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盆洗手 作者:缘何故 文案 小混混路文良,在某天清晨,回到了那个曾经毁掉他一生的家…… 别误会,这其实这只是个不苦大仇深的年轻人改变命运的故事——end此文臭不要脸龌龊受配忠犬攻 内容标签:强强 重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文良,唐开瀚 ┃ 配角:路功,赵春秀,方雨心 ┃ 其它:重生,发家,致富,臭不要脸受,忠犬攻 第1章 路文良从黑暗中惊醒过来,稍一动作,就是哗啦啦的铁链声。 他左右扭着头,这里是关着他的地牢,没有窗户、没有灯,隐约还能听到墙的那一边传来的嘶哑骂声。 抽动了一下手脚,镣铐绑缚的很牢固,他只能小范围的活动一下骨关节,刚刚一直这样挂着站睡,脊椎很累。 他这辈子没料到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黑暗中,路文良涣散着目光垂头盯着地面看了许久,终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海川市有两大黑帮,一直是那群带官帽子的人最头痛的存在,路文良所在的盘龙会盘踞在海川市的东南角,老大郑潘云是个书都没读过多少的粗汉子,而另边管理着城西北的帮派西建帮的头目陈荣西,却截然相反,年纪很大,老佛爷似的,和人说话的时候都轻声慢气,一点看不出来是个涉黑的角色,倒像是个教书匠。 路文良从前还真没把陈荣西这个佛爷放在眼里过,但哪知道咬人的狗不叫,这家伙乍一发疯,就闹出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自己也是该!偏要贪年底那么点工资,否则早该在半个月前就金盆洗手了的。 路文良被抓进来两天了,除了水,一点能填肚子的东西都没看着,进来给他灌水的这些西建帮小喽啰,每回看他就好像恨不能咬一口似地,大概如果上面没有发话要留活的让陈荣西自己折磨,他们盘龙会被掳的这帮人早被折磨死了。 路文良其实蛮冤的,这次的事情说关系那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一边,郑潘云想着独霸海川市已经很久了,但一直也没真的成功过,暗地里损招不知道使了多少,没料到他这一次居然会去绑架陈荣西的宝贝独生女陈秋实!路文良虽然算是帮里的狗头军师,但这段时间,是真的在请病假,大概又因为他信奉江湖人打拼祸不及妻儿,陈荣西就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等到他被人从公寓里揍了一顿拉出来的时候,事情差不都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个娇滴滴的陈家独女莫名其妙就死在了盘龙会押人的仓库里,郑潘云说不是他下的命令,但陈荣西怎么可能相信?他快七十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关在家里连嫁都舍不得嫁的,就这么死了。 于是陈荣西就变成了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路文良心想,现在要是那群乌泱泱的警察开辆车堵到地牢门口,那困扰了海川十多年的黑帮危机说不定也就解决了,陈荣西这回是真的发了狠,昨儿晚上开着亮堂堂的灯当着盘龙会被掳来的自己这群人的面,堵着郑潘云的嘴巴就活生生的给剐了!郑潘云疼的快要掉出来的大眼珠子吓了路文良一整夜,背后是冰凉凉的水泥墙,路文良被强制绑着吊站在那儿,发了一晚上的噩梦,现在也不知道天亮了没亮。 脚步声逐渐的近了,在小隔间的门口停下,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门吱呀一下推开来,露出一条带着微微亮光的缝隙。 路文良感动的快要哭了,他都多久没见光了!! 外头那人先是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屋里,确定没什么特殊情况了,才进屋来,五个人一起粗暴的把路文良从墙上卸下来,押着出门,路文良腰都不能直,屁股上被踢了好几脚,还得听后面的人骂骂咧咧说他走的像鸭子。 这能怪他么?几天没吃饭啦?脚都是软的。 外头的光线也不亮,路文良被押到那个点了灯的大场子里,郑潘云就是在这儿被剐了的,现在场子中央被七七八八的丢着绑成虫子的人,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都是之前帮里那群不可一世的二流子。 那个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发疯老头陈荣西就缩在场子中央那个大椅子里,眼睛里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神情憔悴又疯狂,看到有新的人被押过来,眼神就跟尖刀似地朝着路文良抛,他大概也不知道路文良具体是谁,干了什么坏事儿,但盘龙会的人落在他手里,只怕最后都得去给他那个惨死的女儿陪葬。 屁股后面又挨了一脚,路文良直接从场外被踹了进去,他长得像个书生,也不像那几个被捆成虫子似地满身肌肉,所以也没捆多厉害,手上戴了个手铐脚上有个脚镣,反正两天没吃饭了他也不大可能有力气,众人连防备都不屑防备他。 路文良趴在地上,头磕到了,感受到温温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还有时间想这到底是应该骄傲自己受优待还是遗憾自己弱鸡被人看不起。 他倒是搞清楚了,这回的事情没法儿善了,也只能求这个陈荣西能发发善心,给他一枪痛快,要是跟郑潘云那样一刀一刀的来,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死了。 陈荣西缩在凳子上,低头阴阴的扫视着他们,也不说话,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他一头黑发几天就花白了,除了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息,他这模样倒是更接近正常的老头儿。 路文良头磕在地上,缩成一团,慢慢蹭着,爬到了陈荣西架椅子的那个水泥高台脚下,但也没人多给他一眼。 寂静的空间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皮鞋“哒-哒-哒-”的响声,来了一群男人。 场子里的大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渐渐近了。 就看到陈荣西从他那个大木椅子里慢悠悠的爬起来,颤颤巍巍的站着,对着来的人挺尊敬的问好:“唐先生。” 路文良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来人是一大群西装壮男,看着像保镖,中间一个木着脸的高个子,有点壮,没戴墨镜,但背着光,看不太清楚模样。 可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如同觅食的狼一样闪着冰冷的光! 路文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唐开瀚扫了一眼场内,皱起眉头,问陈荣西道:“这群人你要拿来干嘛?事情不要闹太大。” 陈荣西慢慢的呼吸着,老头儿声音有点哑,不紧不慢的说:“这事我自己顶下来,唐先生有情有义,愿意出汉楼人马替我报仇,以后西建帮还要托付唐先生照顾……但这群人渣,害死了秋实,我绝对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开瀚不甚在意的点点头,陈荣西这话的意思就是杀了这群人之后他自己就和西建帮没关系了,陈荣西自己会去自首找枪毙,那么西建帮连带着被剿灭的盘龙会就都成了给汉楼的谢礼。 唐开瀚这一手帮忙一举两得,来的倒是不费力气。 至于盘龙会的这群俘虏死不死,跟他倒没什么关系了。 挥挥手,他因此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陈荣西等他走了,颓然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重新低头盯着地上的这一堆待死的人,眼神又热烈起来。 路文良缩在地上,清楚的听到陈荣西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了。 他摇摇头,消化了刚刚听到的那些字面上的消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呢,怎么一夜之间盘龙会就跟丢盔弃甲了似的,西建帮再怎么牛也只能算是和盘龙会平分秋色的组织,郑潘云怎么就能给一个差不多火候的人给活脱脱折磨死了呢? 原来这背后添柴火的居然是汉楼!那可是华中地区的第一黑帮!如今要把触手伸到海川了,就拿盘龙会来开了第一刀。 既然是落在汉楼的手里,那这回盘龙会,被灭的倒是不冤。 路文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估计就要见证啥叫“不得好死”了。 陈荣西手一挥,有人在人群中随便拉了个男人拽到正中心活剐了郑潘云的那个胖柱子上,三两下绑好,被迫中奖的那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嚎着,郑潘云的死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陈荣西喘着粗气,兴奋的大声喊:“把他皮剥下来!有赏!!肠子掏出来勒死他!!!” 那汉子嚎叫中立马带上了颤抖的哭腔,路文良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狠……真狠…… 他小心的抬起头来,想要朝着上面看一眼,看看陈荣西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 抬起头的瞬间,耳边已经听到了尖刀捅到肉里的扑哧声,血一下溅在了地上。 嚎叫声慢慢的轻了下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路文良心如死灰。 他忽然发了狠,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铁链一阵哗啦。 陈荣西注意到他的动静,低下头来,在看到他的瞬间,眉头忽然跳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路文良动了,他毫不犹豫的支撑着身子爬起一半,然后卯足了劲儿,狠狠地把自己的额头砸在了水泥台子上。 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间,眼前一黑。 路文良无耻的想,与其被这样折磨致死,不如他自己动手,还能痛快一点解脱。 他听到耳边陈荣西发怒的声音,在骂那群场子里的看守没有拉住自己,又少了一个可以狠狠折磨的人渣。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身体越来越轻,路文良缓缓的滑倒在地上,后脑勺又听到一声闷响。 …… 疼得他缩了一下,脑子昏昏沉沉的发胀,好像是撞过之后的后遗症。 路文良这辈子没觉得自己那么勇敢过,这唯一一次的勇敢倒让他不至于身首异处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大概是轻松的太早了。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由小腿到膝盖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假如这一下没死利索,那之后等待他的,可就是惨无人道的炼狱了! 路文良一个哆嗦,睁开眼睛—— “……” 亮的? 居然有太阳?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他被带到的那个地下广场,那里不可能那么亮,也没有窗户,更不可能那么狭窄。 一种陌生的熟悉涌上心头。 破旧肮脏的木桌子摆在窗户下面,窗户上的纸破破烂烂的,身下是一床馊臭的被单。 路文良挣扎着爬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环视了周围一圈……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再见,但这一秒,他却忽然间一丝不漏的回忆了起来。 这里是束海省海川市周口镇16号! 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 这床快要馊烂掉的臭床单、牡丹图案又脏又黑,还有破烂的桌子和木窗! 路文良哆哆嗦嗦的伸出手,盯着自己乌黑的掌心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随后挪到了还在持续疼痛的腿上。 一个巨大的水泡从脚腕处绵延到膝盖上面,有一些地方已经破掉了,水泡蔫蔫的瘫软在那里,整条腿又脏又可怖! 这片跟随了他十余年的狰狞疤痕,此刻才正在新生—— ——他路文良,居然回来了!! 第2章 回到自己的小时候,这真的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这事情,渴求的人最多也就是发一发白日梦,鬼神之说,不可尽信,更别提穿越时空时光倒流,如果此刻路文良出门去拉着一个人说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百分之百会被人嘲笑一通,相信他的人只能是神经病和研究狂。 路文良这个人生性其实还挺好,小时候也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但架不住被生活剥皮抽筋一次又一次,吃多了苦头摔多了跟头,他待人处事,慢慢就变得凉薄温吞起来。 在盘龙会的这些年,他见血不少,也开了不少的眼界,所以忽然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路文良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很快的,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说实话,如果真让他选择,他倒宁愿自己能在那次鼓足勇气的自尽里就这么死了。重新在这个给了他无数黑暗记忆的家里再生活一遍,真的不是什么好福利。 看到腿上的大水泡,路文良不用多想,立刻就记起来自己回到了什么时代。 这水泡跟了他十来年,路文良一辈子都忘不了幼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人性、对家人绝望到骨子里,如果不是这个后期溃烂发炎几乎要夺取他生命的水泡,路文良也许就不会成为那个在帮派里出谋划策杀人不见血的狗头军师,也不会在眼看就要金盆洗手迎来光辉未来的十几年后,活生生的撞死在西建帮行刑的地下私牢里。 路文良靠在床头,挪动了一下腿,仰头看向天花板霉斑遍布的石灰顶,半响没有回过劲来。 这水泡是他十四岁夏天得的。 路文良读书迟,十四岁才六年级毕业,升学考试的成绩不算差,班主任也建议他挑一个在县里的好中学,路文良回家和父亲路功商量,但路功和继母赵春秀都不想让他继续上,家里的各种活计都要人帮忙,还有门口的店面里需要人看管,继母赵春秀年纪不小了,到如今才怀上孕,才四个多月,宝贝的就跟眼珠子似地,两个月起就什么活儿都不肯干了。 她的意思是让路文良留在家里帮忙打杂,然而路文良不愿意,他在这个家里呆的太憋屈,想多学点东西日后能去更远的地方发展,一来二去就和父亲继母吵起来了,继母抱着肚子呜呜直哭,父亲被闹的心慌,一脚踹了个东西就想教训路文良,哪知道脚边放着的恰好是个热水瓶,里头灌满了刚刚烧开的新水,水瓶飞到路文良脚边就炸开了,扑的他满腿都是。 结果父亲和继母非但没有说要带他去医院看,反倒还臭骂了他一顿,把人搬到了里屋就没再管了。 路文良伸出手,缓缓的在那一层紧贴着血肉的死皮上来回摩擦,疼痛令他的眼神逐渐的阴郁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这个巨大的疮口后期全部腐烂了起来,新肉全都长臭了,路文良差点被一把高烧活活憋死。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连初中都没能上全!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一辈子险些就葬送在路功和赵春秀的手里!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日后的人生……才会这么跌宕辛苦,才会……流落到和黑帮打打杀杀! 而造成这一切的……全都是那两个绝情的“爹”“妈”! 路父和路母离婚已经有三年,三年前,路母方雨心和同镇的一个姓赵的男人偷汉子被发现,路父和那个男人私下打了一场,路母第二天就提出离婚,带着大了路文良一岁的姐姐路婷婷离开路家住进了赵家,还给路婷婷改了姓。 镇上的那些碎嘴的婆娘们都背地里说嘴,说路婷婷不是路父的种,是路母和姓赵的男人生的,加上路婷婷眉毛眼睛都没有和路父相似的地方,如同当了乌龟的路父因此对路母深恶痛绝,连带着路文良,也逐渐的被他弃如敝屣,这种情况,在路文良的继母赵春秀过门后,越演越烈。 赵春秀是个乡里人,父母健全,又有弟妹,条件不太好。路父在镇上有一栋房子,还带着临街的门面,赵春秀嫁给他,已经算是风光了,但她只是头婚,路父却是离异还带着个儿子的老男人,心中千般不甘,也只有赵春秀自己清楚。 在周口镇的风俗里,爹妈的家产是要均分给家里的男丁的,这虽然是个很不科学的重男轻女思想,但毕竟筵席了那么多年,众人也都将这种风俗看的稀松平常,路文良是路父的独子,自然要承担起赡养父亲晚年的义务,所以在周围人看来,路文良日后继承镇上的这栋房子和门面,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原本赵春秀也只是心里不甘,觉得被路文良占去了便宜,但晚年还要靠着路文良来赡养,所以并不敢得罪,最多也只是吹吹枕头风添油加醋的说一些路文良的坏话,挑拨一下父子关系,但大台面上,例如读书穿衣吃饭之类的,赵春秀还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个路家未来的栋梁的。 可变故就出在年初,赵春秀查出她居然怀了孩子。 她已经四十来岁了,谁也没料到她居然还能怀上,村里的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她肚子又尖又不显怀,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赵春秀欣喜若狂过后,心思就慢慢的多了起来。 家里如果有两个男丁的话,日后的家产当然是要两个孩子来平分的。 但他的儿子日后肯定要比路文良更加亲近自己家,好端端的房子店面无缘无故被分走了一半,赵春秀怀着孩子,就越想心越不甘,恨不得每一天早上起床去把路文良赶到深山老林去,简直是多看一眼都膈应的慌。 可路功对这个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责任感的,他爱打牌打麻将喝酒,喝醉了脾气暴躁要打人,赵春秀也不敢太忤逆他,只能循序渐进,在小地方上一点一点克扣出属于他儿子的东西来。 现如今上初中还是需要书本费的,如果继续花钱,现在还好说,万一考个高中大学,那花费可真不少。于是路文良刚到暑假,赵春秀心里就打起了算盘。 她觉得,路文良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是个帮手,她现在自己怀着孩子,当然要多加小心好好养身体,家里的重活累活家务事和门口守店面的事情当然就可以交给路文良来办,更何况现在上初中还不是义务的,书本费啊助学费乱七八糟的费用一学期也得好几百,那可都是她儿子日后的家产!赵春秀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当下就决定了要让路文良在能帮忙的时候多给自己家里做点贡献,至于上学,那还是先放一放再说。 她和路功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路功的态度是有点犹豫的。 路父自己是个大老粗,对上学这事情还是有点憧憬的,路文良以后能成个书生,对他来说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路母方雨心的出轨,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路文良是否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正因为这种怀疑,在赵春秀提出了要让路文良辍学的想法时,他才没有断口拒绝。 赵春秀抹了几把眼泪,说自己怀孕困难顾不上家里的事情,又说,路文良当不了状元,她肚子里的那个早晚能填补上路父的缺憾。 这样唠唠叨叨的念了几天之后,路父也就默认了。 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去征询过路文良的想法。 也许在他们看来,路文良就是个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糖球吧? 路文良轻笑,这倒是没错,上辈子他发烧的快要死掉,伤好之后,对自己的未来就心灰意冷了,也很老实的给赵春秀和路功当牛做马了许多年,直到二十岁快到,才偷到一点钱逃出来想要发展,结果最后吃了几年的苦,却因为学历的原因和没知识处处碰壁,最后才误打误撞在盘龙会名下混到口饭吃。 那么多年,他对路家父母的怨恨,一天比一天浓。 在他被路父扒光了用皮带抽打的时候。 在他在盘龙会中受尽屈辱的时候。 在他用匕首捅进第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的心脏的时候。 在他……每一次被走投无路的生活逼迫到绝望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从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过,他是否能吃饱、是否衣能蔽体,是否有一个狭小的出租屋居住。 因为什么都不懂,他在路家任由赵春秀和路功虐待了五年多!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为他伸出援手,生母方雨心更是在明知道他被虐待的情况下和继父赵志安搬离了周口镇,去了市里居住! 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全都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对路功说一些自己不用心干活或是忤逆继母赵春秀的风凉话! 路父的皮带和竹棍,每一下都抽在了他的心里,他多少次夜里惊醒,向自己发誓,一定要报仇!让这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家伙全部都跪在他脚下求饶! 在陈荣西的场子里自杀的时候,他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及时报复这家人这件事情了。 却没料到,上天居然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天意弄人。 路文良微笑着,那张脏兮兮仍旧挂着婴儿肥的小脸上诡异的露出了一个毒蛇般阴险的笑容,他抚掌摇着头,微眯的眼睛里,迸射出的都是狡黠的寒光。 再活一次,他要是还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那他路文良的名字也满可以倒过来写了。 人嘛,总得为自己谋算些东西不是? 第3章 楼房的门市里,路功正在不耐烦的抽一根卷烟。 赵春秀阴着脸叮铃哐啷的收拾着货架上的几瓶洗洁精,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戴眼镜客人,表情更是难看。 她有意重重的把水杯“哐”的一声搁在客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李老师,喝水。” 李烨推了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满怀深意的打量着这夫妻俩。 她是路文良的班主任,中考结束后,出乎她预料,路文良居然考出了全校第四的好成绩,这个孩子以往看去有些阴沉,但学习成绩一直不差,这回似乎更是超水平发挥了。 别看他们学校只是个乡镇小学,但在全市的公立学校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优质小学了。 成绩出来之后就久久没有再听到路文良的消息,李烨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他的成绩完全够上县一中了,作为班主任,她在镇小耗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眼看年纪已经不轻了,要是加上路文良,她们班就足足有十个够县一中分数线的优质生,这对她的绩效考评太有用处了,说不定就能凭着这笔成绩转正。 六年来第一次来路家家访,纵然李烨阅人无数,也难免觉得大开眼界。 她还从未见过有父母一听是孩子班主任上门报佳音,就黑脸想要赶人的呢。 不过她也听说了一些,似乎这一家的女主人,是个后妈。这样看来,这倒是个后妈典型了,果然没了妈的孩子,早晚也得没了爹。李烨心里摇头,对路文良实在是有点同情。 路父抽了口烟,吧嗒吧嗒,带着乡音吹嘘:“我们当年祖上都是有文化的,唉,改革的时候出了动乱啊,要不我现在可能也是个大学教授……文凉的名字还是他爷爷起的,我名字也是他爷爷起的,在整个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好听。” 李烨勾了勾唇角,垂眼道:“是啊,知识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路同学的成绩那么好,上了县一中,绝对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情啊,县一中师资精良,以后上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的!” 路父有些犹豫,清华北大啊…… 他纵然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那是很难得的好学校,镇上就从没有孩子去过清华北大呢…… 他顿了一下,赵春秀立刻就急了,一放下手上的洗洁精急忙说:“李老师你不要瞎说,清华北大是那么好考的?我娘家的侄女成绩那么好,还请了家教,都没说能上清华北大,她跟她爹妈住在市里呢!” 李烨心底鄙夷了一下,嘴上说:“英雄不问出处嘛,市里和镇上有什么区别呢,主要还是要看孩子的资质,伟人当年也不全是富贵出生呢。” “闭嘴!”路父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从赵春秀低吼一声。 赵春秀抿了下嘴,压下心底的瑟缩,仍旧不认输的说:“我还不了解他?回家从来都不学习的,李老师你也看到我们家的状况,我这会儿怀了孩子,路文良去县里上学,哪儿来的钱啊?我们也要生活的啊,他爹没上过学,现在不一样好好的,也住楼房。” 李烨看不上她,移开眼,笑容不屑了起来:“时代都不同了,你以为谁都只追求一辈子局限在一个乡镇上吗?” 路父听了这话有点不爽,赵春秀也恨恨的咬牙,伸手干脆的撤掉了李烨的茶杯:“李老师,我和他爸一会儿还要出门呢,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烨眨眨眼睛,看了眼路父抽烟默认的姿态,皱起眉毛。 这对夫妻…… 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路文良上学了。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李烨有点惋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家长已经在赶人了,她自然不能继续自讨没趣,拎着手袋,她起身预备告辞。 然而却在此时,黑洞洞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声音:“李老师。” 李烨认出这是路文良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楼梯间。 路家父母不是说他去外面玩了吗? 怎么又在家? 路功和赵春秀也有些发愣,路文良发了一天的烧还在里屋昏睡,怎么忽然醒来了?赵春秀立刻觉得不好,朝着里屋低吼:“你出来干什么!进去!” 不对劲! 李烨立刻皱起眉头,路文良的声音太虚弱了,赵春秀的反应又很心虚,这孩子不会被虐待了吧? 她立刻丢掉包朝里走,赵春秀想要阻拦,但没拦住。 看到路文良的惨状,李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发直。 “这……这这是……” 路文良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连一丝血色也不见,干涸开裂,还未走近,就是一阵微微的臭气。 而臭气的来源,就是路文良腿上那道可怖的大水泡! 水泡已经被戳破了,从大腿下部绵延半条腿还要多,到脚踝之下,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小水泡,这些已经被戳破的皮肤软软的耷在猩红的肉上,几乎可以看见红肉上清晰的脉络,周边的一些肉明显坏死,因为天气炎热开始腐烂,一整条腿都在发脓,肿的几乎有另一条腿两个大。 这……绝对算不上是小伤了! 李烨立刻愤怒的转头盯着赵春秀和路功:“这是怎么回事!” 对教书匠有着莫名敬畏的路父心虚的缩了下头,随即在看到儿子腿上的伤口时,也觉得有点难堪,赵春秀立刻跳了起来:“李老师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烫到的你能问我们吗!” 李烨想要理论,路文良心里冷笑一声,他太清楚赵春秀胡搅蛮缠的本事了,和泼妇又能争论出什么? 他伸手虚虚的握住李烨的手腕:“老师,我发烧了,你别说了。” 手腕上的高温令李烨悚然一惊。 她立刻扶着路文良往外走,赵春秀想要阻拦,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立马讪讪的哼了一声。 是啊,外人都已经知道了,再不让孩子看医生,就太说不过去了,镇上那些老妇女都等着抓别人的错处呢。 李烨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声问路文良:“怎么回事?” 路文良摇摇头,出门之后,小声的回答:“老师陪我去趟派出所吧。” 李烨一抿嘴,立刻听出了路文良的画外音,恨的咬牙切齿。 她再如何自私,都是个有良知的教师,已经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虐待孩子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路文良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在屋里听到李烨声音的那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几个计划,简直天都在助他。 只要能出家门,那么一切就都好办,最糟糕的就是被软禁起来,可李烨这一来则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忍着疼痛下床下楼的时候伤口显然又炸开了,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路文良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地,但为了日后的一切,他只能忍受。 去警察局是想要看一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假如路父和赵春秀在镇上有关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把事情闹大了,免不得到时候还要来一场苦肉计。 他现如今才十四岁,儿童保护法虽然很少有人用,但也不是个摆设,终归这件事情是他有理,路文良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脸过,更何况出了这种事情,丢脸最多的也绝不是他。 李烨扶着路文良到派出所,说明情况之后,心渐渐沉了下来。 派出所的老民警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李烨和表情倔强的路文良,打了个哈哈:“哎呀,人家的家务事嘛,老师你什么都不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烨噎了一口,指着路文良的腿:“这是棍棒?” 老民警瞥了眼路文良,看是个小孩子,于是沉下脸对李烨说:“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大也不好看,人家教孩子自然有道理的,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路文良忽然出声:“警察伯伯,你和我小妈是亲戚啊?我看你脸熟。”小妈指的就是赵春秀。 老民警脸一板:“小孩子很奸猾!本来就是民事案件你们来警察局是想要干什么!我和你小妈哪里很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文良看他一眼,透过镜片察觉到几分心虚。 他在心底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没办法,他只能把这件事情闹大了。 瞥了眼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对着老民警点头的实习生。路文良等待片刻,拍拍李烨的手:“李老师,我觉得警察伯伯说的对,小妈她们可能不是故意的,我们先走吧。” 李烨一咬牙:“这怎么行!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要给你去医院,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要把脑子烧坏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李烨一时又语塞了。 是啊,在这么个小乡镇上,到处都是关系户,她又能怎么办呢? 隐隐听到派出所外面的喧哗声。 路文良一狠心就强撑着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李烨无奈只好跟上。 刚出门口,路文良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痛,劈头盖脸就降下一脸的皮带。 路父双目赤红,他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打人,一手提着裤腰一手轮着皮带死命的打,嘴里大骂:“狗娘养的崽子,你来派出所告你爹,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老子这就打死你!!!” 赵春秀撩着袖子在一旁帮腔:“你去告啊!你前脚进派出所我后脚就能知道,你倒是去看看谁来管这些破事儿!你爸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了!” 路功更加生气,皮带更加狠抽。 李烨一声尖叫就要上来阻拦,路文良哪里会让她来碍事,一把将李烨推开,路文良装作不经意的躲开皮带,专门令皮带朝着手腕、胳膊、脸和脖子抽,路功的皮带挥的极狠,路文良咬着牙,一下一下的在心里默数。 1……2……3……60…… 路父打累了,路文良早已被揍的满身伤痕。 他蜷缩在墙角,周围都是看戏的乡民,大家指指点点,却独独没有一个出来拉架的。 身后就是派出所。 然而所有的民警,都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路文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把一口淤血咽下肚子。 打的好……等的就是你这一顿鞭子…… 路父穿好皮带轻哼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他觉得这下路文良自该得到教训,镇上的人,找公平离不了派出所,派出所这下是绝不要管的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路父又有点庆幸。 