一半的字不认识,又是羞愧又是自豪,羞愧自己学得不认真,却又自豪他的阿青文才了得,实在是喜欢他喜欢得不行,忍不住在他脸上偷偷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肩上。 游青先前进来等了很长时间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心里其实是有些着急的,虽然知道他是妖,可还是生怕他一个人出了什么事。现在他过来了,当然能第一时间发现,且不说他早已熟悉的气息与感觉,单是眉心的灼痛愈来愈烈,便可断定他已经在自己身边了,这才安下心来。 一场考试要花三天时间,做文章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因此他这考试考得实在是悠闲,知道白黎过来了,便放下笔支着额装作是在思索,其实是猜测白黎在做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见不到白黎,这香气也是萦绕在四周,辨不出哪里浓哪里淡的,可他总是能想象到白黎的举动,虽然从未证实过他猜测得对不对,可自己心里总觉得是猜对了。 比如方才,他一定是偷偷亲自己了,而现在,他一定是靠在自己肩上。 游青眼底浮起笑意,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颊,却也知道是徒劳,只好生生忍住,提笔在一张稿纸上写下两个字——阿黎。 白黎见他写了自己的名字,觉得他一定是想念自己了,顿时心中欢喜起来,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重新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笑起来。 游青唇角笑意加深,眼中由内而外俱是温柔。 第42章 晕厥 游青在这简陋的号舍内一待便是整整九日,白黎除了一日三餐会回去之外,其余时间都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见他累了便会替他在额角揉一揉,在背上捏一捏,施加一些灵力让他通体舒畅。 其实他在隐身时做这些动作凡人都不会察觉,可游青还是感觉到了,想开口让他歇着,却又因为考场内极为安静,怕惊动了考官,几次三番忍了下来。 白黎不用动脑子想着做文章,也不用一直坐在这方寸之地,自然不会觉得累,偶尔无聊至极还会在考官打门口经时冲到那人面前扮鬼脸。 游青连他这些调皮的小动作都能感应到,好笑之余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可也委实想不出个名堂来。 入了夜,白黎也不回去,见游青支着额休息,心疼之极,对皇帝老儿不知要痛骂多少遍才解气,骂完了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心疼地在他脸上摸摸,靠着他陪他一起睡。 号舍狭小逼仄,一些身子弱的考生扛不住晕了过去,甚至有个别人尚未考完便已经疯疯癫癫说起了胡话,让人给架了出去,白黎看得心惊胆战,对游青很是担心,时不时便要给他输一些灵力。 游青原本就身子骨硬朗,对考试又只求尽心,并无多少压力,再加上有白黎作陪心情愉悦,甚至还不知不觉中得了他一些灵力,这三场考试于他而言实在是轻松得很。 三场考试一结束,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白黎提前溜回去,将屋子里的被褥都晒过铺好,喜滋滋地与别的书童一道赶往贡院门口等候。 游青出来时一眼便见到他翘首以盼的模样,毕竟是好几日不曾见到他,心里想得紧,拉过他的手在袖中抓了片刻才放开,柔声道:“这几日过得可好?” 白黎笑眯眯地点头:“很好,吃得香睡得香!” 游青笑着看他,也不点破,在他头上摸了摸便带他回去。 白黎早已将热水烧好,干净衣裳备好,一回去就将门关上,抱住他蹭了蹭:“阿青,我给你倒水洗澡!” 游青向来知道他体贴,心中暖意融融,却也十分心疼,将他按坐在凳子上:“我自己来,你陪着我便好。” 白黎不愿独独坐在旁边,抱着他撒娇:“那我帮你脱衣!” 游青笑着看他,眼神温柔,却没有答应。 白黎不依不饶:“那我给你擦背!” 游青无奈,觉得擦背太累,只好妥协道:“你替我脱衣好了。” “不!”白黎一下子找到执着的方向,“我给你擦背!” 游青争不过他,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好,那你给我擦背。” 白黎顿时欣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连忙兴奋地将他拉到木桶旁边。 游青连着数日在考场度过,自然没有条件每日洗澡,好在如今天气乍暖还寒,挨上几天倒也问题不大,不过一泡入热水中就明显感觉到之前的劳累悉数涌了上来,靠在桶壁上,感觉全身的筋骨血脉都随着热水的浸泡张开,忍不住闭上眼将全身放松。 白黎趴在桶沿上看他,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游青连忙抬手摸上他的脸,给他回应,一直吻到他轻喘才将他放开,睁开眼温柔地看着他:“傻子。” 白黎笑起来,枕在胳膊上歪头盯着他瞧个不停,漆黑灵动的眸子里全是对他的喜欢。 游青将他的手抓住,叹口气:“能得你如此相待,真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白黎笑嘻嘻地将凳子搬到他身后,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阿青喜欢我是我的福气!” 游青心中一阵酸楚,闭了闭眼,终究忍不住,转身托着他后脑勺再次亲吻过去。 二人都对彼此想念的紧,越吻越是焦灼,最后游青还是扛不住眉心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剧痛,不得不将他松开。 白黎喘息着看他,眼中满是雾气,笑了笑将一瞬间的失落掩至黑眸深处:“阿青,你转过去,我给你擦擦身子。” 游青又怎会看不出他的情绪,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依言转了过去。 木桶盛水极为保温,四周到处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半天不散。 白黎在雾气中睁大眼看着游青紧实的后背,每一下都搓得力道适中,搓完了用手捞起水浇在他背上,手摸上去,动作轻柔、触感细腻。 白黎其实心思极为单纯,对着游青的身子并没有太多其他念想,只是单纯的喜欢,想要洞房也是因为想与他更为亲密,他的所有欲念都是游青带起来的,一个亲吻或是一次抚摸都会让他颤栗。 他喜欢游青,所以喜欢游青的身子,替他擦背的过程极为安静,每一个动作都能传达他所有的爱慕和情谊。 游青将他看得很透,知道他心里难过,自己又何尝不是,想着如今对这梅花印的反应愈来愈强烈,心中更是疑惑,不由猜测,会不会痛到极致反倒不痛了?只是不知要如何才能破釜沉舟。 游青默默叹了口气,垂首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水面缭绕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气的流动让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游青手一动,将水面拨开一圈涟漪。涟漪散开,水面恢复平静,水中的人影却似乎眉心多了一样东西,转眼又被雾气遮住了。 游青一怔,下意识又去拨了一下水面。涟漪再次散去,他这回却看清楚了,自己眉心多出来的东西,看形状竟然与白黎后背的一模一样。 游青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向白黎。白黎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吓一大跳,愣愣的看着他:“阿青,你怎么了?” 游青见他神色正常,心中诧异,怕他担心,便缓下神色道:“替我将铜镜拿过来可好?” “噢!”白黎笑起来,连忙在身上擦擦手,跑过去将铜镜拿来递到他面前,好奇道,“阿青,你要铜镜做什么?” 游青对着铜镜看了看,并未见到任何异样,抬眼道:“你可曾看到我额间有什么东西?” 白黎凑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我眼花了。”游青笑了笑,又将铜镜递还给他。 白黎点点头,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将铜镜拿走放回原处,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坐下,试了试水温,笑道:“还可以再泡一会儿。” 游青见他笑得如此灿烂,忍不住抬手摸上他的脸,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不忍心见他为那些事伤神,便转移话题道:“再过些时日便要放榜了,这些天横竖无事,你想做些什么?” 白黎果然将心思转了出去,眯着眼想了半天,开心道:“天气暖和了,我想放风筝!以前都是见别人放的,我也想玩!” 游青一想到他活了千年竟然连风筝都没放过,心中又难受了,点点头笑着答应下来:“好。” 接下来一个月,游青替白黎先后做了十只不同的风筝,隔几天就会换个花样,让他玩得十分尽兴。 白黎每天都乐得见牙不见眼,让游青也跟着心情明媚了不少,不过每回照镜子还是忍不住要对着眉心查看一番,就连端着茶杯喝水都要注意着水里的动静。 他向来心思敏捷,前前后后诸多事情联系起来便知道,这世上既然有妖,又有轮回,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恐怕自己与白黎的牵绊不止那一千年吧? 游青看着白黎在风筝上面乱涂乱画,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笑意加深,有些莫名而来的欣慰。 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沸腾。城门口张贴着数十张一样的贡士榜单,每张榜单前面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看过之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白黎对游青信心满满,可还是想要去挤一挤,总觉得好玩似的,游青只好由着他去。 白黎手脚灵活,懒得用术法,直接左突右闪地冲了进去,没多久又撇开左右的人群挤了出来,满头大汗地跑到游青面前,开心大喊:“阿青!你排在第一个!” 话音刚落,立时招来周围一圈或艳羡或嫉妒或不服的目光,白黎更为得意,好像中了进士的是他自己一般,眉飞色舞,高兴地问道:“第一名的叫做什么?” “会元。”游青无奈地在他额头敲了敲,笑骂道,“咋咋呼呼的,快跟我回去。” “嘿嘿……”白黎心满意足地在别人眼红的目光下跟着他悠然离开。 会试放榜之后,京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各州郡赶来考试的有上万人,最后只筛选了三百人,同住在薛府的这些人中,也有一些落了榜,失意地离开。 游青忙着接受别人的道贺便忙了一整天,入了夜总算能歇下来,坐在油灯前捏着眉心感慨:“比考试累多了。” 白黎美滋滋地靠着他:“当然累啦!我看他们没有一个是诚心诚意向你祝贺的,说话一个比一个酸,巴不得你殿试落榜呢。” 游青笑着给他纠正:“殿试只排名次,哪会有落榜之说?” 白黎对这些不懂,却又要逞能,连忙改口:“我的意思就是,他们巴不得你排不上名次!” 游青忍着笑在他脸上捏了捏:“你火眼金睛,把他们都看得透透的。” “当然!”白黎更为得意,搂住他在他胸口蹭了蹭,“我还看出来,隔壁的张元才是真心诚意向你道喜的!” “嗯,他是老实人,书呆子。以后别捉弄他了。” 白黎看张元才呆得好玩,曾经偷偷做过不少坏事逗弄他,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那张元才又有些木讷,至今都不曾发觉自己给别人添了乐子。 白黎想起那些事仍然觉得好笑,冲游青笑眯眯地点头:“噢!” 会试过后没多久便是殿试,天气转暖,游青和白黎都脱下了一层冬衣,想着贡士的月俸比举人又多了一些,往后的生活再也会拮据了,便决定去添两件新衣。 游青对衣裳的要求不高,不过毕竟要去参加殿试,总不能在殿前失礼,最终还是挑了一身简洁大方的长衫,至少是新的。 不过他替白黎挑拣的时候就明显细心许多,希望布料穿着舒适,也希望做工更精致一些。 白黎不在乎穿什么衣服,但是看游青那么认真地替自己挑选,早就心花怒放,回去后便迫不及待地将新衣换上了,张开手臂大大咧咧地往他跟前一杵:“好看吗?” 这问题他在铺子里已经问过不下十遍,游青觉得好笑,仍旧是好脾气地点点头:“好看!” 白黎开心地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双臂一勾,双腿一抬,结结实实缠在了他的身上:“我好开心!” 游青的脖子和腰都让他勒得紧紧的,却是一点都不觉得吃力,托着他臀部在他唇上亲了亲,刚想开口说话,却陡然一针天旋地转。 游青心下一惊,连忙稳了稳身子,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好在白黎正搂着他兀自高兴,不曾发觉片刻间的失常。 入了夜,游青洗脸时再次从水中见到眉心的印记,一时间呼吸都差点停掉,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看,见那印记似乎隐隐透出嫣红,如同昙花一现般浮起后又渐渐消失,震惊得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白黎白天逛得高兴,此时已有些困意,原本是趴在床沿上看他的,这会儿已经眼皮打架了。 游青朝他看了看,脑中有些纷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关于破釜沉舟的法子,突然有了点眉目,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的帕子便朝床边走去。 白黎听到脚步声醒过来,睁开眼看他,朝他笑起来。 游青将他扶正,二话不说便吻住他的唇。 白黎错愕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惊喜,紧接着感觉游青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心中更是狂喜起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白黎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回应起来。 游青越吻越深,情绪有些失控,连眉心的疼痛都忽略了,可后来实在疼得过于厉害,这才想清醒过来,连忙松开他的唇哑声道:“阿黎,我看看你背后的印记。” 白黎顿时担心:“不要!” “听话,就看一下。” 白黎瞪了他半晌,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趴过去。 游青将他衣服拉下来,露出白皙的背脊,看到印记时,天旋地转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闭上眼缓了缓,凑过去想亲吻一下,没想到才靠近一些,眉心突然像是被无数根尖针刺破一样,疼痛瞬间在全身蔓延。 白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心里一惊,刚转过身,就见他闷哼一声,倒在了床上。 “阿青!阿青!”白黎见他双目紧闭,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给他灌输灵力,却发现怎么都输不进去,急得满头大汗。 游青让他摇了半天都不曾转醒,显然是晕过去了。 白黎吓得魂飞魄散,定了定心神,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打开门冲了出去。 第43章 恢复 薄云如烟、轻雾缭绕,眉须飘飘的空华老君盘膝坐于梅林疏影间,一手执着酒葫芦,另一手两指间捏着一枚黑色棋子,靠在身后半人高的玉石上打盹,半张着嘴,时不时发出一声略带酒香的轻鼾。 玉石边的梅树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便有几片嫣红的花瓣掉落下来,一片落在他左侧的眉毛上,另一片不偏不倚,正落入他半张的口中。 空华老君眉头耸了耸,咂咂嘴,突然双目一瞪,醒了过来,指尖的黑子掉在棋盘上发出叮一声脆响,怔了片刻才发觉自己又被捉弄了,抬起头对着树枝上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怒目而视:“小东西!给我下来!” 雪狐双目灵动,身后九条毛绒绒的尾巴胡七胡八地缠在树枝上,冲着下面的老头子 “吱吱”乱叫,眼睛眯起,一副得意非凡的模样。 棋盘对面的年轻人轻笑起来,嗓音清雅温润:“师父,您这盹儿打了一个昼夜,我就干坐着等了您一个昼夜,它这是在替我鸣屈呢。”说着便朝树上招了招手。 狐狸冲老头子龇牙咧嘴,眼睛却瞄着主人,见他招手连忙将尾巴一松,从树上跃下,准确无误地落入主人的怀中,无比享受地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几根尾巴圈起将自己团团围住,剩下几根摆来摆去地搭在主人的腿上。 空华老君哼了一声,捡起掉落的棋子,检查了一番棋盘,见并未被自己打乱,又接着下了一步,下完后朝狐狸看了一眼,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玄青,听为师一句话,将这狐狸丢下界去,万一让天庭知晓可不是闹着玩的。” 同样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只是他向来袒护疼惜这个徒弟,平时都叫他青儿,此次忽然叫他玄青,态度可见一般。 玄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捡起罐中一枚白子,执袖探身紧跟一步,将手收回来搭在狐狸的脑袋上,替他顺了顺毛,又捏捏它的耳朵,见它一脸享受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既然选择做个散仙,图的便是无拘无束,又何必管那么多天戒天条?如陆压道君那般逍遥自在多好?” 空华老君气得冲他吹胡子瞪眼:“陆压道君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朝火云三圣皇,中不理瑶池与天帝。你才区区一个上仙,怎能拿自己与道君相比?简直胡闹!” “弟子只是打个比方罢了。”玄青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这小狐狸我都养了千年了,哪能说丢便丢?小东西聪明得很,才一千年便修炼成九尾灵狐,再过些时日,可就要幻化成人形了,到时又多了一个人陪着您玩,岂不更好?” “你还真当它聪明了?若不是吸收了这里的天地之气、日月精华,怕是再过五千年也仅是一只普通的小狐妖!”空华老君气哼哼地落下一子,想责备他又于心不忍,只好喝了一口酒缓缓神,叹道,“还不是为你好。” “弟子明白师父的苦心,只是……”玄青抿抿唇,将后面的话收住。 “哼!都怪为师平时管教得太松!” “是弟子不听劝。”玄青朝狐狸看了一眼,想起每夜在它入睡后见到的即将化成实体的人影,心中叹息。 只是……如今再让我丢下他,迟了…… 天界四处云雾蒸腾,放眼望去俱是白茫茫的光景,只有天庭这大殿是一片耀目的金色,大殿四周矗立着上百根祥云玉柱,两排列着各路神仙,俱是天帝的臣子,大殿中央空空荡荡,唯有玄青一人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腰背挺直。 天帝端坐于玉阶高处,冕旒在额前轻晃,声如洪钟,四壁回音不断:“玄青,你可知罪?” 玄青想起狐狸身上、腿上、甚至头上的各种伤口,心中钝痛,师父的教诲瞬间抛诸脑后,咬牙道:“不知。” “混账!”天帝拍案怒斥,“你私自将凡间的小妖带上天界,早已触犯天条,看在空华老君的面子上,天庭对你不予追究。如今倒好,你竟然恩将仇报,为了一只小小的妖孽,公然与天庭作对!此等行径,置天庭威严于何处!” 玄青眼中浮起冷笑:“天庭说小施惩戒,将我的狐狸关上百年便扔下凡间,却又纵容狱卒凌虐欺辱,如此出尔反尔,不是早就没有威严了么?又何必与我这屈屈一介散仙谈什么威严?” 天帝被他一通抢白气得全身颤抖:“强词夺理!看来你是不知悔改了!原本还想从轻发落,想不到你如此不知好歹!来人——将空华老君座下弟子玄青,押去诛仙台!” 诛仙台,顾名思义,再厉害的神仙,跳下这诛仙台,都会法力尽失,入六道轮回。玄青站在诛仙台边,唯一的遗憾,便是等不到狐狸幻化人形的那天,忍不住黯然神伤,转身对后面的仙差道:“可否容我与师父说几句话?” 这两名仙差俱是小仙,见惯了诛仙台的种种,也知道他轮回修满还会再回到天庭,自然不敢怠慢,再加上对他在天牢的行径有所耳闻,神色中满是敬畏,恭声道:“玄青大人请自便。” “这称呼可折煞我了。”玄青淡淡一笑,朝早已站在旁边的空华老君走去,在他面前跪下,“师父,弟子知错。” 空华老君又是心疼又是气恨,手掌举起,却半天都落不下去:“对我认错有什么用?天帝教训你的时候,服个软不就好了!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为师的话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玄青垂首,淡淡道:“向师父认错,是因为有愧于师父。至于天帝,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认错?” “你!”空华老君气得胡子差点飞起来,再次举起手掌,抖了抖还是愤愤收回,“你还说问心无愧,你教训那些狱卒也就罢了,竟然将天帝座下的十二金仙都给打了,打一打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连伤了他们四个!” “是他们想拦着我,我若是不反抗,又怎么将小狐狸救出来?” “小狐狸小狐狸!你就知道小狐狸!为了这么个小东西,如此藐视天庭,为师都想抽你!” 玄青抬头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师父别生气,我知错了,您要抽就抽吧,再不抽没机会了。” 空华老君气得冲他直瞪眼,又让他的话给说得伤感了,顿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将他拉起来,在他肩上捏了捏,嗓音都显得苍老了几分:“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为师等你回来下棋,你,好自为之。” “是。”玄青重新跪下,叩首三次才站起来,转身缓缓向诛仙台走去。 千年时间倏忽而过,玄青十世轮回结束,恢复上仙身份,却发现他的小狐狸一直在苦苦追随着自己,吃尽了求而不得之苦,顿时心如刀割。 狐狸在墓碑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魂魄离体,因为没了狐尾,便不能恢复成原形,仍旧是人的模样,让牛头马面带去了黑暗的地府,神智昏沉间,走过黄泉路,到了忘川河,来到奈何桥旁,三生石上刻着他毫无悔念的一生。 孟婆递过来一碗汤,和蔼道:“孩子,喝吧,喝完了好上路。”话音刚落,碗突然一倾,离了手,随着溅出的药汁一同落入桥下,跌入忘川河中。 “不准喝!”清雅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戾气,玄青一把将小狐狸拉入自己怀中,带着他便往来时的路上飞去。黄泉路不可回头,但他是仙,他总有办法带他出去。 一时间,地府哗然,鬼差一个接一个的拦路,惊动了阎罗殿…… 地府中乱作一团,忘川河那端的彼岸花开得正艳,映照着满地的鲜红,摇摇对望。 黑暗中,血流成河。 又是黑暗,眼前如同蒙上一层黑纱,鼻端萦绕着血腥之气,与曾经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游青眉头越蹙越紧,猛地睁开双眼,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这场梦长到无法估算时间,因为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活到了多少岁,他只知道,在小狐狸出现之前,他的每一日都过得如此相似,完全不值得回忆,所有的记忆都是后来的,都与小狐狸有关。 原来,他做了那么多的梦,一直是在恢复记忆。原来,他叫玄青。 游青从床上坐起,不用闭眼感受便知道,所有的灵力与法力都已恢复,转头看了看,见白黎趴在床边睡着。 白黎见他晕过去,差点急出眼泪,将京城中最好的大夫都抓了过来,看了半天说是脉象正常,又将长老召唤过来,依旧是一筹莫展,最后病急乱投医,又去找同住在这里的考生,有几个略通医术的,也看不出什么病症,折腾了一天两夜,只好坐在床前守着,不想竟累得睡着了。 游青见他眉头紧蹙、神色憔悴,心疼不已,替他输了些灵力又将他抱至床上让他睡个安稳觉,在他唇上亲了亲,这才直起腰,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眉心一朵嫣红的梅花印记,抬手将它抹去。 师父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印记,他是由昆仑玄梅的元气凝结幻化而成,让师父收回去做了弟子,如今还真是想不起来那些久远的事了。 游青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告诉白黎自己的身份,一旦说了,便会牵连出前前后后所有的事,他不希望白黎承受太多,只希望他永远单纯地乐呵呵地笑着。 如果他知道这千年的求而不得并非命运捉弄,而是天庭有意为之,会作何感想?如果他知道自己为了他违抗天命,是否会内疚?游青了解他,不用细想便知道结果。 白黎在床上翻了个身,游青听到动静走过去,坐在一旁看着。外面天色渐亮,已近辰时。 如今有白黎相伴,记忆中的恨意已经淡了许多,只是想起来仍然觉得可笑,他不久前还在感念上天给了二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如今才知道,这是自己跟上天抢过来的。 游青兀自陷入沉思,不曾注意白黎的眼睫正轻轻扇动。白黎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突然定住,猛地一声惊呼,从床上蹦起来:“阿青!你醒啦!” 游青连忙将他扶住:“阿黎,让你担心了。” 白黎着急慌忙地跳下床,在他脸上身上四处摸了个遍:“阿青,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不舒服?”话刚说完,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 游青见他脸上还有泪痕,心中一痛,连忙将他拉入怀中:“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现在已经好了。” 白黎仍旧不放心,又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 游青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眉眼,托着他后脑勺亲上他的唇。 白黎吓一大跳,连忙将他推开,先前亮晶晶的眼珠子转眼失了神采:“阿青,你别碰我……” 游青笑起来:“不碍事,你过来,我有话说。” 白黎疑惑地抬眼看他,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第44章 殿试 游青走过去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住在隔壁的书呆子张元才。张元才一瞬间眼眶撑大,愣愣的看了他片刻,随即便笑起来:“游兄,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也不知你这是得了什么病,大夫拿针扎都扎不醒,可是最近太累了?” 游青原本还想找个借口,听他这么问倒是省心了,笑了笑便顺着他的话道:“是有些累了,自己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游兄可是压力大了些?其实以游兄的才学,殿试必定不成问题,又何必这么辛苦?十年寒窗苦读,会的终究是会,不会的仍是不会,短短几天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游青:“……” 张元才或许是说在兴头上了,又接着道:“再说,殿试考的是策论,全凭往日积累,游兄一看便是胸有沟壑之人,只需好生歇着,精神奕奕地上殿即可,不必过于忧虑。” 游青:“……张兄说得极是。” 张元才又叹息一声:“你这书童可真是让人敬佩,不眠不休地照顾,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忠心到此等地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游青眼中起了些暖意,心底却又有些疼,微微一笑,道:“他自小便跟着我,感情极为深厚。” 游青说的是实话,白黎却听得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说谎骗张元才,忍不住躲在后面偷笑。 张元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游青好笑地看着他:“张兄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哦!”张元才在后脑勺拍了一下,“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去殿试了,我原本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转醒,一时高兴倒忘了正事。” “殿试?”游青挑了挑眉,心念一动,便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时辰。 “今日是殿试的日子,既然游兄醒了,那就赶紧收拾一番,随我们一同去吧。”张元才说着,忍不住又感慨一句,“幸亏游兄及时醒了,不然岂不是又要等上三年,那就太惋惜了!” “张兄说得是。”游青笑了笑,想着自己如今一是不想回天界,二是不想让白黎起疑,觉得这状元,还是去考一考的好。虽说无官一身轻,可他毕竟恢复了仙力,在人间游荡,倒也逍遥。 二人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张元才便告辞离开。 白黎已经准备了热水倒在盆中,又要去厨房做早饭,让游青一把拉住:“傻子,也不怕累坏了,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白黎摇摇头,将他推到脸盆架前面:“你才刚醒,身子还虚着呢,我不要你来,你去漱口洗脸。”说着不等他反应,迅速转身冲出门外,往厨房方向跑去。 游青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只好顺了他的意思。 二人匆匆忙忙将早饭吃完,刚换好衣裳,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原来是其他考生听说他醒了,都来探望他。 一个略懂医理的考生替他把了把脉,仍是觉得他晕得有些奇怪,问他是否有何宿疾,听他说没有,忍不住更觉怪异,不过想想自己是个半吊子郎中,探不出什么毛病也实属正常,便没有再深想。 考生们在他这里稍稍聊了片刻,都是心有戚戚焉,原本还有些嫉妒他的,此时却没了那份心思,想到他为了科举考试如此劳心劳累,当真让人感慨,忽然觉得他中会元倒是合情合理的了。都是十年苦读的书生,这其中的艰辛苦楚,谁人不知?彼此反倒添了些心心相惜之感。 游青从他们的字里行间听出这些意思,当真是哭笑不得。 聊得尚未尽兴,却到了动身的时辰,游青见他们离开时颇为遗憾的样子,觉得人心真是奇妙,似乎自己这一晕,反倒解除了他们心中的芥蒂。 所以,师父果然说得没错,适当时候示弱一些,反倒是件好事。想是这么想,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他这性子,却不知何时才能将师父的话听进去。他这人表面温润如玉,心中却十分清冷,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白黎和师父,他还真不愿向任何人示弱。 之后,几人又一同进城,与其他方向赶来的考生汇集在宫门口。游青一路都走在人群最后,偷偷牵着白黎的手,捏着他手心给他安慰。 早晨白黎躲开他那一瞬间,眼中的黯然和内疚之色一直如针刺一般在他心尖上扎,现下不方便说话,只好等考完回来,告诉他自己以后都不会有事了,免得他再东想西想地难过。 白黎让他牵着走了一路,心里却越发难受了。游青对他越好,他便越是想与他亲近,可一想到自己让他忍受疼痛,还害得他晕了那么长时间,心中就万分苦楚,抬眼看了看他,小声道:“阿青,我这么牵着,你还疼么?” “不疼,以后都不会疼了。”游青手紧了紧,想到他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生怕他偷偷跟着去皇宫,又补充道,“等会儿你回去好生歇着,不要在外面等我,我考完便回来,知道么?” “嗯……”白黎极为乖巧地点点头,听他说不疼,连忙将他的手抓紧,生怕他没了似的。 游青看着他这副模样,恨不得立刻将他搂入怀中亲吻一番,想着他曾经说过要等自己做了官以后一起坐轿子玩,只好忍下心里的冲动,决定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先过了殿试再说。 在宫门口等候不多时,便有小官前来领路,将他们引入皇宫,一路到了考试的大殿,静候皇帝驾临出题。 游青如今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自然对这大殿十分熟悉,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偷偷打量,只是静静地站着,确定白黎不曾跟过来,这才放心。 没多久,随着宦官的高声唱诺,一袭明晃晃的龙袍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在众人眼前出现,游青忽然想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他竟然要向一名凡间的皇帝下跪,而且,若是真的入朝为官,往后还有他跪的。 这么一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倒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些,本就有些看不惯天庭的等级制度,自然也不能因为自己是上仙,便觉得比凡人高出一等,只是他毕竟做散仙做惯了,凡事都比较随性,为了在人间逗留,竟然偏偏开始受规矩了。 好在天界的规矩他不爱受,凡间的规矩倒是无妨,横竖对他又没什么束缚,就当是玩玩好了。若是皇帝知道他存的这份心思,恐怕要气得七窍生烟罢。 游青随着他人一同下跪叩首,其中繁文缛节与开场之词自不必说。皇帝一眼便见到他气质不同于别人,忍不住盯着看了片刻,见他垂首静立,十分从容,便有些赏识,顿了一会儿,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出题。 有了题,三百号人纷纷入座,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众人都不敢在天子面前失礼,可时间久了,还是慢慢显出众生相来,抓耳挠腮的有,冥思苦想的有,敲额沉吟的有,皇帝在上头看着,倒也觉得颇有趣,再看游青,看似端坐,却又极为放松,没有任何小动作,只是思索片刻后提起笔来慢慢地写,神色淡然。 这考试对游青来说完全就是走个过场,题目与当年一样,他懒得再动脑子,便还是按照记忆中的来写,即便出了岔子当不成状元,随便榜眼还是探花也是可以的,哪怕做个九品芝麻小官,只要能让白黎坐坐轿子过过瘾,便不算白考。 正悠然地写着,忽然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且,明显不是皇帝的,这视线有些让他不舒服。游青愣了一下,装作抬头思索,随意朝感知的方向瞥去。 偏门处,银线串起的描金珠帘静静垂落,隔着里面一层薄纱,能看到一名宫装女子坐于其后,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那女子与他抬起的目光相接,隔着珠帘轻纱对他嫣然一笑,身份不言而喻。 游青愣了一下,淡然地将视线收回,笔端悬在纸上,心中着实懊悔,想不到自己思来想去这么多,竟然忘了还有公主这一桩事。 虽说他是神仙,可也不能在凡间滥用法力,万一真找他做驸马,若按照人间的法子来解决,还当真棘手。要能早些想起来,便不来考试了,不过眼下说懊悔也来不及,只好继续考下去,若是皇帝真要赐婚,他干脆抗旨带着白黎远离京城,云游四海算了。 不过,这也不见得是个多好的法子。 游青垂首看着考卷上的文章,眼中忽然露出笑意,想了想,将接下来的内容在心中作了一番改动,蘸了蘸墨,继续写起来。如此,他考不中状元,做个小官,还能将驸马的差事转到别人头上,当真一举两得。 他不想与任何女子有牵连,自然要隔绝一切隐患,他很了解白黎,即便自己无心,白黎还是会心中难受。他不想再伤他,哪怕是无心的,都会给自己加重罪孽。 关于人间轮回的十世,他都记得,如今回到原点,那些事便如同过眼云烟,等同于从未发生过,只是他不想这么自欺欺人,他让白黎一次又一次伤心,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游青写着写着,都不曾注意自己早已开始发呆,对白黎着实想念得紧,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话好好休息,等到回过神才发现,殿试都快结束了,便草草地结了尾。 递交了考卷,又是一番繁文缛节,这才离开大殿,跟着领路的小官朝宫门走去。 出了皇宫,各家的书童都在外面等候,纷纷迎了上来。熟识的考生忍不住诧异:“游兄,怎么今日不曾见到你家书童?” 游青倒是颇为满意,笑道:“他这两天累着了,我没让他过来,吩咐他好好休息去了。” “哦,难怪,往常可是你家书童嗓门最高,今日没见着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游青眼中笑意盎然,想着即将回去见到他,心中着实高兴,对左右道:“诸位年兄先回吧,我这书童爱吃鸡腿,我去给他买一些。” 其他人自然不明白这“爱吃鸡腿”究竟要爱到何种程度,只当是有些挑食,纷纷感叹他们主仆情深,便与他拱手告别。 游青离开人群,转过两条巷子,朝白黎最喜欢的那家铺子走去,一转弯,面前却突然多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 游青看着来人怔住:“师父!” 第45章 袒护 白黎目送游青进入宫门后,当真听了他的话,与其他书童一道回去,只是这一路上,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别人只当他是因为游青昏迷之事劳累了需要休息,便也不找他搭话,却不知他早已魂不守舍,面上看不什么来,心中却甚是迷茫。 回到薛府,他便将自己关在屋中,怔怔地坐在窗前,咬着唇,眼眶里的泪却悬着,执意不肯滴下。他追随了游青一千年,好不容易终于能够在一起了,却无法亲近,长老说这印记刻入骨髓,而他却不能将骨头去掉。 一想到游青每次触碰到印记时的痛苦,他便内疚到不能自已。单是疼痛便已经让他心惊,没想到竟然还会晕厥。这一天两夜的折磨,对他而言简直生不如死,他真的很怕游青再也醒不过来,生怕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再次失去。 白黎在屋内坐了很久,心中好似在淌血。他不想让游青受苦,可他也不想离开他。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贪心,原本便想着只要能与他相处在一起便已知足,可真正在一起之后却又盼着更为亲密。人贪婪,妖更贪婪。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窗外树影婆娑,斜边一根垂柳枝轻摆着拂上窗台。白黎下意识摘下上面一片新冒芽的嫩叶,放在指尖捻着,脑中忽然浮现年三十那天,游青将一片梅花瓣按在他额间冲他微笑的样子,嘴唇抿了抿,悬在眼角的泪终究控制不住滑了下来。 他根本就离不开游青,他喜欢他,喜欢他的每一个笑容,喜欢他说话的声音,更喜欢他亲吻自己。一想到以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黎怎么都止不住泪,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无声无息。 窗外的风吹得急了些,看样子似乎是要下雨了,白黎哭成了一个泪人,听着旁边屋子里的书童们出去的动静,都没回神,等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猛地惊醒,虽然可能来不及了,可还是想赶过去迎接游青,却又意识到自己必定是眼眶红肿,根本不敢过去见他,只好匆匆忙忙去打了一些水过来洗脸。 洗完脸正准备出门,外面却再次热闹起来,白黎一怔,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阿青!”话音未落,却看着没有游青的人群愣住。 “阿青怎么没回来?”白黎问得小心翼翼。 一人回道:“他说去给你买些鸡腿回来,想必在路上呢。” 白黎面色一喜,顿时精神振奋:“噢!”紧接着便连奔带跑地冲了出去,将剩下一干人看得目瞪口呆。 白黎一路飞奔进城,赶往他们常去的那家铺子,却没有见到人影,想着来时的路上也没见到他,猜测或许是走岔了路,连忙施了术法寻他,却半天都探不到他的气息,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天色已逐渐阴下来,乌云汇聚到一处,白黎的心情却比这厚重的乌云还要沉,不知自己为何探不到游青的气息了,心中惴惴不安,连忙定了定神,想着他今日是入宫的,更为惶惶,连忙隐了身进入皇宫。 其实,只要游青在宫中,他不用进去也能探到他的气息,可他现在急得不行,来不及深想,一念及宫中还有那么一位公主,脑中就嗡嗡乱颤,恨不得一下子将皇城翻个底朝天。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宫内仍旧是搜不到游青的影子。 混混噩噩地出了宫,白黎现出身形,走到行色匆匆往家赶的人流中,一脸茫然,突然找不到方向了,不知该往哪儿去,也不知去哪里才能将人找到。 此时此刻,游青正被师父划出的结界圈在其中,旁人看不到,白黎自然也找不到。 空华老君冲他吹胡子瞪眼:“好本事!为师都差点找不着你!如今恢复了仙力,不赶紧过来知应一声,却急吼吼地赶着给那小狐狸买鸡腿,你可是真孝顺!” 游青让他教训得有些赧然,连忙跪下去:“师父,弟子是想着去找您的,只是尚未来得及。” 空华老君极为不爽地哼了一声,在他对面盘膝坐下,招了招手:“你也坐着,别跪了。” “是。”游青笑了笑,应了一声便顺从他的意思坐好。 空华老君朝他眉心看了一眼,见他将梅花印隐了,再次哼了一声,道:“还瞒着小狐狸呢?不告诉他也好,给我安安分分在凡间再待上千年!” 游青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师父何出此言?” 空华老君并未答他的话,只是抬手伸向他,食指与中指并拢,紧紧贴到他的额上,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划了一道符,待他额间的光芒消失,这才将手收回:“这道符可罩住你的灵力,有了它天帝便不能轻易找到你,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用法术,免得惹人怀疑。” 游青闻言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动容,却一时吐不出话来。 空华老君叹口气:“当年让你将这小狐狸扔了,你执意不肯,还当你纯粹是喜欢养着他,想不到竟是动了真情,若不是你大闹地府,为师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游青面露愧疚,又听他道:“地府一战,你元气大伤,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偷了天庭的星辰鼎,扰乱时空,天帝本是震怒不已,不过好在你仙力凝滞,究竟回到哪一世却无从确定。天庭要管的事多,不像为师寻你寻得这么紧,尚且不曾注意到你恢复仙力,既然我先一步找到你,那你就安心在凡间待着。” “师父……”游青眼眶有些泛红,忍不住再次跪地,“弟子愧对师父!只是,阿黎为弟子受了千年的苦,弟子如今好不容易与他重聚,绝不可能再离开他。” “唉!你怎么又跪上了!”空华老君无奈地拿手指在他头上敲了敲,“又没责怪你,快给我起来!” 游青不肯起,肃容道:“正是因为师父袒护有加,弟子才更为愧疚。” 空华老君瞪了他半晌,只好由他去,想了想又疑惑道:“我只知你伤得很重,却没料到你会这么快便恢复。” 游青笑了笑:“说来也巧,当年将阿黎救出天牢送下界时,念及他不涉世事,怕他受别人欺负,便在他后背烙了弟子的印记,输了三层灵力给他,想不到如今这印记却反过来唤醒了我。” 空华老君自然不知此事,闻言面露震惊:“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游青让他说得一愣。 空华老君忽然笑起来:“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在凡间再待上千年?” 游青不解:“为何?” 空华老君捻须而笑,面露自豪:“真不愧为我空华老君的弟子,灵力至淳至精。你那三层灵力怕是早已在小狐狸体内自行运转,与他合而为一了。如今小狐狸已非纯妖,再过千年便能修成小仙。” 游青听得目瞪口呆,想要惊喜,却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愣愣道:“为何弟子看不出来?” “你道行尚浅,自然看不出。”空华老君敛起得意之色,又佯怒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轻易允许你与一介小妖纠缠不休么?我们虽为散仙,可终究要受天帝管辖,上仙不可与妖相恋,你又岂会不知?” 游青仍处于震惊中:“所以,师父是在替弟子拖延时间,待阿黎修成正果,天帝便不会再多加为难。” “算是吧。在此之前,你只须谨慎一些,不让天帝寻到,一千年后,便可万事大吉。”空华老君见他神色呆滞,忍不住又在他头上敲了敲,道,“幸亏你及时将星辰鼎扔还回去,这番胡作非为也没有祸害苍生,不算罪大恶极,不然天帝就算搅翻了凡尘都会将你揪出来,那样为师再有本事也护不了你周全。” 游青却满脑子都是白黎,怔愣半晌后,疑惑道:“阿黎修成正果后,天帝当真不会再为难他么?” 空华老君差点让他气个半死:“那小狐狸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无非就是打翻了一些东西,若不是你,他也没本事去天界待着,受了一千年的苦也算罚够了,天帝哪会一直跟个小妖过不去?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先是拒绝天帝授予的官职,后又大闹天牢明目张胆地藐视天庭,为了去地府抢人又偷他的星辰宝器,你这是触了天帝的逆鳞你可知道?” 游青脸上全无愧色,见师父横眉竖目,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弟子知道。” 空华老君气得白眉耸动:“敷衍!” 游青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弟子知道师父是一番苦心,师父的教诲弟子一定谨记。” “哼!你哪回谨记了!” 游青这回倒是显出内疚之色,垂眼道:“师父原本逍遥自在,如今却受弟子连累,弟子内心有愧。” “哼!愧什么愧?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子,你要出了事,谁来陪我下棋?”空华老君从地上站起,“快起来吧,为了一个小妖都不知道对我跪了多少次了。” 游青连忙听话地站起,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笑意:“师父嘴上不说,心里必定也是喜欢阿黎的,不然当年早就将他扔下界了。待他修炼成仙,弟子再将他带回去一同孝敬师父。” “带他回去捣乱还差不多!”