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都重生了》作者:月里灯   文案: 一觉醒来,出现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君喻是懵逼的。   xx师兄:阿喻,我错了,上辈子我不是有意害你的,这辈子我一定对你好!   xx宗主:阿喻,我们才是真爱,上辈子我骗了你,是我的错,这辈子我一定珍惜你……   xx尊主:我这辈子一定竭尽全力守护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君喻:???   不,我觉得不太好。   凭什么让我原谅,我宁愿和我死对头在一起也不会和你们在一起的……等等!你干嘛!   顾清盛:我就当你告白了!cp锁了,钥匙扔海里了,你要对我负责!(理不直气也壮.jpg)   君喻:……   后来,整个修真界爆炸了:#天哪,两个男神居然在一起了!#   #顾清盛和君喻不是死对头吗,他们怎么在一起了?#   君喻:死对头?我对这个词恐怕有什么误解。   顾清盛:乖,抱抱~   渣男们都重生了,然后哭着求原谅。   君喻表示,不好意思,在下有仇必报,死不原谅。   画重点:本文主受!狂傲装逼攻(顾清盛)x冷静内敛受(君喻)   内容标签: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喻,顾清盛 ┃ 配角:白临秋等 ┃ 其它:穿越,重生,爽文 作品简评:从现代穿越到修真世界的君喻,没有得到金手指系统,也没有遇到大能残魂,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活下去。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些“自来熟“的人,颇有心机的掌门弟子,强按知己标签的世间圣手,总想杀他除以后患的魔族……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重生的!本文的设定是穿越加重生,穿越的是主角,但重生的却不是主角,这样的设定就导致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文章幽默有趣中又穿插着许多伏笔,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修真世界,让人不忍释卷。 第1章 遇梦   苍白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冷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冰寒。   这是一处冰殿,冷雾凝结成霜,抬眼望去是冻彻心扉的白。   大殿很空旷,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除了大殿中央跪着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白衣青年。他一身流云广袖,黑色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两只手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吊起。黑色的链条束缚着他的手脚,让他只能被困在这大殿中央,不能移动分毫。   那个青年微微动了动,便忍不住疼得低头喘息。   他白色的衣衫上渗出暗红的血,衣领没有遮盖住的地方,可以看见上面交错纵横的鞭痕。   好疼,好冷。   他费劲的扫了一眼那黑色链条,心想,还真是看得起我,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困仙锁吗,材料极其难得,向来用于封印那些毁天灭地的大魔头,没想到我君喻也有这个待遇。   君喻努力抬起头,他被束缚着不能移动,只能勉强抬头凝望大殿的冰顶。   这个梦还有多久能醒啊?   是的,这是一个梦,一个逼真的几乎不像是梦的梦。   君喻知道它是梦,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   他微微叹气。   寒气彻骨,鞭伤渗血,他却只能生生承受。这个梦,也未免太逼真了些。   手腕上的铁锁硌得人发疼,君喻垂着头,费力喘息。   很快,很快就醒了,如同往常一样……   正在他难以忍受之时,君喻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还有衣衫环佩相撞的金玉之声。   远处走进来了一个人,迷茫中,君喻看到了那人黑衣如墨,踏着一地冰凌,向他走来。   梦境起变化了?   以前做这个梦时,梦中总是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冷冰冰的大殿,他从来没有见过别人。   君喻向那个人看去,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好熟悉……是谁?   君喻努力想要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朦朦胧胧间,那个黑衣人停在他面前。   黑衣人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君喻有些迷茫,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能感觉到那人手指冰冷,比冰殿中的千年寒冰还要冷。   黑衣人的手指滑进了他的衣领,突然一使力,硬生生按进了他身上的伤口里,血瞬间又染红了一片衣衫。   “唔!”君喻疼得闷哼出声。   他听到那个人影开口,声音里浸染着无边的疯狂和执念:   “疼吗?”   “阿喻,你现在,永远是我的了。你再也不能背叛我了。”   “现在你在整个修真界如丧家之犬,被我这个被你背叛的人庇护,是不是很讽刺?”   “你抖什么,你在害怕?呵……不想受苦的话,求我啊……”   声音渐渐模糊,君喻知道,这是梦终于要醒的前兆。   最后一眼,君喻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   沉沉的黑色瞳孔普通不见底的深渊,翻腾的执念几乎要将他吞食殆尽。   真的好熟悉啊……是谁?   梦境破碎。   君喻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   梦里太冷了,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浸入他的骨髓,让他血液凝固,浑身冰冷。   君喻勉强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   窗外流云飘渺,日光澄澈。   他居然是在打坐途中入了梦。   从入梦到清醒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但在梦中,却仿佛过了很久。   那双黑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君喻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好深沉的恶意,好熟悉的眼睛。   君喻怔怔地坐着,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在下外门弟子许枫,来向君师兄挑战!”   君喻从繁杂思绪中猛然惊醒。   是了,现在不是梦……   这里是他在道宗外门的院落,是外门三十六峰中的成秀峰,不是梦里那座空旷寒冷的大殿。   他是道宗外门弟子,不是那个被束缚着痛苦承受蚀骨寒气的人。   君喻勉强打起精神,灵识一扫,便知道了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青衣短打的少年,衣衫上绘有青鸟玄文,那是道宗的标志。   看来是来找他挑战的道宗外门弟子。   “请。”   君喻仍旧坐着没有动,揉了揉眉头,淡淡开了口。他的声音天生显得清冷,听起来仿若金玉相撞。   门口的许枫听到这个声音,面露认真之色。   他又恭敬的行了一礼,才拔剑出鞘,猛然向房门劈来!   “铮——”   许枫的剑很快,携风雷之势,气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向着那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门袭来!   这已经是他能挥出的最漂亮的一剑。   为了这一剑,他日日挥剑千次,时时琢磨剑法。他敢说,在道宗外门同辈弟子里,他即使称不上剑法第一,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惊艳的一剑,那脆弱的房门怎么能阻拦?   许枫眼里燃烧出熊熊战意。   但是,那把剑确确实实,被拦下了。   就在剑锋就要触及屋门的那一瞬间,光华顿起!   “嗡——”   空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花纹图案,光华流转,任凭那剑势如何惊人,都不能再前进一步!   许枫额头已经见汗。   与此同时,阵图花纹流转变换,从其上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许枫击飞了几米远!   许枫跌倒在地,粗重地喘气。   半响,他才勉强站起来,又向那屋子行了一礼。   “谢君师兄指点,叨扰了。”   “无事。”   听到那个冷清的声音,许枫才恭敬一拜,转身离去了。   屋里,君喻连坐姿都没动。   他懒洋洋的靠着床上,显然还没从梦境里缓过来。   此地是琨境道宗外门,尚武之风浓厚。君喻在外门也算有名,隔三差五来找他挑战的人都数不清。   只是到了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哪怕能破开他设在门上的禁制阵法。   整个外门也都服气,私下里甚至有传言,阵法一途,外门恐怕无人能出君师兄之右。   君喻刚刚灵识扫过,便料定那个许枫破不开他的阵法,于是根本没有再分心注意。   君喻是谁?他原本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忽然在十七年前穿了越。   君喻穿越的时候,也才不过十七岁,还在辛辛苦苦备战高考。结果眼一睁一闭,高考没了,他成了个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小子。   一朝变成小婴儿,君喻是懵逼的,花了好久才接受自己穿越到某修真玄幻世界的事实。那时候他突然到了这个世界,茫然无措,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极度没有安全感。直到开始修炼,才感觉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渐渐安下心来。   他也渐渐明白了这个崇尚修道的世界的规则。   只有有了力量,才能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君喻可以自信的说,修道一途上,他从没靠过什么天降系统金手指、随身空间老爷爷,能有如今成就,全靠他自己一点一点钻研。这么多年,他一直刻苦勤勉,加之天赋原因,才有了如今的程度。   七岁练气,十三筑基,今年他十七岁,已经半步金丹。   现如今,提到琨境道宗外门弟子,谁能不知道公认的三大天才:   君喻,顾清盛,陆勤。   君喻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浮云万里。   这里是成秀峰峰顶,道宗宗外门三十六峰中的一座。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   外门竞争激烈,君喻能够在成秀峰最高位有一座院落,足可见他在外门的地位。   努力把刚刚的梦给忘记,君喻闭眼梳理阵法。   他主修符阵,对阵法研究颇深。刚刚用阵法阻拦了许枫,现在需要把阵法再梳理一遍,以保证阵法灵力流转无碍。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做风,谨慎仔细,提前筹谋。他不喜欢超出超出自己计划范围的事。   也因此,他对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实在耿耿于怀。   “总觉得是个flag。”君喻喃喃自语。   正沉浸在思绪中时,君喻忽而感觉门口阵法被人触动。   有人来了。   他心念一动,睁眼喝道:“谁!”   风吹过峰顶,带来千山万壑莎莎叶声。   门口原本空无一人的地面上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君喻皱眉。   今天是怎么了,不停有人来打扰他?   这个还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是好人。   心烦意乱的君今天真的没有耐心喻,就这样给来人贴了一张“不是好人”的标签。   人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长衫男子,他身形修长,俊眉朗目,身上长衫随风飘扬。   他立于君喻的庭院之中,身下是成秀峰顶,身后是浮云千山。   呦,出场逼格还挺高。   君喻默默在心里吐槽,垂在身后的手,默默掐诀,做出随时可以出手的准备。   然而这个男子却没有动,只是紧紧盯着君喻,目不转睛。   那眉目间却仿佛含了万种情思。   怀念,后悔,激动,狂喜。   他望着君喻,身形似乎还在颤抖着。   君喻被他看的莫名其妙。   就在君喻忍不住想要开口时,那个人终于说话。   “阿喻,是你吗,真的是你……”   他声音沙哑又颤抖,仿佛一个跋涉千里穿越沙漠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泉水。   他望着君喻,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君喻有点懵。   不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却视而不见,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   阿喻?这个人叫的很亲密,仿佛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一般。   然而君喻很确定,他不认识他。   从未见过。   “这位……师兄?抱歉,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君喻认真说道。   君喻已经下意识探查过,令他吃惊的是,他居然看不出这人的深浅!   这只能说明,此人修为在他之上。   这人既然能够出现在成秀峰,那便一定是道宗弟子。而道宗一向以修为论辈分,就像刚刚来挑战的那位许枫称君喻为师兄一样,君喻也要称这位长衫男子一声师兄。   只是君喻内心有一些惊疑,现在道宗外门还有修为远超他的吗?   不可能啊,如果有,他不会不认识。   难道是内门弟子?   琨境道宗分为内门与外门,内门弟子都是千里挑一的天才,有修为超过他的不奇怪。   可是内门弟子来找他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做什么?   他有得罪过内门的人?   没有的事啊,他从不与人轻易结仇。   难道是他的小伙伴和内门弟子结了仇?这是被连累了?   不,不对。   看看这小眼神,不像是仇恨啊!   多么凄凄惨惨切切,可怜巴巴。   难道是被他小伙伴给渣了,来找他这个渣男亲友控诉?   君喻脑回路一下子拐到了奇怪的地方。   在君喻满心惊奇的同时,长衫男子也在看着他。   宛若天上月,更胜山间雪。尤其那一双清冷又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映出三千秋水,不容半点尘污。   徐瀚州站在院外望向少年时,只能想起这几句话来。   君喻,他的君喻。   他的阿喻总是这样清清冷冷的,他甚至从未见过他的笑。   可就是这样清冷的人,却让他难以自拔。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徐瀚州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捂住脸,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终于找到你,感谢上苍还能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再伤害你……我一定会护你周全,阿喻……   “师兄?”耳边传来少年疑惑的声音,徐瀚州浑身僵了僵。   啊啊啊阿喻叫他了!   可是、他、他要怎么和阿喻说话……徐瀚州呆滞半响,忽然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他、他,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眼看着男子转瞬之间消失在他面前,君喻有点蒙。   挽留的手刚刚伸出去,就僵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长的很可怕吗?   为什么还一抖一抖的,跟中邪了一样。   我只是不爱笑而已,不至于这样吧!不就是严肃点嘛。   日常被基友吐槽面瘫的君喻,在今日又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第2章 清盛   天边流云飘渺,数峰无言立斜阳。   琨境道宗外门三十六峰,立于无边暮色里。   琨境道宗分为内门与外门,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外门的资源要比内门匮乏的多,也没有固定的老师,众人一同学习各类课程,内门则要拜入各个峰主门下,是要真正行拜师礼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内门的弟子们才算是道宗真正的传承者。外门弟子只有通过秋试,被内峰峰主选中,才能成为内门弟子。   其实在君喻看来,这差不多就是本科生与研究生的区别……   琨境道宗的秋试因为于秋季举办而得名,每隔五年举办一次,要求骨龄五十岁以下,筑基期以上。那些资质不足,不能在五十岁前筑基的弟子,甚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今年正是五年一度的秋试即将举办的日子。外门主峰化归峰半山腰的广场上,已经张贴出来了今年的秋试安排。   不少人已经聚集过来,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秋试又要开始了,大事啊,今年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拔得头筹……”有人已经开始预测今年的局势。   “这还用说,不就是那三位其中之一吗,还能有别人?”有人嗤笑一声,说话不客气,却没人反驳。   “也是,外门三大天才,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有黑马,也很难比得过他们。”一位有些书卷气的人分析。   “那你们觉得这三位中,哪个能拿第一?”有人问道。   “这……不好说,不好说。”书卷气青年纠结的摇摇头。   “诶,这位道友莫谦虚呀,你不是很懂吗,别藏着掖着,来给大家分析分析呗!我都打算去赌坊开个盘口了,就拿不定要压谁了!”感情这是一位关注怎么下注的。   不过他这一问,确实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对呀,来说说吧!”   见到众人七嘴八舌的催促,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唉,我就说说我知道的吧!”   “快说快说!”   “众所周知,这外门三天才,就是君喻、顾清盛、陆勤。”   “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君喻主修符阵术法,顾清盛主修刀术,陆勤主修剑法。其中,只有陆勤是金丹初期,其他二人都是筑基后期,离结丹还有一步之遥。”   在灵云大陆修真界,修道者的境界从低到高,可以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问道、化神、渡劫。越往上越难以修炼,当世所有修真者中,渡劫期甚至一人也无。   听众忍不住接话:“那你的意思是,陆勤境界最高,今年第一要是他了?”   “非也非也,”书卷气青年却摇了摇头,“这个啊,还真不一定。你们还记得两年前,中秋明月宴上发生的那件事吗?”   “啊,你说的是魔族入侵那件事!”有知道的人立马就叫了出来,“我记得!”   “对,就是在那场中秋明月宴上,突然发现了魔族的踪迹,一时间人心惶惶,宗门长辈都在内殿,广场上只有咱们一众外门弟子,眼看就要死在那魔族手下——幸好当时已经金丹期的陆勤师兄上前阻拦!”   “但是那邪魔太过诡异,陆勤师兄也抵挡不住,眼看要被那魔族抓到,忽然间……”   “这个我知道!君喻师兄挺身而出,掐指成诀,明月为眼,天地成阵,困住那魔头,又召唤出山河简,一击击破那魔物薄弱处!”有人叫了出来,目光狂热,俨然一个君喻狂热粉。   “没错!”刚刚那书卷气青年被人抢了话,也不恼,继续道,“君喻师兄年岁虽小,但是实在天纵之才,可破陆勤不能破之邪魔,这次秋试,也未必居于陆勤之下!”   众人纷纷点头,又有人出声:“如此看来,是君喻师兄最强了?”   “这个可不一定!”还没等书卷气青年开口,有人就嚷嚷起来,满是不服,“顾清盛斩金破邪,长刀诛魔,也是不世出的天才!他和君喻打了不止一场,君喻可没从他这里占到过便宜!”   “口气真大,顾清盛不也没从君喻师兄手里占到过便宜。”刚刚那个君喻脑残粉听了这话,也是满脸不服。   “你……”给顾清盛说话的人怒火上头,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围观的人连忙劝道:“别急别急,莫动手,都厉害,都厉害!”   “嗨,这也没错,君喻和顾清盛啊,那真是三天两头就约架,谁也没赢过谁……”书卷气青年摇头晃脑,兀自走开了。   青年走了没两步,忽然察觉面前似乎经过了一个人。他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轻袍缓带,腰挎长剑,剑上坠有一颗黑色琉璃珠,这……这不正是刚刚被他分析了一波的陆勤吗!   书卷气青年一时间有点尴尬,刚刚自己言语分析中,对陆勤可不算看好,也不知道陆勤什么时候来的,听到没有。   陆勤却面色如常,好似对他刚刚的话全无所知,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还微微侧了侧身子,给他让路。   书卷气青年松了口气,连忙给他行了礼,道了一声“陆师兄好”,匆匆走掉了。   一边走,他还想着:都说外门三大天才中,君喻清冷,顾清盛狂傲,唯有陆勤包容温和,看起来果然不错。   他却不知道,“包容温和”的陆勤,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狠狠咬了咬牙。   君喻清冷,顾清盛狂傲,这是外门弟子都知道的事。   和他们的性格一同广为流传的,是两人那“王不见王”的关系。   当清冷碰上狂傲,会是个什么后果?   君喻和顾清盛的实例告诉你,那是一场灾难。   从两个人一同在七岁那年进入琨境道宗外门那一刻,两个人就格外不对付。   见面必打架,打架必互相嘲讽。   走在路上不小心碰了面,那更是分分钟动起手。   比如现在。   路人都远远躲在一边,对着路中央那两个互不相让的身影窃窃私语。   “顾清盛,这路是你家开的?”君喻冷冷盯着路前方那个金灿灿的身影。   “反正也不是你家开的。”小金人开了口,挑挑眉,浑身散发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息。配上那一身花纹华丽的金色衣衫,只能让君喻想到“骚包”这个词。   “让开。”君喻二话不说,直接掐诀。   这是经验,君喻早已经看透了,顾清盛这货,不打一架是不可能老实的。   “这路这么宽,怎么就让我让开?”顾清盛睁着眼睛说瞎话,完全忽略了他就是故意挡着君喻路这个事实,一脸狂气,“我——不——让——”   他话音未落,一道气劲朝着面门袭来!   “喂!”顾清盛往旁边一闪,还没站稳,脚下就又出现了一圈阵图!   那是一个复杂的困阵,顷刻之间就已经布置好,算准了顾清盛的走位,将他困于其中。远远围观的人群中,有识货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君喻对阵法的领悟,恐怕又上了一个台阶!   然而,面对这个即将成形的困阵,顾清盛却完全没有惧色。   正相反,他眼里反而燃起了狂热的战意。他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刀出!   太快了,快到没人见到他是怎么出刀的。   只在那一刹那,刀光漫天!   短短一息之内,他挥出了二十一刀。   如何破阵?   以力破之!   顾清盛大笑出声,困阵轰然而碎!   “君喻!你就这点手段?”他神采飞扬,“那你再来试试我的刀——”   破风声响起,君喻眸光微凝。   一刹那间,光华大绽,直扑君喻而来!刀光中甚至带有隐隐风雷。   那是顾清盛的刀。   劈金断玉,势不可挡。   面对这无匹的刀,君喻却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这个笑隐藏在灼人眼目的刀光中,没有人注意到。   除了顾清盛。   顷刻间,刀锋已经到了君喻眼前,顾清盛也看清了君喻的眼神,看清了那个笑。   于是顾清盛笑的更开心了。   他冲君喻做无声的口型:   我帅不?   “铮——”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顾清盛的刀被硬生生拦下!   那是一段不足一尺长的青色竹简。   在那可怖的刀锋下,它显得是那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拦腰斩断。   但那只是“看起来”而已。   实际上,这段青色竹简,牢牢地拦住了顾清盛的刀,让它不能前进分毫。   这是君喻的本命武器,山河简。   刀被拦下,顾清盛也毫不意外,正咧了咧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了。   君喻说:“不帅,滚。”   声音不大,刚好顾清盛能听到。   顾清盛一愣,猛然低头。   一张符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贴到了小腹位置。   顾清盛下意识的后撤,却已经来不及。   纸符轰然爆裂开来,火光冲天。   围观人群惊骇后退。   路中央火光冲天,笼罩了顾清盛整个人。   这……这……围观人群瞪着眼,思考顾清盛被来这一下,还能不能好。   君喻挑了挑眉。   他可不信顾清盛会被区区一张符给坑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火光居然被轰然冲散,露出了里面那个人影。   顾清盛依旧持着刀,笑得一脸漫不经心,那一身骚包的衣服依旧金灿灿,发型也一点没乱。   “君大天才,下手太狠了吧!”   “祸害遗千年,你可死不了。”君喻冷笑一声,收回了山河简。   “啧。”顾清盛不满的哼了一声,也收了刀,“反正这路呢,我是不让。看方向,你是要去坐忘塔吧,有本事一起走啊?”   君喻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废话,抬脚就往坐忘塔的方向走去。   顾清盛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走。   围观的人群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露出敬服的目光。   “君师兄和顾师兄真的太厉害了……”   坐忘塔七层,一间灵阁中。   坐忘塔是供给外门弟子修行的地方,用一间间灵阁隔开。这间灵阁中,只有两个人。   君喻,和顾清盛。   如果有外人看见这两个传闻中关系极差、见面就打的两个人现在的动作,估计会目瞪口呆。   顾清盛扒在君喻的脖子上,咬牙切齿:   “君喻你再说一遍,我帅不帅?”   君喻努力把他的爪子扒拉下去:“帅,帅行了吧!就你那一身金灿灿,帅的人眼都要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我真的帅炸了。   君喻:瞎了。 第3章 坐忘   说起来君喻和顾清盛,人人都道,这是一对死对头,若是狭路相逢,那是分分钟动起手。   但几乎无人知道的是,这其实还是一对好基友。   “阿喻,你能不能轻一点,嘶。”顾清盛呲牙咧嘴。   君喻正扒着他的衣服,检查他背后的伤口。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受了伤还来和我打架?你不要命了。”君喻气的把药狠狠擦在他的伤口上,疼得顾清盛又抽了一口气。   “知道疼了?怎么弄伤的。”君喻冷着脸训他。   “就是和人打架,不小心弄伤的呗……”看到君喻一脸不信,连忙补充道,“真的,真是不小心,对方五个打我一个,还偷袭……后来我已经把他们打回去了!”   “然后也不上药,就来路上堵我?”君喻依旧黑着脸。   “意外,真的是意外,路上遇见了,有点手痒……”顾清盛一脸无辜。   在道宗外门,人人都觉得君喻和顾清盛关系差的一匹,也不是没理由的。   会造成这个误会,顾清盛要背大部分锅。   这个打架狂魔,见到君喻第一眼,就按捺不住动手的冲动。   从当年七岁时,两个人一同拜入道宗外门的第一天起,两个人就从小打到大。   打出了感情,打出了惺惺相惜。   到现在,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竹马竹马,对对方熟悉的很。而打架,基本上成了两个人见面的打招呼方式。   路上遇到了,打一架联络一下感情。   听说你突破了,打一架祝贺一下。   两天没打了,有点想你,来打一架吧。   君喻有点心累。   他才不是顾清盛那种战斗狂魔好吗?可是顾清盛就是和他打上了瘾。   比如刚刚,顾清盛堵在路中央,满脸都写着“来呀来呀,打我呀”的气息。   君喻自认为一向耐性很好,除了面对顾清盛。   不打一架,这货是绝对不可能老实的。   这样久而久之,君喻和顾清盛关系不好的传闻,就人尽皆知了。   君喻给顾清盛上好药,脸色才好看一点。   唉,有个太能惹事的朋友,他真的心很累。   他就没见过哪天顾清盛能安生一点的,到处惹是生非,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   顾清盛依旧一脸满不在乎,自己整了整衣服,又凑到君喻眼前:“今天这身衣服是我刚刚在织女阁订做的,秀了三万根金线,嵌了三百颗青金琉璃,你觉得怎么样?”   “比太阳还要耀眼。”君喻不想吐槽顾清盛的品味。   大红大紫是顾清盛一贯的张扬风格,如今进化成了金色,君喻尚且接受良好。   “我也觉得不错,以后就金色了。”顾清盛全当君喻在夸他,对这一身金灿灿很满意。   他就是要做十里八乡最耀眼的那颗星。   敌人可以在武力上打败他,但绝不可以比他更风骚。   顾清盛还在抱着刀琢磨他的衣服,君喻已经开始打坐入定。   顾清盛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移动了一下位置,坐在了一个如果出事能立马出手保护君喻的位置,才继续发自己的呆。   所谓修行,就是转化天地灵气,凝聚自身神魂的过程。打坐,就是一个转化灵气的方式。打坐的地方灵气越浓郁,修炼的效果就越好。   琨境道宗作为当今修真界两大门派之一,居于琨境龙脉汇聚之所,灵气浓郁,向来是那些小门小派羡慕的所在。而在道宗内部,又分有内外门,内门又比外门灵气更加充裕。如果只看外门之中,坐忘塔则是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因此,有不少弟子都喜欢到坐忘塔打坐修炼。   坐忘塔共有八层,顶层是门派的元婴高手坐镇之处,一直不对普通弟子开放。另外七层,越往上灵气越浓郁,向来是弟子们争抢占夺的地方。   不过这七层塔,每层只分为二十间灵阁,每间灵阁最多只能同时进四人。而整个道宗外门,弟子有数万之巨,远非坐忘塔所能容纳。   因此,想要在这坐忘塔取得一席之地,向来都是要抢夺一番的。   但是这对君喻与顾清盛不算什么,他们都是外门顶尖的人物,自然能在第七层占有一间灵阁,还是最好的那一间。   “哇,这里就是第七层……”   坐忘塔第七层中,又上来了一行三人,其中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好奇的左看右看,惊叹出声。结果没想到第七层太过安静,这一声回荡在走廊里,显得很是突兀。   少女一下子捂住嘴,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   走在少女前面的一个瘦高青年无奈的揉了揉少女的头:“云儿,小声些。”   陈云点点头,松开捂着自己嘴的手,眨巴了眨巴眼睛。   “哥,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呀,楼下人都好多的,还有人打架……”小姑娘这次学乖了,小声询问。   队伍里另一个胖胖的修士笑着说道:“小丫头,你觉得,有谁敢在第七层喧哗?”   少女歪歪头:“第七层很可怕吗?”   “你说呢,小丫头,”胖子摇摇头,“楼下吵闹,是因为争抢灵阁名额;而这第七层的灵阁里,哪个不是外门首屈一指的高手,有谁敢冒冒失失去和他们抢位置?”   “哇……”她听明白了,眼珠转了转,“秦大哥,那你能在这第七层有一间灵阁,也好厉害!”   “秦大哥”就是那个胖子。   这个胖子是个做“出租”灵阁生意的。   灵阁位置一座难求,第七层更是普通难弟子难以踏足的地方。而有些实力勉强能居于第七层,但是又比较缺灵石花的人,就会“出租灵阁”,收取一定的灵石,带人来第七层修炼。   这个少女名叫陈云,她和她的哥哥陈风,就是交了一大笔灵石,来胖子这里“蹭”灵阁的。   看着妹妹一脸好奇,陈风微微叹了口气。   唉,第七层的位置实在太贵了……但是没办法,秋试马上就要开始,妹妹天资不错,说不定能拿一个成绩,进内门修行呢?   他自己天赋一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却不能耽误了妹妹。所以这次他咬了咬牙,走了门路,搭上了这个胖子,交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大笔灵石,带着妹子来第七层“突击”一下。   陈云人美嘴甜,哄的那位秦大哥满面带笑。一开心,他也就多说了些。   “其实这个灵阁呢,也是有说头的,”胖子摇头晃脑,“虽然按规定,每间灵阁能进四个人,但是啊,还是人越少,效果越好。毕竟灵气有限嘛。所以,第七层那些真大佬,最多也就是两人共用一个灵阁,万万不会四人一灵阁的。所以,这第七层的人,估计不会超过四十个人。这些人,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而我呢,也只能在第七层最不好的位置,占一个灵阁。”胖子叹了口气。   “啊,这同一层的灵阁,还有位置好坏的分别吗?”陈云有些好奇。   “当然有,越靠近塔中心,灵气越浓郁。”胖子指了指第七层中央的那间灵阁。   “那能在那里面修炼的,肯定是最厉害的吧?”陈云顺着胖子手指的地方,往那边张望。   “那当然,那间灵阁,住的就是君喻和顾清盛。”   “啊!”陈云小声惊呼,“君喻师兄就在那里?还有顾师兄……不对啊,不是说他们两个人是死对头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胖子一笑,“听说君喻和顾清盛为了那间灵阁,在锻骨台打了十几场,实在分不出胜负,又谁都不愿意相让,最后没办法,只能两人共用一间了。唉,难为这两个人相看两厌,却要共用同一间灵阁……好了,不多说了,快跟我走吧,我的灵阁就在前面。”   七层中央的灵阁里,传说中“相看两厌”的某两人,却完全不像外人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打坐完了?怎么样,最近能结丹吗?”君喻刚睁开眼,顾清盛就注意到了。   “最近我灵力一直有些不稳,可能是突破的前兆,”君喻说道,一边起身,“大约就是最近了,说不定能在秋试前结丹。”   “那你加油,可别秋试上开始打了,你再临场突破。”顾清盛在一边嘴贱。   君喻:“你可闭嘴吧,要是成了flag我就找你负责。”   顾清盛虽然不知道flag是什么意思,但是和君喻相处久了,时常会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听多了也能猜到大致含义。   他耸耸肩:“锻骨台打一架?”   锻骨台是用于外门弟子比试的地方,不少结仇、争胜者都会去上面约架。君喻和顾清盛更是那里的常客。   “走。”君喻一口应下。他最近在修炼上又有了许多感悟,正需要实战中体会一下。   不得不说,顾清盛真的是君喻修炼路上非常靠谱的小伙伴,君喻的实战经验有一半都是在和顾清盛互锤的过程中积累的。   两个人一路去了锻骨台,引得不少人围观。   最后一如既往的没有分出胜负,但是两个人都打的心满意足,感觉战斗技巧又有了提升。   群众们围观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纷纷感叹。   “唉,君喻和顾清盛真的是见面就眼红啊。”   “这次他们又为了什么打架?”   “我看见他们是从坐忘塔出来的,估计又是在灵阁起了矛盾。”   “我明白了,两个仇人却不得不用同一间灵阁,那可不是分分钟就要打起来!”   “这次他们又没分出胜负,估计还是要用同一间灵阁咯。”   “真惨……”   被评论为“真惨”的君喻,心情不错的和顾清盛在成秀峰下分别。   顾清盛其实也在成秀峰有一处院落,但是他沉迷在刀场劈劈砍砍,十天有九天不回去。   今天也一样,他又抱着他的刀,溜溜哒哒走掉了。   其实君喻和顾清盛关系虽然很好,但两个人修炼的路子不同,并不能时时见面。只要见上面,就要打一架联络联络感情。   这也是间接造成他们“关系极差”的传闻的原因。毕竟,如果天天一起行动、勾肩搭背,外人也很难会误会他们关系不好。   成秀峰禁止使用飞行灵宝,君喻一路走向自己的庭院。   走到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   他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君喻望向那个熟悉的背影。   似乎察觉到了君喻的到来,那个人匆匆回头,惊喜出声:“阿喻!”   君喻觉得有点眼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不是前两天,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门口,看着他发呆,又莫名其妙落荒而逃那个人吗?    第4章 考试   君喻望着屋门前这位不速之客。   上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君喻正被奇怪梦境搅得心烦意乱,心神不宁,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现在,君喻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人。   此人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灵气内敛。君喻暗自估计,这人至少要有金丹修为。   再看他一身银白华服,材料是上好的织云锦,袖口绘有青鸟纹路,衣角坠着赤焰琉璃珠。青鸟纹是道宗标志,赤焰琉璃珠则是内门弟子的配饰。   看起来他那天猜测的没错,这估计是位内门弟子。   君喻面色不变,微微俯身行礼:“见过这位师兄。”   徐瀚州却愣了一下,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君喻的胳膊:“不必!你……不用行礼。”   君喻抬起头,有些疑惑的望向他。   徐瀚州看见君喻眼里全然的陌生,怔怔地松开手,连忙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又勉强笑了笑:“在下看你像一位故人,忍不住激动了些,还请君师弟莫怪。”   一听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君喻倒也不多问。   “既然如此,请问师兄名讳?”   徐瀚州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   他差点忘了,今生他的阿喻还不认识他……   真好,他还不认识他,他们还可以从头再来。   想到这里,徐瀚州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我名徐瀚州。”   “掌门首徒徐师兄?”   这下,君喻忍不住有些吃惊。   徐瀚州虽然是内门弟子,但是就算是外门普通弟子,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掌门最大的弟子,道宗的太子爷,最有可能成为琨境道子的人。   所谓道子,上承道统,代行赏罚——就是继任下一任道宗掌门的人。   哪怕是外门弟子,没有见过徐瀚州的真容,也绝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   君喻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面上却一如往常的淡定,只是目光多了几分诚恳:“不知竟是徐师兄拜访,有失远迎。”   徐瀚州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踌躇半响,还是柔声道:“我来,只是提醒你一句……秋试将近,小心陆勤。”   君喻放下手里的《灵云异兽志》,揉了揉眉心。   刚刚徐瀚州和他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又匆匆离去了,仿佛很怕面对他一样。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让他摸不着头脑。   掌门首徒突然来找他这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还举止古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这位掌门首徒不会脑子坏掉了吧。   君喻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刚刚徐瀚州提到的小心陆勤,又是什么意思?   君喻琢磨半响,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莫名其妙。   君喻想:“算了,不管是怎么回事,注意点应该没错。”   陆勤,不就是那个外门和他齐名的人吗,似乎已经是金丹期……君喻暗暗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琨境道宗,内门,溱潇峰。   殿内,徐瀚州望向面前的人,声音冰冷:“在秋试前对君喻动手?陆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徐师兄……”陆勤愣了愣,本来想好的说辞竟有些不敢开口。徐瀚海不是不喜欢君喻么,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我当不起你一句师兄,更不可能做这种下作勾当!你可以走了。”徐瀚州厉声道。   陆勤一时间慌了神,徐瀚州可是掌门首徒,是道宗里下一任道子的热门人选,得罪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陆勤一咬牙,飞快的说:“徐师兄乃是整个宗门的大师兄,作为掌门首徒,师兄可以忍受其他宵小之辈骑在您的头上?君喻如今在外门风头无二,内门诸位峰主对他颇为关注,连掌门也颇有赞誉,您就不怕——”   “送客!修真之人,追求大道,怎能斤斤计较于这些阴私之事!”   徐瀚州声音更冷,显然即将无法掩饰怒气,灵气震荡,激的陆勤险些咳出血来。   “……是。”陆勤眼看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只能含恨告退。   陆勤下了山,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愤恨之色,心里更是恨的滴血。   呸,你徐瀚州又在这里装什么正直!什么掌门首徒,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这些年我在外门为你做的阴私之事还少吗?用到我时许诺的爽快,如今需要你稍加帮忙,便如此推脱!   至于君喻……那个小子!外门第一?明明我才是天才!明明我是金丹期,他不过一个筑基后期而已,我哪里比不上他?   不过是当年中秋明月宴上让他出了一次风头罢了……   陆勤咬着牙,眼里满是嫉恨。   就算徐瀚州不答应出手,我也要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   你不是除妖斩魔吗?   如果你自己入了魔……   陆勤嘴角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随即又收敛起来,向着外门去了。   其实陆勤明白,他确实比不过君喻。   君喻虽然只有筑基期,但今年骨龄不过十七,而他已经将近三十岁。君喻的修为超过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实际上,陆勤的天资实在算不上差。三十岁便是金丹,在修真界中已经是万里挑一的资质了,可惜人外有人,而他就不幸碰上了比他更强的那个。   而从小受追捧惯了的陆勤,却难以接受不如人这个事实,久而久之,居然对君喻嫉恨入骨。   陆勤离去后,徐瀚海挥退道童,有些颓唐的坐在椅子上。   他忍不住回忆起了前世。   “阿喻……”徐瀚州忍不住呢喃。他脑海中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身影,那个他伤害过、后来带给他无限懊悔的人。   阿喻,上一世你之所以会输在我手里,不过是被人暗算罢了。其实你才是最优秀的……   皓月之光,萤火怎敢与其争辉!   这一次,我一定会护着你,让你得到你一切应该得到的荣耀。   锻骨台。   台上正飞沙走石,看起来是有人正在比试。台下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互相交谈。   “顾师兄好厉害……”   “这一场是谁和谁打啊?”   “顾清盛和另一个筑基后期的人打。喏,看见那个金灿灿的没,就是顾清盛。”   “嚇!这一招‘云收雨霁’,恰到好处,妙绝!”   “顾清盛刀法又进步了吧?妈的,真是妖孽,他才多大啊,现在整个外门都要难逢敌手了。”   “怎么难逢敌手了,你忘了君喻?”   “这个不算,他们俩从小打到大,谁也没赢过谁,懒得说了。”   ……   “嘭”的一声,战斗最终以对手被击落台下而告终。   气劲散去,顾清盛出了口气,利落收刀入鞘。   他只微微出了点汗,连发型都没乱。他先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才跳下台子,冲被他打翻在地的那位一抱拳:“承让。”   那人正被亲友扶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见到他来了,连忙苦着脸讨饶:“顾师兄刀法无双,在下万分佩服,可惜在下学艺不精……”   你最厉害行了吗!放过我吧!   那人苦兮兮的想,不就是路上说了一句“顾清盛刀法真有那么厉害?”结果被这个路过的疯子听见,就被压着单方面暴打了一场。他心里冤啊。   顾清盛看他一眼,干脆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放在地上,说道:“刀剑无眼,刚刚可能出手稍重了一些,道友莫怪。”   然后他转身就走,围观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目送这位大爷远去。   “不经打,没意思。”离开了锻骨台,顾清盛撇了撇嘴,一脸不尽兴。   唉,打架还是找君喻打的舒服。   想起君喻,顾清盛又回忆起刚刚从那个被他压着打的那个人口中听来的话。   “……君喻……要倒霉了……陆师兄准备……”   当时顾清盛正巧路过,听到君喻的名字,才注意到那个人。   这人他也有点印象,确实是个平日里与陆勤常常来往的。   可惜那人很快转了话题,不再说君喻了。顾清盛直觉这里面有事,才寻个由头去和那人打架。   他还不至于真因为随便一个路人质疑他的刀法,就要去寻仇。   不行,还是要找君喻一趟,顾清盛想。   结果,等到再见到君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外门的韩师傅突然抽查诸位弟子的课程,闹得一片兵荒马乱。   之前说过,外门虽然没有正式拜入哪位仙长门下,但也是有人授课的。   从入了外门开始,弟子们便要每年修习十几门课程,上至推演布阵,下至诗词歌赋,你想学什么,都寻得来老师。   这也是琨境道宗作为一流门派的底蕴。   但学子们显然被这底蕴整的够呛,天天除了修炼,还要学这么多门课程,几乎累成狗。   有理由怀疑,外门弟子们这么拼命的想要考入内门,是不是因为受够了外门的课业。   这位韩师傅,在外门教的课程是灵云异兽志。   他的课共有五六十个人,现在却只到了三十多个人,都被聚集到一起,一个个坐好。   坐在最前面的人中,就有君喻和顾清盛。   顾清盛是掐着点来的,来的时候一脸恍恍惚惚,显然是差点忘了还有这门课,一路狂奔赶来的。   他一坐好就冲君喻挤眉弄眼,意思是:谢谢兄弟传讯提醒,差点忘了来考试。   其他弟子见了,纷纷心想:君师兄和顾师兄关系果然不好,一见面就互相挑衅。   “之前给了你们时间去看书,今天抽查。”老先生捋捋胡子,老神在在的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卷子。   反正在君喻眼里,这就和卷子差不多。   君喻早就忧伤地发现,修真界的大家也是要考试的。   这是穿越也不能摆脱的……   “先生,我还有同伴没来,能不能稍微等等。”有人讨好的向韩师傅求情,周围人纷纷附和。   今天有不少人都没到,估计是忘了今天还有测试。   其实这也不怪这些弟子们。马上就是五年一度的秋试,秋试分为武试和文试,大部分弟子都要走武试的路子的,对“灵云异兽志”这种纯文化课程,难免有所忽略。   韩师傅一瞪眼,吹了吹胡子,显然不打算通融。   “先生,”有人忍不住,“今年是秋试,大家都在准备……”   “秋试?”韩师傅瞪他一眼,“秋试就不考试了?没有十五门以上的课程结业,哪来你的秋试资格。”   这倒是说的没错,道宗的秋试标准要求很高,除了要筑基期以上、五十岁以下这些修为和年龄的要求,还要求至少结业十五门课程。   这也是刚刚有弟子替同伴着急的原因。估计他的那位同伴没有修够十五门课程,如果这门课再不结业,可能够不上今年的秋试资格。   今年错失良机,还要再等五年啊!可不是让人吐血。   众人不再说话了,开始查看自己的试卷。   君喻大概翻了翻卷子,心里就有了数。一边写,还冲顾清盛看了一眼。   如果没记错,顾清盛一共结业了十四门课,还差一门。如果这门课顺利结业,就能按时参加秋试。   但是君喻也记得,他的成绩好像一向不怎么理想……   让顾清盛再在外门待五年,他能被各种课程逼到疯。   至于君喻,倒是毫不担心。他早就修够了课程,当时学这门课,就是来陪陪某位姓顾的。   第5章 斩金   灵云大陆地大物博,不仅人多,修士多,魔族多,异兽也多。   这么多的异兽材料汇聚成书,每本足足有上千页——还是分上中下三册的。   就算画了重点,也能背到人吐血。   比如此时的顾清盛,交了卷子,就一脸被生活摧残了的呆滞。   君喻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上前去帮韩师傅整理试卷。   韩师傅在外门教学,教的又不是武学与修炼之道,作为一门文化学科的先生,他不过是个金丹初期的修者。从修为上看,他比君喻高不了多少。   但是君喻对各位师傅一向都很尊敬。外门教课的先生们也都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天才,对他印象不错。   “君喻啊,你今年是打算参加武试,还是文试?”韩先生捋了捋胡子,问自己这位得意弟子。   他教的这些学生里,就数君喻学的认真。   “回先生,弟子今年打算参加武试。”君喻把卷子按照序号排好。   韩先生一脸不赞同:“你学广而精,文思敏捷,为什么不试试文试?文试比武试竞争小一些。”   文试向来报的人少。   君喻却摇摇头:“弟子有信心。”   韩先生叹了口气。也是,君喻这娃娃他也听说过,外门有名的天才,就算参加武试,也难逢敌手,不必要通过文试来进内门。   在道宗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尚武的风气下,文试武试虽然都能得到进入内门的资格,但是内门峰主选人时,还是会优先选择武试进来的弟子。通过文试进去内门的弟子,往往挑不到好的去处。   这样一来,外门弟子们参加秋试,但凡有点信心的,一窝蜂的都往武试里扎。至于文试,一般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留为下下之选。   这也是外门弟子们沉迷修炼,不重视其他课程的原因。若不是必须要结业十五门课程才有秋试资格,估计大家根本想不起来还要上课了。   虽然遗憾今年文试依旧没有好苗子,但毕竟也不能逼迫学生做选择,韩先生唉声叹气的走了。   君喻最后一个出了考场,左右一望,就看见旁边大槐树底下,一个金灿灿的身影耀眼夺目。   “你这一身,”君喻走过去,“让人想看不见你都难。”   “不好看吗?”顾清盛已经从被试卷打击的阴影中恢复过来,一脸笑嘻嘻。   君喻打量他一眼:“还成。”   其实还挺好看的。金色容易衬得人俗,但是顾清盛眉眼疏狂,气质张扬,这一身金色织锦穿在他身上,居然霸气与贵气浑然天成。   但是君喻不想夸他,夸他他能上天。   “这么开心,你是有信心能顺利结业了?”两个人往后山走。   “还成吧,”听到这句话,顾清盛又蔫儿了,“过不了,我就去跳崖。”   “……”   两人一路往后山走去。   顾清盛兴致勃勃:“我在后山发现了一条河,河里鱼都是吃灵气长大的,各个又肥又嫩。等会儿你把你的阵石借我用用,炸几条鱼尝尝……”   “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刀。”君喻一脸冷漠。   顾清盛怜爱的拍了拍身侧的刀。   “刀客爱刀,就像爱自己的情人一样……诶别走啊,你等等我!”   路人远远的瞧见他们,忍不住感叹:“唉,这是要去后山打架吧?”   顾清盛的刀,细长,锋锐。   像苗刀的样式,却又不尽相同。   完全不同于顾清盛本人的骚包,这把刀可以说是顾清盛全身上下最朴实的一件物品。黑色刀鞘,银白刀柄,不嵌灵石,只是雕刻着一些不显眼的灵阵暗纹。   这是顾清盛花了三年,费尽心血,自己打造的。   三载寒暑,顾清盛几乎全心全意扑在他的刀上。   这把刀里,融入了他的汗与血。   最终锻造出来的那把刀,也许不是这天地间最好的刀,但却是最契合他的刀。   心之所至,沛然莫御。   此刀名为斩金见月。   关于这把刀的名字,道宗外门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据说,顾清盛铸刀三载,刀成的那一刻,刀上发出一声长啸,震动天地。   神兵出世嘛,总得搞出来点阵仗。   当时正值日暮,万里霞光,落日熔金。   刀成之时,刀吟不止,长啸划裂苍穹。漫天金色霞光竟迫于一刀之威,皆尽散去。   一时间天地失色,落日西沉,明月东升。   顾清盛大笑一声,拔刀而起:“斩金见月,好景色!”   于是这刀就被称为斩金见月。   后来,外门人人都知道,顾清盛有一把刀,名为斩金见月——   斩破天地万里金,拨得云开见月明!   当然,偶尔也有人拆台,不就是铸好刀的时候刚好太阳落山么,搞这么中二。   现在,这把在外门诸弟子中大名鼎鼎,传说可以斩破天地的刀上,正戳着两条鱼。   “你刀不是你情人么。”君喻抱着手站在一边,看河里小金人奋力插鱼。   “不能插鱼,要它何用……还不是你不肯借我阵石!”顾清盛委屈。   “拿阵石炸鱼,没有比你更能败家的。”君喻才不愿意。   “小气。”   君喻不为所动,一块阵石值十块灵石,想一想就心疼。   平日里君喻布阵都不舍得多用阵石,怎么可能把它给顾清盛炸鱼。   外门诸多传说中,有关顾清盛的刀的传闻,就如同君喻和顾清盛的关系一样,实在是个脑补过多的误会。   遥想当年,顾清盛好不容易铸成了刀,也确实是个傍晚。   可惜那天的傍晚,并没有“天地万里万里金”。   非常不巧,那天天气不好,没有传闻中的金色晚霞。   那时候君喻在帮他把刀从锻造炉里捞出来,两个人灰头土脸累的一匹,也没什么起名字的心思。   顾清盛抱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刀,累的满嘴跑火车:“为了这把刀,折腾了这么久,我的娘呦……”   君喻被刀成时的气劲炸了一脸炉灰,黑着脸催他:“快起名,今天起不出来就明天起,再不走要下雨了。”   锻造炉是室外的,为了排烟方便。顾清盛看了一眼天,果然乌云聚顶,更发愁了。   “要不然……嗯,叫……二狗?”顾清盛挠挠下巴。   “这把刀要是有灵,它现在就戳死你。”君喻冷漠吐槽。   顾清盛干脆不干了,果断推锅:“那你来吧,打造这把刀你也帮了不少忙,我是它爸,你就是它妈。来,给宝宝起个名。”   君喻继续冷漠:“我是它爷爷。”   在顾清盛反应过来之前,君喻立马接着说:“好了,就叫山雨吧。”   顾清盛被吸引了注意力,也没再管君喻暗戳戳站他便宜的事:“啊?为什么要叫山雨?”   “看天气取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随便了吧。”   “还能比二狗更随便?”   “别人的刀名字都是断水、碎玉、裂石的,听起来就很厉害啊。”   “嫌弃山雨没逼格,那你自己起。”   顾清盛没听说过逼格这个词,但也没有妨碍他听懂君喻的意思。他琢磨半响:“别人断水,我就要斩金。水听起来没意思,金子多好啊,金灿灿的好看。”   君喻一字评论之:“俗。”   顾清盛不以为意:“俗?那再加两个字。”   他一抬头,只见东边的乌云刚好散去一片,露出一点月光来。   月上东山,抬眼见月。   顾清盛一槌定音:“再加两个字,就……对,见月!月亮高雅,不俗了吧。”   君喻:“四个字?你也不嫌念着麻烦。”   顾清盛:“所以说,还是二狗好记。”   后来,这把刀就叫做斩金见月。   但是君喻和顾清盛都念不来这么复杂的名字,没事就爱用“二狗”代称它。   用顾清盛的话来说,这是他对刀的爱称,显得更亲昵。   现在,顾清盛就拿着用“二狗”插上来的鱼,业务熟练的去鳞清洗点火一条龙。   后来,当顾清盛的名气越来越大,知道他这把刀的人,也从道宗外门,扩展到了整个修真界。   那时候,顾清盛已经是一位大人物了。有人问他,他手持这把斩金见月,斩杀邪魔无数,这把传奇神兵的故事中,最让他得意的是什么?   顾清盛沉思半响,差点嘴快说:   “二狗杀鱼,快的一匹。”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真的是把好刀。   可惜主人不太正常。    第6章 见月   鱼还没有烤好,两个人坐在河边,静静等鱼熟。   天渐渐黑了,后山一个人也没有。   君喻:“你最近能结丹吗?”   顾清盛和他的修炼速度一直齐头并进,按理说也该临近结丹了才对。   顾清盛一脸无所谓:“我没事,我又不怕临战结丹。”   君喻一时无言。   人人都怕战斗时突破,单单顾清盛是独一份的奇葩。   他就爱战斗时突破。   他突破的时候,打架根本不带停的,反而越打越勇,突破境界这种可能涉及到生死的大劫,他和吃饭喝水一样随便。   君喻修炼这么久,还只在上辈子的大男主爽文小说里见过这种操作。   君喻拍拍顾清盛的肩:“天生主角命,咋俩能不能扬名立万,就靠你了!”   顾清盛:“?”   “我昨天走在路上,听到有人提起你,”顾清盛一边翻鱼,一边说,“好像还提到了陆勤,说你要倒霉了什么的。你最近要小心他一点。”   “陆勤?”君喻还有印象,露出思索神色。   “真巧,前几天有个人也提醒我,要小心陆勤。”   “谁?”   “徐瀚州。”   “等等,”顾清盛停下了翻鱼的手,“那不是掌门首徒吗?还是我记错名字了?”   君喻看了一眼鱼,还没熟,就把事情经过和他讲了一遍。   顾清盛坐直了,一脸沉思。   “你是说,你最近总做奇怪的梦?掌门首徒突然找你,还叫你阿喻?”顾清盛瞬间不爽了,“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那个徐瀚州,不会想要占你便宜吧?”   “这不是和你说了。”眼看两条鱼其中一条烤好了,君喻眼疾手快,一把抄到手中。   “……”   君喻一脸淡定,理直气壮。   咳,好吧,有点幼稚。但是习惯了,和顾清盛在一起,他就严肃不起来。   顾清盛默默把剩下哪条还没熟的的鱼翻了翻,忧伤地等着它熟。   君喻回忆了一下他印象中的陆勤。   陆勤虽然在外门也颇有名气,名字总是和顾清盛、君喻捆绑,但是君喻对他,还真的不算太了解。   君喻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大众都知道的“温和、包容、脾气好”。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在背地里暗算他。   “你和他接触过吗,有没有闹过矛盾?”说话间,顾清盛终于烤好了他的鱼。   “真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一头雾水了,”君喻无奈,“除了每次去坐忘塔,他也在第七层修行会偶尔碰到之外,实在没什么接触了。”   顾清盛想了想:“这个我有印象,他是在咱们隔壁?”   君喻点头:“嗯。”   顾清盛沉思。   君喻看他脸上仿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问:“想出什么办法来了?”   顾清盛老实承认:“什么也没想出来。”   君喻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算了,我居然指望你想办法,我才是疯了。”   夜渐深,两人讨论不出来什么,只能先做分别。   顾清盛认真嘱咐君喻一定要多加小心,其它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他们也没有陆勤会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想要去向师门长辈举报都没有理由。   月上中天,秋风渐凉。   君喻坐在床上打坐。   他是道修,道修修炼,最讲究的就是道心圆满,气机顺畅,灵气流动圆融。   在入定过程中,灵气顺着脉络一遍一遍流淌。   每运转一周天,灵气愈加凝实,就像小溪汇聚成大海。   这是一个枯燥的过程,但是君喻很有耐心。   他的心很静。   静到可以听到山巅的风,听到一片枯叶断裂的脆响,听到纱幔飞舞的细弱莎莎声。   他没有睁眼,却可以“看”见山间流云,月色似水,“看”见成秀峰上一草一木,随风舒展。   他的神识笼罩了整个成秀峰。峰上鸟木虫鱼,溪水沙石,心念所至,具在心间。   君喻感觉到灵气在往丹田里汇聚,舒缓,清凉。灵气凝结成团,越来越凝实……   “唔。”君喻猛然睁开眼,周身灵气瞬间溃散。他脸色苍白,微微喘息。   失败了。   半响,君喻才恢复过来。   “果然,现在结丹还是有点勉强。”君喻想。   这段时间,他周身灵气一直不稳,是结丹的前兆,只等临界点一到,便水到渠成。但是这个前兆究竟前到什么时候,君喻却拿不准。   若是真去顾清盛所说的,不巧在秋试上结丹,才是倒霉。   对普通修士来说,战斗中突破,乃是大忌。   因为太过危险。   毕竟突破需要时间,更要全心全意严肃以待,这些条件,比试台上都没有条件。   除了顾清盛那种独一份的奇葩,修士们都会尽量避免战斗中突破。   君喻就是考虑到这些,才想在今夜尝试一下强行结丹。   但是还是失败了。   就差那一点点,但是那一点点,却宛如天堑。   君喻又打坐调息了一下周身紊乱的灵气。周身灵力稳定后,他才停止入定。   “唉。”君喻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冲着月光轻轻叹了口气。   秋试在即,他心中却隐隐有所不安。   一是灵气的不稳定,二是陆勤的事,依旧让他耿耿于怀。   “不行的话,这次可能要借助丹药了。”君喻暗自琢磨。   丹药指的是玉灵丹,可以帮助人调理内息,提高结丹的成功率。   虽然说靠外力结丹,终究不如自己积累灵气,水到渠成来的好。但是特殊情况,没有办法的话,也只能用丹药了。   君喻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始计算。   玉灵丹材料难得,市场上售价很高。   一颗中品玉灵丹,值百块阵石。   一块阵石,值十块灵石。   所以,一颗中品玉灵丹,值一千灵石。   ……   君喻心疼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不想花这个钱!   一夜未眠,天已经蒙蒙亮了。   对于修真者来说,一夜不睡算不上什么大事。君喻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琢磨着去一趟渡川峰下的集市,买一颗玉灵丹。   他靠在窗户边琢磨,晨风拂面,勾的他莫名有了点睡意。   他枕着窗棂,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君喻,你还不束手就擒!”   仿佛有人在耳边说话。   一听就不怀好意,站着不动让你抓才是傻……君喻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是他很快愣住了。   眼前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丝光亮。   君喻怔了怔,感觉自己意识昏昏沉沉的,恐怕又是在做梦。   只是没想到,这次梦里居然成了个瞎子。   那个声音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君喻,你背叛道宗,堕入魔道,打伤我宗弟子数百,如今你灯尽油枯,双目失明,还要执迷不悟吗!”   背叛道宗,堕入魔道,灯尽油枯?   君喻后知后觉的感到浑身肌肉酸疼僵硬,俨然是使用灵气透支的后果。经脉里气血相冲,确实有魔气肆虐的痕迹。   君喻想,这梦有点刺激啊。   “君喻,如果你现在真诚悔过,我还可以向掌门求情。”   那个声音又低沉下来,带上点恳求之意:“阿喻,你别胡闹了,你听话跟我回去,我护着你……”   君喻又想,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就是说话忒无耻。   一听就是套路,谁信谁傻。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疲惫,又带着深深埋藏着不易察觉的愤恨。   “徐师兄好手段,在下自愧弗如!只是你说这种话,不会脸红吗?在下如今的狼狈,是拜谁所赐!”   徐……?君喻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个人是谁。   徐瀚州!   君喻心中微惊。   眼前依旧漆黑一片,看不见徐瀚州的表情。君喻只能听见不远处,那人叹了口气。   “阿喻,你不要抵抗了。现在整个修真界都在追杀你,你被我带回去还好,若是你落在顾清盛手里,才是危险。”   “他不会放过你的。”   顾清盛?这里为什么会有顾清盛?   而且怎么看,落到顾清盛手里,都比落到你手里要好吧。   他想要开口问一问,但是他说不出话。    第7章 渡川   黑暗渐渐褪去,梦醒了。   君喻猛然坐起身子,又被明亮的日光刺的眼睛一花。   君喻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趴在窗边睡着了。   他怔怔地伸出手,日光从指缝里流淌而下。   徐瀚州。   顾清盛。   整个修真界的追杀……   梦里自己这是干什么了。   动静有点大啊。   日光晴好,天高云淡。   刀场上时不时传来“嗬!嘿!”的声音,主修刀术的弟子们正在一遍遍挥刀。教习师父路过几个手法有误的弟子,便会停下来指点一番。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来刀场找我?”顾清盛不在被指点之列,他差不多快被教习师父放养了,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动不动挑衅其他弟子“切磋”——其实就是他单方面殴打。   他干脆利落地收了刀,几步走到君喻面前。   其他练刀的弟子远远瞧见了,大惊失色。   “君师兄这是来找顾师兄挑战了?”   君喻望着顾清盛朝他走来,神采飞扬,冲他扬起一个充满朝气的笑。   君喻也冲他笑了笑,然后笑容又淡下来。   他目光复杂,忍不住想到梦里徐瀚州那句:“你若是落在顾清盛手里……才是危险……”   落到顾清盛手里……莫非在梦里,他们反目成仇?   “什么落到我手里?”顾清盛好奇地凑过来。   眼前突然出现顾清盛的大脸,他眼神明亮又无辜,额头上还挂着汗,带着刚刚剧烈运动完的热度。   君喻眉头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君喻别过眼:“没什么,我要去一趟渡川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你今天怪怪的。”顾清盛嘟囔一句,也没多想,和教习师父说了一声便和君喻一同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刀场弟子们感慨地凑到一起,指指点点:“这是又要去哪里约架了?”   “好好练你们的刀!要是哪个能和做到顾清盛一样,你们也不用来上课了!做不到的给我继续练!”教习师父训斥一声,弟子们赶紧散开,继续枯燥的练习。   渡川峰下,人来人往。   “走过路过看一看,妙手神医炼制的上品丹药!一百灵石一粒,只有三粒,卖完没有!”   “还有刚刚从灵山采集的凤凰草,只要五十灵石……这位小哥,这是上好的青玉琉璃,有兴趣?”   渡川集上人来人往,君喻目不斜视,一只手拽着顾清盛的衣摆,把他从某个“百宝摊”上拉走。   “走这么快干嘛,刚刚那人卖的青玉琉璃看起来不错,我还想看看呢。”顾清盛一路被君喻拽着,一脸不情不愿。   “渡川集交易的好东西都在靠里的地方,外面这些摊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君喻嫌弃,“那上品丹药一百灵石一粒,哪有那么好的事。”   修真界炼丹师稀少,能炼制上品丹药的炼丹师更少。一粒上品丹药,往往能卖出上千甚至上万灵石。   一百灵石一粒,听着就不靠谱。   渡川集位于道宗之外、渡川峰下,由道宗派人管理,为各方修士交换贸易之所。这里汇聚了天南海北三教九流何方人士,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被坑。   君喻来的多了,就只固定在几家有信誉的店铺购买。   顾清盛向来花灵石如流水,大手大脚惯了,对此浑不在意:“好看就行了呗,反正我又不拿青玉琉璃来修炼。”   他是可是要拿来做衣服配饰的。   君喻知道他的德行,不听他废话,一路直奔百草阁。   君喻一边走一边计算:百草阁,商品种类繁多,信誉良好,最重要的是……   他和老板比较熟,还可以打个折。   最近要秋试了,他还要省阵石。   所谓阵石,是一种比普通灵石含有的灵气更强,能容纳更多灵气的宝石。一颗阵石的灵气,相当于十颗灵石,还要比灵石更加稳定、灵气不易流失。   这种石头特别适合用来支撑阵法运转,给法阵提供所需要的灵力,或者充当阵眼。因此,被称为阵石。   而每一个学习阵法者,都要学习阵石应该怎么摆,阵法应该怎么设计,才能用最少的灵力,耗费最少的阵石,发挥最大的效用。   百年前,有一位天才,仅仅用十枚阵石,运转了一座高级法阵,震动了整个修真界,这人也被人尊为“当世阵法第一人”。   而君喻最初在外门扬名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缘由,就是他也很会摆阵。   每一枚阵石都经过严密的计算,放在哪个位置,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君喻都能另辟蹊径,令人拍案叫绝。   外门中,所有修习阵法一道的,都对君喻敬服不已。   在他们看来,君喻简直就是学神中的学神,就是下一个阵法大师。   但是,几乎没人知道的是,外门中的阵法天才,人人佩服的君喻,之所以能想出各种使用阵石的方法……   真的是生活所迫。   当然这话要是让顾清盛听了,他肯定不承认。   顾清盛肯定会嘲笑:“什么生活所迫,他就是——小气!”   其实这话君喻也没法反驳。   作为外门风云人物,他要是真想要灵石,怎么可能弄不来。   但是,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灵石……君喻就是……不舍得。   此时,为了能省些阵石,他宁愿多走些路,到渡川集靠里的地方去买。   百草阁里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一进门,连老板的影子都没见。   “老板,有玉灵丹吗?”   君喻对这里也是熟门熟路,直接开口询问。   半响,货柜后面才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气无力的指了指一个方向:“喏。”   这是让客人自己去取的意思。   顾清盛跟着君喻来过几次这里,知道这里做生意的规矩,此时一进来,便好奇的悄悄踮了踮脚,往货柜后面看。   来了好几次,他连老板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忍不住好奇宝宝之心发作。   可惜柜台颇高,他踮了半天脚,什么也没看到,一脸遗憾。   君喻来的多了,很快便取好了丹药,又回到柜台前:“老板,能不能便宜点?在你家买过不少东西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柜台后面才伸出来一只手,比了个八。   “行!”市价一千灵石的中品玉灵丹能用八百拿下,君喻很满意。   付过灵石,君喻拿了玉灵丹正要出门,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声大喊:   “无耻骗子,站住,还我灵石!”   君喻脚步一顿,向街上望去,只见一个人往这个方向狂奔而来,后面还坠着一群人,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君喻不想多事,换了个方向就要走。忽然,他听到一声大喊:   “你居然敢打我!我上面有人!你听说过掌门首徒徐瀚州吗!”   徐瀚州?君喻停下了脚步。   第8章 欺人   “徐瀚州?”   君喻还没什么反应,顾清盛先精神起来了。   顾清盛不肯走了:“徐瀚州,这不是前几天占你便宜那个人吗。”   君喻有些无语:“什么占便宜,不要乱说。”   “阿喻只有我能叫,他叫那么亲密,就是占便宜。”顾清盛哼了一声。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你追我逃,狂奔到了两人附近。   君喻留意了一下那位“上面有人”的仁兄,觉得有些面熟。   略一回忆,君喻想起来,这不正是刚刚在渡川集门口贩卖上品丹药,一粒一百灵石的那位吗。   君喻立马反应过来,这人估计是贩卖假药,买家被坑了气不过,来寻仇了。   “呸!小爷我不跑了!”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往路中央一站,刚巧就在君喻不远处。   “我已经用传讯石给徐师兄传讯,等师兄过来,要你们好看!”   君喻忍不住皱皱眉。   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小人之为。   但是这招虽然无耻,却也有效。   徐瀚州作为掌门首徒,道宗没几个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报出这个名字来,后面追的几个人还真有点顾忌。   陈风咬了咬牙。   他前几天为了带妹妹去坐忘塔第七层修炼,刚给秦胖子交了一大笔灵石,实在是囊中羞涩。他昨天和同伴出来,本也只打算随意买些东西,秋试上兴许用得着。   路过那个“一百灵石一颗上品丹药”的摊子时,他只不过随便看了看,本没打算买。结果没想到,他就轻轻一碰,那装着“上品丹药”的瓶子居然碎了!   这下可好,那个摊主当即不愿意,说瓶子一碎丹药灵气就会流失,非要陈风赔他三颗“上品灵丹”,足足三百灵石!   这要是君喻在场,估计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压根儿就是碰瓷。不过陈风是个老实人,真当自己弄坏了人家东西,只能自认倒霉,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了三百灵石,赔钱了事。   但是陈风也不是个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他起了疑虑,今天又来到渡川集,一眼就看见那人又开始叫卖他的“一百灵石一颗上品丹药”,甚至瓶子还是昨天的瓶子,还有哪里不明白!   陈风一下子怒火上头,招呼上同伴,就要去找这个摊主理论理论。   结果没想到,这个摊主居然还有掌门首徒的关系!   掌门首徒实在不是他们小小的外门普通弟子招惹的起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   陈风带着人把无良摊主围起来,却一时间不敢动手,心里憋屈的很。   无良摊主倒是一脸有恃无恐,看的人心里冒火。   陈风的同伴也一脸愤恨:“陈大哥!听他放屁!掌门首徒哪有那么闲,就算他真有背景,掌门首徒也不一定会来给他出头!”   “就是,先揍一顿再说!”   听了这话,无良摊主有些慌张,却又很快镇定下来,笑嘻嘻道:“那你们来试试啊?徐师兄就在附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风刚听了同伴的话,正觉得有道理,看到摊主这有恃无恐的样子,又有些踌躇起来。   陈风犹豫了,那个摊主却嚣张起来:“哼,你们耽误我这么长时间,我也不能这么算了。要不然你们给我道个歉,再陪我点灵石,我就放过你们。”   陈风气的眼都红了:“你坑蒙拐骗,还叫我们给你道歉?”   摊主悠悠道:“你不道歉也行,马上就让掌门首徒给评评理,看看是谁的错。唉,要是你诬陷人呢,那就是残害同门,这可是逐出宗门的。”   陈风被他的颠倒黑白给震惊了:“你血口喷人!”   摊主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等会儿让徐师兄定夺吧!”   他又环视一圈围观人群,继续冷笑:“你们说是不是,各位?”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显得颇为踌躇。   掌门首徒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君喻皱眉,看不惯这个摊主仗势欺人的样子。   “看起来徐瀚州也不过徒有其名,竟然纵容手下人如此嚣张。”旁边,顾清盛冷冷嗤笑一声。   他声音不小——顾清盛这人,从来都学不会低调。   “刷”的一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   顾清盛瞬间成了场中焦点。   那个摊主一下子黑了脸:“你又是什么人,敢对掌门首徒不敬?”   顾清盛面对这阵势,面不改色。   像他这种张扬的人,向来恨不得时时刻刻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就怕别人注意不到他,哪里会怕这点小场面。   顾清盛根本没在怕的,冷笑:“你又是什么人,仗着徐瀚……徐师兄的名讳坑蒙拐骗,徐师兄有你这么个小弟,才是倒了霉。”   那摊主眼神一下子阴沉下来:“呸,你才是小弟,徐瀚州是我族兄!”   君喻这下子有些诧异。   怪不得这摊主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和徐瀚州是亲戚。   但是,堂堂掌门首徒的族弟,需要来集市上坑蒙拐骗?而且他记得徐瀚州出身西琨修仙世家徐家,家风严格,怎么会出这样的一个子弟……   君喻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此时围观人群中却有外门弟子认出了两人:“那个金灿灿的……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他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金灿灿,那是顾清盛!旁边穿白衣秀星辰图的那个,是君喻。”   “啊?我怎么刚刚没注意到?”   “那么显眼你还没注意到,你可能是眼瞎。”   “等等,他们为什么不打架?”   “废话,就算是死对头,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打架吧!说不定人家是刚打完出来呢?”   问问题的人“哦”了一声,被同伴说服了。   陈风等人也望向他们,一脸惊讶。   内门弟子资源丰富,因此需要来逛渡川集采买东西的还是外门弟子多。外门弟子中,知道君喻和顾清盛可不少,一时间场中热闹起来。   周围窃窃私语,那摊主也变了脸色:“管你什么人,难道你还能比掌门首徒更厉害吗?”   说完,他稍微有了些底气。   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就算是有点名气又如何,哪能比得上掌门首徒!   顾清盛刚张嘴,想要继续开嘲讽,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西琨徐家的子弟,现在的素质已经这么差了吗?”   君喻的声音天生便显得清冷,他一开口,周围居然一静,都向他看来。   只有顾清盛还在说话:“就是,你家是却你吃少你穿了,要你来这集市上坑蒙拐骗?”   摊主一下子涨红了脸。   君喻走上前去,把手搭在摊主肩上,神情冷淡:“把他的灵石还给他。”   陈风惊讶的望向君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激动的脸发红,连忙下拜:“谢君师兄相助!在下陈风,感激不尽。”   摊主咬了咬牙,还想说话,忽然感觉到浑身一冷。   寒气仿佛顺着脊髓在蔓延,他浑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有千钧之力,让他不能动弹。   他下意识地望向君喻,君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一抖,连忙掏出身上灵石:   “就这些了,真的!”   说完还往陈风那边一推:“这位大哥,小弟给您赔个不是!”   脸变得如此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围观人群一时大哗。   就这样?就这样就完了?   刚刚不是还嚣张的很吗,这就道歉认错了?也太能屈能伸了吧!   为啥不嚣张到底啊,这也太虎头蛇尾了!吃瓜群众们居然有点微妙的遗憾,那是吃瓜不能尽兴的不满。   连陈风自己都愣了。   只有摊主心里苦。   别人不知道,他却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群众:瓜子板凳都拿出来了你给我说这个! 第9章 瞳阵   摊主身上冷汗直冒。   刚刚那一眼,他看见了君喻的眼睛,却仿佛看见了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双眼睛……   几乎是一刹那,他从心底泛起一丝战栗。那是对危险的本能的恐惧。   所以他当机立断,乖乖交出灵石。   晚一秒,他都觉得要被那深渊吞噬。   一场闹剧匆匆落幕。   直到最后,所谓的掌门首徒也没有出现。   看戏群众不免有些遗憾,不过都说想想也是,掌门首徒是何等地位,怎么可能真来给这摊主出头,岂不是太丢份儿了,有失风度。   陈风一行人对君喻感激不已,千恩万谢,知道君喻有事要走,倒也没有多留,只说将来若有事用到,必定全力相助。   人群散去,那个摊主也一溜烟跑掉了。   徐成海一路跑到僻静处才敢停下脚步,喘息不止。   徐成海就是刚刚那个摊主,他气喘吁吁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苦着脸翻了翻自己的口袋。   好不容易弄来的钱,又没了。   但是刚刚不服软不行啊!   其实徐成海确实是徐家的子弟,硬要算起来也确实能叫徐瀚州一声族兄。但是他的出身实在是旁支中的旁支,与西琨徐家本家关系太过于疏远了。   他和徐瀚州压根儿不熟,而且他也根本享受不到徐家的资源,本质穷鬼一个,要不然也犯不着来渡川集碰瓷啊。   本来他能那么嚣张,也不过是仗着徐瀚州不可能会在渡川集,打着他的幌子给自己强做声势罢了,哪里真的指望徐瀚州能给他出头。   结果不小心惹上一尊大佛……徐成海别的本事没有,对危险的感知却很敏锐,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能判断出,君喻不能惹。   徐成海后怕的想,今儿真是流年不利,以后碰到姓君的,还是得绕道走……   此时,百草阁内。   那个常年隐在柜台背后不见人影的老板,此时居然难得一见的坐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百草阁外,刚刚发生过一场闹剧的地方   他肤色苍白,全身有气无力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喃喃自语:“刚刚那是……瞳阵?没想到现在还有能刻出瞳阵的小子……好像是叫……君喻?”   老板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不知道想出来了什么,叹口气又瘫回柜台里面去了。   半个时辰后,坐忘塔七层灵阁。   “你真做到了?”在外面顾清盛不敢说,现在一进灵阁,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把抓住君喻肩膀,“你真的做到了‘以瞳写阵’?”   君喻不耐烦的把他爪子扒开。   “你不是看见了吗。”这相当于承认了。   顾清盛满脸都写着“卧槽”,一把按住君喻:“别动!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你瞎搞什么,这是开玩笑的事吗!你也不怕把自己弄瞎了!”   君喻无奈,只得任由他动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瞎。”   顾清盛不理他,皱着眉看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眸光清澈,平静无波,一如君喻这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冷冷淡淡的感觉。   但是若是仔细看,那黑色的眼瞳上,居然有着细微的、流转的诡异花纹。   很浅,如果不是刚刚君喻在威慑那个摊主时运转了瞳阵,顾清盛甚至一直没有发现。   以瞳写阵,把阵法刻在眼瞳里。   君喻在眼瞳里刻了一个幻阵。   完全脱离阵石,用人体自身的灵气来运转阵法。   这是疯子一般的做法。   “疯了,你总是说我疯,我看你才是真的疯,”顾清盛喃喃自语,“你干嘛这么拼,总不能是为了省阵石吧?阿喻,你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君喻有些无语,把他从身上推开:“滚,谁会省阵石省到这种地步。”   他又说:“你放心好了,我就是试试,我有把握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阵法是一种复杂又危险的东西,一点不小心,运转出了问题,阵法的载体便会和阵法一起毁灭。   瞳阵的载体是眼睛。   一着不慎,那就是失明的结局。   顾清盛看着他,一脸不赞同。最后,他也只能叹口气:   “阿喻,你不要太逼自己。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不要急。”   君喻不说话。   一时间安静下来。   夜明珠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洒落在空气里。   半响,君喻才咳凑一声,打破了这份安静:“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事啊。快修炼吧,都要秋试了。我今天打算再试试能不能结丹,你帮我看着。”   顾清盛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恨恨的拍了君喻一掌:“你别把自己作死了。”   君喻看着一脸担忧的顾清盛,无端端想起了他昨日那个梦。   梦里有人说,“若是落到顾清盛手里,你才危险……”   梦里他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   君喻看着顾清盛,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这个梦,就是他对未来的恐惧。   怕与顾清盛渐行渐远。   怕自己终究遭到反噬。   君喻想,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不得不为。   他轻轻拍了拍顾清盛的手。   “真的没事,清盛。我要冲击结丹了,你要不要帮我守着?”   突破金丹,有劫云而无雷劫,旁边守个人是不妨事的。   顾清盛闷闷点头,显然心里还是不舒服。   君喻这一次冲击结丹,做了充分的准备。坐忘塔的充裕灵力加上玉灵丹,应该能顺利结丹。   灵力流转,坐忘凡尘,观心自照。   灵力冲刷过浑身经脉,君喻很快入定。   顾清盛站在一旁,看起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手却轻轻放在刀柄上。   君喻已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灵气流转间,他仿佛脱去了人世间一切枷锁。   结丹向来是修炼之路上十分艰险的一关,是一道分水岭。有无数人一生也难以摸到结丹的边缘,亦有人结丹失败,郁郁而终。而结丹成功者,从此之后,才算真正踏上修真大道,窥得一丝天道门径。   坐观结丹后,红尘自此忘。   结丹中,修行者会看到自己的一生。   解开心结,了却执念,是为破障。破障之后,方能结丹。   君喻想起了前生,想起了那纷纷扰扰的十七年。   同学,好友,双亲。   他们冲着他笑:“君喻,来呀,回来呀!”   君喻怔怔地望着他们。   半响,他轻轻叹口气,似是遗憾,似是释然。   “我很想你们。”   “可是,回不去了。”   幻境渐渐消散,画面一转,他睁大着双眼,惊惧的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是他穿越之初。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渐行渐远是不可能的,你想离开我也能把你压回来。 第10章 结丹   幻境还在继续。   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刚出去的小婴儿,满脸欣喜。   “好漂亮的孩子,夫君,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衡君喻?君子喻于义,好名字,就按照夫君的意思。”   “我们的小阿喻最棒了!”   “阿喻马上就要七岁了,已经是练气修为……家里最近不太平,我有不好的预感,不如先送他去道宗……”   他这一世的父母都很爱他。   七岁之前,他的世界是一片明媚的。君喻一眨不眨的看着,眼里是深深的怀恋。   可是美好的过去终将逝去。   火光刺痛了君喻的双眼。   “阿喻,快走,去道宗……”   “阿喻,照顾好自己,以后,莫说自己姓衡。”   原本草木葱葱的庭院陷入一片火海,面目不清的黑衣怪人提着刀,刀尖上淌下来殷红的血。有些则扬起利爪,锋利的爪子上挂着他亲人的血肉。   七岁的君喻忍住泪水,踉踉跄跄的跑向道宗的方向。他走的是密道,居然躲过了黑衣人的耳目。   十七岁的君喻望着冲天的火光,伸出手,却终究碰触不到父母的衣角。   毕竟只是幻境而已。   君喻放下手。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幻境,是让我放下么?”   他抬头,望向天空。   碧空无言,天道不语。   “我知道,大道无情,不沾爱恨,可是我做不到。”   “我知道,家破人亡复仇流,这故事太老套了,我穿越前连网文都不这么写了。”   “可是,我就是遇到了,有什么办法。”   “仇人尚且在世,叫我如何放下。”   “别和我说放下,那父母生我,还不如生块叉烧。”   君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瞳阵静静流转。他又想起来顾清盛问他,他是不是疯了。   君喻想,他清醒的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路。   幻境停滞了几秒。   熊熊火光映红君喻的眸子。   最终,仿佛是退让,幻境轰然而碎。   所谓破障,不仅仅有放下一条路。   如果真的道心坚定,又能坚守自我,不为执念所困,幻境终究也奈何不得。   灵气翻腾,金丹即将成形。   “轰!——”   坐忘塔外,灵云压顶,雷声轰然。   行走匆匆的外门弟子们抬起头,望向坐忘塔的方向。   “这是劫云?”   “是金丹期的劫云,谁在结丹!”   大部分人脸上扬起羡慕的神色,但也有人关注点总是格外不同:   “马上要下雨了,快收衣服啊!”   以坐忘塔为圆心,灵力一派混乱。   塔中修行的弟子纷纷停下打坐,骇然抬头。   从不向普通弟子们开放的第八层塔里,一个白衣盛雪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面前坐着一位老者。   老者饶有兴趣的捋捋胡子:“这是哪个小娃娃在渡劫,灵力精纯,劫云隐隐呈紫色,不错,不错。临秋道尊,你看?”   白临秋放出灵识,一瞬间就探明了灵气波动的中心,点头道:   “道体纯净,确实不错。”   灵阁里,一切风波的中心。   与外面的巨大动静不同,这里作为风暴的中心,反而很平静。   君喻依旧闭着眼,顾清盛百无聊赖的把玩自己的刀柄,好像那刀柄上能长出来一朵花儿似的。   突然,他一把拔刀出鞘!   向着君喻一劈而下!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光痕,犹如一道耀眼的弯月。   这一招名为“月上中天”,灵力精纯,速度惊人。   转瞬之间,已经触到了君喻的发顶。   斩金见月擦着君喻的发丝,劈入地面!   地板轰然裂出一丝缝隙,一道黑色的雾气被一刀劈散,挣扎两秒,瞬间散去。   “小爷我还看着,就有人敢搞小动作,”顾清盛冷笑一声,“要我发现是谁,我要他好看。”   他扫过四周,眉头一皱,继续挥刀,转瞬之间,又斩破三道黑雾!   是谁在这时候暗中阴人?   又一道黑雾向着君喻游走而去,速度快的惊人,眼看来不及阻止!   君喻正是结丹的最后关头,这时候出事,要命的。   来不及扭转刀势,顾清盛心中一急,不管不顾,居然猛地扑过去,一把把黑雾按在手下!   他本想用灵气把这诡异黑雾包裹住,却已经来不及,他感觉手心一痛,那黑雾居然一瞬间渗入皮肤,潜入经脉!   顾清盛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操!”   “轰!”   一道雷劈下,终于下起了雨。   金丹已成。   灵阁中,君喻缓缓睁眼,周身灵气激荡,又缓缓内敛。   灵韵内敛,丹成之象。   他长出一口气,扭头:“成功……嗯?”   顾清盛正捧着自己的手,一脸崩溃:“要我发现是谁搞的事,我非要把他拿来磨刀不可!靠!”   一柱香后。   君喻收回搭在顾清盛身上的手,一脸严肃:“我刚刚探查了你的灵脉,里面有魔气的痕迹。”   顾清盛已经冷静下来,跟着皱眉:“原来是魔气,怪不得这么麻烦,我驱除不掉。”   他暂时把那一股魔气压到了丹田灵台里,不让它发作,却也不能驱除,烦人的很。   君喻神色冷肃:“你是说,我结丹的时候,有人暗算?”   他又想了想,与顾清盛同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陆勤?!”   “没有证据,也不能肯定是陆勤做的。”君喻冷静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顾清盛捧着自己的手在一边咬牙切齿:“不管是谁,太无耻了!”   不过两人心知,就现在来看,还是陆勤嫌疑最大。   君喻担忧:“马上就要秋试,你这样还能上场吗?”   顾清盛听了这话,更气了:“这样肯定要受影响的。魔气现在被我用灵气强行压在灵台,但是如果灵力波动剧烈,魔气恐怕就会爆发。”   “而且,我能感觉到这股魔气还在不断变强。”   君喻和顾清盛对视一眼。   这个暗中下手的人,心思实在是恶毒。   君喻站起来,抬脚就往外面走。   顾清盛冲他喊:“你去哪里?”   君喻声音发冷:“隔壁!”   隔壁灵阁一直是陆勤在使用,如果他就在隔壁朝他们下手,确实有可能。   “就算真的是他,这时候也早跑了……”顾清盛嘟囔一句,倒也没拦他。   君喻径直来到隔壁门前,顾清盛在后面跟着。   君喻冷着脸敲敲门。   不是他想这么礼貌。坐忘塔里每间灵阁门上都设有禁制,强行破门,反而会受到反噬。   否则他早就直接一道山河简轰上去了。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顾清盛正想说话,就见前面君喻手中青光一闪,手中便多出来一片竹简。   正是君喻的本命武器山河简。   顾清盛一惊:“你不会想强行砸门吧!有禁制的!要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有人要对君喻下手?生气了。   君喻:顾清盛受伤?生气了。   幕后黑手:…… 第11章 尊者   君喻:“闭嘴。”   他手持山河简,轻轻贴在门上。   “嗡——”   原本空无一物的门上,缓缓浮现出一圈阵图。   顾清盛闭上了嘴。   哦,他差点忘了,山河简能触发阵法,与阵法核心连通,是算阵、破阵的利器。   都怪君喻和他打架时把它当板砖来用,总是直接抄起来就往人脸上招呼,他都忘了这东西还是个多功能法器了。   那边君喻用山河简调出了灵阁门上的禁制阵图,皱起眉。   对阵图这种东西顾清盛一窍不通,知趣的在旁边做乖巧状,绝不打扰。   几息之后,君喻收回山河简,脸色有些沉重。   顾清盛继续乖巧:“怎么,不行?”   君喻:“不是不行,但是解开这个禁制要耗费大量时间,等解开就晚了。”   顾清盛也不沮丧:“那就不解了,强行破解这个禁制,宗门恐怕也不允许吧?这算不算破坏公物?算啦,反正我估计陆勤也不在里面了。”   君喻脸色依旧不好看。   顾清盛连忙闭嘴,他想,他还是第一次见君喻这么生气的。   坐忘塔第八层。   白衣尊者脸带怒意。   白临秋与老者从刚刚就一直用神识关注着楼下君喻结丹,自然也察觉到了刚刚发生的事。   “秦老,我不常来外门,外门如今已经这么乱了?”白临秋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趁同门突破之时暗算,小人之为!”   老者听了脸色一红,很是惭愧,声音里也有些怒气:“临秋尊者见笑,是在下监管不力之责。此事必定彻查!”   白临秋神色这才好看一点。   “残害同门,是道宗重罪,一经查出,按照门规处理!”   秦老连忙称是。   秦老做出了保证,白临秋心中却并不放心。   事实上,他敏锐觉得,此事中有些蹊跷。   刚刚他一直用神识关注着那个结丹的外门弟子的突破,却在那个用刀的孩子出手前,根本没有发觉有魔气的侵入!   直到那弟子出手,他才发觉。   以他的境界,居然发觉不了一丝魔气,这说出去是要被嘲笑的。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居然还瞒过了他,简直就是打他的脸。   白临秋皱眉想了想,吩咐道:“把那两个弟子带过来,我看一看。”   楼下,君喻望向来人:“塔主找我们?”   顾清盛:“不会是破坏公物被发现了吧!”   来人是秦老身边的弟子,他笑道:“两位师弟上去就知道了。我姓林,你们叫我林师兄便好。”   君喻和顾清盛对视一眼。   秦老是坐忘塔塔主,也是平日里负责管理道宗外门的长老。他的弟子算是内门弟子,比外门弟子地位要高些。这位林师兄称君喻和顾清盛为师弟,似乎有拉进关系的意味。   看起来塔主找他们并不是坏事。   两人跟着那名林师兄上了第八层塔。   一上楼,君喻便注意到,第八层塔并没有如同下七层一般分为二十间灵阁,而是仅仅有唯一一间静室。空间虽小,灵气却很浓郁。   只是这里的大小,与从外面观察塔顶的大小,差别很大。   应是用了空间术法。   林师兄推开门,先行了一礼:“尊者,师父,君师弟和顾师弟已经带到。”   说完他让在一边,君喻和顾清盛才看见,静室里并不只有一人。   一张小几摆在窗边,案几旁坐着两个人。右边那个布衣老者,君喻在外门一些集会上见过,正是秦老;   左边那个,一身白衣,衣上绘有缠枝花纹、流云白鹤,青丝未束,垂至腰侧。面容看起来很年轻,一双桃花眼一眼望去仿佛眉目含情。但若是再看过去,就会发觉他眸光冷淡,仿佛山间寒雪,高不可攀。   这位白衣男子身上有一种文弱清冷之美,君喻甚至不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灵气。   但是没有人会把他当成文弱的人。   君喻与顾清盛对望一眼,一起行礼:“见过秦长老,见过尊者。”   两人心里清楚,一个能出现在这里,与秦长老平起平坐,甚至让秦长老态度十分尊敬的一个人,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越是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气,越说明他境界高深,已然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两人在看白临秋,白临秋也在看他们。   尽管在用神识关注两人时,白临秋已经知道他们的情况,但此时亲眼见到君喻与顾清盛,他还是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果然是一对俊秀少年。   他首先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那个用刀的小子。   太显眼了。   那一身衣衫以金线绣云纹,青玉琉璃镶嵌成道宗标志青鸟纹,云中青鸟本是好意象,只是太过华丽、张扬,完全不符合道宗向来崇尚的平淡清和风格。   但白临秋并未因此对他有不好印象。   年轻人嘛,有朝气一点,也是好的。   然后,他很快把目光移到了旁边那个少年身上。   与同伴的张扬风格不同,这位白衣少年要更加内敛沉稳。   他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用的却不是玉冠,而是绸带。身上白衣绘星辰阵图并不招摇,显得他身姿挺拔修长,气质高华。   两个人气质完全不同,站在一起却又意外的和谐。   白临秋心里很满意。   很好,两个孩子都不错。   穿的也很有辨识度,完美。   今天的白 . 脸盲 . 日常靠衣服认人 . 临秋,也感到十分满足。   白临秋对两人印象不错,看向顾清盛:“过来。”   顾清盛有点茫然,但还是听话的上前。   能出现在这里的,肯定是道宗的长老,总归不会害他。   顾清盛在白临秋面前站定,白临秋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君喻忍不住上前一步。   旁边秦老看见了,笑道:“娃娃,莫急,尊者这是帮他看看伤势。”   尊者知道顾清盛受伤了?难道说刚刚他突破金丹的时候,这位尊者一直在关注他们?君喻心下惊讶,但是也微微放心了些。   若是顾清盛为了替他挡灾,而错过了秋试,他才难以原谅自己。   现在有尊者出手,应该能驱除魔气吧?   那边,白临秋却微微皱起了眉。   半响,他收回了手,睁开眼,神情严肃。   “这不是普通的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  白临秋,一个看人只看衣服不看脸的大佬。 第12章 魔种   “啊?”顾清盛怔了怔,君喻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秦老也有些讶异:“不是普通魔气?这……”   白临秋也不卖关子:“是魔种。”   他一边说一边心想,怪不得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孩子的突破,最开始却没有发现魔气的痕迹。   魔种,是一种特殊的魔气,但要比普通魔气更危险。   魔种生于极恶之渊,也生于修道者的心魔,由极恶的魔气凝结而成,一旦侵入修行者的灵台,便很难驱除,甚至很难被人发觉。   直到它不断壮大爆发的那一天,被它潜伏寄生的修行者便会堕入魔道,道心尽毁。   魔种在外表上与普通魔气类似,但是它比普通魔气更会隐藏。它无声无息,不会在修道者放出的神识上留下痕迹,在不注意的情况下,甚至连修为高深的大能也难以发觉。   尤其是这个魔种出现的时机是在君喻突破金丹,灵气波动最大的时候。隐藏在灵气乱流中的魔种,甚至避过了白临秋的神识。   白临秋叹息一声,望向君喻:“还好你在突破的时候有人在一边看着。”   魔种极难被神识察觉,但是它却可以被肉眼看见。   若不是顾清盛眼尖,可能直到魔种入体,君喻都不会发觉。   用魔种来暗害人,所包藏的恶毒心思,简直令人心惊。   君喻心底一凉,语气微沉:“尊者,魔种还能否驱除?”   顾清盛愣在一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要把魔气从里面瞪出来似的。   白临秋温声安抚道:“不要担心,魔种的麻烦之处在于不易察觉,既然如今已经察觉,驱除他不过是费些事而已。”   听了这话,君喻才微微放松一些。他扭头瞪了顾清盛一眼:让你用手碰一些奇怪的东西!   顾清盛委屈的回他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嘛!   白临秋看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忍不住觉得有些有趣。   他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忽而想起来前段时间,掌门师兄还与自己提过,今年最好收个弟子……   他那天本想拒绝,但是又被掌门念叨的烦了,最后答应今年秋试上去看看……   其实要个弟子也不错,白临秋若有所思。   君喻与顾清盛虽然不知道白临秋的身份,却能看出来他修为高超,至少是内门的长老。有他出手相助,君喻略略感到安心些。   白临秋仔细检查了顾清盛的情况,最后打了一道灵力进去。   清冷的灵力浸入灵脉,顾清盛感到身上一轻,灵台里的魔种一下子消散大半。   但是依旧有些魔种没有完全驱除,还剩下一丝与顾清盛自身的灵力纠缠在一起,很难在不伤到顾清盛的情况下将它毁掉。   不过好在白临秋对这种情况已经有所预料,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石小瓶,递给顾清盛。   “剩下的魔种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只是要根除尚需要时间。这是上品清魂丹,每日服一粒,足够四十天的量。把这瓶丹药服完,应该便无事了。”   顾清盛接过小瓶,深深下拜:“谢过尊者。”   白临秋微微抬了抬手,顾清盛感到一股力道把自己扶起来。   “不必谢我,你们都是我道宗后辈,保护你们是我应尽之责,”白临秋欣赏地望着顾清盛,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服丹期间,不能动用灵力。”   顾清盛连忙称是,一脸乖巧,丝毫看不出来他在人前装逼时的嚣张。   他对长辈一向很讲礼貌。   旁边秦老笑眯眯地看着,插话道:“有尊者出手,只管放心吧。”   在给顾清盛驱除魔气的过程中,君喻一直眨也不眨的看着,此时他转向秦老与白临秋,也是深深一拜:“弟子谢过两位长老,只是还有一事,弟子心中难安。”   听了这话,秦老与白临秋都朝他看过来。   白临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君喻神色严肃:“这次魔种是弟子突破金丹时出现的,如果不是有朋友在,可能已经身中魔种而不自知。但是魔族已经很久不在琨境出现,宗门又向来盘查极严,应该不会有魔族混入……”   他抬起头,看向秦老与白临秋:“弟子怀疑,是有同门对弟子心怀不满,下手暗害。”   秦老脸色严肃下来,白临秋眼神微冷:“放心,这次的事宗门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同门相伐,乃是触犯门规的重罪,宗门会彻查此事。”   君喻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对陆勤的怀疑。   “不过弟子并无证据,也害怕误会了陆师兄。”   白临秋听了他的猜测,点点头:“宗门会进行调查,不会随意定罪的,去吧。”   君喻与顾清盛离开坐忘塔八层的时候,天色已经黑的彻底,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凉凉似水。   君喻抬头望了望月亮:“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现在也别去刀场了,还是和我一起回成秀峰歇着吧。”   顾清盛蔫蔫的,把他的“斩金见月”拿在手上唉声叹气:“二狗啊二狗,不是爸爸不陪你……”   君喻:“前两天还是情人,今天就成爸爸了。”   顾清盛有气无力,又看了看那个装着清魂丹的小瓶子:“刚刚那位尊者说这是上品丹药,很贵吧?”   君喻幽幽看他一眼:“收好吧,你这一小瓶丹药,可以在皇都买座小山头了。”   顾清盛回忆了一下皇都的地价,向来大手大脚的他也默默的把瓶子收了起来,感觉自己怀里仿佛揣了一座山头,压力有点大。   “那这位尊者真有钱,里面有四十粒丹药,能不能省下来几粒……”说着,顾清盛忽然停下了脚步。   君喻疑惑的回过头:“怎么了?”   顾清盛一脸惊恐:“等等,这瓶药要吃四十天,服药期间不能动用灵力。”   君喻:“对啊,怎……”   君喻也愣住了。   顾清盛吸了口气,强行镇定:“秋试是什么时候来着?”稳住,不能慌!   君喻沉默两秒,给出了准确答案:“不多不少,还有十天。”   顾清盛:……   稳个屁,慌了。   晴天霹雳。   顾清盛整个人都恍惚了:“你觉得,秋试上我不动用灵力,能赢吗?”   君喻冷静分析道:“你还不如指望对手看见你,就臣服在你的王霸之气下来的实在。”   “错过一次,再等五年……”顾清盛一脸崩溃。   君喻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毕竟谁遇到这事都要崩溃吧,就像准备好第二天要高考了,结果突然从楼梯上摔下去,骨折错过考试一样,让人吐血。    第13章 画符   一直到回到成秀峰,顾清盛都没从打击中缓过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来以为秋试完全没问题不用怕,没想到会在这里翻车……不是吧,我不想再上课了。”   顾清盛绝望。   君喻本来也担忧不已,听了这话还是有点无语:“几个课而已,真有那么可怕?”   君喻表示完全比不上上辈子应试教育的强度。   顾清盛:“你不怕我怕啊,想想再来五年,太痛苦了。就比如那个灵云异兽志,我就再也不想再看一遍……”   说到凌云异兽志,君喻忍不住说道:“是你平时不认真学,题出的真的简单。明天就出成绩,你要是过不了,也不用叹气了,反正连参加秋试的资格都没有。”   顾清盛不可置信:“明天?不是吧,出这么快!”   君喻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个学渣不愿面对成绩的痛苦。   说话间,顾清盛已经到了他的院落。   顾清盛和君喻的院落一个靠山南,一个靠山北,中间隔了段距离。这也是传闻中,两人关系不好的佐证之一。   把一脸恍惚的顾清盛送回去,君喻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月光清澈,君喻却心烦意乱,无法入定。   这次被暗害的事一直梗在他心头,让他难以安心。何况顾清盛为他受伤,如果真的因此错过秋试,君喻实在愧疚。   有什么办法呢……   一时间没有头绪又睡不着,君喻叹了口气,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拿出符纸朱砂与灵石粉末,打算画符。   君喻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画符,让自己冷静下来。   君喻七岁入道宗外门,至今已有十年。   他一直主修术法,辅修阵法与符箓。   阵法与符箓,常常被合称为“符阵”,由此也可以看出来两者紧密的关联。   符与阵,一个载体为符纸,一个载体为阵石,但是它们也有许多的相通之处。   它们都是通过控制灵气的流转规律,来取得想要的效果。   一个擅长阵法的人,往往也擅长画符,比如君喻,于符阵一道向来天赋极高,应心得手。   但若是换成顾清盛,让他去研究这些歪七扭八的复杂花纹,他才一眼也看不下去。   “费劲儿研究这些弯弯绕绕,还不如一刀劈了得了。”   顾清盛说这话时的欠揍表情,让君喻想要一张符糊到他脸上。   灵气在纸上缓缓勾勒出繁复的花纹,随着灵光一闪,一张符缓缓成形。   君喻看了一眼成形的符纸,随手把它收到一边。如果此时身边有懂符道的人,看见他的不以为意的态度,估计是要无语凝噎的。   君喻画的是“十方雷火”符,这种符属于高阶符咒,比较复杂,就是金丹期的修者来画成功率都不高。能画出来一张,大部分修士都是要小心翼翼收起来供着的。   随便去问问修符道的,哪个不是为了提高成符率试遍了各种姿势,要是在金丹期能画出来几张高阶符咒,那可是欢天喜地……   能像君喻这样轻轻松松落笔即成的,向来是大家羡慕的对象,不是天才就是欧皇。   今天画符感觉手比较顺,君喻干脆一次性多画了几张。   复杂的线条在符纸上勾勒出一道道图形,君喻的心也渐渐静下来。   总会有办法的,着急并不能解决问题。   君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有些反应过度了。   君喻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其实这从他在道宗外门这么多年,只有顾清盛一个关系密切的朋友就能看出来。   君喻喜欢静,喜欢思考,喜欢谋定后动。他的性格注定了他的道,走不了顾清盛那种一往无前的风格。   曾经顾清盛甚至半开玩笑的和他说过,阿喻,你将来别是要走无情道吧。   对他来说,很多事、很多人都是可有可无的,与他而言皆是过客,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痕迹。像是山间的风,吹过了,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除了顾清盛。   他与顾清盛认识的很早。那时候他家里遭逢巨变,本就沉静的他甚至变得有些孤僻。   是顾清盛强行闯入了他的世界,像一个小太阳,照亮了他。   君喻很少有心绪不宁的时候。这一次,他还是略微有些激动了。   君喻放下符笔,轻轻出了一口气。   画符极耗灵气,一口气画了十几张符,君喻也有些疲累。   他回到床上,打坐入定。   风吹来,带着湖上微凉的水汽。   君喻睁开眼,望见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泊。   远方青山如黛,湖水烟涛浩淼。一叶轻舟划过平静的湖面,带起一道墨色的波纹。   又在做梦了,君喻想。   奇怪的是,他这次的梦,终于不是参与者,而且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君喻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没有实体。他于是安静下来,静静的望着湖中那叶孤单的小舟。   小舟渐渐近了。   舟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白衣胜雪,衣衫上没有一丝花纹,只有袖口与衣摆,用金线勾勒了精致的金边。   看到金色,君喻就想到顾清盛。   但舟上这人不会是顾清盛。   他身上流露出一种无言的寂寥,感受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如同一个心如枯木的老人。   但是那人分明还年轻,一头青丝被湖风吹起,又落下。   他脊背挺直,犹如一颗枯瘦的竹。   湖风吹起他的衣袖,露出他苍白纤细的手腕。   君喻目光落在上面,那里一只黑色的环,牢牢扣在上面。   很熟悉的材质。   正是曾经的梦里,死死锁在他身上的困仙索,让他弯下膝盖,跪在地上,承受另一个人的折辱。   君喻想,这个舟中如同超然仙人一样的男子,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受制于困仙索的可怜虫。   平静的画面忽然被打破了。   一个黑衣人踏着湖面,如履平地,向他走来。君喻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和曾经出现在君喻梦中的那个黑衣人一样。   君喻微微惊讶。   难道那个舟中人,就是他吗?   这时,他听到那个黑衣人开口了。   “这一天……你过的怎么样?在这里有没有心情好些?”   “我在哪里,冰殿还是这里,有什么分别?”   果然是自己的声音。君喻看见白衣人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困仙索,声音冷漠。   黑衣人沉默许久,才叹口气:“我只是怕你离开我,你灵台被毁,又被多方追杀,离开此地会有危险。你喜欢湖光山色,我以为带你来这里,你能开心些。”   那个“君喻”嗤笑一声:“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虚伪?一边伤害我,一边说是为我好,好玩吗?”   黑衣人沉默,最后低低叹了口气:“抱歉,阿喻,只是我再不能信你。”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要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不能背叛我。”   “你若恨,便恨吧。”   君喻缓缓睁开双眼,屋里的景象一如往常,他打坐入定前画好的符,还好好摆在桌上。   梦醒了。   君喻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梦里,我总是这么惨。”君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君喻:梦里为什么总是这么惨?   作者:这都是你这辈子要虐回来的啊,任务艰巨,加油! 第14章 文试   君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清晨的微风带些凉意,未干的晨露闪着细小的光。   君喻找到顾清盛的时候,他正一脸苦大仇深的吃药。   “这个丹药……味道不太好啊。”顾清盛勉强把药咽下去,“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君喻等他把清魂丹咽下去,才说:“早上出成绩。”   顾清盛:“……”不愿面对。   凌云异兽志的成绩与其他课程一样,张贴在化归峰前的广场上。   顾清盛和君喻来的时候,已经围了一圈人,神色各异。有人一脸庆幸,有人一脸痛苦,有人哈哈大笑“我就说我能过”,最疯的是一个哭着喊着要去跳崖的。   看到两人走过来,人群居然纷纷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有人不愿意动,就被同伴一把拉走:“站那么靠前干嘛,小心等会儿被殃及池鱼。”   那人一头雾水:“什么殃及池鱼?”   同伴小心翼翼的用眼神示意那张凌云异兽志的成绩单子。   君喻赫然名列第一,顾清盛则要倒着数才能找到名字。   “君喻和顾清盛争斗这么多年,哪个方面都不愿意被比了下去。现在看到这个成绩,你说顾清盛能服气?等会儿不还得打起来。”   那人恍然大悟,连忙退到一边,和众人一样,眼里闪烁着吃瓜的渴望。   顾清盛却没留意围观人群的心理活动,他走上前去,一眼就看见了后排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心都凉了。   不会没过吧!   再仔细一看,顾清盛松了一口气。   堪堪擦线过,可喜可贺!   一刹那间,顾清盛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君喻在旁边看他一眼,默默扭过头。   这时候的顾清盛格外傻,没眼看。   围观人群又静了些,只余下一些极小声的窃窃私语。   “要打了要打了!”   “我保证我看见顾清盛脸色都变了!”   “君喻是在表达不屑吗……”   “那这下是要打到昏天黑地了!”   顾清盛先是庆幸了一下,心情又郁闷起来。   结业了又如何,他就算有了秋试资格,也还是不能动手啊!还不是要等五年!   顾清盛转头想走,最后闷闷地看了那张成绩单一眼,心想,就算考的好也没用,除了文试,哪里用的到……他走武试的干嘛也要学这么多……   等等!   顾清盛灵光一闪,愣在原地,脑海里渐渐浮现了一个他从前根本没有过的想法。   君喻在旁边等了一会儿,顾清盛还是没有动作。   君喻心想这人不会是被打击太狠了吧,正想叫他,忽然就听顾清盛严肃地、认真地开口:   “这次秋试,我参加文试。”   文试。   两个字字音一落,周围静的落针可闻。   顾清盛要走文试?   那个从来都是实在走不了武试的废材才参加的文试?   一瞬间君喻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确定?”君喻不可置信。   “确定。”顾清盛扭头,眼里是深深的坚定。   君喻沉默,也明白了顾清盛的想法。   参加不了武试,只能试一试文试了——总比直接放弃这次机会要好。   可是顾清盛的文试成绩……   他有点不抱希望。   最后,君喻叹了口气:“我也选择文试。”   他陪着顾清盛,也许还能帮忙分析分析题型?   围观人群静的可怕。   直到君喻和顾清盛双双离开,他们才一下子炸了。   “啥,顾清盛文试?我没听错吧?”   “谁有解毒丹,我肯定是中了毒,这不可能,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现在的大佬都是这么任性的?”   大家正一片不可置信的时候,忽然一个人感叹道:“我明白了!”   周围人一下子看过来:“你明白什么了?”   那人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环视一圈,清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我明白顾清盛为什么要参加文试了!”   他指了指那张凌云异兽志的名单,笃定道:“当然是顾清盛不甘愿居于君喻之后了!我原以为顾清盛看到这张名单会和君喻打一架,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一个更艰难、却也更堂堂正正的方式!”   围观人群一脸茫然。   那人语气满是激动:“他在凌云异兽志上输给了君喻,当然要再赢回来!但是在武力上赢回来有什么用?只有文试中打败君喻,才是真正的一雪前耻!”   “所以,尽管很艰难,但他依旧选择了这条路,只为了堂堂正正的赢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围观人群:……   居然有点相信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一收扇子,朝顾清盛走的方向一抱拳:“顾师兄实乃大丈夫也!”   旁边有人将信将疑:“那君喻也选择文试,是为什么?”   那人看了提问的人一眼,道:“当然是君喻意识到了顾清盛的想法,所以才舍命陪君子!”   “顾清盛要在文试上向他挑战,那他就堂堂正正的应战!唉,两位师兄这是一场君子之争啊!”   围观众人纷纷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很快,大家奔走相告,不到半天,顾清盛要在文试上挑战君喻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外门。   一时间众说纷纭,大部分人都纷纷赞叹两人的大气魄。   “也是,这两个人都打了这么多场了,没分出来过胜负,现在换一种方式比也正常。”   “这是一桩美谈啊。”   当然偶尔也有人有异议。   “……为什么我总觉得怪怪的……”难道是他不能理解天才的任性?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和君喻顾清盛两人没关系了。   顾清盛的屋里,君喻递给顾清盛一张纸。   顾清盛一脸严肃的接过来,然后默默把纸推到了一边,不愿再看。   “我了解了一下历年的文试试题,主要就是这些方面了,”君喻道,“你要是想过,最好从现在开始看书……”   顾清盛撑着头:“我现在反悔行吗?我还不如再等五年……”   君喻叹气:“也行,不过你要参加文试的话吹都吹出去了,你确定现在反悔?”   顾清盛痛苦的把君喻列的那张单子又拿过来。   顾清盛开始了他痛苦的复习,君喻却遇到了一个有段时间没见的人。   “徐师兄,好久不见。”君喻望着面前的男子,声音冷淡。   但是徐瀚州却没有听出来他的冷淡。   或者说,在他的记忆中,君喻一直是这样冷淡的。   他从来都没有见君喻笑过,所以他一直觉得,君喻从来不会笑。   不论是前生,还是今世。   “你最近还好吗?你已经结丹了?你有没有……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徐瀚州语气有些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不,他会笑,他就是不对你笑咯。 第15章 剑门   君喻本来不想说话,听了这句,他皱起眉。   “徐师兄觉得我会有什么事?”君喻冷冷开口。   他一直很奇怪。徐瀚州总是给他一种某名奇妙的感觉,仿佛和他很熟一样。而且……就像是提前知道他结丹会出事似的,还跑来提醒他小心陆勤。   徐瀚州说不出话。   君喻继续问:“既然徐师兄觉得我结丹的时候会出事,为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才来相问?”   话一出口,君喻便发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些。   其实说起来,徐瀚州和他本无关系,没有非要护着他的理由,君喻也不是喜欢迁怒的人。但不知怎么回事,君喻从心里对徐瀚州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听到那一副担忧的语气,貌似很关心他一样,下意识的就想怼。   难道是受了梦的影响?   徐瀚州似乎有些尴尬。他有些愧疚的垂下眼:“我本是想来寻你的,只是最近实在太忙,脱不开身……”   听起来真是很敷衍的借口,不过君喻也没有再说什么,语气放软了些,只是摇摇头:“多谢徐师兄记挂,并没有什么事。”   徐瀚州却依旧有些忧虑,欲言又止。   君喻也不好直接送客,便又问了一句:“徐师兄可还有事?”   徐瀚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最近好像在宗门里发现了魔族的踪迹,阿喻……君师弟,最近最好注意些。”   君喻目光一下子严肃起来。徐瀚州知道的,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多。   “道宗地界会有魔族?”   徐瀚州叹了口气。   其实没什么魔族的事,只是他不知道怎么提醒君喻注意魔种,只能这样说。   前生,阿喻就在魔种上吃了很大的苦。   一生磨难自此起。   前生害苦了君喻的那颗魔种,是在徐瀚州支持下,陆勤下的手。   徐瀚州本以为今生他拒绝了陆勤,君喻就不会再有事。但是他昨日忽有所感,心中不安,找到陆勤盘问了一番,没想到陆勤遮遮掩掩,徐瀚州这才慌了。   不能……不能让阿喻再经历那些……   徐瀚州有些焦急。   魔种入体是无声无息的,若是没有事先提防,甚至不会被人发觉。从魔种种下到爆发,要花一两年时间,这期间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   徐瀚州担心君喻是身中魔种而不自知,他有心帮君喻检查灵脉,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到陆勤,徐瀚州心里暗恨。   他不会放过陆勤,但是……陆勤这些年替他做了不少事,知道他一些秘密,也不能轻易的把他交出去,否则,他定会把陆勤交给阿喻处置。   不过阿喻受的苦,他总归会讨回来……徐瀚州眼神微冷。   此时君喻点点头:“我会注意的,谢谢徐师兄提醒。”   徐瀚州犹豫再三,还是怀着忧虑离开了。   徐瀚州走后,君喻若有所思。   看来,徐瀚州是知道有人会用魔种暗算他了,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是陆勤。   但是君喻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当面质问他。君喻直觉觉得,徐瀚州遮遮掩掩不愿意直说实情,恐怕是有所顾虑。   如果徐瀚州知道是陆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宗门长辈?残害同门乃是大罪,知情不报同样触犯门规。   除非,他和陆勤有别的牵扯。   此时,道宗内门。   主殿之上,掌门居于正中高位,其余诸峰主列坐两侧。   “千年之期越来越近,魔界屏障越来越弱,恐怕支撑不了几年了。”一位素衣妇人率先开口,声音里满是忧虑。   “最近魔族入我琨境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看来屏障恐怕已经局部出了问题。”另一位峰主附和。   “听说临秋师弟前些天去了外门,发现了魔种的踪迹。”一位青袍道人也开口。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纷纷讶异。   “临秋?他连掌门议事都不来,还有兴致跑去外门?”   “魔种不是已经有些年没有现世了吗,怎么突然出现?”   “我道宗本宗里也有魔族踪迹?”一个白衣佩剑的修士之前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却缓缓出了声。   他一说话,大家都纷纷看过来。   “方师兄,冷静冷静!”   “已经在查了,别冲动!”   白衣修士默默按耐住了拔剑的冲动,继续闭口不言。   大家松了一口气。   众人各有想法,此时掌门也开了口,说出了一个消息。   “屏障之事,我已经有所耳闻。魔域与琨境、乾洲两界均有交接,如果屏障彻底破损,恐有动乱。我已经收到乾洲剑门的消息,愿意最近前来会面,共商加固屏障之事。”   这下,大殿里彻底热闹起来。   “剑门那群疯子要过来?”   “不是吧,剑门要来?他们派谁来?”   “那我们要赶紧准备,不能在剑门面前丢了面子!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剑门那群疯子!”   “剑门主动前来,也真是大胆……”   刚刚那位白衣剑士,这次彻底按耐不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剑,声音里都染上了战意:   “剑门之名,期待已久。”   诸位峰主一下子苦了脸。   这个战斗狂魔又开始了!怎么办!他不会在剑门来的第一天就和人家打起来吧?   素衣妇人连忙转移话题:“剑门前来,可会与秋试冲突?是否要调整秋试时间?”   掌门摇了摇头。   “不必推迟,我道宗弟子人才辈出,何惧剑门。正好这次剑门前来,也会带上弟子,不如两宗天骄互相交流。”   峰主们这下听明白了。   这是要和剑门比弟子水平啊!   青袍道人想了想,笑道:“听说今年外门有几个不错的弟子,或许秋试之上能一展风采。”   然而此时,被寄予厚望的“外门不错的弟子”,一个正在苦兮兮的背书,另一个在给他画重点。    第16章 追查   “文试考的内容多而广,有博物、经史、数算三个必考,此外还要在医、符、阵、易、诗、礼、乐、画、棋、策论中择其三选考,共六科。”   君喻给顾清盛讲流程,顺便定下策略:“现在才开始准备文试,复习的太仔细时间也来不及,不求成绩,只求能过。”   顾清盛苦着脸拿着笔,在纸上画乌龟。   “我记得你修过《数算十论》,好像是你成绩最好的一科,数算应该不用太担心。博物的内容主要包括异兽志、草木志、灵物志、地理志、人物志,其中大部分都是修过的内容,还有些是常识,也好说。但是经史这一科……”   君喻叹了口气,把厚厚一摞书放到顾清盛桌子上:“好好背吧,理解不了,就死记硬背。”   顾清盛继续苦着脸,又画了一只大乌龟,压到第一只乌龟身上。   君喻冷酷的把纸抽走:“好好听着。”   顾清盛乖乖的拿起书:“我看,我这就看!”   君喻看了一眼纸上画的乌龟,叹气:“就你这画技,选考‘画’是不行了。符阵也不用想,策论倒是可以考虑……”   君喻有点发愁选考的科目,这时顾清盛默默从书堆里抬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就选礼、乐、策论。”   君喻怀疑的看他一眼:“策论就罢了,礼乐?哦,我差点忘了你好像还会弹琴……但是你都有多久没碰过琴了!”   在君喻的印象中,很久以前顾清盛似乎是摸过几次琴,确实还能弹几下。   顾清盛却比较有信心:“这你就放心吧,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的不说,礼乐不能不学,就算好多年没用过也忘不了。我琴弹的就那样,但混个过关应该还是可以的……至于‘礼’,这个最不用担心。”   君喻这才想起来顾清盛的家庭状况。   当今修真界四大世家,西琨徐家,皇都轩辕,凤山顾氏,北海雪剑,都是传承千年的修真世族,地位崇高,规矩森严。顾清盛正是凤山顾氏子弟,从清字辈。   君喻知道这些宗族子弟从小规矩就大,礼乐都是必学的“君子之道”,顾清盛虽然已经离家日久,但是依旧是有些基础的。   君喻拍了拍顾清盛:“那你好好考,你家族的名声还在那儿放着呢,别给你家丢脸。”   顾清盛幽幽道:“算了吧,我就算小时候学过,也忘的差不多了,能过关我就满足了。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是凤山顾氏的,给家族增光添彩这种事还轮不到我。”   顾清盛说没人知道他的出身,确实不是假话。顾清盛在道宗从来不提起他的家世,就连以君喻和他关系之近,都常常忘记他的背景。   君喻看着顾清盛埋头看书,突然想起来一事。   “今天秦长老又让林师兄送消息来,说魔种之事还在追查,而陆勤一些举止确实有点奇怪,经常去一些人迹罕至之所,执法堂已经盯着他了。”   顾清盛抱着书,头也没抬:“如果真是他,我非要揍他一顿,再让他也把这些破书给我背一遍,背不会再揍一顿!什么玩意儿,背的我头疼。”   君喻:……好幼稚的报复。   道宗作为修真界一流宗门,居于灵脉汇聚之所,界内有灵峰数百,占地广阔。偌大的地界,总有些地方罕有人至,比如说这一处偏僻的小山谷。   然而此时,谷中却有两个按照常理来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一个腰侧佩剑的长衫男子向另一人抱拳行礼,满头冷汗:“徐师兄,看在陆某帮您做这么多事的份上,这次求求您出手相助!”   徐瀚州目光微冷,把玩了一下手里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珠,不言不语。   陆勤面色惨淡。   终于,徐瀚州把目光从灵珠上移开,冷冷看了陆勤一眼。   “废物。”   徐瀚州声音里满是怒气:“我说了你不要向君喻下手,你偏偏要去做,还被人发现了痕迹。若不是我得知执法堂的动作,你恐怕到出事都不知道事情败露,到时还要连累我。”   陆勤额头冷汗更多了,恨得心都在滴血。   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成功把魔种趁君喻结丹的时候放入他的灵阁,满以为天衣无缝,心里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浑身舒畅,连修炼都轻快了几分。没想到……   不知是怎样出了纰漏,居然被执法堂发现了痕迹!   陆勤从徐瀚州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脸色都白了,甚至不能保持一贯的翩翩风度。   暗害同门是道宗重罪,是要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陆勤感觉天都要塌了,现在也毫无办法,只能向徐瀚州求助。   陆勤心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徐瀚州这个人自私自利,会救他吗……他咬了咬牙,徐瀚州不能不救他!否则他把那些事情都抖出去……陆勤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   徐瀚州似乎确实拿他没办法,虽然不耐烦,还是把手里的珠子扔给了陆勤。   “这是海云珠,能隐匿气息,你带在身上,问道期也发现不了你的踪迹。你现在就走,离开道宗,不要在琨境停留了。”   陆勤愣住,浑身开始发抖:“徐师兄!我在道宗经营这么多年,拼尽全力修炼,难道就要落得一个叛宗逃亡的结局?您救救我啊!”   道宗有他的一切,他辛辛苦苦赢得的一切,地位、资源……离开了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像狗一样东躲西藏吗?    第17章 叛宗   陆勤浑身发抖,徐瀚州冷哼一声:“那你还想怎样,你以为是我不想救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次太大胆了,居然用了魔种,这事已经引起了内门长老的注意。不是我不想保你,是根本保不下!你若是不走,不出一天,执法堂就会动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勤颤抖的更厉害了,脸色灰败,双眼里溢满了恨意。   君喻、君喻!   我陆勤还在世上一日,绝不放过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徐瀚州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若是走,不如向魔域走,那里鱼龙混杂,才好避开道宗的追查。你手上的海云珠,是魔族宝物,你到那里献上此物,未必不能获得身份地位。”   魔族?陆勤下意识的一愣,他堂堂修士,怎么能与魔族混在一起?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僵硬半响,却又渐渐清明了起来。   魔族……魔族!既然道宗要抓他,投靠魔族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有什么不能做的!   而且在若是真能在魔族获得权势地位,也未必不如在道宗处处被君喻压过一头!   能把这等宝物给他,看来徐瀚州还是没打算放弃他的!陆勤感激地徐瀚州拜了拜,踉踉跄跄的转身,向着道宗外的方向逃去。   他背后,徐瀚州眼神冷厉。   海云珠是魔族之宝没错,但是见到此物,魔尊会给他他想要的地位权利吗?   徐瀚州垂眸,轻轻叹息。   阿喻,你前生数年逃亡、半生流离、魔气浸体之苦,我必定会替你讨还回来。   徐瀚州朝着陆勤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去了,这座小山谷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陆勤与魔族勾结,叛出宗门?”君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天之后了。   前来报信的林师兄苦笑道:“是,本来执法堂已经准备扣押他了,但是一个没看见,居然让他失去了踪迹。他身上似乎有什么能隐匿气息的宝物,执法堂的弟子们追查不到他的踪迹。”   “我们扣押了以前和陆勤走的近的几个弟子,但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说陆勤好像经常和一个人私下联系,但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执法堂还在查。”   看君喻沉默不语,林师兄以为他是对此结果不满,继续说道:“这件事是执法堂行动失误之故,他们已经去领罚了。道宗已经准备把这个消息传告天下,路上有发现他踪迹的,都会发信息给道宗,未必不能抓住他。”   听到这里,君喻叹息一声,道:“谢谢林师兄前来告知师弟此事。”   君喻心想,最好是能抓住,否则怎么都不能安心。   有一个对你怀有恶意的人位于暗处,实在令人不安。   林师兄走后,君喻就去找了顾清盛。   顾清盛知道了这个消息,满脸遗憾。   “居然真的是他,可惜了。”顾清盛叹口气。   君喻也心有所感:“确实可惜了,本来他也是人人羡慕的天才……”   顾清盛看他一眼:“我不是这个可惜,我是说,真是可惜了没揍他一顿。”   顾清盛瞪了一眼面前的书,咬牙切齿:“我再也不想背这个破玩意儿了!陆勤之仇,不共戴天!”   君喻语气冷酷:“哦,你还有一摞书没背,加油。”   这边顾清盛忙着背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道宗已经把陆勤叛宗的消息放了出去。   整个外门都沸腾了。   “陆勤师兄?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和魔族勾结?”   “谣言吧!”   “听说是真的,执法堂都出动了……”   “对对,听说常常跟在陆勤身边那几个人也被执法堂带走问话了……”   “我去,陆勤看起来谦谦君子,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尤其是有些一直崇拜陆勤的弟子这次大受打击,不愿意接受事实。   但也有一些偷着乐的:“卧槽,今年是什么运道,君喻顾清盛脑子抽风了去参加文试,陆勤又跑了,厉害的都不去武试了,难道今年老子的机会要来了?”   抱着这个想法的人还不少,这下修炼的更起劲儿了。最强的几个竞争对手都没了,天赐良机怎能放过!   堂堂道宗,居然有弟子与魔族勾结,叛宗而出,很快也在修真界,尤其是琨境传开了。   重明山,一座云舟穿过云层,从乾洲方向来,往琨境驶去。   云舟巨大,隐隐有灵光环绕,不似凡品。船尾上,一男一女凭栏远眺,望向直插云层的山峰。   “‘重明天险,分隔三界’,这里就是重明山了。”男子出声道。他面无表情,浑身剑气缠绕,俨然一名剑修。   旁边的女子看起来年龄不大,面容娇俏,笑道:“这里就是重明山?过了这座山,就是琨境了?”   灵云大陆人人皆知,世上共分三界,魔域、琨境、乾洲。其中琨境与乾洲又合称修真界,都由正道宗门把持。   而重明山,正巧在琨境与乾洲的交界处,离魔域也不远,于是便被称为“分隔三界”的天险。   男子点头道:“是,过了此山,就是道宗地界。”   琨境一界,向来以道宗为尊。直接把偌大一个琨境都算作道宗的“地界”,这一男一女显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正如他们的剑门在乾洲的地位一样,整个琨境,道宗向来说一不二,皇族也要退居其后。   那名女子笑道:“道宗啊,听说他们有个弟子居然和魔族勾结,叛宗逃走了,道宗正昭告天下,四处追查呢。”   男子面露不屑:“居然和魔族勾结,道宗弟子现在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此时,正有一人从两人身后经过,听到此话,忽然愣住,下意识问道:“你说谁?谁被道宗追查了?”   一男一女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一看来人,纷纷行礼:“楚前辈!”   那人勉强定了定神,眼里却是压不住的焦急:“你们刚刚说的是谁?”   女子有些茫然:“名字好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道宗一个挺厉害的弟子……”   那人神色微变:“是不是叫做……君喻?”   作者有话要说:  徐瀚州:阿喻,我一定会为上辈子的你报仇!   君喻:哦,那你先去自杀吧,莫双标。 第18章 牢狱   女弟子愣了一下:“似乎并不姓君……”   那人这才神情微微恍惚的松了一口气。   不是阿喻……还好,还好。   那一刹那,他以为他今生还是来晚了。幸好……   他上一辈子,与阿喻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   在剑门的云舟驶过重明山,一路向道宗而来的时候,君喻在背地理志。   虽然他平时文化类课程成绩也好,但是难免有平时没有看到的或者忘记的知识点,在顾清盛死记硬背的时候,他也要跟着复习。   君喻心想,怎么跟上辈子上学似的……   地理志讲的是修真界的地貌风俗,从琨境之中的巍峨皇都,乾洲之北的广袤北海,到分隔三界的重明山,传说里生死轮回的忘川河。学习范围很广,考试范围也广。君喻一边看,一边画上重点,打算等会儿给顾清盛一份。   目光扫到介绍重明山的部分,君喻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精致绘图。   万仞之山,立于天地。从很久以前,君喻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对这里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总感觉这里很熟悉,有时候轻轻念着这个地名,君喻甚至会微微心悸。   没有缘由。   他从来没有踏足过这座万里之外的名山,但每次看到这里有关的一切,他心中仿佛有谁轻轻剐蹭了一下,一瞬间酸涩的情绪涌现出来,填满他的整个胸腔。   仿佛他在这里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但是他忘记了。   君喻合上书,闭上眼,把心底的感觉压下去。   突然而来的触动,莫名其妙的怪梦……还有徐瀚州说过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古怪的举动,一桩一件,加在一起,君喻心中一直隐隐不安。   他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猜想,但是再细想时,却又抓不到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君喻叹气。   修仙者很少入眠,也很少有梦。偶然做梦,通常冥冥中代表或预示着一些事,这是因为修真者沟通天地灵气,偶然与天道相合的缘故。   修士往往都重视梦,有人认为这是上天的警示,有人认为是内心神思的体现。不论如何,它们或多或少都会给修士一些启示。   君喻放下书,仰面躺倒在窗前的躺椅上。阳光透过窗格割裂成不规则的色块,洒在君喻身上,带着微暖的温度。   君喻闭眼,放平心境,缓缓入眠。   既然想不到线索,不如去梦里寻。   君喻看到周围场景的时候,便知道如他所料,梦又如期而至。   这次的梦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这个地方,他知道是哪里。   阴冷,狭小,黑暗。   面前是锁死的铁栏杆,目光所及只有四周这一小片空间。身下是冰冷的青石,手腕上是缠绕的锁链。   这里是道宗执法堂的地牢。   君喻想,这个梦怎么这么不吉利。按照“梦即是预言”的说法,莫非他有囹圄之灾?   君喻感觉浑身灵气都被无形的禁制死死压制,提不起一起力气。   这是执法堂地牢的禁制。里面关押的犯人灵力都会受到压制,再加上手腕上的锁链,地牢外的守卫,几乎避免了一切越狱的可能。   君喻坐在地上,低头看见自己一身银白衣衫,花纹精致,与牢中环境格格不入。   看起来他入狱前,过的还不错啊。君喻苦中作乐的想。   地牢里除了君喻,一个人也没有。烛火明明灭灭,没有一点声音。这个梦出奇的长,亦或是牢中孤寂的环境衬得时间太慢。不知等了多久,君喻都有些厌烦了,才从远处传来一丝响动。   是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脚步很稳,每一步的间隔几乎都会一样的,君喻琢磨,这应该是一个修为很扎实的人。   是来找自己的吗?君喻抬起头,静静等着来人。   一步,两步,更近了。   就着烛光,君喻看清了眼前的人。   长刀,金衣,眉眼疏狂。   他瞳孔骤缩,忍不住轻轻唤出他的名字:   “顾清盛……!”   怎么会是他?   一刹那间,君喻想到了很多,心神都有些乱了。   为什么梦里会有他?他来做什么?他现在与自己是什么关系?   君喻坐在地上,抬着头,与牢门外的顾清盛对望。   君喻的心很乱。   这时,他听见顾清盛的声音。   声音与君喻记忆中的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语气却与记忆中的顾清盛有很大不同。   带着一点疏离,就像是那种与不熟悉的人交谈时的陌生。   “君师兄……你可还好?”顾清盛犹豫着开口,听在君喻耳朵里,处处都透着不自在。   现实里能让顾清盛叫他一声师兄,那简直就是做梦!   ……哦,现在确实是在做梦。   君喻勉强冷静下来。   君喻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觉得呢?”   声音很冷,不像是自己平时对顾清盛说话会用的语气。   反而像是自己对不太喜欢的人的语气……   顾清盛叹了口气:“君师兄,你我这时,就莫再互相看不顺眼了……我是真心来看你的。”   “你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君喻”冷冷出声。   顾清盛看向牢里的人,看见他冰冷中藏着痛苦的眼神,看见他衣衫上干涸的血迹。   那血里透着隐隐的黑色,是魔气的痕迹。   他印象中如同高山寒雪,天上孤月的少年,此刻虚弱的坐在冰冷的青石上,看见他,却还要挺直腰背,眼神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狼狈,却又不屈。   像一枝被风雪摧残的梅花,看着它摇摇欲坠,却依旧不减凌霜傲雪的风姿。    第19章 算计   顾清盛声音涩然:“虽然已经定罪了,但君师兄,我终究还是不能相信你会与魔族勾结,暗害掌门……”   君喻似乎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事已至此,多说何益。”   顾清盛犹豫一下,还是轻轻出声问道:“君师兄,我只问一句话,他们说的罪名,是不是真的?”   君喻沉默几秒,看着顾清盛,一字一句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道宗之事。”   顾清盛似乎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君师兄,我信你。”   他认真的说:“君师兄,我会向掌门求情,至少要拖到临秋尊者回宗,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君喻听了这话,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低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咳出一口血来。   血丝从唇边流下,君喻声音里满是自嘲:“没想到,我们相争这么些年,最后竟然只有你信我……”   君喻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牢房门口。   他一个没站稳,下意识伸出手扶住栏杆,却又触电似的缩回手。   这牢门上刻有禁制,触之有蚀骨之痛。   顾清盛脸上心痛之色一闪而过,手骤然握紧。   君喻喘息几秒,抬起头,直直的盯着顾清盛:“能与你相识,是我君喻今生之幸。”   顾清盛怔了怔:“你上次和我打架,还说遇到我是倒了八辈子霉……”   君喻笑了笑:“这次才是真话。”   顾清盛看着君喻的眼睛,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发觉自己浑身僵硬,晕晕沉沉,无法动作。   顾清盛心中一惊,猛地咬破舌尖,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他强撑着开口:“君喻!你……”   君喻看着他,低声说道:“顾清盛,抱歉,我必须要走。”   “有人要害我,留在这里,我必死无疑。”   “我怀疑过是不是你,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清盛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君喻伸出手,手指穿过牢门栏杆时,禁制带来的剧痛让他指尖微微颤抖,但是他没有停下。   “荧惑守心,以瞳写阵。”君喻轻轻笑了一下,“我的灵气虽然被压制,但是瞳阵里还有残留的灵气,依旧可以运转……你从来时与我对视的那一刻,就在我的阵中了。”   荧惑守心阵是幻阵的一种,只是现在见的人已经很少了。君喻在眼睛里刻下的,便是荧惑守心阵。   顾清盛苦笑一声:“以瞳写阵……君喻,这次是我输了。”   君喻的手指已经够到了顾清盛的腰侧,从上面扯下一段玉简。   “谢谢你送来的钥匙。”君喻把玉简轻轻贴在牢门上,用身上最后一丝灵气催动了阵法。   “嗡——”   这座监牢的禁制,破了。   死死压制着自己的禁制骤然消失,君喻又咳出一口血来。   感受到终于能勉强调动灵力,君喻碎掉手腕上的锁链,又把牢门上的锁斩断。   顾清盛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他做这一切。   君喻走出牢门,看了顾清盛一眼。   “瞳阵的影响半个时辰以后就会褪去,对你不会有影响……”君喻低声道,“今日是我算计你,抱歉。他日相见,我定不忘此恩。”   君喻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顾清盛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苦笑。   其实,也许从带着玉简来地牢的那一刻,他未必没有动过冲动放走君喻的心思……   顾清盛闭上眼。   若是你真的与魔族勾连,今日我放走你,我便是道宗的罪人。   不要让我失望……君喻。   君喻睁开眼的时候,还没有从梦中缓过来。   梦中的情绪还残留在心间,复杂难言。他有点恍惚的坐起身,猛地被桌边的身影晃了一下眼。   “顾清盛!”   君喻失声唤道。   顾清盛正在翻君喻留在桌子上的地理志,听到他声音,疑惑的扭头:“怎么了?你没事吧,一惊一乍的。”   脸上的表情是自己熟悉的表情,人还是自己熟悉的人。   君喻按了按太阳穴,慢慢平静下来。   “没事,你怎么来了,吓我一跳。”   君喻的院子设有禁制,但是对顾清盛是开放的,进出自由。   顾清盛走过去摸了摸君喻的额头,满脸奇怪:“你怎么怪怪的。生病了?你小时候就爱生病,现在都金丹期了,难道还会生病?不可能吧……”   君喻把顾清盛爪子推开:“拿走。”   顾清盛“啧”了一声,说了一声“不识好人心”,还是乖乖倒了一杯茶水给君喻递过去:“那你是怎么了,做噩梦?”   看君喻沉默不语,顾清盛奇了:“不会真是噩梦吧,没想到你还能被一个梦吓到!”   君喻犹豫一会儿,还是把梦的内容讲给了顾清盛。   他习惯信任顾清盛,不愿意瞒着他。   顾清盛听了他的讲述,一脸惊吓。   “你……你这个梦太不现实了,根本不可能的吧。”顾清盛拒绝相信。   “梦里的场景很逼真,就像真实经历过的一样。”君喻皱眉。   顾清盛一脸纠结:“但是这不符合常理啊……”   君喻看他一眼:“什么常理?”   顾清盛理直气壮:“你怎么可能叛宗,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还需要去问你?”   “而且磨磨唧唧干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肯定已经抄起刀冲进去了啊,去他的地牢……你要是想越狱,我就帮你偷钥匙,大不了一起亡命天涯呗。”   “最最最不可能的是,你就比我早入宗门一个时辰,修为咱俩差不多,让我叫你师兄?怎么可能!”   君喻听前面,本来还有点感动,听到最后一句,一把抄起桌上的书扔到顾清盛怀里:“背你的书!谁要和你亡命天涯。”   几天后,秋试终于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理直气壮):我怎么可能对君小喻不好,不可能的,我盖章梦是假的。 第20章 开试   君喻和顾清盛一来到举行文试的地方,便听到书声传来。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灵云琨境之南,群山万壑之中,有灵兽名曰青鹿,天生天养,生而有灵,可……咦,不对,背错了,这场好像不考异兽志……”   顾清盛还没走近,看到这架势,忍不住哭丧着脸,发出了学渣的声音:“我还是回去吧,这怎么可能考的过……”   君喻看他一眼:“我记得你昨天还说你都背会了?”   顾清盛脸色微苦:“死记硬背……”   顾清盛就是不爱学这些东西,其实他记忆力是不错的,人也挺聪明。短短几天时间,他能把要考的东西都勉强背下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君喻说:“你要是平时能有这么下功夫,现在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顾清盛不服气:“平时我学这个干什么,要不是那个陆勤下黑手,我至于沦落至此吗。”   文试第一场就考经史,考试地点在一处三层小楼里,这地方比较偏僻,除了用作考场,平日都没什么人来。   此时考试还没开始,顾清盛抱着刀,站在小楼门口,风吹起他的衣摆,神情落寞,很是有一种风尘浪子的味道。   周围看书的弟子有些好奇的往这边偷瞄。   哇!君喻和顾清盛居然真的来文试了?   按照惯例,秋试中的武试要持续一个月,而文试只需要二十天。不过文试与武试是同一天开始的,在君喻和顾清盛在小楼门口时,武试那边也已经开始围满了人,各个赛程都已经排好了。   想到他心心念念的武试,顾清盛就忧郁的叹气。   还没等他忧郁几分钟,小楼里忽然传来一阵钟声。   “嗡——”   一股灵气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场地,诸位弟子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望向小楼。   小楼三楼,缓缓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一位青袍道人。   “是林长风,林尊者!”弟子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里浮现出崇拜之色。   “今年居然是林尊者来开试吗?”   “林尊者果然对我文试颇为重视!”   君喻听到周围的交谈,也认出了这位尊者。   林长风,在文试弟子中声望很高的一个人物。   他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由文试入内门,修为却又高深,一路做到内门峰主的人物。   林长风此人,身上也有许多传说。   传闻他当年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正是妖族恶兽作乱,为害天下的时候。   道宗庇护琨境数千年,听闻百姓之苦,令道宗金丹以上弟子入世,斩杀妖魔,平定琨境。   林长风青衣长衫,轻袍缓带,携三尺剑,手捻枯梅,疾行千里,剑斩妖兽过百,血染不苦河。   妖兽有灵智,不苦河边,下跪求饶。林长风笑道:“他日伤我琨境百姓,手无缚鸡之力者下跪时,你可曾饶过他们一命?”   话毕,一剑斩去妖兽头颅,血溅林长风手中枯梅,颜色灼灼,宛如枯败梅花再次盛开。   林长风回归道宗后,名声大盛。然而他秋试之时,却说“与其干戈止杀,不如以文教化”,遂选文试。后来一路修炼,如今已为道宗几位大长老之一,被人尊称为林尊者。   如今,他一力推行道宗许多改革,完善文试制度,在文试弟子中很有声望。   当然他在武试弟子中也很有名,不过未必是好名声——必须过十五门课才有秋试资格的规定就是他推行的,一年又一年,坑死了无数挂科的武试人。   君喻抬头望向三楼的青衣道人。   果然如同传闻一样,林长风面容清俊,神色温和,身上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书卷气。然而他身侧佩剑,此刻又放出灵气威压,看起来又多了几分身为尊者的威严。   君喻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顾清盛,心想,这两个说不定有共同语言。   都是如此追求风骚的人……去杀个妖兽,手里拿支梅花是干什么。听起来很高大上,也掩盖不了那一颗装逼的心。   此时,三楼林长风的声音响起。   他声音温和,似乎天生带着三分笑意,亲和有余,威严不足。但是他一开口,没有人不专注听他说话。   “在场都是我道宗弟子,今日既然选择参加文试,心中自有所求之道。世间万法,无有高下之分,是文是武,皆可成才。诸君谨记,不忘所学,道心坚定,自有造化。”   楼下诸位弟子纷纷仰头,满脸崇拜,轰然称是。   君喻和顾清盛也随着人群下拜。   在秋试拉开序幕的时候,从乾洲来的那座剑门的云舟,终于也缓缓临近了道宗。    第21章 舟来   浩大云舟,穿越重重云海,缓缓降落时,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问心峰是道宗第一峰,峭壁绝崖,气势恢宏。著名的“升仙门”就位于此峰之上。   云舟落地的那一刻,远峰之上,钟声齐鸣,千山万壑余音不绝。升仙门上流光乍起,万里层云皆尽散去,日光倾尽,天地浩渺。   一男一女两人率众立于门前,衣袍无风自动,神情淡然,恍若仙人临世。   两人之后,有六位长老,神情肃穆。再后有两百内门弟子随行,皆华服秀青鸟纹路,衣角坠赤焰琉璃珠,气势浩然。   云舟之上,忽而一道剑气冲天而起,长虹贯日,天地震动。剑气之后,似乎受到感召,骤然千剑长啸,道道剑意汇聚成沛然莫御的凌厉气势,与升仙门之上的浩然之气相和。   一道身影出现在云舟之首,剑眉星眸,身姿卓然,周身气势宛若一道出鞘之利剑。   “乾洲修者,剑门随月,前来拜谒!”   直到随月带领一众弟子登上升仙门,天地间缭绕的仙气与剑意依旧没有消散。   升仙门前的动静引起天地间灵气动荡,甚至连外门也受到了影响。   文试考场中,不少弟子似有所感,骇然抬头,场中微微起了一些骚动。   但也有人不为所动,或对卷沉思,或奋笔疾书。   比如顾清盛。   他连头都没抬,拿着笔愁眉苦脸,努力往纸上写字,不求写的多好,至少把纸填满吧!万一考官看他心诚,多给两分呢?   顾清盛正在做一个学渣最后的挣扎,另一处考场,君喻已经放下了笔,再次检查了一遍文章,不急不缓的走上去交了卷,转身便潇洒的离开了考场,留下背后一众羡慕的目光。   “这个娃娃不错,有定力,他日必能成大事。”林长风神识从几个考场扫过,笑道。   “当然不错,那可是我看中的弟子。”白临秋有点小得意。   林长风失笑摇头。   白临秋竟然也会愿意收徒弟,实在是出乎意料。   白临秋作为他们这一辈修为最高的人,平日里最烦各种俗务,收徒一事掌门不知道催了他多少次,都没见他松过口,没想到这次居然有能看中的。   “掌门他们应该都在大殿,乾洲的人也都快到了,你怎么不过去看看?”林长风随口问道。   “没意思,懒得去。”白临秋神色厌厌。   林长风知道他的脾性,于是也不再说话,把注意力放在文试中的众弟子身上。   大殿里,道宗掌门位于殿中,诸位峰主静坐殿中,等候乾洲之人。   一眼看去气氛颇为肃穆,可是若再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各峰主各有所思。   比如掌门右边的叶曲,有点无聊的玩起了衣服上的穗子。   比如掌门左边的方知君,神色亢奋的不断摸自己的剑。   比如掌门本人,不着痕迹的看看大殿,发现白临秋又没有来,有点生气,决定回头好好教育一下林长风。   当今修真界,渡劫期修者世所罕见,化神期也屈指可数。而在道宗,除掌门外,还有足足六位化神期修士,他们是保证道宗地位的基石。这六位修士与一般峰主、长老不同,在道宗地位崇高,分别名为白临秋、林长风、关东陵、秀青姑、叶曲、方知君。   率众于升仙门迎接乾洲来客的两位修士正是关东陵与秀青姑。   乾洲这次来的人里也有两位化神期修士,因而道宗安排两位化神期相迎,也是符合规矩的。   这次乾洲来的修士,以剑门这一辈里修为最高的随月为首,主要都是剑门弟子。但是加固魔界屏障之事是事关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因而也有其他宗门的人应邀随舟而来。   比如楚南臣。   问丹天下流霞谷,世间圣手楚南臣。   这一句流传的俗语,说的便是楚南臣在丹道上的造诣。   他是世间丹药一道上千年难遇的天才,以丹证道,突破化神。   传说曾有人为求得他亲手炼制的一粒丹药,于流霞谷外长跪三年。楚南臣看他诚心,为他炼制一枚丹药,那人便突破两个大境界,成为人上之人。诸如此类真真假假的传闻,都令楚南臣名声愈盛。   三百年前,流霞谷不过一个普通医修宗门,因为楚南臣一个人的存在,如今已经可称为道宗、剑门之下第一流的门派了。   但是现在,这位传说之中的流霞谷主,看着道宗升仙门恢宏的气势,心里五味杂陈。他心念微动,神识向四周探开。   在别人的门派里公然放出神识实是冒犯之举,但是他已经等不了了。   小楼外,顾清盛终于交了卷,哭丧着脸走出了考场。君喻还在等着他。   “考的不行?”君喻看他一眼,安慰道,“没事没事,大不了再等下次,五年而已。”   “你说的轻松。”顾清盛有点幽怨,“你再来五年试试。”   君喻拍了拍顾清盛:“别想那么多了,要我说没问题的,你哪次考试不是都这样,虽然危险但就是能过,放心吧。”   顾清盛也是心大的,不再纠结刚刚的文章,瞬间就转换了话题:“对了,你刚刚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君喻有点疑惑:“什么奇怪的感觉?”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顾清盛声音微沉,“很微弱,但是……我觉得我没有感觉错。”   君喻皱起眉。   他相信顾清盛的直觉。   “而且我觉得,那是一个我很讨厌的气息。”顾清盛自言自语,“说不定和我有仇。”    第22章 明月   在顾清盛说出“我觉得有人在看我”的时候,另一边,关东陵似笑非笑的看了楚南臣一眼:“楚谷主,我道宗地方广阔,您要是喜欢,之后自然有机会观赏。”   这是在提醒楚南臣收回神识。   楚南臣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是失礼,只得笑着道了声抱歉。   楚南臣收回神识,其实他也很不好受。道宗作为顶尖宗门,底蕴深厚,处处都设有阵法禁制,哪怕是化神期的神识也会受到阻碍。   刚刚强行用神识扫过道宗外门三十六峰,收到禁制冲击,楚南臣现在有些气血翻涌,灵力紊乱。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楚南臣眼神柔和下来。   他终于找到他想要找的人了。   还好,今生还来得及……他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只是楚南臣又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的微微皱眉。   他刚刚还“看”到了另一个人。   想起那个金衣佩刀的身影,楚南臣神色冷下来,眼里浮现出一丝凝重。   顾清盛……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个威胁趁早铲除掉。   可是这个人,太危险,危险到哪怕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就让人投鼠忌器,不敢去动他。   想要除掉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万全的办法……但凡出了一点差错,让顾清盛寻到一点生机,那么他要面临的,将是一个最可怕的存在。   ……就像前生一样。   至今楚南臣想起前世,想起顾清盛看他的那个眼神,还会有一丝冷意从内心最深处浮现。   不由自主,附骨随形。   但不论如何,察觉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的气息,楚南臣总算安心下来。   从他三个月前忽然记起了前世开始,他就日日夜夜满心煎熬。   现在,他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他的阿喻……楚南臣微微扬起嘴角。   今生,他不会再把他让给别人了。   在乾洲一行人往道宗主殿去时,顾清盛和君喻还走在考试后回成秀峰的路上。   这些事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关系不大,他们能做的也只有随便八卦一下。   毕竟这次来的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连招待这种事都由内门弟子专门来操持,根本轮不到他们外门。   “我刚刚听武试的弟子说,今天乾洲的云舟来了,遮天蔽日,他们正打着架呢,都看愣了。”君喻说。   顾清盛注意点完全歪了:“武试?还是武试好,我也想武试。”   君喻怜悯地拍拍他肩膀:“武试第一天应该还没比完,要不你去看看?”   顾清盛连忙摇头:“算了算了,只能看不能打,没意思。”他眼里的渴望却出卖了他。   君喻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嘴硬什么,想看就看看吧,我陪你去。”   顾清盛张了张嘴,没话反驳。   唉,他真的是很眼馋啊!   此刻的武试场,也已经进行到了第一天的后半场。   武试场划分为八个大区,每个区分别设有十座赛台,此刻都正打到热血上头,到处都围满了人。   场上战况激烈,乒乒乓乓非常热闹,本场没有战斗的人就一群一群地在下面围观,不时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或者嘘声。   人流里,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格外显眼,有不少人偷偷看过来,露出惊艳的目光。   男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面若刀削斧刻,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神色冷肃,浑身缭绕的剑气更衬得他宛若一柄出鞘利剑,整个人带着一种剑修特有的锋锐气势,剑意森然。   女子面容与男子相似,看起来要稍小一些,却不似男子一般表情冷酷。她唇带笑意,眉眼弯弯,看起来可爱娇俏,当得起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称赞。即使是在颜值普遍高的修真界,也是一位相当引人注目的美人。   “兄长,这便是道宗的秋试吗?与咱们剑门的‘长歌试剑’一样么?”   男子点点头:“差不多。”   两人原来是一对兄妹,正是前些天云舟之上对道宗弟子与魔族勾结之事发表议论的两人。   这对兄妹都是剑门弟子。哥哥名为兰生玉,妹妹名为兰明月,这次是作为随行弟子,随宗门前辈一起来到道宗。   现在长辈们都在大殿,他们这些弟子则被带去安排了住处。但兰明月是个闲不住的,听说道宗在秋试,等招待他们的道宗弟子刚一走,就拖了她哥哥出来看热闹。   她可是对这个与剑门齐名的宗门好奇很久了!   此刻,兰明月转了转眼珠,笑道:“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看了半天,居然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兰生玉拍了拍妹妹的头,示意她别乱说话,却是没有反驳。   毕竟……他也觉的他们看的这几场比试,确实都不怎么样。   那边那个用术的人手法不对,术法威力只能发挥不到一半;用符的只会扔符,完全就是靠带的符多压人,没有一点配合技巧;用刀的气势不够,刀势不能压人,完全失了刀的真意;刻阵的也看的让人着急,布阵速度太慢,还没放完一颗阵石,就已经被对手一脚踹到台下了。   尤其是用剑的,在这两个看过无数剑诀的剑门弟子看来,更是不能忍受。   简而言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兰明月忍不住说:“总是听别人说道宗如何厉害,现在看起来,至少这一辈弟子,都是些草包!”   她的地图炮范围太大,马上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旁边一个道宗弟子本来突然听到这话,心中一怒,就想破口大骂。结果抬眼一看,是个貌美的姑娘,语气硬生生放柔和了些。   “这位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这位道宗弟子尽量好脾气的解释,“这里的弟子都是外门普通弟子,自然和天之骄子们不能比。而且这是第一天,参加秋试的人还是有强有弱,难免质量不佳。等到再比两天,淘汰一部分,剩下的就是有实力的了。”   兰明月看有人给她解释,连忙凑过去,好奇的问道:“那能冒昧问下你们最强的是谁么?我想去看看!”   她语气诚恳,也不是故意嘲讽,她确实很好奇,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想要打架的光。   那道宗弟子正想说话夸耀一番,突然卡了壳。   最强的……   最强的根本没来武试啊!   第23章 故人   那名道宗弟子一下子卡了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道宗作为如今修真界的顶级宗门,即使是外门,也是代代皆有人才出的。然而这些年,因为公认的“三大天才”风头太盛,正所谓“萤火难比皓月之光”,虽然也有些其他的资质不错的弟子,但却一直没什么名气。   此时兰明月问到这个问题,排除了君喻、顾清盛和叛宗的陆勤,他一时间居然也举不出来合适的例子。   兰明月看他犹豫,忍不住有些失望。   “在我们剑门,每年‘长歌试剑’都有弟子大展风采,偌大一个道宗外门,竟然没有足够惊才绝艳的人吗?”   剑门?那名道宗弟子微微一惊,联系到今日云舟降临的盛况,这才猜到了兰生玉和兰明月的身份。   原来是剑门来的!这名道宗弟子脸色一变,瞬间直了直腰杆,努力显现出身为道宗弟子的风姿。   丢脸可以,丢脸丟到剑门弟子面前可不行!   作为修真界最顶尖的两个宗门,道宗与剑门的关系向来微妙。   一方面它们同属正道阵营,共同镇守整个修真界,属于友宗;一方面都是千年传承的门派,地位相当,实力相当,谁也不服谁,私下里难免暗暗比较,明争暗斗,相爱相杀相互缠绵几千年。   此刻面对着剑门弟子,又听到剑门弟子贬低自家宗门的话,这名道宗弟子心中立刻涌现出了无限的宗门荣辱感。   道宗弟子正了正神色:“原来是剑门的道友,失敬失敬!你们远道而来,看起来还不太解我们道宗,也不太了解我们秋试。”   兰明月一愣:“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那名弟子一脸高深莫测,“我们道宗的秋试,分为武试和文试……”   兰明月有点疑惑:“这又如何?我们剑门选拔弟子也是分为‘长歌试剑’和‘鹿鸣举文’的,同样是一武一文啊。”   “那你们修为最高的弟子,会选择参加哪个考试?”   “当然是参加长歌试剑。”兰明月道。现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武力至上,剑门自然也不能免俗。   “这就是了,”道宗弟子微微一笑,“我们这届修为最高的弟子……参加了文试。”   “啊?”兰明月愣了愣,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狐疑之色,“真的?”   道宗弟子自豪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君喻和顾清盛,都是我们外门鼎鼎有名的人物!我们内门的林长风林尊者曾经说过,文武之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我们外门都是文武双修!你现在看不到厉害的人,自然是因为今年外门最厉害的天才都去文试了,因为他们自知在武试中已经难逢敌手……”   兰明月听的一愣一愣的,旁边静静听着的兰生玉也有点惊讶。   姿势要帅,眼神要酷!道宗弟子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看到两人都被镇住了,这名弟子昂首挺胸,一脸风轻云淡高深莫测的转身走了。   兰明月默默的摸出乾坤袋里的莲花饼啃了一口。   “兄长,我想去看看文……”   “试”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兰生玉打断了:“别在人家宗门里惹事了,跟我回去。”   兰明月捧着饼一脸委屈。   兰生玉不为所动。   兰明月满面忧伤。   兰生玉冷漠:“你一个女孩子,还是炼丹的,天天去找人打架,哪里像个丹师。”   兰明月的忧伤瞬间装不下去了,哼了一声:“算了吧!你还好意思说,你堂堂一个剑修,除了看上去有点气势,连只兔子都不会杀!白瞎了你练的还是走杀伐之道的剑诀!”   兰生玉眼皮都不抬,一把揪住妹妹的衣领往回去的方向拖:“我杀不了兔子,还能治不了你?”   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天,补了一句:“天阴了,要下雨,立马跟着我回去。”   我不要面子的?兰明月正想把他哥的手掰开,突然停止了动作,目光也定住了。   不远处,两道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天色阴沉,那两个身影却依旧万分显眼。   左边的金衣少年执刀而来,宛若金日烈阳,夺人眼目;   右边的少年白衣束发,气质清冷。不同于她兄长兰生玉的冷傲——如果说兰生玉的冷是剑锋上一点逼人的寒芒,少年的清冷则是冷玉上流转的那抹清光,是孤月洒下的那片冷辉,无言却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如果刚刚那个道宗弟子还在,会告诉兰明月,这就是君喻和顾清盛。   兰明月怔怔的看着来人,拉着他的兰生玉心中疑惑,也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瞬间,他的神色也微微凝固。   此时此刻,今日的武试已然进入了尾声,四周的嘈杂声音稀疏了下来,人群已悄然散了大半。   天色正渐渐暗沉,大片的乌云层层堆叠,遮天蔽日,长风忽起。   正如兰生玉所说的,要下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人渐渐走进,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奇怪的氛围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风吹过,带起飘飞的衣摆。   半响沉默,忽然间,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话一出口,他们又同时愣住。   天上雷声轰然而起。   狂风吹过带来细密的雨丝。   好熟悉的感觉。   可是不论是君喻顾清盛,还是兰家兄妹,都很肯定,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熟悉,又陌生。   是初遇,又像重逢。   君喻也在看着面前的两张陌生面孔,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些零散的片段。   也是大雨,狂风四起。   他脚步踉跄,血混着雨水坠落在地上,一片殷红。   “你们也是奉命来杀我?”   少女拼命摇头,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像是哭了,又或许只是雨水进到了眼睛里。   旁边执剑的男子道:“我和明月知道你经过鹤鸣山,也没时间来见我们,我们只好自己来见你了。”   男子似乎轻轻一笑:“人间最是得意事,风雨临窗故人来。君喻,好久不见。”   从那一刹那间的幻梦中惊醒,君喻不由自主的轻声道:“好久不见。”   人间最是得意事,风雨临窗故人来。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最是得意事,风雨临窗故人来。出自……唉我查了好久也没查出来出自哪里orz   第24章 门风   雨骤风狂,乌云蔽日。   武场上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试也已经结束了,此刻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场外的九曲回廊下,却有几个人影。   围着廊下的云纹玉小方桌,四个人各坐一边,气氛融洽。   “这是我从剑门带来的千叶莲花饼、红糖糍耙、秘制红豆糕、乌梅生地绿豆糕、珍品蟹鱼糕、桂花千层酥、核桃小云片……”   兰明月热情洋溢的总结到:“还有很多我记不住名字了,都特别好吃,只管尝,别客气!”   君喻被一桌子各色糕点镇住了:“明月姑娘……”   他以为只有他和顾清盛才会做出筑基期辟谷之后还会半夜河边烤鱼这种操作,没想到今日遇到了更夸张的吃货。   兰明月不满道:“叫什么姑娘啊,听着多生分!吃了我的饼,就是我的朋友,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啦!”   顾清盛:“……你对糕点看起来挺有研究的。”   兰明月一脸开心正想说话,就被兰生玉冷漠打断:“她能有个什么研究,她就是爱吃。”   完了还补了一句:“今年又胖了五斤。”   兰明月扯了扯嘴角,看起来一瞬间弑兄的心都有了。   兰生玉淡定的拿起一块云片糕塞到嘴里。   兰明月:……   有本事你别吃我的啊!   君喻忍不住笑了:“二位兄妹感情真好,名字是取自‘昨夜凉风生玉砌,旧时明月在兰舟’吗?”   兰生玉和兰明月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对对方的嫌弃。   君喻:……   兰明月懒得理她哥,就笑眯眯的看君喻和顾清盛。   “说起来,我看你们真的好熟悉啊,也许这就是一见如故?是不是,情圣道友?”说到最后,兰明月扭头看顾清盛,一脸笑意。   君喻点点头:“我也觉得很熟悉。”   熟悉到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互相开起玩笑来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顾清盛拍桌子:“清!三点水的清!不是情圣,不要侮辱我的名誉!”   兰明月眨眨眼:“那你为什么要叫情圣啊?”   顾清盛:“我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起的名字。”他拿起兰明月鼎力推荐的千叶莲花饼,据说是剑门外三山中鹤鸣山的特产,样貌精巧,好吃不腻。   兰明月“哦”了一声,说道:“我们剑门这次来,有个随行弟子叫做顾清渊,和你名字好像啊……你怎么了?”   顾清盛差点没被饼噎住,君喻无语的递过去一杯茶,也是刚刚兰明月提供的:“吃东西都能噎着,你好歹也是个半步金丹了。”   “顾清渊也来了?”顾清盛勉强喝了口茶,睁大眼睛,“你确定?凤山顾氏的顾清渊?”   兰明月点头:“对啊!”   兰生玉若有所思:“姓顾,清字辈……你也是顾氏的?”   君喻也好奇的看向顾清盛。   顾清盛扯扯嘴角:“他是我哥!亲哥。”   “你还有哥哥?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君喻一脸诧异。   实际上顾清盛也很少提他家里的事。从七岁入道宗之后,君喻只见顾清盛在十五岁那年回过一次家,走了一个月就回来了——据他所说在路上就花了二十九天。   兰生玉和兰明月也惊讶了,兰明月上下打量顾清盛:“我和顾清渊也是有过接触的,也没听他说过还有弟弟……别说,仔细一看你们还真有点像!但是第一眼根本没感觉。”   顾清盛面无表情:“好久不见了,他还是那么浮夸?”   兰明月思考了一下,诚实的点了点头:“确实很浮夸……”   君喻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盛:“居然还有比你更浮夸的?”   他以为天天金衣坠琉璃的顾清盛已经足够浮夸了。   兰生玉在旁边替顾清盛辩白:“清盛其实还好,顾清渊的风格……一般人比不过的。”   他很自然熟稔的称呼顾清盛为“清盛”,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清盛拍拍君喻:“你要是见到他,就知道了。”   君喻问:“你不太喜欢他?”   顾清盛呵呵一声:“何止!不提他了,影响心情。”   廊外大雨连绵不绝,四个人就坐在檐下吃饼喝茶听雨落,谈天说地,从兰生玉和兰明月互相爆对方小时候的黑料,到顾清盛激情讲述他如何用二狗叉鱼的经验……   四个人中除了兰明月,其实本都不是多话的人,这次却仿佛要把十几年欠着没说的话都说一遍一样,直到风雨渐歇,还没有聊的尽兴。   直到君喻说出一句话,欢快的氛围才突然凝结。   在兰明月说起来剑门的“长歌试剑”时,君喻突然微笑着拍了拍顾清盛:“明天考博物志,你复习完了吗?”   顾清盛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兰明月觉得奇怪:“考博物志?对了!我差点忘了,听其他弟子说,你们要考文试?”   兰明月好奇的凑过来:“我听说你们在外门没有敌手,为了挑战自己去选择的文试,是真的吗?”有点厉害啊!   君喻:“啊?”   顾清盛:“什么?”   直到听两人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兰明月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哈哈哈你们道宗弟子太可爱了,这都是怎么传的啊!”   君喻和顾清盛一脸无奈。   道宗的风格一向如此……   如果说每个门派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门风,那么道宗的风范就是平淡清和——或者说就是随性。   有多自由随性呢?   传说中,道宗最开始立派,是一个隐居村野的修仙者,闲着没事教村民修仙玩儿立起来的。   他们锄完地,就在村子土地庙的牌坊底下“呼吸吐纳”——那位修仙者教的方法,据说效果很好,锄地腰不酸腿不疼了,相当受庄家汉子们的欢迎。   那处牌坊,后来经过几次改建,就成了现在的道宗圣地升仙门……   后来道宗发展起来,终于有了个正规门派的样子,大家也不用锄地了,仔细一整改,成了个正经宗门。   但是有些刻在道宗人骨子里的风格是改不掉的,不论是热爱吃瓜八卦的小辈弟子,还是化神期的尊者。   比如……   此刻,林长风微笑着把白临秋拽起来:“你在我这里呆了一晚上了,掌门至少给我发了十道传书了,今天是正式商议魔族屏障事情的日子,掌门下了死命令,你必须去,没得商量。”   白临秋一脸抗拒:“不!我不要去!我昨天都看见了,剑门他们这次来居然是统一衣服风格的,太没有人性了!我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去了有什么用?”   属于一个脸盲的心酸无人能懂。   林长风继续微笑:“你去坐着就行了,又不需要你干什么。”   白临秋震惊:“在你心里我就只有一个镇宗神兽的作用吗?”   林长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要不然呢?   白临秋:“……很好,我要和你绝交一整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兰明月:吃了这块饼干,你就是我的人啦!   兰明月打架:你算哪块小饼干?   道宗外门弟子:一群快乐的沙雕。   道宗内门弟子:一群厉害的快乐的沙雕。   道宗长老:一群非常厉害的快乐的……    第25章 随月   雨渐渐停了,后半夜居然又露出月亮来。四人分别的时候已经是丑时。   兰明月露出遗憾神色:“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聊的太尽兴啦,都没时间再切磋切磋……”   兰生玉说:“别理她,她就是喜欢疯……”   兰明月不满地看了她哥一眼:“什么叫疯?我是在追求武道的巅峰!懂吗?”   “可你修的是丹道。”   “炼丹的怎么了?我兴趣爱好广泛……”   君喻笑道:“那你和顾清盛应该有共同话题……”   他们一路说笑,直到内外门分界处的云桥外才分别。   兰生玉和兰明月作为客人,住处都安排在内峰。   兰生玉和兰明月一回到住处,就被一位同行弟子给叫住了。   “第一日是道宗设宴接风洗尘,第二日才是正式的商谈,宴会亥时便结束了,剑尊也早就回来了,没看到你们……剑尊让你们一回来就去找他。”那名弟子同情的看了两人一眼。   兰明月本来笑吟吟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兰生玉也轻轻吐了一口气。   兰生玉和兰明月进屋之前,对视一眼,才硬着头皮敲了敲门,继而恭敬地立在屋前等待。   尤其是兰明月,乖巧安静,看上去简直和私下里判若两人。   半响,屋里才穿出来一个冷淡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   “进。”   两人这才推门而入,向屋内的人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尊。”   “弟子见过师叔。”   屋里的人正盘腿打坐,双目紧闭,周身气质冷厉。   正是剑尊随月。   纵观天下,如果要在当今修真界找出一个剑道第一人,那么大部分人都会立刻想到这个名字:随月。   太玄一剑,断生死路;楚山证道,伏魔百万。   他以剑道入化神境只用了短短三百年。   他是剑道的天才,亦是剑门的传奇。他是这一辈剑门弟子的狂热的崇拜。   如今,他在那里简简单单的坐着,面无表情,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一把绝世的神兵。   “出门在外,今日不罚,归宗门之后,禁闭一周。”   随月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不含有感情,像是一柄冷冰冰的剑。   他没有睁眼,但是兰生玉和兰明月都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大名鼎鼎的剑尊,只有一位弟子,便是兰生玉。   兰明月脸色微微变了变,试图劝阻:“师叔,兄长他今日没有荒废剑法……”   随月依旧没有睁眼。   兰生玉不着痕迹地瞪了兰明月一眼,示意她别说话,继而恭敬一拜:“弟子知错,必定自觉领罚。”   半响,随月才说了一句:“回去好好反省,下去吧。”   兰生玉垂眸称是,兰明月咬咬牙,向随月行了一礼,跟着兰生玉恭敬的出去了。   离开了随月的住处,又走了一段距离,兰明月才敢轻轻抱怨出声:“师叔是不是太严格了,他根本不听你解释!今天是我拉你出去玩的,要罚罚我便是,为什么……”   兰生玉“嘘”了一声,示意她别乱说话。   修为到了随月那种境界,被人提起名字,冥冥中便会有所感应,在修真界“为尊者讳”是一个常识。   兰明月愤愤不平的闭上嘴,过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兄长,我不提名字便是。要我说,天天催着你练剑,你都要练傻了!”   兰明月看着她哥哥,心下忧虑。   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她哥哥远不似如今这般气质冷淡,连和她开玩笑的时候,也总是面无表情的。   “兄长,你现在和师叔真的是越来越像了,你别和他一样,脑子里只有剑……”   兰生玉一把捂住他妹妹的嘴。   “慎言!”   兰明月“呜呜”两声,憋屈地点点头,兰生玉才松开手。   看兰明月脸上依旧不平,兰生玉叹了口气。   “支撑偌大一个剑门,师尊也不容易。作为弟子,背负师尊期望,我自然更应该克己自律,勤加修炼,才能不负栽培……”   兰明月震惊地看着她哥,半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一直担心你将来练剑练傻了,”兰明月痛心疾首,“没想到你已经练傻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会和我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兄长了!”   屋内,兰生玉和兰明月退下后,随月才缓缓睁开眼。   他微微蹙眉,轻轻叹气。   自己对生玉是不是太严格了?   可是他不能不严格。   留给兰生玉成长的时间不多了,剑门等不起。   想起宗门里善于卜算的长老给出的箴言,随月心中有些淡淡的忧虑。   随月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山间的凉风涌进来。   窗外是万里断崖,流云飘渺,偶尔有灵鹤从云中飞过。此时明月当空,月光之下,远处青山含黛,连绵万里。亭台楼阁坐落其间,精巧华丽。还有各峰主殿,远远望去也是恢宏大气,气势磅礴。   巍巍道宗,不负其名。   除了如今没有一位渡劫尊者镇守宗门之外,随月不得不承认,道宗如今撑起宗门的这一辈,要隐隐强于剑门。   当今修真界,已经几千年无人飞升了。甚至连能摸到渡劫期门槛的人都很少。   何为渡劫期?   世人修真,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问道、化神、渡劫,其中除渡劫期外,每个境界又分别有初期、中期、后期的划分。   但是渡劫期却并不是这样。   渡劫期,其实也被称为半步飞升。它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一个境界,而是化神之上,尚未飞升的一种特殊状态。   一入渡劫,可观天道。万物恒长,具在心间。   渡劫渡劫,断人间俗世纷扰,斩天、命、魔、情之劫,观心自照,明心见性;勾连天地,通晓万物。渡尽人间劫数,便可立地飞升。   它是天道之下的超然存在,是无数人魂牵梦绕的目标。   而如今,几千年里,整个修真界只出了一位渡劫期。   那就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人的苏蘅渊。   剑门苏蘅渊。   道宗剑门,互相比较几千年,各有占上风的时候。   四百年前,苏蘅渊刚刚闭关、余威尚在,占上风的无疑是剑门。   那时候,随月还是一个刚刚突破到问道期的后辈,尤记得当时剑门鼎盛景象。连与之并肩而立的道宗,都要避开剑门的威势。如今撑起了道宗这一代的白临秋等人,彼时都还尚未成长起来。   苏蘅渊一人坐镇剑门,天下皆俯首。   然而好景不长,苏蘅渊迟迟不能突破渡劫、证道飞升,四百年前,选择闭死关,彻底从修真界消失了踪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蘅渊留下的余威渐渐消退,剑门的号召力很快下降,不复当年。   反观道宗,却接连天才辈出,足足出了七位化神期,更是有白临秋这种被看作苏蘅渊之后最有可能突破渡劫期的天才。   到了如今,道宗在修真界的地位,甚至压了剑门一头。   随月想起今日在道宗所见所闻,心中涌现出一股忧虑。   升仙门外,他尽管有所心理准备,依旧为道宗的阵势暗暗心惊。   随月关上窗子,继续打坐入定。   多思无益,如今剑门要靠他来威慑外敌,他不能退,也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只希望他寄予了厚望的兰生玉,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而此时,这些承担着各自长辈们殷殷期望的弟子们,尚且茫然无觉。   兰生玉抢了兰明月最后一块最喜欢的千叶莲花饼;君喻正压着顾清盛临阵背书。   而“最有可能突破渡劫期的天才”白临秋,终于被林长风拉出了门,正不情不愿的往主峰走。一个空间术法只要一息就能走完的路,看起来能被他消磨好几个时辰。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莲花池边,楚南臣转角遇见了徐瀚州。   作者有话要说:  转角遇到爱!(bushi)   第26章 兄弟   夜风微凉,明月皎皎,莹莹冷辉洒落在一池莲花上。池上笼烟,如梦似幻。   如今已经入秋了,道宗内峰间的莲花池里,却依旧一片繁茂。   莲花池边刻有聚灵阵,在灵气的蕴养下,这里的莲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甚至冬天的时候,还能看到“莲花含雪,雪中花盛”的奇景。   但是莲花池边的两人,如今都没有心情欣赏这秋水浮荷花的景色。   “当初也是在这里,我与师弟互通心意。那时候如同今天一样,月色很好……”徐瀚州不看面前的人,只盯着一池荷花看。   他面前的人冷冷一笑。   “当初?当初阿喻什么时候和你互通心意过?徐瀚州,我们也不要互相试探了,”楚南臣语气嘲讽,“升仙门前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也有前生记忆。”   徐瀚州冷哼一声,终于把目光放到楚南臣身上:“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楚南臣也不恼。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自己势在必得的人或事。   “徐道友,夜黑风高,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好……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实在是不划算,对不对?”楚南臣轻笑。   月光下楚南臣长身玉立,轻袍缓带,神姿俊秀,眉眼温柔。看上去端的是君子如玉。   但是徐瀚州脸色却变了。   他很了解楚南臣是怎么样一个人。   楚南臣是在威胁他。   但是徐瀚州很快又冷静下来,冷笑道:“楚南臣,你不会想在这里动手吧?这里可是道宗。”   楚南臣脸色不变,微微挑眉:“如果这里不是道宗,你已经死了。”   徐瀚州知道楚南臣是认真的。   楚南臣现在是化神境,如果要动手,徐瀚州没有一点胜算。   但是这里是道宗,是哪怕是楚南臣,也绝不敢对道宗弟子动手。   “我便是死了,师弟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徐瀚州嘲讽,“有杀我的时间,你不如去想想怎么对付顾清盛。”   楚南臣沉默。   徐瀚州不想和楚南臣单独待在一起,这个人太过危险,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徐瀚州没给楚南臣一点好脸色,扭头就走,楚南臣也没拦他。   两个人早在上辈子就撕破了脸,要不是现在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候,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好好说话,恐怕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打起来了。   徐瀚州离开莲花池,眼中生出一丝杀意。   楚南臣……   这个人不能留。   徐瀚州微微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外门的方向。   不知道师弟现在可还好?   想要去找他……但是,徐瀚州也有顾虑。   他的顾虑和楚南臣是一样的。   顾清盛。   想到这个名字,徐瀚州忍不住揉了揉眉头。   相比楚南臣,顾清盛才是真正的威胁。但是和楚南臣一样,徐瀚州也不敢向顾清盛动手。   从想起来前世记忆至今,他没有去找顾清盛一次。   甚至每次见君喻,他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顾清盛。   此时,被徐瀚州与楚南臣万分忌惮的顾清盛,正愁眉苦脸的把书一扔:“不看了,真的不看了。听天由命吧,过不了下次再来,我是背够了……”   君喻拿着一把小剪刀剪烛花,把烛光拨亮了些。   “天快亮了,你再看也没用了。”君喻微笑,“如果这次我入了内门,而你没有的话,以后可就得叫我师兄了。”   “……”顾清盛又默默把书拿起来。   今日考的是博物志,内容广驳杂乱,出题天马行空,进考场的时候,不少文试弟子都是一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痛苦表情。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拿到卷子的那一刻,考生们还是感受到了出题人深深的恶意。   有些题目之偏,简直让人怀疑出题人是从哪里找到的神奇细节。   出了考场,顾清盛还是一脸问号。   “人物志部分,传说中天下第一苏蘅渊,一生战功无数,曾斩杀北海巨鱼……然后题目问,他斩巨鱼之后做了什么事?”顾清渊迷茫,“杀都杀了,我哪儿知道他还能做什么?难道还能把鱼给烤了吃了?这都是什么题目!”   “你写的什么?”君喻翻书。   顾清盛说:“我胡写的啊!我又不知道怎么答!我就写他把鱼给烤了。希望阅卷的师傅看了别气的倒扣我分……”   “那你确实写错了,”君喻把书翻开递给顾清盛,“明明是腌的。”   顾清盛:“啊?”   顾清盛陷入了深深地震惊。   君喻把那行字指给他:“‘苏蘅渊斩其鱼,离而腊之’书上有写,是你没看仔细。”   顾清盛怀疑人生:“谁会注意这些细节?这种题目有什么意义?”   顾清盛越想越不服。   “要是我将来能见到苏蘅渊,一定要问问他是不是没事干,闲着去腌鱼玩儿?”   “那你可能是等不到了,人家闭关有几百年了吧……”   他们两个一路穿过小径,两侧皆是郁郁葱葱的银桂树,掩映着不远处高低错落的回廊。此时方才半下午,阳光温软,透过桂树枝叶洒落,疏影横斜,别有意趣。   “银桂快要开了……”君喻抬头看了看,笑道。   “快要中秋了,”顾清盛摸摸下巴,“不错啊!宗门里发月饼,就是希望别是五仁儿的……我吃了好几年五仁了!每次都发给我这个!”   “你今年中秋也不回家?”君喻问。   “我哪年回过……”顾清盛不以为意,话还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君喻有点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银桂交错,树影斑驳。   这里是小楼外的一条偏僻小道,行人不多,景色清幽。   而此时此刻,这条路上,为数不多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某处。   一个男子身着飘然白衣,玉冠束发,负手而立。   那白衣不是普通的白衣,上面用特殊绣线纹着繁复的银色花纹,阳光下,每一次衣摆的飘飞,都会显现出不同的图案,犹如山间翻涌白雾,海上扬起银涛。   他身后则侍立着一左一右两位白衣侍女,皆为绝世之姿,面容却冰冷如霜。   她们一人抱剑匣,一人执白绢,不言不语,立于男子身后。   在君喻顾清盛看向他的时候,男子也把目光移到了他们身上,或者说是顾清盛身上。   他微微一笑,轻轻说道:“好久不见,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道宗招生宣传:端午发粽子,中秋送月饼,给你家一样的体验!   说到月饼,我其实挺喜欢五仁的……   另外苏蘅渊是个重要人物,可惜他前期是没有戏份了。他腌鱼的故事,灵感来源于古代传说任公子钓鱼: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   第27章 清渊   风拂银桂,树影微动。   周围一时间静的可以,所有人都把目光不着痕迹的放到顾清盛和那名白衣男子之上。没有明目张胆的盯着两人看,余光却也不放过一点细节,道宗弟子吃瓜围观的技巧都是专业的。   顾清盛面无表情,剑眉微挑,语气不带一点起伏:“有事?”   刚刚和君喻开玩笑时的随意一下子敛去了。   犹如藏锋之刀,倏尔出鞘。   君喻反应过来,面前这位白衣男子,就是顾清盛之前提起的兄长,顾清渊。   怪不得第一眼,兰生玉和兰明月都没有认出来这两人是兄弟,君喻心想。   虽然仔细观察,他们面容确实有相似之处,但第一眼看过去,两个人的气质却大有不同。   