幸好老婆在派出所有关系,要不然警察真的把事情追究到他身上,也够喝一壶的了。 路功走了,赵春秀急忙追上:“你就放他在这里,他要是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 路功撇她一眼:“闭嘴,你懂个屁!” 赵春秀瞥一眼他的皮带,不敢吭声了。 李烨从小生活在有文化的家庭,她何尝见到过父母这样暴力的教育!看着路文良缓慢的从墙根处爬起,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老师……”路文良伸出手,冰凉的还沾有血液。 “带我去市里……我有办法……” 李烨发抖的躯体立刻冷静下来,去市里?那又有什么用?市里的公安绝对会把事情移交到镇上的。 李烨刚想说话,就看到路文良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拼命摇头。 “我有办法,老师,我保证,到时候事情一定能解决,而且,对你绝对有好处。” 李烨心中一震。 路文良肿胀的眼缝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那瞬间,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后颈汗毛竖立起来的声音。 第4章 去市里…… 去市里有什么用? 李烨茫然不知所措的带着浑身是伤的路文良站在车站。 身边是那个她教了六年的学生,路文良从小沉默着,李烨一直当他是性格内向,性格内向的孩子难免不招人喜欢,李烨也一直对这个学生淡淡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在学期末了,还主动来那么一次家访。然而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也是头一次,李烨发觉到,原来社会真的不是像新闻联播里那样四海升平,原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也难免会有例外,这样一个全社会都在努力奔小康的时代,周口镇这样一个沿海发达地区的富裕乡镇内,居然也会发生已经鲜有耳闻的少儿辍学,这个辍学的学生还正在她名下管辖,而她这个名牌师范大学里毕业,并且师龄已经很多年,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居然找不出一丁点应对此事的对策。 看着身边将自己包裹在纱巾里的矮小少年,走路的时候,还能看出少年一瘸一拐的身形,却倔强的不让自己搀扶。 李烨咬住下唇,额头上汗津津的。, ……就在这里…… 路文良把李烨的纱巾披在头上,纱巾很长,能盖住些许腿面上的疮疤和裸露皮肤上的鞭痕。 这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在这里被人发现了身上的伤疤,很有可能会引来附近的巡逻警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走路的时候腿上钻心的疼,然而这种疼痛也化作一种动力,路文良垂眼盯着自己因为水泡被戳破而显得精力不济的皮肤,那里空空荡荡,并不贴着皮肉,走动的时候,时而皱起一层,然后又平复回去,透过已经泛白的皮肤,看到隐约猩红的肉。 这算是什么,当初刚进盘龙会的时候,被刑堂的领导污蔑吞保护费,那时候的疼痛哪儿是现在能比得的?他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开始循着自己记忆中对于海川市的印象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大概就是在这儿了…… 市区还没有后世那样繁华,房屋能看出朴实的味道,门面的招牌离开了供销社的名头,终于显现出一些洋派的形象,这对路文良来说陌生又熟悉,然而道路却是没有变化的,市区笔直的公路中央,林立着已经能看出艺术气息的钢筋大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海川市的市电视台老楼就是在这附近。 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大楼会被全部推翻,划下重金,建设新的繁华市中心,而海川市的市建在那之后已经能在全国排的上名头了。 炎热的烈日照在路文良头顶,饶是有纱巾遮阳,也令人难耐高温,汗水划过身躯落在伤口上,些微针扎的疼痛。 路文良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亮,李烨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成熟的女人此刻却好像初出社会,一路上闷不吭声。 走过繁华的商业街,扩音喇叭处传来嘈杂的促销噪音,矮小的桑塔纳,在路文良眼中早已过时,在这时却是最昂贵的财富象徵,穿梭在主干道,海川市难得不堵车。 汗水滑入眼眶,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路文良死死咬住自己的牙,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浆开始冒出伤口,坏死的皮肤边开始皲裂,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如同救赎般,一栋大约三十层高的大建筑从繁杂的居民区后面显露出来,暗褐色的外墙上贴着斑驳的彩砖,大楼呈圆柱形状,矮胖的,顶层朝下的墙面上龙飞凤舞般有序的排列着一行草书——“海川市地方电视台”,这一行草书在后世的新大楼建成之后被原封不动的粘贴到新的办公区,据说,这是某个领导人的亲笔书写的。 然而在这时,电视台还没有路文良记忆中的那样巍峨,周围是涌动的人流,电视台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明星”,居民们得到空闲的时候会过来踩一踩,海川市人民的生活十分悠闲,所以显得这一块比起普通的商业街还要繁华些。 路文良立刻停下脚步躲在墙根下,凉爽的阴影遮住了他,将纱巾取下小心的堆叠,路文良沉声对同样停下的李烨说:“李老师,一会儿,你就按着这样……” 李烨茫然的倾听着,眼神逐渐的染上一丝不安,这不安针对着想出这样毒辣计策的早熟少年,阴影下,少年的脸上尚余留着黑紫的淤青,这分明该是脆弱不堪的姿态,然而因为他沉静叙说的声调和平淡无波的眼神,李烨打心底泛起一股冷冽的寒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打一开始,是不是就不应该去做那个家访,这次的事情一出,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结局?周口镇的地方单位是否会将她当成一个刺儿头处理? 路文良瞬间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轻笑一声,他开始例行的游说,刚出社会时他曾经被骗去做过传销,对于洗脑和收买人心这一套他自有心得,李烨从一年级开始教导他,在周口镇的小学已经工作了许多年,教师这一行中也有着自己的潜规则,李烨帮助他这件事情,等同一把双刃剑,当然会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但对于学校来说绝对是个正面的影响,如果顺利的话,市教育局也绝对会嘉奖这个不畏艰巨帮助受困学生的好班主任,利弊双举,如何抉择,只看李烨随着诉说逐渐坚定起来的眼神就能知道。 李烨已经不打算去追究路文良究竟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机,前程,她眼中只有这两个字,已经在小学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她迫切的想要调到市里,路文良说的很有道理!这是她的效绩! 察觉到李烨微妙的变化,路文良心下大定,低头盯着自己腿上开始腐烂的伤口,路文良深吸一口气,捏住边缘的表皮,死死咬下牙的瞬间手上发力,将这一大片的表皮彻底撕扯了下来。 那瞬间的疼痛令他双眼一黑险些晕倒过去,但是不行,他绝不能就倒在这里! 李烨已经被他的举动吓傻了,路文良将手上的纱巾揉成一段塞在后墙的角落里,狠狠的抓着李烨的手,声音隐忍着疼痛:“快走!” 双腿弯曲的刹那,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冒了出来。 李烨的心如堕冰窟,她几乎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像路文良这样对自己心狠手辣的人。 …… “唐先生放心,广告我们会精心策划,不出一个月,绝对让您的酒店打响知名度!” 市电视台的策划殷勤的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走出大门,他手上抱着厚厚的文件,推了下眼镜忙不迭的拍胸脯打包票,开玩笑,这可是台里从未有过的大客户,出手大方,还听说在省里都有关系,怎么能按照普通关系招待? 唐开瀚谦虚的微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十分年轻,眼神刚毅肃杀,鼻梁上架着时兴的无框眼镜,唇角的弧度乍一看热情,实际上却丝毫没有真心的温度。 “那就多谢您了,有空的时候我做东,还请您和台里的兄弟一起来捧捧场。” “一定,一定!”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原本打算钻进车里的唐开瀚顿住身形,回头看去,大门口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皱了下眉头,这种情形一般出现在某些“明星”出现的时候,又是什么明星来了? 想到家里追星的小弟,唐开瀚挑了下眉,直起身对身后的策划问:“这是谁来了?” 策划愣了一下,额头立刻冒汗,他抬起手擦了一下,也万分不解:“不……不知道啊,没听说……?” 唐开瀚顺手关上车门,“去看看。” 原本宽阔的电视台大门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挤满,靠近大门隐约有个中空地段,守大门的门卫正焦急的蹲在那里询问倒在路上的小孩。 小孩身上是密密的一大摊血迹,粘稠的,险些刺坏人的眼睛,众人关切的想要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出现了怎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路文良不要脸的躺在路中间,颇有些类似泼妇,然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一个瘦弱的孩子身上,只会让人同情,这就是弱势者的微妙优势。 看热闹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在感同身受的焦急,海川市的市民们淳朴而热心,大家已经开始提议给路文良凑钱送医院,人群中的老人咬着牙大骂:“造孽啊!这还是个孩子!!!” 大家纷纷掏出钱夹,到没人觉得这一幕是骗子所为,说实话,用这样惨烈的方式骗钱实在也有些过了。 路文良怎么可能让他们送自己到医院?他的目的是直奔电视台的社会新闻部,谁不知道市电视台的社会新闻无孔不入,尤其喜欢拨悉社会的黑暗面,还喜欢连续报道,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才纠集了大批的忠实愤青粉丝。 路文良眼见大家要掏钱给他,立刻不着停顿嗷的一声大哭起来,钱,他是不会要的,这东西他自己会赚,他要的,只是个后盾,一个坚实的让人不敢挑衅的后盾。 “大家不要给钱!我们不是来要钱的!谢谢大家的好意!” 李烨被路文良的一嗓子给从惊慌中唤醒,赶忙照着剧本开始阻拦好心人的捐献,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下,开始添油加醋的道来路文良的悲惨遭遇。 一个学习优秀的少年,因为父亲娶了后妈,不得不离开自己憧憬的课堂,不仅如此,还因为寻求帮助而不断遭受父亲的毒打,更重要的是,这个不让他上学的父亲实际上经济条件非!常!好!(在小镇上开店有楼房有门面实际上条件已经不错了。)一切是原因不过是因为后妈怀孕了,于是有了后妈也有了后爹!!! 天哪! 这简直是人间惨剧啊!!! 改革春风吹遍海川大地的经济发达省份居然还发生了这种摧残祖国未来栋梁的恶性事件!李烨作为一个优秀的文化课班主任,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如同讲述般平淡的娓娓道来,却更能让人感受到主人公心酸。 而此刻,这个被家庭摧残的少年正凄惨的展现在他们面前,腐烂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腿,满身红肿青紫的鞭痕,和绝无伪造的鲜血,和少年如同被击溃般绝望的哭声。 瘦小的路文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他的眼睛大而灵活,他也同样知道该如何哭出最好的效果。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过如此。 三分钟之后,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大批记者闻讯下楼,看到路文良的瞬间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过分了!居然有这样绝情的父亲!!”母性大发的部长含泪蹲下身子,也不嫌脏,将路文良打横抱在了怀里,轻飘飘的重量让她更加难以接受。 “一定要给他们这些没有责任感的父母一个教训!要让他们知道儿童还是有保护法的!!” “对!还有和伤人者勾结的派出所!简直太黑暗了!!!” 路文良的手不知道被谁握住,温热的,细嫩又柔软。 他打足力气向着李烨看去,李烨在身边,神情是已经上了贼船的认命。 路文良终于放心了,心下一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能做的所有事情,于是再也不抵抗,沉入了黑暗当中,晕了过去。 他的晕倒引起了另一番骚动,李烨抹着眼泪又哭诉了起来。 救护车鸣笛到达的时候,社会新闻部已经开始集合开起了紧急会议,会议的重点是派遣到周口镇的团队人手,以及对于此次恶劣事件所能引发的社会效应。 这对电视台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炒作机会,如果做的好,电视台会因为拯救了一个黑暗生活中的少年而树立下深厚的威信! …… “呵……” 人群之外,唐开瀚观看完整段闹剧,在人群散开之前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车子。 广告部策划握着拳头愤怒的打抱不平:“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唐开瀚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外的发现策划眼中的愤怒居然毫无作伪。 他诧异的挑了下眉,又回忆起自己从哭喊的少年眼中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狡诈和冷厉。 唐开瀚心中似乎震荡了一下。 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吧? 演戏的功力……实在令他自愧弗如。 第5章 路家的小楼,灯光亮到午夜十二点。 路功洗好脚,等着老婆倒过洗脚水之后,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后,捏着烟目光凶狠:“你给我买的什么破烟!淡出鸟味!” 赵春秀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解释:“你先凑合一下呗……我年底临产了还要花大钱呢,你这个中华,到了明年再续,白沙不也一样的么?” 路功把烟头砸在她身上,没说什么,回头看了眼黑暗的房门外:“儿子回来了?” 赵春秀不爽的把盆子收好,直起腰:“我不是他亲妈,我要是他亲妈,早一巴掌打死他,这种白眼狼你还念着他。” 路功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不让他上学,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话!” 赵春秀眼睛立马就红了:“你什么意思啊!” 一转身,她从柜子里拿出本册子来翻开,带着哭腔丢到床上:“我不让他上学?有钱吗你倒是!” 路功拿起来看了一眼,没看懂,但对自己的积蓄还是有点了解的:“不是还存着三万五么,怎么回事,家里没钱了?昨天生意也很好啊?” “那还有开销啊!”赵春秀往他身边一坐,娇嗔道:“我马上要生了,都说这一胎是儿子,我也觉得是儿子。我妈说总得给乡里备点红蛋,还有我的营养,我营养不够小孩也遭罪,那不得买点东西补补?生孩子、坐月子、还有小孩的衣服……你不能让咱儿子穿旧衣服呗?你没看书记他家女儿,打扮的水葱似地,都说衣服是从香港买来的呢,我也不求那么多,我头一次结婚就嫁给你了,你给我在娘家面前风光点也不成?” 路功被她撒了一顿娇,心里很舒爽,表面上仍旧阴沉沉的,瞪了老婆一眼,但却好歹没在提起儿子的事儿了。 赵春秀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路功结婚,连婚纱也没穿过,要是生孩子也得讲究简朴寒酸,那她还有没有脸面见娘家人了? …… 周口镇是个沿海的镇子,朝东里港口不远,虽说名头上只是个乡镇,但按着房价和商店来计算的话,比起县城也不差了,因为地段优良,距离县城也不过一个来小时的路程,这里的外来人口非常多,经济也发展的非常好,就好比路家那个卖杂货的小店,生生供出了路功这么个万元户,每天的盈利,也绝对在二十元以上。 虽然比起普通的地区物价要高一些,但在这个一百元够买一整身好衣服的年代,二十元,绝对不少了。 因为经济发达,所以周口镇的生面孔不少,但这几天,许多居民都发现了点不对劲。 先是镇上来了好几辆车子,周口镇有钱,开车的却不多,这些大铁家伙价值不菲,油也贵,开起来突突冒着黑气,在电视才普及开来的年代,一辆车子,哪怕是一辆两个轮子的摩托车,也绝对是笔不小的财富。 这些开车子的老板们都好和善,总拉着人聊天问东问西,有了外来人口,周口镇的很多居民都靠着收房租为生,于是终日无所事事,有个见识比他们多许多的大人物来打屁,这可是大伙儿都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加上这些人出手大方,家里带小孩的一起去总能拿些巧克力水果糖,妇女们也就更愿意来八卦聊天,镇上的事情本地人都心里有数,但讲给不知情的外地人听,看着他们惊诧的表情,那可是太有意思了。 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路家那小子的身上。 这可是周口镇的大八卦啊! 居民们又觉得同情,又幸灾乐祸,当年路文良他娘偷汉子的事情可的确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加上路功后来又娶了个自以为精明实际上拎不清的后老婆,孰不知他们一家已经成了笑料了? 不过对路文良这个孩子,大家也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 虽然周口镇的居民们都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但那也只是趋吉避害,不想惹麻烦罢了,可私下里说起来,谁不讲这个孩子可怜啊? 是啊,他妈妈不是个东西,他爸也坏,但路文良除了平时自卑阴沉一点之外,绝对算不上坏孩子,对比同年级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屁孩子们,路文良的乖巧沉默,加上清秀的长相,那绝对是家长堆中的话题了,要是自家的小子有人家一半的伶俐懂事,那他们又何尝需要这么辛苦了? 可惜啊,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一个家庭。 从赵春秀被查出怀孕之后,许多年纪大有阅历的人就知道要不好,果然还没到一个月,路家小子就开始挨打了。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每天早起做饭洗衣,晚上下课了一边要做饭收拾家务一边要写作业,谁家有这么个孩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路家小子却真就是三天两头挨打。 他爸路功是个酒鬼,喝醉了谁都不敢去触霉头,老婆打,儿子也绝不手软,但在赵春秀查出怀孕之前怎么就没揍过呢? 虽然被问起来的时候赵春秀总扶着肚子抱怨路文良调皮,但谁心里不是门儿清? 甭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后妈,这样阴一个小孩子,还扣着手里的钱不让孩子读书,路功和赵春秀两口子的名声早就臭了,她这一胎生个男孩儿还好,要是个女娃娃,那镇上估计是绝没有人要娶的。 就连赵春秀她们乡里的待嫁姑娘,都已经或多或少的上了周口镇待婆婆们的黑名单,没办法,都是要一起待几十年的未来家人,谁也不想自家有个拎不清的不是? 不过路家小子到底去哪里了啊?周口镇的派出所里全是一群蛀虫,上次那孩子被打的一身伤,后来就被好心的老师救走了,那孩子真可怜啊……可惜不敢去救,那老师可真勇敢,是个好老师。 众人这么摇头晃脑的感慨了几天,听的那些外来人也义愤填膺的,然后忽然再某一天,几辆小车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揩大山过瘾的人们也只是怀念了一下表情丰富的外乡人,随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口中那个阴沉内向的受虐儿,会将这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无解的认命事,闹出这么一个天翻地覆的结局。 …… 路文良在医院里整修了许多天,钱是李烨垫的,在这几天里,已经有教育局和儿童保护单位的人来找她了解过情况了,对于李烨身为老师不惧势力险恶勇于出手保护学生的举动,教育局的领导给出了高度的赞誉,李烨知道她这一刻已经翻身,这辈子,绝不可能只待在小镇上过活,这如同梦一样的未来就展望在了她的眼前。 她几乎是心甘情愿的替路文良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毕竟如果没有路文良的计策,李烨想要调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些钱拿来打点都嫌不够的。 出于社会影响的原因,公立医院为了树立形象,并没有收取住院费,只是小额的药费拿了一些,路文良其他地方的伤还好说,可腿上那个可怖的烫伤,因为烫伤严重,又没有及时治疗,就连例行的冲凉水救急都没有,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坏死了很多的肉,想要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了,就连日常行动,如果恢复不好的话,有可能都要受影响。 这笔账自然又被记在了两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身上,路文良醒来不久,新闻组就决定出动了,夜长梦多,这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路功早上拉开店铺的大门,几乎被黑压压的人头给晃花了眼睛。 他一个镇上长大的粗汉子,那里见到过这种阵仗,全镇子的人都围在外侧围观,人群中堵着他大门的,有几个之前出现在周口镇过的外乡人,剩下的,则是一大群见都没见过的,穿着西服满身官威的老爷! 这也是他倒霉,本来一个虐待儿童的案子,可大可小,加上施虐方又是被伤害人直系监护人,在舆论方面,朝大方向讲,路功所受的谴责绝对会减轻许多。 可坏就坏在,路文良挑选的这个时机,和插手干预此事的对象。 束海省,是近年发展的重点省份,这种发展,不单取决于地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束海朝中有人。 在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能够稳站全省第一电视台的称号,海川市电视台的后台绝对是大到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电视台的重点社会栏目行事可以说是无从顾忌的,就是因为这种什么都敢说的特点,短短几年,电视台的收视率就在全国都开始遥遥领先。 而时机,则是前不久市内发生的一起恶性事件。 一名六岁大的男孩因为上课吵闹大声啼哭,被老师体罚,将脑袋按在水盆里,却没有控制轻重,孩子无力挣扎,等到父母来接送的时候,只得到了一具尸体。 这年头能上得起那么好的幼儿园的父母,怎么可能是没有一点能力的? 这件事情还在沸沸扬扬的当口,翻案的幼师也出身名门,两家人打官司打的不亦乐乎,知悉此事的市民们纷纷愤慨。 然而这时,路功却主动撞到了枪口上。 路家的大门一打开就绝对关不起来了,路功一个粗莽的大男人在众人锋利的谴责目光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冷汗如雨,他哆哆嗦嗦的听着外头一群官僚味十足的群众对他大声责难,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无遗,一回头,朝着屋里大声喊:“秀!你快来看这咋回事啊!”声音都发抖了。 赵春秀昨天去县里买了一身新衣服,她已经显怀了,肚子尖尖的,于是量体买了一身大红色的孕妇裙,竟然要两百七十块!加上一双缎面的小高跟鞋,比起普通人结婚也不差了,她很少穿这么好的衣服,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还给自己抹了粉,趁着路文良不在,她想去一趟娘家,送红蛋。 听到路功的叫声的时候,赵春秀正在吃早上炖的乌骨鸡,她很诧异,男人很少有示弱的时候,挥皮带的时候更加骇人,这下显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连忙跑了出来。 从楼房里出来的一身光鲜亮丽的妇女,终于燃尽了群众的最后一丝怀疑,在场的谁不是识货的人,一身缎面的衣服就是市里居民也不舍的轻易下手买,更何况这年头还属稀有的牛皮小高跟鞋,赵春秀甚至还用着化妆品和手提皮包,刚刚他们可都看见了,这夫妻俩住的是楼房,还有店面呢! 这么好的条件,居然就舍不得给孩子上个学!这还是亲生的呢! 赵春秀看到那么多人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了自己照例的撒泼,也不顾自己穿的裙子,她披头散发一手叉腰,唾沫横飞的大骂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围在我们家门口,你们作死吗?没爹娘教吗!我们要做生意的,快滚滚滚滚蛋!”话未说话,她一眼瞧见了黑着脸的那几个西装革履的富态男人。 赵春秀眼睛一亮,连忙刹车,有钱人啊。 怎么好得罪? 第6章 可惜她注定要再次失望了,这些有钱人可不是来照顾她生意的。 赵春秀刚想要主动和这些外地人套套近乎,领头的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会长一看到她就表现的异常愤怒,但毕竟有新闻媒体在场,好歹还是忍住了怒气,哪知道来人一开口询问这里是否路文良的家,赵春秀自己就掉链子了。 路文良消失了那么几天,带他走的李烨也不见了,今天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赵春秀一时有可能想不明白,但来人都主动开口问了,作为女人的危机感上头,哪里还能有转不过劲儿的?赵春秀脸一黑,趁着所有人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手拉着路功后退一步,“刷”,把自家大铁门给锁上了。 路家小店的大门,有两层,外层的横开铁闸门,中空,好像监狱的铁栏杆,后面一层玻璃门,她一拉外门,里头的玻璃门就被人用手给扶住了。 赵春秀气势汹汹的瞪着扶门的一群人:“干嘛!你们干嘛!要抢劫啊!” 见她有即将撒泼的征召,没有愿意找麻烦,这句话当然没有人会回答。 社会新闻部的采访记者沉声道:“您是赵春秀女士吧,你好,我们是海川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我叫徐亮,希望您能够配合采访。” 赵春秀手足无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关键在于遇到秀才的是兵,人家那武力值哪里是赵春秀能比的?一边的路功都被吓懵了呢,他们俩都知道殴打路文良是不对的,但说实话,当真没料到真的会有人来管这个事儿。 赵春秀憋着嗓子,总算蹦出一句:“我管你谁谁谁!”一回头对着路功难得的硬气了一句,“你家鳖犊子找麻烦来了吧?个傻逼白眼狼!” 外头的人一听都纷纷皱眉,路文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谁都知道是好心教师李烨出手帮助受困儿童,到了这个继母这儿,果然是不遗余力的在抹黑。 一开始还在心存侥幸的祈祷这只是个一时糊涂的恶性事件的人顿时预备全程闭嘴,对于这样的父母,他们才懒得搭理。 好在门关了,惶恐的夫妻俩对着一声声诛心的质问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好朝里屋开溜。 赵春秀关上房门,带着哭腔抱怨:“他妈的,这群人要是敢砸门,我让我表哥收拾了他们!” 赵春秀的表哥是镇上派出所的临时工……好吧,就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表哥,也就是路文良倒霉遇上的那个老民警。 但她的表哥当真还能一手遮天吗? 赵春秀脸煞白,想来,她也是明白的,这回来的一群人显然不是好欺负的,想要像打发路文良那样打发掉,基本是不可能了。 果然没多久,镇长就黑着脸来了。 他也是倒霉的,本来这不关他的事儿,周口镇最近忙着策划招商引资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镇子大,杂事儿也多,路文良在派出所被打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这种事情他都亲自去过问,为免就太自降身价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现实就给了他一耳光,市里的领导居然都到场了! 没办法,那个闯祸的临时工立刻开除!大清早的,他就不得不急匆匆的赶来中心街。 看到中心街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一刻,镇长恨不得把路功夫妻俩的皮给剥下来。 TMD!要是因为他们把招商引资的事情给搅和黄了,自己绝对给他们好看! 但面对市里来的领导…… 镇长擦了把汗,咬着牙,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 镇长发话,路功和赵春秀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继续缩在家里。 半小时之后,镇长办公室,夫妻俩低着脑袋吓得直抽气。 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主任拍着桌子愤怒的指责了他们十好几分钟,唾沫横飞:“你们知道自己已经犯罪了吗!我一定要告你们上法庭!让你们蹲大牢!路文良的学费群众也能凑出来!你们这种人渣,根本就不配做父母!特别是你!你简直是给女性们抹黑!也不记着自己还在怀孕啊?你能不能给自己的孩子积点阴德啊!不怕报应吗!?” 赵春秀呜呜哭着,她是真吓到了,谁也没料到路文良居然真的“上访”去了,蹲大狱……她还在怀孕呢,她不要蹲大狱! 路功连拿烟都没力气了,路文良是他的孩子,怎么打自己儿子也要坐牢?国家太不合理了! 但没有人会去听他的心声,几个领导已经围坐了一桌,开始抽着烟商议路功坐牢之后赵春秀的缓期执行大概多久,看肚子有三连四个月了,生产加母乳,还有路文良,在座的许多人都愿意暂时监护。 路功张着嘴,差点就哭出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他居然要去坐牢了!? 赵春秀嗷的一声惨叫,一下子跪在地上:“领导!领导!我承认错误,我不该打小孩!你们饶了我!饶了我啊!” 路功咽了口唾沫,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满屋子就赵春秀的哭声最大。 早知道这样,她干嘛要去打孩子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嫁到二婚家,谁看着拖油瓶心里能好受啊?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把路文良当透明人呢,坐牢……她要坐牢去了! “闭嘴!!!”路功红着眼睛,忽然出声朝她吼了一句,随后声音发颤,低低的对在座的一群开小会的人说:“孩子怎么样了?” “切……”谁会理他。 路功抿了抿嘴:“不管怎么样,我要见我儿子,那是我儿子,我有权利见他。” 不过这倒是的。 毕竟现在还没定案,路功要见儿子,谁都拦不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 路功的出现一定会让收视率和舆论再升高一个阶梯。 让他出现是利大于弊的。 几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已经被旁人劝住了,最先开口的那个记者反倒思考了一下,才郑重的回答:“现在还没有定案也没有宣判,但你要看孩子,目前不行,我要去问问孩子的意见。”说罢,他抬头看着几个相关单位的领导,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孩子还小,我怕他心里会有阴影。” 唉……可怜见的。 众人摇摇头,又点点头,狠瞪了低头抽闷烟的路功,纷纷不说话了。 …… 见面?好啊,见啊,为什么不见? 路文良会有心理阴影才有鬼。这几天,已经隐约被民间评为最美教师的李烨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她如今尝到了甜头,新的调令已经能听到风声了,县一级中学,或者市重点小学,差不离,就是这两个了。 好福利、工作轻松、铁饭碗,又风光。 李烨从没有那么肯定过自己的抉择,难得一次学雷锋,就有这么大一个回报,路文良那张被定格为阴险的小脸在她眼中都慢慢顺眼了起来。 路文良既然已经同意了要见父母,她自然不可能再反驳些什么,这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李烨能看出来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大碗的饭,路文良的主意,比她要多着呢。 跟随路功一起来的还有市电视台的几个知名记者,病房外全是围观的人,有社会好心人也有纯看热闹的,路文良拒绝了捐款,这让他们更觉得他心性善良,路功和赵春秀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一堆唾骂。 赵春秀记吃不记打,柳眉一竖就想对骂,路功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面对众人谴责的眼光,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察觉到赵春秀的举动,他反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路功在众人的眼里,说是虐待狂也不为过了,本来还以为是媒体一面之辞的许多群众看的瞠目结舌,好啊,原来不止打孩子,连老婆也打啊? 这怎么能为人父母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路功打完之后就知道不好了,但打了就是打了,也没有后悔药让他吃,喜欢迁怒的男人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春秀,和门外的几个人说了几句,抬脚就进了病房。 