空华老君瞪了他一眼,拂了拂袖,“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天帝那边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为师去替你说项,好歹他会给我留几分薄面。” 游青张了张嘴,满腔的感激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想要下跪磕头恭送,又怕他不喜欢,一时倒显得有些木讷了。 空华老君见他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去买你的鸡腿吧!老头子回去孤零零地过,你好自为之!” 游青怔愣片刻,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多谢师父!” 空华老君抬手朝他指了指,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瞬间从原地消失,结界也紧随着消失。 游青生怕自己的凭空出现惊吓到路人,连忙自己下了一道结界,从地上站起,这才发现外面早已阴云笼罩、大雨倾盆,走至无人注意的小巷撤掉结界,冒着雨往铺子走去。 买了鸡腿,又买了其他一些白黎爱吃的东西,用防水的油纸包好藏在袖中,冒着雨朝城外的薛府走去。 游青一路走一路回味师父的话,手在额头摸了摸,知道有了师父这道符,他即便是施了法术也不会引起天界的注意,忍不住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愧疚。 回去后已神色如常,不过却全身都淋湿了,与见到的人随意打过招呼后便推门进屋,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白黎的人影,愣了一下,将东西放下,又去厨房,仍是没找到,连忙去问别人:“可曾见到我家书童?” “他出去找你了,没见到他回来。”那人摇头,想起他刚刚晕过,又好心道,“游兄淋雨了吧?还是尽快将衣裳换了,免得着凉。” “好,多谢。”游青笑了笑,转身回屋,关上门走至桌前,拂袖在铜镜上一抹而过,镜中显出白黎的身影,竟是在他们年三十去过的山洞中,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洞口的雨帘,眼角尚有泪痕。 游青看得心中一痛,顾不上换衣服,打开门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第46章 洞房(一) 都说春雨细如丝,可这场雨却下得又大又急,白黎蹲在山洞中,哭过的双眼红肿得像两颗核桃,发丝与衣裳都淋得透湿,带着雨水的清新之气,身上的冷加上心中的恐慌,身子有些不易察觉的瑟瑟发抖。 他将整个京城都翻了个遍,却怎么都找不到游青的影子,心中前所未有的惧怕,先是面对游青的晕厥,后又面对他的突然消失,整个心仿佛被钝刀子狠狠地割着,脑中嗡嗡响着,总觉得天塌了一般。 京城于他而言如此的陌生,他一整颗心都在围绕着游青转,如今找不到人了,自己一下子不知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间便凭着本能来到这山洞。 年三十早已过去,他却总觉得这里还残留着游青身上的味道,除了他们,似乎不曾有人踏足过,洞口的炭灰仍在,边上一些炭灰混着雨水,氤氲得犹如浓墨,顺着地上的小沟壑往外淌去。 白黎看着炭灰怔怔发呆,想着自己是狐族之首,这才一下子惊醒,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他找不到游青或许是自己法力失效,他还可以让长老们再替他找一遍,若是长老也找不到,便吩咐整个狐族都替他找,挖地三尺都要将人找到。 白黎主意一定,抬脚便要往外冲,没想到突然眼前一花,腰间一紧,顿时落入一个极为熟悉的怀抱,满鼻子都是令他想念到发疯的气息,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抬眼看过去。 游青眼中满是心疼,狠狠地抱了他一下又焦急地拉开距离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他伤心与惊喜夹杂在一处的神色,心中一阵绞痛,抬手将他脸侧湿漉漉的发丝拨开,柔声道:“阿黎,我让你好好歇着,怎么跑出来淋雨了?快跟我回去。” 白黎瞪大眼,怔怔地看着他,听了他的话才回过神来,眼中顿时雾气弥漫,过了好半天才发出略带颤抖的声音:“阿青,我刚才找不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游青见他那么迷茫慌乱便猜到他必定是用了法术找过自己,暗叹一声,抬手捧着他微凉的脸颊摸了摸,低声道:“我去给你买了些吃的,放在屋子里呢,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吃鸡腿。” 白黎目不转睛,贪婪地盯着他看,好像分别了几辈子似的,眼眶再次泛起了红色,弥漫的雾气中有眼泪滚落下来,哽咽道:“我不要鸡腿,我要阿青!我以为找不到你了……” 话音未落,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一下子如同洪水泛滥,满脸都是泪水,顺着脸颊上细腻的肌肤,蔓延到游青的指尖,滚烫的触感在他心口烙了一下。 游青心疼不已,再次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急急忙忙在他脸上擦着,埋头亲吻他的眉眼和唇角:“傻子,我在这儿,别哭了。” 白黎猛地身子一僵,一把将他推开,又迅速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紧张地盯着他:“阿青,疼不疼?你……你别靠太近……” 游青听他这么说,心口痛得差点窒息,迅速上前将他重新搂入怀中,见他又想躲开,连忙手臂将他箍紧:“不疼,一点都不疼。自从晕了一下之后,你这梅花印记我便可以摸了。” 白黎听得莫名:“啊?” 游青见他不再挣扎,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连忙将他松开一些,在他唇上亲了亲:“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 白黎一脸迷茫,眼中却因为升起期望而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真的么?这里也不疼了么?”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游青眼中笑意温暖,带着安抚的力量,抬手解开他的衣襟,“你看我像是难受的样子么?”说着便将一只手伸入他湿透的中衣下摆,缓缓上移,掌心紧紧贴上他的印记,静静地看着他。 白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如常的神色,眼神愈发明亮:“真的……” 游青在他唇上亲了亲,微笑着看他:“你一向信我的话,这回也该信我才是。” 白黎感受着背上温热的触感,看着他带笑的眸子,嘴巴越咧越大,突然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身子与他紧紧相贴,开心地笑起来:“我信!阿青,我信你!” 游青见他笑起来,终于放下心中沉甸甸的大石,将他抱紧:“傻子,我说过,凡事有我担着,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知道么?” 白黎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搂紧他拼命地点头,原本就心思简单,此时陡遇惊喜更是不知道深究此事。 游青见他解开心结,又想起师父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笑道:“快跟我回去。” 白黎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怎么都不肯撒手,蹭过了瘾后抬起脸看他,眼中黯然的情绪早已被明媚的笑意替代,对着他一脸傻气地笑了半天,凑过去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游青手一紧,见他如此高兴,不忍心再催他回去,无奈笑道:“我说的话都成耳旁风了。” 白黎笑得更为开心,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吻上他的唇,舌尖在他唇缝扫过。 游青将他抱紧,下意识张开嘴,立刻便将他迎了进来。 白黎吻得有些急切又小心翼翼,失而复得的情绪尽含其中,卷着所有的想念,与他的舌互相纠缠。 游青的情感不像他那么表露在外,却不比他少一丝一毫,想极尽温柔地回应他,却忍不住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激烈,感觉他的身子瘫软在自己怀中,口中伴随急促的气息发出细微的呻吟,顿时全身燃起了火,连忙将他松开,沙哑道:“阿黎,快跟我回去,别冻出伤寒来。” 白黎喘息着失神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吻上来。 游青控制不住将他勒得更紧,手在他后背四处游移。 “唔……”白黎全身一阵战栗,再次呻吟,松开唇贴着他喘息道,“阿青……我想你……” 明明每日相见,却还是想念得心中发慌,白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心尖上掉出来的,游青听得也一丝不苟地刻在自己心上。寥寥数字却似乎有了生命一般,让两人都有些失神,有些丧失理智。 游青吻得霸道又温柔,舌尖在他口中四处舔舐,又勾着他的舌狠狠吮吸,一手将他搂紧抚摸着他的后背,另一手托在他脑后,在他颈间轻揉,温烫的掌心不经意间便将他身上的水分抹干大半。 白黎早已让他亲吻得神魂俱飞,脑中只剩下与他亲近这一个念头,根本无法再注意这些细节,双手将他搂得更紧,怎么都不能将心里填满,只好极尽所能地与他唇舌纠缠,拼命地迎合。 游青吻得情动不已,松开他的唇,眼神幽暗地看着他,见他双眼迷离沾满情欲、双唇微张水润诱人,忍不住捧着他的脸,指尖缠上他脸侧半干半湿的发丝,再次深吻。 白黎紧紧靠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口中的轻哼一次次撩拨他的神经。两人的唇瓣紧贴又分开,彼此渴望地看上一眼,再次紧贴。 “阿青……唔……”白黎唇角溢出呻吟,让他或重或轻的碾磨与啄吻挑逗得全身又酥又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忍不住眼角沁出泪来,连口中绵长的呻吟都带上了哭腔。 游青让他哭得心疼到不行,忍不住吻得更加急切,一手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眼角摩挲,趁着空隙粗喘着低哑道:“阿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白黎拼命点头,又被他吻住,全身立时瘫软,双臂攀在他脖子上却差点勾不住,连忙又紧了紧。 他与游青朝夕相处,何来“离开”一说?这话若是细细一想,必定会发觉不对劲之处,不过两人此时都没有了思考的精力,想起这一千年的煎熬,便觉得这话透着无尽的心酸,反倒是缠绵得更加激烈起来。 游青的手一直在他后背游离,指尖时不时从他梅花印记上滑过,无声地给了他安抚。白黎本就信他,现在更是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循着本性,舌尖灵活地与他追逐,喉咙中溢出的声音染上一丝媚色。 游青让他勾得呼吸粗重,松开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心眼角全是媚态,雾煞煞的眸子半眯着,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喜爱与渴慕,心中一阵悸动,忍不住埋头吻上他的脖颈。 “嗯……”白黎发出一声透着满足的呻吟,让他重重一吮,全身都窜起一股酥麻,忍不住又发出一道长长的媚音。这第二道声音却隐隐透着不满,想要渴望更多。 游青完全抵挡不了他这一下又一下的诱惑,开始抱紧他疯狂地索取,唇舌抵在他柔软皙白的脖子上,四处啃咬舔吮,口中粗重的呼吸伴着灼热,烫得他一次又一次颤栗,一手搂着他,另一手下意识将他的中衣解开,抚上他的胸膛。 白黎受到鼓舞,连忙也有样学样地去解他的衣裳,手从他脖子上松开,移到他腰间,却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好半天才将他腰上的束带解开,随手扔在地上。 游青爱极了他这副模样,抬起头在他脸上四处亲吻,又去吻他的唇。 白黎全身发烫,软软地靠在他手臂上,一边努力迎合他一边摸上他的中衣,折腾了半晌却怎么都解不开斜襟上的扣子,想要垂眼去看一看,只好发出“唔唔”的声音,眉头不满地蹙着,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挠。 游青让他挠得差点失控,松开他的唇,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按在自己衣襟上,哑声道:“不急,你慢慢解。” 白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喘息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胡七胡八地开始给他脱衣裳。 游青配合着他的动作,时不时在他额头、眼角、脸颊上轻啄,怎么都亲不够似的,平日里温润的双眼早已变得幽深,满是痴迷。 白黎让他啄得气息紊乱,毫无章法地一通折腾,终于将他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看着他上身紧实有力的线条,脸颊上顿时烧成一片火红,抬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阿青,我们这是要洞房了么?” 游青吻了他一下,贴着他的唇瓣,带着情欲的沙哑嗓音染上了一层笑意:“问傻话,不是洞房还能是什么?这地方你可喜欢?若是不喜欢,今日就不要了。” “要!”白黎充满惊喜的一个字脱口而出,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心中甜蜜到不行,连忙搂住他的脖子狂蹭,撒娇道,“阿青,这地方我很喜欢!我要的!” 游青短促地说了一个“好”字,埋头重重吻在他精致的锁骨上,让他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后退半步,转眼就被搂住了腰。 白黎心跳猛地加快,感觉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声音都盖过了外面的雨声,连自己口中吐出的话听起来都觉得嗡嗡的:“阿青……嗯……那以后我和你……是一家人了……” 游青埋首在他胸口轻咬,闻言松开唇低声笑道:“又说傻话,早就是一家人了。” 白黎听得眉眼弯弯,喜气洋洋,让他突然含住胸口一点舔舐起来,忍不住再次发出轻哼:“啊……” 第47章 洞房(二) 两人在雨帘后一通缠绵的亲吻,身上的衣裳早已七零八落,白黎让他搂抱在怀中,双手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头微微后仰,轻启的唇畔吐出烟丝一般细长的音节,白皙的胸口被印上点点红痕。 狭小的山洞如同染上一层绯色,两人的神情都有些迷乱,原本就是爱到了骨子里,如今又添了一层失而复得的心酸与欣喜,除了彼此贴近、更深的亲密,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让两颗长久坠在半空的心落地。 白黎被剥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单衣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风一吹便轻轻扬起,身前所有诱人的光景都一览无余。 游青早已在洞中划出一道结界,白黎被他上上下下的亲吻抚摸弄得意乱情迷,完全不曾注意,就连被他抱着仰躺在地上时,也不曾意识到身下的平坦干燥。 白黎一倒下去便双手双脚将他缠紧,迷蒙的双眼染上满足的笑,水润的眸子期盼地看着他,口中吐出煽情沙哑的音节:“阿青……” “傻子……”游青呢喃着亲吻他脸上每一寸肌肤,张开唇,探出湿热的舌尖,缠着欲望一路下移,舔吮他的脖颈、啃咬他的锁骨、在他胸口辗转流连徘徊,先后咬住敏感的两点,牙关轻碾,舌尖重重扫过,双唇合拢,含在口中吮吸。 “啊……阿青……嗯……”白黎被刺激得挺起胸膛,脖颈拉出纤长的弧线,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口中干渴异常。上回已让他亲遍全身,四肢百骸对他的想念全部被唤起,叫嚣着对他的所有渴望。 游青让他喊得呼吸又粗重了几分,抬头看了他一眼,让他那神情勾得差点起火,忍不住加重力道,在他胸口舔咬一边,拿指尖碾压另一边,刺激得他又喊出声来,绵长的音节从喉中溢出,销魂噬骨。 游青将他胸前亲吻个遍,又将他翻过去,吻上他极为漂亮的后背,唇舌在他肩押骨上游走,又亲吻中间的梅花印,感觉到他的颤栗,心中化成了一滩水,双手揉捏着他的后腰,舌尖顺着脊柱优美的线条,沿着凹槽一路向下滑,落下一串湿热嫣红的吻痕。 白黎伏在散乱的衣服上,咬着自己的手臂,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所有的感官都在追随着他温暖湿润的唇舌与滚烫灼人的掌心,全身颤栗着,身下的欲望早已挺立,摩擦着地上的衣料,让他呜咽之余又松开牙关大口大口的喘息。 游青在他紧实细腻的后腰流连半晌,又自然而然地移到下面,在他雪白挺翘的臀上又是一通亲吻啃咬与揉捏,将身下之人的每一寸肌肤都视若珍宝。 白黎让他连番亲密搅得心神荡漾,全身都瘫软酥麻,又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去迎合他,咬着手臂、蹙着眉、含含糊糊地念着他的名字。 游青凑过去在他脸侧轻吻,将他翻过来,心疼地揉着他的胳膊:“别咬……” 白黎半眯的眼微微睁开,水雾迷蒙着贪恋地看他,怔怔点头:“噢……” 游青与他对视片刻,眼中欲海翻腾,却又透着温柔的润泽,摸着他汗湿的脸颊,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早已忍得满头大汗,埋头给了他一个极尽温柔的吻,又俯身移到下面,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在他小腹上舔咬吮吸。 白黎双眼再次眯起,半张的口中吐出灼热的气息,大口大口喘着气,明明全身瘫软得没了力气,可身下的欲望却越发硬挺,忍不住便轻轻抬起,碰上游青的喉结,蹭了蹭。 游青下腹一紧,气息霎时就乱了,呼吸粗重地抬眼朝他看了看,只觉得他万分可爱,忍不住眼中浮起一丝笑意,身子下移一些,埋下头将他挺秀的欲望含入口中。 “啊!”白黎一阵惊呼,全身猛地窜起一股激流,手胡乱地抓住身下的衣服,手指攥紧,下一瞬又让他一阵吮吸弄得灵魂出窍,身子一软,双手又无力地松开,短短片刻已让他双颊潮红、烘热难当,整个人都迷糊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游青爱极了他这些毫不掩饰的激烈回应,口中连番吮吸让他自己都差点失控,更不用说脑中早已失去思考能力的白黎,滚烫的手心贴上他的臀,揉捏半晌,好不容易终于将心底的躁动压下,唇舌间又恢复温柔。 白黎心中涨得满满的,再不像上次那般空虚与不安,身上没有被衾的遮挡,一垂眼便能见到游青珍视自己的模样,此时外面又下着雨,仿佛天地间只有这山洞一个去处,潜意识里害怕失去他的那种恐惧此时此地终于消失无踪。 白黎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定,又因为与游青的亲密而心中欢喜,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下温柔地四处亲吻着、舔吮着,所有的情绪与感知都让他带动,一时间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忍不住双腿缠上他的脖子,口中的呻吟愈发撩人。 游青让他沙哑媚骨的声音勾得欲火焚身,一个失控,在他身下亲吻的动作加重,一边揉捏抚摸,一边抬起他的腿舔咬他大腿根处,看着他满身都是自己留下的吻痕,只觉得喉中火烧火燎,流连半晌又将他的腿放下,俯身吻上他欲望的顶端,张嘴含住。 “啊……”白黎呼吸一阵急促,早就蓄势待发哪里还经得住更多,双腿在他肩上胡乱蹭着,一想到这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千年的人,便忍不住激动得全身颤栗,水光四溢的眸子更加湿润,眼角沁出泪花,一阵灵魂出窍的快感伴随着满腔的欢喜迸发,哽咽着发出满足的呻吟与喘息,在他口中彻彻底底的释放。 游青自然而然地将口中的东西吞下,余下一些尚未来得及吞咽的便顺着唇角淌下来,滴落在他的身上。 白黎双手攥紧,满身都是最爱之人留下的印记,眼角泪湿,十足妖媚。 游青没料到这片刻的画面竟然如此糜艳,只觉得腹火中烧,见他喘息剧烈,连忙安抚地在他身上继续亲吻,一路往上,吻上他的胸膛,在他唇上亲了亲,抬手抚摸他的脸。 白黎感觉到唇上沾了东西,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愣了一下,眼睛睁大,看着游青嘴角残留的一点白,脸上再次烘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嘴唇看。 游青让他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与神情撩拨得更加难耐,眼中燃着火,连喉中都被烧得干哑异常,却又因为太喜欢他这样的神情,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眼中浮起温暖的笑意:“阿黎,喜欢么?” 白黎听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一阵悸动,胸口剧烈的起伏尚未平息,又猛地一阵心肝狂跳,搂着他的脖子拼命点头,嗓音也是极为沙哑:“喜欢!” 游青笑意更深,贴着他的脸颊与他蹭了蹭,埋头吻上他的耳侧,听着他再次凌乱的喘息,一手在他身上抚摸游离向下,指尖沾上他身下残留的白液,托起他的臀,朝后摸去。 白黎极力配合着他的动作,当他手指微微探入时,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双臂将他勾得更紧。 游青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看着他:“难受便说出来。” 白黎摇头:“不难受!阿青做什么我都喜欢!” 游青喉结滚动,低叹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眼中满是怜惜,指尖极尽温柔,看到他稍一蹙眉便会停下来缓一缓,手指让他包裹着,身下愈发胀痛,忍得满头大汗。 白黎抬起唇在他脸上轻吻,贪恋地看着他俊雅的眉目,因为他的动作而气息急促,忍不住又去看他的唇,对着他唇角残留的白浊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全身再次燥热。 游青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自然能捕捉到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忍不住手中的动作加大,又缓缓退出,在他身前再沾一些,添了一根手指重新送入。 二人交叠着置身于狭小的山洞内,觉得这是最美好之处,离开烟山来到京城,这一路待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这山洞虽然简陋,却在年三十那天让他们留下了甜蜜温馨的气息。白黎喜欢这里,游青也喜欢。 白黎原本双腿缠在游青的腰上,让他在体内摸索开拓一通,忍不住又将腿打开,的确有些不适,可他喜欢,心里的感受远远盖过身体的感受,情动之下便愈发放松,甚至隐隐透出一些空虚之感,想要更多。 游青见他迷离着眼将身子贴着自己蹭了蹭,这才放下心来,手指慢慢退出,啄着他的唇角,哑声道:“阿黎,要么?” “要……”白黎呼吸急促地冲他点头,满眼的爱慕。 游青又亲了他一下,将他的臀抬高一些,对着他身下缓缓进入。 白黎自然是痛到了,可蹙了蹙眉却是满脸欢喜,抬手摸上游青汗津津的脸,眼神疼惜。 游青让他摸得动容,再次俯身吻他,身下一个用力彻底进入。 “啊!”白黎吃痛,手一紧,捏住了他的脸,等意识到后又慌忙松开,紧张道,“疼不疼?” 游青眼中露出笑意,并不答他的话,忽然加重力道又是一次冲撞。 “啊!”白黎再次惊叫,嗓音沙哑起来,下意识又捏住他的脸,愣了一下,又放开,心疼地给他揉揉。 游青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又笑起来,侧头在他掌心亲了亲,嗓音含糊低沉:“傻子……”身下的动作不停,温柔中夹着强势。 白黎让他撞得声音破碎,一次又一次发出难耐的轻哼,原本的不适早已被欲望取代,身下又挺立起来。 游青见他适应了,动作立刻变得毫无顾忌,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深。 “啊!!!”白黎忽然身子一阵剧烈的颤栗,发出的声音透着极致的享受,惹得游青彻底失控,闷哼一声伏在他身上一边亲吻一边猛烈的撞击那处让他销魂噬骨的地方。 白黎将他抱紧,又是痛苦又是满足,十指抠入他的后背,挠出一道道红痕,发出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 游青被他撩拨得差点控制不住,连忙吻住他的唇,含住他舌尖吮吸,听着他呜呜咽咽的呻吟,闷哼一声又加重力道。 “唔!!!”伴着他这道声音,游青的后背猛地被拍了一下,柔软蓬松的触感让他一愣,松开唇抬眼朝白黎头顶看去,只见他两端发间各冒出一只雪白玲珑的狐耳,正极为享受地朝后撇着。 白黎神色迷乱,完全不知自己身上的变化,墨黑的发丝转成如雪丝玉的白色,耳朵一顺地朝后抹,九条长长的尾巴胡乱地动着,唇舌被游青松开的瞬间还有些不满,微微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游青眼中露出笑意,身下猛地一沉,狠狠顶入。 “啊……阿青……”黎再次失神喘息,尾巴全都缠了上来,胡七胡八地纠缠着游青的手臂与腰臀,将二人紧密相连之处遮得严严实实。 游青俯身去亲吻他的狐耳,在他雪白如玉的软骨上舔吮,身下动作不停,又探手绕到后面去抚摸他的尾根。 白黎溃不成军,耳朵拼命地蹭着他,尾巴乱摆乱拍,或是缠上他光裸的大腿,或是毫无章法地在他背上扫来扫去,口中的呻吟带着滚烫的热度,随着他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动作,叫得愈来愈大声。 两人原本就满身是汗,现在又被一大片尾巴缠住,更是闷热难当,游青让他尾尖在身上一通肆意撩拨,闷哼一声再难温柔,每一次深入都让白黎嘶哑地哭喊出声。 外面的雨没有渐缓的趋势,越下越大,天色逐渐昏暗,再过些时候便要入夜。洞口的炭灰早已稀释流尽,雨声沥沥,却盖不住白黎满足欢喜的哭喊,好在周围有结界挡着,一切都变得肆意起来。 游青将白黎撞得几近崩溃,自己也被他体内一阵紧缩撩得再难招架,抱紧他重重喘息着与他一同释放出来,伏在他身上感受着他体内一点一点的变化。 激烈过后,白黎全身瘫软,尾巴一一从游青身上松开,无力地铺在地上,昏暗的山洞都让这一身雪白映照得透亮。 游青抚摸着他眼角的泪痕,将他脸上缠乱的发丝拨开,心疼地在他耷拉着的眼睫上亲了亲。 白黎睁开眼迷恋地看着他,见他眼中全是对自己的在意和喜欢,心里一阵甜蜜,想着刚刚二人最极致的亲密,觉得自己这千年来所有的失落和伤心全部都碎成了粉末,如外面的炭灰那样随着雨水消失无踪。 “阿青……”白黎抬手摸上游青的脸颊,一脸喜色地喃喃道,“阿青,你是我的……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游青鼻端一酸,抓住他的手亲吻,低声道:“是你的。” 白黎大松一口气,笑得极为开心,与他对视了不知多长时间,渐渐便合上双眼睡着了。 游青听着他轻缓绵长的呼吸,更是心疼,知道他不仅仅是刚刚一通折腾消耗了体力,而是最近一直有心结,又为了照顾他两夜未睡,如今心结打开,千年以来的心愿也得到满足,心里一松,人便跟着脱力了。 游青将他用衣裳裹紧抱起来,见他尾巴全都垂在半空,只好隐了身形潜回薛府的屋里。 此时天色已黑,游青将他放在榻上,怕他身子太虚,便给他输了些灵力,又烧了热水替他擦身子,被子盖盖好,又烧了些水倒在杯中,一口一口地喂入他嘴里,这才放下心来。 第48章 原形 白黎这一觉一睡便睡了两天,让游青好一通愧疚和心疼,白天有人过来串门时,都要将他的尾巴好好盖起来遮住,还得替他捋捋顺,免得鼓起来引人怀疑。 其他人对于他白天睡觉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都知道他这两天一直守在床边,肯定是累着了,再加上串门的时间短,自然不清楚他究竟睡了多久。 第三日清晨,白黎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觉得窗外阳光明媚,一时有些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四处看了看才将这间屋子看清。 觉补够了,困意消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只是全身酸软无力。白黎动了动手脚,想起自己已经与游青十分亲密,盯着帐顶眯起眼睛笑起来,笑了半晌才意识到屋子里没有声音,连忙从床上坐起:“阿青?” 连喊两声都没人应,白黎心中一慌,迅速从床上站起来,刚想跳下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竟全身光溜溜的,余光一扫,盯着自己的尾巴尖愣了片刻,顿时一惊,双手在屁股后面捞了捞,抬起来又在耳朵上摸了摸,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白黎眨眨眼,想将尾巴和耳朵收回去,但是自己刚刚睡醒,还没完全恢复,灵力充沛却使不上劲,费了半天的力,还是没能收好。 正不知所措着,不曾注意屏风外面的门无声打开又合上,白黎煞费思量,跟失忆了一般,怎么都理不清,原本想着给游青一个惊喜的,现在也不清楚他看到了没有。 游青端着早饭进来,放在桌上,绕过屏风走至里间,一抬头便看见他一脸迷茫地高高站在床上,愣了一下,柔声道:“阿黎,你醒了?” “啊!”白黎吓一大跳,瞪大眼看着他,“阿青!”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游青一身整洁面带微笑,白黎却是光溜溜的顶着两只狐耳、拖着九条大狐尾,瞪大眼一脸的不知所措。 游青眼中笑意加深,朝床边走过去。 “啊!”白黎忽然一声惊叫,蹲下去拉起被子就将自己挡住,接着又愣住了,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继续瞪直眼看着他。 游青哭笑不得,走过去将他手中攥紧的被子扯下来,抬手揽住他的腰,笑道:“小狐妖,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下来。” 白黎一动不动,气鼓鼓地在屁股后面摸了摸,咕咕哝哝道:“阿青,你知道啦?我还准备给你一个惊喜呢……” 游青在他小腹亲了亲,笑道:“已经很惊喜了。快下来披件衣裳!你这尾巴长出来收不回去,我都不知该如何给你穿衣,只好让你光溜溜的睡了。” 白黎突然扭捏起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阿青,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子?” 游青忽然手一紧,另一只手捞住他腿弯处,毫无预兆地将他抱起,在他唇上亲了亲,笑道:“喜欢。”说着便踢了踢床前的鞋,将他放下来,让他两只脚站在鞋上,取过一旁的衣裳将他裹起来。 白黎欣喜地看着他:“真的?” 游青捏了捏他的耳朵,见他享受地眯起眼睛,笑起来:“自然是真的,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白黎顿时恢复精神,开心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抬起腿跳起来就缠在他的腰上,还没缠结实,脸突然一皱,连忙将腿放下,揉揉屁股苦着脸道:“疼……” 游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帮着在他屁股上揉了揉。 白黎一下子便想起山洞里的各种缠绵,顿时有些气息急促,抬眼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心中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不知如何抒发才好,再次将他搂住,在他脸侧与脖颈处狠狠地蹭,笑着喊他的名字,冲他撒娇:“阿青……” 游青眼中笑意明媚,想起他原本做狐狸时便喜欢这么蹭着自己,心中异常柔软,在他头上摸了摸,搂着他让他蹭了个够。 白黎漱了口洗了脸,跟他一起将早饭吃了,耳朵尾巴却仍旧收不回去,实在是身子太乏了,干脆就一整天都不出门,在屋子里歇着。 如今殿试结束,游青再无考试压力,只需等着看看结果便可,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闲下来,便坐在窗前铺纸研墨,将白黎此时的模样画下来,不过为了防止不小心被人看到,只画了他的神态,并未画他的耳朵与尾巴。 白黎趴在桌上看着他傻笑,尾巴在他腿上扫了一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顿时笑得更开心。 游青抬手捏捏他的耳朵,笑道:“变只狐狸给我瞧瞧。” “噢!”白黎应了一声,跐溜一下钻到桌子底下去。 游青愣了一下,低头看他:“怎么躲起来了?” “不许偷看!”白黎蹲在那儿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仍是看着自己,气哼哼地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说了不许看!” 游青忍着笑抬起头,再次提笔作画,才刚画了两笔,腿上便有爪子挠起来,连忙将笔搁下,弯腰朝桌子底下看过去。 脚边的狐狸与他千年前见到的没什么差别,细长灵动的眼,挠来挠去的爪子,玲珑的耳朵、蓬松的尾巴,通身雪白,极具灵气。 游青眼中笑意盎然,走至一旁的躺椅上,在腿上拍了拍:“阿黎,过来。” 狐狸耳朵动了动,虽然不会笑,可眼中仍然能看出笑意,三下两下就蹦到他腿上,抬头看了他半天,在他胸口蹭起来。 游青摸了摸他身上柔软的白毛,捧着他的脖子挠了挠,靠在椅背上笑起来:“阿黎,这下你可要吃亏了,我若是说是说你坏话,你都不能反驳我。” 狐狸甩起尾巴在他身上拍了拍,抬起头冲他吱吱地叫,在他身上踩着走了两步,两只前爪子撑在他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的不痛快。 游青看着他这幅模样,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在天界的日子,见他吃了这么多苦,仍旧单纯如初,忍不住心中叹息,再次心疼起来,温柔地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摸着。 狐狸享受地眯起眼睛,耳朵一顺朝后撇,正准备在他脸上舔一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狐狸一慌,迅速化出人形,趴在游青身上。游青在他尾巴上摸了摸,笑道:“你这模样如何见人?快变回去。” 白黎愣了一下,点点头:“噢!”刚刚还让游青不要偷看,此时自己便忘了,眨眼间便在他面前变回狐狸。 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游兄在吗?” 游青迅速走至床边,将白黎塞进被窝,隔着被子在他身上安抚地拍了拍,走过去开门:“张兄?可是有事?” 张元才点点头:“游兄,我的墨用完了,想过来看看,能否向你借一点。” 游青连忙将他请进来:“我这里正好有一块不曾用过的墨锭,你拿去吧。” “太好了!多谢游兄!等我明日去买了再来还你。” “张兄客气!” 张元才接过墨锭,下意识朝床上扫了一眼:“你家书童还在……咦?那是什么?” 游青朝床上鼓起的地方扫了一眼,淡定道:“衣裳。” “哦!”张元才点点头,“为何没见到你家书童?” “他去厨房了。” 张元才愣了一下:“我刚去过厨房,为何没见到他?” “咳……”游青抿抿唇,“那大概是……出恭去了……” “哦……”张元才点点头,突然兴奋道,“对了!游兄!我正好有个问题要向你请教!” 游青嘴角微微一抽:“张兄请坐。” 张元才兴致极高,连忙坐下与他聊了起来,好半天过去,再次疑惑:“为何你家书童还未回来?” 游青迅速从凳子上站起:“会不会是拉肚子了?我去瞧瞧!” 张元才连忙跟着站起:“好,你快去!我也该回去了。” “好。”游青神色匆忙,跟他一同走出门,待他回屋后连忙转身,迅速进屋将门关上。 白黎听到动静,偷偷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看,迅速跳下来化作人形,一下子冲过去扑到他身上:“这书呆子讨厌!” 游青抵着门将他搂住,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枕着他肩膀笑起来:“嗯,你下次再去捉弄他一次。” 第49章 番外-闯祸 玄青与师父坐于梅林间对弈,一坐便能坐上几天几夜,小狐狸饿了,便跑过来咬他的袖子,吱吱呜呜地发泄心中的不满。玄青笑着将它抱起来,朝师父看了看,见他喝了半壶酒,又靠在树上睡着了,便站起身,抱着小狐狸去替他寻吃的。 这小狐狸嘴馋得很,初见它时,它正蹲坐在一户富得流油的员外家屋顶上,啃着从厨房摸出来的油壮壮的鸡腿,彼时它还是个极为普通的小狐妖,体内有一些灵力,却不会用,除了上房上树机灵些,与普通狐狸无异。 那户人家的家丁都颇为彪悍,因为厨房里接二连三地少东西,老爷下令一定要将小贼抓住,他们便抄着家伙四处寻找,终于有人爬上树之后发现了屋顶上的狐狸,当下便吆喝着其他人来围捕它。 狐狸被下面的人声惊动,着急慌忙地便咬着鸡腿开始逃窜,奈何这些家丁早已做足了准备,四周都是陷阱,绳子一拉,眼看着便要将它抓住。狐狸一阵惊慌,忽然后脖子一紧,眼前一花,转眼便到了百丈外的空地上,一抬头,见到面前站着一名极为清俊雅致的男子。 狐狸已是小妖,自然有了人的思维,只不过他法力尚浅,未能修成人形,也不会开口说话,不过却在第一眼时便喜欢上了面前这个眉眼含笑的人。 玄青原本是出于恻隐之心将它救下来,可此时见它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口中还叼着半块鸡腿,忍不住便觉得有趣,蹲下来看着它,打量它一身柔软蓬松的白毛,笑道:“小狐狸,你可知道偷东西是要挨打的?” 狐狸两耳一竖,细长的双目瞪大了几分,机警地看着他,慢吞吞朝后退了两步,眼中流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 玄青莫名的一阵心软,忽然想将他抱在怀里揉一揉,忍不住便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谁知那狐狸让他给吓着了,看着他的脚步,全身的毛都快竖起来,瞪大眼节节后退。 玄青看他这副模样,连忙收步,再次蹲下来,笑道:“小狐狸,要不你跟我回去好了,我每天都给你鸡腿吃,不会有人追着打你。” 小狐狸眼中流露出疑惑,侧着头看他。 玄青从身后变出一只鸡腿来,送到它面前:“你看看,可是比你口中的香?” 狐狸鼻子耸动两下,嘴巴一松便将口中的鸡腿扔到地上,探过头来啃咬他手中那块,才吃了一口,便什么都忘了,上前一步紧紧挨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玄青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脖子上挠了挠:“这么好骗?族中没有老狐狸教你么?怎么一点狡诈的性子都没有?” 狐狸撕下一块肉,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玄青挑了挑眉,又在他头上摸了摸,问道:“你没有同伴么?” 狐狸摇了摇头,埋头继续啃鸡腿。 玄青看他实在是可爱得很,一个不忍便做下了决定:“那你吃完了鸡腿随我回去吧。” 狐狸尾巴摆了摆,算是答应,很快便将一只鸡腿啃得连渣都不剩,又抬起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玄青笑起来,在自己腿上拍拍。 狐狸想都不想,后腿一蹬便上去了,随即便让他给抱起来。 “怎么这么没戒心?是狐狸么?”玄青好笑地捏捏它的耳朵,见它一脸享受的模样,忍不住又捏了捏,“小狐狸,你有名字么?我叫你小白可好?” 狐狸眯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算是答应了。 玄青怎么都没料到,一时起的念头,养了它便再也丢不掉了,眼看着它法力渐深,修炼成了九尾灵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一千年已过,狐狸很快便要幻化出人形,入夜后蜷在玄青身侧沉睡时,玄青能见到它即将幻化出来的模样,雪白中透着灵气的发丝、修长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水润的双唇,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想象到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便看得有些着迷。 玄青每日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便是看看狐狸睡着时如镜花水月一般显出的幻影,怎么看怎么喜欢,再加上这狐狸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心里便隐隐透着一股自豪感。 玄青看着看着便有些着了魔,移不开眼似的,原本觉得他可爱,如今却觉得他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一旦入魔,便再难自拔,每日里盼着他修成人形,简直成了一块心病。 狐狸每日吃饱了便睡,睡醒了便撒娇,在他下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玄青挠挠它的脸,柔声道:“小狐狸,该给你起个名字了。”虽然他曾经给它起名叫小白,可并不怎么用,平时最喜欢的,还是唤他小狐狸。如今再给他起名,意义就有些不同了,不能再像对待宠物那般随随便便了。 狐狸在他脖子上舔了舔,表示喜欢他的决定。 玄青想了想,道:“捡你回来时,正是黎明破晓之际,不如就叫你白黎好了。” 狐狸吱吱叫着,拿爪子按在他胸口,抬头便在他脸上大大地舔了一口,显然很是喜欢。 “阿黎。”玄青在它头上摸了摸,眼中笑意盎然。 狐狸开心得上蹿下跳,时不时冲过来一个跳跃扑到玄青怀里,蹭一蹭又疯疯癫癫地跳下去,得了一个名字如同得了一样宝贝,半天都消停不下来。 没想到的是,它这一通横冲直撞,竟然一不小心将天帝赐给师父的碧玉蟾给打落在地,摔出了一道裂缝,一下子便将天帝给惊动了。 玄青见他打碎的东西是天帝赐的,心头一禀。他们此处离天庭甚远,天界的散仙不计其数,天帝哪里会盯着他们这里,因此他才有恃无恐地将小狐狸给带回来。这打破的东西原本便是天帝的,即便跟着师父数千年,其灵性仍然与天帝有丝丝缕缕的相通,如今忽然裂了,必然是要被发现了。 空华老君急匆匆地赶进来,蹲下去把碧玉蟾捡起,看了看,肃容道:“怕是天帝已经知晓了。” 玄青看看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小狐狸,心疼不已,连忙走过去将他抱在怀中:“我先送他下界避一避。”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外面便来了天庭的人,见到空华老君,恭谦有礼地拱了拱手:“空华老君,此处可是养了一只凡间的小妖?” 玄青没料到来人如此之快,听那人直接道明来意,说要将这狐狸带回去,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 那人没料到他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抗旨,登时就脸色难看起来,僵持了片刻便要过来抢,玄青眉目一凝,周身旋起一圈气流,将四周的碎枝与花瓣全部纳入其中,纷繁凌乱,将他与狐狸环绕其间,不卑不亢道:“请代玄青谢过天帝,这只狐狸我自会送下界去,有劳天帝挂心。” 那人脸色本来就不好看,此时更是又难看了几分,厉声道:“天帝让我将它带回去小施惩戒,你就这么将他送下去,可是明显的包庇与抗旨!” “不曾犯错,何来惩戒?”玄青在缩成一团明显惧怕的狐狸身上安抚地拍了拍,“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它也不会来天界,天帝该惩罚的是我。这碧玉蟾也是我看守不慎,才会让它不小心碰到的,乃无心之失。还请允许我先将它送下去,再回来领罪。” “放肆!天帝的旨意岂容你胡乱更改!”那人起了怒气,掌心射出一道耀目的白光,在靠近玄青时却忽然被他身边的气流弹开,微微吃惊,转眼又要再射出一道,却被空华老君拦了下来,忍不住便起了些怒气,“空华老君也要包庇袒护么?!” 空华老君摇了摇头,敛容道:“劣徒平时散性惯了,言语冒犯还望见谅。”说着忽然探手将玄青怀里的狐狸一把捞过去,任狐狸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玄青大惊:“师父!你怎么……” 空华老君难得一见的正色:“犯了错便要认错,不得出言无礼。这小狐狸又不是罪恶滔天,天帝心怀万物、宅心仁厚,必不会为难它,既然是小施惩戒,就不必挂心了,无非是小小训斥一番再将它扔下凡间。” 空华老君虽是散仙,但法力极为高深,资格甚老,连天帝都要礼让三分,如今言及至此,话肯定是要传到天帝耳中的,就算他有心为难估计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了。 玄青听完便明白了他的苦心,虽然心中仍有些忐忑,可师父脾气固执,他又打不过,恐怕是决计没有办法从他手中将小狐狸抢回去的,只好沉默地抿了抿唇。 那边来人听了空华老君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可又不好过于无礼,便道:“天帝如何做自有打算,空华老君,还请将这小妖交给我,我也好回去复命。” 玄青想要阻拦,被空华老君定在了原地,心中又急又怒,待那人将小狐狸带走,才被解开束缚,一转身便冲入房间,抬绣拂过莲盏中的水镜,便看见小狐狸孤身蹲于天庭的大殿中央,虽知道它安然无恙,可看到它眼中的无助便忍不住心中一疼。 空华老君走过去看了看,叹道:“为师是为你好,若是再让你胡言乱语下去,天帝怕是要迁怒于你了。” 玄青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狐狸,口中道:“弟子并未胡言乱语。” “你真是散性惯了!违逆天帝之辞还不是胡言乱语?”空华老君在他头上敲了敲,转身朝外走去,“罢了,你在此处慢慢看着吧,不看估计你是睡不好了。” 第50章 番外-劫狱 狐狸被玄青宠溺了千年,从未受过丝毫委屈,也不曾吃过半点苦,这次却孤零零置身天庭大殿,受到天帝的严厉训斥,又获刑百年,被关入天牢,心中的不安与迷茫可想而知。 玄青在水镜中见到它蜷缩成一团,眼神无助的模样,心疼得不行,牙关紧咬,恨不得咬出血来。空华老君让他去休息,他只是摇头道:“我要看着他才放心。” 空华老君气得吹胡子瞪眼:“为了一只小狐狸偏执至此,你这是着了魔不成?!这狐狸要被关上一百年,难道你要不吃不喝不睡地盯上一百年吗?!” 玄青听不进他的话,只说:“小狐狸来天界从未吃过苦,此次因一点小失误便要被禁牢中那么多年,怎能受得了?” 空华老君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先盯上三五日吧,这几日你好好看看,它可会吃苦。” 玄青沉默地点了点头,当真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守便是十日不曾合眼,见小狐狸在里面过得安安静静,吃喝虽然不美味,可终究没有挨饿,总算是放下心来。只是一想到自己安然无恙,它却失了自由,心中的愧疚一日甚过一日。 