如果说顾清盛是一往无前,气势凌人,顾清渊就是高高在上,贵气无双,自有一种世家子弟的优雅与傲然自负。   顾清渊的衣着配饰,不似顾清盛那般看着张扬夺目,却同样并非凡品。奢华而不张扬,清贵而有格调,细节处花的心思,恐怕更胜于顾清盛。   君喻手指不动声色的掐诀,做好动手的准备。   顾清盛明显和这位所谓的兄长不怎么对付,又有残余魔种在身不能动用灵力,君喻暗暗警惕,如果事有不对,他好护住顾清盛。   顾清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   “今年回家一趟吧,家里人都很想你。”   俨然一个关心离家出走叛逆弟弟的好哥哥,令人动容。   但他显然没有感动顾清盛。顾清盛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回绝:“不必了,我觉得还是我不在你们过的更开心点。”   顾清渊微微叹气,像是被顾清盛搞的有点无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要总嫉恨着家里……你都长大了,该懂事了。”   哦哦,原来是家庭争端!围观人群恍然大悟,心里浮现出家长里短、豪门恩怨等八卦故事一百则,继续一脸正经地吃瓜。   君喻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清盛,没有插话。毕竟看起来是顾清盛的家事,他不便开口。   顾清盛“哦”了一声,无动于衷。   顾清渊继续循循善诱:“而且你在道宗混的也不怎么样,我听说你还是个外门弟子。我们顾家也是累世修仙之家,不能堕顾家先祖之威名……”   他这话一出,刚刚还默默围观的道宗弟子们瞬间不能淡定了,纷纷对顾清渊怒目而视。   外门弟子怎么了?这里在场的都是外门弟子,听到这话,瞬间火气就起来了。几个弟子脸色不善起来。   但是他们忍着没有发作。   他们都认得顾清盛。顾清盛在外门这些年,还是有一定威望的。这时候,大家尚且愿意卖顾清盛一个面子。   顾清盛听了这话,嗤笑一声:“我当你今儿转性了特地来劝我回家,感情是嫌弃我丢你的人了?不好意思,‘不历外门,不入内峰’是道宗传统,历来都是这样的。就算是内门尊者,最初也是从外门走出去的……怎么,你是觉得他们也混的不怎么样吗?”   这番话说到了周围弟子们的心里,纷纷赞同的点头。   就连化神尊者也在道宗外门待过,凭什么看不起外门的?他们自己宗门里,内门弟子尚且不会歧视外门弟子,又哪容得外人置喙?   顾清渊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怎样才愿意回家?”   顾清盛:“以后再说吧。”   顾清渊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你必须回家。”   “你这次是怎么了,非要这么执着?”顾清盛都有点惊讶了。   顾清渊微微抬手示意,身后两位侍女各上前一步。抱剑匣的侍女放平手中长匣,另一人隔着白绢拂上剑匣,轻轻打开。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齐齐变色。   龙吟剑啸,金光透匣,气势骤临!   有人露出惊骇之色,忽而想起关于凤山顾氏的传闻,灵光一闪,喊道:“金悬剑!”   世人皆知,苏蘅渊当年闭关前,将随身神剑“金悬”赠予他人,一物未携,只身而去。   而被苏蘅渊赠剑者,便是顾氏一位先祖。   如今顾清渊取出来的这柄剑,能有如此威势的,想来也只有传闻中的神剑金悬。   只是没想到,这柄顾氏珍藏的名剑,居然会交给一个后辈使用。   顾清渊如今当众取剑,又是何意?   君喻面色微凝,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唯独顾清盛依旧面不改色:“怎么,你要动手?”   顾清渊依旧语气平静:“给你三日时间思考,三日之后,我再来相询。”   大部分视剑为命的剑修都有一个习惯,立誓要以剑为证。   对剑而誓,生死不负。   此刻顾清渊并非立誓,专门取出金悬剑,则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说到做到,这次是一定要顾清盛回家。   如果顾清盛不回……   那他就要真正动用这把剑了。   顾清渊说完这句话,侍女合上剑匣,退立其后。   他也不再看顾清盛,转身离去,两名侍女也跟着他飘然而去,消失在银桂树林中。   顾清渊一消失,顾清盛脸色微沉。   见热闹没了,暗戳戳围观的弟子们立马散开了——开玩笑,顾清盛看起来心情可不算好,可别触到他眉头了,这位可是个打架不要命的。   四周没了外人,顾清盛才不爽地哼了一声。   君喻皱眉:“你和你哥的关系怪怪的……你和家里有点矛盾?”   顾清盛似乎不太想谈这个:“也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   君喻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那他说三天后还会来找你,你怎么办?你现在又不能动用灵力。”   他不问顾清盛,但是他了解他。   顾清盛虽然在外人看起来有点桀骜,但是他其实是一个爱恨分明也并不会随意冲动的人。他既然不愿意回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顾清盛叹气:“我也很头疼啊!真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君喻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昨晚还说人家浮夸,看起来还好啊,虽然有点端着架子……”   顾清盛听了这话,幽幽道:“那是你和他接触的少。听说剑门崇尚苦修,对门下弟子要求严格,就他那身冰茧丝织锦,剑门都不能穿的……我敢说,他来见我前,绝对专门换了衣服,你信不信。而且他今天真的很收敛了,他今天居然没有花瓣铺路,我也很惊讶……”   君喻:“花瓣铺路?你们顾氏的,都是这么讲究吗?”   顾清盛一脸拒绝:“不!只有他才那么多事。”   另一边,顾清渊见四周无人,停下了脚步。   身后抱剑侍女出声提示道:“剑主,他已经看不到了。”   顾清渊闻言,默默地放松了一些。   为了走出一个完美的背影,还是有点累的……   “剑尊一向严厉,您今日所为,有挑起剑、道二宗争斗之嫌,恐怕会收到斥责。”此时,另一位侍女有点忧虑的开口。   顾清渊却笑了笑:“管他呢,今天剑尊去议事,一时半会儿是关注不到我们的。就算他回来了,要罚也不会只罚我一个。大家一起死呗……”   “何解?”侍女有点好奇地问。   顾清渊笃定道:“今天趁着剑尊议事,去惹事的绝对不只有我……把剑门弟子和道宗弟子放到一起,怎么可能不打起来?根本不切实际!”   剑门弟子看到道宗的就想切磋切磋,想必道宗也一样。   “就算如此,随月剑尊不知何时回来,您最好还是尽快收拾一下。”侍女委婉说道。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让剑尊看到您这一身,您就完了……   顾清渊还是比较淡定的:“没事,剑尊今天去肯定不会早归。”   “这又是何解?”   顾清渊微笑不语。   废话,今天白临秋也在呢!   此时,道宗主峰。   大殿外,白临秋看着殿门,面无表情,外表淡定,内心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渊辩解三连:找弟弟,没闹事,一起死,不虚!   顾清渊出门指南:排场要够,逼格要足,今天也是凹造型的一天!   顾清渊找弟弟:回家吗?回吗?必须回!不回?拔剑了。   第28章 逢春   “如诸位所言,各派应派人赶赴素月山、明河一带,将封印再次加固。”   “素月山封印已经岌岌可危,那里现在情况局势尚且不明朗,听说已经被魔族控制。若要收复素月山,恐怕战斗在所难免。”   “加固封印主要需要重新修补阵法,各宗门如果有擅长阵法一道的人才,还可多多举荐。”   “素月、明河连绵万里,若要修补完毕,恐非易事,只怕要耗时三四年时间……真是可惜,如果阵法第一人没有隐居避世,现在的情况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大家众说纷纭,总体而言,对如今局势的估计都不算乐观。   今日大殿之上,要商讨关于修真界的大事,到场者都是在某些领域有一定话语权的人物。不是宗主、门主,就是门派里说得上话的长老。   随月端坐贵客席上,嘴唇薄泯,脊背挺直,犹如一柄藏锋之剑。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兰生玉和兰明月——随月有意带他们旁听,让他们多参与到这些事物中来。   楚南臣也在列,一身流云广袖,看上去气质温和,不像是覆手翻云的化神修士、权高位重的流霞谷主,倒仿佛一位谦谦君子,令人见之心折。   此外,还有收到道宗帖子,特地赶来的其他次一等宗门之人。   这些宗门基本都是门主亲至,给足了道宗面子——这面子不敢不给,剑门来的人是除门主以外威望最高的剑尊,近些年势头很猛的流霞谷也是谷主亲临,他们自然不好只派遣一名长老前来。   道宗这边,几位老一辈的化神长老早已各自闭关隐世,如今主事的这一辈,是以掌门李禅心为首的第一百一十六代传人。   其中除掌门外,白临秋、林长风、关东陵、秀青姑、方知君、叶曲也都达到了化神期,人称道宗七尊,撑起了如今的道宗。   今日的聚会,除了主持文试的林长风、主持武试的方知君和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临秋没有到场以外,其他几人皆尽前来,也传达出了道宗对于这次议事的重视。   此刻,掌门李禅心坐在主席,听着众人的谈话,看了看某个尚且空着的席位,感到一阵头疼。   听林长风的传讯,白临秋两个时辰前就出发了,这么短短一点距离,能让他走这么久?   日常被小师弟搞的火大,李禅心忍不住腹诽,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还没感慨完,他心念微动,抬手在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一划,一道青光一闪而过。   是方知君的传讯。   这便是化神境的神通,心念所至,可传音千里。   神识扫过方知君的传讯,李禅心更头大了。   好不容易把方知君打发到外门监管武试,这才没一会儿时间,李禅心已经收到他三四条传讯。   内容大体都是说外门武试一点儿事都没有,不需要看管,非要来大殿参加议事。   李禅心心说,可算了吧,你要是来了,那就什么事都不用议了!还不得分分钟打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觊觎……呸,期待和随月打一场有多久了。   一个是死活不肯来,一个是死活非要来,李禅心保持微笑,内心日常想把每个师弟都打一顿……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惜当年的小团子现在一个个都长大了,修为也高了,打也打不动了。   李禅心心里窝火,决定今天回去抄写《清心诀》一百遍。   唉,熊孩子不好带啊!李禅心羡慕的看了剑门那边一眼。   连服装都是统一的,整齐有素,态度端正,简直是李禅心梦中的完美宗门。   “临秋尊者和逢春尊者今日不来了吗?”场中突然有一位女子笑问道,“如果两位尊者在,说不定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女子是玉仙台之主余素娥,今年也已经有几百岁,但是长相依旧宛如少女一般温婉美丽,声音也甜美清越。   有人立马附和道:“余宗主说的是,不知春、秋两位尊者今日可还来?”   众人口中的逢春、临秋,指的就是林长风和白临秋。大家听到“春秋”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现在修真界的小辈们,知道林长风别名“林逢春”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他们这一辈人尚且都有印象。   这还是源于一段旧事。   几百年前,明河附近的魔域屏障其实便发生过一次严重的破损,情况危急。   无奈之下,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赶赴明河一线,冒着风险修补破损处的结界阵法,驱逐趁机侵入修真界的魔族、妖物。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两年,遗患明河附近寸草不生十几年,后来被称为“明河之战”,载入修真界史册。   白临秋与林长风第一次在修真界崭露头角,就是在这次战斗中。   那时候两人还都是少年,做起事情来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情。   他们一路隐瞒身份深入魔修腹地,冒险刺杀魔尊,惊世一击置生死于度外,震动天下。   尽管最后没有成功,但这次壮举依旧传遍了修真界,为人称颂。   当时有不少人打听这两名少年的名字,只知道其中一人似乎自称过“白临秋”,另一人则不知姓名。有人笑言:两人同进同退,默契非常,宛若亲兄弟,既然一人叫“临秋”,另一人怕不是名为“逢春”?   这名字十分对应,朗朗上口又好记,后来这话传开了,大家就称林长风为“逢春”。“春秋”的名字,在同辈人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毕竟,作为天天被自家师父提起的“别人家的弟子”,很难不印象深刻。   一直到现在,他们这些人还是喜欢拿这段往事打趣。   余素娥笑道:“不瞒大家,我今天一直盼着临秋尊者来呢。”   听到这话,李禅心眉头一跳。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禅心想到白临秋就心累,面上依旧宽和一笑道:“长风今日尚且有门内事物要忙,临秋……一向潇洒不拘,平日不管宗门事物。”   在场众人脸上露出一点失望之色。就连一直神色不动的随月,也微微皱了皱眉。   李禅心扯扯嘴角。   小师弟别的不说,用来充面子效果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不听话,此时正是需要他镇场子的时候……他就是不来!   李禅心正想要不要再催催林长风,忽而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望向殿门。   大殿之门缓缓而开,洒进一线天光,勾勒出一个人修长的影子。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   随月骤然握紧了拳。   白临秋!   ……终于,又见面了。   此时,道宗内门,莲花池。   一名秀美的少女与同伴乘着一叶小舟,穿过重重莲叶。微风拂过,水波涟涟,构成一副绝美的图画。   如果这名少女没有突然站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那边剑门的!怂不怂!有本事来啊!”的话,这副美景想必会更和谐。   不远处,君喻和顾清盛站在岸边,一脸无辜。   他们为什么会卷入这些内门弟子的约架现场?君喻和顾清盛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道宗宗主是如何竞选的:   白临秋:不当,我要游山玩水。   林长风:那我也算了,我要陪他游山玩水。   叶曲:……不了,我懒。   方知君:啊?当宗主能打架吗?不能?那你叫我干什么。   秀青姑:你忍心让一个女子做这种事?   关东陵:你当我傻吗。   李禅心:???    第29章 莲池   半个时辰前。   顾清盛和君喻走在路上,正为着顾清渊的事情发愁,突然与一个人迎面相遇。   那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远远跑过来,让人眼前一亮。   “琴师姐?”顾清盛先看到了她,有点疑惑的打了个招呼,“发生什么了,这么急?”   少女向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过来,经过顾清盛的时候脚步一顿,反手一巴掌拍到他背上:“顾清盛!这么久不见你,去哪儿了?”   说完她看到顾清盛旁边的君喻,眼睛一亮:“这位是……君喻师弟?”   她有点惊讶的打量了一下君喻,又看了看顾清盛,眼露疑惑之色。   不是说这两人关系不好吗?这看起来不是挺融洽的吗……难道是自己认错人了?   不会啊,她虽然没和君喻接触过,人还是认得的——   君喻也是在外门颇有名气的人物,早就被内门各峰的师兄师姐们记到小本本上,等着他一过文试,就准备冲上去拉人了。   毕竟现在内门各峰之间的招生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琴相思心中虽然惊奇,但没有问出口。   倒是君喻向琴相思点点头:“琴师姐好。”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琴相思,但是君喻已经对这位师姐闻名已久。   按照五年一届的秋试算,琴相思是大他们两届的师姐,差不多就是在他和顾清盛进入道宗外门的那一年参加的秋试。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但是关于这位师姐的故事,依旧在外门流传。   “你们知道吗,当年有位师姐参加秋试的时候才十四岁,长的特好看,下手特别狠,令人闻风丧胆……”   “琴相思啊,名字好听人也美,当年追她的人特别多,结果没一个打的过她的……”   这位师姐给那一届弟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事迹流传至今。不过君喻对她的了解,更多的来自顾清盛。   顾清盛被她一巴掌拍的肩膀一麻:“琴师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琴相思扬眉一笑:“我哪里不温柔了?少废话,既然遇到了,帮师姐个忙。”   顾清盛立马警惕:“打架?”   顾清盛和琴相思的交情,就是从一场群架开始的。   时至如今,君喻还是不知道那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天顾清盛回来的时候浑身挂彩,气的吐槽了两天琴相思下手没轻重,自己人都打。   君喻从此对琴相思的印象,就是一个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的女子……   “不,”顾清盛往后退了一步,“你修的功法,自己人都受不了,而且我现在……”   “少废话,又不让你们动手,跟着我去充个场面,剑门都挑衅到门口来了,不打回去我们道宗面子还要不要了?”琴相思一甩头发,“君喻师弟,你要不要也来?一起啊!师姐罩你。”   师姐这么刚的吗?君喻第一次和琴相思正面接触,被她的作风惊讶了一下。   顾清盛疯狂地悄悄戳君喻,脸上写着拒绝。   君喻想到顾清盛现在不能动手,试图婉拒:“琴师姐,从外门去内门必须要过云桥,过云桥要玉牌的。我们又没有内门弟子的身份牌,还要要花十个灵石租云舟才能过去,太贵了,不如用来换阵石……”   话还没说完,就被琴相思打断了:“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租云舟的灵石我包了!走走走,马上就打起来了!”   顾清盛瞬间绝望:“完了,你找理由也不会换一个,除了灵石你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君喻:“……抱歉,职业病。省阵石是刻在每一个阵法修士骨子里的第一反应。”   顾清盛:“我现在又不能用灵力,我觉得我要是去了,好好的过去得躺着回来。到时候花的药费就不止十个灵石。”   君喻深刻地检讨了一下自己,又真诚地看了顾清盛一眼:“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抬回来的。”   顾清盛:“我说的重点在这里吗?”   直到君喻站到了莲花池旁边,才明白了顾清盛对琴相思的敬畏。   女子一身红衣,红绫束发,左手执一金环,右手执一银环,立于船头,看背影英气勃勃,不输男儿。   最吸引君喻注意力的,还是她手中的金银环。   此刻君喻立于岸上,琴相思则在湖中小舟里,这么远的距离,君喻依旧隐隐感受到了那双金银环上迫人的气势。   这对金银环,恐怕不只是一件普通的上品灵器。   一看就打人很疼。   玉峰莲池,水面广阔,风拂荷叶水波微渺。远处是青山如黛连绵万里,眼前是映日荷花天光云影,本应该是画一样的景色,却被两岸气势汹汹的两波人打破了。   “就以湖中心那朵唯一的千叶白玉莲为比试对象,哪边先摘到那朵白玉莲,就算哪边胜,如何?”   琴相思站在小舟上,冲湖对面喊到。   君喻和顾清盛则混到岸边一群围观的道宗内门弟子里,作为她坚强的后盾,为她助威。   顾清盛微微松了口气,琴相思倒是没框他,确实只需要他们凑个人头壮壮气势就行了,不需要上去打。   然而到了此刻,看着面前的热闹场面,顾清盛又感到了一阵心痒。   其实……挺想上去打一打的……   君喻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顾清盛蠢蠢欲动的表情,冷漠道:“你是真的想躺着回去?”   顾清盛一下子泄了气,蔫蔫的道:“你就是心疼灵石,不想花这个药费!”   “对,我就是心疼药费,”君喻继续冷漠,“老实点儿。”   顾清盛“哦”了一声,一脸忧伤地往后站了站。   君喻:“你躲那么靠后干什么?”   顾清盛:“她打起架来是不分敌我的,还是离远点更安全。”   另外一边,剑门弟子凑成一团,愤愤不平。   “打不打?”   “这要是还不打,也太丢剑门的脸了吧!”   “可是我们是客场,不占优势的……”   “而且兰师兄跟着剑尊去大殿议事了,顾师兄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谁上?”   “怕什么,我们剑门这次来的也都是各峰数一数二的弟子,就算兰师兄和顾师兄不在,还怕她一个姑娘?”   “打打打,不打不是剑门人!”   一名弟子决然出列:“我上吧。”   其他弟子纷纷支持:“林朝师兄已经是金丹后期了,一手出云剑法高妙精绝,肯定没问题!”   林朝向同伴们一抱拳:“我去了,我只拜托大家一件事。”   他神色郑重,目光悲伤,一时间居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之感。   同伴们也被此情此景所感染,纷纷表示:“林师兄有什么要嘱托的,尽管说,我们一定会尽力做到!”   林朝十分感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到时候剑尊回来,恐怕要一一问责。到时候,还请诸位兄弟帮我解释几句……”   最后的一句“大家有难同当”还没说出来,众人已经纷纷散开了:“林师兄,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奉献的!”   至于在剑尊面前解释……   算了算了,要命的。   林朝:……   还有没有一点同门爱?   湖这边,琴相思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剑门那边是在搞什么?   弄得跟决然赴死似的……她又不是魔域的魔头!   琴相思心想,不如也给自己这边的人说点什么,把气势搞起来。然而她一回头,就见岸上诸位道宗弟子立刻纷纷后退一步,离岸边又远了一大截。   还有人讨好地冲她喊到:“琴师姐威武!我们把地方都留给你了!”   别再把自己人给打了!怕了怕了,还是站远点好。   琴相思陷入了迷茫。   她真的有这么可怕?   岸边君喻混在人群里,忍不住有些疑惑。   “是为什么打起来的?”总不能是吃饱了没事干吧?   “好像是因为今日剑门有名弟子说了一句‘道宗这届不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后来这话被琴师姐听到了,就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身边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君喻下意识的回头。   身侧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女,正冲他笑得温婉柔美,似乎还有些羞涩。   君喻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突然警惕。   琴相思、林朝:看透人生,同门爱都是假的。   第30章 答谢   身侧的少女一身藕色衣裙,明眸皓齿,笑容温婉,只是身形有些单薄,看起来有一种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之美。   君喻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少女看他面露疑惑之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君师兄好,我是方秀菱,不知君师兄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秋明月宴……”   君喻这才有了点印象,想起了与眼前这名少女何时曾见过。   那还是两年前,一年一度的中秋明月宴上发生了一次意外。   一直以来,道宗作为修真界第一等的宗门、琨境最强的门派,在修真界地位崇高,无人敢犯。但在那次宴会上,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中秋月下,正是大家最放松、酒酣耳热之际,有一个魔族居然混入了外门弟子的中秋宴上,大肆屠戮。   外门弟子大部分修为尚且不高,当时又正巧没有长老、前辈在场,一时间众人都惊慌无比、乱做一团,给了那魔族可乘之机。   等到众弟子勉强镇定下来开始反击的时候,那名魔族已经打死打伤好几名弟子。   到了那刻,同伴的伤亡,几乎所有在场弟子都被激起了血性。   他们可是道宗弟子,怎能被区区一只妖魔吓退?   他们要给同伴报仇!   君喻也在场,同样被场中的情景激的满心愤怒,战意凛然,但是他强忍着没有立刻出手。   他知道,他若是贸然上前只会添麻烦,起不到一点作用。   当时那个魔族暂时被陆勤挡下,但陆勤正值刚刚突破金丹期,境界不稳,节节败退,眼看阻挡不了多久。   君喻一直在观察,寻找那只魔族的弱点。   以君喻当时的境界,要突破魔族的护体魔气,只有拼尽全部灵力的一击,才有可能给魔族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他必须万分谨慎,精密计算,将魔族一击毙命,至少要让他丧失继续出手的能力,才能救下场中的同门。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放置阵石来布阵了,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别的方法。   他静下心来,感受周围灵气的流动。   探寻灵气流动的规律,是阵法一道的真意。   阵书中曾说,“天下无物不可以成阵”,只是因为用阵石做为阵法灵气流动的节点更加稳定,所以阵师们才更多的使用阵石。   但是,如果仅仅只求构建起一个临时的阵,也并非只能布置阵石。   阵师如果术法高超,也可以“借用”周围环境中灵气充沛的物体为节点,在顷刻之间,构建出一个临时的阵法。   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周围环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自然中的灵气流转紊乱而无规律,这种布阵方法需要用最短的时间经过大量精密的计算,才能发挥出一瞬间的作用。   这其中的难度,足以让大部分阵师望而却步。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君喻仅凭自身的境界与魔族正面对抗肯定是不够的。他若想困住魔族的行动作,就只能选择借用阵法之势,倾尽全力的试一次。   君喻别无选择,哪怕他知道这其实是很冒险的行为。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场中,陆勤渐渐支撑不住,迫于无奈而后退。   眼看魔族失去了压制,又向另一名女弟子冲去,骇人魔气就要触碰到少女的那一刻,君喻出手了。   凌空一击!   那一刻,一丝月光的变化,一缕清风的微拂,一点灵气的流转变化,具在君喻心间。   他“看”到了灵气的运转规律,算出了最精密的轨迹。   一瞬间,整个中秋宴上,无物不在他阵中。   君喻的武器山河简是难得的上品灵器,本就有破邪诛魔、万法辟易之效。阵法困住了那名魔族的行动的瞬间,山河简凌空一击,直直切入它的心脉。   一击毙命。   “当年情况危急,幸而得君师兄相救,秀菱一直不敢忘记。”方秀菱微微低头,露出一些女儿家的羞涩,声音充满了感激,“只是君师兄一直很忙,秀菱不敢打扰……”   眼前这名少女,便是君喻当年出手那一刹那,救下来的女弟子。   君喻想起来这些往事,神色温和了些,安慰道:“当年情况危急,无事便好。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位师妹不应该也是外门弟子吗?也跑到内门来看热闹?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面前凑过来一个人头。   顾清盛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当年什么事啊?”   “和你没关系。”君喻把他头推过去。   顾清盛:……   方秀菱却不好意思地笑道:“顾师兄好,我是在说多谢君师兄当年出手相救的事……”   顾清盛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君喻:“你什么时候跑去英雄救美了?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君喻瞥了他一眼:“两年前的中秋明月宴,你不是回家去了?”   顾清盛震惊:“我就走了一个月,你就跑去招蜂引……喂!你给我嘴里塞的什么?”   “从明月那儿拿的绿豆糕,”君喻冷漠的收回手,“不会用词就别说话了。”   君喻又转向方秀菱,面带歉意:“抱歉,他说话不过脑子。”   方秀菱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也一直很敬仰顾师兄的。”   顾清盛哀怨的吃了绿豆糕,幽幽地盯着君喻看:“哦,我有印象了,就是两年前你受伤的那次是不是?我记得那次你灵力消耗太过,后来吐了好几天的血。我刚从家里回来就看见你在吐血,吓我一跳……”   君喻:“你闭嘴吧,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方秀菱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一直听说君师兄和顾师兄关系不好,果然传闻不可信。”   君喻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往后退了一步,顺便拉了顾清盛和方秀菱一把。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金光破空而过,带着灼人温度擦过岸边人群,划出一道弧度又瞬间折回了湖中!   “啊!”有名弟子躲闪不及,金光擦过他的头发,“嘶”的一声,冒出一股焦味。   原来是发梢被那道金光燎到了,瞬间烧焦了一小截。   那名弟子心疼的吹了吹自己的头发,又有点庆幸。   差点就被打到了!好险。   君喻向湖中央看去,原来琴相思与那名剑宗弟子已经交上了手。   刚刚那道金光,就是琴相思的金环划过空气留下的残影。   看着空中疯狂飞舞的金银双环,君喻再一次理解了大家对琴相思的敬畏,默默地往后站了站。   莲花池上,两派弟子已经打了起来;主峰大殿里,每个人都向推门而入的那个身影看去。   锦衣上绘缠枝花,青丝不束,面容清雅,甚至不似一位化神尊者,犹如一位出游的翩翩世家公子。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来人绝不似表面模样。   他可是白临秋。   苏蘅渊闭关之后,最有可能突破渡劫期的白临秋。   与剑尊随月交手三次,尽占上风的白临秋。   这个名字,就如同四百年前的苏蘅渊一样,令谈之者无不敬服。   如今,他从殿门外的万里流云里走来,高华犹如山岭雪,清冷犹如月下霜。   他没有一丝表情,步履也不从不忙,但是整个殿内,没有一个人出声。   席上,余素娥望向那缓缓走来的身影,脑海中忽而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小童时,偶然见到苏蘅渊的那一次经历。   那时候,她远远地望见苏蘅渊信步而过,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朝他行礼。   当年苏蘅渊偶然经过,可让众人俯首。   而今日的白临秋,让余素娥看到了当年苏蘅渊的影子。   她微微叹息一声。   如果剑门苏蘅渊继续消失下去,那么道宗因为有白临秋在,它如今的实力,要比剑门更强。   一人镇一宗,不外如是。   随月也在望向白临秋。   不管过去了多久,他还是这样……随月想。   那双眼睛里,是空无一人的孤冷。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世间所有人或事,都不值得他一顾。   随月不自觉间握紧了双拳。   主座上,掌门李禅心感到万分欣慰。   终于果然小师弟还是愿意听林长风的话的……   白临秋站在场中,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十分尴尬。   他们都是谁?   会不会还要打招呼啊?   认不出名字岂不是很尴尬?   我高冷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和我搭话了?   等等,他们好像都在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月对白临秋的印象:打败了自己三次的人,别人家孩子,造成自己心理阴影的对象,十分高冷目中无人的天才。   白临秋对随月的印象:等等,让我先想想这位大兄dei是谁……   讲个笑话:目中无人白临秋,不会用词顾清盛,招蜂引蝶是君喻。    第31章 抽刀   对于随月来说,白临秋从某种程度上,简直可以算是他的心理阴影。   当年,随月还仅仅只是剑门一名弟子的时候,就听说道宗有位天才,名叫白临秋。   那时候随月对此并没有在意。直到那次各宗派弟子奔赴明河修补魔域屏障,他在明河遇到了白临秋。   他引以为傲的剑法,输在了白临秋的术法下。   那是从小就是同龄人中天之骄子的随月,第一次遭遇彻彻底底地失败。   这次失败是随月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什么是人外有人。它打破了随月一贯的自负与骄傲,让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从此之后,随月收敛了一身傲气,更加刻苦练剑,也再也没有忘记过白临秋这个名字。   随月耿耿于怀很多年,一直到他突破问道期,他依旧深深地记得输给同辈弟子的那唯一一次经历。   突破问道期的随月,为除心结,再一次向白临秋发出了挑战。   这次他做足了准备,才认真地前来赴约。   他输了。   后来是化神期的再次挑战,他依旧输了。   随月输在白临秋手里三次。   他是人人称颂的剑尊,但是几乎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剑尊很厉害,却依旧不如道宗白临秋。   他的失败,更成就了白临秋的赫赫威名。   白临秋的名字犹如一座大山,长久的压在随月头上,几乎要成了他的心魔。   而如今,随月又遇到了白临秋。   “临秋见过掌门师兄。”白临秋清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随月的回忆。   殿中,白临秋朝李禅心微微行了一礼,然后坐到那个空下的位置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大约是气质太过高冷,他不说话,也没有人敢上去打扰他。   刚刚纷纷笑言白临秋一定要来的人,如今竟无一人敢再多言。   李禅心看了看自家小师弟,忍不住悄悄传音:“怎么这么久才来!”   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师兄啊!你居然忍心这么对待你无辜的师弟?场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得!”   李禅心:……   他是真的不能明白,一个已经化神期的修士,为什么还会有脸盲的毛病?   算了,自家师弟只能惯着,能有什么办法。   李禅心咳凑一声,准备继续刚刚的议题,却忽然被一个人打断了。   席上,随月突然起身,向白临秋的方向行了一礼。   李禅心眉头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随月的一句话,就让他有些崩溃。   “许久不见临秋尊者,今日难得相见,在下愿与一战,讨教一二。不知临秋尊者能否赐教?”   李禅心一阵头疼,心想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能安生一点!   好不容易把方知君打发走,怎么剑门来的也是这样。现在的剑修都是这种风格吗?   就不能好好讨论一会儿正事?   更发愁的是……李禅心有点担心白临秋能不能认出来这是谁!   若是大殿之上来一句“请问阁下姓名”,丢面子事小,这可是要得罪剑门的吧……   白临秋愣住了。   他犹疑了一瞬间,才不太确定的开口:“随月剑尊?”   本来都打算给师弟传音的李禅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白临秋语气中的犹疑,随月心中微怒。   难道自己就没有与他一战的资格,甚至几乎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吗?   随月声音微冷:“是,剑门随月还望临秋尊者赐教。”   白临秋沉默了一瞬。   看,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能想起来是谁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对方总是会生气。   从小就是这样,白临秋有一点心酸。   殿中众人都不说话,目光纷纷在白临秋和随月之间游移。   随月怎么突然搞事啊?   他以前不是输给白临秋好几次吗,估计是看到白临秋来了一个激动忍不住了。   诸位门主宗主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   白临秋没有说话,李禅心干笑一声,连忙打圆场:“现在修补魔域屏障大事在前,剑尊如果想要切磋交流一二,不如改日?”   众人听李禅心发了话,也立刻纷纷跟着劝说。   场上又热闹起来,随月身后,兰生玉和兰明月也默默对视一眼,眼神里是对自家师尊任性举动的疲惫。   他总是管着不让我们搞事!可是他自己就搞事!   随月微微敛眉,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一些。   剑门让他来,不是让他找白临秋一雪前耻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随月犹疑了一瞬,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大家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人笑道:“剑尊一心追求剑道极致,不过如今也是小辈们崭露头角的时候了,我觉得若是想要比试,倒是不如看看弟子们的实力?”   李禅心听了这话,笑道:“也是。我听说剑门有几名很有天赋的弟子,尤其是‘剑门双璧’,小小年纪却天资非凡。不知这两位可否就是?”   李禅心含笑看向剑尊身后的兰家兄妹。   兰生玉和兰明月突然被叫到,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随月微微抬眼,轻微的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答话。   兰生玉镇定自若,行了一个标准的剑礼,朗声道:“弟子兰生玉,见过诸位前辈。”   兰明月也跟着盈盈一笑,声音清甜,眉眼弯弯惹人喜爱,语气带着小辈向长辈撒娇的亲近之意:“晚辈兰明月,见过师叔师伯。”   余素娥笑道:“剑门双璧果然名不虚传。生玉如今年纪不大,也有金丹后期的实力了吧?不愧是剑尊弟子,果然英雄出少年。明月我也知道,丹道之上颇有天赋……”   她说着向楚南臣望去,打趣道:“有人说,会是下一个如同当年的楚谷主一样的天才呢。”   会议上,楚南臣一直比较沉默,此时被人提到,他温和一笑,只淡淡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兰明月甜甜一笑,没有说话,看起来娇俏可爱。   或许她应该对楚南臣这位丹道圣手更尊敬一些的,但是不知怎的,兰明月对他有一点没有由来的排斥。   而且她有一种直觉,楚南臣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却对她也不怎么喜欢。   李禅心笑道:“可惜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今日都不在,改日倒是可以让几个小辈互相交流交流。”   场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商业互吹,只有白临秋没人敢打扰,乐的在一边清闲。话题似乎是转移了,终于没有自己的事了,白临秋有点开心的眨眨眼。   然而,大殿中长辈们还在计划让弟子之间互相比试几场的时候,实际上他们早已经打起来了。   莲花池上,出云剑气与来势汹汹的金环猛然相撞,剧烈的灵气波动轰然炸裂!   莲池乍起千层浪!   林朝手腕一麻。   林朝心里苦。   他现在被琴相思的金银双环压制了。那对武器太过刚烈,又灵活多变,可近可远。他所擅长的近战还好,但是一旦被琴相思拉开距离,他的剑法发挥不出全部实力,很快便落入下风。   “看来白玉莲是与君无缘了!”琴相思朗笑一声,脚踩莲叶凌空而起,就要触到湖中心的那朵千叶白玉莲——   变故陡生!   “什么东西?”   林朝大喊,从他的方向,余光刚巧瞥到了什么一闪而过。   正在岸边围观师姐英姿的君喻下意识抬头。   远处一道黑影划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向他射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冷气攀上君喻的脊背,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让君喻动弹不得。   君喻第一次觉得,死亡如此近在咫尺。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林朝顾不上琴相思的挑衅,冲君喻喊到:“道友小心!”与此同时剑势陡然一转,向那个方向挥去。   琴相思也当机立断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白玉莲,双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朝那道黑影的方向拦去!   但是他们都太慢了,来不及阻拦那道速度极快的黑影。   千钧一发之际,顾清盛抽刀出鞘!   如风雷骤起,如皓月当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盛:不出手你当我好欺负啊。   幕后黑手:谁欺负你了?目标明明是君喻!   顾清盛:这和欺负我有区别?    第32章 箴言   千钧一发,顾清盛抽刀出鞘!   那是怎样凌厉的气势?   那是怎样耀眼的刀光?   如风雷骤起, 如皓月当空。   那一刹那的光华大绽, 仿佛银瓶乍破, 直教天地失色。   “铮——”   刀锋不偏不倚, 直直劈向了那道袭来的黑影,将它斩落在离君喻心口不过几尺的距离前!   一池荷花微颤, 池水漾起涟漪。   远处岸上的白鹭惊飞, 原本无风的柳枝轻舞。   这一击的力道太大, 以至于震动了周围的灵气。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无匹的刀光斩落黑影, 仍旧没有停止, 直直向前落下,轰然劈入湖中!   抽刀断水!   湖水纷纷向两侧涌去,银涛巨浪顷刻而起。   一刀之威,竟至于此。   一时间,四周都静的可怕。   片刻之后, 刀势才渐渐散了。   顾清盛收刀还鞘,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抬眼再看,一池荷花零落, 湖水上漂浮着几片孤零零的残红败叶。   直到这时, 人群仿佛才再次活了过来。   “卧槽这是谁出的刀!太帅了!”   “顾清盛?”   “外门今年秋试那个挺有名气的师弟?”   众人纷纷用一种震惊的表情看向顾清盛。   今年要进内门的新师弟也有点太强了吧?他们做师兄师姐的压力有点大……   在大家都一脸惊讶的时候,君喻却心中一慌, 甚至没有顾得上追去刚刚黑影射出的地方一探究竟。   “顾清盛!你有没有事?”君喻一把抓住顾清盛, 满心焦急, 压低声音说道。   他现在不能动用灵气, 被迫出手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咳……”果然,顾清盛虚弱的咳凑了几声。   君喻更慌张了,不由分说扣住顾清盛手腕,要检查顾清盛的灵脉。   “回去再说。”顾清盛脸色不太好看,轻轻按住君喻的手,示意他冷静。   君喻停下了动作,盯着顾清盛看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   检查灵脉时最好不能被人打扰,现在周围闹哄哄的,确实不是好时机。   那边琴相思也干脆利落的收了金银环,跳上岸来。她几步冲过来,神色焦急:“君师弟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   她不知顾清盛的特殊情况,因此更加担心君喻的情况。   君喻微微冷静了些,勉强笑道:“谢谢琴师姐关心,我没有事。”   琴相思还是有些自责:“都怪我,非要带你们来内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眼神一厉,冷笑道:“我到要看看是何方妖魔,居然敢在道宗撒野!”   君喻抿了抿嘴唇。   他是得罪了谁,为什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杀他?   如果说前一次是陆勤,那么这一次又是谁?他不信陆勤能在执法堂追捕的情况下,再次混入道宗。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君喻心神有些乱。   更重要的是,顾清盛妄动灵力,可能会出事。   但是君喻忍着没有再表现出来。顾清盛的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声张。以顾清盛惹是生非的性子,君喻都担心有人趁此机会过来寻仇。   此时,周围弟子们一部分围上来询问伤势,另一部分已经往刚刚出事的那个方向追去了。   不管出事的是谁,内门亦或是外门弟子,他们同门都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况且居然有人在内门里公然伤人,这简直就是把道宗的脸放到地上踩!   而且还是在剑门面前!太丢脸了!   “上一个敢在道宗向弟子下手的,坟头的草都有两尺高了!”琴相思满心怒意,看君喻没事,就一闪身也往那里追了。   湖对面的剑门弟子也冲这个方向大喊:“道友没事吧?”   林朝收了剑,落在岸边。   “刚刚多谢道友提醒,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君喻看见他,真心实意地道谢。   林朝温和地表示是顺手之为,不用相谢,又有点惊奇地望向顾清盛:“这位道友好刀法。”   顾清盛脸色还是不太好,强撑着精神答了几句话,就见君喻帮他拦了几个人,还匆匆给他使眼色,示意快点走。   顾清盛心想,大家这么热情,怎么走的了……   这时,就见旁边一名少女走上前,盈盈一拜。   “诸位师兄师姐,今日天色不早,又出了这等变故,还是先让君师兄和顾师兄回去歇息吧。不知有没有人去上报给峰主和执法堂?”   原来是方秀菱。   “都差点忘了,还是方师妹想的周全,”众人似乎与方秀菱很熟悉,纷纷说道,“两位师弟今日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我们去报给宗门,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今日几位尊者都去大殿议事了,不知还有哪位峰主能主事?”   “林尊者好像还在主持秋试。对了,还有方尊者。”   “可是也不知到林尊者现在具体在哪里,不如先报给执法堂。方尊者……还是算了吧。”   “今天怎么峰主们一不在就出事?是不是算好的?这个时间也太赶巧了吧!”   话题突然阴谋论了起来,大家都神色一肃。   有人皱着眉喃喃道:“连道宗都敢下手,也不知是何方人士,这次恐怕不是小事。”   有人围着刚刚被顾清盛斩落的那道黑影,正在研究。   那是一根长刺,通体乌黑,没有一点花纹装饰,刺尖闪着锋利的光。   刚刚顾清盛那惊世一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劈开一池碧水,斩碎半湖荷花。   如此大的力量,居然也没有把这东西斩断,而只是将它击落了,在它之上留下了一道凹痕。   可见它的坚硬程度,绝不同于普通暗器。   “这是个什么东西?”   “没见过。大家不要捡,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等下找人包起来,一起带给执法堂。”   君喻也盯着那东西看,把它死死记在了心里。   林朝看此时的情况,便带着其他剑门弟子先告辞离开了。   道宗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一场气势汹汹的约架,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林朝刚刚离开,琴相思和几个刚刚过去追查的弟子也折了回来。   “真是见了鬼了,那里一点痕迹都没有,连追都无处追。”琴相思皱眉道。   “已经有人去报执法堂了,琴师姐不要担心。”顾清盛精神似乎好了些,还开口安慰琴相思。   “让你们差点受伤。”琴相思叹了口气,“你们还是早些回去,路上也一定要小心些。没有逮到他,总归是不能放心,我担心他路上还会出手。要不是规定不能留非本峰弟子过夜,我就让你们先在内门住下了。”   她又看向方秀菱:“秀菱,内门里有妖邪之物暗算宗门弟子,这件事不是小事,要不然去找你父亲上报一下?”   君喻一直在担心顾清盛的情况,没心情说话,此时听了这话却也向方秀菱看过去。   这个师妹似乎身份并不一般。   方秀菱苦笑一声:“琴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的性子,他除了练剑、比剑,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这事找他没有用的。”   琴相思叹了口气,也不再提这事。   君喻略一思索,隐隐猜到了方秀菱的身份。   莫非……她竟是七尊之一方知君的女儿?   君喻有点惊讶,他从来没听说过方知君还有一个女儿。   方秀菱倒是没什么遮掩,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内门向来把守严密,居然还有心怀不轨之人能混进来,实在令人不安。峰主们议事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现在我还是先去找父亲试一试。”   方秀菱离开后,君喻和顾清盛便准备回外门了。内门弟子们都相当热情,说是要保护他们路上不能再出事,一路送顾清盛和君喻过了云桥。   “两位师弟好好休息,改日执法堂可能会找你们问话,不要担心,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师弟别走,还有一件事!等师弟过了秋试,选我们逐月峰啊!”   “你现在就开始拉人了?”   “不是说好了不能提前拉人,公平竞争啊!”   君喻和顾清盛谢过诸位热情洋溢的师兄师姐,才回到了成秀峰。   君喻拉着顾清盛进了门。   “伸手。”君喻把门一关就开口道。   顾清盛一边乖乖的伸出手,一边嘟囔:“其实我现在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脱力,也没有别的不适……”   其实君喻刚刚还在内门的时候,看顾清盛的脸色,也猜到他应该暂时没有太严重的问题。否则,君喻哪里敢和顾清盛又在那里留了一段时间。   “万一有后遗症呢?”君喻还是有些担忧。   他仔细检查了顾清盛的灵脉,但也没发觉有明显的问题。   “当时给你看伤的尊者专门交待过服药这期间不能动用灵力……况且是魔种这种诡异莫测的东西,如果不能根除,留下了隐患,将来是要出事的。”   君喻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事实上,在修真界,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为尊者的。   只有至少到了问道后期、半步化神境界的修士,才能担得起一声“尊者”的名号。   而那天给顾清盛丹药的人,既然能被管理外门的秦老称为尊者,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君喻甚至有猜测,那位可能是道宗最为权高位重的七尊之一。   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谁能不重视?他既然专门叮嘱了不能运转灵力,那必定是有理由的。   尽管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大事,但是魔种这种东西最善隐匿,君喻担忧是自己境界不够,不能看出来隐患所在。   “既然现在没感觉,至少说明不是立马会死的伤,”顾清盛倒是很冷静,“不要担心。不放心的话,再去医阁看看?”   君喻叹气:“医阁又不能治魔气……如果能再见到当日那位尊者,让他再帮你看看,才能放心。”   “那估计就要等到过了秋试,进入内门之后了,”顾清盛琢磨,“我们现在也无处去寻他啊……而且尊者平日里不是都挺忙么,拿这些事情去找他,人家也不一定有时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这里还有些丹药,虽然不知道你现在需要哪种丹药。”君喻还是不放心。   魔种实在是太令人不安,能抑制它的药物又都很少见。君喻没有第一时间送顾清盛去医阁,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医阁对这种情况,也只是束手无策。   顾清盛连忙拒绝:“这个就不用了,吃药要对症,现在我又不知道到底哪里有什么问题,怎么吃。我还是继续服用尊者给的清魂丹吧。你说的,这一瓶丹药值皇都一座山头呢,肯定是好药。”   君喻看他还挺活跃,略为安心了一点,勉强把担忧压在心底。   君喻放松了一些,就想到了什么,开始训顾清盛:“让你乱说什么药费,什么走着去躺着回,出事了吧,以后少说话!”   刚刚被关心了没两分钟就又挨训的顾清盛:……   顾清盛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看向君喻:“对了,当时怎么回事,那东西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躲?我了解你的实力,我能拦住那个东西,你没有道理躲不过。”   说起来这事,君喻神色也严肃起来。   “这件事情我也正想与你说。”君喻说道,“在那个黑影袭来的时候,我想要拦住它,却突然间动不了,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了一样。”   顾清盛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他神色微沉,有些忧心:“有人要对你下手,他是有备而来。”   君喻叹口气:“我知道。而且那一刹那不能动弹的感觉,太像是阵法的效果了,多半就是困阵。我研究阵法这么久,对它很熟悉。”   天罗地网,困锁万物,是为困阵。   君喻很擅长困阵,他两年前成功击杀那名魔族时构建出的阵法,就是一个临时的困阵。   然而如今,他差点死在同样的阵法之上。   顾清盛冷笑一声,抚摸着自己的刀:“如果让我知道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听到他语气中的狠厉,君喻心中微微一暖。   “你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自己的伤才是正事。关于阵法的事,刚才人多我不好说出来,等执法堂过来问话时再把这情况报上去,他们应该会去查实。”   顾清盛叹气:“我不放心你啊,最近你运道怎么这么不好,总是出事。”   君喻拍了拍顾清盛:“可是每次受伤的都是你。”   顾清盛沉默了。   好像是哦……   此时,剑门弟子的院落里。   “你们今天没跟着我们去打架真是可惜了,今儿真是太精彩了!”一名弟子侃侃而谈满眼放光,“道宗还是有能打的……”   旁边的同门积极接话:“我听说了,道宗是不是有个叫做琴相思的姑娘,长的特别美,又超能打,林朝师兄都比不过?”   “你说琴相思啊,确实厉害,不过我说的不是她。”   那弟子兴奋地说道:“最厉害的是道宗一个用刀的,你是没看见,那一招抽刀断水,太强了!最可怕的是他年纪似乎还不大,能有这样的实力,实在非同一般。”   “能有多强?”有人好奇地问,“比得过兰师兄和顾师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次那个弟子被问住了,仔细想了想说道,“如果说是现在的水平,我觉得他未必比得过兰师兄与顾师兄;但是等他再成长些,未来可期。”   “真有这么厉害?”有人不信,“兰师兄和顾师兄都是万里无一的天才,难道你说的那人比他们天资更高?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天才?”   那名弟子摇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忽而闭上了嘴,站起身来,向一个方向打了个招呼。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扭头,见到来人,都恭敬道:“顾师兄好!”   顾清渊从门口走进来,身上依旧是一身冰茧丝织锦的衣袍,随风轻扬。   顾清盛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   他身后两名侍女也在,依旧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只管跟着顾清渊走。   “顾师兄,今日你不在,我们和道宗那边打了一场。”有弟子兴奋地冲他说道。   顾清渊停下脚步,问道:“如何?”   “……没赢。”那弟子有点尴尬的低头,本来想说“输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词。   “输给道宗,”顾清渊笑容不变,“那诸位同门还需努力,他日一雪前耻。”   “顾师兄!要不然你带着我们再打回去?”有弟子喊到。   以顾师兄的修为,他们就不信还能输!   顾清渊却并不接话,只说道:“剑尊甚为严格,大家最好还是小心一些。”   剑尊……   听到这个名号,大家都沉默了。   这真是一个无比强大的理由,熄灭了他们心里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火焰。   顾清渊直到进了屋门,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丢了面子不打回去是不可能的,但是直接打回去也太不优雅了,”顾清渊放松下来,他开始悠闲地给自己泡茶,“打架这种事,也是很有讲究的。”   “那您是准备改日先下拜帖,再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再约战于日出之时、高山之巅吗?”一名侍女很懂顾清渊的风格,开口问道。   “不,还不够,”顾清渊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   “您最好不要太夸张,”另一名侍女友情提醒,“如果要洒花瓣雨,剑尊看到了会责罚的。”   顾清渊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倒偏:“什么花瓣雨?!”   “您忘了?您小时候和人动手,出场都是要伴有一人吹笛、一人弹琴、花雨漫天……”   顾清渊放下茶盏,有点崩溃。   “请不要再提这些陈年往事了!”   黑历史让人尴尬。   两名侍女于是贴心的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顾清渊的眼神多了点微妙的慈爱。   顾清渊继续给自己泡茶,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选择了最麻烦的手法,动作力求行云流水,充满美感。   顾清渊一边动作,一边想起了自己刚刚在渡川集买的料子。   他来道宗之前都已经都打听到了,道宗渡川集里有间织女阁,专卖各种料子,也可定制衣裙。据说那里绣娘的功力很好,布匹、绣工都是相当的不错。   他从顾清盛那里离开后,就立刻专门去了一趟织女阁,果然有所收获,选购了两匹满意的料子。   “等会儿能帮我把刚从织女阁买的那两匹布料整理一下吗,和上次得的那段雀羽锦放在一起就行,秋水姐?”顾清渊试图指使一下他的侍女。   顾清渊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女,一人名为秋水,一人名为辞江。其中抱剑者为辞江,执白绢者为秋水。   听到这个要求,侍女秋水微微一笑:“当然不行了,剑主。”   顾清渊:……   他就知道。   “算了,”顾清渊幽幽叹气,“我自己来吧,两位姐姐!”   辞江在一边说道:“剑主,您别忘了,我们的手只会用来执剑。”   “是是是!”顾清渊自己收拾了东西,也不敢指望自己的两名侍女能帮他搭把手。   顾清渊心里明白,说起来辞江与秋水是他的侍女,但其实包括他在内,整个顾家的人,都不敢强迫要求她们去做什么事。   实际上,她们并不是顾家的奴仆,而是自愿留在顾家,守护金悬剑的剑侍。   她们原本是苏蘅渊的侍女,在苏蘅渊闭关隐世之后,因为金悬剑被赠予了顾氏,她们才跟着来了顾家。   她们跟随顾清渊,并不是因为他是顾家的大少爷,而是因为他是金悬剑这一代的主人。   她们从来不称顾清渊为少爷,只叫他剑主。   剑主,金悬剑之主。   她们所跟随、所效忠的对象,从来只是金悬剑的主人,而非顾家的少主。   “辞江,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当年跟着苏前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顾清渊叹气。   自己收拾东西这种事,真是太不优雅了!幸好现在没有外人。   “主人从不要求我们做这些事。”辞江提起苏蘅渊,用的称呼依旧是主人。   或许在辞江与秋水心中,她们真正的主人永远只有苏蘅渊一个人。   哪怕是苏蘅渊闭关之后,她们也没有离去,而是一心守护着金悬剑,剑在人在,日复一日地等候着她们的主人归来。   顾清渊收好他的东西,顺手翻出了一片竹简。   他看到上面的内容,皱了皱眉,神色又微微严肃了起来。   秋水看他神情,眨眨眼:“这就是之前雪剑世家送来的箴言?”   当今修真界四大世家里,北海雪剑氏尤其擅长卜算、占星、推算一道。雪剑家与顾家世代交好,常有往来。这片竹简,就是雪剑家在一个多月前送来的。   当时顾清渊还在剑门,已经快要跟着其他弟子一道出发前来道宗了,突然收到家里的来信,并附上这只竹简,上有雪剑世家卜算出的箴言。   “推演天下万物,通晓古今未来,雪剑氏在推演卜算一道确实颇有天赋。这次他们既然专程送来此简,至少也是对上面的预言有所把握的。”   顾清渊把玩着手里的竹简,“只是不知道会怎样应验。卜辞太过模糊,有点拿不准……”   “箴言里好像是说,顾家将生变数,还与您的弟弟顾清盛有关?”秋水好奇问道。   顾清渊停下手中动作。   “不知道,”顾清渊有点无奈,“箴言里没说清楚,只说是‘将生变’,至于生的是什么变故,是修真界的变故,还是顾氏的变故,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还不清楚。”   “里面虽然提到了清盛,但是所谓的变故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也是含混不清。”   顾清渊说着,心中忧虑。   以雪剑氏在推演一道上的研究之深,还不能给出来一个确切一些的说法,本身就说明了这件事的非同小可。   牵扯越大的事件,天机就越是隐蔽。   所谓“天机难问”,不外如是。   顾清渊隐隐有所预感……修真界,很快就要发生大事了。   辞江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一旁说道:“我们这些年一直待在顾家守护金悬剑,也听说过您家族的一些事情。您的弟弟顾清盛似乎从小就有雪剑世家的人为他卜算推演,据说是大凶的命格?如今这次箴言,可是命格要应验了?”   “所以您才想让您的弟弟回家,”秋水接话道,却依旧有些不解,“可是我不太明白,如果他是不祥之人,为何不将他逐出家门,反而要召他回家呢?何况他似乎还不愿意回去……”   说到顾清盛,顾清渊叹气。   “他不愿意回家,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些年来一直对他忽视太多。可是,那毕竟也是他的家。”   “我让他回去,只是想着如果他有难,也好护住他而已。”顾清渊抿了抿嘴唇,“无论如何,我是他哥。”   “您不怕他给家里带来祸患吗?”秋水问道。   顾清渊摇摇头:“箴言里说的不明不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谁也说不准。从他还小的时候,家里就因为所谓的命格,对他不闻不问。”   “但是我却觉得,箴言这种东西,你越是对它避之不及,它反而越是在你出其不意之时应验。如果他真的会带来所谓的灾祸,那么逐出家门又有什么用?天道冥冥,高深莫测,谁又能逃得过。”   “既然如此,还不如护住他。即便有一天灾祸真的降临,一起面对就是。我凤山顾氏,难道还没有一战的魄力吗?况且卜辞模糊,是福是祸说不定呢。”顾清渊道,“而且父亲的意思,也是让我带他回家。”   秋水于是不再言语。   “剑主,先不说此事了,”辞江突然在一旁提醒道,“剑尊不知何时回来,您最好还是赶快沐浴更衣。”   顾清渊收起竹简,长叹一声,不情不愿的去换衣服。   剑门崇尚清修、苦修,对门下弟子要求也很严格,不允许太过奢华的衣饰。尤其是这些年剑尊掌权,对弟子们的言行举止要求更严厉了。   现在剑门弟子里格外流行的服饰是缟衣,就是没有染色的白绢衣裳,也是艰苦朴素到了一定的境界,将剑门的苦修精神发扬的很彻底。   然而,这对顾清渊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让他心无外物、一心苦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剑门的每一天,顾清渊都很痛苦。   但是人在剑尊下,不得不低头啊!   顾清渊犹记得被罚关禁闭、抄门规、抄清训还有被罚挥剑三万次手腕差点肿了的过往,内心有点心酸,忍不住腹诽剑尊也太严厉。   但是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了,是完全没胆量说出口的。万一被化神期的“谛听天地”给听到了,那他就完了……   而此时被顾清渊在心里腹诽的随月,还端坐大殿之上。   议事进行了这么久,随月依旧脊背笔挺,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克己、自律,早已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此时李禅心正在说话:“魔域屏障连绵万里,主要处于素月山、明河一线。明河屏障于百年前修补过,尚且没有大问题,这次的重点还要放在素月山屏障。”   “这一次,可能就是小辈们一展身手的时候了,”有人笑道,“我们那一辈,不也是在这种情况下紧急前往明河屏障的吗?”   听了这话,余素娥却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一次,还是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做决议比较好,不能贸然安排弟子们前往素月山,我们这些长辈还是要顶在前面。百年前我们那一辈,临时前往明河实属无奈之举。明河之战各宗门都损失了不少优秀的弟子,至今想来都是一大憾事。”   李禅心点头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今日时候不早,其他不如明日再议。”   在其他宗主、门主都走后,大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便是李禅心和随月。   白临秋早就在李禅心说可以走的时候就溜了,动作之快让想拉住他寒暄一番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随月也已经让兰明月和兰生玉先行离开,自己有意落后了一步。此时殿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然而李禅心对他的举动毫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   “剑尊留下,可还有要事?”李禅心微笑着问道,但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随月要说什么了。   果然,随月缓缓开口:“‘天下生变,群英并起。风云将至,天机难测。’这是剑门擅长推演的长老给出的箴言。如今天下,恐怕风雨欲来。”   李禅心脸色不变。   随月继续说:“听闻贵宗门叶曲尊者亦擅长推演一道,李宗主应该对此并不惊讶。”   随月其实早在走进道宗的那一刻起,就隐隐感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敏锐地发现,整个道宗的阵法,足足有一半都在悄无声息的运转。   执法堂弟子全天待命,七尊中林长风与方知君一直未曾露面,不知在暗中等待着什么。   这是怎样一种概念?   要知道,几乎笼罩了整个宗门的阵法运转起来,是多么巨大的一份花销;哪怕上万的灵石,都不够支撑太久。   一般来说,各个宗门无外敌入侵时,平日里都是只开四分之一的阵法的。哪怕道宗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样烧灵石。   然而如今,道宗的阵法足足开了一半。   还有林长风和方知君,李禅心推说他们是在主持秋试。然而不过是小辈弟子们的一场秋试而已,何至于出动两位化神期尊者去看护?   随月心里明白,恐怕是道宗也察觉到了什么。   修真界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而在这种时候,作为第一等宗门的道宗和剑门,必须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哪怕他们平日里互相争斗互不服输,但面对影响到整个修真界的事情时,两个宗门会选择一同进退。   他们守护琨境与乾洲几千年,互相比较、互相合作几千年,在这些事情上,早已都有了默契。   “天下将变。”此时,楚南臣早已走出了大殿,望向远处连绵青山。   “感觉事情要比前世来的还要快……一切都加快了么?”   “天机模糊,星象不清……似乎和上一次不太一样。也不知这一次,与前生会有什么不同呢。”   楚南臣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点。   一道灵光碎在他指尖。   是他在来道宗之前就派出去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素月山,进来魔气愈加浓郁,似乎有魔族痕迹。”   楚南臣唇角勾起一个微妙地弧度。   到了如今,道宗剑门其实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   素月山的屏障只会比前世破的更快,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他的流霞谷,在这次即将到来的动荡中会何去何从?楚南臣想。   但是无论如何,有了一世记忆的他,难道还不能在这次占尽先机么?如果按照他回忆起的那些前生之事,修真界浩劫将至,剑、道二宗即将没落,岂不是他的流霞谷更进一步的机会?   而且除了天下格局的变动,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楚南臣眼神柔和下来。   或许,他是应该去看一看他的阿喻了。   这一次,他想要一场完美的初遇。   不像前生,从他与他初遇开始,就夹杂着隐瞒与算计。 第33章 琴音   “老板,这张琴怎么卖?”   “五百灵石, 不还价。”琴行老板眯着眼睛瞅了一眼, 报出了一个价。   “五百灵石?”君喻看着那把朴实无华的旧琴, 皱了皱眉。   一把旧琴而已, 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工艺,是不是有点太贵了。   琴行老板看他神色, 又加了一句:“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传说中天下第一苏蘅渊用过的琴, 卖五百灵石已经是最低价了。”   君喻略略无语。   苏蘅渊用过的琴能出现在渡川集一个这么偏僻地一个小琴行里?   渡川集上假货一向不少, 名头又个比个好听, 什么道宗第一代掌门人用过的金盏,百年前第一炼丹世家衡氏出品的上品灵丹,剑门宝库里遗失的神剑……谁信谁傻。   本来还看这把琴挺顺眼的,君喻有点遗憾的决定放弃。   他今天来渡川集,是来为顾清盛寻一张琴的。   顾清盛秋试的选考科目里有一项是“乐”, 考生要自带乐器。临到头了,顾清盛才突然想起来他现在根本没有琴。   “要考试了你连琴都没有?”君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被顾清盛弄的没脾气, “你确定你还没忘了琴怎么弹?”   顾清盛叹气:“我这不是背书背晕了嘛……”   君喻没办法, 只能帮他来买琴。   至于顾清盛,君喻还是忧心他的伤, 强行把他留在了成秀峰, 不让他出去到处惹事。   老板看君喻没有想买的意思, 也不着急。   反正这琴也就是摆到这里做个名头, 万一哪天碰到个傻的呢?这次卖不出去还有下次嘛。抱着捡漏心态的人还真不少,所谓“苏蘅渊用过的琴”,他都卖出去过三四张了。   君喻在这间琴行里没有挑到合心意的琴,打算再往渡川集里面走一走,他记得那边还有几家口碑不错的珍宝阁。   中间经过百草阁,君喻顺路进去看了看。   虽然顾清盛说不用吃药,他还是不能放心。但他昨天专门去查了古籍和医书,又专门跑了一趟医阁,依旧没什么收获。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宁心护脉的丹药?”君喻问的时候没报什么希望。他也不能直接询问有没有能抑制魔气的丹药,这种事情说出去毕竟不妥。   修真界与魔域对立已久,尽管自从有了屏障以后二界相安无事了一些年,但修真界谈魔色变的现象依旧存在。   这也是他不敢把顾清盛身中魔种的事情让别人知道的原因之一。   百草阁的老板一如往常的瘫在柜台后面,人影都看不见。   “宁心护脉?”片刻之后,柜台后才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要这种丹药做什么?”   说着,一个人影有气无力地从柜台后坐起了身子。   那是一个无精打采的中年人,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懒洋洋一抬眼皮,看向君喻。   君喻有些惊讶。来百草阁买丹药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老板的正脸。   今天这位怎么转性了,居然舍得从柜台后面坐起来?   “一个朋友受了点伤。”君喻言简意赅道。   “药不能乱吃,”那老板却一脸不赞同,“你先让你朋友去医阁看看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都敢吃……”   君喻这下更惊奇了。他印象中,这位老板是一个只管卖药,其他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人,也从来不问别人买丹药是为了什么。   更何况,开店的哪里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   “也是,是我关心则乱,”君喻微微叹气,“本来今天也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如果不妥,我便不买了。”   那名老板似乎满意地点点头,在躺回柜台后面之前,又说了一句:“你来买灵器?”   百草阁再往里去便只有卖灵器与法宝的珍宝阁了,君喻刚刚说了是路过百草阁,因此只有可能是要去买灵器了。   君喻点头:“来买一张琴。”   “琴?”老板本来都要躺会去了,听了这话又停住了动作,“你买琴做什么?”   君喻道:“考试,我朋友选了‘乐’科。”   “唔。”老板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要是不介意旧琴的话,我送你一张。”   今天这位老板怎么莫名的热情……君喻正想推辞,老板就一弯腰从柜台下掏出来一张用白布草草包着的琴扔到了台面上。   “拿走吧,”老板打了个哈欠,“旧琴了,把灰擦擦应该还能用,里面有相配的琴弦。别客气,放这里占地方。”   琴被扔到台上的时候“哐啷”一声,扬起了一阵灰尘。这老板平时连个清洁术都不用?君喻被灰呛得皱眉。   君喻本来还想拒绝,但是老板把琴扔上来之后立刻就躺回去了。君喻甚至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一种终于把没用的闲置物品处理掉的轻松舒爽。   婉拒的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反正考个试而已,他可不信顾清盛挨过这次文试还能碰这把琴,随便弄一张也就算了。好琴给顾清盛也是浪费……正好省灵石。   但是君喻也不好意思真让人家白送,便让老板多少开个价。   “开价?”老板却不愿意,“送便是送,不要钱也行;若是要开价,那却不能便宜了,至少也要五千灵石起步,还有价无市。价开的低了,都对不起这把琴。”   听了这话,君喻微惊,难道这把琴还是什么难得的珍品?   然后就听老板继续说道:“这可是苏蘅渊用过的琴。”   君喻:……   现在的琴,都要和苏蘅渊搭上关系吗?   最后,君喻还是带走了这张琴。他认真对老板道了谢,又在他那里买了些丹药,全当是照顾他的生意了。   因为原本包着琴的白布上有太多灰,君喻把它去掉,直接抱着琴回去了。   有些出乎君喻意料的是,去掉外面包着的白布,这张琴居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破旧,反而相当精致。   棕黑色的琴身似乎还泛着些暗金色的光泽,以君喻的眼力,居然没能看出来这是由什么木料制成的。   君喻一边走一边想,不论如何,这琴的风格顾清盛应该会喜欢……   君喻离去后,百草阁里,老板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   起来走走都嫌费力气。   老板又打了个哈欠,心想,把这琴送出去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它的原主人也不要咯,他送给欣赏的后辈,那人也管不着。   好了,总算不用放着占地方了……老板满意的闭上眼睛睡了。   一个时辰后,君喻抱着琴走在银桂树林间。   外门山间,种有几片桂林。如今中秋将近,有些花已经开了。“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每年此时,外门空气中都浮动着着隐隐的甜香。   君喻一路往成秀峰去,道宗地域广阔,从渡川集回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风吹过,树影动,远处似有悠扬琴声传来。   君喻脚步放慢了些。   是谁在弹琴?   莫非也是选择了“乐”科的同门?   直到君喻走近了,才看到枝叶掩映下,一人正背对着他,跪坐在树下轻轻拂弦。   那人一身月白的衣衫,长发如墨,动作轻柔。他十指扫过琴弦,琴音清扬、曲调婉转,仿佛含有千般思绪万般哀愁,诉说着欲语还休的绵绵情意。   君喻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暗香浮动,一人一琴,风吹叶落。   如梦似幻,仿佛一副绝美的画。   只是看他身形衣着,似乎不像是道宗弟子,君喻想。   或许与兰生玉他们一样,是从剑门来的道友?   君喻往那边又看了几眼,摇摇头,转身想要走。   虽然这位道友的琴声听起来似乎很有故事,但君喻不是一个太有好奇心的人,也没有打扰人家弹琴的习惯。   更重要的是,他还急着回去找顾清盛,也没有心情在这里听曲。   然而君喻刚刚走了没几步,琴音忽而停下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位小友,今日见面便是有缘,”那人站起身,转向君喻的方向,“不如听完这曲再走,如何?”   君喻扭头,才看清他的样貌。   那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眉目温润,神情柔和,唇角带笑,让人顿生亲近之感。   此时,成秀峰上君喻的屋里,只有顾清盛一个人,一边看书,一边犯困。   唉!他都受伤了,还要考试!   顾清盛为自己心酸一秒。   幸好今日没有他要考的科目,他还能在椅子上瘫一会儿。   算算时间,距离昨日出事也有一天时间了,执法堂估计很快就要有人来问话了。   只是君喻怎么还不回来?   顾清盛想着君喻,一边百无聊赖的抱着他的刀看着往年策论题目。   策论嘛,主要得会扯,这个我会!顾清盛充满了迷之自信。他看了一会儿,觉得窗外风大了些,吹得书哗哗作响,起身想要去关窗。   住在峰顶就是这里不好,风大,吹的人心烦。   他走到窗边,正要关窗,手刚搭到窗子上,忽然停住了。   有什么不对……心头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寒意,顾清盛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侧身躲避。   但是他躲不了。   无形的压力从四周压下,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划下,顾清盛瞳孔微缩。   窗外一道黑色的影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冲着他心口射来,几乎是转瞬而至!   又是那天暗算君喻的人?连手法都不变一下的!   顾清盛咬紧牙,想要拔出近在手边的刀,但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如同当日的君喻一样。   看来,这整间屋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笼罩在阵法之内了。 第34章 回忆   “请问道友是?”君喻看向那人,面露疑惑之色。   那人却没有答话, 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看。半响, 才释然一笑, 道:“相逢有缘, 何必执着于名字呢。”   楚南臣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不由得微微发热。   阳光透过树影洒在林间, 萦绕不散的暗香随风而至, 少年抱琴站在他面前, 犹如他梦里回忆过无数次的画面一般。   少年看起来一如他记忆中的清冷, 面上总是淡淡的, 没有什么表情。与回忆中不同的是,他少了上辈子总是笼罩眉间的阴郁之色,看起来要平和的多。   他的少年,此时还是道宗的天之骄子,尚且没有遇到那些委屈与苦楚……真好。   楚南臣忽而想起来, 前生他与他的初遇。   那一世,他也曾随着剑门云舟,前来道宗参加议事, 却并没有注意到君喻。   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逢, 还是在琨境,流霞谷附近的一处小城。   “吉祥楼特制的灵酒‘人间苦’, 今日还剩多少坛?”   “人间苦一日最多只卖三十坛, 今日还剩下十坛, 客官要几坛?”   “今日待客要用, 拿五坛吧!”   “共五千灵石,您慢走!”   窗边的小桌上,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人间苦?名字倒是很有格调,可是人间万般苦,哪里是一坛酒能品的尽呢。   还要一千灵石一坛……   这是抢灵石吧。   这人面前放着几样清粥小菜,一点一点慢慢吃着,只是有时动作会不太自然。有些眼力的人,能看出来他应该是身上有伤未愈,有些动作会牵动伤口。   而这酒楼里,也确实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看身形年纪不大,灵气紊乱,身上带伤,看起来疲惫不堪,身上白衣都已经染了灰……   多半是在被什么人追杀。   楚南臣神色晦暗,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没想到,他苦寻不得的……居然在今日遇上了。   君喻勉强吃了些东西,因为抬起胳膊时会牵动身上的旧伤,疼得他还是不得不放下筷子。   现在身上灵石不够,也买不起丹药……后面人还追的紧,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如此疲于奔命,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身上的伤口刚好些又裂开,反反复复,折腾的君喻没脾气。   其实以他的境界,进食早已不是一件必须的事。但是他太累了,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寻求片刻的安闲。   君喻心情不好,也不想再吃,只是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万里流云,阳光温和,是个好天气。   今日就要走……这地方应该已经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君喻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眼前一暗,这段时间逃命的本能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掐诀就要做出攻击,却又生生的停住了手。   面前是一个眉目含笑的男子,温和地望向他。   “这位道友,在下看来觉得十分亲切,看道友似乎心有烦忧,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君喻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戒心还挺重……楚南臣笑容不变,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带着一丝安抚之意,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包容。   果然,君喻没有从楚南臣身上感受到威胁,稍稍放松了一些。   “看道友风尘仆仆,想必是赶路路过此地。既然来了吉祥楼,怎能不试一试名酒人间苦?我与道友一见如故,不如请道友一品此酒,如何?”   ……   眼前少年的身影,似乎与记忆里那名孤身一人满身落寞的青年渐渐重合在了一起。楚南臣神情微微恍惚,直到君喻疑惑地唤了他一声,才恍然惊醒。   “前辈……可是从剑门来的?”君喻试探着开口。   君喻仔细看了面前这人,觉得他气质与修为皆不似普通人,恐怕不是平常弟子,因而改用了前辈的称呼。   楚南臣看着君喻,笑着摇了摇头。   他朝君喻走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   有些太近了,君喻有点不自在的想往后退一步,楚南臣却突然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看君喻神色怔愣,他笑着抬起手:“肩上落了叶子。”   成秀峰,冷汗顺着顾清盛额头滑落。   近了!   几乎没有给顾清盛挣脱困阵压制的时间,那道黑影转瞬而至!   难道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君喻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啊啊啊要完了!   “嗡——”   在黑影逼近窗口的那一刹那,光华大盛!   顷刻,顾清盛眼前的空气中,泛起几圈涟漪。   窗前浮现出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地拦住了那道来势汹汹的黑影。   于此同时,顾清盛终于感觉身上一松,困阵的效果应该开始消退了。顾清盛抓住时机抽刀出鞘,向前劈去!   那道黑影应声而落。   窗前的屏障缓缓散去了,顾清盛出了一身冷汗,扶住桌子微微喘气。   ……差点忘了,君喻这处院子,处处都是阵法与禁制。君喻没事干练习刻阵的时候,把屋里能刻的地方都刻了一个遍,大阵套小阵,一个叠一个,护得那是滴水不露。   原本顾清盛还经常吐槽他,没想到这次多亏了这阵法,才保住一命。   银桂林里,君喻被楚南臣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   大哥我和你很熟吗?现在宗门里的男修撩女修都不用这么老套的手法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君喻警惕地后退一步,道:“多谢前辈,只是晚辈今日还有要事,恐怕不能欣赏前辈的曲了。”   楚南臣目露遗憾之色:“那小友若是喜欢琴曲,他日若是再会,在下再为小友弹奏,可好?”   楚南臣笑道,仿佛是真的很惊喜遇到了知音一般。   君喻沉默了一瞬,说道:“前辈误会了,我对琴艺一道并无研究,恐怕不能领会前辈琴音中的深意。”   听了这话,楚南臣微微叹气,有些歉意:“我看小友抱琴而来,还以为同是好琴之人,一时激动,是在下冒犯了。”   君喻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楚南臣似乎不经意的问道:“那小友为何携琴而来?”   这人好奇怪,君喻更莫名其妙了,抿了抿唇,道:“带给一个朋友。”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他院子里的阵法被触动了?   顾清盛出事了!   君喻内心一沉,顾不得再与楚南臣说话,只说了一句:“忽有要事,先行一步,抱歉。”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很快就不见了。   楚南臣没有拦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   不对啊……   阿喻刚刚说的朋友,难道是顾清盛?他记得前生顾清盛似乎也有一把琴,只是不知是从何而来,也从没听说他弹过。   当时修真界谈起顾清盛的琴,都暗地里笑言,好好一张琴放到顾清盛手里与“焚琴煮鹤”无异,都是浪费了。   可是,如果他没有记错,阿喻此时与顾清盛的关系绝不会这么好。   不,他不会记错的。   而且这些天他也打探过,道宗弟子都说顾清盛与君喻关系并不好,经常会有冲突。还是最近两个人报了文试以后,才没见过他们打架了。   这一点与他前生了解到的一样……   那这把琴,或许真的只是一件巧合吧。   楚南臣安心了一些。   前生,如果后来没有对阿喻做那样的事,阿喻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什么顾清盛,也不过都是后来的罢了。   而今生,他绝对不会再给别人一点机会。   君喻赶回成秀峰的时候,顾清盛正没骨头一样的瘫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也没看,有气无力。   “你有没有事?”君喻进门把琴扔到桌子上,冲到顾清盛旁边,紧张的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顾清盛神色恹恹,把书往旁边一扔:“阿喻,你去哪儿了,我可是差点死了!”   “?!”   “还是昨天一样的武器。”听顾清盛讲了事情经过,君喻神情严肃,仔细看了看窗下被顾清盛斩落的黑色物体,果然还是一根锋利的长刺。   “阵法配合暗器,还是老一套,一点新意都没有。”顾清盛撇撇嘴。   君喻叹气,有些自责:“对方在我的院子附近布置阵法,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抱歉。”   顾清盛摇摇头:“跟我说什么抱歉。执法堂估计半个时辰内就能来,等会儿把这东西一起带过去。宗门肯定会查这件事的。”   君喻点点头,拿布把黑色长刺包起来。   “这是你去买的琴?”顾清盛扭头看到了桌子上的琴,面露惊喜,“这个好看,懂我!可以啊,你这次居然舍得花灵石了?这把琴可不便宜吧!”   君喻看了一眼那张刚刚被自己随手往桌子上一扔的琴,说道:“哦,没花灵石,别人送的。”   顾清盛:“……我错了,是我对你的小气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把琴可以了,你又弹不了几次,”君喻安慰道,“而且这把琴是好料子,工艺看起来也不错,足够你用了。这可是苏蘅渊用过的琴……”   “得了吧,苏蘅渊还会弹琴?我以为他只会腌鱼。”顾清盛现在提到苏蘅渊就忘不了他写错的题目。   “来,试试?”君喻还没怎么听顾清盛弹过琴,此时难免有些好奇。   “你真要听?”   顾清盛检查了琴身琴弦,调弦试音,看起来还很懂的样子,让君喻有了点期待。   但是第一声响起的那一刻,君喻就默默捂住了脸。   “你确定考试你能过?”   顾清盛:“……别急嘛,让我回忆一下具体是怎么弹的……”   君喻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你弹吧,你弹成什么样子我都听着。”   顾清盛有一丝感动,想要说什么,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君喻师弟可在?执法堂前来问话。” 第35章 执法   “你是说,当日在被人袭击时, 还有阵法限制了你的行动?”   “是的, 我对困阵的效果很熟悉, 应该不会认错。”   君喻面前的黑衣修士听了君喻的话, 低头在纸上写了几笔。   “那你们刚刚说,今天又发生了一次同样手法的袭击?”黑衣修士继续问, 脸色严肃。   君喻点点头, 拿出一早带来的那根黑色长刺, 递给对方。   “和上次暗杀我的一样, 都是同样的武器。”   顾清盛在一边叹气:“同样的攻击手段……要不是运气好, 这位师兄你现在要查的就是命案了。”   黑衣修士停下笔,接过黑色的长刺,微微皱眉。他看了半响,才把它仔细收到一个盒子里。   他抬头看向两人:“我们已经把这件事报给了尊者,这件事应该是会严查的, 这几天随时可能再找你们问话。”   “上报尊者?”顾清盛心想,这事居然真的闹得这么大。   黑衣修士苦笑了一声。   “你们这次可不是简单的事,可不得上报尊者吗。”   “你们可能不太了解, 现在正是特殊的时候, 宗门里各方面都盯得很紧,都还能出事……这往小了说, 是你们可能和谁有私仇;往大了说, 那是道宗的监察出了问题, 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 连门内弟子都保不住,而且是这么特殊的时候,还有人浑水摸鱼却又查不到痕迹……这事就严重了。”   说着,他拿出了两枚玉牌,递给君喻和顾清盛。   “你们把这两枚灵牌带好,方便我们能找到你们的位置。如果有危险,摔碎灵牌我们就能感知到,会尽快赶过去……”   黑衣修士话还没说完,突然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要什么灵牌,真有事的话等你们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琴师姐?”君喻与顾清盛站起身,就看见一袭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琴相思。   黑衣修士看见是她,忍不住道:“琴相思,今天有事,没时间和你打架……”   琴相思瞪他一眼:“谁要和你打架!我是来找我们顾师弟和君师弟的。”   她说着,扭头看向君喻和顾清盛。   “你们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道宗里查的这么严,都没有查到下手的人一点痕迹,实在不正常。我担心之后那人还会出手……你们总不可能一点松懈的时候都没有吧?敌暗我明,太危险了。”琴相思总觉得是自己害的他们出事,一直自责,此时也是真心替两人考虑的。   君喻点点头,叹气道:“不瞒师姐说,今天确实又出事了……”   君喻把刚刚顾清盛遇到的事情一说,琴相思眉头皱的更紧了,想了想,转向黑衣修士的方向:   “陆东云,你给他们开两个临时的内门弟子身份牌,这几天让他们先留在内门,不要再回去了,太危险。”   黑衣修士放下手里的笔,没好气的说道:“你说的我能没考虑过吗?先不说这不合规矩,身份牌也不好办,就说人家现在还要秋试呢,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内门不出去?”   琴相思愣了愣:“好像是哦,秋试还挺麻烦的……”   陆东云呵呵一笑:“就说你做事太急躁,知道当时执法堂在各峰选拔新弟子,为什么选我不选你了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琴相思就来气。   “当年我只不过是比你成绩差了一点!不要太得意了陆东云,有本事出来打一架?”   “你刚刚不是还说今天不打了?”陆东云微笑,“而且你差的那是一点吗?进入执法堂要考五册门规、八册细则的背诵,你当时背下来几本啊?”   琴相思差点想直接动手。   陆东云连忙转移话题,他可不想真把琴相思惹炸了,那他就没几天安生日子过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如果担心这几天再出事的话,不如在执法堂这里留几天,我们去外门巡查的时候顺带送你们去考场,如何?”   君喻和顾清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琴相思眼神一亮:“这个办法确实不错!留在执法堂可以用配合调查的理由,也省的办什么牌子……最重要的,执法堂也算是道宗里面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你们住在这里也不用再担心那么多了。”   琴相思一拍桌子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就这样!你们两个放心吧,执法堂这里住着可好了,绝对没问题。”   顾清盛:……   君喻倒是思索了一下,道:“谢过师兄师姐,主要是确实怕再出事……在这里会打扰诸位师兄吗?”   陆东云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我们楼上刚好还有一间空房,收拾一下就能用。而且正好方便这几天找你们了解情况。”   他说着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对了,把你们安排一间屋子没问题吧?”   一柱香之后,顾清盛趴在执法堂三楼的窗边往下看。   执法堂从外表上看去,并非是一般人想象中威严肃穆的模样。它是座落于一处竹林之中的三层小楼,环境清雅,灵雀盘旋,别有一番雅致趣味。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执行门规、执掌刑罚的令人敬畏的所在,反而像是一处供人游赏的小园了。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一住执法堂,”顾清盛感慨,“其实我觉得咱们不留在这里,就你那间院子,我觉得也挺安全,到处都是阵法……还能有比你更喜欢刻阵的?”   “不行,那里目标太明显,就算有阵法护着也不安全,不能保证幕后的人没有别的手段。”君喻冷静道,“执法堂位于内门,能在执法堂任职的师兄们至少都是金丹后期,甚至有元婴期的修士。而且此地同样设有阵法……总而言之,这里比外门安全的多。”   顾清盛耸耸肩:“唔,都听你的。”   君喻站在窗前,渐渐的思绪却飘远了。   这座看似平静的小楼之下,却是一座阴森的地牢。   犹记得之前的梦里,他被关入地牢,浑身灵力皆被封印……他一直等,一直等,后来等到了顾清盛。   “你……”君喻正想对顾清盛说什么,突然空气中闪过一道灵光!   君喻和顾清盛几乎是瞬间下意识地想要出手,但比他们的动作更快的,是执法堂之外的阵法。   光华闪过,一个白色的东西飘飘荡荡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隔壁的窗子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阵法怎么被触动了?”一个声音响起,“这是谁的传音灵鹤啊!”   一个脑袋探出来四下里看了看,喊了一声:“谁的传音灵鹤自己下去捡!”   说完,那个脑袋很快缩回去了。   顾清盛盯着那只白色纸鹤看了一会儿,感概道:“真是被折腾怕了,草木皆兵的。”   君喻的关注点就在另一个方面了:“这里的阵是怎么运转的……”有点想研究一下。   顾清盛:“先别管阵法了,你不觉得那传音灵鹤好像刚刚是往咱们这边来的?”   君喻:“好像是……”   “是兰明月的传音。”君喻捡回纸鹤,轻轻在上点了一下,“她听说你的事了,来问候一下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事。顺便问了道宗这里有没有特色的糕点美食。”   顾清盛:“我怎么总觉得慰问我是假,问美食是真呢……”   说起来,顾清盛不能妄动灵力这件事,君喻和顾清盛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却对刚刚相识的兰生玉和兰明月完全没有隐瞒。   剑门的院落里,兰明月放走了传音纸鹤,兰生玉在练剑。   “兄长啊,你今天已经练剑三个时辰了,”兰明月看着她哥,“你真的不歇歇啊?你已经够刻苦了,师叔不会说你的……”   兰生玉淡淡道:“我练剑不是因为怕师尊责罚,只是我想要练而已。”   兰明月瞪他一眼:“关心你呢,还不领情。算啦,你自己练吧。”   兰明月哼了一声,自己悄悄跑了。   听说这里渡川集十分有名,说不定那里会卖些好吃的呢?   兰明月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往渡川集的方向走去。   她先出了内门,再从外门往渡川集走。路过成秀峰下的时候,她与一个人擦肩而过。   这人怎么怪怪的?   兰明月有点疑惑的回头看了两眼。   但是仔细一看,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呀……就是一个普通的道宗弟子而已。   那人正往成秀峰上去,可能是住在峰上的弟子吧。   兰明月暗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回头继续往渡川集的方向走。   院落里,兰生玉依旧在出剑、挥剑,面上没有一丝不耐。   他的眼神很静,心也很静,就连本是杀伐一道的剑法,在他手里也敛去了戾气。   兰生玉的剑意,锋锐凌厉如凌霜傲雪,孤冷高华不似人间凡品,唯一缺少的,是杀气。   兰生玉的剑,不是杀人之剑。   “好好的‘霜寒’剑法,乃是有名的杀伐之剑,你是怎么做到没一点杀气的,”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明明是剑尊的弟子,风格却一点也不一样。”   兰生玉头也没回:“是吗,明月倒是说我越来越像他了。”   他身后,顾清渊懒洋洋道:“不一样不一样。我就喜欢看你练剑,特别好看。” 第36章 雷动   “哦。”兰生玉面无表情。   “你就这个反应?”   “要不然呢。”   顾清渊沉默一瞬,又说道:“……你跟着剑尊去大殿议事, 感觉怎么样?”   兰生玉挥出最后一招剑诀, 干脆利落的收了剑。   “没什么感觉, 旁听而已。”   顾清渊走近, 环顾四周,感叹道:“霜寒剑意之下, 百草不折, 一叶未落, 你的剑……也太平和了一点吧。”   “有何不好?”   “……剑尊有意带你去旁听, 对你的看重非同寻常啊, ”顾清渊叹息一声,“我记得我师尊也一直很关注你。”   顾清渊的师尊,就是当今剑门掌门。   “你到底想说什么?”兰生玉取出一片白绢,认真的擦拭自己的剑,“不要总是换话题。”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信你不知道他们的用意。我想说, 如果有一天你执掌剑门,你的性子太平和了,会吃亏。”   “哦。”   “你今天就不会别的词了吗?”   兰生玉擦好了剑, 不发一言。   “算了, 你看着办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又没有我的事……”顾清渊嘟囔一声, 扭头要走。   突然兰生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见到你弟弟了。”   顾清渊的脚步顿住了。   “顾清盛?你见到他了, ”顾清渊扭头, “感觉怎么样?”   兰生玉看了顾清渊一眼, 道:“挺好的,比你安静。”   “再见。”顾清渊呵呵一笑,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觉得兰生玉就是故意来气我的。”顾清渊回了屋子,见到秋水和辞江就抱怨,“顾清盛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安静?可算了吧,他就是暗示我吵。”   “剑主怎么突然想起去找他,”秋水问道,“我一直以为剑主不喜此人呢。”   顾清渊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不喜?”   秋水疑惑道:“剑主,您才是掌门正经的弟子,但这些年不论是剑尊还是掌门,都更为器重兰生玉,大有要培养他成为下一任掌门的意思……您就没有心怀不满过吗?”   听到原来是为这个,顾清渊摇摇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在意的。从一开始来剑门,我便知道我不可能是下一任掌门。”   “这又是为何,我觉得掌门待您也很好,并无打压之意,何故不能接任掌门之位?”秋水有些奇怪。   顾清渊叹了口气:“看出来你们心里只有剑,别的什么也不关心了。你们以前跟着苏前辈在剑门待过那么多年,后来随着我又来了剑门,这么久了,还是不懂剑门的惯例吗。”   “世家子弟不任要职的规矩,不仅是在剑门,在大部分宗门里都是一样的。你看我顾家世代习剑,几乎每一辈都有拜入剑门之人,天资出众者也出过不少。然而你可曾见剑门有过哪一任姓顾的掌门?”   “身为一派之主,需要公正、兼听,处处以宗门利益为上。而世家子弟牵扯太多,从来都不是接任掌门的好人选。若是有朝一日自家与宗门反目,又该如何自处?所以哪怕是顾氏这种与剑门牵扯颇深、几乎没有为敌可能的世家,除非是别无选择的情况,也很难会成为下一任掌门的。”   “相比于我,兰生玉自然是更好的人选。”   这时,辞江却有些好奇的插了话:“可是我听说,道宗的掌门首徒也是西琨徐氏的嫡脉,一样是世家子弟,而道宗却似乎有让他继任掌门之位的意思,这又是何解?”   顾清渊道:“你是说徐瀚州?听说过,不了解。让我说,多半是因为暂时没有更好的人选……你看他做首徒这么久了,还没有定下来道子之位,就可知道宗也是有顾虑的。”   顾清渊说完,抬眼看向秋水:“可懂了?”   秋水点点头,说道:“懂了,我还一直以为掌门和剑尊更器重于兰生玉,是因为他于剑道之上更赋天资呢。”   顾清渊震惊的望向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如兰生玉?他更赋天资?好了,我现在决定讨厌他了。”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净扎他的心呢!   “不说了。我记得与我的好弟弟的三天之期也该到了,顾清盛人呢?”   顾清渊微笑,决定换个人来折腾一下。   .   “顾师弟,不是我说,”此时执法堂里,众人纷纷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望向顾清盛,“你这个琴弹的呢……也不是说多难听,但是吧,我觉得你要是想靠这个过文试……似乎有些艰难。”   顾清盛叹了口气,停下手中动作,说道:“真有这么差?其实当年我弹的还是不错的,可惜这些年都没有练过了……”   君喻也在一边,看了他一眼:“都荒废这么些年了,弹的不好也是正常。只是乐科的考试就在后天,你确定那天能赢过其他同门?”   顾清盛:……   “顾师弟也别太灰心,”旁边有人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嘛。”   “只剩一天时间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雷劈考场考试推后吗?”顾清盛唉声叹气。   众人纷纷安慰道:“说不定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嘛,我们在执法堂这些年,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见过!”   有人试图找出例子来安慰一下顾清盛:“我是你们上上上届考进内门的,传闻我们那一届有位道友就选择了文试。考策论的时候,题目好像是关于妖族、魔族作乱该如何应对的,他不会写,干脆就往纸上留了一个字:打!你别说,听说他最后居然还真的过了文试,事迹流传至今!”   顾清盛看他一眼:“你确定这位师兄不是因为他其它科的成绩好?我其他科也是擦着线过的……”   那人沉默了一下,道:“说真的,我觉得顾师弟你有胆量选择文试,也是蛮无畏的……”   君喻和顾清盛所在之处正是执法堂小楼三层。   半个时辰前,正是执法堂诸位师兄师姐们巡查回来的时候。听闻陆东云安排了一个外门师弟进来,大家都笑着说“执法堂终于来新人了”,硬是拉两人出来跟他们一起聊天,刚巧顾清盛在练琴,于是都非要让他来一曲。   “话说故师弟和君喻师弟将来若是进了内门,一定要来我们执法堂呀,”一人笑道,“除了任务累点、平时忙点、危险高点、发的灵石少一点,没什么其他的不好!”   君喻有些不忍心拆穿他,这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的了……   “嘿,你别说,别看执法堂条件这么差,每年多的是人想要进来呢。”旁边有人接话。   “就是就是,进执法堂比我当年过秋试还要难……秋试也不过是武试文试选择其一罢了,想要进执法堂居然两样都要考,那么厚的门规全要背下来,真的是太可怕。”   “可是想要这一身黑袍,还是要考。想我那时候考了三年才过的……”   与普通内门弟子不同,执法堂弟子皆身着统一的黑衣,远远看上去气势迫人,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没办法,执法堂由关东陵关尊者亲自坐镇,独立于各峰之外,掌门规清训,执刑罚之权,听起来实在很帅……”   “帅是帅,可是太危险了,执法堂每年都有伤亡吧。”   “这有什么的!修真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即使不在执法堂,也迟早要出去历练,怎么可能没有伤亡?若是怕死,从一开始就不必踏上这条路。我们道宗弟子,难道还有怕这个的吗?”   君喻在一旁听着,也不免认同地点点头。   顾清盛同样豪情顿生:“说的好!说的我都想来执法堂了,阿喻……”说着他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君喻。   君喻依旧冷静:“五册门规?八册细则?你背的下来吗?”   顾清盛:“……”   .   星驰峰上,白临秋站在一处精致小阁前,疯狂给林长风传音:“你去哪儿了?你不在峰上?”   林长风是星驰风的峰主,一般会待在这里,平日里白临秋都会往这里来找他。   “宗门事务,忙,晚归。”很快林长风就回了话。   “哦……”白临秋有点蔫儿,他对什么宗门事务一点兴趣都没有。   “算了,我自己去屋里等你。”白临秋走到小阁的窗前,拉开窗子,跃跃欲试地估计了一下窗户的高度……   “不能翻窗,好好走门。”紧接着林长风的第二条传音就来了。   白临秋:“……”   “又是在给临秋传音?”另一处,关东陵看了一眼面前的林长风,笑道。   林长风笑而不语,揭过这个话题,问道:“听说最近宗内有名弟子遇袭,却查不出痕迹?好像连方知君都知道这事了。”   方知君沉迷练剑,能传到他那里的事,一般都不是小事了。   关东陵点点头:“执法堂已经在着手查了,却没有进展。”   “还真是多事之秋,”林长风想了想,“化神之上能谛听天地,这些天你我二人一直用神识笼罩宗门,却也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要么是行凶者修为高于你我,要么就是有特殊的法宝或者神通。”   “是的,不过修为高于我们的人还有必要和一个晚辈弟子过不去,甚至用出暗杀的手段来吗?应该是法宝或者特殊的术法。”关东陵点点头。   林长风还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神念微动,豁然变色。   几乎同一时间,关东陵也惊诧出声:“外门成秀峰出事了?天降雷劫?”   成秀峰,顾清渊脸色微白,看着峰顶一片黑色焦土,想起刚刚就从自己面前劈过的雷光,喃喃道:“就算是不想跟我回家,也不用这么狠吧……” 第37章 出手   道宗成秀峰、英才阁等处,都是外门弟子日常所居之处。因为外门没有分峰, 弟子们住的也比较混杂。成秀峰上共有院落五百余处, 实际所居的弟子只有更多。此番成秀峰出事, 直接震动了整个道宗。   “眼前一道雷光直直的劈过去……太快了, 我也没看清具体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似乎是天上……但是又不像是渡劫的雷劫。”根据某位路过修士的描述, 执法堂很快派出人把成秀峰上上下下查了个遍。   执法堂效率很高, 很快就有了结果。   好消息是那道雷光打击地点十分精准, 将峰顶的一片地方直接轰成焦土, 波及范围却不大, 没有出现其他弟子的伤亡;但令人遗憾的是,引发雷击的原因却依旧没有找到。   执法堂询问了峰上各位弟子,并没有刚巧在渡劫的;落雷又来的蹊跷,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最重要的是,这雷劈的地方, 也很特殊。   那道诡异的雷光不偏不倚,正正劈在某处院落上,屋主正是在外门人气颇高的君喻。   “君师兄又整出什么厉害的术法或者阵法了?”这是大部分外门弟子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 “把院子都夷为平地了, 这个也有点太凶残了吧……”   在听说不是君喻造成的之后,大家纷纷表示震惊。   很快, 道宗流言四起, 各种推论分析层出不穷。   “莫非是寻仇?”   “我去这也太狠了吧!”   “君师兄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冷淡了些, 但是人是很好的, 是谁与他有如此愁怨?”   君喻在外门也是有相当一部分脑残粉的,听闻此事后各个义愤填膺:“君师兄品行高洁,君子无双,是谁如此暗害他?”   “靠,不会是顾清盛吧!”   当然这种说法很快就被人反驳了。哪怕公认顾清盛和君喻的关系不好,但是顾清盛的性子这些年大家也有目共睹,绝不是那种会下此毒手的人。   他若是要寻仇,也只会正面下战贴,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   在顾清盛差点莫名其妙收到一口黑锅的时候,他本人也很茫然。   “真雷劈了?”顾清盛一脸恍惚,“这个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就是说了一句‘雷劈考场考试延后’,我什么也没干!”   旁边,来给他说这个消息的执法堂师兄深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说了顾师弟,虽然雷劈的不是考场,但也闹大了,秋试八成真的要延后,”那名师兄眼神期盼,“我过几天有个任务,特别不想去,你能不能也帮我说一句……指不定就天降雷劫了呢!”   顾清盛:“……”   旁边陆东云咳凑一声,拍了拍桌子,示意那名师兄说正事,不要再开玩笑了。   他把情况详细地和君喻顾清盛两人说了一说,又道:“现在执法堂的观点,比较倾向于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害。多半就是前两次对你们出手的人。”   君喻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天降雷劫这种事实在很玄幻,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九天雷动,万法莫御。哪怕他的院子里阵法刻的再多,也难以在雷劫之下毫发无损。   这次若不是他和顾清盛留在了执法堂,现在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你真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陆东云叹气,看向君喻,“这看起来是真的想将你置于死地。”   君喻抿紧了嘴唇,摇摇头道:“真的没有。”   他一向不招惹是非,这些年并没有什么仇人。   顾清盛在旁边哼了一声,脸有些黑:“让我知道是谁……”   君喻安抚地把手放在顾清盛肩上,示意他不要太生气。   .   很快道宗就给出了确切的消息,秋试果然推后了。   “秋试推后一至两天,又刚好遇上中秋停试……这下离你的‘乐’科考试又有了一段时间。”君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微妙地看了顾清盛一眼。   顾清盛申冤:“我真的什么也没干!要我说,其实不如早考早完,多练两天也没什么用……”   君喻:“哦……那你快许个愿,说不定考试形式都会变呢,分分钟就过了。”   顾清盛叹气:“别闹了……”   “阿喻,我现在真的担心你。”   君喻沉默了一下。继而看向顾清盛,柔声说道:“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   “可是终究不能安心,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顾清盛皱眉,“上次的攻击被阵法拦住,这次他就直接引雷,下次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顾清盛说的,君喻也明白。   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怎么回事,谁做的?”白临秋气的脸色一沉,“道宗地界有人公然出手伤人,两个化神期都查不出来?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道宗的脸是这样被放在地上踩的吗?”   林长风很久没见白临秋这么生气过了,此时看他神色,叹了口气。   “我这段时间一直盯着,神识没有收回来过,居然完全没有察觉……是我的错。”林长风低声说道。   白临秋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听到林长风的话,气却一下子撒不出来了。   “……算了,”白临秋闷闷道,“不是你的错。”   林长风安抚地递给白临秋一杯灵茶,白临秋接过去,却没心情喝。捧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圈,又给放到桌上了。   其实他平日里也不怎么在意茶道,动作随意的很。   “长风,我当时神识没有注意外门那边,你把情况好好和我说一说。”   林长风点点头,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我和东陵正在商谈最近宗门里这些事,却没有头绪,忽然神识震动,才惊觉外门出事……”   “后来已经让人再去那里查过,基本上可以断定,突然有落雷多半是被人故意引下来的。为的就是借雷劫而杀人。”   白临秋沉思半响。   “出手的人能让你和关师兄都没有丝毫察觉,绝不是一般人,哪怕是有灵器或者特殊地术法,也很难不留下一点痕迹。”白临秋冷笑,“化神期都不能奈何的了他?难不成还能是苏蘅渊出世?我倒是不信了!”   白临秋眼神微冷:“居然还向我看中的弟子出手。他要是敢再伸一次爪子……”   白临秋干脆起身,双眼微闭。   顷刻间,神识笼罩了整个道宗。   山风,流云,人潮,百里之外一朵花开,深涧之下一声虫鸣,此时此刻,万物无一不在白临秋心间。   化神期的“谛听天地”之下,几乎无物可以逃得过。   .   此时君喻和顾清盛还待在执法堂。不说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无处可去了。   整个成秀峰的山顶都被劈了……   “狠,真狠,”顾清盛有点同情君喻,“这下完了,你屋里还有不少东西,这次要损失多大一笔灵石啊。”   就君喻那平日里都十分节省灵石的性子,这事对他打击应该是挺大的。   然而,君喻却并没有如同想象中的一般太过在意。   “灵石虽好,还是保命更重要。”君喻心情还算平静,“能没有事便是万幸,灵石终究只是身外之物而已。”   “你把手里的笔放下再说这话,”顾清盛看了他一眼,看见君喻此时正在研究阵图,忍不住说道,“你就算再怎么研究这个阵,也不能更省阵石了吧……”   就算他不懂阵法,可是这一个威力不算小的阵只用三块阵石……他觉得这已经是省阵石的顶峰了。   君喻拒绝:“不,我相信还能用的更少。”   顾清盛无言,最后叹道:“说真的,你省阵石的手法,我觉得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君喻不为所动:“你有时间和我说这些,不如去练你的琴。”   顾清盛撇撇嘴,抱着琴在君喻旁边坐下。   “练就练……”顾清盛正想回忆一下指法,几乎与此同时,他与君喻一起猛然起身往旁边一避!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的空气诡异地曲扭了起来!两人心头生出一股危险感。   .   “又来!没完没了?”顾清盛有点怒了,“这次又是什么手段?执法堂外面不是有阵法吗,都没有拦下?”   反正他都动用过灵力了,也不差这一次,顾清盛想着,干脆抽刀出鞘,向前劈去!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刀却仿佛刺入了一片粘稠的液体里一样,难以施展。   “小心!”君喻在一旁突然出声,与此同时抬手结印!   顾清盛眼睁睁看着空气中凭空刺出一道黑色的长刺,如同前两次攻击中被他所斩落的一样。但是他如今来不及收刀,而那东西又太近了——   在黑色长刺逼近顾清盛心口的那一刹那,明亮的光华骤然绽放!   剧烈的灵气波动划破空气,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痕,犹如白日忽生一牙弯月,破开重重迷障直直斩向那道长刺!   那道来势汹汹的暗器,在这明亮的月轮之下,居然被硬生生阻断了。   .   “你现在就已经会云破月来这一招了?”突然间,一个低沉沙哑充满阴毒的声音响起,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影,“你真是个怪物,君喻,你为什么还不死——”   君喻神色凝重,冷声道:“你认识我?”   “哈哈哈哈哈……”空气中响起尖锐刺耳的笑声,如同指甲挂过光滑表面时的诡异声音让人心生寒意,“我当然记得你!一起死吧!”   君喻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不好,他要自爆!”   顾清盛已经抽回了刀,此时也是脸色一白,欲往后退。   “来不及了!”无形的东西爆发出一阵狂笑,空气中灵气开始震荡,这是即将自爆的前兆。   君喻和顾清盛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极速后退,伴随那个疯一样的尖笑声:“哈哈哈……啊!”   突然他笑声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   风不动,鸟不鸣,万里无声息。   这一刹那,天地都安静了。   巨大的压力骤然降临在执法堂为中心的整座山峰上。   屋里凭空多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衣飞扬,犹如忽而降世的月下谪仙。   白临秋从星驰峰到执法堂,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白临秋面无表情,看向那一片曲扭的空气。   “你说什么来不及了?”   “哦,来不及去死了么——不急,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抬手轻轻抬手,往空气中点了点。   一道血迹从那片曲扭的空气中流淌而下,那声惨叫更加凄厉了。   “我还当是什么世外高人呢,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也敢来我道宗滋事?” 第38章 魔族   空气中那片空气曲扭的更厉害了,渐渐浮现出一个诡异的黑影, 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 身上不知何处受了伤, 正往下淌血。   看他身形仿佛是一个普通的道宗弟子, 然而此刻面容曲扭可怖,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却依旧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君喻。   君喻在一旁看着, 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一个他全然陌生的面孔, 没有一丝印象。   为何他对自己如此怨恨?而且是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刻骨之恨。   顾清盛在一边脸色很是难看, 要不是白临秋还在, 他都想一刀劈过去了。   .   白临秋似乎有所察觉,问道:“有魔气……你是魔族?”   那个“人”终于把目光从君喻身上移开,转移到白临秋身上。   “白临秋?”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我记得你!”   白临秋?君喻微怔。原来这位尊者,就是赫赫有名的白临秋?   白临秋却一挑眉:“知道我的人千千万万, 你又是谁?”   那个人影一咧嘴,面容看起来更曲扭了。   “呵……死在你白临秋手里,我也不算亏……”那人又盯着君喻看了一眼, 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君喻!你为什么还不死!”   君喻还没来得及说话,白临秋脸色一冷, 那名魔族瞬间惨叫一声。   “如果再不会说话, 你就不要开口了。”白临秋冷冷说道, “你是魔族中‘无影’一脉?为什么要暗害我道宗弟子?”   君喻听到这个名词, 才心中明悟。   魔族之中有一类妖魔,及其擅长隐匿行迹,来去无影,只要不泄露魔气,甚至可以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修真者,很难被发现。因此,他们在修真界的记录中被称为“无影”。   君喻曾经在书上看到,却没有真正遇见过。   眼前这名“普通的道宗弟子”,原来是魔族伪装而成的。   “问我为什么?”那名魔族声音怨恨,“我只是来清理叛徒罢了……君喻,若不是你,我家尊主最后何至于落到那种地步?你是我域的罪人!”   空气骤然一静。   顾清盛直接举刀:“你他妈说什么?”   顾清盛从小学的也是世家礼仪,如今气的狠了,也忍不住骂出了声。   与魔族勾结,那是多大的罪名?这名魔族的一句话,足以断送君喻的前途!   白临秋微微皱起了眉。   君喻也下意识的一愣,继而心中一寒。   “魔域罪人?”君喻冷冷看向他,“我何时与你们魔族有牵连了?”   那名魔族冷笑:“你现在当然不知道了……但是你以后会这么做的,我只是提前替我家尊主扫清障碍而已!”   君喻:?   顾清盛:……   顾清盛喃喃道:“原来是个脑子有病的啊……”   那名魔族还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落在了顾清盛的刀上。   “斩金见月?”魔族忽而一怔,“你是——你是顾清盛!”   顾清盛奇怪的看他一眼,长眉一挑:“我的名声都传那么远了?你一个魔族也认得我?”   魔族忽然安静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不可能……你怎么会护着他?你们不是不死不休吗……”魔族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你?不,如果我知道是你,我就不会对你出手……顾清盛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顾清盛冷笑:“不死不休?你怕不是被流言忽悠瘸了。我又哪里特殊了,为什么不能死?怎么,莫非我也和你魔域勾结?”   那魔族盯着顾清盛看了两秒,似乎心有忌惮,忽然一咬牙,身上开始逸散出黑色的魔气。   “可惜今日没能替尊主尽忠,不过……”那魔族诡秘的一笑,“君喻,魔种的滋味好受吗?”   君喻神色骤变,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魔族身上爆发出一团黑雾,瞬间原本的“普通道宗弟子”消失不见,只余黑雾成团似乎要往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想走?”白临秋身形不动,只是淡淡扫过去一眼。   那团黑雾一下子停住了。   如果他现在还有人形的话,恐怕已经冷汗津津。   顷刻之间,这四方天地,无处不是杀机。   修为到了白临秋的境界,早已不仅仅只是“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心念微动,便可杀人于无形。   逃无可逃。   那团魔气在空气中翻涌,最后仿佛走投无路似的,孤注一掷向前冲去!   “嘶——”   空中光华顿起!   一阵诡异的声响过后,光芒消散,黑雾也散尽了,四周空空如也。   刚刚还叫嚣出声的魔族,转瞬之间就这样灰飞烟灭。   四下里一阵寂静。   “……唉,”白临秋神色淡定,“不小心出手快了。本来想留活口的。”   那魔族看起来挺抗揍的,没想到居然这么不经打。   ……   ..   “弟子多谢尊者相救。”君喻向白临秋行了一礼。   白临秋看了他一眼,神色温和了一些,摇摇头:“无事。”   “弟子与魔域并无干系,还望尊者明察。”君喻继续说道,他神色严肃,旁边的顾清盛也有些紧张。   这种事情,说不清楚是很要命的。   白临秋没有说话。   君喻心中有些紧张,忽然回忆起了自己曾做过的梦。   “……已经定罪了,但君师兄,我终究还是不能相信你会与魔族勾结,暗害掌门……”   “君喻,你背叛道宗,堕入魔道,打伤我宗弟子数百,如今你灯尽油枯,双目失明,还要执迷不悟吗!”   言语犹在耳。   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若是梦中的事当真发生……   旁边的顾清盛有些沉不住气了,向前一步,朝白临秋行了一礼:“尊者,我与君喻相识已久,他不可能与魔族有染,我可以担保。”   君喻默默看了他一眼,满眼都写着:算了吧,你还给我出头,你自己脏水还没洗清。   刚刚那名魔族死的干脆,脏水泼的倒是很有一手。一个是“必须死”,一个是“不能死”,天降两口黑锅。   顾清盛心里一闷,有点憋屈。   .   白临秋的声音终于响起。   “你们皆是我道宗弟子,应知我宗宗训、宗史,”白临秋的声音很平静,“修真界与魔域相杀数千年,宗门仅仅记录在册的战死弟子,共有几何?”   君喻垂眸答道:“记录在册的,共有四十三万。”   白临秋点点头,继续道:“道法三千,无路不可走,唯有魔道,一丝一毫不可容忍。”   君喻脸色微白,顾清盛轻轻咬牙。   “……所以以后你们见到魔族直接出手,干脆一点。”   见君喻和顾清盛讶然抬头,白临秋半是抱怨的补了一句:“一只魔而已,一次两次弄不死,折腾这么久,看的我急。” 第39章 中秋   星驰峰上,林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旁边是刚刚来找他的关东陵, 也忍不住苦笑一声。   “本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这事的, 没想到小师弟直接解决了, ”他微微叹气, “说起来是同样是化神期的境界,实际上的差距, 却……”   他们刚刚以神识“围观”了白临秋的出手。   林长风倒是依旧一派淡然:“刚刚那名魔族能随意变换形态, 伪装成修士没有破绽, 还有他魔气的凝炼程度, 放到我修真界基本相当于元婴后期, 甚至问道期的修为。这种程度的魔族如果刻意隐匿不泄露魔气,想要发现确实很难。”   关东陵苦笑摇头:“归根到底还是这些年松懈了……之前我们那一辈去明河历练的时候,修为尚且不如今日,却都对魔气很敏感。这一次其实也是我们对魔族手段有些生疏了,否则不会这么久没有察觉到的。”   林长风不知想到了什么, 若有所思。   .   “算了,弄不死他也不是你们的问题。这种魔族在隐匿行迹方面有特别的天赋,能逃过神识的探查, ”另一边, 白临秋说道,“你们对付他还是比较难的, 他应该已经有元婴期的水平了。”   顾清盛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刀, 有点诧异:“元婴期?”   不是吧, 这魔族看起来挺弱的……杀个人还要靠暗器。   白临秋看他一眼:“这名魔族心有顾虑, 害怕暴露行踪,不敢直接出手,只能借刀杀人。无论是暗器还是阵法,亦或是所谓的‘雷劫’……”   他顿了顿,继续道:“雷劫应该是用特殊的阵法引下来的。每一次他都忍着没有动用魔气,直到刚刚沉不住气,才亲自对你们出了手。”   不用魔气的魔,就和不能用灵力的顾清盛一样,行为处处受限,十分憋屈。   .   白临秋一边说着,好整以暇的坐到桌边,目光扫到刚刚混乱时被顾清盛随手推到一边的琴。   “这把琴怎么有点眼熟……”白临秋想了想,却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便也没有再深思。   他转而望向顾清盛和君喻,安慰道:“至于刚刚的事,不用担心那么多,你们两个毛孩子能和魔域勾结什么,听魔族信口开河……谁信他们的,多半是不太清醒。”   白临秋说着,把目光放在顾清盛身上:“我记得你之前就受过魔种的伤?”   他本来还疑惑,那名暗中阴害同门的叛宗弟子,是从哪里得到魔种的……如今看来,就是从刚刚那名魔族手里得到的。   说到此事,君喻也顾不上什么勾结魔族了,将前些时候顾清盛迫于无奈出手的事说了一遍。   “尊者本来叮嘱过,不能动用灵力,”君喻眉间有淡淡的焦虑,“只是当时实在事态紧急,才不得不动手。”   听到这里,白临秋微微皱了下眉,对顾清盛道:“过来。”   顾清盛乖巧上前一步。   白临秋手指点在顾清盛眉心,半响,叹息一声。   君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语气有些焦急:“尊者,可有什么不妥?”   白临秋收回手,顾清盛也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有点慌。   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迎着两人焦急的眼神,白临秋终于缓缓说道:“有点问题。妄动灵力,魔气浸体,会更加难以去除,更重要的是……”   顾清盛脸色一苦,感觉自己可能要惨了。   君喻忍不住握紧双拳。   白临秋叹了口气:“更重要的是,清魂丹有价无市,十分难得,我也剩的不多了。”   “不过还好,给你用还是勉强够的。”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小瓶,递给顾清盛。   君喻和顾清盛都有些愣。   半响,顾清盛忍不住开口:“就……就这样?”   “不然呢?”白临秋看他一眼,“清魂丹是当今蕴养灵脉,怯除魔气最好的丹药。你还想要别的?”   顾清盛茫然:“不,我的意思是……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白临秋:“本来一瓶药就能解决的事,现在要两瓶,还不严重?”   顾清盛不知如何接话,半响又问道:“那我之后可还能动用灵力?”   “想用就用吧,反正也用过了……”   白临秋站起身往外走,似乎有点不爽。君喻率先反应过来行礼,白临秋摆摆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一边走,白临秋一边郁闷地和林长风传音。   “今天把当年衡哥给的清魂丹基本上都给出去了!”   “为什么养徒弟这么费灵石?我这还没有收徒呢!”   .   “风中桂子,中秋明月,今年中秋宴还是很热闹……”君喻站在河边,河中莲灯飘荡,身后是嬉闹的人群。   “你也别难受了,看开点。”君喻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至少知道没什么事了,是好事。”   顾清盛依旧一脸郁闷。   “其实我也知道,要不是临秋尊者相助,现在就要麻烦了……而且丹药确实难得,尊者之前的叮嘱其实也没毛病,并非故意耍我,”顾清盛在手里的兔子灯上写字,一边幽幽说道,“但是怎么就是莫名的哪里不爽呢?就是你为了一件事提心吊胆担心很久,却突然告诉你白担心了。”   “明明是好事,但总有一种很不靠谱的感觉……”顾清盛叹气,一边把写好了字的兔子灯递给君喻,“仿佛有一口气上去却下不来。”   .   君喻接过顾清盛递来的兔子灯,小小的,里面的烛火散发着莹莹暖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的一小方天地。   身后有人的猜谜,似乎有谁答对了什么,一片人拍手叫好。   他们眼前是流水潺潺明月倒影,远处十里桂花,暗香浮动。   君喻心中生出一阵暖意。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来道宗的第一个中秋,一个人坐在河边,静静地远远望着来来往往的嬉闹人群。   明明是中秋团圆之日,他却连可以团圆的人都没有。   后来有一个男孩提着灯朝他走过来。   男孩说:“宗门里发月饼,你为什么不去?”   “……”   “想家?”   “……我没有家了。”   “……抱歉,不过我现在也不回家了。没事,以后我陪你过中秋啊?”   后来,他的中秋就有了可以团圆的人。   君喻神色微暖,扭头想对顾清盛说什么,只见他神色一变,又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向人群走去:“领月饼领月饼!我先去了啊!”   君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里的兔子灯。   只见上面赫然趴着一只耀武扬威的乌龟,正正画在兔子屁股上。   君喻:“……”   “顾清盛,你还能再幼稚一点?你除了这个还会画什么?”君喻冷漠,“刚能动手就来找打是不是?”   .   琨境与魔域边境的一处小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身上带走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似乎是躲避了很久的追杀,狼狈不堪,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光鲜亮丽。   他怔怔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半响,脸上又露出一丝怨毒的神色。   “君喻……你害我陆勤沦落到如此境地,我迟早要让你一一偿还!”陆勤心中愤恨,却又忽而诡秘一笑。   “不知道你现在的魔种可还清除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吓得路过的行人赶忙躲到一旁,不敢往他这边看。   “魔种悄无声息,浸染灵脉,根本难以根除……除非有天下难寻的衡氏清魂丹,”陆勤心中冷笑,“这种丹药怕不是早就已经消失在修真界了吧?”   “呵……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压制魔种多久!”   他神经质的笑起来。   .   道宗里,顾清盛一身浅金色的衣衫,在月光下笼罩上一层温柔的光。   他一手拿月饼,一手拿着丹药,陷入了先吃哪个的纠结。 第40章 上吉   君喻提着灯找到顾清盛的时候,他正在湖边, 围观湖心半空中上下飞舞的千百只“灵鹤”。   君喻正想说话, 湖边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赞叹。   一名水绿衣裙的少女手执双匕, 凌波踏水而来, 轻巧的跃起斩落湖心空中飞舞的“灵鹤”。她头上带着两对银铃,动作干脆利落翩若惊鸿, 赢得一片喝彩。   那“灵鹤”原是用纸折的, 施了术法, 让它们悬浮在半空。它们飞舞的速度很快, 若想要动作漂亮的捉住它们, 也并非一件易事。   少女在空中翻了个身,接住灵鹤,轻巧地落回湖边,露出一点笑意。   “明月?”君喻和顾清盛看见她,眼睛一亮, 唤了一声。   少女正是兰明月。与第一次相见时偏向于素雅寡淡的穿着相比,今天的兰明月打扮精致,远远看上去显得更秀丽了。   “你们也在!”兰明月看见他们, 有些惊喜, 小跑过来,头上银铃脆响。她把手中灵鹤递给两人看:“听说你们这里的‘云中白鹤锦书来’特别灵验, 我刚刚抽了一签, 还没有拆呢。”   原来湖中飞舞的纸鹤是道宗每次逢年过节时例行的传统活动, 每一只纸鹤里都写着签文, 谁捉到哪一只,其中的签文预示着所求事情的吉凶。有人起了个风雅的名字,唤作“云中白鹤锦书来”。   “你求的什么?”顾清盛好奇。   兰明月一愣,说道:“啊,还要先说求的是什么,才能抽么?”   “不然呢?”顾清盛哭笑不得,“你既然不知所求为何,还抽什么……”   兰明月眨眨眼:“唉,我不知道这个,刚刚我什么也没想。怎么办,还没拆呢,现在想一个行不行?”   “这也能现想?好吧,”顾清盛碰了碰身边的君喻,“求什么?”   君喻被两个人敷衍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微微无奈,随口道:“命运?未来?这样真的还能灵验吗……”   “好了,就求这个吧,”兰明月也懒得在意细节,直接几下展开纸鹤,只见上书一个大字“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阴晴圆缺都休说,今年今日好时节。年年常见中秋月。”   兰明月一头雾水的摸了摸头:“什么意思?”   顾清盛:“不懂……管它呢,求个彩头,是‘吉’就行了。”   兰明月赞同的点点头。   君喻看了看两人,默默地换了话题:“……明月,你哥呢?”   “他在内门等他师尊,”兰明月眨眼,“剑尊好像与你们道宗的方尊者打起来了。”   “?”大中秋的打什么架!   .   话音还没落,君喻突然微微变了脸色。   不只是君喻,顾清盛、兰明月,亦或是附近原本嬉笑喧闹的路人,甚至于虫鸣鸟语,夜色之中连绵数十里的青峰,都忽而一静。   刚刚一刹那间,所有人都隐隐听到一声剑啸,似在远山之外,又似在耳畔之际。   百里山川灵气一瞬间紊乱,有人境界较低,甚至被震荡的灵气激的脸色一白。   .   道宗坐落于万里灵脉之上,地域广大,山脉连绵。此刻,道宗之外的一处无人山野间,正月上中天,一派剑气纵横。   化神期的战斗是何等威势?   一剑天地变色,数峰月下无声。   为了避免误伤他人,随月和方知君出手的地方,距离道宗已经有一段距离。然而即便是如此,刚刚那一次全力出手,还是波及到了周遭乃至道宗。   随月一剑挥去,剑啸长空,回荡山间久久不散。   方知君胸口一闷,自知是受了暗伤。   .   实际上,除了白临秋,无论是与谁动手,随月还从来没有输过。   于剑道之上,随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哪怕是同为化神期剑修的方知君,真正与随月比起来,也并非对手。   “我就知道方师兄总归还是忍不住要和剑尊打一场的,”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秀青姑笑道,“虽然能不能打的过是另外一回事……掌门师兄还让咱们在这里看着,莫不是怕等会儿打的太狠,让咱们去拉架?”   “算了吧,这个架拉着是要命的……等会儿把方师兄抬回去得了。”旁边站着叶曲,他懒洋洋地没什么精神,干脆取出了玉桌、小凳、盘碟灵果、云顶灵茶、卦盘星阵图,施施然坐着开始摆弄卦盘。   秀青姑一回头看见他的举动,忍不住开口:“你的乾坤袋平日都用来装这些的?”   叶曲面无表情:“说的你今天才知道似的。”   秀青姑:“其实我想说很久了,每次看你出行,都觉得你怕不是把寝殿都搬过来了……就差张床了。”   叶曲想了想,道:“其实床我真带了,就是觉得在这里睡不太好。”   秀青姑:“……”   叶曲看她表情,默默换了话题。   “关师兄和林师兄都去找掌门师兄了,好像有急事。”   秀青姑道:“哦,他们有什么事?你算一算看看?”   叶曲抬眼看她一眼:“人家商议什么事谁能算出来啊?你说的轻巧……不过这事,不用算大概也能猜到七七八八……诶,那边好像不打了?”   .   “剑出无悔,何意停手?”方知君嘴角流下一丝血迹,但是他执剑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地抖,眉眼间依旧是没有收敛的战意。   随月无言。   其实再打下去没什么意义了,方知君现在的状况说不上好。   方知君皱了皱眉,收剑还鞘。   “算了,是我输。下次再战。”   方知君喜欢战斗,有时候甚至有些狂热,但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出剑的偏执者。   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很清明。他知道他在战斗中所求的是什么。   不是争胜,不是炫耀,他所追求的,从来都只是他的道而已。他在战斗中寻求顿悟。   因而方知君喜欢向人挑战,却不会为了胜利一意孤行。他不惮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如果让他认识到两者间的差距,他会收手,直到他认为自己再次有了再次挑战的资格。   然而随月却略略有些惊讶。   “你不介意?”   方知君是道宗七尊之一,同样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位剑修。他以为,到了如此地位的人物都是格外傲气的。他能如此干脆的认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么?   随月自己只对白临秋一个人低过头,便耿耿于怀以至今日。   方知君收了剑,疑惑的看他一眼:“介意什么?”   他想了想,大致明白了随月的意思,摇摇头,面色淡然。   “胜败乃常事。”   “或许你们这些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会在意输赢、会在意面子这些东西。”   “但我从小就不是天才,我走到今日,战斗过无数场,输过无数次。”   “后来那些曾经打败过我的人,都被我打败了。”   随月沉默半晌,微微叹气。   “心境之上,吾不如你。”   方知君看了看手中的剑,心想,从小和白临秋这样的人同在一宗,心态不好怎么行……   此时,正好随月问道:“世上有谁能从来不败?或许只有白临秋吧……”   方知君正想离去,闻言回头:“不要太在意白临秋,像我,从不找他打。”   随月微愣:“为何?”   “要循序渐进,不能好高骛远。”方知君一脸平静,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   “你真要和我打?”   此时,道宗里,顾清盛也遇到了一个人。   正是几日不见的顾清渊。   顾清盛挑眉,手放在刀柄上。   兰明月和君喻站在一起,在旁边围观。兰明月看看顾清渊,又看看顾清盛。   最后她默默掏出了两块莲花饼,顺手递给了君喻一块。   中秋月下,吃饼看戏。 第41章 溪月   道宗外门, 后山无名清溪。   便是那处有肥嫩河鱼的小溪, 君喻和顾清盛曾经抓过鱼的地方。   然而此时, 没有人在这里抓鱼。   顾清渊与顾清盛遥相对峙, 气氛一时冷凝。   此地较为偏僻,路人不多, 偶尔经过一两个,看到他们双方对峙、杀机隐现的场面, 也连忙快走避开, 免得误入战场、被殃及池鱼。   此时顾清渊顾清盛两人都不开口, 四下里便有些冷清。   君喻和兰明月有些紧张地在一边围观,但是没有出声打扰。   有些事情,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比如豪门家事。   顾清盛手握刀柄, 不闪不避地与顾清渊对视。   顾清渊今日又换了一套绘着雾里桂花图样的华衣——难得剑尊不在, 顾清渊立马换了衣衫,刚巧应了中秋的景。   他身后依旧站着辞江、秋水两位侍女, 辞江抱着剑匣, 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递给顾清渊,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所以, 你决定不与我回家?”顾清渊淡淡开口, “你当真确定?”   顾清盛抬眼:“确定啊,我在道宗待的好好的, 为什么要想不开回家去。”   顾清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标准:“要不是走之前父亲专门传信让我带你回家, 我才懒得理你。”   顾清盛:“父亲让我回去?那就更不可能回去了!不用理我, 你走吧。”   顾清渊微微沉默, 继而道:“你都长大不少了,怎么还是这么……”难搞。   从小所受的严格的世家教育,让他说不出任何不够礼貌的词语。   顾清盛叹气:“你这次怎么就这么惦记着让我回去啊……”你才难搞!   顾清渊不说话,见顾清盛没有松口的意思,微微抬手。   辞江秋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秋水打开剑匣,垫着白绢取出金悬剑,承给顾清渊。   顾清盛神色也严肃起来,握刀的双手微微用力。   “好厉害,”此时围观的兰明月凑到君喻旁边,小声赞叹道,“顾清渊的剑每次看,都觉得特别耀眼……”   君喻看着那把金悬剑,认同的点了点头。   如兰明月所说,顾清渊手里的剑,实在是十分夺目。   整个剑鞘似乎是用精金铸成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琉璃,花纹繁复,极尽奢华。   苏蘅渊是一个身上有很多传说的人,他的剑自然也不能是平凡之剑。   传说中,这把曾经属于苏蘅渊的佩剑,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   当年苏蘅渊执此剑,转战天下,万夫莫当。有人问他手里佩剑的名字,他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无名。”   这把剑于是被叫了很久的无名剑,也有人干脆直接称为“那把剑”,反正大家都懂得。   后来,苏蘅渊名声越来越大,这把剑被提起的也就越来越多。   突然某天有人说,一直用无名来称呼这把绝世神兵,未免太敷衍。   就如同叫一个人“喂”一样,神剑有灵,太不尊重,总得有个名字。   正巧当时人们称赞这把剑,有句诗为“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于是人们便从其中截取两字,称此剑为金悬。   如今君喻远远望见这把剑,只觉得那句“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说的果然不错。   这把剑是真的金光耀眼,气质张扬……与顾清盛的风格倒是莫名很像,看上去仿佛两团金色交相辉映。   顾清盛的眼神从金悬剑上扫过,脸上并无拒意。   顾清渊持剑,最后一次确认道:“我长你五岁,高你一个境界。你当真要出手?”   “多年不见,你打架之前还是这么话。”顾清盛扬眉,“来呗。”   内门星驰峰。   林长风回来的时候,白临秋正趴在桌子边看书。   “你为什么去这么久。”白临秋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林长风把白临秋手里的书抽走:“这类话本少看一点,动不动一统仙魔两道,天下第一美女如云的,不切实际。”   白临秋:“……”   林长风坐到桌边:“已经和师兄说过魔族在我宗潜伏的事了,素月山的情况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差。”   白临秋的话本被没收了,没精打采的:“要立马派人往那边去吗?”   “应该是东陵带着内门弟子过去,”林长风道,“本来师兄想让瀚州也趁此机会去那边历练的,结果那孩子刚巧不在宗内,听说是中秋回家去了。”   白临秋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徐瀚州啊,也就是师兄看中他,要我说根本难当大任。”   林长风笑了笑:“你似乎一直都不太喜欢他。”   “他心思太多,心术不正,”白临秋说话从来不知道客气,“我不是因为他是世家子才反对他继任道子的,我只是觉得他没有足以担起大任的心胸境界。”   “你这话若是让师兄听了,恐怕是要不满了,”林长风笑着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瀚州的问题,但毕竟也是他从小带大的第一个弟子……难免感情用事。”   白临秋批判:“太溺爱徒弟的坏处。”   林长风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的清魂丹还剩多少啊?看中的徒弟怎么样了?”   白临秋:“……不,不要把我看中的人和他拿来比。”   此时外门后山,夜色沉沉。   明月皎洁,万星璀璨,倒影在一溪碧水里。   水边半枯的苇草在风中一层层飘荡开来,沙上卧着半眠的水鸟。   骤然一道璀璨的光芒划破了夜色!   “铮——”   原来是顾清渊和顾清盛同时出了手。   一人拔剑,一人抽刀。   刀剑相击!   旁边围观的君喻微微握紧了拳。   赫赫威名的金悬剑,又一次出鞘了。   曾经这把剑在苏蘅渊手里的时候,有过“剑不饮血不还鞘”的豪言。   如今这把剑到了顾清渊手里,是否还会有当年的威势?   顾清盛比顾清渊低一个境界也是事实,他会不会受伤……   君喻心中微微忧虑。   顾清渊与顾清盛同出一脉,战斗风格不尽相同,却又微妙的相和。   顾清盛的刀走的是直来直去的路线,顾清渊则追求优美自然、干脆简洁不拖泥带水,因而两个人出手,都没有虚头巴脑的花头。   刀剑相击,带起一串火星。   “比我想像的强些。”顾清渊淡淡开口。   顾清盛脸色就没有他那么好看了。   彼此的深浅,只需要一击,便可以心中明了。   顾清盛的境界确实不如顾清渊,此刻直直正面相击,他受到的压力要大的多。   “哦。”顾清盛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意。   他猛然收刀,在空中换了一个角度,向前劈去!   正是顾清盛的刀诀中的第五式,月上中天。   灵气震荡!   刹那间,月光大盛,一月出而万星隐。   可是抬头再看,秋月依旧安静的挂在天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光辉从何而来?   尽是锋锐的刀芒。   今夜万里无云,秋月皎皎,雾起沙洲。   然而这一道光华,竟然不输于天上月,更盛于万里星。   刀光倒映在顾清渊眼瞳里。   “不错。”他轻轻笑了一笑,“可惜还不够。”   “刀法不错,可惜境界不够。”   一个大境界的差距,有时候就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话本中越境杀人的传说,之所以为传说,便是因为在现实中难得一见。   面对这一刀,顾清渊不闪不避,挥剑去挡——   不,他没有去挡。   顾清盛心中一跳,他认得这一招剑诀,是顾氏只有嫡宗才传授的剑法。   这一招“千峰一色”,是防,也是攻。   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夜色深深,与连绵千山浑然一体。   顾清渊一剑横来,犹如千峰压顶。   如何躲?如何避?   灵气荡开。   水边芦苇层层折下,沙上水鸟惊飞。   碧水漾起波纹,可惜一溪明月,终是踏破琼瑶。   顾清盛脸色微白。   兰明月拿着饼忘了吃,君喻心中微急,差点想出手救人。   他们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山上,黑暗中站着的一个身影。   “顾清盛不能死……如果废了他呢?可惜是道宗里,白临秋坐镇,不好出手……”   那人轻轻一笑。   没想到今日,竟给了他借刀杀人的机会。 第42章 剑来   顾清渊一剑横来, 如千峰压顶。   顾清盛脸色微白, 但是他依旧没有退。   顾清盛没有选择硬抗, 而是手腕一翻,使了巧力斜着劈了过去,尽量避开了金悬剑的锋芒。   然而即便如此, 一个境界的差距, 依旧让顾清盛额头上渗出了汗。   顾清渊淡淡开口:“我尚且没有出全力, 你还要来?”   顾清盛握着刀, 感受到手心刀柄的触感,想起了他曾经一遍一遍挥刀的无数个日夜。   风霜雨雪,四季不辍。   直到因为魔种不能动用灵力,他才第一次中断了持续多年的练习。   顾清盛又想起了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战斗。   有境界与他相同的,也有境界在他之上的。他都没有惧怕过。   他在战斗中突破,也在战斗中求得自己的道。   为何要退?   “来!”   顾清盛刀锋一转, 气势又起!   与前一招的光华满目、气势凌人不同, 这一招表面上要显得更加平和, 然而不露声色间, 灵气暗涌而至。   “月上中天”之后, 第六招便是“照月观心”。   皓月凌空睥睨万物,望月而观心自照。   惧否?退否?我心清明,何惧险阻。   刀出无悔。   顾清盛心中升起一股战意。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灵气都沸腾起来, 心中再无一丝杂念。   君喻在旁边, 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兰明月看的一脸震惊:“周围灵气感觉不对啊, 我怎么觉得……这这……谁要突破境界了?”   君喻倒是很冷静:“顾清盛,应该是要结丹。算算看也没错,清盛很早就快要突破了,只是后来因为魔种的缘故,一直耽误着。今天出手,他估计是压不住了。”   兰明月有些凌乱:“突破?他还在打架诶,这时候突破不会出事?你也不担心?”   君喻很淡定:“习惯了,他一向这样的。也不知道他的灵脉怎么长的,战斗中突破,都不会岔气……岔灵力。”   兰明月吃了口莲花饼压压惊:“岔气这个词,用的好有灵性……”   君喻望向那个金色耀眼的身影,说道:“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临场突破,灵力紊乱毕竟不好控制。只求别出意外……”   此刻,山的另外一边,两名少女走在路上,一人面容艳丽红衣似火,一人温婉可人小家碧玉,正是琴相思与方秀菱。   “琴师姐,你要去找君师兄和顾师兄么?”方秀菱柔声问道。   “嗯,马上要跟着关尊者去素月山了,走之前来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们的事已经解决,从执法堂搬出去了?好像是临秋尊者亲自出的手?”   琴相思说着,一脸向往:“好羡慕,我也想见临秋尊者出手啊!可惜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进了内门,都没见过他几次。”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琴相思眉头一挑,望向那座青山。   “山那边是谁要结丹了?周围灵气有点乱啊。”琴相思笑道,神色欣慰,“外门如今真是人才辈出。看来很快内门就会进来一大批能打的师弟师妹了。”   ……   顾清盛一刀凌空而来,接住了顾清渊那招“千峰一色”。   顾清渊眼中升起一丝惊艳。   他这个弟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的多。   或许,他不应该留手,顾清盛值得他全力以赴。   顾清渊再次出剑了。   顾氏的剑法里,“千峰一色”后,可接“万顷风烟”……   不对!   顾清渊突然瞳孔一缩。   感觉……不对。   一股奇怪的压力骤然降临,附于顾清渊持剑的右手上。   那股压力十分诡异,又力量强劲不容抗拒,顾清渊一时间居然摆脱不得。   然而若是在此压力的引导之下,顾清渊的剑会以一种阴邪的角度,直直刺向顾清盛的灵台位置!   是谁?有谁暗中出手?   他与顾清盛动手,可并没有真要伤人的打算。   顾清渊顾不得细想,连忙试图撤剑后退,可是右手仿佛不听使唤一般,依旧向前送去,眼看就要刺入顾清盛的小腹!   顾清盛也感受到什么,睁大眼,不可置信的望向顾清渊。   君喻脸上神色一厉,手中灵光一闪,山河简疾飞而出!   山河简本不是用来战斗的灵器,但是它质地坚硬、控制方便、自带诛邪破魔之效,一直被君喻当做打架时的武器来用。   至于顾清盛曾经嘲笑他,把好好的灵器当做板砖用的事,君喻此刻也顾不上了。   山河简破空而过,速度惊人!   与此同时,兰明月也一下子跳起来:“顾清渊!你疯了?”   以顾清渊的境界,不管不顾全力出手本就让顾清盛压力颇大;再加上顾清盛刚刚突破,正是灵力不稳的时候,现在收势避让也有些来不及。这一招的出剑角度和时机,都太过于阴毒诡异,就是奔着废掉一个人去的。   若是战场之上生死相搏也就罢了,然而切磋之中用这样的招式,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顾清渊也知道这一招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现在却撤不开剑。   右手上的压力让他无法挣脱,甚至不能连弃剑而去也难以做到。   顾清渊额头见汗,心中发狠,当机立断,左手猛地劈在右手手腕上,硬生生减缓了剑势!   这时山河简也疾飞而至,“铮”的一声,正正打在剑锋上,将它击偏了三寸!   趁此机会,顾清盛顺着刀势往旁边一避,剑锋擦着身侧而过,割裂了一片衣摆。   顾清渊手腕上压力消失,他落在地上,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差点拿不稳剑。   右手手腕刚刚被自己狠狠劈的那一下,此刻疼痛彻骨,仿佛要断了一般。   顾清盛也收了刀。他还在突破中,境界还没有稳下来,也顾不得说话,定定看了顾清渊一眼,盘腿而坐平复灵气。   君喻和兰明月几步赶过来,同时辞江和秋水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连忙迎上前。   兄弟间切磋,也要如此致人死地吗?君喻心中有怒气,正想说话,顾清渊却率先咬牙切齿的开了口。   “你们刚刚怎么不阻止?”顾清渊手腕生疼,额头上的汗低落下来,忍不住冲辞江秋水喊道。   秋水与辞江却愣了愣。   “比试之中,生死不负,为何要阻止?”   顾清渊气的想说脏话:“可是刚刚有人暗中出手,控制了我的剑,你们都没有察觉?”   辞江和秋水微惊,对视一眼,都摇摇头道:“刚刚……并未有任何察觉。”   顾清渊一愣。   “你们……都有问道期的境界了,居然没有一点感觉?”顾清渊有点怀疑人生,“难不成刚刚还能是化神期坑的我?”   这也太可怕了吧……化神期诶,当今整个修真界都没几个,居然会在暗中坑害他?   图什么啊?   月色凉凉似水,沉沉夜色无声。   山上,楚南臣轻轻哼了一声。   可惜了……这位顾清渊倒是个狠人,对自己出手都这么决绝,居然让顾清盛逃过一劫。   但是,楚南臣更在意的是……为何君喻会出手救顾清盛?   他们此时,明明应该正是关系平平,甚至有些宿怨的时候。   楚南臣心中有点疑惑,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也是,阿喻毕竟是光风霁月的性子……楚南臣心里想。他出手救下顾清盛,其实也不算奇怪。   他的阿喻,就是这样的人啊……   楚南臣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今日没能解决顾清盛,日后就更难了。   若不是顾清盛是……他何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面对如此一个随时可能会成长起来的敌人,实在是让人内心不安。   楚南臣叹了口气,自知不能在此地久留,转身欲走,忽而有所感应,猛然扭头!   天际一点流光飞至,划破无边夜幕。   一人一剑,顷刻而至!   霜寒剑意扫荡过山川,犹如无尽潮水,奔涌而来——   剑光耀目!   秋月远山映长剑。   那是一个青衣朴素的青年,他面容冷肃,剑锋顷刻之间便到了楚南臣眼前。   “还请阁下留步。”   天地霜来一点寒,正是兰生玉。   楚南臣神色不变。   很快的剑。   可惜……境界还是与自己差的太远。   尚且构不成什么威胁……   楚南臣担忧自己惊动道宗高层,也无心纠缠,只是往旁边斜斜踏了一步,长袖一档,便不见了踪影。   他毕竟也是化神期的修为,还不至于被一个后辈拦下。   凉风吹过山间,面前空无一人。   兰生玉一剑刺空,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停下脚步,挽了个剑花,负剑而立,周身剑意缭绕未散。   身后明月皎皎,映出他挺拔如一柄出鞘之剑的的身影。   山下,方秀菱拉了拉整个人都呆住了的琴相思。   “琴师姐……”你眼睛都看直了!   琴相思呆呆望着山上明月、月下手持长剑的青年,半响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出了一口气。   她喃喃道:“今日我总算明白了什么是……”   “美人如玉剑如虹。”   琴相思怔了一会儿,忽然扯开嗓子,冲那个方向大喊道:“山上这位道友!可否告知在下姓名?”   青年扭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开口:“剑门,兰生玉。”   他声音不大,但蕴含了灵力,琴相思远远的听见了。   “兰生玉……”琴相思把这个名字品味了一遍,还想说些什么,月下那位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琴相思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怅然若失。   山另外一边,顾清盛还在打坐,君喻守着他。   兰明月看见兰生玉,眼神一亮:“哥!”   兰生玉走过去,收了剑,看着顾清盛和顾清渊的状况,皱了皱眉。   “你们有没有事?”   顾清渊正在给自己手腕上药,闻言有点崩溃:“他没事,我有事,手腕快断了!” 第43章 阵科   顾清渊黑着脸给自己右手腕上药。   他刚刚劈手腕没有留手, 右手估计有个六七天握不了剑了……   “所以, 刚刚有人暗中出手, 试图借刀杀人?”   顾清盛还在调息,君喻一边担忧他的状态,一边听顾清渊讲了刚刚的经过。听后,他心里也有点后怕。   本来君喻对顾清渊是有些怒气的,听了他的解释, 稍微冷静了一些。   顾清渊对自己手腕来这么一下,一名剑修用不了剑, 这个代价实在巨大,总不会是在做戏。   可是, 这次又是谁对他们出手?   君喻皱着眉思考,顾清渊还在包扎肿起来的手腕。   “你怎么还没弄好。”兰生玉看顾清渊包了拆、拆了又包上,忍不住皱眉。   “包扎手法也要讲究美感, ”顾清渊有气无力, “你单手给自己包扎试试?”   顾清渊心中忧伤。   自己身边常年跟着两位剑侍, 看着是好看,可是受伤了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她们除了剑与生命安危,其他一律不管!   兰生玉也知道顾清渊极度讲究的毛病,看不下去了,说道:“伸手。”   顾清渊一愣, 就见兰生玉直接拉起他的手腕, 三两下就包好了。   顾清渊愣愣的, 反应了一会儿, 才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评价道:“扎的结不好看……”   兰生玉没理他。   顾清渊有点不爽地盯着那个不够完美的结看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放下了。   算了,凑合一下吧。   兰明月在旁边看着,小声嘟囔了一句:“惯的……”   君喻守着打坐调息的顾清盛,脸色不是很好看。   兰生玉走到他身边。   “清盛现在怎么样?”兰生玉问道。   “他情况还好,应该能正常结丹。”君喻声音倒还冷静。   “有人要害他……不,是害你们。”兰生玉说道,“而且他似乎还心有顾虑,选择了借刀杀人。如果刚刚顾清盛真的出了事,顾清渊就是百口莫辩。事情若是不小心闹大了,甚至有可能引起剑门和道宗的恩怨。”   “嗯。”君喻神色微沉。   若是顾清盛出事了,不说别人,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最近针对他们的暗杀、阴谋层出不穷,君喻实在难以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巧合。   “刚刚你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人?”君喻问。   刚刚兰生玉那一剑气势惊人,也惊动了君喻他们。这也点醒了君喻,旁边山上可能就藏着可能幕后黑手。   “我当时来找你们,刚巧看到山上有人。只是他走的太快了,我没有看清,”兰生玉说道,“我觉得他身影有点熟悉……能从我剑下脱身的这么容易,境界恐怕要高我许多。”   “莫非还真是化神期?”君喻声音微冷,“我们是哪里招惹那些大人物了?”   按照顾清渊的剑侍秋水、辞江所说,她们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而她们已经有问道期的修为,出手的人如果不是有魔族那样的天赋神通,就只能是修为更高。   当今修真界,除了一些不知姓名的隐世大能外,近几百年有过记录的、如今应该还在世的化神期修士,数量并不多。   道宗十三位化神期修者,其中四位闭关多年久不出世,两位隐姓埋名游历世间寻求破境的机缘;真正留在宗门撑起偌大门派的,只有七位。   剑门十四位化神期修士,如今也只有六位尚在门派,最强的苏蘅渊更是杳无音信。   除去这两大宗门,把剩下所有的小门派加起来,再加上有名号的散修,也不过十余位。   听起来似乎有不少人,但若是与修真界中庞大的修士数量做比,便可知这是多么微小的一个数字。   修行路上诸多险阻,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总归是少数。   而这些能一路走到化神期的人物,哪个不是威震一方的大能,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对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出手。   简直就是辱没了身份。   “现在在我们宗门里的化神期尊者,除了七尊之外,应该也只有从乾洲来的两位。”君喻说道,“但是赫赫有名的剑尊会做这种事?还是丹道圣手?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说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啊。   而他们自己门派的尊者就更没有下手的可能了。他们若是想做什么,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种手段。   莫非是有化神期潜入宗门?怎么感觉更不可能了,堂堂化神期,不至于吧……   听着君喻说话,又回想起那个山上的人影,兰生玉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仿佛想到了什么。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抓住脑海里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兰明月凑上来:“说不定是有别的手段,才不让人察觉的?倒也不一定是化神期的尊者嘛……”   “或许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劫云聚起,灵雨坠落,顾清盛终于有惊无险的结丹了。   顾清盛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一睁开眼,就翻身而起怒气冲冲的往顾清渊那边走过去。   顾清渊瞬间头疼,不等顾清盛找事,赶忙又把刚刚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顾清盛的脸色才好了点。   顾清渊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尽量把手腕遮住。一边说道:“算了,现在手腕伤了也没法和你打。你真不回家?不回算了。”   顾清盛:“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顾清渊抬眼看他一眼,顺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青伞撑开:“我是为你好,不识好人心。本来想着你回家怎么也比在外安全一点,现在我觉得我错了。”   他咬牙切齿:“想出事怎么都能出事!这是避免不了的。既然你想在外面,我也拗不过你,就自己注意安全吧。至于父亲若是来找你,我就管不了了,你自己解决。”   顾清盛若有所思:“算了吧,你就是现在打不了,要不然能这么容易放弃?还有,你知道我会出事?”   “北海那边给的箴言。父亲专门给我送来信,让我带你回去。”   “又是雪剑,”顾清盛哼了一声,“他们怎么就盯着我了。从小给我算了几卦了?就没过什么好话。”   “雪剑一卦,天下难求,知足吧你。”顾清渊撑着伞离去了,远远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辞江和秋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其中辞江的目光在顾清盛身上流连了几瞬,最终也跟着顾清渊一同走了。   顾清盛:……   .   君喻等他们兄弟告别完,撑着伞走到顾清盛身边。   “别想太多了,”君喻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最近‘难’也太多了点……”顾清盛一扭头,看到君喻手里的伞,一愣,“你们都带伞了啊?”   “轰——”   天上又一阵轰鸣雷声,雨下的更大了。   顾清盛的肩头几乎已经湿透。   “你自己渡的劫,忘了会有雨?以后记得备伞。”君喻无奈地把伞往顾清盛那边移了移。   兰明月旁边笑道:“你也可以用灵力把身上的雨蒸干,就是这样身上会冒白烟……”   “等到你境界再高些,对灵气的把握更强,就可以做到‘沾衣不湿’了。”兰生玉走过来。   潜台词是,若是你掌握不好灵气,一不小心就会冒烟,还是算了吧。   .   中秋夜最后居然下了雨,嬉闹的大家都有点遗憾的散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挑中秋突破,”有人相当不满,“好好的月夜都被搅和了。”   也有人担心秋试:“后天就要恢复秋试,现在又有人突破了,武试竞争压力岂不是要更大?”   然而他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一天后,顾清盛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之色,抱着琴……进了文试的考场。   .   顾清盛去考“乐”,君喻则去考“阵”。   这一科君喻熟悉到连复习都不用。没有一点压力。   君喻进了考场,很快拿到了考题。   “阵”科的考试分为上下两场。上场主考理论,下场主考实践。这一场是上场。   “修真界‘阵法第一人’燕逢之,游历天下,来去无踪。五十年前曾在重明山附近出现,留下三个阵图,‘怯魔’、‘轮转’、‘空境’,附简图。”   “任择其一,绘出详细阵图,所用阵石不能多于十颗。允许与原阵图有细微差异,阵法效果不能更改。阵图完成后,详细阐述其原理,不少于三千字。”   拿到题目,考场瞬间起了一阵骚动。   “卧槽!谁出的题,今年题怎么每科都这么变态?”   “这三个阵我只看过一遍,现在让我画出详细阵图?我要是能画出来,那我早就是阵法第一人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考试?”   “三千字!我还不如去武试,死的还痛快点。”   也有人不慌不忙:“题目虽然难一点,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应该背过这几个阵,虽然因为太复杂了没有记全,但现在已经给了简图,凭印象推出详细阵图也是有可能的……”   君喻看着题,心里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怯魔、轮转、空境,是燕逢之近些年很出名的作品,是宗门里有关阵法的课程都会讲到的范例。这道题出的不算偏,但难度确实高。   想要答出这道题,有两种途径。   一是学霸,背过的阵都记在心里,那他就可以凭记忆画出阵图。只是燕逢之这三个阵十分复杂,要全背下来相当不易。   另一种是学神,靠简图推导阵法全局。这一种方法难度之大,令人绝望。   然而对君喻来说,两种方法都没有问题。   旁边有位仁兄就很有问题了。他一脸痛苦,拼命给君喻使眼色,让人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君师兄!”那人看到这位外门知名阵法天才终于扭头看向他,心中一喜,小声说道,“求指点啊!”   “救苦救难,此恩必报。我回头帮你揍顾清盛啊君师兄!” 第44章 清辞   君喻微微沉默, 半响说道:“不,你打不过他。”   那人脸色一苦, 无法反驳。   顾清盛诶!外门几个人打的过他?他刚刚就是随口一说, 对生命还是爱惜的……   那位仁兄还想说些什么, 监考的考官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桌子:“开考了!禁止作弊,违者取消三届秋试资格。”   现在也太严格了吧!一届五年, 三届十五年,那岂不是要禁考禁到天荒地老。那名同门连忙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也不敢再和君喻说话了。   .   考官发给每个人用来画阵图的特制灵纸都很大, 足足有两尺多, 近三尺宽。这些灵纸都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的, 桌上配备好的用来绘图的墨汁也并非凡品。   给每个考生准备好的案几也足够宽敞,考生之间间距很宽,给每个人都留下了足够发挥的空间。   条件很好, 就是题目不太友好。   .   阵法一道,向来难学,学好学精更是难加难。整个道宗外门弟子数万, 今年有资格参试者也有一万之数了,选择来参加阵科考试的, 也不过有个五六百人。   这五六百人, 也都是多少对自己在阵法上的水平有些信心的, 才敢来参加这科考试。然而即便如此, 还是有不少人看着题目一脸崩溃。   君喻可以算是场中最为气定神闲的一个了。他花了一分钟时间来思考选择画哪个阵图, 最终定下来了“怯魔”。   .   “阵”科考场旁边,是一片银桂树林,其中坐落着一处小楼。   小楼上,正有三人凭栏而立。   其中一人墨发白衣,姿容秀雅,正是白临秋。   “桂花之香,甜而不腻,我甚是喜欢。长风,你们文试选的地方都很清雅啊。”白临秋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更像是一名风姿翩然的公子了。   林长风一笑:“蟾宫折桂,岂不是好兆头?”   旁边一人眉眼温和,气度雍容,闻言也笑道:“道宗这些年人才辈出,真是令人羡慕。”   “还行吧,”白临秋懒洋洋的,“感觉不如我们那一辈……有天资的没几个。”   “那是你要求太高了,”那人哈哈一笑,“你不能总用你的标准来选弟子啊!”   白临秋:“轩辕,你说是这样说,要靠他们去降妖伏魔,我挺担心的……”   “操这些心做什么,小辈自有他们的造化,”轩辕鸿摇摇头,“我们当年赶鸭子上架,去明河充人头的时候,不也都是不看好的吗?后来不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天天喊正道要完,喊了几百年,如今修真界不还是好好的。   “也是。我们去明河的时候……那真是好久远的事了啊。现在想起来,当真是物是人非。”白临秋微微叹气。   说到这个,几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   林长风叹道:“还记得当年你我、清辞,明河相识之时,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魔族腹地都敢闯。”   如今,倒是处处顾虑,远不及当年风流意气、年少潇洒了。   “是啊,年少气盛,总想做点大事嘛……”白临秋一边说着,手里还摇着扇子。这扇子是他新近得来的,正新鲜,走到哪里都带着。   “最奇的是,大事居然还做成了。前任魔尊重伤,被新人夺权,魔族内乱严重,才给了明河前线喘息之机……修真界数百年无战事,我看临秋当年一剑,居功至伟。”轩辕鸿说道。   白临秋却摇摇头:“刺杀一事,并非我一人之功,只是我最后出那一剑,却弄得天下把功劳都推给我。说起来,那时候要去刺杀魔尊,衡哥、你、长风,哪个没有出力?”   白临秋继续道:“别的不说,潜行路线是长风定的,外面的压力都是轩辕你顶着,丹药都是衡哥塞给我的,一开始刺杀的主意,也是衡哥提出来的……”   说到这里,白临秋忽然不说话了。   一阵沉默。   .   “十年了。”白临秋突然开口,打破了这阵寂静,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其他两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轩辕鸿长叹一声:“明河一别后,我们四个人,约好了从此十年一聚,不忘旧谊。这条承诺,我们四人从未毁约,哪想到如今再也聚不齐了……”   林长风也语气低沉:“衡氏之事,如今仍然是悬案,实乃心头之痛。十年之久,你我如今也是身居高位,竟不能替故友报仇。”   白临秋神色有些落寞。   “那个时候,衡哥对我最好。”说着,他轻轻哼了一声,“若是衡哥如今尚在,丹道、医道哪里轮得到楚南臣称第一?谁人不知医圣当属衡清辞?当年衡哥携妻远走,隐世不出,才让他占尽了风头……十年前衡氏出事之后,竟让他堂而皇之封为圣手了。”   林长风咳凑一声,示意他别乱说话,楚南臣还在道宗呢,影响不好。   白临秋不开心的扭头。   林长风无奈:“当年清辞欣赏楚南臣的天赋,赠他衡氏丹谱,也是惺惺相惜之意,你何至于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人家如今好歹也是化神期,自从来了道宗后,你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白临秋更不开心了:“我看他不爽。我总觉得他心思不正……算了,大好的日子,不说他了。”   林长风和轩辕鸿知道他的脾气,也都没有再劝。   突然,轩辕鸿想起一事。   “我这次来,除了赴约相聚之外,还有一事想要求助道宗。”   林长风点头:“这个我知道。你们轩辕氏应该已经向宗门递了帖子?皇都又起妖患,希望道宗出人相助?”   轩辕鸿苦笑点头:“妖族最会找时机,每次魔族一闹事,它们就紧跟着出幺蛾子,壮大妖族之心不死。”   .   “天下三奇宝,衡家丹谱,燕氏阵图,轩辕琴谱,如今宗门把如此珍贵的琴谱拿出来给你们弹,你们都是这种水平?”   某考场里,主座之上的考官痛心疾首:“到现在报名“乐”科琴道的考生都考了一半了,弹出水准的就没几个!”   考官十分悲伤:“琴道将亡啊!”   下一个正巧轮到顾清盛,他正抱着琴要推开门要进来,就听到这劈头盖脸的一句,顿了顿脚步,眉宇间笼上了一缕忧伤。   琴道亡不亡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是要亡了……   考官见下一名弟子已经进门,收敛了一脸悲痛,恢复了严肃威严。   他看到顾清盛抱着的琴,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琴啊!真真好琴!   再看这位弟子,眉目俊朗,眉眼间透露出微微的愁绪,想必是对自己刚刚那句话深有感触。看来这是一个忧心琴道未来的青年才俊啊!考官心中又升起了一点希望。   他冲顾清盛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   一柱香之后。   顾清盛打开了考场的门,抱着琴走了出来。   考场隔音效果相当好,关上门就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在开关门的那一瞬间,声音才会泄露出来。   后面的弟子还在排队,看到顾清盛出来,眼睛一亮。   “顾师兄!”有弟子压低声音好奇问道,“刚刚你进去的时候,我听到里面考官说琴道要亡了,现在怎么样,救回来了么?”   顾清盛面色沉痛,长叹一声:“死绝了!”   扭头就走。 第45章 轮转   “阵”科考场里, 君喻还在画阵。   怯魔、轮转、空境三个阵图中,“怯魔”是君喻把握最大的一个。   阵法一道,几千年发展下来,流派众多, 手法多样, 可谓百花齐放。   直到几百年前, 阵法的发展才进入到了一个瓶颈期。   当时,各流派布阵技法发展到了一定程度,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取得新的进展。那时便有人宣称, 阵法一道已经发展到了最高水平, 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   但是这则预言很快就被人打破了。改变这一切的, 正是燕逢之。   ..   当时阵法鬼才燕逢之横空出世, 才以一人之力, 改变了阵法界流派格局。他另辟蹊径, 取各家众长, 思路奇广, 善于奇诡之处做文章,所创阵法心思之巧, 一向令人拍案叫绝。   怯魔、轮转、空境这三个阵法, 之所以名震阵法界, 便是因为燕逢之在其中运用到了一种新的布阵手法。修习阵法者, 几乎都免不了要学到这方面, 自然也就不能不看这三个阵图。   .   君喻修习阵法, 主修的就是燕逢之的手法, 对这几个阵都是花力气研究过的,对其原理技巧了然于胸,因而这道题对他来说并不难。   怯魔,顾名思义,是一个诛魔之阵,有隔绝魔气,诛魔破邪之效。如今在素月山和明河一线的魔界屏障处,已经开始开始运用这种阵法,来加固屏障。   君喻提笔蘸墨,先打了几个草图找找感觉,便开始在纸上绘图。他思路很流畅,几乎没有停下过笔。   以墨线代表灵气勾连的通路,在其中特殊的节点处点上特殊的符号,代表放置阵石的位置。   题目中要求的“所用阵石不能多于十颗”,意思便是指图中所标出的节点不能多于十个。其实在实际运用中,如果阵法铺的比较大,所需要的灵气比较多,每个节点放的阵石是可以多于一个,甚至成百上千的。要不然怎么说阵法就是一个烧灵石的玩意儿呢。   ..   监考的考官在场中缓缓踱步。   他步履悠闲,并没有刻意盯着谁看。但是场中无人敢于做作弊。这一场的考官至少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他们还没胆子在他的神识监察下,搞什么小动作。   看着场中这些抓耳挠腮的弟子,考官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届弟子不行啊,这么经典的阵法都没有研究过吗?哼,这水平比自己那一辈差远了……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画“轮转”的?   考官看了一圈,心里更不满了。   轮转是三个阵法中,唯一只存在于理论,而几乎没有人真正摆出来的阵法。   这个阵情况特殊,选这个的,多半是实在不会做,打算瞎画一通的……考官哼了一声。   ..   考官路过一个白衣少年桌前的时候,轻轻咦了一声。   这个“怯魔”画的不错,简洁干净没有赘余,也没有废笔,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更妙的是,少年还并非是死记硬背,对阵图其中一两处稍作改动,心思颇巧。这样画下来,所用的阵石应该可以不超过七颗。   不错。考官满意的颔首,扫了一眼桌角贴的姓名。   君喻……   这不是外面那个挺有名的弟子吗?他听说过。   若是他的话,倒也不奇怪。君喻在阵法上的天赋,在外门也是有名的。   不错,看来我阵法一道,也是后继有人啊。   考官满意的想。   .   “阵”科上场考试考完,下一场要等到第二天。   君喻走出考场的时候,顾清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的衣服总是那么耀眼,十分好辨认。   “考的怎么样?”君喻向他走过去,问道。   顾清盛黑着脸:“不怎么样,肯定过不了了。”   君喻叹气,怜爱的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的,顾师弟,五年之后你还是有机会的。”   顾清渊脸色更黑了。   “我实在是不想再在外门待五年了。”顾清盛唉声叹气。   君喻无奈:“你毕竟不擅长文试,阴差阳错选了这个也没有办法……你现在除了‘乐’科,其他科目有把握吗?”   顾清盛说道:“其他应该还好吧,都是临时背一背也能多少有点用的。但是弹琴这种事儿,根本不是临时能学会的,我当初干嘛选这个啊……”   顾清盛情绪不高。   “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君喻宽慰他,“说不定又雷劈考场了呢……”   “问题是,现在雷劈考场也没有用了,”顾清盛忧伤,“考都考完了。”   君喻无言以对。   .   “对了,你考的怎么样?我刚刚在外面,听说你们阵法这次的考试很难啊。”顾清盛问道。   “还好吧,”君喻神色平静,“考的是燕逢之的阵。”   “也是哦,再难也不可能难住你,”顾清盛不学阵,但是他也听说过燕逢之这个名字,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燕逢之就是几十年前在重明山下画了个阵,结果让你们吵到今天的那个人?”   他说的倒也没错,君喻点点头。   顾清盛所说的“吵到今天”的阵法,便是今日考题中三阵之一的“轮转”。   燕逢之的阵法在修真界一向赫赫有名,其中有一些甚至被传得神乎其神。   “轮转”一阵,便是其一。   在修真界有一种非常神奇的说法,有人认为这个阵法能够逆转时空,让时光倒流。   当然这种说法听起来太玄了,有很大一部分人不能接受。   君喻还记得当年他上阵法课,学到这个阵法的时候,课上就爆发过争论。   .   “你们的说法根本不切实际!”一名同门拍案而起,“什么时光倒流,你当是在写话本呢?我们学阵的,要以事实为依据,怎么能靠幻想信口开河?”   “轮转是最特殊的一个阵法,极其不稳定,根本摆不出来,只是一种理论存在而已。你让我们从哪里去找事实为依据?”   “好吧,就算摆不出来,但是看阵图的逻辑规律,这个阵的效果显然就是促进阵法内生命流逝的,与逆转时空有什么关系!在此阵中,生命流逝加快,草木枯荣无序,上一刻是草木青青,下一刻便是枯枝败叶,在转瞬间,又恢复了青葱翠茂,犹如生命轮回,因而被称为轮转。什么时间回溯,只有傻子才会信。”   另一名同门不服:“你既然摆不出来,怎么知道不能逆转时空?凭什么否定这种可能?”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明知道这个阵法不稳定,几乎没有人摆的出来,我能怎么办?”   “那不就是了,既然如今修真界还没有几个人摆成过这个阵法,那你凭什么笃定阵法的效果是推动生命向后流逝,而不是向前呢?”   那名弟子有点火了:“那你就能证明得了?你证明一个给我看看,让时光倒流一个呀。”   另一名弟子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没人摆过,说不定已经逆转时空,只是你我不知道呢!”   一来二去,争论扩大,后来几乎选这个课程的所有弟子都分为两派,纷纷为自己支持的观点摇旗助威,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为这个阵法的实际效果吵得天翻地覆。   .   此刻顾清盛提起,君喻说道:“我没有选则画‘轮转’。如今既无定论,考试中还是选择更万无一失一点的好。   “不管怎样,我通过考试肯定没有问题,”君喻叹气,“别说我了,我还是更担心你一点……”   顾清盛瞬间又没了精神。   “刚刚考官怎么说的,没有一点通过的可能了吗?”君喻问,试图找到一点转机。   顾清盛恹恹地:“哦,他说我糟蹋琴……”   君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心疼的看了他一眼。   .   君喻很快接到通知,他阵科考试的上场通过了,可以来参加下场。   下场考试,只来了上一场的一半人。 第46章 又遇   与上场理论考试不同,这一场主要考实践。尽管考生比上一场减少了一半, 但是若要一个摆阵, 时间与场地还是不够。   因而这一场,考的是解阵。   君喻看着发到自己手里的阵盘, 心想若是考试不禁用辅助工具,那就容易了。   他的山河简,最基本的作用, 就是解阵、破阵。君喻平日里把它当做武器, 只是仗着它是上品灵宝,材质奇绝, 天生对魔气邪功有克制作用。最重要的是, 用惯了, 就算当板砖拿来砸人也顺手。   君喻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阵盘上。阵盘上共刻有三个阵法,层层嵌套, 若想一一拆解, 还是很有难度的。   不过对君喻来说, 并不算太难的事。   刷掉了一部分弟子,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在阵法上有些水准的。考官在场中巡视了一圈,满意的绕到了屏风后面。   .   “燕大师,我宗弟子天资一般,让您见笑了。”   屏风后摆着一把躺椅,上面懒洋洋地瘫了个人, 面色苍白, 见着考官, 还打了个哈欠。   考官知道他的脾性,依旧笑眯眯地,也不动怒。   天才总是有任性的权利的,比如燕逢之,无论他去哪里,也没人会因为他礼数不足而怎样。   哪怕强盛如道宗,对他也是礼遇的。   燕逢之抬了抬眼皮,“唔”了一声。   “虽然大部分都一般,还是有几个不错的。”他开口道。   听了这话,考官脸色一喜。   他自动忽略了燕逢之前半句,注意力只放到了后半句上:“这里还有弟子能入您老的眼?”   能被燕逢之这种阵法一界的顶级任务赞叹一句,那也是相当了不得的。   燕逢之这人脾气古怪,自视甚高,这些年游走天下、居无定所,多方想要招揽而不得。几十年前,道宗想要重置几个法阵,专门花了大力气请这位爷过来,聘为客卿。   这位大佬哪怕每年什么都不干,宗门也要给他不少报酬,提供各种修炼资源,这才把他留住。   也不知道宗门给了多好的条件,才让这位游历天下的鬼才,留在他们道宗……考官心里暗想。   燕逢之摸了摸下巴:“我觉得那位叫……对,是叫君喻的,他就不错。”   考官笑道:“他是我们宗门比较有才华的一个弟子,在阵法上,确实有些天赋。尤其擅长梳理阵法脉络,颇有奇思……”   燕逢之说道:“想必他阵石用的也少。”   考官笑呵呵地点点头:“这个确实。”   君喻摆阵用的阵石少,外门也是很出名的。   燕逢之:“看出来了,买个丹药也要还价,是个省灵石的……”   考官:“啊?”   “没啥。”燕逢之从躺椅上站起来,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我先回去了。”   他被道宗聘为客卿,平日里是不掺合道宗事物的。这次他专门来看阵科弟子的考试,就是为了看看这个让他很感兴趣的小子。   确实不错,如果不是不好抢人家宗门的弟子,他都动了点收徒的念头。   .   君喻轻轻在阵盘上划了一道,灵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那是阵法被破解,流动的灵气脉络被切断引起的小范围灵气震动。   他放下阵盘,轻轻出了一口气。   旁边有同门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额头上见了汗。   为什么要把他们和学神分到同一个考场?不知道一个人交了卷,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压力吗?   .   君喻一身轻松的走出考场,先给顾清盛发了传音灵鹤。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音,君喻微微皱眉。   他又去搞什么事了?   不过现在顾清盛没有了时时刻刻如鲠在喉的魔种威胁,君喻对他放心不少。此时他也不着急,许是在忙什么事没能及时回音,君喻打算再等等看。   他自己还有几科没有考。他还报了“符”科的考试。符与阵原理相通,他心中有把握,也不用急着临时抱佛脚。   不过练习一下,找找手感也是可以的……   君喻打算先回自己的住处。   .   自从上次成秀峰峰顶的院落被雷劈之后,君喻和顾清盛就被宗门安排暂时先搬到了另一处院落。   这地方原本是闲置的,君喻搬来的时候,显得颇为冷清。此时又是秋试时间,君喻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仔细打理,因而现在还是有点空荡荡的。   没有以前用惯的桌椅,君喻有点不适应的叹了口气。   辛辛苦苦这些年,谁想到忽然被雷劈……   算了,凑合一下吧。   君喻拿了符纸朱砂正想动手,忽然停下了。   空中摇摇晃晃飞来一只传音灵鹤,落在桌子上。   想必是顾清盛回的信?君喻手指轻轻点在纸鹤上。   “等会儿回去,在武试这边,和人打了一架。”   言简意赅,声音急促,背景音是武器碰撞的声音。那边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君喻脸色一黑,他就知道,顾清盛这人根本不可能安分一点。他才收敛了多久?   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君喻干脆收了纸笔,匆匆往武试考场那边去。   .   从住处往武试的方向去,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君喻穿过必经之路上的一片树林,步履匆匆。   忽然,他微微放慢了脚步。   微风拂过,秋叶飘零,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君喻神色不动,依旧慢慢地往前走。   在经过一棵枯木的时候,他忽而抬手掐诀!   一道凌厉的白光凌空划过,灵气在化为锋利的刃,直直劈上那棵枯木!   君喻从抬手到光华闪过,速度太快,快到飘零的秋叶,还没有坠落到地面。   “咔嚓”一声,枯木被这一击,从中间拦腰截断,缓缓倾斜,轰然坠落地面。   树后空无一人。君喻微微皱起了眉。   不对……他刚刚,明明察觉到附近灵气的流向不对。   他学阵这么多年,对灵气的流动方向最为敏感,不可能感觉错这个。   君喻微微握紧了拳,目光微厉。   莫非是前些天借刀杀人,对顾清盛动手的那个人,又出现了?   这些天君喻一直没有忘记,一个可能有化神期修为的敌人还在暗处,蠢蠢欲动。   他抿紧嘴唇,微微退后一步,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君喻知道,若是对方真的是化神期,那么他的反抗其实也没什么用。但是无论如何,总归要好于坐以待毙。   .   身后响起了枯叶断裂的声音,似乎是谁踏着一地秋叶,正向他走来。   君喻心念一动,左手瞬间掷出一张符箓,同时右手执山河简,干脆利落的转身挥去!   “轰——”   符箓在树林中轰然炸裂!它爆裂的声响,震落了一树秋叶。   山河简划破空气,劈上身后的人影——   .   微风停,叶不动。   顷刻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君喻与那人四目相对。   楚南臣单手轻轻拦住来势汹汹的山河简,符箓炸开的灵气甚至没有伤到他一片衣摆。   他依旧眉眼温和,深深看着君喻的眸子,轻轻一笑,拂开了君喻的手。   “又见面了,”楚南臣声音温柔,“这位小友。”   .   “你是谁?”君喻收了山河简,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   刚刚那一击,他自知与面前这人境界差距很大,动手几乎没有能赢的可能性。因而,他没有再贸然出手。   面前的人似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但是君喻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   楚南臣微微一笑:“上次偶遇,小友风姿卓然,令人倾心。今天路过这里,有见到小友,有些激动,没想到让小友误会了。”   君喻看着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南臣心里叹了口气。   阿喻的戒心还是这么高……   不过没关系,他前生能让他放下戒备,对他满怀信任,今生自然也可以。   楚南臣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友似乎对我有一些误会,在下真的只是路过,没有要对你不利的意思。”   君喻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怀疑。楚南臣站在他面前,面色不变,看上去坦坦荡荡,目光包容又温和,俨然一位谦谦君子的模样。   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了山河简,向面前的人一抱拳:“抱歉,误会前辈。”   楚南臣笑着摇摇头,道:“无妨。我却觉得与小友甚为有缘,不知可否得知小友名讳?”   君喻看着他,说道:“有缘相逢,何必在意姓名。”   说完,君喻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面前这个人总是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君喻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他看起来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君喻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   君喻拒人三尺之外的态度很明显,楚南臣也不恼,扬声笑道:“也罢。既然有缘,我却想要送一件东西给小友……”   君喻皱眉,往他哪里看去。   楚南臣向他走过来,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壶。   “壶中是一种名为‘人间苦’的灵酒,是在下家乡的特产,”楚南臣温和笑道,“想要送小友一壶,以酬他乡遇知己之欢欣。”   知己?君喻心想,这人好像有点毛病,又没有说过几句话,谁和他是知己。   而且人间苦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也不美好……   君喻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君喻扭头,就看见浑身挂彩的顾清盛立在不远处,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第47章 加试   四下安静无声, 场面一时凝结。   顾清盛看起来不似平常那样金光耀眼, 可能是刚刚和人打了一场, 浑身挂彩,甚至脸上都有一道被什么武器划出来的伤痕,看起来多少有点狼狈。但是他依旧脊背笔挺,横刀身侧,气势不减。   他目光灼灼,嘴唇紧紧地抿起,死死盯着楚南臣。   