赵春秀心里委屈又憋火,她扶着肚子示威似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到底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也走了。 两个人一离开,病房外才窃窃私语声就猛然升高,对路文良的家庭环境,众人有了一个新认知。 病房的环境实际挺好,至少路家从没有过那么干净的房间,这病房是医院免费提供的,算不上豪华,却清新雅致,也算是个免费的软广告了。 赵春秀瞥了眼纯色墙壁上手绘的竹子,漂亮的几个简单家具,屋顶的紫外线消毒灯做成水晶吊灯样式,还有几净的明窗,以及路文良躺着的那个看上去就很软的病床。 她眼里的怨恨浓的快要滴下来了,路文良忍不住想笑,这女人真傻,嫉恨的那么明目张胆,也不看屋里还有外人。 果然,几个坐在路文良床边的领导看到赵春秀明显的不善目光,纷纷皱眉,没两下就把赵春秀给赶出去了,就连动口教训都懒。 只剩下路功看着路文良,病房有一面墙壁是玻璃的,这是特制的,路文良一开始也同意了,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拍摄,另外一方面,虽然自己的隐私应该保护,但既然已经收人恩惠,再拿乔嚷嚷着自己的人权,为免也有点太不识抬举。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要给自己争取些东西,不舍弃一些怎么可能呢? 路功在外头就把烟掐了,医院里不让他抽,这会儿他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背对着所有人,神色很阴郁。 路文良知道,他一定在怨恨自己。 嗤…… 我还没动手收拾你呢,怨恨个屁啊。 要说父子之情,路文良对路功那可是耗的一滴不剩了。 上辈子,路文良腿上的伤就是靠着自己硬抗过来的,老天保佑让他没有破伤风,但之后伤好了,腿也开始小瘸,后遗症除了瘸腿之外还有风湿和骨刺,每到阴雨天,就让人痛的生不如死,饶是这样,路功仍旧没把他当做儿子看过,赵春秀的儿子生下来之后被取名为路德良,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对路德良,路功可以算是一个宽容的慈父了,唯独对路文良,他却好像要讨债似地从没有个好脸色。 这其中当然有路文良的母亲方雨心离开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这不是路文良的错。 但偏偏报应却真的就令他承担了,路家的生意。赵春秀乡里的农活,有人开口,路功就真的让重伤未愈的儿子去帮忙了。 挨了几百顿打路文良早已记不清,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和赵春秀争执了几句,因为过大生日了,想要吃一个奶油蛋糕。 当天晚上,路功将他绑在楼房的楼梯口,抽完皮带之后,就这样吊了一宿,险些把他冻死过去。 这些回忆,路文良全都不愿意去想起。 每当想起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将路功和赵春秀全部砍死在家里。 可是这样不行,为了两个自己憎恨的人断送掉自己的一生,前世没有逃离的路文良有可能会因为眼界狭隘早晚有一天踏上这条不归路,但现在的路文良,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油子,他明白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用葬送自己,他一样能让路功和赵春秀寝食难安。 病房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但药推车上放着一个小型的采访话筒,上面的小红灯暗暗的闪烁,路文良能看出来,路功却不知道这是什么。 呵。 路文良心下转动,垂下眼,小声的说:“爸。” 路功冷眼看着他,病床上的儿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面黄肌瘦,路功于是愤怒了,什么嘛,原来是在装病算计他呢! 路文良太清楚要如何激怒自己的父亲了,趁着路功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张口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爸,你不要怪李老师。” 路父果然一下子眼神就凶狠起来了。他走到窗边朝着百叶窗拉扯了一下,关不起来,也不敢动粗,仗着外头的人听不到自己说话,强装出一个假笑,声音却透着凶狠:“你给我记着,回了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余光看到窗外的许多人神色有异,路文良心中挑眉,直播? 那更好了? 他立刻带着哭腔缩了一下:“爸,我腿疼!” “疼你麻痹!打你两下还说不得了?老子养你那么大有什么用!回去我就把你掐死,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告诉你,回了家,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说着走进,抬手还轻柔的给路文良盖了一下被子,表情很柔和,话里却全不是那个意思。 路文良却正在此时,借着路功的身形,一把将他扯弯下腰。 在外人看来,却是路功自己弓下腰要和孩子耳语。 几个在外听扩声器的人都摇摇头,这样小的音量,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话筒毕竟放的远。 众人愤懑极了,好卑鄙,居然威胁一个孩子,什么东西! 然而此刻的病房内,却全然是另一幅情景。 路文良面对着玻璃,眼神坚韧又痛苦,他抿着嘴小声的和脸侧的父亲说着什么,路功背对玻璃,没人知道,他脸上的惊恐到底有多深。 路文良的短短两句话直戳他心窝。 “你要坐牢了吧?知道几年吗?” “你真以为你进去了,小妈的孩子还能保得住?” 第7章 谈话的结果半小时后揭晓,路文良提出原谅父亲,而路功,也神色异常的坦然了自己的错误. 他的脸色很奇怪,满额头都是冷汗,脸色忽青忽白,不停的在咽唾沫,好像受到了什么莫名的惊吓。 保护协会的众人都不太赞同路文良的想法,路功的行为显然触犯到了他们的底限,如今的法律并没有后世那么严格,民愤可以作为宣判的主要依据,以路功造成的恶性影响来说,让他蹲几年班房,还真的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但随后,冷静下来的众人还是理解了路文良的决定,对孩子来说,路功毕竟是个亲生父亲,如果路文良真的毫不犹豫的下决定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那么也许很多原本还在同情他的人就会莫名的觉得心冷了。 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在很多人看来,父母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几乎成了他们恶行的免死金牌,而这个遭受不幸的孩子一旦反抗,那等待他的除了同情,还会有大批莫名其妙的“不孝”言论。这些群众缺少了人生基本的是非观,却偏偏能将一汪原本清澈的潭水搅的浑浊不堪,路文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也想到了这个后果,目前站在有利一方的路文良不想失去自己的优势,于是他选择了原谅路功,也能给自己树立一个优质纯孝的形象。 当然,这只是对于外人的一个说法。 事实上,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路功和路文良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路功的愚蠢让他在刚进病房的时候就将自己抹黑到了一无是处,路文良未成年,他的决定大家却愿意尊重,没有什么比家庭更能改变孩子,路功虽然逃过了起诉,却仍旧躲不过众人的谴责。 他的那句“死了都没有人知道”为众人敲响了一记警钟。 社会新闻部的人决定在路文良成年之前定时去暗访调查,这一决定也公开说给了路功听,路功虽然神色异常,但情势逼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得知自己不用坐牢的赵春秀则险些狂喜的快要昏过去,后来就无比老实的坐在病房里被人一句句教训。 路功签了一个协议。 第一、绝对不能再以任何方式虐待路文良,如果被人再得知路文良遭受虐待,那路功就再也没有悔过的机会,一定要从重处罚了。 第二、不能剥夺路文良学习的权利,路功有义务供养路文良到十八岁前的学习费用。 第三、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必须对社会公众道歉,以示警戒。 …… 终于回到自己久违的小家时,路功险些觉得恍如隔日。 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跌宕到让他觉得像是在演戏。 对于路文良,他从那次探病被迫签订协议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一句。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失望,总之,路功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个孩子。 他和路文良达成了一个共识,以后在路家,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惹到他,那一家人就可以平平安安和气生财,但一旦触犯到他的底线…… 路文良没有说过后果,也没有讲过自己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可路功却更加不敢去想象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路文良告诉他,他有一千个办法能把他送去坐牢。 这只是其中的开胃菜,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尝尝后面的那些。 路功彻底吓萎了,回家之后,先是给了老婆一顿耳光。 赵春秀被打的莫名其妙,可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看到路功闷头抽了一晚上的烟,隔天清晨闷声说了一句:“再惹到良子不高兴,老子也救不了你,你以后自己安分一点!” 赵春秀又气又怨,可偏偏无可奈何。 对路文良,她恨的牙都在痒,一想到在众人面前说出路文良成绩优异可以上县重点中学的李烨,赵春秀气的胃都在疼。 县重点中学,一年的学费将近要一千!这都是白花花的钱!喂狗了! 路功发了一通脾气就跑去喝酒了,赵春秀再怎么生气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招来一顿鞭子,于是只能咬着牙收拾收拾路文良的房间,把堆在厕所准备等路文良回来洗的床单被罩给刷干净了,她虽然是个没读过书乡里来的妇女,但也多少明白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的厉害,算了,反正等到孩子生下来她有的是办法让路功倒戈,不就是忍气吞声吗?谁不会啊?! …… 路文良是被专门送回来的,李烨也一起回来了,她私下里打听出来,已经被定下来是调到市重点小学了,学校的福利很好,因为她的名声和普通人不一样,进去大概就会有福利房分配,李烨这一次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这次的事情过后,她对路功夫妻俩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一开始以为是被虐待的路文良翻手为云把这两夫妻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作为好面子的周口镇人来说,也算是蛮可怜的了。 镇长也特地随同过来,私下里狠狠地威胁了路功一通,威逼利诱之下,路功保证绝对不敢虐待路文良,作为奖赏,镇长答应给路家划一块宅基地。 赵春秀几乎是千恩万谢啊,也正因为这块基地,她忍住了自己的不甘,彻底将路文良当做了一个路人。 拿到市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路文良躺在自己又脏又破的小床上,看着霉迹斑斑的天花板,双眼发热,恨不得狠狠的大哭一场。 命运真的是能够改变的! 路文良无比感激上苍为他安排的新生。 这辈子,他一定要为自己,随心所欲的活一场!!! …… 周口镇到县里走山路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是县城周围距离最近的一个小镇,也正是因为如此,束海省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在经由海川市的时候就在周口镇开了一个通道口,凭借这个便捷的交通要道,周口镇成了县城内最为富裕的一个县城。 然而从大方向来说,周口镇所处的地利位置并不占优势,束海虽然是临海的重要贸易省份,但身为省会的海川的却更靠近束海的南侧,除了海川市是平原之外,其余的许多县镇都在群山大川之间,在过去,要翻越崇山峻岭到达山的那一头,是一件苦到不能再苦的苦差事,可美就美在县城的上一任县委书记实在有宏观远见,为了推动经济,他首要争取高速公路,与此同时,也在上任后不久为周口镇到县里开辟了一条迅捷的山路,这条山路又为高速公路争取获得了一定的筹码,最后,周口镇反倒好事儿占尽,而那位县委书记,也因为这两项突出的政绩,被迅速胜任市里。 周口镇也是近年才开始繁荣开发起来的,在那之前,镇上的许多居民,却住在周口村。 周口村的历史已经非常悠久了,抗战时期,久居深山的村落并没有受到炮火的侵袭,居民们也一代一代这样安静的生活着,路文良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族谱记载路家的人从福建迁徙到束海时,似乎就住在周口村里。 时代迁移,日新月异,到了这个年代,那个历史悠久的老村子反倒不见了从前的居民。 但许多人的祖坟仍旧在山头上,清明前后,也是周口村最热闹的时候,留下来的一些居民们总算能够嗅到鲜活的人气儿,而离开故土的人们,也能再一次重温自己的童年。 在路文良考上县一中之后,路功虽然仍旧生气自己被威胁,但光耀门楣的梦却也令他不得不激动,收拾了一些香烛,路功决定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去给祖先扫墓。 汽车从周口镇出发,向着县的方向走,大概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如果愿意的话,村子反倒比周口镇离县里更近,就是荒凉的很。 路家的老宅荒草萋萋,祖坟在更远的上头,赵春秀扶着肚子恨恨的不想同去,于是路功就让她呆在村里剩下不多的一户人家里休息,朴实的村民热情的招待着路文良一家人,对于前段时间镇上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 眼看路家父子走了,赵春秀扶着肚子站在大门口,迎着阳光打量这鸟不生蛋的荒村,先是愤恨了一下路文良的不识抬举,随后,却眼睛一亮,生出了另一个主意。 到了晚上,夫妻俩躺在床榻上,赵春秀开始辗转反侧了。 路功想睡睡不着,意图揍她:“你想死啊!” “你不要那么凶嘛!”赵春秀神采奕奕,小声的撒着娇,在路功怀里蹭着,“我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对于孩子,路功还是挺关心的,立刻也不生气了:“怎么了?怎么肚子又不舒服了?” 赵春秀撅着嘴:“你说嘛!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儿子每天看到我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我要是心情好才有鬼咧!” 路功拍了她一下:“瞎说。” “你别说你不知道啊!”赵春秀不依不饶的抱怨,“我看他这两天盯着我肚子的眼神都冷冷的,谁知道他要啥啊?” 路功后背刷的凉了一下。 你真以为小妈的孩子保得住…… 他耳边忍不住回荡起了路文良凑在他耳边,又阴又沉的这句话。 他一反身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 赵春秀没料到他那么大反应,但这种重视反倒更合她心思,愣了一下,她立刻小声说道:“也没什么,我就想和你打个商量……” 路功静静的听她说。 “咱们和他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儿子又闹又调皮,鬼主意又多,你这个当爹的打他两下他都要让你坐牢,我一个后妈又能拿他怎么样,我只是担心宝宝生下来之后,你儿子的性格,会不会对他怎么样。” 路功皱起眉头。 赵春秀看了他一眼,小心的讲:“更何况,你也知道他妈妈……” 方雨心! 路功眼中立刻燃起怒火,方雨心就是他的耻辱,是啊,提起方雨心,他才想起,路文良这德行还不知道遗传了谁呢! 如果不是长相实在和路爷爷很像,路文良的脾气性格,简直不像是他的儿子! 赵春秀立刻趁热打铁:“我也没有什么坏意思,前几天去扫墓,我发现你们老家里县里还挺近,你不如让他去那里住,房子又大,又没人和他吵架,反正每个月你定时给生活费不就行?住在老家,他连住校的钱也省了……” 路功抿着嘴巴,阴沉沉的盯着赵春秀看了一会儿,路家老宅在那种荒山僻野的地方,让他住他还不乐意呢,赵春秀说这个话,就是他也听出了这主意里有坏心了。 赵春秀被他的眼神吓的缩了一下,随后窝在被子里嘟嘟喃喃的抱怨:“就你儿子是儿子,我们俩的儿子就不是人了,我头一次结婚就嫁给了你,也不嫌弃你结过婚,帮你管家那么多年,结果到了还是比不上你家那个白眼狼!都要送你去坐牢了,你还想着他!” 路功一下子就被她说的火冒三丈了。 是啊,都要送他去坐牢了,个狗崽子! 伸手从兜里拿出跟烟点上,路功沉着脸,阴阴的盘腿吸了起来。 这事儿……倒是可以多想想。 第8章 住到周口村? 吃饭时候提起这件事情,路文良一下子没了胃口。 前几天才去扫过墓,路文良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路家以前是大户,老宅也很宽敞,但路功让他搬到周口村去住?那里全村子的人加起来一双手也数过去了,路功他没病吧? 他搁下碗筷,满心疑惑,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赵春秀阴阳怪气的笑道:“我和你爸也是为你好,你们学校在郊区呢,要是不去村里住的话,那你肯定要住校了,县一中的住校费多贵啊,还不如给你留着做生活费呢,更何况住校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啊,再把你给“带坏”!了,呵呵,那我和你爸不是更倒霉了?” “闭嘴,”路功对赵春秀吼了一声,转头冷淡的看着路文良:“住在村里上学也很方便,我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上学最多二十分钟。” 路文良冷笑:“自行车?你们脑子没问题吧?周口村才几个人啊?难不成真的是要把我杀了埋尸?啊,我倒是忘了,下个月五号,电视台的人要来回访的,我也得给他写个报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得对他们有交代吧?” 路功拎着烟头:“你威胁我!麻痹狗崽子活腻歪……”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路文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锋芒不让,冷冷的对视着路功的眼睛,半响,又敛起表情,笑眯眯的看着赵春秀,声音轻柔如同耳语,“打不死我的话,那你们就有好戏看了……” 赵春秀呆呆的看着他,不自禁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女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路文良是个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的人,她咬咬牙,不甘心的闭上嘴巴,不敢真的激怒路文良。 路文良冷笑一声,转而对付路功:“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说的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十八岁之后,我会把欠你的钱全部还给你,可你要是真的那么心急,我可就不保证能不能守约了。” 路功捏紧拳头,气的额头青筋一个劲儿的蹦,他恨不得现在就照着以往的惯例狠狠给路文良一顿皮带,但理智却又制止了他即将出手为自己找麻烦的举动。 毕竟,路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要冒着坐牢的风险去教训一个人,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路文良用眼神和臭不要脸的个性把他们逼退,随后神色一松,又贱兮兮的笑了起来。 “你们就那么讨厌我啊?要我去村里住?不过,我虽然很不情愿,但看见你们我也会心烦,去那里住,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功瞪着眼,恨不得立刻打包将人丢到村子里让他自生自灭,他就是这么一个怒气上头就失去智商的男人,和赵春秀倒是绝配,两个人都不是会动脑子的。 路文良看到他们俩的表情,笑容变得越发大了。 周口镇虽然荒凉,其实……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哟~~ 当然,周口镇的价值,现在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见呢? 路文良清楚的记得,好像是零几年的时候,周口镇上发生了一件异常轰动的事情。因为从这个镇里逃脱,路文良一直以来都对周口镇的动向异常在意,更何况这件事情也被市里当做重点形象大炒特炒,因为这件事情,周口镇那可真是好好的红了一把。 红豆杉,是一种浅根植物,是世界上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经过了第四纪冰川,这种古老的物种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红豆杉生长速度缓慢,再生能力也差,中国已将其列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联合国也明令禁止采伐。 这种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地步的树种,珍惜又名贵,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在周口村这个丝毫都不起眼的山村里,居然茂密昂扬的生活了千万年。 大片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茂密野生红豆杉丛林。 这几乎是个奇迹,在发现的那一刻,连世界都为之震惊。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束海省环境的高度赞誉,红豆杉林周围的一大片区域迅速设立了专门的保护部门,禁止设立工厂,禁止排污排烟,一切有可能影响到树木生长的毒瘤都一并被拔除。 作为被发现红豆杉领域内的唯一的山村,周口村的所有剩余居民,一夜之间,身价倍增。 红豆杉丛林周围的大片区域都是已经有实质鉴定的完美氧吧,多少的富豪纷纷聚集到这里,只为了在新动工的豪华住宅区占领一席之地。 镇上好几家卖掉老宅的人家跳楼了,这也是当时的重大新闻,多可笑,明明在镇上的生活是他们一直追求的,但一旦知道自己丢掉了西瓜捡起了芝麻,之前一直满足的生活,就顷刻间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路家一家,那时已经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路功和他的老来子路德良,以及赵春秀,把老宅卖了一笔天价,随后就不知所终,听人说,他们是去环游世界了。 路文良这个路家的长子,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被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遗忘。 路文良脸上笑着,眼神却因为回忆起曾经而变得阴郁。 路功的愤怒也平息了一些,因为路文良的威胁,他的神色开始显得忐忑。 盯着路功色厉内荏的脸色看了一会儿,路文良吐出一口浊气,自己也觉得和路功这种人计较挺没意思的。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冷眼瞥着忐忑的夫妻两人,轻笑一声:“怕什么,我又不会跟你们要金银珠宝,既然送我回周口村,总得给我些补偿吧?” 赵春秀捏了捏拳头,忍不住说:“你要多少钱?”钱,可以给,但赵春秀希望,能够就这样一劳永逸的把路文良赶出路家,一辈子不要回镇上! 路文良笑眯眯的看着她,一直看到她脸色发白,这才缓缓道:“钱,我是不要的,不过既然给我住了,那我十八岁之后,那栋房子就要归我。”看到赵春秀要说话的举动,他伸出手制止,继续讲了下去:“不过作为交换,镇长批给你和我爸的那块宅基地,和现在镇上的这套楼房,不管你以后生男生女,我都不会再和他抢。” 赵春秀眼神一亮,险些笑出声来。 这……真有那么好的事儿?路文良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赵春秀心下狂喜,却又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笑容,生怕让路文良知道自己这边占了便宜。 可不是吗,村子里的房子,就算是路家那么大那么大的老宅子,出一万来块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呢,可镇上的楼房,可是有人出了五万块的!还有店面的房租,现在如果出租,已经每月能拿到三百了!更别提新划来的宅基地!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看地方大不大,却一点也不知道估价! 赵春秀恨不得立刻就答应了她,可出于各种原因,她还是不得不心焦的等待着路功的答案。 沉默中,路功抽了半根烟,他大概觉得这样的交换实在是有点不公平了,可赵春秀的那些话,却令他觉得,路文良走了大概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能就这样不回来了,那也是好事…… 路功叹着气,他恨方雨心,一段时间之内,也一直怀疑着路文良的血统问题,但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方雨心对路文良这个亲儿子的冷淡,无疑已经告诉了他事实的答案,但没办法,路功对这个儿子,就是没法儿亲近起来。 也许是出于一段婚姻失败后的屈辱感,也许是天性和路文良合不来,但更多原因,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还会老来得一个幺子。 赵春秀小气、粗鄙、没文化、泼辣,在任何人眼里都很不上台面,更别提和有文化又美丽的方雨心相比。 但赵春秀畏惧他,尊敬他,把他当做天来伺候,至少方雨心和他结婚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为他洗过脚。 赵春秀是个合格的老婆,纵然知道她有缺点,但面对自己原本就不喜欢的儿子,路功还是忍不住偏向她。 很多时候,路功也知道,打人是自己的错,他也知道,赵春秀一直在针对路文良。 但路功甚至想,假如没有这个儿子,假如这个家庭里只有赵春秀和他即将出生的老来子,那生活是不是就会平静许多? 所以他有意在克扣着路文良的生活,逐渐的习惯成自然,到了后来,就连把儿子打的头破血流,路功心里也掀不起什么愧疚的情绪了。 然而不久之前,他才发现,这个表面温软的儿子实际上爪牙却无比尖利,一个不小心,也许自己就会折损在他的手里。 路功惧怕他,惧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种阴魂不散的愧疚在睡梦里混合了惊恐萦绕在路功的周围。 路文良却在这时候提出愿意离开。路功心动,心动到从未那么心动过。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公平的兑换会给路文良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另一个孩子,路功咬牙抑制住了自己的愧疚。 “好,”沉默的房间中,路功沙哑的嗓音低沉的响起。 磕掉手上的烟灰,路功垂着头,五官在弥漫的雾气里越发不清晰起来。 “我给你买辆自行车,后天你就搬走吧。” “我不要自行车,给我买辆电动三轮车。” “好。” 第9章 路文良的行李并不多,几件衣服,多数还是在市里治病的时候好心人送的,然后除了书本,没有了。 周口村走了那么多人,路文良是第一个回来的,引来了许多的村民围观,这个许多,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几个,大概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不开回来吧? 镇上一个跟着大巴来看热闹的碎嘴婆娘立刻拉着自己的老相识在旁边窃窃私语起来,半响后,那人投给路文良的眼神中就充满了说不出的怜悯。 路文良才不会在意这些,别人越同情他才越好,越弱势,舆论就越偏向他,这对他日后的人生路都将会大有帮助。 路家的老宅,就建在周口村地段最好的小溪边上。 这间宅子是整个周口镇最大的宅院,从福建迁徙来此的路家祖上小有薄产,可以看出,路家村的这个宅院从前起码是一个官邸,门面非常气派,两扇裱着铜质花纹的大门经历了风吹雨打依旧坚固如初,门口一对蹲守的雄狮,花纹古旧,却威风异常,简单的雕刻间,可以看出雄狮仍旧锐利的眼神。 不过再好的东西,路功看了几十来年,不懂欣赏,也已经看腻了。 路文良却啧啧赞叹着,他在盘龙会那么多年的经历,也让他练就了旁人难比的眼力,不说别的,门口这两个狮子,以后要卖,也多少算是文物了,不过也贵不到哪儿去就对了。 门楣上悬挂着破旧的匾额,黑底金字,木质的木匾旁边已经开裂,但木质仍旧可以看出不错来,上头龙飞凤舞的“路府”两字,也能看出深厚的大家底蕴。 看来,自家祖上,曾经还风光过的嘛。 再往里,是已经干涸的一方鱼塘,积灰的假山,以及失去修建自己执着茂密生长的植物,花丛中依稀能以叶片辨认品种,但杂草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没有欣赏价值。 细看下来,房屋的风貌保持的比路文良想象中要好,耳房和几处才看过的厢房都古色古香,家具蒙尘,装饰都很古老,路功和赵春秀这种人肯定是欣赏不来的,不过这倒好,要是他们知道欣赏,这房子就被搬空,剩不下什么了。 不过其他的,比如地毯啊、后来添置的沙发啊还有老电视,早早的就被赵春秀搬到新家去了,赵春秀原本还想着将屋子里剩下的家具也在这几天带走,但路功觉得太没面子了,非但没答应,还臭骂了她一顿。 路文良要住的主卧,被路功找人草草的打扫了一下,也许是出于愧疚,路功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克扣他,床和座椅都买了新的,不过那张一米二宽的小木床和顶多十五块钱的二手小书桌,路文良大概是不会留下的。 “电动三轮车我过几天让隔壁赵大叔给你骑回来,每个月我给你一百块生活费,你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以后……就少回来吧。” 一百块…… 路文良险些笑出来。 周口镇这么个小地方,现在吃快餐都要五块钱一顿了,县城里的一百块让他自费三餐?路功这个当爹的可真大方。 不过他从头到尾没打算去讨过那点生活费,他年纪虽小,可也不是没有来钱的法子,这世道,只要舍去脸皮,赚钱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更何况在这个经济正在快速飞跃的年代? 电视台的几个好心人在路文良的百般推脱之下,还是晒了五百块钱给他,这就能作为他的创业本金了,反正生活费嘛,辛苦一点,谁还能赚不到? 托那位镇上来的碎嘴太太的福,路功走的时候,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联合小老婆虐待儿子的丑事,纷纷追到村口围观。 “呸!呸呸呸!!” 羞愤的跑到车站的路功转头朝着村子的方向狠狠的吐了几口口水,晦气的跺了下脚,心下决定,一辈子都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至于扫墓,也不是只有周口村这一条路的。 且不说终于送走了路文良的赵春秀多么欣喜若狂,也不说终于扳回一局的路功怎样暗自骄傲,这会儿的路文良,还在为了自己日后的生计努力奔波。 路功的电动三轮车送来了,同来的还有镇上过来替他清扫房屋的老太太,路家的老宅收拾出来其实很费力,不过打一开始路文良也没打算把这地方全部收拾出来过,只是自己的主卧,他还是要仔细搞搞的,能住就行了嘛。 把路功给他买的那张小床和书桌搬出去,几个上锁的厢房内,搬出已经蒙尘的八仙桌和木质桌椅,一些已经被虫蛀成烂土的也没有丢掉,路文良斩下完好的地方,如果珍贵的话,刻成木雕,这也是很值钱的。 厢房里都有床,也大多是那种雕花的风格,好在和装饰也很搭调,路文良挑了一床最好的,铺上厚厚的棉絮,天气热,还是加了一床草席,老宅的库房里一堆烂的不成样子的绸缎统统丢掉,把等高的箱子搬出来放在床边,就是两排床头柜,里头叠放了换洗的棉被之类杂物。 主卧遵循古制,有外间和内间两间,靠着一个小小的隔断门来划分,屏风也已经被赵春秀提前拿走了,路文良于是在小隔断那里挂了一块窗帘布,外头是七拼八凑来的桌椅和其他摆设,博古架上空空荡荡,又从角落里找出两个积灰的陶盆放了上去,路文良打算在里头种点小麦,也算是绿化了。 其实屋子嘛,干净就行了,反正也不值钱,路文良在这个家里居住的时间,会随着时间的迁徙越来越少。 盲目追求洋派的镇里人看着路文良日后即将入住的环境,忍不住同情的叹息,回到镇子上,又是一番宣扬。 路文良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算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在将庭院的枯草拔光之前,他也迎来了学校报名的时间。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去县城,以前去的也不多,唯独的几次就是方雨心和路功还未离婚时一起去逛集市,可方雨心对路文良的姐姐路婷婷总是要更宽厚一些,集市那几天,去县里的人都多,车上常常会坐不下,路文良鲜少有能跟着一起去的,唯独那几次,都成了他美好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想来,那时候渴望父母关注的他实在是太可笑了。 人嘛,总是更加奢望自己得不到的那些东西,其实没有方雨心的关心,他仍旧健健康康的长大,没有了路功的关心,他同样活的更好,,得不到的东西,可以去追求另外一些东西来弥补嘛,路文良才不会继续这样傻下去,他就不信这辈子他都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趁着去县城的时间,路文良突突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电动三轮车,一起去县里考察经济发展基础了。 三轮车速度的很快,路文良先绕了一遍一中的校区,如果及时的话,完全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内到达学校,海川市的中学上课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到八点半,下课在下午五点到五点半,根据冬夏变化调换令时,加上快捷的交通环境,这令路文良兴起了另一种心思。 初中的课业并不繁重,路文良曾经也是读过夜大的,他有精力在兼顾课业的时候赚点小钱。 县一中虽然在郊区,可这片郊区却不止一中这一个学校,县里的好几个学校都聚集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县里的一个学区点了。 这里每天的人流量丝毫不比县中心少,报名的时候,路文良也看到了各种摆摊的小贩,生意就没有不红火的。 反正每天要上学,不如顺便卖点小吃好了。在这个城管尚未立下威名的时代,小摊贩还是很有前途的,三百六十行,同样行行出状元嘛。 路文良可以算是一个新闻人物了,到学校报名的时候,他受到了围观…… 恩……真的就是围观。 