玄青接连好些日子不眠不休,终究有些乏了,空华老君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强行将他拉走,在他周围画了一圈符,让他陷入沉睡。 玄青这一睡便睡了三天,再次醒来时让师父强迫着吃了些东西又去看小狐狸,没想到入眼的竟是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顿时惊住了。不过短短几天不见,它竟然变得满身血迹,眼珠子失了灵动的光彩,蜷在角落瑟瑟发抖,显然是受到了虐待。 玄青仿佛受到当头一棒,脑中嗡嗡作响,双手捏成拳,沉声道:“怎么回事?天界何时有了这样的刑罚?” 空华老君也是大吃一惊,之前看它过得好好的,便放下了心,没想到竟会突然遭来这样的厄运,连忙运用法力去探寻之前发生的事,沉吟片刻睁开眼道:“小狐狸一时气闷,对着一名送饭的狱卒咬了一口。” “因此便遭来如此欺凌么?”玄青神色冷下来,“天界果真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见他是只小妖,便不放在眼里,随随便便一个小仙都能欺辱他!” 空华老君怕他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连忙安抚道:“我去找天帝问问清楚,你且安心。” 玄青闭了闭眼,点点头:“好。” 空华老君与他相处了万余年,从未见他违逆过自己的话,虽然知道他这次急得狠了,却以为他能等得了几个时辰,一时大意未料到他会阳奉阴违。 玄青一直面容冷静,等到他离开才流露出焦急与恨意,取出自己经年未用的九宫灵戟,持在手中直接冲向了天牢。 小狐狸身上的伤将他刺得双眼剧痛,他根本等不及师父去向天帝讨公道,他更不信天帝在小仙与妖之间会秉持公正,替妖讨回说法,甚至,天帝很有可能会包庇牢中的狱卒。 玄青眉目间一片冷凝,刚到天牢门口便让守卫给拦了下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可知此处是禁地?” “知道。”玄青话音未落,灵戟便猛地横扫而过,将这二人掀翻在地,随即抬腿朝里面冲过去。 天牢守卫并非等闲之辈,一时不察才让他抢了先机,待反应过来后,迅速从地上跃起,持着各自的仙器追过去拦他:“站住!” 玄青的九宫灵戟运用的是九宫阵法,不耐烦与他们纠缠,挥舞间只见花瓣满天,将他们困在九宫阵中,阵法又随着花瓣的肆虐千变万化,让他们半天都寻不到出路,自己则迅速收回灵戟,转身又往里冲去。 玄青师从空华老君,法术深不可测,远远高于天牢中这些小仙,不过他并不想伤人,只准备将他们牵制住,抓紧时间将小狐狸救出送下界去,没想到还没见到小狐狸的身影,便听到他极为痛苦的吱吱叫声,忍不住心中一颤,循着声音飞速冲了过去。 牢内,小狐狸眼神惊恐,害怕得在里面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四名狱卒各执长鞭,不管它躲到哪里都能准确无误地将鞭子挥到它身上,每一鞭都加了灵力,呼呼作响,瞬间便是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小狐狸疼得尖叫,自己身上的灵力被天帝封印住使不出来,只能一下又一下硬生生地受着,接连受了三天的虐待,眼神崩溃涣散。 “住手!”玄青眼神几欲喷出火来,从未尝过这样的身心煎熬,彻底愤怒,脑中灵血一冲,失了理智,一戟下去便将牢门震开,“你们好大的胆子!屈屈几个小仙也敢在天牢内滥用私行!当真是罔顾天道!” 那几个小仙并不认得他,止住手中的动作,笑得极为不屑:“不过是个小妖罢了,住在天牢的向来都是受罚的神仙,何时关过妖族了?将它囚禁在此处简直是便宜了它!它不知感恩,竟然还敢以下犯上,牙齿利得狠,可不就是该打!” 玄青听得怒极,顾不得与他们理论,急匆匆便要去将小狐狸抱住,没想到小狐狸受刺激过度,见他靠近吓得吱吱乱叫,后腿乱蹬,再次跌跌撞撞地东躲西藏,所过之处满地的血迹。 玄青看得心头剧痛,强忍心酸柔下声道:“小狐狸,是我,我来救你出去。” 小狐狸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下意识躲他。 身旁的几个狱卒嗤笑起来,刚笑了两声才猛的惊醒,警惕地将他团团围住,怒喝道:“你是何人,怎么有本事闯进来的?!” 玄青没料到小狐狸竟然不认得自己了,心中大受刺激,根本顾不得他们的喝问,见狐狸一直躲着自己,只好强行将它抱到怀里,看他吱吱乱叫着挣扎,甚至让它咬了一口,顿时眼眶发热,低声道:“阿黎,别怕。” 小狐狸耳朵一动,止住了动作,眼神稍稍亮了几分,却仍然有些呆滞,身体也仍旧在轻微地颤抖着。 玄青一时又是惊喜又是心痛,知道他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连忙抬手安抚地在他身上摸了摸,掌心所过之处,伤口逐一愈合。 旁边的狱卒见状大吃一惊,彼此交换过眼神,齐齐朝他进攻过去。玄青恨得有些失了理智,折腰闪过他们仙器划出的光环,反手就将灵戟朝一个狱卒胸口刺去,手心一转,顿时有血柱喷涌而出。 四周倏地一阵诡异的宁静,其余三名狱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他红着眼睛扫视过来,心中忽然起了些恐惧。 玄青不再看它们,抱着小狐狸抬脚便要跨出牢门。 “站住!”一道鞭影横扫过来,“将这小妖留下!这是天帝的旨意!你想逆天而行不成?!” 玄青抬起灵戟将狱卒手中的长鞭缠住,灵力一动将鞭子震得粉碎,灵戟往前一送,再戳胸口,冷声道:“拦一个死一个,你们试试!” “好大的胆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怒喝,随即便有十二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玄青大闹天牢竟然将天帝座下的十二金仙给惊动了,不光惊动了,而且还十二个都来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玄青愣了一下,冷笑起来:“各位大人来得可真及时,是一直盯着这里么?怎么这些狱卒罔顾天道滥用私行你们却没看到?” 十二金仙毕竟比狱卒要淡定沉稳许多,并不答他的话,只道:“玄青,还不快将这只狐妖放下!你已重伤两名狱卒,不能再错上加错!” “来这里便是要带他出去!”玄青说着话,暗暗绷紧了神经,能不能应付他们着实没底,冷眼朝他们扫视一圈,灵戟在头顶划出一道圈,使出阵法将这里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九宫幻方与八卦相重,其中变幻无穷无尽、极难参透,若对布阵之人不了解,便很难窥破其中的玄机。十二金仙地位尊崇、法力强大,对阵法也自然精通,只是这阵是玄青布的,玄青的术法都是空华老君教的,他们要想顺利将他拦住还是有些困难。 玄青在阵法中左突右破,灵戟的招式变幻无穷,法力比不上他们,只好靠这些技巧,与十二金仙互相缠斗了半晌。怀中的狐狸失血过多,惊恐交加,早已有些昏昏沉沉,玄青知道不能拖延时间,忍不住心中焦急,一时走神差点让对方将阵法破了,嘴角都溢出鲜血来,只好再次凝神。 阵法逐渐朝门口移去,玄青看着天牢的大门近在咫尺,心中一喜,想速战速决,却又不敢将阵法扩大,生怕惊动了他人,只好且战且退,最后将九宫灵戟定在阵法中央,与十二金仙直接以术法相搏。 十二金仙的法力人尽皆知,玄青自然也了解,而玄青为隐居的散仙,究竟实力如何,十二金仙却无从得知,此等条件下,玄青原本属于劣势,竟硬生生拼了个平手,自己受了不小的伤,竟也将对方伤了四人,最后扔了灵戟让它控制阵法,自己则带着狐狸由生门跃出,一路闯过拦路的小仙,终于寻得合适的时机跳下了界。 玄青身上多处重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匆匆将狐狸送至凡间最为年长的九尾灵狐手中,拜托他好生照料。那九尾灵狐正愁无法归隐,见他送来了这么一个年轻的九尾狐,心中大喜,说倾尽狐族之力也会保他周全。 玄青知道狐族极为团结,也知道九尾狐极重情义,既然应承下来,便绝对不会轻易食言,终于心中安定,缓缓舒了口气,将小狐狸抱在怀中不舍地摸了摸,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心中酸涩:“小狐狸,你可还记得我?” 小狐狸从未遭受过挫折,在天牢内却受到一通虐待,自然是大受刺激,心底觉得眼前之人值得依赖,可见他身份与那些鞭打自己的人一样,又害怕得发抖,转头看看身后的九尾狐,知道那是自己的同类,便呜呜悲鸣着从玄青怀中跃出,蹦到老狐狸腿边。 玄青心中发堵,眼中酸涩,走过去轻抚他的头,柔声道:“你不记得我不要紧,等我逃出生天,我还会来找你。” 小狐狸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朝老狐狸身后闪了闪。 玄青抿抿唇,一把将他拖出来抱住,见他并不挣扎,心中悲喜交加,埋头在他颈间深吸口气,在他毛绒绒的脖子上挠了挠,掌心搭至他的背上,在他后心烙上自己的梅花印,给他输了三层灵力。 他在先前的搏斗中已经失了大量的灵力,此时又输了三层给小狐狸,再站起身时,竟差点站不稳,扶着一旁的树缓了缓,对老狐狸微笑道:“劳您替他记着,他叫白黎。” 老狐狸捋须而笑:“白黎,此名甚好。” 玄青笑了笑,朝小狐狸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第51章 状元 白黎趴在游青的胸口醒来,抬头对上他温润中含着笑意的眉眼,开心地凑过去在他下巴上蹭了蹭,虽然在薛府中只能浅浅温存,可他现在心中十分安定,并不像之前那样执着于洞房,解开了心结,哪怕只是在他怀中入睡,都觉得幸福无比。 游青抬手抚上他轻软的发丝,想着他们二人差点便永世相隔,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庆幸,捧起他的脸在他眉心眼角亲了又亲,唇畔间满是得来不易的珍惜,良久才将他放开,轻声道:“一会儿起来陪我将这屋子里打扫打扫,住了这么久,还要去丞相府表达一番谢意。” “哦!”白黎点点头,又在他身上腻歪了一会儿,这才欢欢喜喜的起床穿衣。如今他满面喜气,走到哪儿都跟过节一般,眉眼间的欢快很容易就将他人感染,使得这些等待挂榜原本该忐忑不安的考生也跟着心情明媚起来。 游青说是让白黎陪着,其实根本舍不得让他干活儿,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一手打扫,被褥也趁着晴好的天气挂出去晒得蓬松柔软。在这里住了许久,不管考不考得中,都该离开了。 打扫完便要准备谢礼,他一介贫寒书生,若是买了东西送去丞相府必定不妥,好的买不起,差得人家也看不上,再说这原本就是皇恩,对丞相谢得过了便是对皇帝不敬,其中的分寸自然要把握好。因此午后小憩片刻,他便开始研墨作画,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丹青了。 游青向来心思敏锐,察言观色也是自小练起来的,自然看得出薛丞相对白黎有一些念头,不过他了解白黎的痴,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琢磨,而且,自打元宵过后,薛丞相就再未踏足过这座别院,或许是心思已经淡了。 他如今恢复了记忆,想起薛丞相曾与他做了一世的挚交,甚至还施过数次援手,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白黎当初一个劲说他是恩人,不由失笑。薛丞相的为人他了解,因此送上这一副烈马图倒也符合他风雅又桀骜的性子。 画作完成之后并未当天送过去,而是带着白黎在京城中转了一圈,找了一家干净实惠的客栈订了一间房,殿试之后还要看安排,如果留京,就要开始寻找租住的院子,如果回去,那就更方便了,直接收拾行囊即可。 第二日是挂榜的日子,皇帝要召见所有新考中的进士,因此二人起得极早。游青将床单、褥套等一应拆下洗净,晾到外面,待一切忙完之后,天还未亮,知道白黎不会乖乖呆在这里等他,临走时还是忍不住细细嘱咐了一番。 到了时辰,所有进士都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恭立永安门前,之后与王公百官一起进入皇宫,列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待皇帝出来,行三跪九叩之礼。 一切准备就绪,鸿胪寺官开始宣《制》:“元昌四十八年三月初一,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游青正认真听着,鼻端忽然飘来熟悉的味道,一抬眼,没想到白黎竟然站在他身侧,鼓着腮帮子歪着身子把头探出去,一脸想看大殿又想紧挨着自己的纠结神色。游青迅速将视线收回,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如今他恢复了仙力,白黎再怎么隐身都能让他看到,那傻子还蒙在鼓里,大大咧咧地站在此处。 宣《制》完毕,大殿传来悠长的唱名声:“一甲一名,游青!” 游青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中了状元,余光扫到白黎喜滋滋地把脸凑过来,在自己唇角亲了一下,这才回神,连忙恢复从容淡定的神色,听完大殿上将唱名又重复了两遍,在鸿胪寺官的指引下,出班在御道左侧下跪。 接下来,是一甲二名榜眼唱名三次,御道右侧偏后下跪,一甲三名探花唱名三次,御道左侧再偏后的位置下跪,之后便是二甲、三甲的唱名,游青便没有再注意细听。 历朝历代偶尔会有一些状元易主的事,阅卷官将考卷与成绩交到皇帝手中,若是皇帝看这个状元不合心意,完全有可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将他和原本中意的人对换。不过这种事也不能经常做,除非这皇帝实在是心中计较得很。 游青暗暗思索,不知自己是不是也遇到了这样的事,如果是,那说明皇帝心意十分坚定,这么一想,不由微微蹙眉。 事实上,他倒是猜得大差不离。他这次所作的文章,比前世的确是要差了一些,不过文如其人,再怎么改,终究是按照他的性子来写的,那番风骨与才思哪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改掉? 阅卷官将考卷递呈给皇帝时,皇帝一看便皱起了眉头,观其行文与才学,明显是个极为难得极有见地的人才,可这文章所述的内容,看上去又有些敷衍。 皇帝心下好奇,便着人把他会试时的考卷拿来看了一下,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越发觉得这游青不简单。 说起来状元风光,但并不是每朝每代的状元都会受到重用,而且,一旦中了状元,便成了目光汇聚的焦点,一个不慎说不定这状元头衔反倒成了累赘。这游青明明才华了得,却故意将文章写差了,看来不仅对自己极为自信,而且还相当沉得住气,可是个聪明人啊! 皇帝沉吟了半晌,想起在殿试时见到的他那副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着实喜欢,当下便拍了板,将状元之名按到了他的头上,把原来的状元换成了榜眼。 游青真是始料未及,不知自己竟会弄巧成拙。 唱名完毕,皇帝回宫。礼部官员用云盘托着榜,由黄伞前导,走至永安门,身后乌拉拉跟着文武百官与进士等一大批人,文官走东侧掖门,武官走西侧掖门,只有前三甲可以由正门走出,其他进士也是走的东西掖门。 永安门的正门专为皇帝而设,因此轻易不开,除了皇帝,只有皇后在大婚时能走一次,还有殿试前三甲在唱名后出来时可走一次,游青作为金榜头名,走在最中间自然是极为瞩目。 白黎一看他家阿青受到如此隆恩,嘴巴都咧歪了,大摇大摆地跟着一同从正门走出,仿佛中了状元的是他自己一般。游青瞥到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再次哭笑不得,差点忍不住将他搂到怀里揉一番。 黄榜张贴,状元领着其他进士一同看榜,宫门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探头探脑地争相观赏,兴致勃勃地等着之后的打马游街。 按照习俗,殿试前三甲是需要在黄榜贴出后骑着马在京城绕一圈的,一为显示皇恩浩荡,二为督促民间学子,让他们知道朝廷崇尚教育、尊重人才。 三匹高头大马精神奕奕地站在宫门外,仪仗队也准备就绪,前三甲一同走至马前,锣鼓、唢呐顿时响声震天。游青脚踩马镫,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清雅俊逸中平添了几分飒爽英姿,引得周围的百姓纷纷赞叹。 白黎抬起头,对着这样的游青竟然看呆了,一时恍惚,觉得他这副模样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便见到过。 身后的榜眼和探花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看着面前的高头大马实在是心中忐忑,生怕自己爬不上去,在宫门口丢了人,好在一旁还有侍者,及时给他们在马肚子旁放了墩子,这才顺顺利利地踩着墩子上了马。 游青以为白黎会跟着上马,却等了半天不见人上来,心中疑惑,忍不住朝他瞥过去,却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 白黎接触到他的视线,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眨眼又见他将视线转开,仿佛并没有朝他看过来,而是随意地从他这里扫过。白黎以为他看不见自己,便没有多想,乐滋滋地跳上马背,坐在他后面,搂住他的腰。 游青面色沉静从容,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鼓乐声中催马前行。 状元游街,家家户户都有人跑出来凑热闹,京城再次陷入沸腾。一时间,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喜炮震天。 白黎靠着游青的后背,双手环在他的腰间,想起前世的种种,觉得他的阿青实在是了不起,做什么都能出人头地,遗憾的是,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地守着、偷偷地看着。如今重活一世,能这么紧紧贴着他,与他一同分享喜悦,心中的欢喜涨的太满,竟有了落泪的冲动。 游青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猜到他的想法,很想反手将他搂到胸前,奈何周围全是围观的百姓,只好对左右拱手微笑。 仪仗队缓缓前行,走到他们曾经在元宵观看花灯的桥上,白黎一时兴起,不想坐在他后面了,便站起来轻飘飘地跃到他身前,重新坐下后再次将他搂住,抬眼看着他温润的笑脸,忍不住在他下巴上轻轻啃了一口。 游青喉结动了动,深吸口气,只好装作不知道。 白黎坐在他身前,更有踏实的感觉,先前一时的惆怅跑得无影无踪,再次开心起来,看他不停的对周围的人拱手,心疼得很,觉得再这么下去,膀子都快酸得抬不起来了,忍不住转过头对路边的人扮鬼脸。 游青见他如此幼稚的举动,唇角的笑意加深,想着他曾经说过想要一同坐轿子的话,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不知这一世,皇帝会不会还是想给他赐婚,他已做好了抗旨的准备,到时带着白黎游历天下,倒也自在。不能一同乘轿,今日却能一同乘马,倒也算是弥补了点遗憾。 第52章 登门 十数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对读书人来说是极为光宗耀祖的事,游青看着手中的描金圣诏,想到自己身为一个上仙,竟然生生占了凡人这么看中的一个名额,忍不住抚额轻笑。 打马游街回来之后,按照往年的惯例,在榜进士一起凑份子为前三甲举办了庆祝宴会,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着实热闹了很久才消停,此时坐在客栈简陋的方桌前,只觉得耳中清净无比。 白黎将他手中的诏书拿过去翻来覆去地欣赏,又摸摸柔软光滑的缎面,凑过来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阿青,你真了不起!” 游青伸手将他揽过来,笑着在他发间蹭了蹭,轻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若是也像我这样读书,必定也能考得上。” 白黎听得大为受用,拼命地点头,喜滋滋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珠子转了转,道:“三天后皇帝举办的鹿鸣宴,是不是有很多山珍海味?我也好想吃!” 游青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谗嘴狐狸,我给你偷点回来可好?” “不要!”白黎迅速摇头,“万一被发现可要砍头的!我自己去偷!” 游青明知故问:“你要如何偷?” “我是妖啊!我会施法术!我有办法的!”白黎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笑了笑,又道,“想不到张元才那个书呆子竟然还中了二甲,一定是因为他跟我们住得最近,沾了阿青的喜气!” “有你这么说人家的么?张元才只是性格憨直,文采却极为出众,若是做了官,必定是个耿直敢言的好官。”游青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心中暗叹:说不定这状元的头衔,原本是他的呢。 白黎让他这么亲昵的一敲,整个人都跟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了,看着他一个劲儿傻笑:“阿青,明天还要早起,我们去休息啊!” 游青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让他眼中的期待勾得心里一阵荡漾,扬起唇角将他打横抱起,放到榻上,趁他不注意悄悄下了一道结界。 白黎看着他眼中氤氲出来的情意,还没来得有任何动作,光是想到之前在山洞中的光景,眼神便有些迷离起来,搂着他脖子将自己抬起,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舔。 游青迅速托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离开,含住他的软滑的舌,一直纠缠到他气喘吁吁才放开,眼中浮起笑意:“不是说休息的么?” “这样可以睡得更香,就是休息!”白黎理直气壮,又凑过来亲他。 游青笑意加深,迅速吻住他的唇,在他口中一番肆意的扫荡,得到他极为热情的回应,忍不住一只手从他脖颈滑入衣襟。 白黎每晚洗漱完后衣裳都是松松垮垮随便一穿的,此时让他轻轻一抹,便露出了莹润光洁的肩膀,十分诱人。 游青松开唇看着他,埋头吻上他如玉的肩,引得他一阵轻喘,忍不住加重力道吮吸,又将亲吻辗转,一路滑到他颈上,啃咬他精致的喉结,粗喘着念他的名字:“阿黎……阿黎……” “嗯……阿青……”白黎让他啃咬得失神,脸颊泛起了潮红,喘息剧烈,意乱情迷间抬手胡乱一抓,将帐幔扯下。 第二日醒来,白黎发现自己因为情动失神不小心又将尾巴给露了出来,实在是觉得丢人之极,不过现在游青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倒是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抬起脸,见他正看着自己笑,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就龇牙咧嘴地将露在被子外面的尾巴朝他脸上招呼过去。 游青冷不防让他的尾巴尖扫了一下,愣过之后笑意更浓,抓住他乱动的尾巴,在手感极好的白毛上摸了摸,凑过去在他唇上轻啄:“多睡会儿,过了午时才出门呢。” 白黎听惯了他清润的嗓音,上回洞房过后自己睡得太久,今天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低沉微哑的声音,短短一句话竟让他神魂颠倒,忍不住拿尾巴圈住他的脖子,愣愣地看着他发起呆来。 游青诧异地看着他脸颊上浮起的红晕,扬起唇角在他脸上捏了捏:“这尾巴今日还收得回去么?可别到时候拖着跑到丞相府吓人。” 白黎听了他的话才回神,笑嘻嘻地将尾巴从他颈间松开:“收得回去!”说着便翻身趴到他胸口,扒开他的衣裳在他胸膛亲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把脸枕上去蹭了蹭。 游青很喜欢他这副撒娇的模样,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笑道:“我若是不想做官,带着你去穷乡僻壤做一个教书匠,你可愿意?” “愿意!”白黎毫不犹豫地点头,“阿青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游青看着他澄澈的眸子,心中犹如被春风轻拂而过,指尖带着温柔的力道,在他脸颊上摩挲了很久。 这一日正下着蒙蒙春雨,午时过后,游青撑着伞,带着白黎拜访了丞相府,递了名帖被请进去之后,跟随领路的小厮穿廊过院,来到了极为雅致的湖心亭。 丞相府的景致比城郊别院的要精致许多,一路走来让人惊叹,这里面倒是一点都不显气派,虽在京城,却模仿江南园林的风格,曲径通幽、花木深深,青石小路两旁修着低矮的篱笆,一路延伸到拐角处,处处透着文雅之气。 游青上一世来过丞相府,也不觉得惊讶,不过毕竟有很多事不一样了,当年是与其他书生一同来答谢,这次却只有他和白黎二人,倒是没料到薛常会在湖心亭接待他。 还未到时,远远便听到丝竹之声,走近了才看到湖中停着一艘乌篷小船,原本看不见什么,不过走上石拱桥时正对船尾,便能看到里面坐着两名妙龄女子,一个弹筝,一个吹笛,在这细细密密的雨丝中倒有些世外桃源的逍遥自在之感。 湖心亭建在假山之上,可俯瞰大半个府邸,茂林修竹、长廊花圃,入目都是好景致。薛常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听曲听得悠然自得,便听到立在一旁的云栖恭声道:“游公子来了。” 薛常连忙睁开眼,掸掸衣袖站起来,就见到游青与白黎正踩着石板拾级而上,笑道:“状元郎来啦!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石阶被雨水淋得有些湿滑,游青怕白黎摔倒,一路都牵着他,直到进入亭子才将他放开,把手中的伞收起靠在一旁,对薛常微笑拱手:“学生游青见过丞相大人!” 薛常笑眯眯地在石桌旁坐下,朝旁边摆了摆手:“坐!” 游青见他态度随意,也就不再多作客气,自然而然地在他斜对面坐下。 薛常抬眼朝站在他身后的白黎看过去,见他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笑了笑,道:“我这里没有等级之分,小书童也坐下吧。” 白黎闻声扭头看他,眨眨眼点头笑起来,“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在游青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想朝游青靠过去一些,动了动屁股才发现这石凳是固定住的,只好作罢。 游青趁着云栖上前沏茶的功夫,表达了一番对丞相的谢意,从袖中将画轴掏出,笑道:“这画原本是拿不出手的,只是一番心意,大人见笑。” 薛常拿过来展开一看,眉头大为舒展:“妙!这烈马图画得可真是妙!游兄当真是个聪慧之人!” 只是一副画,就直接改口唤他“游兄”了,游青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聊表谢意,大人不嫌弃就好。” 薛常倒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上上下下端详了很久才将它卷起来,眼中满是欣喜:“想不到寥寥数面,游兄竟与我如此投缘,这图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白黎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画了一幅画就投缘了? 游青瞟到他茫然的神色,眼中浮起笑意,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今日过来只是道谢,想不到还能见到如此美景。” 薛常俨然将他当作知己了,爽朗地笑起来:“这算什么,等入了夏你再过来,坐在水榭喝茶赏荷花,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游青笑了笑,又与他闲聊了几句,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 “天色还早,再聊一会儿。”薛常悠哉悠哉地给他续了一杯茶,见他面露疑惑,笑道,“两个月前被人拦了轿,得了一样东西,横竖留着也没用,拿给你看看。” 说话间,云栖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仔细看去似乎是一叠折起来的纸。 薛常将这叠纸接过去,缓缓打开,铺到游青面前。 游青一看,竟是一份状纸,疑惑间蹙起眉头,将状纸拿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目光一瞥竟见到最后落笔之处写的是“陈氏之女素素”,顿觉莫名其妙。 薛常喝了口茶,在一旁道:“我的轿子时不时就要被人拦一下,都成家常便饭了,不过这回的事可真是过于无稽,头一回碰到告状将自家人给告进牢中的事。” 游青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状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这陈氏之女便是烟陵郡原县令的女儿陈素素,也不知发了什么癔症,状纸里条条陈述游青的罪状,说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游青眉峰紧蹙,想着薛常竟然大大咧咧地将这状纸拿给自己看,态度言辞间听上去似乎是个大乌龙,不由更为疑惑,想了想,如实道:“这陈素素我倒是认得,家破人亡一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白黎先前一直在听着小船上的音律发呆,一听陈素素的名字不由一个激灵,眨眨眼连忙凑过来看状纸,看了半晌发现有一半字都不认识,不由有些泄气。 薛常不以为意地笑道:“接到状纸,我便派人去查过了,之前朝廷听说那县令病的不轻,下拨了一个新的县令过去,现在才知道,那县令是疯了。” “疯了?”游青面色诧异,想到自己临走时那县令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疯了?不过他莫名其妙就将自己放走,莫不是那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薛常点点头:“是疯了。那陈素素对新县令告状,说你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他父亲给逼得疯疯癫癫,人都不认得了,说得声泪俱下可就是拿不出个证据,把新县令弄得哭笑不得,最后给她查了查就不了了之。” 游青眉头紧锁,努力回想当时的状况,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女子性子倒是坚韧,又跑来京城想要告御状,也不知怎么就撞到我这里了。本来没什么事,结果将他父亲查了个底朝天,不说疯不疯,单就他犯下那些罪证,都是死不足惜。” 游青沉吟道:“大人为何会将此事告知于我?” “有个疑点一直解不开,便想着趁你过来,问问清楚。据我所知,你是被那县令抓过去的,那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我也觉得奇怪,是那县令自己下令将我放开的。”游青眉头越蹙越紧,想到当日那县令奇怪的语调神色,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飞速滑过。 薛常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将那状纸拿到手中慢慢叠起来,缓声道:“这算是投桃报李吧,你送我一副画,我送你一张状纸。陈县令囚禁过你,我这也算是将此事给了你一个交代。” 游青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这是为官者的职责所在,听上去倒成了恩情了。 第53章 宴会 下了两日细雨,处处沾着清新的气息,乌云拨开,春暖熏人,京城的花开得比往日更艳,天子为祝贺三鼎甲而举办的鹿鸣宴便在这晴好的日子里举办开来。 皇帝坐在首座,看着面前三个身形挺拔的青年才俊,笑得满面春风,平日里的威严全都被喜悦化开:“上届的三甲只有一个少年郎,剩下一个已过不惑,一个年近花甲。就那一个少年郎,还是朕为了探花的名头特意挑出来的。今年的三甲看着可真是喜人呐!” 群臣闻言纷纷附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云,顺带将天子恭维了一番。好在上届三鼎甲都不在席间,不然听了得羞愧得钻到桌子底下去。皇帝听了一番好话,笑容更为和蔼,给三个天子门生赐了座。 这三人中,游青连中三元,成绩本就引人瞩目,再加上他相貌清俊、气质脱俗,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可坐在那里时却又十分英挺,有种暗敛锋芒的气势,早已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坐在游青下首的是张元才,张元才中了榜眼,因为性格憨直,不露喜色,面上倒也显得颇为沉得住气,长相也十分入眼,不过气质上要比游青输了一大截。 再下首坐着的便是探花郎了,这探花郎姓许,刚过弱冠,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皇帝看他长得实在讨喜,这才在一众成绩差不多的举子中将他选出来的。 群臣纷纷道了祝词,宴席便正式开始。皇帝看着这满园春色,笑道:“在座诸位大臣中,还有许多未曾见识过你们三人的文采,今日朕再出一道小题考考你们,你们可要好好表现啊!” 三个人连忙应下。 皇帝点了探花郎的名:“许连,你且在这园中转一圈,一炷香内摘下三朵花来,挑一朵花枝最高的,一朵含苞待放的,一朵颜色最艳丽的。” 虽然探花不是第一,但探花的彩头好,能中探花的一般都是长相颇为好看的,许连一笑便露出两个小梨涡,欢欢喜喜地领命而去,身后跟着一个内侍,内侍手中举着托盘。 游青循着他们的身影朝花丛中看去,目光一顿,差点笑出声来,他早就感应到白黎的气息,一直不曾有机会转开眼珠子寻找,没想到他竟然蹲在一株牡丹旁边,趁着许连从旁边经过,抬起头悄悄撇弯一株花枝往他鼻子上蹭去。 今日春风和煦,只有几片叶子轻轻晃动,许连想不通怎么会有花枝照着自己面门过来的,下意识闪开,转而又觉得莫名其妙,脸上茫然的神色逗得白黎乐不可支。 游青对他的玩闹实在是哭笑不得,差点忍出内伤来,只好将视线转开。好在等花的时候,席间也在热闹着,视线转了一圈,看到皇帝左右下首坐了几位皇子,左侧皇子的下首坐着薛常。 正好此时薛常的目光扫过来,想起之前在湖心亭谈得甚是投缘,两人远远相视一笑,颇有些心心相惜之感。 那日从丞相府回去的路上,白黎好奇地问他:“阿青,为什么你送了一副画就把薛大人高兴成那副样子?” 游青上一世没送过烈马图,不过就算送,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投缘之人,在短短接触几次之后便能将对方看个清楚明白,所以游青在恢复记忆之前就看出了薛常的性子,他知道白黎想法简单,便不想解释得过于复杂,在他头上摸了摸,笑道:“我送这幅画的意思,是说他像烈马,他觉得我说得对,自然就高兴了。” 白黎瞪大眼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薛大人像烈马啊!那……阿青要是给我画,会画什么?” 游青憋着笑看他:“给你画还用打比方么?画一只狐狸便是了。” 白黎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地瞪他,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当时已经走到了城外,游青看左右无人,便笑着将他的手牵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一下子便让他踢出的第二脚没了力道。 此时白黎已经从牡丹丛中出来了,跑到游青面前,蹲下来看着他面前的案几,把手伸到盘子上方,想了想,又收回去。 游青余光瞟到他的动作,正诧异他为何不吃了,就见他挪了两步蹲到张元才面前,趁没人注意,伸手捻了一块杏仁酥塞到嘴巴里。 他这是舍不得吃游青这一份,要吃得吃别人的,这点小心思游青一下子便看出来,只觉得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这小狐狸怎么就这么招人疼的。 张元才一直不曾吃东西,所以虽然案上摆了不少,可缺了小小的一块杏仁酥还是十分明显。那书呆子无意间一瞥,顿时露出煞费思量的表情,很是苦恼地挠了挠头,又让白黎乐得一通傻笑。 好在张元才的疑惑没能进行得下去,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开,因为探花郎带着他采摘的花回来了。 许连朝皇帝行了一礼,待内侍将手中的鎏金托盘呈到皇帝面前,恭恭敬敬道:“启禀万岁,盘中三朵,花枝最高为梨花,含苞待放为月季,开的最艳为山茶。” 皇帝看看,满意点头,让他落了座,笑道:“自古以来以花为题吟诗作对实在是多不胜数,今天换个新鲜的,正好朕的几位皇儿也在,都是年轻人,你们几个便一起玩一玩。” 几个皇子连忙正襟危坐,作出聆听的样子。 皇帝让内侍将花送到三甲面前,让他们三人各挑一朵,游青向来不爱艳色,便挑了最小的那朵梨花,好在还有一截花枝,不然远远看去都寻不到花在哪里。张元才拿了山茶,许连拿了月季。 皇帝接着道:“今天不局限于花,题名有三个:梨、茶、月。爱用哪个用哪个,不过有个规则,后一个人的首字必须与前一个人的尾子相同,这个接龙游戏,谁要是对不上来谁便退出,看最后剩下的那个人题名是什么。若是梨,那状元罚酒,若是茶,榜眼罚酒,若是月,探花罚酒。若该罚酒的人正好是剩下的人,那就改罚为赏,其他人喝,如何?” 皇帝说的话,哪有反对的道理,再加上这玩法新鲜耗时,可以玩个尽兴,惩罚又无伤大雅,自然是众人纷纷附议。 游青看着桌上的梨花,微微挑了挑眉,想不到这玩法竟与记忆中不一样了。看来重活一世,很多事都变成了未知。 皇帝说话的功夫,白黎又偷偷吃了几样东西,仗着谁都看不见自己,大摇大摆地摸着肚皮往花园中间的空地上一座,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开始看他们对诗。 他也就认得几个大字,诗词不懂,歌赋不通,听了几个人的便忍不住要打哈欠,不过一到游青时就立马精神了,甚至还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来无比仰慕地看着他,弄得他差点被打断思路接不下去。 皇帝在他们开始之前加过一句话:“你们几个人才学如何,朕都心中有数,可不要让朕看到故意退让的。” 这话,明显是冲着三鼎甲来说的,毕竟另外几个都是皇子,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若心眼多点可能还想着去攀附,皇帝自然要杜绝这类让他深恶痛绝的行为。 游青三人听了这话都是面不改色,极为淡定地应下。不管心里如何想,这游戏肯定都要尽十成的力。 几轮下来,没有一个人被刷,每个人的句子都各有妙处,大臣听了纷纷点头,皇帝也是大大欣慰。 游青稍加注意便看出几位皇子在暗中较劲,觉得与那一世的情形殊途同归。又过了几轮,四皇子被刷了下来,皇帝挑了挑眉,喝了一口酒。 白黎听了半天,又饿了,跑到皇帝面前,看看他吃的是不是跟别人的不一样,最后发现是一样,顿时兴致缺缺,在场中绕了一圈,看谁剩的多,便在那人面前偷一点。 皇宫中的膳食精致非常,不止糕点做得漂亮美味,荤素菜肴也是别具一格。白黎吃的着实过瘾,刷刷手指又坐回场中央。此时又淘汰了两名皇子,那探花郎也才逊一筹败下阵来。败阵的皇子中,除了二皇子,其他几个都微微露出羞赧之色,许探花倒是极为闲适,输了便是输了,欢欢喜喜地开始放开怀吃东西。 游青朝低眉敛目的二皇子看了一眼,记忆中这位皇子城府极深,如今再看仍是如此。当年在朝为官,很多事身不由己,明哲保身是痴心妄想,在皇子间搅起的暗流中,想站稳脚跟必须明确立场,破釜沉舟。 如今他不再是凡人之身,什么都不必顾虑,终于可以不用卷入这些纷争了,一个不顺心便可带着白黎归隐山林,想想都觉得轻松自在,忍不住朝白黎瞟了一眼,见他无聊得呼呼大睡,眼中透出不易察觉的宠溺笑意。 白黎坐着听打盹,蹲着听打盹,站着听还是打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锣响,擦擦口水醒了过来,扭头一看,他家阿青就站在自己身边,一个猝不及防,吓得直接摔在了地上。 游青状若无意地瞥了他一眼,憋笑憋得肚子疼。 此番对诗,最后剩下来的是游青,而游青最后一句诗中正好带个“梨”字,按规则就是由罚变赏。游青倒是不希望自己出头,但是无巧不巧,他最后接的那句,非要带个“梨”字才能作得出来。 皇帝看着败下阵的人将酒一饮而尽,又看着气宇轩昂的状元郎,再次觉得自己目光如炬,极为自恋地点了点头,沉吟一番,笑道:“朕还不知游青年纪几何……” 话音一落,游青与白黎同时怔住。他二人都有印象,问了这个问题,马上便要赐婚,游青只是记得,白黎却是刻在心上,当时他偷偷跟到了鹿鸣宴,只是那时的心境不比今日,不像今天这么逍遥自在。 那一世,白黎心中只有伤痛,可如今他知道游青心里有了自己,再放不下他人,听到皇帝这句话便不会难受,不过倒是有一种领地被侵占的危机感,瞬间就炸了毛,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 游青让他动作唬得一愣,又迅速敛下神色,恭声道:“学生今年二十又七。” 皇帝点点头,眼睛笑得微微眯起。他膝下皇子众多,公主却只有那么一个,自小便是疼爱得要命,此时想起公主对自己撒娇说出的话,忍不住笑得更为慈祥。 游青看他张了张嘴,连忙做好抗旨的准备,忽然眼前一花,就见白黎瞬间移到了皇帝的面前,撅着屁股撑着膝盖,朝他吹了一口气。 皇帝眨眨眼,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复又爽朗地笑起来,捻须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华,实在是难得!朕甚是欣慰!来人,赏——八宝翡翠蜜汁鸡腿十只!” 游青:“……” 在场诸人:“!!!” 第54章 捣乱 皇帝此言一出,满座寂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着实是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只要是皇帝的赏赐,哪怕就一根汗毛那都是金贵的,更不用说宫廷御厨做出来的美食,可这十只鸡腿,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游青是新科状元,才学有目共睹,虽说如今是太平年,坊间才子吟诗作对偏好风花雪月,可他方才所作的诗句,全无靡靡之音,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要让这么一个气质清朗的人坐在那儿抱着鸡腿啃,弄得满手满嘴的油……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皇帝他老人家怎么想的,不知内情的还当这状元郎是有多贪图口腹之欲呢。 皇帝身边的内侍李公公,向来是个人精,此时也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在他反应敏捷,飞速地朝主子瞟了一眼,见他并非玩笑之色,连忙转身着后面的小太监下去传旨了。 白黎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皇帝,因为成功堵住了他的口,还给自己争取了十只鸡腿,明明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可还是忍不住口水都要滴下来,连忙抬起袖子擦擦,心满意足地走回游青身边,抓着他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喜滋滋地蹲地上去了。 游青面色如常,眼底深处却是无奈之色,好气又好笑地暗叹一声,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谢陛下恩赏!” 皇帝笑眯眯地抬手,刚准备说“免礼”,忽然一个激灵,眼睛一瞪,清醒过来,皱皱眉朝侍立一旁的李公公斜了一眼。 李公公迅速接到他的暗示,连忙凑过去压低嗓音恭声道:“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皇帝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深吸口气,把声音压得比他还低:“朕方才可是说赏赐鸡腿?” “正是。”李公公弯了弯腰。 皇帝一听脑子懵了,随即又瞪起眼来,无比威严地看着他。 李公公冷汗直冒,心说这是您自个儿吩咐的,怎么还瞪起我来了,面上却是毕恭毕敬:“陛下,可是有何不妥?” “你说妥不妥?!”皇帝明显起了些怒气。 李公公都快冤死了,自己也就是个传话的,主子下的命令,哪有他一个奴才置喙的余地,也不知道皇帝这一出一出的到底在作甚,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那这鸡腿……是赏还是不赏?” “废话!朕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是是是……奴才愚钝了……”李公公装模作样地自扇了一耳光,动作轻得就更挠痒痒似的,见皇帝没有迁怒,又堆起笑,“陛下,状元郎还跪着呢……” 皇帝这一通窃窃私语,可把下面一群人给弄傻了。 游青得的赏赐实在有些端不上台面,现在又跪在地上被晾了半晌,要说皇帝赏识他吧,不像,要说皇帝不待见他吧,看着也不像。实在是……圣心难测啊…… 游青听到上面主仆二人的对话,憋笑憋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又看到白黎在地上乐得直打滚,只觉得牙痒,恨不得把他揪起来狠狠蹂躏一番。 在场诸人,不管是皇子还是大臣,不管是内侍还是宫女,每一个人都在忙着揣摩圣意,只有一个人在悠然自得的品酒,这人便是薛常。 薛常虽然也觉得皇帝的行为有些古怪,但心里只是略微好奇罢了,并没有去猜测圣上的心思,他十六岁便中了举人,无权无势,这丞相之位完全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才干、心机、胆识由此可见一斑,如今而立之年,心思更不是常人能比。 在别人暗中思量的时候,他倒是一眼就看出皇帝眼中倏忽闪逝的迷茫,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倒确定了这事不值得去深究,便懒得想了。再说,勾心斗角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着实有些累,也不知那些老臣须发花白了为何还这么精神奕奕。 薛常目光随意一扫,落在游青身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又恢复正常,借着喝酒的动作,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些诧异。 游青双眼微垂,席间前后之人看不到他的神色,皇帝高坐在主位,更是看不清楚,可薛常却正好在他左前方,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隐藏的几分笑意,甚至还发现他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朝一旁的地上扫过去。 薛常将酒杯放下,目光跟着他转到地上,却什么都没看到,正纳闷着,就见他似有所察地抬眼朝自己看过来,不由一愣,连忙收起疑惑之色冲他微微一笑。 那边皇帝听了李公公的提醒,面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摆什么架子了,连忙抬了抬手:“快起来!快起来!” 众人又让他无比随和的语气给弄懵了。 游青谢了恩从地上站起,神色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便没有再看白黎,而是一身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席位。 皇帝原本是准备给游青赐婚,两外二人也赏赐一些别的东西的,可现在游青只得了十只鸡腿,那两人再赏就不知道赏什么好了,总不能赏两碟子花生吧?最后无奈,只好口头褒奖了一番。 