顾清盛刚刚和人动过手, 此刻他一身没有收敛的战意,右手执刀,浑身肌肉紧绷,是一个可以随时出手的姿势。   .   楚南臣看到面前的人, 神情骤然僵硬。   顾清盛?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见到阿喻, 他一时间太过于欣喜, 忽略了四周的动静……竟没有察觉到有人往这边来……   顾清盛。   这个名字,楚南臣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一个既让人忌惮他成长起来之后的实力,却又不能提前出手除掉的人物。   .   君喻看到顾清盛的第一反应, 是他到底又去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凄惨。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几乎就立刻察觉到了楚南臣态度的变化。   面前这个人……似乎对顾清盛有些忌惮。   君喻忍不住心中微微疑惑。   顾清盛如今也不过一个金丹初期的弟子而已,和自己实力相当, 而面前这位前辈的实力明显要比自己和顾清盛强的多。   他有什么可忌惮的?   君喻心下疑惑, 就听见顾清盛扬声说道:“这位道友, 似乎不是我道宗人士?”   君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为什么他觉得,顾清盛的语气有些微妙?似乎有些敌意。   .   楚南臣看着顾清盛,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他又勉强恢复了温和的笑容,眼神却还是沉的。   “在下随剑门云舟,从乾洲而来,并非道宗人士,今日遇见这位小友,甚有知己之感,故而以酒相赠。”   楚南臣的语气依旧温和。   他看了君喻和顾清盛一眼,笑问道:“两人可是朋友?”   顾清盛一挑眉:“干你何事。”   楚南臣心想,看起来这个时候,阿喻和顾清盛的关系果然还是不好。   楚南臣微微放心。顾清盛说话不客气,他也不动怒,笑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顾清盛出言不逊在先,他依旧态度温和,倒是显得君子端方,反倒衬得顾清盛有些不讲理起来。   果然,君喻微微疑惑的看了顾清盛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楚南臣心中满意,也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对君喻笑了笑:“这壶‘人间苦’就赠与小友了,在下还有要事,改日有缘再会。”   君喻把目光从顾清盛身上移回来。楚南臣目光诚恳,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壶酒。   “谢过前辈。”   楚南臣微微一笑,转身离去,背影潇洒。   顾清盛神色一冷,也没再开口,只盯着楚南臣的背影,不太爽的哼了一声。   .   楚南臣离去后,君喻提着酒走到顾清盛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搞的?”君喻皱眉,“怎么脸上也划伤了?”   他记得顾清盛平日里打架是打架,对他的脸还是爱惜的,很少把自己弄的鼻青脸肿过。   总而言之,顾清盛还是蛮注意形象的……像今天这样狼狈的模样,实在不多见。   顾清盛抹了一下脸,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对手发疯,不小心伤到了。等下再说这个,刚刚那个人是谁?你和他在一起干嘛?”   顾清盛的口气不太好,君喻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不认识他,刚刚正想去找你,路上碰见的。”   顾清盛脸色有点黑:“不认识你就收人家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君喻有点无奈:“我担心不收他不走,而且我又没有喝……”   顾清盛还是有点不开心,君喻好脾气的哄他:“好啦,你不喜欢他,以后我躲着他走就是。”   顾清盛这才不情不愿的“唔”了一声。   君喻哭笑不得。   “终于满意了?”   顾清盛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点不妥,连忙放软了声音:“我不是要凶你……我就是刚刚和疯子打了一架心情不太好,又遇到个不太喜欢的人,没控制住情绪。”   顾清盛说着,还嘟囔了一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个人,就是不顺眼……直觉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到这个,君喻又想起来顾清盛这一身伤:“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疯子?”   顾清盛叹了口气:“回去说。”   .   “所以,你是说今天武试那边,有人服用丹药作弊?”君喻皱眉。   顾清盛点点头:“嗯。你去考试,我没什么事干,就去武试那边看。只看了一场,就觉得不对。”   “那一场里,那名弟子状态太奇怪了,双目赤红,行动狂暴,攻击也只是仗着灵力强大,没有什么章法。他动起手来也是,对对手下手太狠,简直有点疯魔了。”   “后来我觉得不对,他赢了之后,我就在台下拦他。”   “他果然没什么理智了,我有意刺他两句,他就克制不住动了手……后来没办法,就和他打了一场呗。”   一边听着顾清盛的叙述,君喻一边给他上药:“然后就把自己打成这样了?”   顾清盛有道伤口在肩膀后,伤口有点深,君喻往上面抹药的时候被刺的一疼,忍不住咧咧嘴:“嘶……”   君喻冷漠:“自己注意点,你就没有个不受伤的时候。下次再出这种事,去报给裁判,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顾清盛叹气:“我这不是怕冤枉人家,把事情报给裁判,事情闹大了不好看么。谁知道他理智几乎已经全无了,才说了没两句,就动手……”   君喻上好药,把顾清盛的衣服拉好。   “脸上的伤自己处理。”   顾清盛凑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还好吧,伤口不深,两天就好了。说起来,你遇到那人看起来真不是好人,别和他来往……”   君喻:“知道了,我又不傻。不过说起来,你怎么就对他那么有敌意?”   顾清盛摇摇头:“不知道,直觉。”   君喻若有所思:“其实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而且似乎从心里,不太喜欢他。”   有点像他遇到那位徐瀚州师兄的感觉一样……   .   顾清盛随便给自己的伤口抹了点药,一边余光瞥着放在桌子上那壶酒:“还送什么酒,不如送给执法堂检查检查。”   君喻哭笑不得:“行了,人家也是乾洲来的客人,哪里能这样不给面子。放着不喝就是了……”   顾清盛哼了一声。   “这酒好像是叫‘人间苦’,名字倒是挺诗意。”君喻说道。   “是吗?可我觉得人间挺好的,不苦,可能是领略不了这酒的奥义了。”顾清盛说道。   君喻瞥了他一眼:“不苦?哦,对了,你的考试怎么样,能顺利过秋试吗?”   顾清盛:……   “别说了,”顾清盛瞬间绝望,“人间苦死了。”   “‘乐’科肯定要挂,其他科貌似也拉不起来分……我可能真过不了。”   君喻叹气:“还有几科没有考,你再努努力,说不定还有转机……”   顾清盛:“哪里来的转机?几十年一遇的补考或者加试吗?我看我是凉透了,恐怕要完。”   君喻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道:“说不定呢。还是先复习吧,努力一把,实在不行了,就五年后再来吧……”   君喻柔声道:“反正区区五年而已,我不会强迫你叫我师兄的。”   顾清盛:“……”   .   内门,主峰大殿。   李禅心皱着眉,看向殿中那位气度雍容的男子。   “轩辕道友所说,最近也有所听闻,”李禅心轻轻叹气,“魔族祸患一起,妖族总是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轩辕鸿点点头:“根据线报,琨境各地最近妖兽之患愈发严重。就连皇都,前些日子也是祸事频发……”   林长风站在一边,也道:“最近确实如此,皇都稳定最为关键,妖患不容忽视,除修士之外,普通百姓也深受其扰。琨境之内的妖兽,必须动手敲打一番。否则之后与魔族若是战事又起,妖族恐怕会发展成极难解决的内患。”   李禅心皱着眉,想了想:“轩辕氏如今已经难以维持皇都安定了么?”   轩辕鸿苦笑一声。   “轩辕氏这些年内乱严重……”   他只说了这一句,殿中其他人便也明了,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禅心也不再问,只是道:“道宗理应庇护琨境子民,这种情况确实应该安排弟子前往琨境各地协助镇压妖患,只是最近内门不少弟子都已经前往素月山……”   总不能把剩下的也都派出去,宗内内部空虚也是大忌。   旁边的林长风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道:“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李禅心望向他:“长风有何建议?”   “这也并非是我想出来的方法,”林长风笑道,“只是记得我当年还在外门的时候,也正是魔族进犯、妖族作乱的时候。那时候宗门的解决方法,是派遣了一部分实力足够的外门弟子,前往各地镇妖。”   林长风自己第一次扬名,就是那次千里追杀,不苦河边剑斩妖兽的事迹。   李禅心想了想,点点头:“这个似乎可行。”   不是正巧秋试吗?还可以顺便来个加试什么的,也是给了门下弟子一个一展身手的途径。 第48章 当年   “你们听说了吗, 顾清盛好像文试成绩不太好……”   “听说了, 好像他报了‘乐’科,结果考完以后,气的考官脸都白了……”   “不至于吧?”   “至于,‘乐’科挂了,他文试可能过不了。”   “真惨, 他要是去武试,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前几天他还去武试那边和一个违规磕药的同门打了一场, 那个刀法, 帅!”   “所以说,不能意气用事啊……当时他要和君喻文试一决胜负, 结果是这么个结果。”   “君喻考的怎么样?”   “还用说吗,他报的符、阵、策论,哪个他不擅长?听我一个报‘符’科的朋友说,他和君喻一个考场,要画十种符箓, 他才画了五张, 君喻都已经出考场了。”   “这次外门谁水平最高总该有定论了吧?君师兄文武皆精, 顾清盛算什么, 不过尔尔!”   “也不能这么说吧, 顾师兄的刀法确实好,若是他报武试, 那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唉, 我秋试前还下了注, 买顾清盛成绩第一入内门,赔惨了。”   .   几个外门弟子聊着秋试,一边往集英台走。   成秀峰、英才阁、集英台,都是外门弟子的住处。   这几个边走边说的弟子,就是因为住的近,关系熟络起来的。   有个弟子想起了什么,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说起来,我也报的是文试,这几天去考场的路上见过几次君师兄和顾师兄,看起来还好啊,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关系差吧……”   “不差?你看起来还好,那肯定是憋着没动手,”立马有人反驳道,“他们两个从小打到大的。”   “真的吗?”提出疑问的那个人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反驳。   虽然他总觉得两位师兄之间关系似乎挺融洽,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许是他没看出来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真的,”同行者中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我和他们一届入的外门,入门的当天就围观过他们动手……那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就打啊?”   “要不怎么说天生不对付呢?告诉你们个事,”那人悄悄压低声音,“当年顾清盛把君喻打哭过。”   “啊?”众人大惊。   “真的,就是第一次见面打的那次。”   “不可能吧……”大家还想讨论什么,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纷纷抬头,就见前面走过去一个金色的身影,耀耀生辉。   “……”顾清盛怎么在这儿?   糟了,忘了成秀峰峰顶被雷劈,顾清盛和君喻都搬到集英台来了!   几人有些惶恐,担心惹到了这位据说脾气不好十分狂傲的天才。   见顾清盛似乎没注意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   顾清盛进来的时候,君喻还在整理往届策论和数算的题目。   这两门还没考,正巧他和顾清盛都报了,君喻便复习的时候,顺手给顾清盛总结了一份材料。   顾清盛一进门,就微微忧伤地叹了口气。   君喻抬了抬眼:“怎么了?唉声叹气的,这届秋试过不了大不了等下一届,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顾清盛摇摇头:“不是为了这个。”   “那你是怎么了?”   “刚刚听人提起小时候的事,”顾清盛说道,“就咋俩第一次见那回。”   君喻翻书的手停下了,似笑非笑地望了顾清盛一眼:“哦,还记得呢?”   他们是同一年入的外门,第一次见面就在山门门口。   顾清盛欲言又止,半响,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当年……真的打的那么狠?”   印象中确实有那么一次打架,只是他真的没下狠手,不过君喻似乎确实是哭了一场。   弄得他当年惶恐了好久,总觉得自己真的欺负了人家,还一直想找君喻赔罪。   后来那年中秋宴,他见君喻一个人坐在河边,他在旁边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过去搭话。   结果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熟了起来。   一晃眼,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些事情,都已经变成了回忆里可供拿出来一笑的往事。   君喻又翻开了一本书:“哦,你别想多了,不是被你打的。”   顾清盛:“啊?”   “我刚来道宗,家里又……那时候我心情不好,你还刚好撞上来,”君喻道,“压抑的久了,借机发.泄一下而已。”   “哦……”顾清盛坐到桌子另一边,有点郁闷,“我说呢。你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都不敢打了。”   “别说这个了,”君喻把整理出来的往届题目递给顾清盛:“你有心情回忆童年,不如看看考题,好歹努力一把,说不定运气好点就过了秋试呢。”   顾清盛脸一苦:“难。”   他说着,还是乖乖接过了君喻递来的一叠纸,并为它的厚度绝望了一下。   “我记得你修过数算,成绩还不错,策论主要说的有理有据不太偏题就行,”君喻安慰他,“这两科你都不用太担心。”   顾清盛翻了翻:“不管怎样,总比弹琴容易。”   “琴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弹好的,”君喻道,“你荒废了那么久,过不了……也是正常。”   顾清盛神色恹恹地,趴到一边看书去了。   .   君喻坐在一边,看着顾清盛认真看书的身影,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当年啊,他们都太小,还不懂事。刚开始确实是有些不对付的,但是还好,后来没有一直那样下去……   今日阳光不错,透过窗子撒进屋里,撒在君喻身上,暖洋洋的。   最近事情一件连着一件,精神一直没有放松过,君喻都没有安心睡过几次好觉。   窗外风声叶声,鸟语虫鸣,还有顾清盛翻书的声音,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君喻想着,渐渐闭上了眼睛,趴在桌边沉沉睡去。   顾清盛抬头想要说些什么,看到这副场景,连忙噤了声。   .   “再押一百灵石,我押君喻胜!”   “一百灵石也太小气了吧,我押五百,顾师兄威武!”   君喻睁开眼的时候,周遭就是这么一片乱糟糟的场景。   怎么回事?他不是在屋里看着顾清盛复习吗,怎么好像他和顾清盛打起来了似的……君喻有些愣,努力让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一点。   他向面前看去,就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人群,围成一团。   正中央的位置,正是两个人影:一个浅金色的衣衫分外显眼,一个白衣束发,面无表情。   君喻微怔,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里,主角是他和顾清盛,看面容和装束,似乎也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君喻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周围人似乎都看不见他,只是热切地盯着中央的两个人,他们支持的人似乎都不太一样,纷纷给他们其中一人摇旗助威。   正中央的“顾清盛”和“君喻”,似乎也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   君喻皱眉。现实里,他和顾清盛的关系虽然是公认的不好,但是也绝没有到这样几乎完全对立,甚至引得其他弟子纷纷站队的地步。   在梦里,他与顾清盛的关系,似乎要微妙的多。   .   “君师兄,”“顾清盛”微微挑眉,“刀剑无眼,下手若是重了些,还望莫怪。”   “君喻”冷声道:“顾师弟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他手执一把折扇,扇面上绘有复杂地阵图花纹,看起来便并非凡品。   围观弟子有人窃窃私语:“看到那柄扇子了么,那可是临秋尊者赐下来的……”   “临秋尊者确实看重君师兄,”有人低声说道,“君师兄毕竟是尊者唯一的弟子,向着些也是难免的。”   “你们说,下一任道子的人选,会不会……”   “不会吧,论资历,还应该是徐师兄。”   “这些都不好说,君喻和顾清盛如今风头正盛,未必比徐瀚州差了。”   “只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太差了,”有人叹气,“听说连尊者们也很发愁。都说若是他们能同心协力,道宗下一代的发展也不用发愁了……”   “同心协力?他们不把对方整死就算好的了吧。君喻比顾清盛早入外门两年,顾清盛当年刚进外门,就被君喻压着打了一顿,自此就结了仇。而且自从他们都入了内门,关系好像更差了些。”   “唉……听说当初临秋尊者也有收顾清盛做弟子的意愿,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收了君喻一个弟子。”   “这还有疑问?顾清盛哪里能忍受和君喻做亲师兄弟。嘘,要开打了。”   .   话音未落,“顾清盛”已经抽刀出鞘!   他手里的刀破空而来,犹如雷霆骤临。   全力出手的“顾清盛”,真的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但是“君喻”明显对他的攻击手段十分了解,动作也很快,展开折扇,不慌不忙拦在身前。   “铮——”   刀劈扇骨,那把看似脆弱的折扇,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君喻”面色不变,手腕微微用力,将“顾清盛”的刀往一侧带去。扇子一开一合,这一击的力道便被卸了个干净。   他们对彼此的攻击路数都太熟悉了,甚至能猜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   围观人群怕被波及到,纷纷后退几步。   有人感叹道:“之前秋试的时候,顾师兄武试成绩那么好,还是报了加试去除妖,笑言‘正好试刀’,一路斩杀妖兽过百。如今看来,顾师兄的刀,当真气势无双……”   旁边君喻的支持者立马接道:“那算什么,君师兄的‘术’与‘阵’也是相当厉害,最近听闻宗门都有意让他去素月山参与阵法修补呢。”   “……”   .   场上闹哄哄的,君喻也没有再注意听。   他站在人群里,没有人能看见他,他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游离于一切之外的孤魂,在观看别人的人生。   君喻望着中央打的正激烈的两人,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意识又开始消散,周围的声音渐渐模糊远去,最终一切都破碎了。   君喻猛然坐起身。   他还是坐在屋里,窗外依旧是风声叶声,鸟语虫鸣。   顾清盛翻书翻的悄无声息,听到对面的动静,才抬起头:“醒了?怎么趴到桌子边都能睡着……干嘛盯着我看啊?”   顾清盛疑惑的抹了抹脸,没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前脸上刮伤的地方,也已经好多了。   千言万语埂在嘴边,半响,君喻叹了口气:“我有个想法,如果是真的的话……你可能不用担心秋试了。”   “啊?”   “可能会有加试,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除妖。”   顾清盛一脸茫然:“什么?除什么妖?” 第49章 猜测   “所以说, 你又做梦了,”听完君喻的讲述,顾清盛若有所思, “梦里咱俩在打架,你还拜了临秋尊者为师?”   君喻“嗯”了一声, 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一边揉了揉眉心。   梦醒后的感觉并不好,完全没有得到放松和休息, 反而更疲惫了些。   “临秋尊者诶!你这个梦有点不错,要是真能拜他为师,”顾清盛“啧”了一声,“那你在道宗……不,基本上在整个天下, 都能横着走了。”   不过顾清盛还是有点疑惑:“但是我觉得临秋尊者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过弟子, 不像是个会收徒的啊。”   “你的关注点就在这里?”君喻看他一眼。   顾清盛十分理所当然:“不然呢?说实话,你这几次做的梦内容都挺莫名其妙的。我就算是和你动手,也不可能下死手的吧, 无非日常切磋一下罢了。哪里可能像你说的,和你打的那么狠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喻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我就打哭过你一次, 你这都记仇记到梦里了……”   “你再提‘打哭’这两个字, 我今天就把你打哭。”君喻冷漠。   顾清盛立马噤声。   君喻叹了口气。   “梦里的一切确实和现实完全不一样, 但是我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梦里的故事, 仿佛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君喻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等等看吧,如果和梦里一样,真的有加试,那或许我的猜测会是真的。”   顾清盛摸了摸下巴:“我倒是希望有加试,除个妖什么的,听起来不错。”   最重要的是,没有加试,他怕是真的要凉了。一想到要再等五年,顾清盛就有点崩溃……   .   加试的通知还没出来,兰明月倒是先找上了门。   “明月?你怎么来了,你哥呢?”   “他最近忙,师叔想让他也去素月山呢……这是你们的新住处啊?”兰明月好奇地左顾右盼,“有点空了,这里应该再添点什么东西。”   君喻无奈道:“之前放在成秀峰的东西几乎都已经毁的不成样子了,没有可以搬过来用的。先凑合一下吧,也不值得再费工夫收拾了,若是秋试之后能入内门,也是要搬去内峰的……”   兰明月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这样啊,也是,反正还要搬。不过清盛怎么办?他能过秋试吗?”   顾清盛看她一眼:“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兰明月嘻嘻一笑:“我说实话嘛,你努力咯。”   顾清盛突然有点好奇:“你们剑门是个什么规矩?我记得也有内外门之分,似乎也要通过什么比试?”   “是‘长歌试剑’和‘鹿鸣举文’,”兰明月笑道,“对应的就是你们的武试文试。”   “我记得咱们差不多大吧,你哥应该稍大两岁,”顾清盛想了想,“你都已经是内门弟子了?”   兰生玉和兰明月能有资格作为随行弟子,随长辈一同来到道宗,在宗门里必然是有一定地位的,至少也要是个内门弟子。   “你说这个啊,我们剑门和你们不太一样的,没有‘不历外门,不入内峰’的规矩,”兰明月解释道,“我和我哥是被师叔捡到的,师叔当时就直接收了我哥做弟子,我被扔给我现在的师尊学炼丹。那时候我才五岁,就已经算是内门弟子了。什么比试,我都没参加过……”   顾清盛“哦”了一声:“多少听说过一些你们剑门的规矩,差点忘了这个了。”   说起这个,兰明月有点好奇地问顾清盛:“说起来你们顾氏,不仅是乾洲颇有名望的世家,而且与剑门世代交好。你若是进剑门,估计也是直接拜入内门的待遇,为何千里迢迢从乾洲跑到琨境啊?”   君喻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了顾清盛一眼。   顾清盛撇了撇嘴:“就是不想离家太近,才来道宗的。”   君喻忍不住摇摇头,在一边插话:“那时候你才几岁,太任性了。”   顾清盛对君喻的态度非常不满,不爽道:“任性?我要是不来道宗,能遇见你?”   兰明月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们两个……关系真的挺好啊。”   君喻有些莫名:“当然啊?”   顾清盛抬头看了兰明月一眼,没有说话。   兰明月和他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   “素月动乱,妖族祸起,真是多事之秋。”楚南臣笑了笑,望向面前锦衣华服的男子,“如今道宗一直在安排弟子前往素月山,你这个掌门首徒,倒是躲在后方清闲。”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中秋之前便借归家之名,离开了道宗一段时间的徐瀚州。   徐瀚州对楚南臣一向没什么好脾气,直接开口道:“你们流霞谷,不也没去多少人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楚南臣还有忧国忧民的兴致?”   楚南臣似笑非笑:“那也总比你明知祸事将至,却连培养了自己几十年的宗门也不提醒的好。”   “若是道宗不能掌控在我手里,再强大有什么用,”徐瀚州冷笑一声,不想与他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口舌:“你今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楚南臣也不想与徐瀚州多待,直接道:“我还是不放心顾清盛。”   徐瀚州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谁能放心他?但是找我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能把他给彻底除掉?”   楚南臣悠悠道:“不能杀,难道还不能做些别的手段?你在道宗至少也是个掌门首徒,就没有一点能下手的机会?”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徐瀚州冷声道,“但是这种事风险太大,我也不好直接出手,若是没能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反而让他查到我身上,那将来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别拉上我。”   “算了,知道你也没什么用。我在道宗不太好动手,”楚南臣也懒得在徐瀚州面保持好脾气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妖族之乱一起,他会离开道宗镇杀妖兽,我试试有没有机会可以动手。你不愿意自己做,至少能帮点小忙吧?”   .   “什么,今年居然有加试啊?”   “据说是除妖,”有人了解的比较多,“凡是筑基中期以上的,都可以报名。若是表现的比较好,秋试能加不少分呢。”   “有点想试试啊……”   “慎重,我觉得这事危险很大。”   隔天,今年秋试会加试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宗门。   各个弟子反应不同,但总体来说,都还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毕竟多个加试多条路,这个消息简直是不少秋试失利的弟子的福音。   屋里,顾清盛抱着刀,一脸震惊。   “居然是真的啊?”顾清盛心情复杂,“真的有加试,阿喻,你的梦有点太神了吧。”   君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窗外,目光沉沉。   “你之前说有个猜测,”顾清盛问道,“现在有结论了吗?”   君喻轻轻叹息一声,扭头看向顾清盛。   “我觉得,我的猜测,可能真的是有道理的。虽然听起来会不可置信一点……”   .   “你说你觉得你的梦可能是预言,或者真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顾清盛一脸惊讶。   君喻点点头:“现在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梦中发生的事情在现实真的应验了,我不觉得会是巧合。”   顾清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可能吧,虽然确实有大能修士窥得天道意志,梦中预见未来的说法,但是你这种情况实在不像啊……”   所谓的推演、预言梦,都只能预见一个模糊的未来,不会像君喻的梦那样,连细节都那么真实。   “确实不像预言,所以我也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君喻说道,“或许,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屋里一时寂静。   顾清盛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阵安静:“这怎么可能?怎么发生,还能是在另一个世界吗?”   君喻低着头,轻轻摩擦自己的手腕。   他回忆起了之前的梦里,这个位置,应该有着困仙索长久的束缚磨出的红痕。   “或许?谁知道呢,”君喻轻声开口,“说不定是前生,也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你我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顾清盛盯着对面的少年看了半响,站起身,向他走过来。   “阿喻,别想太多了,”顾清盛认真的看向他,“什么预言,什么另一个世界,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的?”   “那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至少我不会让它们发生的。”   “相信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你于不顾,让你一个人受苦。”   .   君喻没有说话。   “离这么近干什么,”半响,君喻终于开口,“知道了,你现在还是收拾收拾准备去加试吧。”   “其他都是小事,你最好还是关注一下自己的成绩,”君喻继续叹气,“加试注意点,别再出事了。”   顾清盛:…… 第50章 魔尊   几天之后,一些科目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比如“博物”科。君喻基本没什么错漏, 只在几个小细节稍有失误。   “你关于魔域的题错了?”顾清盛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是擦线过关,就没再注意看了。君喻倒是又回忆了一遍自己是错在了什么地方。   “平常就不太喜欢看书上关于魔域的内容, ”君喻一边翻着《地理志》,一边说道, “结果把地理志部分, 关于魔域醉渊的问题答错了……”   顾清盛“喔”了一声,回忆了一下, 居然完全没回忆起来自己写过这道题。   ……   据《地理志》载,重明山位于乾洲琨境之交界, 往北走不远,便是素月明河分隔人魔两界。过了素月明河一线, 再往北去,便是幽深魔域。   自立起屏障以来, 修真界与魔域互不相通。如今修真界对魔域的了解, 大多都局限于书上的记载与文字。   在书里,魔域乃是苦寒之地, 灵气淡薄,是普通人难以生存的绝地。那里有魔尊所居的长绝山, 也有深不可测、令人谈之色变的醉渊。   高耸入云的万丈长绝,深不见底的千里醉渊, 夹杂着或真或假的传说, 构成了普通人对那个神秘之地的所有认知。   看了半天, 君喻合上书,把它扔到一边。   “错了就错了,反正没什么影响,”君喻十分淡然,“走,加试也到了报名的日子,陪你去看看。”   .   流云舒卷,万花似锦,寒风吹雪,千径鸟绝。   殷灵兮踏上长绝山时,尽管已经是第无数次来到这里,依旧忍不住为这一幅绝美的画面而惊叹。   与修真界中关于魔域长绝山的想象不同,这里并不是寸草不生的冷寂之地,也并非终年不见天日的黑暗阴森。   山风吹过,携来万千雪花,纷纷扬扬飘飞漫天。   长绝山巅孤雪终年不化,只在风来时,随风扬起又飘摇下落。   但奇异的是,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意。   殷灵兮拾阶而上,半途中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雪里的照夜牡丹。   这是一种及其少见的灵花,对灵气要求极高,但在这长绝山上,却成片成片的盛开着,在风里微微颤动,美的惊人。   北风吹雪,雪里花盛。   白色的雪与万千繁花,构成了长绝山上这幅奇景,如梦似幻。   殷灵兮抬起手,接住了一片下坠的雪花。   白色飞絮一样的雪落在她的手心,没有一点凉意。   那片“雪花”在她手心停留几秒,渐渐地溃散了,化作一点灵光,融进了殷灵兮的手心里。   原来,这漫天飘飞的“雪花”,竟不是雪,而是灵气凝结而成的结晶。   原来这整座长绝山,山体内部布置着巨大的灵阵,将周遭稀薄的灵气汇聚而起,硬生生催生出的这副景象。   魔域的灵气本来十分稀薄,但长绝之上的灵气浓郁程度,恐怕比得上修真界里灵脉汇聚之处。   殷灵兮看了一会儿,回过身,继续向上走。   长绝为魔尊所居之所,非紧急事务不得御剑。殷灵兮之前在半山腰便停下了御剑,徒步拾阶而上。   .   “殷护法。”殷灵兮走到峰顶大殿前,有人向她躬身行礼。   殷灵兮点点头,问道:“尊主呢?”   “尊主最近有了新宠,正新鲜着呢,”那人笑道,“殷护法若是不急,不如过些时候再来,总归不好打扰了尊主的兴致。”   “有些事物必须禀告尊主。”殷灵兮淡淡道。   “那我先为殷护法通报一下。”那人笑道。他转身进门,过了一会儿又出来,冲殷灵兮点点头,示意已经可以进去了。   殷灵兮踏入内殿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主座之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以及他身旁的一个俊秀少年,想来就是那个所谓的“新宠”。   殷灵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少年身上游移了一圈。   少年一身白衣,眉眼清冷,让人联想到长绝上上飘飞的灵雪。   但是殷灵兮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违和。   本是绝世的姿容,却总觉得还差了一两分感觉,像是白雪染上了灰尘,乌云遮蔽了明月。   是哪里不对呢?   哦,是了……少年半跪在主座前,低眉敛目,正有些讨好地为主座上的男人奉酒。   不该,总觉得这样的举动,不该出现在这样气质的人身上。   简直是浪费了这一身好皮囊。   殷灵兮垂下眼不再看。   .   “何事?”主座上的人懒懒地开口,一边接过了少年奉来的酒,满意地轻轻抚摸少年柔软的发。   殷灵兮语气没有波动,犹如一个没有情绪起伏的人。   “素月屏障很快可以打破,界内有人反叛。”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啊……”主座上的人轻笑了一声,“有所预料。”   殷灵兮没有说话。她知道,上面的人也不需要她提什么建议。   “素月山的事,另有人负责,你便不用管了。”魔尊随意道,“至于那些不安分的,还不能直接动手。”   他语气十分遗憾:“旧魔八脉,总归是要给点面子……唉,若是有人能替我做这件事就好了。”   殷灵兮微微抿紧了嘴唇。   她知道魔尊说的“这件事”是什么事。   旧魔八脉都是曾经把控魔域的旧族,其中有些人物一直不服当今魔尊收归权力,企图把大权重新夺回自己手中,总是暗中生事。比如这次叛军的背后,就有八脉中的“毒”脉的影子。   只是八脉在魔域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哪怕是魔尊早有清除异己之意,也不好轻易向他们下手。   魔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微妙地轻笑了一声。   “唉,其实是有人能帮我做这件事的……可惜啊,如今我还没有寻到他。”他莫名地笑起来,殷灵兮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知尊主口中指的是谁?旧魔八脉势力错综复杂,谁能顶得住那么大的压力,敢出头正面对上他们?   “对了,之前从琨境来的那个什么陆……”   “陆勤,送来海云珠,尊主已经封赏过他了。”殷灵兮说道。   “对,就是他,”魔尊饶有兴致,“你觉得他怎么样?能做这件事吗?”   “……”殷灵兮不知道怎么答话。   魔尊很快也轻轻叹了口气,否定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   “他不行,恐怕第一天就被暗杀了。都是废物,没有一个能用的。”   殷灵兮低着头不敢接话。   .   主座上的人也没指望她答话,接过身边白衣少年递来的酒杯,顺便有些兴致地挑起了少年的下巴。   面前的人虽是笑着的,但少年心知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忍不住有些紧张,捧着酒壶的手也有些僵硬。   “怕我干什么?”魔尊挑眉,“不要紧张,笑一个。”   少年不敢反抗,轻轻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   “果然,这张脸笑起来会好看。”魔尊满意地赞美道。   少年这才微微放松,笑的也更自然了些。   魔尊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叹息一声。   “笑起来确实好看,我很喜欢,”魔尊抬起手,抚摸着少年的脸,抚过眉眼、脸颊和唇,动作轻柔又缱绻,“可惜……他是不会这么笑的。”   说到最后一个字,男人的语气骤然下沉。   少年脸色一白,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他正想开口求饶,便浑身僵住了。   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他已经死了。   魔尊站起身,冲殷灵兮摆摆手:“我都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殷灵兮起身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最后一眼,她余光从少年的尸首上扫过。   .   “加试要在秋试成绩出来之后才能出发,到时候会分配考试的区域,”君喻和顾清渊走在报名回来的路上,君喻神色淡定,“所以我们不一定能划分到同一个地方,到时候看看吧。”   顾清渊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你怎么也报了加试?你的成绩还需要加试?”   君喻:“想出去历练一下啊,怎么了?”   “……”顾清盛一脸纠结,“我不忙心你啊。这又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很可能会有危险……”   “那你也不一样有危险?”君喻挑眉,“我还没拦着你不让你去呢。”   顾清盛:“可我还是觉得……”   “行了,”君喻打断他,“收拾东西吧,没几天就要出发了。难道有危险的事就不去做吗?修炼一途本就如此,若是害怕危险,岂不是要一辈子停滞不前。”   “道理我都懂,”顾清盛叹气,一脸忧心仲仲的模样,“算了,我也拦不住你,你……如果我们不能分到一个地方的话,你一个人要小心些。”   .   加试分配还没有出来,君喻这几天先做了些出门的准备。   怕顾清盛不注意这些,君喻顺便把他的乾坤袋也给整理了,还顺手给他塞了一叠符箓。   “怎么这么多?”顾清盛有点惊讶,符箓这东西可不便宜。   “平时练习剩下的,你不爱用符,但是在外还是小心为上,多几个手段只有好处的。”君喻说着,又给他塞了一把丹药,“丹药是在百草阁买的,买的多,打七折。”   顾清盛感叹:“阿喻,其实吧,我觉得你也挺有钱的,平时何必那么省。”   君喻没理他,继续琢磨还有什么需要拿上的。   顾清盛看着,突然忍不住逗他:“别不理人嘛,来,笑一个。”   君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顾清盛:……   .   “什么?要加试?”内门,白临秋惊闻噩耗,“我看中的两个弟子都要去?”   林长风无奈地点点头。   “加试时间要两个月,”林长风道,“报了加试的弟子,要归宗之后才能正式拜入内门……”   “……”白临秋一脸冷漠,“哦。”   白提前想了一晚上,收徒时用什么样的姿势才能让看中的小徒弟感受到他的热情了。   他难得想要收个徒弟,为什么收徒这么麻烦啊!   .   “分配结果出来了,咱们两个……好像不在同一个地方。”   “离得还挺远的……” 第51章 酒宴   “一个在厉山, 一个在陶城。”   顾清盛看着分配结果, 忍不住不爽地皱起眉。   琨境地域广阔,道宗居于西北方的巨大灵脉之上,往东北方走, 越过大川与大泽,便是重明山。由重明为界, 再往东去, 便是乾洲;继续北上, 便是素月山,其后就是魔族的地盘。   而厉山与陶城,一个在琨境西南, 一个在琨境中部,与皇都相隔不远。   君喻看着这两个地名, 忍不住有点忧心。   “你要去的地方是陶城。”君喻展开地图, 把位置指给顾清盛看, “旁边便是皇都。”   “那这个地方一定繁华,”顾清盛摸摸下巴, “听起来还不错……唉, 但我宁愿陪你去厉山。”   厉山位于西南偏远之地, 顾清盛有点放不下心。   君喻却摇摇头:“陶城不是个好地方……最近传言你注意了吗,皇城周围是妖患闹的最凶的地方之一。”   他的语气也略略带着忧虑, 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是宗门分配的, 也没有办法改。”君喻轻轻叹气, “你要是去的话, 务必多小心些。”   “别担心我了,”顾清盛盯着地图上厉山的位置,“我好歹离宗门近一些,出事了向师门求助便是。你跑那么远,万一路上出了点事该怎么办?西琨山高路远,我可不放心。”   “没办法,”君喻收起地图,“准备准备吧。不想去的话,现在还能申请不再参加加试……”   “不去不行啊。”顾清盛长叹一声。   .   这次加试参加的人,远远比君喻想象的多。   不少人哪怕通过了秋试,也依旧报了名,大有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之意。即使在分配名单出来以后,一部分人反悔,申请了退出加试,留下来的人也超过了今年参加秋试的弟子的一半。再加上部分内门弟子也想要历练,申请了特殊名额,这一次道宗安排出去的弟子不是一个小数目。   “你们往南走,我与兄长要北上。”兰明月听闻了这个消息,有点遗憾。   “你们都要去素月山?”君喻问道。   几人说话的时候,兰生玉在一边擦剑。他动作认真又一丝不苟,直到擦好剑,收剑回鞘,他才开口说话。   “剑门也派遣了弟子到素月山,师尊让我也直接过去,不必再拐道回宗门了。”兰生玉说道,“明月她也没什么事,便跟着我同去。”   这几日,那些琨境与乾洲两界说的上话的人物又议事了几次,后面没有再带兰生玉与兰明月过去,他们也不知这些天又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事情情况似乎比较严重,剑门与道宗都开始有所动作。   “师叔很快要回宗,坐镇剑门,素月山的剑门弟子另有长老看护。”兰明月说着,脸上神色有些忧虑。   兰生玉擦剑的时候,顾清盛看了看自己的二狗,觉得它银色刀身真是锃光瓦亮,满意地收了回去。此时他抬头看了兰明月一眼:“担心什么?我觉得你哥没有问题的,他都快元婴了吧?剑练的也好。”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兰明月就更忧心了。   “修为高有什么用?剑法好有什么用?他连只兔子都不杀!现在他要去素月山,我真担心他阴沟里翻船……”   君喻与兰生玉相识了一段时日,如今也了解他的习惯,也皱了皱眉。   兰生玉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他妹妹。   “明月说的太夸张了,”兰生玉语气毫无波动,“我不杀生,但是邪魔除外。”   顾清盛拍了拍他的肩:“剑斩邪魔固然是好,人心也不可不防。你还是多注意些,像明月说的,别被人暗算了。”   “我就担心有一天他栽,”兰明月哼了一声,“算啦,反正这次我陪着他去,我看着点他好了。”   兰生玉无奈地敲了敲兰明月的头,说道:“没大没小。”   兰明月冲她哥吐了吐舌头,一转身又忽然心血来潮的提议:“不如我们去喝酒啊!以酒相赠作别。”   君喻和顾清盛还没说话,兰生玉这下直接脸色一冷。   “姑娘家喝什么酒。”   君喻看他们兄妹打闹,好笑地摇摇头,也不插手。   “说起来,阿喻那里倒是有一壶名叫‘人间苦’的酒,”顾清盛想起来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酒,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的。”   兰生玉抬眉:“人间苦?”   “怎么,你听说过?”   “这是一种用特殊灵草酿成的酒,酒中有一种独特的涩味,因而叫做‘人间苦’。现在会酿这种酒的人已经不多了,恐怕只有一些老店还在做,都是独家秘方了。”兰生玉点点头,“这种灵草生长于琨境、乾洲交界之处,比如流霞谷附近。”   流霞谷虽位于乾洲,却距离琨境极近,几乎可以说是处于交界线一带了。   君喻想了想,道:“流霞谷……那个门下丹修和医修比较多的宗门?谷主便是丹道圣手楚尊者?”   兰生玉点点头。   君喻若有所思。   楚南臣……如果他没有猜错,恐怕就是那天他在树林中遇见,并以酒相赠的人。   君喻微微蹙眉,顾清盛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他:“想什么呢?”   君喻反应过来,摇摇头:“没事。”   .   最后,一行四人还是去了位于渡川集附近的酒楼。   “这里就是琨境最大的酒楼?”兰明月脸颊微红,靠在他哥身上,嫌弃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不好吃!”   “这里是来喝酒的,不是让你来吃糕点的,”兰生玉揉着眉,被他妹妹弄得头疼,“说了让你不要来,你偏不听,才喝了一杯就醉。”   “我没醉。”兰明月拒不承认。   兰生玉看她神情已经不太清醒了,不想废话,一把拉起兰明月,冲顾清盛与君喻点点头,示意他们先喝着,自己先带着兰明月找地方休息了,这里楼上还有客房。   隔间里便只剩下顾清盛与君喻两个人。   .   顾清盛目送他们出去,忍不住好笑。   “阿喻,你不会也一杯醉吧?”他收回目光,冲君喻笑道。   君喻瞥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窗边。   此时天已经黑了,夜色沉沉如墨,星河倒悬。楼下是来来往往的人流。   渡川集的人从来不少,君喻站在楼上,凭栏而立,便能听到下面传来小摊上讨价还价的声音,什么“我这丹药成色这么好,至少五十灵石一瓶,低了不卖”、“别蒙我了,你这一瓶才装三粒,你这个最多就三十”……   顾清盛端着两杯酒走过来,顺手递给君喻一杯。   “看什么呢?”顾清盛问。   “天地广阔。”君喻随口回答。   明月高悬,星辰万里。   “是挺广的,”顾清盛看向远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这个没意义,不如说一说眼下……”   君喻扭头看他一眼。   “说什么?”   “……”顾清盛拿着他的杯子纠结了一会儿,“我想说……唉。”   顾清盛看着远处夜色里连绵的山川,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这是咱们入门以后,除了我回家那次,我们离的最远的一次吧?”   “嗯。”君喻又重新转过头去看向楼外,目光沉静,仿佛在想什么,没有接话。   顾清盛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气氛怪严肃的,怎么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啊。   “他们已经讲到三十五一瓶了,”君喻突然说道,打破了这阵安静,“不如也去买点。”   顾清盛一愣:“啊?什么?”   君喻淡淡道:“楼下卖丹药的啊!我看质量还成,应该就是一般的伤药,卖到三十五灵石一瓶不算高了。你也再带一些,万一出事,就算能止个血也是好的……”   “你就在看这个?”   “不然呢?”   顾清盛往楼下还在讨价还价的的小摊那里看去,脸色一黑。   半夜不回家睡觉,黑灯瞎火的在这里卖什么东西?原本多好的气氛啊! 第52章 童年   渡川集的人渐渐少了, 觥筹交错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最后君喻没有醉,顾清盛倒是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给灌醉了。   “想我当年, 还有衣锦还乡的志向……我当时的志向,就是我一定要过的特别好, 变的特别厉害, 到时候回去了,我就可以对他们说, 让你们当初对我不好,后悔了吧?”顾清盛喝醉了,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这种感受, 你懂吗?”   君喻努力把他的手扒开, 却失败了, 无奈道:“懂懂懂,就是‘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经典套路……”   顾清盛品味了一下,感叹道:“说的好, 就是这个意思。”   他一只手揽着君喻,君喻又推不开他,黑着脸想要揍他一顿,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 不和一个喝醉的计较。   “那你后来呢, 衣锦还乡了吗?”君喻耐着性子回他。   顾清盛瞬间忧伤:“没有, 我还在向着可以衣锦还乡的方向努力。”   君喻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背。   顾清盛脸上是满满的忧伤。   “你知道吗,我在家里嫡脉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顾清盛长叹一声,“两个姐姐都大我很多,二姐在我出生前就离家出走了,我至今没见过她一面;大姐在我两岁时嫁人了,是和雪剑联姻——雪剑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一脉以雪为姓,一脉以剑为姓,外界通称为雪剑的神经病世家……”   “知道知道。”喝醉的人要哄,君喻明白这个道理。   “大姐嫁人后,从此没再回过娘家,所以我也不记得她的模样了。”顾清盛幽幽说道,“小时候,与我常见面的只有顾清渊,他大我五岁,是家里的嫡长子,未来顾氏的继承人,出生就被雪剑预言成未来能救顾氏于危难的天之骄子……”   君喻听到这里,倒确实有了些兴趣。   “我记得你与你哥似乎有些矛盾。”   听到君喻这样说,顾清盛一脸醉意,还不忘冷笑一声。   “矛盾大了去了!”   “他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这倒没什么,我又不会嫉妒他,我乐的清闲。可他总找我麻烦,”顾清盛咬牙切齿,“现在想来,他就是那个时候被捧的太过,难免会盛气凌人一些,做事又思虑不周……”   “就和他起了一次小矛盾,被他折腾了好久不说,他身边跟着的那帮狗腿子三天两头找我事。”   君喻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   顾清盛这些回忆从前一直憋在心里,如今一说开头,就停不下来。   “其实我知道顾清渊心不坏,就是当年太年轻,也没对我真做什么事,但是我就是不能释怀。说我记仇也好,不大度也好……我忘不了。”   “有人为了讨好他,冬天把我推到池子里……还好就是个养鱼的小池子,不深,后来我自己爬上去的,手指抠着池子边上,抠的十个指甲都渗了血,”顾清盛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当时我五六岁,才刚刚练气入体,那个年纪发生的好多事我现在都记不清了,但我就记得那个池子的水真冷,还有糊了十个指头的血。”   想了想,顾清盛又加了一句:“哦,还有池子里那鱼真肥,有点想把它烤来吃,让它看我笑话。”   这个颇有顾清盛苦中作乐风格的“殃及池鱼”的插曲,却没有逗笑君喻。   君喻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些事确实可以算得上是童年阴影了,怪不得顾清盛对家里意见很大。   君喻本来是随意听着,现在心里却忍不住心疼起来,还起了一股火气,对顾清渊原本还好的印象瞬间跌落。   说什么年少不知事,对别人的伤害是实打实已经造成的,难道一句不懂事就可以盖过去了?   “后来呢?”君喻冷声问,“没有追究那人的责任吗?你好歹也是顾氏嫡子……就没人为你出头?”   顾清盛一脸崩溃:“没有啊!我父母从小就不待见我,推我下去那个人是挨了罚,可根本就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毕竟人家也是一个挺受宠的庶子……跟着顾清渊混的,都挺受宠的。”   君喻心里更火了。   “你小时候怎么过的和宅斗小可怜似的……你就任由他们欺负?”   “我能怎么办?顾清渊比我大,修为也比我高,他身边的人修为也比我高,打又打不过,我那时候才五六岁诶,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顾清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被君喻眼疾手快收走了,脸上挂着不满,嘴里继续说着:“父母也不管我啊,我父亲对我还不如顾清渊对我好呢,顾清渊至少后来还来和我道歉,说不知道那个庶子胆子敢这么大。我父亲那可是动不动就罚我,有时候根本不是我的错,但他就是对我有偏见,我都怀疑过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有一次我就是好奇而已,不小心碰了一下金悬剑……对,就是顾清渊那把剑,”顾清盛至今想来仍然觉得十分不平,“被我父亲罚跪了三天祠堂。那个时候我是六岁多,好像是这么大吧,我应该没记错,我记性很好的。就一把破剑而已,碰一下又不会断!他就让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跪祠堂?我可去他的!”   顾清盛一拍桌子:“那个时候刚好雪剑氏又来瞎参合,突然跑过来说星象有变,我会带来灾厄什么的……我父亲就更火了,直接罚我三个月禁闭。”   “我一想,这岂不是要关到天荒地老,就干脆向我二姐学习,收拾收拾,也离家出走了。心想本少爷偏不去剑门,就去道宗,非要混出头来,让你们都后悔。而且我就憋着一口气,不让碰就不让碰,我干脆不学剑了,小爷我从此就改学刀!”   “可是那时候你才几岁,你怎么一路从乾洲来的琨境?”君喻越听,心口莫名气闷,开口问道。   “那时候太小了,已经快记不清了,”顾清盛回忆了一下,“就记得当时也是巧了,遇到了一个人,正要从乾洲要往琨境去。他也是个修者,有飞行灵宝,便好心带上我。他似乎在赶着去做什么事情,一路都走的很快,到了道宗附近就把我放下,说要去做一件急事,没时间把我送到山脚下了。”   “然后我就跌跌撞撞来到了道宗,期间还因为不熟悉路,走了好几次错路,还差点被拐小孩的带走……摸到道宗,我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   感觉君喻似乎神色不对,顾清盛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事情过去很久了,现在也不怎么记得当年的事了。而且我一进宗门就遇到了你,这不就是苦尽甘来嘛,这样看来,之前受那些苦也是值得的……”   尽管顾清盛语气轻松,君喻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他知道顾清盛说的轻巧,这一路的艰辛却不是这样的。   他当年家里出事,也是根据父母的嘱托,自己一路躲躲藏藏来的道宗。他有前生的记忆,其实思想上已经不算是一个小孩子了,懂得保护自己,那一路尚且走的如此艰难,顾清盛又该受了多少苦?   他沉默着,半响,坚定地握住顾清盛的手。   “没关系,以前那些都过去了,”君喻轻轻安慰道,“以后我陪着你。”   别人不在意你,我在意。   别人不关注你的感受,我会心疼。   没有人为你出头,我为你出头。   顾清盛还带着醉意,感受到君喻握住他的手,却愣了愣。   半响,才低低“嗯”了一声,自嘲的笑笑。   “没事,其实过去这么多年,我都放下了,就是偶尔还会有点不甘心。”   君喻静静听着。   “后来,就是两年前,你应该还记得,中秋的时候我回过一次家。”   “那个时候嘛,你也知道,宗门里都吹天才什么的……我就想着,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了,也许他们已经后悔了呢,发现还是我在的时候好?或者发现我天资不错,后悔当年逼走我?”   “后来发现我想多了。父母看到我的第一眼,连我是谁都没想起来。”   “顾氏多厉害啊,曾经出过多少高手、天才,眼界多高啊,我又算个什么?不过尔尔罢了。”   “至于当年推我到池子里那个庶子,他天资不如我,如今确实也没我修为高了,但是人家背后站着家族,我依旧动不了他。”   “什么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不存在的。”   “然后我转身就走了。上次和你说过,回家一个月,二十九天都花在路上。其实我在家连一天也没待够,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走了。”   君喻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安慰,顾清盛面上倒是挺乐观的。   他今夜喝的多,如今脸微红,眼神也不是很清明了,却依旧盯着君喻看。   君喻与他对视一眼,却突然发现,这人居然是个桃花眼。   平日里,顾清盛气势太盛,眼神凌厉,遮掩了他眼睛的特点。此刻烛光摇曳,顾清盛眼带醉意,君喻忽然发觉他的眼睛真是生的极好,敛去了气势时,哪怕不言不语,便自带一丝温柔缱绻,犹如春风桃花,眉目含情。   倒是应了“情圣”这个名字。君喻心想,若是他愿意去讨姑娘欢心,就凭这一双眼睛……   “唉,看来我真是醉了,为什么要说这些,”顾清盛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君喻的思绪,“竟惹得阿喻不开心,是我的错。”   顾清盛声音含笑:“其实我现在真的没那么在意了,因为有了别的更在意的事和更在意的人,那么我又何必再为了讨厌的人而生气伤心呢?”   君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嗯。你醉了,先休息吧。”   .   最后顾清盛沉沉睡去了,君喻没有叫醒他。   君喻走到窗前,凭栏远望。   夜色如墨,凉风入怀,不知还有多久,会天光破晓。   此刻夜深沉,笙歌燕舞罢,灯火下楼台。 第53章 渡泽   长风浩荡,孤雁高飞。   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 草木摇落, 万物凋零。   一行人在野地里跋涉, 人人都背着厚厚的包裹, 风尘仆仆, 显然是走了很久的路。   “还有半里就是大泽,要往谣城去,最近的路就是从前面乘船,”小路两旁的草都长了快一人高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人费力的用手扒拉开拦路的野草, “只是这里荒郊野岭,寻不来船。”   “这要怎么办,没船我们怎么过去?”   “要么往东走,从大泽旁边绕过去;要么往西, 那里有个小镇, 是有渡口的,可以乘船。”   “大泽广阔无边,绕路要绕到什么时候去, 还是乘船的好。”   其他人也认同这人的话, 纷纷附和。   “那我们便往西去, 遇到镇子,也能先修整一番。”   一行人定了方向, 便不再言语, 沉默着往西方赶去。   .   这行人又走了半天, 才终于到了中年人口中的镇子。   这镇子不大,但是人却不少。因着有渡口,四方旅人南北往来,要乘船的都在这里聚集。这行人进了镇,才发觉路上人流密集,有不少人脚步匆匆、风尘仆仆,看服饰打扮,都是来自各地的他乡行人。   “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我去打听打听最近可有船要往大泽那边去。”中年人提议道,他大约是领头者,开了口后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便先寻了一处便宜客栈歇下了。   中年人姓秦名甄,此次带人从北方来,往南方去,不得不想办法渡过这片广袤的大泽。   秦甄找到了码头,看到岸边停着的大船,心中一喜,便上前找到一个看起来像船工的人打听最近什么时候会开船。   “你们是外地刚来这里的?”船工的反应却有些奇怪,打量了一番秦甄。   秦甄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是,可是有什么不妥?”   船工摆摆手:“不开了不开了!最近都不开船!”   秦甄一下子蒙了:“不开了?这,这怎么一回事?”   他语气有些焦急,他到谣城去,可是有要事的……早知道不开船,他们便应该往东走,多绕些路也罢,总比耽误到这里好。   “不是我们不想开,”船工说道,“现在前面闹水妖,实在是过不去。”   “水妖?”秦甄一惊,“这里也在闹妖患啊?”   “可不是吗,”船工一脸晦气,“不知是个什么妖怪,已经淹死百十个人了,作孽呦……我看你似乎是有急事?最近最好还是别过大泽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秦甄脸色一苦:“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急着过大泽,就是为了去谣城求药。我从北边来,村里最近也是闹了不知道什么妖,好多人生了怪病。我们村里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请到一位仙师来,他说谣城有一种特殊的药草能治……”   船工听着,长叹一口气。   “你说的可是‘飞鹤仙’?”   秦甄连连点头:“正是!您也知道这种药草?”   船工叹道:“能不知道吗?这种草能解妖毒,又只有谣城才有,十分名贵。只是最近各地都在闹妖,这种草被人购走很多,没剩下多少了。半个月前船还没停的时候,我就听谣城来的人说‘飞鹤仙’已经卖到了五百灵石一株了,还有价无市……”   秦甄听着,心中越发忧虑。   他们村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庄,百十年来没出过一个修者,都是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全村怕也凑不齐五百灵石。   不过这次出来,他们带了山里的一种特产的草药,听说那些修士会用到这种草,能卖些灵石。只是不知能不能换到“飞鹤仙”……   但现在最重要的,却还是先到谣城,再想其他办法。   船工看他忧愁,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现在不开船,不过若你运气好的话,这船明日说不定就能开。”   “啊?”秦甄一愣。   船工笑道:“这里附近有个宗门,叫做御兽门,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里面那可都是仙师……我们已经遣人去向仙师求助了,若是那妖怪能被抓住,明天就能开船也说不定。”   秦甄眼睛一亮,连忙朝空中虚虚一拜:“还望仙师显灵,除了那妖物。”   船工提到修者,也是满脸尊敬。   对于普通人来说,修士的存在就如同仙人一般,都是所能想象的最厉害的人物了。   .   不知是不是秦甄的期盼起了作用,第二天,妖兽已除,可以行船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镇子。   镇里因为停船而滞留的一大批人,这下都沸腾了起来。秦甄这才发觉,进镇子的时候看到人这样多,原来有不少都是被耽搁到这里的。   要过大泽的人太多,秦甄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挤上了第一班船。   “呼。”秦甄挤上了船,长出了一口气。他往周围看了看,只见四周乌压压一片人头,都是来自各地的小商人、旅者等。   船家为了一次多载些人,船舱里撤去了座椅,好空出来站人的地方。不少人现在都正席地而坐。   秦甄一行人干脆也学着往地上盘腿一坐,把装着他们打算用来交换“飞鹤仙”的灵草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这可都是他们拼了老命才从悬崖峭壁上采下来的,就指望着能靠它换来“飞鹤仙”救命了……   船终于开了,猛地一晃,还好秦甄等人都坐着,要不然恐怕要栽倒。   只是秦甄怀里的包裹一个没抱紧,滚落在一边,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秦甄连忙把它重新拾起,给那人赔了个罪。   这船要渡过大泽,也要走上一天的。秦甄抱着他的包裹发呆,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   忽然,旁边头戴斗笠的那个人轻轻碰了碰秦甄。   “这位大哥,你包裹里带的,可是‘银灵芝’?”   那人手里拿着一小片白色肉叶,轻轻问道。   秦甄一愣,有些警惕的把包裹往怀里紧了紧,点头道:“是这个名字。”   那人说道:“刚刚你的东西掉了,这一片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我看着像银灵芝,果然是。这位大哥可是要去卖的?”   秦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注意到带着斗笠这个人声音清越平和,似乎不像是恶徒,稍微放下了一些防备。   “银灵芝”是一种特殊的灵草,一株草只生两片叶子,叶子肥厚,蕴含灵气,是好几种丹药的原材料。   那人确认了这是银灵芝,温声说道:“大哥既然是要去卖这种草的,应该用玉盒装好,才不至于灵气流失。银灵芝不能久放,大哥还是要快点把它们卖掉才好。”   秦甄其实也知道这个,听这人说起,只能叹气。   “我们普通庄稼人,哪里用的起玉盒……”只求快些到谣城,把它们都卖掉。   带着斗笠的人想了一想,突然说道:“大哥若是不嫌弃,可以卖给我,我愿意出十灵石一株。”   秦甄一愣。   他要买银灵芝?   这东西不是只有仙师们才能用的吗?难道这人竟是一名仙师?   不可能吧,仙师不应该是都会飞的吗,哪里会来座这挤死人的破船?   秦甄狐疑地盯了一眼面前的人。别是想来骗他的草吧?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大伯,银灵芝能卖十灵石一株,已经很划算啦,你去买给那些灵草贩子,也就是这个价。”   秦甄扭头一看,竟然是个布衣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娃娃脸,一笑脸上两个小酒窝,最奇异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巧的猫儿。它趴在少年怀里打瞌睡,不声不响,秦甄居然刚刚都没有发现旁边还有只猫。   看秦甄神色依旧怀疑,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   带着斗笠的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本来是看他的灵草药力流失,想要帮一把的,既然人家不愿意,也只能算了。   那名抱着猫的少年扭头,冲带着斗笠的人笑了笑,两个小酒窝显得十分可爱,还做了个嘴型:道友啊?   带着斗笠的人点了点头。   少年神色一喜,还想说什么,突然船底传来一阵巨响,船体一阵摇晃。   “哐啷”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又直直撞上了船底。   船里响起一片骚动,有人脸色苍白,喃喃出声:“不会……不会是……妖怪又来了吧?”   这下,一阵恐慌在船里蔓延开来。   有人甚至吓得低低啜泣起来,秦甄也脸色一白,心中懊悔。   早知道,他宁愿绕远路,也不会来坐船的啊!   不是说妖物已经被除掉了吗?这是又来了新的妖怪?   “哗——”   船体又轰然一晃,这下船舱里还站着的人纷纷一下子东倒西歪栽倒在地,有人崩溃地嚎哭出声。   在妖物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有等死的命吗?秦甄面无血色。   他要是死在这里,村里等着救命药草的妻女该怎么办……   但在一片混乱中,还是有人勉强保持着镇定的。   抱着猫的少年,和头戴斗笠的人,都站起身来。 第54章 斩妖   船体摇晃起来, 船上众人一片混乱, 有人惊叫起来。   抱着猫的少年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嘴里嘀咕着什么“师兄坑我”、“说好的妖兽都弄死了呢”、“我怕不是要死在这里吧”, 动作却没停。   他推开混乱的人群跑到甲板上, 扒着船沿往下看。这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水中一大团黑色的阴影缓缓游动,偶尔一个跃起, 直直撞在船底, 大船就会剧烈晃动。   “小兄弟,别往船边去!”身后有人喊道, 还夹杂着“船要破了”的哭嚎。   抱着猫的少年神色紧张,却没有往后退。他大喊了一声:“你们都让远一点!我是御兽门的弟子!都往后站!”   他神色虽然有些害怕, 声音也有些颤抖, 但动作还是坚定的。   周围人群一静。   “御兽门?他是仙师?”   “他能救我们吗?”   混乱的人群仿佛抓住了一根保命的稻草,有人甚至跪下来哀求:“求求仙师,救救我们吧!”   抱着猫的少年一瞬间觉得压力巨大。   这只鱼妖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啊,怕是有筑基期, 他一个才刚刚筑基的弟子,上去岂不是送死呜呜呜……   再次在心里把不靠谱的师兄骂了一遍, 少年强自镇定神色坚毅地做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动作。他将手中的猫往海里一抛——   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只猫居然一瞬间身量暴涨, 顷刻间有了一只虎的大小!   原来这不是一只猫, 而是一只灵兽。   百兽有灵, 吸收天地之气修炼, 性情平和者,称为灵兽;吸食生灵血肉而修炼,性情暴虐者,则称为妖。   御兽门便是一个以能趋势灵兽的法门而闻名的门派。   那只顷刻间涨大了几倍的大猫本来睡的好好的,骤然被主人丢下船去,先是吓得一激灵,然后大吼一声,朝水里那团黑影扑去!   “哗啦”一声,溅起三尺浪,震的船晃了三晃。   但是这次大家的反应比刚刚小多了,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少年。这一看就是仙家手段啊,仙师来救他们了!   大家没注意到的身后,头戴斗笠的那个人摘下头上的斗笠,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只鱼妖血气甚重,怕是取了不少人命,死了不亏。   只是……这附近只怕不只这一条。   他微微合眼,专心感受水中灵气的流动规律。   不是他不出手,只是若想将妖兽一网打尽,必须要更有耐心。否则鱼游潜底,无处可寻,只怕他一离去,日后还会出来兴风作浪。   御兽门估计就是杀妖没有除尽,才酿成如此后果。   .   水面上,大猫踏水腾空而起,朝水中巨鱼猛地一扑!   “哗——”   巨鱼凶悍地翻了个滚儿,拍起巨浪,掀了大猫一脸水。但是大猫依旧没有停下动作,一口咬在巨鱼尾巴上。   血迹瞬间染红了一片水面。   少年刚心中一喜,忽然那鱼似乎被彻底激怒了,猛然跃起,巨大的尾巴直直糊在大猫身上,将它一击拍飞。大猫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显然受了伤。   少年这下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急色,他的大猫可是他的命根子,要是出了事……   他正想出手救猫,忽然水面又腾起一阵浪花,一只青色的大鱼腾空而起,撞向船侧!   又来一只?少年眼前一黑,心想真是流年不利。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见耳边传来“仙师救我”的呼救声。四下里乱糟糟的一片,少年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间手忙脚乱。   旁边呼救的人正是秦甄,他刚刚被剧烈晃动的船甩到了甲板上,青色巨鱼这一撞,船侧破了个缺口,他跌倒在地,眼看要从那个缺口处滚下船去。   天要亡我!秦甄看到船下巨鱼的血盆大口,心中绝望。只是苦了尚在家苦苦等待自己的妻女……   秦甄绝望的闭上眼睛。   .   一瞬间,风静止了。   秦甄闭着眼,却感到眼前似乎有模糊的光华一闪而过。   一息,两息,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甚至随着“铮”的一声,他往船下滑落的状态戛然而止,肩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就将将好挂在船沿上,肩膀上的衣服被一只小巧的匕首死死订入了甲板上,阻止了他继续的滑落。   秦甄茫然地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副他一生都没有忘记的画面。   很久以后,秦甄抱着他的外孙回忆当年,坐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给外孙吹牛皮:   “想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走南闯北……在大泽上,也是被仙师救过的……”   “你说仙师什么样?哎呀呀,那可了不得,沉鱼落雁……”   “什么?你说这是形容女子的?哎呦你懂就行了,我可没瞎说,那鱼妖可不是沉了么,死的不能再死了……”   .   此刻所有人都扭着头,望向人群中的白衣人。   他去掉了斗笠,眉眼清冷,气质高华,手执一把白扇,一身普通的白布粗衣,此刻也显得飘渺如仙了起来。   仙人应该是怎样的?   船上所有人看着白衣少年,心想,世上若有真仙,想来就是这般模样了。   刚刚那一道破空而起的光华,直到现在还在眼前留有残影。   云破月来,天地失色。   “尔等伤人性命,死有余辜。”   白衣少年的声音清冷,只一言,便定生死。   两只巨鱼身上渗出血,轰然坠落向水底沉去。   原来刚刚那道光芒,已经硬生生拦腰斩断了两只巨鱼。   .   在后来,道宗君喻除了阵法外,他的术法也在修真界赫赫有名。其中有一招“云破月来”,便以威力巨大又快狠稳准而闻名于世。   一招出,风波定。   君喻的名字第一次在修真界流传开,就是从这次出宗门,行千里,斩妖兽开始。   .   抱着猫的那名御兽门弟子,看的目瞪口呆。   就连受了伤的大猫凌空一踏,蹭到他身边,不满地吼了两声都没有注意到。   大猫刚刚被不靠谱的主人扔出去抓鱼,现在又被忽视,气的用尾巴糊了主人一脸。   那弟子呆呆地拍了拍大猫的脑袋,喃喃道:“别闹。看到人家扇子上刻的青鸟玄文没有,我的妈呀,道宗的!真不亏是大宗门的!唉,我当年刚修炼的时候,也是纠结过是道宗好还是剑门好的……后来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宗门的不靠谱师兄!什么是差距?   诶,等等,这位道宗的道友这是要做什么?   那位御兽门弟子呆愣愣地看着白衣人跃下船,在水面上一踏,似乎从水中取走了什么东西。   似乎是取了巨鱼的妖丹?   妖丹这东西,灵气驳杂,还含有大量暴虐的妖气,对修士的修炼并无益处,大部分人都不要这东西的。这位道友取妖丹做什么?   哦哦,他明白了,这是在确认鱼妖的死亡吧?   看看人家大宗门弟子的素质,要是自家师兄做事也这么谨慎,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出?说好的大泽的妖兽都除尽了,他差点没被坑死诶!   御兽门弟子又把师兄在心里腹诽了一遍。   大猫又拱了拱他,他这才从对大宗门弟子的敬仰中回过神,扭头看了看自家灵兽。等等,他家灵兽好像受伤了!那弟子反应过来,一下子心疼起来,俯下身一把抱住它,要给它看伤,又被正在生气的大猫用尾巴拍了一脸。   .   君喻跃回甲板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两颗妖丹。   妖丹上没有沾一丝血迹,晶莹剔透十分漂亮,但上面流动的邪气,昭示了这不是个好东西。   唔,管它好不好呢,加试结束后,作为凭证拿回道宗,都是成绩啊!   今天,也是为了成绩而操劳的一天。 第55章 传音   “道友, 你们道宗弟子都这么有富有的吗?”叶远有点羡慕的看着君喻。   君喻心想, 这真是自己第一次被人说壕。   叶远, 也就是那名带着一只大猫的御兽门弟子, 此刻他与君喻正站在一处水中小洲上。   鱼妖解决后,大船已经在一片千恩万谢的声音中开走了。普通人对修士天生敬畏,再加上救命之恩, 在君喻和叶远离去之前, 许多人甚至跪下叩谢两人,扶都扶不起来。   而君喻被叶远羡慕富有,主要是因为他刚刚买下了那名打算到谣城去的男子的所有银灵芝。   在君喻救了那名男子后,他对君喻十分感激,也有些忐忑地为之前怀疑君喻的事情而道歉, 连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二话不说把带的银灵芝全卖给了君喻,君喻给什么价他都没二话。   不过君喻自然不会连普通人的小便宜都要占。他买下男子的银灵芝, 用的不是灵石, 而是拿东交换。   君喻给那男子的, 正是那人所需要的灵草“飞鹤仙”。   .   “飞鹤仙在谣城都已经涨到五百灵石一株了,你刚刚全按照三百与他换,岂不是亏大了?”叶远抱着他的已经重新缩小了的“猫”, 凑到君喻旁边, 一脸崇拜。唉, 大宗门的弟子, 怎么看身上都自带光环啊!   君喻正取出能隔绝灵气流失的盒子, 将品质较好的银灵芝分别装好,一边思考该怎样处理这么它们。银灵芝与能直接服用的“飞鹤仙”不同,若要发挥出药力,必须要炼成丹药。   可惜炼丹这种技能啊……他从七岁之后都没再碰过丹炉了。   他用“飞鹤仙”换下这些银灵芝,主要还是想到需要用到“飞鹤仙”的情况,多半是有妖毒之祸,那男人这样千里迢迢到谣城求药,恐怕是确有难处。君喻路上遇见,既在能力范围之内,便顺手帮了一把而已。   其实要这么多银灵芝与君喻而言并无用处,君喻心想,要么再转卖掉,要么干脆什么时候见了兰明月让她拿些炼丹玩儿好了。   正想着,听到叶远的问题,君喻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关系,他不在意这点灵石。   叶远眼睛更亮了,心想大宗门弟子就是人美心善还富有……呸,人帅心善,他都激动的不会用词了。   君喻则终于把银灵芝收好,心想他的“飞鹤仙”是出门之前宗门为他们这类加试弟子特别开放的内购,一株只要灵石三百五,其实也没亏多少。   .   “道友,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啊?”叶远现在对君喻十分崇拜。因为君喻习惯性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高冷,他还有点敬畏之意。   琨境西南有大泽,浩瀚千里,烟涛渺茫。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就在茫茫大泽之中。孤零零的沙洲四面皆是茫茫水域,一眼看不到尽头。   “再待一个时辰。”君喻说着,他在感受水中灵气的流动有无异常,以免还有漏网之鱼。   他之前路过此地的时候,正见御兽门除妖而返,心中觉得不妥,才又在这里留了一天,又跟着上了船,就是为了防止有没有除尽的妖兽。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是有道理的。   叶远于是也乖乖地跟着等,有些累了便干脆盘腿坐到地上,抱着“猫”给它看伤。叶远刚才已经给它喂了药,此时这只灵兽睡的正沉。   叶远的灵兽名叫望月白玉虎,是一种实力强悍的灵兽。这只白玉虎是叶远从小养的,还未成年,长成后攻击力还是十分强劲。   而此刻大猫还在生他主人的闷气,眯着眼睡觉,偶尔被叶远动作惊醒了,也是爱搭不理的。   叶远苦哈哈的想,要哄回来估计还要花不少力气……   君喻余光看着叶远的动作,心想叶远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能与这种实力强劲的灵兽结契,倒是可以看出来他在御兽上的天赋。   .   终于,君喻开了口,说道:“可以了,走吧。”   叶远抱着他的灵兽从地上一下子跳起来。   君喻冲他点点头:“多谢道友陪在下在这里停留。”   叶远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咳,这位道友这么厉害,其实哪里需要他帮忙啊……   .   两人离开沙洲,用的都是身上带的飞剑。   所谓飞剑,就是修士们专门用来御剑飞行的剑,与用来打架的剑不是同一种。   毕竟剑修们把剑都看的跟他们命根子一样,整天没事就拿着白布擦擦擦,哪里舍得用脚踩。   而专门用来赶路的飞剑则一向是修真界最受欢迎的飞行灵宝,就算不是剑修,不少人也会选择用它。毕竟更好用的灵舟太贵,大部分人根本买不起。   君喻此次出宗门,准备的也是飞剑。   .   渡过大泽,再往前翻过几座山,便是叶远的师门御兽门。依托着这个修真界的中等门派,这附近也有几个聚集修士较多的小城。其中最大的,便是谣城。   两人在谣城城门前停下,此时已经天色渐深。   “道友,要不要去我们御兽门看看?”叶远盛情邀请,“谣城离我们宗门就不远啦,我们宗门大家都特别热情!”   君喻却还有事在身,歉意地婉拒了。   叶远也不能强邀,只能遗憾的与君喻互换了传音符,说好以后再联系。   .   君喻不想晚上赶路,进了谣城便暂时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往厉山去路途遥远,两个月的加试时间恐怕有一半都要花在往返途中。但是可杀的妖兽并不仅仅局限在厉山,一路上所斩杀的妖兽,只要有内丹做凭证,便能得分。   所以各个道宗弟子此次出门都是杀气腾腾,誓要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君喻点上客房里的灯,昏黄的光线一下子撒了满屋。   君喻检查了一下这几天斩杀的妖兽的妖丹,一路行来,他现在已经有了五个。   君喻想了想,收回妖丹,又再次取出几样东西来。   一是他这次出门带的白扇,还有几张传音符。   这柄白扇,是他离宗前,白临秋给他的。   君喻展开扇子,扇面上用银笔勾勒了复杂的阵图,扇骨上雕刻着青鸟玄文,那是道宗的标志。   君喻就着昏黄的灯光,手指轻轻拂过扇面,心下微微有些复杂。   那天他被白临秋在道宗里拦下,给了他这把折扇时,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微妙心情。   想起之前那个与顾清盛动手打架的梦里,他被白临秋收为弟子,令人艳羡。这把折扇,也与他在梦中见到的,那一把被围观人群说是“白临秋赐下来”的扇子一模一样。   梦里他手执折扇与顾清盛对峙,现实中,他孤身一人坐在灯下,四周静的能听见一片叶坠落的声音。   他离宗已经有五天了。此刻身在异乡,君喻突然有点想某个人。   君喻收起折扇,拿起了那几张传音符。   “传音符用一张少一张,每张还只能用一次,太坑了吧。”他还记得当时顾清盛拿着一叠符,十分不满的抱怨了半天。   传音灵鹤只能用于距离较近的传音,如果距离远的话,除非是能谛听天地、念动法随的化神期修者,否则想要传音便只能靠传音符。   传音符是成对的,一对符只能用一次,因此这东西实在是个消耗品,也不算便宜。他与顾清盛准备了一叠符纸,但还是省着不想浪费掉。因此这些天,他们居然一次也没有传音过。   不知道顾清盛现在怎么样了……他这一路行来,并无遇到什么危险,所杀的妖兽还没有超过金丹中期的,君喻回忆着这几天的遭遇。   此时天下生乱,作乱的都是一些小妖兽,那些元婴、问道、甚至化神期的大妖,反而没有什么动静。   除了皇都那边情况特殊,这一次的加试其实不算很难。   但是仅仅是皇都附近的情况,已经让君喻十分揪心了。   陶城离皇都太近,会不会被波及?那里似乎有比较强的妖兽在作乱……   君喻想起这些,心中忍不住忧虑起来顾清盛的安危。   他拿起一张传音符,有些犹豫要不要使用。不知道顾清盛在另一边做什么呢……   他正犹豫着,突然,手中的传音符上的花纹亮了。   君喻一怔。   顾清盛给他传音?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君喻一下子有些紧张,连忙手指在符纸上一点,顾清盛的声音瞬间响起来。   “阿喻,不好了!”   顾清盛的第一句话,就让君喻脸色一白,霍然起身。   “怎么回事?”   君喻厉声问道,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性。   “不好了,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顾清盛语气十分急促,“你往西南走,厉山也勉强能算在西琨,那岂不是徐家的地盘?”   君喻一怔。   “你浪费一张传音符,急匆匆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对啊!”顾清盛理直气壮。   “……”君喻微微沉默,觉得担心顾清盛的自己简直是傻子。   “西琨徐家!徐瀚州的老家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徐家恐怕也没什么好人……哦,其实世家都半斤八两,都没什么好人。”顾清盛因为自己的经历,一向对世家十分有偏见,“你去那边不会出事吧?我觉得徐瀚州对你有不良企图,他家族你也要小心一点……”   君喻忍了又忍,说道:“顾清盛,你再为了这些破事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犯神经,你自己先小心点。”   差点以为出事了,吓得他都想夺门而出千里相救了,结果就为了这么点事?   “破事?这还能算是小事?!”顾清盛理直气壮,“明明很重要……”   他话还没说完,传音符的时间到了,顾清盛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56章 恩断   距离谣城千里之外的一处山野, 顾清盛坐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看着手里的传音符化为灰烬。   传音符这玩意儿就是时间太短还造价高昂, 顾清盛摸了摸头, 心想要是再用掉一对,他都能想象到君喻是什么脸色了……   顾清盛遗憾地叹了口气, 遏制住了再用掉一张的冲动。   顾清盛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 刀斜横在膝上, 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   道宗与陶城之间的距离要比与厉山之间的距离近的多,再走一天,他就能到预定的地方了。而顾清盛估计着, 君喻差不多还要七八天才能到厉山。   他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厉害的妖兽, 行程还算平静顺利。   顾清盛心想, 真是太平静了,平静到无趣。   比如此刻旷野星辰,万籁无声, 顾清盛百无聊赖地靠在石上, 百无聊赖地把玩手边的刀。他赶了一天的路, 此刻不想再走了,便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看星星看月亮。   可惜星星月亮与赶路一样无趣。   顾清盛把刀抽出来,就着月光挽了个花,月光清冷映在刀锋上。   顾清盛盯着刀锋上那一抹寒光, 心想, 都说大千世界, 乐趣甚多,他却怎么觉得,还不如在道宗那外门的小小一片地方待的开心呢。   明明与君喻在一起时,哪怕什么也不干,也从来不觉得无聊。   顾清盛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若是现在君喻在旁边,他恐怕会觉得这副场景岂不是以天为被地为席,别有一番意趣,与现在心境全然不同了。   顾清盛在石头上仰面躺下,右手垫在脑后。   君喻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睡下了?还是在打坐修炼?   他最近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今天不知休息的可还好?有没有又做怪梦?   顾清盛想了半天,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太无聊了。   听说皇都繁华,那里应该有趣些吧?干脆继续赶路得了,在这荒郊野岭也休息不好,不如去见识一下皇都胜地,那所谓的人间繁华。   他干脆利落的起身,提着刀转身离去。   .   风吹雪起,碎红满地。   魔域长绝山上终年不败的照夜牡丹碎的七零八落,只余几株还勉强立着,在风中瑟瑟微颤。   君喻怔愣地立在原地,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抠进手心,疼痛彻骨。   他这应该是又做梦了,君喻心想。他明明刚刚还在谣城的客栈里,吹了灯,在打坐入定,又怎么会一睁眼突然来到这个地方。   风雪漫山。   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但是给君喻的感觉,却又如此熟悉。   熟悉到哪怕从未来过,君喻心中却能莫名地笃定,这里是长绝山。   魔域长绝山,正是传说中魔尊所在之处。   看来梦中他的生活果真多姿多彩,居然连魔域大名鼎鼎的长绝都来过……君喻自嘲地想着,勉强想压下心中的情绪,却失败了。他的指甲死死抠进手心,甚至渗出了血。   .   这是第一次,君喻在梦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   从前的梦中,他从来都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仿佛是一个游魂,观看着别人的故事。   他眼前哪怕是悲欢离合一出大戏,也总仿佛隔了一层纱,隔了一层雾。   然而这一次,他在梦中睁眼的那一刻,就差点疼得无法呼吸。   不是哪里受了伤,而是心中太悲怮,撕心裂肺,不得解脱。   君喻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脚下是白色的灵雪,和一地破碎的花瓣。   明明只是一个梦,明明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君喻却下意识的觉得,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让他刻骨铭心的事。   要不然,他为何会如此难过呢?   君喻想着,往前方看去。   突然间,他觉得他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心痛。   .   眼前是一地血迹蔓延,从山下,到山上。   有魔族的血,也有……那个人的血。   君喻浑身僵硬,看向那个浅金色的身影。   不,或许已经不能叫做金色了……暗红的血顺着衣摆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白雪里,比碎了一地的牡丹更让人触目惊心,君喻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样狼狈过。   ……顾清盛!   君喻想要开口喊他,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无论他用尽力气,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君喻张张嘴,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原来,这个梦里他依旧是个旁观者。   他改变不了梦里已经发生过的事,改变不了那些已经注定的结局。   .   他看着顾清盛,顾清盛也在看着他,一个高处,一个在低处。   周围是神色惊惧的魔族将顾清盛团团围住,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顾清盛手里那一柄刀,现在还在往下淌着暗红色的血,全是魔族的血。   他从山下一路杀上来,刀斩无数妖魔,斩碎三千牡丹。偌大一个长绝,居然无一人敢拦他。   而此刻,他浑身浴血,定定望着君喻,神色平静。   .   “我明白了。”   顾清盛点点头。   他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   “我只是来问一问你,问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似乎想转身而去,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他的神情很冷,君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清盛。那目光仿佛是最锋利的刃,割的他心中鲜血淋漓。   但哪怕是如此,君喻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顾清盛仰着头,看向站在高处的君喻。   “这些年,我最欢喜的时光,一是在道宗,一是在重明。”   “不过看起来,你还是在长绝待的比较自在。”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之后,我们恩断义绝。”   他说完最后一句,再也不留恋,转身下山,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没人拦他。   那些魔族没有,君喻也没有。   君喻眼睁睁地看着他提刀远走,直到再也看不见,都没有说一句话。   .   君喻坐在床上,猛然睁开眼,差点脱口而出一声“顾清盛你给我站住”。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这里不是梦中的长绝,而是谣城。   君喻忍不住喘了两口气,用手扶住额头,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心情。   梦醒了,那股难受的感觉却还堵在心口,久久难以消散。   君喻过来好一会儿,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脸色却依旧不太好看。   他为什么会在魔域?顾清盛又是为什么而来?   他不明白。   梦里的那个他既然那么心痛,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那么难过,为什么不叫住顾清盛?   他也不明白。   君喻有些憋闷,思绪也乱糟糟的。他呆呆地坐着,直到身上忽然一冷,才突然回神。   原来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整个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睡前他没有关窗,此刻夜风吹进,才觉得浑身寒凉。   君喻起身去关窗。   他走到窗前,手搭在窗沿上,却又停下了动作。   客栈外是一条青石路,白日里也是有不少人经过的,此刻清冷冷的月光洒了一地,一个人也没有,凉风穿过吹起莎莎叶声,显得安静又寂寥。   梦醒了,天还未亮。   君喻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拿出了一张传音符。   .   片刻之后。   “半夜给我传音,你就是没事想和我说说话?”顾清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君喻“哦”了一声:“怎么,不行?”   顾清盛:“……行行行,当然行。想聊什么?”   反正只有我浪费传音符才会被骂咯。   君喻抿了抿唇,半响,问道:“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和我恩断义绝?”   他话一出口,传音符那边便没了声响。   君喻静静等着,直到传音符的时间到了,都没有听到回答。   君喻刚刚皱眉,又一张新的传音符亮了起来,里面传开了顾清盛惊恐的声音:“我刚才在赶路!在飞!差点没被你吓得掉到地上!”   “恩断义绝,什么恩断义绝,阿喻你受什么刺激了?”   “还问什么情况下?不可能的,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的。”   君喻听着顾清盛的声音,烦闷了好久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一点。   “嗯。”君喻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清盛声音依旧十分警惕:“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什么了?我就知道在徐家的地盘上准没好事……”   君喻扯了扯嘴角:“没有。行了,赶你的路吧。”   顾清盛还想说什么,传音符又到了时间,刷的一下灭掉了,化为了灰烬。   顾清盛:……   什么破符!   .   君喻轻轻出了一口气。   不过是个梦而已。   他与顾清盛,怎么可能会走到那一步呢?哪怕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也可以一起面对的。   君喻心想,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开,该挽留一定要挽留,憋着不说的后果,梦境就是例子。   而且他与顾清盛,有什么事情是能闹到这一步的呢?还能有什么深仇旧恨,让他们反目成仇?   除非顾清盛杀了他全家。   君喻终于稍稍安心,想要关窗,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人在往这边跑来……似乎是两个人?   君喻微微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去。   .   “站住!”前面的那个人已经跑的精疲力竭了,听到身后这一声厉喝,却还是咬咬牙,想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人冷笑一声:“不要冥顽不灵了,把东西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   前面那人脸色惨白,显然是已经受了伤,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着跌跌撞撞往前跑。   身后的人冷声道:“你若是不愿意交出丹谱后六卷,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丹师,拿着衡氏丹谱有什么用?不如识时务早点放弃,还能捡回一条命!” 第57章 番外 初遇   一、   顾清盛扒在灵舟边上, 垫着脚往下看。   他个子还很小,要很费劲才能探出一个头, 望向灵舟之外广阔人间。   灵舟飞的极快,瞬间略过成片的青山荒野。顾清盛往灵舟外面伸出手,云雾从指缝间流走,留下些微的凉意。   好快啊……顾清盛眨眨眼, 有些惊叹。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呢……不过他一点也不想家。顾清盛收回手, 搓了搓冻的凉冰冰的小手。   “还有一日便能到琨境, 到时候我把你在柔陵县放下,那里有往道宗渡川集去的商队, 你跟着他们走就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本来是想送你到道宗山下的, 可惜……”   顾清盛回头,十分感激的向走过来的那个丰神俊秀的男子道谢:“谢谢叔叔!我自己可以去的。”   那人笑了笑, 心想面前这个娃娃年级不大, 行事倒是颇有法度,不愧是世家子。   虽然这孩子不说,但是他是在凤山顾氏旁边捡到这个小孩的。这个姓氏, 他哪里还猜不到他的出身。清字辈,恐怕还是顾氏嫡脉的子弟。   但是男人对于顺手拐走了顾家的小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正这孩子自己似乎也对顾氏没有什么眷恋, 自称死也不回家。   其实世家那点弯弯绕绕男人心里也了解, 尤其是顾氏, 更是以规矩严苛、注重礼仪而闻名。这孩子既然拒不回家, 打定主意往道宗去,他便顺路带他一程。   男人轻轻叹气。他挺喜欢这个小子的,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他其实是可以直接把顾清盛送到道宗的,还能拜托他在道宗的故友照看一下。可惜他现在着急回家,不能在路上耽搁时间了。而且故友们最近好像也有事离宗,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他这次急匆匆往琨境赶,也是收到了传讯,说家中有事,让他速归。虽然不知是什么事情,但是男人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多思无益,男人把心中的忧虑压到心底。他看顾清盛乖巧可爱,揉了揉他的头发,叹道:“你与我的孩子是同岁,等他再大些,我也打算让他去道宗的。说不定将来你们还能见面。”   顾清盛乖巧点头,心里想道宗那么大,谁知道能不能遇上呢。   .   路途遥远,灵舟即使再快,也不能立马到达。   路上无聊的时候,男人就教顾清盛修炼。   “你之前一直习剑,之后若想改修别的道,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男人说着,忍不住抱怨,“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教什么,他偏不学什么。”   话中十分怨念,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道宗规矩少,修炼全靠自己勤勉,你若是过了道宗的入门测试,之后也不能放松修炼,而且要选对适合自己的道。”男人说,“如果自己不努力,又找不准适合自己的方向,哪怕是白临秋那样的绝世天才,也是要吃亏的。”   顾清盛听到白临秋这个名字,忍不住睁大了眼。   男人看他惊讶,轻轻咳了一声。   ……白临秋的名声真是越来越大了,连六七岁的孩子都听说过。   嗯,拿来当例子也格外好用。   “那都是旧事了,”男人微微一笑,“传说白临秋还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沉迷炼丹……”   “后来呢?”顾清盛好奇地追问。   男人继续微笑:“然后他没事干就去找人比丹术。”   “然后他就输了。”   “他为了找回自信,决定换一个人去比丹术。”   “可惜他是个记不住人脸的,所以他连输了三次。”   “后来他就再也不炼丹了。”   顾清盛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此时年纪尚小,还没能明白记不住人脸,和连输三次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   男人除了教顾清盛修炼,也会和他聊聊天。   世家子都早熟,男人也不把顾清盛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什么说什么,尽管有些内容顾清盛其实并不能听懂。   男人如同每一个有家业的男人一样,都喜欢谈及自己的妻子儿女。   “我家孩子,和你一般大。”   “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欢炼丹。”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炼最简单的下品丹药,用最好的丹炉最好的材料,还能一天炸炉三次。气的我想揍他。”   “他要是不聪明也就罢了,我看他自己对着书画阵图的时候,怎么就画一个灵一个呢?”   “好气。本来想着让他继承家学,不想把他送道宗的,现在看来不送是不行了。总不能按头让他炼丹,埋没他在别的方面的天分吧?”   “当年还有人想要来联姻,被我拒绝了。对方拿庶女糊弄人也就罢了,孩子还小,将来是要出去闯荡的,万一喜欢上别的人,岂不是耽误两家的孩子?”   男人说话的时候,明明是抱怨,但顾清盛从中听出了隐隐地炫耀,还有对自家孩子的宠溺和包容。   顾清盛低头,心中有点羡慕。   .   灵舟终于到了琨境,男人把顾清盛送到柔陵县,把他托付给了商队,让他跟着去道宗,刚好跟得上道宗两年一次的选拔新弟子,顺便塞给了他几瓶丹药一叠符纸,便急匆匆离去了。走之前还特别嘱咐,到了道宗可以报他的名字。   结果顾清盛跟着商队刚出了县,就遭遇了截道的,多亏符纸保下了一条命,但是商队也散了。   顺便顾清盛还发现,那人根本忘了把名字告诉他。   顾清盛:……   .   后来,顾清盛从柔陵县一路走到道宗山门下,居然足足花了好几个月。   一路艰辛暂且不表,问题是这个时间,道宗的选拔弟子时间早就过了。   顾清盛:……流年不利。   时年七岁的顾清盛,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暗淡。   .   然而万万没想到,那一年道宗新弟子选拔上居然出现了作弊事件,道宗闭试重开,正正好就是顾清盛到道宗山门下的后一天。   那是顾清盛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峰回路转的极致体验。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种体验在他的人生中,还有机会尝试很多次。   看着那些周围等了小半年,等到想要骂娘才终于等到道宗开试的其他人,小小的顾清盛选择了沉默。   .   道宗的入门选拔分为好几道流程,其中最难的一道就是大名鼎鼎的问心路。   短短一条路,有人累哭的,有人吓哭的,也有全程冷漠一言不发,独自沉默着走过去的。   顾清盛就遇到这样一个同龄人,成功引起了刚来道宗,对什么都充满兴趣的顾清盛的注意力。   ……   不过他显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对于他的接近,对方只送给了他一个眼神。   很久以后顾清盛才理解了那个眼神的含义:   这谁家的熊孩子,有没有家长管管?   但那时候的顾清盛显然没有理解对方的不耐烦,反而觉得对方的眼睛好看极了,连瞪人都这么好看。   .   顾清盛第一次想要交朋友,以失败告终。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在对方与他一同走完问心路之后,忍无可忍的与他打了一架。顾清盛也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君喻。   虽然说是打架,但其实两个才练气期的小孩子,能打出什么花来。   最重要的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顾清盛都想不明白,他真的没下重手,怎么打着打着对方就自己哭了呢?   十分惶恐的顾清盛内心充满了内疚感,在那个中秋夜,鼓起勇气上前搭话。   虽然两人关系渐渐好起来,但是他依旧愧疚了好多年。   .   直到很久以后,再次提到这件事,君喻才表示:“哦,你别想多了,不是被你打的。”   “我刚来道宗,家里又……那时候我心情不好,你还刚好撞上来,压抑的久了,借机发.泄一下而已。”十分理直气壮。   顾清盛:……   所以我白白内疚了这么多年?   再后来,顾清盛与君喻待久了,才又学到一个词语,叫做碰瓷。   .   二、   如果故事有另一种走向呢?   顾清盛没有那么早离开家,路上也没有遇到一个捎了他一程的人,他到道宗的时候,已经九岁了。   他年纪更大,也比当年更稳重一些,也没有遇到一个和他一同参加测试的长的很漂亮的小孩子。   他一个人走完了问心路,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听了一耳朵八卦,比如什么两年前衡氏灭族案依旧没有查出来,而且医圣衡清辞在前些日子,也被确定了已经不在人世。   .   他入门第一天,在河边遇到了一个人,当时晚霞漫天,金色的光芒洒在那人的白衣上,晕成一片很温柔的颜色。   但是对方的神情很冷,坐在河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顾清盛有些好奇,忍不住还是上前搭话。   结果三言两语没说到一起,当即就打了一架,然后互相看不顺眼好多年。   .   很久以后,顾清盛都没能想起来那天他们是为什么打架。   “反正就是挨了一顿揍,”顾清盛叹着气,把药端给君喻,“还被你逼着叫师兄……”   药的温度刚刚好,是顾清盛尝过的。   君喻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动作自然的接过碗,并拒绝了顾清盛喂药的提议。   窗外鸟鸣婉转,日光澄澈洒进屋里,岁月静好。   “我比你早入门两年,你难道不该叫我师兄?”君喻理直气壮。   顾清盛好脾气:“好好好,该该该。君师兄,好好喝药。”   一边说,他一边忍不住回忆起了那一年的经历,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   当年,君喻把顾清盛压在地上,黑着脸问:“你叫不叫师兄?”   顾清盛:“……”   君喻:“不叫?”   顾清盛:“……师兄!君师兄!” 第58章 丹谱   衡氏丹谱。   传闻天下三奇宝, 衡氏丹谱、燕氏阵图、轩辕琴谱,分别是在丹道、阵法、琴道各自顶尖的存在。其中燕氏阵图至今仍是众多修习阵科的弟子们奉若至宝的教科书,轩辕琴谱是琴修的必学曲目,唯有衡氏丹谱, 自从十年前衡氏灭族后,就再也不知所踪,令医道、丹道之人扼腕叹息。   世间有传闻,衡氏丹谱共十二卷, 前六卷多年前曾被衡氏最后一任家主衡清辞赠予楚南臣, 这也正是楚南臣能取得如今地位的原因。   得半部丹谱便可称圣,楚南臣的事例也从侧面证明了这部丹谱的价值。如今在丹修一界, 衡氏丹谱尽管已经消失了十年,但依旧声名赫赫,“愿此生有幸, 一睹丹谱”甚至成了不少丹修的人生目标。   而面前这两人,甚至为了这部丹谱, 引得互相残杀。   .   “衡氏丹谱后六卷, 传闻中记载有上上品的绝世灵丹, ”后面那人冷冷一笑,“就连流霞谷的楚谷主都悬赏重金,只求能得丹谱残卷。如此珍贵的东西,放到你身上, 早晚也是保不住的。还不如早点乖乖交出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前面的人已经跑的精疲力竭, 听到身后的响动,咬咬牙还想往前冲,却扯动了身后的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差点跌倒在地。   而这一耽搁,却被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嗖”的一声,身后追杀的人猛地抬手,一道黑色物体破空而过,直直击到了前面那人的背上。那人惨叫一声,再也跑不动了,跌倒在地。   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被追杀的人倒在地上,背后剧痛无比,死死地瞪着眼,粗重地喘息着,血渗透了衣衫,一身狼狈,还伸着手想着往前爬。   后面的人冷笑着走上前,一脚踩到了这人的手上,地上的人疼得面容曲扭,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好言相劝你不听,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己交出丹谱,我还能让你死的好看点。”   地上的人喘息着,眼中流露出不甘之色。   他……他藏着丹谱这么多年,尚未解出其中奥秘,让他交出去,他不甘心!   他死死咬着牙不说话,眼中满是绝望。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场大火中保下这部丹谱残卷……至今他的手上,还有当年被火燎出的丑陋伤痕。   他是在丹道上没有天赋,拿着大名鼎鼎的衡氏丹谱,也依旧什么都做不好……空怀宝山,却毫无用处。   可是让他交出去,他怎么甘愿!况且,当年他曾受衡氏的恩惠,又怎能将丹谱交给心术不正的旁人……   可是面前这人恐怕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了,他一个在筑基期蹉跎这么多年的废物,这一遭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半闭上眼,死死咬着牙不愿意再痛呼出声。   追杀他的黑衣人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声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就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   他冷哼一声,抽出身侧的刀来,抬手想要劈下!   突然间,他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反手一刀!   “铮——”   刀锋与什么东西相撞,一声脆响响彻夜空。   地上本来已经闭上眼的人怔怔地睁开眼,便看见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月下飘然而立,手执一把折扇,死死拦住了黑衣人的那把刀。   这……这……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失了神,喃喃出声道:“家主……?”   .   君喻执扇的手很稳,面上也是一如往常的冷静,但是他实际上却并不轻松。   面前这个黑衣人,恐怕有金丹后期的修为,比他的境界要高一些。   君喻刚刚听到动静,没有立马出手,而是在旁边稍作观察。一是有些事情不知实情,不好贸然出手;二便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否则救人不成,恐怕要把自己搭进去。   此刻君喻神色凝重。   “又来一个,”黑衣人阴邪地扯了扯嘴角,“今天倒是挺热闹的。”   “不过……来几个,都是死。”   黑衣人发出一声怪笑,猛然收刀,又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朝君喻狠狠劈去!   .   来如风雷,势如霹雳。   君喻看到刀光忽起,神色却意外的很平静。   他想,这个人的刀用的不错,确实是有实力的。再加上他的境界比自己高,本来是不好对付的。   还好,他用的是刀。   君喻平生最熟悉的武器,除了自己用的灵宝,就是刀了。   回想从小到大,他与顾清盛打过那么多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刀术与套路。   几乎看对手一个起手姿势,他就知道对方的下一步,会是个什么动作。   而针对这一套动作,君喻应对的也很熟练了。   君喻微微挑眉,手中扇一开一合,硬生生拦住了那把刀!   境界不同带来的巨大的压力轰然压下,君喻手腕剧痛,胸口被激的闷疼,但依旧没有收回手。   同时另一只手拍出一道符,刹那间雷声轰然而起,黑衣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抽刀回撤,却已然来不及。   君喻考虑到对方的境界,怕普通的符箓起不了作用,这一击用的是威力极强的玄天雷符,是当做底牌带出来的,身上根本没有几张。   雷声轰然,响彻夜空,声震谣城。   雷符这东西哪里都好,就是动静实在太大了。   .   君喻咬牙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执扇一挥,“云破月来”顷刻而起,及时补刀。   黑衣人没想到君喻动作干脆利落,竟打的他措手不及。雷符之后就是“云破月来”,他生生咳出一口血,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一个金丹后期,居然输给了一个修为不如他的人?   甚至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输的。   直到少年用扇子抵住了他的喉咙,他才冷汗渗满了额头。   “衡氏丹谱,在你手里?”君喻冷声道。   他能如此顺利的以下克上,占得上风,是因为对刀术太过熟悉而出对手之不意。但境界的差距带来的压力是实打实的,刚刚硬抗黑衣人的刀,现在嘴里的血腥味都没有消散。   但是他表面上依旧身姿挺拔,月光之下白衣胜雪,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势弱。   “在他手里!”黑衣人以为又遇到了一个打算杀人夺宝的,不敢反抗,连忙惊惧地指了指旁边地上蜷缩着的那个人。   “那你为何要抢夺衡氏丹谱?”君喻冷静地盯着黑衣人,警惕着他暴起伤人,“我看你明明是用刀的,难道还需要一本丹谱?”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君喻神色一冷,他吓得立马说道:“我是为了……赚得赏金。”   .   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还在愣愣的地望着君喻。   好像啊,与当年的家主真的好像啊……   他突然灵光一闪,差点脱口而出:“小公子?” 第59章 旧人   “什么赏金?”君喻闻言皱起了眉。   君喻的手中的扇子并不是普通的折扇,它锋锐的边沿抵在黑衣人颈边, 君喻神色又很冷, 黑衣人有一种下一刻就会被隔断喉咙的感觉。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乾洲,我是乾洲人士,流霞谷楚谷主重金悬赏,送去丹谱后六卷者, 赠灵石五十万, 上品灵丹百瓶。”   还当真是重金啊……   流霞谷谷主楚南臣身为当世丹道的第一人,想要丹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衡氏丹谱如今在丹道与医界里, 已经是传说中可以得之而成圣的至高存在。楚南臣追求丹道极致,那么悬赏重金以求丹谱, 也是很正常的行为。   只是……君喻还是皱着眉, 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想了一遍, 也没有想到哪里不对,只能将奇怪的感觉压到心底。   君喻冷冷扫了黑衣人一眼,又把目光移到旁边那个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身上。   那人勉强撑起身子,血还在往下淌,但是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君喻,里面满是君喻看不懂的情绪, 有狂喜, 有惊讶, 有怀念,也有复杂……但是唯独没有恶意。   见君喻望过来,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君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刚刚在远处看还不觉得,此时再看,却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他心中转过几个念头,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丹谱在你手里?”   那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沙哑着嗓子,勉强吐出了一句话:“我这里没有丹谱。”   君喻挑眉,还没说话,黑衣人先叫出声:“他有,丹谱绝对在他身上!我之前无意间曾看见他拿出来过……”   君喻扫过去一眼,黑衣人立马放低了声音,不敢忤逆了君喻的意思。   趴在地上那个人终于把目光从君喻身上移开,转移到黑衣人身上。   他盯着有些浑身冷汗跪倒在地的那个黑衣人,半响,露出了一个冷笑。   “你说的那个啊,那个根本不是丹谱,我一个筑基期,哪里会有这种宝贝?我之前不是不愿意把丹谱交给你,只是我……根本没有。”   黑衣人一脸不相信,还想反驳什么,君喻淡淡开口:“好了,闭嘴。”   脖颈间的东西似乎又往前送了送,黑衣人一哆嗦,也不敢在多言,只是求饶道:“这位道友,大哥,求求你放我一命,我身上又没有丹谱,你要找就找他吧……”   见君喻脸色微沉,他心中一个哆嗦,有些惊恐,浑身冷汗渗的更严重了。   这个白衣修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动手却干脆狠绝,居然让他吃了亏,以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而且看他冷漠表情,怎么看都像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黑衣人心中叫苦不迭。本来他还暗喜,能寻到丹谱的下落是天降之喜,哪想到居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难道我堂堂一个金丹修士,今日就要死在这个可笑的地方了吗?   黑衣人心中微微有些绝望。难道他就要这样死了?不,他不要……黑衣人暗中咬牙,浑身肌肉绷紧。   .   黑衣人心中担忧自己会死于君喻之手,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表面上冷漠无情的君喻,自己内心却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握着折扇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是该下决断的时候了。   他此生修道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完全掌控另一个人的生命的感觉。   对方的生死存亡,具在自己手中。   这与同门弟子之间的比试完全不同,这不是点到即止的切磋;这与斩杀妖兽的感觉也完全不同,毫无心理负担的取人性命……他尚且做不到。   君喻刚刚听到情急之下出了手,但是到了现在,他还没有做好真正伤人性命的准备。   君喻微微抿了抿唇,心中是进退两难的犹豫。   不杀,今日结了仇,此后恐怕就是个祸患。再说这人欲伤人性命在先,恐怕从前也常做这种杀人夺宝的事,死有余辜。   但是若杀,他却又……   就在这一瞬间,君喻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火光!君喻一惊,下意识地收手回撤,扇子“刷”的展开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火焰。同时看到那火光中窜出一个黑色人影,想要往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去,正是刚刚那个黑衣人,他边跑还边高叫出声:“就你会用符?此番别过,从此我们不死不休……”   君喻心中一沉。   他不该犹豫的,一时疏忽,竟然让那人寻了空子……   不能让他走,若是让他逃了,恐怕将来出事的就是自己。   君喻咬牙,也没时间自我检讨了,正想去追,就听得前面一声惨叫。   .   火光顷刻间散尽,君喻终于看清楚了前面发生的事。   黑衣人倒在地上抱着腿惨叫,右腿腿弯处直直插着一颗透骨钉,血染红了一片青石路。   君喻微怔,听见旁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嘲讽道:“就你会用暗器?”   旁边,那个被黑衣人一路追杀的人冷笑着爬起来,手里拿着一柄小弩。   刚刚就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趁着黑衣人得意的时候,出其不意发射弩.箭射穿了他的膝盖,硬生生阻拦了他的去路。   君喻沉默了一瞬。   没想到,看起来是个被欺负被追杀的老实人,其实……也是个狠的。   .   君喻这次走上前去,沉默地低头俯视疼得已经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的黑衣人。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杀你,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君喻叹气,“是我当断不断……”   黑衣人预感到什么,睁大眼睛想要求饶,却在下一瞬间,眼前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所填满——   他轰然倒下。   月色依旧清冷,凉风穿过,殷红的血迹渐渐漫开。   .   君喻收了扇。   这一次他出手,没有再犹豫。   他把手藏在衣袖里,紧紧握拳,还稍稍有点颤抖,微微别过头去,不再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他脸色微白,但是动作依旧没有停。他走到之前被黑衣人所伤的那个人的身边,一把拉住他衣服:“跟我走。”   .   那人身上有伤,路不太好走,跟着君喻七拐八拐,才终于能停下。   君喻确定了没有人跟着,才停下脚步。   月华满地,凉夜似水。   君喻扭头,看向那个人,问道:“你刚刚,想要对我说什么?丹谱到底在不在你身上?”   刚刚这人宣称衡氏丹谱不在他手里,君喻却觉得他说的并非是实话。还有那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人在月光下,盯着君喻看了半响,突然流下泪来。   “……小公子,这么多年,幸好你还没有事。”   他身上伤还在渗血,他却完全没有在意。他喃喃出声,里面满是复杂。   .   这一次,君喻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小公子?   这三个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君喻微微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想了半天,突然从记忆深处,想起来一个人。   “张……”君喻犹豫了一下没回忆起对方的名字,那人就接道:“张陶,曾经在家主身边待过的。我还记得你,我一定不会认错人的,小公子。” 第60章 旧事   小公子,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很小的时候, 家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那个时候他是衡氏唯一的嫡子。这么说或者也不太准确, 衡氏人丁稀薄, 其实根本不存在庶族这种东西。   那时候他父母健在,他确实还是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小公子,但是那段时光, 早已经葬送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了。   时隔多年,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君喻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张陶……君喻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很淡了。   记忆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在父亲身边做仆役,做些管理药房、照顾灵草之类的杂活。他总是沉默着, 存在感也不高,以至于君喻对他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月光明亮, 映照出了眼前人的面庞。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上更多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   见到君喻对自己似乎有些印象, 张陶眼睛一酸。   当年夫人拼死送走小公子, 他也曾想过君喻是否还在人世。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但是十年来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寻到, 一度心灰意冷。   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寻到小公子的一日……   张陶看着面前的青年, 丰神毓秀,气质高华, 颇有家主当年的风姿。   张陶忍不住抹了抹泪, 认真一拜, 激动道:“这么多年,终于找到小公子了!”   .   已经是清晨了。街上传来嘈杂的人声,谣城临近御兽门,也四方是修士们聚集之所。路上人来来往往,有普通凡人,也有不少修者。   君喻合上窗子,又在房间里布了一个隔音阵,才回过身坐到桌边。   周边坐着另一个人,正是张陶。他现在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气色已经好了一些。刚刚他已经粗略的处理过了被追杀留下的伤口,也服过了丹药。   “我的医术不好,”君喻微叹,“你不愿意去医馆,也只能先服用一些丹药试试了。用的是回生丹,品质不错,效果应该还可以。就算不炼丹,我看丹药的眼光应该还是有的。”   坐在桌边的张陶现在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只是神色还隐隐有些复杂的情绪。闻言,他也忍不住回忆起了当年的情景。   小公子的炼丹水平,他们当年衡家的老人都知道的……   .   君喻确认了张陶的身份,虽然还称不上完全的信任,但是神色已经温和了很多。   “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君喻问道。   张陶神色一黯,愧疚地说道:“是我太过不小心,被那个人发现了丹谱在我身上……”   君喻神色平静,看向张陶:“所以丹谱果然在你身上。”   这一次张陶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手里是残卷。之前我说丹谱不在我身上,是怕旁边万一有人听了去,还望小公子莫怪……”   君喻摇摇头道:“小心些是好的。”   张陶神色郑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叠残破的旧书。   君喻看到这叠书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张陶为什么称它们为残卷。   这大名鼎鼎的丹谱,不惜悬赏重金也要得到的珍宝,显然已经被烧去了大半部分,剩下的部分也是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很多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君喻小心地接过,有一种这书就要在自己手中散架了的错觉。   他轻轻翻看了两页,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丹谱,不过是抄本,不是原本。”   君喻的目光在某一页上停留了几秒,那上面有几个被烧掉一半的奇怪图案。   阵法入门……君喻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还是他当年画的。当时他爹要求他背丹谱,结果他当时自己找到了一本写阵法的书,看阵图看入了迷,居然直接在丹谱上画起了阵图。   幸好他爹给他的是抄本不是原本,要不然直接在如此珍贵的丹谱上乱涂乱画,他爹估计能再气好半天。   但是很快君喻有脸去了笑意。   如今丹谱还在,可是当年压着他硬要他背的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君喻合上书,将它放在桌上。   “衡氏丹谱共有十二卷,当年我背到第九卷 ,后面便没有再看过了。可惜最后三卷损毁的最严重,我却也补不齐了。”   当年他父亲说丹谱后三卷晦涩难懂,多偏怪奇方,不宜初学者,所以没有让他背过。哪知今日……   张陶闻言神情一黯。   “看来这部书是永远补不齐了……”   君喻垂下眼眸半响没有说话。   当年他父亲一直想让他继承家学,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继承他在炼丹上的天赋。如今丹谱缺失,旧方不存,君喻有时也难免会有愧疚之意。   半响,君喻还是开口问道:“张叔,当年母亲送我离家之时,我尚且还小,事情又发生的突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喻神色认真,语气尊敬,张陶本想说当不得这个“张叔”称呼,但看着君喻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张陶嘴唇抖了抖,说道:“当年我也只是家主身边的一个仆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就知道那天突然有一群穿着黑斗篷的怪人冲进来,那时家主又不在,黑衣人功法邪祟,肆意屠杀……夫人拼死送走小公子,悲愤之下,说‘万般祸患,皆因此起’,将丹谱的原本与抄本皆掷于火中,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时我不忍丹谱焚毁,从火中抢出这残卷,仓皇趁乱逃出。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还在打听小公子您的下落……”   说到这里,张陶又险些落下泪来:“我曾以为公子您已经……幸好……”   当年君喻其实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张陶所说的事,他其实也已经有所预料。   母亲让她往道宗去,自己留下来的时候,君喻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父母尚在,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多年不来寻他?只能是凶多吉少……   可是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明明确确听到“同归于尽”这四个字的时候,君喻还是感到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衡氏常年隐居避世,一朝灭门,竟在修真界成了悬案。   他当年还怀着父母能逃过一劫的期望,但是他九岁那年,修真界就传出了他父亲不在人世的消息。如今又明确得知了母亲亡故……   君喻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情绪。   “我这些年一直在道宗,基本没有出过宗门,”君喻轻声说道,“可能便是因此,你一直没有找到我。”   张陶愣了愣,脸上露出一点喜色。   “公子在道宗?幸好,幸好……”   张陶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当年那场大火造成的伤痕,咬牙道:“虽然不知当年是何人行凶,但他们既然没有拿到丹谱,必然不会甘心。小公子,我担心他们这些年还在找您的下落……”   他顿了顿,又说道:“您与家主年轻时的样子很像。虽然第一眼看不出来,但是对家主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一些影子的……尤其是眼睛,确实很像。”   张陶看着君喻,叹道:“不过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爱笑……比以前更沉稳了。家主当年是很温和的,您与他的气质还是不一样。”   君喻沉默。   他的父亲确实是一个很温柔随性的人,天生三分笑意,万事从不经心,不像他一样,有时候冷漠到有些孤僻。   宗门里的弟子暗中都说他淡漠清冷,君喻有时候想,他们说的也没错。   张陶认真说道:“但是虽然第一眼看过去气质不同,仔细看的话,样貌还是相近的。小公子还是待在道宗好,万一又遇到当年的仇家,恐怕……”   君喻目光落到桌上的残破丹谱上,摇了摇头。   “总不能一直待在道宗的。”   张陶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找到小公子,我也算了却了多年之愿,一报当年家主救我性命、教我入道之恩。如果小公子自有打算,只管去做便是,有需要之处,在下必效犬马之劳。”   他说的诚恳,心中还有一丝感慨。   小公子已经长大了,家主若是尚在,也是会欣慰的吧……   .   君喻安排张陶先去养伤,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沉默地坐在桌边。   终于身边没有人了,可以留他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君喻怔怔地坐着,盯着桌上那本残破的丹谱看。   后三卷已经焚毁了大半,里面的内容他也没有背过,这部衡氏家传的丹谱,终究是不能再补全了。   君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眼睛一酸。   他有点想家了,也有点想自己的父母。   君喻收起残卷,有些疲惫地走到床边,靠在床头发呆。   这一晚遇到的事太多了,现在他身心俱疲,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君喻突然忍不住轻轻咳凑了两声,喉咙里又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君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大,差点忘了,他之前与人动手的时候受了暗伤,居然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吃药。   君喻坐了一会儿,一动也不想动。最后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拿出丹药服下。   他也没有了静坐调息的兴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   日光澄澈,风吹竹林,吹散一地斑驳光影。   不远处是亭台楼阁高低错落,随不雄伟,却也精致,别有意趣。   三三两两的仆役穿过小径,互相说起了家中的八卦。   “听说小公子今天又炸炉啦!”   “我就知道,今天我还在那里做活呢,那一声‘嘭’的一下,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这次好像炸的是家主最宝贝的那个白玉鼎……炸的挺狠,整个都碎了。”   “好像是挺严重的,听说把家主气得不轻……”   “后来呢,小公子挨罚了?”   “挨个什么罚呀,家主自己生了一个时辰的闷气,然后又抱着小公子去后山玩了。而且听说家主又定了百十个铜炉,都是品级不低的灵器,全拿来给小公子练习用。就因为铜鼎不会像玉鼎那样脆弱易碎,怕炸开的碎片伤了小公子的手。”   “……多亏还有夫人在,家主这种教法,实在是……”   这时有个领头的管事模样的人咳凑了一声,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大家立马噤了声。   衡家平时待下人宽厚,但是也不是没有规矩的。   .   “我的灵神白玉鼎……”屋里,衡清辞一脸绝望,向妻子诉苦,“我简直不能相信,他是怎么做到至今都练不出一颗下品灵丹的?”   旁边听他抱怨了半天的妻子终于忍无可忍:“他才五岁,你五岁就能炼丹了?”   衡清辞眨了眨眼:“能呀。”   “……你是特例。”   衡清辞依旧恨铁不成钢:“我可是手把手教的!他还是学不会,太不给我面子了。”   衡清辞自己唉声叹气,等走进丹房,看见坐在椅子上背丹谱的小小的白团子,又一瞬间心软。   “背不会就算了,”衡清辞走过去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语气心疼,“炸炉就炸炉,炸了再换新的,别累着了。”   小白团子跳下椅子,拿着书,指着其中一段奶声奶气又十分认真地问:“这一段不懂……”   自家宝贝提问题,哪里有不回答的道理,衡清辞连忙接过书,仔细看了一下那一段。   “……”然后衡清辞茫然了一下,“这里,有什么不懂的?看一眼不就懂了?这里有什么难点吗?”   小君喻:……   算了,他还是自己看吧。   小君喻又回身,往椅子上爬。他个子还太低,想要做到椅子还要费点劲。   早知道就不下来了。他爹不太靠谱。   .   在小君喻的记忆里,他父亲在他面前总是宠溺温柔的。   但是偶尔,他也见过父亲其他的样子。那天他偶然遇见父亲在会客厅见一位客人。那时他虽有笑容,却淡而疏离;虽然有礼,却并无亲近。   而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感受到被冒犯,似乎觉得这样的衡清辞,就是衡清辞应该有的模样。   他是衡氏的家主,他是当世的医圣。他无论有怎样的傲气疏离,都不会有人敢有任何的异议。   然后他送走客人,转头就一把抱起自家儿子,叹道:“刚给你拒绝了一门亲事,将来你得靠自己找媳妇咯,唉,你将来不会怪我吧?”   小君喻:……   君喻想要反手揽住父亲的脖子,却揽了一个空。   他呆了呆,却发现四周的一切渐渐消散了。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原来不过又是一场幻梦。   .   君喻缓缓的睁开眼。   ……还是在谣城啊。   君喻勉强坐起来,心想,来了谣城之后,怎么总是做梦。   不过,这一次似乎并非是以往那种奇奇怪怪、与现实有所出入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   君喻想,或许是他太想家了,才会梦到这些旧事吧。   与以往从梦境中醒来以后浑身的疲惫不同,从这个梦里醒来,君喻觉得自己心情平静了很多。   家里的感觉很安心,哪怕只是一场梦。   他回忆着梦中的一切,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过后却又有些伤感。   他干脆取出一张传音符。顾清盛现在怎么样了?他距离近,应该已经到了陶城了吧?陶城紧邻着皇都,应该会很繁华。   .   顾清盛接到君喻传音的时候,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怎么都觉得这不是个传音的好时机……   陶城有名的花街,挺热闹的,就是有点吵……嗯,莺莺燕燕的调笑声十分引人注意,顾清盛不觉得现在开传音的话,君喻听不见周围的响动。   顾清盛一边冷漠地避开了一个试图凑过来的姑娘,一边思考,用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君喻相信他真的没有刚到皇都附近就上花楼,真的只是在追查妖兽气息呢?   这怕是一道送命题。   顾清盛纠结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传音。   .   “你那边事情怎么都挤到一晚上出来了,”顾清盛听完君喻粗略的讲述,叹了一口气,“别难过,遇到家里曾经的旧人,也算是故人重逢,应该开心才是。”   “……事情总能查明的,不要太逼自己。”顾清盛似乎是联想到了君喻曾经刻瞳阵的行为,语气中有些担忧。   君喻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有你不要一心情不好,就不重视自己的身体。”顾清盛又想起来什么,忍不住严肃地嘱咐,“你小时候就是,居然还要我看着你喝药……难过的事就不要再想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现在赶紧先好好的把自己的伤处理好。”   君喻听到这里,低低笑了一声:“你自己天天去打完架一身伤都不在意的,还要我帮你上药,现在倒是来管起我来了?”   顾清盛十分理直气壮:“那当然了,我受伤可以,你受伤不行。”   君喻有些无奈,却又感到心中微暖。   那边,顾清盛又叹道:“要是我现在在你身边就好了。唉,为什么离得这么远啊……”   君喻刚想说话,突然一愣,觉得有哪里不对。   君喻神色一下子有点奇怪:“等等,你现在在哪里?旁边是什么声音?”   “……”   “顾清盛!你说话。”   顾清盛:……完了。   他一边试图闪避旁边浅笑盈盈的姑娘,一边满头冷汗,思考该怎样解释。连名带姓的叫他,估计君喻是生气了……   .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传音符时间一到,说断就断。   顾清盛一下子有点崩溃。   什么破符!每次都这样!好气。   顾清盛正想再拿出一张传音符来,突然他神色一凝。   他猛地抬头,就看见天空上一闪而过一个黑影,正是他在追杀的妖物。顾清盛来不及犹豫,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   另一边,君喻看着手中化为灰烬的符纸,神色复杂。   ……他没听错吧?旁边的声音就是“公子进来玩儿”吧?   多经典的青楼台词。   君喻心想,自己要冷静,毕竟早就听闻皇都附近十分繁华,逛个花楼见识一下世面也正常……   不,这哪里正常了?   而且顾清盛居然到现在还没个解释?   君喻感觉自己有点气,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黑着脸正想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门被敲响了。   君喻停下了手中动作。 第61章 妖物   君喻上前打开门, 就见到张陶站在门口。   君喻连忙将他让进来。   没想到, 张陶居然是来向他告别的。   “本来想跟着小公子的, 想着多少能帮上小公子一点忙,”张陶语气唏嘘,“可惜我想了一天, 觉得小公子天资非凡,在道宗又过的很好,我跟着只怕是拖累了您。现在丹谱已经物归原主,又得知您这些年都没有什么事,我已经得偿所愿。”   “那张叔未来有什么安排?”君喻问道。   张陶自嘲一笑。   “我当年跟着家主做事,也对丹道十分向往。可惜天赋不足,这么多年,就算手里拿着丹谱, 也不能取得什么成果。”   “但是总归是一生所追求的道,还是不愿意放弃。我在遇到小公子之前, 也是一边找您,一边寻找丹谱上所言的灵草。如今我遇到您, 也算了却了一件心愿,终于可以安心去继续寻找了。”   “灵草?”君喻微微皱眉。   张陶点点头:“丹谱虽然已被烧毁了大半, 但是依旧保留下来了一部分。其中有一个丹方十分奇特, 当年我看后很感兴趣, 便试图复原。”   张陶叹了口气:“只是这些年, 一直也没有什么进展。甚至连里面提到的一些灵草都没有找齐。其中提及一种奇花名为‘美人面’, 一种异宝名为‘血朱砂’, 我似乎曾听家主提起过,但却从未在其他医书或者丹方上见到过它们的名字。好奇之下,这些年便一直在寻找,但直到今天遇见您,我也没有见过这两种东西。”   君喻闻言,却怔住了。   “美人面”这个名字,他也曾经听说过的。刚刚他听到这个词便觉得熟悉,等到张陶说道“家主提起过”的时候,君喻灵光一闪,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美人面”,正是他小时候便常常听父亲提起的一种奇花。虽然君喻并不知道这种花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他却记得他父亲为了寻找“美人面”,花了多少精力。   当初家中出事的时候,父亲不在,他记得便是因为听闻了“美人面”的消息,才匆匆离家……   君喻脸色微变。   “美人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陶城郊外。   顾清盛双手执刀,做出随时可以出手的准备,浑身紧绷,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事情不对。   他记得在出宗门前,明明听给他们做加试情况介绍的先生,讲过如今修真界妖患的情况。   如今天下动荡,到处都有妖兽作乱,但是根据所了解到的情况,如今出现在琨境的妖兽,并没有太强的种类,都只是一些金丹实力、甚至只有练气筑基实力的小妖兽。   虽然不知造成如此现象的原因,但是这无疑给清楚妖患降低了不少难度。   这一次道宗最终决定用加试的方式,安排参加秋试的外门弟子报名来除妖,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毕竟如果妖兽太强,外门这些最高境界也没有超过金丹中期的弟子们,出去就是送死。   但是……顾清盛抿了抿唇,心想,这只妖兽绝对不止有金丹期。   .   顾清盛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这只妖兽的。   他收到了君喻突如其来的“恩断义绝”传音后,被吓了一跳,又搞不清楚君喻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头雾水的到了陶城。他一进城门,还没见识一下所谓的“人间繁华”呢,就眼睁睁地看见一个黑影,从一个路人身上飘起。   想起当时所见情景的可怖,到现在顾清盛还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随着那个曲扭的黑影从那人身上飘起,那原本看起来行为正常的路人,居然瞬间软倒在地,一动不动。黑影在他头上扭动,仿佛是在从那个人的身体里抽离一样——让顾清盛联想到了正在从腐尸身上抽出身体的蛆虫。   而瘫倒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体却开始十分诡异地腐烂,甚至开始发出一股恶臭味,显然已经死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甚至没有给人一个反应的机会。   如此诡异,非妖即魔。而顾清盛没有从中感受到魔气,应当是一种特殊的“妖”。   当时顾清盛心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周围路人们惊恐地散开,有人大喊着“妖怪又来了”,面色惨白的跑掉了。   顾清盛立马意识到,这个“妖怪”并不是第一次在陶城出现。   在来陶城之前,他就听闻皇都附近妖患严重,诡异非常,就连君喻也专门提醒过他要更加小心。如今看来,皇都附近的妖患,就是由这种诡异黑影造成的?   而此时,那黑影也终于从已经完全腐烂了的路人身上抽离,在空中漂浮了不到两秒,便在顾清盛已经准备出手时,忽然向远处逃窜而去!   它的速度很快,顾清盛当机立断追了上来,一路追到花街。花街人太多了,气息驳杂,顾清盛一个不查,便失去了那个黑影的踪迹。直到与君喻传音完的那一刻,他才又看到了那个黑影的踪迹。   他担心那奇怪妖物再害人,甚至来不及给君喻解释,就急匆匆的追了出来,一路追到野外,那个黑影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顾清盛一直没有收刀,眼含警惕地盯着四周。   .   谣城里,君喻还在思考“美人面”的事情。   张陶与他说过很快要离去的事情之后,便回去继续休息去了。君喻刚刚把他劝下,要他先将伤养好了再走。   美人面,血朱砂。   君喻心里想着这两个名词,坐在桌边,又翻开了那损毁严重的丹谱。他翻开张陶所说的那一页。   果然如张陶所言,这一篇丹方,已经被焚毁了大半。尚且还留存的部分,果然有“美人面”与“血朱砂”的字样。   君喻手指轻轻抚过脆弱的纸页,神色微凝。   这篇丹方最上面,写着“堪称绝品,未曾验明”几个字。   怪不得张陶说这个丹方奇特。衡氏丹谱中记载有许多奇方妙法,但从未有那一篇丹方能被注明为“绝品”,更何况,这居然是一篇功效不定,没有验明过的方子。   君喻心中闪过几个念头,最终他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丹谱,将它仔细的收起。   他自己医术与炼丹都学的不好,也看不出来这丹方到底有什么神器之处,更何况这是一篇被烧毁了一半的丹方。而小时候父亲虽然常提起“美人面”,但也从未与他说过这种奇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效用。   实在没有头绪,君喻只能把疑惑压在了心底。   ……对了,差点忘了,他和别人都又谈了这么久的事了,顾清盛还没有给他传音?   不会真去青楼……君喻脸色一黑。   君喻有点不开心,但是他又觉得,顾清盛应该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但是若不是为此,他不应该这么久不回自己啊?君喻皱眉,又取出一张传音符,想了想却又放下了。   ……算了,既然没有回他,或许是顾清盛那边有事。   如果他在忙着,那传音过去可能会打断他。万一他在与人动手,更是不容分心。   君喻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再等等。   然而他还没等到顾清盛,倒是先等到了那个叫做叶远的御兽门弟子的传音。   .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谣城里修士不少,城中有些专供修士的酒楼、客栈,此刻人也不少,十分热闹。   “可解妖毒的飞鹤仙,往年只要二百灵石一株的,今年现在眼看着六百灵石都买不到了!”   “都被那些大族、门派收购走了,”有人抱怨道,“我们这些散修,根本抢不到的……”   “不光是附近的御兽门收了不少,就连道宗今年也来了……”有人消息灵通。   “啊?道宗也来?他们不是自己就有灵田吗?”有人奇道,“那种大门派资源丰富,能硬生生催生出各种灵草来,飞鹤仙虽然按照常理来说只能在谣城附近生长,但是道宗应当也是有的。”   刚刚那个消息灵通的人闻言摇摇头:“唉,你没有听说吗?道宗派弟子前往琨境各地除妖呢。”   “听说过,可这与飞鹤仙有什么关系啊?”   “这当然有关系。你们忘了,道宗一向财大气粗,尤其对门下弟子十分宽厚。听说这次道宗为派出来的弟子提供飞鹤仙,价格在今年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相当低了。这么多弟子,所需要的灵草数量当然多了……自己门派里现有的不够,自然要来谣城买了。”   众人听后,纷纷一脸羡慕。   “唉,还是大宗门好。”   “想当年,道宗入门选拔,我也是去参加过的……”   “唉,你说这个啊,当年我也去过的。结果第一道测资质,就说我资质不够,没能通过。”   “道宗哪里是好进的,”有人感叹,“琨境广阔,修者无数,每两年道宗开试,去的人恐怕都成千上万,最后收的估计连一千人都没有。”   叶远趴在桌子上,听众人感慨着道宗难进,回忆起了当年自己也去过入门选拔……   唉,往事不提,都是一把辛酸泪。   不过,他现在也是与道宗天才认识的人了。他开心地坐直了身子。   他这次是特地来找君喻的。听说君喻很快就要离开谣城,继续往西南去,他有点不舍,专程来送行。   传音符里,他与君喻便约在这家酒楼见面。叶远双手撑着脸,他的灵兽照例趴在他的腿上打盹儿。   君道友应该已经快来了吧?叶远定的座在二楼,他站起身来,扒着栏杆往下看。   然后就见楼下一群人忽然轰然而起,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死人啦——” 第62章 出事   “死人啦——”   君喻刚一踏进酒楼, 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似乎来的不太巧。   人群轰然而散,将一楼大堂空出一片空地来。君喻微微皱眉, 向前方看去。   果然, 有一个人趴在一张桌子上, 身体僵硬,面色青白,仿佛确实是死了的样子。   他面前还摆着几碟小菜,一壶小酒, 对面还有一把椅子, 似乎原本正在与人谈论什么事情似的样子。   但是这个原本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 这一刻就已经没了气息。   “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有一个慌张的声音响起,君喻看过去, 发现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似乎是被吓怕了,正哭丧着脸喃喃自语。   君喻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有些眼熟。   但是君喻皱着眉想了想, 却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   突然出了这等事, 酒楼内一时间起了骚乱。事发突然, 有人觉得晦气, 已经连忙付了帐,匆匆离去了;但也有些人还有些好奇,留下来远远的站着, 围观事态发展。   那个嚷嚷着“不是我”的男子, 吓得腿软, 直往人群后钻。他看起来,似乎与死者有什么关系。   这时,围观人群中也有人注意到了他,冲他喊到:“这是你同伴吗?我刚刚看你们坐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报官啊!”   此时酒楼老板也已经苍白着脸赶过来了。他一边匆匆往这里走,一边心里暗骂。唉,在自家酒楼里死了人……晦气,晦气。   老板身材微胖,但是行动却并不迟缓。他还算镇定,先是安排人跑着去报官,然后与诸位客人赔了个罪。   然后他快走几步,拦住了人群中那个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想要找机会溜走的那个人。   “这位道友,请留步。”这位胖老板居然也是个修者,虽然境界不高,但是开酒楼这些年,见过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修者数不胜数,遇事并不慌乱,说话不卑不亢,“这位死者,可是你的同伴?”   那人被拦下,没有办法,只能支支吾吾道:“不是同伴,我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那这位死者,与你可有什么关系?”有人问道,看他的眼神中有些怀疑。   那人无奈道:“我是来和他谈生意的。”   “谈生意?”周围人群一愣,有人突然叫道,“死去的这个人我见过的,是城主府的人!”   “对对,我知道他。”   那个被拦下的人苦着脸说道:“是啊,我就是听说他管着城中‘飞鹤仙’的采买事物,才专门来找他谈的……”   原来是个倒卖灵草的!有人恍然大悟,联想到最近“飞鹤仙”飞涨的价格,忍不住鄙视地看了那人一眼。最近“飞鹤仙”的要价也是愈发离谱了,其中不无有投机者故意趁机抬价的原因。   老板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还请道友稍等,等下城主府的人过来问话,还需道友做个证明。”   那人见自己是走不了了,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   .   君喻在旁边围观了一下事情发展,却并没有上前。   出门在外,他并没有惹事上身的兴致。   约他出来的叶远呢?君喻四周看了看,就见人群中挤过来一个少年,怀里还抱着他的猫。   叶远看见君喻,眼前一亮,三两步挤过来。   “道友!”叶远一说话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唉,今天定的地方不太巧。”   君喻摇摇头表示无事。   叶远看了一眼人群中心,还有站在酒楼老板身边的那个脸色恹恹的人。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君喻:“道友,他也是你们道宗的弟子啊?”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大宗门弟子的气度呢,和君道友一点也不像!   闻言,君喻一愣。   ……那个人是他的同门?   君喻这才突然注意到,那人腰侧挂了一个小小的玉牌,上面绘着道宗特有的标志青鸟玄文。   居然还真是他的同门!   这个玉牌君喻身上也带着一个,是他们加试弟子离宗之前,宗门发给他们的一件特殊的灵器。   若是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摔碎玉牌,宗门便可以立马接到传讯,并得知你的位置。不仅如此,当时正在你附近几里之内的弟子,也会收到求救的信息。   道宗对门下弟子的安危还是很重视的。这些措施,都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弟子们提供帮助。   叶远还在小声和君喻说话:“我对道宗一直都特别向往,他腰间那个玉牌上,刻的绝对是道宗的标志……他不会是仿冒的吧?”   君喻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他应该确实是我的同门。”   叶远听了,立马一副怀疑人生,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真的是道宗的?”   这人都能进道宗?说好的道宗都是天才才能进的呢?这人看起来气质好像有点猥琐哦……   君喻无奈道:“道宗弟子也并非都是一个样子的,有各式各样的人也正常。”   君喻说着,心中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了。   .   他确实见过这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在秋试之前,那次他与顾清盛一同去渡川集百草阁买丹药,在百草阁门前,曾遇到过一次冲突事件。   君喻还多少记得当时的情况。似乎是有人在渡川集某个摊子上买丹药,被那摊主碰瓷蒙骗,后来气不过与同伴一起去寻那无良摊主讨说法,却被那摊主以“认识掌门首徒”的言论威胁。   那次事件最后还是君喻出面,帮忙解决的。   而眼前这个同门,俨然就是当时那个无良摊主,自称为掌门首徒徐瀚州的亲戚的那个人。   ……没想到,这人现在做生意,都做到谣城来了。   .   君喻看着那个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在叶远提出要不要换一家酒楼的时候,君喻拒绝了。   毕竟是同门。按照道宗门规,出行在外,遇到同门应当互相帮助施以援手。   虽然君喻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不明的局面下贸然插手,但是还是决定留下来围观一下事情发展。   .   徐瀚海懊丧地趴在桌边,等着城主府的人来问话。   唉,怎么就这么出行不利呢!他这次报了加试出来,本来也没指望着能杀几只妖兽拿多少加分,就是想趁机找个机会赚上一笔。   一到谣城,他四处一打听,他就看上了倒卖“飞鹤仙”的注意。   多好的机会啊!现在“飞鹤仙”眼看价格一路高升,丝毫没有要降价的意思,就算道宗介入开始清理妖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杀完妖的。   现在赶快囤积一批,徐瀚海有信心稳赚不赔……   打算的是挺好,哪知道好不容易打通了谣城城主府的关系,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徐瀚海唉声叹气,十分心疼自己前期为了打点关系,花出去的灵石。唉,那么大一笔灵石,这下是打水漂了……   徐瀚海心里懊恼。但是更让他忧心的,却还不是这个。   他刚刚与这人好好的聊着生意,忽然便看见他身上一道诡异的黑雾飘散而出,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这个人也立刻就浑身僵硬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直挺挺地倒在了桌子上。仿佛那黑雾从那人身上飘出的时候,把那人的生机也一并带走了一样。   明明上一刻还在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徐瀚海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当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这也是他刚刚想匆匆离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的原因。   城主府的人怎么还不来,他真是不想在这里等了。那场景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不适……徐瀚海如坐针毡。   .   谣城发生的这起命案,暂且还只是广阔修真界一起小小的事件,没有多少人知道。   现在的琨境里,大家更为关注的地方,还是皇都。   “轩辕当时送来的消息,皇都那边的妖物不少,而且行动诡秘,难以排查。”道宗里,林长风翻看着各地报上来的情况,叹道。   “轩辕他们家,怎么说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吧?还是皇族,怎么连皇都的情况都控制不了了。”白临秋一边听林长风说话,一边拿着小刀切糕点。他才不想去看那些复杂的宗门事物。   “轩辕氏的情况,你我也不是不知道,”林长风摇摇头,“内斗太严重了,尤其是现在的皇帝老迈,眼看跨不过去化神期,就要仙逝了,几个皇子皇女斗的天昏地暗,就连轩辕鸿这个闲散王爷,都难以置身事外。哪里还有精力管其它的……”   白临秋哼了一声:“权利不大,脾气倒多。整天斗来斗去,留下一地烂摊子,全靠着道宗给他们收拾吗?”   白临秋语气中,对所谓的皇族并无什么敬意。   毕竟在修真界,皇权这种东西,实在是比不上实力来的重要。就连现在的皇族轩辕氏,最开始也是道宗扶持起来的。   这也不是道宗第一个扶持起来的皇朝。   林长风无奈:“轩辕氏依附于我宗,收拾烂摊子这种事,也没什么办法……”   “算了,不说他们了。”白临秋与轩辕鸿交好,对轩辕皇族那些事也了解,无非就是尔虞我诈、权利争夺罢了。作为修真界除了苏蘅渊以外实力最强的人,白临秋实在是对这些权利争夺没有什么兴趣。   不仅没有兴趣,甚至还觉得很无聊。   毕竟在武力至上的修真界,对于白临秋来说,这些东西,如果他想,就是唾手可得。 第63章 玉碎   城主府的人很快就到了。   谣城也是御兽门附近的比较繁华的一座城了, 城主府也有元婴期的修者坐镇。处理这些修士之间的矛盾,城主府派来的人也是至少有筑基期的修士。   “这位道友, 可否具体说一下当时的状况?”问话的人态度不卑不亢。他们这些常跟各种修士打交道的人,见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状况也多了,对这起离奇的命案都没有什么太过诧异的情绪。   不过在他们看到死者的模样的时候, 还是有些疑惑。   “我在谣城执法这么多年了, 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状, ”一名城主府的修士说道,“不像是所知常用毒.药的效果, 还没有外伤,看上去又像是死了很久的模样一样……他真是刚刚毫无征兆, 突然出事的?”   徐瀚海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当时我就看到他身上飘起来一股黑色的影子,然后一眨眼就又看不见了。再一看, 就发现他已经直挺挺地倒在桌子上了……”   城主府的修士听了, 着重记了记死者临死前身上出现黑影的情况。这似乎是个重要的细节。   然后他又客气地像徐瀚海说道:“这位道友, 这位死者也是我们城主府的人, 如今死因不明,此时必要追查到底。您是重要的证人, 还希望您能帮我们这个小忙, 配合调查, 就耽误您几天时间。”   他话说的好听, 徐瀚州心里一苦, 这不就是还是怀疑他, 要把他暂时扣留吗?   徐瀚海无奈,如今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看来这一次是要翻车了。什么趁加试做个生意,全都完了。唉,早知道就不报名这次加试了!   徐瀚海有些犹豫,心想要不要用自己道宗弟子和徐氏子弟的身份,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要知道出行在外,道宗弟子这四个字就是个金字招牌,说出来大家都要给几分薄面的。而且谣城又临近西南,想必也都听说过西琨徐氏,尽管他实际上不过出身于一个小小的、和本家都快没什么关系了的旁支。   他觉得他的身份还是能吃得开的……   然而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自家宗门的时候丢脸也就丢脸了,出来还是要维护宗门形象的……徐瀚海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宗门荣誉感,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脊背。   .   城主府的修士走过来,暗示他该起身,陪他们走一趟了。   徐瀚海一边在心里暗骂,又忍不住有些忧郁。他又想起来自己离宗前,自家那个身为道宗首徒,从来看不上自己,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嫡脉族兄居然破天荒的来找了他。   “这次你去加试,我专门把你安排到了西南附近,你没事也可以回家看看,”当时徐瀚州面容温和,直让徐瀚海受宠若惊,“帮我一个忙,多留意下一个人,把他的行程告诉我。”   徐瀚州所说的人,就是君喻。   徐瀚海想到这里,更加忧郁了。   据他所知,像君喻这种天才,就没有哪个不傲气的,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哪里给他接近的机会!这不,他都要被谣城城主府给扣留了,一路上也都还根本君喻没见过君喻一眼。   徐瀚海有点忧心自己完不成族兄交待的任务,回去会不会受训斥。当然训一训也没什么,就怕徐瀚州对他心有不满……他哪里敢惹到这位啊!徐瀚海愁眉苦脸。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徐瀚州的性子绝不像是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和。   .   徐瀚海还记得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事。   当年他还小,作为旁支子弟,跟着父母去本家贺寿。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瀚州,当然,徐瀚州本人并不一定记得自己还见过他。   他当时低着头从旁边,就看见徐瀚州黑着脸,领着一群下人,在虐杀一只灵兽。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那只灵兽在园中跑动,不小心撞在了徐瀚州的鞋上。   “畜牲而已,不知好歹。”   当时徐瀚州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那冷漠的表情,让徐瀚海后来一直都忘不了。   哪怕后来徐瀚州来了道宗,成了所谓的温和宽厚的首徒,徐瀚海也凭直觉觉得,他绝非外表表现出来的宽和模样。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没有用了,他的任务是注定完不成了,徐瀚海叹了口气,起身跟着城主府的人往外走。   唉,除非现在能天上掉下来个君喻……   嗯?   徐瀚海刚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人群后面,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甚至曾经给他带来过心理阴影的身影,立刻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   道宗里,白临秋与林长风的话题,已经从轩辕皇族的那些事,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你之前挺宝贝的那个新得的扇子,已经送出去了?”林长风笑道。   白临秋点点头:“我看中的有个弟子,修的是符阵与术法,刚好这个我也都擅长,就把‘点玉’赠给他了。上面的阵图都是我绘的,若是他出了事,也能护他周全。”   点玉便是那把扇子的名字,所用材料特殊,除了白临秋亲手绘的阵图外,本身用起来也很方便,借助它施展术法的话,要比直接掐诀来的更快。   林长风笑着摇头:“之前你一直不肯收弟子,现在看起来,倒是积极的很……哪天我真是要正式见见这两个孩子了,看看究竟是怎样两个天才,才能引起你的兴趣……”   白临秋得意微笑:“当然是两个相当不错的孩子了,等到我什么时候收了徒,去找你讨见面礼,那时候你自然有机会好好见见。”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了两个小玉牌。   “我专门把他们两个的玉牌要了过来,若是出事,我也能知道。”白临秋说。   这下林长风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玉牌这东西这次是统一发给外出加试的弟子们的,都是成对的,一块留在宗门,一块带在弟子们身上,若是其中一块碎掉,另一块也会跟着碎裂,可以用来向宗门求援。   现在白临秋专门把君喻和顾清盛的两块玉牌讨了过来,带在身边,是真的上了心。   还没收徒呢,就看现在上心的这个样子,林长风心里想,等到真收了徒,恐怕又是一个溺爱徒弟的……天天说掌门师兄待徐瀚州太溺宠,他看白临秋自己也一样。   林长风失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愣。   与他一同愣住的,还有白临秋。   白临秋手中那两块白色的玉牌,其中一块猛然碎裂成几片,哗啦一声,全都砸到了地上。 第64章 音信   徐瀚海很快被城主府的人带走了。城主府也向剩下的人一一问话, 态度十分客气,大家倒是也没什么不满,纷纷表示愿意配合。   问到君喻和叶远的时候,城主府的修士先是行了一礼,才温和地询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君喻还没说话, 旁边叶远先抢着答了:“我朋友是刚刚进来的,他不知道情况。那个人出事的时候, 我刚好在二楼往下看, 确实没有什么征兆,那个人是突然就倒下的。”   问话的修士闻言, 往纸上记了几笔, 看到叶远抱着的望月白玉虎,说道:“这位道友是御兽门的弟子么?”   见叶远点点头,那人的态度更好了些。谣城与御兽门距离很近, 关系也一直都不错。谣城平时也受御兽门的庇护, 御兽门的弟子在这里也是颇受礼遇的。   那修士一边写,一边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们御兽门帮忙, 最近哪里都不太平。”最近御兽门也在积极帮忙清理宗门附近的妖兽,给谣城减轻了不少压力。   叶远应道:“最近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听说你们城主府最近开始限制飞鹤仙的出售,这种灵草市价已经越升越高了?”   “唉,这也不是我们城主府要限制, 不瞒这位道友说, 飞鹤仙每年生长的数量都是有限的, 今年到处闹妖患, 到处都缺灵草,这么点飞鹤仙哪里够……”   君喻在一旁听着,微微皱眉。   看来琨境妖患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尽管已经提前有所预料,但是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让人更加忧心。   幸好现在闹事的妖兽虽然多,但是修为都还不高……都是一些练气筑基实力的小妖兽,各个门派出一份力,还是能控制住局面的。   那名城主府的修士问完了话,又道了声谢,便离去了。   .   叶远看终于没事了,才出了一口气。   他扭头冲君喻歉意笑道:“君道友,今天把地方订到这里,也是不巧。不如我们再换一家……嘶!”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疼得“嘶”了一声,低下头,黑着脸揪住怀里的大猫的耳朵:“怎么回事?多大了还咬人?”   灵兽在叶远怀里翻了一个个儿,还低低吼了一声,毛微微炸起,似乎有点焦躁不安的样子。   君喻看了一眼,想了想,问道:“还在生你的气?”   之前在船上遇到鱼妖的时候,叶远心里一着急,没和他的大猫打好招呼,就手一快就抛下了船,弄得这只颇有脾气的灵兽生了他主人好多天的气。   叶远看了看手腕上刚刚被大猫一口咬出的印子,呲牙咧嘴道:“至于吗,这都气了这么久了……而且明明之前就已经哄回来了,今儿怎么又闹脾气。”   叶远安抚性地抚了抚大猫的头。   然而灵兽却越来越焦躁了,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在叶远抚摸它的时候,抬手就冲叶远来了一爪子。   这一爪子谁都没有料到,顷刻间叶远手背上就出现了几道红印,还渗出了一点血丝。   叶远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他养了这么久的灵兽,会给他来这么一下。   君喻看着灵兽的举动,却皱起了眉。   “不对,它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   似乎是有些烦躁的模样……   叶远听了君喻的话,想了想,觉得大猫行为确实与平时不太一样,立时就紧张了起来。   “不会是伤又恶化了吧?我记得最近明明有按时喂它药的……”叶远忧心仲仲,担忧是大猫之前与鱼妖搏斗留下的伤又发作了。   对于每一个御兽门弟子来说,灵兽甚至已经可以说是他们最为重视的命根子。如今大猫行为反常,叶远一下子揪起来心,连它刚刚给了自己一爪子的事都顾不上了。   他抱着他的大猫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是依旧不能放心。他愁眉苦脸地想了想,这估计还是要宗门专业的医者来看一看……   叶远心里想着,看了君喻一眼,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君喻心中明了,温声道:“若是旧伤又发作了,确实需要赶快医治,我们之后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叶远一脸歉意,语气有些懊恼:“今天确实不太顺利,本来说要趁道友离去前赠酒作别的……唉,实在是抱歉,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君喻神色温和,摇头表示不在意。   叶远不好意思地向君喻告了个罪,便匆匆抱着他的大猫往宗门赶了。   走之前,他还不忘又与君喻交换了几个传音符,说下次再见面,一定要好好聚一聚,还说他对道宗实在是太感兴趣了,下次要让君喻好好给他讲一讲身为道宗弟子是怎样一种体验……   君喻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一应下之后,叶远才满足地离去了。   .   叶远走后,君喻便也要准备离开谣城了。   他先是回客栈,与张陶告了别。张陶打算把伤养好后,就按照原定的路线继续寻找他想找的奇花“美人面”,估计是要往北方去,刚好与君喻的路线是两个方向。   张陶万分唏嘘:“才刚寻到小公子,便又要作别……”   君喻却认真向张陶道了谢。衡氏覆灭已久,衡氏丹谱还能保留下来几卷残本。   .   君喻处理好这些事物,便准备继续往西南去了。他已经在谣城这里耽误了一段时间,现在要立刻赶路了。   君喻想了想,再往西南去,那里好像就是顾清盛所说的徐家的地盘了。   不过虽然顾清盛还为了此事专门给他传了音,但是君喻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氏好歹也是一个世家大族,难道还能对他一个普通弟子做什么事不成?他又没有惹到过徐家。   至于徐瀚州……君喻想了想,觉得自己都快要想不起来这人长什么样了。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而已,也不至于专门来害他吧……   君喻想着,忍不住失笑。   自己真是被顾清盛弄得疑神疑鬼。   对了,想到顾清盛……他怎么还没给自己传音?君喻突然想起来这个,忍不住皱了皱眉。 第65章 回程   君喻想起来顾清盛,忍不住皱眉。   莫非是玩起来就忘了?他想了想, 拿出一张传音符。   传音符里注入灵力, 上面的花纹微微亮起,流光闪烁。但是君喻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有人应。   君喻最终默默放下了传音符, 心中有些忧虑。   ……怎么回事?顾清盛不可能故意不回他, 除非是有事在忙。   难道皇都那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顾清盛一去, 就忙的停不下来?   或者, 顾清盛遇到了危险。   .   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 让君喻心中一沉。   他有些焦躁地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但是又停下了脚步。   差点忘了, 现在不是在道宗, 他与顾清盛之间隔的距离太远, 想要去找他,要耗费几天几夜的时间。   而且顾清盛或许只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不一定真的有事, 若是一场误会……   君喻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传音符,心中涌现出一股烦躁不安的情绪。   .   道宗里, 徐瀚州轻轻呷了一口茶。   他轻轻拍去传音符燃尽之后的灰烬, 还不忘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清洁术。   在他对面, 身着一身银丝绣团花流云白鹤图案织锦的顾清渊, 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上好的衣料怎么能用清洁术?也太不讲究了。   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徐瀚州拍掉灰烬, 对顾清渊歉声道:“见谅, 刚刚那则传音比较急。”与人相谈时,再去接别人的传音多少有些不礼貌。不过既然徐瀚州已经言明了是有急事,顾清渊也理解地点了点头,表示不在意。   徐瀚州也不再提那道传音,只是继续与顾清渊谈刚才没有谈完的事情。   “徐兄所言,我已然明白。只是这事我还做不了主,回去之后,自会与家父相商,只能之后再给徐兄答复了。”顾清渊淡淡开口。   徐瀚州闻言,笑道:“无妨,此事不急,我便等着顾兄的消息了。修真界祸患频起,正是我们几个家族共同携手,度过危境的时候。”   顾清渊轻轻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心中却转过了几个弯儿。   徐瀚州这个人,很奇怪诶。   今天徐瀚州突然来找他谈话,顾清渊还以为是要与他谈道宗与剑门的事,没想到谈的是徐氏与顾氏的事。   徐瀚州请他来,谈及当今琨境与乾洲两界祸患,说起应对之法,全程只说世家,不提宗门,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疑虑。   就算世家子弟以家族为第一位,可是顾清渊还是总觉得徐瀚州此举有些不妥。   修真界要是出事,光靠他们几个家族有什么用?当然还是要靠道宗剑门这种势力遍布天下的大门派出头啊。   顾清渊腹诽,怪不得徐瀚州做了这么久首徒,道宗里这一辈似乎也没什么人与他竞争,听说又得掌门宠爱,却还是迟迟不能被立为道子,确立为下一任的掌门。要是他,也不放心把宗门交到这人手里。   顾清渊心里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对道宗其实没有多深的感情。   .   在顾清渊心里想七想八的时候,徐瀚州又开了口。   “听闻顾兄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顾清渊闻言,微微挑眉,看向徐瀚州。   这人没事提顾清盛做什么?难道他弟弟在道宗惹了祸,这是要找他告状不成?   徐瀚州看顾清渊脸色,连忙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你我皆出身世家,自然知道家中兄弟之间,难免会有一些摩擦……顾兄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顾清渊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他与顾清盛关系再不好,他顾氏的家事,与徐瀚州有什么关系?莫非是担心顾清盛夺了他的权,今日的商谈会不作数?   不好意思,顾清盛长年都死活不回家,他根本没有与兄弟争权这种烦恼。   顾清渊声音淡了些:“谢徐兄关心。今日所谈之事,在下必会说于家父,徐兄不必担忧。”   徐瀚州微微皱了下眉,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   顾清渊回了自己的住处时,他的两个剑侍都在等着他。   “已经谈完了,可以走了。”顾清渊道。   终于可以走了!顾清渊心想,终于不是只剩我一个还留在道宗了……   随月剑尊早已经回了剑门,大部分弟子都已经离开,有跟着剑尊一同回宗门的,去素月山的弟子也早已北上,只有他,还在道宗耽误了一段时间。   其实顾清渊本来也是要去素月的,但是他之前与顾清盛打那一架,手腕上的伤没没有完全痊愈。他这次还没出发,便硬生生被被他的两个侍女拦下,非要让他把手伤完全养好才能走。   “道宗这边的医阁医术颇精,剑主最好不要急着上路,先把手伤养好才是正理,”辞江是这么劝他的,“若是一个不慎,手腕留下一点不妥,只怕对今后的习剑不利。”   顾清渊有点无奈。他这伤本来也没多重,如今更是已经好了大半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问题!辞江的担忧实在是过于谨慎了。   不过两位侍女态度坚决,顾清渊没办法,只能顺着她们。   她们根本不是侍女,是大爷,而且眼里只有剑!顾清渊愤愤地想。兰生玉早就出发去素月山了,只有他还在道宗无所事事,让他心中十分不平衡。   等到终于快养好了伤,顾清渊已经准备走了,却又忽然收到了徐瀚州的帖子,邀他一叙。   .   徐瀚州送顾清渊离去后,一个人在屋里,目光渐渐沉下来。   他刚刚收到了徐瀚海的传音,传音不长,徐瀚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来不及细说,只说了两个字:谣城。   他之前交给这位选房族弟的任务,便是帮他留意一下君喻的行踪。   看起来,如今君喻是已经到了谣城。   谣城啊……徐瀚州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再往西南去一点,就是他们徐氏的势力范围了。   想必到时候,要做什么事,都会方便很多。   只是不知道顾清盛怎么样了?徐瀚州想到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淡了下来。   君喻与顾清盛两人加试的地点安排,其实都有他暗中的介入。   楚南臣当时要他把顾清盛安排到皇都附近,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注意。不过楚南臣没有说,他也乐得不问,免得惹上一身腥。   顾清盛是好惹的吗?   别看刚刚那个顾氏的大公子,在顾氏仿佛很有话语权的样子,上一世不还是差点给顾清盛跪下。   徐瀚州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又转换为忌惮。   希望楚南臣这一次能成事,可别把他也给拉下水。   想到这里,徐瀚州又忍不住有些憋屈。   想他一个元婴后期,楚南臣更是堂堂化神尊者,对待一个小小的金丹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徐瀚州咬牙,心想,迟早他都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不过其他的的先不谈,徐瀚州还是更关注君喻一些。等君喻去了西南,他或许就可以安排人下一步动作了……   徐瀚州微微勾唇。   .   谣城里,君喻心中越想越不安。   他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次用了一张传音符,还是没有人回应。   君喻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中忧虑,甚至忍不住想到底是谁分的地方,把他和顾清盛隔这么远。顾清盛这家伙一不在眼前就出事,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君喻本来已经准备继续往西南厉山那边赶的,现在却没了心情。   他犹豫半响,最后还是取出了另一张传音符。   .   “君师兄?”   这一次,传音符很快就有人回应了。   这张传音符的主人是君喻之前在宗门里有过交集的那位同门师妹,方秀菱。   当初出了加试安排,方秀菱同样也在皇都附近。那时候君喻记得自己还问了顾清盛,愿意不愿意与方秀菱和其他往皇都去的弟子路上一起走,但是被顾清盛拒绝了,说是自己一个人更方便。   君喻当时也没劝他,因为他自己也更喜欢一个人。这一次道宗往西南边去的同门也有其他人,但君喻还是选择了自己单独走。   早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顾清盛和其他同门一起行动的,多少也要更安全一些……君喻有些懊恼。   现在君喻手上这张传音符,还是在大家离宗之前,方秀菱给他的。   “此去山高路远,君师兄务必珍重。”   当时方秀菱语气认真,十分郑重,君喻不好拒绝,便收下了她的传音符。没想到如今用上,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君喻心中担忧顾清盛,正想开口问一问皇都附近的情况,那边方秀菱就先开了口。   “君师兄,可是顾师兄出了事?”   君喻一愣,道:“确实是问他的事,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便想来问问你皇都附近最近的情况……”   方秀菱轻轻叹息一声。   “果真是顾师兄,之前我还不敢确定,一直没敢与君师兄说……”   君喻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皇都发生了什么?”   “皇都这边现在没什么事,我与其他同行的朋友也是刚到这边的,”方秀菱说道,“只是之前大家的玉牌忽然都起了反应,估计是附近哪位同门摔了玉……”   道宗发给每个弟子的玉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门下弟子安全。若是弟子距离道宗太远,宗门哪怕是收到了求救信息,也很难立马派出人手相救。所以玉牌还有一个功能,可以让附近弟子收到感应。   “只是我们结伴去皇都的人里,大家检查了一遍,都没出什么事。”方秀菱继续说,“而独行的同门,我也就了解一个顾师兄,便想到他了。只是不敢确定,还没有来得及与君师兄说……我们正在寻找往玉牌碎掉的方向找,但是还没有找到人。”   道宗门规,出门在外,遇本宗弟子,需互相扶持;同门遇险,需鼎力相助。   包括之前在酒楼,君喻遇到徐瀚海,哪怕对此人并无好感,也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最后见到谣城城主府的人都相当客气,对徐瀚海也算礼遇,应该只是带走问一些话,不会伤他性命,才离开的。   因此,方秀菱她们玉牌起了感应,得知是有同门出了事,便开始试图相救。   .   而听完了方秀菱的话,君喻的心猛然一沉。   顾清盛摔了玉?   除非十分危急的时刻,决计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求救。   那边方秀菱还在宽慰他:“君师兄莫急,我们已经在找了……顾师兄实力高超,一定不会出事的。”   君喻听着那边的声音,越发心乱如麻。   他微微握紧了拳,沉默半响,站起了身就往外走。   方向是他来的方向,现在他要回去。   西南,还去什么西南!   至于耽误他的加试……他缺这一点加试的分数吗?当然还是顾清盛比较重要啊!   在顾清盛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君喻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做别的了。 第66章 箭出   顾清盛可能出事了, 但是他却不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君喻有一瞬间几乎不能冷静。   他很少有情绪波动这么大过, 这一瞬间, 君喻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当年那场大火, 想到了顾清盛平日里对他笑的欠揍的模样, 也想到了离宗前,顾清盛在酒楼上与他一起凭栏望月,抬眼观山河。   对君喻来说, 他平生在意的人不多, 而这些人中已经有很多人离他而去了。   他不想再失去一个。   君喻起身,直接出门, 往来时的方向去。   从谣城到皇都, 要走多久?等他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吗?摔了玉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如果顾清盛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办?   君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纷乱的念头, 却又被他强行压下来。   不可能,君喻想。   他不能慌乱, 他要冷静一些。现在一切还没有定论,或许顾清盛根本没有事, 只是逛花街逛的开心, 随手摔玉逗姑娘玩儿;或者是有别的什么误会……   君喻心中努力说服自己。   他天生冷情又沉默寡言,在外人看来太高傲,或者太孤僻。这么多年, 与他交心的人, 也不过一个顾清盛而已。   君喻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顾清盛是怎样一种感情, 但是他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顾清盛有事。   他脸色不太好看,匆匆穿过人群,与进城的人流逆行而过。有人好奇地偷偷瞥向他,似乎有些一些疑惑他的步履匆忙。但是君喻都没有在意,他一边给几个相识的往西南去的同门传了音,一边取出飞剑。他不想再耽误一点时间。   西南一地妖患并不严重,而且有徐家在,情况基本还在控制中。君喻突然的离去,不会对加试安排造成什么影响。君喻行事细心,专门联系了那边的同门说明了情况,便放心往皇都方向赶去。   .   君喻出了城,刚刚离开,城门口突然追出来了几个人。   他们大部分是御剑而来,其中有几人怀里、肩上都趴着小小的灵兽。最惹眼的是其中的一人,直接骑着碧眼白狮子踏空而来,看起来威风凛凛,有经过的人眼中闪过惊叹之色。   有了解附近势力的修士看到他们的装扮,心中便明白,这些应该都是御兽门的弟子。   “完了,人已经走了。”   一个肩头蹲着灵雀的年轻男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唉,怎么那么快呢,听说几个时辰前还在城里,现在连影子都没了。   另一人哼了一声:“走的这样快,莫非是做贼心虚?我看他就有问题!”   骑着碧眼白狮子的男子皱了皱眉,提醒到:“慎言。现在并无证据是人家做的事,之前听叶师弟提到过,那人也是道宗弟子,道宗弟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应当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我们找他也只是询问一下当时情况而已,莫随意猜测。”   “董师兄就是容易把人想的太好,每个地方都有小人,难道因为他出自道宗,就没有嫌疑了不成?”被驳斥的那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似乎颇为尊敬这个董师兄,还是说道,“好吧。师兄,现在要怎么办?我们也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追也无处追……”   “是啊,就这么让他走了不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叶师弟如今昏迷不醒,之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无论无何,找他问一问话总不过分吧?”   董南泽皱了皱眉。   他也忧心师弟的情况,沉吟了几秒,最后说道:“他走的太快,而且没有留下痕迹,我们的修为又不够,做不到‘谛听天地’,想追也找不到方向。”   “那怎么办?可要禀告师尊?可是如今师尊还在闭关……”   “师尊闭关,还有其他管事长老在,”董南泽说道,“我现在就回去与师门说明情况,请他们出面直接向道宗询问那名弟子的行踪。”   “道宗……道宗那么厉害,他们会交出人来?”   董南泽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们只是想要得知那位弟子的踪迹,询问一下叶师弟出事前的情况而已,又不是寻仇杀人……而且听闻道宗对门下弟子于品行方面要求甚严,应当不会有所包庇。”   这几个御兽门的弟子又商量了几句,最后决定两人回去禀报宗门,其余人则继续分头追去,万一幸运的话,或许能追到人呢?   .   魔域,长绝山。   殷灵兮踏上长绝的时候,眼前依旧是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照夜牡丹开的娇艳,从山下一直铺到山上。   当今魔尊好像格外喜欢这种花。从前的长绝山虽然也种照夜牡丹,但是并没有这么多;然而如今,这种虽然美丽但是娇贵又难养的花,几乎遍布在长绝的每个角落。它们在风中微微颤动,花瓣一层层铺展开来,上面流光浮动,与山雪辉映。   殷灵兮面无表情一步步走上山,忍住自己停下来驻足观看的冲动。   她虽然是一个魔族,但是她也是一个欣赏美的魔族。她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看花看云彩。只是魔域格外贫瘠,连天然的风景绝佳之所也少,所以长绝就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地方了。   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传说里的修真界会更美?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素月山的另一边。   不过,她听闻素月山已经有魔族能通过屏障,去到修真界了。或许,等到魔尊带人彻底破开屏障之时,她也能真正看一看那所谓的琨境乾洲。   .   殷灵兮走进大殿的时候,与一个浑身都埋在长袍里的黑漆漆的家伙擦肩而过。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但是对方却冷哼了一声,也不看她,气哼哼地背着手出去了。   殷灵兮见过他,是旧魔八脉里“影”脉的族长。   她记得,最近魔尊对旧魔八脉的限制好像更严了,在尽可能的限制他们的权力。今日“影”脉族长前来长绝,看他的表情那么不好,应该是与魔尊谈的不太愉快。   不过这些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殷灵兮垂下眼,收回了放到那名族长身上的目光。   她身为魔尊身边的护法之一,并不是出身于旧势力的魔族。她是魔尊当年救起的,也只忠于魔尊一个人。   .   “来了?”   听到殿中传来的声音,殷灵兮恭敬下拜。   魔尊的声音十分轻松,没有半点刚刚那名族长走时满身的怒气。看来刚刚他们之间的交锋,是尊主占了上风。   还好。殷灵兮轻轻松了一口气。魔尊生气的时候容易迁怒,她们谁也不敢那种时候去触霉头。   “刚刚遇到那个老头子了?”殿中的男人走下主座,踱步到殷灵兮面前。   “是。”殷灵兮不敢抬头,依旧维持些下拜的姿势。   “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顽固罢了,”魔尊轻轻嗤笑了一声,“他们族里,倒是出过一个衷心的,可惜已经死了。”   “不过他死之前,还为我做了件事,我很满意。”魔尊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勾了一下唇。   那个“影”带过去的魔种,应该也已经起到了该起的效果了吧?死在白临秋手上,也不算亏。   毕竟整个修真界,能让他忌惮的人有几个?一个白临秋,一个苏蘅渊罢了。   而且苏蘅渊虽然也很麻烦,不过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对他构不成威胁了。   男人心里满意,语气也更轻快了些,对殷灵兮说:“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去办。”   殷灵兮恭敬地说道:“听凭尊主吩咐。”   “去帮我找一个人。”男人悠悠说道。   殷灵兮心中微微疑惑,问道:“不知尊主要我找的是何人?”   魔尊笑了笑,取出一副画卷递给她。   殷灵兮接过,小心地展开画卷。   画面上是万里碧涛,水阔天长,其中吸引了殷灵兮注意力的,是画面中央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临水而立,风吹衣袖,飘渺如仙。   殷灵兮微微怔愣。   画面中的人看不清面容,但殷灵兮却无端端觉得熟悉。而且尽管没有什么理由,她第一眼便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眼熟吗?”魔尊悠悠地看着她,语气似乎有一些奇异和玩味,但是殷灵兮没有注意到。   殷灵兮踌躇了一下,说道:“属下无能,看不清此人面容,不知该如何寻找。”   魔尊轻笑:“也是,再好的画师,也画不出他的万分之一……罢了,你抬头。”   殷灵兮疑惑地抬起头,魔尊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刻,四周的景色骤然褪去,她原本应该在长绝上的宫殿里,但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现在她眼前的,是无尽碧空,和脚下的万里波涛。   殷灵兮一怔,意识到这应该是魔尊想要让她看的画面。   