几乎所有的教师和领导都跑到教室来围观他,海川市受虐儿形象深入人心,母性大发的教师们看到路文良瘦削清秀的小脸,又回忆起荧屏上那个满身鞭痕奄奄一息的小孩,忍不住叹息声声,连连道命运不公。 一中出了名的威严校长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因为李烨对着媒体的一句“路文良成绩优异,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县一中的名望在市里也算是大大提升,教育局的领导专门把他拎过去夸奖了一番,对此,校长抚着胡子欣慰不已。 于是在缴纳了书本费之后,路文良提出的半工半读要求时,几乎没有人呈反对意见。 只是路文良日后的班主任有些犹疑,是否会因为工作的原因影响孩子的学业,但在路文良的保证之下,她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忧虑。 教育者们的思维总是带着清高的,路文良拒绝了社会的捐款,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却打算用双手为自己赚取生活费,这种行为,很得某些老教师的欢心。 天知道,路文良只是不想为自己日后如果出了麻烦再求助,被树立一个贪得无厌的形象罢了。 第10章 路文良的手艺不太好,但也不算差,做不出黑暗料理,但也炒不出满汉全席。 可这点手艺,摆个点心摊,那是绰绰有余了的。 其实这些不露痕迹的小摊贩,很可能才是真正收入不菲的一群人,只是被不光鲜的外表所蒙骗,很多人都因为脸面而不去做这种“低贱”的工作罢了。 但其实工作又哪里有分贵贱的呢?旁人的嘲笑,路文良根本不会去在意,他要是要脸,早就不知道死了千八百遍了,曾经将自尊看的比天要重的路文良早已不知道死在了那个年代,也许是无家可归时躲在大桥洞下饥肠辘辘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被盘龙会的那些人压在地上剥衣服打的时候?抛弃了清高和自尊,路文良吃饱饭,住套房,又顺利将揍过自己的那群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自尊?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去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买了两个煤炉,加上路功给的一百块,路文良身上只有六百块钱,两个煤炉六十块,又买了四十块的蜂窝煤,送了他两块钱的盒装火柴,路文良精打细算的在旧货市场转一圈过后,折价买了两个大口的铁锅,崭新的,还是要换德国厨具才淘汰下来的呢。 加上油盐酱醋各种调味品,以及一口熬汤的大汤锅,三百块钱不见踪影。 拿五十块钱在蔬菜批发市场里批发了一堆本地产的小土豆,这些土豆太小个了,不如外地来的大土豆卖的好,但却软糯清甜别有一番风味,其余的钱买了香菇木耳淀粉菜蔬,和一包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淀粉料。 一夜未眠,迎着晨曦的微光,路文良开始拾掇自己未来的饭碗,如果这一次不成功的话,他还有机会尽快转型。 老房子还在用古老的土灶台,不远处的红豆杉林子倒是很少有人去砍,树太硬也难风干,烧起来浓烟滚滚,还没有普通木柴好用,路文良的木柴是自己去拾来的,周口村的自然生态保持的很好,门口溪流里有肥美的鱼,后山还能时不时看见锦鸡松鼠什么的,路文良恰好发现了一株已经枯干了的松树,树洞中空,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脚底潮润的松针下还有肥美的菌菇。 松木最易燃,油脂的芬芳伴随着火光,明灭着路文良的半张脸,昏黄的灯光从大肚灯泡里散发出来,包裹着黑黄油烟的线路垂挂下房梁,好歹能看清楚些东西。 一边的灶台已经小火煨过一整晚,揭开盖子,赤色红亮的浓稠汤汁翻滚着,拿长柄勺翻动一下,捞出一枚大块的五花腩肉。 火候够了。 土豆蒸熟,浸冷水,然后迅速的去皮,海川的土豆小,每一枚大不过女人三个并排的手指,皮很厚,这在才脱离了饥荒的人们看来很不合算,但殊不知,在这样不够优良的外表之下,包裹着的却是外来土豆完全无法比拟的香甜沙糯,海川土豆的成名还有很久才会到来,这才能让现在的路文良用这种低廉的价格大量购入,等到日后土豆价格水涨船高,那路文良大概就不会选择再搞这一行了。 土豆剥了整整两个大塑料桶,随便拿勺子翻搅几下,本来煮土豆的汤水里就放了调味料,舀一勺出来尝尝,味道也差不多了。 路文良将煤球炉搬上三轮车,一大框子蜂窝煤备用,两个铁锅子和一个村里叔伯帮忙手工做的木架,上头架两块实心木板,锅碗瓢盆和辣椒油罐子收在箩筐里放上去,一桶土豆倒进其中一个铁锅里,煤炉子熄火,用余温保温,锅里还有大块的猪油,在去县里的一路上,能够尽然激发出土豆的余香。 煮五花肉的老汤是从隔壁大婶家讨的,大婶家女儿在镇上做卤鸭,卤汁从爷爷那一带就流传下来,但配料并不是秘方,这卤汁油光发亮,红透出黑的光泽,绝对是一等一优质的老卤,路文良塞给她二十块钱作为交换,这才心安理得的下手使用。 卤汁熄火,几块五花肉捞出,剁成肉糜,加在高汤里,加入山上找来的菌菇和新鲜香菇,以及剁成末的胡萝卜蓉,最后舀一勺卤汁进去,再倒入半碗水淀粉。 扑鼻浓稠的香气。 一切做好不过一个小时,看看表,已经早上快六点钟,路文良锁好自家门,翻身上车,跌跌撞撞的开始自己第一桶金的挖掘。 县里的小学比起中学,上学的时间要稍微早些,因为县城小,学校也就那么几个,都建在这里了,于是每到早晨,就能看到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人潮。 中学才刚报名,小学却已经开课了。 路文良到达小学区范围内的时候,刚好到六点钟,再过半小时,就是人流量的高峰期了。 来卖早餐的人十分多,包子啊糯米粉什么的,还有煎饼和各种烫煮的汤面,路文良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引来了一群惊奇的目光。 他的长相随了爷爷,路家爷爷从前是按照书生交出来的,但生不逢时,因为各种动乱,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可路爷爷的清俊优雅,即便在他百年之后了,也仍旧是周口镇老太太们嘴里的话题。 路文良长期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好在并不黑黄,加上他清秀的五官,很容易给人好感,但不管怎么样,路文良的年纪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为什么会来摆摊? 这年头虽然有些艰难,但即便是摆摊的小贩家里,也不可能让孩子在大清早的来帮忙啊?现在谁家的孩子不上学?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心肝?怎么那么早也要出来做生意了呢? 路文良谁都没理,自己找了个凑近几个校门的必经之路,让下车锁好,开始摆弄自己的东西。 掀起国,把火重新燃起来,不到片刻,土豆在油锅里翻滚的带着焦糊的芳香迅速的开始弥漫开来。 初晓。 把带来的塑料小碗一一叠好,路文良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新来的小摊味道挺不错,老板也够奇怪的,那么小的年纪就出来赚钱。 来送孩子的家长哪里有时间吃早饭啊?大早晨的,许多人还念着要回去睡回笼觉呢,但到了校门口,闻到各种食物的芬芳,大家也不约而同的会挣扎的想,要不先把早饭给吃了吧…… 不过大早上的吃土豆……众人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可味道……真的好香…… “妈!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那个!!!!” “早上吃番薯怎么行,听话,我去给你买糯米粉……” 小孩哭声震天。 妈妈无奈的带着孩子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路文良案板上的东西,她皱起眉头:“这个怎么卖?” 路文良低着头将塑料袋绑在木架上,嘴里说:“小份的一块五,大份的两块。” 妈妈有点犹豫,旁边的糯米粉大份管饱,也才七毛。 路文良见她不讲话,抬头看了一眼,对着小朋友笑了笑。 “没办法,我这成本太高,土豆和肉都调最好的,你要是害怕不好吃,可以先来个小份的尝尝呗?” 妈妈还想犹豫,小孩作势要哭,只得认命的从小皮包里掏出一块五毛钱:“好了好了,一会儿不好吃不要再和我嚷嚷!再闹让你爸揍你!” 路文良收好钱,取了个干净的塑料一次性碗,揭开锅盖舀了一勺焦香的土豆碎,撒一把香菜,又从另一个同样浓香扑鼻的锅子里取了一勺浓稠的汤浇上去:“吃辣吗?” “一点点。” 取了张纸巾托住碗,路文良把东西递给脸色仍旧不好看的胖妈妈。 那妈妈拿塑料勺搅了下这一晚从未见过的东西,味道很好闻,又用的是塑料碗而不是塑料袋,看起来挺正规的。 算了,就当奢侈一把,不好吃下回再不买了。 在给孩子吃之前,胖妈妈不自觉的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一边将碗递给眼巴巴的小孩。 忽然间,她顿住了。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啊!? 土豆酥脆,汤汁粘稠,还有卤料的浓香和猪油的滑腻…… 胖妈妈眼睛一亮,立刻直起腰:“再来两个大份的!这什么东西啊?这么好吃!?” “自己瞎鼓捣赚点学费,”路文良低头干活,因为满足笑得眼睛弯弯,胖妈妈原本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闻言一顿。 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老板,她这才发现,这孩子气质干净年纪也小,估计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多少呢。 “唉?真的好吃啊?” “味道怎么样啊?” 几个校门口见到也会打打招呼的家长凑过来好奇的问东问西,胖妈妈大方的给他们尝了两口,没半会儿,路文良摊子外围挤满了人。 车子被挤的摇摇晃晃,路文良只能一边卖一边大声喊秩序,他还是想的太少,应该再车子周围钉一圈加强牢固的木架,不过生意这么好也是有点出乎他预料的。 七点半之后,人群陆陆续续的疏散开。 路文良的一锅土豆半点不剩,汤倒是多出来一些,许多没吃够的人将汤给瓜分了个干净,在超场内传来广播体操音乐的时候,路文良总算能歇下来了。 太阳这会儿已经挂起,酷暑天里,路文良满头汗珠靠在车上,眯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很好,这生意大概可以做下去了。 “下回记得多做点啊?” “明天还会不会来?老板,下午做不做生意的?” 路文良一一回答诸人的话,收拾好东西,翻身上车,迎着晨曦的光芒,迅速的赶回了家。 洗干净锅具之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小心的盘腿坐在床上,把腰包里的钱倒在被单上,细细的数。 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小面额,但一张一张的平摊好叠在手里后,越数,路文良就越心惊。 握着那厚厚的一沓子钱,路文良眼前亮晶晶的冒着星星。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 他居然,赚到了两百八十块! 刨去今天的成本,净利润也有两百多块钱! 天哪! 抱着那一沓子沾着油污的纸票头,路文良兴奋的在自己泛着霉味的木床上来回翻滚。 这一笔小小的钱,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但对于路文良来说,这是上天给予他这一生的希望! 第11章 六点钟,路文良准时骑车出门。 他的三轮车放的满满当当,放土豆的塑料桶更大了一号,也增加了一倍,又多买了一个煤球炉,三口大锅加一个大汤锅,勉强能够卖完。 暮色下,拎着渔网的几个村民从山路上回来,看到路文良,高高的喊了一句:“上学啊!” “哎!”路文良应道,“周伯(bai),网鱼去?” 他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将近一年。 路德良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出生了,没有人通知路文良,是去镇上卖菜的村民回来时说起了,他才知道的。 从那次过后,路文良再也没有回去过周口镇,从得知了路文良自己在做小生意后,路文良每个月的生活费,路功就再也没给过了,至于学费,路文良可不会让路功逃过去。 六点二十到学校门口,三十分开始营业,已经有队伍在等待。 到地方的时候,路文良昨天占的那个位置已经被一辆臭豆腐车给占了。 他挑了下眉头,没多说什么,车头一扭,换了个地方。 小吃摊主们私下里都有心照不宣的行规,占别人摊位这种事情很少会有人做,一则得罪人二则影响自己生意,要是换了脾气不好的,一言不合早上说不定就打起来了,但路文良不想多事,和气生财,大早上的,赚钱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两个小时。 路文良的小吃生意是学校门口最好的,其中除了口味特殊的原因,大概还有出于对路文良身世的同情,毕竟市电视台对路文良的采访可是全程公开的,虽然在脸部打上了马赛克,但在这么个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也能猜测些原委出来。 七点多的时候小学门口生意就淡下来了,没有理那个盯着他看了一早上的臭豆腐摊主,路文良收拾一下东西,骑着车子到了一中学校门口,这时候,中学的上学人流才逐渐多起来。 来吃东西的老师们路文良是不会收钱的,就算收了私下里也要退回去,这么点人情世故他还是会做到的,毕竟他的可怜身世不能拿来吃一辈子,他的半工半读学习方式实际上很不合理,想要让老师们有意无意的对他稍微上心些,路文良不敢明目张胆的行贿,却也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为自己巩固一下好形象。 路文良的班主任是个脸上有很多痣的女人,班里有几个喜欢起外号的,都叫她北斗七星,起因就是这位女士从右边脸颊划过鼻尖到左边眼睑,形象又整齐的以七粒圆润油亮的黑痣排列,恩,像耐克。 耐克班主任捧着大份的土豆边吃边站在路文良身边,帮他整理一下买土豆的学生的秩序。 “路文良,”班主任呵着气说,“你今天早上怎么从实验小学那边过来?平时你不是都在建国一小做生意的吗?” “有个卖臭豆腐的……” “切,”老师哼了一声,“你不要理这些人,他们一辈子是摆小摊的命,你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能成才的,期末的模拟考有准备了没有?” 路文良窘迫的摸了下脑袋:“还有一个公式不是特别清楚……” “那行,”吃人嘴短的班主任立刻心下一松,挥挥手道:“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我办公室,我给你补习一下。” 班主任周六周日是有补习班的,一个月才几堂课啊,就要收五百块钱,路文良这一场免费的小灶不费吹灰之力。 差不多八点,路文良东西卖的差不多了,记下了几个人要的特殊味道的卤料,路文良推着自己的车子走进校园,在宿舍区那边把锅子洗干净之后,就推进学校给他准备的食堂仓库。 一路上,路文良受尽围观。 从未受过生计困扰的许多人,对路文良的看法都很特别。 毕竟再怎么贫穷,有些人都是要强装着自己的脸面的,路文良同一个班的好几个贫困生都不好意思去申请救助款,虽然路文良也同样没有去申请,但他和其他人的原因可是不那么一样的。 一种是因为担心受救助会让自己矮人一截,一种是已经有经济收入不占用名额。 路文良倒是没什么冷艳高贵的,就是抢了吃不饱人碗里的饭,太损阴德。 不过虽然做着这样在众人眼里都不上台面的工作,路文良的人缘依旧是不错的。 一进教室,喧闹的氛围骤然一静,随后几个家伙飞扑过来。 “路哥!”“路哥!”“路哥!!” 路文良把手上的几个塑料袋递给他们,是摊子上剩下的土豆,今天下午不用摆摊了,卖了个一干二净。 把腰包解下来塞进书包,小心的放进书桌的最里层上好锁,同桌长发的女生浑身僵硬的看着他,好半响脸红红的打招呼:“路文良,早上好。” 初中的女生们已经萌芽了青春,琼瑶的小说成为了主流,路文良的背景虽然没有琼瑶男主的富裕多金,但那种脱俗帅气的气质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放在那里,路文良不可能回到这个年纪就变成了这个年纪的人,对待同龄的小鬼,他反倒更像父辈,于是这在许多人眼中就成了成熟优雅的代表。 “恩,”路文良看小姑娘好有意思,逗逗她,“许晓花,你今天穿的是新衣服啊,好漂亮。” 许晓花一下子脸红成猪肝,直到路文良带着一件衣服去办公室换了,她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一头扎进女生们的小圈子里:“路文良说我漂亮了!” “哎呀……”大家都好羡慕,“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把满是油烟味的衬衫拎在手里,路文良和化学老师打好招呼才走出来,教室门外听到一声变声期沙哑的男音:“路文良。” 回头看去:“班长?” “你在这里干嘛?” “我换一下衣服。” 班长莫名其妙的审问了他两句,转身又走了。 路文良挑眉看着他,这小胖墩还真有意思。 他们班的班长,目测一米五上下,体重却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开学看到这位班长的第一眼,路文良脑子里就蹦出三个字—— ——金正恩…… 金正恩班长也是个官二代,听说父母都是教育局的什么小官儿,小孩爱炫耀,家里有点小底子都抖搂光了,全校没有人不知道他有个在博物馆工作的爷爷,在教育局工作的爹妈,以及在国外各种飞来飞去带礼物的堂兄堂姐,就连考试不过一中线用钱买进来也到处当做长脸的事情炫耀。 班级里的班干部是投票选举的,这孩子直接给了每个投票的同学十块钱,然后全票通过当上了班长,还得瑟的不得了,殊不知许多人都在背后说他闲话。 看着小孩脖子上手指粗的金项链和狗牌似地大玉佩,这得多重啊……路文良咂舌片刻,摇摇头。小孩子一个,是非观还没养成呢。 才进教室,就听到一阵大嗓门:“我这个玉佩是我妈妈从美国买回来的!听说值十多万!”小班长进屋就开始吹了。 路文良皱了下眉头,这是他唯一不喜欢的县一中的缺点,特市侩,好好一个学校里充斥了物欲金钱,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就知道攀比衣物首饰了,这种风潮也不知道是谁带动起来的。 “你知道美国在哪里吗?”好几个女孩子嘻嘻笑了起来,金正恩班长因为长得胖,一直没啥异性缘,他喜欢和女孩子搭话,女孩子却不爱搭理他。 “是啊!你去过美国,那你和我们说说美国是什么样儿呗?我奶奶说那边的什么东西都比咱们这儿大一号,因为洋人的个子都特别高!” 金正恩班长脑门儿汗都憋出来了,呼哧了一会儿他一拍胸脯:“是啊,你们是不知道,美国的东西可大了,吃饭用海碗,每个人的房间都有二三十平方,可把我看呆了!”说着说着他编的顺畅了起来,一脸‘我说的都是实话’的模样,“他们那儿的一个溜冰场,可比我们县城还要大一倍呢!” 几个女孩子心照不宣的笑笑,金正恩班长苦着脸趴在桌子上,对对面的女生求助似地伸出手:“许晓花,我请你吃饭呗,你去过红房子西餐厅吗?我妈常带我去,里头的牛排披萨特别好吃,一顿饭好几百块呢!” 许晓花皱着眉头撇开脸,很嫌弃的拒绝道:“谁要和你去吃饭。” 路文良叠了下衣服放在抽屉里,把教科书拿出来,上课铃之前许晓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翻开书,路文良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一课自己预习过都懂得差不多,那放学之后可以找后面一些的疑难杂题去求教了,正在思索,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路文良抬起头:“你说什么?我看看在看书没听到。” 许晓花涨红了脸,手捏的紧紧的,盯着教室的门看着。 侧前方射来一道灼热的视线,抬头,是“金正恩班长”。 “陈飞飞今天请我去吃西餐……”许晓花忽然开口,紧张的舔了下嘴唇,“我……我……” “金正恩班长”表情都扭成麻花了。 这什么和什么啊?路文良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两个人,总觉得气氛好奇怪。 “哦~哦~哦~~”后排的一大群看热闹的男孩子欢呼了起来,“决斗!决斗!班长和路哥决斗!!!” “路文良!”金正恩班长被莫名的力量驱动站了起来,一脸纠结的悲愤,“我要和你决斗!” 说着,一只毛线织成的花手套迎面飞了过来。 第12章 这狗啃的人生真是受够了! 起哄的人一人赏了一拳,闹剧到了下午,请教完功课后路文良终于脱身。 预备离开的时候金正恩班长仍旧悲愤的对他报以瞩目,路文良颓然的走了,早上生意挺好,放学之后他也不用摆摊了,骑着车子先去把今天的营业额去银行换整。 比起以前多了一倍还要多的商品,让路文良一天之内赚到了四百块,绿油油的人民币小心放进衬衫的内兜,路文良骑车回家。 村里静悄悄的,少数的人居户,都已经飘出袅袅炊烟,站在村口看了一会儿,路文良皱起眉头。 路家的老宅子是面朝村口的,路文良眼力好,远远看到门口纯白的石狮子旁边站着几个。 骑车靠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很久不见的路功和赵春秀,赵春秀的怀里,抱着一个红绒布团包裹的小婴儿。 打开侧门,停好车子,路文良走出大门看着他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来干什么?” 路功不说话,赵春秀嘿嘿的笑了两声。 她伸着脖子朝院子里的三轮车上瞥了一眼,笑眯眯的:“瞧你这孩子说话,我和你爸来看看你而已,还带着你弟来了。” 她说着抱着孩子凑近了一点,往前一送:“你看,这是你弟,叫路德良。” 都好几个月了,才想起来通知他呢。 路文良心里嗤笑一声,掀开眼皮瞅了一眼,小孩圆胖可爱,皮肤雪白柔嫩,在大冬天的也不见干裂,显然营养极好,前段时间有个化工厂开在周口镇了,想必周口镇的人流更多,房价水涨船高,他们俩的日子过的更好了吧? 对不哭不闹的婴儿路文良还真的提不起什么恶意,但只要一想到这孩子就是那个日后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倒霉孩子,路文良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路德良的恶性在日后可是人尽皆知的,路文良逃离周口镇前他才四岁多,就知道在他爹妈揍路文良的时候帮忙递东西了,学尽了他母亲欺软怕硬泼妇本事,又被赵春秀养到胖的走不动路,后来路文良打听周口镇消息的时候,隐约是知道路德良把一起玩的什么人骗到拆迁楼里压死了,本来是应该要怎么判的,可惜死的是个无权无势的外地人,路功就花钱把他从劳教所里买出来了,后来跟着爹妈俩去环游世界,就没了消息。 人之初性本善,可惜他妈是赵春秀,这孩子可算是废了。 “恩,挺好看的,像我爸,”路文良随意糊弄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你们来吃饭的?那就进家吧。” “唉!” 赵春秀应了一声,抱着孩子抬步就走,路功磨蹭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宽阔的院子,院子里荒凉冷僻,对比他们在镇上翻修过的房子和给路德良盖好的宅基地简直是天差地别,赵春秀心里越发得意,路功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脸上臊得慌,看着路文良拎在手里满是油渍的衬衫和停在门口还在发热的电动车,三九天里,这孩子连一件暖和衣服都没披,顶着寒风冻了半小时骑回来的…… 推开房门,露出正房的外间,路文良升起火盆放到睡觉的里屋,丢下书包,又放下挡风的棉帘子,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白开水:“这房子就这一间不漏雨的,见谅,别嫌弃简陋了。” 的确是够简陋的。 赵春秀眼睛早就眯成一条缝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路文良受苦,她心里就忍不住甜的像吃了蜜! 路功咽了口唾沫,朝着手心哈口气,这房子真够冷! “你怎么不买个空调?” 路文良闻言一挑眉,眼角眉梢里全是嘲讽:“空调?您倒是富裕,我吃饭都还成问题呢。” 路功一句话被噎回去,也不生气,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赵春秀哄着孩子有些不满意的说:“你怎么把炉子生里面去了,我和你爸也冷啊,这孩子真自私!” “您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民间疾苦啊,”路文良翻了个白眼,“我爸快一年没给过我钱了,我倒是有那个余钱去买碳啊?这一把还是烧火剩下的,现在不暖屋子,我睡到后半夜冻死怎么办?” 赵春秀仿佛被打了一个耳光,又被路功凶狠的瞪了一眼,讪讪的抿着嘴低下头去。 “唔,”路功咳嗽一声,从裤兜里摸了两把,半响摸出来一个黑牛皮的软钱包,从里头抽出两张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我这回来也没带钱,你的生活费前段时间太忙我也忘了,一百算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另一百当你小妈给的压岁钱把。” 路文良不客气的收起来了,赵春秀没料到路功会给钱,眉毛一竖就想说话,后腰被掐了一把,脸立刻绿了。 慢吞吞的,路文良笑得意味深长:“那还真是谢谢您的大方了。” “这话说的!”赵春秀抽着眼角心疼的咬牙,恨不得把钱立刻夺过来,“我记得良子你现在不是自己做生意呢吗?哪儿就差这一两百块钱了?你那摊子生意那么好,一天能赚一百来块钱吧?” 路文良心中一动,立马了然,是了,说的那么多句话里就这句最认真,这俩人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哭穷才是正道啊,路文良这会儿哪儿有那个能力去摆阔啊? “一百块钱!”路文良瞪大眼睛,阴阳怪气:“您喝多了吧?我要一天能有一百块钱,干嘛还住这破地方啊?我不能住校去嘛?您倒是一天能赚百来块,穿红戴绿的,我今年还穿着前年的破毛衣呢,您真够能扯的,听谁说的,我找他要去行吗?” 赵春秀眉头跳了一下,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路文良对他态度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话倒是能听出来不可思议和被气急的意思,但她堂哥干嘛要骗她? “你可别瞎说了,”赵春秀有点没底,但还是强装硬气,“你们学校门口卖臭豆腐的那个,是小妈的堂哥,他可说你家摊子门口每天排满了人,卖的东西又贵,肯定赚得不少。你放心,小妈没打算要你那点小钱,可毕竟一家人,他最近说不太想卖臭豆腐了,就来跟我打听你这个小吃怎么个做法,学会了他也不和你抢生意,他要到省城去卖的。” 臭豆腐摊的? 那贱人。 路文良一咬牙,去省城?骗三岁孩子还差不多,想要骗来做法然后和自己抢生意?还是压价?赵家就没一个有人品的,净出奇葩。 路功此时也插嘴:“是,你舅来和爸说了很多好话,都是一家人,你也别担心谁会断你财路,没什么可藏私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 路文良笑着听完,一环手就倒在椅子上了,嘲讽的看着赵春秀,他声音高了两个调子:“哟!那个卖臭豆腐的就是小妈你亲戚啊?怪不得是一家出来的呢!” 这话怎么说的呢?赵春秀眉头一跳。 “头一天我在哪儿做生意,第二天一清早他准给占去,逢人就说我家的土豆放添加剂,三天两头鼓捣些煮土豆卖五毛钱,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给我两拳?”他一下子直起身,笑眯眯的盯着赵春秀,“这可真是好——亲——戚——啊,小妈您到底是有多恨我啊?连个活路也不给?让我住着破房子没冻死特失望?想让我饿成干尸?您不怕我晚上去给你托梦啊?” 赵春秀听着他的调调心一下子提上来了,第一个就是扭头去看路功,“我……我真不知道……” 路功阴沉的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山雨欲来的怒气。 她吓的刷一下转头,恶狠狠的瞪着路文良,“你别昧着良心瞎说!我家的亲戚我自己最清楚!” “是嘛!可不是嘛!”路文良点点头,附和道,“跟你一个德行呗?天下人不吃饭就你饱着肚子住楼房的那一天,你估计要笑掉大牙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哼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你们俩来干什么了,爸,我也不说别的,之前你把我揍得那个样子,到了市医院是下了病危通知单的,李老师给我垫了医药费,我现在一天赚那么点钱,你又不给生活费,这些钱除了拿来吃饭我都还给她了,您要是连我每天吃两顿饭都看不下去的话,干脆就把我在这儿掐死算了,我也不说别的,就身上这件棉衣,还是隔壁周伯他儿子大前年不要的,我日子过的苦,你估计就高兴,可我也懒得和你这样耗下去了。” 一拍桌子:“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路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这回来确实是被蒙在鼓里了,赵春秀他哥上门的时候说路文良大概早就是万元户了,听得他一个哆嗦,不可推卸,那时候他的心里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前段时间给路德良建宅基地时家里还要去倒借钱,路文良有钱还一个人藏私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赵春秀又特别委屈的说不要钱只要路文良生意的配方,路功一想这样也不过分,于是就跟着一起来了。 但看到路文良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事儿有蹊跷。 半大的孩子,手里要是有钱,真不至于不买件厚衣服,就这样冻的哆哆嗦嗦的回家,看着屋子里也没有添置家具,连煤炉子都是个破黄土盆,也不见他买什么肉菜,完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好话,但路功多少也能知道儿子心里的委屈,也是他糊涂,一听人说路文良能赚钱了,就听了赵春秀的意见不给生活费了,可孩子居然是饿肚子的,虽然不喜欢儿子,但作为一个父亲,连饱饭也供不上,自己做的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路功可不是那种会归咎自己责任的人,他只是觉得没面子罢了,脑子一转他就把所有的坏事情全部推给了赵春秀,也没脸坐下去了,他一伸手拽着赵春秀的胳膊就站了起来。 “你小妈也是一时糊涂……”路功半响憋了一句,“镇上还有事,爸先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下个月生活费我让你周伯家儿媳妇给你带来。” 路文良笼着袖子慢吞吞的送着他们俩到门外,眼皮都不抬就木木的说了句好走不送。 眼看两个人都走远了,他伸手把大门反锁了起来。 掀开车上的铁锅,从中空的煤炉里提出一只塑料袋,剥开,里头是冻的漂亮的五花肉和筒子骨,还有一大根雪白肥厚的萝卜。 大冬天的,可不就要喝汤吃大肉取暖么? 路文良哼着歌摇晃着做菜去了,棉衣的内里,绒绒的兔毛马甲暖和的不得了。 第13章 路文良的摊子是唯一一个连吆喝都不需要就能把东西卖的干干净净的,打从初一开学,到如今这么长时间,生意仍旧红火,这在许多同样门口摆摊的同行眼里当然挺不愉快。 但再不愉快,从其量也只能给他顿眼刀,路文良不疼不痒,他在学校门口赚钱,校方都没赶他走,他有什么可怕的? 清早骑车到小学校门口,还没把调料摆开,头顶上就罩下了一层阴影,有人来,路文良抬头看,是那个卖臭豆腐的王八。 老王八嘿嘿笑着,满脸的褶皱遍布,双手油腻腻脏兮兮的,和他的臭豆腐简直就是同胞兄弟。 “良子啊,”搓了搓手,眯着眼睛,老王八开口套近乎,“你小妈找过你了吧?我是你舅,认得了吗?” 舅?赵春秀她们家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路文良笑眯眯的看着他,如同看一坨狗粪:“您贵姓啊?” 老王八一愣:“我姓赵啊?” “哦,姓赵啊?我怎么记得我妈她姓方啊?什么时候来了个姓赵的舅舅?我得去问她。” 赵王八脸一绿。 “呵呵,你这孩子脾气可真不行……怪不得爹妈都不要你呢,”张口就是一顿恶意的嘲讽,赵王八眯着眼睛缩回自己的车上,“滚开!这地方老子占了!狗屁孩子该哪儿滚哪儿去!” 路文良心里一跳,抬起头,用一种惊讶的神情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王八愣了一下。 “前头那句,再说一遍来来来。” 赵王八盯着路文良的笑脸。 明明是特别真诚的商人的微笑,赵王八却止不住的心里发憷,他嗤笑着骂了自己一句,小屁孩有什么可怕的啊? “我说你爹妈难怪不要你!我要是生你这么个儿子,一定一早把你大粪桶里淹死!” 说完这话,他等着路文良来和他哭骂,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能怕他不成? 哪知道路文良居然粲然一笑,眼神仍旧惊讶,盯着赵王八什么都没说,只啧啧赞叹了两句。 然后,他就推着自己的三轮车换了个地方。 傻瓜才会在学校门口和他打架呢,门口那么多人和家长,和他打一场不是净给人看笑话了?还平白给自己捞一个顽劣易怒的名声,这样且战且退,反倒让人心生同情。 他离开的瞬间,周围几个听到热闹的摊贩纷纷对赵王八投来谴责的目光,赵王八浑然不觉,满以为自己占了个好方位就能生意兴隆,没料到一大早还是那么点盈利。 给他一搅合早上的生意就没做全,路文良心里憋着口气,表面不漏痕迹,实际上手都是在抖的。 怪不得你爹妈不要你…… 这句话…… 呵呵…… 路文良怎么可能不在意!!! 草草的收了摊,锅里还有十来份东西他就不卖了,骑着车子,路文良想找个冷僻的地方静一静。 “路文良?”学校里的不能出校的住宿生们惊讶的发现路文良的车子上居然难得的有剩余,立刻又把他包围起来了,最后还是啥都没剩下。 …… “唐总,您看基金就设在县一中了……?” 什么? 唐开瀚回过神,听到助手的话,低头一看,原来是洋河基金的设立点,他点点头:“恩,加一个实验小学。” 助手连忙记下,他身边的唐开瀚神色又迷惘起来。 好熟悉的感觉啊,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年? 唐开瀚忍不住去回忆,他今天来为洋河基金的贫困学生救助项目考察项目点,首要就选择了这个县城,少有的,一个县城里的小学和中学都能在市区提名,可没想到,居然会在出校门的时候碰上这一场闹剧。 唐家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的,但唐开瀚的许多朋友都纠结在各种人际关系里,所以对于路文良的遭遇,唐开瀚还是觉得有点陌生的感触,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双狡诈而明亮的眼眸。 啊! 唐开瀚眼神一亮,是他! 那个特别会做戏的小孩!怎么在这里碰上他了 远远看着生意红火的土豆泥摊,唐开瀚眼力极好,在少年淡定的微笑下敏锐的捕捉到他勃然预发的怒气和微微颤抖的手。 同情的看了眼仍旧洋洋得意不自知的臭豆腐摊老板,唐开瀚心情极好的拍了下助手的肩膀:“去,给我买份早餐,我要吃他家的土豆泥。” 啊? 助理写到一半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板,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生意红火的土豆泥小摊。 …… 您今天是哪儿出毛病了? 放学之后,路文良并没有提早走,他骑着车子到山路上,找了个开路炸出的山洞踢好,理了下外套戴了个围巾回到了学校,右手拿了一个环保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六点半,学校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路文良蹲在灌木丛里,看到赵王八骑着自己的臭豆腐摊车子臭着脸骑了出来。 赵王八住在县郊,农居房,此刻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周围都静悄悄的,没个人声。 市郊居民特少,赵王八这些年摆小摊也买了个平房,停下车子,他后背一凉,疑惑的回头看,大半夜的,怎么冷飕飕的? 