席间再次恢复热闹,张元才想对游青道一声贺,可是一想到他得的赏是鸡腿,又觉得祝贺之词实在是说不出口,犹犹豫豫地端起酒杯,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只好自己默默喝了一口又放下来。 游青只好继续忍笑。 不过片刻,御膳房已经差人将蜜汁鸡腿呈了上来,得了皇帝的恩准,便端着盘子朝游青的席位走过去。游青再次谢恩,硬着头皮将盘子接到手中。 皇帝神色如常地与大家闲聊,心里却在琢磨,往年鹿鸣宴上的风雅轶事都会在民间流传,今年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寒了读书人的心啊。 “陛下……”李公公凑到皇帝耳侧,低声道,“公主那边闹起来了!” 皇帝脸皮一抽,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让她放宽心,朕心中有数。” “是!”李公公朝身后的小宫女低声吩咐了两句,挥挥手让她离开。 这宫女是公主跟前贴身伺候的,皇子们都能一眼认出,大臣虽认不得人,但猜也能猜到,忍不住心思又活络开了。 游青面前摆着一只精致的细瓷托盘,盘中十只鸡腿,两排五列、整整齐齐,每一只鸡腿上面都浇沥着香甜诱人的蜜汁,鸡腿周围嵌着莲肉、红枣、龙眼等八宝配料,底下垫着青翠欲滴的荷叶,当真是应了那个好名字。 但是……游青深吸一口气撇开视线……看着实在是,腻死个人了! 白黎可不这么想,他正对着这些鸡腿拼命地擦口水呢,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四处观察,见别人都在围绕着皇帝新出的话题聊天,游青也在与旁边的人说话,便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过去,迅速偷了最靠边的一只鸡腿。 盘子里的鸡腿眨眼间便少了一只,愣是没人发觉。游青说完了话也不曾注意,他看着这盘子就觉得倒胃口,只好欣赏周围的景致,等到他再次埋头端起酒杯时才发现,白黎已经蹲在那儿毫无形象地大口啃着吃起来了。 游青看着他满手满嘴的油,抿抿唇,无力地将视线撇向斜前方的牡丹丛,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将视线转回来,看到白黎正眯着眼心满意足地刷着手指头,实在是忍不住想笑,只好握拳抵着唇边略带掩饰地轻咳一声。 “咦?游兄,你怎么了?”张元才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转头看他,满脸都是真诚的关切。 游青连忙敛起神色,浅笑道:“没什么,方才喝酒不小心呛着了。” “哦!”张元才见他并无大碍,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间从他桌上扫过,又发出一声,“咦?” 游青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少了一只鸡腿的盘子,顿时觉得头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又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了起来,头痛的感觉一下子更为强烈了。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盘子,不仅发现少了一只鸡腿,而且发现案几上连半根鸡骨头都没有,不由齐齐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神色诡异。 这状元郎,是有多能吃啊!骨头渣都没剩下来…… 游青真恨不得把白黎拖过来好好敲打一顿,微微提起一口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容淡定地坐在那儿任人打量,只是控制不住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皇帝觉察出片刻的安静,也跟着朝游青看过去,不过他倒是没仔细看,并未发现什么,只是琢磨着女儿的心思,觉得还是需要再提一提,便转头对李公公吩咐了两句。 待李公公将话传下去,又转头看着下面的人,朗声笑道:“方才斗诗斗得酣畅,倒不需要礼乐助兴,现在不作诗了,光喝酒可就清冷了些。”说着便下令随时候命的乐官安排奏乐。 丝竹声缓缓响起,席间的气氛更是热闹。白黎刷完了手指,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子、观察着众人的神色,瞅着机会又把手伸了过来。 游青余光瞄到他的动作,也不知他这肚子怎么还装得下,真是生怕他吃撑着了,只好状似随意地将托盘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一些,神色自若地与一旁的工部侍郎聊着屯田水利之事。 白黎手落了空,抬眼朝他看了看,见他聊天聊得带劲,就往前蹭了一步,又把手伸出。 游青忽然把头转过来。 白黎一惊,生怕鸡腿凭空消失把他给吓着,连忙将手缩回去,心里不由暗暗后悔,应该早点告诉阿青自己会隐身术的。 游青给自己添了一点酒,手中的酒壶没来得及放下,又转头继续与那位滔滔不绝俨然遇到知己的工部侍郎说话,余光瞄到白黎重新将手伸出,心中一笑,便把酒壶往托盘外边一放,挡住了他蠢蠢欲动的爪子。 白黎顿时苦了脸,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左右看了看,再次把手伸出。 游青忽然转头,探手从小碟子里拿了一颗水嫩嫩的葡萄,垂下视线开始慢悠悠地剥葡萄皮,盛果皮籽壳的小碗被他挪到盛放鸡腿的托盘旁边。 “……”白黎颓然地抽抽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撒泼打滚。 游青瞟了他一眼,唇角噙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边二人正暗中为了一盘鸡腿较劲,那边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把乐曲换了,让朕的女儿宜安公主来给诸位助助兴!” 白黎听着群臣一叠声的恭维愣住了,紧接着就见宜安公主穿着一身水色的淡雅裙装,单手握剑立于背后,踩着舞步巧笑倩兮地走了出来。 白黎惊得一下子从地上弹起,如同护犊子的母兽,愤怒地挡在游青的面前。 宜安公主目不斜视,随着乐声弯腰抽手,刚柔并济地舞起剑来,在群臣一阵喝彩声中飞速地朝游青这边瞟了一眼。 白黎面色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挡不住她的视线,臭着脸朝她瞪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游青身边坐下,抓着他胳膊将脸枕在他肩上,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游青想起他几世吃的苦,心中再次酸楚,想将他搂在怀中却又暂时无法做到,只好暗暗叹了口气,垂眼自顾自地听曲,偶尔抬眼看一下也是为了不引起皇帝的怀疑,神色间一直冷冷淡淡的。 白黎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心中欢喜得简直要开花,方才的难受全都烟消云散。 宜安公主相貌倾城、身姿曼妙,动作行云流水、柔中带刚,将手中一把软剑舞得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神色间英气逼人,一曲舞毕,又恢复成娇俏的女儿姿态,赢得满堂喝彩。 皇帝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一万个满意,连忙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呵呵道:“朕得了如此多的新生才俊,乃我朝之福,实在是高兴得很!正所谓喜事成双,不妨趁着这喜庆的日子,再添一件喜事!” 底下的人都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来显然是准备赐婚了,只是不知这公主将要被赐给谁。朝中年轻的官员也有好几个,不过看方才公主跳舞时,视线时不时朝三鼎甲那边飘过去,十有八九便是那三人之中的一个了,而游青又表现极为突出,花落谁家自见分晓。 皇帝想让宜安公主去后面回避一下,奈何她死都不从,父女俩互瞪了一会儿,皇帝无奈败下阵来,只好当着她的面对群臣道:“朕这女儿脾气拧的很,宫里实在是养不得她了,还是早早扔出去的好。” 这番话引来一番善意的哄笑。 白黎顿时恼怒:这皇帝老儿怎么就没完没了了!视线在场中转了一圈,原本怒气冲冲,忽然又眯着眼笑起来,再次颠颠地跑到皇帝跟前,朝他吹了口气。 皇帝眉心一跳,又恍惚了一下,笑眯眯地和蔼道:“榜眼张元才!” 张元才一愣,连忙出席跪地叩首。 席间众人都有些诧异,暗道原来自己猜错了。 宜安公主眨眨眼,不明所以。 皇帝笑道:“张元才相貌才情皆为上乘,性情耿直、忠诚可靠,实为良婿之首选。朕今日便将你召为驸马,择日与宜安公主完婚。” 张元才眼皮子猛地一跳,傻了…… 公主面色陡变,转身焦急地拽着皇帝的衣袖:“父皇!” 白黎连忙看向宜安公主,心里对她实在是厌恶,便懒得靠近,直接朝她挥了挥手衣袖。 宜安公主身子一晃,苍白的脸颊忽然染上一层绯色,刚刚还惊恐焦急,转眼就换成一副羞恼的神色,站起来朝张元才看了一眼,满面羞红地一跺脚,飞奔着离开宴席了。 群臣:“……” “哈哈哈哈!这丫头竟然也知道害羞了!” 皇帝笑着看自己宝贝女儿跑开,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准驸马,“张元才,你还不接旨?” 张元才呆头呆脑地愣了半天,忽然听到皇帝跟自己说话,连忙下意识俯首:“张元才接旨,谢主隆恩!” 谢完了,还是摸不着状况。 第55章 生气 皇帝将张元才召为驸马,清醒过来后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可金口玉言犹如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其实作为夫婿,张元才倒也不比游青差,只是届时面对宝贝女儿,恐怕要好一番头疼。 皇帝心里琢磨着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再看向游青时,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惋惜,先前斗诗本该好好奖赏一番,却只拿了十只鸡腿打发,如今招驸马,又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位皇帝极其疼爱女儿,但更加珍惜人才,此时心中想的倒不是如何安慰女儿,而是如何安抚游青,这游青在他眼中简直堪比当年的薛常,喜欢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轻怠?这么想着,连忙转头对身侧的人耳语吩咐了一番。 半个时辰后,宴席接近尾声,有内侍手托三道圣旨驱步前来,丝竹声停,众人端坐。 对于三鼎甲,历朝历代的传统都是在揭榜当日金殿唱名后直接封官,到了这一任皇帝,他却偏偏改了规矩,将这件事延到了鹿鸣宴上,此时李公公手中拿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下给游青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昌四十八年新科状元游青,博通经史,工诗善书,文采斐然,堪当大任,特封为翰林院直学士,官授三品,赐永安门西南十里宅院一座,以示皇恩,钦此!” 余音未落,全场愕然。 新科状元向来是封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虽没有成文的规定,可历来如此,皇帝因十分中意便授予高官的有,却极为罕见,即便是当年的薛常,也不过得了个从三品,想不到游青却是正三品,这其中的隆恩,可见一斑呐! 游青也是稍稍错愕,随即又迅速敛下神色,领旨谢恩。 皇帝看着他岿然不动、宠辱不惊的姿态,心中更是满意,喜笑颜开。 游青回到自己的席位,接着便是榜眼和探花先后领旨,这二人倒是按照历来的规律,官拜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也各得一座宅院,待遇并没有刻意提高,也没有刻意压低。虽然正七品官阶不高,但是能进入翰林院便等于是一步登天了。 先前看张元才被招为驸马,有些人看向游青时还带着些同情,此时才幡然醒悟,皇帝竟然真是对他青睐有加,不招驸马原来是有更高的官职在等着。 游青心如明镜,前一世与薛常初入朝堂时同等待遇,官拜从三品,这一世升了半个等级,恐怕是方才临时改的旨意,想起这其中的缘由,忍不住朝白黎看了一眼。 白黎早已高兴得忘形,先是解决了的公主那边的麻烦,后又见到他家阿青被封官,虽然不知这拗口的官名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三品”这两个字却是听得懂的,实在是与有荣焉。 游青看着他这副模样,想到他方才的所作所为,眼神宠溺却无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直到散席后回到客栈,才将满面喜色的白黎揽入怀中,轻声道:“阿黎,你说有本事去皇宫里偷吃的,今日可是过去了?我得了十只鸡腿,却莫名其妙少了一只,是不是让你给吃了?” “嗯!”白黎笑眯眯地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咧嘴道,“先前忘了告诉你了,我会隐身术,一直跟在你身边呢,你不知道吧?” 游青看着他脸上的得意之色,也跟着笑起来,配合地点了点头:“原来狐妖还有这等本领,阿黎真是了不起。” 白黎见他夸赞自己,心中更加欢喜,忍不住便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对他说了,说完却发现他墨黑的眼珠子直直望着自己,神色间竟隐有不悦,不由愣住。 游青抬手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漂亮的眉眼间温柔地摩挲着,轻叹一声道:“阿黎,你怎能乱点鸳鸯谱?他人的命运是他们自己的,你我都是外人,哪能随意干预?” 游青语气和动作一样温柔,可这番话明显是在责备他做得不对,白黎瞪大眼看着他,张了张嘴,道:“阿青,你是我的!乱点鸳鸯谱的是皇帝,他要将公主许配给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抢走!” 游青一径沉默,见他面有不甘、毫无愧色,忍不住眉头微蹙,半晌才道:“阿黎,你可知你今日所作所为与皇帝如出一辙?你我之事,不需别人来主宰,那别人的事,你又为何要插手?你是狐妖,自然有本事迷惑人心,可你迷惑得了一时,迷惑得了一世么?公主对张元才无意,让你这一捣乱,清醒后岂不是要伤心死?” 白黎仿佛遭受当头一棒,瞬间面无血色,颤着嘴唇看他,愣愣道:“阿青……你维护她?” 游青哭笑不得,连忙将他抱住,在他脸侧亲了亲:“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维护一个不相干的人?我只是说,此事你做得欠妥。” 白黎却因为一下子受了打击,钻进了死胡同,一把将他挣开,澄澈的双眼登时蒙上一层雾气:“阿青,你竟然为了她责备我……我哪里做错了?他们要抢你,我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你在一起……”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游青一下子让他哭得肝肠寸断,再次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阿黎,我不是责备你,皇帝不顾别人意愿胡乱指婚不对,你不顾公主和张元才的意愿便将他们牵扯到一起,我自然也不能说你做得对。” “你都说我做的不对了,还不是责备我?”白黎抬眼瞪着他,眼眶里泪汪汪的,越想越觉得委屈,盈满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挂下来,哽咽着抽着鼻子道,“我等了一千年才能跟你在一起的,以前你就被公主抢过去了,现在她又要来抢……” 游青心疼地擦着他脸上的泪,心道:你总算愿意将这些委屈告诉我了。脸上却是装作惊讶的模样:“阿黎,你说的一千年是怎么回事?” 白黎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生怕游青产生愧疚,从没打算将那些事说出来,毕竟几辈子的跟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游青根本毫不知情,可眼下话一出口,怎么都收不住,越想越觉得委屈,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哗啦啦地流着泪,把几辈子的寻找、错过、跟随,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游青虽然早已知晓,可想一次便心痛一次,更遑论听他这么伤心地哭诉,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脸上亲吻,眼中全是痛楚和怜惜:“阿黎,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别哭了。” 白黎停不下来,说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明明一千年都熬过来了,此时却成了爱哭鬼,大抵心里始终相信他疼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将委屈悉数发泄出来。 这一千年的事,就算长话短说,也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夜深时,白黎说完了,眼泪也流干了,声音越来越低,终究是抵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游青将他抱至榻上,替他擦脸擦身子,又拿热巾子替他敷眼,也不知他明早起来眼睛是否会肿成核桃,心中又怜又痛,但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的所有坦白,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阿黎,你早该对我说实话了。”游青将他抱在怀中,将他额间的发丝拨开,凑过去亲吻,低声道,“这些事,本该由我承受,说出来好。” 翌日,天还未亮,白黎就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撞入游青沉黑的双眼,迷糊一瞬间后想起昨晚所有的事,撅了撅嘴,一翻身赌气地转过去背对他。 游青从后面将他抱住,在他修长白皙的后颈亲吻,柔声道:“阿黎,你生我的气了?” 白黎从不会掩饰情绪,听了他的话更生气,脚在床上蹬了蹬,不开口。 游青最怕他伤心,见他此时只顾着生气,知道他心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强行将他扳过来,在他眼睫上亲了亲:“阿黎,不生气了可好?” 白黎抽了抽鼻子:“你昨晚骂我了,我要生气!” 游青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柔声道:“傻子,我怎么会骂你?只是要你想想,你替他人安排命运,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他人替我们安排命运,你甘心么?” 白黎翻了翻眼皮子,咕咕哝哝道:“不甘心。” “这就对了,你不甘心,那别人又怎会甘心?” “我不管,阿青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以后我都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不会有人来干预我们,别人的事我不管!” 游青轻叹:“你又怎知不会有人来干预我们?” “我是妖!只要我不让步,凡夫俗子能奈我何?”白黎说的底气十足,顺便宣示自己占有权一般在他颈窝狠狠蹭了蹭。 游青闭了闭眼,将他抱紧:这世间要干预我们的,又何止凡夫俗子?若不是你我相伴得来不易,我又何必在意这些事?自己深受其苦,自然也就不希望看到别人违背意愿接受他人的安排,推己及人罢了。 游青不再说话,只是心中默默感慨。白黎睡了一觉,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倒是主动检讨起来,拿手指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划着,让他一把抓住,抬起头道:“阿青,我让皇帝将公主赐给张元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游青笑着看他:“倒也不是做错了,只是方式有些欠妥。” “啊?”白黎一脸迷茫。 “这么生硬地将他二人牵扯到一处,是乱做红娘。若是他们彼此中意,这红娘便不算做错。”游青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好心到阻止白黎,那样反倒给自己添罪受,他只是希望白黎换一种方式。 白黎有些不明所以。 游青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昨日与张元才道喜时探了些口风,知道他并未定下任何亲事,看他眼中带着几分羞臊与欣喜,猜他对公主是极为满意的。或许一开始他也以为皇帝会招我做驸马,所以接旨时才有些错愕,并非不愿意尚公主。” 白黎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公主风采过人,哪有人会不愿意娶她。”游青说完见他瞪着自己,隐隐又有生气的迹象,笑了笑,“我说的是别人。” 白黎哼哼唧唧地点头。 游青看他这模样觉得好笑,又道:“张元才性情文采都不错,公主若不是先入为主选了我,看上他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既然能迷惑人的心智,何不让公主将我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只要她不惦记着我,不管他们成与不成,你都不用再挂心了,是不是?” 白黎听得张大嘴巴,总算是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怎么没想到呢!” “所以我才说你做得欠妥,你这傻子都不听我说完就自己哭起来了。”游青语带调笑,其实却在心疼。 白黎让他说得赧然,皱了皱鼻子:“那我把所有人关于圣旨的记忆都消除好了。” 论迷惑人心,这是狐族的看家本事,尤其以九尾狐最为擅长,反倒是神仙做不来。论消除记忆这类术法,其实游青也会的,不过他当然不准备自己来,不然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地给白黎讲道理。 白黎见他点头同意,终于拨云见日,搂着他嘻嘻笑起来:“还是阿青聪明,硬将他们绑在一处,我们会内疚。若是他们自己看对眼了,那可就不管咱们的事了!” “那你还说我护着别人么?” “唔……”白黎撒娇地贴着他蹭,摇头。 盏茶功夫过后,上到皇帝下至黎民,除了始作俑者,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曾经发生过招驸马一事,皇帝只是赏识游青的才华,公主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在殿试时偷偷看过游青,之后鹿鸣宴上的舞蹈,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助兴。 倒是张元才,看过公主的剑舞,当真是念念不忘,只是性格木讷又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第56章 狐仆 朝夕之间,游青由一介贫寒书生一跃成为入得朝堂的三品大官,消息火速传到了烟陵郡,一下子就将烟山脚底那片平静的土地炸开了锅。 游青家中无父无母,高中后直接做了京官,倒是免去了衣锦还乡的麻烦,不过毕竟完成了恩师的夙愿,因此搬入新的府邸后便在院子里燃起火盆遥遥告慰恩师。 这座府邸是前朝官员遗留下来的,占地极为宽阔,或许那位官员也是个风雅之人,其中的格局布置与丞相府的精致相比竟不遑多让,这当真是极大的圣宠。 搬进来的第一天,自然少不了宴请同僚、锣鼓爆竹的热闹,同僚也不会空手而来,知道这是一座空宅子,因此送的礼物都十分周到,除了绫罗绸缎、珍玩器皿,还有奴仆家丁等等。 游青虽然性子不怎么热络,可应对起来也是礼节周到、游刃有余,至于送来的这些下人,并非知根知底,不好推辞也不会重用,将来会打发去一些不甚要紧的地方干活儿。 有了仆人,白黎瞬间又找回狐王的气场,与这些人说起话来俨然一副主人架势,一回到游青身边,又乖顺成了一只小绵羊,粘着他又是抱又是蹭的。 游青哪里受得了他这番撩拨,忍了半晌只好将手中的书丢下,一把将他抱起,三步两步走至里间的榻上,宠溺地在他鼻子山捏了捏,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子在烛火下映照出柔柔的光,心中坍塌得一塌糊涂,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正准备更进一步时,忽然感受到大片妖气的靠近。 “咦?”白黎耸了耸鼻子,与游青大眼瞪小眼。 游青爱极了他这副可爱的模样,忍着笑又在他唇上亲了亲,装作不知:“怎么了?” 白黎吞了吞口水,神色间难掩紧张:“阿青,你真的不怕妖怪?我是说,如果不是我,是别的妖……” 游青挑了挑眉:“吃人的怕,不吃人的不怕。” “不吃人不吃人!绝对不吃人!”白黎连连摆手,焦急道,“都是吃鸡的!” 游青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憋住,一本正经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白黎俨然放下了一副重担的样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转眼就笑起来:“阿青不怕就好。”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游青与白黎齐齐侧头,正好看到屏风处鬼鬼祟祟露出半张清秀的脸,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扒着屏风边沿往里张望。 游青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初媒婆说亲时来捣乱的那个少年。 “哎呦!”小禾捂着眼睛夸张地低嚎了一嗓子,指缝却张得开开的,明目张胆地跟榻上的两个人对视,笑嘻嘻道,“恭喜王!贺喜王!您终于得手啦!” 游青转头垂眼看向白黎,见他脸蛋红彤彤的却满是得意之色,忍不住笑着将他抱起来。 如今天气渐热,白黎没有穿鞋,就直接光着脚丫子踩在踏板上,站起身对小禾招了招手。 小禾连忙颠颠地跑进来,狗腿地朝游青下跪行礼:“小禾见过王妃!哦不——王夫!” 游青知道狐族没那么多规矩,这小禾十有八九是故意闹着玩的,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快起来吧。” “哎!”小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见白黎还在对自己招手,连忙笑嘻嘻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白黎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哎呦哎呦——疼——”小禾嘶了一口气,脸都皱成了包子,连忙又往他那边凑了凑。 白黎方才亲热被打断,心里十分不痛快,这会儿死命地拧他耳朵,气哼哼道:“长老们在外面?你们怎么都跑来了?来做什么?” 游青还从未见过白黎这副模样,觉得新鲜有趣,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热闹。 小禾苦闷地朝他瞟了一眼,原本以为读书人必定心肠软得跟烂泥似的,没想到这位竟然就这么袖手旁观了,干嚎了两嗓子只好实话实说:“王夫做了大官,以后必定吃香的喝辣的,我们来……我们来……跟着王享享福……” 白黎一听急了,他可是要和阿青二人独处、你侬我侬的,让他们这一大群过来,那还得了?当下就把他往外推:“不要!你们回去!” 小禾机灵得很,连忙指天发誓:“我们绝不打扰王和王夫,我们就是来蹭吃蹭喝的!您想想,将来你们回了烟山,我们不还是在跟前转悠吗?在那里转悠和这里转悠,没什么不同嘛!” 白黎哪里听得进去,就差拿把叉子将他叉出去了。 游青笑着看他们争执了半天,突然开口:“阿黎,让他们留下来吧。”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小禾一脸感动,白黎一脸愤慨,跑过来搂着他脖子就撒娇:“不要!他们就会捣乱!” 游青宠溺地在他背上拍拍,笑道:“你是他们的王,还怕他们捣乱不成?正好这宅子缺人,让他们留下来才好,打扫的、烧火的、劈柴的,以后都有人做了,干活儿的才有饭吃,不干活儿的就赶回烟山。再定些家规,谁要是触犯了,你就打他。小错小打,大错大打,若是扰人清梦,那就往死里打。” 小禾身子一抖,两条胳膊将自己抱起来,忽然觉得背后阴风嗖嗖。 白黎听得连连点头,一下子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喜气洋洋地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腿上一坐,朝门口兀自筛糠的小禾勾了勾手指:“把他们都喊进来!” 小禾已然知道有说话权的是游青,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微笑点头,这才转身一溜烟跑了。 片刻功夫过后,屋子里乌拉拉站满了人,白黎兴冲冲地给游青一一介绍。 游青有师父的符印护身,连天界都寻不到,因此这屋子里即便是法力最高的长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上仙,只是觉得他气质非比寻常罢了。 搬了四张凳子给四位长老,将他们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无比夸张地说着“王夫真是菩萨心肠”云云,听得人哭笑不得。 他其实打心眼里感激他们,若没有他们一直护着照顾着,白黎这只在天界过了千年的呆狐狸跑到凡间还不知会活成什么样呢。 先前说那番话也就是逗逗小禾,哄哄白黎,此时看着这一屋子嬉皮笑脸、男男女女的狐妖,知道他们都是真性情,自然十分喜欢,笑道:“宅子里还有一些仆役,我改天将他们打发掉,往后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就当作是在烟山好了。” 狐妖们一听全都兴奋起来,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看得白黎醋意大发,恼怒地挥手踹脚赶人。 游青又补充道:“不过有外人时你们要收敛,若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就偷偷潜到别人府中去学一学,不要露出端倪叫人发现了。” 众妖连连点头答应,拍着胸脯直说没问题。 数日过后,皇帝又赏了游青一些良田,游青正愁那些仆役无处打发,这下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将他们全都调过去打理田地,宅子里剩下的除了他自己就全是狐妖了。 白黎终于圆了他乘轿子的心愿,虽然游青上朝很早,可他还是每天都要爬起来送他。 游青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早起时除了让人送水、送饭,其余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将自己收拾好后,还要伺候迷迷糊糊的白黎,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叹气:“都睁不开眼还非要跟着,你这是何苦?” 白黎费力地掀开眼帘,吧唧吧唧嘴:“我喜欢!” 游青在他唇上亲了亲,心疼得不行:“你若再这样,我可要辞官了。” 白黎嘿嘿笑着在他身上蹭了蹭:“先做两年过过瘾嘛,我要乘轿子,还要乘马车,我要把上辈子没得到的都补回来!阿青好不好……” “好好好……”游青没想到越说越心疼,连忙止住他的话头,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牵着他去桌边坐下来吃饭。 吃完饭,白黎终于清醒了些,喜滋滋地和游青手牵手朝轿子走过去。 八个狐狸轿夫谄媚地朝他们摇摇狐狸尾巴。 小禾屁颠屁颠地给他们掀轿帘。 游青笑着指指轿夫屁股后面:“出门收起来。” “是!”齐刷刷应声,尾巴瞬间不见。 白黎打了个哈欠,拉着游青坐进去。 起了轿,他就跟着上上下下的晃,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直接一倒横在了游青的腿上,抱着他的腰恨不得打滚,身子左右扭了扭,又抬脚在轿子上面蹬了蹬。 游青低头看他,手心贴上他的脸颊,轻声道:“再睡会儿,回来的路上再玩。横竖这些狐狸力气大,轿子随你折腾。” 话音刚落,小禾就在外面插嘴了:“王,这轿子小着呢,您要打滚还得曲着腿,不如下回咱们换个大点的?” 白黎不领情:“你懂什么?小的才好玩!”小的可以和阿青挤在一起嘛! 游青捏了捏眉心:“小禾,这称呼可得改改,走在大街上可不能再叫王。” 小禾吐了吐舌头:“那叫什么?阿黎?” 白黎一听急了:“不行!只有阿青可以这么叫我!你们不许!” 小禾眼睛一亮:“哦,对了!叫小白!” 白黎听着还是觉得不对味,咕咕哝哝道:“小白小白,小字听着一点都不威风……” “那好办!”小禾非常体贴地给他改了称呼,“大白!” 游青忍不住笑起来,看白黎还是不服气的样子,连忙安抚地在他腰上捏了捏:“大白。” 白黎愣了一下,觉得这名字从他的阿青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悦耳动听得很,当下就笑眯了眼,点点头:“好,就这个!” 第57章 捉弄 早朝之前,宫门口的马车、轿子多得数不过来,文武百官左一堆、右一堆的聚在一起寒暄闲聊,待宫门一开,众人立刻左右分列、鱼贯而入。 白黎趴在轿子的帘洞处,一眨不眨地目送游青的背影,习惯了每日朝夕相对,如今哪怕是分离半个时辰都觉得依依不舍,但是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前世就一直期盼的,心中又很是甜蜜,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看得小禾嘴角直抽。 皇帝勤勉,每次早朝都要有小半日才结束,各家都习惯了按点来接人,因此宫门关闭后,送主子的车轿、仆人都陆陆续续转身离去,门口一下子冷清下来,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两抬轿子了。 白黎探出头左右看看,把目光定在不远处灰衣挺拔、面色肃穆的木头桩子上,嘿嘿两声,掀开轿帘跨出去,一脸好奇地奔过去凑到人家的冷脸前:“你怎么不回去啊?” 云栖腰间佩着一把古朴的云纹剑,双手环胸,垂眼纹丝不动地立在离轿子十步开外的一棵银杏树下,就跟眼盲耳聋似的,理都不理他。 白黎一点都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不自在感,游青做了官之后与薛常常有往来,他也自然是经常看到云栖,对于他每次都面无表情地绷着一张脸好奇得心痒难耐,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像木头的。 “喂,别人都回去了,你怎么不回去啊?”白黎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云栖眼皮子一撩,毫无情绪地朝他瞟了一眼,又把眼皮子耷拉下去,心里暗暗嘀咕:你不也没回去么。嘴上却是一个字都没往外蹦,当真是惜字如金。 白黎绕着他和银杏树转了两圈,自顾自道:“我在这儿等阿青回去,还可以和阿青一路说说话,你怎么老是不开口呢?薛大人不会觉得无趣吗?” 云栖原本垂眼盯着地面,听了他的话突然眼神一顿,莫名地觉得有些牙痒,抬眼瞪了他一下,挺直腰背转过身,依旧不搭理他。 白黎与他身高相仿,不过他是发髻高束,自己却是随意地插着一支劣质的白玉发簪,青丝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平白显得矮了几分,此时说了半天的话也没个人理,顿时觉得自己气势弱了,倔劲一上来,啪嗒啪嗒两步又绕到他面前,指指他腰间的佩剑:“你杀过人吗?” 云栖平日里就见识过他的聒噪,此时让他扰得烦不胜烦,黑着脸又朝另外一边转过去。 白黎生来只会看游青的脸色,游青高兴不高兴的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能感受到,对别人的脸色却有些缺脑弦,自认为自己和云栖已经算是熟人了,说说话是很正常的事,也就不管他黑脸白脸,又啪嗒啪嗒绕到另一边,一脸恍然道:“噢!我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无趣薛大人还要留你在身边了!一定是因为你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他!” 侍卫的职责原本就是保护主子,这不废话么?云栖面无表情,心里却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转身避开他好奇的视线。没想到这一转,直接面对大树了,不由愣了一下。 白黎哈哈大笑,见他黑着脸又转回来,忍不住笑得更厉害,捂着肚子疯疯癫癫地乐了半天,呛口气指着他道:“你比这银杏树还像木头!哈哈哈哈!树木还能发出沙沙的声响,你连树都不如,所以它叫树,你叫木头。树是活的,木头是死的,哈哈哈哈!” 白黎口无遮拦,以为能激怒他,没想到他还是面无表情,只是不易察觉地扇了两下鼻翼,显然在压抑暴躁的情绪。 白黎凑过去歪着头观察了片刻他脸上的表情,眼睛一眯,笑嘻嘻道:“你放屁也是没有声音的吗?” 云栖额头青筋直跳,忍无可忍终于暴怒,抽出一半寒光凌冽的剑身就朝他颈项横过去。 白黎极为机警地跳开,满脸的成就感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哈哈!木头活了!” 云栖又迅速恢复平静,把剑送回剑鞘,继续抱胸垂眼盯着地面,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这小子是游大人的心头肉,自己当然没打算伤他,但是他的反应也太敏捷了些,看起来一点内力都没有,行动却不比练武的人差,真是奇怪。 小禾急匆匆跑过来:“大白!你没事吧?” 白黎一听皱了眉,同样的称呼,从小禾嘴里吐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扭头气鼓鼓地瞪着他:“没事!大白大白喊得这么顺口!是不是早就偷偷喊上了?” “冤枉啊!”小禾一脸委屈,皱着包子脸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今早才开始的……我哪敢……” 白黎哼了一声,面色不爽地转身朝自己的轿子走过去,小禾连忙狗腿地跟上去给他掀轿帘。 白黎钻入轿子却没急着坐下,嘿嘿一笑隐了身形,穿过轿帘走出去,得意地在小禾面前转了转。小禾法力微弱,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以为他又像平时那样在里面睡囫囵觉,就乖乖立在一旁伺候。 白黎仿佛与云栖杠上了,兴冲冲地跑过去三下两下爬上了树,趴在树杈上折了一根细小的树枝就往下扔,云栖耳根一动,敏锐地朝旁边一闪,看看地上的树枝又抬头往上瞧了一眼,并未在意,垂眼继续入定。 白黎以往都是一边补觉一边等游青下朝,今天却一下子找着了乐趣,意识到云栖会武功,就没再往下扔树枝,而是随手扯了一把银杏叶子,跳回地上。 笑眯眯地走到云栖身侧,白黎歪着头对他高高竖起的发髻打量半晌,从手中抽出一片叶子插到他乌黑的发髻里面。 云栖站如松,岿然不动。 白黎笑得肚子都疼了,又抽出两片叶子给他插上,拉开距离看了看,极为满意,跑到他另一侧继续忙活,最后又绕到后面,好在发髻本无知觉,他又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自然未被发现。 如此转了一圈,云栖已经顶了满头的银杏叶子,可谓惨不忍睹。 可怜他站得离轿子远,那些轿夫又坐在地上休息,平时也觉得他沉闷冷厉,不怎么敢和他说话,自然不可能扭头来看。 白黎欣赏完自己的杰作,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去睡觉了。 迷迷糊糊打了会儿盹,外面各家的轿子马车已经陆陆续续赶了过来,不过都与云栖隔着一段距离,自然注意不到他头上那些半遮半掩的小叶子。 宫门口隐约传来说话声,显然是下朝了,白黎精神一震,连忙掀开帘子跑出去,又碍于那边全是大官,不好冒失上前,只好瞪大眼期盼地看着游青,只觉得他一身官服的模样煞是好看。 游青边走边与他们寒暄,又与薛常说了会儿话,告了辞转过身,见白黎正等着自己,心中自然是万分的柔情蜜意,连忙加快脚步走过来。 白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中早就雀跃不已,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阿青!” 游青抬手去摸他头上的青丝,见他极为享受地在自己手心蹭了蹭,笑意更加温柔:“有没有补个好眠?” “有有有!”白黎笑眯眯地将他拉进去,帘子一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上,“阿青,我可想你了!” 游青低声笑起来,顺势搂住他的腰,噙住他的唇与他厮磨亲吻了一番,直把他吻得喘息连连才放开。 小禾支楞着耳朵在外面偷听,听得脸蛋儿红红的,直到游青说了一句“回去吧”这才回神,连忙喊了一嗓子:“起轿!” 轿子晃晃悠悠地抬起来,白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瞪精神振奋起来:“等等,停下!” 游青不明所以:“怎么了?” 白黎一脸偷到肥鸡的贼笑,拉着游青的手去掀轿帘,鬼鬼祟祟道:“阿青快来看,那根木头要出丑了!” 游青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木头是谁,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好奇,跟着探头从缝隙里往外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白黎半张着嘴愣住了:“咦?人呢?” 此时他们所找的人正别别扭扭地坐在薛常的轿子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薛常与同僚散了之后,云栖不像白黎那样不顾形象地迎上去,不过也是毕恭毕敬地走回轿子旁边等候,轿夫们尚未顾得上看他,就见薛常缓步走了过来,连忙弯腰垂首行礼。 薛常看着云栖,愣住了,心念陡转间已经有了诸多猜测,能不知不觉在云栖头上动这么大手脚,恐怕此人身手了得,不过若是心怀恶意,绝不会是插几片叶子如此简单,想来只是玩闹之心。 如此一想,方才一瞬间的警惕便有些放松下来,疑惑暂且搁置一旁,薛常看着云栖这满头绿油油的叶子,实在是忍不住,“噗”一声闷笑起来。 云栖依旧面无表情,可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完全不知他在笑什么。 后面的轿夫听到主子的笑声,好奇地把眼睛偷偷抬起来,陡然看到他们府里出了名的冷面侍卫一头绿色,一阵强烈的笑意从胸口涌到喉咙,硬生生又给憋回去,忍得双肩抖个不停。另外三个角的轿夫因为视角问题无法看到,心痒难耐又不敢乱动,只好忍了又忍。 薛常走到云栖面前,想抬手替他将叶子摘掉,却及时止住了动作。 这一头叶子可不少,要替他摘干净可得花费不少的功夫,那样必然会被人围观;可要是不摘的话,这一路走下去围观的想必更多,说不准丞相的贴身侍卫就要因此闻名京城了。 云栖看着他眼中的笑,依旧是一脸茫然:“大人,现在回府么?” 薛常又忍了一会儿,不厚道地再次笑出声,清咳一声点点头:“回。”说着便拉过他的手腕,不管他忽然僵直的状态,强行拽着他掀开轿帘坐进去。 云栖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都处于呆愣状态,半天回不了神,让他给按住肩膀加了几分力才被迫坐下。 薛常让轿夫起了轿,看他一脸的慌乱无措,忍不住笑意更浓,原本准备坐在里面慢慢替他将叶子摘掉的,此时却忽然改变主意,支着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起来。 云栖顿时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 第58章 云栖 软轿慢行,本该享受,奈何云栖一个练武之人,即便是睡觉的床榻都比别人的要板硬三分,更何况坐在屁股底下的凳子? 此时坐在这晃来晃去的轿子里,坐垫又软得塌陷下去,只觉得全身无处着力,更要命的是,身边投过来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让他全身僵硬,忽冷忽热,简直就是得冰火两重天。 薛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脸上窘迫的神情,觉得新鲜又有趣,忍不住想再逗他一会儿,干脆斜倚着身子,将看花赏月的目光拿了出来。 云栖何曾与他平起平坐过?硬生生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了,把脸朝他转过去,眼皮子却不敢抬,恭恭敬敬道:“大人可是有何事要交待属下去办?” 薛常支着额,却不说话,一直沉默到他坐立难安,忽然扬起薄唇轻轻一笑:“今日的风可真是大得很呐!” “……”云栖茫然地抬起脸,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大人,今日没有起风。” “噢……”薛常若有若无地应了一声,朝他发髻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噗”一声笑起来。 云栖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紧张得再次垂头:“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吩咐,那属下还是下轿随行吧。” “等回了府再下吧。”薛常笑眯眯地摆摆手。 云栖虽然满脑袋都是疑问,可平时听话听惯了,只好规规矩矩应了声“是”,腰背挺得更直,两只手握拳端端正正摆在膝盖上。 又行了片刻,轿子打了个弯,里面鸦雀无声,一个正襟危坐、面色紧绷,一个懒倚靠垫、散漫无边,对比十分鲜明。 薛常看了他半晌,见他不再那么窘迫了,觉得有些无趣,咂咂嘴忽然支起了身子,把唇凑到他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身子一僵,耳根迅速浮上来一丝绯色。 定定地看了半晌,薛常挑起眉梢,探过头去看他的脸,见他眼皮子比先前耷拉得更低,忍不住轻笑出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耳语道:“你不是喜欢我么?我让你进来陪我,你怎么如此的沉默?” 云栖一听慌了,把头垂得更低:“属下不敢!” 薛常看他耳根的绯红蔓延到脸上,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有了些生气,忍不住笑意加深,又道:“不敢什么?不敢沉默?还是不敢喜欢?” 云栖恨不得轿子底下破一个洞,让自己掉出去才好,脸上一时红得能滴出血来,连脖子都烧出了一片火色,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要如何答他的话。 薛常习惯了他的面瘫,此时看他蒸成一只火球,不免觉得新奇,鬼使神差地捏着他的下巴将他脸转过来,看书画一样地打量起来。 指尖的肌肤滚烫灼人,薛常见他眼中闪过慌乱无措,忽然心底一软,不忍再逗他,笑了笑又将手放开。 云栖松了口气,心里一时滋味难辨,连忙将眼睫重新垂下。 薛常又倚回软垫,想把头靠在轿子边壁上,这才发现官帽还一直没摘,手刚抬起,又重新落下,笑道:“云栖,过来替我将这碍事的帽子摘了。” “是。”