她回头往后看,便见到一排排巨大的飞舟上,无数魔族众人严阵以待,面对着前方从海中探出一个头的巨兽。   殷灵兮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这应该是魔域之外的万妖海。   .   传说里,万妖海中有上古大妖沉眠于此,至此海者,无论是修士还是魔族,无一可活。   殷灵兮没有见过上古巨妖,但是她听说过它们的存在。   万妖海临近魔域与琨境,若是可以从万妖海上行船,便可以绕过素月山与明河的屏障,直入修真界。   在素月明河的屏障还坚固,难以打破的时候,曾经魔族很多人都想这么做过。一批又一批的魔族试图从万妖海上绕路攻入琨境,但是他们去后,再也没有了音讯。或许是船沉了,或许是遇到了可怖的妖兽。   慢慢的,再也没有魔族尝试从这里绕路去修真界了,他们宁愿去破解屏障,也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葬身鱼腹。   但是如今,殷灵兮分明看到无数飞舟,载着众多魔族,手持武器,与巨妖对峙。   殷灵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居然是在攻打万妖海?这可能成功吗?   殷灵兮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   海中的巨妖形状古怪,辨认不出来是种什么生物,身上覆盖黑色的鳞甲,还有坚韧的触手。   它的体型那么大,足足有五六个飞舟的宽度。   巨妖似乎已经受了伤,它低声怒吼着,疯狂抽动着它的触手,一边挡下来来自上方的攻击,一边掀起巨浪。   它的身躯太庞大了,藏在海下面的部分更是让人见之色变。它全力扬起的海浪,排山倒海而来,遮天蔽日,几乎就在一瞬间,比较靠下位置的几个飞舟就被席卷而过。   上面的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永远葬身在了这无尽海中。   飞舟上,有一名魔族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焦躁地化成一团黑雾,又重新凝聚成人形。擅长变形与隐匿,这是“影”族的特征。   他焦虑不安地变换了几次形体,终于忍不住扭头。   “公子,我们下来要怎么办?这个妖兽太厉害了,要不要先退,我们的损失太大……”   魔域中很少有公子这个称谓,在现在的场合,听起来更是不伦不类。魔族等级森严,对地位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本应该以尊位相称,从没有称为“公子”的惯例。   但也许是这名魔族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面前的这个人,因此才用了“公子”这个词语。而且周围的魔族也表情自然,似乎都对这个叫法已经适应。   “退?”那个人轻轻开了口,语气没什么波动,“不必。”   他原本闭眼坐在飞舟中假寐,现在他轻轻睁开了眼,走到飞舟前方。   海风浩荡,吹起他的发丝与衣摆。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与周围的场景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天光万里,他立于舟上,垂眸往下看,没有一点表情。   他身后的魔族都恭敬地望着他,等他下一步的决断。尤其是刚刚叫他公子的那名“影”族,更是面露崇拜。   .   巨妖咆哮,又掀起滔天巨浪。   男子负手而立,看了一会儿,伸手道:“取弓来。”   立刻有人奉上弓箭,弓是镶嵌了珍贵灵石的好弓,箭是精心打造刻着阵法的好箭。   他轻轻摩擦了一下弓身,然后抬手。   弯弓。   搭箭。   箭出。   顷刻间,似有长虹贯日,天地失色。   长箭携风雷而至,万里碧涛向两侧涌去——   一箭之威,分浪断海。   .   “轰——”   长箭直直没入巨妖右眼之中,刹那间一片血雾染红碧海。   巨妖吃痛,扬起触手,想要拼死反击。然而它没料到,一箭之后,还有两箭,顷刻而至!   .   终于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   海面被染成了大片的红色,巨妖似乎收了致命的伤,徒劳地微微颤动着触手,向下沉去。   它伤到如此地步,很快就会被其他海兽分食,可以说是已经注定了死亡的命运。   三箭定其生死。   男子最后瞥了一眼红色的血海,便收回目光不再看。   他随手掷下弓箭,转身回了船舱。   偌大的飞舟上,没有人说话。   只有他转身的背影,风中翻飞的衣摆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   殷灵兮怔怔地睁开眼。   “知道我要你找谁了吧?”魔尊懒懒散散地声音传来。   “属下……知道了。”   殷灵兮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画面中脱离出来,她愣愣的,脑海中全是那个白色的身影。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想来所谓的月下谪仙,倾世风姿,便是如此。   “知道了便好,”魔尊轻笑,“去把他带给我……不要担心,他现在的境界尚且还低,你应该还比得过他。等到他长成之后,才不好驯服呢……”   魔尊回忆了一下,扬了扬唇角。 第67章 绝地   “这里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方秀菱四下里看了看, 皱眉道,“这里经过的人少,但是此地似乎下过一场雨,痕迹被水冲刷, 已经有些模糊了。血迹也已经见不到……”   他们所在的位置, 是陶城与皇都之间的一片荒野。此刻地面已经半干,看来雨是停了有些时候了。   与方秀菱同行的还有三四个人,都是道宗弟子, 其中一人身侧佩剑,看起来是一名剑修, 名叫许枫。   “我们从皇都一路过来,到处都是人, 繁华之景简直叫人看花了眼, 连郊野也是那些达官权贵们的田庄。怎么偏偏只有这里人这么少,荒凉的都不似在皇都附近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许枫说着, 他也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皱眉道,“看起来应该是刀痕, 力道很深, 出手的人刀法很好。”   方秀菱叹了口气:“看起来果然是顾师兄了。这里应该就是他出事的地方,我们找的没错。”   在场的都是道宗弟子, 顾清盛的刀法是外门公认的最好。   “可是我们刚刚在附近也搜寻过, 没见到人影, 也没找到碎玉……这里下过雨,碎玉许是埋到泥里了。只是找不到人,也不知顾师兄现在到底如何了。”有人说道。   大家对视了一眼,有些忧虑茫然。   他们一感应到同门出了事,就连找过来,可是线索还是断到了这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把周围都找了一个遍了,没有一点头绪。   方秀菱皱着眉,站着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找到人也好,顾师兄境界高深,不一定会有事。”   “师门会派人来吗?凭我们的能力,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们在附近找了好几遍,就差把地给翻过来了,根本没有一点收获。   “师门来人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许枫叹气,“何况天南海北每天出事的人那么多,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救。按照惯例,师门应该是根据玉牌碎掉的大致方位,直接通知到道宗在这里最近的执事堂……”   “皇都应该就有师门的前辈,”方秀菱想了想,“他们应该会有安排。”   道宗在琨境经营这么多年,执事堂也开的到处都是,皇都重地,更是常年有人驻守。   “可是执事堂才有几个人,”有人还是有些担心,“听闻他们平时要处理的事物也多,能腾出来时间吗?”   “想什么呢,”许枫瞥了那人一眼,“什么事物能有本宗弟子性命重要?人手不够就像当地势力求助……”   读作求助,实为施压,反正若是道宗执事堂出了面,也没谁敢敷衍了事。道宗有时候在一些方面也是不太讲道理的。   方秀菱点点头,说道:“不如我们分为两路,一部分去皇都找执事堂的前辈,他们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宗门来的消息。一部分留下来继续寻找。若是天黑还是没有消息,大家便先回去,之后再议。”   方秀菱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君喻。   也不知道君师兄什么时候会来……方秀菱回忆起她之前收到君喻传音的时候,心里不讶异是不可能的。   道宗外门一直都有传言,顾清盛与君喻关系不好,方秀菱却一直不太信。尤其是上次她在内门围观了顾清盛出手救下君喻的事,就更不信了。   只是还是没想到,他们隔着这么远,居然还天天传音的啊……方秀菱若有所思。   .   而此时的顾清盛,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他奔走,也不知道君喻正从远在千里的谣城往皇都赶来。   好黑。   纯粹的黑暗和冷意裹挟着顾清盛,顾清盛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撑起身子。他现在只感觉自己浑身都疼,仿佛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   他先是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手里的刀。二狗一直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哪怕是他昏迷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也没有被松开过。   顾清盛微微松了口气,安心了许多。还好,他的刀还在。   他稍微定了定神,便努力伸出手四下里摸索。周围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手指终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有些凉,还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顾清盛扶着它勉强站直身体,强忍住咳凑的欲望。   什么是流年不利,这个词简直说的就是他。顾清盛一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现在头疼欲裂且不说,身上似乎有哪里受了点伤,到处都在疼,还能嗅到有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好歹没死,做人也不能太贪心,顾清盛安慰自己。   只是这里是个什么地方?顾清盛缓了缓,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周围很黑,也静的可怕。四周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空间里。空气很凉,有些阴森的寒意。   顾清盛皱起眉头,他莫名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是他忍着头疼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是哪里有问题。   唉,总归不像是好地方啊……顾清盛抿紧嘴唇,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太黑了,空茫茫的一片。   顾清盛想了想,突然记起了什么,连忙摸向了自己的乾坤袋。   他怎么忘了呢,他乾坤袋里可是带了火折子和夜明珠的啊……这还是他出门前,君喻给他塞的。   那时候君喻几乎替他把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自然也不会落下这些。   顾清盛心中一喜,心想我家阿喻果真靠谱。但是在手触到乾坤袋的那一刻,顾清盛却一瞬间微微变了脸色。   他居然打不开他的乾坤袋了。   怎么回事?   乾坤袋对一个修士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于顾清盛而言,这个乾坤袋里面几乎有他这次出来带的全部物品,甚至还有君喻给他准备的各种贴心小工具!现在到用的时候了,结果告诉他用不了了?   这岂不是坑人呢!   顾清盛这一下子不仅头疼,心也疼了。他尽力压下去心中的焦躁,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从没有听说过有乾坤袋不能用的情况呢……这个乾坤袋他也用了很久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问题。   他的传音符也在里面,乾坤袋打不开的话,他甚至连这个也用不了。   顾清盛揉了揉眉头。破屋偏逢连阴雨,他觉得自己出门可能是没看黄历。   也不知道君喻现在怎么样了?   想起君喻,顾清盛忍不住有些忧虑地叹了一口气。   他昏迷之前,好像没来得及再给君喻传音。阿喻不会以为他真的在花街青楼醉生梦死吧?   顾清盛:……   他要是能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还得想怎么和君喻解释。顾清盛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   他察觉到自己可能出事的时候,当机立断摔了玉,附近的同门应该都能察觉到,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寻他。   只是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一个什么怪地方,顾清盛想,同门能不能找到他,还是一个问题。   现在什么也看不到,顾清盛也不敢随意走动。他忍着疼,勉强想要运转一下灵气,却惊讶地发现同样失败了。   顾清盛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周围是哪里不太对了。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没有一点点灵气的波动。   四周寂静的让人心慌。   灵气生于天地间,无处不在,从来只有稀薄与浓郁之分。顾清盛还从没有见到过有一个地方,会连一点点灵气的痕迹都没有。   不仅周围没有,他体内也没有。修士灵脉中本该时时刻刻都有灵气流转,然而他现在灵脉里却空空荡荡的。   顾清盛心想,怪不得他浑身都疼得难受,手脚都有一些僵硬。本来就受了伤,还没有灵气蕴养……   还有乾坤袋,打不开原来不是因为坏了,而是这种需要灵气才能使用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用不了了。   这里仿佛一片黑暗的鬼域,断绝人的一切生机。   四周的冷意攀附上脊背,顾清盛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了些。身上似乎还有伤口在往下淌血……但是他现在也没办法包扎,连丹药也都在打不开了的乾坤袋里。   莫非他要在这里面困到死?顾清盛微微崩溃。   如果他死到这里,君喻会不会哭啊?   顾清盛心想,自己可不舍得让阿喻哭,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他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落到如此地步的。   .   离皇都还有多远?   不比往西南去时一路上的悠闲,君喻此刻只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直到现在,顾清盛都没有给他传过音。任凭君喻心中着急,传音符都没有一点动静。   君喻心烦意乱,心想若是这次顾清盛没出事,他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第68章 故友   君喻从谣城到皇都, 只用了不到三天。而这三天里,顾清盛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君喻本来想先到陶城去的,收到方秀菱给他的消息,便直接来了皇都。   君喻停在皇都城门前的时候, 甚至没有心情看一看这传说中的繁华之地。   远远望去, 皇都十分雄伟壮阔,城墙巍峨,大道宽阔, 城门前是进进出出的行人车马,其中不乏宝马雕车、美婢如云的显贵之家。   君喻以前也没有来过皇都。若是往常, 他也许还会有兴致游玩一番,但是如今他心中还在忧虑顾清盛的状况, 对这些提不起来一点兴趣。   .   皇都戒备森严, 城内不许御剑飞行,城门口的排查也严, 不过平日里没有大事, 也还没有到需要排队进出的地步。君喻没耐心在这里耽误时间,直接上前,向城门口的卫兵出示了一下手中玉牌。   这块玉牌除了能用来在危急时刻向宗门求助, 平日里也可以当做道宗弟子身份象征来用。果然此刻城门口的守将见了那玉牌上的青鸟玄文, 眼神一亮。   “原来是道宗来的道友!”那人应该也是一名修者,他面露恭敬之色, 扭头像其他人示意放君喻通过。   道宗的名头, 在这种时候一直很好用。   .   君喻对守将点了点头, 正想继续往前走时,突然那名守将叫住了他。   “不知这位道友如此脚步匆匆可有要事,”那人笑道,“莫非是要去道宗在城里的执事堂?”   君喻停下了脚步,有点疑惑的回头道:“是。”   方秀菱在传音里让他直接去那里与她们先见面,说是已经找过好久了,还是没有一点顾清盛的消息,现在正在拜托执事堂里的师门长辈想办法。   那名守将见君喻疑惑,笑道:“现在城里正在戒严,本来是因为最近闹妖,近几天查的更严了,听说是道宗执事堂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现在整个城里都在传,我便猜测您也是要去那里的。只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您要是去的话,进城门往东走……”   这名守将对道宗之人格外热情,还给君喻指了指具体的方向。   君喻听到“执事堂出了什么事情”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问道:“出事?”   他怎么没听方秀菱在传音里提到过。   守将见他疑惑,点点头说道:“道友可能是才来皇都的,不了解最近的情况。本来城里最近一直都不太太平,这几天执事堂似乎也在查什么事,最近听闻经常有人进出,甚至有不少大人物……”   君喻心中先是有些疑惑,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执事堂莫非是在寻找顾清盛的下落?   君喻正为顾清盛的事揪心,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怔愣。   动静居然闹这么大?   .   道宗执事堂,方秀菱乖巧地立在桌边,有点想偷偷溜出去给君喻传个音,又觉得现在气氛严肃,这么做似乎不太好。   “这些年不见,秀菱也长大了。”轩辕鸿欣赏地望向这位后辈。   方秀菱乖巧点头:“师叔好。”   当年轩辕鸿与白临秋、林长风交好,自然也与方知君相识。方秀菱小时候住在道宗内门,与轩辕鸿见过几次,此刻称他师叔,有亲近之意。   旁边一名华衣少女满脸笑意,也向方秀菱福了一福:“久闻道宗方尊者之名,令人心驰神往,今日一见方姑娘,果然钟敏灵秀,不似我等普通女子。”   方秀菱连忙道:“公主说笑。”   方秀菱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表情,实则有些头疼。她现在没有心情与这些皇族贵女们互相恭维……唉,不知君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到。   轩辕鸿此次来执事堂,也是有事而来。   “听闻这一次道宗有弟子在皇都附近出了事?”   轩辕鸿对面,执事堂的刘执事苦笑一声:“是,我们已经差人在找了,只是还没有消息。”   刘执事一边说,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道宗弟子在外历练,遇到意外在所难免,却很少人有这么受重视的。莫非此次出事的弟子,身份不一般不成?   从前些天宗门传来消息让他找人,到今日宣王轩辕鸿亲自登门,刘执事心想,这比道宗首徒出事的动静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了。   刘执事心中不解,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我们之前便收到宗门消息,便与官府相议,派兵士去寻了。”   轩辕鸿点点头,道:“若是人手不够,宣王府也可以出人。”   刘执事连忙点头道谢,心中疑惑更甚了。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次要寻的弟子名为顾清盛,之前似乎也没听说过啊……不像是内门哪位峰主的弟子。   轩辕鸿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顾清盛啊……其实他也不太了解,不过白临秋似乎对这个后辈颇为重视。他这次赶来执事堂,也是受白临秋之托。   听白临秋与他传音时的语气,若不是这几天李禅心严禁他离宗,他自己都恨不得赶来皇都了。   是谁能让白临秋这么看重?轩辕鸿心里想着,一边回忆起好像听自己这位故友说过,最近动了收徒的念头。   收徒?轩辕鸿若有所思。   .   立在一边的方秀菱心情却不怎么好。   华衣少女似乎有意与她交好,不时地拉着她说话。可是方秀菱满心都是君师兄什么时候才能来,实在是没心情参合皇族这些事情。师叔带这么位小公主过来是干什么啊?   方秀菱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察觉到传音符有动静。   方秀菱心中一喜,连忙向华衣少女告了声罪,悄悄往屋外走了走。   “君师兄!你到了?直接进来好了……我去接你。”   .   “……咳。”顾清盛咳出一口血,勉强站直了身子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内心十分崩溃。   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了。顾清盛摸不准具体已经过去了多久,这里太空荡太黑暗,也太过安静,连时间的流逝都不明显了起来。   顾清盛一开始还防备着黑暗中可能有的危险而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四周的黑暗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这里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与空旷寂静。   没有袭击,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顾清盛觉得自己都快被这环境给逼疯了,他如今宁愿周围有什么危险的存在,也好过这折磨人的黑暗。   这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往前走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原地打转;他已经在心里背了几百遍刀诀,回忆了无数次人生,四周的环境还是没走任何变化。   他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没有一点灵气,也取不出来丹药,身上的伤口一直在反复撕裂。   顾清盛叹了口气,心烦意乱。   他不想走了,他很累。   顾清盛干脆停下来,缓缓坐在地上。   自己是怎么落到如此地步的?   身上的伤是与那个古怪的妖物动手的时候留下的,他最后似乎是杀死了它,又似乎没有,因为顾清盛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了。   他只记得突如其来的漫天的大雨,猛然回头时半空中撕裂的缝隙。   顾清盛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现在不太清醒,额头有些烫,或许是发烧了,也有可能是失血造成的昏沉。   顾清盛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这或许不是墙壁,但是顾清盛现在看不见它,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顾清盛开始想君喻。   他现在有没有到西南?在做什么?   他有没有生气自己不给他传音?   他如果发现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来找他?   顾清盛换了个姿势,捧着脸,继续想君喻。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一直回忆到分别前,他们在酒楼看星星看月亮。   君喻总是不爱笑,顾清盛想,如果他真的被困死在这里,阿喻估计就更不爱笑了。   顾清盛有点忧伤。   他是真的不想死,可是有时候很多事情总不尽如人意,比如现在,他看不到一点摆脱困境的希望。   顾清盛觉得背后的伤口压的有点疼,又换了个姿势。他正想继续捧着脸回忆往事,忽然抽刀,反手一击!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顾清盛咬牙,这一击让他的整个手臂疼得更狠了。   那一片黑暗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是顾清盛莫名觉得,旁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谁?”他冷冷地开口,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   执事堂里,轩辕鸿站起身。   “等了这么久,还是一直没有消息,不如我去那名弟子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刘执事一愣,说道:“就在皇都与陶城之间的一片荒野,我之前也去看过,实在没有什么异样……”   一边说,刘执事一边在心里思考这个顾清盛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劳动宣王亲自去找。   轩辕鸿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门外。   忽然他微微怔住。   门口,方秀菱似乎在与一个人交谈,一边说一边往这里走来。   她身旁的那个白色身影,一眼看过去,似乎有些熟悉。   轩辕鸿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曾经的故友,已经十余年未见的旧人。 第69章 寻找   门外回廊上,白衣少年与少女远远行来。少年似乎在听少女说些什么, 他微微低头, 风吹起发丝,露出清俊的侧脸。   轩辕鸿愣在原地。   刘执事正起身想要陪同轩辕鸿去城郊, 却发现轩辕鸿呆立着一动不动,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向门外望去,也怔了怔。   清朗俊秀,气质高华,不知是宗里哪一届的弟子,刘执事心想, 看上去也是一名少年英杰。看这样子, 莫非宣王竟识得这名少年不成?   正想着, 方秀菱与那名少年已经走近了。   .   “君师兄不要着急,我们几天前就已经向执事堂求助了,”方秀菱低声说道, “执事堂还找了官府帮忙, 一定能找到人的……”   “……已经这么多天了,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方秀菱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   君喻眼神一黯。   方秀菱也有些忧虑, 不过还是安慰道:“不过这一次宗门好像很是重视, 一定能查到线索的。”   君喻抿着嘴唇, 没有答话。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顾清盛究竟如何了,君喻实在不敢深思。   “君师兄先随我见一见刘前辈,他是宗门安排在皇都这里的执事,顾师兄的事就是他负责的,”方秀菱说道,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补充道,“宣王与安慈公主也在。”   君喻微微顿了下脚步。   方秀菱解释道:“宣王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此次来好像是帮忙出人,寻找顾师兄下落的;安慈公主是六位皇女中最小的一位,来……唉,我也不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君喻点点头,心里也有一点疑惑。   宣王轩辕鸿,君喻听说过这个名字。   如今皇族轩辕氏,已经几代没有出过惊才绝艳的后辈了,虽然尚且把持着世俗之权,但是于修炼一道上,其实可以说是四大世家中最弱的一个。   除了如今已经重病的皇帝,轩辕鸿是唯一一名问道后期,半步化神的人物。虽然表面上不慕权势,不理俗务,算是个闲散王爷,但是他在皇族中的地位却很高。   君喻又想到进城时,皇都守将所说“进出执事堂的大人物”,看来果真如此。顾清盛是做了什么,宗门会这么重视?   君喻想了想,没有明白,便也不再猜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好,他现在心里很乱,什么王爷公主,都不能引起他心情丝毫的波动。只要顾清盛没事……   “君师兄……”方秀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看来君师兄与顾师兄的关系果真很好。   也许君喻自己没有察觉,然而在方秀菱看来,君喻此刻的脸色真的很差,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不知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她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若是顾师兄真的出了事,那君师兄……方秀菱叹了口气。   道宗执事堂位于皇都相当繁华的地段,占了一片院子,中间是一座三层小楼。方秀菱与君喻上了三楼,绕着回廊拐了几个弯,方秀菱低声道:“到了。”   君喻点点头,轻轻撩起珠帘,走进屋内,方秀菱也跟着他进来。   君喻抬头,见屋中央果然一位气度雍容的男子,心中明白应该便是宣王轩辕鸿。   君喻垂下眼,没有细看,便低头行礼:“道宗弟子君喻,见过宣王与殿下,见过刘前辈。”   君喻现在心里记挂着顾清盛,对其他事情都没心情留意。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轩辕鸿怔愣的表情,以及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可置信。   直到半响没有听到传来声音,君喻才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场中一时间有些寂静。   方秀菱茫然地看了一眼君喻,又悄悄看了一眼轩辕鸿。刘执事也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君喻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轩辕鸿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扶起他。   “君喻?”轩辕鸿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君喻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子,眼中有些疑惑。   旁边的方秀菱连忙说道:“君师兄是顾师兄的好友,听闻顾师兄出事,才匆匆赶来的。”   君喻。   轩辕鸿又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目光清冷,略略疑惑地望向他的少年。   越看越像。   在远远看见少年的那一刹那,轩辕鸿几乎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与那个人的初见。   .   “清明的清,辞别的辞,我名衡清辞。”那人笑起来,让轩辕鸿想起来一个十分俗气的形容词。翩翩浊世佳公子,不外如是。   “我不是白临秋,你要找人挑战,找错人了。”   “……你真的不是白临秋?”那时候他不太信。明明穿的是白衣,与道宗的弟子们混在一起,不是白临秋还能是谁?   那时他只远远的见过白临秋一面。明河岸边,白临秋与剑门鼎鼎有名的剑道天才随月一战之后,便在他们这一辈中出了名。   “白临秋记不住人脸,你也记不住么,”对方似乎有些无奈,“我可不和你打,要不然咱们两个比炼丹啊?”   然而这下,轩辕鸿却更笃定了。   “听闻白临秋近些日子一直在找人比丹术,”轩辕鸿语气坚定,“你不是白临秋还能是谁?”   衡清辞:“我真不是!喂……!”   ……   轩辕鸿愣愣的:“你真不是白临秋啊?”   衡清辞一边拍身上的灰,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在疼。   逼一个丹修打架,没有人性。   还好他武力也不算弱,要不然这大庭广众的,输的太惨,丢脸。   “好,我记住了,白临秋最近到处找人比炼丹是吧?”   轩辕鸿那时候微微抖了抖,觉得对方脸上的笑都成了冷笑。   .   后来,轩辕鸿与白临秋、衡清辞都熟了起来,也不会再认错两人。其实两个人长的并不像,只是第一次见的时候不熟悉,轩辕鸿才不小心认错了人。   此外,那个时候白临秋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再也不炼丹了。轩辕鸿总是莫名觉得,这与衡清辞脱不了干系……这都是题外话了。   .   现在,轩辕鸿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除了脸上没有笑意之外,真的是与清辞很像。   尤其是眉眼,清辞笑的时候,眼睛却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与少年如出一辙。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与衡清辞相识那么多年,轩辕鸿想,这一次他一定没有看错。   此时旁边刘执事见场中气氛奇怪,微微咳凑一声,开口道:“宣王不是想亲自去看看那名弟子出事的地方么,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可要出发?”   轩辕鸿反应过来,神色复杂的看了君喻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说什么。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   轩辕鸿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去看看。安慈,你先回宫去,现在皇城不安全,不要再随意出宫乱跑了。”   安慈公主低头,应了一声。   轩辕鸿又扭头看向君喻,神色温和,说道:“既然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不如一同去。”   君喻本来被轩辕鸿弄的莫名其妙,此刻也顾不上疑惑他的奇怪态度了。   君喻现在除了顾清盛,其他事情都没有心情去想。   .   “就是在这里。”方秀菱说道,“这里就是玉牌最后碎掉的位置。我们也从这里找到了碎片……”   方秀菱第一次与其他弟子一同追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寻到碎片,原来是被雨水冲刷,埋到了泥里。后来又寻了这么久,碎片倒是找到了,可惜人还是没有找到。   现在周围已经被封锁,原本就空旷的地方,显得更加荒凉了。   君喻站在空无一物的荒野,有点茫然。附近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而顾清盛就在这里,断了痕迹。   “之前还是有打斗的痕迹的,”方秀菱说道,“可以看出来是顾师兄的刀法。不过那时候这里似乎是下了雨,冲刷了地上的痕迹,又过了这些时日,现在已经不明显了……”   刘执事也说道:“这里本就人烟稀少,已经让人找过周围能找的地方,包括常从这里往来的人,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再查下去,怕是只能翻地了。”   刘执事说完,苦笑一声。   轩辕鸿大致看了一眼,神识扫过,便已经明了了周围的情况。   “不用翻地了,底下什么也没有,”轩辕鸿叹了一声,“果真是怪事。”   哪怕是那名弟子已经遭遇不测,也该有尸体血迹,不应该是现在毫无线索的情况。   .   君喻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不断闪过的是他与顾清盛最后一次传音。   那时候顾清盛应该还在陶城,然后他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连回他的传音都顾不上,直接一路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便没了消息……   突然,君喻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问道:“为什么这里人会这么少?”   皇都与陶城都是繁华的大城,它们之间常有商客、旅人往来,君喻进皇都的时候,便见城门口有不少各地的行客。此处怎么会如此荒凉? 第70章 秘境   远风浩荡, 百草萧瑟。时值深秋, 这一片荒无人烟的郊野显得有些苍凉。   皇都位于琨境偏北的位置, 这个时节风已经渐渐凉了, 空气有些干燥。   “这个地方很久以前人也是不少的。”刘执事在皇都已经待了不少年,他这个人平日里就爱到处游玩,与平民走卒、达官显贵都聊的来, 对皇都一些旧事,都多少有些耳闻。   “只是后来, 这里出过一些怪事。”刘执事皱着眉回忆了一下, “先是在此地失踪过几个人, 都差不多是这一段路的位置。那大约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此后就有流言, 从此地路过的行人说,有时能从这里听到古怪的风声。不只如此, 还有人说曾经远远见到过有奇怪的怪物张嘴噬人,像是空中裂开一张巨口, 转而又看不见了。”   “后来,这事就在周围的百姓中流传开,说这里是不祥之地, 都不从这里走。久而久之, 除了外地人不了解风俗的,这里就没什么人来了。”   轩辕鸿也对这事有些印象:“几十年前好像确实听说过有这么一件事,只是了解不深。”   刘执事叹道:“事情过去已经很久了, 我也差点没想起来。”   方秀菱陪君喻站在一边, 闻言问道:“怪物?莫非是妖物或者魔族?”   君喻目光微沉, 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听到方秀菱的声音,也抬起头,望向轩辕鸿。   他没有从周围察觉到魔气与妖气的痕迹,但是轩辕鸿是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长辈,或许能察觉到出来什么不同之处呢?   然而轩辕鸿也摇了摇头:“没有魔气,方圆百里之内也没有沉眠的妖兽。”   刘执事叹了口气,方秀菱有些忧心地看了君喻一眼。君喻也难免有些失望,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线索,却又陷入了僵局。   见到君喻掩饰不住忧虑的神色,轩辕鸿若有所思。   看来这两个孩子,关系确实不错……   轩辕鸿微微叹气:“此地确实没有别的什么不妥之处。”   方秀菱说道:“顾师兄总不能是自己离开藏起来了吧?或者是被人带走胁迫?”   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简直跟原地消失了一样。   被人带走?他能被谁带走?顾清盛这些年与他一起好好的待在道宗,虽然爱惹是生非了一点,也无非是同门之间的相互打闹切磋,就算有几个仇家,也不至于如此深仇大恨……而且这些道宗弟子,也多半打不过他,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君喻这一瞬间,把这些年与顾清盛闹过矛盾的人都回忆了一遍。包括九岁时被顾清盛打的掉了一颗乳牙的某位修习剑术的同门,还有十一岁时与顾清盛争抢坐忘塔灵阁时,被他从锻骨台的台上打到台下的隔壁弟子……一直到秋试之前陆勤的那一次暗算,还有之后的莫名其妙的暗杀,以及非要带他回家的顾清渊。   ……仔细一想,顾清盛得罪的人似乎还不少。   君喻发愁地揉了揉眉心,心想,貌似从秋试之前开始,他与顾清盛就一路倒霉到如今。   陆勤,魔族,顾家,谁都要来参合一脚。这次又是谁的暗算?   陆勤如今在整个琨境都被道宗下令追查,而此地又没有魔气的残留。难道顾氏为了带顾清盛回家,会做的这么绝?   “这里一场雨,不少痕迹都已经被掩盖了,除了顾师兄刀痕划得深,”方秀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四周也没什么脚印,看不出来是有很多人来过的样子。”   君喻正在胡思乱想,突然怔了怔。   “下雨……”君喻抬头看了看天,皱起眉,“此地最近天气干燥,为什么会突然有雨?”   他地理志学的很好,秋试又才考过,明明记得皇都偏北,深秋时节正雨水稀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   “皇都与此地并不远,前些天天只是有些阴沉,并未有过降雨,”旁边轩辕鸿突然开口说道,“这一场雨范围不大,确实来的蹊跷。”   君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也是有可能下雨的。”   方秀菱眨了眨眼,说道:“突破小境界?”   元婴之下,破境时有灵雨而无雷劫。如果是突破引来的灵雨,那确实也能说的通。   “只是看还残留的刀痕,当时顾师兄恐怕是遭遇了一场恶战,”方秀菱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记得一般战斗中不破境……”   君喻摇摇头,没有心情细说,只是说了一句:“他是例外。”   此时轩辕鸿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君喻的肩。   君喻微愣,抬头看向他。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轩辕鸿说道,“附近的灵气流动确实有一些紊乱,只是不是很明显。”   君喻抿了抿嘴唇。   探查周围灵气流动的规律,本来应该是他最熟悉的方面,然而他刚刚却根本没有察觉到。   他的心不够静。   越慌乱,就越容易漏掉更多细节。他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不动声色,但其实是他心里根本没有冷静下来。   君喻低下头,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更平静一些。   “我刚刚便有一个关于此事的猜测,现在感觉确实有可能。”轩辕鸿说道。   君喻猛然抬头看向他。   轩辕鸿微微叹了口气:“此事关系到一件秘辛,本不应该说的。只是我既然受友人所托,来帮忙寻人,也不应当有所隐瞒。”   君喻依旧看着他,认真道:“前辈所言,晚辈必不外泄。”   轩辕鸿笑了笑,望向君喻的目光颇为温和。他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绝密,只是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轩辕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皇都之下,有一处秘境。”   “这一处秘境不算很大,形成原因也至今不明。它本来应该是另一片空间,但是不知为何,与修真界在空间上有一片重合,这重合的区域,正好就在皇都。”   “这秘境本是无主之地,据说里面也没什么宝物,因此也无人前来冒险探寻。再后来入口被皇室控制,这一处秘境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也在秘境所重合的区域。”   旁边刘执事听着,恍然大悟道:“我曾经便听说过,传说皇都之下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有人说是上古大阵,有人说是灵脉龙脉……原来竟是如此。”   君喻和方秀菱听着,都微微一愣。   “秘境……”君喻问道,“前辈是说,这件事可能与秘境有关?”   轩辕鸿点点头:“之前所说,这个地方曾经出过怪事,有半空中裂开的巨口,我便怀疑不是妖兽或者魔族。这种描述,与空间重合时的情景颇像。”   轩辕鸿心中微微叹气。他也曾见到过这般情景,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既然二三十年前就有有人失踪的传闻,说明此地的秘境一直以来都不太稳定。如果有人在此地突破境界,引起灵气剧烈变动,再次触动秘境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轩辕鸿说完,又道:“现在如果是一个人凭空消失,又没有其他痕迹……我觉得多半便是这个原因了。”   杳无音信,是因为顾清盛已经被困在秘境之中,不在同一片空间之内,如何能有消息;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所有的疑惑,便有了解释。   秘境吗?   君喻垂下眼。   终于得知了顾清盛可能的下落,他现在却不知是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在传说里,秘境总是危险重重,进去的人,往往九死一生。   而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消息的顾清盛,他怎么样了?   顾清盛之前从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君喻也没有。   “我想进去找他。”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轩辕鸿扭头,看向白衣少年。   君喻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坚定。   .   轩辕鸿叹了口气,似乎对君喻的举动有些无奈,像是看一个任性的小辈。   “我知道你忧心朋友安慰,只是做事不可冲动。这一处秘境封闭已久,已经很少有人进去过了,包括控制了入口的皇族。里面是怎样一种状况,现在谁也不好说。贸然进入,恐有危险。”   “而且秘境入口在城中,有禁军把持,若想进入,还需要向皇族请求……不过这个你放心,有我的手令,拿到入口的令牌并不难,只是要稍微等一两天。”   轩辕鸿安抚地拍了拍君喻的肩膀。   .   君喻没有说话。   还要等一两天啊……   若是现在回到皇城,等秘境入口开放,等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再等他从入口进入,在秘境中艰难的摸索寻找……   那还要再过去多久?   他能等得了,但是顾清盛怎么办?   万一顾清盛现在正重伤垂危,奄奄一息,等他寻到他的时候,他还能好好的吗?   君喻想,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已经不想再等了。   可能是看君喻脸色实在不太好,方秀菱上前,轻轻拉了拉他:“君师兄,既然前辈已经说了,我们确实不能太冲动,很快的,顾师兄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万一就因为耽误这一段时间,顾清盛出事了怎么办?君喻想。   最后他还是扭头,对轩辕鸿说:“前辈,我现在就想去找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轩辕鸿看着他的眼神,半响,叹道:“如果能快一点,自然是好。只是入口不开,你怎么进去?”   君喻又沉默了。   风吹过郊野,秋草瑟瑟。   轩辕鸿有些无奈,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微微愣了愣。   一阵光芒划破旷野,巨大的灵气波动轰然炸裂!   方秀菱脸色一白,脱口而出:“君师兄!”   君喻手里执着一把白扇,面无表情。   “如果等不及入口开放,这里不是还有一处入口吗?”   “既然灵气能引动秘境出现……我自然也要试一试。”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再等。   “你们如果担心,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灵气还在剧烈的震荡,而君喻目光平静。   轩辕鸿终于反应了过来,苦笑一声。   “现在的孩子啊……”他摇了摇头,“你这样做,实在不是上上之选。还是年轻气盛,切记不可逞匹夫之勇。”   君喻听着,却想,若是按上上之选,等他去时,都要到了什么时候了。时间胜于一切,也许早去一刻钟,顾清盛就不会有事……   什么冷静,去他的冷静,他冷静不下来。   终于,轩辕鸿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刘执事说:“带秀菱走远一些。”   而此时,半空中,果真有什么东西,微微张开了它不详的巨口。   一道黑暗的裂缝,缓缓浮现在半空中。   君喻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第71章 祭台   旷野之上, 半空中缓缓浮现的巨大缝隙, 看起来十分诡异。   缝隙处是一片混沌混乱的灵力乱流,与旷野之上波动的灵气勾连在一起, 有一种令人战栗的气息, 神秘又可怖。仿佛只要一步踏出, 就会跌落到无尽的黑暗虚空里。   君喻脸色微白,但是他没有退。   方秀菱已经被刘执事拉着往远处走, 轩辕鸿站在君喻旁边,静静看着缝隙越张越大, 像是半空中有谁画下了一笔突兀的墨痕。   他面色不变, 平静地开口道:“决定去做一件事, 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君喻点点头, 轻声说道:“我知道。”   于是轩辕鸿也不再劝。   或许每个年轻人都有这么一段冲动的时候吧,轩辕鸿有点无奈地想。年轻气盛,他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吗?   君喻微微抬头,望向轩辕鸿。   “前辈,您会进去吗?”   轩辕鸿笑了笑:“我若是不去,你觉得,你还能毫发无损地从里面出来?”   君喻微微沉默了一下,想要向轩辕鸿行礼拜谢, 却被他制止了。   轩辕鸿叹气:“我受人之托, 前来相救, 自然要负责到底。”   他说着, 抬起头,目光微凝。   “裂缝已经打开了,进!”   .   “呼——”   巨大的风声冲击着耳膜,君喻勉强睁开眼,站的有些摇摇欲坠。   他忍住脑海里的嗡鸣声,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他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个无序的世界。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无日无月,但是四周竟不是很暗,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   脚下是空无一物的荒芜的原野,远方似乎有巨大的山脉连绵,横于苍茫天地之间,恢宏震撼。但是再仔细看去,却又像是挂在空中的画像,有一种莫名虚假之感。地平线的边缘,空间仿佛有一些混乱,呈现出破碎的景象。   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怪物,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他的衣摆,一阵又一阵的黄沙扑面而来,君喻皱着眉,想要用灵气形成屏障,阻挡一下无尽地风沙。但是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周围灵气的流动很乱,在这里要想使用灵力,难度很大。”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正是轩辕鸿,“在此秘境之中,一切都是是无序的,不适用于外界的规则,包括灵力的流动。”   轩辕鸿走到君喻身边,也向远方看了一眼。相比于君喻的脸色苍白,他却依旧保持着神定气闲。   “而且据我了解,这一处的秘境并不算很大,你现在所看到的远处的景象,多半只是空间混乱所造成的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之物。”   他说着,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君喻,说道:“有点难受?”   君喻轻轻点了点头。   在刚刚穿过缝隙时,那一种瞬间袭来的恶心眩晕感,至今都没有消退。   轩辕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境界比较低,还不足以领悟空间规则,不能适应是正常的。让你好好从入口进,你偏不听……”   要不是他有意护着这小子,估计穿过缝隙的时候,君喻会更难受。   “谢谢前辈,我没事。”君喻坚持说道,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然而他还没开口,轩辕鸿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了。   “你的朋友并不一定在此地,”轩辕鸿叹道,“我们进来的这一处缝隙并不稳定,它是不断在变化的,每一次进入的位置很可能也不同。”   看君喻眉头皱的更深了,脸上隐隐有些焦急之色,他又安慰道:“不过还好,这一处秘境并不算很大,我们有时间都找一遍。”   轩辕鸿说着,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   风声太大了,敲击在耳膜上,几乎将别的声音都掩盖住了。   附近空旷的荒地,似乎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这般平和。   君喻也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就看到地面上一抹黑影瞬间藏到了黄沙之中,转眼不见。   “这是……”君喻有些惊讶。   那和黑影动作太快了,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它的模样。   轩辕鸿脸色也微微一沉。   “是妖物。”   君喻愣住。   “妖物?这里还有妖吗……这是什么妖?”   那一抹黑色的影子,突然让君喻联想到了他还在谣城时,酒楼里莫名惨死的那一个人。   按照当时徐瀚海的说法,对方就是身上突然浮现出一片黑色的雾气,转眼就死去的。   轩辕鸿沉声道:“这里有很多,都埋在黄沙之下,看不见罢了。什么妖都有,这种黑色的东西,便是妖魂。”   妖魂?   这个词君喻有些熟悉,但是却记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过了。   或许是书上看到过吧,君喻想。   轩辕鸿神色稍稍有些忧虑。   “怪不得皇都妖物,杀而不尽,层出不穷,原来这里才是它们的老巢。”   若不是因为这一场意外,他陪君喻进入了此地,皇都的妖患,恐怕很久都找不出原因了。   轩辕鸿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这里的妖物太多,暂时来不及处理了,还是找人要紧。”   轩辕鸿面无表情的往周围扫了一眼,君喻察觉到似乎有威压顷刻间压下,但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轩辕鸿淡淡开口道:“先走吧,它们不敢出来的。不过是一群连问道期都不足的小妖而已……”   他手搭在君喻肩上,说了一声:“忍着些。”   一瞬间,之前穿过空间缝隙时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君喻只觉得眼前微微一黑,等他再次勉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居然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   咫尺千里,是化神期的神通。   据说轩辕鸿只是半步化神,现在看来,他的实力也绝对不差。   .   与刚刚空旷无物的荒地不同,现在这个地方,却是一片断壁残垣。   巨大的碎石块横落一地,上面不少处都刻着奇怪的花纹,复杂又神秘。   君喻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一处巨大的、恢宏的石台,横在他的眼前。周围散落的巨石,都是它的碎片,而与它本身相比,却显得是那么渺小。   石台很高,中心有一根巨大的石柱耸立着。花纹铺满了石台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一个个神秘的图案。   石台上还奇怪的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让人几乎看不清它中心的景象。   君喻怔怔地望着巨大的石台。   没有人面对着这震撼人心的建筑,还能保持心中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从前有人也探查过这一处秘境,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被这一处景象所震撼。”轩辕鸿的声音传来,“这一个地方在皇室珍藏的秘卷中也有所记述,被称为大祭台。”   这一个称呼很贴切。君喻看着眼前的石台,心想,这是做什么用的?是谁在这一处混乱无序的秘境之中,费尽力气,建起这么大的一座祭台?   他是要向谁祭祀,又是要向谁祷告?   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石台上流动着。祭台中间只能看见那根巨大的石柱直入天际,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君喻眼瞳一缩。   “……顾清盛!”   君喻下意识的一步踏出,喊出声来。   他没看错,他不可能看错!   刚刚一刹那间,雾气流动,石台中央的石柱下,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他半跪在地上,单手持刀,撑住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   金衣染血,一定是顾清盛。   哪怕是背对着他,君喻也能笃定,一定是他。什么祭台,什么奥秘,都一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眼里只有那个背对着他,半跪在地的身影。   君喻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冲上去,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轩辕鸿这时也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   君喻也知道直接冲上前去不妥,强行克制住自己满心忧虑。这一处祭台实在诡异,让人隐隐有一种不安感。   他有些焦急,冲台上喊到:“顾清盛!”   没有人回答他。   “不用喊了,他听不见。”   轩辕鸿叹气,手指在空中微微一点,一个诡异又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君喻一愣,就见到灰色雾气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又转瞬溃散了。   它被轩辕鸿硬生生打散了魂体,彻底灰飞烟灭了。   轩辕鸿说道:“雾气之中,也有妖魂。”   君喻抿紧嘴唇,忍不住握起拳。   “妖魂能侵入人体,吞噬神魂,从妖魂入体的那一刻,人就不能算是人了。”轩辕鸿叹道,“你能确定你的朋友,现在还是你的朋友吗?” 第72章 妖魂   “妖魂……入体?”君喻怔住。   轩辕鸿点点头:“妖魂, 是妖物的一种特殊存在。万物有灵, 皆可修炼,只是与人族相比,其余生灵在修炼一途上,更加艰难。”   “百兽修炼, 只有到了问道期,才能化为人形。而以兽身修炼, 多有不便之处。”   君喻他知道这些, 这些都是在异兽志中考过的内容。   轩辕鸿又道:“但是妖族还有一种方法, 可以在金丹期时,就拥有人形。”   君喻有些惊讶:“金丹期就可以?”   轩辕鸿说道:“这一种方法, 就算在妖族中,流传的也不广。它原本是一种十分诡异的邪术, 妖族不像人族一般有灵脉与灵台,它们修炼时,练的是妖丹与肉身。”   “然而这一种邪术, 却反其道而行之, 舍弃妖丹与肉身,专练魂魄。妖魂出体, 附着寄生在修士身上, 吸收此人的灵力、神魂,通过这种方式, 不断使妖魂更加凝炼。这种方式要比妖兽辛辛苦苦自己修炼要轻松的多, 而且一旦妖魂足够凝实, 甚至可以控制被寄生者的神志,鸠占鹊巢,以那个人的外貌生活。”   “而被妖魂入体的修士,要么不知不觉中被抽空灵力,在妖魂出体的那一刻彻底身亡;要么神魂俱灭,被妖物占据了躯壳,丧失了自己的神志。无论哪一种,他都已经活不了了。”   君喻脱口而出:“不可能!顾清盛他……他不会有事的……”   轩辕鸿面露不忍。   祭台之上的灰雾十分诡异,居然能阻隔他的神识探查。然而即使是受到了阻碍,仅仅在灰雾的外围部分,神识粗粗扫过,里面掩藏的妖魂便是一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被困在灰雾里面那个孩子,多半已经救无可救了。   .   轩辕鸿叹了口气,心中忧虑难解。   妖魂的修炼方法十分邪性,他记得即使是在妖族中,知道这种方法的也不多。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妖魂也并不多。   这一次皇都有妖魂现世,他本就已经忧心忡忡了,没想到居然杀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层出不穷。   原来在这一处秘境里,竟藏了这么多妖魂。这是怎么回事?轩辕鸿有些不安,只是如今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先按耐住心中情绪,对君喻说道:“我知道你不能接受,可是事实如此。”   君喻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向前走了几步。   轩辕鸿皱眉,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不相信他死了,祸害遗千年,他不可能死的,”君喻喃喃地说道,“我要去救他……”   轩辕鸿厉喝一声:“停下!”   君喻失魂落魄地稍微顿了顿脚步。   “这一处祭台用途不明,上面的雾气连我都看不透,你上去是不要命了?”轩辕鸿语气严厉。   果然还是年轻,做事太不稳重。   他不知道,平日里别人说起君喻,常提起的一个形容词,便是沉稳。   只是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又有多少人能保持无动于衷?   君喻嘴唇微颤,他绕过一地散落的巨石,走到祭台边上。   祭台分为七层,一层比一层更高。刚刚君喻与轩辕鸿站的比较远,地势又高,才能勉强看清台上的景象。而此刻君喻站在第一层台下,怔怔地抬头望去,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威压降下,让他震撼于这建筑的恢宏气势。   轩辕鸿叫不住他,心中也明白他忧心朋友安慰,叹息一声,也没有再拦他。   总归有自己在后面看着,若是出事,他护住这孩子便是……   .   君喻看向面前的祭台。   祭台的第一层,大约到了他的腰侧那么高。君喻低下头,仔细看上面刻着的繁复花纹。   每一处花纹互相勾连,层层相嵌,构成了十分玄妙的图案。   就像是……阵法一样。   君喻忍不住伸出手,手指轻轻搭在石面上。   石面微凉,寒意浸入指骨。君喻手指划过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试图猜出这是一个什么阵法。   他额头上微微渗出了一些汗水。   花纹实在是太复杂了。君喻本来十分擅长阵法一道,但是面对这种难度,他还是感受到了压力。   君喻抿紧嘴唇,强迫自己看下去。   没想到,他越看,越觉得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君喻心中生出了一点疑惑。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阵法,为什么会感到熟悉?   君喻皱着眉,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贴在石台表面上。   正是他的山河简。   山河简尽管经常被他拿来打架,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这本应该是一个算阵、破阵的工具。   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山河简贴在石台之上,催动灵力。   突然,他微微张大了眼睛。   轩辕鸿震惊的抬起头,惊道:“你做了什么?”   说着,他一步跨到君喻身边,一把拉住他,顷刻间退到了百步之外!   与此同时一股癫狂的飓风席卷而过,甚至卷起了一些小块的碎石。君喻躲闪不及,感觉小臂上一疼,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   脚下的地面依旧在不停的颤动。不远处的祭台更是颤动的厉害。但是这都不是让人最诧异的。   石面繁复的花纹居然开始慢慢亮起,一层一层,流光蔓延上整个祭台。   “……现在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想搞个大事情,”轩辕鸿喃喃道,“你把阵法发动了?”   君喻看了一眼手里的山河简,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说出来可能不信,然而真的是他的灵器动的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刺耳地尖叫,回荡在整个空间里。   祭台之上花纹亮起,顷刻间就蔓延到了最高一层,那上面笼罩着的诡异的灰雾,居然仿佛是阳光之下的浮雪一般,渐渐开始消散了!   灰雾开始诡异的翻腾起来,无数地妖魂发出凄厉地尖叫,仿佛在惧怕什么似的,有一些靠近外围的黑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在空中疯狂地逃窜。   “顾清盛!”君喻有些焦急的喊出声。   “别动,”轩辕鸿一把拉住忍不住想要上前的君喻,“等等看。”   突然,他皱了皱眉。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君喻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里有一道血迹渗出白衣,十分刺目。   “好像是刚刚被石块刮到的,没事……”君喻还没说完,轩辕鸿就脸色一变。   “立马跟我走!”   君喻愣住:“前辈,我朋友还在……”   轩辕鸿脸色十分难看:“现在别说他了,你自己也有危险。”   该死,他竟然差点忘了,这孩子如果是衡清辞的后辈,那么他的血也应该会……   “哗——”   一道风声响起,君喻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向他冲来!   那是一道妖魂。   轩辕鸿眼神一厉,抬手一点,黑影发出一声尖叫,瞬间魂飞魄散。   在他出手的时候,君喻也拿出折扇,展开扇面,挡下了另一道黑影。   “你的血,会吸引妖魂,”轩辕鸿说道,“现在就跟我走,不能再等了。”   可是他如果走了,顾清盛怎么办?   “……”君喻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个踉跄,脚下一空。   他所在的地面竟然猛地塌陷了。   君喻下意识的想要取出飞剑,然而秘境之中灵气混乱,想要控制飞剑都十分困难。   轩辕鸿想要拉住他,但是却慢了一步。   君喻跌落在地面,被震的头脑发晕,差点没再咳出一口血来。想到他的血会吸引妖魂,硬生生地忍住了。   .   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整个世界都在变化。   空间在破碎,他面前的景象被切割,又重组,转眼间,眼前的景物已经不同于一息之前。   整个古老的已经千百年没有变化的秘境,忽然“活”了过来。   轩辕鸿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在空间破碎重组的时候,刚好与他分开了。   君喻神色微变,猛然抬头,果然见无数妖魂,向他扑来!   这些妖魂刚巧与他再次分到了同一空间内,此刻嗅到了君喻血的味道,纷纷惊叫着朝他扑来。   这些妖魂,多半都是金丹期的实力,对上一个两个还好,这个数量,硬拼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黑压压一片妖魂压过来,君喻当机立断折扇一展折扇,一道白色的光幕顷刻而起。   这把扇子是白临秋赠给他的,上面留有白临秋画的阵图与留存的灵力。   “化神之下,可保性命;问道之下,无人可破。”   这是当时白临秋对他说的。   这些不足问道期的妖魂们触到光幕的那一刻,有不少直接溃散。它们的惊叫声更凄厉了,刺激着君喻的耳膜,让他忍不住头疼。   君喻趁着这个机会,勉强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向祭台的方向跑去。   幸好,刚刚空间重组,他与祭台依旧在一处。   既然不知为何,那些妖魂都逃出了祭台的范围,那么他干脆向那个方向去,也可以拜托这些犹如附骨之疽的妖魂。   当然,更重要的是,顾清盛还在那里。   他终于到了祭台的范围。他稍微顿了顿脚步,确认了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才继续一层一层的往上走。   终于,他爬到了最高层。   灰色的雾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君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祭台的中心,顾清盛依旧背对着他。   “顾清盛!”   君喻有些焦急地大喊一声。   对方没有回答他。   君喻一咬牙,冲进了还没有完全散尽的灰雾里。   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事了,君喻想。   他不知道灰雾里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危险,如果在那里的人不是顾清盛,他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那里的人是顾清盛。   .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暗了下来。   君喻略微一愣。   光线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君喻猜测很有可能就是那一团灰色的雾气。   眼前很黑,但是随着灰雾的散去,多少透进来了一些光线。君喻稍微放慢了脚步,继续往里走。   疼。   身上的伤口,包括没有出血的暗伤,无一处不疼。   君喻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   灵气被完全阻隔了。这个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仅如此,君喻发觉自己体内的灵气,也在一点一点流逝。   这是一处绝境,完全不容许有灵气的存在。   君喻犹豫了一下,依旧坚持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他终于走近了。   .   “顾清盛……”   君喻停在顾清盛的身后,轻轻地喊他。   面前的人似乎动了动,但是依旧没有回头。   君喻心中一沉,握紧了手里的折扇。   他想起来轩辕鸿对他说,妖魂入体,人便不再是人了。   君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轻轻搭在顾清盛的肩上。   “顾……”   话音未落,他眼前刀光一闪。   君喻下意识的拿折扇一挡,“嗡”的一声,刀锋擦面而过,斩断了他一缕发丝。   对方还没有停,君喻一皱眉,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猛地往地上一按——   “咳……”对方摔到地上,貌似摔的不轻,咳出一口血。君喻冷冷地压着他,厉声问道:“你是谁?”   如果对方不再是顾清盛……   君喻不愿意想下去。   “……”   对方愣愣地,被君喻压的不能动弹,半响,才恍恍惚惚地说了一句:“现在的妖魔鬼怪就是不一般,连我心里在想什么人都能模拟出来……”   “唉,我别是快死了吧……”传说人在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看的情景。   君喻面无表情。   两人相对无言。   “你还是去死吧!”半响,君喻被气的口不择言。 第73章 困境   “疼疼疼, ”顾清盛求饶, “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带着二狗与你赔罪。”   “这关二狗什么事,”君喻十分冷漠,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   君喻松开了抓着顾清盛衣襟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的手,站起身。   顾清盛勉强爬起来, 身上伤口因为反复撕裂, 疼得呲牙咧嘴, 模样十分可怜。   君喻自己身上也有伤,不过要比顾清盛好一些。他终于看不过去, 伸手拉了顾清盛一把。   顾清盛好不容易站起来,立马指天画地的对君喻发誓:“我刚刚真的是脑子不清醒!我发誓, 我真不是有意的……”   君喻“嗯”了一声:“你确实脑子不太清醒,看出来了。”   顾清盛挠了挠头,问道:“阿喻, 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有人叫我,还以为是幻觉呢。真没想到你会过来……”   你都出事了, 我怎么可能不来。君喻想着, 却没有说。   “你是怎么回事,”君喻冷着脸训他, “能把自己搞到这种地步?”   顾清盛想了想说道:“唉, 我也不知道……”   这人没救了, 君喻想。他揉了揉眉心,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清盛十分诚实:“不太好。这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用不了灵力,身上的伤好疼……”   说着,他皱着眉,有点心疼地看着君喻:“阿喻,你怎么也受伤了。”   君喻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浸湿衣服的血迹,又想到祭台外的妖魂,忍不住有些头疼。   “来找你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君喻仔细看了顾清盛一遍,什么也没看出来,还是有些忧虑。   不知道妖魂入体究竟是个什么表现,万一有妖魂隐藏在他体内怎么办……君喻还在忧心忡忡,顾清盛又开口道:“这是哪里啊,我一醒过来就在这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感觉自己走了好久,但是一直走不到头。结果突然就地动山摇,天就亮了。”   顾清盛有些愤然:“然后我发现,我原以为旁边是墙,原来竟然是根柱子……我就绕着它走了这么多天!”   顾清盛心态有些崩。   “傻。”君喻评价道。   顾清盛被君喻冷着脸训,也不生气,只是凑过来,揽住君喻的肩膀,长处一口气。   “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顾清盛笑了笑,“还好还好……你不是应该在西南吗,怎么来了这里?”   君喻瞥了他一眼。   顾清盛有些忧心:“我在这里,都不知道时间的。现在加试期过去了没有?你弃考了?”   君喻道:“没过,你还有时间。弃考没事,我的分够了。”   顾清盛:“……”   .   君喻大致给顾清盛讲了他一路过来遇到的事,顾清盛忍不住直皱眉。   “原来那奇怪的黑影竟然是这种东西,妖魂这玩意儿,我都没听说过。我就说,之前黑暗里我总觉得周围有东西。”顾清盛叹气,又有些忧心,“阿喻你的血会吸引妖魂是怎么回事?”   君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清盛与君喻站在祭台边缘,身下的石面上,阵图花纹还在微微发着亮光。   顾清盛与君喻也不知道这座祭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底安不安全。按照君喻的想法,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多待。   然而此刻,两人是想走也走不了。   祭台外面,无数的黑影在空中聚集着,想要冲进祭台的范围,却又有什么忌惮似的,在外面飞舞徘徊。   君喻道:“你之前被困在这里,没有被攻击过?”   顾清盛回忆了一下:“没有。而且我察觉到附近有东西的时候,它们又转眼就不见了,好像有意避着我似的。”   “而且之前我是追着一只妖魂一路追到城外的,我的实力不如它,但是它却并不主动攻击我,只有在被我打的时候才反击。”顾清盛又补充道。   君喻扭头,又上下打量了顾清盛一遍。   “怎么了?”顾清盛不解。   “看看你有什么不同之处。”君喻想,顾清盛这个人,有时候真是有着话本主角一般的运气。   顾清盛想了想:“会不会是我的血能克制它们啊?”   顾清盛说着,就随手从身上撕下来一片染血的衣摆,随手包了个小石块,向一群妖魂扔了过去。   对面无动于衷。   “哦,看起来不是。”顾清盛一脸遗憾。   “……”君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特殊,麻烦。   “怎么出去?”顾清盛瞅了一眼外面乌压压一片黑影,问道。   君喻也很无奈:“扇子上的法阵只能用两次,现在还剩下一次,不够护着我从这里冲出去的。打又打不过,只能等了。”不知道轩辕前辈能不能找到他……   顾清盛点点头,又道:“这祭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万一等会儿又没用了怎么办?”   君喻皱了皱眉,蹲下身,看向石面上繁复的花纹。他想了想,又看了看山河简。   山河简刚刚被君喻拿出来用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你这个灵器,真的挺奇的,”顾清盛跟着他蹲下来,尽管他其实根本看不懂那乱七八糟的纹路,“你的山河简是怎么得来的?”   君喻认真想了想,道:“小时候捡的。”   “……”顾清盛震惊,“山河简怎么看也是个上品灵器吧,这么珍贵的东西,也能捡到啊?”   君喻点头:“对啊。”   看顾清盛不信,他无奈道:“真的是小时候,有一次在院里看书,一回头,就发现这么个东西,刻着‘山河’两个字……后来问遍了人,也不知道是谁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它该怎么用,后来才渐渐发现它在解阵上有奇效。”君喻道。   “确实有奇效,”顾清盛叹气,“也太奇了点。你把它一放到祭台上,就成这样了?”   “嗯。”君喻点头。   顾清盛想了想他,什么也没想出来,最终他放弃了思考。   阵法这东西,不适合他。   .   君喻还在认真的研究阵图。   顾清盛在一边研究把手伸出石台外面,能不能用灵力,然后他失败了。   “真没见过灵气一点儿也不剩,这么干净的地方,”顾清盛叹道,“这个地方真邪性。”   乾坤袋打不开,丹药也用不了,他现在浑身疼得难受。最后他站不住了,干脆盘腿坐下。   他扭头,看向旁边专心致志的君喻。   真好,他还以为自己见不到他了……顾清盛眼神柔软下来。   生死之际,他才发现,自己满脑子里都是君喻。   半响,顾清盛突然说道:“我有个想法。”   “嗯?”君喻应了一声,头也没抬。   “那些妖魂不是一直避着我走吗,”顾清盛说道,“干脆等你止了血,把衣服上血迹重的地方撕掉,应该就不会那么吸引妖魂了。然后我抱着你出去,说不定它们就不会攻击咱们……”   “……”君喻没说话。   顾清盛蠢蠢欲动:“怎么样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的。”   君喻沉默一会儿,突然叹道:“我总算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这个阵法了。”   “我考过。”   顾清盛:“……” 第74章 解困   顾清盛一脸郁闷地“哦”了一声。   君喻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   “这里刻的阵法,与燕逢之的当初在重明山留下的阵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君喻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说道, “我再去中心看看。”   君喻转身就往祭台中心走去。顾清盛叫了他一声, 也跟着追了过去。   “你要去看什么?”顾清盛一路跟着君喻走到祭台中央的石柱旁边, “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啊?”   “石柱上刻的应该是核心阵图,我来试试能不能看出来什么,”君喻说道,“顺便试试能不能记下来……”   顾清盛上下看了看石柱上密密麻麻的花纹,完全看不懂, 甚至有点眼晕。   阵法这东西, 别说记下来了,他看到就头疼。   “这里的阵法比较特殊。当世阵法第一人燕逢之, 曾经在重明山留下了三个阵法, 怯魔、轮转、空境。”君喻看顾清盛一脸茫然, 就给他简单做了介绍。   “其中除了轮转阵法没有人摆成功, 空境和怯魔都有人尝试过。尤其是怯魔, 在素月山那边用的很多, 你应该听说过。”   顾清盛点了点头, 有点好奇:“那这里的阵法, 与你说的三个其中哪一个比较像?”   君喻道:“都有。”   见顾清盛愣了愣, 君喻解释道:“这几个阵法, 这里都有。不仅是这几个,还有其它的阵法,包括我从没有见过的。这里的阵是层层嵌套的……”   君喻说着,微微叹息一声。   “阵太多太乱,看出来不太容易,我其实应该再早一些想到的。隔绝灵气,正是‘空境’的效果。不过我之前从没听说过,有人真的能实现完全一点灵气都不留的效果……因而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   君喻手指轻轻在刻痕里划过,心中微微有些震撼。   顾清盛不太了解阵法一道,君喻也没有解释的太详尽。然而在君喻眼里,这一处阵法,让他实在不能不惊叹。   这是谁留下的阵法?   燕逢之?然而之前听轩辕鸿所言,这一处秘境应该已经存在了很久,比燕逢之出生还要久。怎么会是他留下的呢?   而且,这一处阵法,布阵的手法与燕逢之也有所不同。   比如这里刻着的可以隔绝灵气的阵法,虽然与燕逢之的“空境”效果相近,两者阵图也有相似之处,但是在很多细节部分,却是有所差异。   而且,“空境”一阵虽然能摆出来,但是效果却并不算很好。天地间灵气无处不在,循环往复,难以完全隔绝。然而这里的阵法,居然能真的实现……   那么“轮转”呢?这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阵法,真的也能实现吗?   .   “不是很懂你们搞阵法的,”顾清盛诚实地说道,“不过我觉得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快点想办法离开。”   君喻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的太投入了。   他一看到不懂的阵法,就忍不住想要研究一下……   君喻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往祭台外面看了一眼,发现还是有不少妖魂在那里,不过似乎比刚刚稍微少了些。   可能是身上血迹已经干了,血腥味也淡了,那些妖魂便散去了一些。   “它们不敢进来,可能是因为我无意间触发了一部分阵法的原因,”君喻说道,“这里既然有能除魔的‘怯魔’,自然也有可能存在除妖的阵法。”   “那这些阵法能支撑多久?”   “不知道。”君喻无奈道。   这里的阵法很奇怪,他甚至没找到放置阵石的节点,这一处大阵的运转规律,他都没有摸清。   顾清盛:“那我们怎么……阿喻!”   一阵地动山摇传来,秘境又开始发生变化了。   空间又开始破碎,顾清盛皱眉,一把拉住君喻。   整个祭台在剧烈地摇晃,君喻撑住旁边的石柱,让自己不至于摔倒。石台外的妖魂尖叫着在空中四处流窜,有一些转瞬就不见了,被重组的空间带到了其它地方。还有一些妖魂慌不择路,居然冲进了祭台的范围!   顾清盛眼尖,看到冲过来的黑影,脸色一变,一把抱住君喻,把他压到石柱上。   “?!”君喻猛地被顾清盛整个人抱住,背后被石柱上凹凸不平的刻痕硌的一疼。君喻被顾清盛的举动弄得一蒙,下意识地问道:“顾清盛你干什么?”   “别动,”顾清盛轻声说,“我担心那些妖魂又伤着你。既然它们都不碰我,我就帮你挡一挡。”   “……”   顾清盛说话的时候,呼吸就落在君喻的脖颈上,有一些微妙的痒意。君喻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   震动依旧没有停。   “不用帮我挡了,”君喻推了推顾清盛,“那些妖魂已经死了,放手。”   在妖魂冲进阵法中心的那一刻,君喻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空中曲扭地翻腾,还没到他们身边,就灰飞烟灭了。   “我不,”顾清盛义正辞严地拒绝,“我站不稳。”   顾清盛理直气壮地贴在君喻身上,根本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君喻忍了忍。   .   半响,这一阵地动山摇终于停止了。   还没等君喻说话,顾清盛立马干脆利落地放手,往旁边站了站,目光正直,一脸无辜。   君喻:“……”   “现在妖魂少了不少诶,”顾清盛往旁边看,“看起来没刚刚那么黑压压一大片看着吓人了。”   君喻扫了他一眼。   顾清盛:“这个秘境还挺奇怪的。说起来,现在我们能拼一拼,试着出去吗?”   说到正事,君喻皱了皱眉。   “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君喻想了想,“不过我记得,这一处秘境里妖魂无处不在,即使是离开了这个祭台,也会再惊动其它的妖魂。”   “而且更重要的是,”君喻说道,“我们两个都不知道怎么离开这个秘境,对这里环境也不熟悉……出去之后,我们往哪里去?”   “好像是哦,”顾清盛道,“那怎么办?你之前说,你是被一位前辈带进来的,那现在我们还要继续等他?如果前辈能来,我们也不必怕这些妖魂了……可是等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秘境在不断变化,前辈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君喻“嗯”了一声,顺手拍了拍他的肩。   顾清盛疑惑:“怎么了?”   “你看那边。”君喻示意他。   顾清盛茫然回头,就见一个人黑着脸,向这边走来。   .   “君喻在哪里,你说你不知道?”徐瀚州脸色很难看,忍不住对传音符吼道。   对面正是被他安排去盯着君喻行程的徐瀚海。   “我这不是之前被谣城城主府给扣下了吗,”另一边,徐瀚海也愁眉苦脸,“结果好不容易出来,君师兄已经不见了……问了同去西南的其他同门,都说君师兄之前给他们传音,好像是有事不去了。”   徐瀚州脸色一黑。   “废物,这么点事都干不好?”   传音符时间到了,很快便化为了灰烬。徐瀚州冷着脸,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就知道,那些庶出的都是些废物……根本靠不住!   徐瀚州生了一会儿闷气。   他本来都安排好了的,等到阿喻到了徐家势力的范围,他就能安排人留下他……他费了好大力气做的计划,连楚南臣都瞒着,就是要不惊动任何人地把君喻留下来。   现在修真界哪里都不安全,只有他才能护住阿喻,徐瀚州想。   现在阿喻不知道去了哪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唉,还是像上一世一样,让人不省心。徐瀚州有些忧虑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楚南臣那边怎么样了,他微微皱眉。   .   “你问顾清盛?”楚南臣笑了笑,“大概出不来了吧。”   徐瀚州冷声道:“出不来?你把他怎么样了?他还不能死……”   “应该没死,”楚南臣不甚在意,“我把他引到皇都之下……嗯,就是那个秘境,你应该还记得。”   徐瀚州愣了愣。   “你说那个妖魂窝?”   “对,”楚南臣说道,“我记得他神魂凝炼,妖魂这种靠噬魂存在的东西,应该还奈何不了他。大约死不了,但是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了。”   以这人现在的修为,说不定要在里面困到天荒地老。而且秘境之中灵气混乱,难以修炼,整个人可以说是废了……楚南臣满意地笑了笑。   没有明面上出手,又不至于将顾清盛置于死地。就算道宗发现了不妥,也不会猜到他会被困在一个废弃已久的秘境里。   真是,再好不过了。   徐瀚州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够狠,希望能不出意外。”   楚南臣微微一笑:“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呢?”   .   “刚刚也是意外,”君喻轻轻咳了一声,“没想到秘境就突然变了……”   他小心翼翼地认错,面前的轩辕鸿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他为了找这个小子,废了多大力气?差点以为自己不但没能完成好友的嘱托找到那个姓顾的弟子,还要把故友的血脉后辈也给弄丢在秘境里了。   他愧疚担心了那么久!   “让前辈担心了,”君喻继续乖巧,“我之后绝对不冲动,不乱走。”   “现在不着急了?”轩辕鸿呵呵一声。   君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之前也是太担心了……给前辈添麻烦了。”   轩辕鸿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儿,扭头把目光移到在旁边乖乖站着,陪君喻挨训的顾清盛。   “你就是顾清盛?”   顾清盛点头,心想,阿喻说他这一次失踪闹得有点大……好像果然有点大诶,连王爷都知道他了。   轩辕鸿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清盛。   看起来倒是个挺有精神的小子,就是这一身金色……   果然是姓顾的,都是这么浮夸。   他冷着脸,示意顾清盛伸出手。   顾清盛乖乖照做。轩辕鸿查看了一下他的灵脉,皱了皱眉。   旁边的君喻有些紧张:“前辈,可有什么不妥……”   尽管之前顾清盛对他说过,那些妖魂都不太碰他,但是君喻终究是不能安心,还是要确认一下才好。   “没有不妥。”轩辕鸿有些奇异地扫了他一眼,内心不可谓不惊讶。   他之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在金丹期,就能抵御妖魂的人……   这个孩子,倒是奇怪。   听到轩辕鸿说没事,君喻才松了一口气。他扭头瞪了顾清盛一眼:让你再胡乱搞事,就会让人担心。   “前辈,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嗯,”轩辕鸿点点头,“此地不宜久留,先随我离去。”   至于里面这些妖魂……先把这两个孩子送出去,再想办法收拾。   .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走的空间缝隙。现在离开,则走的是正式的出入口。   因为秘境的变化,找出口也花费了一段时间。   出口与入口一样,都位于皇城之内。轩辕鸿带着顾清盛与君喻出来的时候,先是感到空间微微曲扭,然后眼前景色猛然不同。   与秘境之中灰蒙蒙的天空想比,外界的阳光十分刺眼。   顾清盛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面前是一处小院。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院中居然站着一些人。   君喻也看到了眼前的人,开口道:“见过安慈公主与刘前辈。”   说着他又向旁边的方秀菱点了点头:“方师妹。”   顾清盛扭头看向君喻:“……公主?师妹?”   他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喻:“怎么了?”   他想了想,一挑眉:“哦,差点忘了……不解释一下之前花街是怎么回事?”   顾清盛:“……” 第75章 上药   君喻似笑非笑, 顾清盛脸色一僵。   “什么花街?”正巧方秀菱走过来,听到这么一耳朵,好奇问道。   “没什么。”君喻悠悠说道, 顺便瞥了顾清盛一眼,弄得顾清盛只想干笑。   方秀菱于是也不深究, 只是一脸庆幸地说道:“幸好两位师兄平安归来,我还担心了好久……之前君师兄进了秘境,我真的吓了一跳。”   说着,她又看向顾清盛, 感概地笑道:“顾师兄, 可算是找到你了, 你都不知道君师兄之前有多着急。”   顾清盛还没说话, 君喻先咳凑了一声。   方秀菱笑眯眯的,顾清盛扭头看了看君喻, 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   “王爷, 你们总算出来了, ”刘执事苦笑一声,“我们想着你们应该会从这里出来, 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旁边安慈公主也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恭喜皇叔与仙师们平安归来!”   轩辕鸿先是对刘执事点了点头, 然后又看了安慈一眼:“不是让你好好在宫里待着吗……算了, 你出宫的时候, 要带好侍卫, 不要乱走。”   安慈公主连忙乖巧地点头。   “这里是皇城千佛塔下, ”轩辕鸿看顾清盛与君喻都对这里很陌生,便介绍道,“明年上是皇族祈福之处,实际上当年建塔,便是为了掩盖秘境入口。”   君喻回头望去,果然见不远处,一座七层宝塔安静伫立。风过时,吹动每一层檐下悬挂着的铜铎,清脆悠远,颇有禅意。   单看这一处精致佛塔,没人会猜到它下面居然隐藏着一个古老的秘境,更不会想到那里潜伏着多少食人魂魄的妖魂。   正想着,君喻便听见轩辕鸿的声音:“刘执事先带几个孩子回执事堂好好休息,我先入宫一趟。安慈,跟着我回去。”   .   “内伤不是很重,但是受伤后没有及时修养,现在养起来要更难些,”刘执事给顾清盛看伤,“外伤也麻烦,伤的比较深,妖伤本就难以愈合……按时上药,你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不要再随便动手了,免得撕裂伤口。”   又被限制动手!顾清盛一面苦着脸点头,一面又问道:“刘前辈,阿喻有没有事啊?”   君喻在旁边陪着他。此刻他已经把身上原本那件染血的衣服给换下了,又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样子。他看了顾清盛一眼,说道:“我没事,你好好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伤吧,总是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刘执事也笑了笑:“你朋友他没事的,主要是一些擦伤,很快就好了。”   见顾清盛松了一口气,刘执事一边给他拿药,一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这就是那个让整个皇都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大力气,找了这么久的顾清盛?   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啊,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引得如此兴师动众?虽然长的是挺不错的。   “好好休息,”刘执事心里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看这两个宗门后辈也挺喜欢,嘱咐道,“执事堂还有空房,你们只管先在这里住着,不用急,与在自家宗门都是一样的。”   .   “有宗门就是好,走到哪里都有人可以帮忙……”经过这一遭,顾清盛累的骨头都疼了,现在他正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只是他姿势十分别扭,因为身上有伤未愈的缘故,不敢压着伤口,只能凑合着躺躺。   “你这次出个事,知道闹了多大么,”君喻坐在桌边忙着什么,白他一眼,“下次注意些!”   顾清盛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是是是,记住啦,”顾清盛笑着,“我知道肯定闹得不小,要不然你怎么在西南都得了消息……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有些苦涩的药香。   “我怕你把自己玩死。”君喻一边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一边说道。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小小的药臼。   执事堂里,有一些常备的好药材,刘执事都给他们拿了不少,君喻已经照着方子把他们都细细研磨好。   “不会的,我哪里舍得死。”顾清盛轻声道。   “脱衣服。”君喻命令,“翻身。”   顾清盛咳凑一声:“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他的动作也没看出来不好意思,脱的十分干脆利落,乖乖地趴在床上。   君喻看着他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轻点,”顾清盛也苦着脸,“阿喻,从小到大你每次给我上药,手劲都有点大……”   “但是你每次都没有长过记性。”君喻冷笑一声。   顾清盛不敢说话。   “让你去花街。”君喻继续冷漠。   顾清盛立马叫冤:“真的是意外!我发誓,当时真的是追那个妖魂,一路追过去的,我也没想到那个东西它一路就窜到那里去了……嘶,疼……”   君喻看顾清盛可怜兮兮地样子,心一软,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了。你忍着些,药可能有些蛰。”   其实君喻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只是顾清盛实在伤的重,药又比较烈,一敷上去,难免会疼些。   顾清盛脸色红了又白,十分可怜。   君喻无奈道:“既然这么耐不得疼,便少受点伤。”   顾清盛一面抽气,一面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态度十分良好。   其实上药虽然疼,但是远不及在秘境里的时候更疼,顾清盛想。他的伤口一直无法痊愈,不停的撕裂,是真的疼到骨头里。   可是那个时候,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由此可见,阿喻使人脆弱。顾清盛得出结论。   .   顾清盛与君喻在执事堂里待着,不知道如今整个皇城已经开始戒严。   皇城禁卫军将千佛塔与之前出现过秘境缝隙的城郊荒野都围了起来,城中守卫更加森严。   百姓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各种留言传了无数个版本。然而这一切,此刻与顾清盛与君喻都没什么关系。   夜深了以后,君喻点了灯,继续在桌前写写画画。   顾清盛不打扰他,就在后面打坐。他如今是金丹中期,之前突破的比较突然,又刚刚突破就掉到了秘境里,甚至没能稳固一下境界。此刻终于安定了下来,他也要好好梳理一下灵脉。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灯火摇摇晃晃,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   君喻在回忆他在秘境里见过的那些阵法。   可惜当时不能动用灵气,连乾坤袋都打不开,否则他还可以把那些阵法给拓印下来……君喻有些遗憾的想。   现在要全靠他凭借记忆画下来,君喻虽然擅长记这些,但是这一处阵法情况特殊,太过复杂,难度也大,君喻有些担心自己会记岔。   他画的很认真,一直到油灯几乎燃尽,还没有停下笔。   顾清盛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坐在君喻背后看着他,撑着脸一动不动。   .   “皇都那里妖魂频出,是因为底下有一整个妖魂窝?”道宗里,林长风接到轩辕鸿的传讯,忍不住皱起了眉。   “是,”轩辕鸿苦笑一声,“若不是这次临秋嘱托我找人,找到了那里,还不知要多久才会发现。现在已经暂时控制起来了,那些妖魂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还在想办法,怎么把它们一网打尽……”   林长风旁边,白临秋也在。此刻他十分冷静,建议道:“让我去,它们都活不了。”   林长风立马拒绝:“不行,掌门师兄说过,你不能离宗。”   白临秋不开心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再与我传音,”林长风对轩辕鸿说道,“顺便……照顾一下那两个孩子。”   说着,林长风忍不住瞥了白临秋一眼。   白临秋为了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弟子,这段时间,可是忧心忡忡了很久。直到刚刚听闻了君喻与顾清盛都没有事,才终于不愁眉苦脸,又重新精神了起来。   察觉到林长风的目光,白临秋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我担心我徒弟,不可以?”   “你还没收徒呢。”林长风温和地提醒到。   “……”白临秋瞬间又没了精神,恹恹地趴在桌上,“为什么收个徒这么麻烦啊。”   “临秋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非要收徒。”林长风无奈地对轩辕鸿解释道。   “说到这个,”轩辕鸿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有件事情,想要与你们说。”   “什么事情?”如此郑重其事,林长风微微疑惑。   “是件重要的事,”轩辕鸿苦笑,“与清辞有关的。”   “清辞?”白临秋一下子坐直,脸色一冷,“你查到当年的凶手了?”   “……不是。”   “哦,”白临秋一下子泄了气,“那你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们还记得……当年清辞与怜月,有一个孩子吗?”   “当然记得,”林长风微微叹息,“当年出事后,我们也去找过,可惜一只没有找到过。不是说可能已经……”   林长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你有他的消息了?”   .   皇都里,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光熹微,透过窗子,撒到桌上。   君喻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   “画完了?”顾清盛见他动作,开口问道。   君喻点头:“关键的部分都已经记下来了。虽然很多地方还是没看懂,但是可以以后再慢慢琢磨。”   “那就好,”顾清盛起身,“你都忙了一夜了,不如今天一起去皇都里转转啊!多好的地方,来都来了,玩玩儿不亏。”   “听起来不错,”君喻冷静道,“不过,耽误这么久,你的加试完成的怎么样了?”   他还又补了一句:“我不用加试,秋试也能过。但是你要是再不赶紧些……”   顾清盛:“……”   考试误我。 第76章 名花   天光已然大亮,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有推着小车的摊贩, 沿街叫卖一些吃食。   现在秋意渐深, 皇都偏于琨境北部,清晨的微风已经显得微寒。秋叶飘落在青石路上,走上去有清脆的响声。   街上有人穿的严严实实, 天不亮的时候就去赶早市, 现在已经抱着东西, 往家里走。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攀谈。   “你听说了吗,最近可了不得了,出事了!”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他语气夸张,表情神秘,“出了大事了!”   “你说突然全城戒严这事?”旁边的人皱了皱眉, 也是一脸紧张, “我听说了!好像昨天,听隔壁的老张说的, 好多军爷就从南城门里出去了,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好多年没出过大事了,”抱着母鸡的男子“啧啧”两声, 压低了声音,“你说, 是不是快要变天啦……”   “嘘, 别乱说, ”他朋友立马表情一怂,“最近城里不太平,可别乱说话。”   中年男子也立刻闭口不言。   他朋友往四周看了看,见附近没什么人,只有旁边一个卖豆子粥和云片糕的小车,前面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   “要我说,指不定是为着什么呢,”朋友见没人往他们这边看,才放了心,“你不记得前些日子,满城寻的那个人,连城门口都贴了告示……叫什么来着?顾……反正就是顾什么,我不认得字,记不住了。说不定这次还是在寻他呢?别想那么多。”   “找什么人能有这么大阵仗,”男子有点咋舌,“那个姓顾的,是个什么人啊?”   “听说是位仙师。”他朋友提醒。   “……罪过罪过,”男子立马噤声,“仙师岂是我们能瞎议论的。唉,还是回家宰了鸡,给我家婆娘炖成老汤。”   “你家婆娘还没好啊?”   “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暴毙的倒霉鬼,回去就病上了,大夫说是煞着了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床……”   两个人聊着天走远了。   .   小车前,顾清盛手里拿着用纸包好的云片糕,一脸呆滞。   “别愣着了,”君喻冷静地拍了拍顾清盛的肩膀,把他从茫然中唤醒,“早跟你说过,为了找你,闹得挺大的。现在皇都里都认得你了,放平心态,不要太有压力。”   “……”顾清盛苦着脸,“可是我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啊,我怎么觉得我都出名了……你还笑!”   君喻咳凑一声:“我没有,你看错了。”   顾清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   “现在找到了皇城妖物频出的源头,下来的事情好办多了,”君喻与顾清盛并肩走在路上,“没了妖魂的威胁,其他普通妖兽,你应该都能解决。这次小心点,别再把自己玩出名。”   “可是咱们走了这么一路,根本没有普通妖兽的一点儿影子啊,”顾清盛有点无奈,“这里毕竟是皇城,修士不少的……就算原本有些普通妖兽,也早就被人除尽了。如果不是因为妖魂闹出来这些幺蛾子,宗门都不一定需要安排我们来皇都呢……”   君喻微微皱眉。顾清盛说的也是事实,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麻烦。   “妖魂这东西,我真是再也不想看到它们了,”提起妖魂,顾清盛忍不住抱怨道,“难缠不说,长的丑也罢了,它们居然还没有妖丹!”   “加试靠妖丹记分,这一群群的,长的黑不溜秋,打着难打,还不算成绩……”   顾清盛现在看到妖魂就不爽。   君喻想了想,掏出来几个妖丹,递给顾清盛,怜悯道:“我之前也得了几个,现在反正也用不上,要不要给你用用?”   反正他现在也基本上都弃考了,这东西拿着也没什么用了。   顾清盛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摇头拒绝。   他还没有沦落到需要靠朋友作弊的地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他不信他过不了加试!   “哦,好吧,”君喻也没强求,“不过如今皇城已经没有什么妖兽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看了顾清盛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与顾清盛异口同声道:“换个地方?”   .   “皇都与谣城这一带,现在都没有什么继续待下去的价值了,”顾清盛冷静分析,“不如走远一些,尤其是荒郊野岭那些地方,说不定还能逮到几只落单的妖物。”   “当初你没被安排到那些地方,现在去的话,算不算……抢分啊?”   “路上的妖兽,谁杀的算谁的,哪里有抢不抢的,”顾清盛十分淡定,“再说了,妖兽又杀不完,我这叫做热心帮忙。”   “好吧,你说什么都有理,”君喻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天走?”   “明天吧?”顾清盛突然笑眯眯地转过头,“先和刘前辈他们说一声。而且,自从来了皇都,我都还没有好好玩过呢。”   他兴致勃勃地对君喻说:“不如我们今天好好逛逛啊?”   君喻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奈,只得说道:“你想去玩什么?”   “当然是都来一遍!”   君喻轻轻勾了勾唇角:“行。先去哪里,花街?”   “阿喻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呢……”   .   “要找一名曾经去过谣城的弟子?”执事堂里,刘执事接到了宗门的传信,忍不住苦笑一声。   这一天天的,怎么尽是找人寻人的活儿。   刚把一个莫名失踪的顾清盛给带回来,现在宗门里又嘱咐各地执事堂,都要注意寻找一名去过谣城,武器用的是扇子的弟子,说是和谣城那边的御兽门有什么牵连,人家现在过来兴师问罪了……刘执事心想,他们御兽门给的信息这么模糊,要找到什么时候去,要知道道宗这次出来的弟子可不少。   不过这次,既然是谣城那边出的事,总应该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吧?谣城在西南,与皇都可隔着十万百千里的,那弟子也不可能跑到他这里啊。   刘执事心里一边想着,正打算不再管这事,还没松一口气,突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扇子?   那名从其他地方赶来救朋友的叫做君喻的弟子,不就是用扇的吗?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郊外,那名弟子执扇出手,硬生生引出了空间缝隙的那一幕。   此外他隐约还记得,那名弟子好像也与他说过,他是从西南那边赶来的。   ……不会吧,如果真的是君喻,莫非这事又落到他头上了?刘执事脸色一苦。   唉,想他平日的爱好,也不过吃吃茶,逗逗鸟儿,到处逛逛寻热闹,最懒得管这些俗事了。现在倒好,事情一个接一个。   刘执事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一边差人去寻君喻前来问话,一边去向宗门传信说明情况。   .   “这花就是传说中的照夜牡丹?”皇城里的某一处,顾清盛看着台子上被供起来的娇艳花朵,忍不住有些惊叹。   照夜牡丹一层一层的花瓣重重叠叠,雍容华贵,绮丽非常。花瓣更是色泽艳丽,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仿佛隐隐有流光浮动。   确实很美,一种夺人眼目的美。深秋天气,万物凋零,但这一朵花摆在这里,似乎连天地都增了几分颜色。   “世间奇花,照夜牡丹,”台子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人语气向往,目光痴迷地望着台上的奇花,“听说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说这一朵,银子都买不起……”   “哇,那岂不是要黄金了?”有人不可置信,“一朵花而已!”   “什么黄金啊,”立马又有人笑话他,“要灵石的!灵石,仙师用的东西,听说过吗?”   “……”   顾清盛刚刚与君喻无意间路过了这里,看这里围了不少人,一时好奇,便停下来看了看。   “果然不愧是名花。”顾清盛感叹道。   “照夜牡丹,要上千灵石一株的,不好养,”君喻瞥了一眼,“而且没传说里吹得那么厉害,没有什么药效,只是好看罢了。”   “好看难道不是一种价值?”顾清盛突然眨了眨眼,笑道,“阿喻,你喜欢的话,我买下来送你。”   他悠悠说道:“名花赠美人。”   君喻愣了愣。   “你……这话都从哪儿学的?” 第77章 求医   “照夜牡丹上千灵石一株, ”君喻语气十分诚恳, “你送我花, 还不如直接送我灵石。”   顾清盛:“……我不如直接送你阵石。”   “你说得对,”君喻点头, “下次就直接送阵石好了。花花草草不太实用,你还是留着去送姑娘好了。”   “什么姑娘啊, ”顾清盛不满, “算了,我还是留着吧。”   君喻看了他一眼,顾清盛总觉得他眼带嘲笑。   顾清盛有点郁闷,心想这年头想花点灵石,居然还能花不出去。   “走吧。”   “都说皇城繁华,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顾清盛抱着没有吃完的云片糕,与君喻并排在城里慢悠悠地走, “就是人更多一点,更热闹些。”   “那大约是因为今日城里戒严, 有不少人都不出来走动了吧, ”君喻悠悠闲闲地翻看着手里从旧书摊上淘的古本, 一手执着白扇,像是一位出行的翩翩公子, “路上都不见几个富贵人家出行, 自然是看不到宝马雕车, 美婢如云的景象了。”   “……不, 前面不就是吗。”   突然听到顾清盛接了这么一句,君喻抬头,就见前面街角处,迎面走来一队人马,果真是镶金嵌玉豪奢车马,前有侍卫开路,浩浩荡荡一路疾行而来,引得行人纷纷低头避让。   “前面的人,让一让!”   君喻看了一眼,也不欲多事,拉着顾清盛便往旁边去。   “车挺好看……”顾清盛被君喻拉过去,也不介意,“我喜欢。”   君喻又看了一眼那车上贴的金玉,坠着的夜明珠、绿琉璃,诚心实意道:“算了吧,你还是保持现在比较好,也不会那么……”艳俗。   君喻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这一队人已经行到了他们面前,马蹄声脚步声却突然停下了。   这队人马,就正正好停在他们面前,分毫不差。   领头的是一个骑着大马的中年男子,一身戎装,器宇轩昂。他动作干脆利落,翻下马来,先是向顾清盛与君喻两人一抱拳,然后回头,掀开了帘子。   “他要做什么?”顾清盛一脸茫然,小声问旁边的君喻。   君喻摇摇头,表示同样不解。看这般排场,难道是哪家的贵女出行?   哪里想到,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美人,而是一位颇为俊朗的公子。   他动作利落的下了车,行到两人面前,颇有礼貌的一抱拳:“贸然打扰,二位可是道宗来的道友?”   顾清盛微微挑眉,君喻点点头,道:“是。请问你是?”   既称他们为道友,那便同样也是修者了。而修者间交往,那就少了很多规矩。   对方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看向君喻,问道:“我见道友白衣执扇,像是在下要寻的一人。冒昧问一句,道友可曾去过谣城?”   君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是。”   对方神色一肃,又问道:“那道友可曾遇到过一位十六七岁的御兽门修士,名叫叶远?”   叶远?君喻微怔,道:“见过。你是……?”   “没想到,没想到,”对方喃喃道,苦笑了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道友……在下御兽门弟子董南泽,叶远是我的小师弟。”   董南泽心知君喻心中恐有疑问,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师弟叶远,不久前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我记得他曾经与我们这些师兄弟说过,他出事那天,是去见了一位白衣执扇,从道宗来的道友。”   “师弟病情古怪,一直不醒,我们实在忧心,便想找到您,询问一下那一天的具体经过,可曾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寻了好久,也不曾遇到。”   “今日在下带师弟来皇城求药,路上见到道友,觉得与师弟描述相同,便叫人停车一问。本是不抱希望,没想到居然真的让我寻到您了。”   说着,董南泽语气也略微有些感概。   君喻越听,越皱起眉。   “叶远突然出事了?”君喻语气忧虑,“至今未查出病因吗?”   “没有,本是向流霞谷医修求助的,可是却听闻楚谷主不在谷中,其余弟子也没有能治的。于是便求了道宗,此次我便是送师弟往道宗去的。”   董南泽神色黯淡,“此次来皇都,也是路过此地时,偶然听闻楚谷主最近曾在皇都现过身,便抱着一点希望,顺路拐到这里看看。”   “没想到楚谷主杳无音信,正是心灰意冷之时,却遇见了道友。”   顾清盛听着他们交谈,心中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听的他一头雾水。   但是他也听懂了一点。对方师弟出事了,而那时候,刚好他家君喻在场。   这人说是问话,怕不是要问罪。顾清盛不动声色,手却轻轻搭到了腰侧刀柄上。   董南泽却没有留意到顾清盛的动作,只是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打算今日直接出城,往道宗方向赶的,现在遇到了道友,可否先询问一下当日情景?”   君喻轻轻叹气,神色也有些忧虑。   “叶远也是我朋友,如果能帮上忙,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那一日,我与叶道友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因为偶然遇到了些意外,很快便分开了。”   君喻大致讲述了当天的情景。   董南泽苦笑:“当日谣城那处酒楼,发生的那件命案,死状蹊跷,我们也有所耳闻,也已经调查过了,确实如道友所言。只是若连您也不知道我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没人会知道了。”   君喻还没说什么,旁边顾清盛先开了口。   “这位道友,既然那天只是匆匆一聚又即刻分别,那不了解情况,也是正常之事。”顾清盛冷静道。   董南泽连忙道:“道友误会了,在下并无怀疑之意。只是师弟如今依旧不醒,难免忧虑。”   君喻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是带人求医,叶道友现在……”   “在马车里。”董南泽伤感道,“用精金镶嵌灵石,刻着聚灵阵,只为了给师弟吊命,不敢离开马车。”   “我有一个想法,”君喻想了想,突然说道,“叶道友是从酒楼回去后昏迷的,当时酒楼除了发生了一起命案之外,并无异常。而最近我正怀疑当初的那场命案是妖魂之故,叶道友忽然昏迷,也像是神魂受损的症状……”   有没有可能,是当时有妖魂于不经意时,潜伏在了叶远的身上?   “妖魂?”董南泽一愣。   “君师兄和顾师兄似乎是出去了,”方秀菱想了想,对面前的刘执事说道,“您若是要寻他,我可以与他传音。”   刘执事点点头:“找他有要事。”   他刚刚与宗门传过信,宗里的意思是,若是确定了君喻便是御兽门拜托他们道宗寻的那人,他们再安排双方见面。此前,便先不与御兽门说了。   “刘前辈,”方秀菱很快传完了音,扭头对刘执事说道,“君师兄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正忙着,您一定要现在见他么?”   “他在忙什么?”刘执事微微皱眉,“确有重要之事文他,先让他把事情放一放。”   方秀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我再去与他说。”   另一边,君喻一边收起了传音符,一边对董南泽说道:“就是我说的这些了,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妖魂这种东西,了解的并不多。叶道友现在的情况,确实有很大可能性,是由妖魂造成的。”   董南泽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有些疑虑。   “抱歉,这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在下还是头一次听说妖魂这种东西,”董南泽苦笑一声,“有点不敢相信。”   君喻表示理解:“我此前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只是妖魂确有其事,并非是我编造出来蒙骗与你的。皇都这里,已经发生了不少次妖魂伤人之事。你进城时,便应该能感受到城中戒严,这便是因为妖魂之祸。”   董南泽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若真是妖魂,道宗能否查的出来?这种情况,可还有救?”   君喻摇摇头:“这些我也不太清楚。道宗宗内也有擅长医道的长老,他们应该了解的更多些。”   董南泽长叹一声。   “谢过这位道友,我现在便往道宗继续赶。只期望能有好结果了……”   君喻想起来曾经与叶远的相识,心中也不免伤感起来。   他还记得,叶远当时抱着灵兽,匆匆离去还不忘塞给他传音符,说要来日再聚的样子。哪想到时隔不久,却是这么一番结果。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感到旁边顾清盛轻轻碰了碰他。   “你看那边。”   顾清盛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君喻往前方看去。   那边怎么了?君喻疑惑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们刚刚停下的位置,还在路边。董南泽救师弟心切,行色匆匆,也没有心思浪费时间专门找地方谈话。刚刚君喻与他交谈,便是设了隔音阵,直接在原地谈论的。   此刻君喻的目光越过马车,就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是一位轻袍缓带的公子。   君喻想了想,忽然想到了那人是谁。   顾清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君喻点点头。   他们确实见过一次面,在道宗的时候。   君喻直接对董南泽说道:“现在你大约不必急着赶路去道宗了。你得到的消息没错,楚谷主确实在皇都。”   那边那个人,不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南臣吗? 第78章 两厌   在君喻看向不远处那个人的时候, 那人也在看向他。   依旧是君喻记忆中温润君子的模样,一如之前初遇。   君喻是见过楚南臣的。   曾经他们在道宗偶遇, 楚南臣还以酒相赠, 但是那一壶酒后来谁也没有动。   君喻后来猜出来了他的身份, 只是他与顾清盛,都莫名的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但是这个时候对于董南泽来说, 见到楚南臣, 简直是意外之喜。   董南泽先是呆在原地,然后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几步迎上前,拜道:“敢问可是楚谷主?”   楚南臣终于把目光从君喻与顾清盛身上移开,望向董南泽。   楚南臣温和地问道:“请问你是?”   “在下御兽门掌门大弟子董南泽,因师弟身患怪病,四处寻医, 今日偶遇楚谷主,实乃大幸, ”董南泽言词恳切,神色哀恸,“还求楚谷主相救!御兽门愿重金酬谢。”   御兽门?楚南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做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董南泽心里咯噔一下, 有些紧张,忍不住再拜:“冒昧相求, 本为无礼, 只是我们实在已经想尽了办法, 都说恐怕只有楚谷主神医圣手能救师弟。若是谷主能够妙手活人,无论什么要求,御兽门都会尽力满足。”   楚南臣似乎有些犹豫。   .   旁边,顾清盛轻轻碰了碰君喻。   “他的师弟,好像挺不一般啊,”顾清盛小声说,“为了治病,这么肯下本钱。”   君喻倒是若有所思:“我记得御兽门门主姓叶,这位道友名叫叶远,可能是有些血脉关系的。”   那边,楚南臣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轻轻一叹。   “我本是路过此地,没想到竟然遇到此事。御兽门往日也与我流霞谷有所往来,今日焉有不救之理。”   看到董南泽脸上的惊喜之色,楚南臣又轻轻笑道:“酬谢也不必,若是两宗能从此交好,也是美事一件。我在此地有一处别院,药材丹炉一应俱全,也不用再另寻他处。”   董南泽眼眶一红:“多谢楚谷主今日之恩!”   楚南臣摇摇头,让他不必多礼。   .   围观的顾清盛和君喻,都有些惊奇。   “……没想到啊,”顾清盛凑在君喻旁边,继续小声与君喻说话,“我之前看他面向,不知为何总不太喜欢他,如今看来倒是医者仁心,难道我曾经竟然是以貌取人了?”   君喻也小声回他:“不知道。但是……你别再凑这么近了。”   顾清盛靠近他的时候,头发几根发丝轻轻扫过,弄得他有点痒。   顾清盛感觉自己被嫌弃了,十分受打击,忧郁地往旁边站了站。结果一抬头,就看见楚南臣往他的方向看过来,表情依旧温和,只是顾清盛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僵硬,盯着他的眼神若是有实体,恐怕要把他的身体射穿。   .   顾清盛感觉莫名其妙。曾经他就觉得,楚南臣总是对他有一些奇怪的敌意。难道他与这个人就是天生犯冲?相看两厌,不外如是。   不过今天这人好像也做了一件好事,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顾清盛按耐住自己的脾气,对对方扬唇一笑,行了个礼:“楚谷主。”   结果他就看见楚南臣对他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些怒意。   顾清盛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但是他也不想再管,干脆扭头,不再看楚南臣。   就算楚南臣是大名鼎鼎的流霞谷主又如何?反正他是道宗弟子,就算是楚南臣也不敢明面上对自己动手。顾清盛就是这么有恃无恐,虽然境界实力不如对方,也懒得去讨好他。   只是君喻忍不住说:“你们……眉来眼去什么呢?”   顾清盛一瞬间仿佛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楚南臣往这里走来。   准确的说,是朝君喻走来。   .   顾清盛默默调整了一下姿势,脊背笔挺,还轻轻上前一步,拦在君喻前面。   但是楚南臣却没有再看他。   “又见面了。”楚南臣目光越过顾清盛,看向后面的君喻。   “之前在道宗偶遇,我便猜测是楚谷主,”君喻也回望他,“看来果然如此。”   楚南臣轻笑,看着君喻的眼神很温柔。   “看来我们果然有缘。”   顾清盛嗤笑了一声。   楚南臣终于又看向顾清盛,神色立刻就有些冷了下来。   “他乡偶遇故人,自然是幸事,说一句有缘不为过,”楚南臣态度却依旧是不急不缓,仿佛并没有因为顾清盛的无礼而生气,“缘何要笑?”   顾清盛冷笑:“楚谷主若是想要叙旧,还是改日吧。此处尚有病人等待救治,人命关天,我与阿喻便不再留在此地打扰了。”   他刻意加重了“阿喻”两个字的音调,果不其然,楚南臣没忍住皱了下眉。   .   楚南臣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在楚南臣之前的判断中,顾清盛与君喻此刻的关系,绝不应该这么好。   就如同前世,他们不也是一直相看两厌的吗?   一直以来,楚南臣都觉得,阿喻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才对。   若不是自己当年一步踏错,伤了阿喻的心,让他离谷而走,又怎么会给顾清盛机会?   .   此刻,楚南臣的眼神里,疑惑之色更多了些。难道此世,竟然与前一世有所不同吗?   这一次他费尽心思想要解决顾清盛这个麻烦,一劳永逸,然而居然又让他躲过一劫。这本就很让楚南臣不满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君喻居然会在皇都,甚至与顾清盛行为亲密。   楚南臣心中一沉。   阿喻怎么会在这里?徐瀚州明明说过……楚南臣心里咬牙,暗骂徐瀚州果然不靠谱,自己就不应该指望他。   .   心思电转间,楚南臣对君喻说道:“今日得以相遇,我心欢喜。我赠于你一炉上品灵丹,如何?”   如果这一句话,让别人听见,估计会震惊羡慕的无以复加。   流霞谷主楚南臣亲手炼制的丹药,万金难求,如今愿意主动相赠,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天赐之喜。   然而楚南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仿佛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含笑望向君喻,等着他的答复。   .   一瓶楚南臣亲手炼制的上品灵丹,实在是一件很诱人的礼物。连顾清盛都微怔,犹豫着望向君喻。   他想出声,叫住君喻,让他不要听楚南臣的话,他一看就心术不正。然而他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冲君喻摇了摇头。   君喻想了想,道:“多谢楚谷主抬爱,只是在下乃是晚辈,竟得谷主平辈相交,已是惶恐,赠礼贵重,更不敢受。”   楚南臣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呀……”   他仿佛是很无奈一样,劝道:“即是有缘,何必不安,一炉丹药而已。”   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也许会很需要这种丹药。”   .   这一次,顾清盛抢在君喻前面开口了。   “谢过楚谷主,不过您放心,阿喻不缺丹药,”顾清盛微笑,“宗门自有医阁。”   楚南臣还想说什么,突然君喻动作一顿,取出了一道传音符。   “君师兄,刘执事有要事寻你,你现在能回执事堂吗?”方秀菱的声音传来。   君喻淡定地应下,扭头对楚南臣行了一礼:“宗门长辈有事相寻,晚辈先行离去。”   楚南臣也没想到这时候,会如此不巧。他有些遗憾,但还是道:“既然如此,今日恐怕要先分别。我的院落在千佛塔东边,若是想要找我,随时可去。”   顾清盛一脸冷漠,正想去拉着君喻离开,就又听见楚南臣加了一句:“若是你来,我正好将丹药赠你。清魂丹十分难得,我也是才学得的炼法,我想,你大约是需要的。”   清魂丹?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顾清盛与君喻对视了一眼。   .   楚南臣在原地盯着顾清盛与君喻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些阴郁。   如果真如他今日所见,顾清盛与阿喻的关系并非他之前若想的话……   可惜,这一次,居然没能困住顾清盛,让他逃了出来。   顾清盛这个人实在太麻烦。下一次解决他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或许,他应该更多从阿喻身上下手…… 第79章 昏迷   “原来是这件事, ”执事堂里,君喻向刘执事说明情况,“御兽门弟子叶远出事, 当时我确实在场。今日出门, 就在刚才, 正好遇到了叶道友的师兄, 御兽门大弟子董南泽。我们已经聊过。”   顾清盛在一边插话:“您给我们传音的时候, 就正在聊呢。”   刘执事惊奇地看了一眼两人:“这倒是巧了。如何?御兽门可有为难你们。”   君喻摇摇头:“并未, 董道友为人温和有礼,只是问了我叶道友出事时的情况。”   旁边站着的方秀菱笑道:“我还担心君师兄又遇上什么事了呢,没想到, 这么快就已经解决了。”   “如此甚好, ”刘执事也点点头, 看着顾清盛与君喻,一脸无奈,“那我便放心报给宗门了。你们两个啊……都不是省事的。”   .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出了房门, 顾清盛“啧”了一声,“原来竟是这个原因。看来御兽门是真的看中这位叶远, 为了他肯如此大费周章。”   “你出事的时候, 宗门里为你下的功夫也不少。”君喻瞥了他一眼。   顾清盛又想起来自己在皇都的“声名远扬”, 摸了摸鼻子, 心想我哪里知道宗门会这么上心啊……   两人走在回廊上, 君喻一边走, 好像还在想着什么事。   “等等。”君喻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顾清盛跟着他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扭头。   “我在想清魂丹,”君喻沉声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你身中魔种,尊者赠给你的丹药。”   “记得,”顾清盛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就是清魂丹,能除去魔气的。”   说着,顾清盛也轻轻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等,那个人给你清魂丹做什么,还说你一定需要……”顾清盛瞬间不淡定了,“难道他的意思是,阿喻你也中了魔种?”   君喻想了想,摇摇头。   “应当不会吧……从那次出事以后,我就一直很小心,”君喻说道,“虽说魔种善于隐匿,不注意发现不了,但若是有心探查,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我没有感受到自己有哪里不对。”   顾清盛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看他表情,似乎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只是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人又为何会说你需要清魂丹?”   君喻微微皱眉:“我也奇怪。所以刚刚一直在想这个。”   君喻认真地看向顾清盛,提出了一个猜想:“难道,他知道我曾经在突破时,曾受过魔种暗算的事?但他又不知你替我挡了灾,而且临秋尊者已经赠药,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顾清盛道:“我觉得有点蹊跷。如果按你所说,是这个原因的话,他是如何知道这事的?莫非这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顾清盛一边说,一边表情凝重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君喻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既无证据,不可妄言。”   隔墙有耳,何况是楚南臣这种境界的人,连名字都不好随意提起。虽然有些怀疑,但不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顾清盛忍了忍,说道:“那我们怎么办?”   君喻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有点想要去见见他。”   顾清盛一下子紧张起来:“你去见他做什么?那岂不是羊入虎口,这可不行。”   君喻看顾清盛紧张兮兮的模样,哭笑不得。   “他也是名门正派,堂堂化神修士,应当不至于暗算我一个小辈吧?”君喻说道。   “谁知道呢,”顾清盛还是不太愿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君喻想了一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还是不去了,万一出事呢。”   顾清盛这才满意。   “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吧,”君喻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还要离开皇都去附近杀妖吗?抓紧时间,明天就走吧。”   顾清盛“哦”了一声,乖乖地去房里收拾东西了。走了没两步,他又回头对君喻说道:“今天早上,我们吃的那一家云片糕味道真的不错,要不要再买些带走?”   “……你怎么和明月一样了。”君喻无奈说道。   顾清盛:“因为味道确实不错嘛,难得来一次……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君喻瞪了他一眼,顾清盛三两步跑走了。   君喻站在小楼栏边,往远处看去。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又是夜色将至。等再晚些,卖云片糕和豆子粥的小摊恐怕就要收摊了。   君喻叹了口气,认命的去给顾清盛买云片糕。   .   顾清盛收拾完东西,发现君喻一直没有进来。他有点疑惑,回头叫了一声“阿喻”。   没有人应他。   顾清盛走到门口,却见廊上空无一人。   ……这是去哪里了?顾清盛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   他又等了一刻钟,天色更黑了,却还是没有等到君喻。顾清盛最终还是坐不住了,直接取出了传音符。   符文亮起又熄灭,一直都没有人应答。   .   “……咳。”君喻勉强睁开眼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   足足用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可还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来精神。   ……这是在哪里?君喻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强撑着往周围看去。   这里是一处陌生的屋子,他正躺在一张床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盏明明灭灭的油灯,投下一室昏黄的光。   这里绝对不是道宗执事堂。   君喻一下子清醒了一些,勉强坐起来。他微微一动,就感到浑身酸软,难以用上力气。   君喻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想要调动灵气,却心口一疼,差点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君喻脸色更差了。他摸了摸腰侧的乾坤袋,还好还在。而且打开乾坤袋所需的灵气不多,现在还能用。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是去给顾清盛买云片糕去了吗?   君喻努力回忆自己昏迷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终于,记忆渐渐恢复。   无人的小巷,愈来愈暗的天色,突然其来的攻击。   几只妖魂一齐向他扑来,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有人挡在了他前面……   正想着,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想起了脚步声。君喻在的这间屋子是内屋,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君喻抬起头,神色凝重。君喻取出他的扇子,扣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悄悄取出几张符箓,背在背后。   终于,一个人推开了内屋的门,走了进来。   “……楚谷主?”   .   “你现在伤还这么重,怎么坐起来了。”楚南臣端着药走进来的时候,身着一身白衣,上面绘有墨竹图样,看起来十分清雅。   他语气里含有着浓浓的担忧,走到君喻床边,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看向君喻的眼神似乎充满了善意的责备。   君喻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扇子却没有放下,反而握的更紧了。   楚南臣有些无奈,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怎么,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不想看见我?”楚南臣开玩笑地说道,“我又不会对你怎样,不必对我如此防备吧?”   君喻沉默了一会儿,犹豫一下,还是收起了白扇。   “多谢楚谷主相救,”君喻听了他的话,好像是放松了一些,看向楚南臣,问道,“请问这里是何处?”   “当然还是在皇都,我的院落里,我与你说过的,”楚南臣坦然笑道,“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带走吗?放心,就是给你看个伤而已。”   “刚刚多有得罪。”君喻略带歉意地向他告了声罪。   楚南臣表示理解,笑道:“你晕了好几个时辰了,天还没亮,看你实在伤的重,便先将你带回来了。”   他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之你心中不安,放心,等天亮之后,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自然会送你回去。只是现在夜寒露重,你又伤成这样,还是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他言辞诚恳,举止自然,哪怕君喻刚刚有些敌意,他也依旧是温文尔雅、十分包容的态度,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就连君喻,这一瞬间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对楚南臣太过于提防。毕竟也是救命恩人……当时那几只妖魂……   一回忆当时发生的事,君喻又是猛然一阵头疼欲裂,忍不住皱眉低头。当时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惹到那几只妖魂的?当时他身上又没有血迹,应当不会吸引妖魂才对……记忆模模糊糊的,君喻有点记不清了。   看君喻似乎有些痛苦的模样,楚南臣心疼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药碗递过去,说道:“既然有伤,不要再多想了,先喝药吧。”   君喻撑着头,好不容易这一阵疼痛才渐渐平静下去,然而浑身酸软的难受,没有一点力气。   楚南臣又温声说道:“汤药里放的是飞鹤仙、冬春草……可以蕴养灵脉,补血益气,克制妖毒,你先服了这个,之后再用丹药,治疗效果会好些。”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小屋里,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楚南臣端给他的药。   君喻自己虽然不会医道、丹术,但是因为家学之故,他对这些也不是毫无了解,分辨药材的能力还是有的。这碗汤药里放的药材,楚南臣应该没有说假话。 第80章 蹊跷   君喻醒来的时候, 头疼欲裂,眼睛干涩。   他勉强睁开眼,旁边油灯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借着微弱的灯光,君喻撑起身子, 向四周看去。   这是哪里?   君喻忍不住靠在床边,轻轻喘息。   浑身无力, 也不知是躺了多久了……但是如今君喻办法思考这些, 他只觉得头疼的难受, 稍微想点什么,就像是撕裂一般的痛苦。   到底发生了什么?君喻忍耐着头疼, 回忆起自己昏迷之前遇到的事。   他应该是去给顾清盛买云片糕了……然后……好像是受到了妖魂的攻击, 被人救了下来。   是救他的那个人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君喻隐隐约约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苦涩药香。   .   君喻半撑着坐起,头还是在疼。他感觉自己有些困倦,有一种想要重新躺下, 继续睡去的冲动。   要是睡过去, 应当就不会疼了……   四周很温暖, 房间里很静,就连摇晃的灯火,都像是在催人入眠一般。   君喻几乎要合上眼睛。但是他还是强撑着, 不想就这样睡过去。   这里的环境一派温馨, 但不知为何,君喻心里隐隐约约, 总是有些不安。   顾清盛呢?顾清盛在哪里?   君喻默念着顾清盛的名字, 咬了咬牙, 勉强打起精神,掀开了身上搭着的被子,坐到了床边。   还是很困啊……   在起身的过程中,君喻突然觉得指尖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一段青色的竹简隐藏在被褥间,奇异的是,它正一明一灭,散发着幽幽的冷辉。   山河简?怎么回事?它不应该是好好收着的吗,怎么会掉到床上……君喻有些奇怪,尽力打起精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与乾坤袋,都好好的,就连系在腰间的灵牌都没有松开,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君喻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的伸手拿起山河简。   在握住山河简的那一刹那,一股清气冲入灵脉,君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后背一片冷汗。   刚刚晕晕沉沉头疼欲裂的感觉瞬间退去,君喻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几乎是与此同时,传来一阵开门声。君喻下意识地把山河简藏在怀里,坐在床边没有动,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诧异。   “楚谷主?”   .   “楚谷主,”君喻一脸疲惫的样子,对楚南臣点了点头,“多谢相救,只是我若一直不归,恐怕会让朋友担心。”   楚南臣立在桌边,有些无奈的模样。   “才刚刚醒,不要太勉强自己,”楚南臣担忧地看着他,说道,“你被妖魂攻击,多少冲击了神魂,这可不是小事,最好还是静养。你若是担心朋友着急,也可以先与他们传音。”   楚南臣说的诚恳,为君喻考虑的面面俱到。   “……”君喻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楚南臣轻轻叹气,“伤及神魂,极难调养,你能醒的这么快,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一天一夜……君喻心下一沉,有些忧虑。   也不知道顾清盛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找他?   楚南臣看他神色,安慰道:“现在尚是夜间,天还没亮,你不如稍微等一会儿再给朋友传音。”   君喻不语,心想,顾清盛若是找不到我,哪里有心情睡觉啊,还用等到天亮?   楚南臣轻轻一笑,说道:“炉上还熬着药,我先去看看,你先在这里歇息着。”   说着,他直接转身离去,举动自然。   看着他坦荡离去的背影,君喻都要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   他偶然间遇到危险,被刚巧路过此地的楚南臣搭救。   他受到攻击昏迷,楚南臣好意将他带回了院子,耐心地为他诊治,处处为他考虑,也没有一点限制他行动的意思。   而醒来时的头疼欲裂正是因为妖魂冲击神魂所致。   一切都很完美,没有一点破绽。   君喻抿紧了嘴唇。   ……真的没有一点问题吗?   他伸手取出山河简。   奇怪的是,刚刚还微微发光的山河简,此刻已经重新暗淡了下来,与平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君喻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摩擦。   为什么他醒来的时候,山河简会掉落在床上?为什么在拿起它的时候,就忽然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神志清明?   刚才楚南臣进来的很快,君喻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他取下乾坤袋看了看,发现东西都在,什么也没少。包括扇子,也好端端的在里面躺着。   奇怪,自从白临秋赠他白扇“点玉”之后,他就很少再用山河简打架了。在昏迷之前,若他正与妖魂打斗,他用的也该是白扇才对。这样的话,醒来时在他手边的,更应该是扇子,而非山河简。   君喻皱眉。他觉得眼睛有些干涩,轻轻揉了揉眼睛。   ……等等。君喻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醒来之后,因为头疼的太严重,而忽略了他的眼睛也莫名的难受。   这种感觉,他也并不陌生。   有点像是以前,他偶尔使用瞳阵之后的后遗症……   君喻心中霎时间闪过了几个念头。   他还记得,自己曾在眼睛里刻下过瞳阵。只是自从被顾清盛发现这件事之后,因为怕顾清盛担心,他便再也没有用过。   可是此刻眼睛微微刺痛的感觉,却让君喻感到不安。   难道他在昏迷前,曾经下意识的使用过瞳阵,而他不记得了?   可是他记得他在眼瞳里刻的是幻阵与灵阵,昏迷之前他是被妖魂攻击……妖魂这东西,会怕幻阵吗?动用瞳阵,岂不是毫无必要?   君喻心道,这事真是处处透着蹊跷。他也没有再犹豫,直接取出了传音符。   .   楚南臣推开门,走出屋子,还贴心的把房门关上,以免冷风吹进屋里。   月明星稀,楚南臣向丹房走去。一边走,他的神色不复在君喻面前时的温柔。   他轻轻抬起手,撩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已经结了痂的血痕。   楚南臣轻笑一声。   真是,他早就该知道,阿喻那么聪明,怎么会不起疑心呢?   只是出手那么狠绝……楚南臣想,本来还以为阿喻就算起了疑心,按照他的性格也不会轻举妄动的。结果却能察觉到自己加在灯油里的迷药,当机立断对自己出手……   楚南臣摇摇头。不愧是他的阿喻,他总是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却还是屡屡收到“惊喜”。   而且阿喻明明现在还比自己差了不少境界,却真的能伤到自己……楚南臣心想,若不是他有上一世的记忆,知晓阿喻的瞳阵,恐怕还真的会让他逃走呢。   是他大意了,楚南臣微微叹气。他怎么就忘了,上一世君喻对他动手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元婴期,就能硬生生从他手下逃走,让他寻了那么久,还一直寻不到。   昨晚,君喻出手的时候,楚南臣几乎是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前世。   “别这么拼命,我又不会对你怎样,小心些……”   他还记得昨晚自己的无奈。   若是阿喻再因为他而像上一世一样伤了眼,他也是会心疼的。   楚南臣放下手,宽袍长袖重新将那条血痕掩盖住,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推开丹房的门,走了进去。   .   一只小小的药鼎上正冒着热气,苦涩的药味弥漫。若是君喻在,便能分辨出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的药材。   药是楚南臣精心熬制的。楚南臣知道君喻也通药理,并没有在其中动过手脚。   而昨夜君喻接了碗,也确实如楚南臣所料,并没有起疑心。   楚南臣还轻轻调笑了一句:“良药苦口,阿喻若是怕苦,我还准备了蜜饯。”   君喻没有说话,只是乖乖的喝了药。楚南臣余光还看见他将手里的扇子与符箓都收了起来,好似对他真的很信任的模样。   他的举动也让楚南臣放了心。   直到山河简从背后袭来的时候,楚南臣才恍然惊觉。   “为何?”楚南臣用手臂挡下这一击,血迹顺着衣袖留下来,神色却依旧不变,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   他在君喻面前,好似总是有着无尽的耐心和包容。   “我没有与你说过我的名字,”君喻神色很冷,显然不买楚南臣的帐,“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清魂丹的方子失传已久,你又怎么会炼,又为何要送我?”   “最重要的,”君喻冷声问道,“灯油里加的什么?”   楚南臣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   “你呀……有耐心与我说这么多,是在等什么呢?拖延时间?”   楚南臣微笑道:“你可以试试看,现在你还能摔碎灵牌吗?道宗发现不了的。”   君喻脸色微变。   楚南臣上前两步,伸手挡住他的眼睛。   “你总是不听话,以前也是如此。别这么拼命,我又不会对你怎样,小心些……瞳阵伤人伤己,别再用了。”   “先睡吧。”   若不是上一世有了经验,还真让你得手了呢……楚南臣心道。   .   “你要去哪里?”   前一世,流霞谷外,断崖之上,楚南臣望向君喻。   “……你说呢?”君喻冷漠。 第81章 断崖   “你要去哪里?”   前一世,流霞谷外, 断崖之上, 楚南臣望向君喻。   “……你说呢?”君喻冷漠。   天地阴沉, 四野苍凉。   君喻与楚南臣相对而立。君喻身上血迹顺着衣服流下来, 低落在地上。   “在流霞谷待着不好吗?”楚南臣皱眉, “你身上有伤,乖一点, 跟我回去。”   “回去?”君喻冷漠,“回去做你的药人吗?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在你手里?”   楚南臣脸上带上了些歉意。   “抱歉,你可能是误会了, ”楚南臣沉声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很喜欢你。”   “哦。”君喻心想,要不是自己素养好, 早就破口大骂了。   什么是厚颜无耻, 这就是活的例子。   楚南臣放软了语气,说道:“我是认真的。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满足,好不好?”   “认真?”君喻心里有点恶心,“我信过你一次, 可惜事实告诉我信错了人。还要再信你一次, 你是真当我傻?你让我留下, 难道不是因为我是衡氏唯一的后人吗?”   楚南臣叹道:“阿喻,你真的是误会了。我让你帮我补全丹谱,真的只是为了复原清魂丹的丹方,治好你体内的魔气……”   君喻打断了他,惨然一笑:“楚南臣,我曾经当你是半师,是知己,是得我父亲真传的弟子,是唯一信我的人……”   “原来,不过是一个谎话连篇,心机深沉的骗子。”   “你所谓的庇护我,不过是因为看出了我是衡氏后人。起先的时候你想要骗我帮你补全丹谱残卷,后来发现后三卷我也不知道,便觉得我没用……哄骗我服药取血,不过是把我当成药人罢了,我有说错吗?”   残阳似血,君喻站在断崖边上,勉强挺直了脊背。   从流霞谷里强行杀出来,他伤的很重,但是他依旧不愿意倒下,在楚南臣面前示弱。   他直直地盯着楚南臣,眼神不闪不避。   楚南臣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跳。   .   楚南臣被君喻骂,也不生气,只是由着他发脾气。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楚南臣愧疚道,“我是一时糊涂,做了一些错事,你怨我也是正常的……但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样。跟我回去吧,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君喻被他气的想笑。   看君喻不说话,楚南臣继续劝道:“你离开流霞谷,又能去哪里?以道宗在修真界的势力,若非受流霞谷庇护,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何况如今道宗下一代掌门已定,顾清盛高居琨境道子之位,我记得你与他积怨已久,他能放过你吗?”   听到顾清盛这个名字,君喻微微怔了怔。   下一代掌门?   他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看君喻神情微微恍惚,楚南臣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继续说道:“顾清盛如今在道宗一呼百应,风头无俩。阿喻,你又能走到哪里?留下吧,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再受流离之苦……除了流霞谷,天下之大,何处容你?”   “……”君喻没有说话。   楚南臣说的没错,天下之大,竟无他容身之所。   看到君喻好像犹豫了,楚南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温柔:“阿喻,我真的不骗你。”   君喻定定的望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楚南臣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很快又掩盖了下去。   他的阿喻,除了待在他的身边,又能去哪里呢?为什么要不听话,要逃走呢?像这样,废了这么大功夫,不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或许这一次,他应该做些打算,让阿喻再也离不开他才好……   终于,君喻走近了。   楚南臣笑着伸手去拉他:“阿喻……”   楚南臣忽然愣住了。   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碰到!   那个所谓的“君喻”,原来竟不过是一个幻影而已。   ……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中的幻术?楚南臣脸色一黑,心念一动,幻境顷刻间破碎。   再看眼前的断崖,空无一人,除了地上的血迹,哪里还有君喻的影子。   甚至连神识扫过周围百里山川,都没有找到。   楚南臣脸色难看的可怕。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道?   楚南臣忽然想起,刚刚君喻看向他时,那双奇异的眼睛。   ……原来,君喻刚刚与他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放松警惕罢了。   楚南臣忍不住笑了出来,眼里却满是怒火。   真不愧是阿喻啊……甚至能让他一个化神期的修者,都没能看破这个幻境。他简直都想要击节赞叹了。   若是这一次再找到他,定然要废了他的灵台,不会再给他逃走的机会……他只要待在自己身边就够了,不是吗?   楚南臣拂袖而去。   .   天下之大,何处可去?   悬崖之下,君喻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   他想,满脸血泪恐怕就是自己现在的模样了。幸好这里是荒郊野岭,不会吓到路人。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恐怕算是废掉了。他从流霞谷出来的时候,已经动用了瞳阵的能力,本就已经很勉强了。而楚南臣可是化神期,要用瞳阵困住他,造出一个连他也看不透的幻境……君喻几乎是拼尽了全力,甚至不惜代价,过度透支了瞳阵的能力。   君喻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睛,眼角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不知是血是泪。   眼睛瞎了就瞎了,大不了以后靠神识“看”路,君喻苦中作乐的想。他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心态真是越来越好。   只是刚刚为了躲开楚南臣的神识探查,他把白临秋留给他的最后一道隐匿符也用掉了,从此以后,他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从此以后,他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原先只是道宗追杀,现在又惹上一个流霞谷……琨境回不得,乾洲也待不得。   君喻有点抑郁,他觉得自己有点惨。这是无论多好的心态,也难以自我安慰的……   他看不见,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他刚刚看楚南臣陷在了幻境里,便扭头直接跳下崖来的。虽然尽力调动了灵气,不让自己摔的太严重,但还是有不少擦伤。   “天下之大,我去哪里也不留在这里,”君喻心想,“就算落到顾清盛手里,也比落在你手里强的多。”   君喻跌跌撞撞地往远方走去。   前尘已远。   ……   .   油灯“噼啪”一声,君喻起身,走到门口。他已经与顾清盛传过音,也不知多久能到……事实上,顾清盛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的多。   “阿喻!”顾清盛冲进来一把抱住君喻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调。   他微微颤抖,抱着君喻不肯松手。   “你吓死我了!你有没有事?你一转眼就不见了,你去哪里了?”   君喻想了想说道:“云片糕……”   “啊?”   “给你买云片糕去了。”君喻叹气。   “买个云片糕,你就伤成这样?”   “还要什么云片糕!”顾清盛声音沙哑,君喻觉得他都快哭了,“我宁愿一辈子不吃!”   “已经没事了。我只是晕了一段时间,没能收到你的传音……不是失踪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真的没事。”   君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心想,到底谁是伤员啊,为什么是自己安慰他? 第82章 道侣   “你来的倒是挺快。”君喻说道。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才刚刚泛起了一点点鱼肚白, 星辰与月亮都还隐隐约约挂在天上。   “轩辕前辈带我来的, ”顾清盛趴在君喻身上, 闷闷地说,“你之前还说我闹得动静大,你还不是一样!差点吓死我了……你没有事吧, 怎么会昏迷,受伤了吗?”   “没事,没有外伤。还在门口呢,”君喻拍了拍顾清盛, “别闹。”   顾清盛磨磨蹭蹭不愿意松手, 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才不情不愿的放开君喻。   .   身后,轩辕鸿与楚南臣一起走来。   轩辕鸿看到君喻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   顾清盛找上他求助的时候,他也被君喻失踪的消息吓了一跳。   若是此番君喻真的在皇都出了事,他该怎么给故友交待?   现在终于见到了人, 轩辕鸿放了心,又忍不住想想要训斥君喻年纪轻轻太不小心。扭头看见了楚南臣还在旁边,硬生生憋着没说。   毕竟还有外人在。   楚南臣笑道:“难得宣王亲自前来,有失远迎。”   轩辕鸿回道:“楚谷主客气, 还要多谢楚谷主相救, 真是添麻烦了。”   楚南臣摇头表示不介意, 目光却死死盯着刚刚松开君喻的顾清盛。   顾清盛发现了他的目光,冲他笑了一下。   楚南臣的脸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坦然自若的样子。   .   顾清盛看楚南臣继续扭头与轩辕鸿寒暄,也悄悄地戳了戳君喻,小声地问道:“他不是救了你吗?我给他表达感谢,他怎么这个反应。”   君喻轻咳一声,示意回去再说。   顾清盛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那边轩辕鸿与楚南臣互相客套了几句,轩辕鸿便提出先带君喻离开。   楚南臣见轩辕鸿态度比较坚决,同意的倒也干脆。   他几步走到君喻面前,看也不看旁边的顾清盛,只是笑着向君喻问道:“此番遭遇,我更觉得与你有缘了。上次询问你的姓名,你未曾告诉我,这一次可否得知你的名字?”   受人救命之恩,却连姓名也不肯相告,未免显得无礼。君喻略微无奈道:“在下君喻。”   “君喻,好名字。”楚南臣笑了笑,“我记住了。”   他又取出一瓶丹药,递到君喻面前。   “此药主要由飞鹤仙所制,可解妖毒、养神魂、通灵脉,我给那位受了妖魂之伤的御兽门弟子用的也是这种药。我想你现在应该正好需要它。”   君喻正打算推辞,谁知楚南臣仿佛知道他的反应似的,又叹了一声:“我这次既然把你带回来,你便是我的病人,若是不能医好,我必然自责。”   君喻没有办法,收下丹药,向楚南臣行了一礼,又犹豫地问道:“楚谷主之前提的清魂丹……”   楚南臣听他问到这个,便笑着说道:“清魂丹可解魔气,名满天下,只是丹方失传已久,如今一丹难寻。巧的是,前些日子我曾偶得一本残卷,居然记载有这种灵丹。”   “我之前见你,总觉得你身有魔气,便想要送你清魂丹,”楚南臣说到这里,状似无奈,“不过你昏迷的时候,我又仔细看过,才发现是自己误判。”   楚南臣说完,又歉意一笑:“抱歉,之前赠药之举,是我鲁莽。”   君喻连忙摇头,表示不介意。   .   “你们两个,交流的还挺好的……我都不敢上前打扰你们。”   离开楚南臣的院落之后,顾清盛有些酸溜溜的开口。   “有吗?”君喻恹恹地趴在马车里。马车是轩辕鸿考虑到君喻如今行动不便,特意安排的,本是皇族所乘,华丽非常。   “嗯,”顾清盛点头,“你们有什么好聊的啊……”   顾清盛郁闷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既然这次是他救的你,你感激他也是正常的。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君喻现在虽然没有了刚醒来那时莫名的疲惫困倦,但是依旧称不上舒服,浑身还是有些难受。   楚南臣说他神魂受伤,应该不是假话。神魂调养起来很麻烦,君喻心想,自己估计是要休养一段日子了。   君喻换了一个姿势,顾清盛眼疾手快,给他在背后加了一个软垫。   君喻半靠着软垫,对顾清盛说道:“不,我倒是觉得你没有想多。他绝对有问题。”   “啊?”顾清盛一呆。   .   马车渐渐行远,楚南臣站在院子里,神色冷漠。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放君喻走。   不过这一次,他不得不放君喻离开……或者说,他就没有打算把君喻留下来。   君喻毕竟是道宗的弟子,又不像是前生那样叛逃出宗、不再受道宗庇护的特殊情况,楚南臣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与道宗抢人。   更何况这一次轩辕鸿亲自找来,对君喻如此重视,楚南臣心中便明了,轩辕鸿恐怕是已经知道了君喻衡氏后人的身份。   轩辕鸿既然已经得知此事,那么白临秋必然也已经知晓。以白临秋与衡清辞的交情,楚南臣明白,他是一定会护着君喻的。   而楚南臣现在,还完全没有能与白临秋对抗的把握。   不过还好,这一次他的目的,本就不是留住他……楚南臣心中暗道,这些还可以从长计议,他对阿喻的事,永远有着耐心。   比起这些,如今更让他在意的,还是顾清盛。   如今看来,有些事情,居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楚南臣想起刚刚看见顾清盛趴在君喻身上那一幕,一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忍不住心中微怒。   .   “从我受到妖魂攻击,到我醒来,一共过了一天一夜,”马车走的很平稳,君喻一边调息,一边说道,“然后我便与你传音,你赶到这里,花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顾清盛忍不住插话:“昏了那么久,阿喻你伤的是有多重啊。你还跟我说没有外伤,神魂受损更严重好不好……”   君喻摇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我未必真的昏迷了那么久。这一天一夜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顾清盛被他搞蒙了。   “这又怎么说?”   君喻把他刚醒来时,发觉的异常之处告诉了顾清盛,最后总结道:“而且,我总觉得我好像还醒过一次。虽然没有确切的记忆,但我还有隐约的印象……”   君喻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山河简。   君喻还记得自己在刚醒过来时,触及山河简的那一刻,他神志瞬间清明。   顾清盛先是听的发怔,然后越听越冒火。   “你是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楚南臣对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顾清盛咬牙切齿。   君喻:“……”   虽然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说法感觉好奇怪……   “别冲动,”君喻适时地劝道,“你不会想去找他拼命吧?你能打的过人家一个化神期?”   顾清盛瞬间泄了气。   君喻安慰他:“好了,别想那么多。不管怎样,我总归是没什么事,他也没能对我做什么。之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你的记忆都可能出现了问题,还说没对你做什么?”顾清盛一脸憋屈,“化神期有什么了不起,迟早我到了渡劫期,把他按着打。”   “好好好,”君喻无奈哄他,“如今渡劫期全天下都找不出来一个,你这个志向是真的远大。”   “说不定呢,”顾清盛哼了一声,“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哦,你打算怎么做?”君喻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   “先把伤害你的人打一顿,打残不论,打死活该。”顾清盛立马说道。   “这么狠啊,”君喻道,“还有呢?你都渡劫期了,不打算做点什么大事?”   “大事……”顾清盛挠挠头,想了半天。最后他诚实地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想做的了。就和你在一起,随便做点什么,都不错。”   “你将来也不打算找个道侣什么的?这样的人生多无趣。”君喻悠悠说道。   顾清盛愣了愣,说道:“道侣?我还没想过这个……不不,也不是,还是想过的……”   顾清盛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君喻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道:“这么紧张干什么?除了修无情道的人,找个道侣也很正常的。”   顾清盛幽幽地看他一眼:“不,我不修无情道,暂时也不打算找道侣。”   君喻“哦”了一声,说道:“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不是!”顾清盛扭头,不再和君喻说话,弄得君喻有些莫名。   这是生什么气呢?君喻注意到顾清盛神色有些不自然,心想男人心海底针,真是搞不明白。   算了,他有点困,还是先睡一会儿好了……马车走的很稳,哒哒的马蹄声更是催人入眠。   之前在楚南臣那里,君喻很疲惫,但是不敢入睡;然而此刻,他心中平静又安定,不知不觉间,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清盛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浑身一僵,不敢乱动。他微微扭头,看见君喻已经沉沉睡去,头正好枕在他的肩头。   顾清盛放轻了呼吸,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路上都没有再动。   .   道宗。   “……我徒弟又出事了?”   白临秋神色不太好看,声音也冷,尤其是这个“又”字,格外加重了语气。   了解白临秋的人,比如林长风,知道他此刻已经是怒极的表现,就差没掀桌子了。   林长风无奈点头,说道:“轩辕说,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建议早点接回道宗……”   “我也觉得早点回来好,”白临秋说道,“所以我徒弟什么时候回来?”   林长风第无数次纠正他:“还没有拜师,还不算你徒弟。”   白临秋:“你明白意思就行了,迟早都是我徒弟。”   林长风叹道:“好吧,随你。你徒弟这次可能伤到了神魂,轩辕鸿应该不会再让他留在那边了,我觉得可能会直接送回来……”   白临秋:“还伤到了神魂?!”   林长风及时按住他:“别冲动。” 第83章 相邀   “你神魂受损, 最好少思少虑,还看什么书啊……”顾清盛一边端着药走过来,一边抱怨,“你还说我总是受伤,你自己不也一样。我好歹还是外伤,疼是疼些, 上点药养一养也就好了。你这个才麻烦呢……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君喻靠在躺椅上,捧着书一动不动,一边懒洋洋地回道:“哦,知道了……”   顾清盛脸一黑:“你不听话伤怎么好?”   君喻终于把目光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 无奈地看向顾清盛:“你们现在都禁我的足, 不让我出去,除了看点书,还能做什么?”   顾清盛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吃药养伤, 你还想做什么?”   他嘴上说的凶,递药却小心翼翼的,还特别注意了温度, 直到不冷不热刚刚好, 才递给你君喻。   “药有些苦, ”顾清盛说道, “不许不喝啊!”   君喻看他一眼:“话多。”   顾清盛也不管君喻说什么, 坐在他旁边, 直到看着君喻喝完了药才放心。   他们两个都没有提起楚南臣送的那一瓶药,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里面动手脚?君喻收下它之后,就没有打算服用过。   “你在看的是什么书?”顾清盛好奇问道,一边贴心地递上了一盘蜜饯。   君喻把书递给顾清盛看,说道:“衡氏丹谱。”   “这就是你之前和我在传音里提到的那个,在谣城得到的?”顾清盛小心地接过来,翻了几页,无奈地说道,“看不懂……好像还有些缺损?火烧的?”   “嗯,”君喻点点头,“这是第十卷 ,残缺的还不算严重,勉强还能补全。”   顾清盛:“不管是什么,你最好都等好起来再看。你有时间研究这个,不如好好休息……”   君喻揉揉眉心:“知道了……你现在怎么和老妈子似的。”   顾清盛道:“对对对,我就是老妈子。再看别的,小心我把你书没收了。”   君喻把书收好,眼睛一闭,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顾清盛无奈地看他一眼,走过去关上窗子,悄悄的出了门。   .   “中断加试,现在就回宗门?”顾清盛微微皱眉。   刘执事说道:“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说说,你们来皇都这几天,闹出了多少事?”   顾清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无法反驳。   “而且最重要的,回了宗门也好养伤。神魂乃修士之根本,不能轻视。对了,君喻呢?”   “他歇下了。”顾清盛说道。在听到回宗门好养伤的那一刻,他就立马对这个安排没有了异议。   “让他好好休息。”刘执事说道。   顾清盛点头应是。   .   “这就要回去?”方秀菱刚从外面回来,就撞上了从屋里出来的顾清盛。   “嗯。”顾清盛点头,“回去看病。”   方秀菱叹道:“君师兄此番受伤,确实要更小心些。只是顾师兄,你现在若是回去,加试成绩怎么办?”   顾清盛脸上写满了生活的沧桑。   “我现在身上,倒是也有几个妖丹,是来皇都的路上,顺手斩的几个小妖。只是数量不多,不一定能够分数……没办法,大不了再来一次。”   “那可是还要五年啊。”方秀菱说道。   “我有什么办法?”顾清盛更沧桑了,“这一年真是流年不利……”   方秀菱想了想,突然说道:“皇都这里,多是妖魂作乱,妖兽反而少。这样一来,实际上是对皇都弟子不公平。甚至都逼得其他与我们一起分到皇都的弟子,已经离开这里去别处‘抢’妖兽了。我觉得宗门这次在最后考核评定中,应该会考虑到这种情况,适当做出调整。”   顾清盛点点头,说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   反正不管加试能不能过,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现在还是担心着君喻的伤势,只盼着能快点回到宗门。   .   “师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宗?”白临秋面瘫着脸,声音却隐隐藏着怒气,显然是有些烦躁。   “又是谁惹得你生气,”李禅心看了一眼小师弟,十分无奈,“又是你徒弟?”   白临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他了,每一次都是为了他看中的小徒弟。李禅心都有些诧异了,他就没有见白临秋为什么事这么上心过。   看白临秋的表情,李禅心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叶师弟推演,天下之乱将起,道宗也不能独善其身。刚刚请了燕逢之重新修补宗门大阵,又新布置阵法十几处,在阵法未检查、修补完成之前,宗门缺少大阵庇护,实在不能无人坐镇,”李禅心好言好语相劝,“你就再忍耐些时日。弟子嘛,总归是要历练的,总是护着也不是事儿……”   白临秋面无表情:“哦,那您的大弟子,我觉得师兄你也不能太过溺爱。”   李禅心不太想提这个,说道:“瀚州虽然娇惯些,但是也是个好孩子。”   白临秋也没心情和他争辩,于是跳过这个话题不再提起,只是郁闷地说道:“叶师兄的推演向来准确,重修阵法是大事,我也明白事理,不会不顾大局。只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宗门里待着吧?谁知道这个阵法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弟子快步走进来,冲两人行了一礼,满脸喜色,说道:“禀告掌门与尊者,今日最后一阵也已经完成,燕大师说已经没有问题了。”   “没问题了?”白临秋眼前一亮,“师兄,我……”   “你随意,”李禅心还没等白临秋说完,就先表了态,“自己小心点,早点回宗门。”   难道他就想拦着白临秋不让走吗?他也很无奈的啊!白临秋一不开心就来找他,他都被闹得烦了。   .   “你再休息一天,明天就走,”顾清盛把君喻按到床上,“轩辕前辈给你安排了马车,他说他现在还在处理秘境的事,暂时不能离开皇都送你回去,因此调来了宣王府的兵士,护送你回宗。”   君喻刚刚躺了一下午,此刻又被顾清盛按到床上,十分无奈,但是也由着顾清盛动手了。   “这一次真是麻烦轩辕前辈了,”君喻有些感叹,也略略有些疑惑,“清盛,你不觉得轩辕前辈对我们的事,好像有点太过于上心了。”   “好像是有点,”顾清盛想了想,“尤其是你这次出事,我没办法去找轩辕前辈求助……你是没有见到他当时的语气脸色有多紧张,我那时担心你的事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未免也太过上心了些,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了。”   “瞎说什么呢,”君喻瞪了顾清盛一眼,“慎言。”   “我的错,”顾清盛连忙承认错误,“别想这么多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想这么多耗费精神,不利养病。”   “不让我出门,不让我看书,现在连想一想都不许了?”   “不许,”顾清盛铁面无私,“你就吃吃睡睡就好。”   “……”   .   第二天清晨,君喻悠悠转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君喻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起身穿衣。   他给自己随便套了件外衫,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突然,他发觉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小楼二层,从窗户往下看,就是执事堂的后院。这里种了些花草翠竹,景色幽微。往常这个时候,院子里一般都是没有人的。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奇怪的身影安静地站在小院中,一身黑衣朴素无华。她静静地立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仿佛是察觉到了看向自己的视线,那个人影也抬起头,望向君喻的方向。   君喻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个女子,一个长相清秀美丽,犹如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   她目光沉静,只有在望过来的时候,才闪过了一丝喜意。   她站在楼下,冲着君喻恭敬下拜。她身姿修长行动优雅,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她是谁?为何要向自己行礼?君喻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就听见那个女子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奇异的是,君喻却轻轻楚楚的听见了。   “见过公子,在下终于找到您了。”   她有重新直起身,认真地对君喻说道:“在下已经等了一夜,不敢打扰公子休息。终于见到公子,在下也终于能安心了。”   君喻不动声色地取出了一张传音符。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她言辞诚恳,举止有礼,然而君喻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来历不明、奇奇怪怪的女子,在执事堂待了一夜,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如果这个女子心怀不轨……   女子恭敬地开口说道:“在下殷灵兮,奉尊主之命,特来请公子一叙。”   仿佛知道君喻在想什么似的,女子又补充道:“如果按照你们的境界划分,在下已经是半步化神,此地阵法,并不能阻拦我。不过公子放心,若无公子之令,在下绝不会轻易出手杀人。”   君喻冷声道:“别把我说的和你是一伙似的,我没有见过你,也没见过你所谓的尊主。你的尊主是谁?”   殷灵兮摇摇头,说道:“公子与我去见尊主一面,自然知晓。”   “抱歉,我不想去。”君喻立马拒绝。   殷灵兮愣了愣,好像有点苦恼的样子。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又冲君喻一拜,说道:“那就只能多有得罪了,在下也是无奈之举,还望公子不要责怪在下。”   她说完便飞身而起,在就要碰到君喻的那一刻,忽然身形一僵,硬生生止住了来势,往后一闪。   君喻神色毫无波动。   笑话,他都出过了这么多次意外,甚至还惹上了楚南臣这种化神期的人物,怎么可能还毫无防备?就算这位殷灵兮姑娘,能在院子里站一夜不被发觉,也不代表她能悄无声息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84章 寒城   对于突然冒出来奇奇怪怪的人物这种事, 君喻已经渐渐习惯了。   房间周围设有阵法,顾清盛怕他又出事,还特地找了轩辕鸿,请轩辕鸿留下一道灵力,至少能阻拦化神期之下的一击。   君喻面色不变,不急不慢地拿出自己的扇子, 暗中做出了随时准备出手的姿势。   “这位姑娘,既然是‘请’我去,这就是你们请人的方式?”君喻扬声问道。   殷灵兮没能碰到君喻,又落回原处,眼神有些惊疑。听到君喻的声音, 她稍微有些歉意。   “抱歉, ”殷灵兮诚恳认错,“尊主有令,我也是没有办法。”   有一个冷酷无情的上司,她也很难做。   这时, 房间的门被“嘭”的一声一脚踹开,外面风一样冲进来一个人影:“阿喻,你没事吧?”   说着, 顾清盛已经跑到了君喻身边, 一把拉住他。上下看了几遍, 确认没了问题, 才放下心来。   他把君喻往身后一拉, 然后警惕地瞪着殷灵兮。   殷灵兮看到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先是微微讶异,继而又有些无奈。   “公子,不论如何,今天我都是要带您走的……”   她话音未落,忽而目光一凝,只见远处一支利箭“咻”的一声,飞驰而至!   她连忙后退,却还是差点躲闪不及,箭矢擦肩而过,划破了肩膀上的衣物,留下一道血痕。   殷灵兮回头,便看见一位华服男子收了弓,大步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刘执事。   正是轩辕鸿。   “我今日本是来找刘兄品茶,顺便送我护着的小辈回宗,”轩辕鸿挑眉笑道,“没想到,还能遇见魔域来来客。”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色变。   连顾清盛也表情凝重起来,小声嘀咕:“素月那边情况已经这么差了?魔族都能来修真界了?”   .   殷灵兮被一语道破身份,也不慌乱。   她平静道:“原来是宣王。”   “你认得我?”轩辕鸿目光锐利,“你们魔族,倒是消息灵通。”   殷灵兮想了想,说道:“自然认得,你们化神期、半步化神的人物,我都专门记过画像的。”   “哦?”轩辕鸿说道,“还专门搜集了画像,那你们的野心可真不小。”   说话间,轩辕鸿也更提高了警惕。   看起来魔族那边的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严峻……得找个时间,把这些情况告诉长风他们才行。   殷灵兮看轩辕鸿走进,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怎么,你还想带他走?”轩辕鸿冷冷一笑。   “不,”殷灵兮十分遗憾,“您若是阻拦,我没有把握能带公子走。”   轩辕鸿微笑:“那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既然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走出这皇都吗?”   殷灵兮点点头:“能啊!”   轩辕鸿:“……”   殷灵兮取出长剑,又取出一个奇怪的小铃铛。   那小铃铛通体漆黑,看起来就诡异非常。   “十方噬魂铃,”轩辕鸿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来历,语气一沉,“这也是魔族一件圣器,你家尊主倒是大方,这东西都让你带来。”   殷灵兮一手执剑,一手执铃,神色冷静。   “宣王殿下确实境界高深,只是与我应当也在五五之数,我带不走人,您也拦不下我,更何况我现在有十方噬魂铃。”殷灵兮说道,“我来此地,也不想起争端,不如各自退让一步,如何?”   轩辕鸿沉默不语。   若是让一名魔族就这样在皇都来去自如,皇族颜面何存?修真界又颜面何存?   但是又如殷灵兮所说,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拦下她。   更何况她手握十方噬魂铃……这东西诡异至极,能吸人魂魄、炼制傀儡,若是让她在皇都繁华之地使用了这件法宝,恐怕还会波及城中普通百姓。   除非开启城中大阵……只是皇都大阵非危急关头,轻易不运转。而仅仅为了一名魔族,却还不至于到了大动干戈开启大阵的地步。   一时之间,居然进退两难。   .   殷灵兮像是笃定了他不能轻易出手,浅浅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回身向四周望去。   左边天空金云翻腾,隐隐有佛音传来,十位僧人身着袈裟,一步一步地走来,宝相庄严。他们的步子并不快,奇异的是,顷刻之间便已近至眼前。   右边则只有一个人,身着朝服,犹如一位普通官员。只是从他身上隐隐传来的威压,也能看出来,这至少是一名问道后期的高手。   “你大约是忘了,”轩辕鸿淡淡道,“皇都之中,并不只有一位高手。”   说着,他又向僧人与朝服官员点头示意:“多谢法师与陈相相助。”   眼下竟成三面夹击之势,殷灵兮皱眉,持剑握铃,面色严肃。气氛冷凝,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顾清盛靠近君喻,小声说道:“这么多厉害人物,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啊……阿喻,你这下肯定彻底出名了。”   君喻瞥他一眼:“为何这样说?”   顾清盛一笑:“这位魔族的姑娘要带你走,我们这边却不肯放人……你现在也是个被各方竞相争抢的人物了,这下恐怕是惊动了整个皇都,还不够厉害?”   君喻无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少贫嘴吧你。”   顾清盛“哦”了一声,然而没忍住,又问道:“不过说起来,这女子是谁,为何叫你公子,又一定要带走你?”   君喻叹气:“我哪里知道……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她。”   “她既然是魔族,那她的尊主,自然只能说魔尊,”顾清盛突然紧张起来,“阿喻!你什么时候还惹到魔尊了?”   君喻:“我哪里知道!”   顾清盛觉得自己不太淡定了。   “不管是干什么,”顾清盛咬牙切齿,“反正不能把你抢走!一个两个的都来抢人,想的倒是美!”   君喻看他一脸焦虑,无奈地握住了顾清盛的手,安抚道:“我现在在这里好好的,哪里都不去……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看戏,别废话。   “……哦。”顾清盛被君喻拉住,突然平静下来,只是有点脸红。他咳凑一声,不再说话,轻轻反手把君喻握的更紧了。   君喻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   执事堂这一方小小的院落,此刻却聚集了皇都之中数得上名的高手。   除了楼上围观的顾清盛和君喻,在场之人,甚至没有低于问道期的普通修士。   殷灵兮以一对多,薄唇紧抿,显然也压力很大。   “事已至此,姑娘不如束手就擒。”轩辕鸿冷冷说道。   殷灵兮不为所动,眼皮都没抬。   轩辕鸿看她神色,便知道她的选择。   .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都出了手!   轩辕鸿弯弓搭箭,金色长箭破空而来,犹如落日金乌——   那名陈相背后则开始显现出一个巨鼎的幻影,渐渐凝实,顷刻之间,向殷灵兮倒扣而去!   殷灵兮抬眉,出剑。   剑影骤起。   剑风扫过院中花草,花落草折。   殷灵兮的剑并不耀眼,但是它意外的轻灵。犹如夜色微风,倏然而至。   长箭先至,殷灵兮不闪不避,三尺青锋迎面相击,只是在碰到箭身的那一刻,手腕做出一个奇异的角度,微微一转,卸去了长箭大部分力度,又是反手一带,硬生生改变了箭势方向。长箭不停,居然向巨鼎的方向冲去,“嗡”的一声,轰然相撞。   一击不中,轩辕鸿也不恼,又取出一箭,笑道:“借力打力,以柔克刚,你剑法倒是练的不错。只是这等取巧之法,你又能用几回?”   殷灵兮正匆匆忙忙避开再次压来的巨鼎,姿势有些狼狈,来不及说话。   其实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前,这些取巧之法,并不能起多大作用。而且现在对她出手的只有两人,还有那十名僧人甚至尚且没有动作,就已经让她如此艰难……   殷灵兮轻轻咬牙,看了一眼手中的十方噬魂铃。   她从魔尊那里拿到这个东西后,还没有用过。其实她本也不喜欢这种诡异的法器,只是如今不得不用……   她当机立断,猛地摇响了手中的黑色铃铛。   “叮——”一股诡异的黑云,开始在头顶上方凝结。阴风穿堂而过,就连小楼上的顾清盛与君喻,都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悸。   顾清盛横刀身前,挡在君喻前方。   “你不是还有外伤没有痊愈吗,不便出手……”君喻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清盛打断了。   “再不便出手,也比你方便!”   君喻只好乖乖地不说话。   在顾清盛与君喻说话间,一声佛号突然响起。   本就是在防着她这一手,几乎是同一时刻,十名僧人齐颂佛号,空灵佛音穿透铃声,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似乎就连十方噬魂铃都暂时被佛光所压制住了。   .   万里之外,长绝山上。   黑衣男子斜靠在床边,旁边白衣小侍正殷勤服侍。他原本正百无聊赖,突然神色一动,挑眉一笑。   “十方噬魂铃被使用了?”他露出一些感兴趣的神色。   看起来是遇到了危险的情况呢……   希望他的好下属有用一些,这般法宝交给了她,总要完成他的任务才好。   看男子表情玩味,旁边一名服侍的小侍有些好奇。他自觉这些天颇受男子宠爱,忍不住好奇问道:“敢问尊主,可是有什么高兴之事?”   小侍一脸天真,男子倒也并未生气。他轻轻一笑:“确实是好事。”   他悠悠坐起身,取出一张画像来。   小侍连忙低头,不敢往画的方向看。   哪怕他再受宠爱,有些事情不能做,他还是有数的。   他曾听说,之前尊主也有过一位男宠,就因为看了一眼画中人,便被挖去了双眼。   男子端详了一会儿,才重新将画卷卷起。最后露出的落款上,写着三个字:虞寒城。   只是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大部分人都会称他,魔尊。 第85章 悟道   “铃铃——”   清脆的铃声有规律的响起, 在佛音压制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始终绵绵不绝。   金光黑云两相胶着。   殷灵兮额头见汗, 十名僧人也肌肉紧绷,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光明罗汉阵, 名不虚传。”碎发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 殷灵兮嘴唇发白,横剑身前,“铮”的一声,硬生生拦下了直扑面门而来的金箭, 巨大的力道击的她踉跄后退几步, 来不及站定,又顺势往地上一滚, 躲过了紧随其后的另一箭。   金箭擦身而过,卷起的箭风搅碎飘落的秋叶,“咻”的一声,直直没入身后巨石之中, 只余下一点箭尾,尤自震颤。   殷灵兮瞥了一眼, 心想还好我滚的快。   轩辕鸿道:“你倒是不讲究。”   如今修真界, 就连打个架, 也要追求“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注意形象生怕落了面子, 像这姑娘一样朴实无华说滚就滚的打法, 倒是不多见了。   殷灵兮一边翻身而起,一边回道:“我穿的黑衣服,不怕脏!”   .   “十方噬魂铃?”城中另一处院落里,楚南臣一边合上书,一边起身望向天上异景。   看起来是道宗执事堂的方向……   街上有兵士正匆匆赶去,将去往那个方向的行人拦下,不让他们靠近。城中一片混乱,楚南臣皱了皱眉,一步迈出,转瞬之间,已在执事堂附近。   临近战斗中心,灵气激荡,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压迫之感越发明显。幸好附近已经没有了行人,否则此刻恐怕已经克制不住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了。   旁边是一处包子摊,写着“张氏灌汤包”几个大字的破旧旗子在风中猎猎抖动,包子还在笼上,然而此刻摊主老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楚南臣没有心思留意周围环境,他现在满心担忧的,是君喻的安危。   十方噬魂铃是魔族圣器之一,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魔族有人进了皇都。   素月山的情况楚南臣也清楚,修真界溜进来一两个魔族不奇怪。但是这个时间地点……   楚南臣面色微冷。   多半,是冲着君喻而来。   .   “看那什么噬魂铃挺厉害的样子,怎么居然就这么被光明罗汉阵压制了,”顾清盛摇摇头,一脸鄙视,“我还以为有多大威力呢……阿喻?”   他没收到回应,疑惑扭头,忽然噤了声。   君喻怔怔地站着,眼神空茫,仿佛已经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境界里。   顾清盛先是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围观了这般等级的战斗后,君喻在不知不觉中,居然进入了一种“顿悟”的心境里。   顾清盛还能敏锐的察觉到周围隐约波动的灵气,虽然因为外边打的太激烈,君喻身边小小的一处灵气流动显得并不明显,但是顾清盛还是意识到,这居然是突破境界的前兆。   ……围观个打架都能突破,顾清盛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握紧刀,精神崩的更紧了。   这种时刻君喻不能被人打扰。   .   “铃——”   铃声不绝于耳,立在院外的楚南臣,心中却渐渐浮现出疑惑。   虽然光明罗汉阵确实颇有威力,在克制妖邪魔气之上亦有奇效,只是在他的记忆之中,十方噬魂铃绝不只有这点效果。   他还记得前生,魔族大举越过素月山之时,噬魂铃响,甚至可以屠灭一座小城。大名鼎鼎的魔族圣器,哪怕是有佛法压制,也不应当只有这点威势……   楚南臣正想上前一步,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   “前方危险,闲人免入。”   楚南臣目光一凝,往四周看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旁边的包子摊上,“张氏灌汤包”的旗子正下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楚南臣,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一身朴素无华的白衣,面前摆着一笼包子,一个瓷碗,碗里似乎乘的是小米粥。他看起来与普通的路人没什么两样,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灵力,甚至在出声之前,楚南臣都没有注意到他。   但是太过平常,反而是一种不平常。   普通人会出现这里,还能如此不慌不忙?   普通人能悄无声息的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甚至连他一个化神期都没能发觉?   楚南臣浑身紧绷,沉默了一瞬,俯身下拜。   “流霞谷楚南臣,见过尊者。”   .   楚南臣?   原来是他啊……白临秋一边百无聊赖地坐着,一边想,他就喜欢这种一上来先自报家门的。   要不然让他猜半天,还猜不出来,岂不是大家都尴尬。   白临秋一边想,一边舀起一勺小米粥。   他不说话,背后的楚南臣也不敢动。   实际上,楚南臣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白临秋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但是他刚刚关于十方噬魂铃的疑惑,此刻也有了答案。   这件大名鼎鼎的魔族圣器不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威力,只是因为白临秋在此地罢了。   白临秋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执事堂周围,已经被他的灵力所护下——   哪怕铃声再激荡,任凭它有吸魂成傀、改天换地之能,也波及不到这家小小的包子摊之外。   一阵风吹来,又卷起几片飘零的枯叶。蒸笼之上白烟袅袅,里面还有未出笼的包子,散发出阵阵香味。这条距离战场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巷,居然诡异的呈现出一种岁月安闲之感。   .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白临秋突然又问了一句:“听闻你前些日子,曾救下我宗一名弟子。”   楚南臣闪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不敢迟疑,说道:“您说的是几日之前,那名被妖魂攻击的道宗弟子?在下正巧路过,顺手为之罢了。”   “哦?那确实是要谢过楚谷主仗义相救了。”白临秋声音平静无波,楚南臣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   君喻怔怔地望着场中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心中震撼,难与人言。修真界曾经有人说过,要想快速提高自己的水平,不如试着围观一场真正高手之间的战斗。此刻君喻深切地认同这个说法。   佛光、铃音、剑影……小小一院之内,灵气波及之下,此刻竹木花草已经纷纷摧折,假山巨石碎裂一地。   