眼前忽然一黑,赵王八骇然的差点要叫出声来,肩胛上猛然一痛,让他浑身都失去力气,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整个人蒙在了一层布里。 路文良一脚踩在赵王八的脖子上,手里的板砖儿哪里疼朝着哪里招呼,肩胛下面那一块有个麻筋,敲的重了就全身乏力,趁着劲儿,他将套着麻袋的赵王八揍了个七荤八素,也不朝脑袋上招呼,就身上,大腿、还有男人的那儿……赵王八想要叫出声,却只能任由他打。 打痛快了,迅速的,路文良隐匿到赵王八家前院的荒草丛里,顺着条之前看到的小路离开了,半路上,找了个地方把板砖儿埋好。 贱人自有天收!这一顿打够他受的了。 路文良别的不知道,反侦察能力那不是一般的强啊,坑蒙拐骗学了这么多年,宏观经济不懂,咋报复人,还能两眼一抹黑吗?不说别的,他这一顿打除了赵王八头顶上那个麻袋,几乎是什么线索都没留下,纵然怀疑到了他身上,就凭现在的警力?想破案,呵呵呵呵。 哼着歌走到山洞取了车子突突突的开回去了,夜色下,满天的繁星熠熠生辉。 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脑海中忽然震出这么一句,路文良一个急刹车,眼前恍惚了片刻。 半响,断掉的歌声颤悠悠的继续了上去,路文良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这辈子,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 这顿打让赵王八好好的歇了段时间,他老婆那天没听到一点声响,赵王八半死不活爬进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个半死,差点就把锅子招呼上去,后来看到是肿成猪头的赵王八,她满脸不高兴的把人拖到卫生院去了。 赵王八卖了那么多年的臭豆腐,浑身都是臭豆腐味儿,这对爱吃臭豆腐的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赵王八的老婆,我的天,那头油都冒着浓浓臭气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啦! 赵王八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干瞪眼看着天花板,医生乐呵呵的看着他的伤还开玩笑:“你这是得罪谁啦?打的可够轻的,乌青都没一个,你是真疼还是假疼啊,男人咋能这样呢?” 你妈! 伤口疼的死去活来好吗!你来试试好吗! 赵王八一边浑身僵硬的翻白眼,一边继续疼的死去活来,老天爷,给他个痛快吧! 第二天,小助理来一中办手续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果然发现那个摆臭豆腐摊的人今天没有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总经理让他今天来的时候看一眼臭豆腐摊主在不在,还唠唠叨叨的说什么人大概是不在了。 要不要那么灵!总经理原来是道士出身吗!掐指一算知后世五千年啊! 远在市区办公室里的唐开瀚下午受到了敬畏鬼神的小助理无比崇敬的目光,得知了臭豆腐摊子今天果然没摆后,他呵呵笑着,就看小助理颤巍巍的生出一只左手,压抑着嗓音里的震撼哆哆嗦嗦的请求道:“领导,您给我……给我看看……” 唐开瀚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 小助理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没缩回来。 半响,唐开瀚笑眯眯的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慢悠悠的说:“你知道我看出什么了吗?” “……不……不知道……” “我看出来……”拉长声音,唐开瀚恶意的笑了两句,“你这个月的工资大概是拿不到了。” 小助理的愣神只是片刻,下一秒,嗷的一声惨叫抱着资料夹着尾巴跑出去了。 看着办公室门上的花纹,唐开瀚双手环胸,倒在柔软的椅子里,打了个旋,对着窗户外亮堂的天空凝视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摇着头,轻轻地笑出了一声。 鬼小子,真是睚眦必报。 第14章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有半个月,某天早上出摊的时候,路文良发现臭豆腐摊老板赵王八出现了。 赵王八这人是出了名的抠门爱占小便宜,加上欺软怕硬,平时小打小闹的,仇家可真不少,但那么多年也平平安安下来了,这一回被人揍,他怀疑来怀疑去,还是觉得是路文良干的。 可他没证据啊!去报案,警察同志看见他浑身乌青也没一个,直接就把他给送出去了,赵王八想验伤的时候直接被人骂神经病,他就搞不清了,一身的筋骨疼了他十来天才缓过劲儿来,怎么外面就能一点看不出? 他老婆偏要说他是中邪了,那个闷头的麻袋被烧成了灰之后埋在土里还上了香,赵王八再怎么不相信也没辙了。 他一看到路文良,心里就是一股气,受了那么多天的罪,甭管是不是路文良做的,赵王八也想拿他出一口闷气,一刹车他就想过来找麻烦,哪知道一只脚才塌地,就见到路文良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恶意的笑容。 那笑容里太多东西了,不怀好意、轻蔑,还有跃跃欲试什么的。 赵王八脊背一寒,脚居然就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路文良的土豆车子慢悠悠骑走了。 路文良不紧不慢的挥锅铲,他又加了一桶芡汤,咖喱味的,爱吃这个味道的人不少,成本却比起猪骨菌菇汤要低许多,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在这大学区是独一份,对一边终于不来挑衅只远远用目光杀人的赵王八,路文良视若无物。 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在眼里,那他不是要活该累死了? 买早饭的许多家长看他年纪小,也喜欢在早餐车旁边和他闲聊,有些人互相是认识的,干脆就在车边谈天了,衬得他这边人更加多,许多人看到这边人多,就以为这里有多稀奇的东西,纷纷也过来搀一脚热闹,路文良满头大汗。 “小老板,小老板你多大啊?” 旁边就有人回答他:“小老板才十来岁呢。” 路文良抽空抬起头笑笑,又听到有个老太太发问:“现在才上初中吧,小老板成绩那么好,高中要去哪里上啊?” “市里吧?近一点也挺好。” “市里啊?”有人就犹豫了,“那不是就不能摆摊子了?我听说市里好多地方禁止流动摊贩,要营业执照的啊。” 路文良手上一顿,侧耳倾听起来。 “那不能开个店吗?小老板手艺那么好,城里人有钱,肯定更有赚头啊……” 话锋一转,众人又开始抱怨:“是啊,城里的东西真贵,我前段时间去看彩电……” “哇……你要买彩电啦……” “不光是彩电啊,你们去没去过城里那个布料市场,我的妈呀,你没看到那个价格……” 路文良收拾了一下瓶瓶罐罐,垂着头,耳朵里听着乱七八糟的讨论声,心思倒是远远的飞了起来。 是啊,他现在已经初二了,再过不久只怕就要升学,他总不可能在县城里呆一辈子吧,束海省最出名的就是各种学校,海川市有几个特别著名的重点高中,海川大学也已经历史悠久,在国内也排的上名号,如果想要继续上的话,路文良当然更倾向于去市里。 可他现在的摊位就一直摆在县城,每天也固定有几百块钱的收入,这在后世来说也是不低的收入了,路文良并不想放弃自己的小行当,到了市区,他估计也不会就这样把赚钱的事情搁置下来。 往大了说,经济飞跃的时代也就那么几年,路文良好容易有运气赶上了,不想再过回从前那种没日没夜算计人的日子的话,他就必须得抓住这个机遇,等到懒懒散散的大学毕业了,兜里没有一分钱,路文良难不成又要成为就职难的大学生中的一员,为了找个有前途的工作挤破脑袋? 不是他妄自菲薄,路文良有自知之明,他虽然重生了,但论专业知识却仍旧拼不过那些举一反三的天才,就连上过了夜大之后,初中的课程他也是花了些心思才能跟上进度名列前茅的,在盘龙会混了这么多年,坑蒙拐骗他学了不少,但开公司炒股票这些来钱快的他是连个皮毛都晓不得,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路文良肯定会去啃上几本投资学和股票研究,再不济商务管理也成啊! 他也就只能做做小本生意了,所幸路文良也从没有过什么大报复,温饱由人,生活平顺,有一处属于自己的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也就能够满足了。 假如要去市里做生意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只怕要好好开始打算一下自己未来的生计了。 开店,是个好选择,最好能够买个属于自己的店面,在海川生活了那么多年,一街一巷如同刻印在了路文良的脑海中,哪一处日后会身价飞涨,哪一处会慢慢从市中心被拖延变城中村,海川市的城建即将开始,变化会很大很大。 下午放学之后,路文良就跑了一趟银行。 做了一年的小生意,路文良也算是小有积蓄了,看着卡上五位数的存款,以及五位数的国债,他某算了一下,这笔钱就算是在市里估计也能买一套小房子了,但假如可以的话,路文良更希望能将周口村的那座房子翻修居住,这笔钱拿来开店的话,大概也差不多够了。 还有周口村那个破房子啊……头疼,总不能一直这样破着吧,翻修装潢的钱多少也要扣一些出来,不过这不着急,等到房子转到了他名下再来翻修不迟,否则还不知道那一边会再出来什么幺蛾子。 对路功,他是一点希望也不会抱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的为人。 …… 那厢周口镇上,被他念叨的路功耳朵一阵热,忍不住抬起手浅浅摸了一把。 “啊……呜呜呜……” 旁边是小孩含含糊糊的咕嘟声。 打了个哈欠,路功揉揉鼻子:“一想二骂三感冒,谁念叨我了。” 赵春秀刚洗了尿布进来,抖着手在裤腿上擦了一把,笑呵呵的过来了,脸上洋溢的幸福遮都遮不住。 “啊啊啊……宝宝乖啊……”捏着小胖娃的手掌心亲了两口,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皮的小盒子,打开,里头挖出一坨猪油状的膏,抹匀了朝着宝宝脸上哈口气,然后小心的朝着脸蛋和手脚慢慢的敷上去。 “谁会想你啊?”有了儿子,赵春秀感觉在家里腰板也挺直了一些,不像从前,连个玩笑都不敢瞎开,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果然,路功听到她这样说,并不生气,只是把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然后一声哼笑:“有病啊?每天往孩子脸上擦马油,熏死人了。” 赵春秀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咱们家德良生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命,哪像那个……呵呵,没瞧见吗?十里八乡的,就我们家小宝最白最粉嫩,谁家的孩子比得上?” 路功皱了下眉头:“你别没事儿老提良子,他也没碍着你什么,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 “我吃饱了没事儿干!?”赵春秀嗓子一尖,随后立刻朝着床上的孩子看了一眼,生怕吓到小孩,连忙轻下来,但眼珠子瞪得可大,“你也不想想你家那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儿?我堂哥上回被打你知道吧?他说就是你家好儿子干的!我嫁来你路家那么久,他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吗?成天就是吃吃吃花钱,我吃饱了没事儿干?我要是真没事儿干,还能有他逍遥的时候?!” 路功拉着脸:“你别无理取闹啊,你那个堂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是被仇家寻仇了,良子一个半大小孩能打的了他?” 赵春秀声音一窒,半响后,无言以对,只得抬杠般幸灾乐祸的哼出一声:“哼,你还帮着他说话,我可听说,方雨心上个月搬到市里去住了,你家那个儿子倒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活该被作践一辈子!” 路功把香烟一扔,神色立刻狰狞起来:“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赵春秀吓的缩了缩,撅着嘴,撇过脑袋。 “啊……噗噗噗噗……”床上的小孩忽然闭着眼开始蹬腿,从嘴巴里吐出一大长串子口水泡泡来,两人凝滞的对峙被打断,都扭头看过去。 “啊……宝宝不怕啊……”赵春秀扭头去哄孩子,当做刚刚那个话题从未提起过,眼睛转都不转一下,唯有脸上还余留着未褪去的不服气。 路功抬手把烟头丢开,抓了把头发挠了挠,长叹出一口闷气。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又响起赵春秀的声音。 “你儿子今年初二了吧?高中呢?他要考上了你给不给他上?” “什么给不给上,考上了再说。” “路功我告诉你啊!”赵春秀立马急了,一下子直起腰狠狠的瞪着路功的双眼,“你以前可是答应过我的!说养他到十八岁就行,到时候可别说又要给他出高中大学的学费,德良的幼儿园一个月要四百块钱,都给他上高中,我们一家要去喝西北风吗?” 路功不说话,他也在思考,如果路文良以后有了出息,那等到自己年纪大了,会不会因为赵春秀的刻薄而让他不愿回家,那么到时候路功自己的生活费也没处去要了。 一边赵春秀吵吵嚷嚷的又让人心烦。 大老粗想事情如果难以抉择的话,那就只能择优而取,路文良是他长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寄托负担的希望,可这个不可或缺的赡养者席位却在这时候已经有了空缺,他老年得子,又有了一个路德良。 方雨心美丽、有文化,最后却背叛了他。 赵春秀也不丑,虽然没文化小心眼了点,但至少是对他一心一意的。 路功眉头皱的死紧,心中的天平开始不知不觉的朝着赵春秀偏移。 如果顺从了他,那以后就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反之,假如继续供养路文良,那赵春秀估计每天都要和他吵的天昏地暗。 “再说吧再说吧,”路功一时也没个主意,脱了鞋子,他一头倒在了床上,闭起眼睛。 他身后的赵春秀满脸不爽的生了片刻的闷气,转头又和路德良玩闹了起来。 孩子的牙牙学语,母亲的温柔呵护,父亲的浅浅鼾声。 果真是慈和美满的一家三口。 第15章 学校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临近中考,路文良已经不再摆摊,转而专心的复习功课。 模拟考的时候他考了六百二十多分,年级第三,这几天,好几门课的老师也在重点给他解题,许多人把筹码压到了他的身上,县一中虽然已经是重点初中了,但仍旧要靠每年的升学率讲话,学生的分数和同等级的其他学校比拼之后,仍旧名列前茅,那才能够继续稳坐霸主之位,反之,假如学生表现不好,拉低了学校的平均分,那么第二年的生源大概就会因此受一些影响了。 低头看着摊开的复习册,班主任在上课的时候发了许多考卷练习,其中的很多题目都已经被重点勾画,路文良皱着眉头再在某些自己觉得大概会考到的题目上画一个圈。 “路……路文良……”耳边传来一声细细的,羞怯的女音,“你要高中要去哪个学校啊?” 三秒钟后路文良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了一眼:“不确定,看成绩吧。” 许晓花低头,黯淡的用手指捻着试卷,半响后才轻轻的说:“中考以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路文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许晓花挺奇怪的,最近老是莫名其妙的对他说这种话,每次看他的眼神也总是苦大仇深的,但既然女孩子都这样感伤了,不安慰一下作为男人来说也有点不像话,于是路文良木然的回答:“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你!”许晓花猛然色变,抬起头狠狠的怒瞪了他一眼。 “路文良!”金正恩班长忽然敲了一下教室的铁门,特别大声的喊了一句:“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哎!”刚答应完,就被金正恩班长又瞪了一眼,路文良莫名其妙的和他擦肩而过。 “金正恩”班长恨恨的瞥了眼路文良,又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许晓花,翻了个白眼也出去了,他追了许晓花快三年,许晓花到现在倒还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再如何热血的少年在感情的挫折面前难免都会显得丧气,但也难免因此而不再执着了,可这并不影响他讨厌路文良。 新班主任马老师是个年近五旬的老教师,花白的头发,因为操心的事情比起同龄人要多,他看起来也比同龄人要显得苍老。 “路文良啊……”他正在低头批改新收上来的试卷,见到路文良进来了,语重心长的问,“你已经选好自己要上的学校了吗?” 路文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我想去上市一中。” 马老师点点头:“要是保持这个成绩的话,你想要上市一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决定了,要去上高中?” 现如今最风靡的职高,虽然分数线高,但保证就业,并且学龄期短,比起高中来,显得要实用的多,路文良的家庭在这个学校中不是秘密,班主任也希望他能够尽早的脱离寄人篱下的受气生活。 路文良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可对于职高,他有与这个年代的人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他也和班级里几个中意职高的同学提过几次,可人家显然并不愿意相信路文良忽如其来的热心肠,被敷衍了几回之后他就不去自讨没趣了,但面对班主任,他还是难得的认真了一把,虽然不关他的事情,但毕竟选择学校可能会关系到很多同学之后一生的命运,虽然路文良也有着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人,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内,适量的给予别人一些善意的提醒和帮助,其实并不费力。 但可惜的是,马老师并没有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也不是他的错,又有谁能够那么宏观远见的预知未来十几年之后的政策呢? 路文良又一次被质疑之后,难免就有点沮丧,不太有活力的垂头出来,看了眼远方天空云层后昏暗的阳光,他觉得未来有那么点迷茫,可也只是那一瞬间罢了,习惯了时常冒出来的低落,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青春期。 生理不可抑的变化令他冲动暴躁,成熟的肉体也开始散发出属于雄性的荷尔蒙,剃掉了自己续了一星期的几根胡子,辗转于几个森严的考场内,有时候步行出考场大门,看到等候在外面焦急的家长们,他又会觉得恍如隔日。 许晓花的视线时常追随着他,路文良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不起眼又热烈的小心思,但他不可能会去接受对方的爱意,事实上,路文良到现在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和什么人相恋乃至组建家庭,直到如今他也没有主动去交过任何一个朋友,疏离有礼成为了他最适宜的保护自己的盾牌,独来独往的独行侠路文良看似在班级中一呼百应,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进入过他的心里。 火热的六月过去,忽然沉静下来的时间里,路文良迷惘的徘徊在安静的周口村,后山大片的茂密的世人尚未得知的财富枝头,结挂着青色的代表生命的果实,果实尚未成熟,去年暑假的时候路文良来这里采了一些,现在晒在老房子的前院,已经足够干燥了。 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这些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红豆杉,积淀着属于岁月的沉静,听说红豆杉的树皮能够治疗癌症,许多地方的野生成树也因此被扒走树皮,最后生命枯竭死于自己生长的泥土里。 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来往过消息了,但时常的,他能从去镇上探亲的村民口中了解到一些路家的事情,比如,方雨心最后还是走了,在那一场闹得周口镇天翻地覆的闹剧里,她也是故事中时常被提起的主人公之一,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去组建新的家庭,这么多年下来,路文良并不是没有怨恨过她的,但时至今日,早已不知道多少年,他对于母亲的印象,也已经慢慢从那个浓墨重彩的不负责任的母亲变成了如今这个除了血缘毫无关系的陌生女人。 她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在路功将路文良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沉默的龟缩起来,在新闻媒体因为路功的恶行寻找另一个合法监护人的时候,,从头到尾都不肯出面,而如今,在路文良即将参加中考的六月,和她的新一任丈夫赵志安,带着受到万千宠爱的路婷婷,离开了周口镇。 路文良实际上心里也有点数,路婷婷还真的有很大可能就不是路功亲生的孩子,和方雨心结婚的那个男人路文良曾经见过一面,很显然是个有文化的人,比路功年轻、英俊,也有味道,但只有眉毛看起来是乱糟糟的,而恰好,路婷婷也有对一模一样乱糟糟的眉毛。 从小,对路婷婷和路文良,方雨心就是不一样的,不同于重男轻女的路功,方雨心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路婷婷,对于方雨心这个有文化又美丽的妻子路功可以说是非常珍惜的,也因为方雨心的原因,虽然重男轻女,但路功仍旧难免更加关心自己的女儿。 就好像赶集时因为座位不够总被单独留下一样,这种区别对待的生活路文良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 直到方雨心闹大了事情直接离婚,他才隐约的察觉到某些不对。 上辈子,她就决绝的抛下了路文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传回来一丁点消息。 这一生,在路文良再见她一眼前,方雨心同样迫切的离开了。 在林子里就这样沉默的坐到了黄昏,夜幕即将降临之前,路文良沉默的回到了家里,迎着闪烁的星光,等待他的是为止的未来。 七月中旬,市一中给他发来了通知书,路文良中考考出了六百三十七分的好成绩,比起市一中的分数线要高出了二十余分,在全市排名第二十五,在县城,排名第二,金正恩班长总分比他多四分,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中考的消息并没有高考那样引人瞩目,但再次夺得县城头筹的县一中仍旧兴奋的在县城广播台来回滚动庆祝,中考的三甲前两名出自一中,也奠定了一中仍旧龙头老大的地位,到了明年,更优秀的生源也仍旧会被揽于一中麾下。 路文良拿到了一千五百块的奖学金,用这笔奖金,他打算随大流搞个谢师宴,低调一点也可以,班级里的老师们对他一直以来都要比较照顾,不管是因为舍不得一个好苗子还是因为同情他的出生,左右这是笔恩情,没有他们,路文良就算再怎么聪明,也绝不可能一边摆小摊一边还能这样稳定的维持自己的好成绩,这笔恩,他绝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当做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笑纳下来。 县城里是很流行摆谢师宴的,考了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学,谢师宴都必不可少,这是一种笼络人情的手段,也是一种出于物质的感恩,一千五百块钱已经够在县里很好的饭店订上一桌,路文良没打算请什么人,一桌子差不多也就够了,在定桌之前,他打电话回去通知了路功。 虽然不知道路功会不会出席,但他生为人子,必要的礼数不可少,心中再怎么怨恨,吃够苦头的路文良也绝不会再给任何人抓住自己的短处和把柄。 路功接到电话的时候沉默了,他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但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因为轻,路文良并没有听清楚。 后来,听镇上消息灵通的女人说八卦,他才知道,在打电话之前镇上已经知道了他靠上市一中的好消息了,还是镇长亲自当做光荣的事情对手底下人说的,当天晚上,赵春秀抱着幼小的路德良,站在路家楼房屋顶,哭嚎着威胁路功说,假如他敢出尔反尔给路文良再花这一大笔学费,她就抱着自己苦命的孩子从这顶层跳下去。 路功抽了一根中华烟之后,对她妥协了。 那一天晚上,周口镇临街的人家都沸腾了,所有人都躲藏在相邻的阳台处听墙角,路家又一次成为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谢师宴当天路功没有来,他在镇上小卖部给学校打了电话,说赵春秀乡里还有农活忙不过来。 对着所有老师隐秘的同情目光,路文良脸上万般凄凉,心中却像止水一般,连涟漪也没泛起一个。 隔天,赵春秀抱着路德良和路功一起去了趟周口村,带着路文良回到了镇上,给他办理周口村老宅的过户手续。这栋房子终于归顺到了路文良的名下,路功没有提起路文良日后的生活费以及学杂费的问题,他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高中需要交学费似的。 抱着路德良颠来倒去的哄的赵春秀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明明事情已经办妥,可就是堵在路文良的三轮车前面不让他走。 路功沉默了很久,低声和路文良说:“房子给你了,你也是大人了,我们这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概已经能够猜测出他之后要说些什么。 “……以后没事……”路功咽了口唾沫,这话说的好像有点艰难,“以后没事的话……别回来了,德良得有个气氛好一点的家。” 说罢他和赵春秀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路文良看。 路文良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木着脸和路功夫妇对视了大约两分钟,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皱着眉头绕开两人倒车走了。 远远的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赵春秀一脸宠溺哄着怀中的路德良,路功一直站在路边抽烟,低着头,只看到黑色的发旋。 第16章 路功没有打算付他学费,路文良还想上学的话,就只能自己负担起来。 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路文良没有存定期,除了国债,他买了将近六万块的金券,几年之间金子的价格番长了将近六十元,也让他小赚了一笔,随后是炒金的盈利购买的国债,活期存款只剩两万现金,除去市一中每学期两千块钱的学费,这两万块实际也只剩下六七千了。 他还要生活费呢。 叹了口气,将各种单据收好,把国债退掉,因为黄金在节假日子可能还会涨价,路文良也就没有着急赎出,这样一来,他手上的现金就大约有八万,虽然听起来挺多,但在房价已经有上涨趋势的市里想要买到一间好门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更别提还有前期的装修和经营费用。 路文良有点发愁,难不成他还真的要去市里过和城管你追我赶的生活吗?如果真的这样,再要兼顾学业,他再怎么努力估计成绩都要后退了。 现如今只能像老天保佑能给他点运气,去即将拆迁的那些日后的市中心多逛逛,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卖房子好事情了。 将老房子的家具都喷上杀虫剂,放上樟脑丸,用白布盖好,锁上老宅的门,手里只拎一个箱子,路文良预备提早去一中报道。 村里的居民们都很友善,得知路文良要走了,好几个阿姨级别的老太太特意追出村口给他塞了几罐咸菜,周伯还想让他带一条咸鱼去下饭,城里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贵。 和县城完全是两个方向的市区距离周口村更加远了,在镇上坐车大概一小时左右就能到的路程,路文良转了两趟车,一个半小时过后才踏上海川市的土地,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三年之前,海川的好心人集结了自己的力量为他保驾护航开辟了一个没有虐打的童年,他如今再一次回来了,海川是他的福祉,不论是这里的路,还是这里的人! 市一级中学,是海川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高,学校从民国初期落址,在炮火硝烟中幸存下来,距今已经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历经了几次的分崩和重聚,到如今,她仍旧是省内高中的头一号。 在这样遥远的市区,路文良当然不可能再住在自己的家里,但住在学校里也同样有诸多不便,在报名之后,他去学区附近转了转,发现这附近的小区房价实际上还算可以。 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简装公寓一个月的租金大概在两百元左右,诚然,比起周口镇那种店面才能租到三百的地方显得要高许多,但在一个市里,也算是很合理的价格了。 路文良其实还想找个再小一点的,能便宜点当然更好,但已经没有更小的户型了,海川不同于能够租赁四合院子的北方,这里的这里的住房从很早之前就按照立式楼房规划,一层二层的防盗实在是个大难题,三层四层往上出租的也比较少,路文良租的房子步行到学校大概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出去就有很长一条的小吃街,已经很残破,路口有十分方便的公交站,除了户型不太科学阳光不足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值得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行李,路文良的东西于是特好收拾,几件衣服挂在衣橱里,锅碗瓢盆和调味料,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路文良是个小孩子,家电也不另外收钱了,厨房里还有只嗡嗡作响的黄冰箱,打开来里头是空的,但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将那些冰块敲下来,放在盆子里搁床头物尽其用,挽着袖子在房间里打扫了大概一个上午,下午,路文良打算出门为自己添置几件衣服。 在县城里上学的时候,镇子里一起出来读书的孩子们挺多,路文良不爱打扮穿的破旧一点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总有些贫困生比他更困难的。可到了市里就不太一样了,海川人在束海省都是闻名的好面子,这里慈善最好做,其次就是各类服装,富裕起来的人民们用鲜亮的衣着和物质的挥霍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在那之后,则是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五星级大酒店。 目前虽然还不到后来那个地步,但路文良深有所感,就算是拿着钱去和别人谈生意,你穿的破旧寒酸了仍旧难免要受一点冷遇,这还是以精明著称的生意人,更别提一群在市里长大从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孩子了,路文良是想节约,但重活一遍,他不能把自己绑死在钞票上,节约到被人排挤冷落可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此时仍旧夏日炎炎,商场内衣裳普遍清凉,街边也能看到年轻人五颜六色的头发划过空气的弧度,他们穿着最时兴也凉爽的沙滩裤和白色背心,手里已经不拿乡镇孩子们人手一台的录音机了,而是都捧着一个个圆圆扁扁的随身听,那里面要放上碟片才能出声,耳机也黑黑大大的并不好看,但在目前来说仍旧是最无可替代的潮流。 穿着大汗衫和棉布裤子的路文良几乎一看就不是什么时髦的人,但好在长相白净身材瘦高,走路的体态也好,两件洗到快要破掉的衣服在他身上反倒有点和寻常人不同的清新味道,他五官长得并不出挑,甚至单独列出来可以说是寡淡的,可结合在一起就很有南方男人清新俊秀的味道,纵然年纪不大,但因为气质成熟,也不太容易被人轻看。 他腿上的伤疤还没好利索,虽然这辈子比起曾经来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医疗条件,但在养伤期间路文良就开始做生意,上蹿下跳的怎么可能休息的多好?好几次伤口崩开了疼的他死去活来,好容易长好了,就迎来了严酷的寒冬,老房子又阴又冷,一年冬天过之后,路文良的腿关节有时就会毫无预兆的疼。 那个伤疤这辈子也一样去不掉了,但他有坚持敷蛇油和药膏,相比起曾经那个狰狞到令人心生惧怕的恐怖疤痕,现在浅浅的贴近肤色的一不小心甚至会被忽略的伤疤,路文良已经很满足了。 导购小姐殷勤的跟在他身后介绍着今年夏天最流行的短裤和大阔腿沙滩裤装,裤子的花色面料都是一流,但路文良仍旧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我腿上有疤,麻烦您给我看看长裤子。” 导购惊讶的低头看了眼他完全瞧不出异样的双腿,眼神里染上一丝惋惜。 …… 唐开瀚万分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能和这孩子撞在一起? 倚在服装店门口,看着暑假期间闹着要来看自己的弟弟买好衣服在收银台结账,他忍不住困惑的盯着试衣间那边,百思不得其解。 脑子里回放着一遍又一遍低着头手捧衣服的少年,摸了摸下巴,唐开瀚面无表情。 “哥,一共一千三,内地物价好贵,这件外套在香港最多卖两百,到这里翻了一倍还要多……” 唐瑞安拎着纸袋过来把卡塞回哥哥的口袋,眉毛皱着,唐家对于儿子的管教都十分严格遵循穷养制度,唐瑞安一个月的零花钱不过一千元上下,如果不是哥哥在这里,他绝对不可能花一个月的零花买衣服啊。 唐开瀚皱眉打量着他沙滩裤下黑漆漆的腿毛,嫌弃的说:“丑死了。” 唐瑞安不以为意的在腿上抓了两把,他这个哥哥不光长得着急,品味也委实着急了点,一点都不懂得时尚。 正说着,试衣间的帘子刷的一下被拉开了。 唐开瀚立刻抬眼去看,唐瑞安也随着哥哥的视线一并望过去,立刻怔住。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紧窄的裤子被崩出本色,结实的大腿和纤细的小腿肌肉流畅结实,骨架却小,显得腿腕很纤细,看去明明是个十分瘦弱的年轻人,但后臀的牛仔布料却偏偏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来。 简单的没有一丝花色的米色裤子上配了一件款式宽松的白衬衫,下摆被塞进裤子里,配了一条深蓝色的休闲牛皮带,全身上下不过黑白蓝三色,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只看一眼心中就有种异常的舒适感,只想追随着再看一眼。 被打量的那人对着穿衣镜拉扯了一下裤边,有点不满意的皱起眉偏头朝后看,顺滑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乖顺的滑下脸颊,有些稍长的掠过了眼睑,少年伸出一只手指漫不经心的理了一把,浅色的皮肤和纤长的手指,几乎让唐开瀚看到发呆…… “不好意思……”路文良开口,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逐渐清雅沉稳起来,“还有大一号的吗?我觉得这一条有点紧。” 