云栖虽说是侍卫,不过一直贴身跟着,基本上也充当了侍从的角色,这些琐事做起来得心应手,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他帽子摘下来,可摘下后却没处放了,想来是自己占了这官帽的位置,没办法只好端在手中,又转回去正襟危坐。 薛常让他这模样逗乐,扭头从角落处取出每日上朝前用来整理衣冠的一面铜镜,递到他面前。 云栖没细想,下意识便伸手去接,见薛常手一让将镜子拉远,愣了一下,抬起眼,猛地看到镜中的自己,顿时傻了。 “我说今日风大,你还不信。”薛常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铜镜,“这满头的银杏叶,难不成是你自己长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云栖震惊,“属下未曾察觉有人靠近!” “紧张什么?或许是开个玩笑。”薛常仇家不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笑道,“若真有人寻衅滋事,哪会做出如此幼稚之举?” 云栖短暂的震惊过后,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愣了一下,低声道:“原来大人让属下进来,是因为……” 薛常笑眯眯地将镜子收回去:“没错。” 云栖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心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抿抿唇再不吭声,见他将镜子拿走又不敢要,只好抬手胡乱地在头上抓起来。 薛常看他毫无章法地抓了半天也只揪下四五片叶子,再次支起身,抓住他的手笑道:“你又看不到,乱抓什么?” 云栖手一颤,闷闷道:“属下失仪,差点给大人丢脸。” 薛常将他手按下去,含着笑不紧不慢地替他摘起叶子来,见他身子僵直,忍不住笑出声:“云栖,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可曾苛待过你?” 云栖一慌,连忙摇头:“当然不曾!” “别动!”薛常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见他苍白的脸上重新染上赤霞,又笑了笑,将他一只手从官帽上拉开摊平,把摘下的叶子放在他手里,又继续替他整理鬓发,漫声道,“既然我不曾苛待过你,你为何如此惧怕我?” 云栖被他碰过的地方逐一发烫,心中更慌:“不是,属下只是敬重大人,并非惧怕。” “敬重?敬畏还差不多。”薛常将他脸转过来,又去摘另一侧的叶子,听他呼吸微乱,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既说不是惧怕,你慌什么?” 云栖连忙敛下眉睫:“没有。” 薛常看了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轻叹道:“明明是良将之材,却困于院墙内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卫。我虽没有苛待过你,可也觉得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实在是委屈。” 云栖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道:“大人一心为民,开罪了不少贪官污吏,暗中虎视眈眈之人不计其数。属下虽不才,却敬重大人,能跟随左右护大人周全,这是属下三生有幸,并无半分委屈!” “你不委屈,我替你委屈。”薛常将他发髻整理干净,收回手定定地看着他,“早就让你去考武状元,你死活不听。如今以我的地位,你这武状元也不用考了,若是想大展宏图,我直接将你举荐出去即可。” 云栖满脸血色尽褪,下意识握拳,将掌心的叶子攥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可是属下犯了什么错,大人才要将属下赶走?” 薛常一愣,笑起来:“我只是不忍心困你羽翼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栖紧咬内唇,向来肃然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凄惶,垂首敛住所有情绪,低声道:“属下可否自己选择?” “自然。” 云栖把头垂得更低,声如蚊蝇:“属下的羽翼是大人给的,属下不想另谋生路,只要大人不嫌弃,属下愿一直听候差遣。” 薛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半晌,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再次耳根泛红,心中忽然被撩了一下,扬唇笑道:“你若能入朝为将,我岂不是更添助力?” 云栖一愣,将他的话回味几番,垂眼道:“大人所言极是,属下愿意一试。” “你倒是一点就透。”薛常笑意盎然,“只是此话当不得真,我不过是逗逗你罢了,你也信?” 云栖愕然,随即又有些恍然,每日伴其左右,自然明白他并非执着权力之人,一想到方才竟将他的话当真,忍不住有些愧色。 薛常低声笑道:“说不准我何时就会辞官归隐,你可要想好退路,若放弃入朝为将的机会,一直跟着我可就只能等着吃苦了。” 云栖对他的话有些吃惊,又因为他这番推心置腹之言而感动,暗中将翻腾的情绪压住,敛眉道:“属下愿一直跟随大人左右!” 薛常点点头,笑眯了眼:“今日看来,你也并非木讷不言之人,把你逼急了,倒能逼得你吐出不少话来。” 云栖顿时失语,脸上一瞬间再现窘迫之色,连忙绷直身子,又恢复成平时那个冷面侍卫的模样。 薛常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云栖让他笑得再次坐如针毡。 当天回去,薛常便寻到了一项乐子,随手挑了一本书扔到自己侍卫手中,笑吟吟地捧着茶杯喝了口茶:“横竖无事,将这话本念来给我听听罢。” 云栖一脸纠结,欲言又止,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自己不该多问,只好硬着头皮将话本翻开。 薛常笑呵呵道:“再不让你开口,可要长成哑巴了。一会儿将架子上剩下的几本都收进包裹,明日出门放在马车里随身带着,以后每日都给我念半个时辰。” 云栖倒没注意他这无聊的命令,诧异地抬起头:“明日出门?” 薛常点点头,将茶盏放下:“邺县一带闹了旱灾,皇上命我过去主事开仓赈灾事宜。” 皇帝很喜欢命薛常做钦差大臣,云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并未过多惊讶,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薛常又道:“皇上还让我再挑一人同往,我就点了游大人的名,想必他此时也在收拾行囊了。” 云栖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冒出白黎在他面前聒噪的模样,脸色顿时有些发黑。 薛常说完话见人半晌不动,不由催促:“嗯?话本拿在手里是做样子的么?快念来听听。”一边说一边又端起茶盏。 云栖面无表情,心里却纠结成一团,看着这本早已被薛常翻过不下三遍的话本,硬着头皮张开嘴给他念起来。 第59章 神医 翌日清晨,游府门前早早就停了一辆马车,车身质朴无华,车内陈设简单雅致。白黎喜笑颜开地拖着游青上了马车,一坐进去就迫不及待地催促外面几个狐狸随从快些出发。 虽说现下已是炙暑,不过早晚还是有些凉,因此马车内不仅有席子还有质地良好的薄被。白黎将马车门合上,转身就兴奋地扑到薄被上打起滚来,滚过了瘾一抬头,发现游青正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咧嘴傻乐:“阿青!马车好舒服!” 游青俯身在他眼角亲了亲,捏捏他的脸笑道:“出了城没有青砖路,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白黎爬起来蹭到他身上靠着,搂着他的腰喜滋滋道:“抱着阿青就好了。” 游青眼中笑意如泉,双臂将他搂紧,鼻尖在他脖颈细腻光滑的肌肤上蹭了蹭,听着他微乱的气息,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可随即萦绕而来的还有浓浓的酸楚。 白黎喜欢的不是乘马车,而是和他一起乘,没有他,什么都会缺少乐趣。游青每每想到这些,都忍不住一阵喟叹,折磨了上千年,哪里是一朝一夕的甜蜜可以抵消的?师父说再过一千年,只希望不出什么意外才好。 “阿黎……” “嗯?”白黎笑眯眯地抬起脸,看见他眼中沉沉的色彩有些发愣,“怎么了?” 游青抬手,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后颈,将他揽近与他额头相抵,唇角卷起的笑容极为宠溺:“这世间有趣之事多得很,再过个一年半载的,等我辞了官,就带你去云游四海,赏遍万里繁花,可好?” 白黎漆黑的眸子闪着碎光,显然十分憧憬,点头而笑:“好!” “隐居幽谷、泛舟湖上、登峰临月、大漠孤烟,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白黎听得神往,喃喃道:“我都没去过,都想去……” “傻子……”游青眼角一阵酸涩,心疼地摩挲他一头软顺的青丝,“如今奢宅住过了,佳肴尝过了,软轿马车也乘过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若是没有,我这趟回去就辞官。” 白黎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笑起来:“阿青说的那些,比做官有意思多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喜欢!” 游青让他笑得心都化了,捏着他鼻子晃了晃:“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回去就给皇上递折子。” “嗯!”白黎点点头,在他唇上啾了一口。 出城的路上,游青一直在斟酌,白黎将天界的事都忘了,显然是当时受的刺激过大,下意识选择了遗忘,如今自己若是将身份告诉他,很可能会让他重拾记忆。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黎当年尚未修成人形,虽然灵力很强,可终究是一只心智不成熟的小狐狸,让人那样毒打辱骂,哪里能受得了?如今他已成年,又经历了千年的磨难,再想起来时或许就能接受了罢? 游青本不想让他再承受这些,可细细想来,早晚还是瞒不住的,白黎一直当他是凡人,若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仍不见老态,他必然会觉得奇怪,还不如早些告诉他,免得他担心下辈子找不到自己,心有不安。 白黎趴在他腿上听着车底下的轱辘声,昏昏欲睡间又坐起来朝他胸口靠过去,一抬脸却看到他目若沉思,好奇道:“阿青,你在想什么?邺县的灾民吗?” 游青回过神,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嗯,在想马车快的话要多久才能到。” 白黎闻言神色间颇为得意:“我们可以眨眼功夫就到,不过为了照顾薛大人和那根木头,还是一天一天走吧!” 游青好笑地在他下巴上捏了捏,决定等辞了官就告诉他。 马车在城门口停留了片刻,等到薛常一行人过来,便一同往南方赶去。这一路虽说行得匆匆忙忙,可坐在马车里的人倒很闲适。 薛常为官十几年,难得碰到一个谈得投机的,兴致来了便要拉着游青去下棋,偶尔一个颠簸将棋盘打乱,或是凭记忆将棋子摆回去,或是重开一局,倒也不亦乐乎。 游青下棋时,白黎很想变成狐狸趴在他腿上睡觉,奈何又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底,闲极无聊只好去挑战云栖的底限,一路简直鸡飞狗跳。 薛常说到做到,当真将喜欢的一些话本带出来了,每日午休前都要逼着云栖给他读一会儿。云栖暗地里两条眉毛差点打起来,他记得薛常的书房里明明类目繁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不明白他为何独独挑了这些话本,犹豫了好些天,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你可曾带些别的书?” 薛常闭着眼假寐,勾着嘴角轻笑:“不曾,怎么,这些书你不爱读?那回头叫小厮去买些淫词艳曲,换换口味。” “不、不、不是!”云栖头顶瞬间一片火烧云,双手将话本攥得差点撕掉,“我这就读!” 白黎隐身在他们马车顶上偷听,回去在游青耳边叽叽咕咕一番,说完了抱着他就哈哈大笑。 邺县虽为县,其实地界极广,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临近了那里,离着一些距离便弃车而行,一路走去,只看到饿殍遍野、井泉干涸、草木皆尽。 游青上一世为官并未被授命前来此处监督赈灾,因此这满目荒凉的景象白黎从未见过,不免震惊。 一路越过无数面黄肌瘦的饿民,极为艰难地入了城门,城内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哀声连绵、处处啼哭。白黎紧抓着游青的手,瞪大眼看着四周的情景,只觉得心惊肉跳。 当地知府看到他们过来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他们迎进屋稍事休息。运送赈灾之粮的车队要稍微慢一些,他们只能先就着仅剩的一点粮食煮了光可鉴人的稀粥施赠出去,如此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粮草大军。设粥棚、医棚、维持秩序,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入夜后,白黎搂着游青发呆,神思恍惚。 游青将他额角的发丝拨开,轻声道:“阿黎,是不是累了?” 白黎懵懵地摇头,过了半晌才道:“他们好可怜,生病的生病、饿死的饿死。” “世间疾苦正是如此。”游青在他眉尖亲了亲,“我们要在此处逗留数月才回去,等此事交了差再辞官,也算善始善终,就是苦了你了。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让长老们照顾你,可好?” 白黎摇摇头将他抱紧:“不,我陪你一起。” 久灾必有瘟疫,即便再小心谨慎,还是阻止不了疫情的发生。不过才半个多月,这一带便有瘟疫流染开来。游青与白黎有灵力护身,自然不怕,不过也并未表现出有恃无恐的模样。 这段时间,白黎也没闲着,不是在粥棚帮忙,便是在医棚打下手,任游青怎么心疼阻止就是不听。 医棚里的几名医者白发银须,在这一带是极有名气的,奈何其他病症都能妙手回春,这瘟疫一来却有些难以招架了。就在他们急得差点白发掉光之际,邺县忽然来了一个名声极为了得的神医,名叫金乌。 神医在城外替人治病时,医棚里的几名老者得了消息都激动得坐立难安,若不是忙得抽不开身,恐怕早就要飞奔出城了。 白黎颇为好奇,扭头问身边正在捣药的王大夫:“这神医是何方神圣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激动?” 王大夫双手有些颤抖,长叹一声道:“杏林中一直有个传言,说西玉山颠出神医,每代只传一人,可惜至今无人得见真颜,金乌二字,并非神医本名,而是每代神医的代号。西玉山终年白雪,要想登峰难如登天,即便上得去,人家也不见得会收徒。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金乌神医一面,也不枉这世间白走一遭啊!” 白黎听得咋舌,却更加好奇:“既然没有名字,又不知他长相如何,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金乌神医?” 旁边另一名老者道:“金乌神医随身坠着一只火葫芦,极好辨认。你说这天下哪有葫芦天生火红?他那只葫芦世间罕见,谁又能仿得了?” 若非杏林之辈,恐怕一辈子都没听过金乌神医的名号,即便是那些老名医,也多数认为这是子虚乌有的传言,不过如今传言中的人物确实现身,不由得大家不信。 消息传到游青耳中时,游青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见白黎迫不及待地要出去见见这名神医,连忙将他拉住:“阿黎,你别去。神医在替人治病,你去不是添乱么?” 白黎笑嘻嘻地:“我不捣乱,我就在一旁瞧瞧。” “听话,外面乱着呢,你若是想看,等神医进了城再看,不急在一天两天。”游青好言好语地一番哄,总算把他给劝了回来,等他去了医棚,转身便忧心忡忡地独自一人出了城。 游青在城内并未觉察异样,原本可以借着镜子将城外光景一览无余,可实在是心中忧虑,觉得还是亲自去看看才放心。在此之前,他对这神医毫无所知,自然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可今日听了别人的讲述,注意力便一下子凝注在那火葫芦上了。 一听火葫芦,他便忍不住心头一跳。据他所知,火葫芦乃陆压道君的法宝斩仙飞刀,由神鸟金乌幻化而就,呈葫芦状,而那名神医,竟然叫做金乌。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游青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思量,实在想不通陆压道君为何会来此处,会不会与天庭有所牵扯?不过陆压道君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又从不受天庭约束,没有道理替天庭做这等跑腿之事。 出了城,果真见到一堆人围在城墙根的阴凉处,里三层外三层,虽然病怏怏的,却因为有了希望,精神极好。 游青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隔着人群见到中间一名相貌清俊的年轻男子正背着箩筐弯腰替人把脉,目光下移,果真看到他腰间坠着一只火红色的葫芦。 不过这葫芦却与他在师父那儿看到的画像中的不一样,陆压道君的葫芦腰眼处有金乌神鸟的一圈黑色足印,而眼前这只却通体一色,形状也有细小的差别。 神医替其中一人把完脉,确定那人是染上了瘟疫,便让他去一旁候着等他煎药,转身又替下一个把脉。 游青在一旁用法力探寻了数遍都未从他身上探出半点仙气,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由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想多了。 正暗自揣测时,身后突然传来白黎欢快中夹杂着恼怒的声音:“阿青,你不让我来却自己偷偷过来了!” 游青吃惊回头,就见白黎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撞到自己怀里,抬头扮了个鬼脸。 游青发现神医已经朝这边看过来了,下意识转身不着痕迹地将白黎护住,垂眼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出来的么?” “找你没找到啊!”白黎冲他扇了扇鼻孔,探头朝神医看了一眼,见那神医朝自己和游青笑了笑,连忙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游青无奈,只好将他放开。 陆压道君的法力究竟臻化到何种程度,师父都不得而知,更何况他区区一介上仙?道君若有心隐瞒,他哪里能看得透,若真是为了天庭与自己的纠葛而来,恐怕逃也逃不了,既然见了,索性就坦荡一些。 主意一定,游青便拉着白黎朝那边走过去,心中不作他想,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与他聊了聊此地的疫情。 金乌神医说起话来极为舒缓,笑道:“这疫情我已摸出了门道,不过一人之力怕是忙不过来,稍后我将方子写下来,大人可以交给其他医者,看看城内是否药材足够。如此,便能医治得快一些。” 游青笑着代皇帝、丞相与地方官谢过他,又在一旁看了半晌,等他将方子写出来,便带着白黎一同回去。 白黎神医看过了,立马跑到医棚里对着那群老头子得意地吹嘘,说那火葫芦如何如何的精致漂亮,那神医如何如何的好脾气,把他们羡慕得不行后,忽然变戏法似的将方子拿出来:“喏,这就是神医开的方子,你们看看是不是很了不得?” 老头子们一哄而上,看完之后越发激动:“神医不愧为神医,这方子,谁能想得到?!”说着便急匆匆地按着方子找药材去了。 如此过了数日,神医除了看病还是看病,游青暗中观察了许久,看不出任何端倪,而自己与白黎仍旧是好好的。 捏捏眉心将手中的账册放下,暗叹一声: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罢? 第60章 长生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金乌神医医术再高明,可碰到药材短缺的情况也只能束手无策。虽然薛常在药材告急时早已命人出去寻找,但一来一回极耗时间,终究还是有不少人等不到医治就断了气。 白黎漫不经心地捣着陶罐中的药,将里面的东西捣得稀巴烂还是不停手。金乌朝他手中的陶罐看了一眼,又朝他脸上看了看,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有些诧异,连忙将药罐夺过去,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啊?”白黎回神,摇摇头道,“没有啊,我没事。” 金乌端详了他一阵子,蹙眉道:“你面色如此苍白,竟然还说没事?快将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 白黎不甚在意地将手伸出:“不信你看,我真的没事。就是看到这么多人死了,心里十分难受。” “难受什么?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金乌温和地笑了笑,捏住他的手腕,刚探到他的脉,猛地眉头一挑,迅速朝他瞥了一眼,又敛了神色垂眼仔细替他把了把脉,这回是真的确定了,他的脉象并非人类。 “正因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我才难受啊……”白黎毫无所觉,兀自嘀嘀咕咕着,“我一想到阿青万一哪天也生病了,就觉得心里难受。而且,他以后会变老,会……” 金乌在他手腕的脉搏处捏了捏,很快便猜到了他的真身,觉得有些好笑,放开他的手道:“你也会生病,也会变老,以后也有一天会……”最后故意学他那样拖长音节又戛然而止。 白黎哼哼了一声,没办法辩驳也就没应他的话。 金乌将被他捣烂的药材倒入一旁的瓦罐,又重新挑了一些放进去交到白黎手中。 白黎下意识接过去,神色黯然,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贪心了,以前哪怕是能看到阿青一眼,都觉得全身如同注入了温热的泉水,后来便期盼着能待在他的身边,再后来又盼着他能喜欢自己,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几世轮回,他终于能和阿青相守,原本以为会就此满足,可一想到曾经每一世的错过,心中就惶惶不安。阿青老了之后就会入土,他不怕等,却怕等不及,万一又像以前那样,每一次都错过,那可如何是好? 白黎心头乱糟糟的,手中捣药的力道也时轻时重、毫无章法。 金乌看得连连摇头,见四下无人,便端着捡药的筛子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若我猜得没错,你和游大人关系匪浅吧?” 白黎一听,低落的情绪瞬间消失无踪,笑眯眯地点点头,脸上甜蜜的神情怎么都掩饰不住。 金乌看他这模样只觉得好笑,长叹一声感慨道:“早就听闻狐族痴情,没想到还真让我见识到了这么一个。” “啊?!”白黎猛地抬头,瞪大眼看着他,神色愕然,“你、你怎么知道的?” 金乌抿唇而笑,指指他的手腕。 白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半晌,突然从凳子上弹起来,差点将陶罐打翻,瞪了他一会儿鼓着腮帮子忿忿道:“不可能,把脉把不出来的!我去年受了伤寒,大夫来给我看病,就没看出什么来!” “普通大夫自然是看不出来。”金乌笑了笑,低头继续捡药,“别人看不出,不见得我也看不出。” 白黎挫败地挠挠头重新坐下,想了想又狐疑地瞪着他:“不对,长老们告诉我,幻化成人形的时候,脉象与常人无异,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金乌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白黎又重新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三圈,眉头越皱越紧,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哦”了一声,拿手指指着他:“我知道了!你不是一般人!” 金乌答非所问:“游大人知道你的身份么?” “当然知道!”白黎一脸得意地点点头,想到自己每回情绪失控露出尾巴时都会被阿青极为喜爱地抚摸一番,心里再次甜蜜。 “真是羡煞旁人。”金乌赞叹一声,又道,“凡人生老病死才显得感情弥足珍贵,只能相守数十年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你又何必介怀?若是上百上千年都在一起,难免吵闹,徒伤感情。” 白黎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显然不赞同他的话,脑中又想起之前的问题,凑过去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看出来呢,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金乌促狭地笑了笑:“我当然不是普通人,我是神医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神医!”白黎哼哼一声,在他脸上左看右看,试探道,“你也是妖?” 金乌摇头而笑。 “那你是神仙?” 金乌笑了笑,再次摇头。 白黎瞪大了眼:“你不会是鬼吧?” 金乌失笑,叹了口气道:“你还真能乱猜。” 白黎面色不爽地瞪着他:“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我还在这儿猜你的身份,真是不公平!” 金乌一脸无奈:“我是凡人。” “不信!骗我的!”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金乌一点都不因为他的好奇追问而生气,笑道,“我是凡人,只不过比一般人活得久罢了。” 白黎愣了一下:“多久?” “不记得了……”金乌眼中出现片刻的空远,清浅地笑了笑,“不老不死,谁还记得自己活多少岁?” 白黎闻言怔住,心跳猛然加速,敲得脑中嗡嗡鸣响,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你说什么?不老不死?” 金乌点点头。 白黎呼吸有些不受控制,努力咽了咽口水,瞪大眼期盼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有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是天界的东西,我怎么会有?”金乌平和的眼神中忽然起了些波澜,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是有人替我将生死簿上的名字划掉了。” 白黎一脸恍然,兴奋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笨死了!笨死了!” 金乌看他转眼就要冲出去的样子,连忙将他拉住,眉目间添了些严肃:“你做什么?可不要乱来。” 白黎开心得眼睛眯成两道缝:“我也去将阿青的名字划掉啊!” 金乌摇头叹气:“都说了叫你不要乱来,你不过是个小狐妖,若是去了地府,那还不是有去无回?” 白黎一脸的不服气:“狐妖怎么了?你一介凡人竟然还瞧不起狐妖!那你的名字又是谁划掉的?他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金乌哭笑不得:“我哪里是瞧不起狐妖,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替我划掉名字的是个神仙,他说初入地府时会有一片迷雾,凡人进不去,妖族若是进去了,必定心智迷失,再也出不来。” “你又骗我!”白黎难得脑子转得飞快,反驳道,“他要是神仙,为什么不直接送你一颗长生不老药?” 金乌神色间隐现尴尬:“他性子比较狂傲,不爱欠人情,长生不老药是太上老君的,他懒得去讨要,说还不如在生死簿上划一笔来得痛快。这些可不是骗你的,你真的不能去!” 白黎听不进他的劝告,眼中的执着看得人心惊肉跳。 金乌万分懊悔自己说了实话,连忙道:“你若不听我的劝,我这就去告诉游大人。” “别别别!”白黎急了,苦着脸拦他,“你别告诉他,我听你的。” 白黎指天发誓,总算是让金乌相信了自己的话,一转身却独自乐起来,天黑前蹭到游青身边,和他一起吃过晚饭后又是一番厮磨,入夜便开始动起了小心思,蹑手蹑脚地从他怀中钻出来,准备下了床施术法偷偷溜走。 游青却睡得极为警醒,怀里一空即刻就醒了,睁开眼道:“阿黎,你怎么起来了?” 白黎吓一大跳,连忙又往他怀里钻,咕咕哝哝:“刚才想嘘嘘,现在又不想了。” 游青笑着将他搂紧,在他唇上亲了亲:“天气渐凉,起夜要披件衣裳。” 白黎乖乖点头:“哦!” 如此不甚安稳地睡了一觉,心里颇为失落,第二天却跑到金乌面前极有底气道:“你看!我没骗你吧?我说到做到!” 金乌被他这略带幼稚的举动逗得发笑,点点头道:“那就最好。” 白黎暗地里哼了一声,如此试探了两三次,夜里即便动作放得再轻,也还是会将游青吵醒,不由泄气。 到了第四日,白黎有些沉不住气了,扑到游青怀里撒娇:“阿青,我都好久没有吃鸡腿了!” 游青在他下巴上捏了捏:“现在知道苦了?早就说让你回去,你不听。” 白黎正中下怀,心中窃喜不已,生怕被他看出,脑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让我一个人住在京城我才不乐意呢!不过,回去解解馋再回来倒是可以……” 游青从未料到白黎会对自己撒谎,因此对他这番话毫不起疑,见他可怜兮兮的,便应了他的要求:“也好,回去让小禾多做些美味,若是不想让人发现,就天亮前回来。” “嗯!”白黎笑嘻嘻地点头,咬住他的唇就和他亲吻起来。 耳鬓厮磨一番,白黎正大光明地在游青面前消失。游青虽然信他的话,可终究不太放心,还是在镜子里借着法术看了看,见他当真回到京城的府邸,一直看到四位长老出迎,这才安心入睡。 长老们见到白黎大吃一惊:“王,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夫呢?” “阿青在睡觉,我回来吃个鸡腿。”白黎话音刚落就见小禾机灵地托着一盘子鸡腿送过来了,赞赏地在他头上摸摸,拿了一只便塞到嘴里,含含糊糊道,“其实我回来是想问一件事。” 长老们立刻洗耳恭听。 “如果我去地府,如何才能躲开入口的迷雾?” 长老们齐齐一愣:“迷幻林?王已经是九尾灵狐,并非一般小妖,为何还要躲避迷幻林?” “咦?”白黎一脸惊喜,“那我可以去?” 长老们听出不对劲来:“王,您去地府做什么?” “我与别人打赌,如果我能进入迷幻林又成功出来,他就送我一百只鸡腿!”白黎说着刷刷手指,转身就走。 长老们更加疑惑:“您和谁打赌了?” 白黎不作理会,扔下一干疑惑的狐狸,转眼消失。 第61章 擅闯 地府乃极阴之地,凡间生物轻易到不了,不过此事关系到游青的生死与二人的未来,白黎倒是比平日里机灵了许多,找了一户即将有人咽气的宅子,在屋顶上守着,很快便见到前来勾魂的黑白二常。 黑白二常只负责将亡魂牵引至地府,其他一概不管,因此来去都心无旁骛,不曾注意后面有人跟着。白黎又刻意敛息屏气,化作无形轻飘飘地缀在其后,自然不容易被发现。 黑白二常又到附近勾了其他几个新的魂魄,最后牵着一长串眼神空洞的亡魂,步履平缓却走得极快,很快便进入一片幽森森的树林。 白黎只觉得寒意蚀骨,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跟在后面越走越冷,眼前渐渐起了些迷雾,模糊了视线,连忙抓住最后一个亡魂的衣角,生怕跟丢了。 这片迷幻林便是地府的入口,地府中的幽冥之火如繁星点点,自树林深处渗透出绿幽幽的惨淡光芒。迷雾渐浓,黑白无常倏忽间没了身影,白黎心中一惊,左右看了看,除了迷雾仍是迷雾,好在手中依然牵着亡魂的衣角,并且感觉到自己正被带着往前走,这才稍稍安心。 越往深处,寒意越发渗人骨血,白黎再次打了个颤,耳中忽然起了各种窃窃私语声,这些声音忽远忽近、似哭似笑,听得他脑中有些昏沉,再一抬眼,迷雾中四处都是影影绰绰。 白黎灵力再强,终究是让人呵护着长大的,此时置身如此诡异的场景中,哪有不害怕的道理?虽然控制不住想要发抖,可心里还是觉得阿青大过了天,一想到阿青,他就觉得浑身冒出使不完的勇气,咬牙硬撑着往深处走去,听到的声音愈发嘈杂,自己愈发昏聩。 “阿黎……”耳侧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白黎猛地一惊,连忙转头,只见一片朦胧中,游青长身而立,面容模糊,低沉柔和的嗓音却极具诱惑,缓缓朝自己招手,“阿黎,过来……” 白黎正恐惧无边,忽然看到阿青出现在这里,仿佛得到了依靠,心头紧绷的弦“喀拉”一声断裂,眼中刺疼,张口欲言,抓着衣角的手也渐渐放松了力道。 正在此时,背上的梅花印忽然一阵灼烫,热流瞬间窜到四肢百骸,如同每夜在自己脸上、身上流连不去的手,将他冻得僵硬麻木的身体抚摸得恢复柔软与活力。 白黎心头一禀,逐渐松开的手指迅速攥紧,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那边熟悉到让自己窒息的身影,再次睁开眼,那边的身影消失无踪。 白黎心头莫名的一阵失落,却大大松了口气,复又咬牙切齿,想不到这迷幻林真能惑人心智,想想都觉得后怕。若是自己将手中的衣角松开,恐怕就真的永世出不去了罢?看来长老们对这林子也不甚了解。 这迷幻林极为可怕,如同一只噬心的恶兽,一口便能准确无误咬在人心尖上。白黎心中满满装着游青,入了这片林子就会看见游青的幻象,若是换成别的人,便会出现其他东西。贪财之人看到金银财宝,好色之人看到美女佳丽,但凡心中有欲望,都会让这林子轻易抓住弱点。 白黎虽然不知道这些,可经过刚刚那一阵经历,也大概猜到了这里的玄机,之后便一直强迫自己摒弃杂念,总算是耳根清净了不少。 又行了一段路,惨绿的幽光越来越旺盛,白黎跟着身前牵引的力道,顺顺利利进入了地府的大门。进去后,全身的僵硬冰冷瞬间得到缓解,迷雾尽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比清晰的陌生世界。 脚底下是一条二人宽的青石板路,一直向前延伸到很远,路上游荡着各式各样的孤魂野鬼,因为阳寿未尽就死亡,时辰未到没有鬼差的引路无处可去,只好在此处逗留。道路两侧是混黄色的忘川河水,水面上浮着点点幽光,远处火红色的牵引之花如同鲜血,荼蘼艳丽。 这就是黄泉路吧?白黎左右看了看,想到阿青曾经一次又一次走过这里,不由捏紧了双拳。无论如何,他不想让阿青再走一次。 地府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这里只是另外一个世界罢了。白黎在迷幻林神经绷紧,进来之后反倒是一身轻松。 黑无常与白无常肩并肩走在最前面,孤魂野鬼见到他们自动闪避,又飘回来嗅嗅新来的亡魂,嗅完了,又飘至白黎身边,还未靠近全都受了惊吓般弹开老远,一直等白黎走过去才渐渐回到路上继续飘荡。 白黎见这些鬼魂都能感知到自己,知道是隐身术在此处失了效,只好更加小心翼翼,走了很长一段黄泉路之后,终于见到了巍峨高耸、庄严肃穆的幽冥大殿。 白黎一直躲在外面,见里面判官大笔一挥,新来的亡魂被鬼差牵引去奈何桥,又耐着性子等了等,一直等到判官起身离开大殿,连忙悄声尾随。 判官到了自己的住处,将生死簿和判官笔放在案上,自己则进入里间躺下休息,不久便起了鼾声。白黎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无声无息地移至案前,侧耳听了听,见里面没有动静,这才将目光转向生死簿。 薄薄的一本册子,里面却记录着天下苍生的所有阳寿,自然不可能一页一页翻。白黎手脚未动,只是屏息调出体内灵力,缓缓注入簿册中,搜寻游青的生辰八字与姓名。 游青的生辰八字,白黎在前几世都不清楚,这一世却因为赶上了媒婆说亲,一下子便记在了心上,只是他找了半天,有几个同名的却不是游青,而游青本人的却怎么都找不到,不由急得冒出了汗。 里间的判官翻了个身,白黎吓一大跳,静静等了片刻见无其他动静,又加了一道灵力。簿册在案上纹丝不动,却在他眼中一页一页哗啦啦地翻着,按照年份找不到,按照姓名找不到,按照八字仍是找不到。白黎咬紧下唇,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将鬓角的青丝打湿。 难道生死簿不止这一本?白黎眼前一亮,迅速将灵力收回,抬眼四处看了看,见一侧墙边的架子上搁着不少的书籍,又无声地移到架子前,瞪大眼开始一排一排地仔细寻,有一些看不清的便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看一眼,可是从头到脚也没找到第二本生死簿。 白黎心焦如焚,漆黑的眸子里却闪着异常执着的碎光,无论如何都不肯死心,又从头开始更加仔细地寻找。 “何方妖孽?竟然胆敢擅闯地府!”一道浑厚的声音如平地惊雷,猛地在身后响起。 白黎吓得手一抖,来不及细想,更来不及往后看,迅速化作一道白光朝外面飞射而去。 “站住!”判官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敏捷,连忙飞身追了出去,眼看着前面的白光左突右闪慌不择路地逃往大殿,倏地将手中刚刚捡起的判官笔朝前面扔了过去。 判官笔在空中化作一道利箭,柔软的笔锋变成尖利的箭矢,“咄”的一声钉在了白黎面前的地上,发出嗡嗡的鸣响。白黎差点一头撞上去,赶紧止住身形,待看清眼前拦路的家伙,又提气绕它半圈再次往外跑去。 判官本以为他会反抗,没料到他竟然一声不吭就知道闷头跑,一时有些搞不清他的路数,时间紧迫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身份,自然不敢轻易伤他,只好再次提起判官笔,旋转着朝他射过去。 狼毫张开,形成密布的罗网兜头撒下,白黎大惊,边跑边结了一个印迎上去,虽然平时不怎么用法力动作有些生疏,可毕竟底子深厚,一道耀目的白光炸开,硬生生将罗网震得粉碎。白黎收回手,又加快脚步朝大殿出口跑去。 “原来是个狐妖!”判官认出了他的真身,顿时没了顾忌,飞身追了过去。白黎虽然身法快,可这地府中的官员也不是吃闲饭的,很快就拦在了他的身前。 白黎顿住脚步,一脸倔强地瞪着他,虽然心里害怕得很,漆黑的眸子里却全无屈服。 判官胡子抖了抖:“大胆妖孽!你闯入地府有何目的?!” “不用你管!”白黎瞪了他一眼,咬咬牙闷头又要绕着他往前冲。 判官本来极具怒火,此时却忽然被逗乐了,忍不住胡子又抖了抖:“你老实交代,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将你打成孤魂野鬼!” 白黎根本不信他的话,闯入地府被抓住,哪有善了,忿恨地攒了攒劲,忽然化成真身从他身边跐溜一下窜了过去。 判官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招,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就看到一只极为漂亮的雪狐拖着大片白花花的尾巴从自己脚边飞奔而过,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继续追:“你给我站住!” 不过片刻之间的事,地府里其他官员全部被惊动,纷纷赶了过来,一看竟然闯进来一只九尾灵狐,又是稀奇又是恼怒,齐声呵斥着围堵过去。 白黎已处绝境,仍是一门心思想着溜,连绝望的情绪都来不及冒出,眼看着各种光芒携着法力朝自己进攻过来,下意识恢复人形在周身下了一道结界。但是这结界对付一两人的法力尚可,面对如此多的进攻哪里抵挡得住,只听嗡一声轰鸣,结界瞬间破裂。 白黎被一道光矢击中后背,痛得闷哼一声,脑子一晕差点摔倒,尚未来得及反击就看到周围的人再次进攻过来,疼痛间背后的梅花印再次起了热度,却没有灼烫的感觉,而是倏地射出一圈光芒,凌空投出一道梅状玄印,将白黎笼罩其中。 周围的进攻仿佛遇到了铜墙铁壁,撞击后不是跌落便是消失。众人见这玄印中蕴含着极深的法力,却并不进攻,只是保护着下面这只狐妖,不由诧异,心中隐约觉得这印记十分眼熟,此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彼此互换了眼神,决定直接组成阵法。 “慢着!”大殿之上突然声如洪钟,阎王爷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满面焦急惶恐之色,连连挥手,“快!快放他走!” 众人齐齐愣住。 白黎此时来不及细想,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机会拔腿就跑,把身后的人急得不知所措。 判官诧异地抖了抖胡子:“殿下,这是何故?” “哎呀你们这些没记性的!”阎王爷急得直跺脚,“都看不出那是玄青大人的印记吗!那孩子不就是上回被玄青大人抢回去的那个吗!看看你们这一群不长脑子的!” 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却觉得头顶“喀拉”一道闪电惊雷,齐齐震呆了。 阎王爷显然是上回被闹怕了,急得团团转:“你们没伤着那孩子吧?啊?” 众人齐齐摇头,意思其实是不知道。 阎王爷却以为说没伤着,长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哎呦这两人真是的,一个接一个地来闹,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判官将他的笔收入袖中:“殿下,天庭不是在寻找玄青大人吗?可要将此事禀报天帝?” 阎王爷满面愁容,绕着圈子踱步:“这个要再斟酌斟酌,天帝虽然因为宝器被偷十分恼怒,但也没有大发雷霆。玄青大人那番折腾并未造成恶果,又有空华老君求情,即便被找到,也不见得会受到多重的责罚,等他缓过来,万一一个恼怒来地府寻仇,那可就麻烦了。” 另一边的钟馗粗着嗓门吼:“我们知情不报,万一让天帝知晓,还不是照样要受到责罚?” 阎王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唉……我再想想,再想想……” 白黎火急火燎地冲出大殿,因为逃离了危险,头顶的玄印已经消失,背后的印记又恢复到正常的温度。 白黎一直胆战心惊,虽然发现了这印记的奇怪之处,却来不及思考,一路匆匆忙忙地逃到了黄泉路上,回头看了看,见并未有人追上来,这才微微喘了口气,也不敢逗留,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跑去,惊得两侧的幽魂再次闪开。 刚入地府的时候虽然看到有鬼差把守,可他混在亡魂中未被发现,倒也一路顺畅,此时出去却发现鬼差不见了,再好奇也想不到这是阎王爷故意要放自己走,只是忍不住心中窃喜,顺顺利利地冲到了路的尽头。 白黎看着外面幽幽的林子,忽然顿住脚步,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失落难受,想不到卯足了劲却是白忙一场,又往后看了一眼,终于不舍地走了出去。 迷幻林中不辨方向,白黎先前来的时候便发现周围的林子都是幻境,这里其实是一片荒野,因此闭上眼倒也不怕撞到树。 睁开眼容易迷路,他干脆将眼睛闭上,凡人闭眼走路容易转圈,他却没有这种顾虑,于是深吸口气摒除一切杂念,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可是离地府越远,他心里就越发难受,先前被人围攻都不曾绝望,此时却如同天塌了一般,一想到游青数十年后又要回到这里,心中就控制不住绞痛。 此时此刻,游青在睡梦中蹙起了眉,朦胧间看到白黎满脸泪水的模样,心中一痛,猛地惊醒,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一扭头,身边依旧空空如也,只余惨白的月光。 第62章 被擒 此时子时刚过,白黎走了已经有半夜时间了。游青怀里空空荡荡本就不易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又噩梦连连,惊醒后一看更漏,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连忙掀开薄被下了床。 说是让白黎天亮前回来,心里却笃定他必定吃饱喝足就会及时钻回自己怀中,可现在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没见到人影,游青蹙了蹙眉,走到铜镜前又看了一番。 这一看顿时把他的心提到喉咙口,京城的府邸竟然没有白黎的影子!游青呼吸一紧,连忙将掌心贴向铜镜开始搜寻,没想到找了一圈竟然在迷幻林将他找到。迷幻林迷深雾重,隔着这么远的铜镜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模糊感知到他的气息。 游青迅速收回手,转身便走到一旁拾起架子上的衣裳匆匆忙忙穿上。他怎么都没料到这傻子竟然会对自己撒谎,小事也就罢了,竟然孤身一人去了万分凶险的迷幻林,稍一思量就能猜到他为何会去那里。 游青后悔得脸色发白,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这傻子,可眼下容不得他多想,穿了衣裳便从房里消失,火速赶去了地府。 白黎走出迷幻林,难受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背后的疼痛都察觉不到,想回游青身边,可又觉得不甘心,浑浑噩噩间忽然想起金乌神医说过,天界的太上老君有长生不老药,眼睛顿时一亮。 精神振奋下,他都没有细想,离开此处转眼就到了临近东海的东玉山巅。东玉山高耸入云,比烟山不知要高了多少倍,到了这里后他才忽然产生疑惑,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他明明不知道如何去天界。 站在雾气弥漫、水声潺潺的山巅,白黎如坠梦中,只觉得满鼻子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耳中全是动听欢快的鸟鸣,山巅已是如此的美,那天界又会如何? 白黎下意识循着水声往前走去,朦胧中看到一汪山泉,泉水清澈犹如佳酿,水面上一道笔直的光束直指苍穹。 这地方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自己以前来过?白黎一边往前走,一边疑惑地打量四周美得不甚真实的景致,脑中蓦地跳出来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小东西,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阿青?!白黎吓一大跳,左右四顾,迷雾中根本没有游青的身影,连一丁点的气息都感知不到。难道这里也像迷幻林一样产生幻觉?走到泉水边的时候,却一丁点的害怕都没有,总觉得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明明是半夜,可这里却如同白昼,白黎有些分不清时辰了,生怕回去晚了让游青发现,只好按耐住满心的疑惑,走至泉边,下意识将手伸入光柱中。 眼前景致猛地一晃,周围的花木灵鸟全都没了踪影,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白黎低头,看到脚底踩着云朵,猜到这是来了天界,顾不得奇怪自己对这里的熟悉,茫然四顾中忽然看到远处高高矗立的玉石天门,心中一喜,连忙奔了过去。 天门左右有天兵把手,白黎站在远处偷望了一阵,见天门前玉阶的两侧种着菩提树,眼珠子转了转,袖子一挥,眨眼间将自己变成一片宽宽的菩提叶子。 狐族的拿手本领就是善变蛊惑,九尾狐更是掌握了其中精髓,白黎用这变幻术法也才两次,第一次变的是脸胖肚肥的县令,这一次变成了不足巴掌大的叶子,都是信手拈来的事。 菩提叶悄无声息地移到树顶上,又跟着其他叶子一起离开了树枝,翻飞翩跹间,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名天将的帽盔上,趁着无人注意,又朝门内飘荡,终于顺利地入了这道门。 天界的景致比人间要美上百倍,其中也不乏苍天古树、灵木花草,白黎想着这里处处都有可能遇上别人,实在是危险,干脆一直伪装成树叶好了。 菩提叶四处飘荡,小心翼翼地躲过几名小仙女的视线,白黎又急又愁,眼下一个大难题,是不知太上老君的住处究竟在哪里! 