院中狂风大作,但是君喻所在的这座小小楼阁,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护了下来一般,居然没有受到丝毫冲击。   君喻所在的屋子,与外界被分割成两个世界。他静心沉思,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扰到他。   .   院外,白临秋与楚南臣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白临秋动作始终不急不缓,好似前方的战斗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终于,楚南臣忍不住问道:“您……为何不去阻止?”   “阻止什么?”   “您若是出手,里面那名魔族,即刻便可拿下。”   “我不出手,她也逃不了。”这么多人打一个姑娘,要是还打不过,他们也不用混了。   “可总归是要费些功夫……”楚南臣犹豫道。   白临秋坐在原处,依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不着急,慢慢打。”白临秋随口说道。   多好的悟道机会、战斗示范,他徒弟还正看着呢,着急什么。   不如安心吃包子。 第86章 幻境   殷灵兮被一箭穿过肩膀硬生生钉到身后枯木上的时候, 一声疼也没有叫。   长剑滚落在地,血顺着右臂流下来。   她咬牙,左手握住箭尾,硬生生地从肉里拔出, 带出一片血肉。   “你何必再抵抗。”轩辕鸿刚刚被她的剑风扫到,也收了一些伤,但是要比殷灵兮的情况好得多。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殷灵兮叹道:“说的我不抵抗, 你们就能放过我似的。”   轩辕鸿如实回答:“自然不能。但是饶你一命不死, 还是有可能的。”   “被废去修为,压入阵中,又与死有什么区别。”殷灵兮淡淡道。   更何况, 尊主不会给她偷生的机会。   她若是敢背叛, 尊主有的是方法让她去死。   她一生的愿望不多, 活着就是最大的目标。   然而如今,看来真的是到了绝境了……可惜,她没能完成任务, 带公子回去。   殷灵兮低下头, 她终于无力再站着,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轩辕鸿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魔族之人, 手段奇诡,谁知道这个看起来狼狈无害的女子, 还有什么别的没使出来的招数。   然而, 一直到她被困仙索缚住, 都什么也没有发生。   轩辕鸿终于放松了一些, 放下弓,走到她面前。   “我以为,你还会有别的什么手段。”   殷灵兮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她头也不抬:“原本我是能选择与你们同归于尽的……”   轩辕鸿挑眉:“自爆?”   殷灵兮点点头,然后又说:“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值,就算了。”何况公子还在附近,她也不想波及到他。   轩辕鸿越发觉得他面前这位姑娘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殷灵兮。”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犀’吗?”   “不是。”殷灵兮说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关注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要你帮我立墓碑。”   “我就是问问。”轩辕鸿叹道,“若你不是魔族,我们说不定能成为朋友。”这个姑娘,倒是对他的胃口。   .   战斗终于停下了,但是小院之中依旧没有平静下来。   风声大作,怒云狂卷。   君喻依旧立在原地,已经闭上了眼。他呼吸很沉静,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无边道意之中。   顾清盛额头见汗,他有些犹豫,不知此时他是该暂且退避,还是在这里守着。   与上一次顾清盛陪着君喻突破金丹期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就连在君喻身边,顾清盛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天上劫云翻腾,顾清盛有些坚持不住。   “他这一次是连跨三重境界,说不定能直接冲击元婴期的,”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突破元婴有雷劫,你再在此地停留,恐怕会被波及。”   顾清盛猛然扭头,就见一个白衣人影靠在窗边。   顾清盛一惊,脱口而出:“临秋尊者?”   然后他又喃喃道:“连跨三重境界?太夸张了吧……”他知道他家阿喻厉害,但这次也太令人震惊了。   白临秋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你不必担心,”白临秋说道,“这里有我看着。”   “尊者,我……”顾清盛话音未落,只觉得面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执事堂之外。   顾清盛茫然半响,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空间神通……只有化神期的大修行者,才能施展出的手段。   .   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此刻的君喻都无知无觉。   他的面前,是火海幻境,是不灭心魔。黑衣人利爪染血,他的母亲拼死将他送走,对他说:“阿喻,快走,去道宗……”   他踉踉跄跄地跑远,回头望去时,他曾经的家,已经彻底化成一片火海。   这是幻境,亦是心障,是他这么多年,难以忘记的过去。   .   君喻想起,在他突破金丹期的时候,就曾被这个心障所困扰过。   那时他说,家仇未报,他放不下。   “现在呢,你能放下了么?”   一个声音问道。很熟悉的声音。   “……父亲?”君喻怔怔扭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边含笑望向他。   “你小时候,爱叫我爹爹。”衡清辞笑道,“怎么越长越大,反倒生分起来?”   君喻呆呆地站着,眼眶不知不觉间微微泛红。   “哭什么,”衡清辞无奈一笑,“我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君喻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却微微有些哽咽。   半响,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他很多年,一直想问却没有办法问出口的问题。   “当年家里出事,你为什么不在?”   “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终究是没有回来。   他的问题,终究是没有收到回答。   身边的“衡清辞”依旧是笑而不语的模样,似乎对他的问题无知无觉。   君喻闭了闭眼。   他知道他这一次,依旧不会收到答案。   眼前的一切,无非是虚假的幻境罢了,包括“衡清辞”,包括所有的一切……   往事不可追,他终究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也见不到记忆之中的人了。   “你放下了吗?”“衡清辞”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   君喻摇摇头。   “衡清辞”叹息一声。他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   在君喻诧异的眼神中,四周景象,顷刻间变换成另外一副模样。可怖的火海消失不见,眼前是池塘碧树,甚至耳边还有虫鸣鸟语,微风拂来,带来阵阵花香。   .   “小公子——”   有人笑着从他面前走过,远远地就朝他恭敬地行礼。   小公子?是在叫他吗?   君喻有些疑惑,继而才反应过来。   当然是在叫他了,这里是衡家,而他是衡清辞之子,是衡氏唯一的后人。   奇怪,他刚刚在疑惑什么?君喻突然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事,比如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刚刚他又在做什么……   君喻莫名觉得周围的一切充满了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但是等他想要去思考时,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了。   君喻心中有些不安。然而他来不及细想,就被打断了。   “小公子,您该进行今日的课业了,”一位下人地跑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家主说了,您今日要是再练不出上品灵丹,他就……”   “他就怎么?”君喻问道。   “他就罚您今天不许吃饭。”   君喻:“……可是我已经辟谷了。”   “当然是因为您已经辟谷了啊,”下人笑道,“要不然家主哪里舍得罚您?要是真把您饿着了,家主恐怕是最心疼的呢。”   君喻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他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   “哄——”   层云翻腾,雷声隐隐,那道雷劫,却迟迟劈不下来。   白临秋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天空,又看了看旁边依旧呆呆站着的君喻。   君喻两眼空茫,没有一点焦距。   白临秋皱起眉。   情况不太妙啊,好端端的,这是困在心魔幻境里出不来了?   有点危险。堪不破心障,先不说突破不了境界,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给以后的修行留下心境之上的隐患……   白临秋有些苦恼。他本来还以为护着君喻突破完,还能拐回去吃个包子。然而现在突然出了这情况,等处理完,怕是包子都凉了。   .   顾清盛正焦急的站在执事堂外等待着,突然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他居然又回到了小楼里。   顾清盛正莫名其妙的时候,白临秋面瘫着脸,对他说道:“他突破出了点问题,你要不要看一下?”   顾清盛:“啊?”   “他陷在了幻境里,你去带他出来。”白临秋说道。 第87章 桃源   轻风穿花拂柳而过,春光日暖, 天气晴好。   穿过九曲回廊与浅池碧荷, 林木掩映着一重院落又一重楼阁。   君喻坐在石桌旁, 皱着眉看书。看了半天,他有些不耐烦地把书扔到一边,撑着脸发呆。   阳光很暖, 令人昏昏欲睡。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看书能这么不耐烦。”一个声音响起,把君喻从半醒半梦间惊醒。   君喻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就看见墙头坐着一个人, 一身浅金, 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他觉得他有些熟悉, 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瞬间挂上了一副受伤的表情,眼神悲痛欲绝。   “你居然忘了我是谁, 太让我伤心了,我心都碎了!”   君喻没有动, 只是用一只手撑住脸颊, 悠悠问道:“我们又没有见过。”别是个来碰瓷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 但是奇异的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他就觉得刚刚心里的烦躁都渐渐平静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引不起他丝毫的反感。   顾清盛跳下墙头, 走到小石桌前。   “好吧, ”顾清盛忧郁地叹了口气, “那就再认识一次。我是……”   我是你朋友师兄道侣同门死敌等想法在脑海里胡乱转了一圈,最后顾清盛还是克制住了皮一把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叫顾清盛。”   君喻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听起来……有点耳熟。”   顾清盛仿佛受到了一点安慰。   君喻:“但还是没有印象。”   顾清盛立刻又郁闷了一下,忽然又看见君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顾清盛嘟囔一声,但是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因为……看见你就想笑啊。”君喻说的理所当然,“你脸红什么?”   “有吗?你看错了。”顾清盛矢口否认,坐到君喻面前,“什么书看的这么不开心?”   .   “医书。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看医书丹谱,”君喻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一眼,又重新放下,“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无奈,感觉我爹对我要求太高。”   “你也有觉得要求太高的时候?”顾清盛堂而皇之地坐在一边,丝毫没有自己是个外人的觉悟,“我以为你学什么会什么呢。”   “炼丹我也不是真的一点都学不会,但我爹总是拿自己的标准要求我……”君喻苦笑,“不过还好吧,反正就算我做不到,他也不舍得对罚我什么就是了。”   “挺好的,”顾清盛有些羡慕,“我家里都不管我。”   君喻问道:“你家里是?”   “乾洲凤山,顾氏。”顾清盛说道。   “那么远啊……你为什么到这边来?”   “因为你在啊。”顾清盛话一出口,才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们现在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样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顾清盛咳凑一声:“我……离开家,随便转转,顺路来拜访一下衡氏。”   “你这个理由找的不好。哪里有人拜访,是从墙上翻过来的?”   “唉,你理解意思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这可不行,万一你是溜进来的小贼怎么办。”君喻揶揄道。   顾清盛无奈道:“衡公子,大少爷!那你可要看紧我了,小心我把你拐走。”   君喻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可以试一试……”   顾清盛干脆上来一把拉住他:“试试就试试。走了走了!”   君喻:“你去哪里?”   “把你拐走卖掉!”   君喻无奈地被顾清盛拉起来,跟着他穿过荷塘、竹林、回廊,一路到围墙之外。   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有人。平日里应该出现的家仆或者小侍,在这种时候都不见了踪影。   最后他们在围墙外停下。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君喻问。   “你往前面看看,”顾清盛喊道,“这里真的是你的家吗?”   围墙之外,正是幻境的边界,是无尽的虚空。   然而君喻看了一眼,语气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顾清盛怒道:“你看前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卡住了。   前方刚刚还是空无一物的虚无,此刻却变成了一片绿草如茵,小溪流水,周围的景色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顾清盛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里是君喻的幻境,是他最深沉的潜意识幻想出来的、困住自己的世界。这个幻境是随时都在变化的,只要君喻想,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并且会下意识的补足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让一切都显得更加真实和自然。   .   顾清盛回头,看君喻还在等着自己说话,只能闷闷地说了一声:“没事了。”   顾清盛有些懊恼,瞪了君喻一眼,搞得君喻更莫名其妙了。   顾清盛叹息一声,决定再想别的办法。   环顾四周,风景秀丽,顾清盛好奇问道:“你们衡氏,一直以来都避世隐居吗?”   “确实久不出世了。”君喻点点头,“只是有时还是会有人寻来,有求医求药的,家父也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   “世外桃源,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顾清盛想,君喻应该也是喜欢和向往这种生活的。他在现实中,都没有见过君喻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确实很好,”君喻却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没看出来,”顾清盛哼了一声,“我觉得你挺悠闲自在的,哪里不安了……”自在到连我是谁你都忘记了!这事想一想还是好气。   君喻却摇摇头,认真的回道:“真的,一直到看见你,我才觉得安心。”   顾清盛:“……咳。”   .   顾清盛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身后有人,他扭头望去,见一位小侍远远地跑过来。   “小公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家主让您过去……诶,你是谁?”小侍看着顾清盛,一脸吃惊。   君喻淡定说道:“我朋友,前来拜访的。”   一刻钟之后,两人站在一道门前,君喻扭头看向正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的顾清盛。   “你不是说自己是来拜访医圣的吗,”君喻笑道,“见我父亲而已,你紧张什么。”   顾清盛一边心想一个幻境而已我哪里紧张了,一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又上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是否妥帖整洁,才说道:“我这是出于对医圣前辈的仰慕。”   “这样啊。”君喻轻轻笑了笑,也不戳穿他。   .   执事堂外,乌云依旧在逐渐聚集,雨水与雷劫却迟迟不落。   “看情况,他这次想要破境,恐怕有些艰难。”   轩辕鸿站在白临秋旁边,有些忧虑。   白临秋把顾清盛的意识带入君喻的幻境之后,便退远了些,靠在窗边。他一边注意着顾清盛和君喻的情况,一边不满地对轩辕鸿抱怨:“刚刚不是给你传音,让你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包子吗……”   “我觉得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明显不是包子。”相处那么多年,轩辕鸿已经十分了解白临秋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冷着脸回绝他,并且期望他能认真一点。   “哦……”白临秋有些不爽。他望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顾清盛和君喻两人,淡淡说道:“我倒是觉得他成功破境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有问题,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   “突破的契机是那么好寻的吗?”轩辕鸿呵呵一笑。   “本来就不难找啊,”白临秋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白临秋一边说,一边百无聊赖地回头,朝窗外淡淡说了一句:“那位魔族姑娘,别总想着逃跑了,困仙索没那么容易挣脱开的。”   殷灵兮正被人押走,闻言,她默默地一松手,一段不知从何处取出来的银针掉落在地上。她还没忘用脚踩了踩,企图毁尸灭迹。   逃跑计划,失败。 第88章 火海   “别紧张, ”看顾清盛严肃的模样, 君喻哭笑不得, “我父亲又不会怎么样对你。”   “我听说, 医圣衡清辞为人高傲,性格潇洒不拘一格,对看不顺眼的人向来不假辞色,”顾清盛压低了声音说,“你看我这样子的,他能看顺眼么?”   君喻轻轻笑了:“我想他是一定会喜欢你的。”   顾清盛立刻放心。这是君喻的幻境,那么一切事情的发展, 自然都是按照君喻的期待来进行的。   “可你以前对我说过,你父亲不喜欢大红大绿、珠光宝气的样子。”顾清盛又小声说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个?”君喻有些疑惑。   “你小时候……没什么,”顾清盛咳凑一声,“好了,咱们别在这里站着了, 赶紧进去吧。”   君喻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抬手扣门。   .   两人推门而入的时候, 衡清辞正在写东西。   “来了?上品……”衡清辞一边说话,一边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口。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金灿灿的身影走进来。   “爹,你别总想着上品灵丹了,”君喻无奈, “没成功, 没吃饭。”   “……罢了。”衡清辞对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料。   “这位是顾清盛, ”君喻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此次路过附近,专程前来看望我。”   “什么时候交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衡清辞看了一眼他儿子,神色却柔和了起来。他看向顾清盛,温声道:“既然是君喻的朋友,来了也不必拘束。”   君喻拉了拉旁边的顾清盛,提醒他说话,却没有收到回应。他觉得有些奇怪,一扭头看见顾清盛呆呆地站在原地,还在莫名其妙的发愣。   “你怎么了?”君喻碰了碰顾清盛,“真被吓傻了?我父亲有那么可怕?”   顾清盛愣了一会儿,才连忙行礼:“见过前辈。”   顾清盛心中有些古怪的感觉,又模模糊糊的说不明确。他莫名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就像以前曾经见过一般。   衡清辞笑了笑,说道:“顾清盛……顾氏?”   顾清盛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离开家已经很多年了。”   顾清盛一边回话,越听这个声音越觉得耳熟。但是他怎么可能见过衡清辞?这种熟悉感来的真是莫名其妙。他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看着君喻走上前。   “爹,你最近又要走?”君喻有些不满,眼巴巴地看着衡清辞。   “这次真的很快就回来,”衡清辞苦笑一声,“很快的,你和你娘在家等我。等我找到美人面……”   “美人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什么绝世奇珍,让你离开那么多年?”听了这话,君喻下意识地有些怒意,“我等你,你不回来怎么办?”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哪里有离开很多年?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不都在家里么?”衡清辞面色古怪地伸手摸了摸君喻的额头,“发烧了?”   “……”君喻闷闷地扭过头去,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明明说好了要回来,却……   却怎么样?君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他努力想要回忆,记忆却仿佛被一层迷雾遮住了一般,看不清楚。   “我家君喻也是大孩子了,哎……没小时候好哄了。”衡清辞抱怨,语气却无奈中透着溺宠。   衡清辞伸手摸了摸君喻的头,突发奇想地说道:“是不是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君喻:“啊?”   顾清盛:“……啊?”   君喻忍不住说道:“爹,你别闹了。总是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很快的,”衡清辞说道,“大约过三五个月就回来了……”   君喻:“你……”   “阿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清盛惊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君喻扭头看向他:“你又怎么了?”   君喻看到了一片火光。   大火顷刻而起,热浪翻涌,从远处蔓延而来!   火光吞噬了一切,雕梁画栋顷刻成灰,万顷广厦倾颓,君喻怔怔地站在原地,猛然回首,哪里还有衡清辞的影子。   顾清盛冲过来,一边抽刀劈断了从上方滚落的木梁,一边一把拉住君喻:“跑啊!你疯了?”   君喻被顾清盛拉着往外奔去,先是茫然,而后微微颤抖起来。   “我怎么忘了,”君喻喃喃自语,“他早就走了,没有再回来过……”   君喻觉得自己头很疼,千头万绪混沌一片。他想要抓住一点碎片,却茫然无头绪,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阿喻,别发呆了,这里都是假的!假的,明白吗?”顾清盛简直恨不得直接抱起来君喻就跑,“我才想起来,我真的见过你父亲——他当初履行了诺言,他回家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本来怕刺激到你,都不敢破坏这个梦境,”顾清盛大吼,“早知道我就该直接一把火把这里点了,你说不定还能清醒一点!”   “梦……”君喻眼神迷茫。   顾清盛额头见汗。他刚刚与君喻进屋的时候,明明没有觉得这间屋子有多大,此刻却觉得它大的无边无际,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火海还在蔓延,从纱幔帷帐烧到立柱雕梁,浓烟与火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   顾清盛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幻境在随着君喻的意念而变化,君喻心中觉得这里是逃不出去的,这火场也就真的成了一处无边无际的牢笼。   这里是君喻的梦魇,是他一遍一遍轮回的心魔。或许连君喻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他心底的最深处,一直以来依旧困在这场大火里,兜兜转转,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热浪铺面而来,“哐嘡”一声,柱子在他们面前轰然倒下,顾清盛下意识地拉着君喻往旁边一避,又顺带把君喻按到怀里,才险险地躲过去。是顾清盛身后依旧被火燎到一块,疼的他表情微微扭曲。   幻境里受伤,也会这么疼啊……幸好受伤的不是君喻。   顾清盛向前方看去。冲出一片大火,再往前依旧是另一片火海。   顾清盛咬咬牙,干脆真的一把把君喻抱起来。   “顾清盛,你干什么?”君喻焦虑地问道,“我又不是不会动——”   “我怕你受伤,”顾清盛闷闷地说,“我刚刚就被火烧到了,好疼。”   君喻呼吸一滞。   “你……你受伤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查看顾清盛的伤势。但是顾清盛不肯松手:“我疼,你一乱动就更疼了。你抱住我,我还能感觉好一点……”   君喻果然不敢再动作,他楞楞地,反手抱住顾清盛。   顾清盛心想,梦境里的阿喻果真有点好骗。   顾清盛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边咬牙说道:“阿喻,我这一次是一定要带你出去的。你找不到路,我来找;你跑不动,我抱着背着……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别怕。”   “我不信区区一场火,一场梦,还真的走不出去?你只是太怕了,你是在自己困住自己。”   顾清盛脚步不停,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火场里的浓烟熏得他头脑发晕。他强撑着问君喻:“今天我们要是出不去,我就陪着你留在这里。只是阿喻,你当真舍得我疼?”   君喻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忽然察觉到脖子上有一点湿意,顾清盛才意识到,是君喻的泪。   “你……”顾清盛想要说话,却被君喻打断了。   “我不想你疼,也不想你受伤。”   顾清盛沉默了一会儿。   “我都好久没见你哭过了,”顾清盛低声说,“不要太绷着自己,哭一哭也许会好一些。”   顾清盛觉得,幻境里的君喻与现实中有些不一样。想笑就笑了,想哭就哭了,不像在现实里,顾清盛都很难见他做出什么表情。   君喻闷闷地说:“你松手。”   顾清盛无奈放开他,君喻反手拉住顾清盛。   “你跟着我走,我对这里总比你熟悉。”   顾清盛点点头:“那你一定要把我带出去啊……阿喻,我可把我交给你了。”   君喻不说话。   顾清盛乖乖地跟着君喻走,走了不是很久,他们终于看到了火场的边缘。   神奇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一点火星沾到顾清盛身上。所有坍塌的木梁或是可怖的火舌,都仿有意识的避开了顾清盛一般,没有伤到他一分一毫。   “你看,果然是能走出来的嘛……”顾清盛笑起来。   他继续说道:“真相可以慢慢查,报仇可以慢慢来,我都陪着你。”   “从此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阿喻,你要记得,不能让我难过。你要是为了这些逼迫自己,让自己受伤,阿喻你要知道,我也是会疼的。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对自己。”   “你的父亲如果知道这些,一定也会难过。”   大火渐渐远去、熄灭,留下一地残垣碎瓦。   “你说他回来过。”君喻抬头。   顾清盛认真地点点头:“真的,我见过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当年是有位好心人把我从乾洲带到琨境的。我才能来到道宗,遇见你。”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你父亲。那个时候,他正着急往家里赶……还跟我说了一路他儿子多好多好……”嗯,说的挺对的,他儿子确实特别特别好。   顾清盛心想,或许真的冥冥中有天意。   .   “轰——”   轰隆隆的雷声隐隐约约传来,几丝细小的闪电划破了暗沉的天空。   “打雷了?”白临秋悠悠闲闲掏出来一把伞,“我就说他们可以的。”   “……你不要坐在窗沿上。而且在屋里,打什么伞。”轩辕鸿感到有些无语。   白临秋:“但是等会儿有雷劫。你确定房顶还有用?”   “……”   白临秋:“放心,修缮费是道宗出的。” 第89章 义绝   火光散尽, 幻境开始扭曲破碎。   君喻盯着顾清盛看了半晌, 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这里既然是假的,那顾清盛……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顾清盛:“你说呢?”   “我觉得你肯定是假的。真的顾清盛哪里这么会哄人。”君喻带着笑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顾清盛瞪眼:“我平时没有吗?不对,等等,你想起来了?”   君喻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来了。”   顾清盛才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君喻轻轻说道:“谢谢你。”   .   白临秋把一脸懵的顾清盛从房间里拽出来的时候, 第一道劫雷轰然落下。   “想什么呢, 幻境已经破了, 还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白临秋瞥了他一眼, “外面待着。”   天上开始下雨,顾清盛被淋的一个机灵, 才反应过来。   “……”顾清盛一脸郁闷。   幻境里气氛那么好,他甚至觉得要是能多待一会儿, 被雷劈一下也值得……   “怎么了?”白临秋好奇地问道。他是一名关心弟子心里状况的好师尊,才不是像八卦。   “没,没什么。”顾清盛闷闷地说了一声。   这要他怎么说?说白临秋为什么要把他从幻境中拽出来吗?   顾清盛更郁卒了。白临秋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自己真是搞不清楚这些小年轻的心思了。他一边忧伤地叹息了一声,一边瞥了一眼天上黑云, 估计了一下雷劫的力度,然后就放了心。   以君喻的水准, 应该不用自己帮他挡劫。其实这样看来, 他徒弟还是蛮省心的……虽然总是动不动就给他找事情。   .   轰然雷声响彻皇都。   雨丝打在青石路上, 酒旗在风雨中翻飞。秋木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 断裂的枯枝横在泥泞里。   风很冷, 夹杂着雨丝吹进衣里。他还打着伞,虽然这么大的雨,伞也有些不济事,但是一想到这伞还是他离宗之前,君喻给他收拾行李时塞给他的,顾清盛就又觉得这伞真是好用。   已经是冬天了吧?这段日子过的不太平,算算时间,应该也已经立了冬,顾清盛心想。他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心乱如麻地在一边看着黑云压顶雷光隐隐,心里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的思维一会儿拐到君喻硬扛雷劫疼不疼,一会儿又是这么大的风雨君喻会不会冷……   他有些焦虑地转了两圈,忽然余光瞥到了拐角处一个撑伞的人影。他猛然停下了脚步,表情冷下来,遮掩了脸上的烦乱之色。   楚南臣?他怎么在这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脑海中闪过了之前他与君喻对楚南臣的怀疑,默默把手放在刀柄上,暗自提高了警惕。   .   落木满青石,金衣执伞的少年站在无边大雨里,朔风吹起衣摆。他脊背笔挺,神色冷漠,隔着雨幕朝他看过来。   楚南臣走进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楚南臣看见他的手搭在刀柄上,随时可以出鞘。少年不闪不避,站在青石路中央,等着他走近。   楚南臣突然就想起来,前生的时候,顾清盛就经常是这种冰冷的眼神。   除了面对君喻的时候。   楚南臣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拳。他浑身有些僵硬,仿佛面对的是前生的顾清盛一般。   无情无欲,杀伐果决,天下之人,莫敢争锋。   那时候甚至有人私底下传言,顾清盛怕不是改行去练了无情道。甚至有时候连楚南臣也会有这种错觉——直到他看见过顾清盛看向君喻的眼神,深深压抑着的爱恨交织,与求不得又放不下的苦涩。那哪里是无情道,只不过是他的感情都给了一个人。   .   “楚谷主。”   顾清盛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并不大,但是楚南臣听见了。他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心中又有些懊恼。   明明如今,自己的修为要比顾清盛高的多,为何还要怕他?   “楚谷主,您怎么过来了,”顾清盛忽而一笑,冲淡了他身上刚刚的冷淡气息,“您也看见了,不太巧,执事堂里正忙着,恐怕不能招待您了。”   楚南臣心情不好,也失了装模作样的兴致。他淡淡说道:“不必。”   “阿喻正有事,恐怕也不能见您了。”   楚南臣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像是不屑于搭理他。   顾清盛依旧面色不变,说道:“雨大风寒,楚谷主不如改日再来。”   楚南臣看了他一眼,终于冷冷回了一句:“你与君喻,关系不错?”   顾清盛心想这个问题问的好,他正觉得没地方炫耀呢:“那当然,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当然好。”   楚南臣心情更差了:“你与他一同长大?”   顾清盛轻轻一笑:“自然,毕竟是同宗同门。”   楚南臣莫名觉得,顾清盛的声音里很有些小人得志的洋洋得意,听起来十分刺耳。他一时间忍不住想要嘲讽道:“你当真以为自己了解他?”   顾清盛微微挑眉。   “自然了解,阿喻有什么事情,又不会刻意瞒我,我怎么不能了解?”即便有些事情是没有明说的,那么多蛛丝马迹,君喻又不避着他,他怎么会猜不到。   顾清盛轻笑:“总归会比您了解他。说起来,楚谷主似乎对我朋友,很感兴趣?只是阿喻可能不是很喜欢听琴,做不了您的知音了。”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暗中嘲讽楚南臣当初强行偶遇,企图“以琴会友”的心思。看到楚南臣微怒的神色,顾清盛却莫名的有恃无恐。大约是君喻使他膨胀,就在附近的白临秋又令他十分有底气。   .   破丹成婴,要过三道雷劫。   第一道雷问心,幻境破碎的那一刻,君喻已经有了答案。   天雷轰然落下,君喻迎面挡去,那狂暴的雷光,被他死死拦下。   第二道雷问道。大道长存,唯坚定不移者才能走的更远。这一道雷要比前一道威力更大,君喻咬着牙,感觉自己可能是受了一些内伤。但是他没有后退。   第三道雷劫落下的时候,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漫天雷光中,君喻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顾清盛的影子。   君喻心中一跳,然后才意识到,这一次这个“顾清盛”,只是虚假的幻觉。   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是顾清盛的声音。   他在对“君喻”说话。   “阿喻,”顾清盛惨然一笑,“我实在是弹不好琴。这曲《凤求凰》,已经是我弹得最好的了。”   “我偷偷练了很多遍,想要弹给你听。我担心你不喜欢,我担心了好久,总是想你要是嘲笑我怎么办……”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我练好了琴,你却不在了。你不仅要走,还要伤我……阿喻,你好狠。”   “可我还是要问你跟不跟我走,你跟我走,我都不怪你。我在山下弹了一夜的琴,你不回答我,我就只能自己上来问你。”顾清盛说,“阿喻,长绝到底有什么好?跟我走,好不好?”   周围是漫天飞雪,一地血迹,一地残花。   君喻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是他曾经梦到过的……   他站在长绝山上,顾清盛一路杀上来,刀斩无数妖魔,波及一山牡丹,才终于走到他面前。   君喻还记得那个梦里,血从顾清盛的衣摆和刀锋上淌下来,坠落到白色的雪里。   那么接下来呢?   顾清盛问他,跟我走,好不好?   君喻听不见接下来的声音了,也听不见他究竟是怎样回答的。   但是君喻还记得那个梦境的结局,那个让他满头大汗的惊醒的结局。   “我明白了。”顾清盛说。   “我只是来问一问你,问完了,我也该走了。”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此之后,我们恩断义绝。” 第90章 山河   从此之后, 恩断义绝。   这一句话如同狠狠地捅到心口的利刃,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 还是让君喻心口闷闷地发疼。   如果说如今世上,还有谁是他几乎无理由的信任与包容的,也只有顾清盛一个了。   与顾清盛反目成仇这种事,他从来没有想过, 也完全不敢想。   他想象不出来有一天顾清盛会真的对他说出这种话。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与顾清盛说过这个梦。顾清盛回他:“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君喻忽然安心下来。   不过是一场幻境一场梦,他何必为了这些虚幻的、莫名其妙的梦境而自苦?   他要有多傻, 才会让事情发生到那一步?他信任顾清盛,也信任自己。   就算这些幻境是所谓的预言,所谓的天命又如何?修真大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难道要为了这些真真假假的梦境碎片,而就此畏缩不前吗?   就算一切真的不可避免, 那就要更珍惜当下了。   更何况,君喻想,这些还未必就是所谓的“预言”呢。梦里还说他与顾清盛相看两厌呢,那一条是真的?   他不信顾清盛,反而去信这些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梦, 或者为了这些去怀疑顾清盛,他才是真傻。   .   一切念头都在电光石火之间闪过, 从天而降的雷霆天火, 顷刻间已经轰然而至。   君喻抬起头。   雷霆天怒又有何惧!君喻只觉得自己心境前所未有的通明。明心见性, 自知本心;道心坚定, 自无所惧。   前些天君喻曾经因为妖魂而损伤了神魂,这段时间经常昏昏沉沉,头痛难忍。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浑身一轻,气机通畅。他没有回头,但是仿佛“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景物。比如窗外雨中坠落的枯叶,比如青石上水洼里溅起的雨花,又比如顾清盛撑伞立在雨中的背影……   就连周围疯狂涌动的灵气运行的脉络,他也“看”的分明。   君喻抬手,结阵。   雷光落下的那一刹那,阵法刚刚成型——似有万钧之力的天雷,硬生生地被阻拦了一瞬。   君喻没有用白临秋曾经赠与他的“点玉”白扇,而是取出了曾经陪伴他、被他胡乱用了很多年的山河简。这件其貌不扬的灵器正散发出幽幽的微光,神秘的色泽在其上流转。   雷霆终于冲破了阵法的阻隔,然而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君喻抬手用山河简去挡,没有后退一步。   “轰——”   雷声炸裂,金丹开始破碎,灵台之内,元婴逐渐成型。   破丹成婴,他终于突破了这修真路上极难的一关,阻拦了无数修士一生的瓶颈。   .   琨境皇都,风雨满城。执事堂附近一片残垣碎瓦,路上无一行人。倒是有路人在数里之外的屋檐下躲雨,遥望天边的沉沉黑云,百无聊赖地思索着天何时才能放晴这一类问题。他不知道远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一刻,有多少大人物正如同他一样,抬眼凝望天空。   比如坐在包子摊上的白临秋。他忽然似有所感,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望向远方。   “……天机有变。”   白临秋主修的并不是推演,但是当一个人的修为到达了一定的境界,冥冥之中便会对天机有所感性。而当白临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哪怕他正坐在包子摊上,看起来并不十分正经的样子,也没有人会对这句话的真实性有所质疑。   刚刚天雷劈下的时候,轩辕鸿便被白临秋拉着避开了雷劫中心,坐到了“张氏灌汤包”的招子下。   轩辕鸿闻言皱眉:“天机有变?怎么回事,你细说……”   “先吃包子,”白临秋立刻打断了轩辕鸿,阻止了他继续追根问底,“要凉了。”   轩辕鸿脸色一黑。   .   道宗,卜天阵里,叶曲扔开了阵盘、星仪、蓍草、铜钱、竹签与龟壳,挠了挠头,拉住了正从一边经过的秀青姑。   “要不要来测个字?”   秀青姑惊奇地瞥他一眼:“你平日里懒得出奇,今日居然会主动给人卜卦?”   叶曲有些苦恼:“我觉得我可能是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秀青姑莫名其妙。   “我刚刚算天机,觉得怪怪的,哪里都不对,”叶曲皱着眉,“我怀疑我是不是前天睡的太多,睡蒙了……”   秀青姑安慰他:“不是早就天机模糊了么?你上次和我聊起来,不是说算不出来很正常?”   “算不出来很正常,可是我刚刚算出来了啊,”叶曲唉声叹气,“就是内容有点怪……唉,算了,和你说不明白。”   莫名被嫌弃的秀青姑呵呵一笑:“我看你确实是睡傻了。”   .   万里之外,传说中分隔三界的重明山上,忽然起了风,万壑千山之中,叶声瑟瑟。   如今已经入了冬,落叶枯木才是北地更常见的景象,然而重明山的半山腰上,依旧是一片奇异的绿。如果如今有人乘坐灵舟从它上空掠过,一定会对这座长青之山而感到惊讶。   风更大了。山中忽然惊飞了一群林鸟,慌张不知所措的野兽东走西顾,在山林中匆匆忙忙地穿行。   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大山之中,一片黑暗的所在,忽然亮起了几点幽幽冷光。   “一二三四……十一,嚯,一觉醒来,都亮全了。”一个声音响起,还带着些刚刚从梦中醒来的懒散,“十二山河简,镇万里山河,压四方大阵……这么大动静,唉,那小子又在搞什么事?”   声音的主人伸了个懒腰,想了想,算了,时机不到,还是继续睡吧。在重新沉眠之前,他还愤愤地想:“我是操什么闲心,又不是我要找道侣。”   .   雷声停了。   笼罩在皇都上空的层云,终于开始消散。   雨渐停,风不动。   乌云退去,露出的缝隙里,金色的光芒撒下来,照耀在风雨过后的残垣之上,水洼映出天空的色彩。   君喻抬头,看见落日熔金,万里霞光。他忽然微微一笑。   见之则喜。   这个颜色,让他想到了顾清盛。   君喻转身走下已经被雷毁的不成样子的小楼二层。他刚刚破境,心中有诸多感悟,本想细细品味,却在看到眼前景象时,瞬间没了想法。   这损毁的有点严重啊。   君喻一边走一边想,这个算不算毁坏公物?   可别要罚款…… 第91章 天命   雨过云散, 漫天金霞。楼梯台阶上还有积水,在落日之下反射着金红交错的辉光。君喻走下小楼的时候,低头能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绕过一地碎瓦横枝,走出了小院。   小院外是一条青石路, 君喻第一眼, 就看到了路中央的那个金色的身影,站在无边的霞光里,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君喻忍不住轻轻扬起唇角,抬脚向顾清盛走去。   .   “君喻。”   突兀的声音响起, 君喻这才看见了顾清盛不远处的楚南臣。   君喻倒也不惊讶,面色平静的冲他行了一礼, 道:“楚谷主。”   楚南臣则收敛住了刚刚面对顾清盛时的不善语气, 对君喻温和道:“我看这边风雨大作,还想着是谁在渡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君喻已经走进了些, 顾清盛上前一步拉住他,嘴里嚷嚷道:“刚刚突破不去巩固一下境界,到处跑什么。”   一边说着,他还瞪了君喻一眼,又顺便瞥了一眼楚南臣的方向。   君喻注意到他的眼神,轻轻一笑:“想见你,就来了。”   顾清盛:“……哦,哦。”   君喻笑而不语。   顾清盛深吸一口气, 也凶不下去了, 憋了半天, 没说出一句话来。天空层云晕染成一种浅淡的红,与顾清盛耳根的颜色如出一辙。   君喻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此刻寂静的小路上,却显得莫名的清晰。楚南臣无疑也听见了,他脸色先是一僵,然后眼底浮现出不可抑制的怒气。   好巧不巧,顾清盛回头看了楚南臣一眼,还冲他一抱拳:“楚谷主,在下与朋友还有事,先行离去了。”   他语气尽力显得诚恳,但是就连君喻都听出了那一丝得意。君喻想了想,没想明白顾清盛这是在楚南臣面前炫耀个什么劲儿。但是他十分配合,也冲楚南臣点点头,表示与顾清盛共进退。   楚南臣几乎维持不下去温和的表情,冷眼看着他们。两人转身欲走,突然听见楚南臣开口道:“两位的关系看起来确实很好。”   君喻停住脚步,回头说道:“我与清盛自小一同长大。”   楚南臣轻轻叹了一口气:“上次我见二位,还以为你们之间有所不睦,原来竟是我误会了。”   “世人传言,不可尽信。”君喻淡淡说道。   “也是,”楚南臣嘲讽一笑,点点头说道,“身边之人尚且不可尽信,何况他人流言。”   顾清盛猛地看向他,冷声问道:“敢问前辈是什么意思?”   君喻也微微皱眉,但是看顾清盛生气的模样,他反而不那么气了。   楚南臣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说道:“命盘不合,伤人伤己。”   楚南臣此话一出,顾清盛脸色有些难看。   “我竟不知,楚谷主何时还会给人看命了。”   楚南臣冷漠道:“天命如此,信与不信由你。”   说着,他又看向君喻:“我初见你,便觉得与你有缘。我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识人不清,当心反误性命。”   说罢,楚南臣长叹一声转身离去,空气奇异地微微波动,顷刻之间,已经不见人影。   .   楚南臣走得快,顾清盛气的差点拔刀。君喻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冲动,人都走了。”而且你也打不过人家。   顾清盛咬牙切齿:“他什么意思?有那么快是做什么?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有本事他把话说全啊,怎么就不合了?怎么就伤人伤己?他……”   君喻无奈打断了顾清盛继续骂下去:“挑拨离间罢了,何必生这么大气。”   “……”顾清盛郁闷地放下手。   君喻叹气,安慰道:“都是无稽之谈罢了,当初在宗门里,传言难道还少么?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罢了……至于天命,谁说得准呢,何必信他随口一言。”   顾清盛努力冷静了一下。   “也是,”顾清盛哼了一声,“我从小被说是天煞孤星,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君喻疑惑的看他一眼,就见顾清盛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顾清盛沉默不语。   君喻只当他是被楚南臣的话气的,温声说道:“好了,为了这点事生什么气。怎么,难道你还信他说的话?你会害我不成?”   “不会!”顾清盛立刻说道,“这怎么可能?”   君喻轻笑:“这不就好了。”   “……嗯。”顾清盛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吧。对了,临秋尊者也来了皇都……”   .   君喻和顾清盛找到白临秋的时候,他坐在包子摊上,正皱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大事。   顾清盛和君喻正要行礼,白临秋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这么拘束。轩辕鸿也在一边,看到他们来,温和地冲他们点了点头,笑问道:“刚刚与流霞谷主,聊的如何?”   君喻回道:“楚谷主乃化神尊者,不过十分平易近人”   轩辕鸿失笑:“平易近人?就差没打起来了,你们倒是无畏。”   顾清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前辈都看见了?”   轩辕鸿瞪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化神期是个什么境界,若是刚刚流霞谷主真想对你们下手,你们可撑不了一息的。”   顾清盛小声道:“晚辈知道二位尊者也在……”   这话轩辕鸿没法反驳。不说别的,白临秋在此,楚南臣确实不会对道宗弟子出手。这小子算的不差,胆子也相当大了。   “以后少惹事,”轩辕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你们来了皇都几天,就闹得满城风雨。”   顾清盛乖巧地点点头,心里一点不慌。要是他的举动真的十分不妥,白临秋或者轩辕鸿早就制止他了。既然刚刚没出声,当然是没问题咯。   .   他所料不差,白临秋与轩辕鸿都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对楚南臣的到来表示不以为然。白临秋一直皱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想了半天似乎没想出来,叹了口气,开口对君喻说道:“过来。”   白临秋不论说什么做什么,语气间总有一种冷淡之感,哪怕他现在坐在包子摊上,周围具是人间烟火气,给人的感觉却一如既往的难以接近。但是君喻没有迟疑,上前一步。   白临秋检查了一下他的灵脉灵台。   “听说你之前受了伤?”   君喻点点头:“是,受到妖魂攻击,神魂有损……”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晚辈觉得现在似乎已经好了,神清目明,没有之前头疼的感觉。”   白临秋淡淡道:“确实已经好了。破丹成婴、三重雷劫本来就能淬魂练体、明心见性,恢复神魂之伤也是正常。”   顾清盛松了一口气。   轩辕鸿看他一眼:“你是紧张什么?”   “我担心阿喻啊。”顾清盛说的理所当然。   .   白临秋确认了君喻已经没事,也安心了一点。   自从轩辕鸿告诉他君喻的身世,又得知皇都主要是妖魂成灾以后,他就一直有些担忧。   妖魂已经很多年没有现世了,白临秋上一次见到,还是他当年与衡清辞、林长风、轩辕鸿在明河相遇之时。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几个人才知道,衡氏血脉会吸引妖魂。   当初情况惊险,就连衡清辞也是九死一生,给他们几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得知君喻因为妖魂受伤时,白临秋就心道不好。这次匆匆赶来,也是在担心君喻的情况。   现在君喻虽然已经没有事,白临秋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干脆直接取出纸笔,在纸上画了几下,递给君喻。   “这个阵法,可防妖魂。燕逢之说的。”   白临秋留在宗门不能出门那段时间,实在百无聊赖,他的阵法水平也不差,被李禅心打发去与燕逢之一起修补大阵,偶尔会在白临秋心情好,燕逢之也不犯困的时候聊上一两句。期间白临秋说起妖魂之事,燕逢之就给他画了这个阵法。   君喻有些惊讶地接过。   .   白临秋起身,说道:“你们两个,是直接跟着我回道宗,还是把加试完成?”   顾清盛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加试……   白临秋看了顾清盛一眼:“宗门已经知道了皇都这边的特殊情况,不过因为妖魂没有妖丹,斩杀之后难以统计,暂时很难计分。而且……皇都之内,很快就没有妖魂了。”   顾清盛一怔。   “你若是现在启程去别处启程,还来得及斩杀几只妖兽。”白临秋淡淡说道。   顾清盛沉默。他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说道:“晚辈今日就启程。”   君喻讶异地看向他:“你……”   顾清盛长叹:“不走怎么办?”   他拍了拍君喻的肩:“唉,我这不是想和你一起入内门吗?难道真要与你分隔五年?没事的,我这次肯定会注意。倒是你,先回宗门吧,可别再受伤了。”   君喻欲言又止,顾清盛接连保证了半天,发誓肯定不会再出事,也不会再去花街。最后把君喻弄得哭笑不得,也不好拦他,只得无奈同意。   .   落日西沉,星辰渐起。   白临秋还有事处理,还要在皇都再待一天。顾清盛却是不想再耽误时间,决定连夜就走。   执事堂破的不成样子,白临秋直接带着君喻留在了轩辕鸿的宣王府。顾清盛走之前,踌躇很久,还是去找了白临秋。   白临秋似乎已经料到他会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我看你今日郁郁寡欢,”白临秋面前是一副棋盘,他一边执子,自己同自己下棋,一边淡淡开口,“说吧。”   顾清盛犹豫一会儿,才说道:“敢问尊者,我与阿喻,当真天命犯冲?”   白临秋放下一子。   “今日楚南臣与你说的?”   “嗯……”顾清盛低声回道。   白临秋有些不满,心想楚南臣总是找他们道宗弟子的事,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挖他们墙脚不成?不过……   他看了顾清盛一眼。   “他说的没错。”   顾清盛握紧了拳。   白临秋又补了一句:“叶曲算的。”   叶曲是道宗七尊之一,当今天下,能在推演、卜算一道上与雪剑世家比肩的,只有他一人。   世人皆知,到如今为止,叶曲还没有算错过一次。 第92章 对立   顾清盛抿紧嘴唇,脸色微白。   白临秋把玩着一枚棋子, 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开, 放到顾清盛身上。夜里烛光摇曳, 雨后凉风穿过小窗,火光明明灭灭,照亮他的侧脸。   “今日叶曲给我传音, 说到了此事。”白临秋语气平淡, 顾清盛看着他,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与君喻今日在“张氏灌汤包”那里见到他的时候,白临秋正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清盛沉默半晌,苦笑一声。   “我父亲说,从小就有人给我卜算,说我是天煞孤星一个,我从来不想相信。”   “那你这么说, 是现在信了么?”白临秋淡淡问道。   “……我不信,”顾清盛低声说道, “但是我突然有点害怕。”   顾清盛没有说自己怕什么, 白临秋也没有问。   白临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一般。面前的人可是当今天下无人不知的白临秋,顾清盛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忐忑地等了好久,等到了白临秋的一句话。   “人皆有一死, 但是难道因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就要直接心灰意冷直接下黄泉吗?”白临秋说道, “若因所谓的天命踌躇不前, 或许才真正落入了所谓的劫数。”   顾清盛好像释然了一些,但依旧有所顾虑。   “若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怕。可是,如果他因为我的缘故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顾虑,”白临秋把手中棋子掷回棋盒,发出一声脆响,“天命究竟如何应验,有谁知道?你越纠结,说不定反而会害了在意之人。犹豫不决,伤人伤己,自己考虑吧。”   顾清盛微怔。   “顺心而为即可。行了,收拾东西上路吧,”白临秋不想再多说,直接扔给顾清盛一块玉佩,“你的之前灵牌已经碎了,这次走带上这个,里面有我封存的一道术法。”   白临秋的一道术法,该是怎样的威力?顾清盛接过玉佩,忽然觉得手中之物有千钧重。他正想行礼拜谢,白临秋摆摆手:“好了,出了什么事我给你兜着,放心走,别在这里碍事。”   顾清盛离去后,白临秋看着棋盘,良久未动。   .   白临秋的那一盘棋,一直到他们要上路回道宗,也没有下完。   宣王府鸟语花香,景色幽丽,君喻在这里休息了一日,却始终不能安心。顾清盛走的很急,连夜便离去了。才见面没多久,又要分开。君喻心想,这次可别再给他搞出事情,让他千里迢迢再跑一趟。   白临秋消失了一日,去了之前困住顾清盛的那处秘境。   轩辕鸿之前已经封锁了秘境入口以及裂缝,千百妖魂被困在秘境之中。数量太多,轩辕鸿有些头疼,正巧白临秋来此,本着是个帮手不用白不用的选择,拉着他去杀妖。   白临秋没心情在这里多花时间,下手之干脆,一天之内,九成妖魂灰飞烟灭,还有心情去了那处奇诡的大祭台看了看。白临秋一见到那个地方,就皱起了眉。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但好像又不是很能确定,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   既然有白临秋在,回宗门的路上,自然不用再御剑。灵舟飞上层云,顷刻之间,已过万重山川。   君喻站在灵舟上往远处看去,胡乱想着顾清盛现在到哪里了,加试进行的怎么样了这一类问题。只是身边的声音,多少让他有些无奈。   “原来这就是仙家手段,”旁边衣着华丽的少女忍不住惊叹,“安慈曾经幻想过凌空俯视山河是何种感觉,如今真的亲身经历,才知道竟是如此神奇。”   没错,如今灵舟之上,除了白临秋与君喻,还带上了一个人,当今皇族最小的公主,之前与君喻有过一面之缘的安慈公主。   “她从小就想修道,只是没什么天赋,修到现在也没到筑基,”轩辕鸿把安慈交给白临秋的时候说,“她还不肯放弃,实在没办法,把她带到道宗外门磨练磨练吧,按规矩来就行,不用特殊对待。我记得道宗又该到了收新弟子的时候?”   然而白临秋显然不是一个会照顾小姑娘的人。因此,这一路上,陪安慈适应修真界的任务,就落在了君喻身上。   君喻揉揉眉心,心想,我也不太会照顾姑娘啊……他也就是照顾顾清盛还有点经验。   “等你进了道宗,还会学到更多术法,”君喻只能尽量温和道,“那时凌空御剑,也都不在话下了。”   安慈年纪不大,但看起来也很有皇室公主的矜持温婉、大气贤淑。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向往之色。半晌,却又有些伤感的叹了口气。   “安慈自知天资普通,真的能学会那么多术法吗?”   “道宗外门里,也有很多很厉害的先生,”君喻宽慰道,“只要细心学习,自然是可以的。”   君喻一边说着,一边心想,他有点想顾清盛……他觉得现在有些别扭,远不如顾清盛在身边时自在。   .   白临秋看了君喻与安慈一眼,面无表情,心中却轻轻叹气。他回忆起叶曲之前给他的传音。   “临秋,我记得你想收两个徒弟?”叶曲开门见山,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那时白临秋还正与轩辕鸿坐在“张氏灌汤包”的小桌边,君喻才刚刚渡过雷劫,叶曲的传音让他有些疑惑。   “是。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叶曲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个,临秋师弟啊,我不太建议你收徒。”   白临秋当时就差点掀了桌子。   “……你听我说,”叶曲虽然远在道宗,但是也能猜到白临秋的心情,连忙解释道,“你要是真的想收徒,最好也只收一个……这也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好。”   轩辕鸿坐在白临秋奇怪地看着他,白临秋也没心情解释,皱眉问叶曲:“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叶曲说道:“我刚刚突然觉得天机忽变,十分奇怪,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算错了,想给青姑测个字试试手,结果她还不愿意……”   “说重点。”   “然后我就随便算了点儿别的什么,”叶曲简略地说了过程,“刚巧青姑提起,你去皇都找你徒弟去了。我也没有别的要算,就随手给你的两个徒弟起了一卦。是顾清盛和君喻,对不对?”   白临秋想要收徒的消息在他们亲近的几个人之间早就不是秘密,那两个居然能被白临秋看上的孩子,叶曲都已经听其他几个人八卦过好几次了。然而这次顺手一算,结果让他吓了一跳。   “结果呢?”   “荧惑守心,双星相争。”   “……是凶兆。”白临秋皱眉。   “是大凶,一正一邪,离得太近,只怕是要一死一伤的,”叶曲强调,“说起来,我还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如今天下这一场大劫,破劫的可能性,居然印在了他们身上。”   “破劫?”说到这个如今修真界最重视的大事,白临秋也不能不更加严肃起来,“叶师兄,你是认真的?”   “我懒得说假话。”叶曲对被质疑感到委屈。   “事关天下大劫应对之法,这些话,不能传出去。”过了好一会儿,白临秋才回他。   “我明白,”叶曲说道,“除了我们几个,我不会让告诉别人的。对了,这事我正要报给掌门师兄。临秋,如今的事,已经不再只是你一个人收徒的事了,这是关系到修真界命脉的大事,别任性。”   白临秋垂眸,问道:“那这破劫之命,印证到他们两个谁身上?”   叶曲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天机模糊,我算不出更多的。但是不论到底是他们其中的哪个,现在最好都不要让他们走的太近。”   “我只是想收徒弟罢了,关照爱护他们,就像其他的师父一样,”白临秋说道,叶曲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我之前从没有想着,让他们承担这些。”   “我知道。但是临秋,事已至此,”叶曲劝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对了,有件事情临秋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是你走后刚刚才发现的。宗门宝库失窃,海云珠不见踪影。”   .   灵舟飞驰。白临秋看着窗外倏然而过的层云,心中转过了几个念头。   他关注顾清盛与君喻这么久,对这两个少年,确实都很喜欢,否则也不会这么上心。但是如果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如果他只能收一个徒弟,他要怎么选?   如果最后,宗门最后只能留一个人呢?   白临秋知道,此刻宗门里,恐怕已经开始讨论这件事了。   白临秋沉默。   天意难问。他们这些修行者,说是逆天而行,但是哪怕是修行到了他这个境界,有谁敢说,一举一动不在因果之中,生死际遇不在天命之内?叶曲靠卜算一道,修至化神,尚且还不敢说看透了天意,又有谁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如今若是他执意收徒,安排两个孩子走的太近,又该如何保证能护住他们,不落入命中的劫数呢?   白临秋低头,看了一眼棋盘。   这盘棋,他已经下了很久,还是没有结果。   黑白棋子缠斗一团,局面扑朔迷离。若执棋者是天道,这世间,谁能有胜天半子的魄力?   有谁敢赌?   白临秋想,就算他敢,但是天下人有谁敢跟着他一起赌呢。别的不说,李禅心就会管着他,不让他任性。   所以,这次回去,宗门一定不会让顾清盛与君喻走的太近。或者说,越远越疏离越好。   两人天生对立,其中一人是破天下之劫的关键,另一人就是他的阻碍。可以想见,若是宗门能确认谁是那个阻碍,采取其他更激烈的手段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要怎么办?   那一夜顾清盛心中不安,前来找他的时候,白临秋也曾经想过,要不要顺势劝顾清盛疏远君喻。   这样或许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但是白临秋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他对顾清盛说,顺心而为。   白临秋最后看了一眼棋盘上乱做一团的局面,干脆把棋子收入了棋篓,不下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白临秋心想,据他看话本的经验,这种关于天命的事,外人越插手越糟糕。 第93章 招生   道宗之外, 人声鼎沸。   “今日道宗开山门, 还有半个时辰, 便要举办大典……明日便要正式开试了。”   “上次有仙师给我家孩子看过, 说他颇有仙缘,此次肯定能顺利入门。”   “道宗是那么容易进的?你是不知道有多难!我都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参加,唉,愁啊……”   更多的人则是抬头痴迷地望着巍峨恢宏的道宗升仙门,心中燃起火热的期盼。   还有不少年纪尚幼的孩子,是被父母长辈送过来的, 此时此刻左顾右盼, 被附近热闹景象惊地睁大了双眼。   “看,天上有船在飞!”   一个靠在父母身边的孩子突然嚷嚷起来,拉着他父母的衣袖示意他们往天上看。   他的父母拗不过他, 无奈地抬头,立刻也惊骇地站在了原地。云层之上, 巨大的灵舟犹如浮空之岛, 向道宗山门内驶去。   更多的人发现了灵舟, 有些第一次见到这般神迹的小地方来的普通人, 甚至差点想要跪下。   “这是有尊者回宗了,”被安排来维持秩序的道宗弟子也抬头看了一眼,笑道, “大家不必惊慌。”   “尊者?”有多少了解修真界的人反而更震惊了, “那上面就是传说中的化神尊者?”   道宗弟子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想,才明白这人这是被“化神尊者”的名头吓住了。不过这也不怪他,毕竟大部分人,确实是一生也难得见到一次化神期的大能,有如此反应也不为怪。   这位道宗弟子心中突然莫名有些骄傲,笑着说道:“尊者大多都待门中弟子极好,不必如此害怕。若是你入了道宗,好好修炼,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被尊者收入门下呢。”   “尊者……如今还收弟子?”旁边听着的人,有不少眼中都流露出向往之色。   “尊者收徒虽少,但近几年也不是没有。比如琴相思琴师姐,便是十年前拜入方尊者门下……”   “哇!”围观人群虽然不知道琴相思是谁,但是这名弟子的话,显然给了他们巨大的动力。若是能被一名尊者收为徒弟,岂不是从此之后一步登天?   有个孩子向往地说道:“将来我要拜一个最厉害的师父!”   “那你可要加油了。”那名弟子笑眯眯地说道,心里却在想,修炼是那么容易的么?在场众人,能有十分之一拜入道宗外门就相当不错了;之后年年考核,五年一秋试,压力之大难以想象。便是真的顺利入了内门,尊者收徒之苛刻,简直令人心生绝望。而且还要最厉害的师父……别闹了,这么多年,他就没听说过白临秋也会收徒的。   .   灵舟的速度很快,君喻回到道宗的时候,正赶上道宗两年一度收新弟子。白临秋把他们扔在内门,自己就不见了踪影。看着身边的安慈,君喻实在无奈,只能负责到底。还好安慈虽然出身皇族,但是并没有什么古怪的脾气,相处起来倒也不坏。   “明天开试,今日应该是由外门秦长老举行大典。”君喻送安慈向升仙门走去,“去登记一下姓名,之后的考试会有专门的弟子负责安排。”   “谢君公子相助,”安慈感激地看向他,“不知考试是否困难?”   “是有些难度,不过殿下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是轩辕氏的公主,就算没什么天赋,从小的教习也是不差的。安慈今年正好十五,混过一个入门测试还是可以的。   “君公子不必以殿下相称,”安慈笑道,“既然来了道宗,我便不当自己是公主了。”   君喻温和道:“那便祝姑娘此行顺利,届时便是在下的师妹了。”   道宗每年开山收徒的时间并不固定,一般会在深秋初冬、或是初春之时。今年安排在初冬,还有几日便要开考。   君喻乘坐灵舟掠过道宗山门的时候,低头可以看见大片人群,其中大多都是不远千里匆匆赶来,以期能拜入道宗的求道之人。现在下了灵舟,更是能体会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的热闹氛围。   明日是正式开试之日,今日由掌管外门的秦老亲自主持大典,并将参试者的信息录入在册。若是错过了今日,便要再等两年。安慈此次来的时间刚刚好。   君喻带着她穿过人群的时候,不少弟子都惊喜地望过来。   “君师兄?回来的这么早!”   在场处理入门各种事物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外门弟子,认得君喻的人不少。君喻又气质出众,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君喻冲他点点头,问道:“便是在这里登记姓名籍贯?”   “是的,”那名弟子殷勤道,“君师兄这是送人来参试?”   说着,他看到了君喻身边的安慈,眼前一亮,对安慈笑道:“在这边写上姓名籍贯出身即可,之后第一道测试中会涉及资质、悟性等等,这些不需要现在填写的。”   这位姑娘衣饰华丽、样貌秀美,笑起来温婉大气,似乎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之人。只是……君师兄不是去加试除妖了么,出去这一趟,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姑娘来?那名弟子一边说一边心里疑惑。   安慈上前一步,拿起笔,写下“安慈”二字。   她本名轩辕慈,封号安慈。只是轩辕这个姓太过特殊,轩辕世家名头也不小,此次远赴道宗,她并不想太惹人注目。   “安慈,好名字,”负责登记的弟子看了一眼纸上姓名,笑道,“姑娘放心,既然是君师兄带过来的,在下必然不敢怠慢。”   安慈有些好奇,偷偷看了旁边的君喻一眼。他在道宗,好像也十分有名气?   不过……这似乎也很正常。安慈低头,眼中流露出一些向往的神色。   她在皇都的时候,就听说这位君公子,尚未及冠却已经是元婴期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天赋?安慈之前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她从小崇拜的皇兄,也没有这样的天资。   少年天才,再加上样貌出众、气质卓然,自然在哪里都是焦点。   哪里像她自己,明明从小就不缺天材地宝,却还是连筑基都突破不了。她真是轩辕氏最没用的后人了,安慈神色有一丝黯然。   “君师兄,”负责登记的弟子已经和君喻拉起了关系,“听说您这一次,可是狠狠地压了顾清盛一头!”   君喻一怔,就连正心情沮丧的安慈,也诧异地抬起了头。   顾清盛?安慈心想这个名字好熟悉,这不是那个闹得皇都满城风雨,总是和君公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吗?   “我都听说了,君师兄您此次加试里,在西南难逢敌手,”面前的弟子神情激动,“干脆中途折返,到皇都挑战顾清盛,最后不仅一举突破元婴境界,还逼得顾清盛落荒而逃,离开皇都,去别处杀妖了!”   “……啊?”君喻茫然。   “您别谦虚了!”看来这位弟子是一位君喻的脑残死忠粉,此刻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这事都外门传遍了!我出去加试的朋友里就有在皇都的,都已经第一时间给传音,把那边的事情给我们说了……元婴雷劫,皇都风雨,他都看到了!”   “听说顾清盛连夜离开皇都,走的这么急,不是害怕了是什么?”   这位弟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与崇拜。   君喻沉默了。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安慈也一脸惊讶,忍不住小声问道:“君……君公子与那位顾公子,关系很差么?”   不像啊,她上次见的时候,明明觉得他们关系很好的。   君喻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弟子便已经开始给她普及起了君喻和顾清盛之间的爱恨情仇:“安姑娘,你刚来道宗可能不太了解……”   .   道宗内门,白临秋进门的时候,除了远赴素月山的关东陵与沉迷剑法其他什么事都不管的方知君,其他四人,都已经在等着他了。   李禅心几人目光灼灼:“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白临秋莫名其妙:“要不然呢?”   “……你徒弟呢?”   “在外门啊,”白临秋奇怪地看他一眼,“现在加试还没正式结束,直接带到内门不合规矩吧?”   李禅心:“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啊,你就这么直接把他扔到外门?”   白临秋:“……有什么问题吗?”   他徒弟又不是瓷娃娃,用得着小心翼翼供起来? 第94章 逢之   “行了, 别说我徒弟了, ”白临秋左右看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好就挨着林长风, “海云珠是怎么回事?不是在库房里好好放着?”   李禅心还想说君喻和顾清盛的事,看白临秋实在不想聊这个, 叹了口气, 也就顺着他换了话题。   海云珠原本与十方噬魂铃一样, 都是魔族圣物。说起来这海云珠, 还是百年前修真界与魔域一战时, 从魔族那边得来的战利品。这些年一直被封存在道宗库房, 已经很多年没有现世了。   “封存海云珠的库房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开启。还是你走后, 听说有魔族在皇都出现, 身携噬魂铃……”   白临秋点点头:“噬魂铃现在就在我身上。”   “原本是想把两者封印于一处的, 结果开了库房, 才发觉海云珠已经不翼而飞。”李禅心微微叹气。   “……”白临秋沉默一会儿,有些不可置信。   “库房重地,更是有重重封印,还能丢东西?我记得封印海云珠这等圣器的地方, 出入可是需要掌门手令的,”白临秋冷静问道,“师兄, 你给过别人手令?”   李禅心苦笑一声, 摇摇头。   “若是我曾经给过, 那如今也不至于一头雾水了。”   “其实也未必一定是师兄给出去的手令,”在一边静静听着的秀青姑突然说道,“掌门手令这东西,关师兄、林师兄与临秋,身上不是也都有么?”   秀青姑说的倒也没错。宗门事物繁多,诸多公务自然不可能都由李禅心负责。但是其他人沉迷练剑的练剑,修道的修道,大多数事务都由关东陵与林长风承担了,为了平日里方便,他们身上有李禅心给出的手令也属正常。   至于白临秋……作为他们这一辈里最受关照的小师弟,同时也是修为最高的镇宗吉祥物,他什么东西没有。   林长风补充了一句:“不过除了手令是个问题之外,宝库之中还有阵法,所想破除阵法还不被人发觉,恐怕也要化神期的修为才行。”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有个化神期的贼人,拿着掌门手令,在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取走了海云珠?”白临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能不惊动我们,悄无声息进入道宗的化神期修士,这天下恐怕找不出来一个。”   屋中一时寂静。   李禅心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们也怀疑过……是宗门之内,有人监守自盗。”   .   道宗外门,好不容易安顿了安慈,君喻才松了口气。   然而君喻没想到的是,他回宗一事,几乎是立刻传遍了整个道宗。   这一次他的名声,也不再仅仅局限于外门。“你听说外门有个师弟,年未弱冠,已经破丹结婴了吗?”已经成了内门弟子们之间的八卦谈资,话语间不乏羡慕。现在的同门也太可怕了,搞得他们这些现在都还没元婴期的师兄师姐,压力真的很大。   感慨过后,不少内门各峰弟子都积极地行动了起来,悄悄上门找到君喻,聊人生聊理想,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进了内门一定要来我们峰啊,待遇一流,和谐有爱,保证满意!   君喻一天见了几波热情洋溢的师兄师姐,最终不堪其扰,声称刚刚突破境界,尚且需要巩固,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方才得了闲。   .   已经入夜了。距离加试结束还有些时日,君喻也没别的什么事要做,终于有时间能静下心,把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再慢慢的琢磨一遍。   夜间风凉,君喻关上窗子,点上灯,屋里撒下一片昏黄的暖光。四周很安静,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鸟鸣。   君喻先是取出衡氏丹谱,轻轻翻开。其中有一页,被他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是清魂丹的丹方。   在衡氏覆灭,衡氏丹谱也随之消失于修真界后,清魂丹的方子,也早已不为人所知了。   但是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说过,他能炼制出来清魂丹。   楚南臣……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君喻心中微沉。   这个人,给他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从当初刻意的接近,到皇都时奇怪的偶遇,还有他最后说给他与顾清盛听的那番关于天命的莫名其妙、遮遮掩掩话……处处都透着古怪。可是细想下去,却又不知道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君喻抿紧嘴唇,忍不住回忆起他在突然被妖魂攻击后,被楚南臣救下的事。   他当初在马车上对顾清盛说过,他觉得自己在楚南臣哪里养伤的那一天,记忆出现了问题。   但是在那之后,先是山河简让他恢复了一些清明,再经过破丹成婴时的三道雷劫,君喻居然已经渐渐恢复了一部分曾经被他遗忘的记忆。   他果然醒过不止一次。并且在第一次醒来时,与楚南臣发生过冲突。   他隐隐约约回忆起楚南臣说过的话……   “你总是不听话,以前也是如此。”   “瞳阵伤人伤己,别再用了。”   以前?有什么以前?他与楚南臣哪里来的以前?   楚南臣有是怎么知道他会用瞳阵的。明明除了顾清盛,他从没有与别人说过。   君喻心中有诸多不解,但是在当初渡劫之后,在执事堂外遇见正与顾清盛对峙的楚南臣时,他还是没有在楚南臣面前表现出什么对他的怀疑。   毕竟他就算去质问楚南臣也没用,君喻只能暂且当做自己不知道。   .   这趟皇都之行,真的是处处奇怪……君喻有些头疼,最后干脆把丹谱收起来不再看。他取出一叠画满阵图的纸,放在桌上摊开。   这是君喻当初在皇都秘境中遇到过的阵法。他在出了秘境之后,把曾经在祭台之上见过的阵法凭借记忆画了下来。   这繁复的阵图中,嵌套着与空境、轮转等阵极度相似的阵法,曾经让君喻感到过不解。   修真界人人都知道,空境、轮转等阵,都是燕逢之曾经路过重明山,在那里忽得灵感时画下的。不论怎么想,都与皇都秘境没什么关系。   君喻把灯芯拨亮了些,决定把这些阵图再次好好看一遍。   然而这一看,结果让君喻更加震惊。   ……这层层嵌套的阵法中,原本有许多是君喻尚且不能认出来的。但是现在,君喻又认出来了一个阵图,他在前两天才见过的。   在皇都是时候,白临秋曾教给他了一个阵法,据说可防妖魂……好像还是燕逢之说的。   怪不得那一天祭台上阵法忽然运转起来时,所有妖魂都惊惧失措,原来是有这么一道阵法在。   只是……   燕逢之,又是燕逢之。   君喻心想,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总觉得与这些奇奇怪怪的秘境,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能见一面这位传说中的阵法大师就好了……   .   君喻站起身,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皓月当空,投下一地幽幽冷辉。   君喻正被那些事弄得心烦意乱,此刻忽然就平静了一些。   只是因为一点想不明白的事就心中烦闷,这不像他。君喻想,肯定是因为顾清盛不在身边的缘故。   所以,顾清盛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又把自己弄伤?   他正想着,突然微微皱眉,敏锐的察觉到远处的树林之中,闪过了一道黑影。   谁?君喻下意识的掐诀,忽然又停了手。   那个黑影在四周转了转,好像在查看着什么东西。他终于扭过头的时候,清澈月光之下,君喻能看清他的脸。   居然还有些熟悉……君喻想了想,突然记起了,这不是他曾经去买过丹药的百草阁的老板么?   三更半夜,他来道宗做什么?等等,他怎么进的道宗?   .   道宗内门。   “就算是有人监守自盗,那也得要化神期的修为才行,”白临秋说道,“常年闭关的老前辈们,总不会有人没事干,跑出来偷一件魔族圣器吧?”   众人不语。   白临秋继续道:“或者说,是我们之中,有人取走了海云珠?”   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好了,你少说两句吧,”林长风脸色一黑,“现在还都只是猜测,真相未必如此。”   白临秋委屈:“我就是开个玩笑。喂,谁让你们一直都这么严肃……”   他还能真怀疑自己人不成。开玩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大家关爱地看了白临秋一眼。   白临秋有时候说话,就是能让人生出想要揍死他的冲动。也就是他修为高,没人打得过他……才让他逍遥至今。 第95章 见阵   明月照千山, 朔风万里, 吹面而来。   “这天气怪冷的,”百草阁老板把手往袖子里一缩,“大半夜的,你是来这里做什么?”   君喻心想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我是道宗,在宗门里岂不是很正常。   “我住在附近,”君喻说道, “老板, 您怎么在此处?”   百草阁老板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啊,有这时间睡会儿觉多好。还不是林长风那个催命鬼,说什么阵法刚刚运转,让我看着别出错……”   四周风声很大, 但君喻还是敏锐地听清了他的声音。   “阵法?”君喻一愣。面前这人不是卖药材的么,与阵法有什么关系?   更让君喻忍不住在意的是, 他对林长风的称呼。直呼尊者名讳,也真是……不客气。   百草阁老板又打了个哈欠, 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左右看了看,长叹一口气。怎么还有这么多没有检查完?把周围的阵法都排查一遍,恐怕要查到天亮。   不行,明天必须找道宗加工钱。搞得他觉都睡不好, 太过分了。   他一边想着, 余光看到一脸疑惑的君喻, 突然灵光一闪。   “你来帮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塞给君喻一块奇怪的灵石,“周围阵法的灵气流向,能感觉到吧?”   “……啊?”君喻茫然。百草阁老板看他的表情,也懒得再解释,直接说道:“往其中注入灵力。”   君喻有些疑惑,看了一眼手中形状奇怪的灵石,尝试着往其中注入了一点灵气。   他还没来得及问老板这是什么用处,忽然愣在了原地。   这一刹那,他“看”到了周围无数灵力脉络,缓缓流动;与山川走势暗合,与天地星辰交映。一副恢宏瑰丽的图景,在他的神识之中展开。   君喻呆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扭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了百草阁老板。   “这是道宗大阵的‘钥匙’,”君喻神色严肃,“请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卖药的,”百草阁老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说的你好像没来我这里买过药似的。”   “……”君喻盯着他看。一个卖药的小老板,能与道宗大阵扯上关系?   百草阁老板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你问题真多……以前是搞阵法的,后来觉得这东西太累,懒得搞了。这次你们宗主过来找我,来帮你们宗门看看阵法。”   若他没说假话,宗主亲自相请,他究竟是什么人?君喻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敢问老板名讳?”君喻恭敬地问道。   百草阁老板看了他一眼:“燕逢之。”   .   道宗内门,白临秋的话题,不知不觉间又拐回了他心心念念的收徒上。   “我都等了这么久了,”白临秋神色郁闷,“真的不能收两个徒弟?以前你们不都逼着我收徒么……”你们这让我很难选啊!   一直懒洋洋地坐着懒得开口的叶曲,终于抬了抬眼皮:“建议不要。”   秀青姑想起了她从弟子那里听说的八卦:“我记得是叫做君喻和顾清盛?我听说他们关系不怎么好啊,临秋你把他们安排成同峰同脉的师兄弟,只怕也不太好吧……”   白临秋迷茫:“啊?关系不好?我怎么没看出来?”   李禅心在旁边接话:“这个我也听说过。唉,现在的年轻人,天赋不错难免就比较傲气,相处起来确实容易有矛盾。”   叶曲也插话:“看卦象,他们关系不好才正常吧。”   白临秋越听越茫然。   回忆起自己之前所见,这两个孩子恨不得把对方放在心尖尖上的模样,白临秋心想,这都叫做关系不好,现在对关系好的定义可真严格……   “我觉得他们还挺好,挺合适的,”白临秋莫名其妙,“而且叶师兄那个推演的那个结果,我觉得不会那么夸张吧?难道就要因为一个卦辞,就要断定一个人的好坏不成?两个都是好孩子,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李禅心忍不住看了白临秋一眼:“你以前总是说我溺宠翰州,我看你自己也不遑多让。”徒弟还没收呢,倒是先维护上了。   白临秋:“这不一样,我认真的。”   一直没说话的林长风叹了口气,劝道:“大家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不至于走的太近以至于伤人伤己,并无强迫之意。你的意思,我们也都明白,也信你的眼光。其实所谓的‘一正一邪’,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叶曲接话:“就是说,未必真的正邪分明,但是其中一人很可能会是另一人的阻碍。为了避免结果太糟,我才这么建议,并无给其中一人定罪之意。”   他又补了一句:“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们自己决定吧。”说完他就开始摆弄手里的算筹去了,不再说话。   “天意难测,谁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白临秋皱眉,坚持说道,“若是天命已定,怎样做都是无用。这些手段,说不定将两个孩子越推越远,反而促成了灾祸临近。”   李禅心叹气:“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谁能说自己看透了命运呢。   白临秋:“所以要我看,最好培养一下两个孩子的感情,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结果呢,干嘛非要分开……你们这个思路不对。让他们好好交流一下,阻碍自然就消除了。”   .   道宗外门,这一刻的君喻,尚且不知道他的名字正被宗门长辈们反复提起,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修真界的命运莫名其妙地与他关联到了一起。   此时此刻,君喻正震惊于他所听到的这个名字。   燕逢之。   近百年来天下阵法第一的燕逢之。   名字被收录到各种阵法书籍中的燕逢之。   阵科弟子们心心念念,爱恨交织,一到考试的时候就要出现在试题中,以至于挂掉无数人成绩的燕逢之。   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常年在集市里开一家小小的药阁,懒得连柜台都不出……   这一刻,君喻心中五味杂陈。   只在教材中见到过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同时这位传奇人物还与自己想象中相差甚远,心中之感一言难尽。   “愣着做什么,”燕逢之“啧”了一声,“我看你也挺懂阵法的,看看这个阵的灵气流动规律,有没有问题。”   君喻看了一眼手中的灵石,忽然觉得自己压力有些大。   .   “怎么样?”燕逢之拍了拍君喻的肩膀,“还有半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君喻这才猛然惊醒。   第一次看到道宗大阵的样貌,他几乎完全被这座阵法的精巧震惊了,很快就沉迷其中,一夜时间悄然而过,他甚至都没有察觉。   “晚辈水平有限,没看出什么问题……”君喻说道。   燕逢之打断他:“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水平我看过,不差了。瞳阵刻的也不错。”   “您知道我用瞳阵?”君喻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以燕逢之的境界和在阵法上的造诣,看出来这些,岂不是正常。   燕逢之满意地看了看四周,心想总算把这些破事弄完了,可以收工了。   “看一晚上阵法耗精神,”燕逢之碰给君喻一瓶丹药,“回去补补。”   君喻低头,发现是一瓶补神益气的丹药。   “能见此阵全貌,机会难得,晚辈不觉劳累。”君喻说道。看燕逢之哈欠连天,似乎已经打算离开的样子,君喻犹豫一下,决定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疑惑问出口。   “燕前辈,晚辈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君喻说道。   燕逢之本来已经打算拔腿就走,听到君喻说话,说道:“说。”   “您当年在重明山画下的三个阵法,怯魔、轮转、空境,晚辈这一次去皇都,在一处秘境之中看到过。”君喻说道,“还有一阵,据说也是出自您手,可以杀灭妖魂,晚辈也见到了类似的阵法……”   “你说这个啊,”燕逢之眼皮都没抬,“不是我画的。我也是别处见到的,就是复刻一遍而已……哦,当初看的快,有地方没看仔细,记不清了,里面有错误也说不定。”   君喻:“……”   学了这么多年的阵法,现在你说你可能画错了? 第96章 焚琴   燕逢之当年的“三阵”, 这么多年,被人研究过无数回。尤其是“轮转”,多少人为了它吵成一团, 各种研究课题开了一个又一个。这一刻, 君喻想起了曾经阵科的课程上,同门们因为观点不合, 差点为了“轮转”大打出手的往事,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燕逢之耸了耸肩:“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关注啊。”   他看了一眼君喻的神色,咳嗽一声,补充道:“咳,别这个表情, 虽然可能有点小错, 大体还是不差的……其实也就是‘轮转’可能错误多点, 其他两个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阵法精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怪不得这么多年来, 都没有人能真正实现“轮转”的效果。   燕逢之无奈地一摊手:“其实当年我就说过,我随手一画的, 当不得真。可惜好多人不信……其实虽然有点小错,也没大影响吧?反正‘轮转’也就是个理论, 这么玄乎的东西,没人真去实践的。”   君喻:……   燕逢之惊了:“你还真去试过?大家不都是画画图就得了?”   君喻想起自己当年对这个阵法感兴趣, 试图摆阵的时候浪费的阵石, 心情略差。   燕逢之摸了摸鼻子, 关爱道:“没事,咱们学阵法的,最重要的就是勇于尝试的精神。”   君喻默默换了话题:“敢问前辈,既然是复刻,那么您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这些阵图的?”   燕逢之也不遮掩:“当然是在重明山。”   .   道宗群山之下,有一处幽深地牢。   不同于执事堂之下的普通牢房,这一个地方,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位于浮宿峰下,便被称为“浮宿幽冥”。   虽然只是一处监牢,但是想进这里,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非大奸大恶之辈、或者难以控制之辈,想要被关到这里,还不够资格。   进来不易,想出也难。若是评选天下绝境,恐怕都要算上“浮宿幽冥”一份。万山成阵,灵脉镇压,无论是多厉害的魔头,在这里也要俯首听命。进来的人,大多已经做好了被关到死的准备。   地牢阴冷,滴水成冰。   殷灵兮坐在困阵中央,百无聊赖地玩自己头发。她的手腕上依旧缚有困仙锁,限制了一部分她的行动,导致她只能够到自己的发梢。   怪无聊的……殷灵兮心想,要不是她在自娱自乐这项技能上天赋秉异,早就受不了了。   可是她挺过了一天,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难道此生,真的就要在这里度过了?想一想,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地牢空旷,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气中甚至有些回音。   莫不是来提审她的?殷灵兮抬眼,默默松开了手中的发丝。   “这地方挺冷的,”来人也不见外,“你怎么样?”   “还行,”殷灵兮想了想,回答道,“魔域也挺冷的,和这里差不多。”   她声音平静,面色不变。哪怕面前的人是天下闻名的白临秋,而她如今是阶下囚,她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魔域真不是人住的地方,”白临秋感慨,“我就去过几个月,印象深刻。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殷灵兮淡淡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当年我还不知道你是白临秋,真是世事难料。”   白临秋:“当年你就算知道我是白临秋也没什么用啊,当年我又不出名……你又那么小,还能杀了我不成。”   在他潜入魔域刺杀前任魔尊的那个年代,他还是道宗一个虽然有些名气,但远远不至于被魔族注意上的人物。   殷灵兮无法反驳。   “当年你就那么大一点儿,还不到我一半儿高,”白临秋继续感慨,“没想到现在都可以跑到修真界和我抢徒弟了。”   在皇都刚遇见殷灵兮的时候,白临秋完全没认出来这是当年自己在魔域偶然遇到的小女孩儿。还是后来轩辕鸿聊到,白临秋才想起来“殷灵兮”这个名字熟悉。   可惜他们也没有什么多深的交情。白临秋能记住这个名字,单纯因为当初他是靠着这个小女孩的帮忙,才混进魔族大典上得以刺杀成功的。没想到如今再见,是这样的情景。   “你徒弟?”殷灵兮一怔。   白临秋点点头:“对啊。”虽然他依旧没有正式收徒,但是白临秋已经理所当然的把君喻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你来这里,是来审问我的?”殷灵兮沉默一会儿,问道。   “其实这个我不太会,”白临秋诚恳道,“审问会有其他人负责。”   殷灵兮“哦”了一声。   “我就是来问问你,你如今的主上,对我徒弟有兴趣啊?”白临秋语气有点不爽。   “他叫我来找君喻公子。”殷灵兮也不隐瞒,“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听命办事而已。”   白临秋微微皱眉。   他和李禅心等人聊过之后,之所以急匆匆来找殷灵兮,当然不是为了当年那点一面之缘的交情来叙旧的。   按照殷灵兮当时在皇都初见君喻时所说,她是逢魔尊之命,来带君喻去魔域的。白临秋原本怀疑,是不是魔域之人也听说了什么关于天命、劫数的消息,才这样着急的要带走君喻。   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啊……白临秋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心想可真会给我找事。   白临秋想了半天,叹了口气,转身想走。   “你不问我我族布防,进攻计划?”殷灵兮突然喊住他。   白临秋脚步一顿:“我问了你会说?”   “……不会。”   “那废话什么,我又不擅长审问。”白临秋回头看她一眼,“各为其主,你不说也正常。”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殷灵兮说道,“海云珠已经到了我主上手里。”   白临秋目光微凝。   “而且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到了我主上手里,一个叫做……陆……陆什么的人送过来的。”殷灵兮语气微妙,白临秋莫名从其中听出了一些嘲意,“你们还是好好查查看吧。小心道宗里,也有一个潜伏的‘白临秋’,等着暗中出手呢。”   虽然是拿他当初刺杀魔尊的旧事嘲讽,但白临秋也不生气。   “我知道了,多谢。”   .   “重明山?”君喻有些疑惑,“这些阵法,在重明山也有?”   “当然,我骗你干嘛,”燕逢之心想这孩子问题可真多,“当初我是被苏蘅渊硬拽着去看的,还能记错了地方不成?”   唯一的渡劫期,已经在修真界消失了很多年的苏蘅渊?君喻微愣。   燕逢之不满地摆摆手:“好了,你有这么多问题,不如有时间自己去看看。那里有一处秘境,打开秘境的钥匙,我不是早就给过你了?”   君喻更迷茫了。什么时候的事?忽然,君喻灵光一闪。   “您说的是当初那张古琴?”   当初他为了顾清盛的“乐”科考试去渡川集买琴,燕逢之是曾经赠给他一张旧琴。只是顾清盛考的一塌糊涂,那把琴后来也被束之高阁,没见顾清盛再用过。   那时候燕逢之还说这是苏蘅渊用过的琴……君喻想起来自己当初还不信,只当是药阁老板随口胡说。然而如今得知药阁老板是燕逢之,这句话也就莫名地有了令人信服的能力。   拿着这么好的琴还考的那么差,君喻在心里默默把顾清盛吐槽了一遍。   “就是那把琴,想知道什么,自己拿着钥匙去看吧。”燕逢之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是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对了,你到时候动静轻一点,别把人给吵醒了。”   “谁?”君喻疑惑。   “苏蘅渊啊,还能有谁?行了行了,今天累死我了,回去了!”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干的燕逢之溜溜达达地走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朝日初上。   也不知道顾清盛现在在哪里,那把古琴可还在他身上。   君喻突然有些怀疑,顾清盛自从考过试就再也没有见他弹过琴。他不会已经把琴给劈了当柴烧吧?   很快,加试的截止时限越来越近。各方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回了宗门,唯独迟迟不见顾清盛踪影。 第97章 无情   君喻站在山崖之上, 看向谷中错综复杂的“迷宫”。这是道宗入门招考中的一道测试,此时正有不少参试者在其中苦苦寻找出路,还要费心注意着随时会从附近钻出来的“异兽”。   “今年的来的人不少。”君喻看了一会儿。   “今年参加的人确实不少,而且现在已经是最后的几场测试了,只留下了一小半人,现在留下的弟子都是程度不错的。”旁边的弟子笑道,“君师兄, 今天怎么想起来看入门招考?”   “走到附近了,过来看看。”君喻淡淡回答道, 目光从一个身影上滑过。安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完成了轩辕鸿的嘱托,他之后也就不用再操心了。   “这一场安排的是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报名者, ”旁边的弟子笑道,“年龄太小的, 走问心路就可以了。”   君喻点点头。他当年入道宗, 就没有参加过这一场测试,走的是问心路。说起来,他第一次对顾清盛有印象, 就是在问心路上……一想起来记忆中那个百折不挠非要凑到他面前的熊孩子,还有后来他们打那一架,君喻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只是他才刚刚扬了扬唇角, 又想起了什么, 敛去了笑意。   算算时间, 加试都快完了, 顾清盛再不回来,可就赶不上了。   如今已经是深冬,山崖之上朔风呼啸,吹起衣摆上下翻飞。寒意凌冽,只怕是快要下雪了。   君喻略微忧伤地叹了口气。下雪天不宜出行,顾清盛再不回来,他连围着暖炉看书喝茶聊天听雪的人都没有,岂不无趣。   “君师兄,有个朋友找我有急事,我得离开一会儿,”旁边的弟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君师兄能不能帮忙看一会儿?就是看着底下的考试,不让这些孩子作弊、受伤就行。”   君喻正巧也没有其他什么事,便点了点头应下。   那弟子喜道:“多谢君师兄了,我去去就回!”他急匆匆地走掉了,留下君喻一个人在山崖上。   .   君喻认真地看着山谷里为了进入道宗正拼命努力的参试者,静静地等待。他心里想着顾清盛,目光微暖。   风有些大,吹的山崖之上枯草簌簌抖动,荡出层层波涛。   君喻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他以为是那名弟子回来了,扭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君师弟。”徐翰州朝他轻轻一笑,走了过来。   君喻眼神沉静,朝他点了点头:“徐师兄。”   “高处风大,怎么不穿厚些。”徐翰州温和道。   “修道之人,何惧寒冷。”君喻淡淡说道,面无表情。然而心里却在想,徐翰州没事干为什么总往他面前凑,还要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他是真的没心情和他寒暄。   “也是,是我关心则乱。秋试已过,想必师弟应该一切顺利,”徐翰州走到君喻身边,“很快就是放榜之日,届时师弟拜入内门,之后一定大有可为。听闻君师弟如今已经是元婴修为?”   徐翰州轻轻感叹道:“未入内门,君师弟的修为便已经在不少内门弟子之上了。”   “师兄谬赞。”君喻并无骄傲喜色,说话也言简意赅,连一个多余的语气助词都没有。   徐翰州对君喻的反应并无意外。在他的记忆中,君喻确实总是这样冷冷淡淡,好像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无喜无怒,无论什么事也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一点波澜。他和谁都不太过亲近,也不太过疏离。   他前一世对君喻诸多折磨,如今想来,未尝没有不甘心。他总是想看君喻能露出其他的表情,想看他对自己低头服软,小心求饶,全心依靠……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如愿。   可是有一个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他做不到的事。凭什么?他心心念念那么久也得不到的人,却为了另一个人倾注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徐翰州有时候想,他宁愿君喻永远对谁都不冷不热,也好过唯独对一人特殊以待,那个人还不是他。   .   徐翰州低头,看向山谷中那些正在迷宫中努力拼搏的人。   “君师弟不必为了他们太过费神,”徐翰州的声音漠然,“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进不来道宗的。这些人有些已经到了十四五岁,尚且没有练气圆满,天资太过于平庸。”   不过是一些蝼蚁而已,不值得他的阿喻劳心费力。   “他们其中有些人修为不高,不过是因为家中条件差些,没有好的资源和引导,不能太过苛责,”君喻说道,“能走到这一场测试的,不论是靠心性还是天资,都有可取之处。”   “可是这些人比起君师弟,实在是远远不如。我记得师弟今年也尚未及冠?也不过大他们几岁而已。”   君喻垂眸不语,心想这话说的,叫他都没有话可接。这个夸奖一点也不能令他快乐。   徐翰州轻轻叹气。   “我知君师弟心地良善,只是太过心软,反误己身。师弟可知苏蘅渊?”   “苏前辈名震天下,岂会不知?”君喻打起精神应付着。   “他是至今千年里,唯一出过的渡劫期。”徐翰州笑了笑,“他修的便是无情剑道。情深不寿,或许无情一些,才能走的更长远。”   君喻奇怪地看了徐翰州一眼。   “无情道有无情道的修炼方法,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修炼方法,并无高下优劣之分,并不说明无情道便要高人一等。”君喻说道,“何况对天下万物若无敬畏之心,修道之路必不长远。哪怕是苏前辈,也不过是放下个人之情,大爱天下、豁达潇洒罢了,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大爱天下?”徐翰州嗤笑一声,“如今天下大乱,怎么不见他出来救世?”   君喻皱眉:“师兄慎言。”   慎言?他又听不见,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徐翰州心中嘲讽,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苏蘅渊当年与顾氏先祖相交甚笃,在他离去闭关之时,将金悬剑留给顾氏。”徐翰州说道,“不仅如此,他将无情剑道的心法也留给了顾氏。”   “师兄若有话想要告知在下,还请直言。”顾左右而言他,君喻没有心情和他猜哑谜。   “顾氏嫡脉,都是从小修过无情剑道的,”徐翰州似乎话里有话,“如今执掌金悬剑者,是顾氏大公子顾清渊。他从小修的就是无情道,虽然知道这一件事的人并不多。我记得君师弟也是见过他的。”   徐翰州看向君喻:“然而君师弟当初见他,可曾觉得他是修无情道之人?无情无义之辈,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来的。”   君喻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   徐翰州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不仅是顾清渊,顾氏之人,大多虚伪。君师弟来日若是见了顾氏后人,尤其是嫡脉……可要小心才是。我先走了,君师弟,来日再会。”   徐翰州点到即止,也不继续说,走的干脆利落。在扭过头去之后,徐翰州目光微沉。他想,他或许对君喻有过诸多不坦诚,但是唯独这件事,他说的是真话。   虽然不是全部的真话。   .   三天之后,已经到了加试的最后时限。最后一批从各地回来的加试弟子,纷纷将妖丹上交,好计算分数。   君喻站在上交妖丹的小楼前,静静等待。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   路过的弟子有好奇看过来的,都在小声的窃窃私语。   “君师兄在等什么?他不是已经都交过了吗?”   “难道是在等……在等顾师兄?”   大家恍然大悟。   肯定就是这样没错了!听说在加试里,顾师兄被君师兄狠狠压了一头,实在没办法,连夜去了别的地方,避开君师兄的锋芒。如今顾师兄迟迟不归,再不回来就赶不上了。君师兄等在这里,莫非是要在第一时间嘲笑他?   君喻没管周围人的议论,抬头看了一眼天气。寒风凌冽,像是要下雪。   再有最后半个时辰,顾清盛要是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   君喻有些担忧。然而在此时,还偏偏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地钻进了他耳朵里。   “要我说,顾清盛也不过尔尔,名不副实,”有个弟子哼笑一声,“一个秋试折腾这么久。”   君喻正心烦,听到这个声音,君喻一下子皱起眉。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位兄弟,可是对在下有意见?煅骨台上走一遭?”   君喻眉头一下子松开了。   朔风呼啸而过,吹来漫天白絮。   下雪了。   君喻扭头,看向那个远远走来的身影。他与顾清盛隔着风雪,四目相对。   远处千山笼罩上一层寒雾,漫天皆白。风吹起顾清盛浅金色的衣摆,雪花席卷而过。   顾清盛没有看刚刚那个出言不逊的弟子,而是直直盯着君喻,眉头一皱。他径直朝君喻走来,最后在君喻身边停下。   四周所有人都默默屏住了呼吸。   顾清盛俯身,凑到君喻耳边。君喻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也不知道是在冷风中赶了多久的路。   “天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单薄?”   君喻:“……”   “穿厚点,”顾清盛说的理所当然,“就算是急着见我,也要注意身体。”   “……”你还能再自恋一点? 第98章 选拔   “谁急着见你了。”君喻压低声音回了顾清盛一句, 瞥了他一眼, “快去交你的妖丹。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不急不忙的。”   “去去去, 这就去!”顾清盛从善如流,在转身之前还不忘嘟囔一句, “要不是急着见我, 大冷天的,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顾清盛一动, 在一边围观的众人都纷纷后退一步。不少人悄悄地往君喻的方向瞥,心想顾清盛这是说了什么啊, 弄得君喻满脸杀气。   难道又要打起来?不是说现在顾清盛的修为境界要比君喻差一些吗?群众们一边移回目光做目不斜视状,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一面在心里捧起了瓜。   顾清盛一边往小楼里走,一边刻意往刚刚出言讽刺他的那个弟子那里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惊地那人一边干笑着往人群后面躲, 一面连连道歉自称是他“信口开河”, 生怕顾清盛真拉着他到煅骨台上打一场。开玩笑!顾清盛刀法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打起来根本就收不住。他再私下里嘲讽顾清盛, 也不敢真的正面对上。   还好顾清盛今日也没什么心情打架,似笑非笑看了那人几眼, 就扭头进了小楼。   .   顾清盛走出来的时候, 小楼外只剩下三两行人, 举目四望, 唯独不见君喻身影。他才皱起眉, 就看见楼阁远处小巷里,一人对他招了招手,正是君喻。   顾清盛神色柔和下来,快步走了过去。   他又回到君喻身边了。他赶了这么久的路,满身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悄然消散了。   “你怎么站到这里来了,”顾清盛说道,“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在等你。那边人太多,这里安静些。”   顾清盛扬起一个轻轻的笑,他点点头:“也是。我觉得再在哪里待下去,就要‘顺从民意’,和你打一场不可了。”   “哦……想打架?”君喻淡淡说道,“可以啊。”   顾清盛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现在境界差你一点,怕是要被你压着打,众目睽睽的,太丢脸。”他才不傻。   “那可不一定,”君喻挑眉,“我记得你也不是没有越阶挑战过,顾大天才?”话本传说里的越阶战斗,君喻在顾清盛身上见过不止一次。   “那都是拼命时全力以赴的打法,我哪里舍得对你拼命。”顾清盛认真说道。   君喻打量了顾清盛一番:“金丹后期了?”   “和妖兽打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上了一个小境界,”顾清盛点点头,又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说来奇怪,我觉得自从金丹期以后,修炼反而越来越容易了。不是说修炼越往后越难么?”   君喻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哦。”他直接跨一个大境界,从金丹直升元婴,至今想起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顾清盛没想明白,便不想了。雪被风卷进小巷,冰冷的雪粒打在人的身上,带来入骨寒意。顾清盛仔细看着君喻,发现飘落的雪花坠在君喻肩头,有些勾在了君喻发丝间。眉与发具白。   顾清盛笑起来。   “你笑什么?”君喻被顾清盛笑的莫名其妙。   “笑你头发都白了,以后你要是老了,可能就是这般模样。”   “那也要好多年了,百年千年……”君喻悠悠说道。   “那又怎样,时间再长,我也是在的,”顾清盛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到时候再嘲笑你。好了,走吧,回家。”   顾清盛抬手,拂去君喻肩头碎雪,一把拉起他就走。   他这一次离开君喻,独自在外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很多。   白临秋对他说,顺心而为。这么长的时间里,顾清盛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他想看清自己的心。   他想了又想,最后什么高深的结论也没得出来。他只知道,君喻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阿喻还在等他。   分开短短一段时间罢了,他尚且不能忍受,还谈何放手。白临秋让他顺心而为,他的心就是没有君喻简直感觉要死了。顾清盛想,算了,可去他的天命吧,信天命不如信自己。   大好的时光,不和阿喻一起关上门窗,点燃炉火,一起看书品茶修炼,还可以喝点小酒,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是浪费时间。   .   然而进了屋门的顾清盛才发现,什么看书品茶,不存在的。他直接被君喻一个问题吓了一跳。   “无情剑道?姓徐的没事干搬弄什么是非!”顾清盛指天画地、惊恐发誓,“我七岁弃剑学刀,就那么小的时候练过一点点!这都多少年了,什么无情剑道,我可没再碰过,都忘得差不多了……”   “唔,”君喻点点头,若有所思,“所以还真是练过的。无情道修着感觉怎么样?”   “……”顾清盛十分郁闷,“我真没再练过!当年学剑,跟着家里胡乱练的,就是随便背了几个心法……早忘了,阿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背书这记性。”   “再说了,我那么小一点懂什么有情无情啊,”顾清盛咬牙切齿地解释,“若是让我现在选,那什么无情剑道我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是吗?”君喻靠在躺椅上,“好吧,那我姑且信你。”   “什么叫做‘姑且’啊……”顾清盛嘟囔。心想什么天命什么无情道,他看透了,都是不怀好意还找不到道侣的某些人在挑拨离间。   “我又没说你什么,”君喻幽幽说道,“你这么紧张干嘛。好了,不说这个了,之前给你的琴,还在你那里吗?”   “琴?你说我考试那把?”   “对,你没把它扔了吧?”君喻警惕。   “没有,”顾清盛睁大眼睛,心想我在阿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他还没有焚琴煮鹤的爱好,“好好收着呢。”   “那就好,好好收着,别弄丢了。”君喻嘱咐道。   “怎么突然提起这把琴?”顾清盛纳闷。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遇到燕逢之燕前辈了。”君喻把事情给顾清盛说了一遍。   顾清盛听着直皱眉:“重明山……离这里有段距离啊。阿喻,你要去么?”   “现在自然不可能,”君喻说道,“以后再说吧。你现在不如想想这次秋试最后能不能过,别到最后,还要做我师弟。”   “……应该可以吧?我最后几天杀妖兽杀的都快吐了……”   .   两日之后,正式放榜。   告示之前人头攒动。与往届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来围观文试榜单的人也有不少。   “甲等啊!君师兄是真的厉害,文武双全,我算是服了。”有人啧啧惊叹,“也不知道这一次君师兄会拜入哪个峰……”   “我觉得肯定是那几个厉害的大峰。”   “这也算是文试扬眉吐气了吧,”有文试弟子眉飞色舞,“我们文试也是有人才的!”   “可是就算出了几个厉害也没用啊,大多数还是不行,”有人却并不看好,摇摇头,“当年林尊者也是通过文试上去的,也没能带起来文试。”   还有唉声叹气的。   “我当初在下注压顾清盛甲等进内门的时候,曾经以为是稳赚不赔的,”有弟子哭丧着脸,一脸对这个世界绝望了的表情,“我万万没想到!这都能赔!”   “太惨了兄弟,”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你看我,压的就是君喻。信我的没错,君喻绝对稳的。”   那哭丧着脸的弟子却扭头看了安慰自己的人一眼:“谢谢安慰了道友,但是我都支持顾清盛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下一次还选他。诶,道友,你戴个斗篷是做什么?”   戴斗篷的那人打了个哈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之外,悄悄走到了一处角落。他摘下斗篷,正是顾清盛。   “阿喻,我看过了,你是甲等,”顾清盛喜滋滋,“超厉害的。我当初秋试前压你甲等,可以赚一笔了!”   君喻面无表情:“那你呢?”   顾清盛干笑一声:“反正……也过了。”   “丙等?”君喻冷静问道。   “……嗯,”顾清盛可怜兮兮地说道,“丙等已经不错了吧?我当初差点过不了的,这还要多亏我最后拼了一把……”   “哦,可是我秋试之前,压过你甲等进内门,”君喻冷漠,“赔惨了。”   “……”   君喻呵呵一笑:“而且按照赔率,我这次赔的,可要比你赚的灵石多。”   .   在外门弟子有喜有忧的时候,内门峰主们也聚在了一起,开始了各峰弟子的选拔。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与往届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次,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尊者?”等等,白临秋来干什么?有些不知道内幕的峰主一脸茫然。   像每年选拔秋试新弟子,白临秋一向都是不在场的。他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收徒的想法,一直到如今,都还是一个弟子也没有。   大家好像都默认了白临秋不会收徒。这次白临秋突然到来,几乎所有人都有些迷惑不解。   但是白临秋一如既往地表情冷漠,所有峰主在心里猜测了好几个可能性,都没人敢上去问他。   莫非是上级前来视察? 第99章 术脉   “阿喻, 你是怎么想到要压我的?”顾清盛一边与君喻走在路上, 一边唉声叹气,“完了完了……”   君喻倒是还冷静:“当初我压你的时候, 才刚刚放出了秋试的消息, 谁知道你后来惨成这样。没事,我早就做好赔本的准备了,放宽心。”   顾清盛郁闷:“我就应该在当初压一个‘顾清盛非甲等进内门’的, 按照那个赔率, 现在就赚大了。唉,失策失策。”   君喻哭笑不得:“你倒是心大。不说这个了,就你这个排名,打算怎么办?‘弟子选脉,峰主择徒’,按照你的排名,轮到你选脉, 估计要很靠后了。”   道宗弟子都知道, 内门之中尽管各峰林立, 但并非各自分散、一片散沙, 而是分别归于不同大脉, 同脉之中互相扶持。内门之中,除了掌门主峰自立为一脉之外, 其他大小各峰, 大部分归于四大主脉之内, 即术、剑、医、易四脉, 再外加一个杂脉,五脉各有千秋。   秋试之后,外门弟子若想进入内门,便可各自凭借喜好向各脉递上拜师贴。各脉峰主们再互相商议,各自收徒。   只是按照顾清盛的排名,拜师贴递上去只怕也要被压在后面。到时候各位峰主已经收过了自己看中的徒弟,只怕到了顾清盛这里已经要没名额了。尤其是“术”、“剑”两脉,年年都是热门,递帖子的弟子一抓一大把,君喻真担心顾清盛好不容易过了秋试,但是没有峰主看中他……   “尽人事听天命吧,大不了去杂脉,杂脉递帖子的人应该少些,”顾清盛叹气,“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再重修五年,等下一次秋试?我可不想再在外门待了。再去上课,我都要比教习师父修为还要高了,还不如我自己练呢。”   “杂脉?”君喻想了想,“你要去种地啊?”   杂脉大多数都是去打理灵田的,这个……总觉得和顾清盛的气质不太搭。   “我就是开个玩笑,”顾清盛十分有自知之明,“让我去种灵田,我只怕能把那些奇花异草灵谷都种死,今天拜师,明天就得被逐出师门。”   “那你打算选择哪一脉?”   “术,”顾清盛说道,“我记得术脉有位峰主姓杨,练的就是刀法,用刀的水平在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我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拜入他门下。”   君喻微微皱眉。术脉一直都是道宗最重要的一脉,尤其是人人皆知白临秋也是出身此脉,想要来这里的弟子,实在是太多了。   顾清盛无奈道:“我也知道术脉人多难进啊,我排名虽然靠后一些,但是我好歹修为也不低,总会有几个峰主注意到我吧?我觉得我还不至于沦落到一个峰也混不上……就算不能如愿拜入那位用刀的杨峰主门下,术脉其他峰主水平也都很高,混上哪个是哪个。”   “再说了,”顾清盛认真看向君喻,“阿喻你也是要进术脉的吧?”   君喻点点头。他主修道术、阵法,都是适合术脉的方向。   “所以嘛,”顾清盛笑道,“就算不能和你同峰,至少还能同脉。”他想离君喻近一些。   .   内门大殿里,李禅心愁的扶额。   弟子们还尚未给各脉递帖子,今天召集各脉峰主,原本只是商讨一下大致准备,互相交流一番,以便正式收徒时心里都有个底。因此大峰峰主来的不多,化神期更是一个没有……哦,除了白临秋。   自从白临秋踏入殿门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白临秋今天来根本没有打个招呼,李禅心心想他就会给自己找事,不就是担心别人会与他抢弟子,提前来露个脸暗示都别和他抢么?   白临秋表情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李禅心无奈,值得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临秋今日来,莫非也是有了收徒的意愿?”   李禅心自然知道白临秋要收徒,他说这句废话,本就是不是说给白临秋听的,而是在暗示在场的其他人,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白临秋点点头:“嗯。”   果不其然,其他峰主听到这句话,纷纷露出了“我是不是听错了”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卧槽!白临秋也会想收徒了?大部分人瞬间开始思考起了白临秋这一决定,会在宗门内和修真界掀起多大风浪。   毕竟他可是白临秋。哪怕他这么多年也不管事,但是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不论是道宗里,还是天下间。   白临秋是不是看中了哪个弟子?他若是收徒,会教出来下一个白临秋吗?有心思活络的,则开始猜测白临秋是看中了谁。   听说今年外门有个弟子,叫做君喻,好像年纪还很小,已经是元婴修为了……有峰主想到这里,恍然大悟,这等少年天才,白临秋能看中也不奇怪。还有人则面露遗憾之色,可能是原本也对君喻有意的,然而也不敢于白临秋抢人,只能无奈放弃。   .   白临秋来了这么一趟,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原本被各方都记在游说名单上的君喻,在选脉期间,居然再没有一个人来劝说他。   要知道连秋试成绩才丙等的顾清盛,凭借他的修为水平和名气,都有人来游说他拜入自己峰下。   顾清盛从中感到了一丝丝不寻常。   “阿喻,我觉得现在看情况,我反而问题不大,”顾清盛发愁,“但是你这是个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在内门惹到人了?”   君喻正把暖炉里的精碳烧热,想了想,犹豫道:“没有吧?”他应该没有得罪过内门的人才是。   顾清盛思来想去,忽然间一惊:“等等!阿喻,会不会是那个姓徐的搞的鬼?”   君喻皱眉:“我好像也没有得罪过他?”   顾清盛:“谁知道他这种人没事会犯什么神经!他可是掌门首徒,万一暗中做点什么,岂不是毁你前途?”   顾清盛越说越忧虑,最后反而是君喻无奈安抚他。   “他就算是首徒,这种大事,也不是他能插手的,”君喻冷静道,“就算有什么不妥,现在也不能找他对峙啊。走一步看一步,没事的。”   顾清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想,若是真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他非要去找那人拼命不可。顾清盛忍不住在心中又给徐翰州记上一笔。   .   又过三日,各位弟子的拜贴终于送到了各脉峰主手中。   林长风找到白临秋的时候,他正黑着脸翻检着桌子上一堆帖子。   “忙着呢?”林长风才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话,白临秋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林长风哭笑不得:“行了!我又不会和你们术脉抢弟子。”林长风是剑脉的,他们两个关系虽然好,但并非是同脉师兄弟。   白临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你不会和我抢弟子,不代表其他人不想抢吧。掌门师兄让你来的?想要取走顾清盛的拜贴?别想了,我自己都找不到。考这么差,谁知道他的拜贴被塞到哪里去了……”   白临秋指了指一桌乱糟糟的东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林长风:“你找不到,我来找好了。”   白临秋瞪他一眼。   林长风无奈:“我以为那天你已经默许了,只收下君喻的。君喻是清辞的孩子,你关爱一些,也是正常……只是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白临秋看了一眼桌上乱糟糟的拜师贴,沉默。   “那天劝了你那么久,不是已经说好了。”林长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掌门师兄除了翰州,也没有再收过其他弟子。这次他愿意收下顾清盛,自然也会悉心教导。你也知道师兄对徒弟一向很好……不会亏待他的,身份或者是资源,给他的都不会差,你放心就好。”   白临秋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   林长风了解白临秋,白临秋没有说完的话,他也心领神会。   “后悔了?”   “我还是那天的观点,”白临秋说道,“强行分开他们,未必是好选择。”   “就算让顾清盛拜入掌门师兄门下,也不代表一定要让他们互相疏离,”林长风劝道,“你我之间,也不是同脉同峰的师兄弟,难道生疏了吗?”   听了这话,白临秋绕过桌子,走到林长风面前。   “说到这个,”白临秋道,“长风,以你我之间的关系,难道连你都不懂我?我还能害这两个孩子不成?我若是收下他们,自然会尽我所能的护着。我这么做,也有我的理由。”   林长风:“……”   白临秋面无表情,语气痛心疾首:“你总是为了掌门师兄来委屈我!大局大局,我哪里不顾大局了?”   “当年我们在明河,决定深入魔域刺杀魔尊的时候,按照如今看来,岂不是也是‘冒冒失失,不顾大局’?我难道没有把事情做好?何必凡事畏首畏尾!长风,我知道你应该是懂我的。”   林长风:……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面临着情与理的挑战。 第100章 大典   “秋试成绩为甲、乙、丙三等的弟子, 都在这里了。除了丙等也混不上的末等不能参加选脉,也有一两千人。”一个轻袍缓带、戴冠佩玉的内门弟子站在小亭里, 朝太玄峰的方向看去。太玄峰是内门主峰, 殿前此刻乌压压站了一片人。   “子卿师兄, 高处风凉, 您还是要多注意,怎么不披上师尊赐的那件银狐毛白裘,”旁边有个素衣弟子关心道, “今年的人确实多了些。实在是这些年外门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像我们参试那年, 哪里有这么多人。”   “我还没那么娇弱, 梁峥你不必担忧。”谢子卿说着,却忍不住用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的梁峥无语地抬手, 一个灵气构成的透明屏障很快成型, 隔绝了山上寒风。   “别怀疑,师兄你就是这么娇弱, ”梁峥面无表情, “琴师姐都不找你打架。”琴相思自从两届之前入了内门, 天天找人切磋,不论是比她修为高的还是修为低的, 通通不放过, 独独不找谢子卿, 据说是因为“看他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都怕把他打出事”。   “……好了, 不说这个了,”谢子卿果断换了话题,“今年这么多人,各位峰主想要收徒的,只怕没有这么多吧。就算加上尚未分峰但已经有资格收徒的师兄师姐,也收不了这么多弟子。”   “是,”梁峥点点头,“他们之中,加上去杂脉的,能成为各峰普通弟子的人,有一半之数便不错了。其他的人,若是不想要回外门重修,要么在内门做旁听,要么往各地执事堂委派……”   “咱们术脉,这次大致要收多少弟子?”   “按照我打听来的,峰主们有收亲传弟子意愿的不太多,加起来能收一二十个便是最多了;守山弟子最多能收两三百。咱们万烟峰,师尊没有收亲传弟子的打算,守山弟子倒是可能收几个。”梁峥口中的守山弟子,便是通常所说的普通弟子,只是换了一个好听些的称呼。   “相比往年,也不少了。”谢子卿望向那一大片人,“大典什么时候开始?”太玄峰上的选脉大典,正是各峰峰主正式收徒的日子。   “快了,还有两炷香的时间。”梁峥说道。   .   “甲等要在前排的,你赶紧过去,别迟了。”顾清盛左右看了看君喻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又小心理了理他的衣服,表情满意,心想阿喻果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我有点不习惯你穿这么素。”君喻看着顾清盛。月白这种颜色……穿在顾清盛身上,君喻觉得有些新奇。   顾清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无奈:“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穿的,这不是统一么。好了,你快去吧,我在后排,和你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君喻拍了拍顾清盛的肩膀:“后排……后排也是有未来的,别灰心。”   顾清盛满不在乎:“灰什么心,我有那么脆弱?好了,你快去吧。”   他目送君喻走远,然后收敛了脸上笑意,昂首挺胸去了后排。顾清盛心中还有些遗憾,可惜今天不能穿他的金衣,要不然就算在后排,他也能做后排中最显眼的那颗星。   顾清盛刚刚在后排站定,就听见旁边弟子正说的激动:“选脉当然要选术脉,要不然就剑脉!杂脉有什么意思?宁在术脉做旁听,不在杂脉种灵田,听我的没错!”   顾清盛扭头看了他一眼,本想驳斥他怎么能歧视杂脉,就想起来自己好像选的也是术脉,默默闭上了嘴。   “再说我们丙等怎么了?丙等也有人才!他顾清盛不也是丙等?”   顾清盛:……   那弟子说的情绪正激动,再加上顾清盛今天难得穿的素雅,他居然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正是被他拿来举例的顾清盛。   他的同伴反驳他:“顾清盛那是特例,能拿来做例子吗?他当初要不是为了和君喻争胜,非要选文试,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唉,我真是很崇拜顾师兄的……”   顾清盛:……兄弟,我不选文试,只怕连丙等都混不上。而且文试能混成丙等,已经够满意了。   身边人争论起来,顾清盛沉默地站好,目视前方,目不斜视。   .   君喻一路往前走。前排很安静,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君喻。他走过人群的时候,便有人为他让开道路。   君喻最后在文试弟子第一排停下。   旁边同为文试甲等的同门友好地给他让出来位置,另一边武试甲等的道友,也纷纷扭过头往这边瞧。方秀菱在武试弟子里,也站的比较靠前,悄悄朝君喻打了个招呼。   君喻礼貌地向平时有过交情的人回礼,放下手,却觉得身边这么多人,独独少了顾清盛一个,实在是让人不自在。这里本该有顾清盛的位置的……君喻垂眸想。直到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   “嗡——”   钟声响起,回荡在大殿之中,众人皆肃穆。宝钟震动,带起灵气激荡,大殿之上竟幻化出彩云异象,腾云变换,流光千里。   “恭迎掌门!”   “各位峰主入座!”   君喻低头行礼的时候,余光向前方看去。其中一人一身玄衣缓步而来,居于众人中央,想必就是道宗掌门,化神尊者李禅心。他身边的一人青袍佩剑,正是曾经给文试开试过的林长风。   礼毕起身的时候,君喻忽然觉得,李禅心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并不明显,君喻微怔,心想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李禅心微笑朝众人颔首。   “数载春秋,勤勉修学,今日太玄殿上见我道宗诸位弟子,果然犹如麟凤芝兰……”李禅心勉励一番,说的并不多,但是殿前弟子心中各有体会,不免动容。   今日正是冬雪初霁,天光万里。太玄巍峨,伴着钟声余音,所有弟子看向前方这广阔天地,忽生满腔豪情。他们辛辛苦苦这些年,终于要迎来一番新际遇。十年一剑,换得太玄殿上选脉择峰,不论前路如何,此刻的心情是他们再也忘不了的。   李禅心只是大致说了几句,大典正式开始。等待的弟子个个心中急切,道宗也不搞什么多余的仪式,直接按照杂、易、医、剑、术的顺序,从杂脉开始唱名。   “刘禄嘉,万谷峰峰主陆山漓收为亲传弟子。”   “张仁双,万谷峰收为守山弟子……”   “亲传弟子出列,执拜师礼。”   “守山弟子执拜师礼。”   选择杂脉的,大多数是丙等,还有少部分的乙等。君喻站在前排,周围都是甲等,没有人被点到。君喻继续安静等待。   杂脉之后,是易、医两脉。   这两脉人都不算多,医脉还好些,易脉人最少。这也并不出人意料,易脉的卜算、推演不仅枯燥,还极其靠天赋,难学难精,年年选的人都少。不过这次君喻身边有人被点到了,有位文试同门被易脉一位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但是看他神色,似乎并不十分激动,反而闪过一丝遗憾。   君喻心想,这位同门恐怕是冲着叶曲尊者去的。只是化神尊者如今大多已经不再收徒,比如今日的选脉大典,甚至就没见除了掌门与林尊者之外的化神尊者来。   唱名到医脉玄机峰的时候,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玄机峰主关东陵远赴素月山,此次也没能赶回道宗,便令其大弟子代师收徒,收下的亲传弟子,正是方秀菱。   君喻听到方秀菱的名字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他记得自己曾经有过猜测,方秀菱好像是尊者方知君的女儿,平日里剑练的也不错,君喻原本以为她会去剑脉明敕峰,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想要走医道。   再之后,便是剑、术两脉。   道宗剑脉,以明敕峰峰主方知君、星驰峰峰主林长风为首,是除了术脉之外最受欢迎的一脉。这一次名单就要长了不少,但是方知君根本没有前来参加大典,林长风似乎也没有收徒之意,收徒的都是其他峰主。被唱名的在场弟子神情各有不同,有人欢喜,有人遗憾。   终于到了年年人最多,次次竞争激烈的术脉。这一次,场中明显紧张起来的弟子更多了。   君喻也微微握拳。   其实与刚刚那位期望拜入叶曲门下的易脉弟子一样,君喻也未尝没有过希望被尊者选中的想法。毕竟那可是化神尊者,谁能不向往崇拜呢?不论是万烟峰主秀青姑,还是雪霁峰主白临秋……   而且……君喻还记得自己加试之前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里似乎有人说过,他被白临秋收为弟子。君喻自然也想过,会不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今天,直到现在,白临秋甚至没有出现在大典之上。   罢了。君喻微微叹气,对现实接受的也挺快。就算白临秋不收徒,其他峰也不错的。他专门了解过,有几位峰主也在术法阵法上颇有造诣。君喻记得自己在递拜贴的时候,也按照要求,表露过对这几峰的意愿,应该问题不大……   然而让君喻没想到的是,一直到他钟意的峰主都收完了徒,都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顾清盛的名字也没有,连个守山弟子都没混上。   等等,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大。君喻微微皱眉,心想不会吧?难道他真的得罪过内门的人,有人在针对他?   ……可是为什么顾清盛也这么惨,惨到了一起去。   而此刻,站在他旁边的同门大部分已经如愿拜入内峰,虽然有些只是守山弟子,但是总算是有地方要吧?   疑惑的不仅是君喻,旁边的同门都奇怪的朝他看了过来。 第101章 拜师   术脉的名单长一些, 但是很快,几个峰也都收过了弟子。场中有念到名字和没有念到名字的, 但是甲等的弟子中,君喻还没有见到有人和自己一样的情况,至少也是守山弟子。   君喻大致了解过内峰的情况,知道现在只剩下极个别的峰主还尚未收徒。随着名单愈来愈短,君喻微微皱眉。顾清盛钟意的那位用刀的杨峰主,这次没有收亲传弟子,倒是收了几个守山弟子,只是里面同样没有顾清盛的名字。   顾清盛站在后排, 越等神色越严肃。好巧不巧, 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同门, 还悄悄拍了拍他, 小声唠起了嗑。   “道友啊, 今年真是奇了怪了, ”那弟子啧啧两声, “就算内峰峰主收文试的人收的少, 也不至于连君喻都进不了内门吧?如果说顾师兄是因为文试考的差才没念到名字,我还能理解,君喻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这同门称顾清盛为师兄,对君喻直呼其名,一听就是个顾清盛的支持者, 但是连他都觉得君喻的情况不正常。毕竟君喻的实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元婴期是什么概念?那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境界。   顾清盛心想我哪里知道, 要是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事,我早就跟他没完。   “唉,我现在觉得自己没能成为正式弟子,都没那么难过了,”这位同门唏嘘地摇了摇头,“大不了做旁听弟子,反正我就赖到术脉不走了。连君喻和顾师兄都做旁听弟子,有这种水平的人与我同在,我怕什么!”   这位弟子心态真的好,顾清盛扭头:“道友,其实我不是很想做旁听。”   “兄弟啊,我看你也一直没有被点到,不做旁听难道你还想去执事堂……吗……”这位弟子张了张嘴,忽然目瞪口呆。   这这这不是他崇拜已久的顾师兄吗?   卧槽!他刚刚在做什么?他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顾师兄不会以为自己在嘲讽他没能顺利拜入内门吧?不会以为自己在帮君喻说话吧?顾清盛最近据说与君喻关系更差了,他这么为君喻抱不平,顾清盛肯定不满意。   “顾……顾师兄。”这弟子干笑一声,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比如贬低一下君喻,颂扬一番顾清盛之类……然而顾清盛已经扭回头,沉默地看向前方。   术脉最后一峰的唱名,也已经结束了。   那弟子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看顾清盛现在的脸色,心情一定不好。他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顾清盛脾气不好,打架也不手软,他还是闭嘴的好。   .   场中一时之间寂静下来。   君喻站在原地,周围人都悄悄看过来。尤其是像方秀菱这样同他交好的,此刻已经眉头紧皱。   ……这种场面,突然有点尴尬,君喻面无表情。他心中闪过好几个猜测,可依旧没有头绪。   而奇怪的是,静静等待了几息,一直没有人宣布唱名完毕。后排的弟子已经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奇怪今年怎么这么古怪,难道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唱名之人好像在等待什么,犹豫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单,又犹豫地看了看李禅心和林长风,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等待着他们下令。   李禅心原本还是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黑了脸,林长风则默默准备给某人传音。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抬头看向人群的最后。   场中弟子们先是有些疑惑,忽然有人似有所感,也纷纷扭头往后看去。君喻也跟着回头。   远处是千山皆雪,万里流云。然而这一刻天地盛景失色,只见一人缓步而来。   那人一身白衣,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行来时,一路上弟子们纷纷如潮水般往两侧让去。   有弟子愣住了,悄悄戳了戳身边同伴。然而他同伴已经激动的脸都红了:“白尊者!真的是白尊者!”   白临秋平日不理俗物,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也很少能见到他。此时此刻,已经有弟子激动的不能自已。   “白……白尊者怎么来了?”   “还能是来收徒不成?”   “别逗了,多少年了,尊者根本没有收徒的念头吧?”   “尊者不可枉加议论,嘘……”   那可是白临秋,一人镇一宗,天下第一的白临秋。   当然,他们在这么想的时候,已经默认将之前号称天下第一的苏蘅渊排除在外。毕竟如今苏蘅渊消失已久,而天下间无人不知白临秋。   这些年,已经隐隐有传言苏蘅渊已经陨落。接替他在修真界地位的,无疑便是白临秋。他当的起天下第一这个名号。他是道宗的定海神针,可令天下俯首。   白临秋来这里做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已经开始猜测。   前方,林长风神色缓和,而李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真拿他这个小师弟没办法。   .   白临秋一路走的不急不缓,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白临秋目不斜视,走到前排,朝李禅心与林长风点了点头。然后他停在唱名之人的身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名单。   那人连忙朝他一拜,恭敬后退。   看清了白临秋动作的人,目露错愕之色,有些不可置信。站在前排的君喻,也忽然起了一个猜测。   白临秋拿着术脉的名单,翻到第一页。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道:“雪霁峰峰主白临秋,收君喻为亲传弟子。”   四周静的落针可闻。白临秋声音清冷,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灵力作用之下,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   百年来,从来神秘莫测、高傲冷漠的白临秋,居然收徒了。   不少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临秋居然收徒了?他真的收徒了?我没听错吧?   君喻再次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而与之前疑惑怜悯的目光不同,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狂热、艳羡的。   君喻微微握紧拳。哪怕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被白临秋收为徒弟,可当这件事情真的成为了现实,他还是心情复杂,如坠梦中。毕竟那可是白临秋啊……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白临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收顾清盛为亲传弟子。”   .   白临秋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白临秋收徒了,还是亲传弟子,还一次性收了两个。   并且还是君喻和顾清盛?   不是吧!尊者是在开玩笑吧?虽然这两个人确实天资都不错,但道宗里谁不知道,君喻和顾清盛的关系简直水火不容,这要是放到一起去……清净已久的雪霁峰,怕是要热闹了。   但是白临秋显然没有在开玩笑。   .   李禅心看着他小师弟,神情有些无奈和担忧。   他最终还是没能说服白临秋。罢了,希望他有分寸,能处理好两个孩子的关系,不要让叶曲的预言变成现实吧。   李禅心这样想着,忍不住悄悄给林长风传音:“要不是你劝了我整整三个时辰,我是不可能由他这么胡来的。既然你给他做了担保,之后他的事情你也多看着些,如果事情有不对,立刻告诉我。对了,他今天怎么来这么迟?再不来我以为他都不想要他徒弟了。”   林长风回忆了一下在大典之前,白临秋给他说过的话。   “我当初拜师的时候,就特别希望我师尊能从天而降,告诉所有人:看,这我徒弟。这才够显眼。”   “我打算直接把我徒弟拉出来,一手拉一个……”   林长风看了看殿前一片服饰整齐划一的弟子,又看了眼面无表情拿着名单的白临秋,沉默一下,给李禅心传音回复:“大约是在找人吧。”而且似乎最后也没有找到,无奈还是选择了念名字。   其实林长风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白临秋他徒弟也未必希望被他一手一个拉出来……   .   “亲传弟子出列,执拜师礼。”   这一次人群再次分开一条缝隙,给顾清盛让出一条道路。   毕竟他站的实在太靠后了。所有人都静静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前排。君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心中平静下来。他松开紧握的拳,冷静下来,心中忽而有些淡淡的欢喜。   顾清盛终于走近了。他最后在君喻身边停下,并肩站定。   拜师礼,三叩首。 第102章 雪霁   天色初晓, 青空如碧。清晨时的怡然山寒风刺骨, 吹的小屋外旌旗猎猎作响, 完全没有“怡然”之感。   怡然山是素月山靠南一些的一座小山丘,虽然称为山, 实则不过是一个小小丘陵而已。这里地势不算高, 只是太靠近大陆之北, 实在是冷的可以。   晨光熹微,兰生玉在屋外朔风里练剑。他妹妹兰明月揉着眼睛从屋里探出个头瞅了她哥一眼。   今日魔族没有出现,昨日也没有。实际上魔族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一个月了——据说, 魔族突然爆发了内战, 暂时顾不上修真界这边了。这个消息不知真假, 但是魔族忽然没了踪影也是事实。他们这些各大宗门弟子虽说还都留在素月山附近,但是说完全不懈怠, 是不可能的。   兰明月睡眼惺忪地又回了屋。外面太冷了,她可不想待在这儿。   等兰生玉一套剑法做下来,兰明月忽然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哥!清盛和阿喻来的传音。”   兰生玉正擦剑,闻言扭头。“怎么突然想起来传音?”   兰明月神色激动:“他们两个被那位尊者收为徒弟啦!我的天!”   “那位尊者?”兰生玉想了想,“你说的是道宗白尊者?”   “还能有谁!”兰明月眼睛亮亮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还担忧他们担心了好久……上次传信,还说差点把人弄丢在皇都呢,现在就成了尊者亲传弟子了!我都惊了一跳!你可知我说了什么?”   “我就说了一句:‘苟富贵, 勿相忘啊’!他们俩也是可以啊!听说顾清盛考的可是不怎么样……”   兰生玉摸了摸他妹妹的头。   兰明月还在激动, 远处溜达来了一个人, 哪怕在这修真界的边地也是一身考究的织银鹤羽长衫,身后跟着两个素衣抱剑侍女,正是顾清渊。   “顾清盛又闹什么事了?”顾清渊懒懒散散的,“什么考的不怎么样?他别没考进道宗内门吧?”那就丢顾氏的人了。   兰明月斜睨了他一眼:“不巧,大少爷猜错了。顾清盛他不仅进了内门,可是直接被白尊者收为弟子的。”   顾清渊一怔:“白尊者?是我想的那个白尊者吗?”   “还能有哪个白尊者?”   “……”顾清渊沉默了一会儿,“我弟弟他发达了啊。”这下好了,他敢打赌他那个多少年没搭理过顾清盛的父亲,会给他弟去信……毕竟白临秋不是能等闲视之的人物,这个关系肯定要拉起来。   兰明月得意一笑,显得与有荣焉。   “不过,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顾清渊看她表情,忍不住说道,“尤其是生玉,你师父可是剑尊……剑尊和白尊者,关系不太好吧?你和白尊者的徒弟关系那么好,你师尊不会生气?”   兰生玉摇摇头:“我师父不会在意这些。”他师父虽然因为始终位居白临秋之下而有心结,但也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顾清渊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走开了。他还要给家里传音说一下情况,问问父亲的意思……   白临秋收徒的事,很快就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在修真界传开了。君喻和顾清盛的名字第一次被天下人所知,是因为他们“白临秋弟子”的身份。只是此时此刻,两人尚且不知道这一切。   .   “万烟雪霁,各有别致景色,清盛你住进内门后,自然可以慢慢赏玩,”薄雾微白,山间小路上,梁峥笑着给顾清盛领路,顺便介绍内峰。他没用师兄师弟的称呼,也有拉进关系的意思。   其实顾清盛身为白临秋弟子,这些工作本来应该由雪霁峰的弟子来做的。只是雪霁峰在昨天之前,根本没有过弟子。万烟峰与雪霁峰同为术脉,一向交好,梁峥身为万烟峰弟子,干脆便代劳了。   他们站在雪霁峰半山腰处,梁峥冲顾清盛咧嘴一笑:“再往上的路,便不是我能去的了。清盛,你跟着你们雪霁的道童上去就行了。”   顾清盛抬头看了一眼,山势陡峭望不到临头。他礼貌地向梁峥回礼,便跟着早已等候在半山腰处的道童上了山。   梁峥笑眯眯地看着顾清盛的背影,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早就听说顾清盛和君喻关系不好,怕他们打起来,梁峥特意让他的谢子卿师兄为君喻引路,自己则来招呼顾清盛,让他们错开。唉,自己真是心思缜密考虑周到,梁峥得意一笑。   殊不知此时此刻,扭头跟着道童上山的顾清盛也在心里犯嘀咕。初次上山,为什么还要特意与阿喻分开?这是什么内峰特有的规矩吗?好奇怪。   .   “白尊者现在还在与掌门商谈要务,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谢子卿披着银狐毛的披风,笑的文弱秀气,“君师弟不必着急。雪霁峰一向清冷,在你们来之前,就连白尊者也不常回山的,你若是在山上呆不惯,只管来万烟峰找我,手谈郊游皆可作陪。”   “那将来要叨扰谢师兄了。”君喻从善如流。   今日陪他游山的这位师兄,是万烟峰峰主秀青姑的亲传大弟子,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像是个弱质书生,反而不像是个修道之人。两人互相有意交好,谈起话来,都对对方印象不错。   两人走在薄雾中,谢子卿停下了脚步。再往上便只有雪霁峰本峰弟子才能继续往上走了,他只能送到这里。两人行礼作别,君喻跟着道童继续上山。   “峰主往常也经常彻夜不归的,君仙师莫急,我先带您去住处。”道童长得虎头虎脑的,笑起来也讨喜。他不算是雪霁峰弟子,只是做些杂活罢了。这些道童甚至不算是道宗正式弟子,因而不称君喻为师兄,而是称为仙师。   “辛苦你了,”君喻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同乐,还有个同伴,叫做同宝。同宝去接另一位仙师上山了。”小道童笑道。   君喻想,那估计便是顾清盛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把他们两个分开……君喻微微叹气。这段路风景如画,与顾清盛同游,想必会格外有趣。   同乐一身布衣,山路崎岖,他动作倒是灵敏。君喻跟着他,越往上走,地面渐渐覆盖上了一层雪白积雪。   “雪霁峰上,白雪终年不化,”同乐给他介绍道,“不过屋中铺有地龙,设有阵法,温暖如春,您只管放心……到了。”   皑皑白雪之中,一处三层楼阁安静伫立,连接着九曲回廊、错落小亭,精致有趣,不落俗套。更奇异的是,小楼之后似乎还有一楼,同样造型互相映衬。   飞阁流丹,画栋雕梁,不外如是。   君喻一路行来,看着漫山素雪,本以为山上住处也是清雅朴素的风格,没想到却见到这般景致,有些惊讶。   “这边是仙师的住处了。”道童笑道,“已经特意打扫过了,仙师可以直接住下。”   三层小楼,全是他一人住……   “雪霁峰广阔,又没有几个人,仙师哪怕想再建几座楼台,都是无碍的,”同乐一笑,“峰主从来不讲究什么苦修、什么简朴的。顾仙师的住处也是如此……”   同乐指了指小楼之后那座同样的三层楼阁。   .   白临秋被李禅心拉着殷殷切切嘱托了一夜,做了好多保证,好不容易才被放了回来。平日里在外到处乱逛的白临秋,第一次有了如此迫切的回峰的冲动。   他的徒弟在等着他诶!他也是有徒弟的人了,白临秋一时间心满意足,神清气爽。   但是他刚一踏上峰顶,又忍不住皱了眉。   平日里不觉得,此刻再看,这一地白雪怎么看着就这么冷呢。太素,太静,他徒弟年纪轻轻的,待在这么清苦的地方……白临秋忽然有些心痛。都怪他这个师尊做的不好,应该想到这些的。   干脆等见到他徒弟,再问问他们想怎么改好了。   白临秋这样想着,便看见君喻站在山路前,静静望过来。   君喻朝他行礼:“尊者……”   白临秋不答。   君喻怔了怔,有些尴尬,又重新行礼:“师尊。”一时之间,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白临秋走上前,把他扶起来:“行什么礼。顾清盛呢?”   白临秋语气熟稔。君喻还有些不适应如今身份的转换,但是白临秋已经十分习惯。   ……毕竟,这两个徒弟已经被他内定已久。早在君喻和顾清盛还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他就以“我徒弟”来称呼了。   此刻白临秋越看君喻越欣喜,神情都忍不住温和了很多。   君喻是清辞的孩子,之后他也一定会护他一世周全……必不负当年故友知己。   .   顾清盛匆匆走过来的时候,先是干脆利落地向白临秋行了一礼,叫了一声“见过师尊!”笑起来神采飞扬。然后他悄悄看君喻。   你怎么走的比我还快!   君喻眨眨眼,忽而轻轻一笑。   顾清盛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君喻站在白临秋身后,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来,叫师兄。   内门分师兄弟与外门不同,并不完全以修为划分,也是要看辈分和入门时间等因素的。两人虽然是同一批入内门,但一是君喻排名前列,二是白临秋先点的君喻的名字,三是君喻的修为现在多少要比顾清盛强一些……   按照常理,君喻确实应该算是师兄的。   此刻君喻表面十分淡然,但了解他的顾清盛知道,君喻刚刚绝对在笑,他可以发誓。   顾清盛:……   万万没想到,他怎么还是成了师弟呢。 第103章 教导   君喻和顾清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直到白临秋示意顾清盛起身, 才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白临秋本来想说几句话勉励一下自己两个徒弟, 但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样措辞才能显得有格调而不失亲近。最后白临秋选择放弃, 简单粗暴地说道:“既然你们以后是我白临秋的徒弟, 我必然护着你们——师父护着徒弟天经地义, 以后在哪里受了欺负,只管与为师说。”   白临秋看了一眼他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在皇都不是挺活泼的,怎么一到了雪霁, 就个个木呆呆的。”   君喻与顾清盛对视一眼, 觉得自己的师尊, 好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随性一些……   顾清盛眨眨眼,忽而一笑:“那弟子将来可就要靠师尊了。唉, 弟子自从秋试以来就诸事不顺,现在有了师尊,总算可以安心。”   “你确实不太顺,每次见你,不是魔种缠身就是遇到妖魂,”白临秋道, “不太让人省心啊。”   “那师尊还愿意收我,”顾清盛一笑,“看来还是不嫌我麻烦。”   君喻同样勾了勾唇角, 被白临秋看见了。   “行了, 你们两个一样不省心。”可是这么麻烦的徒弟, 还是他好不容易才收下的……收徒收到他这份上,也是少见。管他呢,反正他开心。   白临秋抬手,一指前方亭台楼阁与一地皑皑白雪,说道:“既然以后都要在这里住下,对这里有什么不满意?再差人来改。”   君喻看了看那精致的小楼,心想再奢侈,难道是要建成宫阙广厦不成……   “我自从多年前分峰到这里,便没有仔细打理过这里。”白临秋淡淡说道,“你们若是不喜欢白雪太素,这里也可以小桥流水、草木如春。”   白临秋说的轻描淡写,君喻却有些惊讶。都说化神尊者有改天换地之能,果然不假。   顾清盛没想那么多,有些开心:“不必草木如春,素雪也好看,处处是繁花似锦,未必有雪里一枝红梅要来的好看。我觉得加个暖池,种几株雅致的花草,便一定很惬意。你说是不是,阿喻?”   .   小阁外,风雪正紧。雪霁峰上积雪终年不化,每到冬季,还得再厚一层,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别有一番趣味。   君喻低着头在纸上写了几笔。屋里很暖,桌上摆着的暖玉琉璃瓶里,甚至有一枝梨花开的正好。瓶上有君喻刻下的法阵,可以保存这枝梨花终年不败。   距离他上雪霁峰,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冬去春来悠悠一载,除了峰上多了几间听雪亭、挖了一处温泉暖池,屋前屋后种了些奇花异草,与他初上时雪霁没有什么不同。   如他上山时小道童同乐所说,白临秋确实不讲究什么苦修,给他和顾清盛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且还有更好的趋势。比如说那次顾清盛突破元婴境界的时候,白临秋直接扔给他上品灵器用来护法,以至于后来顾清盛一度向君喻抱怨,他没有一点突破大境界的紧张感,感觉随随便便就渡了劫,实在是有些无聊。   君喻一身素色织云锦,衣角坠有赤红的赤焰琉璃珠,手腕上系着一条坠着梅花形状灵石的银绳。他专心地在纸上勾勒阵图,直到顾清盛来给他传音。   顾清盛给他传音用的不是传音符,而是他手腕上的梅花银绳。梅花银绳有两只,一只在系他手腕上,另一只则在顾清盛那里,是一种特殊的灵器,可以没有限制的千里传音,不必再浪费传音符了。   白临秋刚收了徒弟的时候,克制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的爱好之一,就是带着两个徒弟去熟人那里拜访。君喻两人与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高冷不好接近的师尊相处久了,慢慢也认清了白临秋随性不羁的本质,于是在外人面前装乖愈加纯熟,非常给他们师尊面子。   这对梅花银绳,还是君喻和顾清盛那个时候从林长风那里得到的。林长风看他们和看自己弟子也差不多了,尤其是对君喻格外照顾,见面礼送的也毫不心疼,其中就有这对梅花银绳。   “这对灵器还是你们师尊当年炼制的,可以用来千里传音,一件在他那里,一件在我这里,”林长风笑道,“现在我们也用不到了,给你们年轻人用倒是刚刚好。”在化神期的神通之下,早已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辅助了,林长风干脆就拿出来送了小辈。   君喻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梅花银绳,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听说林长风的传闻,说他“青衣长衫、轻袍缓带;携三尺剑,手捻枯梅,疾行千里,剑斩妖兽过百”。那时候君喻还在心里腹诽过林尊者为什么杀个妖兽还要莫名其妙拿一枝梅花,如今看来不过是梅花形状的法器罢了。又是一件以讹传讹的故事,让人哭笑不得。   而君喻也对道宗同门们的脑补功力深有同感。比如他与顾清盛都成了同峰师兄弟,至今仍然有不少人坚信他们一定是不共戴天、貌合神离。此刻顾清盛给他传音就是为了一件事:   “阿喻,我正和谢子卿他们在一起,跟剑脉弟子打架,浮宿峰这边,来不来?他们不敢叫你,说害怕你来了先和我打上了,自家内斗最为致命……”   “你已经三天没有回峰了,”君喻冷漠,“有时间打架,别回来了。”   “……我这不是才刚刚从杨师伯那里出来嘛,”顾清盛瞬间委屈,“杨师伯说师尊把我托付给他他就要负责,我琢磨不透这层刀法他不放人啊!你也知道杨师伯特别严厉……”   “哦,”君喻微笑,“那你继续打吧。”   浮宿峰下,顾清盛原本都抽出了刀,盯着对面一波人看了一会儿,最后却忽然收刀还鞘:“不打了,我先回峰。”   .   顾清盛回到雪霁峰的时候,还在下雪。他进屋之前抖了抖身上的碎雪,免得把寒气带到屋里。   “回来了?”君喻闲闲往椅子上一靠,“师尊还没有回来。”   “师尊不是说好了近日便会回来,怎么还没有动静,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回程路上跑去游山玩水吃包子了,”顾清盛走到君喻身边,“在看书?”   “在等你。”君喻看他一眼,“一年三百多天,你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峰上。”   说到这个,顾清盛往君喻旁边一坐,十分郁闷:“我也不想啊。而且阿喻,你不也一半时间都不在峰上么……”   .   君喻其实也知道,这个还真的不是顾清盛的问题。白临秋之前没有教过徒弟,初次收徒,教育风格也是十分简单粗暴。反正是一切都给徒弟最好的——修炼上的问题他亲自负责,而刀法这方面,白临秋直接带着顾清盛去找了道宗刀法第一的杨阙。   顾清盛如今一部分时间要跟着杨阙练刀,一部分时间还要被白临秋提到某处秘境、某处深山老林里锻炼……白临秋教徒弟是真的大手笔,顾清盛敢说,自己在入内门之前那么多年都没这一年到的地方、见的秘境多。   而君喻,因为术与阵都是白临秋极擅长的方面,白临秋则更多的亲自教导。白临秋直接带君喻去了远处的万妖海,带着他他泛舟千里,观沧海而悟道。虽然他们没有深入万妖海深处,但那两个月里,万妖海外围有不少妖兽算是遭了殃。   白临秋这样的教导方式,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他的两个徒弟不仅修为渐高,而且实战起来也更加顺手。一直到一个月前,白临秋有事离宗,两人才稍微清闲些。   他们说是已经成了雪霁峰弟子一年有余,在山上的日子却并不多。要不是还有同宝和同乐两个小道童照看着院里的花草、时时修剪,等两人回来的时候,那花枝只怕都要长到窗子里来了。   顾清盛凑过来,想要看君喻看的是什么书。   “《万法精解》,”君喻展示给他看,“有兴趣?”   “不不不,没有。”顾清盛立刻坐了回去,“你之前练那一招‘风灯照夜’,让我给你陪练喂招,打完回去我手腕都酸了一夜……”   “风灯照夜不是《万法精解》里面的,是我在泛舟观海的时候参悟的,”君喻眨了眨眼,做出一个起手势,“现在我已经能控制好力道了,不信你可以接一招试试看……”   “不要,”顾清盛拒绝,“疼。”   见君喻微微挑眉,顾清盛就“哎呀”一声捂住了自己手腕:“疼疼疼。”语气微弱,万分委屈。   君喻:“……我还没出手呢。”不想和幼稚的人说话。   .   君喻忽然扭头看向窗外:“师尊回来了。”   君喻与顾清盛一起走到门外。果然,不远处白临秋正匆匆走来。白临秋与一个月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风姿卓然。顾清盛和君喻行了一礼就直接迎了过去。   但是令两人没想到的是,白临秋第一句话就是对君喻说道:“跟我来。有事与你说。”   君喻有些疑惑,还是跟上了白临秋的脚步。 第104章 朱砂   屋里只有白临秋和君喻两个人, 很安静。桌上的鎏金银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梅花香, 香味凌冽而不甜腻,是君喻在白临秋回来之前点上的。白临秋平日不在峰上的时候, 他的住处君喻会注意打理。   白临秋推开窗,屋外风卷白雪吹进窗里, 激的人精神一振。   “雪霁峰虽寒, 再往北去, 还要更冷些。”白临秋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魔域之广阔,比之修真界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不能生存的险地太多, 就算是能勉强住人的地方,环境也十分恶略。”   君喻站在他身后安静听着,点点头:“弟子知晓, 曾经学地理志的时候, 也曾看到过这些。”   “纸上得来终觉浅, ”白临秋说道,“没有真正见识过,总归不能真正体会。”   君喻想了想, 说道:“听闻魔域近一年里, 没有过大动静, 疑为魔族内乱所致。然而师尊此次离峰之前,虽未曾明言去了何处, 但带走了魔族圣器之一的十方噬魂铃, 想必是去了魔域。”   白临秋道:“不仅仅去了魔域……”   君喻有些疑惑, 不知道白临秋为何要突然提到这些。   “没什么,只是想起上一次行走天下、进出魔域时的朋友,如今很多已经物是人非,难免有些感慨。”白临秋转过身,看了君喻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君喻这一年里又长高了些,如今站在他面前,与当年衡清辞的风姿气度愈加相像。   “你还有一年左右便要及冠了吧?”白临秋问道。   君喻点点头。   “有些事情本想等你及冠之时再告诉你,只是如今时间不多了,”白临秋说道,“我此去魔域做了些事,修真界能安稳的时间长了一些,可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之后一年里我也许会常常不在峰上,这些事,干脆提前说了吧。”   君喻一怔:“师尊还要离开?”   “过段时间再走,该教你们的还是会教,只是修炼之道终究还要靠自己。放心,这一年里你们稳扎稳打,之后的修炼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师尊知道,弟子想问的不是这个。”君喻轻轻皱眉。   “知道了……我还能出事不成?小小年纪操心不少,这天下间能伤到我的,还没有几个人。”白临秋看了他一眼,目光温和,君喻知道他是在笑了。   白临秋没有说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君喻也没有再问。   .   白临秋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在思考怎样措辞。君喻忍不住猜测,白临秋想要与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其实我在收你为徒之前,还曾经想过,你要是对炼丹有兴趣,这个我教不了你怎么办,”白临秋说道,“幸好,你不学丹药与医道。”   “这一点上,你和你父亲一点也不像。”   君喻愣住了。   窗外风雪更大了,“咔嚓”一声,不知是吹断了哪处的梅枝。   “我父亲?”君喻怔怔地,“您知道我的父亲?”   “怎么能不知道?在收你为徒之前便知道了。最后一任的衡氏家主,医圣衡清辞,”白临秋手搭在窗沿,有雪落在他的指尖,“也是我的……故友。”   白临秋没有注意指尖的雪。   雪霁峰的雪,比起更北处的素月明河要温和的多。彼时他第一次见到衡清辞是在明河,也是大雪天。   .   “你输了,”衡清辞施施然收了丹炉,一脸古怪的笑意,走到不可置信的白临秋身边,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愿赌服输,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白临秋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在某种事物上输给了别人。可是哪怕他已经翻来覆去地查看了衡清辞用的丹炉等器物,也没有发现有作弊的痕迹。他是真的输了,哪怕再不想承认。   衡清辞也不着急,就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天:“诶,你说这雪真大啊,是不是。怪冷的,你叫不叫,不叫我也要走了。”   之前他们打赌比赛炼丹,谁输就要叫对方一声“哥”。这还是白临秋提出的。那时候白临秋未尝一败难免年少气盛,路上撞见个比他还傲气的衡清辞,就忍不住想来“挫一挫他的锐气”。但是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衡清辞看了一会儿白临秋憋屈纠结的表情,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了这位道友!”   “啊?”白临秋一愣。   “下次还有机会。”衡清辞笑的意味深长。   .   “那个时候我还想着这个人是真大度不拘小节,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输不起,有点惭愧,”白临秋站在窗前,语气抱怨,“呵,是我看错他了。”   “那个时候我输了一次还不信邪,又去找人比,”白临秋说到这里简直都有些咬牙切齿,“结果又输了两次。两次还都是输给他。”   “他就是故意的!我不信就那么巧能连着三次碰上他!”白临秋痛心疾首,“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他因为一点破事对我有意见,就是专门来针对我的……过分。”   “更过分的是,我没看出来是同一个人就算了,你林师伯当时也在,就是不提醒我。”   “……”君喻听着白临秋给他讲故事,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他父亲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而且听起来师尊对他父亲怨气很大啊,真的是朋友不是仇人么……   不过很快,白临秋的情绪又重新平静下来。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你父亲、你林师伯、轩辕和我,走的一直比较近。在离开明河之后,很多年还是互相有联系。”   “一直到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衡家一场大火,就此覆灭。   “从此之后,你父亲下落不明,再无音讯。我找过他很久……”白临秋垂眸,“我还去了衡家旧地,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人,只发现了这个。”   白临秋伸出手,递给君喻一个小小地镶金玉印。君喻把它翻过来,看见上面刻着的“衡清辞印”四个小字。   “这是我父亲的私印……”君喻忽然有些哽咽。   白临秋点点头。   “他的私印从不离身,这印章却是我在废墟里发现的。他最后回去过,只是……大约也凶多吉少了。”白临秋语气沉重。   他注意到君喻的情绪,叹了口气,抬手放在君喻肩上。   “若是当初我知道衡家还留下了你,一定不会让你孤身在外,无一亲眷。我竟然不知……”白临秋有些自责。   君喻摇摇头:“不怪师尊。”   “你父亲如果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一定会欣慰。”白临秋温声道。   君喻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师尊,你可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是得罪了谁?他出门那么久,说是要找‘美人面’,可那究竟又是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人与他衡家有仇?是谁恨不得赶尽杀绝?他父亲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傲气了一点,但待人也很温和,总不至于与人结仇……   “我查过很多年,轩辕和长风也查过,”白临秋目光歉然,“可是幕后之人做的太小心,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至于‘美人面’,这个我也知道。”白临秋回忆了一下,“你父亲当初一直想要炼制一种丹药,需要用到这种奇花。这种花只在你们衡氏丹谱上有过记载,却没有人真的见过,你父亲为了寻找它花费了很大力气。”   君喻想起自己看过的残缺丹谱,还有当初他在谣城遇到那个名叫张陶的衡氏旧人也提到过。除了“美人面”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药材“血朱砂”,也是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记载的。   “美人面和血朱砂……”君喻喃喃说道,心中有些乱。   白临秋注意到了他说的,神色有些奇怪。   “‘美人面’是无人见过的奇花,但‘血朱砂’不是,”白临秋看着君喻,“你父亲没有与你提过吗?”   君喻一怔:“提过什么?”   白临秋一叹:“也是,那时候你应该还小,也没出过家门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父亲也许还没有告诉你……”   “‘血朱砂’不是什么奇花异草、宝石灵矿,”白临秋淡淡道,“它指的就是衡氏后人的血。”   “取你的血炼药,就是所谓的‘血朱砂’。”   .   乾州流霞谷。   “谷主。”一名流霞谷弟子小心地敲了敲门。   “何事?”丹房里一个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您之前让查的那个人,我们已经查了很久都找不到他的踪迹,”那弟子声音有些紧张,好像是怕楚南臣生气,“最后在谣城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已近死了很久,身上也没有了您说的《衡氏丹谱》。”   “……”屋里静了一会儿,才又传出了楚南臣的声音,“是谁杀的,可查到了?”   “弟子愚钝,没有查到……”那弟子低头说道。   屋里,楚南臣让那弟子退下,看着丹炉微微皱眉。   不应该的,上一世,他就是从那个献书之人手里得到的残缺的《衡氏丹谱》……但是这一世,本来早就应该前来流霞谷献书那个人,却早早地离奇死亡了。   幸好他有上一世记忆,尚且记得丹谱里大部分药方,有没有丹谱倒是都没什么大碍了。   比如此刻他正在炼制的这种丹药。楚南臣打开丹炉,取出已经基本成型的丹药。   不过楚南臣知道,此刻他手里的丹药并没有完整的药效……因为这里面还缺了最重要的一味药。   血朱砂。   楚南臣叹了口气。他上一世倒是练成过不少这种丹药……   上一世楚南臣在酒楼里遇见流亡在外的君喻,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刻意交好,除了想要知道君喻身上有没有完整的《衡氏丹谱》外,也存了取血炼药的心思。   可惜上一世他对对阿喻割脉放血毫不心软,这一世却始终顾虑良多,终究还是不忍伤他,楚南臣想。 第105章 半师   君喻走出屋子的时候, 就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顾清盛抱着胳膊靠着柱子在等他。   这一年里顾清盛又长高了些, 眉眼英气,站在在一片素白里十分显眼。他远远望过来, 展眉一笑。   “师尊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一点旧事,”君喻平静道,“你陪我走走。”   于是顾清盛不多问。雪霁峰的回廊九曲百折, 建筑清雅而别有意趣。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时不时一两枝凌霜傲雪的花枝顶着簌簌风雪探进来, 空气中浮动着幽幽冷香。   “是当年我父亲的事。”   ……   故事不长,很快便说完。顾清盛听的一阵惊讶:“原来还有这段渊源。但是你这个‘血朱砂’是怎么回事?”   “用衡氏后人之血做的药引, 就是血朱砂。”   君喻叹气道:“现在我这一身血简直是麻烦。我又不炼药,对我根本没什么用处……而且这血还会吸引魂体,比如之前我一受伤就总是被妖魂攻击,就是这个原因。”   顾清盛越听越皱眉。到最后, 他直接开口, 语气有些严肃:“阿喻,我觉得这可不是小事。”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君喻依然冷静,“我知道。”   顾清盛烦躁地摸了摸自己腰侧的刀,语气懊恼:“你的血能做药引, 这事要是被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知道, 肯定要出事。要是我早知道这些, 之前就应该把你看的更紧一些……”   “你还想怎么看紧,”君喻无奈地看他一眼,“我又不是瓷娃娃,以后注意些就是了。何况衡氏丹谱也已经失传,唯一的残本在我手里。衡氏血脉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也极少。只要注意不接触妖魂一类的魂体,问题应该也不大。”   “怎么看紧?我看就应该把你拴在身上,走哪里带哪里,”顾清盛嘟囔了一句,“就怕万一,哪怕有一个人知道这事,我都不放心。”   “我只告诉你。”君喻刚知道这消息时,本来还有一点发愁,然而看着顾清盛的反应,他此刻心里一轻,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至于那么弱吧?   顾清盛严肃地点点头。反正在他看来,出现在君喻身边的某些人,一看就是居心不良。   比如前几天还和他狭路相逢设甚至打了一架的徐翰州,还有此刻不知道在哪里的楚南臣。   .   “现在知道我是衡氏后人的都没几个……”君喻说着,停在回廊的某一个拐角处。这里设立了一间小小的亭子,从此处看雪赏景,视野都很好。   顾清盛跟着他一同停下。   “不过师尊这次还和我提起了一个人,”君喻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除了师尊师伯他们,那个人还也有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谁?”顾清盛皱眉。   “流霞谷的那一位。”   “……”顾清盛立刻便知道了君喻指的是谁。与他们在皇都有过交集的楚南臣。   君喻看向远处山间,灵鸟穿过风雪流云,展翅凌空。他想起刚刚白临秋与他说的话。   .   “你父亲当年虽然去了明河,但是他既不是道宗弟子,又不是剑门中人,与大家走的也都不近。除了与我们交情深些,平日里就喜欢一个人炼药,后来更是干脆隐居避世,不涉天下风云。”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白临秋说道,“有一个小你父亲几岁的后辈,与他一样在医脉丹道上极有天赋,你父亲很是欣赏,常常与他一同探讨学问。后来更是以半本《衡氏丹谱》相赠,虽无师徒之名,但也可以算是有半师之谊。”   白临秋看向君喻,说道:“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修真界里的传闻,半部丹谱得天下,说的就是这段往事……那个人就是当今所谓的丹道圣手楚南臣。他与你父亲也是故交,应当认得出你。”   君喻愣住。他在皇都遇上楚南臣的时候,那个人可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这些。   “只是你父亲欣赏他,我却对他一直不甚喜欢,”白临秋说道,“我记得他在皇都救过你一次?”   君喻点点头,又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白临秋淡淡说道。   君喻便把自己当年对楚南臣的怀疑向白临秋说了一遍。   白临秋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记得当年便对你与清盛说过,‘在哪里受了欺负,只管与为师说’,这些事,你当时便应该告诉我。”   君喻低声道:“当初弟子一时间忘了……”   白临秋看了君喻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要记得,你是我徒弟,”白临秋语气平静,但是给人一种安心之感,“无论何事,我都会护着你。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也不必有什么顾虑。什么权衡利弊、顾全大局都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作为我白临秋的弟子,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活的肆意畅快一些吗?”   君喻心头微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弟子谨记。”   白临秋点点头,这才满意些。有时候徒弟太懂事,也不让人放心。   楚南臣如今在修真界,确实有些权势,没有证据也不太好动他——但是他去谈谈话总没有问题吧?我徒弟是谁想动就能动的?白临秋默默地想。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不要让他在天之灵为你担心。”白临秋说道,“好了,去吧,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   “我就知道姓楚的不是好东西!”顾清盛原本都在小亭里坐下了,听完又拍案而起,“我就说他怎么行事莫名其妙,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阿喻,他肯定是觊觎你的身体。”顾清盛咬牙切齿。   “……”血液也许也算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是这话怎么听起来还是怪怪的……君喻沉默。   “好气啊,”顾清盛十分憋屈,“我现在想再去找徐翰州打一架,以解我心头之恨。”   君喻想,这事和徐翰州有什么关系……等等,什么叫做“再去”?   “你之前去找徐翰州打过架?”君喻声音提高了一些。   顾清盛:“……”不小心说漏嘴了。   “说清楚,什么时候又去找的事,你不是说在杨师伯那里练了三天的刀吗,”君喻冷笑,“怎么还打上了?”   他就在峰上待了几天没有下山,竟然不知道顾清盛又搞出来一个大新闻。   “咳……这不三天前,我还没去杨师伯那里,路上遇到徐翰州了嘛……”顾清盛小声解释道,“他当时带着一大帮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实在让人不爽。我寻思着他八成是打算撕破脸了,也懒得给他好脸色,后来就……”   君喻微笑:“就知道你不让人省心。”   顾清盛心虚。   “知道错哪里了?”   顾清盛连忙点头:“下次绝对不再冲动了。现在不同往日,我们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雪霁峰,代表着师尊,与掌门首徒起冲突,宗门内易起流言,不利于各峰团结……”   “分析的很深刻,”君喻依旧微笑,“但我说的不是这些。”   顾清盛一愣:“啊?”   君喻起身:“下一次再有这种事,打了就打了,但是一定要和我说。也不要自己逞能,他境界毕竟比你高……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   徐翰州算个什么东西,刻意在那么多人面前针对他家清盛,居心何在,当人没有脾气?   也就是当时他不在场,要是他在,肯定比顾清盛更生气。   “输了赢了?”君喻问,“可有受伤?”其实看顾清盛活蹦乱跳的样子,八成是没什么事。   “小输一招,勉强打平,”顾清盛咧嘴一笑,“受了点小伤,上过师尊给的药,伤已经都好了……他比师尊上次带我去的那个深山老林里的妖兽弱多了,枉他还做了这么多年首徒,根本没有多厉害嘛。”   顾清盛又补充道:“再给我点时间,迟早教他做人。”   顾清盛几乎徐翰州打了个平手,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内门。一时之间,引起了不少人私下的讨论。 第106章 道子   “谢师兄, 你今日可是要去找君师兄商讨道法?”梁峥小跑过来, “师兄等等我。”   谢子卿停下脚步:“怎么急急慌慌的, 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 就是看见师兄脚步匆匆, 过来问问,”梁峥咧嘴一笑,“正巧我也要去雪霁。”   谢子卿温和一笑:“又去找顾师弟?”   梁峥笑的更开心了:“嘿嘿,不瞒师兄,刚刚和素虚峰的巫灵打了个赌,赢了足足一千灵石, 说好了要与顾师弟分的……”   谢子卿就知道这两人凑一起颇有狼狈为奸的味道,准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有些惊讶。   “赢了巫灵?”谢子卿十分惊奇, “你这是赌的什么, 能赢了她?”   巫灵是尊者叶曲的大弟子, 颇得其师真传,擅长占卦、推演, 平日里在内门就爱到处找人打赌……靠着自己推演的本事坑人。   梁峥抚掌大笑:“她非说卦象显示顾师弟和君师弟七天之内必有冲突,甚至可能闹大,内门势力格局一定要变……哈哈哈!我说顾师弟要是会和君师弟闹掰,我就去偷星驰峰的仙鹤给她炖仙鹤汤, 要是没有, 让她给我炖仙鹤汤……”   “然后我回头就嘱咐了顾师弟, 让他这几天注意点儿, 事成之后仙鹤汤对半分。最后他倒是和徐师兄打了一场,和君师弟之间一点儿事都没有。谢师兄你是没看见巫灵那个表情!”   “她实在是不敢去星驰峰偷仙鹤,最后给了我一千灵石。”   谢子卿:“……星驰峰的仙鹤,是招你惹你了。”   “啄人贼疼,”梁峥咧咧嘴,“最讨厌每次那群剑脉弟子打架放仙鹤了,看我迟早不给它们吃完。”   “……”   梁峥依旧一脸喜气洋洋:“师兄啊,当年我是死活也没想到顾清盛和君喻关系竟然真的这么好。我当初可是小心翼翼了好一阵子……”   “可见以讹传讹,并不可信。”谢子卿笑了笑。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顾清盛与君喻已经尽力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关系亲近了,但除了与他们这些与顾清盛君喻两人走的近的,其他人还是死活都不相信。   哦,还有几个剑脉的弟子倒是知道,比如远在素月山,这一年来只回了宗门一次的琴相思。   这还是因为当年顾清盛和君喻在内门莲花池,围观琴相思与剑门弟子约架时候的旧事。那时君喻突然遇袭,顾清盛紧张出手的样子有人看在了眼里,总算是扭转了“顾清盛与君喻不合”的想法。   但是绝大部分人,至今依旧秉持着两人相看两厌、不死不休的想法,任凭他们怎么辟谣都没有用,让人感到迷惑不解。   .   梁峥一路笑到了雪霁峰上,把来接他们的道童同乐都笑的莫名其妙。   顾清盛见了他,第一句问的就是:“仙鹤带来了没?我锅都准备好了。”   “什么仙鹤?”君喻走过来。   梁峥笑道:“就是星驰峰上的仙鹤,打算炖汤……”   君喻:……   梁峥的笑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君喻与星驰峰走的也挺近,在他面前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君师弟莫怪,玩笑罢了,”梁峥摆正脸色,又看向同样一脸正直的顾清盛,“什么仙鹤,哪里有仙鹤,只有灵石。走走走,分灵石去。”   .   “我师弟爱玩闹,给你们添麻烦了。”谢子卿对君喻歉然一笑。顾清盛和梁峥不知道去哪里分赃了,两个人坐在阁楼上,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清盛也一样。”君喻说道,语气微妙,“我记得他上次被仙鹤啄了一顿,恐怕是积怨在心,蓄谋已久。”   谢子卿捧着热茶,无奈地笑笑。   “但是巫灵的推演虽然不准,有一点却说对了。内门小派系之间,恐怕确实会有势力格局之变。”谢子卿低声说道。   周围很静,雪霁峰上的阵法笼罩之下,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   君喻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我知道。”   谢子卿道:“徐翰州身为掌门首徒多年,却迟迟不能被立为道子,底下各种传言一直都没停过,尤其是近些年。内门不服他的人也多。只是毕竟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谢子卿说的意味深长:“顾清盛与徐翰州打这一场,君师弟应当知道意味着什么。”   君喻轻轻叹气。他已经可以猜到,内门不少人此刻恐怕已经开始动了某些心思……   “道子之位悬而未决,”谢子卿说道,“君师弟入内门比较晚,可能不太了解。此事已经一拖再拖,再拖下去就晚了。不出两年,必立道子。”   君喻道:“我知师兄的意思。只是这事,一定要牵扯到清盛吗?内门有才华能力的师兄师姐尚多……”   君喻看向谢子卿:“比如谢师兄,我记得师兄修为已经元婴巅峰,半步问道,并不比徐翰州差,比我与清盛还都要强一些。师兄便没有想过,自己去争一争吗?”   窗外飞雪撒入窗棂,有几片雪花落入碧绿色的茶水里,转眼不见了踪迹。   谢子卿沉默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君师弟可知,我已经多大了?”   君喻想了想,道:“师兄应该大我一些,许是已经而立之年?”   修仙之人外表看不出年龄,就算是已经三十岁,看起来只有二十也是可能的。   谢子卿笑了:“以凡俗历法计算,不瞒师弟,何止而立之年!我恐怕已经有花甲之龄了。”   君喻一愣。   谢子卿苦笑:“六十年一场大梦,对慢慢修行路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修行的慢么?与那些穷尽一生不得结丹的人相比,恐怕已经很快了;但是与师弟这样的天才相比,我只能自叹弗如。师弟尚且不及弱冠之年,便已经有如此成就,修为超过我等也是指日可待。”   看君喻有些歉然,谢子卿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他看了一眼自己天一寒就不离身的狐裘,无奈道:“我在这一辈各峰亲传弟子之中,修行的不算快。我身体不好,天资也不算一等。不过我不争道子之位其实也并非是因为这个。”   “最重要的是,我无心于此。”谢子卿微笑。   “但是我知道,徐翰州不同。”谢子卿道,“他渴望权力,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下一任掌门之位。而不巧,我不想让他得手。”   君喻不语。   许久之后,君喻才叹道:“清盛恐怕也意不在此。”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何况有时候身不由己,大势所趋之下,有些事情无可避免。顾师弟哪怕是真的志不在此,但他身为白尊者弟子的身份,以及他的天资修为,都会是人们关注他的原因。”   谢子卿认真说道:“更别说此次之后,顾师弟与徐翰州结仇已成定局。分别支持他与徐翰州的人,自然会分成两派,斗争因此而起,无可避免。顾清盛若是不迎头而上,以徐翰州的行事作风,会放过他么?”   君喻微微皱眉。   “而且我最近听到的风声,除了徐翰州与顾师弟外,还有一人也颇受关注,”谢子卿说道,“就是君师弟你。”   “其实要我觉得,若要做掌门,君师弟比顾师弟更合适。”   .   徐翰州点了灯,一点灯火摇摇晃晃,照亮了漆黑的地牢。周围静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偶尔伴随着一两声“吧嗒”水滴落地的声音。人间绝境“浮宿幽冥”,引山川地脉做阵,困压大奸大恶之辈、邪魔外道之人,不见天日。   转过几道漆黑的甬道,前面终于出现了些光亮,夜明珠散发出幽幽的光辉。徐翰州把灯挂在崖壁上。   他带着黑色斗篷,半遮住了他的脸。   “哗啦”一声,是铁链被拉动的声音。大阵中央,一个面容秀雅,犹如空谷幽兰的女子跪坐阵中,长久幽禁也无损她的美丽。   “殷护法。”徐翰州扬声说道。   殷灵兮半闭着眼没有看他。徐翰州也不恼,只是静静等待。   好一会儿,殷灵兮才抬头看向他:“敢问阁下是?”   “你不必在意这些。”徐翰州轻笑一声,“浮宿幽冥,殷护法待着想必不太好受吧?”   殷灵兮眨了眨眼,心想哪里哪里,白临秋给她送了不少如今人间时兴的话本,有时间的话两人还会兴致勃勃地互相交流,令她非常痴迷。刚刚她还正看着呢……这人莫名其妙,哪里来的,害得她手忙脚乱藏话本,差点被发现。   殷灵兮是一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其实对她来说,如今的生活与她在魔域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修仙或是修魔,一个闭关便是数十年数百年倏然而过,如今只不过是一年时光罢了,她心态好的很。   而且道宗也没有很为难她,白临秋还会给她送话本。   殷灵兮一边想,一边打量着面前的人。还带着黑斗篷,颇得魔族风范,一看就不是好人。   看殷灵兮不说话,徐翰州微微一笑:“也是,我问了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徐翰州说的不紧不慢:“不过您很快便不必再受苦了。我受人之托,来救殷护法出去。”   殷灵兮目光微凝。   “谁叫你来的?”   徐翰州轻笑道:“殷护法对来救自己的人,还是尊敬一些为好。”   “至于是谁,殷护法想必心知肚明。”   殷灵兮沉默。救她的人,除了主上还能有谁。   殷灵兮想起了什么,抬眸冷冷说道:“你能进来浮宿幽冥,看样子也是道宗有权有势之人。主上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我来救你,你倒是质问起我了,”徐翰州摇摇头,“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合作罢了。”   呸!就这种人,在书里是活不到结局的。看了一年修真界话本小说的殷灵兮,在心中把徐翰州从上到下鄙视了一遍。 第107章 初霁   君喻送谢子卿和梁峥下山的时候, 雪霁峰上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的雪稍微小了些, 终于有了要停止的趋势。轻雪窝在梅花蕊里、琉璃瓦上, 白雾微茫。   君喻重新折返上山, 走到一片竹林的时候, 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周围下落的雪花微微一滞,“咔嚓”一声,不知是何处压满雪的竹枝断裂,坠进雪地里。   “一年不见,公子如今的感知比之前要敏锐许多。”竹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子,她感慨道。   女子一身朴实无华的黑衣, 君喻记得她。   正是一年前说要请他去魔域“做客”的殷灵兮。   君喻还没有开口,殷灵兮抢在他前面说了话:“不用试了,这片竹林在我控制之中, 你现在没法和别人求救的。”   君喻镇定道:“这位姑娘, 现在还是想带我走么?”   殷灵兮摇摇头, 幽幽一叹:“怎么会,我要是有从雪霁峰上带人走的本事, 就不会被关在浮宿幽冥这么久了。公子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做殷灵兮。”   “殷姑娘能从浮宿幽冥里出来,也实非寻常之人,”君喻淡淡说道, 面对这个比自己修为高不少的魔族女子, 心中奇异的并没有什么畏惧, “看来浮宿幽冥这人间绝境的名声, 是名不副实了。”   “没有,浮宿大阵还是很厉害的,靠我自己可出不来,”殷灵兮认真说道,“但是再坚固的防护,也架不住有自己人把它破坏……你们道宗,也并非是人人齐心、铁板一块。”   唉,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费劲从浮宿大阵里面出来,但是都有人特地来救她了……搞得她不走也必须要走了。麻烦。   君喻在心中琢磨了一遍殷灵兮的话。   “殷姑娘既然逃出了浮宿幽冥,不着急离开道宗地界,反而来与在下说这些,”君喻说道,“我都要怀疑姑娘是不是特地过来挑拨离间了。”   “冤枉,我说的真话,信不信由公子自己决定,”殷灵兮叹气,“我就是来见公子一面。”   “姑娘为何要执意来见我?”   殷灵兮轻轻笑了。   她平常的打扮和表情都寡淡,一笑起来却意外的好看:“我本想直接走的,只是心血来潮,想来看看。”   魔尊曾经给她让她看过一段幻境,从此以后,她就对独立云舟之上、长箭诛魔的君喻有了很大兴趣。她小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一个人,白衣长弓,让她记了很多年。她从君喻身上,见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姑娘与我想象中的魔族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魔族是怎样的?”   “残忍嗜杀,与我修真界不死不休。”   殷灵兮想了想,道:“其实你这么想也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   君喻沉默,不知道怎样接话。   殷灵兮的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公子可知,魔域与修真界之争,最初是怎么来的?”   