导购员尚未从简单却震撼的搭配中回过神来,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音:“不用大一码了,这条裤子明明很适合你,再大一寸都没有现在那么合适了。” 路文良循着声源看过去,立刻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脑门,满头都是嗡嗡嗡的蜜蜂叫声。 虽然记得不真切,而且看到他时背对光源,但那是路文良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陌生人! 就算眼前的人比起那个唐先生小了一号,也没有那么棱角分明的冷厉气质,但路文良,绝不可能认错人! 唐开瀚走过来,一脸严肃丝毫不带调笑的认真看着路文良,路文良惊愕发呆的表情因为他特殊的表达原因,在外人看来更加像是平静的注视着什么,于是唐开瀚愣了一下,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唐突。 见面既是有缘,更别提他们冥冥之中竟然相遇了三次,唐开瀚虽然并不喜欢搭讪,但对于路文良的冷淡也并不觉得难堪,他反倒显得平和了一些,轻声建议:“这只是我的看法,如果你想要穿的更舒适的话,我也同样很赞成。” 他说完,再一次深深的看了路文良一眼,离开之前,像神棍般留下一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他走后,路文良才慢慢从那种神经紧绷到四肢无法协调的僵硬中复苏过来。 愣愣的盯着唐开瀚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之后,他擦一把额头惶惶的朝着营业员发问:“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是你们店里的员工吗?” “您说唐先生啊?”导购员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他是商场的vip,我们平时也不多看到他,今天他带来的是他弟弟,我看他主动和您说话,您并不认识他吗?” 唐先生! 第二道玄雷又一次劈中了路文良。 半响之后,付过帐,路文良如同丢了魂儿一般脸色苍白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第17章 本以为被遗忘了的曾经只是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稍一触碰就如同流水般势不可挡的倾泻出来。 一场惊悚兀长的噩梦,银亮的刀锋,赤红的鲜血,一片一片薄如蝉翼泛着鲜嫩色泽的人肉,挂着血丝却仍旧坚硬洁白的手骨,郑潘云可怖的一双眼珠惶然的瞪大到极限,最后仍旧被活生生挖了出来,只余留两个幽深神秘的空洞无神的凝视着这一方。 从和那位“唐先生”见面过后,连续十天,路文良都在睡梦里再次重温这段场景。 房间里幽暗的壁灯亮了一整晚,路文良纵然睁开了眼睛,仍旧不可抑制的剧烈喘息着,胸腔的心跳惊若擂鼓,一下又一下过后,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扒了扒头发,疲惫的从床上坐起,路文良拿过床头的闹钟一看,才五点半。 一中早晨九点才上学,这么早起来也没什么可干的事情,擦了把汗,路文良草草的洗漱了一把,动手将两个煤炉带着铁锅搬到楼下单元门口,生火,入油,翻炒前一天晚上煮好晾凉的土豆。 楼下很长一段路都是美食街,天还未亮,就回荡起浓郁的香气,早餐的时间,这里徘徊着各种上班族和学生,这时候城管都还未上班,住了两天打听到周围小贩们的作息习惯之后,路文良就开始重操旧业。 虽然才开始做生意一个多星期,但托猪油和土豆翻滚挥发出的浓郁香气的福,路文良已经有了固定的客源了,看在他是学生的份上,同条街的同行们都自觉的给他让了一个就近便利的位置。 准时在八点半收摊,和众人道别后,他上楼洗了把澡,换衣服,拎起书本去学校。 市一中的教学楼实际上很古旧,斑驳的外墙有着岁月的味道,里头赤红的砖路文良看不出名堂,但绝对比日后的豆腐渣工程要坚固许多。 走进喧闹的教室那瞬间,世界安静了一秒,路文良没有发愣,从他开始重操旧业摆摊那天开始,学校里就时常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人们似乎觉得班级的品味被一个穷人给拉低了,一如既往的,思想不成熟的孩子们用贫富来区分一个人,路文良所在的重点班则大多数都是小康家庭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则更喜欢找存在感,路文良就恰好给了许多人无事生非的好空间。 女孩子们对他的态度还是蛮好的,虽然都知道路文良不是富贵出生,但刨去了金钱方面的优势,路文良帅气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都很容易让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心动,从开学到现在不过几天,他已经收到了许多份冒着香气的粉红色信封,市里的女孩相比县城要大胆的多,甚至有人专门找到路文良摊子去买东西结识的,这也无意中更加加剧了男同胞们对于路文良的敌意。 不得不另外提一点,那就是金正恩班长也跟到一中来了。 小胖子现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敢唾沫横飞,他的那些见闻多半是编造的,在开学不久就狠狠被真正飞过欧美大陆的同学鄙视了一顿,相比从前,他低调的很。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他对路文良一如既往的敌意,开学不多久,他就拉拢了一帮时常出去吃饭的“朋友”,孤立了路文良。 小孩子的幼稚路文良当然不会去在意,班级里真正有头脑的官二代受到的教育就让他们对什么事情都保持低调,那种随时随地恨不得出尽风头的看似风光,实际上毫无底气,他们也只敢在安全的外围叫嚣罢了。 他这样浑不在意的态度倒不失于是种对付流言的好方法,金正恩班长窜上跳下的挑衅了几遍都没得到回应,最多不过一个鄙视的眼神而已,中二的小孩虽然仍旧认为路文良是在故弄玄虚,但几次下来,也难免失去了兴致。 这一天上课路文良始终都无法集中精力,前一天房东老太太和他说的一件事情,恰好在无意中解决了他心头一件沉甸甸的心事。 房东老太太现如今已近花甲之年,早年丧夫,寡妇一个将自己的双胞胎子女拉拔长大,尽心尽力的母爱在晚年收到了丰厚的回报,子女两人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新西兰,都已经成家立业,抢着要赡养寡母,老太太执拗的在国内呆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年初女儿生下孩子,思念外孙的老人家终于妥协打算离开国内了。 路文良摆摊的时候老太太来吃饭,因为老太太颇多照顾的原因,路文良不愿意收钱,感慨路文良不容易的同时老太太坐下来一边唠叨一边感叹开导路文良,随口那么一提,就让路文良上了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人家即将出国,现在正在寻找自己两处房产的买主! 一处是路文良现在住的小单元,高六层,顶楼有个半大的阳台,从三楼开始往上都是老太太个人的房产,全部面积加在一起大概有两百来个平方,另一处在市郊健康路附近,两层高,有个自己圈的院子,虽然很破旧,但面积却很大,有两层连院子有四百个平方出头。 别的路文良可能不知道,但海川市的城市规划路文良还能不清楚吗?市郊那块地方之前是西建帮的管辖范围,在路文良入盘龙会的时候就已经时常能够听到郑潘云长吁短叹自己时运不济,而西建帮老头老走狗屎运了,原因便是原本没有发展可能的市郊健康路在海川新规划中被有意的扶持修葺,从一处没人涉足的脏乱差地区两年之内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海川市不下于市中心繁华的另一处商业大街! 彼时海川市的房价早已经被泡沫经济笼罩,翻番的趋势比坐火箭还要快,高的令人侧目。 而这个时期,还是健康路等待拆迁的时候,再过不久,新的市委书记大概就要上任,这个市委书记很奇怪的只呆了四五个月就被双规了,是当时也是海川市的一大新闻,第二位市委书记上台不久,健康路的拆迁行动就开始了,没过几年,这位完成了市建大项目的书记又被升任为副省长,反正慢慢的,也成为了海川市人民谈论政治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之一。 这几处在学区内的房产倒是挺多人有意向的,老太太忧心的是在健康路那边的破房子,那边现如今渣土车乱窜,绿化也不好,居民们等拆迁等了两三年也没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这大概只是政府放出来的空话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处房子极少有人问津,不多的几个也是村里农民们询问,把价格压低到了一个老太太无法接受的程度。 那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啊!就算以后永远也不能回来了,也绝没有人能忍心贱卖到这个程度! 路文良提出对房子有意思之后,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对这个小小年纪就成绩优异还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小孩,老人家的看法和年轻的孩子们截然不同,真正有素养也有生活阅历的老人,从来都不回用职业轻易划分一个人的贵贱,她吃了生活太多的苦,对路文良也颇有同病相怜的疼惜,就连房租也少比同规格的房东收五十块,将房子交给路文良,她当然会心里更舒服一些。 老人家腿脚不太方便,于是就约好了在下午去看房。 沉湎几天的梦魇让路文良精神有点不好,上课时昏昏欲睡,班主任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忧心。 在接收路文良之前,她被专门叫去校长办公室嘱咐过一些东西,也看过许多年前的那场跟拍了将近一星期的节目,直到如今打电话去电视台,还仍旧能查询到一些路文良如今是否过得好的消息,自此之后她无疑对路文良更加上心,不论何时何地,一个坚韧自强的人总会更容易让人欣赏,更何况对象还是以清高著称并且多喜欢追寻精神境界的高知识份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正恩”班长在找到她打小报告说路文良摆小摊的时候,班主任完全没有升起过去干涉的意思。 忘了说了,金正恩班长这一回仍旧做了班长,十块钱在市一中已经不够用了,每人一百块也有颇多人看不上眼,但好在一中的许多学生不屑于去管理班级小事,另一部分人只每天埋头温书,在和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吃了顿饭之后,金正恩班长仍旧成为了重点班的班长。不过这个班长能管的东西确实太少了。 又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次话,路文良好不容易抛到脑后的和那位“唐先生”的相遇又被回忆起来,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家里,一丢东西,整个人倒在小床上,路文良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酸。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他压根儿没升起过要去重混盘龙会,也从未和任何黑道人物打过交道,怎么一来到海川,就偏偏碰到了这个汉楼的……领导。 虽然仍旧不是特别清楚那位唐先生的身份,但身为一个盘踞半个市区的黑帮的狗头军师,对于圈内的某些知名黑帮路文良也是能够知道一二的,汉楼的主家姓唐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但除了主家姓唐,主要活动范围在华中之外,剩下的资料旁人却怎么挖都挖不到。 兴许也不是挖不到,只是盘龙会的级别有限,太过机密的消息不会随意得到罢了。 谁知道呢? 不过这位“唐先生”居然这么早就来到了海川?他到海川来干什么?盘龙会的覆灭还是七八年之后的事情呢?原来他的行动从这么早之前就开始了么? 路文良很确信在临死前他和唐先生甚至没有过一秒钟的眼神交流,在那之前,更是完全都没有想到过半路会杀出这么个人,更不用说和汉楼有什么纠葛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那位唐先生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话,就算他也是重生的,可也不至于记住路文良这么个小人物啊?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已经够不得了了,还要加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啊! 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想不出头绪,路文良只觉得头疼欲裂。 恰逢此时,房门被敲了三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打开门缝从防盗门看出去,立刻笑了:“刘阿姨!” 房东刘老太太来找他了。 坐十一路公交车跌跌撞撞的绕着城市开了半圈,随后路面开始坑洼起来,通往郊区健康路的水泥路面被渣土车来回碾压早就坏的差不多了,去一趟不会坐车的人要吐掉半条命,这一路比骑马还要刺激。 老太太要不是没办法才不愿意来呢,好在她精神挺不错,坐了一趟车也不见疲劳,走路健步如飞的,下车没多久,她带着路文良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大概不到两分钟就停了下来:“到了。” 路文良眼前一亮。 第18章 一堵大约两米高的围墙,外墙的石灰已经剥落,上面有彩色粉笔乱写的涂鸦,路两旁的行道树长得很高大了,从路面延伸到围墙里面,一只黄色斑纹的大猫懒洋洋的窝在墙顶晒太阳。 从外侧就可以看见里面两层高的小楼,楼房估计是很久之前建造的,并不是很精致,最顶层的阳台那里还能看到墙面里红色的砖块,老太太很是嗟叹的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年轻时嫁到这里,操持了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哪里有根草。靠着绣东西供出两个小孩,老了啊……” 路文良笑了笑:“我如果到了您这个年纪,也能跟您过跟您一样的日子,绝对要美的找不到北。” 老太太捂着心口笑了两声,掏出钥匙:“进去看看吧。” 进门,老太太有些尴尬的指着门边的一个矮矮的红砖平房:“这个是老大结婚的时候加盖的,后来当厨房用了,有点脏,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推了,不过那时候为了审批下来也闹了好大一遭子。” 路文良眼前一亮,拆迁可不就是按照实用面积来赔偿的么?加盖的房子只有嫌弃不够多的,哪里有嫌弃不好看的道理? 他连忙摇摇头,又指着楼顶很大的阳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在上面也加盖一间,不过审批估计会很困难,您要是能帮我的话就更好了。” 老太太很困惑:“你还要盖什么?三百平方还不够住?” 路文良不想瞒她,于是照实说:“我想着到时候要是拆迁了,还能补偿多一点。” 老人家立刻就笑了,笑的直不起腰来,随后大力的拍了拍路文良的后背:“娃,你要是冲着拆迁来,阿姨可真不建议你买,政府说要拆说了四五年了,也从来没见过真有人来看的。” 路文良但笑不语,他做事只讲究对得起自己良心,买房子的意图他打一开始就没瞒过老太太,这毕竟是人家的祖宅,他抱着这样的心思去,如果还借机坑人,就太没道德了,可人家不相信,他也绝没有理由来证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政府日后的规划,说出来了,估计也有人会当他是胡言乱语吧? 日后海川市修建地铁、搭建轻轨,从市中心到这里走直线不过十分钟,繁荣的健康路一度被提议改称为市中心。 这些繁荣,现在的人,又怎么会看得到呢? 看了眼周围的建筑,都很陌生,这证明这一块地区绝对是列入了改建范围的,路文良点点头,肯定道:“我觉得这地方挺好,阿姨,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就可以尽早去办手续了。” 老太太反倒被他的爽快吓愣住:“别啊,我今天就带你来看看,你真要买啊?你买这地方不是白瞎么?要买买我学区那边的单元楼还差不多。” 说着老人家反倒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带着路文良来看房子,反倒坑了他,这地方那么偏远破旧,实在是不值几个钱的。 路文良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阿姨,以后这地方肯定会慢慢变好的,您学区那边的房子确实好,但我不可能在一中上一辈子的学啊,总有一天要搬地方的。” 老太太犹豫了。 片刻后,她开口小声说价格:“我那边学区房的房价定在每平方一千四,我买来的时候是七百的,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也知道,一共居住面积是两百七十五个平方,该是三十八万五千,我家丫头让我三十五万就可以卖了,阿姨也不和你说虚话。” 路文良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钱,学区房我不买,这边这一栋呢?” 老太太挠了下头:“这边地皮也是他爸留下来的啊,房子是自家拉砖头建的,当时也花了小一万,院子是我们自己圈的,后来修路,村里就把地皮划给我们了,要了四百块钱,这个我肯定不和你算钱,也只有实际住的房子,房子两层是三百二十平,阳台不算面积,房价嘛,我看附近的几个人卖都卖的不太高,以前二三百的也有,后来也有四百多的,我折中算你四百好了。” “四百……?”路文良挑了下眉头,如果不算后来的城建的话,这个价格在市郊买房子已经算是贵了的,这里毕竟和市里不一样,加上房屋残破老旧,又住了那么多年…… 不过算了,毕竟还是自己占便宜,路文良于是心算了片刻,开口道:“十二万八,阿姨,总共十二万八。” 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房子她当年一万块钱造好,现如今居然卖到了十三倍! 她有点心虚了,实际上,周围几户人家卖掉房子的价格只有每平方三百多,和路文良说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嘴巴就快了一步,多讲了一些。 没料到路文良居然就点了点头:“那行,阿姨您有空的话,下午就和我去帮一下手续吧。” 老太太惊诧的看了路文良一眼,这年头单位里上班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三两百块钱,路文良居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 她张了下嘴巴,心里有点罪恶感,毕竟她是知道路文良的身世的,用这个价格卖一套房子给他,老人家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但不知怎么的,她最终还是没开口说出实情。 她两个孩子都远在国外,华侨虽然听上去风光,但嫁给不知根底的外国人,自己又是最受歧视的黄种人,儿子在新西兰的房子每个月要缴那么高的税,风光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她也有她的难处。 路文良心里门儿清,他还能不知道市郊的房价吗?可这事儿左右是他占了便宜,钱没了还能赚,这价格能买到这房子已经是很低很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难免就有点伤人品。 老房子的手续办下来要好些天,老太太说这事儿除了村里的大队之外,她还有市政府的好几个地方都要跑,因为这是永久用地,和如今有期限的土地又有些不一样了,买卖也更加慎重。 路文良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该这样板上钉钉了。 没料到,才不过两天,老太太就战战兢兢的又找上了他。 “对不住……”老太太特别尴尬,“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托国内的朋友替他留意房子,我去办手续的时候又有人找上我了,我本来不想卖的……可……” 可……可什么? 路文良心下一个咯噔,不管怎么说,这个房子他是势必要得到手的,失去了这次机会,下回想要找到那么好的买卖估计就难上加难了。 老太太一抹汗:“要不这样吧,那人刚给门房打电话说是要和你见一面,可以的话,你就和她见一面吧,毕竟是我儿子的朋友,你让我这老太太咋办呢……” 路文良有点不高兴了,他能猜出来,能让老太太犹豫的肯定就是钱了,那人肯定给老太太加了点钱,按理说买东西这事儿是该价高者得,但两人都已经谈妥了,老太太临了还那么虚晃一枪,未免太不道德了一点。 老太太也挺心虚,但白花花的钱放在眼前,谁不想要啊?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门口,路文良木着脸心中不爽的和老太太一同前去,路上听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讲了半天,也就大概能听出来买主是个女人。 可到了地方,他才向天感叹,这世界果真太小太小了。 来人看到路文良的时候,也诧异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 “文良?” “……姐。” …… 路婷婷,比路文良大一周岁,现年十九。 方雨心和路功离婚的时候,提都没有提过儿子路文良,只说要带着路婷婷走,那时候已经有很多谣言说路婷婷不是路功的亲生孩子了,加上路功重男轻女,路婷婷走的十分顺利,但方雨心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周口镇的人,路婷婷在镇上上学难免要被嘲笑几句,说她妈妈偷汉子啊什么的,其实这遭遇路文良同样也有,也因此路文良会显得比同龄人更孤僻,相比起他,路婷婷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因为方雨心很快就送她到市里上学了。 后来方雨心离开了周口镇,许多人也猜测过她到底去了哪儿,从未来回来的路文良倒是一清二楚的,方雨心后来就和丈夫定居在海川了,只是路文良也从未再见过她们。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到过,这辈子会这样轻易的就碰到这两个曾经思念很久,如今又几乎和陌生人无异的“亲人”。 路婷婷长大了,眉眼和那个男人越发的像,也遗传了方雨心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长得很秀美,穿着打扮也比较潮流,手上戴着很有质感的珠宝,看她闲适的气质和在这间咖啡厅里十分熟稔的姿态,她这些年显然都过的挺好。 垂下眼的路文良心里沉闷又好笑,上辈子他为母亲和姐姐找过多少借口,不来看他,也许是因为太穷困了?也许是因为身不由己? 但现实仍旧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执着的给他一个耳光。 路婷婷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其实她早就从妈妈那里得知了,她和路文良只不过同母异父罢了,她的父亲可不是那个村里的乡下大老粗。 在市里生活的日子,有车子,有名牌,比起乡下不知道优越了多少,她的亲生父亲赵志安很疼爱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儿就偏颇一点,为她花钱也是毫不手软的。 对比起镇上那个粗鲁又封建的所谓“父亲”,孰高孰低,路婷婷心里自然有一杆衡量的秤。 从小,路婷婷对路文良的感情就挺诡妙的,按理说作为长姐,对幼弟本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爱,加上方雨心从小的偏爱,和父亲路功公平对待,路婷婷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受过什么苦。但坏就坏在,方雨心的偏爱做的实在是不高明了一点,一个小孩子,每天听母亲唠叨自己的生不逢时,父亲的百无一用,心灵上难免会被烙印进某些刻意灌输的东西,加上周口村的那些碎嘴婆每天在背后嚼舌根,对比不起眼灰扑扑的弟弟,路婷婷真的很难生出手足情意。 从小从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姐弟俩要有多深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后来她又得知 自己真正的身世,在赵志安这样光辉的榜眼下,路婷婷只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多年都活的像个污点,她恨不能催眠自己一出生就是个优雅富贵的城里人,而不是像那些村妇们歪掰的那样,是母亲爬墙怀出来的种。 可好在,她现在已经是赵婷婷了。 初见以为一生不会相见的弟弟,赵婷婷心绪难平,走神喝了小半杯咖啡才勉强恢复镇定,她优雅的擦了擦嘴,看着路文良身上明显不高档的衣服,觉得有点面上无光,这咖啡厅里时常有她的同学出没,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和个穷小子说话算是什么事儿?她可一直是和别人说自己是独生子女的,忽然冒出个弟弟来…… 当机立断,赵婷婷移开视线不去看路文良,从一旁的手袋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市郊那房子你买去也没有用,我过明年要结婚了,那房子是妈出钱让我买来当嫁妆的,你要是当我是姐,就别出面和我争,要不然到时候妈找你说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顿了顿,发觉路文良并不表态,皱眉又说,“那么久不见面,也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这一千块钱你拿去买身衣服穿,听话,别给姐添乱了。” 她男朋友手上有人脉,最近听说了市郊附近已经列入规划了,全市郊房价最便宜的就是健康路,知道要动土赵婷婷连忙到处去游说别人卖房子,可住在那附近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祖宅,真正卖的并不多,前段时间两百来块钱的没让她碰上,赵婷婷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一个国外的华侨说老家有屋出售,于是立刻就开始动身寻找房主,幸好幸好,房子还没有过户成功,现在半路劫胡,不管买房子的是人是鬼,她都要下手夺下来!更别提对方居然是这个从小就孬的软蛋弟弟了,拿不下他才是个怪事儿。 路文良搅咖啡的勺子一顿。 赵婷婷今年十九,明年二十。 二十岁结婚…… 骗孩子呢吧?她当自己是傻瓜? 第19章 赵婷婷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倒没有怀疑路文良的智商,只是从小到大,因为方雨心的偏心,她想要的东西就从没有拿不到手的,就好像去赶集时车子坐不下被留下来的永远是路文良那样,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较难得的,方雨心就会将东西藏在柜子顶上,在打发路文良出去了之后,再单独给赵婷婷开小灶。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婷婷几乎笃定路文良这次会一如既往的退让。 于是她摆出相当高的姿态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这个弟弟老是就会给她添麻烦,要是他不出现的话,她这房子估计早就过户买好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路文良沉静的给自己的咖啡加了数颗方糖,他没喝,只是不停的搅拌着,以掩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赵婷婷的态度太伤人了,也许她以为自己做的不漏痕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意思,总之,这个女孩还太年轻,她沉重的优越感和鄙夷轻易的被路文良剖析的干干净净。 他恨不能自己真的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不愿意这样赤裸裸的面对家人的冷淡和漫不经心。 对于亲情,路文良有着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和胆怯,亲生父母都用不同的方式抛弃了他,可在面对路功冰冷的棍棒时,他宁愿用近在咫尺却拒不相见的母亲虚构的爱来治疗自己的疮疤,然而却没有一次那么清晰的,老天将自己一度想要否定的猜测呈现到眼前。 而这一次,就连仅剩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得不被剔除出他的家人名单。 咖啡已经因为丰厚的糖而显得浓稠,浅褐色的液体在勺子下艰难的滚动,路文良沉默半响,打量赵婷婷优雅饮咖啡的姿态,粉色的唇膏甚至没有沾到杯壁,杯子搁在桌面的时候,悄无声息。 她才离开路家几年,练就这样纯熟的礼仪,是否时时刻刻都在接触着这样奢靡的世界? 半响后,路文良无声的叹息,干脆的拒绝道:“抱歉,我已经和阿姨谈妥,房子我不可能放弃。” 赵婷婷愣了一秒钟,甚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说什么来着?” 路文良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说这房子我不可能让给你,你要让妈来找我谈话那你就去告诉她,我没有意见,就这样,我还要上课,不和你多说了。” 没等赵婷婷回答,他放下咖啡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奶罐旁边,微微点了下头就起身想走。 赵婷婷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见妈才故意搞出这么多事情,你还嫌闹得不够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正常生活都被你给打扰了!” 咖啡厅里的人听到异响都纷纷投来视线,看到穿着朴素却气质不凡的路文良以及满脸愤怒漂亮娇美的赵婷婷,顿时起了兴致,一时间各种凤凰男啊情感纠纷啊还有始乱终弃都出来了。 路文良脸色有点不好看,纵然很明白赵婷婷对他没什么感情,但私下里大家都是表面过得去的,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他的脸真的好看?是吃定了他不会回嘴吗? 回过头,路文良神色淡淡的,声音清冷:“姐,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妈和那个男人带着你不告而别,爸每天打我出气,我也从来没有过恨你们的想法,这么多年了,你们日子过得那么好,我也从来没有来打扰你们的意思,这回见面是不是巧合你心里还不清楚?我只说一句,你们以前抛弃我不闻不问的事情我不计较,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抢走我的东西,恕我不再纵容你了。” 他声音不大,也丝毫不带感情,但口齿清晰沉稳淡定,确保咖啡厅就近的角落里客人们神色都有微妙变化后,他礼貌的点点头:“再见,妈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过的很好,让她保重身体。” 门顶一声清脆的铃声,他推开门离开了。 赵婷婷气的浑身发颤,双眼通红,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在她稍微冷静下来后灌入耳道,各种“父母不慈”“姐弟不和”“欺负人”的猜测令她狂躁的心情越发火上浇油! 如果不论血缘的话,赵婷婷的性格实际上真的很像路功的亲生女儿,也许是从小被过分宠爱,身边还有个不受宠的孩子作对比的原因,赵婷婷的性格要更加自私一些,如果说的好听一点……那就是很多小孩子都会有的“公主梦”,从小习惯了想要的东西被人双手奉上,漂亮的赵婷婷在班级中也是许多男孩暗恋的对象,从未尝试过这样被人不看在眼里,对方居然还是那个从小无能受人欺负不敢开口辩驳的弟弟! 他凭什么!, “看什么看!”到底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憋不住哭腔赵婷婷恨恨的一回头朝着看热闹的众人恨恨斥骂了一句,收起桌上的钞票羞愤的一甩包就离开,也忘记付钱。 侍应生收走路文良留下的两百块钱,回想起那个少年孤傲的气质和不难看出清贫的衣着,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对赵婷婷的印象莫名的不好了一些。 角落里,两个赵婷婷的同班同学交头接耳的讨论了片刻,手挽手起身离开。 路文良走的不快,很快听到赵婷婷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赵婷婷尖尖的嗓门儿在后面响起:“路文良!你给我站住!!!” 路文良一点也不想在大街上和人吵架,赵婷婷都被惯的没边儿了,谁知道她要干什么事请啊,熊孩子的思维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么? 他只能埋头加快脚步,一边打量路上有没有出租车,可惜的是,海川市的出租业务目前还没普及开来,路上的出租车少的可怜,而且几乎都是满员的。 正头疼间,路文良忽然听到一声鸣笛,扭头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身边停下,车窗户被缓慢的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个头,“要不要上车?” 看到来人,路文良腿一软。 那位唐先生! 见鬼了,怎么又碰到他!? 身后赵婷婷的嗓门儿越来越大,伴随着高跟鞋急促的频率,“嗖~”的一下有枚石子掠过后脑砸在地上,敲出一个浅坑,路文良回头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赵婷婷,一皱眉,打开车门一蹬腿跳了上去。 “快走!” 赵婷婷愕然的看着路文良跳上一辆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越野车,然后烟土喷了她一脸,车子扬长而去。 “可恶!” …… 上车的勇气来源于一时冲动,开出第二个十字路口,回头看到赵婷婷已经被抛出几百米远后,路文良长吁了口气,转头开始忐忑起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表情沉稳,穿着一身古板的黑西装,在这个大家盲目追赶潮流的年代穿西装的人真的不多,更何况这人还梳了一个特别熊的大背头,好在他天庭饱满发际线也好看,活生生把个大背头梳出了种特殊的味道。 视线上下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唐先生的五官比起普通男人要稍微立体一些,最直观的就是他的眉骨和鼻梁,突出的比例恰到好处,显得他的眼睛十分的有神,他眼光坚定而深邃的直视道路前方,认真的模样好像看的是公司的周期报表而不是车流稀少的路面。 垂下头,毕竟是让他做了小半月噩梦的人,路文良很是忌惮,更何况他还很清楚这位唐先生做的是什么营生,汉楼的人,他可招惹不起。 小心的往角落里缩了一下,努力不引人注意,路文良刚想开口提出下车,就听到唐先生忽然出声:“刚刚那个人是你女朋友?” 愣了一下,路文良照实摇摇头:“没有,她是我姐,我们……有点误会。” 误会? 唐开瀚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看见路文良时他惨烈的状况,了然的挑了下眉,哦,难言之隐。 明白了,他也不再问:“好巧,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 路文良摸不着头脑,算上上辈子那次他们也只见了三次吧,这个第四次怎么来的? 