寻了好半晌,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冒失,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心里正焦急不已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极为浑厚的男子声音:“何方妖孽?还不快速速显出原形!” 白黎大惊,听那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便知,这话必定是冲着自己喊的,惊慌之下,再次想逃,没想到意念刚起,身子便无法动弹了。 完了,碰上一个法力高强的了!白黎还没来得及绝望就被迫由菩提叶变回了狐狸真身,已然是五花大绑。 幽冥大殿内,阎王爷刚刚将白黎当烫手山芋一样放走,正唉声叹气地绕着圈子左右寻思,外面忽然有小鬼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一头跪下:“殿下!大事不好!玄青大人又来了!” “什么?!”阎王惊得差点没站稳,双眼瞪成了铜铃。殿内一干人也全都大惊失色。 虽然都知道玄青只是散仙,并无官职,可这一声“大人”却叫得极为心服口服且心惊胆战。他当年大闹天牢,将十二金仙重伤四个,早已名震四野,之后又闯入地府夺人,把浑黄的忘川水染成一片赤红,如今天地二界无人不知他倾心一只小狐妖,为了那只狐狸简直是无所不为。地府曾深受其苦,又刚刚被小狐狸闹过,哪有不心惊的道理? 几人尚未来得及回神,大殿外的台阶下已经疾步走上来一个人,虽然相貌、气质与当年略有差异,可还是能一眼认出,不是玄青是谁? 游青一入大殿就四处扫视了一番,没见到白黎的身影,眼神陡然间变得凌厉,再一看这齐聚一堂的场面,面容更冷。 阎王爷只觉得头疼,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来维持地府的颜面,战战兢兢却满脸严肃地坐下,清了清嗓子道:“玄……” “阎王殿下,小狐狸不懂事,无意冒犯,若是犯了什么错,我来替他承担,还请殿下将其归还。”游青心中焦急,这番话说得可谓毫不客气。 阎王爷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和颜悦色道:“那小狐狸倒的确来过,不过已经走了。” 游青面色一沉,心底却也生出些疑惑,方才进来得着急并未仔细查探,此时才发现,地府中虽然的的确确有着白黎的气息,却极其微弱。 阎王爷怕他不信,连忙补充道:“我们一眼便认出了这小狐狸,哪里还会为难,当即便放他走了。玄青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四处去搜。” 游青闭上眼,迅速调动灵力,待找到白黎时面色倏然一片惨白,再次睁眼,眼神中已经没了方才的从容。 殿内众人都让他这反应弄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游青匆匆忙忙抱拳说了声“叨扰”,转身冲下台阶,飞速冲出了地府。 刚出迷幻林,正要默念声诀赶往东玉山,眼前忽然冒出本该在京城的东西两位长老。那二人看到游青齐齐一愣,想不通他怎么会在此处出现,焦急地冲过来伸手就拖人:“王夫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鬼门关呐!万一有个好歹可要让咱们王心疼死啊!” 游青一个反手将胳膊上的手按住:“二位长老怎么来了?” “王说与别人打赌走一趟迷幻林,我们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实在放不下心便过来瞧瞧。” “知道了,你们快回去,此地阴气过盛不宜久留。”游青将他们转过去往来路推了推,“阿黎不在此处,我去将他找回来,你们回去静候消息。” 两位长老一听这话便发觉游青有些不对劲,不仅语气和平日里大不一样,而且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疑惑中想要问个究竟,没料到一回头竟忽然不见了他的人影,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白黎被迫跪在天庭的大殿中央,心里有些惴惴,抬眼四处瞅了瞅,只觉得这空旷的金殿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两排列着众位仙家,面色不喜不怒,却看得他心里慎得慌。 高座之上,天帝一脸怒气,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大胆狐妖,天界岂容你来去自如?你烟视媚行勾引上仙,本该受到重罚,天庭念在空华老君三番四次的求情,已决定对你从轻发落,想不到你今日竟然自投罗网,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空旷的大殿内已产生数波回响。白黎对这些话似懂非懂,又因为灵力被封印住,让这些声音震得双耳锐痛,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开口顶嘴:“我没有勾引上仙,我喜欢的是阿青!什么上仙下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胡说八道!” 天帝一听大为光火,一拍掌下的扶手:“一派胡言!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白黎先前在地府还有逃出的机会,自然是精神百倍,可此时在这里却毫无招架之力,不由气馁,垂头咕咕哝哝道:“擅闯天界。” 天帝冷冷看着他:“还有呢?” 白黎疑惑地抬起头:“擅闯地府也算么?” 天帝听得一愣,随即更为恼火,想不到这么大的事地府竟然一声不吭,当下脸色更沉,站起来指着他忿然道:“你将玄青迷得是非不辨、黑白不分,以致他铸下大错,如今还在这里装糊涂!今日说什么都不能饶你!” 白黎脑中忽然一阵胀痛,眼前出现了重影,似乎自己曾几何时也在这里受过天帝训斥,皱了皱眉张口欲言,殿外忽然有人禀报:“启禀天帝,空华老君求见!” 第63章 对峙 空华老君一脸焦急地冲进大殿,朝白黎看了一眼,摇头就是一声叹息,上前几步刚要替他向天帝求情,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凌乱的喧嚣。 伴着传话官刚刚来得及出口的禀报声,游青面沉如水却步履焦急地冲了进来,身前半圈护卫各持兵器面色犹疑地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大殿里面后退。天帝一直在找游青,应该放他进来,可此时明显来者不善,或许又应该将他拦住,护卫们一时没了主意,只好且拦且退,形同虚设。 游青身着凡间的浅青色常服,相貌气质却已经完全恢复成上仙模样,一入大殿就将视线锁定到跪在正中、形单影只的白黎身上,不顾天帝震怒的目光,急匆匆跑过去蹲下,一把将他搂住,紧张地在他脸上身上巡视:“阿黎,可有哪里伤着?” 白黎瞪大眼怔愣地看着他,对于他眉眼间细微的变化及额间多出来的一点梅花印十分不解,失了血色的双唇动了动,嗓音有些沙哑:“阿青?” 游青看他这副模样心疼不已,揽着他的腰背,一手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另一手的指尖展开灵力进入他体内,迅速探寻一番,咬牙道:“在地府受伤了?” 白黎明显感觉到有新注入的灵力在体内流窜,身体上的疼痛瞬间得到缓解,松口气之后顾不得疑惑,满脑子都是见到他的喜悦,展眉一笑,无比依赖地回抱住他:“受了点轻伤。” 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康复,白黎再次吃惊,随即脑中闪过一个片段,自己身为狐狸时被游青抱在怀中,让他在后背烙下一个梅花印。 场景清晰无比,白黎只觉得记忆深处冒出了一些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被他遗忘的事。 他们二人这一番低语和疗伤只是片刻之事,殿堂上的天帝却看得面色铁青,一挥袖重新坐下,洪亮浑厚的声音响彻殿霄:“成何体统!来人,将这狐妖扔下噬妖谷!” 噬妖谷顾名思义,是位于东荒蛮地专困恶兽的山谷,谷内的恶兽专噬妖灵,再强大的妖到了那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游青大惊,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恨意再次冒出,一把将白黎抱起,闪身避开前来拿人的仙差,刚要发作就见师父拦在了他的身前,对天帝道:“陛下,这狐狸并非罪恶滔天,扔到噬妖谷有些不妥吧?”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在背后朝游青悄悄打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游青想起当年一时意气吃下了亏,知道师父是对自己好,若按照以往的性子他必定早就发作了,如今因为在凡间磨砺了千年,早已熟悉与当权者虚与委蛇的套路,棱角也磨得圆润了些,垂眼朝白黎失色的面容看了看,搂紧他抿唇沉默。 天帝早已对游青没了耐心,可空华老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在这天界,虽说自己是神权的最高统治者,但是论修为、辈分,有的是人处于他之上。 空华老君见他面色缓和了些,连忙道:“小狐狸至今都未犯什么大错,当年在天界生活并非他自己擅闯,而是我师徒二人纵容,实在不是他的错,而打碎碧玉蟾乃无心之失,在天牢内的受了那些苦已经得到惩戒。” 白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熟悉又陌生的游青出神,听了这番话话忽然身子一抖,头晕脑痛中眼前又闪过一些画面,模糊中见到自己伤痕累累地蜷缩在大牢内,惊恐地看着面前淬了火的银鞭,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痛,之后一人手持兵器冲了进来,将自己抱在怀中,温暖的怀抱如现在这般…… 空华老君见天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道:“小狐狸今日擅闯天庭,的确是不对,不过也并未做什么坏事,愚以为,小施惩戒即可。” 天帝微微眯起双眼:“小施惩戒?空华老君可真是护短得很呐!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么一堆,可是将他魅惑上仙之罪忘得一干二净?玄青大闹天牢、窃取宝器、血洗地府,哪件事不是为了这小妖精?我看他灰飞烟灭都不为过!” 游青听得怒火中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帝既然知道事事皆我所为,就该惩罚我!与他何干!” “哼!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天帝被他这态度激怒,终究没了耐心听人求情,皱着眉挥手道,“空华老君莫要再多言,玄青与这小狐狸皆触犯天条,绝不轻饶!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绑了?” 绑人的小仙哪里是游青的对手,数十个一哄而上,只让他携着浑厚灵力的一掌便震飞老远。游青抱紧白黎飞身出了大殿,一个旋身与里面冲出来的一群人冷目对峙。 白黎听了大殿内一来一去的争执,又感受到游青体内未加隐藏极为纯粹深厚的灵力,脑中的回忆纷至沓来,痛苦地闭上眼,双手将游青身前的衣服攥紧,喃喃道:“阿青……” 游青一惊,焦急地将手心贴向他额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黎摇摇头,睁开眼贪婪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渐渐浮起雾气:“阿青,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原来自己苦苦寻找追逐了千年的人,早就与自己有那么深的羁绊,以为连着千年求而不得有些委屈,原来那都是自己造成的。阿青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自己却因为一点痛苦就将他忘了。 “不要紧,你总归是和我在一起。”游青低头朝他笑了笑,眼中的冷意在对上他澄澈的眸子时变成平日的温柔。 他早就料到,白黎那些记忆稍受刺激便会重新想起,所以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告知于他,来天庭之时心中满是悔恨,可现在看他这内疚痛苦的模样,又开始胸口抽疼,一颗心简直是在油锅里煎滚。 这边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大殿内十二金仙已经冲了出来,取出各自的仙器法宝,团团将他们围住。 游青上回与十二金仙混战,虽然伤他们四人,可自己也伤的不轻,毕竟再厉害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不过今日再次与他们对峙,仍旧是一脸从容。 “阿黎,你变回狐狸。”游青垂眼在白黎身上拍了拍,“体型小一些不易被伤到。” 白黎记得那十二人的实力,心中纠结不已,抬眼看着他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应付他们?”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抱紧我就好。”游青冲他笑了笑,见他有些失落,又道,“你身上的封印我一时也解不开。” 白黎不想给他添乱,只好听话的点点头,在他胸口蹭了蹭,迅速变回真身,毛茸茸的大尾巴都圈起来,两只前爪搭在他曲起的手臂上,扭头瞪大眼警惕地望着周围。 游青单手将他抱紧,另一只手探向虚空,被召唤而来的九宫灵戟眨眼间在掌心出现,人器合一,往日里温润的气质顿无踪影,只余满目肃杀。 十二金仙上回已吃了苦头,这次一上来便组成了阵法,将各自的法力都结合起来,片刻间风起云涌,四周已然变了天色。 白黎大为紧张,两只雪色绒爪紧扣着游青的臂膀,却又生怕用力太重将他抠伤。 游青手指在他身上挠了挠,示意他安心,另一手抬高,灵戟升空,在法力的控制下画出一个九宫八卦阵,将自己与白黎牢牢护在其中。 十二金仙咒语齐念,鸟散兽走,各色霞光在天空汇聚,凝成一团耀目的火球,炙热的火焰将空气蒸腾出热浪,视线中一阵轻晃,火球越转越大,隐有电闪雷鸣之象。 游青灵戟转动,八卦阵内风云变幻,将四周土石、树木悉数卷入其中,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幻诡谲。 闪电发出噼啪脆响,猛地爆裂,从天而降。八卦阵内土石飞扬,枯木纠缠,直直迎上。两方碰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热浪如同遇上铜墙铁壁,一击不成再来一击,如此数次,次次都被变化多端的九宫阵化作无形,四散而开。 翻天印、落魂钟、捆仙绳、阴阳镜……十二金仙各色法器齐齐发功,游青心头血气一凝,口中忽然涌起一丝甜腥,灵戟一挥,定在阵法中央。 白黎双眼紧闭,因灵力凝滞,被耳中的轰鸣震得头晕目眩,紧接着却全身一松,睁开眼,发现游青替自己施了一道屏障。 屏障外电闪雷鸣,屏障内却一片安静,白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神色冷凝的游青,想起千年前天牢内混战的场景,眼角忽然有些刺痛,很想化作人形与他并肩,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扰了他的心神。 游青一人哪里是十二金仙的对手,可今时不同往日,十二金仙目的是将他们二人擒拿住,而他们却不是为了逃出生天,因为即便胜了也逃不过天庭的追讨,因此斗起法来颇有些鱼死网破的味道。 天帝看他那不要命的架势,心里忽然有些没底,连忙将天界几员大将招来助阵。 游青是天界散仙,属天帝座下子民,犯了天大的错都应该由十二金仙出马,而天界大将是为了抵御外敌而设,如今却拿来对付游青,此举一时间让四周观望的神仙颇有些微词。 游青在阵中,无暇分心,未曾料到四周多了数名骁勇善战的猛将。攒心钉从背后破空而来,他竟未曾发觉。 白黎有着动物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当即便惊得全身冰凉,慌忙张开九条狐尾将他腰背牢牢缠住。 游青一惊,不及反应便蓦然听到白黎一声痛苦的鸣叫,心神彻底被打乱:“阿黎!” 白黎痛苦中却松了口气,摇摇头将尾巴收回。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九宫八卦阵露了空门,火球如同在迷宫中寻到了通道,直直朝游青射来。游青避闪不及,眼看便要受到重创,斜里忽然刺来一把太极剑,硬生生与火球撞到了一起。 游青认出那是师父的剑,迅速抬手,九宫灵戟射过去,一刺一勾,与太极剑左右互攻,将火球击退。 重新凝神,阵内恢复片刻安宁,游青紧张地朝白黎看了一眼,见他一条狐尾被攒心钉整根没入,鲜血涌出,心口怒火更炙。 灵戟收回掌心,阵法倏然消失。游青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狠冷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看向天帝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将他凌迟。 十二金仙见他收了阵法,心中大喜,各自手中射出金光,密布天罗地网兜头朝他罩下来。 游青双唇紧抿,将白黎抱紧,灵戟直指苍穹,愤然而起,银光四射间硬生生冲破罗网。临空后退,挥戟成河,将自己与十二金仙及数位天将隔开。 天帝惊怒交加:“玄青,再不束手就擒,你与这狐狸可就万劫不复了!” 游青九宫灵戟重重往地上一挫,温润不复,只余唇角半丝冷笑:“万劫不复又如何?白黎、玄青早已一体,他死我便死!你若取他性命,我临死前必定荼毒苍生!我失了挚爱,也要你尝尝失去神威、坠下神坛的痛苦!” 第64章 斗法 天帝被气得面色发白、鼻孔煽火,颤着身子气急败坏地遥指对岸的游青,厉声喝道:“好端端的上仙不做,为了一个色字,竟敢动祸害苍生之妄念,此等行径简直走火入魔!尔等将这一对邪佞妖魔捉拿归案,死活不论!” 殿外玉阶上的空华老君眼神一凛,花白的胡须迎风而动,默念咒语将居所的红梅酒瓶隔空取来藏于袖中。 游青当年不小心被树枝上的利刺割破了手,两三滴鲜血落在倒卧棋盘的瓶身上,后来便干脆就着这几抹朱红绘了一株映雪傲立的寒梅。这红梅酒瓶如今已有了灵性,握在手中自有灵气在里面游走。 空华老君面色如常,心中却因为天帝的无情泛起了冷意,暗中朝酒瓶中灌输灵力,瓶身上的红梅流光隐现,一下子如同活了一般,只不过让空华老君施法遮着,无人发觉。 游青灵戟划出的鸿沟横亘在半空,如同一道天堑,本以为将那些人隔在对岸可腾出一些时间替白黎查看伤势,没想到背后又来了四人,神色一凝急忙抛出灵戟,在周围划出一道圈。 天河两端迅速折弯靠拢,如一对臂膀将他二人护在期中,挡住背后四人的袭击。如此一来,游青彻底被动,自己与白黎困在圆中,外围除了十二金仙,还有八大天将,如此悬殊的实力于他而言简直是以卵击石。 十二金仙立于云端,咒语声声、法器临空而来,八大天将手持兵器御风踏浪,亦是来势汹汹。 游青再结九宫八卦阵,挡住十二金仙的法力,同时灵戟一抛直入云霄:“起!” 天河突然水势暴涨,一瞬间浪声轰鸣,如同炸开一般腾空而起,形成一圈坚不可摧的水墙,及时将八大天将阻隔在外。 游青忙着应付两方人马,早已捉襟现肘,垂眼迅速朝怀中的白黎看了一眼,见他雪白的狐尾已被鲜血染红,灵动的狐眼紧紧闭着,知道攒心钉已入体内,急得一口腥血涌上喉头,连忙将他翻过身,掌心抵上他心口。 灵力与攒心钉在体内碰撞,一方拼挤另一方,白黎疼的全身颤抖,却一声不吭。 游青额角汗珠滚落,好不容易将攒心钉往外推挤了半寸,却顾此失彼,周围的水墙因失去灵力支撑又重新落了下去,八大天将再次围攻。 攒心钉万一闯入心口,白黎将很难再有活路,可若是此战输了,仍然会害他受苦,游青焦急中只好从阵法中抽调一些灵力,再次建起水墙阻挡四周的进攻。 可阵法的防御却因此变得薄弱,十二金仙的法力如流矢一般射来,游青将白黎牢牢护在怀中,自己则被强大的法力震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靠着九宫灵戟的支撑才堪堪站稳身子。 白黎痛苦中感觉身子晃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游青嘴角刺目的鲜血,惊得一下子化作人形将他抱紧:“阿青!你受伤了!” “快变回去。”游青急速说着,又将他体内的攒心钉往外逼出半寸。 白黎连忙变回狐狸蜷缩在他胸口,连疼痛都忘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脸色,眨了眨眼,又将双眼合上,拼命地尝试冲破体内的封印,却怎么都不成功。 “不碍事,你抓紧我就好。”游青一手将他抱紧,另一手仍旧贴在他心口,默念咒语将阵法与水墙之间的法力来回抽调。 水墙与阵法此消彼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此应付难免焦头烂额。半个时辰后,终究还是让对方钻了空子,一道光刃从背后破空而来。 游青迅速侧身闪过,抬脚转身将灵戟踢向半空,直直朝身后突破重围的天将刺去,与他射出的第二道光刃迎头撞上,火花四溅中往他胸口猛追。天将大惊,急退数丈。 游青趁着这空档再次将水墙拔高,正要往白黎体内注入更多灵力时,眉心的梅花印忽然一闪,一股强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 游青一愣,迅速抬眼朝师父的方向看去,心里翻涌起一股暖意,顿时精神振奋,贴在白黎心口的掌心猛地一按。 白黎痛得九条狐尾全部绞紧,一阵痉挛后身子一轻,攒心钉如离弦之箭,从后背刺破皮肤弹射而出。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白黎无力地睁开眼,看着满头大汗的游青只觉得心疼又内疚,“吱吱”轻唤两声,在他胸口蹭了蹭。 游青温柔轻笑,掌心在他后背与狐尾轻轻抚过,待伤口愈合后将他再次抱紧,抬头隔着云海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天帝。 恨意入骨,他倒是想将天帝扔下诛仙台,可惜自知没这个能耐。再说,即便他有此能耐又如何?换一个人,身居高位久了,免不了也是同一副德行。心怀苍生是真,自私自利也不假,满口三界皆为座下子民,却从不平等相待,神权在手,多少人能保持初心? 有师父暗中助阵,四周的水墙再次拔高,游青在九宫八卦阵中终于得以喘息,岂料十二金仙忽然变幻阵法,片刻间土沙飞扬,以山崩地裂之势倾入河中。 五行之中,水由土克,但如果土少水多,土就不足畏惧。游青自知即便有师父助阵,以寡敌多也撑不了多久,但也不能就此放弃,见八大天将破阵而来,连忙催动更多法力与土阵相抗,同时灵戟挥舞,将四周天地精华吸纳其中,钩、啄、刺、割,虽然招式变幻莫测,但同时与八人缠斗,极为吃力。 白黎觉得自己实在碍事,可灵力被封印,只能在本体与人形中变幻,连化成一片树叶的能力都没有,心中不免沮丧,最后还是化作人形,瞪大眼支起耳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哪里有兵器偷袭过来就连忙出声提醒。 二人配合得倒也天衣无缝,奈何游青灵力消耗过大,渐渐不支,数次避闪不及,身上已经多处受伤。一旦受伤,灵力消耗更快,即便伤口迅速自愈,片刻间也会虚弱不少。 白黎又是心疼又是紧张,肉眼见到的外伤不计其数,内伤更是无法想象,最后终于忍不住,重新变回狐狸将九尾牢牢缠在他后背,被流光箭矢接连击中,剧痛中将他缠得更紧。 游青惊怒交加:“阿黎!快放开!” 白黎摇摇头,尾巴又收紧了几分。 游青又怜又气,挡开身前的攻击又迅速转身将后面的天将击退。 这场混战持续了不知多久,双方均有受伤。五色霞光齐绽,电闪雷鸣间,风云变幻诡谲。十二金仙远攻、八大天将近战,游青寡不敌众,眼神却依旧坚定。 水墙阵与九宫八卦阵先后被攻破,游青失了血色的双唇紧抿,飞身踩上云端,眼神凌厉扫过一圈,盘膝坐下,收了所有阵法,灵力悉数注入九宫灵戟。 灵戟在头顶旋转片刻,忽然俯冲而下四处横扫,剪草为马、斩木成兵、折花作器,摧枯拉朽般肆虐飞舞的草木花瓣全部化形,一时间风云再变,半空中陡然间出现千军万马,喊杀震天。 周围的神仙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天帝更是惊得面如土色,谁都想不到游青竟已到了此等境界。 游青师徒向来低调,此前从未在人前展示过自身修为,因此整个天界对其实力可谓知之甚少,再加上隔空传递灵力需要极高的境界,一般都要修升为神才可做到。 空华老君尚未成神,但是灵力已经接近,再加上手中有游青鲜血凝成的精气,自然能办到。不过他面上却故意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哪有人会料到他在暗中相助? 天帝见千军万马气势汹涌,心中惶惶不已,连忙下令将八大天将旗下的精兵强将招来。片刻过后,小规模的仙家斗法倏然升级成两军对垒。 空华老君气得差点当即发作,但是想到此战十之有九为败,而四周的仙家已经露出不忍之色,终究还是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游青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有师父灵力相助,可毕竟是一时借用,无法与自身合二为一。 两军对垒,人数不分上下,但这不是凡间的战争,不能以人数定论,对方十人便有十分力,而自己这边,千人万人都是师徒二人灵力所化。先前斗法是二人对二十人,此时对战,敌我悬殊更大,哪里还能应付得了? 游青脸色苍白如纸,耳中听得落魂钟嗡嗡作响,脑中愈发昏沉,双手将白黎耳朵捂住,见他气息逐渐微弱,心口急痛,忽然嘴角鲜血涌出,避闪不及一口喷在白黎身上。 一片纯白染上赤红,如寒梅傲雪,却鲜艳到双目刺痛。 空华老君感受到灵力输送的凝滞,知道他已支撑不住,连忙停下袖中的动作。 千军万马消失,漫天的草木花瓣纷纷坠落,八大天将齐声令下,所有天兵撤退。一时间,风平浪静,云如祥瑞,只余十二金仙口中轻念咒语的声音。 游青全身接近虚脱,一手抱着白黎,另一手扶着灵戟从云端站起,眼看着十二金仙指尖射出刺目的金色光芒,知道已无力回天,迅速收起灵戟,双手将白黎抱紧护在胸口,掌心迅速升温,体内仅剩的灵力悉数注入他的体内。 白黎虽然虚弱,可神智却极为清醒,被他的举动吓一大跳,着急慌忙地变成人形,尚未来得及开口阻止,头顶的金色罗网倏然罩下,将二人困在其中,罗网越收越紧,将他们捆成一团,再难动弹。 白黎见游青还在给自己灌输灵力,急得眼角泛出了泪花:“阿青,我不要!我被封印住,要了也没用!你快收回去!” “有用。”游青完全不管身上的束缚,虽然面色憔悴,却笑得依旧温柔,“此事不会善了,这些灵力虽不能为你所用,却能护着你。” “不要!你收回去!我不要!”白黎双眼模糊,想要将灵力逼出却怎么都办不到,急得手指在他身上狠狠挠抓。 游青不为所动,一直将他抱紧在怀中,灵力源源不断地传递,直到最后没了力气才彻底停下。 第65章 逆转 捆仙网绽放金色霞光,迅速将被束缚住的二人拉回大殿,众仙家已悉数归位,站列两排,眼底再无先前的漠然,许是观战时过于震撼,此时都隐隐现出同情惋惜之色。 游青一直将白黎抱在怀中,面色沉静地站在大殿中央,看不出喜怒。 白黎得了他的灵力,已经精神了许多,搂着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胸口,虽然双唇失了血色,可双眸依旧澄澈,心疼道:“阿青,身上疼不疼?” “不疼了。”游青下巴在他额角轻轻蹭了蹭,嗓音低沉柔和,“我又不是肉体凡胎,能疼到哪里去?” 白黎仿佛没有听见天帝的冷嗤声,搂着他的脖子更紧地贴过去,抬起头眯着眼笑道:“阿青,你真厉害!” 游青觉得自己就算是沦为酒肆里跑堂的小二,他也会夸自己厉害,忍不住又笑起来,搂在他腰间的手捏了捏,逗得他笑容更灿烂。 两人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相视而笑,仿佛将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空华老君侧目看着,不得不感慨,他倒是小瞧了这狐狸,千年前被痛打一顿就把最疼他的人给忘了,如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还能笑得出来,果真是长大了啊! 天帝冷着眉目一甩袖重新落座,冷哼道:“白黎私闯天界、魅惑上仙,即刻扔下噬妖谷!玄青以下犯上、屡屡生事,即刻扔下诛仙台,永世轮回!” 空华老君身子一颤,仿佛瞬间老了几千岁,一脸悲痛地跪下,颤颤巍巍道:“恳请天帝收回成命!他二人罪不至死啊!劣徒不懂事,请留他们一条生路,让我带回去好生教训!” 天帝惊怒交加:“空华老君,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空华老君不为所动,继续哭道:“一切过错都是我的纵容和管教不严造成,若要惩罚,该首先惩罚我才是,求天帝成全呐!” 游青看着向来仙风道骨的师父为了自己伛偻着身子向天帝求饶,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心口疼痛难当,不经意间手指收紧,将白黎捏的生疼,听到他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才慌忙松手,内疚地在他身上摸了摸。 天帝先前见空华老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中清楚那是爱之深责之切,所以早就料到他会求情,可眼下看他如此老泪纵痕的模样,狠话终究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冷冷道:“空华老君无须多言,他们触犯了天条,罪不可恕。” 空华老君一愣,忽然嚎啕大哭,恨不得以头抢地,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老头子孤寂无依,就这么一个徒儿,要是没了这徒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劣徒虽然性子拧了些,也确实是闹了几次,可毕竟没有造下罪业啊!受了那么重的伤,惩罚得还不够吗?天帝若执意如此,我也去跳诛仙台!入了轮回,就算做孤家寡人也不过百年之事,好过现在……” 天帝让他这番接近无赖行径的嚎哭吵得头疼,可又不好真拿他怎样,烦躁地挥挥手:“将空华老君扶下去休息!” 空华老君本是跪在大殿左侧,见有小仙过来,连忙一个闪身跪到了右侧,让小仙们扑了个空,继续抹着一脸老泪哭,哭得旁边几个须发花白的老君于心不忍,终于看不下去了,齐齐出列跪地求情。 “恳请天帝收回成命!玄青、白黎二人确实罪不至死啊!” “玄青乃天界千年难遇的可塑之才,先前一番混战令我等大开眼界,还望天帝网开一面!” “情爱之事乃妖之本性,白黎为妖千年,从未伤人性命、更不拆人姻缘,必定是一心向善,求天帝免其死罪!” “恳请天帝成全!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帝看着下面的老头子一个接一个地跪地求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正烦躁不堪时,又见其他一些年轻的仙家也陆续跪地,说的话都是大同小异,一时间又是怒气横生又是无奈叹息。 众仙家方才看游青年纪轻轻就能以一人之力与二十人斗法,又有化万物为兵马的能耐,想不敬佩都难,后来又看他伤得那么重依然身姿挺拔,颇有寒梅傲雪的风姿,敬佩之中又多了些敬重。 游青伤痕累累,触动他们心中的同情,而天帝竟然为了捉拿他下令“死活不论”,着实是令人心寒,因此这一番闹闹哄哄的求情倒也是完完全全发自他们内心。 等到地上乌拉拉跪了一片时,两旁的十二金仙和八大天将也跪了下来,这一下,不光天帝震惊,连游青都有些诧异了。 十二金仙先前所为都是听命行事,心中其实也有些恻隐之心,觉得天帝的惩罚过于无情了些。 天帝额头青筋直跳,颇有些骑虎难下,最后在一片求饶声中只好铁青着脸给自己找台阶:“哼!玄青自始至终都不认错,恐怕毫无悔改之心!” 空华老君一听,连忙将手放在背后对着游青上下摆了摆,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可师徒二人默契非常,游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师父一直对他的性子十分头疼,整日里教训他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奈何他总是不听。天帝或许原本并不打算将他与白黎置于死地,可自己一来就冲撞他,屡屡挑战他的神威,这才彻底将他激怒。 空华老君还在朝他打手势,颇有些焦急,他深知这徒弟的性子是遇强则强、遇弱则柔,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每每遇到强势之人却从不愿低头,此时只盼着他脑子能转过弯来才好。 游青朝怀中的白黎看了一眼,见他正瞪大眼看着自己,脑中蓦然闪现当年初见时那只满嘴油腻的馋嘴狐狸,再看看他如今一身的伤,忽然觉得师父的教诲不无道理,暗叹一声,终于抱着白黎屈膝跪了下来。 “玄青不该在天牢打伤四大金仙,不该在地府伤及无辜,玄青知错。”虽然腰背挺直,语气却非常诚恳。 白黎被他横抱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要不要跪?”话音刚落,捆仙网便松了一些,白黎顺势从他身上下来,规规矩矩跪在他身侧。 空华老君颇为满意:还是这狐狸懂得进退啊! 天帝对游青这番避重就轻的认错非常不满,打伤人的罪责能有多大?他这些事的根源都是恋上了凡间这只小狐狸,还为了这狐狸窃取星辰法器扰乱时空,这些才是他触犯天条的地方,现在倒好,轻轻松松一句“不该打人”就算认错了。 天帝心中对他咬牙切齿,可如今这架势容不得他一意孤行,而且,台阶已经架好了,他再不下来就有些难堪了,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再次从鼻孔中哼了一声:“知错就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也该让你们吃些苦头长点教训!” 空华老君终于松了口气,游青乃仙体,不管遭多少罪,休养休养总归是能好的,不过就是苦了小狐狸了,也不知道要遭什么罪,能不能撑得过去。 天帝面色不豫地让底下一群人全部起身,待他们各自归位,这才缓缓开口:“将玄青、白黎分别关入左右两只炎龙圣鼎,关足三日三夜!此后二人永不相见!” 游青闻言大惊失色,“永不相见”一说倒是不足畏惧,总能想到办法解决,可这炎龙圣鼎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还厉害,白黎哪里受得了? 游青面色苍白,焦急道:“恳请天帝容许将我二人关在一处!” “哼!你倒是想得周全!”天帝冷笑一声,“我已给你们降罪,你还要得寸进尺么?” 空华老君连忙在游青肩上拍了拍:“还不快叩谢天帝?”说着极为巧妙地将袖中的瓶子露出一片给他瞧了瞧。 游青想起斗法时师父的暗中相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连忙顺坡而下表示认罪,又牵着白黎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白黎对于炎龙圣鼎完全不了解,神色中有些迷茫,不过大致也料到应该不好受,靠着游青小声道:“我不怕。” 天帝一声令下,捆仙网自动一分为二。捆仙网连神仙都挣脱不得,更不要说妖,因此两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分开,各自关入一人高的炎龙圣鼎。 头顶沉重的黄铜盖轰然阖上,鼎内热浪袭人,如同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红地赤、火山环绕、岩浆横流,只有脚下两尺为径的地方能够落脚,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灼得生疼。 上空隐有火龙游曳,四周只剩下赤红的火焰与岩浆,白黎痛苦地倒在地上,瞬间被烫到了脚,连忙挣扎着坐起,将整个人全部收在唯一完好的圆中,可四周的火焰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拼命地朝中间拥挤而来。 白黎身上的衣服被烫得烧起来,连忙脱掉甩开,化作狐狸蜷缩着,却又因披着一身毛更觉难受,只好重新化作人形,此时却只能一身赤裸了,也不知究竟是没了遮挡更烫,还是披着一身毛更烫。 嘴唇皲裂,满头大汗,却又瑟瑟发抖,白黎长这么大,从未体会过这种程度的痛苦。 这鼎中不是简单的烫,而是火焰化作利刺往身上钻,更要命的是,头顶的火龙在空中肆意地飞来飞去,时不时便要张开大头喷一团更为灼人的火球下来,每一下都砸在他脚边,让他在这方寸之地慌乱地躲闪。 火龙尤不满足,尾巴一甩,便是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下来,白黎一个避闪不及,硬生生给击中了一次,顿时全身如同炸开一般,五脏六腑痛得让他在里面打滚,随即又被四周的火烫到,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却完全传不出去,瞬间消散在四周的热浪中。 游青虽然耳中听不到白黎的声音,却完全能感应到他的痛苦,一进去就迅速席地而坐,很快感应到师父给自己灌输的灵力,便迅速调用起来。 他与白黎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彼此内息可互相影响,师父给自己隔空灌输灵力需要以一滴血为媒介,他与白黎之间却不需要,一得了师父的灵力便迅速往白黎那里送,替他结了一道屏障,勉强能缓解一些痛苦。如此一通忙碌,自己已经被烫伤,眼看着顶上的火龙开始摆尾,又迅速给自己下了一道屏障。 不过这炎龙圣鼎极为厉害,火势无法扑灭,闪电也异常凶猛,所谓的屏障也只是抵挡一时,很快就会被热势融化或者被闪电击破。游青只好破了一个再结一个,两厢忙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伤了数次。 师父的灵力并非取之不尽,他们二人却要被关上整整三日三夜,如此一刻不停地结屏障对灵力的消耗极为迅速,恐怕师父那边撑不过两日。 正如他所料,空华老君那边确实是渐渐支撑不住了,他若是扔下徒弟离开大殿,天帝必定会起疑,可他守在这里,面上的憔悴便掩饰不住。 如此到了第二日,终于让天帝发现。天帝震怒,旋即命人将空华老君手中的瓶子收走,并下令看着他不让他有任何动作。 空华老君气得胡子乱颤,又万分庆幸天帝没有因此加重刑罚,只好心焦痛苦地守着两只鼎煎熬地等着。 鼎内的白黎和游青失了灵力的支持,顿时撑不住了,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仿佛体内也着了火,痛得恨不得自尽,却又想到对方不得不硬生生撑着。 火龙疯狂地舞动,张口成火,摆尾成电,一下又一下进攻着奄奄一息的两个人。游青虚弱地打着坐,努力凝聚体内仅余的精气,将闪电接二连三地进攻收为己用,在体内以八卦形态游走。 阿黎,你再撑片刻,我很快就好。游青心里默默念着,忍着全身焦痛,又吸了数到雷电,体内的八卦形态渐渐清晰,隐隐快要形成阵法。 白黎早已化作原形趴在圈中,痛得奄奄一息时,脑中似乎听到了游青的话,想不到二人意念竟能互通,顿时惊喜,连忙化作人形打坐。 游青一边引导体内的真气能量,一边默默教白黎吐纳调息,白黎一一照做。 二人早已痛到麻木虚弱,却一直活着,心知只要撑过去就好,一时间痛苦仿佛成了若有若无的布景,全副身心都凝聚到体内游走的真气上。 如此到了第三日,两人已心无外物,鼎内的各种进攻于他们而言都成了可用之材,悉数收纳,又经过八卦阵中连续不断的调动游走,逐渐被内丹吸收。 游青身子愈发轻盈,隐隐觉得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再与白黎互通意念,却发现这变化到了关键时期,他的意念竟怎么都传不出去,心里一急差点乱了阵法,被火一灼连忙回神。 看来他已经到了突破境界的关键时期,此时若是分神,必定前功尽弃遭到反噬,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死了。早些结束便能早点救白黎,游青略一斟酌,再次凝神。 白黎因为没了游青的引导,体内真气乱作一团,连忙照着之前学的又做了一遍,将真气理顺,做完之后又做一遍,想进行下一步,却凝滞住了。 正焦急不已时,鼎内忽然火焰尽数熄灭,天空的火龙一下子坠落到地上,莫名其妙地匍匐着。白黎不解地看了一眼,体内猛然注入一道极为强劲的灵力,将他吓一大跳,紧接着这股灵力开始自行引导他体内的真气与能量,让他目瞪口呆。 白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十分清楚这灵力不是游青的。灵力过于强劲,一时间有些难以掌控,白黎像是虚不胜补的病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只能被动地任由灵力自行运转。 与此同时,大殿内寂静无声,天帝与众仙家愕然地看着门口,未见人影,先闻一阵略带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天帝别来无恙啊!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成不变呢?” 第66章 臻境 一听这声音里携带的强大灵气,所有人都狠狠吃了一惊,年纪大一些的很快就认出了来人,年纪轻一些的则有些惶惶,因为此人的灵力之强劲,恐怕在场诸人加起来都及不上,实在猜不透是何方神圣。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来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着一身玄色锦袍,高冠束发,脚蹬银靴,腰间佩着一把嵌红点绿、花里胡哨的宝剑,眉飞色舞地走到大殿中央,朝高位上诚惶诚恐站起来的天帝挑眉一笑,颇有江湖侠气地抱了抱拳:“天帝还是如此的端庄大气啊!” 天帝嘴角一抽,表情裂了半晌,迟疑开口:“道君不是在九重天外么?怎么会忽然来到此处?而且这一身装扮……” 天帝话未说话,底下已抽气一片。看天帝的态度便知道来人地位了得,而九重天外被尊称一声道君,言行举止又如此不羁的,恐怕除了陆压道君,不作第二人选。虽然天帝拥有三界的最高神权,但陆压道君与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等同属创始元灵的四大弟子,比天帝还要高出两个辈分,难怪天帝态度如此古怪。 众人心下明了,纷纷叩拜行礼。 “起来起来,烦死了!”陆压非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见他们都诚惶诚恐地爬起来,这才缓了脸色,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得意一笑,“九重天外有什么意思?我如今在人间行走江湖、打家劫舍……不是……打抱不平,有趣得很呐!哈哈哈哈!” 众仙家顿生无力之感,不忍再看他身上毫无仙气的装扮,齐齐盯向自己脚尖。 陆压将手搭在自己的剑柄上,兴趣盎然地绕着左右两只炎龙圣鼎转圈打量,啧啧摇头:“残忍!太残忍!” 天帝脸色有些难看:“他们二人犯了……” “空华老君,听说你的徒儿以一人之力抵千军万马?”陆压仿佛没听到天帝的声音,兀自扭头对守在一旁的空华老君说话。 空华老君有些汗颜,心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可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帮忙了,只好硬着头皮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 陆压浑不在意地笑笑,又在鼎上拍了拍,一脸遗憾:“唉,几千年才出一个有天分的,不知道会不会在里面烧化了呀?真是令人嗟叹呐!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天妒英才’?哎呀呀……这可不好……” 天帝脸色更加难看,知道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去,只好识相地闭了嘴。而对于他口中的“几千年才出一个有天分的”这种话,在场众多无辜中箭的仙家也只能选择缄默。 陆压袍摆一掀,在空华老君旁边席地而坐,腰间的佩剑在地面的金砖上敲出一声脆响,愣了一下连忙把剑摘下来:“见笑见笑,这破剑便宜了些,下回换个厚重的,哈哈哈哈!” 众仙家盯脚尖盯得更认真了。 陆压道君坐下来后便支着额不再说话了,一副颇无聊的样子,挑着眉打量鼎上的盘龙花纹,就这么一待待了数个时辰。 众仙家对他的行为有些疑惑,但是天帝不开口,他们自然也不好多问,再说,早就听闻陆压道君行事古怪,即便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好好回答,还不如不问。 正各自心中揣摩的时候,忽然看到空华老君“噌”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游青所在的那只圣鼎,满面红光中隐隐透着激动与兴奋之情,连忙也跟着看过去,这一看齐齐瞪大了眼珠子。 只见圣鼎四周渐起云雾,隐隐透出五色霞光,由不甚起眼的丝丝缕缕缓缓增加,愈来愈浓,圣鼎上的花纹被云雾遮住,忽隐忽现。 陆压道君从昏昏欲睡中睁开眼,定睛一瞧,呵呵笑起来:“看来死不了了。” 圣鼎被缭绕的云雾遮住大半,不过片刻,圣鼎上方升腾起真气,沿着鼎盖绕成一圈,缓缓流动。渐渐地,真气中显出三朵莲花的虚影,莲花静立不动,却渐渐显出光芒。 天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珠子。 空华老君则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喃喃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好徒儿!真是我的好徒儿!” 三朵莲花的幻影逐渐清晰,依次化为实体,先是左侧的铅花,再是右侧的银花,最后是中间的金花,三朵花分别凝聚着游青的精、气、神。 同时,圣鼎周围的云雾也有了实体,呈赤、青、黄、白、墨五色光芒,五行之气如流水般环绕流动起来,渐渐向三花聚拢。 大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谁都没有想到,游青在这短短三日三夜的刑罚中竟然突破境界,修成金仙,实在是令人震撼。 正在大家将注意力汇聚在游青这边时,空华老君忽然更加激动地冲到白黎那只圣鼎的旁边,颤着胡须看了半响,再次喃喃出声:“好孩子……好孩子啊……” 只见白黎的圣鼎四周也渐渐起了五色霞光,五行之气的色泽与游青的略有差异,缓缓升空,在圣鼎上方按太极八卦的走向流动,如此循环往复许久后渐渐聚拢,形成白色真气,又逐渐淡化,直至最后光芒消失,只余丝丝缕缕在周围游走。 如此现象,令众仙家再次瞠目结舌。这狐妖,竟然修炼成仙了? 天帝惊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他们明明是在受罚,为何双双突破了境界?这小狐妖他是知道的,在天界那么多年,必定吸收了不少天地精华,虽然精进的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也不是不可能成仙。但是游青,他都已经动了凡心有了欲念,本该连铅花都生不出来才是,为何还会修升为金仙? 三日三夜刑期一到,空华老君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小仙动作快点,恨不得自己上前去亲自将两只鼎盖掀开。 游青出来后顾不得看周围的情形,面色焦急地冲到白黎那里,他在鼎内时已经感受到白黎修炼成仙了,此时内心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白黎此番修升属于揠苗助长,不知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 鼎盖掀开,白黎却半天都不出来,游青往里一看,见他竟然衣不蔽体地晕倒了,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连忙跳进去脱了自己的衣裳将他裹住,又横抱着他从里面出来,焦急地轻唤:“阿黎,醒醒!” 白黎没有任何反应,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唇也干裂得厉害。游青心口揪成一团,颤着手去探寻他体内的灵力,发现他只是过于疲惫暂时晕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在他体内发现了一股正在随意游走的灵力,显然是极为强劲无法收为己用。 