君喻点点头。道宗基础教育做的很好,这些内容,他在外门的课程里都大致学过。   在不知多少年之前,本是没有魔域与修真界之分的。当初世界上,也还没有一个种族叫做魔族。   或者说,魔族本质上,也还是人。   魔族与修道者最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修的道不同罢了。一者修天地灵气,一者修深渊魔气。可是从此之后,差异自此而生,如今两界之间深仇大恨,早已累积千年,几乎没有和解之可能。   殷灵兮叹道:“当初素月、明河的屏障尚未立起时,魔域本来与修真界同为一界,共居于一片大陆之上。”   “那个时候,魔域作为北部苦寒之地,条件艰苦,甚至连灵气都十分稀薄。不是那里的人不愿意修炼道法,只是没有灵气,修不成罢了。更别说天灾频繁,气候苦寒……那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先祖,还是坚持了下来。”   “但没有灵气便不能修炼,不修炼便难以逾越那万里山川,永远也离不开北边那一片贫瘠之地。哪怕是有很天分的人,也只能在风雪寒霜中,蹉跎一生。”   “一直到那年地动,地面裂开一条巨大缝隙——便是如今的魔域醉渊。醉渊之中,魔气喷涌而出,笼罩北地。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又是北地的一场天灾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那些居住于富饶之地的人们,更是不以为意。”   “可对于我们北地的先祖,这是灭顶之灾。魔气入体,性情大变,人不人鬼不鬼……所有人几乎都绝望了。”   “一直到当年一位奇才发现了用魔气修炼的方法,而且这种方法,要比修炼天地灵气更简单,甚至没有修道天赋的人,也能修炼魔气。”   “为了自救,这种方法很快在北地推广开来。自此之后,魔族才出现在这个世上。”   殷灵兮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什么波动。君喻静静听着。   “殷姑娘所说,我也知道一些,”君喻叹道,“可是这已经是太早之前的传说了。时至如今,道魔之间仇深似海,早已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了。”   他不会因为听了一个故事,就对魔族生出圣母情怀。   “你说的没错,两界仇恨,早已无法化解,而且魔族只要还有一天修炼魔气,这仇恨还会继续加深下去,”殷灵兮点点头,嘴角扬起一点讽刺的笑意,“魔族生来便是要与修道之人对立的。以魔气修炼,会影响人的性情,感情淡漠、残忍嗜杀并不是你们修道者给予我们的污蔑。”   “自从修魔的那一刻起,注定是要杀戮的。杀自己人,杀修道者,杀普通人,每个人都是这么杀过来的。尤其是以修道者的灵气为食,对我们来说是大补。”   君喻看向殷灵兮:“那殷姑娘也是这样杀过来的吗?”   殷灵兮反问:“公子觉得呢?”   君喻不语。   殷灵兮道:“我奉主上之命,杀过魔族异己,但他们手上的血债同样多,因此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不算他们无辜……我不轻易杀人,更不杀不沾血之人。”   看君喻表情惊讶,殷灵兮微微一笑:“公子不相信也罢,今日没有时间,先不说了。”   “不过哪怕如此,我与你们道修,也依旧是天然的对立,身为魔族便是原罪。”殷灵兮转身欲走,又停了一下,“我常常想,若我不是生于魔域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出身不是我能选择的。更何况主上赏识我,教我修炼,我便要奉上忠诚,为主上做事。”   “所以我哪怕很不想带你去魔域,但若是有机会,我还是要带你走。今日雪霁峰上我做不到,公子,以后其他地方再见面,我可不会放水。你帮我给白临秋带句话,谢谢他的话本,以后再与他讨论感想……”   殷灵兮突然不说话了,她歪了歪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轻轻皱眉。   “你叫人了。怪不得与我聊这么久,是在拖延时间?”殷灵兮无奈地看君喻一眼,“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我明明……算了,我先走了,再会!”   话音刚落,殷灵兮就不见了踪影。   .   “你也不怕她伤你,与她聊那么久,有什么好聊的?”顾清盛拉着君喻上看下看,脸色黑的可以,“能不能让我放心一点!”   君喻无奈:“我有分寸……其实我觉得那个魔族姑娘挺真诚的,应该不会随意向我出手。”   顾清盛立马更生气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喻你能不能有点警惕心!”   君喻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在雪霁,还有什么是能伤到我的……雪霁峰的大阵又不是摆着看的。而且这不是立刻用梅花银绳通知你了吗?现在林师伯已经去追了,已经没事了……”   “那也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顾清盛训他,“不要以身犯险。我吓死了,师尊今日正好又不在,我去向师伯们求援,总归要要耗些时间,一个不小心你就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眼看顾清盛要碎碎念下去,君喻软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顾清盛闷闷地嗯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君喻看他表情,心中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他:“要是说起以身犯险,不如先给我解释一下仙鹤的事?敢偷林师伯的仙鹤,清盛你胆子挺大啊。”   顾清盛:“……这不是就说说而已么,没偷。”   “说说而已?听说你锅都准备好了。”   “……”   .   下了好几天的雪,今日终于放了晴。   大雪初霁,顾清盛抱着刀踩在雪里,往莲花池的方向走。   明敕峰下莲池中的莲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哪怕如今已经是冬日大雪,莲池上也依旧水汽氤氲、莲花红艳。   他今日来这里,是因为君喻在。   内门各峰之间,常常辩法论道、比试交流,今日便是明敕峰做东,主持的一场“莲池论道”。   这种集会顾清盛与君喻有时也会参加。他们毕竟代表着雪霁峰,作为白临秋的徒弟,在内门明里暗里受到的关注不是一般的多。这种集会若是总不参加,难免会惹人议论。   他们两个中一般去一个人就行了,今日去的是君喻,顾清盛本来跑去练刀。今日课业完成的早,一看时间,干脆去莲池看看。   莲池旁边一处高台上,雪已经扫净,不少弟子正跪坐其上,聊到兴酣处。   ……不过他们的话题,好像已经偏离了“辩法”的范畴,转向了闲聊八卦……   顾清盛走近的时候,就听见有弟子正在说:“琴师姐当初就特别喜欢在莲池和人约战。可惜如今琴师姐远在素月,难得一见她的风姿了……”   “唉,如今内门人比以前,已经少了不少,”另一人同样感叹道,“昔日同门如今都在北地!你们可曾听说,这段时间可能会再征一批弟子前往素月,我都已经打算报名了!”   “可是真的?”   众人正说道兴致高涨,忽然余光瞥见了顾清盛走来。   大家忽然安静下来,目光在正端坐席间的君喻身上与顾清盛之间,来回游移。   顾清盛脚步一顿,继续往这边走。   看什么看,想看他与君喻打架?他偏不。顾清盛心中不爽,冷笑着走过来,径直坐到君喻旁边。   众人看着他,心中却在想:哇,顾清盛脸色不好,肯定是不爽君喻。   君喻心知顾清盛这是又不开心了,往旁边坐了坐,给他让了个位置。   众人:嚯!我们就知道君喻不待见顾清盛!看,都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大家表情微妙,有弟子连忙起来打圆场:“顾师兄,这里还能再加一张矮几,来坐我们这边吧?我备了上好的青莲灵酒,就差一个共饮之人了!”   大家向那人看去,发现是术脉出云峰杨峰主的亲传大弟子,若有所悟:最近隐隐有要立道子的传闻,看来他们峰是支持顾清盛的?也是,听闻顾清盛跟着杨峰主学刀,关系亲近,出云峰支持顾清盛也是正常的。   顾清盛:……   我家阿喻还在旁边,谁要和你共饮!察觉到旁边君喻表情微妙,顾清盛立马取了酒杯,拿起君喻面前矮几上的酒壶,朗声笑道:“谢过师兄,不过我与君喻共饮一壶便可,不必为我费心。”   顾清盛说着还悄悄看向君喻,给他做眼色。   君喻被顾清盛弄得忍不住想笑,也开口说道:“我与清盛同坐便可。”   众人神色古怪。   果然两个人不合的传闻是真的,顾清盛一上来就和君喻对着干,非要和他坐一起,不是故意膈应君喻是什么?   没看君喻都被他气笑了吗!君喻平日里都不怎么笑的!为了维护雪霁峰和谐的表象,还得捏着鼻子忍下,心中肯定生气。   唉,白尊者英明一世,没想到收了两个徒弟却如此明争暗斗,真是可叹,可叹,果然收徒之前应该调查好的。   席间有一少女格外激动,就差没站起来大喊“我就说他们肯定迟早要出事吧”。正是之前和梁峥拿仙鹤汤打赌,说顾清盛和君喻之间一定要起争斗的巫灵。 第108章 执念   此时此刻流霞谷里, 用以招待贵客的灵雀阁内,楚南臣挥退奉茶的弟子, 起身亲自为面前的人倒茶。   “这是流霞谷的特产灵茶胭脂血, 因茶汤呈暗红色而得名,清香淡雅, ”楚南臣温和笑道,“不知可否合尊者的口味。”   白临秋摩擦了一下杯子,淡淡看了一眼透亮的茶水,道:“胭脂血, 这名字血腥气太重, 我不喜欢。”   白临秋说话不客气, 且有故意挑刺之嫌, 但是楚南臣没有一丝恼怒神色,而是歉意笑道:“尊者慈心仁厚, 是我考虑不周。这就叫人换去……”   但是白临秋不吃这一套, 淡淡道:“不必了。”   楚南臣恭敬坐下, 端的是谦和君子的做派。   “听闻尊者前些日子曾去过一趟魔域, 与魔主交手一场,”楚南臣满脸敬服之色, “无缘得见尊者的绝世风姿,在下遗憾至今。”   “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多, 楚谷主倒是消息灵通。”白临秋面无表情, 倒是没有什么诧异之色。他去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宣扬, 但被有心人察觉到也不足为奇。   楚南臣笑笑, 道:“不知尊者今日来见在下,可是有什么要事?”   白临秋看向他的眼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与谷主叙叙旧,不知谷主可会厌烦。”   “清辞当年与你交好,曾以半部丹谱相赠,如此情谊着实令人羡慕,”流霞谷内,白临秋淡淡道,“我徒弟说,谷主在皇都时曾以亲自炼制的清魂丹相赠。”   “说起来,我记得清辞当年就极擅长清魂丹的炼制。只是他的后半部丹谱终究没有传下去,没想到楚谷主这里还有方子。”   楚南臣不语。   他忽而一身冷汗浸湿后背。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骤然而降。   楚南臣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意识到,白临秋今日,是怀着杀意而来。   .   莲池论道处,巫灵一身黑白太极八卦图道袍,正襟端坐,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神情肃穆,眼神幽静深邃。巫灵样貌虽然并不出挑,但有着一种与她的年纪不相符合的气质。她极其擅长八卦推演,这么多年来深得其师叶曲的真传,很少有推演不准的时候。   因此几天之前与梁峥那个赌,至今令她耿耿于怀。她怎么可能会输?巫灵纠结了好几天,干什么事的心情都没有了。   而现在看顾清盛和君喻之间的奇怪氛围,巫灵更是在心中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说不定顾清盛和君喻确实起了冲突,只是没有外人知道罢了……   也是,人家现在毕竟是同峰师兄弟,在外边闹得太僵了也不好。巫灵强行忍住了起身询问的冲动,毕竟显得太不礼貌。   但是她不问,用还有暗戳戳想要搞事的人,偏偏要来插一句话。他还要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笑道:“说起来,我总是听顾师兄对君师兄直呼其名,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席间一静。   顾清盛为什么对君喻直呼其名?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让顾清盛尊称君喻这个死对头为师兄,他肯定不乐意啊。但是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了,众人心想,是谁这么大胆,当着君喻和顾清盛的面都敢问。   众人往那人的方向扫了一眼,恍然大悟。   这人他们知道,名叫张竹,原本是溱潇峰上一位守山弟子,平日里与徐翰州走得近,算是徐翰州的一名亲信。这些日子里徐翰州与顾清盛那点破事他们也有所耳闻,这人针对顾清盛倒也不奇怪。   君喻脸上笑意消散,冷冷地放下原本端着的酒杯。   顾清盛瞥了张竹一眼,挑眉笑道:“我与阿喻之间如何称呼,尚不用张师弟来操心。”顾清盛特地用了更显亲密的称呼,并且加了重音。   张竹干笑一声:“顾师兄说笑了。”   顾清盛嗤笑一声,不再看他。他就不爱搭理徐翰州那一边的人,懒得给面子。   张竹不再说话,心中却在冷笑。什么顾清盛,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倒是要看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谢子卿也在场,叹了口气,温声开口:“今日集会既然是为了辩法,何必闲聊这些。大家不如交流一下近日修炼之上的感悟,尽管畅所欲言……”   大家连忙附和,把刚刚的话题遮掩过去。   论道论着论着就成了辩论吵架。话题不知何时又拐到了情与欲这个永恒的论题上,然后又绕道了无情道与有情道的优劣之争。   顾清盛自然是坚定的有情道支持者。   巫灵站起身,她个子不高,虽然今年也已经有二十多岁,但看起来依旧像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配上她严肃的表情,显得有些违和。但是没有人会轻视她。   “憎恨怨怼,具是祸根;执念太深,伤人伤己。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巫灵严肃道,“顾师弟的观点我不认同。”   顾清盛心想自己刚刚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支持有情道的观点么,怎么就怼到我身上了。他不太擅长这类道法上的辩论,对他来说动口不如直接动手,让实力决定一切。   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动手的场合,顾清盛也无心争辩,只能无奈道:“有情无情具是修行,只是各自选择不同罢了。”简而言之,不想和你吵。   但是巫灵却不愿意敷衍结束这个话题,皱眉道:“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顾师弟就是执念太深。”   顾清盛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何以见得?”   “放下怨怼,方能自救,”巫灵说道,又看向君喻的方向,“君师弟同样如此。”   君喻眨眨眼,想了想,有些啼笑皆非。   巫灵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劝他和顾清盛放下仇恨、好好相处啊……心意是好的,只不过君喻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与顾清盛之间真的没有深仇大恨。   “师姐误会了,”君喻无奈道,“我与清盛自小相识,感情甚笃,并无仇恨,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顾清盛在一边附和点头。   众人心想,可不是自小相识吗,那可是从小打到大啊。感情甚笃?如果厌憎也算是一种感情,那这种感情确实挺深厚的。至于并无仇恨……君喻这话都能说出来,为了维护雪霁峰的和谐表象也是够拼。   巫灵同样满脸不信,只觉得君喻与顾清盛这是死不悔改,有些痛心疾首。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被打断了。   远处一队黑衣修士快步走来,气势威严。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起身。他们认得,来人正是执法堂弟子。   执法堂怎么会来此处?难道有谁犯了事?大家有些莫名其妙。君喻看着那队黑衣人,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领头的执法堂弟子环视一圈,高声道:“雪霁峰弟子,顾清盛可在?且与我等走一遭。” 第109章 罪名   领头弟子这话一出, 在场众人纷纷色变。执法堂独立于各峰之外,掌门规清训, 执刑罚之权, 这样大张旗鼓的拿人,可不像是好事。   顾清盛起身, 镇定道:“敢问师兄何事?”反正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君喻跟着站起来,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名领头弟子便说道:“顾清盛涉及宗门大案, 执法堂听命调查, 其他人不得插手, 同峰弟子应依律避嫌。”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君喻说的。   什么大案?君喻心中一沉。顾清盛平日里虽然行事高调不加收敛, 但是做事却有分寸,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总不至于偷个仙鹤就出动执法堂这么多人吧?   顾清盛同样奇怪:“诸位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 调查之后自然真相大白, ”那弟子显然不打算通融, “还请配合我等调查, 多有得罪。”   君喻按住顾清盛,示意他别冲动:“敢问师兄可有手令?”   “我等既然前来, 自然不会是无故拿人。执法堂手令在此。”那弟子直接取出一块黑色令牌。   众人见了令牌,心中一惊。这是执法堂最高级别的缉拿手令, 一般来说能用到的都是大案子——比如杀人、叛宗。   顾清盛做了什么事, 要用到这等级别的手令?   那领头弟子端的是铁面无情:“若不愿意配合调查, 那我等就只能动手了。”   顾清盛微微握拳。   若是动手, 他未必打不过这位领头的执法堂弟子,但且不说对面人多势众,而且按照门规,在与执法堂弟子执法时动武抗捕,乃是大罪。   顾清盛沉默了一下,最后洒然一笑:“在下心中无愧,相信诸位师兄自然会秉公执法、给在下一个清白,有何不敢去。”   君喻心知此事严重,又来的蹊跷,忍不住想要拉住顾清盛,却被他轻轻推开了手。   顾清盛不着痕迹地看了君喻一眼:这事不对劲,我现在不得不去,你不要牵扯进来。   .   天色渐渐暗了,执法堂里也点上了灯。君喻坐在桌前,有人给他端来热茶。君喻表示了谢意,手指摩擦着杯子,没有心情去品。   今日顾清盛被带走后,大家心知恐怕有大事发生,也无心再辩法,皆尽散去。走之前谢子卿悄悄走到君喻身边,说了一句:“我去打听一下,实在不行会向师尊说明情况,别慌。”才匆匆离去。   谢子卿不似君喻只入内门一年根基尚浅,他入内门早,又性格温和,在同辈弟子中交游甚广,颇有些人脉。而且谢子卿的师尊是七尊之一的秀青姑,如果她愿意施以援手,这件要好办的多。   但牵扯到顾清盛的事,君喻实在难以安心。这件事发生的时机太巧,恰逢白临秋不在宗门,林长风不知去向,实在让君喻不能不多想。   但是出乎意料的,顾清盛前脚刚被带走,又来了一队人,客客气气地“请”君喻也跟他们去一趟执法堂。   “君师弟,这事实在不是小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对面的黑衣弟子歉意道,“按照规定,涉案弟子入执法堂必须暂时收缴一切法器。君师弟放心,这件事最后应该牵扯不到你,我们只是例行检查,东西很快便会归还。”   执法堂手里有最高级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违逆。君喻把东西交出去的时候,那个黑衣弟子还特意指了指君喻手腕上的梅花银绳,提醒道:“这个也要暂时上交的。”   君喻心中一沉。   他明白为什么急着把他也带过来,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了……这是在怕他把消息递出去,怕这事让白临秋知道。   废了这么大劲,特意等到白临秋不在宗门的时候出手,真是好算计。就算白临秋最后还是辗转得知了这件事,从乾州赶回来毕竟还要一段时间,这其中的时间差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君喻沉声说道:“那师兄可否容许在下与朋友报个平安?”   黑衣弟子摇摇头:“按照规定是不能的。”   君喻不再说话,神色镇静,直接取下梅花银绳交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对面冲他笑笑表示谢谢配合。   .   君喻当年在外门的时候,也曾经来过一次执法堂。但那时候他们的身份是受害者,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当时君喻在这里住了几天,还与执法堂里一些师兄有些交情,但是这次来,他连一个熟面孔都没有见到。其中有些人他知道是离开宗门去了素月山,但居然能一个熟人都没有,也实在奇怪。   不过对方对君喻还是礼遇的,虽然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至少没有直接把他带到地牢里。   .   小屋没有窗子,四周也很安静。对面的执法堂弟子翻了一会儿卷宗,才开口说道:“这次事件,君师弟应该也有所听闻。浮宿幽冥中有重犯逃脱,事关重大,我们必须严阵以待。”   果然是殷灵兮的事。君喻之前心中就有了猜测,此刻想法得到了证实。   君喻皱眉道:“这件事我知道,但与雪霁峰可有关系?”   对方叹了口气。   “不瞒君师弟,这次重犯逃出,是有内奸暗中相助。”   “而我们在浮宿大阵中,找到了刀痕。经查验,与顾清盛的出手痕迹几乎一样。”   君喻瞳孔微缩。   “此事影响恶略,不得不严查。君师弟可知,为何有几日没有听说过林尊者的消息了?”   .   “这件事与我无关,当初那名逃犯虽然确实来过雪霁峰,但不能证明是我放她出来的吧?”另一间屋内,顾清盛说道,“最后还是我向林尊者求援,让他第一时间去追捕逃犯……”   对面弟子冷冷一笑:“那浮宿大阵里的刀痕,你又作何解释?而且贼喊捉贼也不是没有先例……谁知道是不是你暗中谋害林尊者?”   顾清盛先是微怒,然后又忽然一愣。   “谋害林尊者?”顾清盛发觉有些不对,“林尊者出事了?”   “林尊者在追捕那名逃犯时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对面弟子看向他,“若是林尊者有何意外,顾清盛,就连你师尊也保不下你。”   顾清盛沉默。   他知道白临秋与林长风的关系有多好,若真是坐实了是他动的手,一边是弟子一边是好友,这件事对白临秋的打击得有多大。   顾清盛冷冷看他一眼:“只凭刀痕,就笃定此事是我所为,未免太过草率。亲传弟子就算触犯门规,也要当堂会审,由峰主亲自宣判,岂是随随便便便能定罪的?”   对方道:“这些事自然不用你来操心,我们在调查取证之后,自会上报,交由上峰处理。”   顾清盛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调查取证……谁知道那刀痕是不是别人刻意所为,要加害于我?浮宿大阵的防护是何等严密,我怎么可能进的去!”   “这正是你的狡猾之处,”对方冷笑,“进入浮宿幽冥需要绕开阵法,并且还需要特殊手令,而这两个条件你都能满足。”   顾清盛嗤笑一声:“我能满足?怎么满足?我对阵法一窍不通。而且我哪里来的手令?”   “但是君喻懂阵法。你用计诓骗他,从他那里套得了避开阵法的方法。至于手令……这手令白尊者那里有,你正是靠着白尊者信任,在白尊者不注意时偷得手令,行此奸计。”   顾清盛差点拍桌子:“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对方勾勾唇角,“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诓骗君喻与白尊者?如果他们不是受你蒙骗,难道君喻与你是同党,白尊者也纵容你犯下如此大错?”   这是在拿君喻和白临秋压他,吃准了他不会舍得牵扯到他们。这个人,似乎对他很了解……至少知道他与君喻的关系,不似其他人以为的那样差。   顾清盛都要被气笑了:“你这番说辞不过是诡辩而已,漏洞百出。”   对方一笑。确实有很多漏洞,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清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一直觉得你眼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你是谁。我在徐翰州身边见过你……叫做黄什么?”   “黄以武,”对方扯了扯嘴角,“顾师弟真是贵人多忘事。”   “怪不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清盛冷声道,“这事是徐翰州借题发挥?这种小人手段,他也真是……出乎我意料的下作。”   黄以武冷笑:“你倒是伶牙俐齿,不过这口才还是留着之后会审时再说吧。来人,带顾清盛下去。”   立马有人进门,几个人一拥而上,给顾清盛加上困仙索。顾清盛双手束在身后,挣脱不得,眼神冷的可怕。黄以武被他的眼神刺了一刺,心头一跳。   黄以武反应过来时,有些恼怒。顾清盛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他有什么好怕的?   “带入地牢。”黄以武恨声道。   “若是会审,我师尊也要到场,”顾清盛咬牙,“你们的奸计,到时候可别反噬自身。”   黄以武古怪一笑:“哪里来的奸计?我们可是有物证的,顾清盛你可别血口喷人。至于其他的,可不用你操心……白尊者届时也未必护得住你。”   顾清盛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来不及细想,他就被人推出了门,看起来似乎是要往地牢带去。   顾清盛冷冷看了旁边押着他的人一眼。那人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我自己会走。”顾清盛沉声道。   在路过一间屋子的时候,顾清盛忽然脚步一停。   他听见君喻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能听个大概。   “师兄应该知道……我与顾清盛关系并不好……如今他犯下大错咎由自取……不会包庇……”   顾清盛微怔。   黄以武此刻也走了过来,听到君喻的声音,神色微妙:“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我原本以为你们感情尚可……现在倒是觉得你们关系或许真的不怎么样了。有趣。”   “好了,别耽搁了,快带下去。”   顾清盛被推的一个踉跄。他微微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怒火。   是谁把君喻带进来的?他们难道还想用对付他的办法硬生生给君喻安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顾清盛握紧拳头,指甲扣进肉里。   朝他泼脏水且不说,若是牵扯到君喻,他根本无法忍耐。如果最终洗不清罪名,他宁愿君喻把所有错都推到他身上,全都由他一力承担。   .   屋里,君喻冷漠地说着撇清干系的话。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在听到屋外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和踉跄的脚步声时,一瞬间微微僵硬,握着杯子的手,骨节泛白。 第110章 逆鳞   君喻与徐翰州对面而坐。   “别担心, 这次事情应该牵扯不到你,”徐翰州笑了笑,“也谢谢你的配合。关于顾清盛这次的事, 也要到等证据确凿, 再当众宣判, 可能还要几天。”   “……”君喻垂眸不语。   刚刚在与执法堂弟子谈完话之后,君喻在这里坐了只有一小会儿,徐翰州便推门而入。但是君喻并不惊讶。   徐翰州看君喻神色冷淡, 关照道:“可是这里待着不太舒服?放心,你也是被顾清盛牵连,既然你也说雪霁峰不会包庇,那事情就好办了, 这件事很快就能尘埃落定, 不用在这里待多久。”   “……”君喻轻轻皱眉。   徐翰州无奈:“虽然不合规矩,但是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要不然我先给君师弟找间屋子歇息?”   君喻犹豫一下, 点点头道:“多谢。”   徐翰州起身, 示意门外的人打开门。他回头看向君喻,笑道:“先随我上楼……”   一阵安静。   徐翰州的笑意突然凝固, 眼神空茫起来。   .   君喻走上前,脸色早已阴沉的可怕。   或许是他“撇清干系”的一番话, 让徐翰州也丧失了一部分戒心,他的瞳阵的作用倒是发挥的很顺利。他与徐翰州如今境界相差不远, 至少能让徐翰州沉浸在幻境中一炷香的时间。   君喻伸手扯下了徐翰州腰间的执法堂黑色令牌, 大致翻看了一下。   徐翰州是什么时候, 势力在执法堂渗透的这样深?上一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尚且不是如此。但君喻也没有心思多想了。   顾清盛能做什么君喻了解的比谁都清楚,会做这个局的人,除了徐翰州别无他想。   徐翰州这么着急动手,手法不算高明,只是胜在出其不意。急急忙忙动用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可见徐翰州也在赶时间……   他在急什么?怕白临秋回来吗?可是顾清盛身为亲传弟子,不论作何处罚都不是小事,这样一番大动静白临秋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徐翰州笃定,届时有逼迫白临秋不得不放弃顾清盛的理由。   但是君喻已经没心情和徐翰州慢慢周旋了。眼看再等下去也是被动,他就不必再等。   门外的人久久听不见动静,有些疑惑的探进头,却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后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君喻收回手,有些冷漠地扫了地上晕倒的人一眼,把他往门后拉了拉藏起来,抬脚迈过去,还顺手轻轻关上了门。   .   君喻认得执法堂里的大致路线,一路往地牢走去,走的正大光明。   路上遇到盘查的执法堂弟子,君喻直接出示令牌。   “徐师兄准许探望。”君喻语气有些不耐烦,眼神漫不经心。   守卫弟子们对视一眼,检查了一下令牌,最后还是放了君喻进去。一边看着君喻的背影,一边还小声交流:“探望?看这气势,跟去寻仇似的。怕不是去打击顾清盛的……”   君喻拐过一个转角,才松开了掐诀的右手。若是刚刚那块令牌不起作用,他可能会忍不住直接出手。   地牢里镶嵌着夜明珠,有些阴冷。   脚步声回荡在有些空旷的通道里。君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梦里也梦到过这个地方。只不过,那时候他是被关押的人。   来找他的是顾清盛。故意放水让他走的也是顾清盛。如今的现实却与梦中刚好翻转,君喻停在最深处的牢房前的时候,忽然觉得一切的景物都与梦中重合,只是他与顾清盛的位置,有所不同。   顾清盛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什么虐待……君喻扫过一眼,才微微放心。   顾清盛听见声音,冷冷地睁开眼向门外看去,这一下却愣住了,然后一下子跳起来。   “你怎么来了?”顾清盛压低声音,有些焦急,“你可别乱来!”   君喻皱眉:“你有没有受伤?”   顾清盛怒道:“我还想问你呢!我没事,你要是敢出事,我和徐翰州没完……等等,你要干什么?”   君喻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牢门,抬手按在了上面。顾清盛睁大眼睛:“门上有禁制!你不要命了!疼不疼?”牢门上的阵法,触之有蚀骨之痛,看的顾清盛心惊肉跳,心疼的忍不住揪起来。   君喻轻声道:“没事的。”   “你在干什么?”   “解阵。”君喻声音毫无波动。   顾清盛能在梦里放走他,他不信自己这次带不走顾清盛。   顾清盛一愣,尔后更着急了:“这可是触犯门规的!别牵扯到你……”   君喻停顿了一下,看向顾清盛,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做了个口型,只有五个字:   去他的门规。   下一刻,牢门上闪过一阵巨大的亮光——整个阵法轰然而碎。   “出来吧,”君喻一脸淡定,“反正已经犯过了,你现在再劝也没有用。”   “……”   “你以前与我说过,我要是出事,你就来救我,大不了和我一起亡命天涯,”君喻道,“现在机会来了,走不走?”   顾清盛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说是这样说,但是我哪里舍得你去亡命天涯……你笑什么?”   君喻压下去笑意,叹道:“逗你的。现在还远远不到亡命天涯的地步,我不信徐翰州能把这事做到天衣无缝。行了,现在徐翰州应该也反应过来了……你的刀呢?”   这种事能闹到这种地步,君喻隐隐有个猜测。   这件事背后还有人在做局。只是这个局,不一定是为了对付他与顾清盛。   但这又如何?君喻冷笑。不管是谁想要拿顾清盛做什么名头,但是让顾清盛受了委屈——君喻现在很生气,偏不如他们的意。事已至此,干脆再闹大一些。   他觉得他可能是平日里脾气比较好,总是有人对他有稳重、识大体、大局为重、不会生气的误解。但是不巧顾清盛是他的底线,他忍不了。   “要打架了?”顾清盛隐隐觉得君喻现在情绪有点不对,好像比他这个当事人还不冷静。但是也来不及多想,说道:“刀被拿走了,不过问题不大……”   顾清盛今天被折腾这么久,也被磨的一肚子火气,直接抬手削断了已经破解了阵法的牢门上一截栏杆,拾在手里。   这栏杆用的是黑晶精铁,相当结实,原本很难靠力气折断,但是阵法破碎的那一刻,这些精铁上已经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顾清盛削的并不费力。   .   秀青姑托腮看着棋盘,谢子卿给她奉上茶,欲言又止。   “你一向沉得住气,”秀青姑淡淡道,“怎么这次如此心浮气躁?”   谢子卿有些犹豫。   “你啊,”秀青姑轻叹,“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   谢子卿不语。   “你放心吧,那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秀青姑放下一个棋子,“他们要是会有事,白临秋得生吃了李禅心。”   谢子卿皱眉:“师尊可是知道此事中另有隐情?”   “隐情确实有,”秀青姑说道,“虽然自从关师兄去素月之后,执法堂暂时由掌门亲自掌管,但毕竟不是徐翰州的一言堂。不会威胁到那两个孩子性命的。”   谢子卿沉默,看着秀青姑面前的棋盘。   “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秀青姑看了他一眼。   “师尊,我只是不明白,就算另有隐情,”谢子卿抬头看向秀青姑,“难道就不能提前与两位师弟说清楚?偏要他们受这等委屈?尊者执棋,算计天下,棋子的感受便是不值得一提的吗?”   这话说的不客气,几乎是在质问。尊者不容诋毁,他们所做的决定、说的话同样是金科玉律,谢子卿此举可以说是大不敬。   屋中一时沉默。   谢子卿重新低下头:“弟子说错话了,还请师尊责罚。小不忍则乱大谋,弟子应该更理智的。”   “你认错倒是痛快,”秀青姑把棋子一扔,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反而一笑,“然而不是我在执棋。我同样是天道之下一颗棋子……只要尚未飞升,谁也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秀青姑起身:“不提前告知他们,当然也有不能说的理由。”   “……”谢子卿皱眉。   秀青姑忽而有些惊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打起来了啊……”秀青姑感叹,“你看,不用你操心嘛,这不就打出来了?”   “你们这一辈弟子就是都太乖了,我看是道宗安逸太久,磨平了你们的性子,”秀青姑一撇嘴,“子卿,你也给我记住,要是将来你也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做了不会后悔的事,只管去做就好。”   “这种时候,规矩算个屁。先干了再说,管它什么玩意儿。”   秀青姑一边说一边想,不管怎样临秋这次回来肯定要发脾气,掌门师兄好自为之……诶,等等,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动静好像有点大啊!秀青姑先是茫然,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好像还是小看这两个孩子了……这都行?这这这……闹大了吧!   .   执法堂门前风声呼啸,门外是一片竹林,青竹上还有未落的厚厚积雪。   君喻歪了歪头,看向四周面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执法堂弟子们。   就连顾清盛看君喻的眼神都有一点震惊。   “各位师兄,对不住了。”君喻话是这么说,可没见他有什么歉意。   执法堂弟子纷纷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君喻,有人想要说话,却没什么力气。终于有人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那人有些惊恐,努力想要爬起来,但是好像有千钧之力压着他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顾清盛眨了眨眼,补了一句:“跪的不太标准。”把那人气的怒目而视。   君喻没再看他们,语气平静地说道:“徐师兄,出来吧。”   四周静默,终于,徐翰州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他神色严肃的多,不像平时君喻见到他那样,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惜意味。   是的,怜惜。君喻总能感受到徐翰州身上那种奇怪的违和感,徐翰州看他的眼神,让他不喜欢,甚至于厌烦。   不过现在君喻很满意,徐翰州没有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忍耐这种眼神很久了,不过他相信从今天之后,徐翰州不会再有机会这样看着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徐翰州停在了距离君喻稍远的地方,声音微沉,“阵法?”但是君喻是在什么时候布的阵?不可能啊……   “与其关注这个,”君喻一笑,“徐师兄,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徐翰州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玉盒,眼神微冷。   “我猜是魔种,”君喻继续笑道,“徐师兄原本想用这个东西嫁祸,毕竟要是顾清盛当众入魔甚至伤人,那就是真的谁也保不了他,我说的可对?到时候再趁着他魔种发作神志不清、无法辩解,罪名都齐齐按到他头上,百口莫辩,两罪并罚?”   徐翰州看着君喻,忽然恨声道:“阿喻,顾清盛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处处向着他?我是对你哪里不好,我一直护着你,有什么事都怕牵扯到你,你究竟为什么不能乖一点?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急忙抽出剑往前一挡!   “嗡——”   那根其貌不扬的精铁棍,终于在离他只有一寸远的地方停下,徐翰州瞳孔微缩,能感受到精铁棍上的森然寒意,比呼啸而过的朔风还要刺骨。   顾清盛骂道:“你他妈的闭上你的嘴!”   顾清盛没有执刀,但是这一刻整个竹林里刀意纵横。   震荡的灵气向四周扫去,冲击过整个竹林。竹木俯身,积雪簌簌而落。 第111章 刑罚   劲气击碎竹上雪。   徐翰州微微咬牙,执剑往后一撤, 而后再度攻来。他心中一时间怒极, 出手也不管不顾。   以往徐翰州对顾清盛动手时总是有顾忌, 但是这一次他用了全力。   凭什么?凭什么!   前生今世,自己费尽心思、算计那么久, 却还是比不过他!自己到底比顾清盛差到哪里?为什么自己到头来, 总是一败涂地, 什么也留不住?   这一次对顾清盛下手的计划安排确实比较粗糙, 但他只是等不了了。他忍受不了那些废物们的流言蜚语, 忍受不了那些嘲讽的目光……   他做首徒已经做了那么久, 可是始终得不到他应该得到的地位权力。他知道私底下有人嘲讽他,李禅心表面关照他,却在他暗示何时可以立他为道子时,顾左右而言他。   徐翰州清清楚楚的记得,上一世与今生不同的是,顾清盛没有拜白临秋为师,而是被李禅心收为关门弟子,成为了他的师弟——后来而居上, 不仅被确立为道子, 后来一路成为代宗主,徐翰州知道顾清盛看不起他。   不过是顾氏一个弃子, 顾清盛凭什么比他过得好?凭什么被重视、被所有人追捧?凭什么他振臂一呼, 天下响应?   “咔嚓——”   徐翰州的剑意扫过竹林, 有青竹拦腰折断, 载到在了雪地里。   顾清盛不闪不避,以攻为守,没有后退一步。剧烈的劲气扫而过,荡开一地积雪。   “徐师兄,动手的时候,不要跑神。”顾清盛挑眉一笑。他身上有被徐翰州伤到的剑痕,有隐约的血迹,可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缓。他越打越战意越强烈,哪怕手里的武器不算趁手,但是所有看到他出手的人,都忍不住震惊于那沛然莫御的气势。   刀意与剑气搅起一地浮雪,纷纷扬扬,天地失色。   徐翰州看到了顾清盛的眼神,坚定、决然、鄙夷不屑……徐翰州忽然回忆起前生,顾清盛也曾经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一刻徐翰州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前世……他忍不住浑身发抖,有不甘、有怨恨、有恐惧。   徐翰州的剑稍微慢了一瞬,而这一瞬足够顾清盛把握住机会——   “咔嚓!”   徐翰州抵挡不过,直直后退几步,撞上一丛翠竹,翠竹上浮现几道裂纹,叶子上残留的浮雪坠落,劈头盖脸砸了徐翰州一身。   “说了不要跑神,徐师兄怕是听力不太好。”顾清盛没有停手,继续击来。   徐翰州面上浮现出一丝恨意,猛地举起手,把一个玉盒砸到地上!   魔种?顾清盛灵光一闪,想起来了里面是什么。   盒子破碎,里面冲出几道黑影。顾清盛当机立断后退,可那黑影更快,眼看就要触到顾清盛——   天地一静。   这一刻,风止,雪静,竹不动。   那魔种也忽而一滞,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拦了去路,随即被一道破空而来的白光打散,消散在空气中。   在一瞬间,巨大的威压笼罩了执法堂周围整片竹林,猛然压下。   .   徐翰州捂住胸口,嘴角渗出鲜血,勉强靠在翠竹上,楞楞地抬起头。   君喻缓步踏雪而来,停在他面前。   徐翰州喃喃问道:“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师兄不是猜到了吗,”君喻声音平静,“阵法。”   “是什么阵法有这种威力?”徐翰州不可置信,“而且布阵需要时间……”   “徐师兄忘了,宗门里,处处皆是阵法。”君喻冷漠道。   徐翰州一怔,君喻身后,那些坚持不住跪了一地的执法堂弟子,也纷纷愣住。   宗门大阵笼罩道宗内外门大小山峰,是保护宗门的一道威力巨大的防线,平日里并不全部开启。若是运转大阵,化神之下的修士,在阵法内确实难以坚持。   徐翰州微微颤抖:“宗门大阵,无事不得轻启……而且需要钥匙才能运转,你是怎么做到的?”   君喻没有回答。   他怎么做到的?   一年之前的某个夜晚,燕逢之曾经给他过钥匙,让他看到了一副最瑰丽的图像。笼罩整个宗门的阵法,流动的灵气,横跨万里山川,广阔恢宏……任何一个阵师看到了都会忍不住着魔。   君喻研究了宗门大阵一年。他凭借多年研究阵法的经验,和对当年燕逢之让他把玩过的“钥匙”的回忆,用自己的手法,终于解出了一把“钥匙”。   哪怕徐翰州再厉害,他在宗门大阵的威力之前,也显得太过渺小,不堪一击。   徐翰州自嘲一笑。   “阿喻,你对我真狠。”徐翰州低声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以为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我以为……”   顾清盛正巧走过来,听到徐翰州这一句话,眼神一冷,直接挥着那根精铁棍就上去了,徐翰州一避,但还是被砸到小腹,满头冷汗俯下身去。   “不好意思,破棍子用不惯,手滑了。”顾清盛冷笑一声。   君喻按了按顾清盛肩膀,想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没出声。他后退一步,朝远处一拜:“弟子见过掌门、尊者。”   顾清盛跟着扭头,看见几人行来,正是李禅心、秀青姑和叶曲。   “师尊!师尊,你都知道?”徐翰州勉强抬头,满脸惨然,眼眶微红,“师尊……你也骗我。”   李禅心目光扫过,不忍心地偏过头。   秀青姑叹了口气,看了保持行礼姿势的顾清盛和君喻一眼:“本来想要救你们的,结果发现都不用我们出手了。”   秀青姑看着君喻,语气复杂道:“你啊你啊……”   君喻低头不辩解。   他知道这一次他做的过了。伤及同门,强行劫狱,动用宗门阵法……尤其是强行运转宗门大阵,性质严重,恐怕难以轻轻放过。   但是他不后悔。君喻垂眸,低着头看地上的雪,不辩解也不认错。   李禅心闭着眼,声音颤抖,指了指脸色苍白的徐翰州:“把他带下去吧。一天之后……大殿之上,当庭对质。”   “师尊!”徐翰州凄厉地大喊一声,跪倒在雪地里。他仰头讽刺一笑。他努力这么久,为什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禅心说完,心中痛苦,不愿意再在此地停留。看也没看顾清盛与君喻一眼,扭头就走。   毕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他……终究不忍心看他凄惨至此。   秀青姑看李禅心走了,愁的揉揉眉心。   “你们师尊明天差不多就能赶回来,他这个人护短严重,到时候你们去大殿上对质的时候不用怕,”秀青姑叮嘱顾清盛和君喻,“今天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了……唉,白临秋徒弟比他还会惹事……没有让人省心的。”   顾清盛还有些在状况外,他不是被污蔑放走了那个魔族女子吗,怎么被带下去的反而是徐翰州?好像没有要罚他的意思?但是看君喻神色,他也不多话,先跟着应了一声是。   叶曲看了看两个人,尤其看了君喻一会儿,若有所思。   .   “你是说,尊者他们知道这事不是我干的?”顾清盛一边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斩金见月,一边发呆,“那为什么纵容徐翰州抓我啊?”   “或许是想不动声色,看看徐翰州会有什么举动,比如他和谁接触、从哪里来的魔种;或者是掌门不忍心……”君喻一边面无表情的翻书,“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徐翰州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别想那么多了,去歇着吧。”   “哦……”顾清盛挠挠头,凑到君喻身边,笑道,“总之你我都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君喻轻轻“嗯”了一声。   顾清盛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阿喻,别生气了。你看我都不是很生气……现在没事了就好了,别板着脸了。”   君喻“啪”的一声合上书。   “我没有生气,”君喻冷静道,“你去休息吧。我有些事情要想想,有什么疑问过了明天再说。”   .   第二天,尽管白临秋还没有回来,但是审判依旧如期而至。   犯下弥天大错的人是掌门首徒徐翰州,涉及到的人是白临秋的亲传弟子顾清盛和君喻。这个消息一出,震惊了整个宗门。   太玄峰大殿之内,能来的峰主都到场了,还有一些弟子也在庭下围观。就连传闻中昏迷不醒的林长风也来了,看起来确实有些病色,但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严重。   君喻和顾清盛拾阶而上的时候,能感受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场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直到李禅心等人入座,才骤然安静下来。   徐翰州被带到殿上。他倒是没受什么虐待,只是前一天被顾清盛打的伤也没有治疗,面色惨然,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禅心闭了闭眼。   他要亲自处罚他最疼爱的弟子,对他来说是怎么的一种折磨?在场者中,有人露出不忍之色。   徐翰州在大殿中央站定。他低着头,闭着眼不去看周围。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从没受过受这样的屈辱。徐翰州微微颤抖,勉强让自己站直。周围的目光仿佛一根根刺扎在他身上……他咬紧牙关,几乎要咬出血。   他才不会在那群废物面前示弱。他是李禅心最爱护的徒弟,是徐家的嫡子,他不信他们有谁敢动他!   不过是一时的落魄罢了……徐翰州在心里安慰自己。   殿上有声音传来,是有人在宣读他的罪名。   心术不正。   残害同门。   勾结魔族。   徐翰州睁开眼,看向主座之上不发一语的李禅心,看向那些朝他投来鄙夷目光的人,看向周围每个人……看向站在一边作为见证者的君喻和顾清盛。   君喻依旧是一身白衣,面容清冷,像是一缕永远也抓不住的月光,一片风中远去的浮雪,水中飘荡的碎冰,永远不会为他而停留。   徐翰州惨然一笑。   好,好,今日让他受如此屈辱,来日他徐翰州,必定一一讨还!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先让你们得意一回……   徐翰州吸了一口气,站在大殿中央,直直跪下,膝盖磕在地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徐翰州长跪不起。   李禅心霍而起身。   正在宣读罪名的人声音一顿。   徐翰州抬头说道:“不肖弟子徐翰州,知错。”   大殿里很静,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旁边的顾清盛都诧异地朝他看过去。   徐翰州苦笑一声:“弟子一时鬼迷心窍,自知无颜面对宗门,无颜面对师尊,无颜面对诸位同门……弟子知罪,甘愿受罚。”   君喻抬眸看了徐翰州一眼。顾清盛有些惊讶,心想这人或许还不至于坏到根子里,至少认错还是蛮干脆的。他真没想到徐翰州能放下面子,当众下跪。   李禅心看着长跪不起的徐翰州,忍不住流下泪水。   他强忍悲伤,叹道:“徒弟犯错,师父也有管教不严之错。今日我李禅心愿发罪己书,向诸位谢罪。”   李禅心向周围一拜,在场众人不敢受礼,纷纷起身。   有人面露动容之色。   是啊。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徐翰州认罪受罚,李禅心写罪己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就好了,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顾清盛叹了口气。   罢了,就这样吧。反正这次他也没受什么伤,徐翰州也算是知错悔改,他也没什么再不满的了,也不必要赶尽杀绝。   “数罪并罚,徐师兄是什么刑罚?”大殿之上,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说话的人是君喻,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李禅心愣了愣,说道:“压入浮宿幽冥,受三千劫,百年不得出。”   徐翰州一颤。   浮宿幽冥是关押重犯、魔头的所在,徐翰州被关入那里,已经是相当重的惩罚。更何况还要受三千劫……已是重刑。   君喻沉默。   李禅心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这两个孩子受了委屈。他向两人一拜:“是我管教不严。”   一宗掌门向宗门弟子赔罪,几乎已经是放下了所有面子。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化神尊者,而是一个被弟子伤透了心的老人。   顾清盛也有些不忍,想要说话,被君喻按住了。   李禅心苦笑,叹道:“既然如此,诸位应该没有什么异议……”   众人点点头,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令人动容。   有人上前,要拉起跪在地上的徐翰州。忽然一道白光破空而来!   “咳!”徐翰州被重重一击,瞪大眼睛,又重新跌到地上,大片的血从他身上渗出来。他张了张嘴,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全场大哗,所有人都僵住了。   “我有异议,”君喻冷漠道,“好了,现在没有了。”   就这样放过徐翰州?跪一跪就算认错?关一百年就算完?所谓三千劫之刑,忍一忍过去了,百年后岂不还是一条好汉?   凭什么?顾清盛受的委屈他一点也没忘。君喻放下手,这一招“风灯照夜”,断了徐翰州全身灵脉,可以说是废了他一身修为。   从此之后,徐翰州再也无缘修真大道。   君喻抬头,面无表情。他已经很克制了,否则今天徐翰州不会活着下去的。   还是有人对他有稳重、识大体的误解,君喻想。可惜他说过,顾清盛是他的底线,碰也不许碰。   他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偏不宽恕。 第112章 清心   大殿之中, 一时寂静无声。   顾清盛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徐翰州, 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君喻, 心中百感交集, 还有点紧张担忧。他当然不是在紧张徐翰州, 而是担忧君喻这番举动太过于冲动,难免受罚。   君喻垂眸, 沉默地盯着地面,好像要研究地面上花纹似的, 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在一边围观的秀青姑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叶曲,两人对视一眼。林长风扯了扯嘴角, 开始思考该怎样打圆场。   李禅心手有些抖。   他怔怔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徐翰州,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本来上来拉住徐翰州,要把他带下去的修士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作何举措。   旁边秀青姑看不下去了, 给谢子卿做了个眼色。谢子卿对他师尊的意思心领神会, 连忙上前几步,探了探徐翰州的鼻息, 取出一颗丹药喂给他,又起身说道:“徐师兄并无性命之忧。掌门宽厚,可以先准许带去救治, 待醒过来后再行刑。”   君喻眼皮都没抬。救治不过是个好听点的说法……他知道自己出手有多重, 这一击就是冲着断掉徐翰州的灵脉去的, 要是能治好算他输。   李禅心张了张嘴, 嘴唇抖了好久,才说出来一句话:“照办吧。”   徐翰州被抬了下去,只在大殿的地面上留下一片刺目的血迹。   李禅心闭上眼,不愿再看。   .   徐翰州被带下去,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君喻和顾清盛身上。   顾清盛暂且不论,君喻这次的做法,可谓是胆大包天。从劫狱到窃阵,又在做出判决后对徐翰州出手狠绝,可以说是连李禅心的面子都没给。每一件事都性质严重,但该怎么处理……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且不说君喻是白临秋的弟子,没人敢随意处置;而且他做的事,也不太好定性。   林长风咳嗽一声,正想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晚了?”白临秋大步走进来,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立刻皱眉。等到看见站在大殿中央,他的两个宝贝徒弟看起来还是好端端的没受什么伤,才松开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白临秋回来的时候简直是一肚子火,结果一进门发现气氛诡异,李禅心面色惨然,林长风还给他做眼色,一下子有些懵。直到林长风给他传音说了些什么,白临秋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白临秋:……   “是我教徒不严,”白临秋停了一下,“回去必然好好管教。”   他说着瞪了做无辜乖巧状的君喻和顾清盛一眼,说道:“行了,回去吧。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怎么能如此行事冲动不顾后果,把《清心诀》抄十遍,抄不完不许下山。”   惩罚就是抄十遍《清心诀》?大家瞬间神色古怪。《清心诀》这玩意儿才几个字,抄十遍也不过就用一天的时间罢了,这不就是禁足一天吗!   他徒弟都差点没让徐翰州当堂断气了,就罚禁足一天?   这都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包庇。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君喻和顾清盛:……   白临秋眨了眨眼,叹道:“怎么,大家也觉得罚的太重?也是,这两个孩子原本就是防卫自保,本不当罚的。只是毕竟太冲动了,下手没个轻重,吾心甚痛!罢了,既然大家也觉得罚的太重,这次便算了。”   众人一脸震惊,没想到白临秋竟然能如此光明正大的颠倒黑白。   白临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性,直接把君喻的行为定成了“防卫自保”,不当罚。尽管有人在心里腹诽这都差点要把人弄死了,算是哪门子的自保,但白临秋话一出口,也没人敢去反驳他。没看见就连李禅心都沉默不语吗,既然李禅心都算是默认了白临秋的说法,他们才不去触白临秋的霉头呢。   白临秋又瞪了君喻和顾清盛一眼:就会给我惹事,行了这里没你们事儿了,还不赶快滚回去。   顾清盛立刻拉着君喻行了一礼,溜出了殿门,喜滋滋地回峰去了。   .   “抄《清心诀》,哈哈哈哈,”顾清盛笑的趴在桌子上,“我还以为师尊至少让抄个门规呢,《清心诀》才几个字啊!最后直接不罚了,阿喻你看没看到他们的表情……我服了师尊了。”   君喻一边磨墨,一边轻轻笑了笑。   “阿喻,我当时是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顾清盛笑够了,看向君喻,“你下次别这样了,吓我一跳,要不是师尊保你,这事恐怕不能善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再说了,大不了我们私底下悄悄下手啊!”   君喻提笔蘸墨:“如果这次徐翰州嫁祸的是我呢?”   顾清盛想了想这个可能,气的一拍桌子:“那他死定了!”   他看见君喻在纸上写着什么,有些好奇的凑过去看。   “诶,你写什么呢?《清心诀》?”顾清盛一愣,“师尊不是说不罚么?”   君喻说道:“闲来无事,抄几遍平心静气。”   顾清盛眨眨眼还想说什么,忽而抬头:“师尊回来了。”   白临秋推开门,冷着脸走进来。   君喻放下笔,讪讪地叫了一声师尊。   “动手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乖巧,”白临秋揉揉眉头,“还私自控制宗门大阵……你什么时候解出来的‘钥匙’?”   君喻说道:“研究着研究着就会了……”   “你啊,不声不响来这一手,现在那边都在研究是不是阵法防护太弱,估计又要折腾一段时间了……你这闹得也太大了,”白临秋看了一眼君喻抄写的《清心诀》,什么也没问,“行了,我看以你在阵法上的水平,也不需要再在宗门里学了,收拾收拾,准备去素月山吧,顺便避避风头。”   素月山?顾清盛一怔:“那师尊,我也去吗?”   白临秋看向他:“你想去吗?”   顾清盛点点头:“阿喻去的话,我也去。”   瞬间又成了空巢老人的白临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都走都走,一个两个整天想着往外跑。让我自己静静。”   君喻哭笑不得。他想起来什么,问道:“师尊此行可顺利?”   白临秋皱起眉,有些不爽:“没抓到楚南臣的把柄,不好直接动手。”   君喻:“……师尊原本想动手吗?”   “要不然呢?谁想和他废话,”白临秋道,“算他行事小心,没让我抓住把柄……不过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去烦你了。”   “他可能要养一段时间的伤了。”白临秋说的轻描淡写。   君喻扯了扯嘴角,决定不去想白临秋到底做了什么……白临秋所谓的“没有动手”,可能和他理解的不太一样。   “走之前,有人想见你们一面,”白临秋淡淡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关于这次事情有疑问的,都可以问他。”   “谁?”君喻疑惑。   “你们叶师伯,叶曲。明天申时去素虚峰找他就是。”   .   夜黑风高,顾清盛熄了灯,准备入睡。反正折腾了这几天,顾清盛也累了,完全不想打坐。明天还要去找叶师伯,也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一边想着有的没的,顾清盛起身去关窗。   他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忽而皱起了眉。   雪地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正是君喻。   阿喻要去哪里?顾清盛有些疑惑,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君喻披了银白色的披风,走在雪地里。他一路走到了医馆。   守着医馆的弟子本来有些困倦,看到有人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君喻,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打扰各位师兄了,徐师兄可醒了?”君喻问道。   守卫弟子面露警惕之色,大哥,您不会想要来杀人灭口吧?   今天大殿之上君喻那一次出手,已经在道宗里出了名,也不怪守卫弟子精神紧张。 第113章 夜谈   原本漆黑一片的医阁里, 有人点燃了油灯。暖光亮起, 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徐翰州有些茫然的扭头看去。   “……是你。”徐翰州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君喻挑了挑灯芯, 随意“嗯”了一声,看了看模样凄惨的徐翰州一眼:“徐师兄可还好?”   “咳……我好不好,你能不知道?”徐翰州咬牙切齿,尽管已经用过了药,他也疼的浑身冷汗, 说话断断续续,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君喻冷淡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杀人灭口?”徐翰州坐不起来, 只能徒劳地用阴狠的眼神看着君喻。   “徐师兄放心,”君喻遗憾地说道,“不会的。”他刚刚和门外的守卫弟子保证了半天,才被准许进来。现在他们估计都在门口紧张地侯着呢,就怕他真杀人灭口, 准备随时冲进来呢。   “那你来干什么,咳咳……你如今得志了,是来炫耀的?”徐翰州声音沙哑。   “徐师兄想多了, 我没有您这种爱好。”君喻说道。   徐翰州笑了一声,又咳嗽了一阵。   “阿喻, 你真狠。”徐翰州低声说道,“我怎么忘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君喻挑眉问道, “前生也是如此吗?”   屋里一阵安静。   “你知道?”徐翰州睁大眼睛, 死死地盯着君喻。   君喻轻轻笑了一下。   “猜的, 看来果然如此。”   他又不傻,这么久了,这么多细节这么多蛛丝马迹,从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到徐翰州对他的古怪态度,足够他做出这个猜测。   徐翰州怔了半晌,面色苍白。   “也对,你是猜得到的。”他喃喃自语。   “看起来前生我们相处的也不太好。”   君喻一边说,一边微微仰头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搭在椅子上。油灯摇曳几下,把君喻的影子拉长。他的动作优雅而漫不经心,让徐翰州想起了前世动心的那一瞬间。君喻总是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他试图靠近他,又想要让他为自己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可是两生两世,他都求不得。   “深夜打扰,是想来问问徐师兄为何对清盛动手,”君喻淡淡问道,“因为他威胁到了你的地位?”   徐翰州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可惜徐师兄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君喻叹道,“太冲动了。”   “是,”徐翰州冷笑,“这一次是我太不小心……不过,我曾经做成过一个最成功的局。”   君喻想了想,说道:“前生用差不多的手法,嫁祸于我?”   “你什么都知道。”   君喻长叹一声:“你真让我看不明白。又要害我,又说要帮我救我,事情都让你做尽了。如今让你受一受我前生受的苦,你却怨恨至此。”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徐翰州。   “徐师兄,我想知道前生具体发生过什么,”君喻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还请如实相告。”   徐翰州目光落在匕首上。他知道君喻的意思,也知道君喻是真的下得了手。   徐翰州情绪激动,猛地咳出一口血。   君喻神色冷淡,抽出匕首,把玩了两下,也不催促。   徐翰州终于止住了咳嗽,声音沙哑:“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恨顾清盛,”君喻直截了当,“他做过什么事?”   徐翰州沉默,良久,他大笑出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不问你自己的事,你问他!他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在意?哈哈哈,好,我告诉你,”徐翰州模样有点疯狂,眼眶微红,“他前生比你过好多了,你前生如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可是天之骄子……后来醉渊魔气爆发,修真界人心惶惶,他成为代宗主,号令天下,万人俯首,你可满意了?哈哈哈哈……”   君喻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好。”   徐翰州的笑声戛然而止。   “好?哪里好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他是好人?”徐翰州咬牙,“你前世先是叛逃宗门,又与流霞谷为敌,后来去了魔域,听命于魔尊虞寒城,与顾清盛彻底为敌不死不休,你还是在意他?”   君喻神色平静:“这些都没关系。”   说实话,徐翰州说的这些,君喻不太在意。更何况顾清盛是什么样的人,对他怎么样,君喻自己能看到感觉到。他有什么理由不信顾清盛,反而去信一个想要害他的人?   至于他去了魔域这件事,君喻做过那个梦,他与顾清盛在长绝山上恩断义绝,他都知道。   长绝长绝,与君两相绝。   “你放心,”君喻认真说道,“我今生,绝对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   顾清盛站在医阁门口的树下,一脸纠结。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宽袍大袖,正是叶曲。   “本来约你们明天见的,”叶曲笑笑,“没想到提前见了。”   顾清盛担忧地说道:“叶师伯,阿喻他没有事吧?他怎么还不出来。”   叶曲心想要担心的是徐翰州吧,君喻能有什么事……他无奈说道:“也许他有一些要处理的恩怨,不必着急。”   顾清盛依旧苦着脸,碎碎念道:“徐翰州这么奸诈,我不放心啊……”   叶曲心想去他妈的,一年前我到底是怎么算出来他们两个天生对立的?这简直是他职业生涯里的污点。   “你很在意他。”叶曲看向医馆,只见窗缝里透出来一丝灯光。   顾清盛理所当然道:“那肯定啊,我们感情深厚。”   “什么样的感情?”叶曲问道。   风吹枯木,四野星垂。   一时间顾清盛没了声音,沉默不语。   “你得懂你自己的感情。”叶曲淡淡说道,“得明白自己的心。有些东西错过了,再追回来就要花更多的代价,不要让时间白白浪费。”   顾清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行,自己看着办。”叶曲心想这天真冷,他应该在屋里喝茶看书发呆打坐,而不是在这里为两个皮孩子操心感情问题。少年心事千回百绕,他这种老年人不是很能搞得明白。   .   君喻披上披风走出来的时候,一出门就看见了顾清盛和他身边的叶曲。   君喻一怔,快步走过去,向叶曲行了一礼,然后拉住顾清盛:“你怎么来了。”   “你晚上偷偷跑出来,还躲着我,”顾清盛一脸不开心,“我不放心啊。”   “你这几天也挺累的,不打扰你让你休息,你还不满意?”君喻说道。   “……你就是躲着我。”顾清盛不开心极了。   “咳。”叶曲咳凑一声,提醒两人他还在旁边呢,“行了,有什么话你们明天再说。如果还有精神的话,君喻你来,陪我走走。”   君喻犹豫一下:“是。”   他低声嘱咐顾清盛:“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就回。”   .   “本来是让你申时去找我的,现在既然遇到了,便直接说了吧,”叶曲一边慢慢走,一边说道,“你去和徐翰州聊什么了?”他是一个尊重弟子隐私的人,刚刚并没有去听君喻和徐翰州的对话。   “一些私人恩怨。”君喻答道。   “徐翰州是掌门当年从徐家抱回来的孩子,当年他入宗门的时候,还只有那么大一点儿,”叶曲叹道,“可惜走上了歧路,伤了他师父的心。”   君喻没有接话。李禅心爱护徐翰州,而他也关心顾清盛,他理解李禅心对徐翰州的感情,但他不后悔对徐翰州出手。   “翰州这孩子,成不了大事。小聪明太多,自视甚高,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与胸怀,”叶曲说道,“之前宝库曾经失窃一次,此后宗门各个禁地都暗中加强了防护与监视,他还敢顶风作案,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君喻想,看来徐翰州这是一出手就被盯上了,只有他自己还以为自己行动小心。   “当时没有直接判罪,是想等等看他还会做什么。没想到他居然敢给你林师伯下毒,幸好一直有人盯着他,没闹出来大事,”叶曲说到这里都有些无语,“要我说他就是个白眼狼,让他受三千劫都是轻的,也就是掌门还是不忍心。”   叶曲说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君喻跟着他停下。   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高地,远远望去,天地广阔。   “不过他在嫁祸顾清盛的时候,我很好奇,你们会怎么反应。”叶曲说道,“挺出乎意料的。”   “我原本以为会怒而动手的是顾清盛,没想到是你。看来果然人不可貌相。”   “是我太过冲动。”君喻说。   “我看你说是这样说,下次有这种事,还是会这么做。”   君喻默认。   叶曲笑笑:“也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以前有些事,我觉得我可能是想错了。”叶曲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我依旧不知道,到底哪条路是正确的。”   “那就顺其自然。”君喻平静地说道。   “你和你师父说的一样,”叶曲一摊手,“罢了罢了,算我多事,瞎操心。”   “叶师伯,”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个问题,“您在推演上的造诣无人能及,有一事想要请教。”   “说吧。”   “清盛曾经说过,小时候有人断言,他一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君喻有些忧虑,“我担心了很久。”   所以他问徐翰州前生之事的时候,先问顾清盛,再问他自己。   叶曲想了想,说道:“雪剑家的人算的吧?”   君喻点点头。   “别信。”叶曲直截了当,“你们的命格,算不准。”   君喻有些疑惑:“不准吗?”   叶曲心想可不是吗,我还算出来你们之间关系极差呢,还不是被打脸。不行,这事现在想还是好气啊。   “你这么关心他,”叶曲“啧”了一声,“感觉比对你自己还上心。”   君喻笑了笑,不反驳。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叶曲问道。   君喻一怔。为什么关心?   因为顾清盛与他自小相识,一同长大吗?好像也不尽然。君喻有些奇怪,又觉得好像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   “你好好想想。”叶曲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上就要去素月山了,有时间,慢慢想。”   .   新一批去素月山的弟子名单已经定下了,顾清盛和君喻赫然在列。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内门弟子们也纷纷设宴送别。   这天谢子卿宴请术脉弟子,顾清盛和君喻一到场,就觉得气氛十分不对。   不少弟子朝他们看过来,有神色兴奋的,有痛心疾首的,有恍恍惚惚不愿意接受现实的。   巫灵就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听旁边与她玩的好的小姐妹兴奋地与她小声说话:“啊啊啊你看!他们真的是一起来的!哇,好棒啊!”   “我就说他们肯定超好的!昨天还有人和我吵,说君喻才不会和顾清盛关系好……呸,事实胜于雄辩!” 第114章 北上   “什么是多事之秋?今年这就是多事之秋。”   “流霞谷闭谷, 谷主楚南臣莫名闭关;御兽门门主的小儿子叶远, 原本有可能继任御兽门门主之位的,结果之前离奇昏迷。听说楚南臣救治之后他已经醒了,但是到底伤了神智, 痴痴傻傻,门主之位也定下了大师兄董南泽。”   “轩辕皇族动荡频起, 几个月前老皇帝仙逝之后, 几个皇子争的天昏地暗, 整个皇都都人心惶惶……大皇子身死,二皇子贬为庶人, 闹得一片乌烟瘴气。最后宣王轩辕鸿怒而出山主持大局,扶尚且只有十七岁的六皇子上位,亲自摄政, 朝局才勉强安定。”   “听闻就连你们道宗内部高层也动荡, 李宗主半隐退,林尊者接手大部分宗门事物, 暂代宗主之责;徐家嫡子、道宗首徒叛宗被关押,徐家和道宗闹了好久, 好像还是白尊者出面压下去的, 但是徐家与道宗起嫌隙已是必然。”   “再加上魔族沉寂一年之后,如今大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唉,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啊!要是白尊者的弟子也死在了这北地, 那修真界恐怕又要动荡一番了。”   一个小土丘后面, 一位戎装姑娘一边哈气搓手,一边长吁短叹。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旁边一位黑衣少年对她怒目而视。   “我是在陈述事实,我也有可能死啊,要不然你告诉我现在咱们怎么逃出去?”那姑娘一摊手,“算了,指望你想办法咱们都要完。阿喻,你快想想有没有办法?我可不想在这里死的不明不白,那我哥得多伤心啊。”   这小土丘下,蹲了一行四人,正是君喻、顾清盛、死活非要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巫灵,外加一个刚刚碰上的兰明月。   君喻三人都是刚刚到的北地,而兰明月已经在这里混迹了一年有余。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前,好巧不巧的碰上了面,尚且来不及叙旧,就被魔族追的满山跑。   “我这才来素月山,要是就这么死了,我才不甘心呢!”顾清盛咬牙切齿,他如今终于换上了一身黑衣——金色未免也太显眼了些,哪怕顾清盛再高调,也不会想在战场上引人注目。   “谁甘心啊!”兰明月回他,“我在这里一年多了都好好的,结果今儿就遇上了魔族发疯!”   “你小点声!小心惊动了那群魔族,先拿你开刀啊!”   巫灵在一边听着他们小声拌嘴,有些茫然。眼前的局面如此危急,她都已经满心焦虑了,然而他们居然还有心思打嘴仗?   巫灵扭头看了一眼沉思的君喻,心想在这种时候,还是君师弟比较靠谱。唉,如此靠谱的君师弟到底为什么会和顾清盛走的这么近啊?巫灵暗自忧伤。   君喻早已习惯了顾清盛和兰明月吵架斗嘴的相处模式,他正皱眉思考该如何解开眼下的困局。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   君喻和顾清盛与同门相别之后,原本是跟着宗门的云舟往素月山去的。但是在经过西山口的时候,上面忽然来了一个临时任务,去勘察一道魔脉。   这个任务有一定危险性,君喻和顾清盛修为不低,符合要求,便接下了这个任务。反正在哪里都一样,都是要与魔族战斗的,他们便与其他一同前来的同门分别,提前下了云舟。原本只有君喻和顾清盛两个的,结果巫灵非要跟上来,便成了三人一同行动。   素月山虽然称之为山,实际上连绵万里,更适合称为山脉。西山口是素月山比较外围的一道关隘,驻守的修士不多,但三日之前,居然发现了一道正在扩张的魔脉。   这可是件大事,但西山口驻守的修士少,元婴以上的精英更少,想要进行勘察,却人手不足,才临时从刚巧经过此地的道宗云舟求援。   君喻三人按照地图,过了西山口,一路往北走。走了一天多,到处都是一样的荒凉景色,天地苍茫空无一人,三人都有些看厌了。结果忽然见山间奔来黑压压一片黑影,居然是足足几百个魔族。   有些地方的素月屏障岌岌可危这事他们也知道,但是这一片的屏障他们记得明明还算坚固。在这偏僻之地,出现如此多的魔族,实在蹊跷。   但是他们来不及细思,就发现此地不巧是个山谷,出入口都被魔族堵上了……他们不得已,躲到了旁边一处土丘后面,刚巧是那群魔族的视野盲区,结果就在土丘后面碰上了老熟人兰明月。   .   “你们刚刚突然从那边冒出来,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被那群魔族发现了,”兰明月小心地露出一个头,往土丘后面瞅了瞅,“他们还在跳舞呢,疯了一样,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哇,那个魔族姑娘身材真好,跳的也好看。”   “像是在做什么祭祀仪式,”君喻沉声说道,他一把把兰明月拉下来,不让她冒头,“别被发现了。”   这群魔族数量太多了,还个个疯起来不要命。而他们只有四个人,若是被发现,就算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他们差不多有相当于咱们金丹期左右的实力,强一些的可以与元婴相比,”兰明月低声说道,“靠打不行,难度太高。”   “再等几个时辰,他们便会散了。”身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兰明月一怔,心想这声音不熟悉啊。她一扭头,就看到一位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还带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君喻几人目光微厉,各自提高了警惕。顾清盛直接拔刀,沉声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黑衣男子却并不恼。   “在下是驻守此地的元婴修士,原本是散修,名为程寒,同样是被困在此地。”黑衣男子说着说着,递出一块玉佩。   君喻扫过一眼,正是驻扎素月山的修士们人手一块的怯魔佩。怯魔佩是一种刻了怯魔阵的法宝,一定程度上能抵御魔气。   眼前人身上也确实没有魔气,如同普通修士一般。   君喻却依旧不放心,问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黑衣人叹了口气,抬手掀开了兜帽,向君喻微微一笑:“如此,可否相信在下了?”   那人容姿俊美,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君喻一怔。   好熟悉的人,好像再哪里见过一样。   顾清盛也轻轻皱眉,扭头发现身边的君喻有些发愣,忍不住有些恼,拉了拉他:“阿喻。”   这个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顾清盛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看到这位自称程寒的男子的第一眼,顾清盛就极度不爽,更甚于他第一次见徐翰州的时候。还有一点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起的焦躁。   他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威胁。顾清盛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起来,他不容许他的领地被侵犯。   君喻反应过来,有些奇怪顾清盛的反应。但君喻与顾清盛相处这么久,已经养成了不管什么事先哄了再说的习惯。他轻轻握了握顾清盛的手,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顾清盛从君喻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心中忽而平静下来。反正不管是什么程寒程热的,君喻眼里只有他。这个认知给了顾清盛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没有人能抢走他的阿喻,谁也不能。   程寒的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但是还是什么也没说。   “既然是道友,那便先与我们在此地暂时躲一会儿,”兰明月想了想,问道,“刚刚道友所言,那些魔族很快便会散开,是什么意思?”   程寒说道:“他们想做些什么,我也不太了解。只是我之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敢硬闯,只得等待。没成想半天之后,他们居然割破手腕,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最后一半魔族血尽而亡,另一半也都自行散去。我们只需要等待便可。”   说着,程寒走过来,停在君喻身前。   “道友有点像我一位故人,”程寒温声问道,“不知道友名讳是?”   君喻冷静道:“道宗,君喻。”   程寒脸上浮现出惊叹之色:“原来是白尊者的弟子。”   他又含笑望向顾清盛,道:“那想来这位就是白尊者的另一位弟子了?果然一表人才,英武不凡。” 第115章 南下   被程寒称赞的顾清盛, 却不太领情。他冷漠地看了程寒一眼,回了一句:“嗯。”然后扭头不再看他。   要不是在场的都是熟人,肯定要觉得顾清盛的样子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了。但是几人了解顾清盛,看他的举动心中略微奇怪, 但知道他这种反应必然是事出有因,互相对视一眼, 心中默默提高了警惕。   程寒微微眯了眯眼, 也不再说什么。   “依道友所言,这些魔族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兰明月试探着说道, “道友对这边应该比较熟悉, 他们经常这么做吗?”   程寒摇头说道:“不,我也很少见。”   君喻半蹲下来,把手轻轻按在地上。他感受了一会儿,轻轻皱起了眉。   君喻取出地图看了看。   “可有什么不妥?”顾清盛问道。   “这里灵气的情况不对, ”君喻沉声说道,“灵气紊乱, 而且魔气的含量太高。这底下有魔脉吗?地图上并没有标示, 原本应该是没有的。但是我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魔脉?不可能吧, ”顾清盛也愣了, “地图上不是标着, 再往前走两天才能到魔脉笼罩的范围……等等, 你是说魔脉又扩张了, 继续向南边侵蚀?”   君喻脸色不太好看:“魔脉为魔气之源,向来只分布在魔域地界。魔气不过素月山,一是因为屏障阻拦,二是因为魔脉距离素月山也比较远。现在魔脉往南边侵蚀,若是有朝一日魔气喷涌而出,恐怕会有第二次‘醉渊之灾’。”   他这话一出,几人都神色一肃。   醉渊之灾,便是当年魔域的由来。在很久以前,大陆之上尚且没有严重的魔气困扰,也并无魔域的存在。直到北部一场地陷,醉渊现世,魔气才开始弥漫北地。道、魔之争由此而始,自此之后,横生无数灾祸。   若是魔脉继续向南扩张,魔气也会往修真界扩散……届时大灾必起。   这次临时抽调君喻他们来这边勘测,就是收到了一个线报,说魔脉有扩张的趋势。   但是实际上高层是对这件事抱有怀疑态度的……而且收到线报的时候,上面也只是说魔脉似乎有异动,并不敢确认。但是从他们出发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就已经在距离西山口这么近的地方,发现了魔脉的痕迹。这个扩张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巫灵是几人里最紧张的一个。她愣了一会儿,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卦盘,蹲到一边推演去了。她越推演,脸色越苍白,到后面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难道师父说的修真界大灾,指的就是这个吗?   若是真的再来一次醉渊之灾……天下会怎样动荡,简直想也不敢想。魔气的厉害他们都知道,就连修士都会遇到麻烦,更别提还有那么多普通人……   程寒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然后又收敛下去。   “我在此地驻守,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程寒做出讶异的神色,“会不会是别的原因?”   兰明月也纠结地说道:“阿喻,你可能确定是魔脉在扩张?这可不是小事!”   顾清盛提醒道:“旁边不还有一群发疯的魔族吗?魔气太浓郁,会不会是那些魔族在附近的缘故?”   他话音刚落,山丘后面的魔族又爆发出一阵高呼。   “他们进行到这一步,就快要放血了,”程寒目光冷淡地瞥过去一眼,“很快我们就可以脱身了。”   君喻站起身,摇摇头。   “不是,地下有魔脉的感觉,和魔族带来的魔气感觉不一样,”君喻沉声说道,“灵脉、魔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一种阵法。我研究阵法这么多年,在这方面很敏感。”   “我有六成把握,是魔脉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扩张。”   “啊——”   正在狂舞的魔族中忽然爆发出一声高呼,那上百个魔族,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君喻与顾清盛对视一眼。顾清盛小心地露出一点头,往那边看去。   果然如程寒所说,那群魔族中有一部分魔族,拿起利器,往手腕、心口等处,毫不犹豫地划去。怕血流不干净,还有魔族把刀子插在心口,翻搅了几下。   殷红中带些黑色的魔族之血,瞬间渗透了土地。   顾清盛看的浑身一疼,心想不管这是什么神奇的祭祀,这些魔族也太有牺牲精神了。   兰明月也在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呸,那些有元婴修为的魔族,一个也没自杀。看起来都是些领头的……都是些让手下送命的货色。”   顾清盛这才注意到,真正去死的那些都是些低等魔族。他哼了一声:“和魔族谈什么是非对错,都不是好东西。”   程寒走到沉思的君喻身边。   “你很讨厌魔族?”程寒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君喻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是在素月驻守的修士,难道不恨魔族?”   有多少修士惨死在魔族手中?仇深似海,早已难以化解。   程寒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是我失言了。”   “那群魔族开始散了。”   顾清盛不再往那边看,走过来往程寒与君喻两人中间一插,说道:“那些魔族往北边退走了。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我觉得他们太奇怪了,好端端的,干什么要自己寻死……”   .   “再往前走,就是魔域。你们看见前面那道寸草不生的‘线’了没有?那就是素月屏障,”兰明月指给君喻几人看,“素月屏障没有实体,是由无数阵法勾连组合而成的,不容魔族通过……不过看起来,此处的屏障已经有漏洞了。”   那群没有自杀的魔族正小心翼翼地穿过那道“线”,很快溜之大吉,看不见踪影了。   君喻展开地图,在上面圈了一个小圈,标上“屏障破损”。又抬头说道:“任务里说的那处有异动的‘魔脉’,刚巧在屏障后面……就是那里。”   君喻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指了指。   “那咱们要过去吗?”顾清盛观察了一下,“按照刚刚那群魔族穿过屏障的方法,咱们应该也能过去。”   巫灵在旁边掐指一算,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凶……真的要过去?可能不会很顺利。”   兰明月性子活泼,和谁都聊得来,这段时间已经和巫灵混熟了。她拍了拍巫灵的肩膀:“要不然呢?肯定得去啊!有危险是肯定的,毕竟是往人家地盘去。但是在素月山哪一天不危险?你要是算凶吉的话,恐怕每件事都是‘凶’了。反正只要不是九死一生的‘大凶’,硬着头皮也要上。”   “咱们来这边的任务,就是为了勘察魔脉,”君喻也说道,“所以这个险必须冒。不过没必要都过去,留一个人在这里,出事了也好照应一下。”   顾清盛立刻想要说话,被君喻打断:“我对魔脉的感知更敏感,是一定要过去的。”   顾清盛恹恹地闭上了嘴,忧心忡忡地说道:“那阿喻,你可一定要小心些。”   君喻无奈道:“不用担心,我会注意的……咱们两个一起去,你护着我,总可以了吧?”   顾清盛点点头,神色严肃。   最后定下来留在原地的人是巫灵。   巫灵擅长推演,战斗水准却并不算强。   其实原本还想把程寒留下的,毕竟几人心中其实对他还是隐隐有些戒备。但出于同样的原因,几人也不能放心让巫灵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最后还是带上了他。   一道寸草不生的裸露土地,便是大名鼎鼎的素月屏障。它将大陆分成两半,穿过它,便是魔域。   君喻走到屏障前,抬手试探了一下。他放开神识,去感受周围灵气与魔气的波动。   好美。   绵延万里的灵气脉络映在他的神识中,这一刻,素月屏障在君喻眼中不再是那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它在君喻神识里展现出真实的面貌,那是先辈们的智慧凝聚而成、由无数阵法构建出的绝世奇观。   只是君喻能感觉到,其中有些地方果然已经破损,已经出现了可以通过的缝隙。   君喻心思微动,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们跟着我走。”君喻嘱咐道,“不要走错了。”   君喻说着,先迈出了一步。他目光不着痕迹地从程寒身上扫过。   这一道屏障大约有七八丈宽,君喻走的很小心。最后果然没有触发屏障的攻击,如愿踏到了魔域的土地上。   君喻扭头,想要说什么,忽然瞳孔一缩。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没有兰明月,也没有顾清盛。   “看什么呢?”身边有一个声音响起,君喻猛然扭头,就看见程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抱歉啊,”程寒笑意古怪,“没能被困在屏障里,让你失望了……君喻,你真是让我惊讶。你是怎么想到利用屏障攻击我的?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摸清楚屏障的阵法构造的?”   “还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君喻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他收起一直悄悄藏在袖子里的山河简,叹了口气。   用山河简算阵要省很多力气,刚刚他在用神识“看”素月屏障的时候,顺手算了一下它的运转规律。虽然时间不太多,但是只控制这一小处已经残破的阵法的话,君喻还是有把握勉强一试的。   “随手一试罢了,”君喻冷静说道,“看来你果然是魔族。”   程寒轻笑,也不再遮掩:“是。”   君喻神色严肃。身上没有一点能让他察觉到的魔气,程寒的境界要有多高?连借助素月屏障的阵法都没能压制住他,这个人恐怕不好对付……君喻掐诀,随时准备出手。   看君喻的反应,程寒神色反而有些愉悦:“没关系,我不怪你对我动手。”他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   性格越烈,越让他有征服的快感……徐翰州会觉得君喻惹人怜惜,但是他不会。   程寒清楚的知道君喻是怎么样的人。   毕竟前生君喻在魔域,可是有“人美心狠,杀神在世”的称号。 第116章 逼迫   天地苍茫。   跨过素月屏障,立刻便能感觉到魔气浓郁了不少。君喻心知这种环境不太适合他动手, 而且程寒的修为看起来深不可测, 他没有把握,不好贸然出手。   而且明明应该在他不远处的顾清盛此刻也不见了踪影……要么是他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幻境, 要么是空间发生了扭曲,哪一种都不是好应对的。君喻想到顾清盛,心中焦虑。   “别担心,”程寒看君喻神色严肃, 无奈地笑了笑,“我今日不是来与你动手的,不会伤你性命。”   魔族的话不可尽信,君喻手执白临秋曾经给他的“点玉”白扇。上面有白临秋留下的术法……可抵化神之下的全力一击。   但是面前这个人,实力在化神之下吗?君喻看着他,冷声说道:“程寒可是阁下的真名?”   “自然不是。”“程寒”承认的痛快, “在下名寒城,姓虞, 君仙师可要记住……来日再见,可不要忘了才好。”   长风万里,暗云翻卷。   面前的黑衣人笑而不语, 长身而立, 在他说出名字的那一刻, 天地俱静。   在一刹那间, 他不再是那个自称只有元婴修为的散修。他随意负手而立, 万物无不避其锋芒。   孤雁仓惶划过长空, 不敢鸣。   虞寒城。   这个名字在修真界里,知道的人不多。因为人们都习惯用另一种方式称呼他,叫的多了,他的本名渐渐的被人遗忘。   他被大多数人称为魔主。   魔域之主,万魔之尊,当今天下间白临秋唯一的对手。   传说中可止小儿夜啼的神秘人,暴虐成性的长绝山主。   .   果然……君喻握紧了折扇。尽管已经有过了猜测,但是在明确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君喻还是浑身紧绷。   “原来是魔主。”君喻沉声说道。   醉渊祸起,魔主南下。   君喻心道今日绝不能在这里翻船……这个消息必须要带出去。   但是魔主的境界,不是现在的他能应付得了的……   “好久没有人叫过我名字了,知道我名字的人不多,”虞寒城轻笑,“我的名字,是白临秋告诉你的,还是徐翰州?”   君喻不语。   “罢了,这些都无所谓,”虞寒城也不深究,笑道,“其实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君喻皱眉。他总觉得虞寒城对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熟稔。又想起来刚见到虞寒城时,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君喻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   联想到同样给过他熟悉感、还让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莫名有恶感的徐翰州,君喻忍不住想,不会虞寒城也是重生的吧?   假如魔主是重生的……   君喻这一刻想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毕竟这件事,关乎到的是天下人。   如果魔主也是有所谓的前生记忆,那带来的影响,不是一个徐翰州能相比的。   虞寒城可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人物。   君喻莫名想起那疑似正在扩张的魔脉……这件事,和眼前这个人有没有关系?   虞寒城看君喻的神色,忽然一挑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也无妨。”   “是,”虞寒城毫不在意地说道,“这是轮回过一次的世界。”   他还叹了后气:“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有实力不够,才需要耍一些小手段。”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虞寒城随口就说了出来。   君喻抿紧了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被虞寒城看透了一样……不同于面对楚南臣或者徐翰州的时候,只有虞寒城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   虞寒城很了解他。   君喻想起来自己逼问徐翰州前生之事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自己后来投靠魔主,为虞寒城做事,果然不假。   他前生绝对与虞寒城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阁下既然对我说这些,”君喻沉声道,“看起来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虞寒城对他坦诚,但未必愿意让别人知道。包括魔脉的消息……魔族明显要有大动作,肯定不会让他把事情捅出去。   “既然特地来见你,当然不会空手而归,”虞寒城道,“果然还是你懂我。”   他上前几步,走到君喻面前。君喻想要后退,但是发觉自己动弹不得。   “上次让灵兮带你回来,可惜没能成功,”虞寒城笑了笑,“只得我亲自来了。”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走,但是你现在不能反抗我,”虞寒城摊手,“你看,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好处……如果再过两年,我肯定带不走你。”   “所以,我不会等到两年后。”   君喻目光冰冷:“你带我走,我师尊一定会来找我。”   “这个倒是,”虞寒城想了想,“白临秋还是比较麻烦的……而且麻烦的不只是他。”   “顾清盛还要更麻烦一点。”   君喻听到顾清盛的名字,心跳慢了一瞬。   “对了,差点忘了他了,”虞寒城抚掌轻笑,“君喻,我不想与你动手,所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跟我走,我就不动顾清盛;如果你不愿意……你猜。”   虞寒城笑而不语,意思不言而明。   君喻却感觉到浑身血渐渐凉了。   虞寒城是真的了解他,知道什么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君喻压下心中的焦虑,努力思考着该怎么破解眼下的危局。   “不,你不会杀他。”君喻突然开口。   关于这一点,君喻也是从徐翰州那里知道的。   不知道顾清盛上辈子具体做了什么,莫名拉了那么大的仇恨。但是徐翰州虽然总是搞小动作,却总是不去直接杀了顾清盛……君喻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徐翰州的回答却让君喻有些惊讶。   顾清盛不能死。   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徐翰州却不肯说。   “这个确实,我不会杀了他,”虞寒城却说道,“不过废了他总可以吧?”   “你既然那么爱他,难道舍得看着他受苦?”虞寒城微笑。   什么爱?君喻一愣,心想这个词用在这里,好像怪怪的。   他爱顾清盛?这是什么鬼形容?   虞寒城看君喻诧异的神色,忽然脸色微变,也有些惊讶。   “你们还没在一起啊?”虞寒城说着,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皱起眉,“我当你们……啧。”   他之前看君喻与顾清盛十指相扣的举动,还以为自己又来晚了,他们已经互通心意。   早知道他不多话了。虞寒城有些头疼,突然发觉自己说的可能有点多。   废话多果然耽误事。   君喻心中有些微妙的情绪,但是此刻他也来不及细想,因为虞寒城直接拉起他,说道:“算了,你既然不愿意选,就直接同我走吧。”   君喻反抗不了,被他抓住手腕。   就在这时,一道刀光当空而起!   周围的景物轰然破碎,露出世界的本来面目。   君喻回头,看见顾清盛一刀劈来,咬牙切齿地吼道:“你他妈的给老子放开你的手!”   烈风吹动他的衣摆,刀意纵横,掀起一地黄沙。   这一刹君喻感受到身上控制住他不能动弹的压力一松,他当机立断运转灵力,猛然抽回手,直接一击挥出!   用的正是白临秋留给他的那道术法,名为“霜华摇落”。   化神期的一道“术”的威力有多大?瞬间寒风起,霜华染尽万里荒原。   长刀破空。   万里冰封。   顾清盛与君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手的,向着虞寒城不偏不倚的击去!   刀光太盛,以至于天地一暗。   时间卡的太好,虞寒城居然没有躲过,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顾清盛横刀身前,拦在君喻面前,把他和虞寒城隔开,警惕地望着虞寒城的方向。   虞寒城捂住心口,皱眉。   他身上逸散出黑色的魔气……虞寒城心想麻烦,这个化身估计不能用了。   他若是真身在此,倒是不至于伤到不能反击的地步。只是他现在在这里的其实只是一个化身。   果然,顾清盛不论是前生今世,都是最麻烦的一个。虞寒城叹了口气,心想果然还是绝对实力更重要……   要不是前生惜败于顾清盛,被他刀架在脖子上硬逼着开了醉渊轮回阵,哪里来此生这些事!   而且被逼的今生不能对他动手……虞寒城心中戾气愈盛。 第117章 湖舟   殷灵兮站在长绝殿前, 板着脸面无表情, 不去看殿前跪着的“影”脉族长。   她上次被派遣去修真界带君喻回魔域, 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 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她原本以为这次回来必定是要挨罚, 出乎意料的, 魔尊倒是没怎么生气。而这次主上闭关,她奉命护法,绝不敢再懈怠。   “影”脉族长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   殷灵兮把怀中从修真界偷渡过来的话本往里塞了塞, 面不改色,一脸冷酷。   她不过是魔主手下一把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管的不管, 也管不了。   这一年里旧魔八脉起兵与虞寒城作对,内斗了将近一年。最终还是虞寒城棋胜一招,以雷霆手段屠杀近十万魔族,血祭醉渊。据说那一天醉渊深谷, 都要被十万魔族的尸体填满。   此后旧魔八脉彻底没落, 整个魔域, 几近于虞寒城的一言堂。而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影”脉族长,此刻跪在殿前的雪地里请罪, 但是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不知主上何时才能出关。殷灵兮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一边看到旁边的小路上拐过来一个白衣少年, 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从婢女, 看上去颇有气势。   殷灵兮微微欠身:“玉公子。”   走过来的这位白衣少年气质清冷不爱笑,是虞寒城近一年来最喜欢的男宠。   少年面容冷淡,神色略微有些骄矜。他看了跪在地上的“影”脉族长一眼,嘲讽一哼,眼里具是恶意。   他经过的时候,一脚把那族长踹到一旁:“滚远些,别当着本公子的路。”反正现在旧魔八脉失势,什么昔日高高在上的族长,如今也任他随意寻开心。   殷灵兮也不好阻拦,只得垂眸当做自己没看见。   “殷护法,主上可出关了?”少年对殷灵兮倒是还有些尊敬。他虽然恃宠而骄,但还是知道有些人不能得罪的。殷灵兮身为护法,颇得虞寒城器重,他自然不会把脾气发到她身上。   “尚未,”殷灵兮答道,“主上还在闭关……”   她话还没说完,忽而停了一下。然后她继续说道:“主上出关了。”   殷灵兮话音刚落,殿内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唤她进去。   .   虞寒城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受了些伤,神情不太好看。殷灵兮很少见他这个样子,有些紧张。   虞寒城揉了揉眉头,他现在心情确实很差。   刚刚他无心和顾清盛对战,干脆舍弃了那个化身。只是此举对他的真身同样有些影响,吃了这样一个亏,虞寒城心情好不起来。   他和顾清盛天生犯冲。看到那张脸,他就忍不住想起来前生怡然湖上与顾清盛那场战斗。   那时顾清盛刀法大成,修为自然与如今不可同日而语,一招“山河同悲”接一招“日月分辉”,怡然湖掀起滔天巨浪,天地失色。那是虞寒城第一次正视顾清盛,从此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顾清盛是怎样一个对手。   “醉渊可封锁了?”虞寒城斜靠在座上问。   “已经稳妥。”殷灵兮恭敬答道。虽然她不知道虞寒城让她封锁醉渊是为了什么,但是她只管完成任务就是,也不多问。   “嗯。”虞寒城神色这才好看一些。   “主上,玉公子还在门外……”殷灵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虞寒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来做什么,让他回去。”   都是无聊时拿来逗趣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现在虞寒城没什么玩闹的闲情逸致。   “影脉族长已经在门外侯了四天。”殷灵兮立刻换了话题。   “谁也不见,”虞寒城起身,冷漠道,“让他跪。”   一想到他是在有前生经验的基础上,还花了一年时间才解决这些老家伙,虞寒城就忍不住心烦。   若是君喻在……啧。   .   顾清盛黑着脸收了刀,连忙回身去看君喻的情况。他紧张的要命,弄得君喻都哭笑不得:“真没什么事。”   “那可是魔主,”顾清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显是又气又怒,“万一他暗中使什么手段怎么办?”   “应该没事,”君喻轻声道,对顾清盛笑了笑,“你来的时间正好。”   兰明月在一边收了手里的匕首,扯了扯嘴角,决定闭嘴不说话,抬头看天。   她明明刚刚也出手帮忙了,但是这两个人,明显眼里只有彼此。   她干什么要和这两个人一起行动!好烦!总感觉她是个多余的。   “先给师尊传音,说一下魔主和魔脉的情况,”顾清盛警惕道,“咱们立刻走,万一他卷土重来怎么办!”   君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稍等”,感受了一下魔脉的范围,拿出地图标记了一下,说道:“走吧……”   君喻还想说什么,忽然伸手扶住了额头。   头好晕……君喻听见顾清盛在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意识昏昏沉沉,站立不稳。   君喻感觉有人抱住他,是顾清盛吗……君喻感觉很安心。君喻靠在顾清盛身上,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好久没做过梦了……君喻站在小舟里,抬眼望见湖光山色,碧水清波。   君喻已经知道,他做的梦,与前生的经历有关。   只是前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君喻也没有什么代入感。因此他此刻无喜无悲,全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只想着这个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还急着醒过来……这个梦来的时机太不好了,顾清盛肯定担心的要命。   君喻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困仙索,又重新放下手。   这里的环境有些熟悉,他觉得自己应该梦到过这里。好像是很久之前了……君喻回忆了一下。   在他思考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边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人踏水而来,问他:“这一天你过的怎么样?在这里有没有心情好些?”   君喻听见自己的声音漠然:“我在哪里,冰殿还是这里,有什么分别?”   哦,想起来了。   他最开始做梦的时候,总梦见自己跪在冰殿里,被某个人折磨。   原来是他啊……君喻看向黑衣人,心想自己怪不得做这个梦。应该是今日见了虞寒城,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面前的黑衣人,正是虞寒城。   君喻心情毫无波动。他的言行不受他控制,他就只当自己在看戏。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要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不能背叛我。你若恨,便恨吧。”虞寒城叹气道。   看来自己坑过他,君喻得出结论。   上次君喻做这个梦的时候,梦到这里就醒了。   君喻正想着这个梦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的时候,忽然梦境起了变化。   湖风起,怒云翻腾,山雨欲来。   虞寒城忽然皱眉,抬眼向远处望去。   远处青山如黛。   一人同样黑衣如墨,立在湖边,冷冷地朝这边望过来。   君喻愣住了。   ……顾清盛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这不是君喻熟悉的顾清盛,在君喻的印象中,顾清盛一点也不喜欢死气沉沉的黑色,更不会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他。   “打扰二位雅兴,”顾清盛冷漠道,“我代表修真界来和谈。”   “原来是顾宗主。”虞寒城挑眉,一边抬手,揽住了君喻。   顾清盛的目光从虞寒城的手臂上扫过,眼神更冷了。   “怎么谈?”虞寒城轻笑。   “……”顾清盛沉默了一会儿,在虞寒城已经不耐烦了的时候,掏出一张纸看了看。   明显是有人给他写了台词让他背,但是这个不靠谱的还是临场忘了词。   顾清盛干脆直接照着念:“如今魔脉动荡,魔域面临的情况同样危急……”   他念了没几个字,又停住了。   虞寒城笑意淡了些:“顾宗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说个屁,”顾清盛把纸往湖水里一丢,“不谈了。”   他说着抬手抽刀:“你,放手。”   虞寒城忍不住大笑出声:“顾宗主当真是不为江山为美人,只是美人明显对您无意啊——而且宗主当以宗门利益为先,如今修真界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今日我即便是放了手,您能护住他?”   “那是我和师兄之间的事,”顾清盛冷声道,“干你何事!”   “哦,是吗,”虞寒城笑道,“可是如今天下都流传着,您与君喻恩断义绝——”   “干你何事!滚!”   刀光起,湖水向两侧涌去,巨浪蔽日遮天!   一片混乱里,君喻感受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师兄……阿喻,”顾清盛的声音近乎于哀求,“你同我走好不好?”他上次在长绝,已经问过……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发誓从此断义,可是只有他知道那都是一时的气话。如今看到君喻,他还是不忍心。   什么天下大局,干他何事!他今日,只想带走一个人。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人愿不愿意和他走。   “……”   看君喻不说话,顾清盛眼神一点点暗下来。   “你不愿意……为什么?”   “难道是我不如他?你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难道都是骗我?”   最后顾清盛惨然一笑:“罢了。”   “不管你想不想走,”顾清盛声音冷下来,“你必须跟我走。”   他不想再等了,既然君喻不说话,他宁愿强行带走他。   所有人都让他放下。   可是他放不下。   .   “君喻!”   君喻勉强睁开眼,顾清盛的声音吵的他头疼。   “你别吓我啊,”顾清盛都快被君喻吓哭了,“你要是出事,我就去找虞寒城报仇……”   君喻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伸手,轻轻环住顾清盛,头埋在他肩膀上。   “你别难过,”君喻喃喃道,“我跟你走,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 第118章 金玉   “消息都已经给宗门里说过了, 现在我们只要按照路线去天风关就好, 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危险。而现在,是我在穷山恶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进城的吃饭时间!”兰明月一边说一边怒拍桌子,“朋友,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顾清盛恹恹地说道:“吃不下……”   “你不吃我还要吃!”兰明月简直想用千层酥堵住顾清盛的嘴。   “……唉。”顾清盛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到桌子上。   兰明月在心里念了几遍自己是淑女,才克制住了送顾清盛一个白眼的冲动。   “你看这个千层酥,可爱不可爱!还有这个兔子饼饼, 都是这家客栈的招牌小食, ”兰明月试图用美食感化他,“面对如此美味,难道没有感到无尽的幸福吗?”   顾清盛抬头用死了一样的眼神盯了盘子两秒,又重新趴到桌子上。   “不幸福。”顾清盛声音绝望。   兰明月愤怒地咬了一口饼,这块兔子样的糕点瞬间没有了耳朵。   她真是受够了!顾清盛从几天前就一直这样, 把她折磨的不轻。   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君喻平时对顾清盛是多么的有耐心, 能哄好顾清盛一切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脾气。   “您看见您身后的门了没有, 打开,出门,右转,”兰明月微笑,“阿喻就在隔壁, 请到您该到的地方去, 谢谢!”   顾清盛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 怒道:“我要是敢去我还用来找你吗?”   兰明月:“你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你还理直气壮?”   顾清盛:“谁吃你东西了,你自己吃的好不好!你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已经吃完两盆风味特色五香面三盘珍珠陇萃百花糕五碗炖羊肉你还在吃!”   兰明月:“是有多无聊的人才会看我吃了一天!讲道理,你能不能去隔壁啊!怂不怂啊你!”   顾清盛瞬间没了气势,唉声叹气地继续发呆。   兰明月心中崩溃:“不就是抱你一下吗!你至于吗?你们以前难道就没有搂搂抱抱?”这两个人平常的行为举止也根本没眼看好吧!   “不一样,你不懂,”顾清盛满脸忧郁,“你不会懂的,唉。”   “到底哪里不一样啊……你有什么话直接与君喻说就是,以你们之间的情谊,以他对你的关心,难道你还怕他会伤了你的心?”兰明月觉得顾清盛再“唉”一声,她真要疯了。   “都说了,你不懂,”顾清盛怔怔地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我说什么他都不舍得拒绝我,我才不敢说的啊。”   看兰明月一副快受不了了的样子,顾清盛从桌子边窜起来:“进城的时候听说这里周边有游荡的魔族是不是?我先去行侠仗义降妖除魔了,你和阿喻说一声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再见!”   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留兰明月在桌边,咬牙切齿地把剩下的兔子饼吃完了。   .   隔壁房间里,君喻沉默着磨墨。   旁边的巫灵看着君喻拿着墨块一圈一圈的画圆,欲言又止。   她感觉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他就是画个阵法简图而已,墨早就够了……   “……”君喻一言不发。   “……”巫灵欲言又止。   君喻终于手猛地一顿,终于回过神,想起来看了一眼砚台。   好像磨多了。   ……算了,多了就多了吧。君喻默默把墨块放到旁边,提笔蘸墨,打算把前几天见到的素月屏障里的特殊阵图画出来。   画出来……   一滴墨汁滴到纸上,“啪”的一声,绽开了一朵墨花。   君喻这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又跑神了。   他叹了口气,选择不再挣扎,把笔放下,开始专心发呆。   围观的巫灵被君喻的一系列操作弄得茫然三秒,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君师弟,你不是让说今天下午要与我来讨论推演与卜卦的吗,你……”   “啊。”君喻一惊回过神来,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连忙说道,“抱歉。”   “没事。”巫灵干笑一声,“你想讨论什么?”   君喻满脸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能替我算一卦么?”   巫灵一怔,犹豫道:“算什么?”   君喻低声说道:“算……姻缘?”   巫灵瞪大眼睛:“算姻缘?”   她眼中靠谱且高冷的君师弟都要算姻缘了?   这是看上哪家的女修了?不是吧!巫灵更茫然了。   “这个不好算吗?”君喻试探着问道,“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这个没有,”巫灵连忙摇头,“算是可以算的,我在宗门里经常给人算姻缘的。”   君喻看着巫灵摆出三枚铜钱,莫名有些紧张,决定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   “算姻缘的人很多吗?”大家都是修道的,他以为都蛮清心寡欲。   “多啊,”巫灵点点头,“毕竟修无情道的还是少,自从无情道第一人苏蘅渊闭关之后,修无情道的就更少了。不修无情道的人嘛,时间到了多少都会想想这方面的事的。”   “……”君喻叹了口气。   “对了,你这是为了谁啊,”巫灵忍不住小声问,她是真想知道是谁能让君喻这么纠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君喻犹豫。   其实他也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   可是……可是……   可是顾清盛不一样。   他想起来叶曲的“你为什么关心他”,想起来虞寒城的“你既然这么爱他”,还有梦中顾清盛的“师兄,你明明说过你喜欢我的”……   短短几句话,听在君喻心里,犹如一层石激起千层浪。   他从前从来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可是猛然往这个方面想想,君喻又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   如果要找人共度一生,他也只能想到顾清盛。   但是,这真的是喜欢吗?   万一只是因为他与顾清盛相处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习惯了呢?万一是他误把习惯当做喜欢呢?   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他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   如果他在自己都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的时候,就冒冒失失做出决定,对顾清盛和对他自己,都是一种伤害。   而且,君喻也不知道顾清盛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顾清盛在意他不假,但是这种在意,是朋友之间的在意,还是更进一步的感情,君喻说不清楚。   现实终究与梦境不一样。他怎么敢笃定,顾清盛也喜欢他呢。   君喻心知,如果他真与顾清盛说出自己的心意,顾清盛哪怕不喜欢他,大约也是不会伤他的心的。   但是这样做,岂不是在拿他们之间的情谊做筹码,来逼迫顾清盛吗?   他不想逼迫顾清盛违心的与他在一起,也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万一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呢。   他太珍视自己与顾清盛之间的感情了,因为太珍视,所以踌躇不前。   有无数的“万一”,使他心中惶惑。   君喻怔怔地发呆,心想自己好过分,人家拿你当兄弟,你却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什么姻缘什么道侣,顾清盛年纪还小,万一将来遇到了真爱,他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君喻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站起身,把已经准备开始起卦的巫灵吓了一跳。   “算了,不算了,谢谢师姐,”君喻说道,“听说这座城临近一处破损的屏障,我去看看,能不修补一下。晚上不回来了,你与清盛和明月他们说一声……”   君喻匆匆离去,巫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钱,又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   巫灵:???   巫灵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走出房间,走廊里遇到了正巧也从屋里走出来的兰明月。   两人面面相觑。   兰明月:“听说城里夜市特别好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啊?”   巫灵:“……好。”   兰明月:“明天好像还有庙会……”她实在不想再被顾清盛抓着听他唉声叹气了,不如躲一躲。   巫灵:“走!”她现在很懵,需要做点什么清醒一下。   .   这一处边陲小城,虽然偏僻,但是有一个很华丽的名字,名为金玉。   金玉城边,便是金玉山,山间有一座金玉关。   金玉城后来在修真界的史书上,也常常被人提起,是因为两个人。   顾清盛和君喻。   从金玉城一路到天风关,是顾清盛和君喻第二次名扬天下。   第一次是因为白临秋收徒。不过那本质上还是借了白临秋的名声,不是因为他们自己。   这一次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靠自己而被人传颂的开端。   从金玉城开始,顾清盛一路斩妖除魔,名声从边陲,传到中原,天下人渐渐的都知道,有一个年轻人刀法超绝,世无其二。   君喻最开始扬名是因为阵法,他一路上查看、修补、总结各地屏障阵法,集结成册,名为《素月阵集》,第一章 就是“金玉关阵”。后来君喻又在后面补录自己改良阵法百余种,名为《素月补录》,合订成一册,被人称为“君氏素月”,成为他诸多著作中十分重要的一本,后世阵科学生的必修课本。   金玉城也出了名。后来这个小城的人,还专门为顾清盛和君喻下榻的客栈绘了壁画题了词,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景点。   若是有旅人到金玉城,问起这两个人,城中人还会给他讲起顾清盛和君喻当年的逸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生动有趣——尽管让顾清盛和君喻本人来,也未必知道自己还做过这些事……   总而言之,后来很多人都知道了这座曾经籍籍无名的边陲小城。   毕竟,这一段故事,是上了课本,作为《博物志》中人物志和地理志的考点,要背的。   .   但是此时此刻的顾清盛,还想不到那么长远的未来。   夜风习习,他抱着刀坐在郊外的石头上发呆,满脑子都是阿喻靠在他身上,对他说,我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顾清盛一边想着,傻笑两声,又忧郁一会儿,最后纠结的捂住脸。 第119章 心悦   兰明月和巫灵玩到了半夜, 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顾清盛和君喻两个人还是不见踪影。   “他们还真的不回来了啊……”兰明月嘟囔一句, 正想进屋, 忽然微微皱眉。她俯下身,从门缝里取出一封信。   “顾清盛亲启……这盖的是顾家的印?”兰明月恍然,原来是顾家的家书啊……等到顾清盛回来的时候给他好了。   也不知道顾清盛跑哪里去了。兰明月撇了撇嘴。   .   城外郊野,空无一人。天如墨, 唯有疏星两点,明月一轮。   顾清盛抱着刀撑着脸,叼着草根发呆, 风吹的他衣摆翻飞。   顾清盛脑子乱纷纷的,思绪从自己刚刚杀的几只魔族, 想到让他耿耿于怀恨不得直接杀上长绝山的虞寒城, 最后还是拐到了那天君喻抱着他, 对他许诺的耳语上。   跟他走跟他走……   顾清盛捂住脸,忍不住想, 其实君喻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顾清盛坐在石头上吹风,愣愣地想,金玉城的月亮真圆,可惜没有人陪他一起看。   要是君喻在这里就好了,他们就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看什么都惬意。   但是这荒郊野岭的, 哪里能找到他的阿喻呢。   顾清盛忽然后悔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他有些忧伤地往远处黛色的群山看了看……   忽然他瞥到一个人影, 浑身一僵,一骨碌站了起来。   远处夜色里走来的,不是君喻还能是谁呢?   他认错谁,都不会认错君喻的。   都这么晚了,君喻明明应该在客栈里,怎么会来到这荒野上与他不期而遇?   君喻也猛然脚步一顿,僵硬地停在了原地,看向顾清盛的方向。   四目相对。   朔风呼啸百草萧瑟,月色清辉白如霜雪。   长空如墨,星河倒垂。   时空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瞬,顾清盛怔怔地,与君喻目光纠缠。   “阿喻,你……你怎么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语言,顾清盛磕磕绊绊挤出几个字来。   刚刚心里还想着人家,现在就见到了正主……然而刚刚想了那么多,见到君喻的这一刻,顾清盛还是觉得自己整颗心跳的太快,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口不择言。   君喻沉默半晌,低声应了一句:“你又怎么在这里?”   顾清盛下意识地指天:“看……看月亮。”   好巧不巧,一片轻云被风吹来,半遮住了那轮明月。   .   空气一时寂静。   顾清盛摸摸鼻子,小声说道:“不,不是,是来看魔族……不对,是杀魔族。”   这次总应该没错了……顾清盛觉得自己脸一定已经红透了,还好夜色温柔,应该看不出来。   君喻歪歪头,认真地看向他。   沉默良久,他终于抬脚走过来,停在了顾清盛面前。   看着君喻一步步走近,顾清盛心如擂鼓,张张嘴,只会说一个词:“阿喻……”   君喻抬手……轻轻拂上了顾清盛的脸,动作很轻。   郊野风寒,君喻的手也有些凉。顾清盛呼吸有些粗重,忍不住捉住君喻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顾清盛把君喻的手捂在手心里,小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么晚了不好好在客栈待着……万一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不会的,”君喻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展颜一笑,“你不是在这里吗?”   “嗯,”顾清盛有些结巴,忘记了要松开君喻的手,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手心已经出汗了,“嗯,我在。”   顾清盛忽然有一种冲动,这股冲动已经在他心底里压抑了好久,他却因为种种顾虑而始终踌躇不前。   但是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想了。   他掩饰了太久,此时却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顾、孤注一掷。   万一呢?   心底翻腾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了,心中藏了好久的话几乎想要脱口而出。   旷野无人,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顾清盛心想,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但是看着近在咫尺,认真看向他的君喻,他努力张张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清盛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兰明月说的,怂死了。   叶师伯也对他说过,不要错过了……可是明明他想的好好的,嘴巴怎么就不听他的使唤呢?   .   又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带起衣摆和发丝扬起又落下。   君喻半晌没有说话,忽然抽出了被顾清盛抓着的手。   顾清盛心中一跳,下意识地颤声道:“阿喻……”   君喻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轻声说道:“我不仅手凉,清盛,我有点冷。”   顾清盛愣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   他伸手环住君喻,认真地说道:“那我帮你暖暖。”   君喻反手抱住他,骂了一句:“傻。”   但是这时候顾清盛已经完全顾不得君喻怎么说他了,他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像喝醉了一样,醉醺醺的,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   “阿喻,”顾清盛紧紧抱着君喻,好像怕他消失了一样,颤声说道,“阿喻,我……”   “我心悦你。”顾清盛一闭眼,终于把这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刚刚遮住月亮的那一丝轻云,又被风吹走了。凉凉月光又重新洒在群山旷野之间,照出天地壮阔。   但是这一刻不论是顾清盛还是君喻都顾不上它们,满目山河,不及眼前人。   “好巧,”君喻轻笑,附在顾清盛耳边,“我也心悦你。”   “……我认真的,阿喻,”顾清盛说出了第一句,嘴皮子总算利索了起来,他心里都开始炸烟花了,还是坚持着认真说道,“我喜欢你,是对道侣的那种喜欢。”   “那更巧了,”君喻笑道,“我也是对道侣的那种喜欢。”   “你不许骗我,”顾清盛闷声说道,“阿喻,你想清楚了,以后可不许再反悔……”   “如果我反悔了你又如何?”   顾清盛没说话。   君喻忽而一怔:“顾清盛,你哭了?”   “……没有,”顾清盛眨了眨眼,嘴硬,“我哭什么。”   “我不反悔,”君喻叹了口气,“你也不许。”   “……嗯。”   .   君喻抱着顾清盛,忍不住笑了。   他觉得自己骂顾清盛傻,其实自己这些天又何尝不是在犯傻呢。   为了一个答案如此明显的问题纠结了这么久,这实在不像他。   他对顾清盛是怎样的一种感情,难道还不明显吗?只是他自己身在局中,不自知罢了。他都想要与顾清盛共度一生了,怎么会不喜欢呢。   而刚刚在看到顾清盛远远看过来的眼神的时候,君喻只觉得云开雾散,这些天的犹豫都不见了。   他自诩最懂顾清盛,可是却对顾清盛这么久以来的心思都不明白,真是不应该。   君喻扬起唇角。   .   万里之外的道宗里,看星象看的半醒半梦的叶曲,忽然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掐指计算。   最近的天机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叶曲停下手,开始思考要不要联系一下那个以推演、卜算闻名天下的世家雪剑氏,交流一下技术。   他觉得他的职业生涯路真的遇到了很大的挑战……   然而叶曲不知道的是,乾州内陆,常年隐居避世不出的雪剑世家里,也乱做了一团。   家族中在推演一道上境界最高深的雪脉大长老,如今已经很老了。他满脸枯树一样的皮肤皱在一起,眼神却如星辰一样明亮。他在家族中已经有许久不管事了,但是所有人都尊敬他。而现在,他同样是家族中最镇定的一个,在所有人都被天象搞得一头雾水的时候,还有闲心慢悠悠地品茶发呆,一脸看破尘世的淡然。   大长老觉得浑身轻松。   他感觉心中好像放下了什么事——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帮他做一件事。而刚刚他忽有所感,这件事大约是成了。   大长老想,他大约是老了,记性不好了,要不然怎么连那个人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呢。   大长老吹了吹茶水,悠然自得。   唉,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事情成了就好了咯。他眼睛一闭,开始闭目养神。   然而还是有没眼色的人非要来打扰他,大长老无奈地睁开眼。   有人恭敬地给他呈上来一封信,大长老接过来,看到信上标着顾氏的标记。   .   “所以你们两个,彻夜不归,到底是去哪里了?”兰明月目光从精神百倍意气风发的顾清盛身上扫过,又绕到笑而不语的君喻身上,满面狐疑。   君喻:“去看素月屏障了,感觉很有收获。”   顾清盛点头:“不是和你说了去斩妖除魔了吗?”   “不信。”兰明月心想我信了你的邪……除妖能除的这么精神焕发?嘴角都要扯到耳朵根儿了?   顾清盛一摊手:“好吧,你猜对了,确实发生了一点事。”他一边说着,开心的拉起君喻:“我们累了一晚上了,先去休息了。”   等等!你们还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兰明月看着他们的背影,更狐疑了。   她轻轻戳了戳一边的巫灵,小声问道:“灵灵,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点怪啊?”   巫灵摸摸头:“有吗?”   “有啊!”兰明月疯狂点头,“我觉得他们两个,绝对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奇怪……”   巫灵更加莫名了:“没……没觉得啊?他们不一直是这样同进同出拉拉扯扯的吗?”   兰明月:“……”好像也没毛病。   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要把顾氏的家书给顾清盛了。 第120章 家书   “顾清盛, 你是从什么时候动机不纯的,”屋里,君喻撑着脸坐在桌子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盛,“没看出来, 装的挺好啊。”   他之前还觉得是自己对顾清盛别有心思, 还有些愧疚, 现在发现真是想多了。   “……”顾清盛一边关上窗子, 把寒风挡在屋外, 一边觉得脸又烧起来了。   顾清盛走到君喻身后,俯下身环住他:“记不清了, 那都是好早的事了……”   他声音很小,明显是害羞了。   “好早?有多早, ”君喻心情好,偏要逗他,“你还能一见钟情不行?”   顾清盛居然还认真地想了一下。   君喻忍不住眯了眯眼:“第一次见, 才七岁吧?”   顾清盛嘟囔道:“那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 反正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君喻忍不住笑出声:“那我第一次见你也很喜欢你。”   “笑什么, ”顾清盛恼羞成怒, “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骗人, 你那时候对我特别冷淡。”顾清盛不开心,君喻硬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丝委屈。   “有吗?”君喻明明记得, 却还要故作惊讶, “那我那时候真是太没眼光了。”   顾清盛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扭过头,这下连耳朵根儿都红了。   君喻觉得顾清盛真是太好逗了。   “你为什么不早些与我说这些,”君喻感叹道,“如果这次我不遇见你,你打算到什么时候才说?”   他真是没见过比顾清盛更怂的。   顾清盛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忍到再也忍不了的那一天吧……我害怕。”   顾清盛没有说他怕什么,但是君喻心中明白,因为他也有过与顾清盛一样的踌躇不前。   君喻抓住顾清盛的手,笑道:“那真是要感谢魔主了。”   要不是魔主一语点醒自己,只怕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呢。   君喻不是不喜欢顾清盛,只是没有往情爱的方向想过。虞寒城说那一句“你既然那么爱他”,让君喻恍惚了好久。   ……原来是爱啊。   他与顾清盛太熟悉,熟悉到觉得怎样的亲密都不过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这种关系其实早已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别提他了,”说到虞寒城,顾清盛忍不住皱眉,“提起他我就生气。我……”   顾清盛还想说什么,忽然响起来了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清盛不满地抬头问道:“谁?”   是谁偏要这时候过来,打扰他和君喻。   .   “这个是你们家来的信。”兰明月把信递给顾清盛,“昨天晚上到的。”   顾清盛接过信,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晕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拿着信,神色微冷。   君喻想起来顾家曾经对顾清盛做的事,也微微皱眉:“顾氏怎么想起来与你联系?”   顾清盛冷声道:“谁知道。”   “上次收到信还是在之前被师尊收入门下的时候,”顾清盛回忆了一下,“是用我母亲的名义来的信,寒暄一点有的没的破事。”   “就是那语气太假了,我看了两行就没再看。十年没来联系过我,突然就说想我了,”顾清盛冷笑,“谁信啊。不就是看我被师尊看中,才想起来与他这个儿子拉拉关系吗。”   顾清盛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撕开了信,扫了两眼,眉头皱紧。   君喻问道:“写了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顾清盛旁边。   顾清盛动作自然的把信递给君喻,说道:“我父亲也到了北地,让我去见他。”   .   道宗里,湖心亭中,白临秋与秀青姑相对而坐,执棋对弈。   秀青姑执白棋,一边等着白临秋落子,一边说道:“又要走了?”   白临秋点点头,随手下了一子:“嗯,去醉渊看看,顺便再会会虞寒城。”   秀青姑说道:“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才去过魔域,和虞寒城战了个平手?”   白临秋淡淡道:“上次去找他是因为他违反约定擅入琨境,这次是因为他对我徒弟出手。我觉得他可能是太闲了,才会有心情欺负两个小辈。既然他这么闲,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去见见他,倒显得我好欺负了。”   秀青姑点点头:“也是,徒弟有难,师父自然要出头。正巧,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平日没有理由的话,你是不能去魔域的……这事也是个不错的借口,你去魔域的时候多留意一下醉渊。”   白临秋道:“我知晓的。”   秀青姑落下一子:“如果魔脉真如你徒弟所说在扩张,醉渊这个主脉必然也有异常。对了,叶曲最近推演上好像出了点问题,今天好像又受到了什么打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白临秋拿着黑子,思考往哪里下。   “大约是推演结果又不一样了,他被折腾的,”白临秋淡淡说道,“最近天机变幻莫测,今天还是必死之局,明天就成了一线生机,再一天又成了局面大好……过一会儿又混沌不清,干脆算不出来了。”   秀青姑忍不住笑出来:“这不是算一次一个结果吗!这要怎么办?按哪次为准?”   白临秋道:“谁知道呢,这么多年哪里出现过这样的事。估计叶师兄现在已经要疯了也说不定……”   “每次算的结果都不一样,那基本上就等于算不出来。我看他是要疯了。这天机也真是奇了……”秀青姑笑道,“临秋,你输了。你今天都输了三次了。”   白临秋看了一眼棋盘,静默。   他把棋子一丢:“我不擅长这个。好了,我先去魔域了。”   秀青姑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默默收拾了棋盘。   唉,白临秋的棋艺实在是他的境界不相符,平常也就能下赢林长风了——因为林长风会让着他。   秀青姑收拾好期棋盘,看了一眼天边,忽而一笑。   如果天地为棋盘,这变幻莫测的天意,简直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打乱了棋子,搅动了天下风云。   她只是好奇,谁是执棋人?   .   “你父亲不是在怡然山吗?走这条路,去怡然山还要绕弯。”兰明月看着地图,好奇问道。   他们现在正沿着素月屏障,一路向东行去。   “不去怡然山了,谁想见他,”顾清盛冷漠,“我直接去天风关,找关师伯。”   道宗弟子不少都在天风关,他们去那里也正常。   兰明月想了想:“我倒是要去怡然山,咱们可能只能再同路一小段时间就要分开了。我的同门大部分都在那里。我哥应该也在……哦,你哥应该也在。”   顾清盛挑眉:“感情怡然山是剑门的大本营啊?哦,那我父亲多半是去看我哥的。”   他就知道他父亲能专程来见他一次是不可能的,果然还是为了他哥。   他可能就是个捎带的。   君喻安慰道:“我们直接去天风关就行,既然不开心,就没有必要去见他。”   顾清盛“嗯”了一声,神色好看了一些。   旁边的兰明月终于忍不住了:“我说你们两个,真的好奇怪。”   顾清盛与君喻齐齐看向她。   兰明月憋了半天,还是没问出那句顾清盛是不是终于如愿以偿了。   哪里怪怪的,总觉得顾清盛和君喻之间氛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再仔细一想,好像又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   两人与兰明月分开后,一路往天风关去。   本来他们还应该有一个巫灵和他们一起走的,但是巫灵被兰明月拉走了,说是请她去剑门那边玩。巫灵和兰明月最近相处颇好,倒也无所谓,便同兰明月一起离开。   于是只剩下了顾清盛君喻两个人,路上却也不觉得无聊。   顾清盛和君喻并不急着赶路,君喻更是要一路查看阵法,便走走停停,额外花废了一些时间。   这一天两人蹭了某个商队的车,和他们一同往东行。   车队停在某座小城门口的时候,顾清盛正在看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书,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有了道侣之后》,最还有下面几个小字:合欢宗无名弟子著。   顾清盛认真研究了上半部分“有了道侣后应该做的一百件事”后,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明明他和君喻没有明确心意的时候大部分事情都做过了……这书好没用哦。   他正想着有的没的,突然一阵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第121章 入城   “都让一让让一让!”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顾清盛掀起车帘,往后面看了一眼。   果然有一队黑影纵马奔腾而来, 大约十几个人左右, 颇有气势。为首的居然是一位戎装少女, 眉眼英气,胯下一匹红色赤焰马,看起来似乎有灵兽血脉, 皮毛似火,身姿矫健。   顾清盛看了一眼, 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顾清盛和君喻辞别蹭了一天马车的商队, 准备进城。   面前这座城,名叫桃临, 是附近最大的城, 位于素月山脉一个山口旁, 距离魔域很近。   这里作为素月一线十分重要的一座关口, 常年有不少修士驻扎, 道宗也在这里设立有执事堂。顾清盛和君喻计划先到城中的道宗执事堂住几晚, 给君喻时间记录周围的阵法。   “看师兄师姐们流传的经验,桃临的执事堂环境好伙食好, 住宿体验良好, ”顾清盛拿着道宗内部私下里流传的《各地执事堂一览》说道, “我们可以多住几晚。”   君喻一边听顾清盛说话, 一边拿出身上带着的道宗玉牌, 递给城门守卫。   进桃临需要排队查验身份, 尤其是对第一次来桃临的外地人, 查的尤其严格。   毕竟桃临距离魔域太近,又是重要关口,为了避免魔族混入,查的严些也是正常。   不过君喻与顾清盛身为道宗弟子,走到哪里都有一定的特殊优待。至少凭借玉牌,免去了排队的麻烦。   守卫一脸恭敬地把玉牌递还回来,顾清盛道了声谢,正想拉着君喻进城,君喻却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顾清盛疑惑回头,却见君喻示意他往排队的人群里看去。   顾清盛目光扫过排队人群,附在君喻耳边轻声道:“你是觉得那个背着蓝布包的人不太对劲?”   君喻点点头,说道:“他表情不太对。”   畏畏缩缩,忐忑不安,好像在紧张着什么一样。他在惧怕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轮到了背着蓝布包的男子接受查验。那人的脸色更僵硬了。   守卫检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桃临的守卫相当负责,也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奇怪表现,心中疑惑,还特意查看的更仔细了,连他的蓝布包都被打开查看了一遍。然而用来检测魔气与妖气的特殊灵宝,从始至终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守卫怀疑地看了那人一眼,还是挥了挥手,让他通过了。   那男子神色一松,正要抬脚往城里走,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他心中有鬼,居然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扭头,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他身旁,面容冷淡,气质卓然,明显是一位修士。白衣少年不远处,还有一人气势凌厉,抱着刀向他看过来。男子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你,你们有什么事?我还有事,别挡着我的路!”那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努力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却还是显得没什么底气。   “打扰了,”君喻说道,“你右手手腕上的玉镯,可否借在下一观?”   君喻话音刚落,那男子骤然色变。他尖叫道:“你是想要做什么?这是我家传的宝贝,你是想要抢劫不成?”   那男子哭叫:“要死人啦!修士要杀普通老百姓!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啦!”   男子的声音引得不少人好奇地往这边看来。城门口人本来就多,这一下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君喻神色微冷,正想说话,忽然旁边人群中跳出来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指着君喻破口大骂:“你们修士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普通人就任你们打骂?你们杀人夺宝、草菅人命……”   黑脸男子的一番痛心疾首的控诉,让围观者忍不住用一种狐疑的目光向君喻看去。   尤其是旁边茶摊上坐着的一名戎装少女,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几步跨到君喻身前一拦,护住身后那两个男子,向他怒目而视:“道友,出门在外,莫要欺人太甚!我看你气质出众,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居然做出这种事!”   君喻皱眉,试图解释:“这位姑娘,这件事事出有因,并非是你想的那样,还请听我解释……”   戎装少女抽出马鞭,厉声道:“是吗?有何解释,不如与我去城主府走一遭,自然有机会让你说!”   君喻面色微沉,还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姑娘,我知你是好心,只是面前这个人有可能是魔族,我才拦下他。不信你让我验看一下,自然可见分晓。”   戎装少女怒道:“你当我眼瞎吗?他身上既没有魔气也没有灵气,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敢在我桃临仗势欺人?”   有了这个姑娘撑腰,她身后的那两个男子腰杆都硬了三分。   君喻冷冷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那个背着蓝布包正在骂骂咧咧的男子被他看的又一个哆嗦,不敢与君喻对视,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少女仰头道:“你与我走一遭吧!我可是……”   她话音未落,忽然被一道刀光打断!   “轰——”   刀光擦着少女的发丝轰然落下,那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人反应过来。   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痕,可见这一刀的威力。   在场众人神色大变,少女骇然回头,只有君喻一脸平静。   顾清盛收了刀。   他走过来,朝少女冷冷一笑:“这位姑娘,多有冒犯了——你现在再看看,他们可是普通百姓?”   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城门守卫就先看着手中检测魔气的法宝,惊骇地叫出声:“灵宝有动静!周围有魔气!”   少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被她护在身后的两个人正瘫坐在地上,那名背着蓝布包的男子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右手腕。刚刚顾清盛那一刀,不偏不倚,正正好把那个玉镯击碎。   他惶恐地环顾四周,起身就想跑。   但是他才刚站起来,顾清盛已经到了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倒,横刀而立:“跑什么?手腕上的是特殊的灵器吧?能遮挡魔气的?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真的是魔族!”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少女勃然变色。   君喻的声音冷静:“他本身应该不是魔族,不过身上带了什么魔族的东西,就说不定了。”   那戎装少女一阵尴尬,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误会了君喻,好心办了坏事。她有些羞恼,一马鞭抽到那男子身上,厉声喝问:“身上带了什么东西?谁派你来的?说!要不然我们去城主府慢慢说!”   男子神色慌张,诺诺不敢言。少女正要逼问,忽然那男子手往怀里一掏,猛地把一个东西向少女身上掷去!   一团魔气轰然炸开,少女一惊,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魔气击中!   忽然身旁有人一把拉住她,往后一扯,与此同时一把白玉扇拦在她身前,灵光闪过,那团黑雾骤然消弭。   少女怔怔扭头,只看到君喻神色平静,执扇的手很稳,护在她身前。   “是魔种,”君喻沉声说道,“比一般的魔气麻烦,普通的怯魔佩也抵挡不了。”   顾清盛冷笑:“魔种啊?这玩儿不是不常见么,怎么现在和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有人拿这个东西搞小动作。”   顾清盛说着,目光落在君喻拉着少女衣服的手上,有些不爽。   君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立刻不动声色的松开手,哭笑不得,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顾清盛这么容易暗戳戳的吃醋呢……   看他动作,顾清盛立刻又开心起来了。   少女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偷看了君喻一眼。   她蠢死了!爹爹总是说她冲动,她还不以为意,今天可算是好了,冤枉了人家,丢脸丢到这么好看的道友面前……   最后还被人家救了!   她不想活了!啊啊啊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清盛看了地上那人一眼,想起来自己曾经被魔种坑的往事,忍不住说道:“你看起来也是个普通人,怎么会有魔种,是谁安排你来的?”   那人哆哆嗦嗦,已经吓得瘫了。还没有怎么逼问,他就哭丧着脸嘟囔道:“一个……一个姓陆的人……说可以让我也能拥有修士的力量……”   “陆?”顾清盛挑眉,“以前也有个姓陆的用魔种坑过我。你说的别是一个叫陆勤的吧?”   那男子愣了愣:“好像是听人叫他这个名字……” 第122章 旧敌   “还真是他?”顾清盛一愣, 继而又冷笑一声, “巧了,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他。”   “陆勤?有点耳熟,”戎装姑娘疑惑地回忆了一个这个名字, “对了!是之前被道宗追查的那个人, 后来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失了音讯,是不是就叫做陆勤?你们认得他?”   那姑娘睁大眼睛:“莫非你们是道宗的?”   顾清盛挑眉:“是。”   戎装少女眼神猛然一亮,继而又暗了下来。   她向往道宗好久了,平日里若遇见道宗弟子,她都会格外礼遇。可今天她恐怕是把人家得罪死了……   少女在心里骂了自己好几遍。   她正懊悔间, 忽然听见君喻的声音。   “姑娘可是桃临城主府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红着脸说道:“我名为钟意,父亲便是城主钟暮云。”   唉, 丢人,她都不好意思报名字了,钟意暗自沮丧。她咳嗽一声, 掩饰自己的尴尬,干脆利落地冲君喻一抱拳:“刚刚是我识人不明冤枉了道友,还要给道友陪个不是。看道友不是本城人士, 若是不嫌弃, 钟意愿尽地主之谊, 还请道友在城主府小住。”   “钟姑娘不必介怀, ”君喻却对刚刚的事不太在意, 温声道,“在下已经定下了住处。”   顾清盛在一旁插话:“不过这个魔种不是小事,建议城主府彻查此事。若是查到那个名叫陆勤的人下落,还请姑娘告知于我。”有些旧账,顾清盛还没忘呢。   钟意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对旁边的守卫说道:“叫一队人过来,把这两个人带下去,遣人禀告父亲。还有,之后再查验入城的人要格外注意,如今多事之秋,绝不能让一个心怀鬼胎之人混入桃临!”   她说完,又犹豫了一下,看向君喻:“刚刚多谢道友相救,钟意惭愧。敢问道友姓名,城主府必有重谢。”   君喻道:“举手之劳,不必相谢。在下君喻,道宗弟子。”   钟意听了这个名字,愣在原地,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君……君喻?”   她呆呆地扭头,看了顾清盛一会儿,问道:“难道这位道友便是顾清盛?”   完了。   钟意这一刻觉得世界对她充满了恶意。   差点冤枉人不说,冤枉的还是白临秋弟子,她崇拜已久的奋斗目标……   这日子没法过了!   钟意憋红了脸,留下一句:“我先带人回去了!”   说罢便冲顾清盛和君喻一抱拳,扯上她的赤焰马,急匆匆地跑掉了。   .   “桃临的执事堂环境果然不错诶,”顾清盛站在执事堂门前,抬头赞道,“比皇都那边的院子大多了。”   “你也不想想皇都地价有多高。”君喻一边与顾清盛说话,一边拿出代表身份的凭证,递过去。   很快执事堂里便有人迎上来:“原来是顾师兄和君师兄来了!快进快进!”   迎上来的是个青年,顾清盛与君喻瞧着他有些陌生,不过那弟子看起来倒是识得他们。   那弟子引他们进来,笑道:“我是秦酒,桃临执事堂里的琐事都由我管。我先给你们安排下住处,之后再去见大执事。”   他正说着话,旁边忽的跑过去一个人影,还冲他们摆了摆手:“又有同门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急匆匆的去做什么了。   顾清盛好奇问道:“这里好像挺热闹的。”   秦酒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桃临也是边陲重镇,我们的人也不会少的……他们应该是去巡视了。魔族安分了一年,最近又有了小动作,大家都比较忙。”   顾清盛点头:“那我这几日也可以帮忙。”   “有顾师兄相助,我们自然是如虎添翼,”秦酒喜道,又拐过了几个弯,“到了!这处房间环境清雅,两位师兄一定会喜欢。”   他又歉意地看了顾清盛与君喻一眼,道:“原本应该为两位师兄各自安排住处的,只是如今执事堂空房不多,大家都是合住,实在没有法子……”   顾清盛一喜,心想这安排简直完美,道:“不碍事不碍事!这样就很好。”   秦酒松了口气:“那就好。两位师兄只管住下,我先去通报大执事。”   秦酒走后,顾清盛左右看看,忍不住嘴角上扬。   君喻从他旁边走过,撩了一把他的头发:“笑成这样,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住过。”   “意义不一样,”顾清盛从身后开心地抱住君喻,“阿喻,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那你继续做梦,”君喻拍了拍顾清盛的手,“好了好了,松手。”   “不松。”顾清盛磨磨蹭蹭的,他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趴到君喻耳边,“屋里只有一张床诶。”   “那我去叫人,让他们再添一张?”君喻挑眉。   “……”顾清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两人还是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顾清盛一直盯着君喻看,硬是把君喻看到忍无可忍:“睡不着起来打坐。”   顾清盛叹了口气,揽过君喻,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幽幽道:“我看我是要练一晚上清心诀了。”   君喻身体僵了一僵,闭眼翻身:“我睡了。”   “哦……”顾清盛闷闷地应了一声,也没真的起来打坐,揽着君喻不愿意松手。   .   “陆勤,你这个法子,看起来是没多大用啊。”桃临城外的某座小山丘上,两个人影望向夜色里城墙坚固、士兵环卫的桃临。   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正是被道宗追查良久,后来遁入魔族的陆勤。   “找的那人太不经事,居然被发现了。”陆勤面色阴沉,亏他还特意找的唯唯诺诺、看起来毫无特点的普通人,还给了他上好的法器遮掩魔气,居然都没能混进去。   可惜他身上能遮掩魔气的法器也不多,这法子也不能再试一次。   “既然不能里应外合,直接攻城就是,”陆勤身边的人冷笑,“搞这些花头做什么!”   听着他说话,陆勤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魔域这些魔族,低等的都是些只会杀人嗜血的疯子,稍微高等一点的,大部分也都是没有脑子的玩意儿……   “熊烈,这次桃临,是主上一定要拿到手的,”陆勤冷冷说道,“你不要坏了主上的事。”   熊烈咧嘴冷笑:“你不过一个修真界来的小白脸儿,靠献宝在主上面前得了脸,还使唤起你爷爷我来了!”   “你!”陆勤脸色一黑,最后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这些魔族自小修炼魔气,性情大多喜怒不定,不能随意招惹。熊烈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虐性子,陆勤现在并不想和他起争端。   再忍忍,快了……陆勤目光怨毒。   很快就可以带魔军打回修真界,这一次,他报仇的时机来了!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那些追杀他让他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人,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哦,还有道宗,还有君喻。陆勤嘴角挑起一个阴冷的弧度。   让那些所谓的天才,知道什么是绝望的滋味!   .   顾清盛与君喻在执事堂住下的第二天,钟意就带着谢礼上门了。   然而不太巧,君喻出城去记录屏障的阵法,执事堂里只有顾清盛在。   钟意得知君喻不在,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她看了顾清盛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不定。好一会儿,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顾道友,我有一事实在想要知道,不知能否相询?”   顾清盛看了她一眼,好奇道:“有什么想问的,我若是知道,必然相告。”   钟意双颊忍不住又有些泛红。她不似平日里直爽潇洒的模样,扭捏半晌,才不太好意思的轻声说道:“顾道友既然与君喻道友相熟,不知是否知道……他有没有道侣?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顾清盛一愣。 第123章 起阵   顾清盛心中有些微妙。   他掩唇咳嗽一声, 目光游移。   看他的神色, 钟意心中一沉,有所预感。她勉强镇定道:“顾道友直言便是,我接受的了。”   顾清盛心想这个问题, 在一月之前我还没办法回答你, 但是现在……他叹了口气,道:“他有定下道侣, 其实……”   “好了我知道了, 谢谢顾道友,”钟意立刻阻止了顾清盛继续说下去,“这些谢礼就先留下, 我还有事,恐怕不能当面感谢君喻道友了。”   钟意对顾清盛行了一礼, 转身就跑, 顾清盛还没反应过来,连她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这姑娘动作有点快啊。顾清盛愣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摸了摸鼻子。   阿喻好像格外受欢迎啊,顾清盛忧心忡忡地想。什么徐翰州虞寒城,还有钟意姑娘,都让顾清盛暗自提高了警惕。   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喻是他的才好。顾清盛忍不住想。   .   钟意一溜烟跑出了执事堂,又冲过几个拐角, 才放慢了脚步。   钟意有点忧伤, 比北地的风更凉的, 是她的心。   她就知道!现在修为高又好看的道友,不是修无情道根本根本莫得感情的,就是有道侣的。   像君喻这种条件的,肯定早就剩不下了!亏她昨天晚上还纠结了好久!唉,可惜她难得萌发的少女心。   看来她爹爹说她怕是嫁不出去了,是真话……   哼,不嫁就不嫁,本姑娘自己过的也开心。钟意愤愤地想,顺手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钟意一路从城东溜达到了城西,吃了三串糖葫芦和三包小麻花,心情才渐渐好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把刚刚的事就忘了个七七八八,还哼起了曲儿。   钟意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西城门。   守卫有认识她的,向她行了个礼。钟意摆摆手,走过去看了看,问道:“今日可有奇怪的人试图混进来?”   “今日一切正常。”守卫答道。   钟意点点头,转身想走。忽然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皱眉回头。   她往远处看了一会儿,转身上了城墙。她取出一只千里镜,往远处看去。   远处是重叠山脉,似乎有草木在风中簌簌颤动。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钟意心想,莫非是自己感觉错了?   ……不对!   远处天空一只苍鹰俯冲而来,盘旋几下,高声长鸣!   “是斥候来的消息……”   钟意浑身一颤,脸色微白,高声喊道:“魔军,有魔军逼近!快去通知我父亲!”   “关闭城门!准备起阵!”   .   “这一处的阵法,是依山而建,勾连两峰,阵脉都在山基里。这一段阵法的脉络,走势是这样的……”君喻立在山口间,指了指前面郁郁葱葱的长青草木,又取出纸笔大致画了一个简图。   素月山的屏障已经存在了千余年,非一人之力所为。每一处阵法出自不同阵师之手,也各有特点,不尽相同。桃临附近的素月屏障,便与之前在西山口看到的那一条“灰线”不同,它凭借山势,在两山山口间立起巨大的阵法,别有心思。   “不愧是道宗来的道友,”旁边有人穿着一身沾满了泥土的布袍,赞叹道,“我对这一段阵法的运转方式已经研究好几天了,还没你一眼看的透。”   他招呼周围的人:“开工了开工了!争取两天内,把这里的屏障补起来!能补原阵的补原阵,补不起来用‘怯魔’,干完了再往下一个地方去啊!”   周围人纷纷应声。   “道友,要不要来登记个名字?”那布袍道人笑嘻嘻地凑上来,“都是咱们学阵的,现在加入的人也不少了……主要就是平时联络一下,统一规划,补补阵,为修真界的安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啊!咱们是正规组织,有剑门和你们道宗的支持的,怎么样?”   “组织?”君喻有些好奇。他看了看面前布衣道人,又左右看了看,不少口音各异、明显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正为了如何补齐这一处阵法而讨论着。   他们或许修为有高低,但是他们聚在一起,四处奔波,全是昂扬斗志。   君喻忽而有一丝莫名的动容。   千余年前,素月屏障这一浩大壮举,也是由无数个阵师呕心沥血,构建而成。   千年之后,依旧有这么一群人,跋涉千里,不辞辛劳。   素月明河万里屏障,里面凝聚着的,非一人一代之力,而是百千人的心血。   君喻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能不会在此地待很久,以后若是补阵上遇到困难,只管与我传音……”   他才刚写完最后一笔,忽而皱眉抬头。   不仅仅是他,周围正在忙碌的所有人,都齐齐向北边看去。   远处一片黑雾,遮天蔽日,滚滚而来!   布衣道人脸色大变:“这是……这是魔军!”   “魔军……”君喻喃喃念了一遍,目光微沉,“冲着桃临来的。”   黑云翻腾,遮天蔽日。魔族行军太快了,顷刻间又逼近了些许。周围起了骚动,有人脸色苍白,犹豫着想往桃临城的方向跑。   君喻心思电转,几乎瞬间下了决定,当机立断高声喊道:“不要回城!城门恐怕已经关了!往山上躲!”   与此同时,君喻手腕上的梅花银绳灵光一闪,是顾清盛来的消息。   “阿喻你在哪里?”顾清盛声音焦急,“魔军来袭,桃临已经起阵了!你还进不进的来?”   君喻冷静道:“我没事,你好好在城里待着,等我回去。”   说着他扭头喊道:“跟我走!” 第124章 瓶口   “城主!已经在动员城中百姓, 大阵已开!”   被称为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走上城头, 皱眉远眺。他便是桃临城主钟暮云。   “可有向周围其他城求援?”   “已经传音, 只是调兵而来,至少还要两日。”   黑云压城。   沉寂了一年有余的魔族, 终究还是来了。   钟暮云沉声道:“魔军奇袭,避开我方耳目,行军如此之快,数量必然不多,应该不超过一万。安抚民众, 不要惊慌。”   下属朗声应是。   “凡在城中修士,值此危急存亡之时,不论来处, 皆有共同守城之责。你去叫……”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名副将匆匆登上城头, 禀告道:“城主!城中修士自愿参战,以道宗执事堂、剑门藏剑阁为首,已经奔赴各方城门,共退敌军!”   钟暮云眼神微亮, 道:“如此甚好。诸位, 此战意义重大, 桃临之后乃是千里平原, 再无险关, 若落入魔族贼子之手, 从此魔军长驱直入,琨境危矣!桃临不可失!”   桃临不可失!   顾清盛登上城门的时候,有人在声嘶力竭地高喊。   重云蔽日,万里霜寒。风声呼啸,旌旗猎猎,在空中舒展。   顾清盛摸了摸手腕上的梅花,脚步未停。   “道友!”上了城头,有人招呼他一声。那人不是道宗的,顾清盛也不认得他。实际上如今城墙上,相识者少,陌生者多,但是此刻,他们都是同一阵线的战友。   .   “魔军恐怕会从此地过。”城北山上,一群人蹲在密林里,布衣道人严肃道,“我看过周围地势,皆是重山峻岭,这里是最近的山口。”   “此处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守住此处山口,魔军想要通过,必然费一番力气。”君喻沉声说道,“我看这里人烟稀少,为何不在此处设关?”   “怎么不设关!我是桃临本地人士,这里原本被称为‘瓶口’,是极其重要的关口,”身后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可是后来此地阵法破碎,才无奈放弃此地。”   君喻回头,看见是一个蓝衣修士。   君喻皱眉道:“可是瓶口既然是险关,一旦弃守,桃临之前再无保障。魔军通过瓶口直临城下,桃临面临的压力,要大的多。”   蓝衣修士点点头:“是这个理,但弃关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桃临两万守军,其中多半都是普通人。哪怕加上刚刚炼气期的,有修为的也不过四五千之数。就算再加上外地修士,人数也不多。数量如此悬殊,不凭借阵法,实在没有一战之力。瓶口阵法已破,守也难守,干脆便弃了。”   君喻微微叹气,知道蓝衣修士说的也是实情。   道魔之争,不同于凡人征战,普通人能发挥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   魔气人人可以修炼,魔族人人皆可为兵;修炼灵气却要挑资质挑灵根,可以修炼的天之骄子实在是少数。双方数量差距,不容忽视。   而在人数的差距之下,修真界如今还能与魔族战的旗鼓相当,凭借的正是阵法。若不是素月阵法横跨万里隔绝魔气;若不是每城每关皆有阵法护持,修真界或许早已不复如今模样。   因此阵师在修真界一直相当受重视,在北地边关,阵师更是十分重要,甚至有“守城守关守阵师”的俗语。   “实在是运道不好。我们这次研了好久这里的废阵,做了好多个预案,要是魔军晚来个几天,我们把这里的阵法好歹补起来个架子,凑合着也能用一用。现在嘛……唉!”蓝衣修士遗憾地摇摇头。   “魔军近了,我听到地动了。魔气这么浓烈,看起来是来势汹汹,”布衣道人压低了声音,“它们应该会直接去攻城,不会注意我们。我们不过二十几个人,也好躲……在山上窝几天,等他们退走便可。”   周围人也点点头,苦中作乐地笑道:“唉,这几天我们可能是要餐风饮露了!”   大家附和几声,声音里却还是有着隐隐的忧虑。   桃临能撑住吗?魔军会退走吗?   君喻却盯着山下草木乱石,陷入沉默。   这座原本的险关,不知阻挡过多少次魔族的进攻,其下不知埋藏了多少魔族的鲜血。然而如今,已经成了一座废墟。   就要让它这么轻易的落入魔军之手吗?   瓶口弃守,桃临危矣;桃临城破……琨境危矣。   君喻霍然起身。   所有人心中一惊,纷纷向他看去。   “诸位,”君喻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瓶口关意义重大,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   他这句话话音一落,周围人面色都古怪起来。   “说的不假,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办?”   有人说的更是不客气:“年轻人想法很好,天资不错,就是思想太简单。这是说一说,喊两句口号就能守的住的?”   受到执意,也在君喻的意料之中。他依旧冷静,语速却很快:“各位都是在北地待了很久的前辈,自然比我有经验。但是前辈们在北地奔忙,为了素月阵法呕心沥血,我知道大家都是心怀天下之人。难道忍心看琨境万里平原、无辜百姓,落入魔军之手?”   “各位在素月补阵,耗费如此心血,难道要看自己所守护的一切,皆在魔军铁蹄之下,毁于一旦?”   最后一句君喻是高声喊出来的,他目光灼灼,这一刻气势有些逼人。   有人默默握紧了拳,有人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寒风带起山雾,风声簌簌,周围一阵寂静。   过了几息,才有人开口:“我们非是不想,而是不能。魔军近在咫尺,我们区区二十几人,还有什么办法,把魔军拦在瓶口之前?”   君喻沉声道:“还有方法。”   “诸位都是阵师,更研究瓶口阵法研究这么久,补阵的方案都已经定了下来,只差动手……”   布衣道人盯着君喻,说出了君喻没有说完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魔军到来之前,把阵法立起来?”   周围起了一阵骚动。   “开什么玩笑!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哪里来得及……”   “谁敢下去埋阵石?”   君喻却打断了他们:“来得及,不埋阵石。”   周围又是一静。在场的都是阵师,听到他的话,也灵光一闪,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凭空起阵?”布衣道人喃喃道,“妈的,我也年纪一大把了,都没这么疯狂过。”   蓝衣修士挠了挠头:“他姥姥的,有点刺激呦。这都是天才搞的玩意儿,老子搞阵法这么久,还没试过呢……”   君喻只问了一句话:“干不干?”   黑云终于遮蔽了最后一丝阳光。   布衣道人沉吟半晌,一巴掌拍到腿上:“干他妈的!老子还怕了不成?”   .   桃临城里,顾清盛抽出刀。刀身被他擦的很亮,顾清盛能从上面看清照出的人影。   他抬起右手,轻轻在手腕的梅花上落下一吻。   梅花银绳成双成对、千里传音,不知道君喻可与他心意相通,知不知他此刻,想要吻的不仅仅是梅花。 第125章 山崩   钟暮云站在城墙上, 身旁的旌旗猎猎抖动。高大的城墙之前,空气中似乎有奇异的光辉在缓缓流动,似有似无。   桃临阵法不是紧紧贴着城墙运转的, 距离城墙百丈的范畴, 都在大阵的笼罩之下。   “已经起阵了, 谁在主阵?阵师呢?”烈风呼啸, 钟暮云皱眉问道。   下属一愣:“用‘钥匙’开的阵, 阵师好像不在,没有见到他们……”   旁边一人忽然叫到:“遭了!城主, 阵师应该还在瓶口关!”   钟暮云脸色脸色大变。   “还在瓶口?”钟暮云怒道,“怎么回事,刚刚接到斥候传讯, 没有派人把他们接回来?”   下属抹了一把汗:“魔军来的突然,一时忙乱, 就……”   钟暮云气的头皮发麻。在北地,阵师意味着什么?修士本来就少,阵师更少,哪个城不是供着的!   且不说要是这么多阵师在桃临出了事,那是修真界多大的损失;就说眼前桃临的大阵,没有阵师主阵的话, 单靠“钥匙”, 威力也发挥不出来十成。   钟暮云简直想要立刻叫人出去接人, 看了看眼前黑云蔽日, 空气中隐隐流窜的魔气, 硬生生忍住了。   来不及了。   钟暮云闭了闭眼,心中祈祷那些阵师能逃过一劫。   .   “护城大阵已经开了!准备出城迎敌!事有不对,立刻退回阵法之内!”周围吵吵嚷嚷,钟意高声喊道,拿起千里镜往远处看了看,把鞭子系在腰上,一把抓起旁边的马槊,下了城头。   她一个翻身跨上了自己的赤焰马,横槊身前。她抓紧缰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马上脊背笔挺,气势凛然的黑衣少年,道:“顾道友,你可骑过马?赤焰驹是上品灵兽,天生对魔气有防御,比怯魔佩好用,可以护你不受魔气侵扰。只是数量不多十分珍贵,你可小心些。”   顾清盛沉声道:“会,只是骑术一般,问题不大。”   他原本是打算用刀的,只是这会儿还是把刀插在腰侧,取了一支马槊,马上还是用这个来的更顺手些。   看他一身战意,钟意挑眉一笑:“如此甚好。魔军来时,总会有几个怪物,威力巨大,伤多人性命,普通修士也束手无策。道友是元婴修为,此类妖兽魔怪,要多靠你了。”   “出城结阵——”钟意高喝一声,城门缓缓开启。   顾清盛点点头。钟意握着缰绳,觉得手心有些出汗。   空气中魔气渐渐浓郁,隐隐地动传来。她微微咬牙,心中狂跳。   近了,应该已经到瓶口了。   若是瓶口阵法还在……她至少能让那些没脑子只知道冲锋的魔族,在瓶口折损个几成!   可惜了瓶口的阵法。钟意心中懊恼,死死盯着远处,很快那里便会被魔军席卷而过……   忽而她瞪大了眼睛,顾清盛也骤然扭头,向那个方向看去。   天地苍茫,远处群山之间,忽而传来一阵阵嘶鸣!   一点亮光在远处腾起,越来越盛——   乌云压城,这一刻那丝亮光,却犹如曜日灼光一般,破开沉沉黑雾!   “是……是瓶口?”   “是瓶口关的阵法!”   不知是谁忽而喊了一句,人群大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原本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一刻,却看着那个方向,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心神大震。   瓶口关的阵法不是已经废弃了吗?怎么会在此时突然显威!   “是神迹啊!”有人喃喃道,“天佑桃临!”   远处的嘶鸣声越来越大,所有人心如擂鼓,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瓶口一关,此刻挡下了多少魔族的先遣军?   城墙上,钟暮云也睁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马背上,顾清盛抿紧了嘴唇。他能猜到是谁在那里……   .   魔军阵中,陆勤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率领中军,可以远远看见前方巨大的屏障,无数魔族犹如翻腾的黑浪,一刻不停歇的往前奔涌,又在光华中嘶叫着倒下。空中流窜的妖魔也没有逃过一劫,被挡在屏障之前,徒劳的挣扎一会儿,轰然坠落。   瓶口地形太特殊,山口又窄,易守难攻,从这里通过,几乎无法绕开那屏障。   “怎么回事!瓶口不是已经废了吗?”陆勤立在云舟之上,怒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熊烈呢!”   “他、他正带着人在前面……”   陆勤骂道:“没脑子的东西!”   下属犹豫一下,问道:“可要派人叫他回来?”   陆勤黑着脸,往下看去。   低级魔族受魔气影响,一旦被鲜血激起魔性,几乎就是没有灵智的,都是只知道杀人嗜血的怪物。他们也是魔军中最多的物种,此刻正踏着同类的血肉,毫不停歇地往前冲……   “只知道送死的废物。”陆勤暗骂了一句,心中厌恶,撇撇嘴道,“罢了,让他们冲!死了就死了,也是有用的……”   说道后面,陆勤勾起了一个冷冷的笑。   只是在这里死太多了也不好,陆勤在云舟上一踏,翩然而起。   瓶口阵明明已经废弃,他探明过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当年还在道宗外门的时候,是选修过兵法课的。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阵法,是个怎么回事?   .   瓶口之侧的山上,君喻额头上渗出冷汗。   他半跪在地上,山河简被他单手握着插入地面,整个瓶口的废阵,无数的灵气脉络,此刻都被勾连在山河简上。他以自己为阵眼,撑起了整座阵法。   没有阵石为依凭,凭空起阵本来就是权宜之举,很难坚持太久。此刻阵法承受的压力又太大,几乎每一刻阵法都有崩溃的可能。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它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破碎。   君喻身后还有其他的阵师在。无数的灵力纠葛成大网,一息两息,每一秒都仿佛摇摇欲坠,却始终坚持着……   君喻瞳孔一缩,忽然另一只手刷的一声展开折扇,于此同时一道剑光轰然而起!   “轰——”   周围草木骤然倾倒,几个阵师思绪被打断,咳出一口血,迫不得已收了手,后退几步。   于此同时,山口下一阵地动山摇,地面寸寸龟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它顶开地面上魔族的血肉,缓缓立起身子——   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黑蛇,漆黑的蛇瞳都有半个人那么大,有些可怖。   瓶口之下一地魔族鲜血,此刻这大阵,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光华开始寸寸破碎,魔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前冲的更猛烈了。   ……够了,至少他们已经尽力了。数人之力折损掉几成魔军,桃临的压力,至少会小很多。   君喻目光微寒。他抿紧嘴唇,站起身子。此刻他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但是他依旧神色镇定。   面前的空地上,一个人正执剑,向他看过来。   陆勤此刻浑身微微发抖,眼中迸发出怨毒之色。   “好久不见啊……”他缓缓咧嘴,“君喻。”   .   “来了!”桃临城下,顾清盛低声说了一句。   “妈的,又是妖兽开路。”钟意看着那黑蛇,脸色不太好看。   “怕什么,”顾清盛挑眉道,“我拦着。”   地面震动,黑色的浪潮奔涌而来。   但是此刻,在场众人几乎没有几个面有惧色,反而斗志昂扬,气势如虹。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佑桃临”,一开始三三两两响应,最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吼出这句话,汇聚成潮!   天佑桃临!   城墙上的弓手射出第一片箭雨,空中袭来的怪鸟纷纷坠地。   “跟我上!”   背城而战,他们退无可退。   魔族万余人,在瓶口折损几千,此刻他们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还有什么理由失败?   疯狂的魔族张牙舞爪扑来,短兵相接。   顾清盛策马前冲,一支马槊所向披靡。他的骑术一般,不过仗着修为高,没人能拦得住他。其他人还顾及着不敢离桃临阵法太远,顾清盛却不管这个。几乎他所到之处,几丈之内的魔族,都被灵气轰然劈裂。   后面有修士远远的看着他,不由得咋舌。心想这位道友是真的强,要是魔族有神智,看他横刀立马于阵前,恐怕要肝胆俱寒。战场之上一人之力难以影响大局,但是强到一定程度,就又另当别论了。   顾清盛一枪挑倒一个皮肤布满黑甲的魔族,赤焰马一蹄踏上,那魔族瞬间断了气。   顾清盛抬手将手中马槊往前掷去,轰然砸到那黑蛇的额头,发出一阵难听的刺耳怪声。黑蛇崩掉了一片黑鳞,愤怒的甩起尾巴,扫到了一片人马,有修士也有魔族,发出阵阵惨叫。   顾清盛一把抽出刀,往马背上一踏,干脆直接腾空而起。   不远处,一人浑身浴血,双目通红地看向千军万马中气势凛然、无人可挡的顾清盛,忍不住咧嘴,露出一个森森的笑。   顾清盛也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扭头,冷冷看过来。   “在下熊烈,”熊烈舔了舔唇边的血,“记住你爷爷我的名字,今日……”   铮——   刀光劈过!熊烈急忙举起手中大锤挡住这一击,还是往后趔趄了两步。   “滚,”又是一刀凌空而来,顾清盛冷然道,“你爷爷我今日就教你做人!”   擒贼先擒王,他正愁找不到领头的呢,看这个被人拥簇的像是个头头,正好撞到他面前,不杀白不杀。   于此同时,远处瓶口关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山崩了?有人忍不住向那个地方看去。他们是真的想知道,今日瓶口上到底是哪位神人出手相助,搞出这么大动静,令人拜服。 第126章 剑断   瓶口关上剑气纵横,斩碎草木, 满天飞叶。   这里只有君喻与陆勤两个人, 君喻已经护着其他阵师先从另一条小道躲到了旁边山上。他们刚刚强行运转瓶口阵法, 精力消耗太大,君喻不敢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 以免误伤。   陆勤重见君喻,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眼里只有君喻,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人。   “君喻, 你真是让我惊讶, ”陆勤执剑攻来, 纵横剑气搅碎周围卷起的落叶, “短短一年有余, 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君喻“啪”的一声合上玉扇,用扇脊挡下陆勤一剑。   “陆勤,你当年也是道宗的天之骄子, 背叛宗门遁入魔道,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君喻冷声问道。   “良心不安?哈哈哈,”陆勤攻势未停, 大笑几声, “良心有什么用?若我还是在道宗,未必会有如今地位呢!”   他说话间, 一剑横来, 阴冷魔气铺展开, 顷刻间扫过山顶郁郁草木!   “修魔有什么不好?修魔的速度,要比修道快的多——这一剑,滋味如何?”   剑气锋利,啸声响彻山林。   这确实是极强的一剑。陆勤毕竟也是当年在道宗里,剑道上有名的天才。   一年未见,他弃道修魔,剑法也走了阴邪的路子,诡异莫测,也确实难对付。   君喻扬扇劈下,以攻代守,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剑。   他感觉手腕一麻,往后退了两步。   一阵风吹过,吹起君喻的衣摆。   天色阴沉,山风寒凉。   君喻握紧手中白玉扇,目光微沉。   他刚刚主阵,消耗的精力已经很大了。这一战不能拖太久,越久他的精神越疲惫,对他越不利。   “这一招名为‘风愁雨’,”陆勤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笑,“漫天风雨,君喻,我倒是想看看你要怎么躲?”   他话音未落,剑啸四起。顷刻间,君喻只觉得自己眼前,无处不是剑影。   剑风剑雨,无处不在。   潇潇暮雨笼罩天地,他要怎么躲?   原本就乌云万里,这一刻,天色竟然又暗沉了三分。林木无风自动,簌簌摇落,千里山川失颜色,竟迫于这一剑之威。   君喻动作仅仅是慢了一瞬,剑风便划破了他的肩头,一点殷红染透白衣。   玉扇带起流光,拦下了向他心口要害处袭来的一剑。君喻顺势往后一退,一脚踏在身后树木上凌空而起,下一瞬,那棵树便在剑光中被轰然折断,向后倾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刚刚陆勤出剑时,剑风带起来的一片落叶,还没有来得及坠落到地面。   陆勤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冷笑,他透过剑影,与君喻对视。   他看到了君喻的眼睛。   君喻的眼神很平静,像是一湾深沉的碧水,风过不起浪,雨过无涟漪。好像什么也不能扰乱他的心境,什么也不被他放在心上。   那是曾经让陆勤恨之入骨的一双眼。   高高在上,好像自己是什么不值得在意的东西一样,入不得他的眼。   他恨这种眼神。他想让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君喻,也尝一尝跌入谷底的滋味。想要他再也不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你为什么不怕?”陆勤咬牙喝到,“你要是向我求饶,我还可以考虑考虑,饶你一命。”   “我为什么要怕?”君喻语气平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你在剑道上的天赋,入了魔道……可惜了。”   “铮!”   寒光乍起——   剑风剑雨,忽而一静。   刹那间,好像有神威临世。云收雨霁,月上东山。   陆勤只觉得虎口一麻,他骇然睁大眼。   手中之剑,竟轰然碎裂!   那一刹那,君喻出了极快的两招。   没有陆勤那样花哨的剑法,君喻只用了他使的最熟练的两招。只是出招的时机经过了他严密的计算,早一刻太早,晚一刻太迟。   他之前故意退让几步,好似处在下风,实际上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君喻只用了风灯照夜,再接一招云破月来。   风雨满天,不见前路,如何破之?   提灯照夜,斩云出月。   天地清明!   白临秋曾经带着君喻在一望无际的万妖海上,泛舟千里。   那时正是极夜,沧海生波,长空无月。   君喻在小舟里点了一盏灯,那盏灯长明不熄,照亮三尺碧涛,伴他整个长夜,飘荡过无边沧海。   天地之间,唯有星辰倒影,与他这一点灯光。   后来,君喻便悟出了一招“风灯照夜”。用在这时候,倒是刚好破了陆勤的剑。   “剑乃是君子之器,而你,不配。”   君喻的声音微冷,陆勤拿着断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向后倒飞出去,跌到在地面上。   君喻走上前,居高临下,看向陆勤。   陆勤怔怔地,仰头看向君喻。他按住腹部,想要站起来,却忍不住咳出来一口血。他看着君喻的眼神,竟然微微战栗起来。   君喻看着他,冷漠道:“当初的魔种,是你下的手对吧?”   那个魔种折磨了顾清盛那么久,这些旧怨,君喻一直没有忘。   有人伤了顾清盛,是君喻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是我又如何,”陆勤神色怨毒,一边咳血一边说道,“我只恨……只恨没能让你尝尝坠入地狱的滋味!凭什么,你……啊!”他惨叫一声,说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没时间听你剖析心路历程,”君喻十分冷漠,“罢了,在你死之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上辈子,倒是确实得偿所愿了。”   他前生一生之苦,最开始,都起于这个人。   君喻静静地看着陆勤,有些奇异的是,他心中没有多少恨。   那些所谓的前生故事,君喻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感同身受。   过去了便过去了,放下了便放下了,不论是什么原因竟然使时光倒流,他只在意今世。   “都了结了吧。”君喻轻轻叹了口气。   一道白光闪过,陆勤来不及说话,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还瞪着他的双眼,死死地看向君喻的方向。   死不瞑目。   断剑坠落在陆勤的手边,一片落叶,坠落在他已经渐渐冰凉的身上。   山风吹过。   这个昔日的道宗天才,万余魔军的将领,最终却死在这无名山上。   人生无常,不知他生前的最后一瞬,回想起他的一生,有没有过一丝悔恨?   君喻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山。   .   “轰——”   “你、你叫什么名字……”熊烈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顾清盛。   他腿骨寸断,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身后,那条大黑蛇痛苦的在地上翻腾,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却于事无补。它的两只眼睛都已经瞎了,身上鳞片寸寸外翻,血肉模糊。它挣扎渐渐微弱了,蛇尾垂下,奄奄一息。   顾清盛单手执刀,黑红的蛇血顺着刀锋滴落。他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挑眉。   “你现在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用了吧,”顾清盛冷声说道,“反正你都要死了。”   “你……你也要死了,”熊烈怨恨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一敌万,受的伤太重……你能从这里走出去?你现在能站着,就不错了吧……”   顾清盛知道熊烈说的是实情。   多亏今日他穿的黑衣,遮掩了血的颜色。   他后背上被蛇麟划出的伤口恐怕深可见骨,疼的已经麻木了。顾清盛现在确实是在凭借一口气硬撑着。   “不劳您费心。”顾清盛一刀劈上去。   又一片血色染红了地面。   没必要留着熊烈的性命,反正魔族这东西,根本不会因为他手中有人质就放过他的。   唯一能震慑魔族的,只有武力。   顾清盛握紧了手中斩金见月,疼痛入骨,他却不敢露出一点弱势。   他身边是层层叠叠把他围起来的魔族,只是此刻,这些只知道冲锋的怪物,居然畏畏缩缩,用惊惧的目光盯着顾清盛,不敢上前。   这是顾清盛用绝对的武力建立起来的威慑。但是他若是露出一点疲态,这些魔族,立刻便会蜂拥而上。   顾清盛费力地抬头,看向桃临的方向。   他斩蛇擒敌首,孤军深入,难免与与大部队分散开。此时正有人试图冲过来,但是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魔族疯起来不要命,难缠的很。   他还能坚持到有人来救他吗?   桃临高大的城墙笼罩在沉沉黑云里,呼啸的风声鼓动着耳膜。   顾清盛勉强忍住疼痛,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周围围着他的魔族,竟然纷纷惊恐的后退,给他的前面让出一片空地来。   顾清盛单手执刀,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是即使如此,也让那些魔族又惊又俱,不敢靠近一步。   没有魔敢拦他。   唉,可是他连走回城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清盛有些遗憾,他干脆不再看桃临了,而是回首看向瓶口关的方向。他一回头,他身后的魔族也纷纷受惊,仓惶地往后退。但是顾清盛没什么心情顾及他们了。   他的阿喻,此刻在哪里呢?   顾清盛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忽然就看见天边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而来。   他意识到那是一只云舟。   云舟?魔族还派云舟来了?唉,这下势必又是一番苦战。   顾清盛正想着,却忽然心中一动,神使鬼差地,仰头向云舟之上看去。   那里是谁?   云舟愈来愈近,顾清盛微微睁大眼睛。   君喻!   他不会认错的,云舟之上,当风而立的那个人,不是他的阿喻还能是谁?   不仅仅是顾清盛,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向云舟。   “魔将已亡!”   这个声音不大,但是嘈杂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少年清冷的声音在灵力的作用下,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魔将已亡!   此刻这剩下的魔军,不过是一群群龙无首的残兵!   所有人心中振奋,杀敌的气势,又盛了三分!   云舟缓缓靠近地面,周围的魔族惊恐地后退。   君喻从云舟之上一跃而下,看也没有看他们。   他与顾清盛目光相接,这一刻,周围所有嘈杂的喊杀声,都渐渐淡去了。   桃临的城墙上,旌旗猎猎,风好似又大了些。黄土已经成了赤褐色,黑色的巨蛇瘫倒在地上。可以想见,这里刚刚爆发了怎样一场恶战。   沉沉乌云忽而裂开了一道缝隙,倾泻下一道金红色的霞光。   君喻迈过一地血迹,走向顾清盛。   顾清盛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他张开手……在君喻走近的那刻,一把拥住他。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不疼了,而且很安心。   君喻反手抱住顾清盛,却在触到他后背的那一刻,眉头皱了起来。   君喻抬起手,手心一片血红。   顾清盛满足地把下巴搁在君喻的肩头,叹道:“阿喻,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顾清盛在看到君喻肩上被陆勤划出的剑伤的时候,微微一愣。   他忍不住一阵心疼:“阿喻,你怎么受伤了?” 第127章 养伤   白临秋立于醉渊之岸, 看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他衣衫无风自动, 周围是魔气滔天, 唯独他白衣翩然犹如仙人临世。   殷灵兮站在不远处, 觉得自己头疼的不行。   “白临秋,我是不是和你天生犯冲?”殷灵兮瞪着他,“要不要总是来和我对着干啊?”   她一个奉命干活的,她容易吗她!好不容易把醉渊封锁住, 白临秋过来二话不说,一路打到这里,都没人拦得住。   白临秋道:“我怎么知道每次都遇见你……虞寒城不在?叫属下过来送死?”   殷灵兮立刻严肃道:“你死心吧,从我这里你是打听不到主上的去向的。”   醉渊深不可测,白临秋盯着那黝黑的深谷, 微微皱眉。   “你们魔域,最近是在做什么?”   殷灵兮道:“你问了我也不会说啊。”   白临秋不管她, 只管说自己的:“醉渊乃魔脉汇聚之处,是魔气的源头。魔脉有什么动静, 醉渊必然也会有所变化。”   他抬眼, 向南边望去。   这一瞬间, 他看见了万里山川、交错地脉, 看见了纵横素月、蜿蜒明河,看见了魔脉蠢蠢欲动, 南边血气冲天。   化神期的一眼, 万里山河, 尽在眼底。   “桃临那边都打完了, ”殷灵兮跟着他向那个方向看去,“你们修真界没事。”   “我知道,”白临秋道,“只是我有点好奇,万余魔族对桃临确实是个大威胁,但是想要攻破这座城,这点人马还是略有些困难。你们怎么就不多派些人去呢?这简直就像是……故意派人去送死一样。”   “主上的命令。”