唐开瀚并不解释,他只是很执拗的说着自己的话:“我叫唐开瀚。” “……”没有插嘴空间的路文良闷闷的开口,“唐先生,我在前面下车就好了。” 车子晃动了一下朝左偏移,片刻后唐开瀚将车停在路边,并不解锁,扭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路文良:“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位听不懂人话的唐先生让路文良微妙的褪去些恐惧,但对上他幽深的瞳孔,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自在:“不用了,这里不远,谢谢您搭我一程,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拉了拉车门,打不开。 路文良抬头盯住唐开瀚。 唐开瀚不理他,一扭钥匙发动了车子,打转方向盘直接从前方的岔道口拐到另一条路上,再没有给过路文良一个视线。 这是要干嘛!杀人抛尸? 对这些混黑道的人路文良真的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就是盘龙会这种小黑帮的头目郑潘云,有时候也是不拿普通人的人命当做一回事的,在帮派里枉死的人何止一二,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为这些人出头的。 更别提路文良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他慌张了,但不可能表露在表面上,他面色仍旧不变,只是语速稍微加快了起来,拉动了一下下车的把手,路文良皱着眉头说:“你快开门,我要下去了,我今天还要上课!” “今天周六,”唐开瀚用‘你是傻瓜’的眼神看了路文良一眼,然后困惑的皱起眉头:“你很不喜欢我?” 我只是趋吉避凶! 路文良笑笑:“相逢即是有缘,我才刚认识唐先生你,又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 唐开瀚仔细的从镜子里打量他,看到他脸色发僵,才皱起眉头道:“你不用说谎,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吃顿饭。” 谁想和你吃饭啊! 指甲扣进皮座椅里,路文良反倒瞬间镇定了下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盘旋着各种问题。 就好比,海川市那么大一个地方,为什么自己会三番两次的碰到这位“唐先生”? 第20章 不过这顿饭最后还是没能吃上,路文良到了停车场就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吃人的嘴短,在还没有摸清楚唐开瀚的目的之前,他不可能去和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吃饭,又不是饿疯了。 路文良离开后,唐开瀚砸吧着嘴坐在黑暗的车内,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他双眼微眯,满脸意犹未尽兴致盎然。 唐瑞安打电话给他:“哥,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唐开瀚对着电话闷闷的笑了两声,半响后才说:“我碰上那天我们买衣服的时候遇到的小子了,这小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说着,伸长了手臂,在后座上摸索一下,果然找到了一张被塞在后座椅背兜兜里的五十块钱。 那瞬间唐开瀚的笑声抑制不住的彻响起来。 唐瑞安在电话那头吓得不轻,他哥这个思想老土沉稳到沉闷的人,什么时候这样放肆的大笑过? 不过说起服装店那个少年,唐瑞安心里倒是还有点印象的。 这一天的相遇真的是巧合吗? 天知地知,唐开瀚知也…… …… 出去一趟损失了两百五,路文良觉得自己就是个二百五。 什么正事儿也没办成,遇到赵婷婷生了一肚子气,然后又碰到煞星唐先生…… 兜里摸出唐开瀚给他的烫金名片,路文良沉默的盯着上面凸出的三个笔力苍劲的草书,底下的职称赫然写着“海川大酒店项目经理”。 这年头,混黑道的都去当经理了…… 海川大酒店还是海川市相当于国宾馆的大五星级呢,这年头的五星级酒店哪里是那么好住的?路文良几次乘车经过那边,看到巍峨豪华的建筑都有些嘘叹,他从前在盘龙会当狗腿的时候也曾经进去过里面,时光惘然的倒置到如今,他仍旧还是那个站在门外端详它墙壁的年轻人。 对唐开瀚,他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反正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出来他对自己有什么恶意,路文良何苦要在沉甸甸的心口上再压上一块重石?车到山前必有路。 闭上眼睛,路文良让自己放松下来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黑暗中,他努力的去回忆着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母亲,方雨心是大方的、柔美的、优雅的,但黑暗的脑海中也只能浮现出这么一排汉字,方雨心的五官,早已模糊的找不到眉毛眼睛。 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有片刻的迷惘,尝试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视线对焦到天顶的灯泡上。 他有预感,方雨心的出现,不远了。 …… 赵婷婷回到家先是大哭了一场。 方雨心正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一本现如今最流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文章中热烈深沉的爱令她热泪盈眶,满腔的酸楚化作数不清的情怀坠落在手帕上。 哪晓得赵婷婷哭的比她还大声,小清新的寂静气氛立刻被破坏了。 哭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方雨心擦了擦鼻涕,温柔的将书合拢,迈着小碎步走进客厅,软软的将手覆在赵婷婷的肩头:“安妮,你哭什么?” 赵婷婷的名字是路功起的,他个大老粗能有什么文化,和路功离婚以后,方雨心就给赵婷婷起了新名字,在家在学校都以赵安妮来介绍。 方雨心的柔美是令人无法抗拒的,赵婷婷倒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了一场,恨的咬牙切齿:“我看到路文良了!” 她察觉到母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你……你开什么玩笑呢……”方雨心声音有些发颤。 赵婷婷给她的回答是一拳砸在茶几上:“我真的看到他了!” 方雨心缓缓的撒开手,扶着赵婷婷的肩头,眼神认真的盯着她:“把事情和妈说清楚。” 抹了把眼泪,赵婷婷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 …… 唐开瀚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挖出一大坨定型膏抹在梳子上,力争把最后那几根不合作的头发也镇压下去。 他下楼的时候,嘴里叼着面包的唐瑞安很是丧气:“哥,你能不能别这样打扮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二十多岁的人,走出去跟当爹的人似地。” 唐开瀚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眼角抽搐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 “一大早说废话。” 唐瑞安懊恼的拿刀子切盘沿,牙酸的咯吱声让唐开瀚从来不太变化的表情都忍不住抖动了起来,捏起拳头忍住揍人的冲动,唐开瀚像看神经病那样看着弟弟。 唐瑞安捏着鸡蛋边啃了一嘴,黄橙橙的蛋液挂在嘴边:“哥,你这两天心情挺不错啊?”换了平时,早把拳头砸下来了。 “恩?”唐开瀚一怔,随即莫名的垂下眼,动手给自己舀了碗粥,喝了两口之后,他才不置可否的回答道:“可能吧。” 那个小孩…… 好吧,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小孩…… 他最近怎么样了? …… 路文良这几天过的一点也不好! 房东太太可能是对他愧疚了,这几天再没有提起不卖房子的事情,可另一边的赵婷婷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要来了门口传达室的电话,三天两头都打来骚扰他。 方雨心和他简短的说了几句,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就好像电话另一头的人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只是个关系不好的陌生人那样。 这让路文良一度很气结,真有意思,那么多年第一次见面就是为这种破事儿,求人帮忙也不知道表面上把态度端正点儿,跟他欠了谁似地。 方雨心轻柔却冷酷的声调唤醒了些许路文良年幼的回忆,两辈子下来,过了十多年了,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但方雨心的美丽仍旧是路文良最先记起的那部分。 狂轰滥炸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因为某一方的退让而终止,在路文良和传达室直言不接任何电话之后,没过两天,赵婷婷找上门来了。 带着她那个神秘的,男朋友。 这个人路文良居然是认识的,所以说这个世界该是有多小?他上辈子在盘龙会混饭吃,地位不高不低,相当于一个中高层经理,在他之下,郑潘云很江湖气息的区分了许多个部门,帮里的事务多杂纷乱,小领导多不胜数,但为了饭碗牢固,路文良自然在帮内部人员上下了苦功夫。 方雨心的男朋友,大名刘长风,外号螳螂,是盘龙会三大部门中人最少的统计部的一个小主管,负责帮内人员的工资和平常的保护费统计,统计部就像是普通公司的行政部,管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大到安保钱款,小到厕所纸巾,部门内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也会负责一些帮里不为人知的“小生意”。 刘长风的表叔就是统计部的部长,这家伙朝中有人,行事肆无忌惮的,也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的“好胃口”,胆子大的要命,谁的好处都敢收。 路文良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对他的为人还是很保留意见的。 看到站在他身边颇为小鸟依人的赵婷婷,路文良只能摇头叹气,天意弄人。 上辈子和刘长风认识了那么久,也听过很多兄弟说他有个有钱又漂亮的女朋友,可愣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女朋友会是赵婷婷! 赵婷婷挽着刘长风的胳膊站在路文良狭小的房门外面,皱着鼻子和门里衣衫不整的路文良对视了片刻。 路文良拉开门,懒洋洋的一伸手:“进来吧。” 二十平方不到的小房间,从门口进来一路狭窄的不得了,连餐厅都设立在狭长的走道,最里面是油腻腻的厨房,门边上就是黑漆漆的厕所,通道走两步有个朝里开的小木门,就是这屋子唯一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破旧的书桌,书桌上的小书架满当当的破书,一个昏黄的老灯泡,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摆设。 刘长风很是疑惑的看了眼赵婷婷,据他所知,赵婷婷家的生活条件应该不差啊……怎么这个弟弟活的那么可怜? 赵婷婷看着这间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从上回看到路文良朴素的衣服她多少也能猜出些路文良的生活水平了,但这种送她住她都不要住的房子真正摆在她眼前的时候,赵婷婷还是忍不住震惊了。 片刻后,她原本来兴师问罪的心思稍微收敛了一些,瞥着浑身懒骨一进门就歪在小床上的路文良,赵婷婷沉声道:“我今天是来和你说郊区房子那事儿的。” 路文良闭上眼睛:“我说过了,我不可能放弃的,你另找一处吧。” 赵婷婷冷笑一声:“省省吧,你就算再怎么给我添麻烦,妈不想见你还是不会见你的,你也该成熟一点了,想要引人注意,可不止添麻烦这一招。” 路文良闭口不谈,赵婷婷自以为是的本事谁也无法与之争锋,和她理论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见他不说话,赵婷婷以为自己一语中的,不由得得意了起来:“前几天我和妈说见到你的时候,你知道妈让我给你带什么话吗?” 路文良翻了个白眼。 赵婷婷说:“妈说,你要是真的把她当成妈,就不要再给我们的生活添乱了,你爸爸已经折磨了她那么久,她也忍辱负重的等到你那么大了才离婚,你应该感谢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而不是以怨报德。” 路文良险些要笑出声。 一翻身,盯着赵婷婷,他眼中忍不住的笑意:“你回去跟她说,自恋是一种病,让她去治,没钱的话,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她都多大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 赵婷婷一时没听明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就恼了。 “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 “路文良!”赵婷婷气得大叫,一把扯过站在身边当壁灯的男朋友,“你来和他说!” 说罢她一扭头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掏出自己翻盖的小蓝屏手机滴滴滴的按着,炫耀一般把视线递给路文良。 路文良扭头看着刘长风:“你要和我说什么?” 刘长风长的有点邪,一双眼睛眯的细细的,笑起来的时候找不到,但他偏偏又不是个胖子,所以不管什么表情都让人感觉到不怀好意。 好在他的品德完全没有辜负他的长相,视线淡淡从路文良脸上掠过,刘长风十分自负:“没什么可说的,敬酒罚酒你自己选一样吧,劝你一句,以我的地位想要捏死你,比喝水吃饭还要容易。” 路文良的表情立刻就淡了下来。 “还有吗?” “没有了。” “那行,我今天还有课,就先走了,你们自便。” 说罢,他一伸手从床头拉过个淡灰色的单肩背包,往肩头一甩就朝着屋外走去。 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不值两百块,丢了他都不心疼。 赵婷婷和刘长风坐在屋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和漆黑的走道,齐刷刷的愣住了。 第21章 从刘长风出来之后,路文良就知道要不好了。 隔天他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都收拾起来,交给了班里一个女生保管,又开始加紧和房东太太联系。 房东老太太这几天一直都不见出门,路文良找到她也不费力。 按了半天门铃,才见到防盗门里面的房间门慢悠悠的打开。 里头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见是路文良,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般长嘘一口气,立刻开门拉他进来。 路文良被拽进屋,老太太马上关门落锁,然后锁上了两道门近十个插销,路文良这才发现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屋里也太黑了。 在墙边摸到开关,路文良打开灯,见客厅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光线。 他诧异的回头看老太太:“阿姨您怎么了?” 立刻就发现了老太太哭的通红的眼睛。 他这才知道,原来赵婷婷找上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老太太不出门也不仅仅是愧疚这么一个原因。 抱着纸巾盒子,老人家悔不当初的大声哭泣—— “我真是痰迷了心窍,我去贪他们那点钱!小路我对不起你!阿姨对不起你!这会儿报应就来了!老天都在罚我贪心……” 赵婷婷双管齐下,在威逼路文良的同时也找人“利诱”着老房东。 这执行的人自然就是她男朋友刘长风的小弟,可对于盘龙会的人,路文良可以自信满满的说一句,想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一分钱来,几乎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 在海川这两个大黑帮里,同样也是有高下之分的,路文良未上任之前,盘龙会的名声可以说是臭不可闻,在盘龙会管理下的海川市东南小半个领域,治安混乱,人流稀少,虽然有一个省内著名的学府驻扎,但每到节假日仍旧很少看到有人走动,东南那边是海川市出了名的三不管,按摩院、游戏厅、网吧还有各种低档的酒吧俱乐部,档次极低,而且多半都喜欢宰客,盘龙会的保护费也比西建帮要活生生高出一个级别,所以到了后来很多做这门生意的都跑到西北那边了,盘龙会眼看要滑坡,路文良恰巧在这时候走马上任,三把火就烧掉了帮派里私吞保护费的恶习,这才慢慢的把这个垂死的老牌黑帮给慢慢的治活来。 郑潘云最恨的就是手下贪污,他眼界小,根本不明白可持续发展,贪污能够带动员工积极性的道理也一概不知,他只明白,有人掏他兜里的钱,那就是要他的命! 路文良在帮派里为他捞了这么多油水,几年下来是一笔奖金都没见过的,涨工资也是很少有的事情,可是一只脚踏了进来,他再想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上辈子就算没有陈荣西那档子事儿,郑潘云估计也是不会让他这样轻松的金盆洗手的,帮里以前也有几个捞够本儿的主管之类的提出辞职,后来都不了了之,这是郑潘云自己的手段,一般都不会从他手下过资料。 一个帮派的老大尚且如此,他手下的人,又能真的好到哪里去? 果然,老太太一张嘴就告诉路文良,这群人把市郊的房价压低到一百五十块一平方,而且断言那房子只有两百个平方,还威胁她说,如果还继续这么斤斤计较敬酒不吃,那可能连这仅有的几万块都拿不到了。 他们还给了老人家时间考虑,这可把她吓了个魂飞魄散,她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果不是她贪图那么点差价,就绝不会闹出那么多麻烦的事情,这都是贪心惹的祸! “小路!小路!阿姨对不住你!但你得帮帮忙啊!”老房东一把拽住路文良的手,一个劲的摇头掉眼泪:“那房子我现在就卖,我们立刻去办手续,阿姨已经托人在国内办好了签证和护照,机票都买好了,这一去我就不打算回来了,可我丫头在外头还要我补贴呢,我不能就这样把房子贱卖了啊,你收了吧!就是便宜一点都没关系,三万块……我真的不忍心啊!!!” 路文良心下了然,肯定是那群来办事儿的人又起了抽中介费的心思,不过着抽的也太狠了,赵婷婷出的价格肯定不止十二万啊,保守算来也该有十三万到十五万区间,这一来他们干脆就留了个零头给房东?果然就是盘龙会办出来的事儿…… 路文良垂下眼,老房东仓皇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刘长风用了什么手段了,他想,他应该已经找到了解决这个家伙的办法。 毕竟……健康路和他现在住的这块地方……可从来都没有归盘龙会管辖过啊。 不过这和他本质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想明白对策之后,他顺势也就答应了下来。 老人家前几天办事情果然不尽心,他儿女都在国外,在这个年代的小三线城市里也算是有点薄面的,她出面要办的手续,再加上点红包,根本没有人来找麻烦,所以房产转移这种事情压根儿就不用拖,老太太打足了精神在政府跑了一个工作日,不光搞定了过户,还为路文良申请下了一处后宅的加建和阳台加建的合法手续,权作是给路文良的补偿,路文良欣然接受。 他现在住的那栋单元楼,从三楼开始后面都是老太太的私场,路文良那一楼的房子老人都没卖,海川毕竟是孩子们的根儿,早晚有一天要回来看望,那时候总不能去住宾馆吧? 由于盘龙会的触手还没有伸到政府那边,依老太太的办事效率,全部搞定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路文良拎着行李送她去了机场之后,立刻打车回到了健康路。 捏着手上薄薄的合同和证明书,路文良觉得自己雀跃的心脏都险些要跳出喉咙。 …… 这房子其实已经很破旧了,连灯泡都鲜少有几个正常能用的,地板也是选择那种会缩水的老式木地板,家具全都破破烂烂的,碗柜有着许多次翻修的痕迹,所有的床榻材料都用的是便宜的棕榈。 因为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的灰尘丝毫不必路文良刚接手周口村老宅的时候少,他捏着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大圈,然后捂着嘴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实在没有发现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终于无奈的撇了撇嘴。 出来后,他取了三千块钱,在健康路附近的一个工地里找到了一群包团的建筑工,让他们用余下来的功夫去替他将两处审批下来的加建处给盖好,建筑工们给他拍胸脯保证说十天内绝对完工。 十天,二十个人,三千块也不算贵了,虽然对比普通职员来说,建筑工已经绝对算是高薪阶层了,但这一天十五块钱的活儿,他们实际上还是满稀罕的,除了工地的那份工资之外能额外再有些收入,当然是聊胜于无的好事情,更何况这个雇主显然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完全没有赶工赶点的意思。 穷人何苦为难穷人?路文良又不是没搬过砖头,劳动的辛苦他比谁都清楚,反正不是那么匆忙的急事儿,何苦要让人在挥汗一整个白天之后还要熬夜加工加点?他还没有没品到从这种地方找存在感。 因为在这之前,他还绝对有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要打。 健康路的房子,路文良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刘长风手底下的人这回出面,可以算作是接私活儿,郑潘云可从来没有对接私活儿的人客气过,更何况在这属于西建帮管辖的地方,就是郑潘云自己也绝不可能把一点小事情闹大,更何况刘长风呢?他虽然自负,可绝不是没脑子,要真是傻的话,也绝不可能在捞了帮派里那么多好处之后还稳坐统计部主管的位置,他能瞒得过善变多疑的郑潘云,就绝不可能坐视自己引火烧身。 带人来打砸那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了,如果真的出了事情那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承担的,陈荣西也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慈寡欲,刘长风顶了天就是带着一群小弟来恐吓人罢了,还死都不敢留下点证据,连人都不敢揍,对付路文良,他们就算是狗急了跳墙,也最多不过来找找麻烦罢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恐吓谁还真的另说呢。 路文良到今天也没有先下手,不过是……想要断掉自己对方雨心的最后一丝奢求罢了。 …… “唐总。” 唐开瀚刚进办公室,门口的小助理就敲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淡绿色的文件夹。 “这是您让我叫人留意的那位路先生,他的资料和性格特征和家庭背景都在里面了。” 唐开瀚接过文件夹,翻开看了两眼,撇撇嘴。 “都是知道了的……”一抬头看着助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助理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的说:“刚刚早上来了一个电话我还没有记进文件里,路先生大概是惹上麻烦了,我们在盘龙会的内应早上来给我们报告了一下盘龙会的异动,统计部有个叫做刘长风的主管最近几天都很活跃,一个半小时之前刚刚纠集了十来个市场部的打手,说要去西建帮的管辖范围里接一个私活儿。” 哦? 盘龙会和西建帮要对上了。 唐开瀚挑起眉,双手托着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小助理皱紧眉头一脸不解,“奇怪的是,那个叫做刘长风的主管要教训的目标,好像就是路先生,我核对了他口中对手的体貌特征和住址,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说完,紧张的看着唐开瀚:“唐总,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手掌成刃,来回晃动了两下。 唐开瀚沉默了。 西建帮……盘龙会…… 这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对头终于开始交集,要起龃龉,对汉楼的发展来说实在是利大于弊的。 但路文良显然是惹到了麻烦,居然还劳动了十来个人去上门寻仇。 唐开瀚实在是很想出动人马帮他一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很少能找到这样合胃口的对象了,可是…… 唐开瀚垂下眼,指节慢慢的在桌面敲击起来,“哆——哆——哆——哆——”声音沉闷又有序。 半响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不用了,你出去吧。” 第22章 刘长风那蠢货终于忍不住了。 路文良早上才摆开摊子升起煤炉,锅里还没下土豆呢,就听到小吃街靠近大马路那边的尽头处一阵喧哗。 虽然平时这里也很吵闹,但是吵闹到隐约能听到尖叫地步,可着实只有这么一次。 他也不慌,先将两桶煮熟的剥好皮的土豆拿油布蒙好,拎到单元门里的楼道下藏好,干净的蜂窝煤框子也踢进门里,只留下一口半热的大锅和少许猪油,路文良手上捏着锅铲挥动了两下,眯着眼睛看着刘长风走来的方向。 在盘龙会混的人没几个有文化的,郑潘云自己不读书,就歧视读书人,总觉得书读多了穷酸又爱掉书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又不能帮忙打架,更别提读书人的是非观常常与他南辕北辙,一帮子和郑潘云一起打下江山的老人和他也相差无几,提拔助手任人唯亲,当然高明不到哪里去。 以前的路文良当局者迷,但现在的路文良早已旁观者清了,那时候的陈荣西不和郑潘云计较,有可能还真不是忌惮盘龙会势力的原因,在他女儿被绑架之前,陈荣西估计根本就没将盘龙会当成一个合格的对手过! 现在想想也是,虽然两个帮派的管辖范围不相上下,人员发展也差不多,但城西北的富庶繁华是东南能比得上的吗?光是一个市中心加上一个第二市中心健康路,西建帮每年的收入估计就甩了盘龙会一整条街,但好在盘龙会一群四肢发达的打手战功赫赫,路文良又一肚子坏主意出不干净,盘龙会才好歹没在西建帮爬起来那段时间内迅速的衰败。 想到这里,路文良忽然一个恍惚,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遗漏已久的真相在脑中流窜,呼之欲出。 但不待他想的更多,来人已经排开在他眼前站定,刘长风戴着顶黑色的牛仔帽躲在众人后面,一个黄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挥手:“喂!” 路文良定睛一看,肚子笑的打跌,脸上丝毫不显。 只见这人剃了一个规正无比的西瓜头,整齐的好像是倒扣着一个海碗剪出来似地,唯独在额头中央分割线那里削出一个硕大的缺口,把一半儿西瓜头一分为二,如同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翻开盖在上面,一双斗鸡眼加稀疏的倒挂眉,脸大的好像给人刚扇了十来个巴掌,表情却带着说不出的忧郁来。这人打了个鼻环,打了个唇环,右耳朵七八个耳洞,脖子上串了老粗的金项链,土爆气息浓郁扑鼻,身上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花衬衫,下头套了个四色的喇叭裤,一条裤子从膝盖处一分为二,右上大红,左上嫩绿,右下明黄,左下粉紫,裤腿处还绣了一对翩翩起舞的蝶恋花。 这……便是非主流的始祖啊!呜呼哀哉! 看到他打扮路文良也差不多明白了此人的智商,再看他身后的小弟,虽然比起这人要稍微低调一些,但一个个的比起神经病来也不逞多让。 勉强忍住笑意,路文良捏着锅铲问:“你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刘长风一眼,刘长风一脸冷艳高贵的将帽檐向下拉了一些:“给他点教训!” 几个人得了命令,像是饿了十来天的野狼,纷纷眼冒绿光的扑了上来,抓着眼前看到的一切东西就开始朝地上砸。 现场顿时一阵尖叫,摆摊的女人们吓得不轻,纷纷躲的老远。 这些人也只是砸东西,并不敢伤人,这毕竟不是奉的郑潘云的命令,事情闹大了有他们喝一壶的,刘长风请他们吃了半星期的好饭,这才请动了这么不小的一群人出面威吓。 路文良不慌不忙,手拎锅铲不动声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十来个人嗷嗷叫着砸东西成为了背景,刘长风很得意,虽然很遗憾这群胆小鬼不敢下手打人,但打砸东西已经足够将乡下人吓唬死了,想到赵婷婷窝在他怀里撒娇时请求的事儿,刘长风朝着路文良狞笑:“你倒是挺有手段,死老太婆好几天联系不到人,我查了一下,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 路文良盯着他,刘长风于是继续说道:“我问过你敬酒罚酒你要吃哪一样,给了你敬酒你不当回事,那我只能出此下策了,我可没有骗过你,在海川这个地方,想捏死你这么个乡下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到他自负的模样,路文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他那摊子统共也就是两只铁锅一个木架加煤球炉,一群人将酱油都搬起来砸了,再找不到东西,于是纷纷停手围拢,嘴里叫着:“刘哥!” 刘长风霸气侧漏的一摆手,随后对路文良翻白眼:“我这人最不爱来虚的,现在你就给我个准话,健康路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好。” 他原以为这一下该可以将路文良吓出胆汁来,想当初他带着一群的兄弟去打讨薪的民工,一人一只麻袋套住就往死里揍,揍得人口鼻冒血再打砸一通,就没有办不成事儿的,他也向来为自己的权利和能力自豪不已。 路文良却忽然笑了起来:“你来的晚了一步,刘阿姨已经把房子过户给我了,你要是带种的话,今天就让人去那边把房子给砸了,再不济把我打死在这里也没关系,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我倒要看看我死在这里了,你老板是保你还是不保你。” 刘长风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未来丈人家虽说不是家财万贯的,可有房又有车,算是海川的中产阶层了,赵婷婷能看得上他这么个小混混,她父母可绝看不上他,要是这一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被他搞砸的话,在女朋友父母面前,刘长风该更抬不起脸了。 眼看路文良一副油盐不进的鸟样,他心头火起,脑子里乱嗡嗡的就涌起一股烦躁:“你他妈什么意思!” 路文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往那一摆:“就这个意思!” “操!”刘长风愕然的大骂了一声,估计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碰上这么个不怕死又不要脸的对象,一时之间真的还想不出该怎么对付更好,眼睛瞪得比牛大。 怎么办?打人?这里是西建帮的地界,打出人命来怎么办? 砸?都砸干净了,还有什么东西可砸的? 但手底下这一群兄弟们目光炯炯的看着,刘长风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那脸面也可以算是丢干净了。 他进退两难,看着路文良更加面目可憎,忍不住抬起手就想来一拳…… …… 唐开瀚推开了两个文件,上头密密麻麻的条列不知道怎么排版的,看得他脑袋一个赛两个大,满脑袋都填满了路文良那小子在停车场里夺路而逃的背影。 小助理一出去他就后悔了,怎么就说了不用呢,盘龙会再不济也不是吃素的,路文良那小子什么背景唐开瀚没有不清楚的,对上这么大一帮人不吃亏才怪,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是十来个人围殴他一个。 唐开瀚这就烦躁了,他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因私废公,路文良还没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去要是暴露了汉楼在海川的势力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另一边又忍不住去胡思乱想,汉楼里偶尔也会有一些这样的地下活动,毕竟兄弟们都要吃饭,在没有发家之前还是要接一些这样的小生意的,那些被揍的人端看下手者的轻重,骨折脑震荡都不算是大伤,动辄切胳膊泼硫酸的也不是没有,倘若路文良碰上的恰好是那么一群没天良的玩意儿,那可怎么办好? 一下子又是瘦瘦小小的路文良趴在电视台门口满眼狡诈的的大声嚎啕,一下子又变成他冷若冰霜的在马路上瞎走,一下子又想起他拎着大锅铲满脸严肃搅土豆的模样,各种画面从眼前闪现,冷不丁就看到路文良满身浴血缺了两条腿躺在自己眼前,一双原本滴溜溜的眼珠子被挖开,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黑窟窿。 唐开瀚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他刷一下就站起身来,挥手抓过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 门口的助理整理了新的档案正准备敲门,唐开瀚一阵风似地走了出来,他一愣:“唐总……” “闭嘴,”就听到唐开瀚沉稳的声音远远的从那头飘了过来,满腔烦躁,“我马上回来。” 没有开酒店的公车,唐开瀚私下在停车场停着一辆黑色的红旗,放的外地牌照,一点不起眼,拿口罩给自己戴好的同时,唐开瀚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超速是肯定的了,连闯了四五个红灯才开到郊外那边,路文良的地址他背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只是他租住的那一处房子道路太狭窄,尝试了一下不能开进去,唐开瀚低声骂了两句脏话,木着脸开始弃车跑,好在并不难找,一条路空空荡荡的就一个单元门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一身正式服装的唐开瀚在一群睡衣拖鞋的老太太群中看上去异常显眼,看着他讨债的眼神众人都不自觉的让开一步,跑了一长段的人连个急喘都没有,冷飕飕的就走了进去,带着口罩四下一看,地上一滩血,人呢? 第23章 那血自然不可能是路文良的,他那种脾气要是真出了血非得闹的天翻地覆不可,现在电视台还有认识他的人呢,真要是闹到台面儿上,盘龙会不倒,刘长风也会被郑潘云烫去一层皮。 刘长风刚刚抬起拳头想要揍人的时候路文良一锅铲就挥上去了,他这锅铲是特制的,平时要铲贴在铁锅上焦香粘人的土豆锅巴,所以普通的钝面根本不好用,要专门送到铁匠铺给敲成锋利如同刀刃那样薄的厚度,这样才好一气将于锅面依依不舍的土豆敲下,所以这一铲子划过去的效果可和刀子比起丝毫不差,路文良吃准了刘长风不敢将事情闹大。