陆压看着他疑惑的神色轻咳一声:“呃……那是我的,暂时借他的。” 游青抬眼看他,露出感激之色:“多谢!” 天帝一听脸色顿时沉黑,又不好发作,深吸口气才将怒气压下:“我说这狐狸怎么这么快便修炼成仙了呢,原来是有道君助阵。” 游青一听便猜到他是陆压道君,下意识朝他腰间看过去,没见到传说中的宝器火葫芦,倒是见到一把劣质的剑,一时有些无言。 陆压斜睨着天帝:“非也非也,这狐狸早就自己在里面修炼起来了,我只不过稍稍推了他一把而已,即便没有我这灵力,他出来后不过两日也该能修炼成了。天帝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 一番话说得天帝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游青直接无视天帝,抱着白黎朝空华老君跪下:“徒儿让师父受累了。” “快起来。”空华老君开开心心地把他拉起来,将手摸向白黎的脉搏,捻着胡须探了探,转头看向一旁颇为无聊的陆压,“道君能否将灵力收回去?我瞧着小狐狸似乎身子承受不住。” 陆压爽朗一笑:“借给他用的,当然要收回来。”说着探手指向白黎的额头,又迅速收回。 白黎眼睫动了动,过了很久才费力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见到游青满是担忧的脸,心里一甜,对着他笑起来。 游青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心疼地将他紧了紧,抬头看着天帝,不卑不亢道:“既然我与白黎已经受了刑罚,可否现在离开?” 天帝冷笑:“还有一条刑罚是永不相见,难道你忘了?” 游青感受到白黎身子一僵,连忙安抚地在他腰间捏了捏,回天帝一枚冷笑:“怕是天帝自己忘了,白黎如今已修炼成仙,我与他皆为散仙,不受拘束,难道情爱之事还须天帝首肯么?” 天帝让他噎得无言以对,过了半晌再次冷哼:“修道者需戒去淫欲方可生铅花,你若执意与他一起,三花不聚顶、五气不朝元,恐怕不久便会由金仙堕为上仙罢。” “金仙、上仙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金仙如何?上仙又如何?”游青难得没有再露出刺激天帝的神情,正色道,“再说,我一直与白黎在一起,既能修成金仙,就没有再堕为上仙的道理。无爱之欲是为淫,有爱之欲是为情,天帝连这一点都分不清么?修道之人应心怀万物,七情六欲种种,为何要独独断了情爱之念?不觉得可笑么?” “说得好!”陆压突然抚掌喝彩。 游青话一下子卡住,颇为无语地看了陆压一眼。白黎眼睛一眯,把头埋在他怀里偷笑起来。 天帝让他一通抢白再次恼怒:“哼!玄青在凡间历练了千年,如今可真是舌灿莲花!既然你二人皆为散仙,那你们的事我以后就不管了,走吧!” 白黎精神一震,觉得这句话简直如同天籁之音,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念在周围眼睛太多,只好偷偷在游青胸口挠了挠。 游青见他恢复了精神,连日来阴郁的气息终于散去,低头朝他笑了笑,柔声道:“现在带你回去休息。” “唉?等等!”陆压突然出声,“天帝的意思是,散仙与散仙你不管,散仙与妖你仍要管?若是白黎没有修炼成仙,那你就要棒打鸳鸯啦?” 天帝不明白他为何还纠缠这个问题,神色有些不悦:“什么棒打鸳鸯!仙妖相恋触犯天条,本就不该发生!” 陆压昂首挺胸地看着他,笑容可掬道:“若是神仙与凡人呢?” “那就更不应该了!” 陆压嗤笑一声:“那你是要将我扔下诛仙台呢,还是要将我关入天牢呢?” 天帝顿时变了脸色:“什……什么?” “我恋上了一个凡人呐,这可如何是好?”陆压故作苦恼,“你不会要将我家那凡人抓来扔进炎龙圣鼎吧?肉体凡胎可受不起啊!” “……”天帝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堵在胸口却半天都吐不出来,差点将自己憋死。 “怎么?天帝不打算处置我?”陆压见他半天憋不出话来,只顾着喘粗气,哈哈大笑,笑够之后又摇头叹息,“有失公允呐!有失公允!这狗屁天条不要也罢!” 说着便扔下气到呕血的天帝与一众惊掉下巴的仙家,甩甩衣袖当先跨出了金殿的大门,端的是潇洒万千。 第67章 相守 白黎与游青一同回到曾在天界居住的地方,看着嫣红的花海、点缀落叶的棋盘,心头滋味难辨。风景如昔,他们兜兜转转,再次回到这里,终于能够长相厮守,却也吃尽了苦头。 游青看着白黎身上褴褛的破衫,心疼不已,将他抱至床上,在他干裂的唇上亲了亲,柔声道:“你当年住这里时尚未化作人形,不过我早已替你将衣裳备好了,就盼着能给你穿上,你可要试一试?” “要!”白黎嗓音干哑,两只眼睛却笑得眯起来,若不是现在身子虚脱无力,恐怕早就要蹦起来与他腻在一起了。 游青笑着在他脸上捏捏:“不急着穿,先喝点水。” “噢!”白黎高高兴兴地应了,非常乖巧地将他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牛饮而尽,喝完了一抬眼,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正是先前出手相助的陆压道君,顿时笑容更加灿烂,“谢谢道君!” 陆压非常豪爽地摆了摆手:“不客气,我已习惯了行侠仗义,不必如此感激。” 游青颇无语地抿了抿唇,将茶盏放在一旁,扭头对他微微一笑:“阿黎在鼎内运气时一直凝滞不前,多亏了道君的灵力,才能助他冲破封印,顺利修炼成仙。道君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来得实在是巧。” 陆压摸摸鼻子:“你就没有小狐狸可爱了,疑神疑鬼的。” 游青微微挑眉,淡然而笑:“我只是说道君来得巧罢了。” 陆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佯装欣赏状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看的,只好又转回来,干笑两声:“云鹤一时失口,害得你家小狐狸又闯地府又闯天庭,我这算是替他还债,往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啊!” 游青一头雾水,扭头看着白黎。白黎比他还迷茫,瞪大眼问:“云鹤是谁?” 陆压一脸自豪状:“世人口中的金乌神医!” “哦……”游青挑着眉,一脸恍然。 白黎接收到他转过来的视线,缩了缩脖子,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只留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极为心虚地看着他。 空华老君以往不赞同游青将白黎摆在心尖上,是担心游青因他受苦,可后来见识了游青的执着,也只好妥协,再加上此次磨难,白黎一滴泪都没掉,虽然虚弱却不娇弱,还因祸得福修成了小仙,委实让他刮目相看。 因此空华老君如今对白黎不仅是爱屋及乌,还有发自内心的喜爱,乐呵呵地捋着胡须将他夸了半天仍是不愿离开,一直到送走了陆压道君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总算是给这两人留了些空间。 白黎此番折腾早已精疲力尽,在鼎内的修炼是游青引导着进行的,虽说修成仙之后明显感觉气息轻盈了许多,体内五脏六腑也通透了不少,可毕竟进阶过快,身子承受不住,睡了很长时间才能从床上爬起来。 游青趁他熟睡时替他擦了擦身子,见他肌肤依旧晶莹剔透,知道这些都是成仙之后恢复的,不用想也能猜到在鼎内时必定烫伤得厉害,怜惜得心头刺痛,动作就不经意间更加的轻柔。 白黎睡醒后一睁开眼就对上他温柔的视线,欣喜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阿青,你说的衣裳呢?” 游青笑着与他蹭了蹭鼻尖,探手将一旁的衣裳拿过来,一件件抖开,雪白色亵衣亵裤、浅玉色广袖长衫,腰间的绸带缀着圆润漂亮的玉珠,颇具灵气。 白黎兴冲冲地从床上下来,光溜溜地站着,任游青一层一层给自己穿上,还没穿好就走到镜子前面左瞧右瞧,乐滋滋地摆弄宽大的衣袖:“真好看!” 游青拾起绸带走到他身后,往他腰间缠了一圈,在腰侧打了个结,两颗玉珠高低错落着垂下来,身子略微一动便跟着晃一晃。 白黎转过身仰起脸傻笑:“真好看!怎么这么合身啊?那时候我不还是狐狸吗?” “你熟睡有幻化的虚影,我早已看过,自然知晓尺寸。”游青将他抱住,一抬眼便见到他在镜子里的背影,以及腰带下挺翘的臀,眼神微微一暗。 白黎在他脸颊上蹭了蹭,美滋滋道:“阿青,你是不是在那时候就喜欢我啦?” “是。”游青笑着侧头在他耳垂亲了亲,嗓音沙哑,“每夜看着,每夜盼着,都快成魔了。” 白黎听着他低沉中略带压抑的声音,呼吸一颤,靠在他身上低头就开始解刚刚系好的腰带。 游青将他手按住,疑惑道:“不是喜欢么?怎么又不穿了?” “等会儿亲热,我怕不小心把这么好看的衣裳弄皱了。”白黎一边大大方方地说着,一边脸上又燃起了热度。 游青呼吸一沉,盯着他绯色的脸颊,都移不开眼了:“你还气虚着呢。” 白黎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不是你想要的么……” 游青差点噎着,哭笑不得地在他臀上拍了一下:“别闹,还没跟你算账呢!” 白黎一听算账,顿时就蔫了,委委屈屈地搂着他撒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以后绝对不说谎了……” “你倒是承认得快。”游青捧着他的脸揉了揉。 白黎听他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弯着眉眼忙不迭地点头。 白黎对长老们传了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们回烟山等着,之后又在天界修养了一段时日。游青除了照顾他便是陪着师父喝酒下棋,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待白黎身子恢复得利索了,他们二人便暂别了师父,再次下界,一下界就直奔烟山而去。 长老们头一天便得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虽然对他们的去向一头雾水,可还是抵挡不住激动兴奋之情。 他们的王追着王夫东奔西跑,早就传遍了整个狐族,很多小辈都不知道这王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如今总算是要带着人回老巢了,一个个都开始翘首以盼。 虽然狐王的寝殿比不得人间的那么金碧辉煌,可也十分开阔大气,长老们兴冲冲地吩咐小狐妖们将白黎的居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被褥、帐幔都换成喜庆的红色,又备足了好酒好菜,非常隆重地迎接他们王和王夫的归来。 第二日,白黎和游青在烟山现身,四大长老健步如飞、红光满面地迎了上来,还没走近就齐齐惊掉了下巴。 别人看不出来,他们四个老骨头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几日不见,怎么全都带着仙气回来了?而且,王夫周身环绕的五色霞光明显更为可观呐! 游青牵着白黎的手,才走了两步就被一群小妖给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好不热闹,一路笑着与他们说着话,带着白黎在一群小妖的簇拥下走到长老们面前,温声道:“四位长老,我将阿黎找着了,现在完璧归赵。” 长老们终于回过神来,将他们二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拼命地眨眼,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白黎眼睛一眯,笑嘻嘻道:“四长老,我已经不是九尾狐妖啦,现在是九尾狐仙!” 四大长老个个都是一个踉跄才站稳脚跟,在周围一圈吸气声中瞪着眼沉默半天,突然膝盖一屈、嘴巴一张,伏地就嚎起来:“苍天呐!咱们狐族重振雄风啦!这都多少年了,终于有一个得道升天了!此生真是了无遗憾啦!”接着就是一通惊天动地的嚎哭。 游青被震得头皮发麻,白黎却早就习惯了,蹲下去对着他们嘻嘻一笑:“过瘾啦?过瘾了就起来吃饭去。” 长老们直起腰抹抹泪,两人握他的手,两人拍他的肩,一脸欣慰。东长老语重心长道:“王呐,这回可不是为了过瘾呐,句句发自肺腑啊!” 白黎抬手指指游青,自豪道:“阿青原本是上仙,现在是金仙,他比我厉害多了!” 长老们见游青也跟着蹲下来,愣愣地看着他周身若隐若现的仙气,又跟他大眼瞪小眼,见他笑意融融的模样,再次嚎哭:“王夫啊!您可把我们瞒得好苦哇!难怪早就瞧着气质不凡,原来竟是个仙家!咱们王果然是慧眼识珠啊!” 一通议论纷纷之后,终于热闹地开了席。妖族不比人族那么多规矩,席间没有任何束缚,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坐就怎么坐,不愿坐的,站着也可以,全凭各妖喜好。 席间,长老们问起迷幻林的事,游青大致对他们说了,怕他们担心,自然将天界受苦之事略了过去,只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长老们听完更加感慨,想不到他们二人早就有了羁绊,实在是缘分匪浅,说着说着不免对白黎更加的心疼,想着他们往后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相守,真真是老怀安慰。 之后白黎带着游青逛遍烟山,看到红红火火的居室时,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搂着他笑得好似一团明艳的芙蓉。 游青抬起他下巴,将他这副模样欣赏了半天,自己也是忍不住笑:“还没与你成亲呢。” 白黎嘿嘿一笑:“已经洞房了,不用成亲了。”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形式,说说也无非是逗趣罢了。 游青将他搂紧,在他额角亲了亲:“我们忽然失踪,怕是已经成了悬案,如今再现身徒增麻烦,京城的宅子和这山脚的小破屋皆已回不去。看来要成亲只能在你这狐狸洞了。” 白黎鼓着腮帮子瞪他:“这哪里是洞?!” 游青在他脸上捏捏:“狐狸住在山上,难道不是住狐狸洞中?” 白黎哼哼唧唧地左右看看,拉着他往床边走,喜滋滋道:“长老说准备了大红喜服!快来穿穿!” 二人将喜服换上,彼此看着对方,笑得一个比一个甜,只觉得自己喜欢的这个人好看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一二,好看到骨子里了。 白黎笑吟吟地搂着他脖子轻轻一跃,双腿灵活地缠上他的腰。游青连忙将他托住,满眼俱是宠溺,鼻尖在他细腻的脖颈上轻轻滑蹭,时不时将唇贴上去啄一口。 白黎起初还痒得直笑,渐渐地笑声就变了味道,逐渐化作喘息,脚跟在游青的后腰蹭了蹭,吐气如兰:“阿青,我们洞房。” 游青故意逗他:“你方才说这里不是洞,要如何洞房?” 白黎难耐地在他身上蹭起来,撒娇似的轻唤:“阿青……” 游青让他这一声绵长又撩人的低吟勾得气息粗沉了几分,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抱着他往床榻走去。 第68章 相遇 游青与白黎隔三岔五地回天界去探望师父,一待便是七八日,待够了又会回到凡间去四处游玩,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空华老君重新过上了有弟子陪他下棋聊天的滋润日子,每日乐呵呵的。白黎跟着游青唤他一声师父,他就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此后便当真将他视作弟子,没事还会教他一些法术。 白黎苦尽甘来,心情无以言表,乐得快要飞到九重天外,他不会下棋,就在一旁看,每学会一丁点就要拉着游青陪他下,或是法术学了一些也要练给游青看看。游青让师父揪过去的时候,他就死活在后面拖,一口一声“师兄”,把游青的心都快要喊化掉了。 夜里相拥缠绵,白黎拿尾巴在他腿上或轻或重地扫着,嗓音透着未散的情欲,嘀嘀咕咕地说了会儿话,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想起小禾那里听来的消息,嘿嘿笑道:“阿青,听说公主要成亲啦,我们要不要去京城瞧瞧热闹?” 游青正拿手指绕着他脸侧一缕银白的发丝,闻言愣了一下,笑起来:“昨日还说要去南湖泛舟,今日又突然说要去京城。你这主意变得还真快!” 白黎抬眼瞄了他一下,微微鼓了鼓腮帮子:“我想看看公主嫁给了谁……多亏了那个准驸马,阿青才不会被人家惦记……” 游青哭笑不得,揽着他的腰低语轻叹:“如今你我回到千年前,九世轮回的种种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可终究还是发生过,是我对不起你。” 白黎连忙摇头,把脸埋在他颈窝撒娇:“做凡人,投胎转世喝孟婆汤是必然,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再这么说,我就把你关到门外喝西北风!” 游青在他额角蹭蹭,低声笑起来:“你可真是厉害,我不敢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明早就去京城。” 白黎眼睛一眯,抬起脸在他唇上啾了一口:“我去看看是不是张元才那个书呆子。” “还说人家书呆子!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游青好笑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公主成亲是一桩极为隆重的事,自然要筹备许久,因此二人动身上路后走得倒是不急,权当游山玩水了,甚至还半途买下来一匹马,一前一后地坐着。 同样是去京城,此次与上回赶考相比心情已不可同日而语,遇着蒙蒙细雨时,他们就撑着伞在雨中前行,雨势急了就换上斗笠蓑衣,天气晴好时偶尔会打着伞遮遮日头。如此行了一段时日,终于赶到了京城。 离开的时间不长,京城繁华依旧,人人满面春风,茶楼酒肆随意往哪儿一坐,总能听到有人聊起公主的亲事,想必因为这件事,京城已经热闹了许久。 虽然游青打马游街时京城半数人都曾见过,可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如今他恢复了本来面貌,穿着极为普通,又时不时低头与白黎说话,埋没在熙攘的人潮中,倒是不会让人认出来。 白黎有些怀念这里的美味,看到一大盘金灿灿圆润饱满的鸡腿端上来时,口水都快滴到衣襟上了,等店小二一转身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只塞到嘴巴里,眼睛朝游青瞄了一眼,大口撕咬改为小口啃。 游青支着额侧头对他笑:“装什么斯文?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吃相。” 白黎抹了抹嘴巴,瞪大眼看着他,口中嚼啊嚼的,终于把肉给吞下去,嘿嘿笑起来:“阿青,我要是成百上千年都那样吃,你会不会嫌弃我?” “说什么傻话?”游青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可还记得当年初见你时,你在做什么?” 白黎眨巴眨巴眼,撕下一大块肉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回了他一个字:“吃……” 游青唇角一扬,忍不住笑出声来。 “游兄,别来无恙!”身侧蓦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 吃得津津有味的白黎猛地卡住了动作,瞪大眼鼓着腮帮子一动不动地看向来人。 游青微微一愣,连忙抬头,见到薛常眉梢微挑、一脸淡定的模样,心中有些诧异,笑了笑指指一旁的座位:“薛兄、云护卫请坐!” 薛常掀了袍摆欣然入座,又转头示意云栖也坐下,云栖踌躇了片刻后还是听话地在他旁边落了座。 游青喊店小二又上了几道菜,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大堂打量了一圈,想不到这么偏僻的角落都能被他注意到,微笑道:“薛兄此时应该在朝中议事才对,怎会有闲情雅致在此处出现?” 薛常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不答反问:“游兄可是不回朝堂了?” “不回了。”游青也举了举酒杯,与他一同饮了酒。 薛常饶有兴趣地看看他,又看看白黎,见白黎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意更深:“小书童似乎很喜爱吃鸡腿啊!” 白黎这才回过神来,抹抹嘴补了声招呼:“薛大人好!” 薛常笑眯眯地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视线在堂中扫了一圈,压低嗓音道:“游兄若是不爱做官,写个折子递上去即可,何必如此麻烦?也不知你找的是哪里的江湖术士,这易容术实在是坑蒙拐骗,我一眼便将你认了出来。” 白黎一脸茫然地扯扯游青的袖子:“阿青,什么是易容术?” 游青忍着笑,颇为正经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解释道:“上回那位侠士在我脸上勾勾画画,将我容貌改得有些不一样,你不记得了?” 白黎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挠挠脸,大惑不解。 游青方才还绞尽脑汁地想借口,没想到薛常已经自己理出了一套解释,正好顺坡下,以为可以省心了,哪曾想又听到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们二人可真是好功夫,全城那么多人,城外也四处都有饥民,我们查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你们出城,可不蹊跷?” 游青心里有些愧疚,可当时为了救白黎,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只好装傻充愣地微微一笑:“这我就不知了,许是都睡熟了罢。” 薛常眯着眼弯着唇,一脸高深莫测,却也不再谈这个话题了,悠闲道:“你们二人怎么又回到京城了?不会是来瞧热闹的吧?” “你猜对了,的确是来瞧热闹的。” 白黎插嘴道:“我们来看看驸马爷是谁!” 薛常一愣,哈哈大笑:“驸马爷当日住在别院可与你们只有一墙之隔。” 白黎双眼瞪大:“真是张元才那个书呆子?” 薛常笑眯眯地点头:“说起来,公主与张元才可算是一对欢喜冤家,着实有趣。中秋那晚,公主女扮男装出宫游玩,也不知怎么的竟让侍卫给跟丢了,遇到一名孟浪之人,吓得花容失色,及时让张元才救下来。” 白黎恍然大悟:“这就是话本里说的英雄救美吧!” 薛常摇头,憋着笑:“本该如此,可惜那张元才委实是个呆子,他早在鹿鸣宴上见过了公主,却愣是看不出她女扮男装,竟然傻乎乎地将她当做了某位皇子,还感慨这皇子与公主长得可真像!公主受惊不小,哭哭啼啼的,那书呆子也不安慰,送她回去一路上都在唠叨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您贵为皇子怎能哭成这样,那男子如此不堪,您不反击却只知道哭云云,极尽忠臣本分,絮絮叨叨地说着身为皇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白黎虽然不通世事,可凡间的一些尊卑观念还是知道的,听得瞪大了眼:“他不想活啦?” 游青往他碗里夹了一道菜,笑道:“他做得出来。” “没错,这种事也只有他这一根筋的书呆子才敢做。”薛常笑了笑,又道,“之后,公主与他可算是结下了梁子。当真是世事无常,也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二人便看对眼了,可不就是欢喜冤家?” 说说笑笑间,一桌酒菜半数入了肚子,薛常又道:“我前日刚辞了官,打算看完热闹便离开京城南下,游兄若是顺路,可与我们一道。” 对面两人大吃一惊,游青不解道:“为何突然要辞官?” “唔……倒也不是突然,早就有此打算了。”薛常笑了笑,倾身将嗓音压低一些,“游兄在朝堂的时日不多,不过以你的慧眼,想必也能看出些名堂来吧?” 游青挑眉,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 薛常转着手中的酒杯,慢条斯理道:“如今暗潮汹涌,我不欲去淌那浑水,万一押错了宝,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身在局中,哪有不行子的道理?还不如全身而退来的痛快。” “这只是其中之一吧?”游青笑了笑,他的猜测倒是相差无几。 “唉……知我者,游兄也!”薛常长叹一声,将酒杯搁下,“若是让我整日在外面体察民情我倒是乐意,若是让我将精力耗费在这些事上,这官不当也罢。” 游青了然点头,上一世的薛常也有过这番论调,只不过那时他终究还是留了下来,这一世不知为何会下定决心离开。 薛常为官一直十分警醒也十分聪明,虽说天家之事有些费神可也不至于耗费他全部精力,而且他对勾心斗角极为擅长,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今忽然萌生退意,或许是有什么顾虑或牵挂了。 游青见他一脸悠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如此人才年纪轻轻便要辞官,皇上怕是很不舍吧?” “哈哈哈!气得不轻,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气完了终究还是给我批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又不缺我这一个。” 游青替他续了半杯酒,又给自己续上:“三日后,我们也是南下,倒的确同路。先在此祝薛兄万事顺利!” 薛常大为高兴:“多谢!” 第69章 泛舟 公主下嫁,张元才笑成了傻子,洞房当夜掀开娘子的红盖头,看着那双满是柔情的水眸与红艳艳的唇,只觉得头重脚轻、飘忽的厉害,愣头愣脑地对着那张明艳俏丽的脸盯了半天都没有动作。 公主一开始还娇羞无限,等着等着就恼了,凤冠一扯,狠狠摔到床上,站起来就拧他耳朵:“张元才你这个书呆子!对我不满意还是怎么的?!” 张元才大惊,连忙将她抱住,指天指地、笨嘴笨舌地表达爱慕之情,虽然前言不搭后语,终究还是将公主的怒火给平息了。 公主让他抱着,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如晚霞一般。 张元才惊艳不已,也紧张不已,坐在床边与她细声细语了半晌,觉得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帐幔一扯便轻搂着她躺下,还没完全躺好,却忽然听得公主一声凄厉的惨叫:“啊——!你这呆子!凤冠磕到我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张元才紧张地将她重新抱起,“这不是、你自己扔的么……” “你还狡辩?!难不成我自己不想活了?!” “不是不是!是我不细心!我这就拿走!”张元才笨手笨脚地将凤冠拿起来放到桌上,一扭头见公主“噗嗤”一声轻笑,愣了一下,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屋顶上,隐去身形的白黎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游青无奈地揽着他的腰将他拖走,在他脸上捏了捏:“人家都快洞房了,你还看!” 白黎微微撅起了唇,愤愤道:“你上回因为他们的事骂我,你看如今他们不还是在一起了嘛!” 游青哭笑不得,在他唇上亲了亲:“你可真是记仇,小气狐狸!” 白黎颇为傲娇地一扭头:“哼!” 热闹一过,游青与白黎将马从客栈牵出来,带着他去了丞相府的大门,与薛常二人一同离开京城南下而去。 让游青惊讶的是,薛常竟然赏了些银两和府内的东西,将所有下人都遣散了,只余一辆马车、一个侍卫,马车上两只箱子,一只装着书册,一只装着衣物与细软,可算是轻便出行。 薛常一直不曾有家眷,自然没有多大的开销,因此这些年攒下了不少的银两,即便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做,也够花了。不过他当然不喜欢坐吃山空,早就在江南置办了一座宅院,甚至还私底下开了一家布庄,如今已颇具规模。 游青微微诧异:“在朝官员不可营商,薛兄胆子还真不小,原来早就给自己铺好后路了。” “不要紧,都是以云栖的名义置办的,查到了又能耐我何?还不让我家侍卫做点生意了?”薛常欣然一笑。 游青下意识朝云栖看了一眼,印象中,这侍卫可是跟了他一辈子的,忠心自不必说。 中途投客栈时,游青无意间发现薛常的银票碎银全都放在云栖身上,不由对这个向来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侍卫又多看了一眼。 行了几日路程,白黎已经将云栖激怒不知多少回了,每每乐在其中。游青与薛常却跟没事人一般,下着棋喝着茶,相当闲适自在。 薛常落了子,轻扇一摇:“明日就能到林阳城,等到码头上了船,剩下的就全是水路了。”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狂笑:“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次路过!留下买路财!” 游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疑惑在哪里听过时,凝神间听到那人小声嘀咕:“喊得还真顺口。” 正驾着马车的云栖绷直了身子,迅速看了看四周,警惕地查看是否有埋伏,忽然听到身后掀开帘子钻出来的白黎“咦”了一声,接着就见他满腔惊喜地朝来人挥了挥手:“道君!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马车内游青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陆压倏地瞪大了眼:“小狐狸,你怎么在这儿?”他方才光盯着前面驾车的侍卫了,倒是没注意马车内的情形,此时细细一望,果然见到若隐若现的仙气。 游青手一颤,棋子差点掉棋盘上。 薛常仗着有云栖护着,一直不曾放在心上,此时听了那人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小狐狸?” 游青一脸无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笑道:“真是巧,道君怎么做起山大王来了?” 道君迅速摆出一脸长辈见到晚辈的慈祥笑容,款款而来,见云栖拔剑相向,不甚在意地冲他挥了挥手,哈哈一笑:“玄青呐,这是你在凡间交的朋友罢?快让他把剑收了。” 游青余光瞄到云栖和刚刚掀开帘子的薛常动作齐齐顿住,脑壳疼了。 薛常跳下了马车,又一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游兄,这位是?” 游青脑子卡了壳,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陆压颇为豪爽地抱了抱拳,笑道:“闲野!” 在场唯一表情正常的白黎忍不住插嘴:“道君,你换名字啦?” “早换啦!”陆压得意一笑,“闲云野鹤,你看是不是与我家云鹤十分的般配?” 白黎笑眯眯地点头,游青嘴角微抽,无语望天。 薛常将云栖手中的剑柄往下按了按,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都是朋友,不妨坐下来喝杯茶。” 陆压毫不客气地点点头:“也好!不过我并非来打劫的,实在是新学了刀法,找不到人切磋,这才故意拦了你们的马车。不知稍后有没有幸和这位小兄弟比划比划?” 游青往他腰间看了看,见上回那把花花绿绿的剑已经不见踪影,换了一把极为朴实的刀,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曾经让自己膜拜的上神了。 薛常扬唇一笑:“当然可以。” 几番寒暄,除驾车的云栖,其余四人都入了马车。薛常斟了茶,朝游青看了一眼,笑眯眯道:“我薛常何其有幸,竟能与不凡之人做朋友。只是不知游兄是仙是妖是神是鬼?” 游青早知他聪明,觉得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只说自己是个修行的散仙,见他了然点头,也就未再多言,不过仍是十分好奇:“薛兄是如何猜出来的?仅凭方才几句话么?” “当然不是。”薛常笑了笑,“你们在邺县凭空消失本就蹊跷,京城府邸内的仆人竟然也没了踪影,可不奇怪?别人只当是个悬案,不过我却另外还发现了一件事。” 白黎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漏了嘴,心虚地朝游青瞟了一眼,插嘴道:“什么事啊?” “我记得鹿鸣宴上游兄时不时会对着一旁的空地看,而盘中莫名少了一只鸡腿,想必也不是你自己吃的罢……”薛常意味深长地朝白黎看了一眼。 白黎听到“鸡腿”二字,很不争气也很不合时宜地吞了吞口水。 游青无奈地笑了笑,当时不曾注意,现在一回想,倒的确很有可能被他发现,毕竟他早已有了退隐之心,旁人忙着揣摩圣意、察言观色的时候,他悠闲四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薛常一向从容不迫,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后,态度与平时并无两异,游青与白黎也乐得自在。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江南,薛常一尽地主之谊,将他们好好招待了一番之后才放行。 游青带着白黎继续往南,不过两日便到了人烟稀少的南湖。 南湖美景早已闻名天下,此地气候温暖,即使早已入了深冬,湖面上也不会结冰,湖水清澈湛蓝,美得令人窒息。 游青与白黎先是临空俯瞰一番,过足了眼瘾后才在湖中心变出一艘小船,兴致极好地携手坐进了船舱。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游青一进去便将包裹解开,取出橘子、蜡烛、小刀、小勺,见坐在对面的白黎一脸疑惑,笑着道:“我答应过你,往后每年都要给你做小橘灯,你忘了?” 白黎咬了咬唇,双手抱着他的腿,笑起来:“我没忘!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时凡人啊,现在你不是凡人了,直接变几个出来不就好了,不用这么辛苦地一个个做啦!” “傻子,若是万事依赖法术,这神仙做得还有什么意思?”游青腾出手捏着他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亲,“上回不是没瞧见我做么,今日正好做给你看。” 白黎心中甜得不行,双手搂紧他的脖子送了一个缠绵的回吻,松开唇时犹带喘息,水润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点点头再次笑起来:“嗯!” 游青拿刀将橘子削了一块顶,又拿小勺将橘子肉掏出来,送到他嘴边。 白黎嗷呜一口吞下去,眯着眼睛喜滋滋地吃了,吃完抹抹嘴说:“你也吃!” “好。”游青眼中笑意温柔。 入夜之际,小橘灯已经全部做好,湖面上只有一些微风,静谧无声。 游青将小橘灯点亮,摆在小船的各个角落,狭小的船舱被昏黄光线打亮,二人的影子投在舱顶上,平添了几分温暖。 白黎趴到船板上,将旁边的小橘灯拿在手中,伸到水面上方,看着四周小孔中露出的光线在湖面上倒映出的波光粼粼,忽然想起了元宵节看人们放花灯的情景,喃喃道:“我也要许愿,我要和阿青永远在一起!” 游青听了他细不可闻的声音,莞尔:“你这心愿交给我就好了。” 白黎趴在那儿对着湖水傻笑了半天,将小橘灯收回来重新放在船板上,转身一把将他抱住,抬起脸冲他龇牙:“我好开心!” 游青捧着他的脸在他眼角轻吻,低声道:“我也是。” 白黎享受着他唇畔一路下滑的甜蜜,胸腔里涨得满满的,待到双唇被松开后,脸颊上已经浮起了两层红晕,烫到了心尖上。 游青搂着他:“饿么?” “还好,吃了很多橘子,最多再吃一些糕点。” 游青闻言将他松开,转身去拿带过来的糕点,见白黎又兴奋地爬出了船舱,转头冲自己招手,连忙跟着坐过去,一人嘴里塞了一块赤豆糕,接着伸手将他搂住。 白黎双手捧着一盏小橘灯转来转去着玩,靠在他肩上抬头看着满天璀璨的繁星,吧唧吧唧嘴道:“在天界的时候,看着凡间的万家灯火觉得很美。在凡间的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星也很美。” 游青侧头看着他笑:“嗯。” 白黎抹抹嘴,在他耳侧亲了一口:“嘿嘿,跟阿青在一起,看什么都美!” 游青眉目间笑意潺潺,将他搂得更紧。 夜风袭来,将二人的衣袖轻轻掀起。湖面横无际涯,烛火摇曳映空,鬓边温存如画。 第70章 薛常云栖番外一:相识 十七年前的江南,提起薛家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薛家为当地最有名望的豪门朱户,不仅家大业大、家境殷实,而且代代以善为本、世世接济助人。 天子脚下尚有刁民,富裕之乡自然也少不了穷苦之人,薛家开善堂、招短工,手脚齐全地就收回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老幼病弱做不了活儿的就每日施舍一些米粮。 薛家的善堂一日开三次,每日傍晚来往之人都会在那里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虽然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隐有龙章凤姿之貌。当地人都知道,这是薛家九代单传的独苗,薛常。 自古重农轻商,薛家再富裕,终究是低人一等,薛老爷和薛太爷都将希望寄托在薛常身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走上仕途,于是请了当地最好的夫子教他读书,又请了功夫高的师父教他一些武艺强身健体,怕他太累了,还会让他每日傍晚去善堂帮把手,权当休息,可说是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 薛常不负所望,小小年纪便学有所成,早早过了院试,只等三年后的乡试再放异彩。 这一年,薛常十三岁,性子开朗、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江南多雨,一下就是连绵多日不歇,小巷的青砖沿着墙根蔓延出两道弯弯曲曲的青苔,墙根下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肚子里饥饿难忍的咕噜声与潺潺雨丝相应和。 时近傍晚,抬头朝巷口望了一眼,远远瞧见那边的人多了起来,应该是善堂要开门了。小身板一手扶着墙站起来,另一手捂着被人踢痛的肚子,满怀希望又隐含恐惧地朝那里走去。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每次好不容易得到一些吃的都会让别人抢走,这次说什么都要护住。 那个小公子又来了,还是那么笑眯眯的,穿着十分好看的衣裳,脚边放着一把伞,手中正拿着馒头递给他面前的人。哦不是,今天不是馒头,今天竟然是包子! 满是污垢的小脸上,双目亮晶晶地闪着光芒,抿紧唇攒着劲加快脚步赶过去排到队伍的末尾。刚站稳脚跟,旁边就挤过来一个臭小子,将小身板往后推了推。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敢怒不敢言,被打怕了,只好默默低头。 垂着眼一步一步往前挪,时不时还要被推着往后退一步,终于轮到自己了,小脸扬起来,双手接过那小公子手中递过来的两只大包子,讷讷地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飞奔到一旁的角落蹲下。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走远,一抬头就能见到排队的人群,但是没想到刚把包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就被经常欺负自己的臭小子抢走了,紧接着怀里的包子也不翼而飞。 “还给我!”小身板虽然瘦弱,可恼极了也还是能憋出些力气,追上去一把抓住臭小子的胳膊。 臭小子生怕被旁边的人听到,胳膊挣了挣没挣开,抬腿就踹,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让他爬起来一拽,又踹了一脚。小身板闷不吭声地被踹了两次,痛得倒在地上,再爬起来已经追不上了,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到地上,青砖上的雨水浸湿了裤子,只好瞪着泪眼看着自己的包子越跑越远。 正难过的时候,头顶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紧接着就传来一道十分好听的少年嗓音:“你被人欺负了?” 小身板一僵,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默不作声。 少年见他脸上的泥污被雨水冲出一道道小沟,身子也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不由将声音放轻柔一些:“是不是包子被抢走了?” 小头颅点了点。 少年回头喊:“春来,快拿两个包子来!” 那边的伙计连忙冒着雨给他送过来两只包子,少年伸手接过,转头就递过来:“快趁热吃吧,门口有水,渴了就自己去喝。” “谢谢!”小身板晃了晃,闷着头双手将包子接过来。 “你慢点吃,若是再有人抢就坐到善堂门口来。”少年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后面一声闷响,扭头一看,小身板竟然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这一年,云栖七岁,饿晕病倒后被薛常带回府找大夫瞧了瞧,之后便留了下来。 薛常问:“你叫什么名字?” 摇头。 薛常又问:“你爹娘呢?” 还是摇头。 薛常继续问:“以前是谁养你的?” 咬咬唇,小声回答:“……舅舅。” “那你舅舅呢?” “……死了。” “你舅舅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过了半晌,瓮声道:“……舅舅是哑巴。” 薛常愣了一下,又道:“你姓什么知道么?” 点点头:“……云。” 薛常从未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小子,似乎每蹦一个字都十分艰难,不过他收拾干净之后十分养眼,唇红齿白的,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又极有礼貌,说不定是某个大户人家遭了变故才落到如此田地。 薛常想了想,道:“既然如今你栖息在我薛家,那我就给你起名叫云栖,好不好?” 云栖眨眨眼,也不知这栖字该如何写,只觉得十分好听,抿抿唇点了点头。 如云栖这般年纪太小的孤儿,薛府一般都是在善堂接济,不会收进来做事,即便让他们做也做不了多少,还落得一个于心不忍。 不过薛常看云栖身上被人踢伤了,觉得他可怜,还是留下来了。对于薛常的意见,薛府上上下下自然没有二话,因此,云栖就成了他的小随从。 云栖自知寄人篱下,处处恪守本分,吩咐他做的事必定周到仔细地做好,没吩咐的时候他也不胡乱帮忙,免得弄巧成拙造成麻烦。 当然,一般也不会有人吩咐他做什么,只有薛常偶尔会喊他:“云栖,替我拿两块糕点过来。”等他拿来的时候,自己吃了,还不忘分给他一块。 云栖接过糕点的时候会迅速朝他看一眼,之后抿抿唇垂下头,恭恭敬敬说一声:“谢谢公子!” 薛常从不对下人摆架子,对云栖也极好,发现这闷头小子偷偷看自己的书之后,便让他也去夫子面前坐着,害他诚惶诚恐了好些天。 云栖发现他是真的脾气很好,也就慢慢放下了心,胆子也大了些,见他跟着师父学武艺,自己也像模像样地比划,而且,他发现学武艺比读书要更容易学会,之后就越发想学了。 七岁的孩子渴望什么都在眼中写着,再懂事都很难掩饰住,薛常发现他对学武极为渴求,就将他带到师父面前让他正大光明地跟着学。 自此,薛常成了云栖心内的一片晴空、一汪澄澈的泉水。 薛常多数精力放在读书上,习武只是强身健体,云栖却不用考取功名,读书只是识了一些字,倒是习武异常坚毅,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一个人闷着头不声不响地扎马步。 薛常有时一抬头见到他小脸紧绷、满头大汗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心里倒是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才半年功夫,云栖瘦弱的小身板就结实了不少,教武艺的师父原本觉得自己可有可无,自从有了云栖之后就颇有成就感,对他自然是教得更加尽心尽力。 第二年初秋,薛府喜得麟儿的消息传遍江南,人人道贺。薛常添了一个弟弟,见到那皱巴巴的小脸时,忍不住抓着他的小手捏了捏,心里有说不出的柔软。 薛家的兄弟俩往后一人考取功名、一人继承家业,总算是两头都有了着落,薛老太爷高兴得红光满面,命人大街小巷地满城送喜蛋。 谁都没有想到,薛家小公子满月酒过了没几天,厄运就这么突兀地降临了。 夜深人静时,薛府的各个屋子都被吹入了迷香,所有人都在沉睡中不省人事。只有云栖因为忽然受凉拉肚子去了茅房,就此躲过一劫,等他从茅房出来时,鼻端闻到一股柴火味,紧接就看到耀目的火光呈冲天之势,一下子惊得手脚冰凉。 火势起得又快又急,转眼间便蔓延成一片,整个薛府却陷入死寂,没有半点人声,云栖瞪大眼傻站了短短片刻,猛地惊回了神,拔腿就往主屋狂奔而去。 薛府的火势将秋季的夜空映得透亮,噼里啪啦的声响将四邻从睡梦中惊醒,所有人起来奔走相告,水盆水桶的碰撞声夹杂着一声声惊恐凄厉的喊叫:“走水啦!走水啦!” 薛府内,云栖吓得肝胆俱裂,不要命地冒着火势冲进了薛常的屋子,一下子就被呛得咳起来,忙乱间还算清醒,拿着洗脸的帕子将茶壶里的水倒上去,埋着头冲到薛常的床前将湿帕子搭在他口鼻上,连人带被子一起拖下了床。 薛常比他个子高,他才一丁点大的孩子,即便是练了武也没办法将比自己高那么多的少年抱起来,只能拖着他往外走,平日里几大步就能出去,这次却走得极为艰难。 薛家与人亲厚,左右口碑极好,家里起了火,邻里知道的必定都冲过来救火,却也不敢往里走太深,只是在外围徒劳地泼着水,紧接着就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火光中费力地往外挪,桶里的水正好浇到他身上。 云栖被熏得不清,差点就撑不下去,让这水一浇,顿时如降甘露,见有大人奔进来帮忙,连忙将薛常转交给他,又迅速把手探到薛常的鼻子底下,见还有呼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转身闷头再一次冲进了大火。 “喂!别进去!火太大来不及了!危险!”后面的人扯着嗓子一脸焦急地朝他喊,声音尚未来得及淹没在漫天的热浪中,就见人已经冲了进去。 云栖此时已失去了多余的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薛家对自己有恩,薛府上上下下都对自己很好,他不能贪生怕死地站在外面,必须能救几个救几个,救出了薛常之后又冲进了薛氏夫妇的屋子,抱起襁褓中的婴儿便往外冲。 江南的屋子楼宇多为木材所建,哪里扛得住如此大的火势?云栖刚刚冲到门槛就让坍塌的门框狠狠砸在了背上。好在他先前已经浇了一身的水,虽然被砸得五脏六腑都在痛,背上也烫得火辣辣的,可终究没被点着,直起腰撇开门框继续往前冲。 院子里都是花草树木,能烧的也都起了火,云栖一路跑得昏昏沉沉、跌跌撞撞,终于在冲出火光见到有人跑过来接应时晕倒在地。 一把火将曾经欣欣向荣的薛府烧成了灰烬,云栖救出的兄弟俩只活了一个,薛家的小公子年纪太小熬不住,早就没了呼吸,薛府上上下下百口人,只活了薛常与云栖主仆俩。 薛常抱着早已僵硬的弟弟,赤红着眼跪在燃成废墟的薛府门口,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天一夜,哭到最后半个音都发不出,红肿的双目渐渐染上了恨意。 他平日里都在读书,很少过问家中之事,可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场火必定是有人心肠歹毒、故意为之。 薛常去衙门击鼓鸣冤,怎料知府将他的状纸收了,却迟迟不给答复,说秋季天干物燥,本就容易失火,他家这场大火能烧的都已烧光,要说人为却寻不出证据,无法断案。 薛常冷冷地听着,他知道衙门压根就没有派人去查,烧成灰的薛府动都不曾动过。由此,他已心下明了,面上不动声色地表达了谢意,转身离去,一回去就将薛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能摸出来的线索都一一记在心上。 