殷灵兮淡淡说道。   白临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说道:“现在桃临的魔气很浓郁啊,不太对劲。”   殷灵兮挑眉:“毕竟刚刚打了一场,魔气浓郁也正常,有什么不对劲的?”   白临秋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   刹那间一地白霜以白临秋为中心,向四周铺展开,覆满了醉渊之岸,犹如地面上绽开巨大的冰花。   寒风骤起。   殷灵兮身上黑纱微微飘扬,她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寒意笼罩。以她的修为,原本是不怕冷的,但是此刻只觉得寒气入骨。   “魔脉已经延伸到了桃临,”白临秋叹道,“是我之前大意了,早该注意到魔脉的动静的。”   “以血为祭,引导魔脉南侵……虞寒城能想出来这种法子,真是冷血无情的天纵奇才,连自己人的性命,都可以毫不心疼的牺牲。”   殷灵兮目光微凝,握紧了手中剑。   白临秋放下手,墨发滑落肩头。他按住心口,轻轻咳了一声。   还是有些勉强啊……他刚刚试图引天地灵气镇压魔脉,果然还是不行。   他与虞寒城各自镇守道魔两界,按照约定,平日里互不相犯,都不能直接出手参与素月明河的争斗。只是他应该更早留意魔脉动静的……忽略了这件事,是他之过。   白临秋皱眉。还是要想个法子才行,若是放任不管,修真界要出大事。   .   桃临一役,大胜而归。   伤亡也是有的,包括道宗,也有牺牲的同门。   胜利的狂喜与同伴殒命的悲痛,两种心情交织,桃临城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   桃临城外的“忠义冢”里,又添了几冢新坟。每日都有人去城外祭拜,也有人痛哭出声不肯归城,醉倒在寒冬的夜风里。   数日之后,桃临城里才渐渐恢复了之前的气氛。   君喻这一日从城外祭拜归来,天色已经不早了,一路上还是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他如今在桃临的名气实在是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都好几天了,君喻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好奇中夹杂着狂热崇拜的目光。他默默加快了脚步。   路上还有人向他打招呼的:“君道友!今日您师弟也不在啊?”   君喻微微有些无奈。   自从几日前,他好不容易把顾清盛从魔族包围中间架出来,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关系不一般一样……见到他总要问一句顾清盛。   尤其是钟意,好几天了,每次看到他都神色古怪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一句“你是不是和顾道友……”然后又不说了,搞得君喻有些莫名其妙。   君喻终于走到了执事堂,手里还提了一只半路被一位老阿婆硬塞给他的鲜鱼。他想了想,直接送到了执事堂的厨房。   “今天没人拦着你给你送东西?”屋里传来一个懒洋洋地声音。   “有人送鱼,”君喻推开里屋的门,“直接送厨房了。”   顾清盛床上正趴着,只盖了一张薄被。他手脚张开,占了整张床。   君喻走过去,直接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顾清盛后背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只有有限裸露的皮肤,还能看出来肌肉流畅的线条。   “不用看了,我今天感觉自己好多了,真的,”顾清盛嚷道,“再要两天就完全好了。”   “你要是能让人省心两天,就是烧了高香了,”君喻瞪叹道,“别乱动。”   君喻小心地把顾清盛背上的布条解开重新换药。伤口比前几天确实好了很多,只是哪怕用的好药,深可见骨的伤实在不是几天就能痊愈的。   君喻看的心疼。   顾清盛乖乖地让君喻上了药,才偏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君喻心里正难受,看他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真不疼了,”顾清盛拉住君喻,笑道,“你别担心。”   顾清盛不肯松手,君喻怕扯疼他,只能由着他胡闹。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睡吧?”顾清盛往旁边蹭了蹭,把床给君喻腾出来。   .   等到君喻真躺到顾清盛身边的时候,才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被顾清盛忽悠上床的。他原本还有事没做……   顾清盛蹭到他身边,搂着他不松手。   “睡吧。”君喻无奈说道。   油灯只燃了一根蕊,光线昏黄,显得缱绻又温柔。顾清盛认真地盯着君喻看。   君喻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回身准备去把油灯盖灭,才刚刚动作,就被顾清盛一把拉过去,压到身下。   “……你干什么。”君喻觉得脸有点烧。顾清盛离他离的太近了,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撒在自己颈侧。他偏偏还顾及着顾清盛的伤势,不忍心推开他。   顾清盛脸也有点红,他眼神有些飘忽,最后伸手一把油灯盖灭,房间里瞬间黑了下来。只有一缕月光从窗缝透进来,洒在床前。   君喻忍不住有点想笑,心想顾清盛真是害羞的可爱。他神使鬼差地抬起手,抱住顾清盛。   房间里一片寂静,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显得太清晰。顾清盛俯下身,在君喻唇角落下一吻。   心如擂鼓。   还好熄了灯啊……君喻觉得自己有点晕晕的,不像平时的自己。   什么冷静什么理智,这一刻他都有些顾不上了。   像是感受到了君喻的默许和纵容,顾清盛胆子更大了些。他……   “顾清盛!”忽然君喻反应过来,理智瞬间回归,一把按住顾清盛,“我今天是不是说了让你别乱动?”   顾清盛:“……”   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君喻不用看都知道,恐怕是顾清盛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   桃临城外,虞寒城看着血色还未褪尽的黄土,挑了挑眉。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带君喻走了,要不然再假以时日,他觉得自己怕是要带不走他。   这一次他真身亲至,现在的顾清盛,还拦不下他。 第128章 分别   第二天顾清盛起床的时候, 天色还是黑的。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晚上睡得太迟,还是伤口开裂造成失血的缘故。   君喻昨晚用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此刻看着顾清盛,眼神十分有深意。   顾清盛全当做没看见,嬉皮笑脸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啊?在这里也待了挺久的。”   君喻说道:“等你再好些。”   “哦, ”顾清盛说道, “那你今天忙不忙啊?还要出去吗?”   君喻“嗯”了一声:“我前几天帮忙修补阵法,觉得桃临外面的情况有点不对……我得再去看看。你在执事堂好好待着, 别乱走。”   君喻在顾清盛幽怨的目光中冷酷无情的出了门。   他才刚到了城外, 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正是钟意。   君喻远远地看见钟意牵着马立在城门口, 英姿飒爽。见君喻过来,冲他招了招手。   君喻走过去:“钟姑娘也在这里?”   钟意笑了笑,往远处一指, 说道:“正打算去跑马, 想着你这几天经常来这里, 可能会遇到,就等了等。”   看君喻有些疑惑, 钟意犹豫道:“君道友,听闻你已经有道侣了,你是不是和……和顾道友……”   君喻先是一愣, 继而苦笑:“顾清盛与你说的?”   钟意叹了口气, 好像放下了什么一样, 真诚地说道:“要长长久久啊。到时候你们要是合籍,可要给我发一份请帖。”   合籍?突然听到这个词,君喻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点点头。   钟意朗声一笑,说道:“那行,我先走了!再会!”   言罢,她一翻身跨上赤焰马,朝君喻一抱拳,向远处奔腾而去。   君喻心里想着钟意刚刚那句“合籍”,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想起自己来这里也是有事要做的。   他顺着黄土上战后尚未完全清理掉的痕迹,一路向瓶口关走去。最后他停在山脚下,刚刚取出山河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喻猛然回头,就看见不远处一人黑衣如墨,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君喻目光微凝,握紧了手中山河简。   “护持山河,镇守天下,你手里的山河简,真的是天才之作。”虞寒城感叹道。他语气平和,目光落在君喻手中的山河简上,好像完全忘记了上次他们才动过手一样。   君喻挑眉。这东西不是寻常之物他也有猜测,不过他摸不透不知道具体功用,一直只当做阵法的万能.钥匙来用,偶尔还会直接用它当武器。   好像知道君喻的疑惑一样,虞寒城微微一笑,说道:“山河简共有十二支,你手里的是十二简其中之一。材料用的是南边雾山的凤栖竹,坚硬无比,可诛魔破邪,世间少见,极其难得。”   君喻冷冷说道:“魔主对山河简倒是了解。”   虞寒城心想怎么可能不了解,制成十二山河简用的凤栖竹,其中一半是顾清盛从雾山砍的,另一半都他妈是从他那里抢走的。   虞寒城想到顾清盛就心烦,干脆换了话题:“我今日来,你应当知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君喻沉默。   虞寒城轻笑:“君喻,我不想对你动手,你直接同我走,好不好?你身后桃临城里,还有诸多百姓,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这一刻,君喻只觉得周身生寒。   虞寒城的话,可以说是明晃晃的威胁。但是虞寒城确实了解他,君喻明白,自己确实不可能不顾及那些普通人的性命。更不要说,顾清盛还在城里。   此时此刻,虞寒城站在这里,万里山川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甚至连传音都传不出去。   周围也没有旁人……只有山风吹过,带起簌簌叶声。   君喻想,自己这一次恐怕是不得不走了。可是顾清盛还在等着他回去,要是他出了事,顾清盛得有多着急?   “魔主为何执着于我?”君喻沉声道。他观察着周围地形,试图找出来一个能从虞寒城眼前脱困的方法。   为什么执着?   虞寒城想,大约是因为前生今世,唯独一个君喻,是他想要得到却偏偏得不到的。   他前生曾经以为他终于让君喻向他低头服软、再也不敢反抗他,可到头来,还是失算了。   浑身寒气越来越刺骨,君喻心中预感不妙。   他感到自己手指僵硬,头脑昏沉。君喻猛然咬破自己舌尖,试图保持着神智清明。   虞寒城向他走过来,轻声叹道:“你又是何苦,总归是要跟我走的,不如放松一些……睡一觉,等醒来,我们也就到了。”   君喻指甲扣紧肉里,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虞寒城,我跟你走,我自己走!”   他不能失去意识……他绝不能让自己落入任人摆布的境地。   周围寒意骤然减弱。   “咳。”君喻清醒了一些,他轻咳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虞寒城笑了笑:“如此甚好。”   他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君喻,又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对自己太狠……多少也要顾着自己一些。”   君喻自顾自地擦了唇边的血,根本不想与虞寒城说话。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担忧。   只希望顾清盛没等到他回去,不要太焦急……他别的都不怕,只担心顾清盛做傻事。   可是他自己也明白,以顾清盛对他的在意,怎么可能不着急。   .   兰明月这一天与巫灵在怡然山上正说笑,忽然接到了顾清盛的传音。   兰明月有点愣,心想顾清盛这个没良心的,和君喻在一起居然还能想得起来她?   兰明月疑惑地点开了传音符,顾清盛焦虑的声音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明月,你见到君喻了没有?”   “没有啊!”兰明月挠挠头,简直一头雾水。他们都分别多久了,她去哪里见到君喻啊?   她直觉事有不对,皱眉道:“怎么回事,君喻出事了?”   “我两天没见他了!”   等到顾清盛三言两语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兰明月就愣了。   顾清盛明显是已经急疯了,甚至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连她都要问一问。   “等等,你先别急,”兰明月努力安抚道,“你和你师尊说了这事没有?”   “我师尊现在在醉渊那个鬼地方!”顾清盛嗓子都有点急哑了,“我现在没办法与他传音……算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兰明月连忙唤住他:“等等,你冷静点。你好好想想,君喻有可能去哪里?在哪里不见的,现场有没有打斗痕迹?假如有人对他下手,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顾清盛一阵沉默。   “……有一个人,确实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他,”顾清盛声音沙哑,“魔主。”   .   云舟之上,君喻一直沉默不语。   虞寒城说道:“别这么紧张,我真的不会对你做什么事。”   君喻低头,俯瞰云舟之下的魔域山川。   魔域的景象确实与修真界不同,要荒凉的多。   荒凉倒还在其次,这里的魔气太浓郁了,哪怕君喻身上带着刻有怯魔阵的法器,还是感到十分不适。   虞寒城习惯了君喻的沉默,继续笑道:“其实你要是听话,我是不会像前生那样对你的。”   君喻难得看了他一眼。   虞寒城叹息不语。   前生啊……不论是他最初折断君喻一身傲骨,施以重刑,还是后来废其灵台,囚于冰殿,终究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明明君喻那时候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与顾清盛反目成仇,被修真界追杀仇视,与故友绝交,与恩师断义……只有自己可以给他身份地位,给他向修真界复仇的机会,为什么偏偏不肯对自己低头呢? 第129章 家主   云舟速度很快。   “魔域苦寒之地, 你若是不适应,到了长绝会好一些, ”虞寒城看他神色淡漠, 试图哄他开心一点,“长绝山上魔气也淡,你应当会更喜欢那里的环境。”   长绝山啊……君喻记得, 他曾经在梦里见过。   漫天飞扬的灵气结成的雪花,一山随风摇曳的照夜牡丹, 确实很美。   但是君喻一点也不喜欢那里,想到长绝的山雪, 他就想起来梦里顾清盛声嘶力竭地问他,跟不跟他走。   他不知道前生他为什么会忍心让顾清盛那么难过, 是今生顾清盛若是寻来, 他一定会跟他走。   虞寒城跟着君喻的视线,看了一眼云舟之下,只见那里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隐约还可以看出来昔日的繁华景象。   虞寒城挑眉道:“这里曾经是旧魔八脉里毒脉的地盘……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君喻皱眉。看起来魔域平静的这一年里,确实是在处理内部矛盾。   “说起来,”虞寒城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语气玩味, “上一世里, 旧魔八脉更麻烦一些, 太不安分……若不是有你相助, 我想要解决他们,也不太容易呢。”   君喻冷声道:“我?”   君喻难得与他说话,虞寒城有点愉悦。他点了点头,看向君喻,轻笑:“先平魔域,屠灭旧魔八脉;后平万妖海,杀灭妖兽万余。要不然,你前世怎么会是魔域大名鼎鼎的杀神呢?雷霆手段,狠心绝情,君喻,我真是……太喜欢前世的你了。”   “你前生,可要比今世狠绝的多,”虞寒城满脸回忆怀恋之色,“你今生的性子,相比之下,真是要温和多了。”   “……”君喻又沉默了。   “算了,不说这些,”虞寒城笑道,“你若是喜欢这里,我便叫人把这里推平,给你建一处园子。”   看君喻面无表情,他又叹道:“唉,罢了,看你也不会有兴致。我有时候真想知道,送你什么你能开心一些。”   君喻从来对什么都不关注,看什么都不喜欢,好像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虞寒城能寻到天下几乎所有的珍奇异宝,可他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君喻想要的。   偏偏顾清盛随便一句话,就能让君喻为他付出所有;随便弹一曲琴,连指法都是错的,却能让君喻徘徊良久,痴痴不肯离去。   虞寒城想,顾清盛到底是哪里有这个魅力让君喻对他付出所有真心。   他越想越不满,对君喻说道:“我知道你在想谁。但是君喻,你真的知道顾清盛到底是什么人吗?”   听到顾清盛的名字,君喻下意识看了虞寒城一眼。   顾清盛是什么人?君喻突然想起来,曾经徐翰州也对他说过这句话……最后还扯出来一堆有的没的,明里暗里暗示顾清盛会修无情道,会欺骗他的感情似的。   真的很莫名其妙。好像他们说的再多,他就会选择不信任顾清盛了一样。可是他怎么可能为了敌人随便的两句话,而怀疑亲近的人?   .   魔域某座小城里,一处破茶摊上,两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遮的严严实实的男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生玉,玉玉,兰兰……兰生玉!你别不说话啊,”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听他绝望的语气就能想象出来他斗笠之下是怎样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可怜可怜我,我已经十天没有好好喝口水了!”   两人正是兰生玉和顾清渊,只是这两个正经的正道修士,出现在一座魔域的小城里,也显得十分奇怪。   不过他们行动小心,周围来来往往的魔族,也没有发现他们两个异类。   “你面前,茶。”兰生玉十分言简意赅。   “碗太脏,下不去口。”顾清渊继续绝望。   “哦,”兰生玉语气冷漠,“那你渴着吧,我也没办法。”   “你好狠心,”顾清渊嘟囔了一句,“要是秋水辞江在就好了,唉,我心灵手巧的辞江姐姐啊……”   “大少爷,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兰生玉冷漠地拿出地图,“关注正事。”   顾清渊恹恹地戳着杯子:“说真的,还没走到长绝,我都要疯了。当年白尊者刺杀前任魔尊,他是怎么坚持走到长绝的?”   “因为尊者不像你一样事多,”兰生玉站起身,“歇够了,走吧。”   “哦……”顾清渊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跟上兰生玉的脚步。   .   此时此刻,君喻在云舟之上,兰生玉和顾清渊跋涉千里,往长绝走去。而顾清盛,遇到了一个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见的人。   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也根本不想见到的人。   “顾清渊在魔域,那您找他去。您找我也没有用啊!”顾清盛坐在桌边,挺直脊背。尽管他背上依旧没有痊愈的伤口因为这个姿势而一阵疼痛,顾清盛也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顾清盛面前,一个白面无须、面容俊朗的华服中年男子,眉眼凌厉,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不苟言笑,微微皱眉。   “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方式?离家之后,小时候学过的规矩全忘了?”   顾清盛心中蹿起一阵怒火,冷笑:“顾家主!我六岁可就离开顾家了,什么规矩,不好意思,一点不记得了。您也少拿这个来压人……”   “顾清盛!你这是不打算认我是你父亲了?”中年男子语气一冷,打断了顾清盛说话。   顾清盛直接拍桌子怒道:“您现在想起来问我这个?我还以为您早就把我从族谱里划掉了呢……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难得见我一次还指望我感恩戴德?您想的未免也太好了吧!我还有事,不陪您了,再见。”   顾清盛起身,扭头就走。   顾清盛现在满心都是君喻,急得快要呕血,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耐心处理家中这些恩怨了。   曾经他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他父亲时他要怎么样做,要让顾家那些人后悔……可真现在,顾清盛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哪怕一点点心情与他父亲废话。   他还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去做。君喻生死未卜,他还有什么心情顾及旁人?   可是偏偏有人不愿意遂他的愿。   顾家主眼神微冷,喝道:“站住。”   顾清盛原本不想理他,却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他的面前,两个面无表情的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清盛记得她们,是顾清渊的剑侍,辞江和秋水。   “你们不跟着顾清渊,来堵我做什么?”   顾清盛简直要气笑了,他回头,看向顾家主。   “您到底有什么事?我真的赶时间!”   顾家主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毕竟现在顾清盛是白临秋弟子,白临秋的面子不能不给,他还真拿这个小兔崽子没办法。   顾家主起身。   “不论你怎么想,承认不承认,你都姓顾。身为顾家人,就要有为家族做事的觉悟。”   “有好事的时候想不起来我,有事要做倒是记起我来了?”顾清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父亲,“您觉得我可能会为了家族牺牲吗?”   “你哥哥在魔域,现在必须要找一个人,去交给他一件东西。”   顾家主看也不看顾清盛,语气淡漠,好像笃定了顾清盛会对他低头一样。   “我来的时候,见到你正在打听怎么去魔域。这个东西是一件特殊的灵器,可以让你在魔域几乎畅通无阻。在交给你哥之前,它应该也会帮到你的忙。我觉得这件事,你应当不会拒绝。”   “……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去?”   “因为我身为家主,不能轻易离开修真界,”顾家主挑眉,“而这个灵器,只有顾氏嫡系的血脉才能用。”   “……”顾清盛握紧了拳,骨节泛白。   他父亲说对了一件事。   他现在真的需要这件东西。 第130章 残魂   看够了魔域荒凉的景色, 云舟之下的景象,总算出现了一点变化。   一座孤峰高耸入云,远远看去, 其上似乎有奇异的光彩微微闪耀,颇为梦幻。   “到长绝了。”虞寒城笑道。   云舟缓缓降下,这座传说中的魔主所居之地, 终于完全展现在了君喻眼前。   充溢的灵气凝结成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扬起落。一丛一丛的照夜牡丹,在微风里摇曳舒展。   长绝确实很美, 只是在一片荒寂的魔域,美的太突兀。   云舟直接停在了峰顶。君喻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虞寒城在一旁提醒他:“下舟吧, 可要我扶你下去?”   君喻目光冷漠,转身下了云舟。   虞寒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眉。   白衣少年独下云舟, 微微撩起衣摆,动作轻盈,踏在雪地上。   果真很美……就像是一枚寒玉落入银雪里。   而他想要拥有这枚玉, 珍之藏之,时时把玩……他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不弄到手的道理。   君喻刚一下云舟, 便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看他。   四周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有探究的, 有好奇的, 有冷漠的……也有鄙夷的。   君喻冷冷扫过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目不斜视。   而那些人看到君喻身后的虞寒城,纷纷一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   直到虞寒城带着君喻离去,才有人敢窃窃私语几句。   几个扫雪的小厮聚在一起,低声谈论。   “这是主上带回来的第几个了?”   “算上被各位护法送过来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一个比一个长得俊,都是一顶一的冷美人,样貌都差不多。”   “你们不觉得这个尤其好看?尤其是气质,我觉得与以往带回来那些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其中一个小厮冷笑,“无非是更能端架子,长的更好一些罢了。不都是男宠?”   “说的也是,”另一人叹道,“不过这都不是我等做下人的能议论的……只希望这位公子,别像玉公子那样残虐,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嘘!”旁边的小厮突然脸色大变。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样貌精致的少年冷着脸走过来。若是君喻在,一定会有些惊讶。   这个少年的样貌,居然与他有五六分相像。   “玉……玉公子恕罪!”几个小厮吓得面无血色,哆哆嗦嗦地跪下。玉公子是魔主最宠爱的公子,向来娇纵惯了,对下人打骂是寻常,前几日好像就有一个下人因为冲撞了他,被扔进了蛇窟。   不知道玉公子有没有听见他们刚刚对他的编排,万一被她记恨上了,他们几个都要面临灭顶之灾。果然祸从口出,若是这次能逃过一劫,他们再也不多嘴了!   看玉公子脸色不好看,眼看就要发作,其中一个心思机敏的小厮忽然心思一转,急忙说道:“见过玉公子,我们在说刚刚主上带回来一位公子。”   这下,玉公子果然一愣,脸色骤变,也顾不得其它的了,厉声说道:“你说什么?主上又带人回来了?他们往哪边去了?”   小厮连忙一指。   尚且不知道他一来就被人惦记上了的君喻,面无表情的跟着虞寒城走。   一路有人纷纷对他们低头行礼,不敢直视他们。   君喻看到了一座极其华美的白玉楼。   碎雪纷纷,落在玉色的台阶上,白色的雾气迷蒙,美的像是仙界瑶池。   “山上专门为你建了住处,用南山之玉做基石,镶嵌了万颗珍珠琉璃、珍奇异宝,各处征调来数千工匠,足足建了两年,才建起这一座巧夺天工的楼阁,”虞寒城笑道,“称之为藏玉阁。”   藏玉阁。   玉,喻。   君喻皱眉,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个名字的意味太明显了,虞寒城对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让他有些恶心。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虞寒城笑了笑,“我倒是很喜欢。美好的东西就要小心珍视,就像一块稀世名玉要藏之高阁,免得被别人抢去……不是吗?”   这是个什么道理,君喻心里冷漠。   什么藏之高阁,不就是变相软禁么,说的倒是清新脱俗。   这就是虞寒城所谓的珍视?君喻心想,顾清盛也珍视他,可绝对不会禁锢他的自由,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手有点痒,有点想动手。   .   魔域边境的一座小镇子里,顾清盛一身朴素不起眼的黑衣走在路上。他行动小心,没有人发觉他正道修士的身份。   顾清盛小心地按了按胸口,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金镶玉坠子。   这枚玉坠,不是一般的凡物。它正是顾清盛父亲交给顾清盛,让他带给顾清渊的东西。   这枚玉坠确实非比寻常,若是被外人知道,恐怕又是一件名动天下的宝贝。   这枚玉坠是当年苏蘅渊闭关之前,与金悬剑一同赠给顾家的灵器。它没有名字,被胡乱称为“那个金玉坠子”,很有苏蘅渊起名废的风格。   金玉坠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模糊灵气与魔气的界限。   顾清盛带在身上,哪怕他动用灵气出手伤人,魔族也分毫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气,不会发觉他的身份。   更令人震惊的是,它将魔气转化为灵气——顾清盛一个道修,也能凭借它,在魔气肆虐的环境拥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过的如鱼得水。   确实如顾家主所说,这个东西对于现在不得不去魔域的顾清盛来说,很实用。   金玉坠子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让顾清盛成功潜入魔域。   修真界里,关于灵气与魔气的普遍观念,一直是两者互不相容,绝无互相转化的可能性。   若是这东西被世人知晓,恐怕整个天下对于灵气魔气的概念,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是顾清盛现在没心思想这些,他现在有更急迫的事。   他要去长绝,而且要用极快的速度赶过去。   君喻大约是在那里的,若不是被魔主带走,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君喻的一点痕迹?   君喻怎么样了?   顾清盛没有时间在路上磨蹭。可是若是靠走,等走到长绝,拿得要多久啊?就算是御剑,也还是要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焦虑,急得嘴上都快起泡了。   “上次见你你就在去抢人,这次见你你还是在去抢人。”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顾清盛脚步一顿,猛然扭头。   只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陌生,但是又有一种古怪熟悉感的影子。   “你是什么东西?”顾清盛警惕地把手放在刀柄上。   那个影子笑了,指了指顾清盛胸口的金玉坠子。   “我?我是那个坠子里的一缕残魂。”   “前生我们就见过面的。当初见你,你要死要活上长绝;这一辈子见你,你他妈还是要死要活上长绝……都轮回一次了,你别告诉我你还是没追到人家?”   “你家君喻又跟着人跑了?” 第131章 代价   城郊,某座无名孤山上。   “上一次我们见面也是在这里谈的心, ”人影站在松下, 悠悠望向远处千山重峦,“真巧。”   “上一次?”顾清盛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上一辈子?”   “是啊, ”人影笑道, “我记得你应当是没有记忆的。怎么,你还记得你轮回的事?”   顾清盛平静道:“不记得, 猜的。”   其实君喻也与他大致说过这些事, 只是君喻好像不是太想聊这个, 他也没有再细问。   “那你没猜错。”人影说道,“好久不见,看你这辈子, 比前生过的好不少啊。”   顾清盛:“你哪里看出来的?我现在急着去找人,都快要急死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好。   “那也比上一次好多了, 多少有点进步, ”人影轻笑, “上一辈子见你,觉得你都快要积郁成疾了。”   “上一辈子,我们很熟?”顾清盛问道。   “还行吧,”人影叹道, “至少帮你杀上了长绝。算是帮过你一个忙?”   “你能帮我杀上长绝?”顾清盛一下子盯紧他。   “能啊。”人影语气轻松。   顾清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如果今生你再帮我一次, 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世间事,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等的去交换。顾清盛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影,虽然看起来有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气质,但是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顾清盛依旧不能肯定。   然而这又如何?哪怕有一丝希望,顾清盛都不愿意放过。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对上虞寒城依旧差的很远。   现在有一个人说能帮他,就是他的贵人。   眼前这个残魂只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影子,但是顾清盛无端觉得,他正在无声轻笑。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都可以,只要我付的起。”顾清盛几乎没有犹豫。   “假如这个代价很大呢?”人影淡淡说道。   “我付的起吗?”顾清盛冷静问道。   “赌上你的未来。”   “……未来?什么未来?”   人影的面容模糊,顾清盛却觉得他正用一种认真又严肃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就是天下修士,为之努力一生的东西。”   顾清盛一怔。   “你是说修为?”   “差不多吧,更严重一点。”人影悠悠说道,“比如说证道的机会?”   果真是很大的代价啊……顾清盛想。   世间多少人,为了证得大道奋斗一生。证道飞升,这真是太大的诱惑了……是所有修道者为之付出一切的梦想。   不过这个代价和君喻的安危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   “如果你真的能帮我,”顾清盛语气平淡,“我愿意。”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人影盯着顾清盛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出声。   “爱情真他妈是个神奇的东西……当年谁能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呢?有趣有趣!”   “你不需要向我付出代价,”在顾清盛忍不住蹙眉的时候,人影终于止住了笑,“我帮你,是无偿的。”   顾清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人影说道:“真的,别把我想的那么奸商嘛。我就是为了帮你,才会从沉睡中苏醒的。”   “不过你虽然不需要向我付出什么,却要为了别的而舍弃一些东西。”   “别的?”顾清盛说道,“您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人影轻叹:“我知道你是为了君喻而去。”   “但是你可知道,你们的感情,是违背天道的。”   “什么意思?”顾清盛一下子眉头皱起。   “别生气,我说的实话,天命如此。”人影一摊手。   顾清盛微怒:“天道还管这么宽?它是吃饱了没事干吗,管人家怎么谈情说爱?”   “就是这么宽,”人影感慨一笑,“不过你放心,这一生你不再需要为了这些担忧。”   “因为代价,你在前生已经付过。”   .   君喻站在藏玉阁的台阶上,皱眉看上面的匾额。   “我亲自提的字。”虞寒城在他身后说道。   “您身为魔主,每天就做些这种无聊的事?”君喻说道。   “怎么会,我……”   “主上!”   虞寒城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君喻回头,看见一个少年向这里急匆匆的走来,一身白衣似雪。   君喻莫名觉得他与自己有五分相像。   少年一把拉住虞寒城的衣袖,皱眉说道:“主上,这位公子是谁?”   君喻微微挑眉。   “是我误会您了,”君喻感叹道,“您的生活果然丰富多彩。”   虞寒城也不恼,似乎颇为喜欢这个少年,温柔地揽住他。   少年嘴角轻轻一勾,很快又收敛了下去。   他轻轻问道:“主上,我以为藏玉阁是您为我准备的,难道竟然不是吗?”少年似乎有些失望,面上却还是清淡漠的。   但是虞寒城却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虞寒城笑着看向君喻。   “他是我寻到的,最像你的人,”虞寒城说的十分坦荡,“可惜终究不是你,差了几分意思。”   “你若是不喜欢他,我便不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少年的神色微僵,似乎不可置信。   他被虞寒城揽在怀里,忍不住轻轻咬牙。他微微颤抖,手不由自主地背到身后……   君喻一阵无语。   他觉得自己就不应当与虞寒城说话,更对这种莫名其妙争风吃醋的桥段没有兴趣。   人生果然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意外,君喻心想。   君喻冷淡地说道:“你们随意,与我无关。”   “哦,那我就自己随意了。”虞寒城微笑。   “你……”君喻忽然察觉到什么,目光一冷,“虞寒城!你干什么?”   虞寒城松开手,刚刚被他半抱在怀里的少年,软软地倒在地上,“哐嘡”一声,身侧还掉下来一把匕首。   他目光空茫,已然没了呼吸。   这个刚刚还算鲜活的生命,如今已经无声无息的凋零。   君喻瞳孔微缩。   虞寒城无所谓地说道:“他好像想要伤你,我便把他处理了。”   君喻沉默,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梅花。   这里非久留之地。他要想个方法离开才行……也不知道顾清盛如今怎么样了?   顾清盛会不会来魔域找他?魔域里虞寒城这样的神经病这么多,顾清盛会不会遇到危险?   长绝上灵气流动,飞雪纷纷扬扬。   君喻忍不住想,不知道他的山河简,能不能解开长绝的阵?要不要试一试呢……   一想到顾清盛,君喻心里就焦虑。看起来不试也要试了,他不放心顾清盛一个人。   .   孤山上,人影抬手,轻轻点在顾清盛眉心。   顾清盛觉得眉心微凉,与此同时,人影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闭眼,静心。”   顾清盛闭上眼。   一种奇怪的微妙感受升起。   顾清盛精神渐渐有些恍惚……他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眼前画面渐渐变幻。   他惊讶地抬头。   眼前赫然是万里流云缥缈,一峰高耸入云。   不远处,另一个“他”正背对着他立在峰顶,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正是顾清盛心心念念的君喻。   君喻靠在“他”的怀里,却闭着眼,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顾清盛忽然想到了君喻做过的那些梦,忽然明白了,这大约就是他的前世。   .   “十二山河简镇守山河还不够?”   “还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就要强行逆天改命又如何?我乐意!不就是飞升的机会吗,我还当是什么代价呢。”   顾清盛低头,轻轻在君喻额上落下一吻。   幸好阿喻已经听不见了,要不然肯定不愿意自己这么做。   阿喻哪里都好,唯独有一点,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偏偏不问他愿不愿意。   明明在他心里,那些都不重要。   “人间很好,”顾清盛语气平静,“我不飞升。” 第132章 轮回   顾清盛站在远处, 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人间很好, 我不飞升。   顾清盛有些惊奇, 心想原来这就是君喻做梦的感觉啊。   他的目光落在君喻身上,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心口。   他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哪怕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哪怕他对所谓的前世根本没有记忆,可他还是好难过。   他最看不得君喻受苦,今世是这样, 想必前生也是如此。   至于飞升不飞升, 顾清盛却没什么大的感觉。   他练刀只是因为喜欢, 不是非要追求什么飞升;飞升那么久远的东西, 他其实并没有怎么想过。   如果注定要在所谓的飞升和君喻之间舍弃一个,他几乎都不需要犹豫。   顾清盛想了想他今生这些年的经历, 觉得从小到大,他过的果真很满足。   他所求不多,凡是想要的也都得到了, 哪怕过程中有一点小小的波折。和君喻在一起的每一天, 他都很开心。   如果付出一点代价就能换来今生这些,顾清盛想,这个交易一点不亏,简直赚大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梦境在崩塌,顾清盛心里很静, 安之若素。   这个梦对他的唯一意义, 就是让他暗暗下定决心, 以后一定要对君喻更好一点。要保护好他, 他们今生,一定不会再重蹈前生覆辙。   “你后悔吗?”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后悔啊。”顾清盛回答的理所当然。   求仁得仁,他很满意。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你今生还没有见过‘道’,怎么能说你不想要它呢。不见大道,不知其美。此刻说后不后悔,还是太早。”   梦境轰然而碎。   顾清盛觉得体内有什么屏障也随之破碎了。   一刹那间,顾清盛只觉得一切迷障,皆尽散去;一万种声音涌入耳中;他看得到北至醉渊,南至大泽,万里风光,皆在眼底。   他能听见十里之外,一片枯叶坠地的声音。他能看见北风折百草,归鸟投山林。   甚至某座小城某座小小驿站边,一朵红梅吹落在北风里。   他也能看到长绝山上灵雪扬花,一山摇曳的照夜牡丹。   长空云霞皆散去,日西沉而月东升。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顾清盛抬眼,却见到了万里星辰。   星、月、万物、山河,世间一切,无一不在他心间。   他凝望着天,天也凝视着他。   他们两相对望,这一刻的顾清盛,觉得他与苍天,只隔三尺。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切。”   “看见‘道’了吗?”   “看到了。”   “你能看得到它,却永远也看不破它。越过这一丝之隔的唯一机会,你已经放弃了。现在你后悔吗?”   顾清盛轻轻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   “它很好,”顾清盛微笑,“但不是我最想要的。我不后悔。”   “善。”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万里山河,现在你何处去不得?”   .   与兰生玉一起走在某山某水之间的顾清渊,忽而脸色一变,一把按住了他背着的剑匣。   兰生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下一刻,剑啸长空。剑匣微微颤抖,好像其中长剑就要破匣而出。   金悬剑顾清渊用了二十多年,是他从小用到大的一把剑。   辞江和秋水说,是这把剑选择了他。他与金悬剑是天生相合,他会持着这把剑征战天下,就像这把剑之前的主人苏蘅渊那样。   但是这一刻,顾清渊发现这把剑,不再听他的话。   是什么能让与他磨合了二十年的金悬剑,不再认他为主?   “生玉啊,”顾清渊喃喃说道,“我觉得不太妙。”   兰生玉也轻松皱起眉。   他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生硬的安慰:“没事。你要是用不了剑了,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   顾清渊:“……你可以不用加最后一句话,只说前面的我就会很感动,真的。”   .   长绝之上,君喻在藏玉阁上凭栏远望,手里不动声色地把玩着他的山河简。   原本还在想着怎么和君喻搭话的虞寒城,忽而脸色骤变。   他三两步走到栏边,向远处看去。   “……怎么会这么早?”虞寒城皱眉,“不应该的。”   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恐怕……不太妙。   君喻看了虞寒城一眼:“怎么?”   他现在偶尔和虞寒城说一两句话,遮掩他试图破阵的动作。   虞寒城沉默半晌,长叹一声:“他还是回来了。”   君喻挑眉:“谁?”   虞寒城寒声说道:“一个疯子。”   一个曾经剑出镇天下,万人不可挡的剑客。   一个曾约战天下高手,放言“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大笑而去的狂人。   一个只与飞升一线之隔,为了追求大道不惜自毁道法、重入轮回——却又放弃了好不容易求来的飞升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改命的疯子。   他还能是谁?   .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天下山河,现在你何处去不得?”人影说道,“一步万里,不过是瞬间而至罢了。”   “那你呢?”顾清盛忽然问道。   他面前那个原本就有些模糊的人影,现在更是淡的看不到了。   “我?”人影轻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消失了。”   顾清盛瞪大眼睛,说道:“你不是一缕残魂吗?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苏蘅渊的残魂?”人影哈哈大笑。   顾清盛默认。   这个影子神秘强大,又是沉睡在苏蘅渊的金玉坠里,他原本确实是这样猜测的。   人影笑够了,才说道:“我骗你玩的。我不是残魂,只是他留在世上的一把钥匙。如今封印以解,我的使命已然完成,自然也该消失了。苏蘅渊还没死呢,哪里会有残魂在世间游荡?”   顾清盛惊奇说道:“苏前辈既然尚在人世,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人影已经开始消散了。   “他在何处?你说呢?”   “顾清盛,你想想你自己是谁!”   我是谁?   顾清盛愣了半天,挠了挠头。   他是顾清盛啊,还能是谁?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算了,还是找他的君喻要紧,不纠结这个了。   .   长绝山上,君喻心里一动,莫名觉得有人在看他。他抬头,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飞雪。   是谁在看他?   君喻想到了顾清盛,于是他对远处扬起了一个笑。   你在看我吗,清盛?   君喻挑眉,轻轻摩擦着山河简。   他往山河简里注入了一丝灵力。   君喻背对着虞寒城,对远处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我送你一场烟花——   轰!   整座长绝,瞬间阵法光芒大盛。   大风骤然卷起灵雪,夹杂着照夜牡丹的花瓣,漫天飞扬!   宛如一场绝美的白色焰火。   曾经有一个人问他,跟我走,好不好?   前生他没有回答,今生他说过,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   漫天飞雪与花瓣中,有一个人向他走来。   “阿喻,跟我走。”   不是疑问,不是恳求,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跟他走。   天涯海角。 第133章 金悬   山雪崩催, 楼台倾覆,玉瓦成尘。   一片混乱中, 顾清盛踏雪而来。   他一把拉住君喻:“阿喻, 跟我走。”   君喻被他一把抱到怀里, 所有的飞雪碎玉, 好似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碰不到两人的衣衫。   “阿喻,”顾清盛搂着君喻的手紧了紧, “我总算找到你了。”   “阿喻, 我好怕……还好你还是好好的。”   “你不许再离开我。”   君喻能感受到顾清盛温热的鼻息落在他的颈边, 抱着他的手很用力, 好像怕他再跑掉一样。   君喻动作温柔, 轻轻凑到顾清盛耳边:“我不离开你。”   顾清盛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是不肯松手,君喻也就由着他。   顾清盛看了君喻几秒, 忽而低下头, 吻住了君喻的唇。   君喻愣住了。   顾清盛吻的有点不得章法, 但是动作却难得的强硬。他搂的很紧, 不肯让君喻往一边躲开。   君喻怔怔地, 没有躲,难得的有些发呆。   风雪愈大, 君喻却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忽的淡去, 只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身旁是炸开的白色焰火, 是寒川冰涌, 是玉楼碎尘……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只能感受到顾清盛身上的温度,感受到他的气息。   直到顾清盛放开他,君喻才渐渐清醒过来。   顾清盛松开君喻,把他护在身后,隔着一地碎瓦、漫天雪雾,抬眼冷冷地看向了虞寒城。   虞寒城脸色很不好。   “魔主几次擅入我界,是不把我正道修士放在眼里吗?”   顾清盛同样面色不善。   他拔出斩金见月,横刀身前。   不像之前面对顾清盛时的游刃有余,虞寒城微微皱眉,看着顾清盛的眼神复杂难言,里面有无法掩饰的忌惮。   “你还是来了,”虞寒城低声道,“比我想的……快了很多。”   这一下打乱了他的很多计划,让他一时间没有丝毫准备。   现在的顾清盛到底恢复了几成实力,他还拿不准。   顾清盛却没听出来虞寒城的话外之音。   “君喻在你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虞寒城的目光从顾清盛身上移开,看向了他旁边的君喻。   “君喻,你确定要跟着他走?”虞寒城勾起一个冷冷的笑,“你确定他还是你的顾清盛?”   君喻还没说话,顾清盛先炸了:“你是什么意思?”   长刀携风裹雪,顷刻而至——   暮云四散,天地悲鸣!   虞寒城接下了这一刀。   他心神俱震,硬生生压下一口血,心里对顾清盛如今的实力有了估计。   虽然尚不及前世最强的时候,但他要挡下顾清盛,也很难。若是继续打下去,他必然不占上风。   虞寒城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天之骄子,气运所钟。   见山山开道,遇水水让路,万事无一不顺心。别人汲汲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在某些人那里,却获得的不废吹灰之力。   比如修为,比如爱情。   凭什么?   假如再给他一点时间……虞寒城微微咬牙。   罢了,今日不宜硬拼。   来日方长,暂且避一避,之后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虞寒城扯出一个冷笑:“不愧是天下第一……苏蘅渊。”   苏蘅渊。   虞寒城说出这个名字,顾清盛猛然一愣。他想说“什么苏蘅渊?”却没有说出口。   在顾清盛怔愣的那一瞬,虞寒城已然飘然远去。   虞寒城朝他看了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向远处遁去。   而顾清盛此刻,也没有心思去追他。   阵法动荡带起的雪崩,终于开始渐渐停下了。   残红零落一地,费时两年,倾尽无数人力物力的藏玉阁,也成了一堆碎瓦残垣。   风静止,雪无声。顾清盛怔在原地,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他如今境界大涨,好像离大道只差一步的微妙感觉。   想起金玉坠里的那个人影说,他是一把钥匙,而如今封印已解。   想起那个人影问他:你想想你自己是谁?   再往前,顾清盛还想起了他幼时,见到顾清渊抱着金悬剑走过,他心里莫名的熟悉感。   那被赞为“挼丝团金悬簏簌,神光欲截蓝田玉”的金悬剑,金灿灿还镶嵌宝石的剑身真的很好看,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甚至忍不住在明知道家里除了顾清渊外,其他人不得碰那把剑的情况下,还偷偷跑去,想要摸一摸剑身上镶嵌的琉璃玉。   不过以他那点微末的境界,很快被剑侍秋水发现了,被带到他父亲那里,罚跪祠堂三天。他为此耿耿于怀很多年,后来弃剑学刀,再不用剑。   但这都是后话,他在最初见到金悬剑的时候,心里莫名的触动,他至今还记得。   他是苏蘅渊吗?   但是,他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哪怕是现在,顾清盛也回忆不起来一点关于“苏蘅渊”的往事。   他听见这个名字,也就如同听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现在却有人叫他苏蘅渊,这种感觉,真的很怪异。   他是谁?   顾清盛握紧了手中刀,心里有些乱。   他心里闪过金悬剑的模样,忽然心念微动,念了一个字:“剑。”   千里之外,长匣之中,一声剑啸响彻天地!   按着剑匣的顾清渊终于还是没能压住它,手一颤,再也控制不住。   金光透匣。   长虹贯日!   长剑急飞而出,向着长绝的方向,犹如一道流星,划破苍穹!   剑风卷起云浪,它掠过草木山川,顷刻而至。   一剑千里!   顾清盛猛然回首,看见天际一点流光。   金色长剑乘风而来,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绕着长绝山回旋,剑鸣不止。   它在等它阔别已久的主人,像从前那样,大笑一声执剑在手。   但是它没有等到。   顾清盛呆呆地看了鸣啸不止的金悬剑一会儿,默默地抱紧了他的刀。   “朋友,我已经弃剑学刀很多年了,”顾清盛语气委婉,“暂时没有重新学剑的意思,抱歉了啊。”   顾清盛心里无奈。他就是刚刚心血来潮说了一个“剑”字啊,谁知道就成这个样子了!他真的对什么苏蘅渊一点记忆都没有,拿一把剑做什么?他又不懂剑法。   还是他的二狗适合他,用了这么多年了,顺手。再说了,二狗还是他和君喻一起铸的,意义非比寻常。   空气猛地一静。   金悬剑最后悲鸣一声,坠落在地。   它“哐嘡”一声掉到藏玉阁的废墟里,犹如死物,全然没了刚刚的灵气。   顾清盛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回身一把抱住旁边的君喻。   围观了全程的君喻目光复杂,看着顾清盛,说了一句:“苏蘅渊?”   “什么苏蘅渊!”顾清盛很崩溃,“我真没一点印象啊!阿喻你别信那个什么魔主的话!”   顾清盛急地抱着君喻不撒手:“我就是顾清盛,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喻,你说了不离开我,不许反悔!”   君喻哭笑不得:“我说什么了?就是逗你一句,你别多想。”   他轻轻亲了顾清盛一下:“我不至于认不出你。” 第134章 赠剑   顾清盛脸一下子红了, 被吻的晕晕乎乎的。   “刚刚不是还挺胆大的,”君喻忍不住笑,“怎么现在又害羞了。”   顾清盛抱着君喻蹭了蹭:“刚刚心里慌。”   “那你现在安心了?”   “安了安了, ”顾清盛满足地说道, “阿喻,幸好你没事。”   顾清盛抱够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他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周围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君喻炸山炸的毫不含糊,尤其是他早就看不顺眼的藏玉阁, 连跟柱子都没剩下。   茫茫四野, 寂静无声。   “下来我们去哪里?”顾清盛茫然了一会儿,看向了君喻。   “你打算去哪里, ”君喻笑道,“不是叫我跟你走吗?”   顾清盛眨眨眼:“你跟我走,我听你的。”   “那就还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天风关吧, 同门应该大部分在那里,”君喻道, “不过……”   “不过什么?”顾清盛好奇问道。   “不过你现在好像和苏蘅渊有点渊源, ”君喻轻笑, “苏前辈可是当年剑门最厉害的人物,你要不要去剑门看看?”   顾清盛幽幽说道:“……阿喻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记得苏蘅渊什么事, 我现在一个道宗弟子, 去剑门找打吗?”   “现在他们恐怕都打不过你, ”君喻还认真琢磨了一下,“你现在去剑门,叫做砸场子。”   顾清盛:“说起来,其实我当年还真差点成了剑门弟子。我们顾家,和剑门世代交好,顾氏子弟基本上都是去剑门的。后来我离家出走,不想和顾家再有牵扯,才千里迢迢去了道宗。现在想想真是幸运,要不然就遇不见你了。”   他一边说着,走到藏玉阁的废墟里,弯腰拾起了黯淡无光的金悬剑。   顾清盛摸了摸剑身,触手冰凉。   镶金嵌玉,无一处不精致。   这确实是一把华丽的剑,很符合他的喜好的剑。   顾清盛想不起来关于苏蘅渊的任何事,却只有面对这把剑的时候,心里还会有隐隐的触动。   如果他真的与苏蘅渊有什么渊源,那这把剑,对于曾经的“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很珍视的东西。   想想倒也不奇怪。顾清盛想,就像他珍惜他的刀一样,又有哪个剑修不爱自己的剑呢?   顾清盛有点发呆,直到君喻走过来,才猛然回神。   “金悬剑?”君喻问了一句。   “嗯,”顾清盛把剑递给他,愁眉苦脸的,“阿喻,这把剑该怎么办?”   君喻接过剑,赞了一句:“好剑。”   顾清盛道:“我为它跪过三天呢,能不好么。”   君喻想起来顾家那些事,微微皱眉。   君喻想了想,还是叹道:“名剑不当蒙尘,如果你决意不再用剑,不如还是把剑给你觉得配得上它的人。”   顾清盛道:“配得上它的人?金悬剑这么多年一直是顾清渊在用,不如还是给他好了……对了!”   君喻向他看去:“怎么了?”   顾清盛:“差点忘了,我这次来,是要给顾清渊带件东西的。”   说着顾清盛取出金玉坠,给君喻看:“这东西也是苏蘅渊给顾家的,能转化灵气和魔气,很厉害的。”   君喻有点惊讶,接过金玉坠。   “灵气和魔气还能互相转化?”君喻仔细看了看。   顾清盛道:“我用了,还真能。我先把东西给顾清渊送过去,我们两个再去天风关。”   顾清盛心念微动,神识瞬间扫过千里山川。   他揽住君喻,轻轻跨出一步。四周的光影变幻,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空间术法顾清盛本没有学过,但是在他观天道之后,却自然而然的就会了。   一步千里。   君喻感觉有些奇妙,忍不住道:“清盛——”   顾清盛扭头:“嗯?”   君喻笑:“你现在这么厉害,将来我可要靠你了。”   很明显境界的提升也没能让顾清盛更禁得住撩,他脸有点热,胡乱“嗯”了两声。   .   “你看见没有,”长绝不远处,殷灵兮“啧”了一声,“你徒弟走了。”   白临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反驳回去:“你看到没有,你主上跑了。”   殷灵兮:“……你不觉得你徒弟有点奇怪哦?有点厉害啊。”   白临秋:“我徒弟厉害很正常。早知道不用我出手,我就不急着过来了,还被你拦了半天,麻烦。”   殷灵兮无语:“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这算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白临秋看她一眼,“我在收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徒弟突然变厉害了,总比两个徒弟反目要好吧?总比闹得你死我活要好吧?想一想当初叶曲做出的预言,对于现实,白临秋接受良好。   殷灵兮无法反驳。她还是有点纠结:“不过这事真的很奇怪,你觉得你徒弟是怎么回事?”   白临秋沉默了一会儿。   “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还小的时候,见过的一个人,”白临秋终于开口,“苏蘅渊。”   “不过又觉得不太一样……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苏蘅渊,以他的修为境界,不会没发现我在这里。”   殷灵兮:“……”   白临秋:“算了,管他是谁,还不是要叫我师尊。走了。”   殷灵兮:“你去哪里?”   白临秋冷冷道:“杀人。”   殷灵兮一惊拔出剑:“你要去杀我主上?”   白临秋:“你能不能不拦我了,都一路了,你又拦不住!”   他很忙,林长风都催他怎么还不回去了,他不想再耽误时间。   .   顾清渊看着面前阔别已久的顾清盛,沉默不语。   君喻和兰生玉站在一边,不去打扰他们兄弟两个叙旧。   顾清盛抓着金悬剑,面摊着一张脸,把剑递给顾清渊:“刚刚抱歉了,剑还你。”   顾清渊没有接。   顾清盛微微蹙眉:“你不想要这把剑了?”   那就麻烦了,要是顾清渊也不愿意要,那他该怎么处理这把金悬剑?   顾清渊叹了一口气。   顾清渊垂眸说道:“我现在,已经不算是这把剑的主人了,也拿不起它。”   金悬剑在它不承认的主人手里,也不过是一把凡剑罢了。   微风拂面,吹动发丝衣摆。天色渐暗,露出一天星辰。   顾清盛与顾清渊两个人,此刻都是不约而同的一身黑衣。他们身后是魔域小城的青砖旧瓦,屋檐下挂着冰溜子,反射着星月的光。   顾清渊挺直脊背,不愿意在顾清盛面前低头。   他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尊处优,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他骄傲、自矜、讲究,有时候还会显得有点高高在上。   他就是这样的人,就算如今他也察觉到自己与顾清盛恐怕已经相差甚远,他也不低头。   就像曾经,顾清盛面对修为更高的他时,同样不肯示弱一样。   他们兄弟两个骨子里的性格真的很像。   顾清盛皱了皱眉,把金悬剑一把塞到顾清渊怀里:“拿着。怎么不算主人了?这是你的剑。”   说着,他又取出金玉坠:“这个也给你。”   “金玉坠?”顾清渊看了一眼,“这个我已经用不上了,你拿着吧。”他本来是想效仿白临秋,去刺杀魔主的。家里给他这个坠子,也是为了让他成功的机会大一些。但是如今,魔主恐怕也用不着他去刺杀了。   然而顾清渊拒绝了金玉坠,抱着金悬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如果他傲气一点,就应该把这把剑也扔给顾清盛,说:我不要了。   既然剑不承认他,他不要就不要!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扔出去。   他……   是真的很珍视这把剑。   他真的舍不下。   从小所有人都说,这把剑合该是他的。他信了。   哪怕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可是他已经信了这么多年。   当年苏蘅渊离世闭关前,曾赠剑给顾氏先祖。   雪剑氏的推演师曾有预言,说几百年后,顾家将会出一个和苏蘅渊很有渊源的人物。而这把剑,届时也将重新大放异彩。   顾清渊知道自己从小是被当做第二个苏蘅渊来培养的。   他出生时,天降异彩,金光纷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天意选择的孩子,便以“渊”字为他命名。   顾清渊的“渊”,苏蘅渊的“渊”。   然而终究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笑话罢了。   顾清渊摩擦着金悬剑,轻轻叹息。   他屈指敲了敲剑身,声音不似以往的清脆,反而有些低沉,好像是剑在低泣一般。   顾清渊喃喃道:“你说你啊……真难伺候。你看中人家,人家又不要你,你是废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一把把金悬剑插到剑匣里。   “我这次回家,恐怕也不会好过。到时候能不能留的下你,还不一定呢。”   “算了,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只是到时候把你还给秋水辞江,我也就不再是剑主了。”   顾清盛要走的时候,在一边围观了许久的兰生玉叫住他。   “你为什么不留下剑?”   顾清盛一怔。   他已经不再用剑,何必再让一把剑白白浪费在他手里。   一把剑应该在懂它的人手里大放异彩,而不是藏之高阁,使之蒙尘。   金悬剑是苏蘅渊亲手所铸,曾陪他征战千里,闯下赫赫威名。   金悬剑成就了苏蘅渊,苏蘅渊也成就了它。   可是顾清盛却不把自己当做苏蘅渊看,那这把剑,对他来说也没了意义。   他从小离家,改学刀法。   他铸刀三载,流汗流血,才得这一把斩金见月。   这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刀,甚至因为他铸刀时经验不够的缘故,还显得有点简陋。   可这却是最适合他的刀。   斩金见月陪他除过妖,降过魔,九死一生也经历过。   他挥刀无数个日夜,风霜雨雪,四季不辍。   难道叫他再次重新学剑,放弃他的刀吗?   顾清盛愣了一会儿,憋出来了一句文绉绉的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他不当自己是苏蘅渊,对他来说,他只是顾清盛而已。   苏蘅渊是绝世剑客。   而顾清盛当用刀。 第135章 日出   “去天风关吗?”顾清盛问君喻。他把剑给了顾清渊,也不再逗留。他还是觉得和顾清渊相处有些怪怪的。   想起来小时候的经历, 顾清盛总归还是顾家心有芥蒂。   顾清盛不想留, 君喻也由着他。   但是他想了想, 却说道:“先不去那里。”   “先去一趟重明山。”   .   剑门驻地怡然山上,兰明月抱着她的医箱, 到处跑着给人看伤。   她原本就精通医术, 在炼丹也颇有天赋。只是平日里性格活泼, 两把匕首舞起来像风一样,没少和人打架, 若她不拿起她的医箱来, 基本上没谁记得她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丹修。   这几日魔族卷土重来, 素月一线, 各大关口都不好过。   “谢过兰师姐。”兰明月给一名弟子包扎完,对方连连道谢, 一个豪爽的抱拳, 差点又把伤口劈裂了,看的兰明月都替他担心。   等好不容易忙完了,兰明月也有点疲累,抱着医箱慢悠悠地往住处走。边地住宿条件不好,她就住在临时的小医馆里。   路上, 她遇见了两个熟人。   “秋水姐,辞江姐?”兰明月笑眯眯地给她们打了个招呼。   来人正是金悬剑的剑侍, 秋水与辞江。   两人朝兰明月点点头算是回应, 没说什么。   她们两人一向对顾清渊以外的人冷淡, 少言寡语,兰明月也不觉得奇怪,打过招呼便走了。   只是……兰明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秋水和辞江脸色好像有点奇怪诶,这是怎么了?莫非是顾清渊去了魔域,她们等的急了?   .   “阿辞,你确定是主人回来了?”秋水微微怔愣。   辞江轻轻点了点头:“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秋水神色复杂,脸上是激动和茫然夹杂。她怔了半晌,忽而眼睛一酸:“这么多年,我都想过主人不会回来了……”   她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   都这么久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当年苏蘅渊走的时候,她们问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苏蘅渊当时站在剑门最高的鹤鸣山上,笑着摇了摇头,不肯明说。   “谁知道呢?或许三载五载,或许十年百年。”   她们不是没想过拦下他,想拦住苏蘅渊的人更是不止一个。苏蘅渊是剑门的定海神针,剑门诸位长老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劝,却没有人能让他改变决定。   鹤鸣山上云海似涛,苏蘅渊常常在那里盘膝而坐,冥思入定,观山川观云海,观星辰观天道。这个时候,秋水和辞江从来不敢去打扰他。   苏蘅渊修了一辈子无情剑道,表面上是个狂士,但心里却静如秋水。流云拂过千山,人世万丈红尘,不能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辞江和秋水知道苏蘅渊无情无欲,不沾爱恨,却依旧没想到苏蘅渊说走就走,决绝的不留一点余地。   那一天苏蘅渊如同往日一样冥想,忽然说道:“没意思。”   于是他霍然起身,宣布:“我要去闭关了。不必寻我,你们也寻不到的。”   苏蘅渊什么都放的下,单单舍不得他的剑。   苏蘅渊的剑,被世人称为“金悬”,但是苏蘅渊本人没给它起过名字,只叫它“剑”。   他弹剑而叹,满心愁绪。   “剑啊剑,我这一走,肯定带不走你。你该怎么办呢?”   直到有一天,苏蘅渊忽然找到了秋水与辞江,把剑给了她们。   “当年你们一定要来做我这里做道童,这么多年,我也没传授过你们什么,不过多少教了一招半式,行走天下也不成问题。现在我要走了,你们之后想要去哪里,报我的名字,也没人敢拦你们。”   “你们只用帮我再做最后一件事……把剑带到顾家去吧,交给我朋友保管,我也能安心些。我找雪剑氏算了一卦,几百年后,我恐怕还会与顾氏有大因果。”   “你们给剑找一个配得上它的新主人吧,等到那时,说不定我就回来了。这个金玉坠子也给他,我在里面留下了东西。”   苏蘅渊嘱咐完,又见了几个朋友,比如当年一起游山玩水的燕逢之……之后便一去不回,再无音讯。   而辞江和秋水却没有像苏蘅渊嘱咐的那样去行走天下,而是自愿作为剑侍,同金悬剑一起留在了顾家,等金悬遇到新主,等苏蘅渊破关而归。   如今骤然有了苏蘅渊的消息,秋水与辞江心里五味杂陈。   她们两人等了这么久,她们那个任性而去、多年不归的主人,才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辞江轻轻拍了拍秋水的肩:“回来了便是好事。”   秋水心思比辞江更细腻些,此刻忍不住微微啜泣:“我要去找他,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阿辞,你要不要陪我去?”   辞江叹道:“不是我不想去,可是我们能去哪里找到主人呢?”   .   “啾!”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君喻抬头,便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   “这里便是重明山。”顾清盛说道,他往四周看了看,奇道,“都说‘重明天险,分隔三界’,我一直以为这里会是一处孤峰绝壁、荒凉艰险之处,没想到别有一番风景。”   四周偶尔一两声鸟鸣,微风拂面,林木簌簌。   重明山上灵气充溢,哪怕如今已经是冬季,树木依旧长青。   此刻已经入夜,夜色里望去,便是青山如黛,月出于东山之上,星河倒悬,恢宏壮丽。   确实如顾清盛所说,风景颇佳。   “我一直都想来这里,原本以为这里路途遥远,要废些功夫,没想到如今倒是来的容易。”君喻笑道,“说起来,我真觉得这里有些熟悉。怕不是前生来过吧?”   他一直觉得,在重明山上,一定发生过对他很重要的事,以至于只是听到它的名字,心里都会微微触动。   顾清盛一愣:“你一说,我也觉得果真有点熟悉了。”   君喻轻笑:“若是真的前生来过,我们如今便是旧地重游。不如慢慢走,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来什么。我们现在往山上去,等到了山顶,或许能赶上日出。”   顾清盛拉起他的手:“好,我们慢慢走。”   重明山毕竟陡峭,夜间山路更不好走。但是以两人如今修为,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阻碍。   一路上,君喻越走越觉得熟悉,只是依旧想不起来什么。他有些无奈,干脆不再强求,只专心看风景。   等到他们快到山顶的时候,果然刚巧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轮金日出云海,万里霞光满天下。   山顶风大,君喻的衣服被风吹的上下翻飞。顾清盛从后面抱住他,叹道:“阿喻,我喜欢你。”   君喻笑道:“我知。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顾清盛喃喃道:“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地,应该说这一句。”   好像他曾经就在这么一个地方,说过同样的话。   君喻看着天际晨霞似火,日光明媚,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他扭头想要说什么,忽而觉得肩膀一沉。   君喻一愣,发觉是顾清盛埋在他的肩膀上,竟然睡着了。   睡着了?以顾清盛的修为,一个月不睡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忽然睡着了呢?   君喻注意到顾清盛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他心里一沉,唤道:“顾清盛!” 第136章 无人   “顾清盛?”君喻扶着顾清盛, 唤他的名字。   但是让他不安的是, 顾清盛始终没有应他, 好像睡着了一样,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顾清盛是怎么回事?   君喻心里焦急。一边扶着顾清盛, 一边想探一下他的灵脉。但是他才刚刚扣上顾清盛的手腕,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不用看了, 昏迷一两个时辰自己就醒了。”   君喻刚刚操心着顾清盛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身旁有人。他猛然回头, 看见身后不远处, 晨光里站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 是一个虚幻的人影。他一身华丽衣衫,面容俊朗, 却好似一缕游魂一般,隐隐约约没有实体。   “请问阁下是?”君喻冷静道。   这个人影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要对他们不利的意思, 君喻也没从他身上感受到威胁,但是他出现的蹊跷, 令君喻心怀警惕。   “好久不见啊,君喻, ”人影却准确的说出了君喻的名字,他笑了笑, “你忘了我, 真让我伤心。”   君喻一愣, 狐疑道:“我们曾经见过?”   人影笑道:“前生见过。”   看君喻皱眉, 人影有点无奈,道:“算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苏蘅渊留在世间的一道意念。”   “当年苏蘅渊自称闭关,实际上是封印了自己神魂与修为,重入轮回。他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解除封印的‘钥匙’,又留下了一道意念,化为人形,便是在下。”   人影摸了摸下巴,笑道:“你怀里这位顾清盛,就是苏蘅渊的转世。我看他现在封印差不多已经解了……应该是已经找到了钥匙。”   君喻看了顾清盛一眼,心想,你果然是苏蘅渊的转世啊。   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忽然发现他不是个普通人,君喻心里感觉微妙。但是现在顾清盛昏迷不醒,君喻也顾不上深究这些。   君喻看向人影,有些忧虑地问道:“那您刚刚说,他昏迷一两个时辰之后便会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人影一摊手:“他消耗太过,身体虚的。”   君喻一愣:“……啊?”   “他只不过是继承了苏蘅渊的境界修为而已,既没有苏蘅渊的记忆,又没有苏蘅渊已经锤炼过千百遍的灵脉,境界和体质不匹配,”人影啧啧两声,“突然获得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掌控,就消耗这么大,不晕才怪。”   说着,人影还语重心长道:“急功近利要不得啊!”   .   流霞谷。   “嘶”的一声,丹鼎下一片火光窜出来,一枚即将成型的丹药,一下子化成了灰烬。   又失败了……   楚南臣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熄灭了火。他倒掉鼎炉里的灰烬,心里有些焦躁。   他现在炼的不是普通丹药,精力消耗很大。加上他之前在白临秋那里受过伤,至今未愈,楚南臣忍不住扶在丹鼎旁边咳了几声。   ……若不是白临秋突然出手,他如今也不至于如此。楚南臣微微闭上眼,心里暗恨。   那一天白临秋突然来找他,说起君喻的事……楚南臣还记得那个时候,白临秋是对他起了杀机的。   他们虽然同为化神期,但是楚南臣明白,自己比之白临秋,依旧相差甚远。   幸好白临秋最后还是收了手。   楚南臣勾起一个冷笑,他知道白临秋为什么想要杀他。   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弟子君喻。白临秋来找他,是为了给君喻出头不错,但仅仅是他之前对君喻做的那些事,还不会让白临秋恨到欲杀他而后快。   白临秋在怀疑他与一件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悬案有关,而且恐怕已经怀疑很久了。   楚南臣漠然地想,那又如何?只要白临秋一天抓不住他的把柄,心怀天下的白临秋,就不能不顾大局,真的杀了他。就像之前白临秋明明已经有了杀意,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一样。   而他做的足够小心,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楚南臣冷冷一笑。   楚南臣的目光落在了丹炉上。   果然,没有“血朱砂”和“美人面”,这个丹药还是不能成功,别的灵草都不能替代。哪怕他试了千百次也不行。   而这个丹药,他是一定要炼制出来的。他已经为了这丹药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要他放弃,他怎么能甘心?   只要能成丹……   什么白临秋,什么顾清盛苏蘅渊,他还会放在眼里?   想要炼制出这枚丹药,他必须要寻到“美人面”和“血朱砂”。   “美人面”到底是什么?他寻了两生两世,依旧没有寻到。   “血朱砂”他倒是知道,指的是衡氏后人的血。而现在世间唯一的衡氏后人,只有君喻了。   想起君喻,楚南臣目光稍微柔和了一点。   他原本是不想再伤君喻的,可是如今实在是无奈。不用君喻的血,根本不能炼制出来这枚丹药。   只是一点血而已,不会伤到君喻性命,应当无妨……楚南臣心里想。   楚南臣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丹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对门外守着的流霞谷弟子说道:“我有事外出一趟。”   .   “……”顾清盛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疼的要死。他勉强睁开眼,强撑着坐起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就下意识地到处找君喻的身影。   顾清盛好不容易才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有些茫然。   他是在哪里,为什么会在屋里?他刚刚不是与君喻一同看日出吗……   周围是一处空荡破旧的茅草屋,不过却还算干净。   “啾!”   稀疏的阳光洒进窗子,一两声鸟鸣,让顾清盛意识到他还在重明山上。   在顾清盛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刚巧君喻走了进来。   “你醒了?”君喻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顾清盛看到君喻在,立刻安心了下来。管它这是在哪里,反正君喻也在就好。   “感觉不太好,”顾清盛小声道,“头疼,浑身都疼。”   “不管修为怎么样,你总是有办法把自己弄伤,”君喻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算算,你才好了几天?”   顾清盛乖乖挨训,不敢反驳。   他讨好地抱住君喻的腰:“阿喻,我错了我错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是哪里?”   “我们还在重明山上,这里不知是谁留下来的草屋,我大致收拾了一下。”   .   “你是说,我现在境界修为比我的体质要强太多,要慢慢蕴养灵脉,才能真正掌握这些修为?”顾清盛听君喻说完,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我就说嘛,天上哪里会掉馅饼,还是有的熬。”   君喻哭笑不得:“调养几个月就好了,你还不知足。这天下有多少人,能这么轻易地就拥有你如今的修为?”   顾清盛笑起来:“阿喻,我现在既然要休养,肯定也不能到处跑了。我们要不要在重明山住一段时间?”   重明山人烟稀少,与世隔绝,只有他与君喻两个人。   顾清盛想一想,心里就有些蠢蠢欲动。 第137章 爱恨   哪怕顾清盛不说要留下, 他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 君喻也不可能逼他走。   君喻无奈道:“你歇着,我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师尊。现在正是危急的时候,你还出这些事,不让人省心。”   顾清盛也想起了魔族进来大小动作,烦躁地骤起眉。君喻说的对,他们现在是在不是能悠悠哉哉隐居避世几个月的时候。大家都在拼死拼活, 他们两个身为暗暗被人关注的白临秋弟子, 实在是没有这个任性的权力。   得早点把这些破事给解决了,要不然总不能和阿喻悠闲地享受生活。顾清盛烦躁地想, 在心里默默给魔族记上了一笔。   顾清盛叹道:“唉,我明白了。不过我现在实在是走不了, 怎么也得养几天……我记得阿喻你来重明山应该也是有事要做的, 你先忙你的事,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   君喻看着顾清盛脸色苍白的模样, 也有些心疼。他安慰道:“不管怎样,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别操心这些了。”   .   这间临时被君喻找到的茅草屋, 实在是破败的可以。还好对于修士来说打扫起来不算太麻烦,不过是几个术法的事。   茅屋外, 景色格外秀丽。林木掩映, 阳光从交错的枝叶间漏下来, 铺洒出一地斑驳的影子。时而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兽从林间好奇地向这里探头探脑, 君喻看过去时又一蹬腿, 一闪而过再也不见踪影。   “你前生就很喜欢这里,这辈子旧地重游,要不要多待段时间?”   君喻走出屋子,正打算试着给白临秋传音的时候,那个神神秘秘来去无踪的人影又出现了。   这次君喻见到他,神色都没变一下。他淡淡说道:“我与清盛还有事在身,尚且不是久留之时。以后有机会,再来这里长住。”   人影若有所思道:“魔族的事?”   君喻看向他,认真地问道:“是。如今修真界正陷入困境,魔族再次来犯,前辈既然记得前生之事,不知可否指点一二,如何解如今之局?”   “不必叫我前辈,我只是一缕意念而已……”人影想了想说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对世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不过我对上一次轮回里魔脉扩张的事情还有点印象……”   君喻心里一沉,说道:“魔脉果真在扩张,最后情况很严重?”   人影点头:“何止严重。魔脉扩张之后,素月屏障形同虚设,修真界半壁江山,皆受到魔气浸染。各地民变四起,可谓是一片乌烟瘴气。”   君喻皱眉:“前生……竟没有人试图阻拦魔脉的扩张么?”   “怎么没有?我虽然没出过重明山,当年闹得满天下纷纷扬扬的大事还是听说过的,”人影一挑眉,“白临秋亲赴醉渊,以身殉道封印魔气,可是也只是减缓了魔脉扩张的速度,没能阻止大势所趋。”   君喻手微微一抖,原本准备用来与白临秋传音的传音符掉在了地上。   “我师尊他……以身殉道?”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人影无奈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前生有几人善始善终?今生若不是有你留下的山河简护持灵脉,能撑得到今日?”   “前生魔脉扩张无声无息,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已经不是打上长绝、或者刺杀魔主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山河简?”君喻一怔,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这件灵器,目光复杂。   “就是它,”人影“啧啧”两声,“十二山河简,你手里是其一,就在这重明山下,还有十一段。皆是以凤栖竹为材料,每段里都有你亲手刻入的一万八千阵……”   人影还没说完,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顾清盛虚弱地扶着门,从茅草屋里探出了一个脑袋:“你们在聊什么呢?”   “你躺着不行吗?”君喻几步走过去扶住他,“别逞能,既然难受就歇着。”   “看不到你我更难受,”顾清盛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一个人躺着很无聊的……你笑什么?”   顾清盛有些不满地看向在一边笑的意味深长的人影。他看不到君喻就是不开心,有什么好笑的?   “挺好的,”人影好不容易才压住笑:“君喻已经和你说过我的来历了?”   顾清盛奇怪的眨眨眼:“什么挺好的?”   “都挺好的,比前生见你们强多了,”人影想了想,对顾清盛说道,“总是在闹别扭。”   提起这个话题,顾清盛立刻来了精神,警惕道:“怎么回事,前生我对阿喻不好?”   “……还行?”   “什么叫还行?”顾清盛一下子就炸了,“这个词听起来不像是好话啊!”   他趴在君喻身上,唉声叹气:“完了完了,阿喻,要是我前生对你不好,你……你生气也好,打骂都行,我都认真悔改!”   君喻摇了摇头:“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不一定是你的错,也有我的不是。”   他还记得那些梦,梦里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顾清盛对他的质问和恳求,最终才闹到了顾清盛动手从虞寒城手里抢人那一步。   人影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人:“你们多少注意一下,虽然我不是个人,但是好歹也要顾忌一下我还在这里吧?”   “而且我也说什么啊……”人影一摊手,“就是闹闹别扭而已,小夫妻都是这样的,正常正常。都是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清盛依旧一脸纠结:“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不肯相信他会对他的阿喻不好!   人影道:“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当时生你家道侣的气,不肯给好脸色……结果半夜跑来找我借酒消愁絮絮叨叨,又是你道侣今天没好好吃东西,又是你师兄今天睡得不好,到处找有没有安神的药物……生气都不生的彻底一点。”   “我都烦你们那点破事了!我是专门解决你们感情问题的吗?还都这么幼稚!”   顾清盛:“……”   这还不算是大事?   他根本不敢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啊!他给君喻摆脸色?他哪里舍得?   顾清盛思考了一下,抱着君喻义正辞严地说道:“太扯了,不可能的,他肯定是在骗我。阿喻你别信。”   人影:“……”   “再见!”人影生气地消失了,“操心你们的事我真是闲的。”   要不是他是苏蘅渊的一缕意念所化,他才不去管顾清盛那点破事!   君喻下意识地想要叫住他,让他把关于修真界的正事说完,还没出声,人影就不见了。   君喻冷着脸把顾清盛从他身上拉起来。   “回去好好躺着,”君喻冷漠,“才有点精神,就来胡闹是不是?” 第138章 林雨   看君喻恼了, 顾清盛连忙做乖巧状,君喻让做什么做什么, 乖乖回屋躺着。   草屋陈设简陋, 反正也只是临时所居之处, 便没有费心布置。但是现在顾清盛闲着无事, 实在躺不住, 心血来潮,非要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连桌子上都要再添几个摆件。   君喻无奈,只能由着他去。   顾清盛把当初君喻送给他的琴抱出来,放到了桌子上。他好奇问道:“这个东西真的是苏蘅渊用过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转世前真的会弹琴?不可思议。”   君喻想起来顾清盛弹琴的水平,道:“可惜了这把好琴。”   顾清盛笑道:“我可以练嘛。阿喻你要是喜欢听, 我就弹给你听。”   他兴致来了, 坐下给琴上弦。   君喻坐在一边,一边研究那个能将魔气与灵气互化的金玉坠。他刚刚想与白临秋传音, 可是没能成功,也不知道白临秋去了哪里。   他偶尔抬眼看一眼顾清盛,说道:“以前燕逢之前辈与我说过,重明山中有一处秘境,这把琴便是钥匙……苏蘅渊应该和燕前辈是故交好友, 你有没有印象?”   君喻曾经提起苏蘅渊, 都是称他为前辈的, 现在他看着顾清盛, 总觉得叫不出口, 最终还是决定了直呼其名。   顾清盛想了想,遗憾道:“我对燕前辈的印象全部来自于人物志,当初考文试时背过。”   君喻料到了是这个回答:“你还背过你自己的事迹呢,考试还是写的乱七八糟。”   顾清盛无可反驳。他叹息一声:“我真觉得不可思议。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感觉像听故事一样。”   君喻笑了:“那你就把它当成故事就行了。”   顾清盛道:“我感觉我曾经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可惜一定不开心。”   “不开心?”君喻看了顾清盛一眼。   “要是对生活满意,苏蘅渊何必重入轮回?若是我与你相遇的第一世一切顺遂,何必费尽心思重来一次?这说明两生两世,都没有求到我想求的。”   顾清盛轻笑:“而今生我就很满意,只想就这么过到地老天荒去。”   顾清盛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窗外阳光洒在桌上,树影斑驳。鸟鸣婉转,颇有岁月静好之感。   君喻心想,他也很满意。   顾清盛上好了弦,轻轻拨了两下,琴音铮铮。   “这个东西真的能做什么钥匙?”顾清盛好奇道,“这个怎么用?”   .   魔域醉渊之侧,寒风怒吼,穿过一眼忘不到底的深谷。   虞寒城眯起晚,压下喉咙里的血味。   “白临秋,我们之间曾有约定,互不相犯,皆不插手前线战局,你今日是要毁约不成?”虞寒城冷声道。   白临秋面无表情。   “在你对我徒弟动手的时候,盟约便已经名存实亡。”   当初定下盟约,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但是虞寒城越界在先,白临秋心想,难道他还要顾及着什么盟约?看他好欺负吗?   他与虞寒城修为不相上下,动起手来胜负在五五之数。现在虞寒城受伤,白临秋心知若是要动手,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好意思,他不讲究等对手痊愈再切磋的君子风度。   虞寒城知道白临秋在想什么,他冷笑:“现在可是在醉渊,哪怕是苏蘅渊亲来,想要杀我恐怕也有难度。”   “你诛杀魔族数万叛军,血染醉渊,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平叛吧?”白临秋冷漠道,“各地魔脉皆有异动,是你在以血气养魔气?以血为祭,引导魔脉南侵。”   虞寒城挑眉不语。   白临秋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用血来“喂养”魔脉。比如君喻和顾清盛曾经在西山口见到的魔族血祭,便是一例。   原本他是不用这么麻烦的,轮回之前,魔脉扩张乃是天道之下大势所趋。   可今生在山河简护持之下,魔气被压制在北地不得南下,虞寒城才要废上这许多事,刻意引导魔脉南侵。可惜速度还是太慢,如今被白临秋提前发现,就不太好办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有前生记忆,至少会更顺利一些。可是今生诸事发展,与前生并不相同,还是横生许多波折。   虞寒城压下心底的遗憾,冷笑道:“这里可是魔气汇聚之所,灵气近乎于虚无,白临秋,你确定要在醉渊与我动手?”   四周骤寒,一地白霜覆地。   白临秋已然出手。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   重明山上,响起第一声琴音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风从山林上吹过,惊起几只雀鸟。   但是屋里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顾清盛皱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怎么用这把琴开启所谓的秘境,遂遗憾放弃。   他看着君喻的侧脸发了一会儿呆,无所事事地想东想西。   他前生到底对君喻怎么样啊?他其实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一想到他有可能对君喻不好,他就满心难过。   顾清盛现在身体虚,呆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   他撑着头继续盯着君喻看,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了。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轰隆”一声,惊的顾清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抬头,就见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此刻已经乌云蔽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君喻起身打算关上窗子,忽然觉得空气中的灵气流动有些不对。他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顾清盛连忙道:“你去哪儿?我也要一起。”   君喻皱眉道:“你还是歇着好。”   顾清盛幽幽盯着君喻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走路总不成问题。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担心你的。阿喻,你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君喻无奈,道:“你跟紧我。”   顾清盛立刻点头,撑了伞,一把拉住君喻,笑嘻嘻地说:“那我给你打伞啊。”   骤雨打在林间,声音清脆。   下雨路滑,君喻扯着顾清盛,让他小心着别摔倒。   顾清盛道:“我哪里有那么弱……”   他话音还没落,脚下一滑。这一处正巧是个陡坡,不远处就是一处山崖,惊的君喻一把拉住他。顾清盛绊到的几块石子,向山崖滚落。   顾清盛站直,咳嗽一声,望一边看去,掩盖自己的尴尬。   在君喻正想训他的时候,顾清盛突然目光一凝,道:“阿喻,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东西?”   刚刚那几块向山崖滚落的石子,在就要掉下崖边的那一刻,忽然消失了。   君喻微微皱眉,走到崖边。   这里果真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秘境的入口?”君喻说道。   顾清盛一挑眉:“入口建到这个位置,给人的心理压力很大啊。一步迈出去,像要跳崖似的。”   君喻想了想:“跳不跳?”   顾清盛:“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燕前辈之前让你来这里看看,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吧?我倒是好奇里面有什么。”   君喻突然想起来什么,道:“燕前辈和我说过,苏蘅渊在这里闭关,让我动作轻点,不要把人吵醒。”   他才想起来这个事。可是如果苏蘅渊在这里闭关,顾清盛又是怎么回事? 第139章 了却   千山落雨, 雾笼青山。君喻伸手试探了一下,碰到无形屏障的那一刻, 空中漾起一片涟漪似的波纹。   手很容易就穿过了屏障,从君喻的角度看起来,就像是指尖无端消失了一样,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顾清盛一把拉起君喻,笑道:“怕什么,直接进就是了。”   君喻道:“你现在还有伤……”   顾清盛一眨眼:“我觉得里面没问题的,直觉。”   君喻看了他一眼, 无奈拿出自己的扇子做好事有不对随时出手的准备,道:“进吧。”   顾清盛笑嘻嘻地迈出一步:“是谁把秘境的入口设在这里啊, 刺激。”   他话音未落,四周骤然一片漆黑。   顾清盛下意识地想把君喻护在身后。四周很安静, 黑的纯粹,不见一点光亮。   这里没有雨,君喻收了伞, 取出了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洒下的光照亮了周围几米见方的环境。   “什么也没有啊……”顾清盛一愣。如他所说, 四周空荡荡的一物也无。四周太安静太空旷,一丝风都没有, 好像整个秘境里, 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一般。   顾清盛踩了踩地上黑褐色的泥土,心想这里果然好古怪。   君喻环视四周, 随意点了一个方向:“这边。”   顾清盛没有异议, 跟着君喻走。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 君喻忽然停下脚步。   顾清盛也有点惊奇:“那里……是一条河?”   夜明珠光线所及之处,一片黑色的水域,微微反射着夜明珠的幽光。只是这水面太平静,连一丝水波也无,没有一丝流动的痕迹。   但是这条黑水河却并不干涸。   它死而不干。   整座秘境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这里没有“变化”,一切都保留着不变的模样。   君喻注意到四周有灵气的存在,只是这里连灵气也是静的,没有流动的痕迹。   这里是一处死境,没有生命的痕迹,好似也没有时间的流逝。   这座秘境已经不知道存在多少时间了。千百年里,它蹲在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无人踏足。   直到几百年前,苏蘅渊与燕逢之才发现了这里。苏蘅渊给秘境留下了一个入口和一把钥匙,是等着后人寻着他的脚步而来吗?   顾清盛问道:“我们要过河吗?”   君喻想了想:“你现在能用灵气吗?我带你过去?”   顾清盛:“……不,不用了。我突然觉得我们或许不用急着过河。阿喻,你看那边。”   河此岸,夜明珠的光线和黑暗的交界处,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两人往前走,发现竟然是一座高台,不知是何时留在此地的遗迹。   石阶层层向上,夜明珠的光线都照不到尽头。只能隐约看见黝黑的石头上,好像还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   “好熟悉的样子,”顾清盛皱眉道,“阿喻,我们是不是见过类似的地方?”   君喻想了想,忽然记起来一个地方。   “是,这里和我们曾经去过的皇都秘境很像。”   “对,皇都秘境!”顾清盛恍然大悟,“和那个秘境里的祭台果真很像。”   君喻目光落在石上的花纹处,想起来燕逢之曾经说过,他的“轮转、空境、怯魔”三阵,都是在重明山秘境里见到的。看来便是在此处了。   当年燕逢之只是匆匆一观,出了秘境之后,在重明山下随手刻下三阵,留下自己的大名,便扬长而去。   几十年前,燕逢之刻下的三阵被人发现,引起修真界一阵研究热潮。可惜没人知道燕逢之画的有错漏,研究多年,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君喻心里一动,心想如今倒是能见一见原版的阵图了。不知和皇都秘境里的阵图,是不是同样相似?   “上去么?”顾清盛往高处看,只看到无尽的黑色。   怪渗人的,顾清盛忍不住想。上面不会像他们在皇都秘境遇到的祭台一样,是完全隔绝灵气的吧?   君喻沉声道:“我去看看,你……”   顾清盛立刻道:“我和你一起!”   君喻:“……你跟紧。”   .   两个人好不容易上了石台,最上果然和皇都秘境里的祭台一样,是一片平整的石面,不过并没有隔绝灵气,一切如常。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与皇都祭台不同的是,这里祭台最中心没有通天石柱,却刻着一处阴阳鱼图案。   阴阳鱼中心,居然端坐着一个人,夜明珠的光线不够,看不清面容。   顾清盛有些惊疑:“这里……居然还有人?”   这一处死境里还有一个人,怎么看都很奇怪。但是顾清盛看着盘腿而坐的那个身影,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   他干脆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愣住了。   那人的样貌,分明与那个自称为苏蘅渊的一道意念的人影一模一样。   但是这分明是一个有实体的人,不是半虚幻的幻影。他样貌俊朗,双眼紧闭盘腿而坐,好似睡着了一般。   顾清盛看着他,表情怔愣。   他盯着这个已经没有呼吸了的人看,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很熟悉,是一种古怪的熟悉。   君喻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担忧地拉住他:“清盛,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清盛皱眉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个人好熟悉……”   “他是苏蘅渊,也就是你自己,”原本寂静无声的秘境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当年他对外声称闭关,来了重明山,弃肉身入轮回,便把肉身留在了此处。”   顾清盛与君喻猛然回头,就看见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影,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顾清盛松了一口气,把下意识抽出来的刀收回了鞘,道:“你怎么在这里?神出鬼没的,吓不吓人。”   人影轻笑:“我原本就应该在这里。我在这里守了几百年了,醒醒睡睡,偶尔到秘境外面看看,日子过的着实无聊。”   “你们终于找到了这里,也是该了却一切因果的时候了。”   他走过来,看向两人。   他先看向顾清盛,道:“当年你弃肉身入轮回,成了顾清盛。如今你要是愿意,也可以选择重新成为苏蘅渊。”   人影认真道:“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拿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到时候你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的苏蘅渊。”   “你现在之所以虚弱,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了太过强大的神魂和修为,若是重新成为苏蘅渊,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我……”顾清盛刚要开口,就被人影打断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不要急着回答,你再想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做出决定之后,一切都不可再挽回。”   说着人影又看向了君喻。   “你希望他怎么做呢?”人影眨眨眼睛。   君喻怔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这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问题,最终还是说道:“我尊重顾清盛的决定。”   人影走到君喻身边,忽而小声说:“你在不安。”   君喻沉默。   人影一笑,说道:“让他慢慢选吧,我们说些别的。前生我们也曾经见过面,那时候你拜托我,今生若是再遇见你,托我带给你一些话。”   君喻抬眸:“什么?”   人影说道:“你来听听?”   他抬手,君喻眼前景物骤然变化。   君喻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幻境。   他面前有一个人,一身白衣,正是他自己。   “你终于来到这里了,”君喻看见“他”微微一笑,“今生过的如何?”   君喻曾经也做过梦,在梦里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过他自己的前生。   但是此刻君喻见到的“他”,与曾经在梦里见到过的“他”,给君喻的感觉并不相同。   梦里,“他”总是孤独、决绝、警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经受过太多的不公正,对谁都不信任。   但是此刻站在君喻面前的“他”,眉眼平和,目光温柔。   君喻想了想,回答道:“至少到现在,一切都很好。” 第140章 信任   君喻回答的很平静, 在想起顾清盛时, 他眼里划过一丝温柔。   “他”看向君喻, 君喻也看向前生的“他”。   “那就好。”对面的自己轻轻一笑, “看起来我至少没有赌输。”   君喻眨了眨眼:“赌?”   “他”笑而不语,只是说道:“在决定重来一次的时候,我没什么怕的。唯独只有一样,我担心会与清盛再错过。”   听到这句话,君喻认真地摇摇头,说道:“没有错过。”   他今生足够幸运,至少与顾清盛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切都刚刚好。   君喻看着对面熟悉的人, 微微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既然也是喜欢清盛的, 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这个问题君喻已经耿耿于怀很久了。他回忆起那些有关前生的梦境时, 总是会疑惑不解。   为什么会反目成仇?   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不肯跟顾清盛走?   哪怕是有什么误会, 说清楚不就好了,何至于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他自己不好受,还伤顾清盛至深。   明明他是爱着顾清盛的, 顾清盛也喜欢他。可是却偏偏走到了最差的那一步, 得到了一个最坏的结局。   不应该的。   君喻怎么想,都觉得不能理解。   君喻的问题, 让“他”微微一怔。   最后,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笑了笑:“是, 如果我像你今生这个样子,也许并不会走到这一步。”   “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懂。”   君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生的自己。   “他”平静地说道:“我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为什么过不好这一生。”   “我最初觉得,是我命如此。我觉得自己得到过的很少,失去的却很多。”   “后来我却想,未必没有我自己的问题。”“他”笑了笑,“一半是天意,一半是因为我自己。天意如此我没有办法,可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原本不该如此的。”   “我明明曾经有很多个机会,可是却都没有抓住;我得到过的其实并不少,可是却任由自己将应该珍视的一切,都白白放过。”   “我不信任真心待我的人,却信了不该信任的人。”   “从最初,我被诬陷勾结魔族,暗害掌门的时候,或许便不该那样冲动。”   “明明那个时候冷静一些,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徐翰州手段虽然阴毒,但毕竟算不上多高明。可是那时候我却觉得自己不被信任,自暴自弃,不愿解释。”   “哪怕多等一段时间,等师尊回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师尊是待我很好的,可是我却不信他,也不信任宗门……其实也不是很信任清盛。其实那个时候同样有很多人在为我奔走,可是我却不肯为自己辩解,冲动之下离宗叛逃,辜负了所有为我说话的人。”   “后来清盛为此事查遍整个宗门,亲手送徐翰州入监牢。其实那时候我还有回道宗的机会,可是我选择了不回头。不回头也罢了,只是后来还发生了许多事,我都做出了更差的那个选择。明明本不该如此的。”   君喻忍不住皱眉:“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信任?”   “他”看着君喻,忽而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事如果是你,你的选择可能会不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信谁。我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难过痛苦的时候亦是如此,习惯了一个人承受。”   “他”说的很平静。   君喻忽然明白了“他”的选择。   君喻突然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遇见顾清盛,会不会也是如此?   孤僻,漠然,对一切都怀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他遇到了顾清盛。从那一年中秋月下,顾清盛主动向他走来开始,君喻试着走出家中变故的阴影,去接受这个世界的善意——从接受顾清盛开始。   顾清盛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遇见他,或许从那个时候,未来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   .   “阿喻什么时候醒?”秘境里,顾清盛抱着陷入幻境的君喻,轻轻问道。   “大约交流完了就该出来了吧?”人影一摊手,“我哪里知道。”   顾清盛“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你不好奇?”人影忍不住说道,“你不想知道前生发生过什么事吗?”   顾清盛看了他一眼,道:“你愿意说?”   人影笑道:“你问嘛,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清盛立刻接话:“我有没有对不起君喻?”   人影说道:“这个真没有。你对你自己还不清楚?就是一看就没有谈道侣的经验,把感情问题搞得乱七八糟。”   顾清盛叹气:“我一想到前世的阿喻,就心疼的难受。”   人影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前生也是这么说的,还托我给你带话来着……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顾清盛好奇问道:“什么?”   人影回忆了一下,说道:“原话不记得了。大意就是你都重来一次了,一定不要再重蹈覆辙。君喻有时候有些话藏在心里不愿意说,要耐心问他,不要和他赌气,让着他一点;不要冲动乱说话,什么恩断义绝都是屁话,千万别不过脑子就说……哎呀你太啰嗦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意会一下就好。”   顾清盛想了想,道:“我干什么与阿喻赌气?”   他在君喻那里从来都不生气。君喻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起来。   “毕竟和前世不一样了嘛。”人影一笑,“要是还不如前世,费这么大劲重来的意义是什么。”   “你想好了吗?”人影悠悠闲闲晃悠了一会儿,笑着看向顾清盛。   顾清盛平静道:“早就选好了,是你不让我说。”   人影严肃道:“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啊。”   顾清盛:“我知道,我很认真。”   “好吧。那你怎么选?”人影看着他。   “我觉得还是做顾清盛好一点。”顾清盛平静地说道,“生活美好,我干嘛想不开去做苏蘅渊?”   “要是苏蘅渊觉得人生满意,他又何必再入轮回?”   顾清盛的话逻辑严密,人影无法反驳。   顾清盛一脸警惕:“你非要蛊惑我做苏蘅渊,我有理由怀疑你要坑我啊。” 第141章 逝水   君喻听着前世的他讲述曾经的故事, 心情复杂难言。   但是他面前的幻影却很平静, 提起往事也没有什么怨怼。   “他”经历过的太多, 到了最后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再分辨那些是是非非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他”已经有了更看重的东西。   “对顾清盛好一点,”“君喻”轻声说道, “喜欢的话,不要再伤害他。我平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有些话与他说的太晚。”   君喻认真点点头。   其实不需要嘱托,他有什么话是不能对顾清盛说的?他在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顾清盛了。   “真好,”前生的君喻眨了眨眼, 忽而莞尔一笑,“我都有点羡慕你们了。”   然后“他”收敛了笑意, 开始严肃起来。   “还有一些事, 想必你也很在意。我猜你想知道是怎么做到逆转时空的?”   提起这些事,君喻点头道:“我确实很想知道。是通过阵法做到的?”   君喻之前已经注意到, 不论是曾经去过的皇都秘境里祭台上的花纹, 还是重明山秘境中刻在石面上的阵法, 都有着某种相同的规律。   燕逢之曾经来过重明山秘境一次, 匆匆一瞥, 留下了大名鼎鼎的三阵, 在阵法界引起讨论很多年。而三阵中争议最大的, 便是传说中能逆转时空、控制轮回的“轮转”阵。   燕逢之记下的“轮转”阵有多处错漏, 因而从来没有人能成功摆出来过。那这祭台之上的原版阵法, 真的能实现逆转时空的功能吗?   君喻听到前世的他说道:“是, 确实是通过阵法……我称它为轮回阵。你现在所在的重明祭台,便是一个轮回阵。”   “轮回阵天下有四座,分布四方。一在重明山,一在乾州凤山,一在琨境皇都,还有一座,就在魔域醉渊的深处。”   “四座大阵都是上古遗迹,只是在修真界已经没有了记载,反而在魔域还有零星的记录。当年我在魔域待过一段时间,用了不少精力来查这些。”   “你要是想要具体了解,不如去长绝翻一翻典籍。”   君喻想了想,道:“可是我已经把长绝炸了。”   多半成了一片废墟,才过去了没多久,有没有重建好还是个未知数。   “……”“君喻”沉默了一下,“我记得长绝藏书阁好像挺结实的,你去翻翻,说不定还能找到残卷。”   “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大不了把四个阵法都去一遍,慢慢研究,只不过多花些时间就是了。”   “虽然如今已经不再需要它逆转时空,但它上面刻有还有‘怯魔’‘空境’两阵,或许能有一些用处……毕竟如今虽然有山河简护持灵脉,但依旧有魔气南侵的危险,不得不多做考虑。”   “他”所说的,君喻都认真记下。   “至于其他的事,暂时也没有时间多说了。你想要前生的记忆吗?”“他”突然说道。   君喻却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把握好今生,才是最重要的。”“君喻”轻笑,“好了,时间也到了,不多说了。只还有一件事……”   “你可以查查楚南臣。”“他”声音微沉,“你今生应该也见过他。”   君喻猛地皱眉:“楚南臣?”   “是。有一件事我没有证据,但是我还是怀疑他。我相信你其实也有察觉到过……”   .   秘境里,顾清盛一边和人影互怼,一边看着睡着了一样的君喻,有些焦虑。   怎么还没醒嘛……顾清盛叹了口气。   “苏蘅渊当年还真是这么说的,”人影得到了顾清盛的回答,却并不惊讶,反而笑道,“他说过,如果到头来还是要做回苏蘅渊,那他的这次弃道轮回,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人影感慨道:“既然你已经选择好了,那就这样吧……前尘往事,皆如逝水,再不回头。”   他抬起手,这暗无天日、无风无雨的秘境里,突然起了一阵微风。   风很弱,微微吹动了顾清盛的发丝,又吹向了祭台正中央,盘腿而坐犹如睡着一般的苏蘅渊。   那具原本看上去与生者没什么分别的身体,居然在这微弱的风下,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曾经号令天下的苏蘅渊,这一刻,才真正地“死去”了。   顾清盛心里微微一动,好似生命中有什么因果,彻底斩断了。   但是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便察觉到他面前的人影开始缓缓变淡。   顾清盛想起来曾经金玉坠里那个最终消失了的影子,忍不住道:“你……你要走了?”   人影微笑道:“是,我要走了。我原本是由苏蘅渊留在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意念化成,如今也该同归于尘土了。”   顾清盛忽而有点悲伤。   人影看着顾清盛的表情,却不甚在意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原本在上一次轮回里便该消失的,为了你们这点破事,又多折腾了这么久。天下时空皆逆转,但是秘境之中的时间却是不变的。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百无聊赖,如今总算可以歇着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顾清盛沉默几秒,认真地说道:“多谢你。”   人影已经淡的快看不到了,它大笑一声:“谢就不必了。你们好好过,也不枉千辛万苦重来一次……可惜了,没能等君喻醒来同他告个别,我们前生关系也不错的。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在有些事情上太偏执,身在局中不自清罢了。幸而今生,一切都很好。”   他终于彻底消失在空气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   君喻终于缓缓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顾清盛的目光。   君喻被顾清盛揽在怀里,挨得很近。于是他轻轻抬起手,碰了碰顾清盛的脸。   顾清盛抓住他的手,认真说道:“不用试,如假包换的顾清盛本人,不是什么苏蘅渊。”   君喻笑了笑,抱住顾清盛,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清盛,我现在心里很乱,”君喻小声说道,“你抱抱我。”   顾清盛抱紧君喻,有些担忧:“阿喻,怎么回事?”   君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在怀疑一个人。”   顾清盛疑惑:“什么?”   君喻叹了口气:“我怀疑楚南臣曾经做过一件事……罢了,都没有证据,以后再说吧。”   .   因为顾清盛的身体原因,两人还是在重明山多待了几天。   顾清盛被君喻勒令继续卧床期间,他总是看着君喻欲言又止。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说道:“阿喻,不来一起休息吗?床虽然不太大,还是可以躺下两个人的……”   山明水秀无人打扰,大好时光怎能白白辜负?顾清盛心里蠢蠢欲动,面上依旧一脸正直无辜。 第142章 执棋   顾清盛说话的时候, 君喻正在研究山河简这件他前生耗尽心血造出的灵器。   窗外鸟鸣啾啾, 天色昏暗,红色的霞光从窗里洒进来,铺了一地。君喻坐在桌边,头也没回说道:“你先歇着。”   顾清盛偏不保持安静,他起身走到君喻身后, 俯下身来抱住他:“你都忙了这么久了,别累着。”   君喻被顾清盛弄得研究不下去。   他放下山河简,抬起手,拍了拍顾清盛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 无奈道:“别闹……喂。”   顾清盛一把抓住君喻的手, 亲了亲他的脸颊, 还不撒手, 动作越来越过分。   君喻被顾清盛抵到桌子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红色的霞光映在顾清盛的侧脸上,他居高临下地把君喻按在桌边, 君喻被他的动作弄得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   “你……”君喻想说话,话还没出口,就被顾清盛堵上了。   直到君喻微微用力想把顾清盛推开,顾清盛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一点点。   顾清盛低声叫他的名字:“阿喻, 你脸红了。”   君喻抬头看着顾清盛,觉得自己脸果然有些烫。他叹了口气, 抬手揽住顾清盛的脖子。   “顾清盛, ”君喻语气温柔, “你怎么这么熟练呢?”   顾清盛:“……”书上说要主动一点,现在这个效果,是好还是不好?   君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乖,你现在需要静养。”   顾清盛皱眉,君喻硬生生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委屈。   君喻安抚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说道:“听话。”   顾清盛才郁闷地松开了手。   天色更暗了,红霞也淡了些。君喻点了灯,一点微光与空山夜月相映。   .   此刻不是随心所欲隐居避世的时候,顾清盛也知道这一点。在顾清盛差不多适应了突然暴涨的修为的时候,两人便开始计划着离开。   离开重明山之前,君喻又去了一趟秘境。   十二山河简,重明山秘境里有十一段。君喻把自己手里的这一段山河简,也留在了秘境里,才算补全了这个阵法。   他站在祭台中央,看到整个阵法补全的那一刻,星星点点的微光从他脚下的阴阳鱼亮起,向四周铺开。   花纹一层一层交错,依次亮起,繁复又瑰丽。秘境里原本是纯粹的黑色,这一刻的光华,犹如夜空里流淌的星河。   君喻目光平静,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他的衣摆,吹过永不流动的黑水河,水面泛起一片涟漪。   补全的阵法带动了秘境中灵气的流动,为这原本了无生机的“死境”,注入了一丝生机。   这个死去的小世界,此刻重新“活”了过来。   顾清盛还在山上,没有跟着君喻进来。此刻四周空旷,只有君喻一个人。   他平静地向风吹到的地方看去。   世间万物一生一灭,流转轮回生生不息。时光如逝水,前生他硬生生以四座轮回阵,令水回头,重新来过。   但是他也永远不再是前生的他了,顾清盛也不是前生的顾清盛。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放弃了从前的记忆。君喻不后悔,因为对他来说,只有今生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君喻抬起手,灵气流淌形成的微风从他指尖穿过。   灵气流动的愈来愈强烈,君喻脚下的阴阳鱼似乎开始徐徐转动,地上的星河璀璨,倒映在君喻的眼睛里。   缘起缘灭,世事无常。万物轮转,天意难违。   凭什么?他偏偏不服。   天意?什么是天意,凭什么定下他的一生?   君喻放下手,他周围的灵气开始动荡,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在元婴境界巅峰停滞已久的修为,开始渐渐松动。   秘境之外,重明山上乌云汇聚。   等君喻等的正心焦的顾清盛,皱眉看向天空。   四周的灵气紊乱,附近又没有别人……是阿喻要突破境界了?   黑色的劫云终于汇聚成团,重明山上的生灵似有所感,飞鸟藏林,走兽俯地,鸣虫噤声,游鱼潜底。   山雨欲来,威压以至。   顾清盛有些焦虑。元婴期突破问道期,原本就是十分重要的一个关口。天下修士之多如过江之鲫,从问道期开始,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一个一窥大道门径的关口。   这一关向来不好过,天劫也相当困难。只是顾清盛还是意识到,此刻劫云散发出来的威压太过,不是应当这么严重的。   怎么回事?   .   秘境之中,君喻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冷漠地看向一片虚空。   透过那纯粹的黑色,君喻仿佛“看”到了秘境之外,那缓缓成型的劫云。   他感受到了天道对他的不满。   君喻心如止水,内心没什么波动。   天道对他,正如他对天道一样,相看两不喜。   那又如何?君喻轻轻笑了笑,反正天道拿他没办法。   “任你劫雷千道又如何?”君喻微笑开口,“此刻我身在修真界之外,你能奈我何?”   秘境是遗落在修真界之外,不在天道之下的地方。这里是一个不受规矩束缚的“法外之地”。   这里原本是世界之外的一处“死境”,君喻在阵法放下十二山河简,赋予了这个境界生机。   他站在阴阳鱼中央,一息之间,万法生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救了这个小世界的“神”。这个小世界此刻的气运,此刻皆在他身。   实际上君喻所作所为,受益的何止是这个小世界?   十二山河简是轮回阵之阵眼,勾连整个修真界的气运。以重明山为中心,四方灵脉生生不息,与魔气抗衡。无数百姓,因此而活命。   作为刻下十二山河简的人,他身上,有“救世”之功德,这是天道也要承认的。   乌云汇聚成团,好像天空中睁开了一只凝视下界的巨眼。   君喻不闪不避,笑而不语,隔着无尽虚空与它对视。   重明山上起了一阵狂风,山雾迷蒙。   终于,风吹散了一点劫云。   天道让步了。   那迫人的威压,也开始消散。   鸟兽虫鱼重新开始活动,重明山上,顾清盛一怔,放下了几欲出窍的刀。   曾经有人好奇过,天下风云四起,谁是执棋人?   天意难测,谁能胜其半子?   此时此刻,天道退让了。   以天地为棋局,这一局,君喻没有输。   君喻不语,脸上神情平静,没有骄躁之色。他的心很静。   君喻感觉到体内某个屏障破碎了。   这一刻,他便由元婴突破到问道期。源源不断的灵气却依旧在往他体内涌入,境界突破之后还不停歇,竟然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气运加身、功德护持之下,君喻的修为,竟然一直暴涨到问道巅峰才停下。   这恐怕是天下修为涨的最快的了,除了顾清盛那个直接继承苏蘅渊修为的作弊者。   ……不过自己好像也是在作弊,君喻想。今生一半的路,是前生自己给自己铺好的。   四周灵气翻腾,一片虚无之中,君喻好像看到了前生的自己。   他刻下十二山河简,作为轮回阵的阵眼。   “我不是棋子,”前生的他语气平静,说的话却足以让修真界任何一个人觉得疯狂,“我是执棋人。”   他要赌一次。   有一个声音问他,若是赌输了呢?   “输?”前生的他轻轻一笑,“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不过他没有输。   君喻踏出一步,劫云四散。   天清气朗,万里晴空。   顾清盛站在崖边,看到走出秘境的君喻,忍不住笑起来。   “破境了?”顾清盛此刻身体尚未大好,但是境界修为还在,一眼看出了君喻的境界。   “半步化神……”顾清盛感叹道,“好。”   直到听到顾清盛的声音,君喻才好像一下子从一阵玄妙的境界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了世间。   他笑起来:“走吧。”   .   修真界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天道动荡,近年来原本就模糊不清犹如抽风的天意,更让人看不懂了。境界高深的推演师们则都把目光投向了三界中心,重明山的位置。   道宗的叶曲尊者还在雪剑世家做客,一个不小心摔了卦盘。   他面前,雪剑家大长老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笑眯眯道:“年轻人,定力不够呀。”   叶曲身为化神尊者,年纪早就不小了。但是在大长老面前,他还确实是个后辈。   叶曲叹道:“是,前辈。只是如今天命几度更改,实在是让我等修推演之术者,百思不得其解。”他都要怀疑人生了。   “万事万物,必有因果。”大长老却不甚在意,“只是犹如水中之石,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看不透罢了。”   他拍了拍叶曲的肩膀:“年轻人,莫要执着。难道你还想推演尽天下万物不成?我看你也通透,怎么就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   叶曲看着慢悠悠喝茶的大长老,愣了半晌,怔怔地端着茶也喝了一口……烫!   大长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见他都在慢慢喝吗,着什么急?   另一件事,则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的天下第一,道宗白临秋,失踪了。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每个知道的人都差点疯。   代宗主林长风差点没撂下摊子杀到魔域去,被大家死活拦下了。他此刻必须坐镇道宗。   不少人心里嘀咕,这年头是怎么了?苏蘅渊一去不回,白临秋说没就没,“天下第一”这个称号,怕不是个诅咒吧?   道宗内部高层人心惶惶,但是依旧尽职尽责的封锁了消息。此刻正是关键时期,这种消息传出去,只怕会令军心动摇。   唯一让人稍得安慰的是,魔主虞寒城与他一起没了音讯。双方各失一个同等修为的大佬,战局暂时还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而且因为魔域不比修真界齐心,魔主一失踪,几个权高位重的护法又开始蠢蠢欲动。若是魔域内部再爆发一场内斗,对修真界是有利的。   白临秋的消息被封锁了,但是关于他的两个弟子的传闻,却满天下人尽皆知了。   “你听说了没?魔域长绝山炸了!”   “这事在整个魔域都传遍了!绝对没假!”   “是白临秋的弟子炸的!”   传言越传越离谱,到了后来恐怕连顾清盛和君喻本人都不晓得自己做过这些事了。   “你们是没见着,那山都碎成了两半,吓得魔主跪地求饶!”   “震惊!魔族居家逃难为哪般?一力挑起魔族内斗,竟是因为他们!”   顾清盛和君喻才下重明山,就发现自己的名字,已经到了凡是修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界了。   在大家眼里,前有白临秋刺杀魔尊举世震惊,后有他弟子潇洒炸山名动天下,崇拜者无数。   当年白临秋收徒时,偶尔有的非议,此刻也没了声息。师父强徒弟也强,心服口服。   但是……   好不容易从荒无人烟的重明山到了某座小城镇的顾清盛,看着呼啸而去的一个又一个修士,一脸呆滞。   这些修士个个一身金衣,招摇过市。聚在一起时,便成了一片金灿灿的海洋,比阳光更耀眼。   顾清盛拦下了一个修士,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修士看了顾清盛一眼,一脸“我懂”:“你们是从小地方来的吧?你们知不知道白尊者弟子,君喻和顾清盛?”   这位修士赞美了一番两人的壮举,最后道:“顾清盛当年在道宗时,便常穿一身金衣,颇有气势,令人心折,如今修士间,更是以穿金衣为新风尚……”   顾清盛:“……”   旁听的君喻:“……咳。”   那修士走后,顾清盛看着接上闪瞎眼的金黄色盛景,抖了抖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君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清盛的肩膀。   “以一己之力拉低整个修真界的审美,嗯……”君喻感叹道,“挺厉害的。”   “……”   君喻安慰道:“没关系,你穿金色比他们都好看。”   .   道宗驻地天风关里,关东陵一拍桌子,怒道:“你们一个两个,谁再让我看见整天穿穿金戴银,给我自己滚去领罚!这是你们闹着玩儿的时候?”   “前线有报,魔族这几天恐怕会攻来,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关东陵快糟心死了。   顾清盛和君喻他知道,当年白临秋收徒时他没有在宗门,白临秋千里传音都要和他炫耀他的新徒弟。   关东陵想来想去气不过,这两个破孩子,听说炸完山也没出事,此刻也该从魔域回来了吧。这事满天下都传遍了,两个当事人还和他搞失踪?   要是两个人来了天风关,他非要把他们丢到前线锻炼锻炼不可,尤其是顾清盛。穿什么金?都是他带出来的好风气,这玩意儿在战场上,是想靠颜色晃花敌人的眼不成?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报:“尊者!魔族大军有动作,正向天风关而来!” 第143章 天风   君喻和顾清盛一路往天风关去, 一路上果真见了不少修士穿着一身金衣招摇过市。对于这莫名其妙兴起的穿衣风潮,顾清盛后来已经麻木了。   如今顾清盛身体也已经好了很多, 两人走的速度不算慢。估计用不了两日,便可以到天风关。   天风关是素月一线上的重要关隘。两人越往北地去,风越寒凉,颇有战场萧瑟之感, 隐隐也可以感受到越来越凝重肃杀的氛围。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在接到宗门的消息的时候, 君喻和顾清盛心中还是微微一沉。   顾清盛取下腰间隐隐发光的宗门玉牌,与君喻对视一眼。宗门的玉牌平日用作身份象征, 在特殊时刻, 却还有其他用途,比如传音。   “太玄令。”君喻沉声道, “恐怕有大事发生。”   太玄令出, 传四方天下, 凡道宗弟子,皆需听命。   道宗太玄令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如今的战局, 难道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魔军进犯, 这次似乎是倾巢而出。而且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妖患,居然又闹了起来,内外皆忧, ”顾清盛脸色微沉, “令中说, 各方弟子都需严阵以待, 哪怕不在素月前线的弟子,也要除妖安民……如今乃是生死存亡之时。”   “妖患?”君喻皱眉,“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   天风关前,有不少修士正来去匆匆。道宗弟子琴相思站在城墙之上,遥望魔域的方向。   她神色坚毅,目光沉静。这个方面在宗门里意气风发的少女,在边地磨砺了这些年,褪去了往日的浮躁,更添了一分百折不挠的坚韧。如今的她,犹如一柄藏锋的利剑。   站在她身边的,是最近也来了天风关的方秀菱。   “琴师姐,”方秀菱也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阴沉天空,“这一战,我们能赢吗?”   他们能赢吗?   作为出身天下第一等宗门的天之骄子,方秀菱说出的话,似乎显得有些没志气。   可是琴相思看着关前原野之上褐色的土地,没有反驳。   魔族的先遣军已经来了一波,足足厮杀了一天一夜。这关前的黄土,渗透了多少魔族亦或是修士的鲜血。   这一仗打的便如此艰难,那其后将要面对几十万魔军,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更不要说修真界腹地,又爆发的一场妖患。腹背受敌,如今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琴相思目光平静:“谁知道呢。总之打就是了。”   方秀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她微微叹了口气。   “若不是与魔族人数差距过大,我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提起这个,琴相思也有些想要苦笑了。   当年在宗门里的时候,她沉迷修炼,热衷于找人切磋,总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打十个,内心颇为得意。   可惜来了素月,她才知道,一个打十个又有什么用?魔军之多,犹如蝗虫。   若不是还有阵法作为依凭,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魔族和修士不一样,不像咱们非要有灵根天资才能修炼,”提起这个,琴相思也有点憋屈,“魔气可是人人都能修炼的,人人可以上战场,数量当然多!多了几倍恐怕都不止……去他老子的!”   琴相思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皇城那边,也已经开始派遣军队往这边来,”方秀菱说道,“若是普通百姓能上战场,人数的差距,倒是可以弥补。”   琴相思摇摇头:“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不行。普通人和魔族的差距太大了,最多也只能帮着做点后勤。皇族还不如直接派点高手来,说不定还有用一些……”   琴相思说着,忽然闭上了嘴,脸色一变。   “嗡——”   一阵钟声,划破边地寂静的空气。   听到这个声音的人不仅仅是她。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在做的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又要迎敌了。”琴相思目光微沉,一个翻身,下了城墙。   方秀菱没有动。她看到远方,一只青色的长尾鸟展开羽翼,向这边翱翔而来。   青鸟传音,魔军已近。   她有些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看,忽而觉得有些奇怪。   天风关作为一座险关,驻扎的修士以道宗弟子为多,大部分都听命于关东陵。几乎每一战,关尊者也都会出手……   化神期尊者有时候能一力扭转战局,是很重要的战力。   可是直到现在,关尊者还没有动静。奇怪了。   方秀菱不知道的是,关东陵此刻,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听闻如今魔族内乱,没想到魔主麾下大名鼎鼎的陈将军,竟来了此处。”屋内,关东陵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目光平静。   但是他的内心,却不似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淡然。   他面前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笑眯眯地向他望过来。   关东陵知道他。   魔将陈獬。别看他一身打扮好像是个富家贵公子一般,但他的实力几乎也逼近了化神巅峰,是魔域里除了魔主虞寒城外,最强的人物。   哪怕是虞寒城的亲信殷灵兮,在修为上也是不及他的。   此刻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者不善。   关东陵神色不太好看。   只怕是为了困住他而来……若他不能出手,天风关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   “我们可能得快些到天风关去。”顾清盛想了想,说道。   “还有半天的路程……”君喻皱眉。   顾清盛伸出手,轻轻揽住了君喻。   君喻一怔,意识到顾清盛想干什么。   以渡劫期的实力,一步千里不是问题。   “……你身体好了?”   “这不是要速度嘛……”顾清盛笑道,“我觉得我还行,身体没那么虚。”   看君喻皱眉,顾清盛直接温柔地把君喻按到怀里,趴在他耳边说道:“真没事。乖,闭眼。”   君喻:“……”这是哄小孩子呢?   突然君喻想到,就他和顾清盛现在这个姿势,猛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还是战场中央……   ……那还真是挺引人注目的。 第144章 俯首   周围太嘈杂了, 鼓声钟声喊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刺耳的声音,每一种都在刺激着琴相思的耳膜。   大地都在震动, 眼前是一片黑与红色交织成的地狱景象。好像有谁在高声叫喊, 可是那凄厉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混乱的声浪里。   琴相思抽了抽鼻子,鼻腔里尽是血腥味。也不知道是空气中的味道,还是她受了内伤。但是这些此刻都不重要了, 她也没有心思分心它顾。   魔族太多了, 这个数量,甚至比之前他们想象的还要多。犹如蝗虫一般的魔族好像疯了一样,在魔气和血气的刺激下, 已经彻底丧失了神智,早已不能称为“人”了。他们只是一群只知道冲锋的怪物。   他们不懂兵法, 不懂策略,只会嘶吼着, 张牙舞爪着蜂拥而上。城头的弓手一轮一轮的箭雨,便让魔军的前锋折损了不少。   可是——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嗡——”   空中一金一银两道影子破空而过,所到之处,带起的风刃划破了魔族的脖颈, 在空中绕了一个回旋, 最后被琴相思一把抓在手中。   正是她的灵器金银环。   琴相思抓着金银环, 咬紧牙关, 一丝血迹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坠落在地上。   她的双手虎口已经皴裂, 就连手指都已经满是血口。每握紧金银环一分,血便渗的更多一分。   十指连心疼痛入骨,琴相思没有吭一声。   她修炼的功法太烈,连自己也会伤到自己。当年在宗门里,就总是波及到同门。现在这里不怕误伤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敌人,可是她两只手已经被自己的灵器上太过锋锐的风刃划伤,痛的麻木,还是看不到这一战的尽头。   她已经有些疲惫了,体内的灵气都有些枯竭。   可是琴相思咬牙,她不能退。   在天风关的修士不少,以道宗弟子为主,但是同样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不过他们在素月同生共死这些时日以来,对于他们这些守关者来说,早已摒弃了门派之见。他们共同结阵,配合作战,早已经有了同生共死的战友之情。   她的身后,皆是她的袍泽。   “小心!”耳边响起一声暴喝,琴相思下意识扭头,左手握着的银环脱手而出,“哐”的一声,砸碎了一个扑过来的魔族的脑袋。   琴相思感激地向提醒她的人看了一眼,只见一只毛发染血的碧眼白狮子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狮子之后紧跟着的是一片耀眼的剑光,那人匆匆与她对视一眼,便急忙抬剑去挡住下一波魔族。   这是她的队友,御兽门大师兄董南泽。琴相思与他配合过不少次了,彼此之间也算熟识,但是此刻显然不是寒暄的时候。   董南泽高声喝道:“你往前面杀!拦下魔军的那个神射手!小心些,他恐怕有元婴巅峰的实力!”   琴相思咽下一口血,大喝一声,手中双环再次破空而出!   琴相思没有时间仔细想别的,只是她脑海中偶尔会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关尊者怎么还不出手?   内心生出这个问题的人,不仅仅是琴相思。   方秀菱擅长剑法,又入了医脉,算是关东陵的关门弟子,在战场上救人无数。她扛着肩头一个已经半昏迷的修士,一剑荡开一片魔族。她也不求赶尽杀绝,她的任务是把战友带回关内救治。   太阳渐渐西沉,再过一会儿,就要漫天都是霞光了。时间已经不早。   只是她的师尊,怎么还是没有动静?是出什么事了?   方秀菱心里微沉。   若是化神尊者再不出手,这一战几乎必败无疑。   不是他们不够拼命,只是人数上的差距,只有绝对的实力才可以弥补。然而能形成实力压制的,此刻天风关里只有关东陵。   .   “如果你不出手,”屋内,魔将陈獬微微笑道,“这一战,你们必输无疑。”   看到关东陵气的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他语气有些自得。   关东陵能出手吗?   化神期的一战是何等威势,此刻他在关内,若是打起来,必然会波及旁人。关东陵投鼠忌器,恐不敢同他动手。   陈獬笑的自满。他修为隐隐比关东陵更高一线,若是关东陵不识趣,真的一怒之下同他动手……哪怕他杀不了关东陵,也可以将这座雄关毁个大半。   陈獬有恃无恐。   他费尽心思潜入关内,不就是为了逼的关东陵不能出手么?   “亲眼看着自己的后辈弟子绝望赴死,”陈獬微笑,“关尊者感觉如何?”   关东陵脸色微白,沉声道:“死的可也有你的人!你看着你的下属去死,就不痛心么?”   听了这话,陈獬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的人?他们可不算人,一群被魔气迷了神智的废物罢了,”陈獬语气冷漠,“死的再多一些也无所谓,全当做血祭魔脉了。”   看关东陵脸色不好看,陈獬忽然说道:“不过你要是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立刻就走……撤军也无不可。”   关东陵要被他气笑了:“你和我谈条件?”   “很合算的条件,你先听听看,”陈獬一笑,“我只需要你交出一个人。以一人换天风关这么多弟子后辈的性命,你同意么?”   他悠悠闲闲铺开一卷画,点了点画布,说道:“就是他。我记得……应该是叫做君喻?”   关东陵目光微凝。   陈獬笑道:“很合算的交易,不是么?”   屋里一时寂静,窗外喊杀声呼号声,显得格外清晰。   关东陵终于开口,冷漠道:“他不在这里,你找我也没用。我交不出人。”   陈獬微笑:“他总是会来这里的。”   关东陵皱起眉。陈獬眯起眼睛,等着他给一个答案。   陈獬忍不住勾起唇角。毕竟,这种条件,谁能不答应呢?   一人性命与更多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他相信关东陵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正想再说两句话,忽然脸色一变——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他刚刚站的地方,空间一片扭曲,若是他还站在那里,恐怕要被破碎的空间撕裂。   是只有化神期之上才能掌握的空间之力。   关东陵脸色冷漠地看着他。   陈獬脸色沉了下来,阴沉地低笑两声:“关尊者既然出手,是不同意这个交易了?”   关东陵平静说道:“滚。”   陈獬冷笑:“关尊者好手段,把这间屋子的空间与外部割裂,做成了一间牢笼……这样我确实一时间不能对外面的人出手。只不过哪怕我不动手,关东陵,你以为你们所谓的正道修士,还能撑多久?”   还能撑多久?   琴相思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她眼前已经尽是一片血色,魔族好像比一开始少了些,又好像没有,还是乌压压一大片。   过度的灵气消耗,让她头疼欲裂。   怎么办?半边天空已经是残阳似火,映照着地上的血色。   董南泽再次路过她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我要是死了,你帮我给我师弟叶远带句话……”   琴相思破口大骂:“说什么胡话!”   琴相思这样说着,心里却同样生出了一阵绝望。   如果……这次不能活着回去……   琴相思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忽然她余光瞥到了什么,猛地一呆。   天边那如血的暮云,竟在一点点飘散。   琴相思忍不住想,天清气朗,好兆头。是有哪位大能临世?是关尊者终于出手了吗?   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好像在她耳边响起一般——   “尔等魔族犯我琨境,是欺我修真界无人么?”   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一瞬间,话音未落,在场的每一个人忽然心中生出一股惧意。   那是一种于灵魂深处生出的敬畏。   威压骤临,整个嘈杂的战场,居然猛地一静。   这一刻连风都静止,不敢喧嚣。   是谁有这等威势,可令万物俯首?   琴相思怔怔地回首,只见城墙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两个人。   她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 第145章 刀出   琴相思认得那两个人,在场的很多道宗弟子都认识他们。   不是顾清盛和君喻, 还能是谁?   “顾……”琴相思张了张嘴, 喃喃地想要说什么, 却发不出声音。   此刻的顾清盛和君喻, 居然显的有些陌生,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小师弟了。   顾清盛玄衣墨发,立于城墙之上。身后是旌旗猎猎,残阳铺满半个天空。他目光冷冽, 明明没有出手, 可是战场之上的魔族, 竟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些早已在血气浸染下丧失了神智的魔族, 居然在惧怕。   这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哪怕顾清盛只是静静立在城墙上, 便让这些魔族灵魂深处都生出战栗。   他们没有神智, 可是仍然察觉到了危险。   琴相思有些不可置信。她的小师弟, 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心中有这个问题的人不止她一个。   他们见过关东陵出手, 哪怕是化神境界,也没有如此的威势。   一言既出,便可令千军万马,踌躇不敢前。   这是怎样的境界?恐怕那传说中的渡劫期,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顾清盛才多大,怎么可能是渡劫期?琴相思怔怔地想, 她是不是眼花了, 或许这个人不是顾清盛……   可是她看的明明白白, 更别提顾清盛旁边还站着君喻,她怎么可能会一次认错两个人。   她没有想明白,最后她干脆不再想了。   她动动嘴唇,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   不管是谁,总归他们是得救了,不是吗?   她身边,董南泽扶着自己精疲力竭的碧眼白狮子,喃喃自语:“……不会输了?”   拼杀到现在,琴相思原本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是此刻她心里又忽的生出一股豪情。她捅了董南泽一肘子,说道:“输什么输,说什么丧气话!”   董南泽一愣,也忍不住咧嘴笑起来,眼里迸发出一丝光彩:“是,我们会赢!”   “此战必胜!”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场上有认识顾清盛和君喻的,也有不认识他们的,都忍不住激动地微微颤抖。   输?他们不会输!   他们也不能输!   相比于修士阵营的士气大涨,魔军阵中,却起了一阵骚动。   有的魔族在怕,他们好像凭直觉感受到了危险,试图后退。小的骚动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恐慌,这群只知道冲锋的魔族,居然有溃散的迹象。   城墙之上,顾清盛抽刀出鞘。   他一只手揽住君喻,轻轻把他按在怀里。   “你做什么?”君喻压低了声音问,大庭广众之下,君喻觉得有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背后,他忍不住有些僵硬。   “别看。”顾清盛说。   “我不怕……”君喻一愣。   “好吧,我就是想抱你。”顾清盛轻笑。   他微微眯眼,抬手出刀!   银光乍起!   顾清盛出了一刀。这一刀朴实无华,没有什么花哨的噱头,但是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银光好像就在自己眼前炸开!   尖锐的刀吟划破耳膜,有人觉得自己心脏都好像停跳了一瞬,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这是怎样的一刀?   一直到很多年后,参加过这一战的修士们,都还记得顾清盛的惊世一刀,记得那一天耀目的刀光让天地皆失色!   刀风割破残云,斩碎漫天血红的晚霞,劈向魔军阵中!   “轰——”   魔族连惨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在这地裂山崩中倒下,溃不成军。   君喻被顾清盛按在怀里,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这一刀有何等威势。   风从耳边吹过,君喻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顾清盛抱着他的手很稳,一步也没有动。   他只是挥出了一刀而已。   这一刀,便决定了万千人的生死,决定了胜负乾坤。   这便是渡劫期的力量,移山填海也不过在一念之间。   顾清盛终于松开了君喻,但是他没有收刀。   他冷冷一笑,他面前的空间便开始扭曲、破碎。   顾清盛忽而一伸手,一个人便被他一把拉到了城墙上。   “魔将陈獬?”顾清盛冷笑,“魔界待着不好么,何必费尽心思来送死?”   .   乾州剑门,原本正在打坐的门主忽然抬头,脸色大变。   他起身几步走到窗边,盯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一片天空空无一物,但是他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是他!是他回来了!   他的感觉绝对没有错!   门主双手有些颤抖起来。   他终于回来了……他们剑门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苏蘅渊再次降临世间了吗?   苏蘅渊是真正的天才,门主还记得他曾经跟着苏蘅渊学剑,尽管只学了一招半式,却受益良多。自从苏蘅渊离去之后,剑门再也没出过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包括如今的剑尊随月,也远远不及他。   他们剑门被道宗压过一头这么久,如今苏蘅渊终于破关而出,他们的剑门的时代终于要重新来临了吗?   在剑门门主激动的时候,顾氏家主的心情,却不像他那样好。   他握紧了拳,脸色微白,没有看身后跪着的少年。   他身边站着的是辞江和秋水,这两位剑侍,比他还要惶然。   顾清渊跪在地上,捧着剑匣,微微闭上眼,咬牙说道:“我不是金悬剑的主人,这把剑原不应归我。父亲,不是我在任性,只是我不配拿这把剑……还是应当物归原主。”   辞江眼眶微红,说道:“剑主……”   顾清渊打断她:“我已经不是剑主了。”   辞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清渊举着剑匣,大有她不接过便不放下手的意思。辞江看了他半晌,还是伸手接过了剑匣。   顾清渊这才笑了笑,怅然若失地低下头。   秋水不知什么时候忍不住又开始掉泪,她抽泣着问道:“你说你不是金悬剑真正的主人,莫非你已经见过它的主人了?”   顾清渊惨笑一声:“我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应当已经见过他了。”   秋水也顾不上抹眼泪了,扑过去一把按住顾清渊的肩膀问道:“他在哪里?”   顾清渊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秋水刚刚露出失望的神色,顾清渊已经自顾自的说下去:“不过,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真正的金悬剑主,应该是……我的弟弟,顾清盛。”   顾氏家主猛然回头盯住他,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顾清渊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在胡说。父亲,两位姐姐……你们,一直都错了。”   “哐嘡”一声,抱着剑匣的辞江手一滑,剑匣掉落在地。   “你……你是认真的?”   顾清渊苦笑,点点头。   .   天风关城墙之上,顾清盛尚且不知道他这次的出手,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陈獬被顾清盛硬生生打破空间拉扯出来,此刻正被刀抵着脖颈,浑身瘫软地靠在城墙垛口上。   这位在魔域实力数一数二的魔将,此刻不住地颤抖,动弹不得。   巨大的威压压在他身上,四周无形的禁锢让他连抬一根手指都困难。锋利的刀刃上,丝丝寒气渗入皮肤,让陈獬浑身冰冷。   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看上去也不过是少年模样,他……他是个什么怪物?   能在修为上压制他的,世间有几个人?除了白临秋和虞寒城,还能有谁?   等等,还有一个人……   陈獬浑身僵硬,他想到了一个人。   苏蘅渊。   可是眼前的少年怎么可能是苏蘅渊?他不相信!   顾清盛没耐心给陈獬慢慢思考这些问题,他看着陈獬,心中就忍不住有些戾气。   顾清盛把君喻护在身后,冷笑道:“陈獬将军想要做什么交易?不如直接同我说,如何?”   抵在脖子上的刀锋让陈獬满头冷汗,他目光扫过顾清盛身后的君喻,心中发苦。   他若是知道这个什么君喻有这么一个大能护着,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他有所觊觎啊!   陈獬想起来怂恿他的那个人,心中暗恨,这真是把自己害苦了。   他微微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交易,您大人有大量……”   顾清盛不想听他废话,挑眉道:“不说?”   陈獬声音一顿,这一刻,他感到一股杀意笼罩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若是自己的答复不能让顾清盛满意,他恐怕要死的凄惨。   陈獬哆哆嗦嗦地叫到:“这不是我的主意!”   “既然不是你的主意,莫非还能是有人叫你来的不成?”顾清盛身后,君喻出声问道。   陈獬如今哪里还敢轻视君喻,他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有人叫我来的。”   “谁?”君喻感兴趣地一挑眉。   陈獬一咬牙,说出了一个名字:“是楚南臣!他来找我,说要和我合作,只要我帮他找到一个人,他就……他就助我突破渡劫境界!不是我的主意啊!”   楚南臣!   君喻脸色一沉,包括顾清盛,心中怒火也一下子腾起来。   君喻忍不住开口道:“楚南臣……我单知道他是个伪君子,没想到居然真的因为一己私欲,便拿这么多同胞的性命做陪葬!”   顾清盛脸色不好看,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把揪起陈獬,在他惊恐的目光中高声说道:“流霞谷楚南臣,勾结魔族,犯我琨境、乾州!”   场中一静,继而一片嘈杂。   有人不可置信,楚南臣是谁?那可是传说中的圣手,谦谦君子一样的人物,他……他勾结魔族,出卖同胞?   有人却眼中流露出狂热的崇拜,指着被顾清盛提着的陈獬,愤恨地高声喝道:“我知道他,他是魔将,杀我无数袍泽!杀了他啊!”   “杀了他!”有人跟着附和,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今日这一战,同伴死伤无数,早已郁结满心戾气,恨不得生啖魔族之血。   陈獬发抖,忍不住想要求饶,忽然他脖颈上凉意一闪而过。   他微微睁大眼,血从颈上涌出来,溅落到城墙上。   顾清盛沉声道:“今日当以魔族之血,祭我同胞亡魂!”   城下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人抹了一把泪。   如此,他们同伴的在天之灵,总可以安息了吧?   顾清盛松开手,已经气绝的陈獬跌落城墙。   他微微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揽住了君喻的腰。   君喻感受到顾清盛压上来的重量,忽然心头一跳,意识到什么,一把扶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有事没有?”   顾清盛强撑着说:“不太好,有点虚脱,刚才一直靠一口气撑着。阿喻,你……你帮我掩饰一下。”   感受到城下狂热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身上,君喻心中明白,现在这个情景,顾清盛不能倒下。   君喻忍了又忍,才忍住了骂顾清盛一顿的冲动。他低声说道:“你撑一下,我扶你下去。”   顾清盛靠到君喻身上,脸上不动声色,半搂着君喻,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模样。 第146章 交易   还好现在魔军溃散, 也没了什么威胁, 君喻半搂半抱着顾清盛,好不容易把他带下了城楼。   君喻感觉背后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刚刚脱离了众人视线,顾清盛也不撑着了, 直接两手一张,趴到了君喻身上。   在君喻开口训他之前, 他抢先开口:“阿喻, 我头疼……”   说着他眉毛揪成一团, 一副惨兮兮地模样,弄得君喻也不舍得说什么了。   君喻冷着脸给他塞了一颗丹药, 多少让他舒服一些。只是顾清盛现在虚弱是消耗太过的缘故, 也没什么一吃就好的灵丹妙药,只能慢慢养着。   顾清盛一脸乖巧。   “咳。”身边传来了一声咳嗽, 君喻才恍然惊觉旁边还有人。   顾清盛倒是十分淡定, 十分有礼貌地对那人打招呼:“关师伯好。”   关东陵负手站在一边,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打扰了小情侣卿卿我我。   顾清盛终于不两只手扒着君喻了,扶着君喻站直, 整了整衣衫, 严肃起来。   “我们来的晚了,”顾清盛叹道, “还好……还是赶上了。”   关东陵摇摇头, 意味深长地说道:“来了就好。”   他目光在顾清盛和君喻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忍不住对顾清盛说道:“渡劫期?”   然后他又看向君喻:“……半步化神?”   顾清盛摸了摸鼻子, “嗯”了一声。   关东陵目光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的修为都是不要钱白送的吗?随随便便就渡劫期了?这两个师侄才多大?   关东陵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不,他冷静不下来。渡劫期是什么概念?自苏蘅渊之后,已经多少年没出过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渡劫期了?   关东陵闭眼揉了揉眉心。   虽然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是这后浪未免也太猛了点。   “你们的师尊知道这事吗?”关东陵问道。   顾清盛摇摇头。   说到这里,君喻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关师伯,我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上师尊了,您可知他的去向?”   提起这件事,关东陵也皱起眉。   “你们也没有临秋的消息?”   君喻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语气焦虑:“您的意思是……我师尊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是。”关东陵叹了一口气,“你们师尊之前去了魔域,之后便与虞寒城一起失去了音讯。”   和虞寒城一起失踪?   君喻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握紧拳,说道:“之前我与清盛在魔域见到过魔主,他应当受了些伤,不是师尊的对手。”   “毕竟是在魔域,魔主还有什么后手也说不定。”关东陵叹道。还有,居然有人能让魔主受伤?他看了顾清盛一眼,心想现在的后辈让他压力真大。   顾清盛现在还有些站不稳,听了这话忍不住一咬牙:“我得去找师尊……”   关东陵果断道:“不行。”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奇遇,有了如今的修为,”关东陵冷静说道,“但是你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太好,逞什么强?你现在去魔域,是想去送死?你们师尊的事我们都很着急,但是也不能让你冒冒失失过去,重蹈覆辙。”   顾清盛说不出话。   君喻也有些心焦,但是还保持着冷静。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担忧,说道:“你先把自己养好。”   顾清盛有些泄气。但是他也知道不是他任性的时候,只能闷闷低头不说话。   关东陵低声说道:“你们也不用太过着急,临秋留在宗门的灵玉还完好,应当尚无性命之忧。他的境界你们也知道,世界上也没什么能伤到他的。你们先进屋歇着,我去处理一下善后事宜。”   .   魔域长绝山上,经年飘扬不绝的灵雪,此刻已经溃散了大半。原本一片雪白的山巅,废墟碎瓦间,露出些黑褐色的岩石。   毕竟魔域灵气匮乏,这凝成实质的灵雪,全靠山上聚灵阵的运转。君喻炸了满山的阵法,聚灵阵自然也残破了。   殷灵兮站在山巅,平静地望着已经不复原来美景的长绝山。   半山的残垣断壁里,只有长绝主殿尚且屹立不倒,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这里是魔主虞寒城所居之处,有单独运转的阵法,因而没有在君喻破坏阵法的举动中受到什么牵连。   殷灵兮立在大殿前,摸了摸怀里的十方噬魂铃,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忧虑。   那天白临秋要去追杀虞寒城,她没能拦住。那时候她便已经对如今的状况有所预料,提早做了打算。   她当机立断回了长绝。君喻已经把长绝的大阵炸了七七八八,因此她出入也没受到什么阻碍。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直接取了魔宫中的十方噬魂铃和魔主印鉴,传令各方魔将、护法,驻守自己的封地,无事不得出兵。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但是自长绝山成一片废墟、魔主虞寒城失去音讯的消息传开之后,魔域还是乱成了一团。   几个说的上话的护法和魔将,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表面的平静之下,已经是暗流涌动。   若不是虞寒城才刚刚失踪了一小段时间,余威尚在,魔域里恐怕连如今表面的平静也保持不了。   殷灵兮自知她的修为在魔域不是数一数二,虽然占了一个虞寒城亲信的名头,可是如今想要服众也困难。   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的时候,她目光平静。   “现在的长绝,真是什么人都能上来了。”殷灵兮讥讽道。   “殷护法不必对我有这么大意见,”身后的声音却很温和,“我是来帮您的,看起来您倒是不太欢迎在下?”   殷灵兮冷漠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人,微笑着看向她。   殷灵兮知道他是谁。   “楚谷主是正道栋梁,居然与我等‘邪魔外道’为伍,”殷灵兮语气冷漠,“只怕在修真界,也会令人不齿吧?”   楚南臣原本保持着温和的神色冷了下来。   “是非对错,恐怕用不着殷护法来操心,”楚南臣冷冷说道,“我只是来找你做一个双赢的交易。殷护法是要把大好的机会拒之门外吗?”   殷灵兮挑眉:“交易?我们阵营不同,还能有什么交易?”   楚南臣平静道:“我们可以互相配合,我助你成为下一任魔主,你支持我流霞谷在魔域的发展。”   殷灵兮嗤笑一声:“主上未必不能回来,我是急着争什么位?何况我对魔主之位也没什么兴趣。”   殷灵兮不太客气,但是楚南臣却并不气恼。   “是么,”楚南臣平静道,“或者也可以换一个交易。”   “我手里有一个丹方,只是尚且缺几味药材。殷护法祝我找到药材,成丹之后,我可以分你丹药。”   殷灵兮没什么兴致:“丹药?抱歉,不感兴趣。”   “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楚南臣微笑起来,“毕竟……这是可以让人突破渡劫境界,甚至飞升上界的渡劫丹。”   殷灵兮猛然盯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什么?”   .   天风关里,魔军溃退,修士们士气大涨,还又追出几里,歼灭魔族残兵。这一场危机,终于平安度过。   大家清点折损,安置伤员,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只是私下里,大家激烈谈论的话题,已经全成了战场上力挽狂澜的顾清盛和君喻。   越来越多的狂热崇拜者暂且不提,两人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也引起了无数的猜测。   屋里,琴相思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   顾清盛正面对着一碗药愁眉苦脸,君喻坐在他对面,监督他喝药。   琴相思看着这两个阔别已久的师弟,心里五味杂陈。   两年不见,当年自己罩着的师弟都已经成了传奇,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而此刻,传奇人物顾清盛还在皱着眉喝药。   “良药苦口,”君喻温声说道,“坚持一下,这可是关师伯亲自给你配的药。关师伯是道宗医脉之首,医术高明,你喝了药才能好快些。想要去找师尊,你也要先好点才行。”   顾清盛好不容易灌完了药,郁闷地说道:“……可是这也太苦了,我怀疑他故意的。”   琴相思看着他们俩,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君喻淡定地点点头。原本被苦的皱眉的顾清盛立刻也不觉得苦了,看向琴相思,矜持地说道:“是的。”   琴相思:“……喔。”   回忆一下当初,顾清盛和君喻之间莫名亲密的氛围,琴相思……居然不觉得十分惊讶。   反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就说,这两个人之间果然不单纯!   琴相思忍不住感慨:“你们不知道,就你们两个的关系,现在外面都传疯了。”   顾清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怎么说的?”   他至今仍然为当年“顾清盛和君喻是死敌”的传言耿耿于怀。现在总不会有人再怀疑他们的关系了吧?   琴相思回忆了一下:“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你们其实早就搞在一起了,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打架,装成关系不好的样子……”   顾清盛咬牙:“我装什么了我?随便切磋一下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还需要掩人耳目?”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明明是他们总是曲解他和君喻之间的关系!好气啊。   君喻听着,忍不住有点想笑。   琴相思眨眨眼:“还有想象力更丰富的说法……”   “有人说你当年和君喻针锋相对,是因为你对君喻求而不得,而现在你有了奇遇,修为大涨,于是强迫君喻和你在一起……故事剧情完整,情节引人入胜,说的还有鼻子有眼。”   “还有……”   顾清盛要不是实在浑身难受,差点没气的拍案而起。   君喻都有些惊了,感叹道:“是个写话本的人才。”   “别担心,”琴相思安慰他们,“已经有人骂过他瞎胡乱说了。现在的主流观点,还是认为你们之间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可歌可泣的绝美爱情故事。” 第147章 情劫   “绝美爱情?这个说法我还能接受……喂的什么啊。”顾清盛一边说着, 君喻面无表情给他喂了颗蜜饯,直接塞到他嘴里。   “我不怕苦。”顾清盛一边说着, 一边叼住了蜜饯。   君喻“哦”了一声:“刚刚说药太苦的不是你?”   “你们慢慢聊,”琴相思呵呵一笑,起身就往外走,这两个人太腻歪了她真的没眼看,“我先走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两个人气氛这暧昧呢?一定是被传言糊了眼。或者是她想的太少,当年她就应该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   外界传成了什么样样, 其实两人也不是很关心。现在白临秋还是杳无音讯, 彻底在魔域里失去了踪迹。顾清盛和君喻忧心师尊,都更关注魔域的消息一些。   道宗高层内部, 也有一些动荡。白临秋失踪的消息尚且被压着, 而顾清盛和君喻已经成为了新的焦点中心。   毕竟是多少年没出过的渡劫期!天下间没有哪个宗门会不重视。   如果按照修为来看, 等到顾清盛伤愈之后,恐怕可以称得上是难遇敌手, 值得整个宗门谨慎对待。   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问题, 比如顾清盛如今在道宗该是怎样的待遇?之前顾清盛与君喻身为雪霁峰亲传弟子, 又有护短的师尊, 待遇本就很不错——连君喻都好久没节约过灵石了。   但是现在亲传弟子的身份, 却无疑配不上两人的修为。君喻距离突破化神境界一步之遥,已经有了独领一峰的资格;至于顾清盛……   渡劫期是什么概念?这尊大佛供着都不过分吧?   当年苏蘅渊在剑门那是什么待遇?都快到整个门派的资源, 都可以供给他一人的地步了。剑门本就规矩森严, 据传当初凡是剑门弟子, 见苏蘅渊皆需行礼、避让。苏蘅渊当年的风头, 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顾清盛现在情况特殊,宗门里连他怎么获得的修为都还没弄明白。在刚得知顾清盛突破渡劫期的消息的时候,整个宗门高层都沉默了。   虽然宗门里多了个高手是个值得高兴的事,但是这……也太奇幻了吧?据说听到这个消息,秀青姑手一抖扔了刚拿在手里的棋子,叶曲直接砸了他的卦盘,甚至连因为白临秋的事情食不下咽的林长风,都不可置信地发了半天呆。   哪怕告诉他们“不好了魔族打到宗门底下了”,他们估计都不会比这一刻的心情更加震惊。   好不容易接受了天降一个渡劫期大能的现实,宗门高层紧急商讨了几天都拿不出对策。最后好不容易先勉强定下了一个临时方案,由关东陵亲自来找顾清盛谈。   关东陵来的时候,顾清盛正在尝试练刀。   白霜覆满百草,在北地的朔风中一层层飘荡。   顾清盛这几天里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他正认真地一遍遍挥刀,不用灵力、单使招式,君喻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很强的刀法。”关东陵没有上去打断顾清盛。他走道君喻旁边停下。   “关师伯。”君喻见到关东陵也不惊讶,微微一笑,“他在这些方面,刀法或是剑道,确实都很有天赋。”   “剑法?”关东陵有些好奇,“我倒是不知他还会用剑。”   君喻笑而不语。顾清盛今生确实不学剑法很多年,但他若是想学,君喻知道他同样能练的很好。   “你们啊……可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大惊喜。”关东陵也不深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远处风里挥刀的少年,心想这个孩子才多大,便有了渡劫期的修为?话本小说里都没有这么写的。   而且看着也没有一点渡劫期大能的高冷气质。   关东陵想,果然人与人不能比,比的多了,容易心态失衡。   关东陵叹道:“我来找你们,你应该也猜到了是什么事。”   君喻平静道:“是宗门里的事情吗?”   关东陵点点头,说道:“你们现在的修为,仅仅是普通亲传弟子的身份,不是太合适。”   君喻笑了笑:“其实我和他都不太在意这个。”   关东陵也笑:“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若你们只是化神期也就罢了,虽然算是万年来不世出的天才,但宗门里毕竟也有化神期的前辈。可是渡劫期……不一样的情况。说不定他就是近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人呢?”   飞升?君喻听到这个词恍惚了一瞬,才发现此前他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渡劫期又称半步飞升,与证得大道只差一点顿悟,只是与红尘俗世尚有勾连。需先断人间俗世纷扰,再斩天、命、魔、情之劫,观心自照、明心见性,渡尽人间劫数,才可立地飞升。   君喻突然意识到,顾清盛也是与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了。   君喻微微沉默,这时顾清盛正巧收了刀,向他们走过来。   “关师伯!”顾清盛问好。   关东陵笑着摇了摇头:“你现在叫我师伯,我都有点不敢应了。”   “辈分不可乱,”顾清盛笑眯眯的,说的一本正经,“不论我是什么境界,都要多亏了宗门的培养嘛。”   关东陵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顾清盛这是在表明他的态度。   顾清盛至少对于宗门还是认同的,这样就要好办的多。宗门里应该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关东陵说道:“宗门里其实一直都有在你们二人之间选择一人,作为下一任道子的想法。”   “道子?”顾清盛立刻拒绝,“不不,我对当掌门没有兴趣。”不想干活,太累,他只想和君喻过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   关东陵道:“知道你估计就不想干,其实原本也没定下你的。都公认君喻更适合这个位置,比你稳重一些。”   说着关东陵看了君喻一眼:“其实早就要定下的,后来因为你当众废徐翰州灵脉闹得太大,你师尊把你们直接送出了宗门,这件事才耽搁了下来。”   君喻一愣,还没说话,关东陵直接道:“我知道你也不想干。但是现在这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君喻犹豫道:“……我之前没有过这个打算。”   关东陵摆摆手:“你再想想,这事也不是急着要一天两天定下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宗门也不强求。”   “至于你,”关东陵又看向顾清盛,“宗门里的意思是,在你们师尊回来之前,你先代任雪霁峰峰主之位,如何?”   “等到你们师尊回来了,到时候问过他的意思,再另外计议。其实我记得他早就不想干这个峰主了……一年根本没几天在峰上的。”   “代峰主?”顾清盛想了想,“峰上除了师尊,只有我和阿喻,峰不峰主的有什么分别。”   关东陵正色道:“当然有区别,听起来名头就不一样。”   “……”无可反驳的理由。   .   关东陵让他们再想想,就先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两个人并肩而行,顾清盛对君喻说道:“阿喻,我觉得我现在恢复的很快,再过一小段时间就没事了。我还是放心不下师尊,打算直接去魔域……什么峰主不峰主的,其实我都无所谓,到时候问师尊再说吧。”   君喻点头:“一起去。”   “阿喻,你想做什么掌门么?”顾清盛想起来这件事,“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君喻摇摇头:“我以前没有过这个想法。我再想想吧……”其实他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他情愿和顾清盛待在一起做一些无聊的事。   顾清盛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君喻。   “阿喻,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君喻一怔,下意识的想要说没有,忽然想起来自己在重明山秘境,前世的自己对自己嘱咐过的话。   想说的话,直接说就好了。   君喻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清盛,渡尽劫数,立地飞升。我……”我是不是阻碍你飞升的劫数啊?   他话没有说完,顾清盛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的话了。   顾清盛哭笑不得地抱住君喻,无奈叹道:“你平时总是说我,怎么自己也会钻牛角尖呢?”   “什么劫不劫的……我求的本来就不是飞升啊。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谈何劫数?”   “再说了,”顾清盛笑道,“我看阿喻你也很有飞升的潜力,到时候可别把我当做情劫,给斩了才好。”   君喻听他最后一句,心里一颤,脱口而出:“你瞎说什么呢!”   顾清盛轻笑:“你看,你既然都不舍得为了所谓的飞升伤我,我的心情和你也是一样的。”   “阿喻,你可别想拿什么乱七八糟的劫数做借口离开我,”顾清盛认真地盯着他,“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   “以前便说过,不离开你。”君喻抱着他低声说道。   顾清盛忽然一本正经道:“口说无凭,万一阿喻你将来反悔怎么办。”   君喻震惊于他的得寸进尺:“你想要怎么办?”   顾清盛心说怎么着也该有个凭证吧?首先应该找人做个见证,然后再在天道那里登记一下……   嗯,顾清盛认真地觉得,他需要和君喻合个籍,举办个典礼,最好昭告天下。 第148章 见渊   顾清盛一琢磨起合籍的事情, 就有些停不下来,要不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恨不得立刻把名分定下来。   他连后半辈子怎么过都想好了……   两人走在路上,人多的地方,有不少修士都悄悄朝他们的方面看过来,有道宗的弟子, 也有其他宗门的修士。现在整个天风关, 还有谁不认识他们?那天顾清盛的惊世一刀,恐怕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了。   他们一路上备受瞩目,这看过来的视线中有狂热崇拜,也有恭敬忌惮, 连一向不惮于成为视线焦点的顾清盛都有些适应不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无人处, 顾清盛才苦笑着摇摇头:“感觉与以前相比,气氛总归有些不一样了。”现在旁人对他的态度, 总是敬畏且崇拜的, 让他有些别扭,   君喻平静道:“这也是正常之事,毕竟你与以前身份不同。适应适应吧。”   顾清盛无奈道:“其实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啊……”   “变化还不大?”君喻看了他一眼,“都渡劫期了, 就不要再谦虚了。”   “我心理上还是没什么变化的。”顾清盛嘟囔道。   .   可能是因为逐渐适应了渡劫期的修为, 顾清盛这一次身体恢复的比之前重明山上更快,修为与刀法的配合也更加圆融, 估计只要再调养一小段时间, 便无碍了。   至于关东陵与君喻说的道子的事, 君喻想了几天,最终决定去找关东陵婉拒了这个提议。   君喻有些歉意地表示,他并非不关心宗门事物,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一宗掌门之位。他还说明了自己即便不是道子,宗门有什么安排,他也会义不容辞去做,承担自己的一份责任。   关东陵叹了口气:“唉,你再想想,这事真不急,不用这么快拒绝的。”   君喻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我记得有几位同门,可能更适合这个位置……”   关东陵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宗门里已经深思熟虑过,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你再想想,不用急着下决定。或者等你们师尊回来再说。”   关东陵极力劝慰之下,君喻无奈,只得“再思考一段时间”。   君喻回屋,就看到顾清盛在闭眼打坐。   沉浸在修炼里的顾清盛面无表情,这种时候的他总会有一种很独特的冷冽气质,让人联想到刀锋上逼人的寒光,凌然不可直视。   尤其在拥有了苏蘅渊的修为之后,这种若有若无的迫人的压力更明显了,尽管顾清盛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但是对于君喻来说,不管是怎样的顾清盛,他都喜欢。   感受到有人过来,顾清盛睁开眼,一看到君喻就对他笑起来,什么气质都荡然无存了。   君喻走过去,认真地给他检查身体:“今日可好些了?”   “我觉得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最多再两三天就能好。我打算直接去魔域走一趟,”顾清盛说道,“我已经和林师伯传过音,答应他一定找到师尊。”   “林师伯……”君喻叹了口气,他近日也听说了宗门里的一些事情。林长风本就与白临秋关系甚好,据说这一次白临秋出事当众咳血,差点直接杀到魔域去。   君喻点点头,一想到师尊的事情他也心焦。只是之前顾清盛身体情况不允许,实在是不能贸然行事。   至少要等顾清盛恢复八九成的实力,才能放心他去魔域。   .   在去魔域之前,君喻先遇到了一个旧识。   “轩辕前辈?您怎么也来了天风关。”君喻看到来人有些惊讶,正是之前在皇都遇到的轩辕鸿。   “我是带兵前来的,”轩辕鸿笑道,“与魔族对抗,普通军人虽然能起到的作用虽然有限,但是也多少是个战力,在城墙上放放箭还是没有问题的。”   轩辕鸿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才几年没见,如今已经是这个修为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父亲若是有知,必定也会为你骄傲。”   他一向是把君喻当做自家子侄看待的,如今也是真的为君喻高兴。   提到衡清辞,君喻突然想起,之前在重明山秘境里,前生的自己曾告诉自己的一件事。   这件事,或许轩辕鸿会有所了解。   “轩辕前辈,”君喻犹豫着问道,“我师尊说您和我父亲,当年也熟识……”   轩辕鸿目露回忆之色,点点头:“当年你父亲、你师尊、长风和我,都是熟识的知己好友。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好了。”   “当年,我父亲最后一次出远门寻找奇花‘美人面’,据说是得了流霞谷楚谷主给他的消息,说有记载‘美人面’生于北海,我父亲才匆匆出行,”君喻低声说道,“可是这样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你师尊告诉你的?”轩辕鸿叹了口气,“是有这件事。只是你家后来出事,没有证据证明是楚南臣做的,都是猜测罢了……原本是不想说给你听的。”   君喻脸色微沉,猛地握紧双拳。   轩辕鸿无奈道:“你父亲远赴北海之前,曾与我们传音过,确实是楚南臣给他的北海有‘美人面’的消息,他才匆匆赶去。”   “其实出事以后,我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楚南臣。当时查这件事的时候恨不得把地都翻过来犁一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尤其是你师尊,就差没对楚南臣严刑逼供了,到底是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那时候楚南臣毕竟在修真界也有些名望,你师尊也不能真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空口给人家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轩辕鸿说道,“不过你师尊直到现在,都还对楚南臣有很大意见。”   白临秋这个人有时候有些感情用事,虽然到底没有楚南臣搞事的证据,但心里对楚南臣有怀疑,见面了也不会给好脸色,相当不给他面子。   轩辕鸿觉得,白临秋其实一直对楚南臣有杀意。   君喻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道:“轩辕前辈,那您觉得……会是楚谷主做的吗?”   “我不知道,”轩辕鸿诚实说道,“没有证据的事,谁也说不准。只是从情理上来说,很难相信是他做的。”   “一来,你父亲对楚南臣确实不错,因为欣赏他在丹道上的天资,还曾以半本丹谱相赠。楚南臣人前人后对你父亲都相当恭敬,曾言你父亲对他有‘半师’之恩。至少他看起来还挺诚恳,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二来,你父亲当年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不仅在医道上颇为擅长,修为也同样不差,若是你父亲还在世……”说到这里轩辕鸿心痛故友的遭遇,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恐怕除了你师尊,世上也没有什么对手。以楚南臣的修为,未必能赢你父亲。”   看君喻垂眸不语,轩辕鸿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若是心里怀疑,就查下去,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也只管开口。”   君喻沉默地点点头。   “你和清盛要去魔域?”轩辕鸿问道。   “是,”君喻应道,“我师尊迟迟不归……”   “临秋的事,我也是才刚刚知道,”轩辕鸿道,“我原本是想把事情安置好,就和长风一起去寻他。不过你和清盛确实比我们更自由一些,比我们出手去做这件事更好……临秋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君喻一愣:“林师伯原本打算去魔域?”   他记得林长风想去魔域,是被人拦下了的。林长风如今代宗主之位,手握宗门大阵钥匙,在这种时候一般不能随意离宗。听轩辕鸿的意思,林长风居然原本是打算不管不顾,去找白临秋的。   轩辕鸿看了君喻一眼:“长风虽然平时重规矩一些,但是白临秋再不回来,他也坐不住了。”   轩辕鸿道:“现在你和清盛既然要去,比我们去更好些。对了,听说清盛有什么奇遇,现在修为不同往日,甚至一刀杀了魔族的那个陈獬?”   君喻点点头,轩辕鸿也不究根问底,只是道:“即使如此,魔域危险,去的话还是要多小心。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唯独有一张弓箭,算是上好的灵器,对妖魔都有克制之效,你或许用的到。”   看着轩辕鸿递过来的弓箭,君喻一怔。   弓箭通体洁白,阳光下看上去似有光华流转,看上去便不是一把普通的灵器。   “我不怎么会用弓……”君喻犹豫道。   “若是你有时间,我可以教你。你先随便用用也是可以的,”轩辕鸿笑道,“拿着吧,多少是个防身的武器。”   君喻接过弓箭,觉得触手冰凉,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这把弓名为‘玉浮’。”轩辕鸿说道。   君喻收下了“玉浮”弓,向轩辕鸿道谢。   轩辕鸿笑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家清盛定下来啊?”   君喻说道:“我们已经……”   轩辕鸿摆摆手:“知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这个现在都传的满天下都是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合籍啊?”   听见“合籍”这个词,君喻还在愣着,轩辕鸿已经笑着走了。   “你们啊,唉……也不知道当初临秋收徒,知不知道他两个徒弟会走到一起?行了,不打扰你和你家清盛了,走了走了。回去吧,你道侣都要等急了。”   君喻拿着弓箭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顾清盛抱着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见他回头,还冲他眨眼睛。   君喻走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清盛说道:“早就来了啊。不过我可没偷听!”   “差点忘了,以你现在的修为,”君喻若有所思,“我去哪里你都能感知到。”   顾清盛不说话,拉起君喻的手,十指相扣。   “你能找到我,我却找不到你,岂不是不公平。”君喻有点想逗他。   顾清盛想了想,咳嗽一声:“那……不如我们合籍,好不好?从此气运相连,我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你刚刚真的没有偷听?”   “真的没有!”顾清盛眼睛一亮,“怎么,你们刚刚也说到这个了?阿喻,你也想和我合籍,是不是?”   君喻笑而不语。   顾清盛直接肯定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想。”   君喻想要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你这是强行解读我的意思,但是最后他只低低说了一个字:“嗯。”   日光温柔,洒在两人身上。顾清盛唇角忍不住勾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在君喻脸上亲了一下,说道:“那我们从魔域回来以后,就可以合籍了。”   “……走吧。”   .   魔域广阔,几大魔脉勾连纵横,以醉渊为中心,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整个北地魔域,都笼罩在魔气之下。   大名鼎鼎的醉渊之侧荒无人烟,甚至连草木也没有。这里的魔气太过浓郁,甚至连魔族都不能安然处之。   距离醉渊几十里外,有一座见渊城,便是醉渊之侧最大的城镇了。自从魔主虞寒城失踪之后,如今魔域里暗潮涌动,处处都有人兴兵,但这座城镇还保持着暂时的平静。   见渊城里,有一家相当华美的酒楼。   此刻正是一个普通的上午,酒楼二楼窗边,坐着两个人。旁边来来往往不少人,呼朋唤友、谈天说地,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有时候看这些魔族,也会觉得不过都是些普通人罢了。”一人看向窗外人来人往,正是顾清盛。   “他们确实是魔域里的普通人,”君喻坐在他对面,平静道,“在当初醉渊之灾以前,他们与修真界的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醉渊之灾以后,一切都不同了。魔气惑人心智,”顾清盛收回目光,“仅仅是一点血气的刺激,这些所谓的普通百姓,便会丧失理智,成为只知道杀人的怪物。”多少修士都是死于他们手中?   “哪怕是没有血气刺激,他们也更加暴躁易怒。以魔气来修炼终究不是正途,有天赋的人虽然能修炼魔气,境界低微的时候,要靠杀戮来吸收力量;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修炼下去,只会人不人鬼不鬼……”   “若是没有醉渊之灾,也不至于到如今这种地步。”君喻叹道,“之前师尊也是在醉渊失去音讯的,看来醉渊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顾清盛“嗯”了一声,说道:“我现在感觉不到师尊在哪里……他应该确实是在醉渊,只是因为魔气太过浓郁屏蔽了神识,我才感知不到。”   君喻点点头,轻轻扣了扣桌子。   “醉渊现在的魔气太浓郁,等到中午过后,魔气会稍微散一点,我们再进去,”君喻说道,“虽然你现在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毕竟没有渡劫期的战斗经验,还是小心一点,再等一两个时辰。”   顾清盛当然选择听君喻的话。   两人随便要了一两碟小菜,倒也没什么吃的兴致,只是让自己在人群里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菜才终于上来,顾清盛给自己和君喻倒了两杯茶。还没放下杯子,忽然听见旁边一阵吵闹。   君喻往吵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浑身漆黑,双目失神,双手张开成爪状,奇异的是指甲呈漆黑色,尖锐又锋利,森然可怕。他似乎没了神智,喘着粗气,猛地向前一扑,利爪一扬就要向面前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心口抓去!   君喻下意识地手一扬,把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哗啦”一声,不偏不倚打在那人利爪上,茶杯应声而碎,那人的手腕垂下来,显然是断了。   茶杯自然不是什么绝世武器,不过以君喻如今的境界,飞花摘叶也可伤人。   “刚刚还说这些魔族容易暴起伤人,这不就来了,”顾清盛嘟囔一声,“魔族都这样,一疯起来不要命。”   那人吃痛,被这一击打断了动作,似乎更加暴怒了。他不再看面前那个面色惨白的人,转而向击伤他的人看过来,面露凶恶之色,低低嘶吼一声,就要向君喻扑过来!   他才刚刚动作,顾清盛面色一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嗑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空气骤静。   瞬间,渡劫境界的威压便已经笼罩了整个酒楼。   那个向君喻扑来的怪人,直接腿一软,扑到了地上。   那人模样奇怪,似乎也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但是同样能感受到危险。他趴在地上发起抖,脸上露出恐惧惊骇之色。   顾清盛连动都没有动,此刻基本上整个酒楼里的人,都感觉到似乎有一股从心底生出的恐惧,让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君喻则看着地上趴着抖如筛糠的怪人,微微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这个模样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活着也是个祸害。”顾清盛冷冷地说了一句。   君喻意识到他是想下杀手了,他还没说话,顾清盛就皱了皱眉:“还有同伙?”   君喻放出神识,也微微挑眉。   顾清盛说的果然不错,酒楼一层里,有不少黑衣人与面前这个人一样,模样古怪,有一双漆黑的利爪。   魔域里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因此刚刚顾清盛和君喻根本没在意一楼里这些黑袍人。此刻再看,却觉得他们个个都有点奇怪。   他们双目无神,同伴的危险也没能引起他们心里的波动,只是呆呆地坐着。看起来不仅仅是被顾清盛的威压震慑住了……与其说像个人,不如说更像人偶。   奇怪了。君喻有些怔愣,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顾清盛一挑眉,也没看地上趴着的怪人,站起了身。   他走到了刚刚差点被怪人伤到,最后被君喻救下了的那个人身前,冷冷一笑。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敲了敲桌子。   “好久不见啊……楚谷主。” 第149章 药材   这人是楚南臣?   君喻之前下意识出手救人, 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是谁。现在看来, 他倒是多此一举, 以楚南臣的修为, 是不会伤到那个怪人手里的。   而且君喻对楚南臣实在称不上有好感,他就算真受了伤, 君喻也只会冷眼旁观。   君喻神色微冷。楚南臣来这里做什么?怎么刚刚好就与自己碰上了,是巧合还是有所预谋?   顾清盛敲了敲桌子,微微冷笑,盯着斗笠人看。   他对楚南臣的不满已经有很久了,在当初宗门里第一次碰面时,他就看不惯这个在树林里弹琴故意拦下君喻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后来皇都之行,他又在心里给楚南臣记上了一笔, 若不是当初实力不如他, 顾清盛早就提着刀上去了。   现在故人重逢,顾清盛的修为境界也早已不同以往,楚南臣还刚刚好撞上来, 顾清盛哪里有轻轻放过的道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他找茬找的理直气壮。   头戴斗笠的人眼看自己瞒不过两人, 苦笑一声,摘下了斗笠,果然是楚南臣。   他叹息一声,起身向两人一抱拳, 温声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目光看着也十分诚恳, 好像真的很惊喜在这里碰到两人一般。   顾清盛心道楚南臣别的本事没有,装模作样真的是一把好手。他冷漠道:“谢就不必了,就算没有我们出手,想必楚谷主也不会受什么伤的。”   楚南臣摇了摇头:“还是要谢的。”   他似乎有些好奇:“二位怎么会在此处?”   君喻的声音插了进来:“楚谷主,你如今又怎么会在此处?”   楚南臣向君喻看去。君喻已经走了过来,站在顾清盛身旁。   “我此前听闻楚谷主与陈獬关系不错,”顾清盛微微挑眉,“如今两界之间形势严峻,楚谷主安坐魔域,倒真是……让人怀疑您是为哪边出力了。”   楚南臣苦笑一声:“顾道友何必说此诛心之言。之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事实并非如此。”   按照辈分来说,顾清盛是要叫他前辈的。但此刻楚南臣称顾清盛为“道友”,已是把姿态放的很低。配合上他苦涩的神情与略显惆怅的目光,若不是两人心知他惯会做表面功夫,恐怕也会忍不住觉得他是一个被冤屈的忠良了。   只是君喻心中对楚南臣的信任度实在太低,此刻楚南臣表现得再诚恳,也实在不能让他信服。   “是么,难道这其中还能有什么误会?”顾清盛明显也不信,嘴上说着“误会”,脸上全是冷漠,还没忘了伸手把身边站着的君喻扯到自己身后。   楚南臣怎么说也是个化神期,境界也不是摆着看的,万一突然动手,伤到了君喻怎么办?顾清盛一向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楚南臣的。   除此之外,顾清盛这个动作也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故意在楚南臣面前炫耀。楚南臣对君喻的心思顾清盛又不是看不出来,心里早已经不爽很久了。   君喻对顾清盛的心理一清二楚,倒是也配合他,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顾清盛脸上的冷意立时间消融了几分,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唇角。   果然楚南臣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脸上的惆怅之意更浓了。   “我与陈獬真的只是偶尔交过手,并无私交,”楚南臣说道,“我知道二位心中一定怀疑我,只是魔族之言,怎能尽信?他们一向会挑拨离间,顾道友不要被他的奸计挑拨。”   “楚某问心无愧,若是二位不信,在下愿意暂且辞去流霞谷谷主之位,诸位尽可以去查,”楚南臣一片坦荡之色,语气平静,“只是顾道友直接定了在下的罪,在下实在不能不为自己辩驳。天理昭昭,必将还在下一个清白。”   楚南臣这一番话,姿态放的很低,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配合上他的表情语气,反倒显得顾清盛有些咄咄逼人。若不是周围都是魔族,此刻听他的话,估计都要被他的大义凛然给感动了。   奈何这里是魔域,周围全是魔族,三人在敌营里大大咧咧谈修真界之事,颇有魔幻色彩。若不是酒楼里所有人在顾清盛的威压下战战兢兢,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因此周围自然也没有人被楚南臣这一番话所感动。   “问心无愧?”顾清盛似笑非笑,“希望楚谷主对得起这四个字。不过我实在是不太信啊。”   楚南臣平静道:“顾道友与君道友都是心怀大义之人,想必不会因为陈獬的一面之词,就给在下定了这莫须有的罪名的。”   君喻被顾清盛挡在身后,冷眼看着楚南臣。   说实话,楚南臣身为一宗之主,修真界成名已久的人物,如今在两人面前,说话已经称得上是低声下气了。   君喻想起之前在皇都与楚南臣的几次相遇……那时候楚南臣虽然同样表面温和,但是君喻总能察觉到他内里的高高在上的施舍一般的态度……与现在全然不同。   果然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实力一切都好说。比如现在,楚南臣也不得不对顾清盛低头。他一向心思缜密,自然也察觉到了顾清盛如今的修为,要在他之上了。   至于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楚南臣心里有多呕得慌,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反正他也不敢表露出来。   “既然楚谷主坚称自己与魔族并无干系,又怎么出现在此处?”君喻忽而开口问道,“怎么会被人突然袭击?”   楚南臣答道:“我来魔域是有不得不来的要事。至于这人……”   楚南臣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那个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人。或许是个练了什么特殊功法的魔族,突然失了神智吧。我原本正想出手挡下,没想到君道友也在旁边。”   “敢问楚谷主来此,是有何要事?”君喻不想和他多话,问的也不拐弯抹角。   君喻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他的耐心温柔,多半用在了顾清盛身上。   楚南臣坦然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位药材。”   他微微一顿,说道:“是一种名叫‘美人面’的奇花。我曾经找过很修真界多个地方,都没有它的消息。思前想后也只有魔域是没有找过了的,因此才来了魔域,想要碰碰运气。”   听到“美人面”这个名字,君喻神色微变。   这一株传说中才存在的神秘的药材,让他父亲寻找良久,君喻不能不印象深刻。   “你找到了?”君喻问道。   “实不相瞒,”楚南臣也不遮掩,直接说道,“确实有了一些消息。” 第150章 同去   在《衡氏丹谱》的记载中, 只有寥寥数语提及了“美人面”,称其为一种绝美的奇花。   丹谱里没有提及“美人面”的功效, 这种花也没有在其他方子里出现过。唯独那个奇怪的丹谱里, 记载着“美人面”与“血朱砂”的名字。君喻不知道这个丹方有什么效果, 但是他父亲曾对这药材很感兴趣, 君喻也能猜到它恐非凡物。   现在楚南臣提到“美人面”, 君喻不能不多想。   察觉到君喻情绪的变化,顾清盛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美人面’我也听说过, ”君喻看着楚南臣,说道,“敢问一句,楚谷主是在哪里知道的这种药材?又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力寻找它?”   “美人面”是《衡氏丹谱》后六卷的内容,就算楚南臣因他父亲赠书,看过前六卷, 也不应当知道这种药材才对。   君喻忽然又想起来当初他在皇都与楚南臣相遇, 他说漏嘴的“清魂丹”, 也是丹谱后六卷的方子。   君喻几乎可以肯定, 楚南臣见过《衡氏丹谱》的后六卷。   但是此刻《衡氏丹谱》残卷都在自己手中,楚南臣是从哪里知道的丹方?   楚南臣好像知道君喻要这样问,并不慌张, 脸上浮现出些怀念的神色, 叹道:“这也是一段旧事。在下曾经有一位故交, 有恩与我, 只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他当初对这种药材很感兴趣, 曾四处寻找,只是一直到他去后,都没有线索。我寻找‘美人面’,一是怀念故友,二是继承其遗志,想要尝试炼出一味失传已久的丹药。”   “故友?”君喻挑眉。   楚南臣含笑看向君喻,道:“想必君道友已经猜到我指的是谁……没错,便是您的父亲,衡清辞。”   “我曾与衡家家主交好,受衡氏恩惠,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忘记。”   一直不敢忘记?君喻心里冷笑一声。君喻自知自己对楚南臣有意见,这个人说话再诚恳,他觉得可信的恐怕都不足三分。   “你一直知道我的身份?”楚南臣说出他的身份,君喻却并不惊讶。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但是此刻楚南臣承认,他还是心里一阵复杂。   而且听到楚南臣叫他父亲的名字,君喻心中一阵不适。当年衡氏惨案是君喻心中不能忘却的一根刺,虽然轩辕鸿说没有找到楚南臣参与其中的证据,但是哪怕有一点怀疑,君喻都不能不在意。   楚南臣点点头,似乎有些感慨,垂眸叹道:“当初在道宗初遇君道友,我便想起了旧人……因此才贸然拦下你。”   说到这里楚南臣似乎有些无奈:“只是君道友对在下的印象,似乎并不好。也是,当初还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忽然遇到故人之子,难免激动了些。”   顾清盛冷冷地插话:“楚谷主千里迢迢寻访名花,为的是什么丹药?又是从何处得到的丹方?”   顾清盛对君喻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知道君喻此刻必然在意这两个问题。他实在是不想看楚南臣在这里惺惺作态,便直接打断了他。   楚南臣被打断了也不恼,他知道这个丹方的具体内容是因为上辈子用手段得到了《衡氏丹谱》的残卷,但是他此刻自然不会这么说。他回答道:“是故友当年托我留意‘美人面’的下落,并给我一张丹方,名为渡劫丹。”   楚南臣看向君喻与顾清盛,平静地说道:“听这个名字,二位自然能猜到它的功用……此丹药炼天地之造化,服之可心神通明,于玄妙处悟得一丝天道造化之意,这便是一次渡劫飞升的机会。”   君喻一怔,心中有些震动。   之前他在《衡氏丹谱》中虽然见过这个方子,但是上面却并没有记载丹药的具体功效。   原来如此!渡劫飞升对于修道之人是何等的诱惑。修真界已经千年都没有人飞升了,就连曾经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苏蘅渊,都没能参透最后那一丝道意。   如果果真有一种丹药可以换得一个渡劫飞升的机会,恐怕没有人不会为了它疯狂。   大道艰难,为了飞升,天下谁能不动心?   也无怪楚南臣为了这丹药费尽心机。   ……至于楚南臣说的什么继承他父亲的遗志,这种理由君喻一个字都不信。   顾清盛微微眯起了眼睛。   “渡劫丹?”顾清盛一脸不信,“这种东西,我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千年万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人是服了丹药飞升的。若是如此简单,天下人还何必修道,全都去炼丹好了。楚谷主怎么也会相信如此可笑的东西?”   楚南臣摇摇头,也不多辩解,只是说道:“顾道友不信便罢了。”   顾清盛还想嘲讽,忽然感受到手被人捏了捏。他悄悄看了君喻一眼,闭上了嘴。   君喻开口问道:“你说你找到了美人面?”   楚南臣认真地说道:“只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查遍修真界典籍,从来没有关于美人面的记载;因此又查阅了魔域的藏书,其中只言片语,曾提到魔域醉渊之下,生有类似的植物。因此在下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二位。”   “魔域藏书?”顾清盛忽而插了一句,“魔域还真是楚谷主的后花园一般,随意进出啊。”   楚南臣叹道:“还要多亏二位道友在长绝所为,震惊天下。我只是趁着魔域一片混乱,混入长绝,才得以翻阅藏书,寻得一点蛛丝马迹。我正要去寻找,如果二位有意,不如一同前去。”   两个人问的不少,楚南臣都一一答上来,语气平和,似乎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举止坦荡。   君喻点了点头,也不在问,只是看了看酒楼外,已经是日上中天,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   “现在醉渊魔气最淡,既然如此,下去看看也好。”   “能与二位同去醉渊,是在下之幸。”楚南臣一笑,忽然手一扬,一声惨叫猛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地上刚刚暴起伤人、又被顾清盛威压压制的那个怪人,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彻底断了气。   酒楼上下不少人面露惊骇之色,瑟瑟发抖低下头,不敢直视三人。刚才三人的谈话涉及秘辛,已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内,外人听不见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这般手段,依旧让人心生恐惧。   酒楼上下,也只有一楼那些黑袍怪人依旧一动不动,好像对同类的死没有丝毫在意。   楚南臣无奈解释道:“此人恐怕是失了神智的魔族,留着性命也只会伤人。”   顾清盛冷冷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君喻却皱了皱眉,又看了地上已经气绝的黑衣怪人一眼。   楚南臣笑道:“现在便是去醉渊的最好时机,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楚南臣脸色苍白,俯下身,一只手撑着身子,才勉强站稳。   他艰难地抬头,看向似笑非笑的顾清盛。   “可是我却不太放心楚谷主啊,”顾清盛悠悠说道,“您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151章 醉渊   楚南臣狠狠地抠住桌边, 指节泛白。   顾清盛似笑非笑的神情太刺眼,楚南臣低下头,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 他目光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勉强强笑道:“在下所言并无虚假, 只是顾道友若是不信,在下也实在没有办法……”   楚南臣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里几乎要呕出血。   自他成名以来,何时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除了前生, 也是在顾清盛面前……   可是他没有办法。说白了修真界还是以实力为尊的地方,以如今顾清盛的修为境界, 天下有谁敢忤逆他?   顾清盛轻轻“唔”了一声, 扭头看君喻。   君喻摇了摇头, 示意顾清盛先别下手。   君喻其实对什么“美人面”没有兴趣,对所谓的渡劫丹,他也持怀疑态度。但是这既然与他父亲有所关联, 君喻便不能不在意。既然楚南臣说他有“美人面”的消息,君喻还确实想要见识一下这让他父亲心心念念的珍奇异宝。   而且君喻虽然怀疑楚南臣参与了衡氏灭门的惨案,但毕竟没有证据, 他也不想真的冤枉了人。   顾清盛领会了君喻的意思, 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楚南臣只感觉自己四周威压一松,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擦拭了唇角的血迹。他垂眸, 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楚南臣只觉得自己背后一片湿冷, 已经是一背冷汗。   渡劫期与化神期虽然看起来只有一个境界的差距, 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   擦干净了血迹,楚南臣直起身,看向君喻,温和地说道:“我刚刚所说,具是实话。如果记载没有错,‘美人面’应该就生长在醉渊深处。若是二位不信,等入醉渊之后,我们可以一同寻找,届时自然会证明我所说的。”   君喻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楚南臣勉强维持的微笑一僵。   君喻的表情让他心里一阵刺痛。   君喻看他的眼神太冷淡,好像他是什么不值得在意的东西一样……他讨厌这种眼神。   明明自己对君喻已经尽了最大的温柔关怀,为什么他却始终不能看到自己对他的心意?   楚南臣忽然想起来前生,他在酒楼里偶遇少年,把他带回自己的流霞谷的时候……   那时候君喻也曾信任过他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少年会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自己,犹如寒冰消融,又像是四月里微暖的春风……楚南臣很喜欢君喻的眼睛,只是后开他再也没见过君喻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既然君喻已经做了决定,顾清盛也就不反对。他看了楚南臣一眼,眯了眯眼,说道:“走吧。楚谷主,希望果真如您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顾清盛拉着君喻出了酒楼,冷着脸,看也没看楚南臣。君喻只来得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酒楼里有些古怪的黑袍人,便被顾清盛拉走了。   街上人来人往,君喻由着顾清盛拉着自己的手腕,心里琢磨这是怎么了,吃醋了么?   不至于吧?君喻有些好笑,犹豫一下,轻轻挠了挠顾清盛的手心。   顾清盛脚步停了一下,红着脸扭头轻声说他:“阿喻,别闹。”   看来没什么事。君喻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楚南臣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他扯了扯嘴角,心里泛起不甘与愤怒。   ……呵,好一对璧人。   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难得对除了炼丹修道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他第一次有了特殊感情的人……他为什么得不到?   楚南臣努力把心底的种种情绪压下,才抬脚跟上去。   .   离醉渊越近,魔气便越浓郁。   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道巨大的裂痕横亘千里,地面被硬生生劈开成两半。   那深邃不见底的幽深断崖,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生震撼与惧意。   此刻正是午后,太阳正烈,可是依旧穿不透醉渊遮天蔽日的魔气。站在醉渊之侧,往上看是一片阴沉沉的天空,往下看是无尽的黑暗。   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缭绕在空气里,也不知道此处死过多少人。听闻魔主虞寒城曾在这里诛杀数万叛军,魔族的尸体填满了整个深谷。   烈风穿过地底,风声低沉,犹如呜咽,更将此处渲染的犹如幽冥地狱。   顾清盛站在崖边,的衣摆被风吹的猎猎飞舞,他低头往下看了看。   魔气太浓郁,有些遮蔽视线。于是顾清盛伸出手,轻轻在空中一点。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了风云,魔气向四周散开,眼前一片清明。   君喻在一边看着顾清盛动作,忽然轻轻挑眉。   顾清盛看了君喻一眼,有些莫名。   楚南臣还在一边,君喻不想说话,于是悄悄给顾清盛传音:“真帅。”   顾清盛努力保持矜持,但是耳根微红,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管过多久,君喻一句话,还是能随随便便撩拨到他。   不过他们是来干正事的,两人还是很快敛去了笑意。   顾清盛低声说道:“我感觉附近好像确实有师尊的踪迹,我们应该没找错地方……还好,师尊应该没事。只是这里魔气干扰太严重,我担心感觉不准确。要下去看看么?”   说着顾清盛还抱怨道:“这底下的魔气太麻烦,凝练都可以算是魔种了。阿喻你要小心一些,跟紧我。魔气真不是好东西,你看那些魔族,还有咱们今天酒楼里遇到那些长指甲的黑衣人……爪子真利,也不知道是修炼了什么功法,看着都炼傻了。”   君喻无奈地“嗯”了一声,正想说什么,思绪又被顾清盛拐到了那些黑衣怪人身上。他又想起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楚南臣走过来,温声道:“我同你们一起下去。”   君喻看到楚南臣,又想起他父亲。当年衡氏……   衡氏?   君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什么。   他终于想到,他是在哪里见过那种黑衣怪人了。   顾清盛忽然觉得身边人情绪不对,他慌张扭头,看到君喻脸色微白。   “阿喻,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君喻摇摇头,勉强说道:“我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见过他们了……当年我家出事,全家上下被屠杀殆尽,其中动手的人,与他们模样很像。”   关于那一场变故,君喻的记忆一直有些模糊。   因为太痛太难过,他也从来不敢回忆。偶尔想起来,他也总是想起那一场熊熊烈火……烧灼了他所有的神智。   那些在火中扬起利爪与长刀的黑衣人,装束都平平无奇,在君喻的记忆中模糊了面容。以至于他在看到酒楼里那些黑衣人时,一时间居然没有想起来。   君喻抓紧顾清盛的衣服,微微咬牙。   他怎么能忘了呢?他早应该想起来的! 第152章 凶手   停了君喻的话, 顾清盛一愣, 忽然脸色一变, 一把把君喻揽在怀里,抬手抽刀,劈向身边的楚南臣!   顾清盛原本就怀疑楚南臣, 现在既然知道酒楼里的那些人既然有问题, 顾清盛不信刚刚与他们坐在一起的楚南臣清清白白。   哐——   一声巨响响彻长渊, 顾清盛感到虎口一震。   他的刀居然被什么东西拦下了。   巨大的冲击劈散了四周沉郁的魔气,阴沉的醉渊上空, 居然透进来一丝日光, 正洒在顾清盛的刀锋上, 折射出灿金色的辉光。   顾清盛持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冷冷地抬眼看向前方。   “既然已经说好同行, 顾道友为何突然反悔?”楚南臣站在不远处, 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既然是顾道友先出手,便不能怪我反击了。”   楚南臣敢这样对顾清盛说话,自然是有所依凭。   一个黑衣人指甲上闪着寒光, 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拦在他与顾清盛之间。   刚刚就是它双手夹住了顾清盛的刀刃, 硬生生拦下了顾清盛的一刀。   君喻看到那个黑衣人,抓着顾清盛衣服的手更用力了。   就是他……小时候那场变故里, 他绝对看见过这个人!   他手上沾染了多少衡氏的鲜血?他与衡氏何愁何怨, 要下此毒手?   直到顾清盛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君喻才勉强冷静下来。   君喻把目光从黑衣人身上移开,看向楚南臣。   “楚谷主果然与这些黑衣人相识,当年我家的事情也与你有关系,对不对……楚南臣,我父亲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君喻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顾清盛能感受到他浑身僵硬微微发抖,也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太愤怒,亦或者是两者兼有。   楚南臣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阿喻,你是不是误会了。”   楚南臣的称呼听的顾清盛差点没再一刀劈上去。君喻漠然说道:“楚南臣,你能不能别装了?我又不是傻子,多少也还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你倒是说说看,能有什么误会?”   楚南臣沉默,半晌才低低笑起来。   “阿喻,你总是让我拿你没办法,”楚南臣叹了一口气,“别闹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对你是不一样的,听话……”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道刀光打断了。   黑衣人在顾清盛出刀的瞬间也动了,他低吼一声冲上去,爪子硬生生扣住顾清盛的刀刃。   顾清盛的刀势被阻碍,卷起的风刃却依旧没有停歇。楚南臣往旁边躲去,才堪堪避过这一招。   楚南臣目光从地上被顾清盛劈出的痕迹上扫过,冷笑一声。   “顾清盛……或者要叫你苏蘅渊,你可知道现在拦下你的是谁?”   顾清盛嗤笑一声:“不过就是与你狼狈为奸的走狗,有什么可在意的。”   楚南臣没有搭理顾清盛的嘲讽,看向挡住顾清盛刀的黑衣人,自顾自的说下去。   “它不是魔族。它曾经也有渡劫期的实力,可惜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没有神智的傀儡。”   顾清盛微微皱眉:“渡劫期?”   他记得清楚,近千年来的渡劫期只有苏蘅渊一个人。何时又冒出来这么一个渡劫期?   楚南臣说道:“它不是人,原本是北海的一只鱼妖……它久不出世,因此世人并不知道它的实力。”   “后来它从沉睡中苏醒,在北海掀起滔天巨浪,为害世间。苏蘅渊……也就是你,于北海之上与巨鱼大战三日,最后将鱼妖斩于剑下。”   “鱼妖殒命,妖魂也被你打散。我后来专门去了北海,搜寻四散的妖魂,将它封印入人躯,才得到这一具傀儡。它虽然没什么神智,还是保留着渡劫期的实力的。”   楚南臣平静地说道,话语之下却隐藏着深沉的恶意:“不知道顾道友觉得,它与你的刀相比,哪个更强一点?如果我没猜错,顾道友如今还并没有完全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修为吧?”   顾清盛挑眉,想起来了。   这段事是苏蘅渊的著名事迹,是他当年在文试中考过的题。   他似乎还答错了……苏蘅渊斩巨鱼后把鱼给腌了,而他在试卷上把腌鱼答成了烤鱼。   苏蘅渊斩巨鱼于北海,离而腊之……   过去这么久了,顾清盛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苏蘅渊要腌鱼。   他觉得明明还是烤的更好吃。   君喻只觉得心里发冷:“楚南臣,那一楼的傀儡,都是你用妖魂封入人躯得到的?你私底下到底杀过多少人?”   楚南臣闻言无奈地笑了笑:“阿喻,你还是太心软。不过是一些普通人罢了……为了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君喻看着楚南臣,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不可置信地说道:“妖魂……这些年修真界妖魂之灾频起,里面有你的手笔?”   楚南臣沉默,没有否认。   这里确实有他的推波助澜。   君喻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愤怒过,寒意沁入骨髓。   他知道楚南臣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也没想到楚南臣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不仅仅是衡氏当年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还有丧命于妖魂之下的那么多人命……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你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就不怕遭天谴么?”君喻取出了玉扇,有点克制不住出手的冲动。   “天谴?”楚南臣忽而讽刺一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倒是想要知道,凭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气运所钟?我辛辛苦苦得不到的,他却都获得的那么轻易?”   楚南臣看着顾清盛,眼神里都是憎恨。   “我本来想忍到醉渊之下再下手的,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了结?我倒确实是想和你好好了结一下。”顾清盛冷笑挑眉。   “那你还是先过了它这一关吧。”楚南臣不愿意真的和顾清盛碰硬,往旁边一避。那封印着妖魂的傀儡嘶吼着朝顾清盛冲上去。   顾清盛一刀掠过,嘲讽一笑:“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再来一次又如何?”   君喻没有说话,几乎是顾清盛出刀的时候,一招“云破月来”正朝着凌空而起!   楚南臣接下了这一招。   这一招君喻用了十成修为,楚南臣被逼的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他轻轻掩唇,擦掉嘴角一丝暗红色血迹。   他看着君喻,低声说道:“阿喻……你真狠心。”   君喻冷漠地盯着他:“你还是少说话的好,让人恶心。”   楚南臣神色愈来愈冷:“君喻,你别逼我对你出手。”   君喻道:“你出手吧。我们之间要算的事太多了。”   当年衡氏那一场大火,在他心里烧了这么久,成了他无法忘却的心结,如今也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第153章 同悲   醉渊之侧风很大, 吹的君喻心里发冷。   君喻握着玉扇的手太过用力, 可以看出来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他恨了这么久, 念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仇人。   君喻看着楚南臣,他父亲的半个“弟子”, 心中痛的有些麻木了。   “让你背丹谱, 怎么趴着睡着了?”   “你怎么又把炉子炸了?你……唉, 算了,再换新的。”   “小公子!你走慢些, 别把家主的药材碰翻了……”   “乖, 睡吧, 娘陪着你……”   “阿喻,快走, 去道宗……以后莫说自己姓衡!”   当年一幕幕犹在脑海, 可是那时对他万分宠爱的父母,却早已经不在了。   他曾经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可是一切最终都葬送在了那一场大火里。而罪魁祸首,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当年你趁我父亲不在,屠我衡氏满门, ”君喻一字一顿地说, “我父亲待你不薄!”   楚南臣一时无言, 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若不是他当初百般推脱, 不肯告诉我渡劫丹的方子, 我又何必出此下策。其实我原本没想杀他的……”   楚南臣的声音忽而一停, 看见他面前的君喻,不知何时眼角淌下泪水。   “你杀了他,”君喻声音略微沙哑,藏着深深地悲恸,“他还是死了。”   君喻不是没有过幻想,幻想他的父亲还在人世,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来找他而已……   可是终究没有奇迹发生,世间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阿喻……”楚南臣不知为何心里一跳,他还没有说完,只感觉眼前一道光弧划过。他抬手去挡,只觉得手臂上一股剧痛传来。   刚刚那一瞬间君喻出了手,“风灯照夜”用的狠绝不留余地,可见他心里已经恨极。   楚南臣抗下了这一招,手臂微微发抖。   他虽然是化神期,比君喻高了一个境界,但是在战斗上并不算太擅长。   楚南臣看向君喻,居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之意。   乌云翻腾,犹如怒海狂涛。   气机流转,万法生灭,灵气在君喻身侧汇聚。   楚南臣瞳孔微缩,顾不上之前不想伤了君喻的想法,没有再犹豫,直接出了手!   不能再等下去了。楚南臣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妥,此刻的君喻太危险,连他也预感不出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   君喻听到耳边好像有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君喻心里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风拂过他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楚南臣出手那一瞬间,切碎了君喻身边的空间,如果不是君喻退得及时,此刻恐怕已经浑身几十道伤口深入骨。   君喻没有抬手擦脸上的血。他目光愈来愈沉静,愤怒、悲伤、怨恨……种种情绪交融汇杂,痛的太深,反而麻木了。   他此刻心竟然渐渐静了下来,周围搅动的灵气与魔气,翻腾的云雾或者是流淌的风,每一丝变化,君喻都感受的很清楚。   “我真不想看你流血,”楚南臣淡淡说道,“你的血很珍贵。”   “你只是把我当做你的药人罢了,”君喻挑眉说道,“别再做出那样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楚南臣摇摇头:“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他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道刀光打断了。   “滚!”   顾清盛和那个妖魂傀儡打的难解难分,还有余力注意着君喻这边,可见他暂时也没什么事。君喻瞥了他那边纵横的刀光和妖气一眼,收回了目光。   楚南臣踉跄地躲了几步,也不再废话,冷笑一声。霎时间醉渊里弥漫的魔气翻腾而起,君喻注意到楚南臣眼瞳愈来愈幽深,好像深不见底的幽泉。   君喻忽然叹了一口气:“楚南臣,你早已生出心魔,已经算是入魔了……陷入迷障,自取灭亡。”   楚南臣冷笑:“入魔?什么魔道正道,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如今这里可是醉渊,你想动用灵气杀我恐怕不太容易,我却有用之不竭的魔气,你是没有胜算的,阿喻。”   顾清盛在旁边听到了这番话,原本心里气极,忽然想起来什么,与傀儡动手的间隙,掏出金玉坠想要给君喻扔过去:“阿喻,用这个!”   金玉坠转化灵气与魔气的功能刚好用的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君喻却摇了摇头:“不用。”   楚南臣随手一指,魔气向君喻奔涌而来,黑色的雾气好像要把一切都吞噬殆尽。   而君喻已经站在了醉渊断崖的边缘,退无可退了。   “如果我真的要遭天谴,要入幽冥地狱,阿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楚南臣低声说道,他勾起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笑容,“凭什么我得不到?我要你永生永世也逃不开我。”   君喻听到了楚南臣的话,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谁要和你下地狱,”君喻冷漠,“你自己去吧。”   一阵清风忽起,吹散了沉沉魔气。   无形的道意笼罩下来,方圆数里,不论是魔气妖气还是灵气,都消散寂灭!   这一刻楚南臣觉得好似有大山压顶,他惊讶地睁大眼,几乎站不稳,想要跪倒在地。   顾清盛也感受到了四周气机的变动,有些惊讶的扭头看向君喻,还没忘了一刀劈在傀儡身上。失了妖气的傀儡被它一刀逼的往后退了几步,皮开肉绽。   君喻站在断崖上,他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醉渊,再往后,透过雾霭,可以看见隐约起伏的山峦,好像与君喻的身影融在一起。   楚南臣颤抖着,艰难地开口:“阵法……”   君喻平静地看着他:“山河做阵,借我以势,与我同悲。”   在瞬息之间,君喻借了万里山川之势,凭空起阵。   用的正是他研究过很久的阵法“怯魔”与“空境”,还有曾经白临秋教给他的抵抗妖气的阵法,在阵法下,魔气灵气妖气,全部都消散殆尽。   楚南臣凭借魔气的攻击手段,自然也没有了一点作用。   君喻脸上泪痕未干,脸颊上伤口处一滴血滑落到地上。他此刻很平静,可是平静之下隐藏着深沉的悲恸。   山河与他同悲。   化神期又如何?君喻从山河借势,楚南臣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楚南臣终于受不住这万山压顶之力,膝盖一弯,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单手撑住地,忍不住咳血不止,新伤旧伤一起发作,痛的他脸色苍白。   楚南臣手有些抖,他想要从身上取出一粒丹药,可是却惊骇地发现四周一点灵气都没有,连乾坤袋也打不开。   曾经顾清盛在皇都秘境里也曾陷入过这样叫天天不应的绝境,现在被压制的人则成了楚南臣。   如果顾清盛知道他曾经的遭遇里也有楚南臣的手笔,恐怕要感慨一句报应不爽。   顾清盛早就杀出了怒气,此刻傀儡没了妖气,只会蛮力不懂得一点战斗技巧的它立时间处于下风。顾清盛一刀刺入它心口,它痛苦嘶吼起来。   顾清盛一脚踹上去,傀儡往后退了几步,坠入了深渊。   顾清盛微微一怔,心想他还没打够,气还没出呢,它怎么就掉下去了?这样一点也不能凸显出他的气势!   顾清盛愣了几秒,冷着脸收了刀,看向楚南臣,挑眉道:“说过了是手下败将,再来一次也是一样。”   他气还没处撒,眼前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对象?   楚南臣跪在地上,手指抠进泥土里,挣扎着抬起头。   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楚南臣惨笑一声,心知大势已去。   楚南臣怔怔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君喻,忽然就想起了前生他与少年的初见。   酒楼上君喻孤身独饮的背影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他。旷谷幽兰,卓尔不群。   君喻看向他眼神虽然陌生又警惕,却并不带有敌意。   如果时间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第154章 心魔   顾清盛朝君喻走过来, 路过了跪在地上盯着君喻看的楚南臣。他原本心里就憋着火气,看到楚南臣看向君喻的眼神, 一冲动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楚南臣原本就有伤,顾清盛这一下也狠,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五脏六腑都在疼。   楚南臣低下头, 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颊,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靠, 打你都觉得脏了我的手, ”顾清盛嘟囔了一句, “厚颜无耻。”   顾清盛不再搭理楚南臣, 快步走到君喻身边,一把扶住他。   君喻一脸平静的模样,但是目光深处却是空茫的。直到顾清盛拉住他的那一刹那,他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 浑身微微一颤, 犹如大梦初醒。   “阿喻,你有事没有?”顾清盛看见君喻脸上的伤口和泪痕, 心疼的要死, 觉得把楚南臣弄死一百遍也不过分。   顾清盛抬手擦掉君喻脸上的血迹,一把抱住他, 把他按在怀里, 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阿喻, 没事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别怕,我一直都在。”   君喻听着顾清盛的声音,眨了眨眼,忍住流泪的冲动。他原本并不脆弱,可是他也是一个会哭会痛的人,有些事情已经超过了他忍耐的极限。   楚南臣痛的发抖,却依旧咬牙不出声。他硬是抬起手臂,试图擦掉嘴角不停渗出来的血。   可是他伤的太重,根本擦不干净……楚南臣看着滴落在地上的殷红的血迹,怔了半晌,苦笑一声,终于放弃了继续做这徒劳的举动。   可怜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最终却落得个这般下场。楚南臣笑了一声,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楚南臣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微微抬头,余光看见相拥的两人,心口撕裂一样的痛楚尤其让他无法忍受。   凭什么?   为什么每个人生来就不公平,有些人顺风顺水,有的人命途多舛?每个人的差异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可是凭什么?   楚南臣知道君喻恨他,恨他杀了衡清辞……楚南臣忍不住想笑,他何尝又不恨衡清辞呢?   他还记得当年他与衡清辞在明河初见,衡清辞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而他却备受欺凌、孤苦无依。   楚南臣还记得当时衡清辞偶然路过,给被人欺凌的他解了围。   他也曾经感激过衡清辞,可是直到他追上去想要询问衡清辞的名字好来日报答时,衡清辞一句冷漠的“不必”,让他意识到,衡清辞也看不起他。   也是,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衡清辞是谁?他是衡氏的公子,是不世出的天才,比白临秋还要更傲三分。而他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是最下等的药童,哪里有资格和衡氏公子结交?   楚南臣从那天起,便再也没忘过衡清辞从他身边走过,瞥向他的冷冷淡淡的那一眼。   犹如雪里梅、天上月,气质高华,目下无尘。   楚南臣自知自己天生感情淡漠,第一次这么关注一个人,就是衡清辞。   心里的五分憧憬夹杂五分忌恨,让楚南臣记了一辈子。一直到衡清辞死在了他的手里,他都还没有忘。   他不甘心一辈子做人下人,费尽心思,终于还是从最低处的尘泥里爬了起来。   他刻意去接近衡清辞,有心算无心之下,让自己入得了衡清辞的眼。   他用尽心机,一步一步走过来,让当初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再也没有了嘲讽他的机会。   只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楚南臣跪在地上,自下而上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君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衡清辞站在他的面前。   君喻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父亲在哪里?”君喻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楚南臣沉默半晌,说道:“他死在衡家。”   君喻猛地握拳,指甲抠进肉里。   “我父亲听闻家中出事,才匆匆赶回家。你在那里埋伏他,是不是?”   事到如今,楚南臣也不否认了:“是……而且是我告诉他家里出事,让他速回的。他只要一踏入衡氏,等着他的便是天罗地网,哪怕他是化神期也逃不过。其实如果他早肯直接交出渡劫丹的丹方,我也许不至于出此下策……咳!”   君喻收回扇子,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刚刚听着楚南臣说话,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招断了楚南臣全身经脉与关节,废其灵台。   他现在下手再狠,哪怕是千刀万剐,楚南臣也死不足惜。然而顾清盛还是轻轻拉了拉君喻的衣袖,让他冷静一些。   君喻闭上眼呼吸,才硬生生把心里的愤怒压下。   楚南臣匍匐在地上,满身血迹和尘土,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楚南臣疼的眼前发黑,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勉强说话。   “阿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恨?”   “恨什么?你吗?”君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确实恨你。”   “你前生一生孤苦,颠沛流离,”楚南臣盯着他看,声音里似乎含着无边的愤怒,“你不恨吗?”   “你为什么不恨?顾清盛他算个什么东西,得到了所有你没有的,你为什么不恨?”   凭什么一生受心魔所困的,只有他一个人?   楚南臣还记得他前生遇见君喻,心里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从君喻身上看到了衡清辞的影子,但是君喻没有衡清辞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的遭遇倒是与当初的自己更像,整个世界的恶意都压在身上,犹如笼中困兽。   他看着君喻,忍不住想知道,若是君喻过的再苦一些,会不会像他一样。   ……他以为君喻会像他一样堕入深渊,可是到头来,地狱里还是只有他。   君喻冷漠道:“你果然也有前生的记忆。”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两辈子都没有想明白,可见你也不怎么聪明。”   楚南臣忽然愤恨说道:“要不是顾清盛有天道庇佑,处处顺风顺水,我怎么可能会输?君喻,你应该恨的。明明是他们的错……”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你觉得有人对不起你,你就要拿无辜之人下手?算了,我也不想和你这种白眼狼讲道理。你就算是死了,也不足以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君喻一把拽起楚南臣的衣领,把他拖到醉渊断崖之上:“我不想脏了我的手,也不想再看见你。你不是想要下幽冥地狱吗?你自己下去吧!”   楚南臣如今早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他怔怔地看着君喻,脸色苍白的可怕。   君喻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又一个心魔。   他张了张嘴,最后失魂落魄地说道:“你像你的父亲,却又不太像。你……”   “我不想听你的什么故事或者回忆往事,”君喻漠然道,“我只想你去死。”   个个死之前都要叽叽歪歪,可是他完全没有听的欲望……他只想让应死之人付出他相应的代价。   “我再最后问你一次,”断崖上风呼啸而过,君喻问道,“楚南臣,你后悔吗?”   楚南臣低头,看见深不见底的悬崖,像是一只张开巨口噬人的怪兽。他又看向君喻和他身后的顾清盛……   他想要的东西,渡劫丹或者是君喻,终究没有一样是得到的。   楚南臣想起来当初衡清辞在衡氏废墟之上流下血泪,身后是烧了几天几夜没有熄灭的大火。   衡清辞看着他大笑出声:“楚南臣,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他迟早要遭报应的,这话不假。   他汲汲营营一生,回顾过往,从来没有快活过。最后落得这个结局,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楚南臣喃喃说道,无声无息地淌下两行泪。   “你现在怕,是因为你要死了。事情不落到你的头上,你是不会后悔的,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看不到别人对你的好,只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   “我父亲对你仁至义尽,你却恩将仇报……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君喻声音很冷,“你后悔不后悔,都可以去死了。哦,如果你命大没摔死,你可以试试能不能爬出醉渊……你现在没有灵力,魔气入体的滋味想必不好受。”   何止不好受,那恐怕是人间最深的绝望了,楚南臣情愿自己直接去死。   君喻松开手,楚南臣睁大眼睛,感觉到耳边响起风声。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我真的喜欢过你……   可是没有人能听到了。 第155章 偷袭   万里长绝, 风卷云散。   君喻松开手,怔了半晌, 踉跄后退了几步。顾清盛心头一跳,一把拉住他。   “阿喻……”君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顾清盛看的心疼的难受, “他已经死了, 他该死……他就是个混蛋白眼狼,这种人不值得再为他多耗费心神。”   风有点冷, 入骨寒凉。君喻抱住顾清盛, 他怀里是热的, 让君喻稍微安心一些。   君喻声音有些哽咽:“清盛, 我只有你了。”   “我在, ”顾清盛轻吻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陪着你。”   君喻埋在顾清盛怀里,没有说话。   都过去了。   他一直以来难以忘怀的恨, 纠缠他这么久的心结……终于一切都消散了。   君喻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很空, 有些茫然。还好顾清盛还在,他轻声细语的安慰, 他的温度和气息, 让君喻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才不是孤身一个人,他还有顾清盛。   过了好久, 君喻才终于恢复了冷静。   他抓住顾清盛揽在他腰间的手, 小声问道:“那个什么傀儡, 是不是很麻烦?你刚刚受伤了没有?”   顾清盛连忙摇头:“不麻烦不麻烦,我是谁啊?它一个手下败将,怎么可能打得过我。我没把它烤了,算它福大命大。”   君喻终于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没受伤就好。别逞强,你现在又不是顶峰时期的苏蘅渊,还打了这么久……没力气的话就先歇一歇。”   顾清盛看君喻终于放松下来,心里也出了一口气。他看着君喻脸上的伤口,还是心疼地不行:“我没事。你还说我呢,怎么自己倒是伤到了……”   顾清盛皱着眉絮絮叨叨,君喻也不反驳,乖乖听他说话。   顾清盛看他表情,最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算了,还是都怪我,我应该护好你的。”   君喻眨了眨眼,说道:“小伤很快就好了。”   “小伤也不行,”顾清盛一脸严肃,“我现在都想去把楚南臣从醉渊底下捞上来,再揍一遍。真是便宜了他。”   顾清盛声音闷闷的,显然还是有点不爽。   君喻看顾清盛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心里反而有些放开了。   君喻微微笑了笑,摇头道:“我已经放下了,真的。清盛,没事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放下也好,”顾清盛想了想说道,“那个混蛋,我们不想他了。”   君喻点点头。顾清盛说不想,那他就不想了。   “诶,你现在修为已经是化神期了?”顾清盛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君喻平静地说道:“嗯。”   他之前就处在半步化神的境界,距离破境只有一线。刚刚情绪从大悲到平静,终于放下了多年心障。拨开云雾见月明,自然而然的便到了化神境。   而且连个天劫都没有,或许天道已经对君喻选择了彻底妥协,他搞什么事都当做没看见。   顾清盛抱着君喻蹭了蹭:“我家阿喻真棒。”   君喻哭笑不得:“你哄小孩子呢?行了,快点做正事。”   顾清盛立刻一脸严肃,说道:“醉渊底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师尊应该没事,但是也感觉不到具体在哪里。”   君喻道:“下去看看吧。”   顾清盛点点头,嘟囔了一句:“要是碰到楚南臣了,还能补一刀。”   .   不过顾清盛补刀的想法最后没能实现。因为两人最终选择下醉渊的地方,与楚南臣坠落山崖的地方很有些距离。   “我刚刚又仔细感觉了一下,师尊的气息就在这个方向。”顾清盛说道。   醉渊深处寸草不生,魔气浓郁,让人看不清方向。以此时两人的修为倒是不至于怕魔气入体,但恶略的环境还是让人忍不住想皱眉。   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和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地面坑凹不平,走起来也有些困难。   周围阴沉黑暗,顾清盛拿出一颗夜明珠照路。可惜光线被魔气阻挡的七七八八,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神识好用,顾清盛又把夜明珠塞回怀里去了。   顾清盛一边仔细感知着白临秋的方向,一边拉着君喻的手走。   “咱们下来的地方已经很深了,看地势还要往下去,”顾清盛说道,“真不知道这醉渊是通到什么地方的,难不成真的是九幽地狱?”   君喻倒是平静:“就算是地狱也得走一遭。”   顾清盛道:“也是。总之小心一些,有危险就站到我后边……”他正说着,君喻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往前边看。   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建筑伫立在黑雾中,一层一层向上延伸。   “像不像我们曾经见过的祭台?”君喻说道,“轮回阵天下有四座,醉渊、皇都、重明、凤山各有一座。眼前这个,恐怕就是醉渊轮回阵了。”   “这些阵法真不知道是谁建的,建在这种地方……也是人才。”顾清盛感慨道。   两人走近了,果然是刻着阵法纹路的祭台。   顾清盛小声说道:“我总觉得师尊就在附近……但是拿不准具体位置。要不要上去看看?”   君喻道:“上去看看吧。”   醉渊的这座祭台与重明和皇都的很像,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君喻注意到石面上刻着的花纹,用于隔绝魔气的阵法格外多。看来当初立阵之人也是有针对醉渊的特殊情况,有所考量。   两人上到祭台上方,依旧是一片空空如也。   “我总觉得师尊就在附近啊,真的感觉很近了,”顾清盛有些迷茫,“不在祭台上,他能在哪里?唉,这里魔气太麻烦了。”   君喻也微微皱眉。他想了想,像祭台另一侧走去,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结果他才走到祭台边缘,忽然愣住了。   他身后同时响起顾清盛的声音:“阿喻回来,别往前走!”   君喻往后退了几步,顾清盛已经匆匆跑过来,拉住了君喻。   “前面不对劲,”顾清盛压低了声音,“连我的神识都看不清那边的情况……”   君喻说道:“确实不对,你可以看看。”   祭台另一侧,阴暗的环境下,隐约可以看到地面上一层魔气浓郁到凝结成黑色粘稠液体,它们在空气流动下微微“蠕动”着,不断蒸腾出魔气。   “醉渊里这么浓郁的魔气,怕不是都是从这里来的吧?”顾清盛喃喃道,“再往里去得成什么样?”   君喻想要说话,忽然瞳孔一缩。他身侧的顾清盛已经猛然转身,抽刀出鞘,“哐”的一声,刀锋与什么东西相撞。   那东西被他击飞几丈远,顾清盛自己也后退几步。他原本站的离祭台边上就近,这下差点摔下去。   顾清盛认出了这一招……正是当初在长绝遇到虞寒城时见过的招式。   师尊没找到,仇家倒是一个一个抢着上门。顾清盛冷笑一声。   这点手段还想奈何他?偷袭也没用!顾清盛微微眯眼,正想一刀插在地面上稳住脚步,忽然感觉到被人扶了一把。   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刚刚爬上来,正想着什么时候回去找徒弟呢,徒弟倒是自己掉下来了。”   “有没有一点警惕心?当初怎么教你的?空有境界,实力还是不够。”   “虞寒城那个垃圾,都能让你后退几步?丢不丢人。”   顾清盛目瞪口呆,半晌说道:“师尊,您对我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那个垃圾他偷袭啊!”   “找什么借口!偷袭怎么了?还不是你警惕心不够?”白临秋冷漠,“有点修为就飘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再顶嘴回去给我抄门规!”   顾清盛立马闭嘴不敢说话了。   旁边站着的君喻跟着顾清盛一起愣了半晌,思考现在是应该开心师尊没有出事,还是提醒一下虞寒城还在附近,或者先帮顾清盛求个情? 第156章 杀人   顾清盛站直, 有点委屈:“师尊, 我知道错了。”   白临秋看了他一眼:“你不服气?”   顾清盛连忙摇头。   白临秋一挑眉:“不服气我们回去切磋切磋。”   顾清盛脸色一苦。   君喻咳嗽了一声走过来, 给顾清盛解围:“师尊,他哪里敢啊。”   白临秋冷漠:“我看他胆子大的很。”   君喻苦笑:“师尊, 虞寒城都跑了, 要不要去追?”   白临秋摇摇头:“还是算了,不急。醉渊之下本就灵气稀少魔气浓郁,你们又不熟悉地形。”   既然白临秋这么说, 两人都没有异议。   顾清盛说道:“师尊, 你这么久没有音讯, 宗门里都要急死了。”   白临秋叹了口气:“你们林师伯可还好?”   顾清盛实话实说:“您再不回去恐怕他就不好了。”   白临秋没有答话。   白临秋随手取出一颗光华璀璨的夜明珠,好歹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地方。只是再往醉渊深处去,那里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片黑暗, 一丝光线也透不进去。   白临秋站在祭台边缘,看了一眼远处漆黑一片的空间。   “再往里走一段路, 地面还有一道缝隙,魔气弥漫。”白临秋说道。   君喻和顾清盛两人一怔:“还有缝隙?”   那岂不是深渊里的深渊,难不成真是要通向九幽黄泉。   “那里应该就是醉渊魔气的源头, ”白临秋说道, “也是万千年前醉渊之灾的源头, 是如今天下魔脉汇聚的中心。”   君喻愣了一会儿:“师尊之前是被困在那里了么?”   白临秋平静地说道:“之前我与虞寒城在醉渊大战三日, 误入此地。在里边待了一段时间, 想试试能不能顺便把裂隙封印……唔, 没成功。”   顾清盛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师尊您也不能不回去啊……宗门里都快担心死了。”   白临秋道:“是我不想回去么?你进去试试?里面魔气凝结, 完全没有一点灵气,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修士对灵气的依赖太过严重,白临秋在这种地方待了这么久,安然无恙的出来,还能试图封印魔气源头……君喻心想,他师尊好像有点厉害。   总觉得比顾清盛还要靠谱一些……   顾清盛想起来什么,把金玉坠往白临秋手里一塞:“师尊,这个东西您肯定有用!能转化魔气与灵气的!”   白临秋看了一眼手里的坠子,微微有些惊讶。   “这东西……”白临秋一挑眉,“果然是苏蘅渊啊。”   顾清盛微微睁大眼睛:“师尊,您都知道啊?”   “你们在长绝搅风搅雨的时候,我就在附近,”白临秋说道,“猜到了。”   说着白临秋还打量了一下顾清盛:“苏蘅渊都能做我徒弟,人生总是出人意料。”   顾清盛连忙说道:“师尊您还是把我当成顾清盛就好,其实苏蘅渊啊什么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临秋瞥了他一眼:“也猜到了。要是你有苏蘅渊的记忆,能是现在这种水平?”   今天几次被打击的顾清盛:“师尊……”   白临秋直接道:“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实力不仅仅是由境界决定的,经验不够就是不够。你没有当年苏蘅渊转战天下的经历,就达不到他最顶峰时的境界。”   “我也不管什么轮回转世,既然你今生是我徒弟,我就要教好你。你既然认为自己是顾清盛,就不要因为苏蘅渊的辉煌而沾沾自喜。你要自己去经历。”   白临秋又看了看君喻,道:“你也一样。境界提升的太快,心还是要沉下来。   君喻乖巧点头,顾清盛诚心说道:“弟子知道了。”   白临秋无奈地笑了笑:“算了。你们也确实还小……已经不错了,境界比我都高了。挺好的,徒弟不比他师父强,那他师父教的也太失败了。”   至少别人的徒弟肯定都没他徒弟厉害,白临秋非常满意,这次回去可以继续炫耀徒弟了。看他们谁敢不服?   要不是怕引起众怒,他都想炫耀到剑门去,告诉他们不好意思,你们的苏尊者现在是我徒弟了。   金玉坠在白临秋的手中发出莹莹光辉,周围的魔气微微流动,果然渐渐地散出灵气来。   君喻站在一边说道:“这个金玉坠我研究过,上面好像也刻有阵法,只是很复杂。”   “我知道这个金玉坠,是当年苏蘅渊从某处秘境拿到的东西,”白临秋说道,“苏蘅渊闭关之后,它便一起消失了。”   顾清盛说道:“给了顾家。”   顾清盛都能猜到当初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蘅渊在金玉坠上面附着了解开他身上封印的钥匙,为了不遗失在外,保证能传到转世后的自己手里,还特地给金玉坠加了一条“非顾家人不能使用”的限制。只是到底阴差阳错,若不是为了给顾清渊送东西,顾清盛根本见不着这条金玉坠。   不过金玉坠上的“钥匙”消失之后,现在“非顾家人不能使用”的限制也没了。白临秋拿着金玉坠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太小了,转化的还是太慢。你既然研究过它,上面刻着的阵法能复刻出来吗?”   君喻摇头说道:“阵法有些复杂,我研究的时间还短,没能全弄明白。”   他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境界比之前高了,研究着可能会更轻松些。”   白临秋点点头:“要是上面的阵法真的有用的话,倒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用来解醉渊的困局。”   君喻沉声道:“师尊,您是指从根源上解决醉渊的魔气?”   白临秋微微点头,正想说话,忽然闭上了嘴,扭头向一片漆黑中看去。   顾清盛也察觉到了什么,已经抽刀出鞘,一道凌厉的刀光划破了黑暗,同时斩破了浓雾中的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又来?虞寒城你今天是一定要来送死么?”   浓雾中那个影子溃散了。   “是化身啊?”顾清盛冷笑道,“化身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想的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顾清盛微微闭上眼睛,回忆刚刚虞寒城化身溃散那一瞬,他所感知到的真身所在的方位。   半晌,顾清盛睁开眼,回头看了白临秋和君喻一眼:“师尊,阿喻,我去杀个人。”   “……哦,”看顾清盛突然气势汹汹的样子,君喻说道,“你小心点。”   顾清盛有心想要抱抱君喻,可是白临秋还在,顾清盛有点害羞,于是他趴在君喻耳边轻声说道:“等我去把碍事的解决掉……我们回去就合籍。”   顾清盛提着刀走了。   君喻觉得自己耳朵尖有点红,还好这里光线暗,看不出来。   “他火气怎么这么大?”白临秋看了君喻一眼,“走的真急。” 第157章 断情   顾清盛火气是挺大, 他似乎对虞寒城有意见已经很久了, 这次走的气势汹汹。君喻总觉得白临秋话里有话,看他的眼神也很意味深长。   刚刚顾清盛说话声音不大, 但是要说白临秋以白临秋的修为,一点也没听到,似乎也不太可能。君喻轻咳一声, 还没想好怎么说,白临秋已经换了话题:“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君喻一怔, 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之前被楚南臣划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痂。   “是楚南臣……”君喻说道。   白临秋皱眉:“楚南臣?你们遇到了?”   白临秋对楚南臣的态度一向不怎么好, 此刻看到君喻受伤, 心里更加不满。   回忆起与楚南臣的那些恩怨, 君喻又有些低落:“遇到了。他大约已经死了。”没死也是生不如死。   白临秋有些惊讶:“死了?你动的手?”   君喻点点头,低声说道:“他……是他杀了我父亲。”   “……有证据吗?”白临秋愣了一会儿。   “他亲口承认了。”   半晌, 白临秋微微垂眸,语气复杂地说道:“果然是他。”   当年他没有找出来楚南臣参与此事的证据,但是总有隐隐有一种预感,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他早该查明白这件事的,不至于让好友这么多年,沉冤不得雪。   “时隔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因果轮回, 报应不爽。”   白临秋终于抬起手, 轻轻揉了揉君喻的头发。   “你受苦了。”白临秋轻声道。   君喻忽然觉得眼睛又有点酸。他摇了摇头:“师尊……”   .   顾清盛提着刀, 空间在他身侧扭曲、破碎、重组, 顷刻间他已经在数里之外。   眼前的景物瞬间从醉渊崖底的一片阴暗,成了流云缥缈,微风拂面,好似误入了一片仙境。   顾清盛面前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四面环山,中心有一湾湖水。魔域里条件恶劣,难得有如此秀美的地方。   湖水澄澈犹如镜面,白鹭乘风从湖面划过,漾起几串波纹。   晚霞如焰,天空一半碧蓝一半橙红,都倒映在湖水里。   湖中心的沙洲上,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顾清盛,负手而立。   顾清盛一眼就看到了他,微微挑眉,说道:“看来魔主是在这里等着我了。”   沙洲上站着的人,正是虞寒城。   他转过身,冲顾清盛微微一笑。   “又见面了,”虞寒城微笑道,“一段时间不见,苏尊者如今修为似乎更高了些。已经想起了曾经的事么?”   顾清盛不想和虞寒城说这些有的没的:“魔主还是不要关心这些事了,还不如多担心一下您自己。”   虞寒城看着他,悠然道:“可我确实很想知道,无情剑道修起来是个什么滋味?不过看苏尊者的模样,似乎是舍弃了曾经的道。”   顾清盛实在没有谈天说地的雅兴,嗤笑了一声:“就你话多。”   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一道刀光自上而下凌空而起,平静的湖面乍然涌起几丈高的水浪。刀气分浪断水,向湖心击去!   虞寒城单手掐诀,刀光降临的那一刻,好似遇到了什么阻碍,被拦在了沙洲之外。   “哄”的一声,水波向四周涌开,刀光也消弭在了风浪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刀气已然消散,临水自照的白鹭才仓惶惊飞。   一击不中,顾清盛也不气恼,笑了笑,道:“魔主果然实力高强。不知特意引我来此,有什么安排?只管使出来吧。”   虞寒城在醉渊里几次偷袭,但是手段都不算多高明。顾清盛不相信心思深沉的虞寒城是只为了挑衅自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苏尊者确实自信,”虞寒城笑道,“也是,苏尊者有自信的资本。”   “不及魔主老谋深算。”顾清渊懒懒一笑,心里却更提高了警惕。在踏入这个地方的第一瞬间,顾清盛已经注意着周围随时可能而来的攻击。只是出乎他意料的,一直到现在,还是一片安静,完全没有一点异样。   虞寒城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顾清盛心中一凛,握刀的手更用力了些,警惕虞寒城突然出手。   令他有些讶异的是,虞寒城手中拿着的,居然是一卷画。   一副平平无奇、脆弱不堪的画卷,虞寒城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苏尊者自傲自负,也是应当。凭我之力,确实不是苏尊者的对手,免不得要借力,苏尊者勿怪。”虞寒城奇怪地一笑,轻轻展开画卷,“只是既然尚是凡人,必有弱点。苏尊者既然舍弃了无情道,从此之后心境便不是坚不可摧……情之一字,最能杀人。”   “昨日情仇,你当真走的出?”   在虞寒城抬手去展画卷的那一瞬,顾清盛心中一跳,本能的感觉不对,不等虞寒城说完,下意识地已经出刀!   但是同一时间,四周青山上长风忽起,湖水漾起古怪的波纹,顾清盛感觉手中之刀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手腕很沉。   顾清盛与君喻相处的久,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是阵法。   这一处山谷,正笼罩困阵之下。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区区困阵而已。顾清盛冷笑一声,不闪不避,硬生生劈出了这一刀!   刀锋的气势太惊人,这依山势而成的困阵,顷刻间碎在了他这一斩之下!   但是被困阵阻拦了一下,毕竟慢了一瞬,虞寒城已经展开了画卷。   顾清盛没有注意看上面画着什么,他这一刀依旧不停,向前劈去——   然后骤然停在了半空之中,无法落下。   顾清盛怔怔地睁大眼睛,四周水声叮咚,来源却不是湖水的声音,而是不远处的一条山涧。   眼前不是他刚刚所在的魔域,分明是重明山。   魔域……什么魔域?顾清盛突然有些茫然了,他不是一直在重明山吗?哪里去过魔域啊?   顾清盛心想他可能是魔怔了。   他明明一直在重明山,还偷偷躲起来练了好几天的琴,想要给师兄一个惊喜……   他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怎么忽悠着师兄同意和他合籍的事,已经纠结了好久了,一直在犹豫。   不知道他突然和师兄提合籍,会不会显得太唐突?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弹《凤求凰》表明心迹的法子,兴冲冲地就练上了琴。师兄心思通透,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今日就是他原本定下的弹琴表明心意的日子,只是……   师兄……   顾清盛手腕微微颤抖,放下了刀。   他颈边横着一把匕首,匕首的主人,正站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不出刀?”那人开口,声音清冷,没有什么感情。   顾清盛张了张嘴,才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我不对师兄出刀。”   君喻一身白衣,依旧是清冷的眉眼。只是仔细看的话,便可以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彩。   他的眼睛看不见。   顾清盛呆呆地看着君喻,说道:“师兄……别闹了。你身体不好,我们去休息,好不好?我们说好今天吃鱼的,我给你做,我……”   君喻打断了他:“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在重明山已经呆够了,今天就要走,”君喻平静道,“既然你不出刀,那你也拦不住我。”   他想要收回匕首,顾清盛却一把抓住君喻的手腕,不让他收回去。   “师兄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要是要走,不如给我一刀来的干脆!”   “……别逼我和你动手。” 第158章 不安   “别逼我对你动手。”君喻说道, 似乎有些怒意,“松手。”   顾清盛当然不肯松手。他硬生生扣住君喻手腕, 不让他收回去。   “顾清盛!”   君喻语气有三分严厉,顾清盛心里一下子就委屈的不行。阿喻明明从来都不会这么冷酷地凶他的……   不对, 好像师兄以前也经常凶他啊?在道宗的时候,他与师兄其实也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他为什么会觉得君喻绝不会这样对他呢?   顾清盛脑中一片混乱,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隐隐约约地想不起来。   但是如今顾清盛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些。   他抓着君喻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拉,一把把君喻抱在怀里,带着哭腔说道:“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师兄……就算你给我一刀, 我也不让你走。”   君喻手微微颤抖, 半晌,他才说道:“你哭什么?”   顾清盛哽咽道:“因为师兄你要走,我心里难过。我不许你离开。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师兄你告诉我, 我改,好不好?师兄你不要离开我……”   君喻握着刀的手指节泛白。   他哪里舍得真伤了顾清盛?他心疼的难受。   和顾清盛打架他有经验, 可是顾清盛这样子, 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顾清盛也不抓着君喻手腕了,两只手一起扒着君喻, 说道:“你根本就不舍得伤我, 你还是喜欢我。”   君喻脸色苍白, 僵硬道:“我不想和你再纠缠了。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也不喜欢你。重明山上片刻欢愉罢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君喻这句话说到最后,尾音都是颤抖的,根本说不下去了。   顾清盛抱着他,君喻感受到有什么液体滴落在肩头。   “……你真哭了?”君喻心想以前他也不知道顾清盛是这么容易哭的一个人啊。可是他真的拿这样的顾清盛没办法,他知道他应该狠心一点把顾清盛推开,可是他下不去手。   他明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可顾清盛都这么难过了。   顾清盛咬牙说道:“师兄你骗我,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你骗我!我不许你反悔,你已经答应了,今天就别想走!”   “……我何时说过?”君喻睁大眼睛,心想顾清盛怎么学会这么胡搅蛮缠了。   顾清盛也微微一怔。为什么他会脱口而出这句话?君喻什么时候对他保证过绝不离开他?顾清盛有些糊涂了。   顾清盛愣了几秒,从君喻肩头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管。师兄,阿喻,我心悦你,我爱你,我们说好要合籍的,你怎么能说走就走?我才不信你不喜欢我,你一定没有对我说实话。”   “好,你如果要走,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你要是在重明山待厌了,我们就游历天下。反正你休想抛下我。”   “你若要抛下我,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顾清盛最后一句话是低吼出来的,脸憋的通红,眼里都是委屈。   君喻嘴唇颤了颤,有点崩溃地说道:“你别和我闹了,什么合籍,我又何时答应过你这个?”   “现在答应也不迟,”顾清盛盯着他,“师兄,你愿不愿意与我合籍?”   君喻还没说话,顾清盛直接说道:“师兄你对我说实话。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论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你要是还对我有一点感情,就不要这样说伤人的话……我心里难受,不如死了算了。”   “师兄,我不和你开玩笑。你若当真要走,我确实不舍得困住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山林幽静,泉水叮咚,风声簌簌。顾清盛的声音那么清晰,每个字都让君喻更心疼一分,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顾清盛放软了声音,道:“师兄,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他握住君喻的手,抽出君喻手里的匕首扔到一边。   “师兄,你眼睛看不见,”顾清盛握着君喻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真的很难过,师兄你知道吗?”   君喻怔怔地,手指轻轻蹭了蹭顾清盛的脸颊,上面似乎有湿润的泪痕。   顾清盛在难过啊……他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或许是他错了。他想要给顾清盛一切最好的,可是如果顾清盛不开心,他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事情终究还会有别的解决方法……就算更困难一些,他也实在不忍心让顾清盛这样伤心。   君喻还在发呆,就感觉到嘴唇上有微凉的触感。   顾清盛认真地吻他。   顾清盛终于松开一些,君喻才得以微微喘息着开口:“对不起,别难过了,我……我不离开你就是了。”   顾清盛眨了眨眼,语气里都是惊喜:“师兄,你是认真的?”   君喻道:“认真的。”   “这次可是你亲口答应的!”顾清盛一喜。   君喻有些无奈:“现在不哭了??”   哭完了顾清盛才想起来丢人,立刻疯狂摇头:“我才没有。”   君喻心想刚刚抓着我的手委屈的不行的人是谁?   顾清盛觉得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好像有什么长久埋在心里的忧虑,终于消散了一样。   他踏实了一点,问道:“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君喻笑了笑,拉住他的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我们回家。”   “哦哦……”顾清盛跟着君喻走,走在曲折的山路里,却越走越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现在确实不伤心了,可总觉得周围的世界有些虚假……他好像忘了什么事,是什么呢?   这时君喻忽然回头对他说:“刚刚你说的合籍……”   合籍?   顾清盛耳边突然炸开了一个声音:“我们回去就合籍。”   顾清盛愣在原地。纷扰的记忆涌入脑海。   这一刹那,顾清盛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里是一处幻境……是他从来没有察觉到过的心障。   顾清盛不动弹,“君喻”似乎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走了。”   顾清盛看着他怔了一会儿,忽然勾起了一个笑,一边笑一边低叹:“原来前生是这样的……”   怪不得他今生总是心里不安,喜欢向君喻一遍遍确认绝不离开他……原来前生曾经有这么一段往事。   前生,他终究没有留下君喻。   君喻离开重明山去了魔域,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心结。以至于轮回转世后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了,心底深处,他还在患得患失。   他一直在不安。   虞寒城说的没错,情之一字,最能杀人。   他如今的修为境界可以移山填海,可是若君喻想要伤他,却易如反掌。   世间情爱,易生心魔。那幅画卷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宝,竟然将他困在了他的心魔里。有多少人在心魔中苦苦挣扎一生不得解脱?   不过他终究走出了自己心里的迷障。   顾清盛轻笑。虞寒城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心魔已经很很淡了。   他今生确实会不安,可是他每一次不安,都能被君喻抚平。哪怕有再多的心结,也能被解开。   他心里信任君喻,信任君喻绝不会伤他,那这心魔幻境的所有杀机,对他而言都不是杀机。因为哪怕是幻境里的君喻,也绝不会对他出刀,甚至不舍得言语伤害他。   那一点小小的不安,根本就困不住他。   而且顾清盛也绝不会沉溺在幻境构建出的美梦里。梦境确实美好,然而真实的世界会更好,更重要的是,真实的君喻还在等着他呢。   他还要赶快回去和阿喻合籍,顾清盛想。   顾清盛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君喻”,对他一笑。   “其实我知道阿喻你最容易心软,前生也一样,”顾清盛悠悠说道,“前生我居然会留不下你,我是怎么搞的啊?”   他就不信前生他死活扒着君喻不让走,君喻还能把他给弄死不成?   一看就是没有经验!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消散。   顾清盛脸上的笑冷下来。   还有正事要做,他还有个人没杀呢。   也不知道他在幻境里待了多久。现实之中怎么样了?   他睁开眼,却有些惊讶的发现,眼前依旧不是现实中,他进入幻境前的那一片湖水。   怎么回事,难道他又进到了另一个幻境里?   ……不像啊,顾清盛心想。 第159章 掠影   顾清盛面前不是湖泊, 而是一片空白。   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顾清盛尝试着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犹如水墨在白色宣纸上洇开,这一瞬间许多往事浮现在他眼前,走马观花,大多只是零碎的片段。   “君师兄, 明日约战煅骨台, 你可不要不敢去啊。”   “嘶……疼。君师兄下手真狠,唉, 梁铮, 你说师兄是不是真的特别讨厌我?”   “你说我天天找他的茬他肯定烦我?可我要是不找他打架,他更不理我啊!其实我有时候也没想和他动手,就是……就是忍不住去找他说话。”   “梁铮,师兄昨天打完我还给我送药,虽然没好脸色, 可我还是觉得他关心我……滚!我才不是自作多情。”   “我相信君喻, 绝不会勾结魔族,离经叛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此事查明, 全出于徐翰州之手,君喻是无辜的。”   “我找不到他了……你问我为什么执着?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他。”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幕幕画面闪过, 浮光掠影, 看不真切。   顾清盛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又往前走了一步。   画面再次铺开,是他熟悉的重明山。   “师兄怎么在这里?”   “我我我,我对你负责!师兄我错了!”   “师兄不想回道宗,我们就不回,重明山也很好的,因为师兄你在这里。”   “师兄,阿喻,我……我喜欢你。”   “你要走,你走啊!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心意?”   “……真走了啊。”   “……”   “师兄……”   “师兄你跟不跟我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不管你想不想,你必须跟我走。”   “如今重明山上刻下九重阵法,师兄,你哪里也不能去。”   “就算师兄讨厌我,连我做的东西也不肯吃吗……君喻,你不要想了,我不可能放你离开的,绝对不可能,这辈子你休想下山一步。”   “师兄,以你在阵法上的造诣,其实你早就能走对不对?我一直在等,我以为哪天醒来师兄就不在了,我也好死心了……可我等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走。我可不可以以为,师兄你还是喜欢我的?”   “……我哪里真舍得关师兄一辈子。”   “师兄要什么,我便去取什么。别说是凤栖竹,要月亮我也给你找到……师兄你居然笑话我!”   “赌这一次吧。”   “如果真有来生,师兄,我们不要再蹉跎这么多岁月,好不好?”   “来世没有今生的记忆,师兄,我们重新开始。今世种种,我不怪你,你也原谅我,我们要好好过。”   “他们作为阵心,轮回之后中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可能性不大,但是事有万一。没办法,轮回阵用阵石效果不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了。”   “算了,说的好像我怕他们似的,就算他们真恢复了记忆又如何?再来一次我也杀得了他们。再说了,他们谁敢对我出手?既是我主阵,对他们也是一种牵制。”   “……好吧,这确实是一场豪赌。不过我师兄说了,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人间很好,我不飞升。”   ……   原来前生是这样的啊。   顾清盛有些怅然。   这匆匆几息之内,前生种种从他眼前掠过。明明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这些往事更像是一个故事,而他只是一个看客……可他心底,还是有些难过。   顾清盛眼前的画面消散,又重新凝聚。   中秋月夜,他提着灯,走向河边独坐的君喻。   这就是今生的事了,顾清盛都还记得,一点也没有忘。   顾清盛轻轻出了一口气,刚刚心头的郁结之气忽然消散了。   他难过什么?今生他和阿喻好的很,从小就好的很,也不枉前世他与阿喻费劲力气换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顾清盛知道这是哪里了。   他从心魔幻境里走出来,终于看到了自己识海的最深处。有些记忆他不记得,不代表没有一点痕迹,只不过是被遗落在识海最深处罢了。   既然知道了在哪里,那走出去也不难。顾清盛笑了笑,一步踏出,眼前白雾消散。   .   这一次,眼前终于是四面环山的湖畔了。   顾清盛发现自己站在湖心沙洲上,前方不远处,是向他看过来的虞寒城,旁边散落着那卷画。   “你居然能这么快从心魔里走出来,出乎我的意料。你没能困在幻境里陷入痴傻,真可惜。”虞寒城似乎有些遗憾,“毕竟我不想杀你。”   顾清盛微笑:“魔主似乎总是心有顾虑,只怕是不敢杀我吧?”   虞寒城居然也不否认:“不到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确实不敢杀你。”   顾清盛是轮回阵的主阵人,更是苏蘅渊的转世,不管哪个身份都足够麻烦。   轮回阵回溯了几十年时光,在这段时间过去之前,阵法其实还在发挥着作用,维持着时空的运转。   这段时间里顾清盛若是死了,轮回阵便要崩溃,且不说天下大乱,虞寒城自己作为阵心,也会受到牵连。   而且没有人知道顾清盛如果重伤或者死亡,会不会神魂归位,重新成为那个天下第一的苏蘅渊。他们不敢赌。   徐翰州和楚南臣到了最后或许宁愿同归于尽,可是虞寒城还是不想放弃。他尝试将顾清盛永远困在心魔幻境里,可终究没有成功。   顾清盛挑眉:“让我猜猜。你也有前生的记忆,对不对?”   虞寒城叹道:“确实有前生的记忆,只可惜,也不是什么好事。”   前生记忆顾清盛只在识海里看了几个片段,大致能猜到虞寒城拥有记忆,而且可能与轮回阵有关系。   只是顾清盛对此不太感兴趣,也不想去深究这个。他只是干脆地出刀:“不管再来几次,有没有记忆也无所谓,想杀你也就杀了。”   他目光平静,这一刀却气势惊人,身边的湖水随着他这一刀,掀起滔天巨浪!   虞寒城出手硬生生抗下顾清盛连绵不绝的刀光。他成为魔主这么多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修为距离渡劫期也只差一线,还是有些本事的。   虞寒城叹息道:“或许刚刚我就该杀了你的。”   刚刚顾清盛陷入幻境的时候,因为种种顾虑,虞寒城没有出手。   “不过我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虞寒城忽然说道。   他话音刚落,天色忽然暗沉了几分,刚刚四周还是山青水秀,顷刻间草木枯黄。   魔气涌入山谷之间,继而向虞寒城汇聚。   顾清盛微微皱眉,他感受到虞寒城的修为,居然在攀升。   .   君喻站在山上,感受到四方魔气向山谷里涌去,面色严肃。   他原本在醉渊之底,忽然似有所感,放心不下顾清盛一个人。   化神期已经可以做到一步千里,君喻隐隐约约觉得顾清盛就在这个地方,于是便跟了过来。   ……真是不让人省心。君喻想。 第160章 软肋   魔气漫过, 四山碧色, 尽成枯黄。   “引魔气入体, 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顾清盛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冷笑一声, “此举只怕是有违天道,虞寒城,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虞寒城面无表情, 手背上青筋暴起,颜色渐渐变深, 看起来仿佛绘在皮肤上的黑色花纹,看起来有些可怖。   “天道?修魔本就是逆天而为, 苏蘅渊,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被天道气运所钟。”虞寒城避开顾清盛的一刀,掠水而过, 黑衣墨发随风飘动。   他是统领魔域数百年的魔主,一言即出,无人不从。无论是魔域还是修真界,几乎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 偏偏有一个顾清盛, 逼得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天下以实力为尊, 虞寒城明白这个道理, 他之前可以强行带走君喻, 如今顾清盛也能逼他动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虞寒城眼神又幽深了几分。   如果他能将顾清盛踩在脚下,付出一些代价又如何?他早该这么做的。   若不是顾清盛修为恢复的出乎他意料的早,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虞寒城勾起了一个阴冷的微笑。   要是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发展,他之前在面对君喻的时候,就不该怀柔。   他要是将君喻囚在冰殿日日折磨玩弄,不知道顾清盛会不会痛苦疯狂?   疯狂又有什么用?君喻在他手里,顾清盛投鼠忌器,又敢做什么?   那时他们的表情,一定很值得欣赏。   “强行提升到渡劫期的修为?不愧是魔主,手段倒是不少。”   一道刀光划破空中魔气,阴沉的黑雾向四周四散开,又再次聚拢。   虞寒城抬手一挥,魔气聚成兽首状,张牙舞爪的向刀光扑去,兽口一张,硬生生将刀光吞下,又继续向顾清盛冲去!   “不过尔尔。”顾清盛微微挑眉,横刀身前一划,魔气汇聚而成的兽首嘶吼一声,尚没有触及顾清盛,便溃散在空中。   灵气魔气相撞,向四周炸开,水面向两侧涌去。   表面上动作轻松,顾清盛心里却凝重了几分。   不愧是让修真界头疼这么多年的魔主,虞寒城确实不好对付。   “是么?那本座真是在苏尊者面前献丑了。”   虞寒城身上魔气游走,笑起来也显得十分阴沉。   “四方魔煞,听我号令!”   四周千山腾起黑雾,随着虞寒城一声令下,幻化成密密麻麻的怪物,铺天盖地发出凄厉的嘶鸣,向顾清盛冲去!   顾清盛抬头,看向头上乌压压一片,心中却并无惧意。   “算算时间,晚霞应该散了,正是落日西沉月东升的时候,”顾清盛悠悠说道,“如此景色,被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破坏了,真是可惜——”   在滚滚魔气向顾清盛俯冲下来的那一刻,空中腾起一团璀璨的光华,与猛然黑雾相撞!   轰——   以顾清盛为中心,漫天阴沉黑雾,居然向四周溃散,露出天空原本的模样。青碧色的空中几点星光隐隐约约,一轮明月挂在东头。   这一片璀璨如月华的刀光仍未散去。   这一招“月上中天”,洗净十里碧空,用在月夜倒也应景。   顾清盛单手持刀,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平静。   虞寒城这个垃圾,还想让他后退一步不成?   天下间,他怕谁?   不论他是苏蘅渊,或者是顾清盛,有谁能让他认输?   天地之大,何人能算做他的对手?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虞寒城脚边绽开一朵墨莲,共有十二瓣,在水面上摇曳生姿。   很快一朵两朵铺满水面,向顾清盛漫延而去。   “来!”顾清盛长笑一声,挥刀!   长风忽而又北来,云层再次汇聚。   渡劫期斗法,牵动天机变换,引出天地异像,都是寻常。   温度骤然冷了几分,凌冽寒风如刀锋割人。   几片晶莹雪花夹杂在风里吹落,继而纷纷扬扬漫天皆白,落入湖里,落在山头。   这已经入春的时节,居然又下起了雪。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下雪好啊,”顾清盛刀势逼人,语气却悠然如同闲来赏雪,“风雪夜,宜杀人。”   墨莲牵扯出无数墨色丝线,向顾清盛刀上缠去,却在碰到刀锋的那一刻破碎。   顾清盛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心里一片明澈,好像打通了最后一丝阻碍,心神通透。   他能感觉到演化的天机,能感受到万事万物的规则,这一刻,他才是真真正正的渡劫期顶峰境界。   他“看”到了十二瓣墨莲里的重重杀机。   但是这又如何?   顾清盛轻轻踏出一步,脚下碧水瞬间冰封,向前漫延,与墨莲相遇,墨莲覆上一层白霜,在漫天风雪里瑟瑟摇晃。   虞寒城脸色更阴沉几分,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冷笑道:“是吗?前生君喻在冰殿里为你受酷刑折磨的时候你在哪里?怎么不见你来杀人?”   “我可是亲手废了他的灵台,他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怎么不去找他?”   “你不是爱他吗?呵……”   顾清盛勃然变色,刹那间脚下冰面轰然炸裂,片片碎冰犹如利刃,向虞寒城击去!   虞寒城心中一凛。他故意出言刺激顾清盛,就是为了这一刻!   道心圆融的顾清盛或许不可战胜,但是他心乱了,便有了破绽。   虞寒城挡下寒冰碎片,没有挡住的也顾不上了,用身体受了这一击,咳出半口血,手上依旧不停。   随着他双手结印,十二瓣莲花上,每一朵莲花都牵扯出十二道墨线,半湖莲花互相勾连出无数丝线,纵横交错,向顾清盛缠绕而去!   顾清盛抽刀斩碎了几道丝线,便立刻有更多的立刻补上来,犹如附骨之疽。   每一朵墨莲,都是世间最纯粹的恶凝聚而成。   它无孔不入,怨、悲、怒、嫉,贪、嗔、痴、恨,但凡道心有一丝裂缝,它便会纠缠入骨,哪怕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也挡不下。   它是恶,本非人间事物,又如何斩的断它?   刀剑斩不断的太多,譬如心中执,譬如相思苦。   “君喻是永远是你的软肋,”虞寒城冷冷一笑,“你说你,怎么就不修无情道呢?无情道才是世间最坚不可摧,没有丝毫破绽……”   虞寒城看着被墨线缠上手腕的顾清盛,轻轻擦了擦嘴角血迹,冷笑:“挣扎的样子真让人愉悦。你要是死了,可要记住,你是因为君喻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微微瞪大眼睛。   “哦?软肋?”   他身后响起一个清清冷冷地声音。   虞寒城背后一阵剧痛,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横过他的背部。   风雪犹未停歇。   君喻放下玉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你们打架也太专注了点。”   虞寒城浑身颤抖,甚至站不直身子,微微躬身。   几乎与此同时,缠绕在顾清盛手腕上的墨线寸寸断裂。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顾清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一看你就没人爱,你不懂。”   无情道算个屁的坚不可摧,明明只需要阿喻看他一眼,就顷刻间崩塌。他才不修无情道。   君喻是他的执念不假,但他心中有了牵挂,反而让他更坚定。虞寒城的那些墨线到底是困不住他。   水中墨莲一朵朵消散。   虞寒城背后的血一滴滴落在湖水里,他艰难地笑了笑:“君喻,是你。”   是他很奇怪吗?君喻莫名其妙地看了虞寒城一眼,给他补了一个阵法困住他,扭头走向了顾清盛。   顾清盛一眨不眨地看着君喻看。   “怎么了?”君喻走过去,“有没有伤到?伸手让我看看……”   看到顾清盛手腕上被刚刚的墨线割出一道道血痕,君喻正微微变了脸色,顾清盛手一伸,把君喻揽在了怀里。   “这雪怎么这样大,不该下雪的,冷不冷?”顾清盛喃喃道,“都春天了,雪也该停了。”   于是风雪渐小,层云渐散。   “阿喻,你疼不疼?”顾清盛忽然小声问道。   “什么疼不疼?”君喻一怔,忽然反应过来,顾清盛问的是前生。   “我不记得了,”君喻无奈地抱住顾清盛的腰,“不管怎样,都已经过去了……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为了这些事难过。”   顾清盛抱着君喻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喻,我等不了了。”   “什么?”君喻疑惑。   “我等不了了,阿喻,”顾清盛闭上眼睛,埋在君喻肩头,“我不想等回去了,我们马上就合籍好不好?”   “你去哪里我都找得到你,我所有的都给你,气运、生命、修为,”顾清盛说道,“我不想你受一点苦,阿喻。” 第161章 春来   君喻有些惊讶, 继而心里一暖。   “我也想把我有的都给你, ”君喻贴在顾清盛耳边轻声说道,“想让你拥有所有最好的。”   “我想要的你都给我?”顾清盛吻了吻君喻的脸颊, 一直吻到嘴唇,两人呼吸交缠。   “你想要什么?”君喻看着他笑。   “想要合籍。”顾清盛一脸认真地看着君喻。   “那就合籍,”君喻主动吻了吻顾清盛,“等把事情处理完……”   “还有什么没处理?”顾清盛有些不满, 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虞寒城。   他神色冷下来, 低声说道:“我先把他解决一下。”   君喻松开揽着顾清盛腰的手,看他提着刀向虞寒城走去。   虞寒城现在情况说不上好。   他强行通过魔气提升修为,本来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又先后受了顾清盛和君喻的攻击,此刻面容灰白, 双目血红。   他不是没有尝试打破阵法, 然而此刻他受到魔气反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自从前任魔君身死, 他用了手段登上高位、一统魔界, 已经多少年没有对人低过头?   顾清盛……如果可以, 虞寒城真想要他死无全尸。   随着顾清盛向他走去, 冰层覆盖了整个湖面, 漫延到他脚下。   整个山谷都被顾清盛的威压笼罩在内。   虞寒城站在冰面上, 周围是君喻留下的困阵。他死死盯着顾清盛, 嗤笑一声, 继而闭目不言。   顾清盛停在他面前, 把刀架到虞寒城脖子上,冷冷说道:“虞寒城,我也把你废了灵台,关入道宗浮宿幽冥受千年刑罚,如何?”   就算君喻说都是前生的事早已忘记了,顾清盛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一想到君喻曾经受过的苦,他就难受,恨不得把虞寒城挫骨扬灰。   君喻走过来,有些无奈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夜长梦多。”   虞寒城听到君喻的声音,又睁开眼。   冰湖一片幽蓝色,两岸是积雪未消融。君喻一身白衣,面无表情,显得比冰雪更冷三分。   君喻与虞寒城目光相遇。   “果然还是我前生认识的你,”虞寒城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咳。”   顾清盛神色更冷,架在虞寒城颈边的刀微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君喻“哦”了一声,内心毫无波动。   上次虞寒城强行把他带到魔域,还说他今生比前世温和多了,现在又说他和前生一样无情。   不过倒也没错,他的温和是在顾清盛面前,对于敌人,他确实没有太多慈悲心。   虞寒城看着君喻,冷笑:“只是我想不通,前生也好,今生也罢,为什么你要为了顾清盛付出那么多代价?要是没有他,你会过的更好。”   顾清盛脸色微变:“你再说一遍,什么代价?”   之前顾清盛在识海里看到了前生记忆,但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依旧有很多事是他不知道的。   比如他在幻境里问君喻,他为什么要走,幻境里的君喻便没有回答他。   “呵。”虞寒城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顾清盛想要继续逼问的时候,君喻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   “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深究了,我们之后好好过。”君喻柔声说道,“没必要为了这个费功夫。”   顾清盛微微咬牙,最后放弃了深究这个,对虞寒城说道:“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   虞寒城微微眯起眼睛。   遗言?弱者就要死在强者的刀剑之下,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他也没什么想要说的,成王败寇,他不得不认输。   君喻忽然开口说道:“你修的,是无情道?”   虞寒城看他一眼,讽刺地笑了笑,叹道:“你猜的没错。”   顾清盛倒有点惊讶:“好好的无情道怎么被你修成这鬼样子?”   虞寒城脸色骤然阴沉:“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呵……感情有什么用?苏蘅渊,你修到如今的境界,不也是靠着无情剑道?你就该继续修无情道的……”   君喻平静说道:“修魔本就不是正途,无情道你也修偏了。”   虞寒城死死盯着他:“你倒是说说看,我有哪里不对?”   君喻没有与他论道谈玄的兴致,只是淡淡说道:“无情不是绝情。魔气本就会改变人的性格,引出人心中恶念,你以魔气修无情道,走偏了路也正常。”   君喻看的很清楚,虞寒城对什么都没有感情。不论是对魔域子民,或者对他。   虞寒城说喜欢他,犹如看到一朵名花、一件珍宝,他会把君喻困在长绝山上,日日赏玩,但那却不是真正的喜欢。   当然也有可能虞寒城是在拿他做无情道上的磨炼,君喻想。   不过这些,君喻就没有兴趣去探究了。虞寒城究竟是怎样想的,与他也没什么关系。   顾清盛瞥了虞寒城一眼,说道:“无情道也不过是世间道法中普通的一种,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修的下去了就修,修不下去了就换。没见过你这样的,非逼着人说无情道好。你懂不懂顺心而为的道理?”   “算了,我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顾清盛想起来正事,“有件事情倒是要问你。之前在有山河简镇压的情况下,魔脉还有向南扩张的迹象,是你搞的鬼?”   “是我,以鲜血为祭,牵动魔气向南……我只是想要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点用,可惜效果还是有限。”事到如今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虞寒城说道,“你们应当已经知道了。”   “再确认一遍罢了,”顾清盛冷漠,“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人都杀。”   “自己人?”虞寒城有些想要大笑,“魔域哪里来的自己人?”   永远在争斗,每个人都在踏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从很久之前,醉渊里涌出魔气开始,整个北地便成了一片地狱。   魔域的每个人生下来,血脉里便流淌着魔气,只有修魔一个选择。清魂丹这种怯除魔气的丹药又不是人人都有,他们永远修不了所谓的正道。   生在魔域有什么错?这不是他们能选择的,可他们一出生就带着原罪。   虞寒城目光从癫狂,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看着君喻,良久,叹道:“成王败寇,我认输。”   顾清盛却还有想问的:“你之前不杀我,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是苏蘅渊?”   虞寒城扯了扯嘴角,漠然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上辈子被你逼着代替阵石,做了轮回阵的阵心,命脉与轮回阵相连。如果杀了你这个主阵人,阵法停滞,我也要受到牵连。”   原来是这样……君喻插了句话:“做阵心的,还有楚南臣和徐翰州?”   虞寒城说道:“不是。不过前世轮回之前,魔气纵横,天下大乱,死的人不少。有死在阵法附近的,也都被阵法吸取了力量。”   顾清盛皱眉:“那楚南臣和徐翰州呢?”   “楚南臣……他似乎与君喻有仇?我不知道你们的恩恩怨怨,不过我看见他被你一刀刺穿在祭台上,也算做了轮回阵上的亡魂。”   “徐翰州……一个废物,没注意过。”   “轮回阵竟然是这样运转的……”顾清盛皱了皱眉,“还好死的都是你们这些罪大恶极之人。”   虞寒城却冷冷道:“不,轮回之前,只怕天下谁也活不了。”   “……谁也活不了?”   虞寒城淡淡道:“灵气消弭,魔气密布,天下动荡,能活几人?完全没有一丝灵气的情况下,连魔族也受不了,会完全丧失心智,在厮杀中流干鲜血。说起来,你们开启轮回阵,也是为了救世……呵,救世。”   说到最后,虞寒城嘲讽一笑。   君喻默然半晌,说道:“既然连魔族也会死,谁也活不了,那你今生还引动魔脉,是想再重复一遍之前的老路?”   “试试看罢了,现在不是没事,”虞寒城大笑,“就算都死了又如何?只要我能飞升,天下人死活,干我何事?”   “魔族果然是疯子,你果然还是直接死了干净,”顾清盛喃喃一句,“这么大的事,怎么是我做主阵人?我又不懂阵法,阿喻不比我更擅长?”   虞寒城笑声低了些,看着顾清盛,满是恶意道:“当然是因为,那时候君喻已经灵台被废,奄奄一息,刻出山河简已经是穷尽心血,哪里还有力气主阵?”   “看着他死在你怀里,顾清盛,你前生感受如何啊?哈哈哈……”   刀光乍起,虞寒城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刀穿透了他心口。   顾清盛抽回刀。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冰面上,触目惊心。   虞寒城缓缓按住心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涌出来。他死死盯着君喻,向后倒去。   风真冷……魔域的天气总是这样,春天永远不会来。最后一刻,虞寒城这样想到。   不,其实魔域也是有过春天的。   虞寒城记得,自己前生第一次遇见君喻,也是在这里。   也是冬去春来的时节,一池碧水,四山青翠,湖边居然还开着极其难得一见的照夜牡丹。   君喻坐在湖边,清风拂过,撩起他的发丝。   “你替我做事,我帮你治好你的眼睛,如何?”   那时候他这样对君喻说。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虞寒城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他从此以后,一直很喜欢照夜牡丹,废了很大力气,种满了长绝山。   他也喜欢上了这片湖水,喜欢冬去春来时微寒却温柔的清风。   他实际上是知道的,这次自己很难真的赢了顾清盛。   他故意选择把顾清盛引到这里来……他想,如果最后死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有生有死,本是寻常。   他练的是无情道,他告诉别人,感情是世间最无用的,唯有无情,才坚不可摧。   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只是,这一片湖水春光,确实很美。虞寒城心想。   他想再看一眼当年春色,只可惜,四周依旧是积雪未消。 第162章 月夜   虞寒城死了。   他的身体因为承受了太多魔气的缘故, 早已不堪重负。在他倒下之后,居然化为尘土飘散。   顾清盛提着刀, 愣了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轮回转世,做个好人吧,”顾清盛喃喃说道,“算了,就算真有轮回, 你神魂四散,又杀业太重, 估计也做不了人了。”   顾清盛看到沙洲上散落着的那副让他陷入幻境的画卷, 走过去拾起。   也不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法器,居然让他都能陷入心魔里。   君喻走过来, 拉起顾清盛的手。   顾清盛把刀收回鞘, 把那卷画胡乱塞进乾坤袋, 可怜兮兮地伸着手,让君喻抓着他的手臂检查。   顾清盛手腕上被墨线割出的伤痕已经不渗血了, 但还是看的君喻心疼不已。   “你都是渡劫期了,这些伤还好的这么慢?”君喻问道,按理说渡劫期的自愈能力应该已经很强了, 而现在顾清盛手腕上伤口的痕迹还是很明显。   “不知道虞寒城那些莲花都是什么东西,”顾清盛一脸无辜, “割出来的伤口特别疼, 也不容易好。”   君喻皱眉:“还在疼?”   顾清盛摇摇头, 笑嘻嘻:“现在不疼的。”   君喻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他手腕:“小心点,不要仗着自己修为高就逞强,我会心疼的。”   “嗯……”顾清盛脸有点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君喻看。   君喻的动作很轻,吻在他的手腕上,有点痒,一直痒到顾清盛的心里。   君喻抬头,刚好与顾清盛目光相接。   “想什么呢。”君喻有点想笑。   “我在想,我们马上就可以合籍,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顾清盛反握住君喻的手腕,“阿喻,我不要等了。”   君喻有些无奈:“合籍如果要昭告天下,总得要时间准备,不过……”   君喻笑道:“我也不想再等了。”   顾清盛盯着他看,专注又认真。两人周围的景物变换,顷刻间,已经从魔域到了重明山。   风声簌簌,身后溪水水声清脆。   天色已晚,但是月光很亮,洒在两人身上,温柔的让君喻想起来两人在金玉城外,表明心意的那一夜。   君喻笑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清盛抱住他,说道:“就是要来这里……阿喻,你说你喜欢我。”   君喻眨了眨眼,从善如流:“我喜欢你。”   “说你不离开我。”   “不离开你。”君喻轻笑,“真的,我已经保证过很多遍了。”   顾清盛:“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说多少遍我都不烦。”   这里是前生君喻离开他的地方,不过今生,君喻是他的,才不会离开他。   顾清盛满意地把君喻按在树上,吻住他的嘴唇。   旁边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顾清盛在幻境里就这么做过,而现在想做的更多一点。   重明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夜里很安静,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打扰。   君喻意识到顾清盛动作的含义,没有推开他,算是默许。   顾清盛动作很温柔又小心翼翼,所有体验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显得有些青涩。   顾清盛趴在君喻耳边,轻轻咬他的耳朵,唤道:“师兄。”   之前一直别别扭扭不肯叫,这时候叫师兄是什么意思?君喻微微喘息,没力气骂他。   两人神魂交融,顾清盛声音低哑:“你以后就算想走,也彻底走不了了。反悔也没有用。”   神魂里烙印下了对方的痕迹,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注定一生纠缠。   “……你也一样。”   .   长绝山上,殷灵兮看着手里嗡鸣不止的十方噬魂铃,一时间沉默不语。   她意识到,虞寒城死了。   长绝山上依旧是没有收拾好的断壁残垣,灵气化成的积雪也已经消融。原本就脆弱的照夜牡丹,更是早已颓散。   如今的长绝,颇有萧瑟之感。   之后或许还会有新的魔主入主长绝,但是那曾经雪中花盛的景色,再不会如同以往了。   殷灵兮微微垂眸,站在一片尚未清扫过的废墟里,取出一坛酒,倾洒在地。   “历任魔主,从来都没有下场好的,”殷灵兮提着酒坛子,叹道,“何必呢。”   何必呢?殷灵兮心想,有时候是不得不为。   比如她现在站在这个位置,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世人皆畏虞寒城,他尚在时,每个人都要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如今他身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忙着争权夺势、想着下一任魔主之位的人倒不少。可惜魔将陈獬死后,魔域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服众,于是便成了如今征战不休的局面。   如此局势,她又该如何选择?   死生无常,不怪世人皆想飞升成仙,长生不死。   殷灵兮在废墟上站了很久,想了很多。   她从满天星斗,站到天光破晓,一动不动。   在朝日初上的那一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长绝上空,忽而汇聚出数里劫云,皆被朝日映成瑰丽的金红色。   殷灵兮出剑,迎上劈下的劫雷。   那一天雷光剑气笼罩了整个长绝山。   前魔族护法殷灵兮突破到化神境界中期,手执一柄长剑,带领手下人马,荡平长绝山周边其他魔军,入主长绝山,与魔域其他几大魔将、护法分庭抗礼。   殷灵兮虽成为新的长绝之主,但是威望尚不足以让所有魔族俯首称臣。魔域正式分裂成几大势力,几大魔将纷纷自号为魔君,各自为政。   局面总算勉强稳定下来,只是不同势力之间暗流涌动,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可以持续多久。   但这些,都不是此刻的顾清盛和君喻有心思去考虑的事。   .   晌午的阳光很好,洒进窗里。重明山上空气清新,鸟鸣清脆。   这里是顾清盛和君喻上次来重明山时收拾出来的草屋,除尘诀的作用下,依旧和两人走之前一样整洁。   床不算大,君喻靠在顾清盛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困倦。   他才微微一动,顾清盛立刻察觉到了:“醒了?”   君喻看了一眼窗外:“都什么时辰了……天都这么亮了。”   他一向自律,从来不会睡到这个时辰。   顾清盛抱着他,说道:“不知道,不想动。”   阳光透过窗格洒在地上,洒在床边,微微有些暖意。   君喻觉得有些困倦,被顾清盛抱在怀里,也不想动。   顾清盛蹭蹭君喻的头发,说道:“阿喻,我们回道宗就昭告天下,好不好?办一场合籍大典,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君喻轻轻笑道:“你说的都好。”   顾清盛心满意足。   “阿喻,你前生在这里说要离开我。”顾清盛幽幽说道,“我好难过,差点就被困在心魔里了。”   其实心魔早就消弭的七七八八,并没有对顾清盛造成什么阻碍,但是他这样说,还是让君喻心疼地哄了半天。   顾清盛被哄够了,才笑道:“我没事的,我才不要被困在幻境里呢……”   顾清盛从乾坤袋里取出那卷画,君喻好奇地接过,缓缓展开。   上面居然是一片空白。   君喻忽然一怔,说道:“确实是个特殊的法器。”   他拿着画卷,隐隐感觉到,如果他想,也能看到他前生的心魔。   他想了想,说道:“我倒也想试试这东西了。” 第163章 争执   “你要试试?”顾清盛一愣,看向那副画卷, “这……幻境里会不会有危险?”   “不是有你在么, 我的神魂里有你的印迹, 要是有危险了, 你叫我, 幻境里我也听得到。”君喻靠在顾清盛怀里, “我觉得……这大概会是很长一段故事。”   毕竟若说前世,可以称得上他的遗憾的事情太多了。   顾清盛皱眉, 半晌才纠结地说道:“阿喻, 你要小心一点。”   .   君喻坐在桌边, 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声音,还有鸟鸣啾啾、山涧潺潺。   明明是普通的、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的一天,但是君喻心里无端有些不安。   他换了个姿势撑脸, 思考顾清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的眼睛看不见,平日里只能靠神识与听觉认路。可惜这重明山的秀丽风景, 他不能亲眼去看。顾清盛按着他吃药,还不让他出门,每次都要和他唠叨大半天。   以前怎么不觉得顾师弟这么多话呢。   只是这些天顾清盛也不知道在遮遮掩掩干什么,一天有一半时间都不见人影。   君喻百无聊赖的想, 当时说好的要负责,他不会打算跑路吧?   他想着顾清盛, 不自觉地笑起来, 然后又收敛了笑意, 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表情。   他站起身, 走出门,“看”向不远处树下的一个人,淡淡说道:“李宗主。”   树下那人正是道宗宗主李禅心。   君喻没有行礼。   李禅心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怨恨宗门吗?也是,之前的事,是宗门对不住你。你若是回道宗,宗门一定会给你应有的补偿……”   君喻不想谈这个话题:“李宗主来重明山,是来找清盛的?”   李禅心承认道:“他必须要走了。”   君喻沉默。也是,顾清盛如今是道宗道子,地位崇高,很多事不能由着他随心所欲。在重明山和他折腾了这么久,确实该回去了。   君喻想着这些,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君喻垂眸说道:“他现在不知去了哪里,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   李禅心点点头,又说道:“你没有别的什么想问的?”   君喻正要摇头,忽然想起来一事,犹豫半晌,还是低声问道:“我师尊……可还好?”   “你果然会问这个,”李禅心长叹一声,“临秋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好。”   君喻抿紧嘴唇,盯着李禅心:“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你真的想知道?”   ……   顾清盛回来的时候,看见君喻呆呆地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抱住君喻,有些担心地问道:“师兄,今天不开心?”   君喻摇摇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唔……”   顾清盛亲够了,一把抱起君喻,放到床上:“师兄,不要不开心了,你的眼睛主要是阵法反噬,虽然难治一点,但再吃几副药,很快也就好了。”   君喻“嗯”了一声,抬手环住顾清盛的脖子。   顾清盛脸有点红,一边叫着师兄,一边解君喻的衣服。见君喻没有抗拒之意,动作越发大胆。   ……   “师兄,”顾清盛心满意足之后,一边吻君喻的眼睛,一边说道,“我们……”   “什么?”君喻侧了侧头。   “没,没什么。”顾清盛把“合籍好不好”几个字咽下去,给君喻盖好被子,“师兄先休息吧,之后再说。我今天去抓鱼给师兄做。”   “嗯。”君喻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情绪又低落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顾清盛有些奇怪,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   然而等到他抱着琴回来,听到对他说他要走的时候,还是一下子有点懵。   “师兄,你要去哪里?”顾清盛有些着急,“我知道你不想回道宗,我也不急着这两天回宗门的,宗门那边我来说,我们还可以再在这里待几天……”   君喻摇摇头:“你该回去了,你现在毕竟是道子。”   顾清盛焦虑道:“师兄,别闹了,你身体不好,我们去休息,好不好?我们说好今天吃鱼的,我给你做,我……”   “我没和你开玩笑。”君喻冷淡道。   他的态度让顾清盛一噎,想到往日种种,忽然有些恼了:“师兄,你总是这样,每次你对我发脾气,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是因为我是什么道子,所以你心里不开心?”   “不是,”君喻皱眉,“只是你确实该回去了。”   “好,我回去,”顾清盛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意,“你跟我走。”   “我还有事要去做。”君喻低声说道,“今天就要走。”   顾清盛咬牙:“你还有什么事,你说啊?”   君喻叹道:“这事等之后有机会,再与你说,好不好?”   顾清盛一把拉住君喻,怒道:“之后是什么时候?师兄,你不要找借口了。你在怨我是不是?你从来都不喜欢我,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你根本就是勉为其难,对不对?”   “你别闹了,放手。”君喻心里也有三分火气,“能不能成熟一点。”   “对,我不成熟!我不放。你要是喜欢我,你说啊!你……”   “刷”的一声,君喻手中寒光一闪而过。   他用匕首割断了顾清盛抓着的衣袖。   顾清盛怔了半晌,把琴往旁边一摔:“你要走,你走啊!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符合你的心意?”   君喻怒气上涌,扭头就走。   “……真走了啊。”   顾清盛在山上站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后悔。他最后沉默着,弯腰重新抱起了琴。   他今天怎么了,怎么就没控制住情绪,和师兄吵架了呢……顾清盛急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在想到底要不要去追,又觉得有点没面子。   他还在犹豫,忽然传讯符不停闪动。顾清盛有点不耐烦地打开,一个声音传出来:“顾师兄,宗门急召,速归!”   .   君喻往山下走,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他心里很难受。   难受的他想哭。   他喜欢顾清盛吗?   他不知道……他没有搞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   可是他不排斥顾清盛,大约是喜欢的吧?   他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这种感情他真的很陌生。在顾清盛问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算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君喻心想。   他还记得李禅心对他说的话。   天意如此,他们注定不能善始善终。   他原本不信命,可是一路走来,遇到许多事,叫他不得不信。   他或许命中注定,亲缘情缘皆淡薄。   君喻想,其实不怪顾清盛对自己生气。   自己总是不能做到全心全意信他,也不能明确的回应他的心意。   可是他遇到过太多事,一次次被信任的人伤害,该怎么做到再次全心全意的信一个人?   失望的多了,就很难再交付一次真心。   而且他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既然如此,有些事不如不说。   很久以前,叶曲就对他说过,他与顾清盛的命盘里,是注定互相对立的。   那时候他还和顾清盛互相看不顺眼,对这句箴言,只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和顾清盛原本就天天打架,可不是注定互相折磨吗。   可是后来……谁知道成了这个样子呢。   君喻打算去魔域。   自从林师伯出事以后,师尊也受了伤,心灰意冷之下,闭关数年,不问世事。   而李禅心告诉他,如今局势动荡,旧伤未愈的白临秋不得不出关,去魔域做一件事。   到如今,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   “魔脉南侵一事,虽然还在尽力封锁消息,但是势头已然无法遏制。”   “宗门里讨论很久,或许只有从根源入手,封印醉渊地脉,才能给修真界一丝喘息之机。”   “醉渊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件事燕逢之不肯插手,能做的只有临秋。你师尊不得不去做,但如果连他也没有回来,现在能做这件事的,不知道还有谁。”   “如果封印不了呢?”君喻记得自己当时这么问。   “所有人一起死呗。”李禅心说了个冷笑话。   君喻沉默很久,说道:“那我去呢?”   “你去?天下阵法奇才,你确实算一个。可你如今才半步化神,你要怎么做?”   “封印魔脉不可能靠蛮力,总会有方法。”   “宗门里的古籍,确实有过零星的记载。当年醉渊之灾爆发时,有先贤研究过封印之法。可惜这些记载太零碎,想要知道更多,恐怕要去找长绝山上的典籍了。”   君喻叹了口气。   “正好我也要去长绝山,或许我可以我试试看。”   “……你原本就打算去魔域?”   “我不去魔域还能去哪里?”君喻很平静,“我当初魔种入体,早就修不了道了。还不如修魔。”   顾清盛每天给他端药,而君喻没有说的是,他的身体他知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他毕竟还是不想认命等死,就算修魔,也要试一回。 第164章 等我   君喻走在山路上, 一边走一边觉得心里难受的要命。   他固然有要走的理由, 但是……真的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   自己一冲动,居然就这样下了山。   明明说好了绝对不会离开顾清盛, 自己却食言了。   君喻忽然停下脚步, 微微皱眉。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他?   明明没有这一段记忆,可是……此刻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现在顾清盛在做什么?还在生气吗?   为什么还在不停的想他……君喻呆呆地想。   分明从一开始, 他就只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露水情缘, 缘分尽后,各赴天涯。这只是他预料之中的分离。   他被伤的还不够深吗?他已经发过誓, 他今生谁也不会信任,谁也不会喜欢。   君喻一直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不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   什么才是爱?   自己现在这么难过,是因为他爱顾清盛吗?   君喻觉得眼角有点湿,轻轻抬手擦了擦。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大约是喜欢顾清盛的吧。   可就算是喜欢,又有什么用。   顾清盛是修真界的天之骄子,可他注定要修魔,还未必能活多久。   此去魔域恐怕凶多吉少,不如就此别过,再无瓜葛。   而且李禅心也说, 他去魔域封印醉渊的真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清盛突破在即,自己何必去扰乱他的心境, 徒增烦恼。   风声呼啸, 今天重明山的风, 似乎格外的大。   君喻又往前走了一步,却再也迈不动脚。   理由列了一条又一条,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明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定只有这一个解决办法,不一定要这样收场。   今天风这么大,顾清盛是不是该加衣?   君喻更难受了。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在想这种问题?   他不肯信任别人,但是……顾清盛还是不一样的。他真的在意顾清盛。   顾清盛不是嫁祸栽赃的徐翰州,也不是道貌岸然的楚南臣。   顾清盛和别人都不一样……而自己答应过他,不会走的。   虽然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出过这个承诺了。   君喻忽然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的。   他原本觉得,也许他离开才是正确的,也是对顾清盛更好的选择。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顾清盛一样,他也不知道顾清盛到底有多喜欢他。   君喻原以为他与顾清盛这段时间的交往,只不过是源于两人酒后冲动之下的一场意外,一个错误。   或许顾清盛也没有多喜欢他,只是正直的性格使然,让他决定对自己负责而已。不……应该还是有喜欢之情的,但也未必爱的有多深。   毕竟顾清盛连一次爱他,也没有说过。   可是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君喻想,如果顾清盛真的很喜欢他,他这样离去,是不是对顾清盛更大的伤害。   他不想伤害顾清盛的。   他不想让他难过。   君喻忽然转身,重新向山上跑去。   他走路不太方便,身上又有旧伤,途中差点跌倒,但是他没有停下。   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如果顾清盛已经走了,那便罢了……想来顾清盛应该也没有太过伤心吧?   如果顾清盛放下了,那他也可以安心的离开。   .   顾清盛站在两人住过这么久的草屋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窗。   这里有他最美好、最珍视也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重明山上的一切犹如一场梦,如今梦醒了。   顾清盛有点想哭,可是他不能哭,因为山下还有同门在等他。   他心痛的要死,他不想走。他想去追上君喻,说我错了我不该冲动,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可是现在,君喻大约已经走远了吧,而且宗门的事情很急,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而且其实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君喻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他……除了在床上被自己逼着说的时候。   既然君喻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他又哪里有理由拦住君喻不让他走呢。   他必须要回去了,事情很急,同门还在等着他。   顾清盛僵硬着表情,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顾清盛!”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顾清盛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顾清盛脑子一下就炸了,别的什么也顾不上,几步冲过去,一把抱住君喻,脱口而出:“不是不让你跑太快的?有没有磕到哪里?”   “你为什么还在等。”君喻抱着顾清盛的脖子,“顾清盛,我如果走了,你会不会难过?”   顾清盛有点哽咽:“师兄,你觉得呢?我……我真的,很难过。”   君喻怔怔道:“我觉得我走了才是对你好,可是我又想,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我这么做是不是在伤害你?清盛,我不想让你难过,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我。我以为你不会很伤心的。”   顾清盛抱的很用力,像怕君喻又跑了一样:“我难道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君喻摇摇头:“没有……床上说的话是不算数的。”   顾清盛急的舌头都打结了:“不是,我,那是我,我不敢说!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以前在道宗的时候,我就偷偷喜欢你。师兄,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我每天都想与你合籍,我还偷偷练琴,想要弹给你听,我还……”   君喻又愣了:“这些你也没有对我说过啊,我以为你有点喜欢我,可也不是那么喜欢。我以为我走了也没关系,很快你就能放下的……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伤心。”   如果他知道顾清盛会很心痛,他也许刚刚就不会和顾清盛那样说话,一言不发扭头就离开。   顾清盛脸色苍白,喃喃问道:“那师兄呢,师兄到底喜不喜欢我?”   君喻沉默几秒,说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对不起,之前一直不能明确回应你的心意,让你生气了。”   顾清盛的眼泪不知不觉间滑下来,砸到君喻肩膀上。   “是我的错,我……”   他说不下去了,君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说道:“你在哭啊?不要哭了,风这么大,你冷不冷?”   顾清盛哭的更停不下来了。   君喻被顾清盛搞得有点无措,想要安慰他,又不知从何下手,有点苦恼。   “我答应过你,我不走的……”   这话一出口,君喻有些疑惑的歪歪头。   他到底什么时候说过呢?   君喻想了想,想了很久,忽然想起来了。   这是在幻境里啊。   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四周景物渐渐模糊起来。   “顾清盛”也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屋。   君喻站在原地,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手上还有湿意,是顾清盛的眼泪。   他在幻境里中途折返,追上了顾清盛,走出了幻境。   其实,前生他也折返回去了的。   他原本已经不打算信任何人,可是还是想要最后试一回。   毕竟顾清盛是不一样的人。   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顾清盛已经走了。   他在草屋前坐了一天一夜,顾清盛没有回来。   那一天一夜里,他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两件事:   一件是他真的喜欢顾清盛。   一件是顾清盛大约已经放下了。   于是他离开去了魔域。   这次他没有再回头。   直到后来顾清盛杀上重明山,他才意识到原来顾清盛从来没有放下过。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介入了魔域高层,醉渊的事情也在调查,要去做的事很多,箭在弦上,不能再抽身而退。   顾清盛在长绝问跟不跟他走,他怎么走?都已经晚了。   君喻苦笑一声。   前生的自己真傻,既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也看不清顾清盛的心意。   白白蹉跎那么久。   君喻听到耳边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眼前一切景物渐渐变得空白。   .   君喻猛地睁开眼。   眼前还是重明山的草屋,但是这里不是幻境。   他还靠在顾清盛怀里,顾清盛担忧焦急地望着他。   “阿喻,你哭了,”顾清盛担忧地说道,“梦见什么了?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混蛋事?”   君喻愣了一会儿,幻境的影响才淡去了,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抬手摸了摸顾清盛的脸颊:“没有。”   “但是你走的太早了,下次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顾清盛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君喻说什么都对,顾清盛连连点头:“我不走,我等你,要是走了我小狗。”   “伤心了难过了,都要告诉我,”君喻继续道,“喜欢我,也要告诉我。”   顾清盛皱眉想了想,把君喻按在床上:“我能不能用行动来表示我的喜欢?”   君喻叹了口气:“床上说的话不算数。”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   白临秋站在醉渊崖上,心想他恐怕是等不到他两个徒弟回来了。   ……生气。   算了,醉渊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不急于一时,他还是回宗门去吧。   虽然他刚出醉渊留给林长风传过音了,可是林长风肯定还在担心,他还是要回去看看。   白临秋揉了揉眉心,心想这次回去肯定要被林长风唠叨。   徒弟不回家,林长风还凶他,日子好艰难。 第165章 衣锦   魔族分裂后内斗严重, 各个势力之间互相征伐不休, 修真界这边面临的压力,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魔气向南边弥漫的势头已经遏制住, 素月明河一带的屏障也在有条不紊的修复。   琴相思在北地待了这么久, 终于有了可以回宗门的机会。   她收拾好行囊,与在边关认识的战友一一道别。董南泽送她了一段路, 最后分别之际, 琴相思干脆开了一坛酒,两人饮酒作别。   “我先走了。这次北地至少能安生很长一些日子, 你也可以回御兽门看看了。”琴相思说道。她一身干净利落的戎装,英气逼人。   董南泽笑了笑:“嗯, 我改日就走。我小师弟叶远还在宗门里等我。”   “总听你说你小师弟,”琴相思有点好奇,“他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是啊,”董南泽坦然道,“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你可要快点回去,不要让他久等。我先走了,再会!”   “再会!”   琴相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 抱拳作别。   道宗里的景物一如既往。   琴相思走在银桂树下,能听见修为尚低的后辈弟子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讨论着课业、考试等等她曾经也经历过的东西, 一切还是显得那么熟悉。   琴相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们在边关所做的一切努力, 不正是为了保护这些美好么?   路人们谈天说地,很快聊到了近期震动整个修真界的大事。   “你听说了吗,顾师兄突破了渡劫期?”有个弟子尽力保持平静,但是声音中还是能听出来不可置信和向往崇拜的意味。   “操,你还说这事!”另一人叫了一声,“何止顾师兄,君师兄你知道不?修为好像也不低。师兄也不比我们大多少,怎么就……”   “我刚听说的时候以为是假的,还把给我说这消息的人打了一顿,我这么崇拜顾师兄都不敢这么吹!”又一名弟子苦着脸说道,“结果谁想到……我单知道顾师兄厉害,不知道他这么厉害啊,这还是人吗?”   顾清盛比他们大一两届,也能算是同辈人,都已经渡劫期了?   任谁第一次听到都要惊吓好不好。   “有个说法是顾师兄修为提升的这么快,是因为他是苏前辈的转世,”这人压低了声音,“你们觉得是真的吗?”   “我觉得有道理,除了这个原因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吧。没听说过天下有哪个奇珍异宝,能让人直接提升到渡劫期啊?”   “苏前辈原本不是剑门的么,连他都来了我们道宗,”有弟子与有荣焉,“说明还是我们道宗好。”   “或许是白尊者教的好,”一名弟子满脸向往,“我也想拜入雪霁峰。”   “白尊者自己都未必有顾师兄的修为高……”这话有妄议尊者之嫌,这人觉得不妥,不再往下说了。   倒是有另外一个同行者说到兴头上不太顾忌:“听闻顾师兄和君师兄之间互有情谊,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我在天风关的朋友和我说过,那天顾师兄当众抱着君师兄。不仅如此,听说两位师兄在关内的那段时间,同出同入,亲密非常,看着简直就是新婚道侣的样子。”   “等等,道侣?什么时候的事,你别吓我!”说好的关系不好,怎么都要合籍了?今年让人惊吓的事情太多,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现在还没有合籍,说不定哪天就合了呢。”   “你别胡说啊!如果他是苏前辈的转世,不应该练的无情道?情情爱爱,都是虚的!”   “不信打赌啊!”   “别说了,不管合不合籍,他们关系肯定是不错的。我当年真以为两个人关系不好,还在君师兄面前骂过顾师兄,”有一人一脸生无可恋,“操,到底是谁说的两个人不死不休的?”   “你做什么了?”   “就上次秋试,我考阵科的时候,和君师兄同在一个考场,”那人悲伤地叹息一声,“题目太难不会写,我对君师兄说,求指点,回头帮他揍顾师兄……”   “哈哈哈哈你也真是大胆,当初君师兄没把你揍一顿?”   “君师兄没计较……”   “也是,反正你也打不过顾师兄,哈哈哈哈!”   “别嘲笑我,你打的过?顾师兄可是天下第一!”   “哈哈哈行了行了,别说了,现在师兄可不是普通人,渡劫期的尊者岂能胡乱议论?我们还是谈谈今日的课业吧。”   琴相思路过,大概听了一耳朵,忍不住笑起来。   顾清盛和君喻的事,现在真是无人不知了。   就连来接她,给她接风洗尘的内门里的朋友,也忍不住问起来当日在天风关的事。   包括一向淡然的谢子卿,都忍不住好奇,问东问西。   “他真的渡劫期了?”   琴相思点头:“真的!”   “我知道他们关系不错,但是真的要合籍了?”谢子卿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琴相思继续疯狂点头,脖子都快断了:“真的,天风关我们见过面,顾……他亲口说的,早就想着合籍了。”   琴相思原本想直呼顾清盛的名字,又觉得顾清盛如今地位不同以往,直呼其名貌似不太好,成为“顾尊者”一时之间又改不过来口,纠结之后,还是简称为“他”。   与顾清盛和君喻同行过一段路的巫灵,也回了道宗,此刻也在座。   提起来这两个人,她就一脸恍惚,痛心疾首:“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两个人大晚上跑出去还能做什么事?我真傻!”   琴相思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萧瑟:“当年谁能看出来呢?”   谢子卿呆呆愣了一会儿,沉默着走了。   现在的天才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心态已经很好了,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而且天才都要合籍了,他还得随礼。不知道渡劫期能看上什么礼物,他把星驰峰的仙鹤抓一只送过去给他炖汤行不行?他记得当年顾清盛对这些仙鹤相当怨念。   谢子卿发愁了一会儿随礼的事,最后想道,不管怎么说,幸好他与顾清盛君喻的关系都算不错。   道宗有顾清盛和君喻在,在修真界里的崇高地位至少又能保持几百年,就像当初苏蘅渊在剑门一样。除非顾清盛向苏蘅渊学习,突然跑去闭关……不过有君喻在,顾清盛恐怕不舍得跑去闭关吧?   不知道剑门那边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谢子卿觉得十分微妙,忍不住有点想笑。   .   剑门里,兰生玉和兰明月被长辈们问完话,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   “哥,清盛真的是苏……苏前辈啊。”兰明月捅捅他哥的腰。   “是。”兰生玉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厉害了,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渡劫期了!呼,原来是这样,我原本还担心他是不是为了找君喻,用了对身体有害的药呢!没有就好,我也放心了。”兰明月忍不住一拍手,“就是师叔师伯们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尤其是顾家出身的那几个师伯,表情好像要吃人一样。”   兰生玉轻咳一声:“慎言。”   兰明月“哦”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   “让顾家当年有眼无珠,现在后悔了吧?”   兰生玉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你也是剑门的一份子,还是……不要表现的太明显。”   兰明月立刻噤声,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唉,我就是有点为清盛打抱不平。现在人家不来剑门也正常……听说顾家要去请清盛回去,我觉得他们恐怕要碰钉子。”   她抬头,微微一笑:“至于其他的,我觉得我们努力就好了,将来我们剑门未必没有其他的渡劫期嘛。我觉得哥你就很有可能啊!”   兰生玉面无表情:“少说两句,走了。”   .   而这段时间里,世间的纷扰,都没有打扰到重明山上的两个人。   君喻仔细整理衣服,把肩膀上的牙印遮好,才看向顾清盛。   “师尊传音过来,说我们不用去找他了,”君喻说道,“接下来我们是回去醉渊,还是到长绝看看?”   顾清盛眨眨眼,笑道:“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君喻想了想:“听师尊说,顾家好像想要见见你,专门往雪霁峰送了请帖,态度相当客气。”   顾清盛的笑立刻消失:“管他们去死。现在这么重视,以前怎么不客气一下?”   当年他与君喻在酒楼宿醉,曾说过自己有“衣锦还乡”的志向。   然而真到了可以衣锦还乡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这个兴致。如今的顾氏对于他,基本上只会偶尔想起来,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回忆。   或许当人站的高度不同的时候,心境也会不同。以前在意的东西,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那就不管他们了,”君喻平静地说道,“四座轮回阵,凤山有一座,我记得凤山是顾氏的地盘?我原本想着你要是回去的话,能顺带去看看阵法。”   “阿喻想去?”顾清盛精神一震,“那就去。”   他与顾氏,毕竟也是有一丝因果缘分在的。回去一趟也好。   而且是与君喻一同回去……   当年谁说他天煞孤星、会带来灾厄来着?回去让他们看看,自己都要合籍了,你们还是一群单身! 第166章 顾家   顾清盛接下了请帖, 决定与君喻一起去顾家一趟。时间约是两日后, 顾清盛硬是拉着君喻在重明山又消磨了两日时光,才启程。   停在凤山之下,顾氏的人早已等待在那里。   顾家主站在最前,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看见顾清盛和君喻,都遥遥一拜。   家主亲自来迎, 可见对顾清盛的重视。   但是顾清盛却并不买账,神色冷漠。   “阿喻, 你还记得几年前我回来过一次么?”顾清盛小声对君喻说。   “记得你回来过一次。”君喻点点头。   “那次我待遇可没有这么好, ”顾清盛继续冷漠,“如今这么重视, 可真让我受宠若惊。”   顾清盛声音不大, 但是顾家主还是听见了。   顾家主脸色变了变, 最终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 训斥这个自己从来没有重视过的小儿子。   身后其他长老长辈, 这一刻脸色也都有些尴尬。   “清盛难得回家一趟, ”顾家主咳嗽一声,说道, “既然是同朋友一起回来, 不如在家住几天。家里准备了宴席……”   “不是朋友。”顾清盛忽然打断了顾家主,认真说道, “这是我道侣。”   场中安静了两秒。   顾清盛拉起了君喻的手, 又说了一遍:“君喻是我道侣, 不日便会昭告天下。”   君喻笑而不语,任由他牵着。   “原来如此,都好,都好,”眼看气氛僵持,一位长老连忙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二位皆是人中龙凤,果然般配。”   大家都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附和。   他们也不敢有意见,更没有哪个没眼色的敢以顾清盛的长辈自居,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顾清盛态度一下子温和了不少,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顾家主心中了悟,顾清盛恐怕对君喻十分在意,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他。   顾家主叹了口气,他对这个孩子曾经并不在意,在当年听闻顾清盛拜入白临秋门下后,他才想起来关注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迟了,尽管他现在再体贴入微,顾清盛和家里的隔阂,只怕也不能消除了。   “走吧。”顾清盛轻轻唤了君喻一声。   顾清盛拉着君喻踏入门内,只见画阁飞檐,灯花绚烂。   君喻笑了笑,道:“不愧是凤山顾氏。”   “我小时候也觉得好看。”顾清盛走在君喻旁边,看向眼前他已经多年未见的景物。   .   剑门试剑崖下,一道瀑布自九天而落,长流不息。   兰生玉盘腿在瀑布前的石头上打坐,耳边是水声轰鸣。但是他还是从浪花激石的嘈杂声音中,注意到了那微弱的脚步声。   他平静地睁开眼,说道:“你来了。”   顾清渊往他旁边一坐,撑着身子,懒洋洋地说道:“真是的,本来想吓你一吓,没意思……你修为又进步了?改天咱们切磋切磋。”   “嗯,”兰生玉淡淡应了一声,“你心情不好?”   “哪里不好?我心情好着呢。”顾清渊哼了一声。   “地上脏,你坐的时候没有用除尘诀。”兰生玉说道。顾清渊都能忘了他那穷讲究的毛病,说一句魂不守舍不为过。   兰生玉话音刚落,顾清渊已经从地上蹦了起来:“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他给黑着脸用了好几个除尘诀,才重新坐下去。   “你要是想切磋,现在也可以……”   兰生玉说着看了顾清渊一眼,忽然皱眉,犹豫着不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清渊自嘲一笑,“我现在没有剑了。想要切磋,可能是要改天喽。”   “你……刚从家里回来?”兰生玉问道。   顾清渊扭头盯着瀑布激起的浪涛白沫看:“对啊,把剑留家里了。我是在家里待不下去,直接回咱们剑门了,他们都在忙,也没人管我。这几天我弟要回家,家里乱死了。”   兰生玉眉头皱的更深。   他与顾家兄弟的关系都不错,而且上次在魔域,顾清盛把金悬剑给顾清渊的时候他也在场,多少知道一些内情。   “你故意回避他?但是就算你在家,清盛也并不会介意。”兰生玉说道。   顾清盛和顾家关系很淡,唯一算熟悉的,就是顾清渊了。这两人虽然嘴上互相嫌弃,但是内心里,其实对对方并没有多大敌意。   “我知道。但是家里觉得我在那里,就会得罪他。”顾清渊神色平静,“现在家里要讨好我弟,就必然做出冷落我的姿态……现在谁敢得罪顾清盛?反正我家里不敢。”   “要我说,要不是家里花大力气培养我到这么大,一时还不想放弃我,为了不得罪顾清盛,把我交给他随意处置都有可能。让我回避,倒是对我的保护了。”   兰生玉微愣:“你们家……”   “我们家就是这样,我早就知道,”顾清渊倒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族里的资源分配,全是要自己争夺的。在家里的地位,只看对家族有用没用。如果牺牲我能换来一个渡劫期大能的庇护,他们肯定愿意牺牲的。”   “不过很明显,他们就算牺牲我也没用,”顾清渊长叹一声,“以前他们不关注顾清盛,顾清盛的性子他们一点也不了解。”   “你和清盛当年,关系到底有多差?”兰生玉叹道。   “当年?那时我年少轻狂又行事不周,得罪不少人,”顾清渊想了想,“确实对不起我弟。也发生过一些有人仗着我的名义去欺负他的事……后来那些人被我踹到鱼池里待了一晚上,但是对顾清盛的伤害毕竟已经造成了。”   “我弟离家出走后,我也直接去了剑门,一年回不了家几次。当年欺负顾清盛的那些人怎么样了,我也没再关注过。不晓得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兰生玉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顾清渊说了一会儿,扭头拍了拍兰生玉的肩膀,嘻嘻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了,我真没什么事。现在怎么面对顾清盛,可不是我要发愁的。我父亲现在,恐怕才是最头疼的那一个。”   .   正如顾清渊所料,顾家现在的气氛,颇有些尴尬。   “这里,你觉得风景如何?”顾清盛轻轻牵住君喻的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站在一片莲池前,风吹起涟漪,碧涛如画。不时有锦鲤从水中摆尾而过。   顾清盛停下脚步,其他人也只得跟着停下。   “此湖名为十里碧玉,”顾家主在一旁道,“你小时候,似乎喜欢来这里游玩。”   “游玩?”顾清盛笑了笑,“难得你还记得……”   顾清盛没有叫父亲,顾家主心中叹息。   “只是这里风寒水凉,没什么好玩的。”顾清盛冷漠扭头,“走吧。”   顾家主心知自己恐怕说错了话,只是他对顾清盛小时候的事也印象淡薄,此刻也不知道是哪里让顾清盛不开心了,不免尴尬。   倒是君喻皱了皱眉,对顾清盛传音说道:“这里就是你小时候被人推到水里的地方?”   他还记得顾清盛和他讲过,有这么一段旧事。   “就是这里,”顾清盛和君喻传音的声音不似对外人冷漠的样子,一副抱怨的口气,“我可记了好多年呢,不过现在也已经没那么在意了。还有当年被罚跪……”   注意到君喻皱眉,顾清盛连忙补充道:“唉,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不爽罢了。其实想想,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可追究的,我现在修为比他们高太多,再和那当年那几个废物计较,好像有失身份啊……算了算了。”   君喻叹了口气:“清盛,你是不是现在待的不开心?”   “没有,”顾清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吧,确实有点不爽。”   “不开心便不待了,看了阵法便走吧。”君喻说道。   君喻看向顾家主,行了一礼,说道:“麻烦顾家主亲自迎接了,只是我与清盛是有事前来,可能不能再耽误时间。”   顾家主一愣,想起来之前顾清盛似乎回过帖子,提起要看凤山阵法的事。他犹豫一下,说道:“阵法不必急于一时……”   君喻摇头道:“多谢顾家主美意,只是宴席就不必了。”   顾家主愣了一会儿,见顾清盛不反驳,便明白了君喻的意思就是顾清盛的意思。   他苦笑一声:“好吧。凤山上确实有几座阵法,只是时间已久,已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了。要去看的话,走这边的路。”   君喻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碧色的池水。   “十里碧玉,确实是个好听的名字,”君喻平静地说道,“只是曾经有些人的作为,破坏了这么美的景色。听闻顾家主治家严谨,也当赏罚分明一些才是,这里发生的旧事,不如顾家主去查查看,或者问问大公子。”   “希望此后,顾家主不会因为几句箴言就待自家亲子如此严苛……毕竟此举,实在不配为人父母。”   顾清盛看顾家主脸色都变了,给君喻传音:“阿喻,我真不记仇的,你别生气。”   君喻:“可是我记仇。要不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就冲他当年如何对你,我都不会这么温和。为什么还要给他面子?当年欺负你的人现在修为低又怎么样?又不是谁弱谁有理。现在那些垃圾是不值得多给一个眼神,没有多在意的必要,但是我随便说两句应该没什么吧?”   君喻继续道:“如果你觉得这些话由你来说不合适,那我就帮你说了。我既然是你道侣,有资格替你说话吧?”   大庭广众之下的,顾清盛有点脸红。 第167章 执着   我道侣我道侣……   顾清盛刚刚还一脸冷酷模样, 一瞬间忍不住扭头,嘴角克制不住的翘起。   四周景物,也一下子顺眼起来。顾清盛心里因为回忆起小时候经历而引起的那点小小的不开心, 顷刻消散了。   顾清盛说自己不记仇,并不是安慰君喻的说法。那都是早已经过去的事了, 对于现在的顾清盛来说, 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回忆。现在的顾家,顾清盛早已能以平常心视之。   从他回来顾家开始,他父亲乃至于整个家族,都是战战兢兢的。他甚至连顾清渊的影子都没看到,想也知道是刻意回避他。   顾清盛知道家里在担心什么。但是他们不知道的事, 其实顾清盛并没有打算做出什么报复。   甚至从前那一点“衣锦还乡”的赌气的愿望, 顾清盛都忘得差不多了。他现在看见这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 心里也已经没什么大的波动。顾清盛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 只是有点想笑。   但是……他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的不开心。   还好,他如今并不是孤身一人了。   别人不记得的事,君喻记得。别人不在意的, 君喻在意。   他是他的道侣,是他共度一生的人。   顾清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感觉, 只觉得心里被填满了, 想要拥抱、亲吻, 用一切方式回应这份爱意, 宣告他对君喻的占有。   这样就够了……顾清盛觉得, 他大约是彻底放下了。   他对顾家的感情复杂,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恨或者源于血缘的爱。有时候他费尽心思想要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只不过是想求得一点关注,一点爱护,一点温暖……而不是冷冰冰的眼神和惩罚。   这些他终究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不过没关系,他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了。   他有君喻就够了。他所渴求的,都已经得到满足。   顾清盛看向那一池碧水,脑子里全是君喻那句“我是你道侣”,忽然觉得这里山好水好风景好,哪里都顺眼。什么不开心,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顾家主脸色变了几变,终于长叹一声。   “当年让你受苦,都是我的过错。清盛……爹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他这话一出,顾清盛还没说什么,周围其他人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顾家主主持顾家几十年,性格刚愎自用,没有对谁认过错。他第一次低头,是对这个他曾经并不关注的小儿子。   君喻在一边静静听着。顾清盛扭头,神色平静。   “已经过去了。”顾清盛没有说原谅不原谅,这些也都没什么意义。   他与顾氏的因果缘分,今后也不再剩下什么了。   顾清盛现在走在顾家,心平气和。   “走吧,去做正事。”顾清盛拉着君喻的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是这里对吧?”   “……是这里。”顾家主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神色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凤山的轮回阵,建在山巅上,是顾氏的禁地。这一次为了顾清盛和君喻,难得开放一次。   君喻一步一步走上山,果然有一座祭台,安静地伫立在山顶。它上面的阵法花纹还可以辨认,只是显得有些沧桑,不知经历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果然和其他三座差不多,上面刻的阵法也大同小异。”君喻走上前,拿出纸笔大致记录了一下阵法的纹路。   “前人费这么大力气建成轮回阵,是为了什么而回溯时光呢?”现在没有其他人,顾清盛心情不错,站在一边好奇问道。   “看上面还刻着隔绝魔气、驱逐妖魂的阵法,可能那也是一个魔气个妖魂横行的年代吧,”君喻想了想,“总之是有什么灾难。”   “看这些祭台,恐怕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建造的了,说不定是醉渊之灾爆发的时候就开始建造的。那时候的人为了抵抗醉渊的魔气,其实也做出过很多努力。只是天下还是乱起来,分裂成魔界和修真界,征战不休。”顾清盛说道,“如今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君喻笑道:“总归是要多谢前人造成这四座轮回阵,救人于水火之中。”   君喻看了阵法一会儿,忽然伸手在空中轻轻拨动了一下。四周的灵气开始流动,祭台上的花纹一层层亮起,很快又熄灭下去。   他曾经用山河简开启过皇都的轮回阵,现在他已经可以不借助外力开启这座阵法了。   “我刚刚试了试,阵法表面上沉寂着,其实还有一些里层的阵法在缓慢运转。应该是前生我们开启过阵法,现在还在起作用,”君喻看向顾清盛,“看来虞寒城说的没错,这几年世界的稳定还是需要轮回阵来维持。你是主阵人,和阵法相互有关联,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顾清盛仔细体会了一下,说道:“冥冥中好像是有一点。”   君喻忍不住笑道:“这种情况估计还要持续几年。你可要多注意了,你可关系着天下安定呢,以后再让自己受伤,我可不放过你。”   顾清盛无辜道:“那你看好我。”   君喻轻笑:“那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顾清盛没忍住,凑过去亲了君喻一口。   君喻记下来其他三座祭台不太一样的阵法,收好纸笔,看了眼天色。   “可以了,走吧。”   顾清盛乖乖应了一声。   “你还要在顾家留宿吗?”君喻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必了吧,”顾清盛想了想,“不如回道宗呢。”   顾清盛和君喻走出禁地,发现顾家主站在外面等待,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只站着两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向顾清盛望过来。其中一位抱着剑匣的女子看到顾清盛,脸色纠结,好像不敢面对他似的,低头不语。   顾清盛认出她们,是金悬剑的剑侍,秋水和辞江。   金悬剑都不要了,还管什么剑侍。顾清盛对他们点了点头,并没有打算搭话。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只见辞江上前一步,向他行礼,低声说道:“尊者……”   “你叫我?”顾清盛停下了脚步。   “是,”辞江抬起头,“您……真的是苏蘅渊吗?”   顾清盛叹息一声:“不是。”   他想拉着君喻离开,却没能成功。   辞江身后踌躇不敢上前的秋水,忍不住抱着正在微微颤动剑匣上前几步拦下他,急道:“可是,金悬认主,见之则鸣,现在金悬剑鸣,您怎么可能不是主人?”   顾清盛无奈:“我真不是。现在的金悬剑主是顾清渊,真的。”他都已经把剑给顾清渊了,真没有再要回来的想法。   君喻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辞江秋水,又看了看顾清盛,没有说话。   当年的苏蘅渊是真的很能惹事,现在倒要清盛来解决……他尊重顾清盛的意愿,不管顾清盛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   秋水眼角滑下两行泪水,又上前一步,离顾清盛更近:“当年是我有眼无珠认错了人,对不起,可我们真的等您等了很久,没有想到会……您为什么要否认?”   顾清盛拉着君喻后退一步,警惕道:“秋水姑娘,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我都是有道侣的人了。”   一说到这个,秋水更激动了:“您当年练的明明是无情道,说的是去闭关,为什么要弃道重修?”   辞江吓了一跳,在后面拉了秋水一把,示意她别乱说话。看顾清盛对君喻的态度,只怕是在意到了骨子里,哪里是能容忍随意质疑的?没事提什么无情道。   果然顾清盛已经皱起了眉,语气也冷了下来。   “这些都与秋水姑娘无关,”顾清盛冷漠,“不论是我的决定还是我与阿喻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别人的干涉。”   秋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惶然低头,闭口不言。   “我真的不是苏蘅渊,我没有他的记忆。我只是顾清盛而已。”顾清盛淡淡说道,“这把剑现在也不属于我,它是顾清渊的。”   顾清盛看向剑匣,剑匣已经不再颤动。或许真的是神剑有灵,听得懂他的意思。   这把剑他小时候不能碰,现在不想碰。他与剑,只怕今生无缘了。   察觉到顾清盛似乎有些复杂的心情,君喻扯了扯他的手。顾清盛扭头,对君喻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小时候的事,我并不打算深究。”   “希望姑娘,也不要再为了旧事执着。”   “当年苏蘅渊对你们有恩,你们为他守剑百年,恩情已了。此后也不必再等了……”   “苏蘅渊不会再回来。这把剑,交给顾清渊就很好。”   顾清盛没有再看秋水辞江,拉着君喻往前走。   “我们回家。” 第168章 合作   看到顾清盛和君喻要走,顾家主眼神微黯。   他叹息一声, 说道:“我送你们出去。”   顾家主挥挥手, 示意不必有人跟着。秋水看着顾清盛的背影有些不甘心,辞江拉住她摇摇头。   “不必追了。”辞江小声说道, “追上去也没有用。”   秋水一跺脚:“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弃道重修,说走就走!我们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会这样?”   辞江苦笑道:“你还在在意这件事啊?”   辞江倒是很平静:“当年本来就是我们自愿守剑的, 他并没有要求我们这么做。他本就没有做出过承诺,为什么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秋水无话可说。半晌,又有些难过。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一直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修的道也一定是最好的。我也学他修无情道, 可惜一直做不到真正的心无波澜。   “我有时候觉得我其实不适合无情道, 但因为这是他修的道,所以一定是最好的,我才一直在坚持。可是现在连他都弃道重修了,我是不是也应该放弃了?”   “世间道法,本无高低。秋水, 你原本就想岔了。”辞江淡淡说道,“如果真的不适合,何必强迫自己呢。”   秋水愣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辞江微微叹道:“主人不会再回来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等。你或者我, 都算是了却一件心事。恩情已了, 因果也算圆满。”   “至于金悬剑……就按照他的意思, 交给清渊吧。那孩子会适合这把剑的,也不算埋没了这把剑。”   顾家主送两人行至门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当初让清渊去找你回家,原本是担心你在外面真的出事。后来清渊对家里说,你在道宗过的很好,于是才算了。”顾家主微微苦笑,“如今看起来,果然是我多虑。”   “我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他没有耐心又刚愎自用,对顾清盛总是不重视。今日君喻说为什么要对亲子那么严苛,他才意识到他的作为,对小时候的顾清盛其实是很大的伤害。他那时候只是觉得要对这个孩子严格一些,免得他长歪,真的应了那句预言,招来命中的灾祸。   其实是他错了。   傍晚的天光洒在高低错落的楼台间,勾勒出一道道沉默无声的影子。   顾清盛没有接话。他想起来当年顾清渊去道宗外门找他,非要带他回家。   其实……家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记得他的吧?   顾清盛终于说道:“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家里。这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   顾家主笑了笑,说道:“走吧,路上小心。你小时候的事,我会再查。”   他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君喻,温和道:“你们很般配。”   他本来想说点天生一对之类的话,可惜他并不善于言辞,还是作罢了。   君喻原本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此刻认真道:“谢谢。”   顾清盛表情终于和缓:“我和阿喻先走了。”   顾家主点了点头,没有再送,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   等到看不见顾家主的身影后,君喻才问道:“你还恨家里吗?”   顾清盛摇摇头:“不值得我去恨了。”   “而且恨一个人很花力气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用来喜欢你。”顾清盛说的一本正经。   “……”顾清盛现在为什么这么会说话,又偷偷看什么书了?   .   一月后。   君喻一步步登上长绝山。这里经过修整,已经比之前一地断瓦残垣的模样好了些。只是比起曾经满山飞雪满山花的景色,还是要逊色的多。   殷灵兮已经站在长绝主殿之前等他了。   “之前收到你的拜帖,我还有些惊讶,”殷灵兮看向他,“没想到你还真来了。不是来杀我的吧?”   君喻笑着摇摇头:“不是。殷姑娘现在地位重要,魔界分裂制衡的局面,我们暂时还不想打破。”   殷灵兮平静道:“哦。顾清盛呢?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听修真界的消息,你们马上要举行合籍大典了?我以为现在你们应该正是如漆似胶的时候。”   “他在山下等我。”君喻坦荡说道,“拜帖里说过,我单独上来,言而有信,殷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对你动手。”   殷灵兮耸耸肩:“你们真动手我也打不过……你是想要查阅长绝的典籍?”   君喻点头:“是。”   “关于什么渡劫丹的典籍?”   君喻一愣:“殷姑娘也知道这个?”   殷灵兮诚实说道:“楚南臣来找过我,说我要是帮忙找药材,炼出来渡劫丹分我一粒。我想了想虽然听起来很假,不过也没什么坏处,就让他查了长绝的典籍,找药材的线索。然后他就去了醉渊,结果死在了你们手里。”   最后殷灵兮总结道:“我就知道姓楚的说的不靠谱。还渡劫呢……命里无时莫强求,看来他是没有这个命。话本里,偷偷找我们魔族密谋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君喻:“……殷姑娘,少看点我师尊给的话本。他都是从书摊上买的一灵石一百本的便宜货。”   殷灵兮:“不过说的确实很准啊。”   君喻决定换个话题:“那朵什么‘美人面’,真的就在醉渊中吗?”   他也下过醉渊,那里魔气逼人,实在不觉得是能长出来灵草的地方。   “古籍里它说在醉渊的那个方位,倒是也没有说就在醉渊里面。年代太久了,有些字看不懂,我也不是很明白。”殷灵兮拿出一卷竹简,“听说你要看,我都准备好了。”   君喻接过,小心地展开竹简。   他大概扫过几眼,突然注意到竹简下,标着的一个记号。   殷灵兮看到他目光落在记号上,解释道:“这是一个用灵气刻下的纪年符号,现在已经很少人认识了。这种符号魔界并不使用,一般只在醉渊之灾爆发之前会有人用。那都是好久远的事了,那时候这里还不是魔界呢……”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愣住了。   君喻苦笑一声:“这是醉渊之灾以前的典籍啊……我说呢,我在醉渊怎么什么花草也没见到。就算那里曾经有过‘美人面’,恐怕也早就灭绝在那场灾难里了。”   这么多人辛苦寻找的东西,原来早就灭绝了。   那张所谓的渡劫丹的方子,不知道被衡氏哪位先祖随手收录到了丹谱里,然而药材早就注定凑不齐了。   这么多人你争我夺,争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存在。   真是……像个笑话一样。   亏得楚南臣死的早,要是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处心积虑所追求的东西不过是一场空,估计要崩溃。   杀得早了,应该让他崩溃一下再死,君喻暗暗想到,心中居然有些遗憾。   唔……也有可能他还没死,在醉渊下过的生不如死?谁知道呢,他也不想去找了。   这卷竹简上有些字君喻也没有见过,他征求了殷灵兮的同意后,把竹简拓印下来,决定回去再慢慢研究。万一世界上哪个地方还有一颗存世的美人面呢?   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就当做消遣好了。反正他也不真的指望一颗丹药,就能渡劫飞升。   渡劫丹这东西听起来实在很不真实,和白临秋买的那些烂俗话本一样假。   “要走了?”殷灵兮问道,“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就不送了。你们修真界要是想合作什么的,来找我啊。”   君喻笑道:“殷姑娘真是特立独行,对我们修真界好像也没什么敌意。”   “我不喜欢魔界,只是不得不待在这里。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修魔,可惜我命中注定出生在魔域。”   殷灵兮淡淡说道,声音很平静,“道魔两界的纷争这么多年,再继续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伤亡。何必呢?如果让魔域的人有选择,他们未必想修魔。可是只要出生在这里,魔气从小便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如果你们真的能封印醉渊,让北地重新被灵气笼罩,或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我会提供支持。”   君喻有些惊讶:“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实施起来还有很多困难,可能还需要很久的努力。不过殷姑娘的想法,让我有些惊讶。”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殷灵兮终于笑了笑,“我小时候与修真界的人接触过。他们救过我,还和我讲故事,说修真界的美景,比魔界好看的多。于是我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地方。”   君喻感叹道:“没想到殷姑娘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殷灵兮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轻笑:“你有没有一把弓箭?”   君喻一怔:“弓箭?我主修术法,不用弓箭……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真有一把弓箭,是轩辕鸿送给他的,不过他没有用过。   君喻取出这把弓箭,说道:“我的一位长辈赠送给我这个。”   殷灵兮眨了眨眼,笑道:“就是它。你前生来魔域之后,就很少用术法了,倒是用弓箭的多。”   君喻瞬间目光微凝。   殷灵兮摇头:“别紧张,我没有前世记忆。虞寒城告诉我的。”   虞寒城让她去修真界找君喻的时候,为了便于辨认,曾经给她看过一段幻境,是君喻前生持弓杀妖的样子。   “我猜是因为你前生魔气入体,而术法要用纯净的灵气,没办法,才改学了弓箭。”殷灵兮继续说道,“你看,魔气就是让人这么无奈的一件事,一旦沾染上,就很难脱身了。”   君喻沉默。   “我猜我们前生共事的时候,关系应该也不错。”殷灵兮微笑,“我对修真界的人真的很友好的。要是有什么合作,只要不侵害我们的利益,我真的很愿意考虑的。如果能封印魔气,我很支持。”   君喻无奈笑道:“我知道了。回去我会和宗门商讨这件事的。”   他摩擦这把弓箭,最后收回乾坤袋。   他今生没有改学弓箭的必要,现在箭术实在是一般般。看来前生今世,果真有许多不同。   挺好的,他对今生很满意。君喻微微笑起来。   “多谢殷姑娘提供典籍,先告辞了。”君喻说道。   “不送了,”殷灵兮挥挥手,“祝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有道侣真好,她好羡慕。 第169章 白首   “人也太多了, 连客栈也不好定。”   “可不是!现在要比道宗入门测试的时候都热闹。”   客栈里熙熙攘攘的, 不少修士来来往往,掌柜和小二都有些忙不过来。这处客栈位于道宗不远处, 往来修士见得不少,可是这种场面,还是难得遇到几次。   住店的修士在楼下叫了酒水小菜,三三两两坐在一起。   “这次可是大事, 基本上各个宗门都送贺礼来了吧?”   “不仅有门派, 世家、各城城主也来了不少。那些跟着门派前来的有道宗安排住处,咱们散修还要自己定客栈。”   “可是我听说有些普通散修也被迎进去了,我有个叫做张陶的朋友就是。”   “那说不定都是有什么关系的……”   “这次人怎么这么多, 不就是个合籍大典吗?坐在外面又看不到什么,怎么都往这里凑。”   “这可是渡劫期的合籍大典!谁不想来见识见识?我们这些凑热闹的,进不去也可以在外面蹭蹭喜气, 说不定将来也能渡劫期呢!”   众人哈哈一笑, 四下里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今日就是举行大典的日子,算算也该到时辰了吧?”有一人说道,“这次合籍的两位都是道宗修士,一位是渡劫期, 一位是道子, 道宗这次合籍大典,可是要办成大场面。”   “人家还是师兄弟呢, ”有人关注点比较特别, “白尊者是怎么教的徒弟?徒弟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都是缘分!不是有传言说, 那位渡劫尊者是苏前辈的转世吗,”有人笑嘻嘻说道,“如今道宗势大,听说剑门可不太开心。”   “嘘,这次剑门可也派人来了,万一被人听了去可要惹麻烦,小声点。”   “其中一位是道子?道宗的道子定下了?”这是一个消息不那么灵通的。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定下的,道宗里似乎还互相谦让了一番,传为一桩美谈。”   “有如此才俊,看起来至少几百年内,道宗都会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宗门了……哪里传来的乐声?是大典开始了么?”   “你们别聊了,”忽然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看天上!”   众人纷纷放下杯盏,走到窗前,露出惊讶神色。   天边金云翻滚,一对凤凰虚影展翅腾空,从道宗太玄峰的方向而来,翱翔而过。   一声凤凰清啼响彻天地,万里天空一片金赤,恢弘壮阔。   凤凰飞过的地方,有点点金光散落,撒向人间。   有人抬起手,接住一点金光。那一点光华瞬间渗入皮肤里,那人顿觉一阵神清气爽,惊喜地叫出声:“是纯净的灵气,还含有一丝日月精华,是好东西,道宗这次真是大手笔……喂,你们怎么都往外跑?等等我啊!”   .   道宗里,同样有不少人抬头看向天空翱翔的那一对凤凰虚影。   “凤凰啊……”琴相思端着酒杯坐在案边,大大咧咧靠在方秀菱身上,“看起来好贵。”   “我以为师姐要说好美。”方秀菱不知道怎么接话,“确实好贵,不过不碍事,反正雪霁峰出得起。”   “也是,而且白师叔真的很舍得花灵石,”琴相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说要不是林师伯按着他,别说一对凤凰了,他能整出一群来。”   “一群那就不叫凤凰了……那叫山鸡,”方秀菱有点无奈,拍了拍迷迷糊糊靠在自己身上的琴相思,“琴师姐,别喝了,你醉了。”   琴相思拒不承认:“我没醉。你看对面,那几个剑门的,比我喝的还多。”   方秀菱看了一眼:“你说剑门的顾清渊?他也醉的差不多了。”   顾清渊正抱着某把剑靠在兰生玉肩膀上哼哼唧唧,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迷茫地往四周看了看。   兰生玉冷漠地把他的头推开。   兰明月在旁边看也不看她哥和顾清渊,一边品鉴桌上的糕点,一边喃喃自语:“当年我就知道,他们迟早要在一起。我眼光真好。意意,你说对不对?”   兰明月自来熟交朋友的本事一流,旁边这位叫做钟意的姑娘是她在刚刚才认识的,不一会儿两人就聊的十分投缘。   钟意叹道:“我就不行,他们不表现的明显一点,我还就真没看出来。”一想起来当初她还问过顾清盛,君喻有没有道侣,她就好想回到过去捂住自己的嘴!   兰明月甜甜一笑:“我对这个直觉超准的。比如现在,我就觉得那边那位男修士对你有意思。我认识他,是我们剑门的修士,人品不错,你要是也看的中他,我帮你们俩认识一下啊。”   “什么?”钟意一愣,看向兰明月示意的方向,果然有一人慌乱的移开了视线,“还、还会有人喜欢我啊?”   “为什么不会?”兰明月笑道,“我看你是太迟钝了!所以你觉得他怎么样?”   “看,看起来还不错……”   另一边,琴相思还在试图论证自己没有醉。   “我真没醉,”琴相思要去拿酒壶,“你看上面,顾清盛他才醉了,脸怎么那么红。唔,君喻也醉了。”   方秀菱一把按住酒壶:“以他们现在的修为,恐怕不会喝醉吧?”   琴相思讪讪的收回手,说道:“哦,那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方秀菱有些受不了了,向同门求助:“梁铮,你能不能把琴师姐带走?”   梁铮看了琴相思一眼,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怕琴师姐喝醉了打我。我要和我师兄去找师尊了。”   方秀菱想了想:“听说你这次送的贺礼,真的是星驰峰的仙鹤啊?”   梁铮“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被别人听见了。不过我看清盛是挺满意的……就是师尊把我训了一顿。走了走了,我师兄还在那边。”   方秀菱绝望地心想,自己都有怎样一群不靠谱的同门啊。   忽然一阵钟声传来。   四周安静下来,不少人向台上看去。   时辰到了。   “嘉礼今成,良缘已结。比翼连理,白首永偕。以天地为鉴,四方为证,礼成。”   高台之上,顾清盛抬手,将一段红绳系在君喻指上,另一段系在自己指上。   红绳发出微光,然后渐渐消失在空中。   “你穿红衣真好看,”顾清盛小声说道,“今日登名记册,红绳已系,阿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谁也不能再怀疑他们的感情。   礼乐齐奏,天边凤凰盘旋,无数人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君喻笑着说道:“你现在总放心了吧?”   顾清盛轻轻吻了君喻一下,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不会放开你。阿喻,我真庆幸我遇见你。”   “白首不相负。”   .   “清辞要是能看见这一幕有多好。”林长风说道。他站在白临秋旁边,看向那两个孩子。   “他一定会很欢喜。”白临秋难得表情温柔,露出追忆神色。   “清盛这次合籍后,就要单独分出一峰了吧?”林长风想了想,“以后他也是峰主了。”   “嗯,算他出师了。”当初好不容易收来的徒弟又跑了,白临秋不开心。   “君喻这孩子最后还是同意了接受道子之位,”林长风轻笑,“咱们道宗,每次确立下一任宗主都这么麻烦。个个都不愿意当。”   “这么重的责任,何必强求一个孩子,”白临秋淡淡说道,“你现在不还是代宗主吗,我看你还能做挺久。让我徒弟多玩两年再说。”   “临秋,你溺爱的也太过分了……”   白临秋理直气壮:“有吗?咱们当年也没有这么早就有这么多担子吧?在我徒弟这个年龄,我们还在明河打架呢。”   林长风无奈:“行行行,你说得对。”   白临秋扭头,看向林长风。   “现在我徒弟也不用我操心,我打算去闭关一段时间。”   “……闭关?”   白临秋点点头:“我在化神巅峰停留时间也不短了。”   林长风有些惊讶:“你要突破渡劫期了?”   “或许吧,谁知道,”白临秋扭过头,“这种事情,随缘就好。”   林长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等你出关。”   白临秋道:“我闭关可不会遇到危险,你这次别再急的吐血啊。”   “……你还好意思说。”林长风叹气,“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我知道了,你说了好多遍了。”   “说多少遍你也不长记性。”   .   这一次合籍大典,被修真界众人津津乐道了好久,这个话题才淡下去。   道宗再一次恢复了平静……也许并不平静。   春风送暖,日光晴好。   峰上没有别人,于是窗户也没有关。微风吹起帷幔,悠悠扬起落下,地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几瓣梨花吹落在砚台里,君喻蘸墨的时候,用笔尖把它们撇开。   君喻靠在顾清盛身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册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顾清盛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给他按摩。   “阿喻,你累不累?”顾清盛说道,“你和燕逢之为了这个阵法废了这么大力气,要我说不用急,慢慢来就好。”   “我和燕前辈最近终于有了头绪,这次应该真的能把醉渊封印住,”君喻头也不抬地说道,“功在千秋之举,多费些力气也是值得的。”   “哦。”顾清盛不满地说道,“可是为什么燕逢之就不干活,全让你做啊?”   君喻无奈地放下笔,说道:“你和燕前辈每次遇见都要拌嘴。我记得你上辈子与他是旧友?也是这么天天吵架?”   “我可不记得上辈子了,”顾清盛哼了一声,“不过我猜苏蘅渊也要和他吵架。”   君喻拉住他的手,笑道:“我真没事,不累的。研究阵法我擅长,刚刚还顺手出了几道题……”   “出题?”顾清盛眨了眨眼。   “你忘了,今年又该秋试了,”君喻说道,“我出阵科的题。”   顾清盛感叹道:“差点忘了。咱们是上上届考的?其实也没过多长时间,说起来却像好久远的事。”   君喻轻笑:“是啊,当年我还在辅导你文试,现在我都能出题了……还要监考。”   “别提了,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还是头疼。文试真的不适合我。”   “师尊闭关好久了,还是没出关。”顾清盛说道,“据说林师伯最近天天找叶师伯算卦,说要算算师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把叶师伯折腾的不轻。”   君喻忍不住也笑起来:“听说叶师伯又跑到雪剑家去了……别是被林师伯烦的。”   顾清盛耸耸肩:“谁知道,反正叶师伯说他是去交流推演卜算的手法的。”   君喻道:“我觉得雪剑算的也不怎么准。他们当年是不是说你命不好……”   顾清盛不以为意地说道:“都不准,反正他们谁也没算出来我们会在一起。”   君喻点点头:“当年谁也没想到啊,听说现在还有和咱们同届的弟子,说起来当年的事觉得不可置信呢。”   顾清盛亲了亲君喻的额头:“管他们呢。其实说起来,我还要谢一句雪剑家,要不是我六岁那年,他们来信说我命不行,我未必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那我就不会遇见你。”   顾清盛把君喻抱在怀里,日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君喻也不想研究阵法了,把纸笔和砚台推到一边。   “听说叶师伯现在没事给你算命,说是算着玩,”君喻说道,“他说你千年内一定会飞升,准不准?”   顾清盛一怔,说道:“……他们算我们算的经常不准,但是偶尔还能灵几次,这次谁知道呢。”   君喻“哦”了一声:“飞不飞升都无所谓,不管它了。虽然渡劫丹还是没研究出来,不过我的血好像是重要的药引,我经常好奇它除了能吸引妖魂,还有什么用。”   “至于我们家丹谱,估计要等到我以后收一个擅长医道的徒弟,把丹谱传下去,才能研究出来了。或者干脆把丹谱给医脉……喂,别咬。”   顾清盛用牙在君喻肩膀轻轻蹭了蹭,笑道:“还能吸引我。”   “也别舔……唔,窗户没关……”   “外面没有人。”   “……”   窗外梨花堆雪,有鸟鸣啭。   顾清盛把已经浅浅入眠的君喻揽在怀里,也渐渐地睡着了。 第170章 番外 前世(一)   春雨入夜, 凉风穿庭。   回廊曲曲折折,君喻坐在檐下, 耳边是雨打竹叶、水滴青石的噼啪声。   屋檐下挂着灯笼,在风里微微摇摆,光线明明灭灭。   君喻就着昏黄的火光,随意翻看着手中书卷。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 君师兄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有一人从回廊一侧走过来。   “我已经筑基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君喻淡淡回应道。   “筑基也还是会冷啊……至少要金丹才能让人放心吧。”来人嘟囔了一句, “我看这里有光, 就猜你会不会在这里,过来看看。你果然在。”   “马上就不在了。”君喻合上书, 起身准备走。   “你要走?我们住的近, 一起回去啊。”那人连忙说道, 上前一步拦在君喻眼前,衣服上夸张的织金花纹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顾清盛,”君喻皱眉, “让一让。”   顾清盛摇头:“不让。”   君喻扭头,想换一个方向走,又被顾清盛一把拉住。   “松手,我今天没心情,不想和你动手。”   “哦。”顾清盛讪讪的松开手。君喻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顾清盛在后面跟着。   雨还是不停。君喻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带伞, 原本想要坐到雨停再走的。可是偏偏顾清盛来碍事, 看起来是要冒雨回去了。   君喻忽然觉得头上笼罩下来一片阴影,扭头便看见顾清盛举着伞浅浅对他笑。   “君师兄,我们可以共用一把……”   “君师兄?真的是你,你也在这里啊!”   顾清盛话音未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他想说的话。   君喻扭头,只见一人正向他招手,看起来有些面生。   “君师兄,我是与你修同一门课的,今天就坐在你后桌,”那人热情地说道,“君师兄这是没有带伞么?好巧,我这里有一把多余的,不知君师兄可需要?只管拿去用好了!”   “确实忘了拿伞,”君喻点点头,接过伞,“多谢,不知你住在哪里?改日我把伞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那人笑道,“师兄下次上课带来就行……”   那人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瞪他,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忽然笑容凝固。   “顾、顾师兄,您也在啊,”那人尴尬地笑了笑,“刚刚那个角度我竟然没看见您,实在是抱歉。”   完了,早就听说顾清盛和君喻关系不好,现在顾清盛这样瞪他,是不是怪他多事借给君喻伞?   很有可能,毕竟顾清盛处处与君喻对着干,他对君喻示好肯定是犯了顾清盛的忌讳。   顾清渊眼神好凶,那人一激灵,果断一抱拳:“两位师兄,在下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一挥手,撑起伞就快步离开了,表达自己的中立立场,绝不卷入顾清盛和君喻的斗争中。   顾清盛撑着伞,看着那人快步远去的背影,干笑一声:“他走的真快啊……”   君喻看了顾清盛一眼,说道:“你不要为难别人,要动手冲我来。”   “……”顾清盛委屈,“我没有为难他!我就是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就跑了。”   “那就好。”君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撑伞走入雨中。   顾清盛黑着脸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一直站到君喻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气闷地踹飞了一颗地上的石子。   君喻撑着伞走在雨里,有点想回头看看顾清盛,最终还是没回头。   .   刀场上,顾清盛冷着脸一刀一刀劈石人。   “今天你又和你君师兄打架了?”旁边有人和他搭话。   顾清盛停下动作,郁闷地叹息一声。   “是啊,”顾清盛说道,“还是坐忘塔的事,我要最好的灵阁位置,他也要,我们就打呗……唉,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和他共用一间灵阁,可是他不愿意。”   “我就说,每次你和君师兄打完架就是这个要吃人的表情。”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要我说,你们就是天生不对付,还是少见面为好。不管什么君喻了,走,哥几个喝酒去!”   “渡川集的酒楼?”   “就那家,走走走,好酒好菜安排上!”   酒楼里,顾清盛三杯下肚,就醉醺醺地趴在了桌上。   朋友们哈哈大笑:“酒量不行啊顾天才!”   “我没醉,”顾清盛冷笑一声,矢口否认,“我现在很清醒,还能和君喻再打上三百场!”   “真的啊?”周围损友继续起哄,“现在就把君喻找来揍一顿怎么样?”   “你们揍不行,只、只能我亲自动手!”顾清盛晕乎乎地说道,“我和他……单挑!”   “是是是,我们顾师兄要亲自一展神威,现在就……”   嬉闹声忽然一静,众人齐刷刷看向顾清盛身后,纷纷闭嘴,一脸尴尬。   不远处,君喻与朋友坐在另一桌上,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往这边看过来。   只有顾清盛喝的半醉,没有看见君喻,不理会朋友给他打眼色,还在嚷嚷:“现在把君喻找来,我——”   “你怎样?”   “我……”这声音太熟悉,顾清盛忽然一怔,呆呆地回头,不是君喻还是谁?   下一秒瞬间趴在了桌子上:“我喝醉了,都是幻觉。”   朋友们:“……”   君喻站起身,走到顾清盛旁边。   “你不是还能和我打上三百场吗?”君喻敲了敲桌子,“不用你费劲找我,我就在这里,你要动手我随时奉陪。”   顾清盛把脸埋在手臂里,死不抬头。   在一片惊恐目光中,君喻弯腰,趴在顾清盛耳边。   “顾清盛,”君喻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等你来找我……一展神威。”   他直起身,淡淡说了一句“再会”,便转身离开了。   顾清盛腾地一下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君喻的背影,还是没有出声。   顾清盛有点发愁。   不,他没有,他不是这个意思。   完了,君师兄是不是对他印象更差了?以后会不会更不理他了?   他忧郁地借酒消愁,这次彻底醉了。   君喻与同伴一起走出酒楼。   同伴有些惊奇地说道:“君师兄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有吗?”君喻眨了眨眼。   同伴点头:“有。现在君师兄你还在笑。”   君喻轻咳了一声:“嗯,我笑他可爱。”   “……他?顾清盛?可爱?”同伴嘀咕了一句,“砍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而且平时看起来很傲,很难打交道,对看不顺眼的人平时根本都不理睬的,和可爱这个词实在沾不上边。   .   “你们听说了吗,前几日君师兄结丹了!”   “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君师兄结丹那天下了好大的灵雨。”   “君师兄才是外门第一!顾清盛垃圾!”   “呸!苏蘅渊顾师兄迟早也能结丹,秋试上谁能夺魁还说不定呢!”   顾清盛听着周围同门的争论,趁他们没看见自己,偷偷溜了。   他一路去了坐忘塔,上了第七层,敲了敲中间灵阁的门。   门开了,君喻看见是他,一挑眉:“怎么,你又来抢灵阁?”   顾清盛:“听说君师兄前几天要突破金丹期,我才把这间最好的灵阁让给师兄,但是不代表我就放弃了。”   君喻挑眉说道:“是吗?去煅骨台打一架决定灵阁归属?不用你让,各凭本事。”   顾清盛却摇头:“我这次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你还有别的事?”君喻有些好奇了。   顾清盛纠结了一下,才说道:“我……我最近给自己打造了一把刀,打算秋试上用,马上要铸好了,想要拜托君师兄帮我在刀上加几道阵法……”   “哦,”君喻听明白了,“你是找我帮忙的。”   顾清盛:“我可以给君师兄报酬的!”   君喻似笑非笑:“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帮你?我们是竞争对手吧,你造好了刀要在秋试上用,我岂不是给自己的对手增加实力?”   顾清盛无话可说。   “……哦,”顾清盛垂头丧气,“那算了,打扰了,我这就走……”   “不过这忙我可以帮。”君喻忽然话锋一转。   顾清盛正想离开,听到这话惊喜地说道:“真的?”   “真的。”君喻一笑,“不要你报酬。”   我就知道君师兄没那么讨厌我。   ……而且,君师兄虽然不常笑,但是笑起来真好看。   顾清盛保持一脸高冷,心里有点开心。   顾清盛正感动着,就听到君喻悠悠说道:“好好提高实力啊,我还等着你找我一展神威呢。”   顾清盛:“……”   这事怎么还没过去呢!   他就不该喝酒!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很久以后,顾清盛在重明山上,从宿醉中醒来,呆愣愣地抱着怀里衣衫不整、浑身暧昧痕迹的君喻,浑身僵硬。   那时心里想的也是这句话:   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他就不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