在街坊四邻的帮衬下料理完后事,薛常变得一无所有,本想让云栖自寻生路,没料到他一根筋地非要跟着自己,便没再多言,再说,自己的命是他救的,他想走想留,自己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第二日,他带着云栖与街坊四邻一一道别,推拒不过只好收了他们硬塞过来的一些银两,红着眼眶将牙咬得生疼,硬生生将眼泪吞回了肚子里,一身沉静地带着云栖离开。 第71章 薛常云栖番外二:情起 薛常十四岁家破人亡,悲恸却异常冷静,在看清知府的态度后,心中了如明镜,知道自家的仇人不是这知府便是知府要保的人,总归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知府见他谦恭有礼、挑不出错来,而外面又有一大堆观望之人,自然不好为难他,这才让他全身而退。关于宅子地契、铺子地契,薛常只字未提,家中的已烧成灰、官府那里的备案横竖是要被销毁的,他提了也没用,反倒让对方心生警惕。 对方手段狠辣,显然是要斩草除根,他以为装作懵懂无知可以换来一条生路,没料到那些人当真谨慎得很,生怕留下后患,一路都在追杀。 他与云栖二人东躲西藏、狼狈万分,装扮成乞丐异常艰辛地逃命。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日子,好在一路都有云栖陪着,心中才好受一些。云栖虽然寡言少语、不善言辞,却对他忠心耿耿,明明比他小,却处处照顾他。 薛常笑容艰涩:“云栖,你这又是何苦?我当初收留你是因我家境殷实,举手之劳罢了,你救我一条命,还债绰绰有余,为何还要跟着我亡命?” 云栖咬着嘴唇,一脸坚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救命之恩,我又该如何偿还?薛常心中苦笑,伸手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摸了摸,想必自己此时的样貌也好不到哪里去,叹息道:“云栖,往后你便是我薛常的亲弟弟,逃过此劫,我必有翻身之日,你且看着。” 云栖自然相信他的能耐,闻言点点头,忽然又眼睛瞪大,垂头诚惶诚恐道:“云栖只是下人,怎能与公子兄弟相称,公子不可……” 薛常摆摆手:“你不答应也无妨,我心里记着便是。” 一年后,薛常逃出生天,带着云栖在外省一家专为穷书生开辟的书院落脚,自此总算是安定下来,之后又想尽办法争取到了当地乡试的名额,第二年成功中举,并且中了头名解元,为这破书院争得了诸多荣耀。 中举后,谢过书院的夫子,带着云栖赶往京城,第二年会试、殿试俱是头名,成了本朝最为年轻的状元。薛常连中三甲,深得皇帝喜爱,入翰林院、官拜从三品,可谓一步登天。 这一年,薛常十七岁,留京赴任,自此正式踏上了仕途。 在京城安身立命后,薛常派人再次去那家书院道谢,并资助银两给他们修葺屋子、改善伙食,之后又请了师父回来教导云栖练武。 这两年,云栖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备考,小小年纪便做起了短工,赚的银两全部供他读书生活之用,他也不矫情,知道形势迫人,便毫不推却地照单全收,只不过都一一在心里记着。如今有了府邸有了俸禄,他自然要将欠下的债一一偿还。 云栖喜爱练武,他便找人来教他武功;云栖在酒肆茶馆听说书之人描绘战场上将军的英明神武时面露神往,他就寻遍各种兵法谋略的书籍给他看;云栖对于以兄弟相称诚惶诚恐,甚至不再唤他“公子”而是改口为“大人”,他便以主仆之礼相待。 云栖不傻,哪里看不出薛常处处照拂、处处都在顺着自己的心意,原本就死心塌地,此时更是一根筋地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薛常将他当做栋梁之才甚至全才来培养,教他兵法、教他读书、教他算账,甚至手把手教他习字,每每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都会觉得欣慰,笑道:“等有朝一日学出了模样,你就去考个武状元,必定能大有所成。” 云栖听得失手将笔掉在了地上,连忙捡起来,急急道:“属下不考什么武状元!” “那你练这么些武艺可就要荒废了。” “不会!”云栖面色焦急,“属下只求能跟随左右护大人周全!若能换来大人一声平安,属下这些武艺就没有白练!” 薛常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忍不住笑起来:“你若不想考,那就不去考了。原本还想着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也重新练练武,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你我二人一武一文倒也相得益彰,今后我将性命交托与你,可要辛苦你了。” “大人言重!”云栖听得惶恐却又精神振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薛常见他满脸都是与年纪不符的凝重认真,心中滋味难辨,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性子已经磨得与当年大不一样,面上与人亲厚、笑若春风,内心却待人疏离防备,唯一信任的便是云栖,也只有在云栖面前才会露出放松的一面。 府中也有仆从与侍卫,由于他待下人从不苛刻,因此都对他颇为忠心,他也愿意将事情交给这些人做,可唯独每晚入睡,只能让云栖留在身边,其他人一概不准踏入房门半步。过了三年惊弓之鸟的日子,如今要说将性命交出,也只放心交到云栖一人手中。 薛常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当年的事情查出眉目,原来是因为薛家生意做得太大,阻了别人的路,那人姓李,叫李如铭,名义上还是自己父母的朋友,当日此人正在薛家做客,夜里留宿也是他早就谋划好的。 不过以他一人之力哪有那么容易行事,这其中知府也掺和了一脚,知府一直想分薛家一杯羹,可薛家过于正直,不愿官商勾结,屡屡推拒。知府早就记恨在心,又与李如铭一拍即合,之后安排了府衙内几个身手敏捷的人与之里应外合,这才得了手。 如今薛家的产业悉数落入李如铭的手中,那李如铭却不是块经商的料,才短短三年时间,生意已经大不如前,好在他一直与知府互相勾结、彼此照应,依旧过得如鱼得水。 薛家的地契、铺契早已销毁,没了文书的证明,即便将他们绳之以法也收不回家业,更何况那些已被李如铭败得七七八八,收回来也没了意思。 当年薛家虽谈不上富可敌国那么夸张,但是也足抵半国,之前是因为官府廉明一直过得很好,没料到换了一任知府后便落得如此下场。不过仅凭这一个知府哪有胆量和能耐随意销毁属于朝廷的文书备案?这其中必定还牵连着上面的人。这一串实力互相勾结,得到薛家财产后即便各自分上一两成也够他们享受的了。 薛常已入朝为官,那些所剩无几的家业不要也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他们全部连根拔起,因此虽然当年的案子已经搜集了证据,却按捺着没有动作,又暗中着手搜集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 而江南那边的人当年追杀他让他给逃了,本以为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活不下去的,没料后来竟然听到他入朝为官的消息,大惊之下再也睡不安稳,连夜便开始走动各种关系。 这其中上上下下牵连甚广,薛常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在朝堂上只觉得危机四伏,简直是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夜里也不知遇到过多少行刺,俱是九死一生。 薛常花了两年时间在朝中站稳脚跟,待时机成熟后终于将所有罪证一并抛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震惊之下核实了所有人证物证,大发雷霆,下令必须严办,几番审讯严查,将这拨势力连根拔除。 这一年,薛常十九岁,只恨不能手刃仇人,可看到他们发配的发配、砍头的砍头、灭九族的灭九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夜便跪在了父母与祖宗灵位前,告慰他们冤魂。 薛常紧绷了数年的神经一朝松懈,身子承受不了如此大的落差,立时就虚弱了,再加之又在深秋跪了一个寒夜,最后终于撑不住,大病一场。 云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大夫过来把脉医治,自己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见他面色苍白、双唇失色,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绞痛,熬药喂药都是亲力亲为,见他终于转醒,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薛常撑着坐起来,见他红着眼眶着急慌忙地过来扶自己,忍不住虚弱地笑了笑,哑声道:“死不了。” 云栖听着“死”字只觉得心头一颤,抿紧唇一声不吭,转身端了药过来,因为太烫,就拿勺子一边搅一边吹,神色间满是严肃。 薛常看着他,只觉得心口暖烫,唇角再次染上笑意,叹道:“病一场也好,从今往后脱胎换骨,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云栖细不可闻地抽抽鼻子,默默点了点头。 又过两年,薛常官拜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他入朝以来,同僚早已被他的所作所为震慑住,纷纷视他如猛虎,如今更是无人敢再轻看他。 薛常接受了诸人的道贺,当日回府后坐在湖边的凉亭内喝得酩酊大醉,往日挂在脸上的微笑全都不见踪影,熏醉的目光在四处转了一圈,喃喃道:“云栖,你看这院子改建得可好?可有江南园林之风?” 云栖已经长成翩跹少年,沉默的气质添了几分清冷,依旧是不爱说话,站在他身边默默地看他一口一口地喝着,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将酒壶夺过来:“喝多了伤身,大人还是回去歇着吧。” 薛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指指四周的景致,继续道:“我问你,这院子改建得如何?” “改建的很好。”云栖照实回答,咬着唇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是睹物思旧易伤神。” 薛常愣了一下,呵呵笑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摇头低叹:“睹物思旧易伤神……呵呵,还是你想得通透啊!我这些年白活了……” 云栖见他又是笑又是喝,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又劝他回去休息。 薛常依旧无视他的话,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笑容逐渐转冷,咬牙道:“建了园林如何?做了丞相又如何?薛家如今只余我一人,我要这丞相之位有何用?!”说着手一挥将酒壶酒杯悉数掷落在地,神色间满是仇恨与凄楚。 云栖这么多年如影随形,从未见他发过怒,即便是对付仇人,也一直隐忍着,现在见他这么痛苦,自己一颗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却不知要如何安慰,只盼着他发泄一通心里能好受些。 薛常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失神望着湖中明月的倒影,喃喃低语:“要来何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云栖差点脱口说一句“你还有我”,随即又咬着唇愣住。自己只不过是个被他无意间收留的下人,怎能与他亲人相提并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薛常醉得一塌糊涂,仍旧在喃喃自语。云栖见他意识已不太清醒,连忙将他扶起来,把他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半搂半拖着带他回屋。他如今已经抽高了不少,却也只是个少年的身量,好在习武练出了一身的力气,扶他回去毫不费力。 薛常倚在他身上,头也歪靠在他头上,侧过脸来继续不清不楚地说话,口中呼出带着酒香的气息,在他脸上轻拂而过,又一丝丝钻入他耳中,滚烫的温度将他耳根烫出一层红色,心底有些莫名地轻颤,没来由一阵惊慌。 薛常被他安置在榻上时,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云栖打了水替他擦脸,见他两道修长锋利的黑眉紧拢在一处,忍不住伸手给他抹抹平,紧接着又让自己逾礼的动作吓了一跳。 薛常从不让除他以外的人近身,因此以往沐浴也会让他擦背,可他却从未碰过他的脸,此时也不知哪里不对,忽然着了魔一般又将手伸出去,却在即将触碰时堪堪收住,急急忙忙收回,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慌得口干舌燥,明明这里没有旁人,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有些躲闪。 薛常喜爱干净,逃命的几年没有办法,后来安顿下来,每日睡前都要沐浴,与当年在江南无异。云栖定了定神,怕他半夜或早上醒来不舒服,决定替他擦擦身子,于是又换了一盆热水过来。 解开他的衣服替他仔仔细细地擦,又将他翻个身给他后面也擦了一遍,最后看着他的亵裤却犯了愁,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总觉得有什么未知的恐惧在等着自己,心里惴惴不安。 薛常虽然喝醉了酒,睡相却极好,眉头微微蹙着,眼睫下笼着一层阴影,薄薄的嘴唇因喝了酒显得比平日里红润厚泽了一些。 云栖看了两眼再次口干舌燥,懊恼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撇开视线颤着手将他亵裤褪下,按捺着心口的狂跳,仔细却慌乱地将他身下擦了一遍,又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将水到了,再次回来依旧是不敢正眼相看,手忙脚乱地替他穿好衣裳、盖好被子,最后虚脱了一般坐在床边喘气,全身被汗水浸湿,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当夜,云栖做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梦,梦里的薛常如醉酒时那样贴在他耳侧说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淹没在唇瓣间,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带着温热贴上他的耳蜗,将他一颗心扯得又痒又酥麻,让他失神得好像灵魂出了窍。 半夜,云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正被梦中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时,忽然觉得身下有些黏黏腻腻的难受,探手一摸,整个人都僵住了。 虽然这是第一次,可并不意味着他不懂,深秋的寒夜,他被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浑浑噩噩间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鞋也不穿就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屋子,摸着黑一路冲到湖边差点就直接跳下去,幸好及时刹住了步子,在头上敲了敲,无声无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他如今已十五岁,心智开化得似乎晚了些,可一旦开化就是惊天一个霹雳,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对主子有非分之想,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埋头水中闷死算了,可被冷水激得一清醒,又开始担心薛常喝醉了酒会不会醒来找水喝,会不会哪儿不舒服,深吸口气又爬上了岸。 回屋后迅速擦擦身子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里间看了看,见薛常睡得沉稳,这才放心地退出去,热浪由耳根烫到了脸上,好像犯了天大的罪过似的,偷偷摸摸地将衣裳洗了。 第二日,向来身子硬朗的云栖竟然也因为泡冷水得了伤寒,恐怕也是与心境有着莫大的关系。 薛常下了朝见他面色苍白,一下子就发现他生病了,连忙将他拉回去让大夫瞧病,知道是轻微的伤寒,这才微微放心。 云栖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垂着眼讷讷道:“对不起,让大人操心了。” 薛常接过下人手中的药碗,学着他那样搅一搅吹一吹,轻声道:“是我昨晚任性了,喝那么多酒醉得人事不知,害得你也跟着受罪。不过醉一次心里倒是平复了许多,想来以后都不会再如此了。” 云栖听了觉得自己更加没脸见人,头又低了几分,都不曾注意他将碗递到自己面前。 薛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碗收回来,用勺子舀了递到他唇边:“该喝药了。” 云栖吓一大跳,慌里慌张地伸手将勺子和碗夺过去:“怎能劳烦大人,我……我自己来!”说着见勺子里的药汁洒了,也管不了许多,埋着头就着碗咕咚咕咚几口将药汤全部喝下。 薛常哭笑不得:“这么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云栖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胡乱点了点头:“我下回慢点。” 薛常笑了笑,将碗拿回来递给一旁伺候的下人,让他好好休息,便走到一旁去处理事务了。 自此,薛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薛丞相对这贴身侍卫相当亲厚,简直如同对待亲兄弟,因此也将他视作半个主子。 云栖却对旁人的态度毫无所觉,只是闷头习武,而且习得比往日更为勤快,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心思泄露出来,本就话不多,往后几年更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第72章 薛常云栖番外三:情浓 回到阔别十七年的江南,住进了翻新重建的薛家故居,薛常敛去一身逼人的气势,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眉眼间的笑意安静而温和。 抬手在柱子上拍了拍,看着面前曲折的回廊轻叹一声:“终于回来了……” 云栖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放松的笑容了,忍不住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敛下眼眸应了一声:“嗯。” 薛常听出他声音里难得扬起的情绪,转头看着他笑:“我们回来得倒是凑巧,正好赶上过年。你想吃些什么?” 云栖愣了一下,道:“属下随意,大人想吃什么?我下去吩咐人准备。” 薛常微微挑眉,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再次窘迫,忍不住笑意加深:“云栖,我如今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你还要喊我大人么?” 云栖抿抿唇,连忙改口:“公子。” “唉……如今薛家只剩我一人,我这是哪门子的公子?若是我往后年纪大了,你也要喊我公子么?” 云栖再次愣住,神色间有些苦恼,显然是被难住了。 薛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头越垂越低,忍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头抬起来,笑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云栖脸上瞬间发烫,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才好,慌乱道:“公子晚饭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说着挣脱他的手转身匆匆忙忙离开。 薛常手顿在半空,忍不住笑出声:“我还没说我想吃什么,你跑得倒是快。” 回来时正是年关,因此他们这两日都没闲着,布庄的生意一直由管事在打理,如今掌柜回来了,必须要亲自去看一看,将账目理理清楚,薛常出自商贾人家,这些自然难不倒他。 另外还有铺子里的长工、短工,年底该结的帐要结清,还须顺便带些年礼去探望一番。薛家是当地出了名的儒商,这是薛家数代下来的传统,自然要继承。 不过薛常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年,圆滑世故方面与祖辈想比绝对是青出于蓝,也没有再墨守成规,该与官府走动的时候,还是会走动走动,分寸也知道如何掌握,不怕吃了亏。 知府早已换了人,据说还算清正廉明。不过薛常是主动辞官的前丞相,余威仍在,再加上他一人扳倒庞大势力的手段与狠劲,知府想轻视他都难,知道他来恨不得倒履相迎,一通酒饮下来,宾主尽欢。 天色擦黑时,外面飘起了小雪,一下子就将过年的气氛烘托出来。薛常见雪下得不大,就挥挥手让府中的车夫将马车赶回去,自己和云栖则撑着伞沿着狭小的街巷慢慢地往回走。 云栖朝伞柄上骨节分明的手看了一眼,道:“大人,我来撑伞吧。” 薛常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斜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公子。”云栖硬着头皮,总觉得这称呼有些生硬,懊恼道,“属下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属下?” “……云栖。” 薛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来撑伞吧。” “是。” 年底在外面走动的人极少,四周安静得很,二人穿街过巷走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打在伞上起了“簌簌”之声,不多久竟然渐渐刮起了穿堂风,风势渐急,差点将手中的油纸伞掀起。 “唉,还当是小雪呢,越下越急了。”薛常一边说一边拉着云栖贴向稍稍背风的一侧墙根,将他往里面推,见他一脸焦急地想要往外面走,又将他推了回去,低声道,“你撑着伞。” 云栖对于他的命令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地服从,只好乖乖在里面走着,又依言将伞接过去,往他那边倾了倾。 薛常解开领口的绸带,将身上厚重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他身上,替他拢到身前准备将绸带扎起来。 云栖脚步顿住,对于他的动作有些发懵,等他手指拉起绸带时才猛地惊醒,急急拦住他的动作:“属下练武之人,身子扛得住,大人快自己穿着!” 薛常将他的手拨开,无奈道:“练武之人也是人,让你披你就披着,又不是没生过病。” 云栖自从跟了他以来,身子练得越来越好,至今也就生过那一回病,听他忽然提起,顿时心虚,一个走神就让他给系好了,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想脱又怕他生气,不脱又怕他自己冻着。 薛常见他一脸踌躇,笑起来:“我没事,很快就到家了。” “我……我也没事。”云栖本想说自己没事可以不用穿,话一出口却显得有些笨拙。 薛常眼中笑意加深,又重新拿过他手中的伞,揽着他的肩与他靠近一些,冒着风雪继续前行。 云栖别别扭扭地让他揽着走了一段时间,到了当年设善堂的路口,忍不住侧头朝他看了看,见他面色如常,这才微微放心,又将视线重新垂下。 “云栖……”薛常低沉的嗓音在风雪中响起。 云栖疑惑抬头。 “当年你无家可归时,就是在这些小巷子里游荡么?” 云栖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眼前浮现起当初他给自己递包子的情景,眼中光影浮动,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如今我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与你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云栖着急之下张嘴就灌了一口冷风,顿了顿又道,“公子有那么大的家业,不算无家可归。” “孑然一身,家业再大也只是家业,算不得家。” 云栖语塞,不知该如何辩驳。 薛常侧头朝他笑了笑:“再说,如今这些家业都是挂在你名下的。” “本就是公子置办的,等过了年,云栖再转回公子名下。” “不必,我要说的并非这个。”薛常揽在他肩上的手抬起来在他榆木脑瓜上弹了一下,见他一脸茫然,不禁柔下了声音,“你当真认为我将你视作下人么?” 云栖一脸认真道:“云栖原本就是下人。” 薛常突然停下脚步。 云栖愣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直直望着自己,心里一慌,又将头垂下。 薛常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口气:“你我之间不需要有尊卑之分,当初在京城我依了你,如今回到这里,我只是一介普通商人。更何况,我也从未让你签过卖身契,你与我并无两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云栖抿抿唇,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薛常唇角扬起笑意:“你还记得当初我爹娘是如何唤我的么?” 云栖点点头:“昭言。” 薛常笑意更浓:“风太大,你说什么?” “昭言。”云栖将嗓音提高了些。 “嗯?什么?” “昭……”云栖突然傻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憋了半天才将后面一个字憋出来,“言。” “嗯,不错。”薛常笑着转回头,不管他身子如何僵硬,揽着他便继续往前走。 这个年是薛常这十七年来过得最为高兴的年,虽然除了下人就只有他和云栖二人,与在京城时并无两样,可心境不同,情绪也就不同了。 吃过年夜饭,外面仍在下雪,他们走在长廊里倒是不用撑伞。廊檐下所有的灯笼都早已点亮,或明或暗的光线将斜洒的绒雪照出红通通的光晕,给寒冷的冬夜增染一层温暖。 云栖见他兴致极好,自己也跟着高兴,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薛常朝外面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云栖,我们去堆雪人。”说着便拉着他跨出去。 云栖手一颤,连忙按捺住心中异样的感觉,等二人都站在雪中才回过神,连忙道:“还是回去吧,当心着凉。” “不碍事,我没那么娇弱。”薛常笑眯眯地说完就松开他的手,一左一右掳起自己的衣袖。 “雪还下着,堆好后会被埋掉。” 薛常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冲他招了招手便蹲下去自顾自地忙开了。 云栖无法,知道他决定的事随便自己怎么说都不会改变心意,只好认命地蹲下去与他一同堆起雪人来。 薛常手中忙个不停,声音透着轻快:“年少时只顾着寒窗苦读,哪里有时间玩这些,如今可好了,无官一身轻,那些生意又有人帮着打理,我只须定期检查即可,往后的日子可总算是悠闲了。” 云栖见他如此高兴,连忙低头掩住眸中随之而起的喜悦神采,点点头:“嗯。” 云栖不善言辞,前后几乎都是薛常一人在说话,说着说着,二人手中就堆起两个小小的雪人来,只不过都是生平头一回,模样丑了些。 薛常折下一旁的树枝,短的戳进去做雪人的眼睛,长的做鼻子,又将一旁的冬青抖了抖,从积雪中摘下两片叶子,给两个雪人做了嘴巴,拍拍手站起来看了看,颇为满意。 云栖朝他看了一眼:“公子今日心情很好。” 薛常侧目,一脸的不高兴。 云栖顿时不自在,垂头讷讷改口:“昭言。” 话音未落,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愫。“昭言”二字是他的乳名,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这么唤他,如今竟然从自己口中喊出,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强迫自己与他兄弟相称么? 薛常满意地笑了笑,转身时见他满头满身的白雪,连忙拉着他走回长廊,抬手将他鬓发与高髻上的雪掸去,一垂眼,就着灯笼的朦胧光线,看着他沾着雪珠的眼睫出了神。 云栖让他一连串亲密的动作弄得无所适从,神色有些狼狈,很贪恋又很想逃,更多的则是迷惑。 薛常捧着他略烫的脸,拇指将他睫毛上的雪珠轻轻抹去,低声道:“现在不忙着想为什么,等你哪日能坦视我再说。” 云栖抿抿唇,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发了半天的呆忽然惊醒,连忙抬起脸来给他掸肩头的落雪。 薛常任他掸着,转头看着外面被雪埋住脚跟的雪人,眼中笑意温暖得与寒冬毫不相称:“过了这个年,过去种种便如同这两只雪人,被大雪淹没直至消失无踪。痛苦也好,荣宠也罢,皆为过眼云烟。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云栖手一顿,神色动容,怔了半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年后,薛常的日子当真如他所言,闲适自在得很,没了痛苦的侵蚀,也没了朝堂上的防备与锋芒,可谓拨开乌云见明日。云栖看着他明媚的笑容,眼前恍惚闪现出当年那个温雅一笑、神采飞扬的少年,唇角不自觉染上些微不明朗的笑意。 薛常回来后,街坊四邻多数都还认得他,起初因为他做过丞相与他有些生疏,接触了几次后发觉他的性子与当年离家前差别不大,这才又重新热络起来。 薛常受过他们恩惠,回来后也一一偿还,并且在生活上多加照拂,短短小半年便已深得人心。 个别街坊还会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亲事,家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自然是希望能与他结亲,家中没有闺女的,也不乏好心人想替他说门亲事。 每到这时,薛常都会朝立在一旁的云栖瞟一眼,见他神色中难以掩饰的黯然,心里便有些抽痛,对来人轻轻一笑:“我已有属意之人,多谢挂心。” 云栖听了眼神一暗,随即又恢复正常。 入了夏,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薛常懒得出门走动,便整日呆在府中,一壶茗茶、一册话本、一个人,陪着他在湖心小舟上静静享受。 小舟停靠在湖边,头顶是繁茂的树荫,水面是成片的碧叶,轻拂而过的夏风将荷花的清香送入鼻端,颇有人间天堂的韵味。 云栖如今回到江南,再不作侍卫打扮,身上穿着与薛常差别不大的锦缎长衫,素雅干净,若忽略他敛眉低目的惯有清冷与一身利落的气质,倒也像个俊俏的儒雅书生。起初有些不自在,如今已渐渐适应,正如读话本,念起来也没了当初的生硬。 薛常眯着眼听着他清朗的嗓音,只觉得潺潺如溪水,凉爽又舒适,掀开眼帘看着坐在身边的人,见他低垂眼眉一脸认真的读着,神色间比当初生动了不少,忍不住唇角卷起笑意,抬手捏着他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 云栖疑惑地看着他,习惯了他这些小动作,已经没了往日的惊慌,虽然心跳有些快、脸上也有些烫,眼神却不怎么闪躲了。 薛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回江南还真是回对了。当初在京城时,恨不得夜里入睡都保持警醒,却让你珠玉蒙尘,到底是江南的水好,将你这颗珠子都洗得发亮了。” 云栖听得云里雾里,直觉他是在夸自己,耳根红透,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江南的水也让昭言恢复了以往的心境。” 薛常笑意更浓:“总算是唤得顺口了。” 云栖有些赧然,磕磕巴巴道:“我继续念……” “不念了。”薛常将他手中的话本拿过来扔到案几上,声音突然高昂了几分,透着浓浓的兴致,“我去找两只鱼捞来。” 云栖连忙站起:“我去。” “不用,我去岸上吩咐一声就是。” 二人独处时,薛常不喜欢有下人贴身伺候,因此候命的仆从最近的也该在岸边的屋子里,需要上岸才能吩咐到。他说完了话就自顾自站起身踩上了石阶,耳侧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云栖已经跟了过来。 “我一起去。”云栖垂了垂眼。 薛常笑起来:“好。” 第73章 薛常云栖番外四:厮守 鱼捞很快送到了湖边,仆从又离开去忙自己的事了。 薛常在云栖不解的目光中给他递过去一杆,自己手中拿着一杆,掀袍坐到了船边,探目朝水中巡视一番,见碧叶丛中五颜六色的鲤鱼正游得欢快,展眉而笑:“今晚吃我们自己捕的鱼!” 钓鱼倒是经常有,捕鱼还从来未见他做过,云栖听了也起了兴致,连忙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嗯。” 薛常侧头朝他看了看,见他神色间难得的轻松,只觉得心底柔软,转身拿过案几上的糕点,递给他一块,笑道:“我们比比谁捞得多,不许仗着功夫好欺负我。” 云栖接过糕点,连忙摇头:“不会。” “也不许让着我。” 云栖摇完头又连忙点头:“嗯。” 两人将手中的糕点捏下来一些扔进水中,各自使出了浑身解数。 薛常将鱼捞一头的网兜浸入水里,将糕点碎屑对着最近的一条艳红色鲤鱼撒过去,见鲤鱼被吸引过来,等它一口吞下后又顺着网兜的方向继续撒。鲤鱼渐渐靠近网兜,甚至连带着附近的鱼也靠拢过来。 薛常见这条红色鲤鱼摇头摆尾地进入陷阱,迅速将网捞提起,没想到这鲤鱼机警得很,一个纵跃就逃了出去,噗通一声响,紧跟着就溅起不小的水花洒在衣摆上。薛常大为惋惜地长叹,一扭头竟然见云栖已经将一条捕到的鲤鱼扔进了船舱。 云栖连忙摇头:“我没用功夫。” 薛常笑起来:“谁说你用功夫了,来教教我。”说着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看。 云栖见他神色犹如顽童,早先在京城时笑脸下暗藏的戾气早已不见踪影,忍不住心中升起一丝喜悦,生怕将鱼群吓跑似的,低声道:“鲤鱼最擅跳跃,网兜不能入水太深,太深的话出水时间长,就给它留了逃命的机会。网在水中极为明显,要一动不动,等提起来时须又快又稳,让它来不及反应。” 薛常听得饶有兴味,学着他的样子将网兜重新放入水中,继续诱骗水中的鱼儿。云栖说的法子与垂钓异曲同工,不过垂钓是有鱼钩的,鱼儿一旦上钩便不易挣脱,网兜却毫无束缚。 云栖毕竟是练武之人,要说一动不动,薛常还真比不过,但是他胜在控制心境,屏息静气间尝试了几次,终于顺利捞到一条大鱼。 薛常大为开怀,眉飞色舞地将这条肥壮的鲤鱼扔进船舱,哈哈大笑。没想到这鱼力气大得很,尾巴一甩,直直从船舱里蹦跶出来,一下子就将自己摔在船板上。薛常笑声卡住,见这大鱼锲而不舍地尾巴又是一甩,转眼就要蹦回湖中,连忙扑过去逮它。 没想到他这一扑,动静过大,大鱼没逮到,还让它跳回湖中溅了一身的水。云栖一惊,没看清状况就连忙从船边站起来。结果这狭窄的小船就在两人巨大的动静中猛地一晃,不等云栖有任何动作就一下子歪过了头,翻了。 噗通噗通连着数声,薛常和云栖连带着船上一应用具全部摔进了湖里,云栖大惊,生怕他被船磕到或是让落水的东西打到,迅速将他往湖中心拉过去,焦急紧张道:“要不要紧?有没有被碰到?” “不碍事。”薛常抹了把脸,看着倒扣在水面上的小船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将四周好奇涌过来的鲤鱼惊得四散奔逃。 云栖让他笑得一脸莫名,眼眸中却跟着他露出几分笑意。 二人置身清澈的湖水中,四周是碧绿的荷叶与粉嫩拔高的荷花,一个毫无形象地大笑,一个愣头愣脑不明所以地跟着露出浅浅的笑意。 湖中心没有绿荫遮蔽,薛常仰头看了看天上毒辣辣的日头,随手扯了一片大荷叶扣在云栖的头上,见他怔住,笑眯眯地又扯了一片往自己头上一扣:“这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呐,这湖里多凉快,哈哈哈哈!” 云栖见他这模样神似一只放牛郎,风采全无,忍不住想笑,垂眼憋了憋,见到湖水中自己的倒影与他半斤八两,终于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 薛常低下头凑过去看他,见他又想笑又想憋的模样,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将他头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想笑就放开怀地笑,忍着做什么?我们回到江南不就是想过自在日子么,再不笑我可要将你摁水里去了。” 云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薛常挑眉:“你不信?” 云栖绝对相信他说到做到,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薛常一脸的不满意,捏着他的脸颊,拇指按着他嘴角给他扯出一个弧度:“要这样才对。”说完见他的脸都让自己蹂躏得不像话了,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云栖脸颊上的滚烫也不知是被他捏出来的,还是被热浪烘出来的,心里却真的高兴得很,见他笑得如此愉悦,禁不住也跟着弯起眼睛笑起来。 薛常露出满意的神色,却没有松手,朝他靠过去一些,按在他唇角的拇指往中间游移,缓缓摩挲起他的双唇来。 云栖笑容顿住,脑中忽然炸开一般,烘热一下子将脸上烫出了嫣红的霞光。唇上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让他心口乱得一塌糊涂,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薛常与他越靠越近,彼此气息交缠,看着他慌乱颤抖的眼神,感受着指尖下略显单薄却异常柔软的唇瓣,垂眼看过去,忍不住按着他的下唇,微微掀开一道缝,听着他失了章法的气息,眼神瞬间幽暗,手指一松揽过他的腰猛地亲吻上去。 云栖下意识闭上眼,整个人倏然间魂飞天外,脑中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知道自己心如擂鼓,唇上的触感陌生却让他失神到恨不得灵魂出窍,无数次旖旎却难堪的梦境从脑海深处纷纷冲出,让他慌得颤抖起来。 “别慌。”薛常贴着他的唇瓣,嗓音低沉沙哑中带着明显的温柔与安抚,抬起一只手,带着清凉的湖水抚上他滚烫的脸颊,舌尖毫不费力地顶开他的牙关侵入进去。 云栖轻哼一声,脑中只余眩晕,让他在口中一番细细的品尝勾得呼吸凌乱不堪,胸口起伏剧烈,感觉到两人身子在水下紧紧相贴,禁不住全身都燃起了热度,犹如火烤。 薛常早就让他激烈的反应勾得下腹抽紧,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口中的亲吻渐渐失去温柔,逐渐化作霸道的肆虐与侵占,舌尖在他口中愈发疯狂地搅动舔舐,含住他软滑的舌尖狠狠吮吸。 “唔……”云栖喘息起来,向来有力的身子在他的亲吻中瘫软得似水如泥,若不是被他搂着,恐怕会栽到水里,两只手不敢搂着他,只能紧紧攥着他浮在水中的衣角。 一番缠绵到销魂蚀骨的亲吻将整片湖都染上了绯色,薛常气息粗重地松开他的唇,一手仍旧紧紧搂着他,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脸,满目温柔地打量他迷离的神色。 云栖在他的注视下心头一颤,迅速撇开视线。 “看着我。”薛常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低声道。 云栖颤着眼神看过来,犹如星辰的漆黑眸子浮着水光,瞳孔中溢满掩饰不住的痴迷和深情,无法逃避。 薛常看得心疼,轻声道:“我也喜欢你,你不要躲。” 云栖瞪大了眼,让这句简单的话冲击的脑中一团乱麻,神色间俱是吃惊。 薛常笑起来:“你这榆木脑瓜,现在惊讶什么?我对你如何,你看不出来么?” 云栖习惯性抿抿唇,却让双唇的酥麻激得心里一阵荡漾,慌乱地垂下眼,迟疑了半晌,低声道:“你不是喜欢……白黎么?” 薛常将他脸侧沾水的发丝拨开,静静地看着他:“自那日贡院外面碰到他之后,你看我可还像是惦记他的样子?” 云栖仔细想了想,默不吱声地摇摇头。 “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你既然说过我心如明镜,就该清楚,我既然放手,必定是放得彻底。” 云栖咬咬唇,点了点头。 薛常又问:“那你可曾见过我出去寻花问柳、饮酒作乐?” 云栖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那你该知晓我的性子,不喜欢的人又怎会去碰,感情之事更不愿随意将就。既然我现在与你如此亲密,就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你明白么?” 云栖眼中流光浮动,心口涨得厉害,忽然而来的幸福感让他措手不及,点了点头,却仍旧有些迷茫。 薛常知道他这脑子转不开,若是不给他说清楚,他能闷不吭声地纠结一辈子,笑了笑,在水中捉住他的手,让他搂在自己腰上:“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以前不喜欢你?现在却突然喜欢了?是不是还想问,上回有人提起亲事,我说已有了心上人,那人是不是你?还有,为何我与你亲近了那么久,今日才告诉你我的心意?” 云栖让他一连串的话冲击得头晕目眩,诧异地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薛常拇指在他脸颊上蹭了蹭,笑道,“当年你来我家时才七岁,之后便与我形影不离。在我眼中,你一直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想对你好,自然而然是拿你当弟弟来看,从未有过其他念想。但是自从猜到你的心思后,我才发觉原来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将你当做小孩子了。换一种眼光再看,你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云栖让他说得脸上滚烫,磕磕巴巴道:“我没……没有那么好……” 薛常忍着笑,挑眉:“那你是说我没有眼光?” “不、不是!”云栖连忙摇头。 “我说的心有所属之人除了你还会有谁?我是想着与你好好过日子,才辞了官回到这里,在京城时便开始喜欢你了,你还当我心里有另一个人么?” 云栖怔怔地看着他含情的眉眼,恨不得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刻在心上。 薛常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轻笑出声:“终于敢用这么直接的目光看着我了,现在还当自己是下人么?” 云栖眼中映着湖水的碎光,转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抿着唇摇了摇头。 薛常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眸子里的神采,顿时笑眯了眼:“即便你是下人,喜欢我又有何不对?我喜欢你也不会在乎你的身份。只是你这尊卑之念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敢开口,我对你越好,你就越是诚惶诚恐,那我岂不是要将你往死胡同里逼?” 云栖再次摇头,唇角嵌着一丝浅笑:“以后不会了。” 薛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听见他颤抖的气息,忍不住将亲吻移到他眉心眼角,浅浅地印着,透着怜惜,低声道:“今后你我二人平等相待,可好?” 云栖早已被惊喜冲击得晕头转向,懵懵地点了点头:“嗯。” 二人在湖中说了半晌的话,心结倒是解开了,可计划中的鲤鱼大餐却泡了汤,只好等着明日再解馋。 伺候的下人见到他们浑身湿透着回来,吓了一大跳,连忙去准备热水给他们沐浴更衣。虽说泡在湖中凉快,可湖水毕竟不比烧开的热水来得干净,还是需要清洗一番的。 他们二人同处一室,内外两间,以往沐浴都是薛常先来,云栖等他洗完了再换了水自己洗。今日薛常说什么都要让他先洗,见他不肯就直接将他推进去:“总是让我先洗有什么意思?刚刚才说平等相待,转眼就被你抛到脑后了。” 云栖挠挠头,犹豫了片刻,说:“那我先洗、后洗也没什么不同,我习惯了后洗,还是……” 薛常见他声音越说越小,扬着眉毛笑起来,“都知道争辩了,不错,那我听你的。”最后几个字是凑在他唇边说的,说完了还顺便亲了一个,显然心情愉悦的很。 云栖心跳加速,转身便要出去,被他一把拉住:“天热,出了不少汗,你替我擦擦背。” “嗯。”云栖点点头又听话地转过来,静静地在一旁站着,在他脱衣时只觉得心如擂鼓,半眼都不敢瞧。 虽然擦背不是第一次,可今日却大为不同,他们刚刚在湖水中那么亲密,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气息混乱,狼狈万分。 云栖将练功的定力都拿出来了,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就让他看出了破绽,异常认真地替他擦着,大功告成后偷偷呼出口气,走出去时只觉得全身都快燃起来,简直是落荒而逃。 轮到他洗的时候,薛常却不出去,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我帮你擦背。” 云栖一愣,“不”字刚要出口又硬生生吞回去,想起先前一番话,咬着唇红着耳根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将衣裳一件件脱了,又不敢回头看身后的人究竟在做什么,着了火一般脱个精光迅速钻进水中。 薛常眼神暗了暗,走过去抬起他的脸,猛地俯身吻住了他的唇,不管他如何吃惊,舌尖迅速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个中滋味刚刚品尝过,简直欲罢不能,缠住他的舌与他交缠,直到自己接近失控的边缘才将他松开。 云栖失神地喘息了半晌,让他在额头亲了亲才缓过神来,连忙趴在浴桶的边沿上。 这一通擦背擦得简直备受煎熬,云栖咬着唇,只觉得后背的手隔着帕子一直烫到他心口,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在他体内激起一股热浪。他甚至不敢转身,将身下昂扬的欲望藏在水深处,生怕被看到。 薛常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看着他后背的曲线一路蜿蜒而下,气息又粗沉了几分,捞起桶中的水浇上去,看着他光滑的后背上水泽蔓延一片,忽然将帕子扔了,俯身就亲了上去。 “嗯……”云栖猛然瞪大眼,又瞬间失神,身子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 亲吻一路下滑,到水面时顿住,薛常深吸一口气,凑到他耳边哑声道:“云栖,你喊我的名字。” “昭言。”云栖嗓音沙哑,显然早已动情。 薛常迅速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一把将他从水中捞出,不等他反应就迅速将他打横抱起,三步两步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云栖脸上烫得能点炉子,闭着眼不敢看自己暴露无遗的欲望,紧接着唇上一暖,耳边嗓音低沉喑哑:“你可愿意?” 云栖睁开眼,见到他眸中的深情与不加掩饰的欲望,只觉得身子更烫了,眼神顿时添了几分迷离,毫不犹豫地点头。 薛常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一把将帐幔扯下。 暖风轻松,珠帘脆响。 情深处若化藤葛,交颈痴缠;情浓处若化业火,焚燃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