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毕竟上辈子和他刘长风打交道不多,也不敢笃定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但刚刚两句话之间,路文良心里就已经垫下一个底了。 面多十来个人的逼迫他还这样寸步不让,真有底气的人早就大拳头挥过来了,他们十来个人还怕打不过路文良一个?可刘长风还真就只敢色厉内荏的撑着鼻孔喘粗气,路文良不敢先动手,多讲了几句,这傻孩子还真就赤手空拳的打上来,一群小弟们就站在一边儿围观。 见了血之后刘长风有点癫狂,路文良也不敢小觑他,还很提防的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到还不见刘长风动手,后面看热闹的一群兄弟就抢先把人架着走了。 他鸡血上头,带来人里却有理智的,都是一个帮里兄弟,为了顿饭出来撑下场面的,谁还真的做好了吃挂落的准备?要闹到了派出所,那盘龙会那里肯定是瞒不过去了,最怕的就是西建帮的人借题发挥坑他们一笔,那即便是逃脱了牢狱之灾,出来之后他们也得被郑潘云狠狠的教训一顿。 路文良攥着沾血的锅铲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就蹲下来收拾东西,两个锅子被砸的稀巴烂,煤炉也破了,调味料撒了一地混合着烂菜叶子一片狼藉,他边打扫着边就有点憋屈,要早知道自己会和刘长风来这么一场,上辈子他真就该抓紧了机会狠狠的教训这小子一顿。 市场里的老人家同情他又不想惹麻烦,刚刚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争执全都在袖手旁观,现在人走了,众人就有些羞愧,不论再怎么强横的人,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一拥而上总没有收拾不了的道理,但刚刚还真的就只有路文良一个小孩子受欺负。 众人上来搭手替他打扫,路文良的扫帚被夺了,一老爷子一面推他进单元楼一面唠叨:“去……去洗个澡啊,这儿叔来,唉,你咋惹上了这么个麻烦呢……” 路文良轻声道了谢,拎着之前藏在楼梯下的土豆和汤锅煤球上楼去洗漱了一把。 …… 唐开瀚心里揪得慌,地上那一小摊血红殷殷的刺目,扎的他眼眶生疼,就像是两个眼珠子里被塞进了对带刺的异物,涨得难受。 “他人呢!”声音有些压抑。 打扫的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大家都很是羞惭,刚刚明明不该袖手旁观的。 唐开瀚额头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他在怎么稳重成熟,到底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很不容易,但现在胸前鼓雷似地心跳令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还没有修炼到家。 只不过是一个稍微上眼些的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加在一起没有说足二十句话…… 伸手把口罩扯了下来,唐开瀚一脸惨白。 “小伙子啊……”有大妈看不下去了,这人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你找的是哪个啊?被打的还是打人的?打人的已经走了,被打的在楼上,你去找他吧。” 唐开瀚忽然回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大妈冷汗如浆,然后他若无其事的一板脸,戴上口罩推开单元门上去了。 “哎哟哎哟……”看他走了,好几个人丢开扫把拍着胸口惶惶,“吓死人了,这是来讨债哦……” …… 路文良捏着笔在台灯下写着什么东西,厚厚的一叠子,偶尔回过头在前面改个错字,再咬着笔杆子思考一会儿,要如何将语句写的不带个人情感色彩。 刘长风他们既然没打算给他留活路,那么路文良也没必要一直假惺惺瞎客气了,在盘龙会呆了那么多年,别的不说,盘龙会的业务他还有不清楚的吗?不说名面儿上的两家酒吧和一间后来开业的咖啡馆,私底下,盘龙会来钱的渠道可真不多。 其中占小头的就是社会上的私人业务,比如说寻仇啊、讨债,盘龙会比较没下限,打民工和倒卖黑车也略有涉及,这样没品位的事情路文良上台就给禁了,但在那之前,可是所有帮里人都不陌生的工作。 而占大头的…… 那就不是市场部的事情了,自有郑潘云的心腹负责。 其中一个,就是统计部的部长,刘长风的表叔,他主要负责和中缅货商接头取货,再分批让底下人在盘龙会辖区内的酒吧里兜售,另外在北方那边小额的偷些石油,别看这些东西利润大,实际上郑潘云的路子并不宽,能抢到的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货,数量则更少,生意兴隆的时候,也不过堪堪维持他在帮派里的奢侈生活。 没看帮里多少年都不发奖金的吗。 刘长风的表叔大概是比较想要培养自己这个侄儿的,许多生意也听闻在扶持侄儿接手,刘长风拿半个人的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儿,郑潘云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现在这种情况,反倒刚好给了路文良一个对付刘长风的馊主意。 算算时候,放在上辈子,这时候的路文良在百般辛劳的生计压力下已经开始或多或少接触到盘龙会了,盘龙会在这时候的重心,文件里曾经纤细记录过…… 恰好该是郑潘云从金山角毒枭那儿订来的那二十五千克货,路文良连在哪个码头收货都能记起来,白纸黑字的,无比清楚。 刘长风表叔跟了郑潘云将近二十年,没道理现在的事情不让他负责,那么作为已经荣升主管的刘长风,又怎么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呢? 详细的将取货的地点、数量、参与领导以及销售渠道记录下来,又想了想,回忆起一些在下线发展销售渠道的负责人,路文良一一记下,又重头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疏漏的了,叠好纸塞在裤兜里,他打算去趟网吧,把这些东西打成电子档存好,再去一趟临市打印。 房门忽然有序的响了三声。 他瞬间神经紧绷起来,扭头看向屋外,漆黑的走道常年不见光,此刻仍旧是黑洞洞的。 亲手将桌椅放好,摸到厨房捏住把菜刀,又翻出枚锋利的水果刀插在皮带上,路文良缓慢的靠近大门,贴在房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谁!” 无人应声,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路文良一咬牙,握紧菜刀,毅然的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屋外如果是来找麻烦的,先吃他一刀再说!就算是死也必须要拉个垫背的! 打开门的同时路文良迅捷的闪身后退了五六步,整个身子贴在墙上,唯有手上锋利的菜刀闪闪发光。 借着门外的光线,路文良看到站在门口高大的男人。 他一时竟然也没能认出来,毕竟唐开瀚此刻穿的并不像他,外套搭在手上皱巴巴的,衬衫也解开了两个扣子显得随意,脚上还有楼下踩到的烂泥,裤腿上斑斑点点,唯一令路文良熟悉的,也只有那个一如既然沉闷的大背头。 这发际线…… 路文良挑眉,不敢置信的开口:“唐先生!?” 唐开瀚不请自入,还锁好了门,在墙壁上摸到灯开关之后按下。 看他戴着口罩活像007出巡的蠢样,路文良很惊愕,唐开瀚干嘛无缘无故打扮成这样子来找他? “……唐先生……”眼见唐开瀚旁若无人的打开房间门把外套丢了进去,然后慢吞吞的摘了口罩到厨房去洗手,路文良忍无可忍的开口,“您不想解释一下您想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一个月付了二百房租,这里是我的地方!” 唐开瀚洗干净手,对路文良厨房里的高压水喉稍微有点不满,他转了一圈没找到擦手的地方,又绕过屋子的主人跑到卫生间去抽了两张纸。 路文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真的发大火,唐开瀚这人他惹不起,顶多只能劝他离自己远一点,越远越好。 低头擦手的唐开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围着路文良绕了那么几圈,看他说话中气十足站姿也没有不自然的模样,应该没有受伤,他可算是放心了一点,慢吞吞说:“你怎么撞到盘龙会的人手上去了?” 路文良皱眉,唐开瀚的手伸好快,刘长风到这里找麻烦直至离开,也不到一个小时,他现在居然就有了最精确的消息。 现在找上自己,他有什么企图?想摸一摸自己是否和盘龙会西建帮有渊源?想看看自己手上有没有动摇盘龙会根基的短处?或者想找个突破口拿下刘长风做些小动作? 路文良没法儿不多想,汉楼是什么地方,华中第一大黑帮可不是吃素的,和他们打交道得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否则一个不小心估计就会被弄丢了。 更何况,不论是上述的哪一种原因,也轮不到唐开瀚亲自赶来现场,然而现在他不光到了,而且还到的迅速到的一身狼狈,这里有什么他很重视的东西么?难道从那么早之前开始汉楼就在打盘龙会的主意了? 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开瀚,路文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些什么,但遗憾的是唐开瀚除了面瘫什么表情都没有,自然也是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 第24章 看唐开瀚似乎是想留下来吃晚饭的样子,路文良无奈了,他本以为之前几次和这位唐先生的相遇都是偶然,虽然任性到在街上碰到一个合眼缘的陌生人就强拉硬拽要去吃饭的事情路文良从未听闻,但保不齐这世界上还真就有这样的二缺,但这一回人家是光明正大找到家里来了,路文良即便是想忽略也无从做起。 唐开瀚这人得罪不起,路文良却也不像和他周旋,眼见这人大马金刀坐在自己房间里似乎不愿走了,他惹不起躲得起,拎着自己的小布袋打算先走。 唐开瀚盯着他:“你去哪里?” 路文良当做没听到。这神经病,蹬鼻子上脸的,跟他再说几句话还不定出什么坏事儿呢。 才把门拉出条缝后背就袭来一股风,唐开瀚大手将房门给按上,又一次落下反锁,皱着眉似乎觉得路文良很不可理喻:“你还要出门?你在老校区盘龙会的人动不了你,可你要是走出两条街以外,那就进了盘龙会的管辖了,你和刘长风到底有什么矛盾?” 路文良也知道自己这样冒险,刘长风吃了他的亏,是断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下的。 但打从一开始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赵婷婷多少年没见过了,第一面就要夺他的房子,如果还是那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身为弟弟,路文良白送她一套也绝没二话,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如今的关系就是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比不上了,刘长风能来大张旗鼓的威胁路文良,后面没有赵婷婷的手笔,说出去谁都不会信,赵婷婷能这样逼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踟蹰不前,当断不断,早晚要被生吞活剥下去! 盘龙会的势力虽然和汉楼不能比,但捏死路文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真的不费力,刘长风但凡聪明一些,完全可以避过郑潘云的耳目将路文良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消失,他只是太蠢了,却也有可能是一时间没有想出好主意,一旦他狠下心想明白了,路文良的好日子肯定要到头。 路文良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不提前出手就是个死,他既然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次重活的机会,就绝不会容许自己在阴沟里翻第一道船! 更何况,路文良并不信任唐开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唐先生一切所作所为都显得很不合常理,第一次上前来搭讪就好像神经出了问题,第二回更是趁火打劫开车拉人就走,这次干脆直接找到家里来了,一副热络熟稔的模样,他是谁啊? 路文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不会妄自尊大亦不会妄自菲薄,他身上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外物,钱财一概皆无,但现如今和刘长风闹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半路唐开瀚又强势插入,就已经开始涉及了海川市帮派内的阴私,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所以路文良就显得有些冷淡:“唐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唐先生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唐开瀚一手扶在门上,低头看着路文良,就笑了起来,笑容挺浅,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勉强能令人察觉他愉悦的心情。 “你在怀疑我什么?不要多想,我只是碰巧听说你惹了麻烦,专门过来替你解围的而已。” 路文良并不相信,解围也不是这样解的,找茬的人走光了他来了?来了洗手等吃喝? 唐开瀚发现路文良眼中的讥诮,笑容僵了一下,也有些后悔自己举棋不定,早知道也该早一点来的,他一个迟疑反倒失去先机,让路文良对他态度更加不确定。 唐开瀚有点沮丧,他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来吃力不讨好的跑这一趟,现在海川酒店开业不多久,他在华中的势力也只有不多的部分在慢慢朝着海川渗透,这时候如果被盘龙会或是西建帮的人注意到,那么他日后的计划要实施起来自然会多上很多波折,可到了最后他还是被莫名的力量驱使来,刚到单元楼时看到门口那一滩鲜血时,他骤起的心跳把他自己都吓得不轻。 发现路文良平安无事的刹那,唐开瀚是有点后怕的。这感觉有点类似洗碗的时候滑溜溜的瓷碗从手掌脱落的那一刹,接住盘子时仍旧会余下不轻的悸动,生理反应,唐开瀚压制下来后也并不觉得自己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他这人朋友不少,但看上眼的不多,路文良是唯一一个话都没说一句就让他念念不忘的叨念了几年的人物,想当初在电视台门口的惊鸿一瞥,这小子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掩饰的极好的狡诈算计,就让青春年少的唐开瀚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他自恃自己心智高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开了这样大的一家酒店,但在那之后他才发现,其实在很多方面,他实在是有太多不足之处了。 就好比戏,笑容、哭腔、委屈、卑弱。 让他来演,绝不可能做到路文良的十之三五! 他太傲了,年纪小时尚且以为这种傲气该被敬称为风骨,但路文良的那一场自我保卫战如同冰凉彻骨的井水兜头泼下,醍醐灌顶之后,唐开瀚像是嗑了大还丹,脱胎换骨有了质的飞跃,短短几年之间跌跤爬起,吃了种种苦头,才在海川市的商业圈里闯荡下了赫赫的名声。 路文良对他一无所知,唐开瀚却在这几年间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过路文良,上天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这让身为唯心主义忠实推崇者的唐开瀚都禁不住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十年尚且修得同船渡呢,他和路文良几次相见了? 唐家主母是大户出身,一生平安顺遂没有过多杂欲,她信佛,唐家也有个专门为她修筑的佛堂,唐开瀚耳濡目染这样多年,多少也会在心里留下一些痕迹。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路文良不喜欢他,甚至是在戒备着他,唐开瀚瞎了才能看不出来。 但他也同样莫名其妙着,他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海川大酒店的项目经理,酒店里能有什么项目?他差不多也管着总经理的事情了,但酒店的所有人并不是她,有心人去查,也最多只能查到唐开瀚这人出生在闽东世家,祖辈经商,履历算不上干净,但绝对挑不出令人怀疑的地方。 在这样的前提下,路文良对他的戒备可以说是来的有些牵强。 但好在唐开瀚也明白自己和人家前几次的见面都表现的异常唐突,要是正常生活中碰上那么个人,不生气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好了,别闹脾气了,”于是他说,“刘长风虽然很蠢,但我也知道他的底细,他亲戚们都不是吃素的,你一个小孩子干嘛要去拿鸡蛋碰石头,这是不自量力你知道不?” “……”路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会儿有点恼怒。 眼看时间已经在僵持中过了将近一小时,再不出发去临市,他的一切计划都面临被打乱的危险,路文良对搅局的唐开瀚越发看不顺眼,但他多少还留着一些判断力,唐开瀚日后能眼睛都不眨的任由郑潘云被人千刀万剐,路文良也从未在郑潘云嘴里听到和汉楼合作的事宜,这就代表唐开瀚实际和盘龙会是没有什么实际利益关联的,他现在出面说这么些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善意。 于是思考了几秒钟,路文良当机立断:“既然唐先生一定要管,那么你开车子来了吗?” “啊?”唐开瀚有点不解,他开着车呢,就停在巷口。 “那就更好了,”路文良点头,率先将唐开瀚按着门的爪子扒拉开:“帮人帮到底,你都来了,也别那么轻易走了。” …… “这可怎么好!” 接到电话匆匆赶来医院,赵婷婷和方雨心两个人焦急不已,手拉手紧张的徘徊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 好容易等到红灯灭了,人被推出来,赵婷婷急出一头冷汗扑上去嘘寒问暖,刘长风局麻无法动弹,脸肿的像猪头,缝了整整八针。 送到病房之后才说了事情经过,赵婷婷大哭的扑到母亲怀里,一张娇艳的脸被泪水打湿,泣不成声:“妈!他是什么意思!他就那么看不得我们过的好吗!” 方雨心一个劲儿的流眼泪,羸弱的盈盈欲坠,明明这个年纪的人了,却分明还有一种难言的独属于女性的柔美。 她心中转动飞快,自己独有一番思量,脸上虽然只看到悲伤,但除去被赵婷婷眼泪影响,方雨心并不是个没有心思的女人。 相反,当初因为家庭原因嫁给路功,她从不认命,也一直以弱势的身份在家中掌控着一切,最后,更是在身负婚姻的前提下绑走了周口镇的首富赵志安,赵志安对她死心塌地,更兼有一个两人爱情的结晶,方雨心在这个家里,稳若磐石。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这样富足平安的过去,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变故。 和路文良相遇真的在他的预料之外,路功既然娶了安与乡那个赵家的女人,那么路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必定过的鸡飞狗跳,赵家在安与乡那就是个笑话,老幼不分主枝混乱,族谱上世代守宗祠的赵春秀一家穷的叮当响,旁支儿的几个亲戚却四处做生意,一个族家混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人?赵春秀她爹杀了一辈子猪,她妈凡有不顺心就被打,她自己更是二年级就辍学帮忙放羊,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要偷摸一根黄瓜俩土豆的,这样的女人,眼界能有多高? 有这样的后妈,路文良能顺心上学的概率,太小了。 方雨心一直就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当年嫁给路功,她也是迫不得已,她原本也是城市户口的人,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中学老师,被下放到周口村做知青的时候,她爸妈在一场打砸活动里被石砖砸中脑袋一命呜呼,兄嫂和她一直不亲近,在父母死后变卖了家里的房产搬迁到帝都,方雨心回城不能,又没有勇气当逃兵,那时候,路功就一直在身后默默的帮助他。 路爷爷在世的时候,方雨心其实也没那么多心思,她是个文艺青年,也崇拜比她更有文化底蕴的老人,因为父母离世兄嫂失去联络,方雨心孤苦伶仃连个安身之所也找不到,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下,就嫁给了出生书香世家,也很疼爱珍惜她的路功。 然而在一时冲动赌气般的婚姻成为事实后,方雨心回归了理智,又怎么能安心过着这样的日子? 路爷爷在时尚且能压制她一二,可方雨心也完全无法强迫自己对她万般看不上眼的路功一心一意,恰逢此时,搬离周口村的第一家万元户,赵志安和她有了瓜葛。 赵志安的老婆是个典型的乡野村妇,打字不是一箩筐,赵志安当年读过高中,眼界也宽,种植果园发了第一笔财,就迅速在村里搞鱼塘养殖,养出了一个万元户。 赵志安对她很舍得,手表裙子自行车,只要她要的,绝对不说二话。 久而久之的,方雨心的心思,也就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大了起来。 路爷爷死后,她更加肆无忌惮的着手离开的计划,带着一早和赵志安生下的女儿,方雨心将赵志安的一颗心牢牢的拴在了自己身上,最后毫无悬念的挤下了赵志安那个粗鄙的老婆,带着孩子和丈夫远走高飞! 路文良的另一半血脉,让她看一眼都觉得膈应,然而在得知路文良被打的时候,作为母亲,方雨心还是非常难过的。 可她理智的没有选择站在媒体面前,就算出来了,她也帮不了那孩子任何东西,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已经在家里呆到他十四岁,作为母亲,方雨心自认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路文良还能到市里读书,一时间方雨心的心情复杂不已,也不知道是羞愤更多还是自豪更甚。 她正默不作声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抬眼一看,赵婷婷已经气红了眼,伸手将一个玻璃水杯砸在地上,愤声说:“路文良太过分了!我要报警!告他故意伤人罪!” 第25章 方雨心心头一震:“你疯了!那是你弟弟!” 赵婷婷歇斯底里的摇着头:“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方雨心不说话了,眼神转而盯着刘长风。 她并不赞同将这件事情闹大,刘长风上班的地方并不风光,这让她对外都介绍女儿的男朋友为高级精英白领,平静的日子过了那么久,假如真的让警察介入,进出家门,泄露了风声,那么她经营了这么久的富贵闲人姿态必然被戳穿。 赵志安的事业正处于瓶颈期,他的水产生意虽然赚钱,但成本也大,一家人搬到市区之后又多了许多额外的开支,这使得之前的“万元户”根本行不通了,想要打通关节拓宽事业,就必须和政府部门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个时候,爆出赵志安的未来女婿是混黑道的,这让机关那边怎么想? 不论从任何方面考量,报警、闹大,都不是个好主意。 接收到岳母的视线,刘长风垂眼沉思了片刻。 能报警才有鬼了。 没看到进了医院那么多一起来的兄弟们霎时鸟雀尽散吗?谁都不想和他绑在一条船上背黑锅。老大郑潘云不是个大肚量的领导,作为帮派内管理内部事宜的部门主管,刘长风见过不少因为犯到郑潘云忌讳从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用公务来报私怨绝对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表叔和他虽然挂着个亲戚的名头,但平时并不算是特别照顾他,只是看在亲戚的面儿上会帮衬他一二,但这种帮衬的前提,是刘长风自己也得争气。 接私活的人不少,刘长风绝不是独一个。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决不能让郑潘云听到风声。 他想明白,立刻肃容对赵婷婷说:“妈说的对。” 见赵婷婷柳眉一竖又要发怒,他连忙伸出一只手来在床边艰难的摸索,抓住赵婷婷一只细白柔荑拉了拉,眼神恳切:“他毕竟是你弟弟。” 赵婷婷又哭了,她满腹委屈,一时间竟然无法想清为什么家人都不能理解自己。 弟弟,弟弟! 谁愿意有这么个弟弟?又不是一个爹妈的,同母异父而已,谁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忍气吞声? 她直摇头,哭个不停。 刘长风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不耐,赵婷婷浑然不觉,又想说些什么,被方雨心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 “你好好休息”,对病床上闭上眼睛的刘长风草草说了一句,她转头神色莫名的看着赵婷婷,“我们出去说,让小风好好休息。” 两人出到病房外,才掩好门,赵婷婷就立刻不忿说:“妈!你怎么回事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帮着路文良!” “你动动脑筋好不好!”压低嗓门,方雨心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这么长时间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情商,赵婷婷的性格几乎是和路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风就是雨,片刻也不会转动脑筋,明明不是路功的种,怎么偏偏就耳濡目染了路功的不着调呢! “你没看到小风的眼神不对了?什么时候你能细心一点?你以为嗓门大就能解决事情吗?” 赵婷婷只觉得心头憋了口恶气,无处纾解,堵得她即将爆炸。 “那你让我怎么办!” 方雨心温柔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临近在崩塌的边缘,要是可以的话,她真想抬手给女儿一耳光让她清醒清醒。好在她并不是这样冲动的人,赵婷婷是个天生反骨的孩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一巴掌真下去的话,两个人的母女关系估计也要临近冰点了。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再想生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志安前妻名下还有个虎视眈眈仍在拿抚养费的孩子,没有了赵婷婷,在赵家,她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方雨心后悔死了,赵婷婷的短处她也是最近路文良出现才看出端倪,从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大波折,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赵婷婷竟然是这样冲动易怒的个性,她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想纠正过来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要是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在小时候这样娇惯这个女儿。 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要是和赵志安生下的是个儿子,她如今何必这样操心? 但没办法,面对爱钻牛角尖的赵婷婷,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如既往的端庄贤淑表现:“不是妈说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真正放心下来?!” “你看看你刚刚的表现,歇斯底里,无理取闹。你以为男人会喜欢你这样性格的女人吗?婷婷,你长得漂亮,但,漂亮不代表你能一直这样任性!” 赵婷婷有些不服气,她性格一贯如此,要真的是方雨心说的这样,那身边围绕的一圈狂蜂浪蝶又代表了什么? 方雨心看她神情,就猜出一二,嗤笑一声,“你还不服气?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求你,你就选择了刘长风,明明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和他在一起?” 赵婷婷闻言脸上升起一抹红,“妈……我……他虽然不如别人那么好,可是他脾气是最好的,对我也最体贴,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这就是了!”方雨心一皱眉,拍了女儿一下,“就咱们俩在你做什么样子!你都说了你图他脾气温柔对你好,那你怎么就不明白男人最需要女人什么呢!” 赵婷婷一愣,抬起头来盯着方雨心,片刻后错愕的明白了什么。 “脸!看不了一辈子,你现在年轻美貌,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难道你美貌不在,小风就会和你离婚吗?女人最重要的是脑子!你都知道要找一个脾气好对你好的男人,那小风为什么要一直忍受你的坏脾气和任性?你还没有漂亮到那个份儿上!婷婷!” 赵婷婷终于听进去了,眼眶一红,但还是很不情愿的犟嘴:“这件事情明明就是路文良的错……你和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不想让我去警察局告他吗?我不去不就是了。” “谁和你说他了?”方雨心怒容一敛,唇角勾起一抹轻柔的浅笑,“既然分开了,我就不会再管他。你还不明白吗?小风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你这回让他去帮忙,找的是谁的面子?闹大了,你以为小风能落得好?” “要我说,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别那么早就把终生托付给他了,”对未来女婿办事能力有些失望,方雨心想的更深远了些,总觉得刘长风似乎不像他话里说的那样有前途,“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没看出来,但妈看出来了,这次的事情他做的不够干净,但还在你面前撑面子呢!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好了,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咬着嘴唇,赵婷婷垂眼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讲话尚余着鼻音:“那……健康路的房子……就这样算了?真不要了?” “你还盯着这个!”对眼界浅的女儿方雨心几乎无语了,抬手敲一下她,叹口气,“这事情不用急,你再去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出卖的房子,实在不行的话,备些东西,妈替你跑一趟。” 路文良…… 方雨心的心中仍旧有着浓重的印象,那毕竟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虽然从小都在刻意忽略他,但一起生活十多年,方雨心自认还是很了解这个儿子的,正如同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许多女孩儿日后都会不计代价的帮衬轻视自己的父母那样,路文良从小到大,似乎也蓄着要和姐姐一争长短夺取关爱的心思。 既然知道他的短处,那么方雨心便有自信能拿下对方。更何况,这是她的亲儿子呢? …… 海川的临市百兴市,人流湍急的市中心邮政所边,徐徐的停下一辆黑色红旗车。 车内的帘子已经被拉起,唐开瀚对旁边穷折腾的路文良侧目不已。 眼看他带上帽子,围上围巾,又将口罩仔细的戴好,唐开瀚无语了:“你以为自己在做特工?”还特别叮嘱他在下高速的时候把车牌挡起来。 “你要是嫌麻烦就先走吧,”路文良不理他,谁知道这年头会不会有监控摄像什么的呢?反侦察第一项就是要扫去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盘龙会虽然很废,但谁知道这件事情捅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人专门出钱来查前因呢?唐开瀚的势力那么大自然无所畏惧,他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不打扮严实点,日后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又在胸前塞了两个小气球,戴上墨镜,活脱脱的一个高挑摩登美女令唐开瀚目瞪口呆,路文良打开车门手握着一枚信封就小心的出去了,他外表挺出挑,引来许多人欣赏的目光,这倒更好,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爆料的是个男人。 厚厚的一枚信封,里面放着机打的资料,打印纸是市场里最便宜的那种,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打印店里的打印机,内容,则是这一回盘龙会的“货”,具体接应地点和接货人,以及郑潘云的祖宗十八代,还有他私下里包养的那些唱歌女明星的资料。 路文良太了解郑潘云了,连他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郑潘云这家伙怕死怕的要命,隐私和居所都是对外的机密,当然,帮派里的高层领导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样一封信过去,足够令他惶惶不可终日,到底是谁泄露的呢?是谁把他的消息卖出去了?发这封信的人又有着什么目的? 好歹是自己以前效命的单位,路文良不想把事儿做绝,将机密出卖给西建帮这种事还是算了吧,他也没曾想过真的要了刘长风的命。 但这次的事情,除了郑潘云的私人资料外,信里的那批货在倒卖完成前,帮派里知道的人绝对不多,更有可能,郑潘云只会告诉给自己的心腹。 呵呵……他的心腹是哪几个几乎不用再猜了,各自都不承认,又找不出决定性的证据的话,那就是心腹家属的事情了。 能在帮派里说上话的家属,加上刘长风,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他绝对逃不开。 这样一来,郑潘云自然会抓紧目标调查他,这一调查,刘长风之前干的那些事情,总会被七七八八的抖漏出来。 啧,还用路文良出手吗? 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这才是最轻松,最高明的。 第26章 唐开瀚很好奇:“你在信封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知道路文良让他等在打印店门口,片刻后就取了叠厚厚的纸和信封,在车里秘密的封装好,连看都没让他看到内容。 唐开瀚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心里难免会有些骚动,毕竟在投递之前还要做那么多的伪装,这信封里的东西自然是比较重要难得的。 路文良回首:“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开瀚目不斜视:“没,问问而已。” 路文良就搞不明白了,这位大忙人是要做什么?怎么跟上了甩不开了? 按理说他这辈子没在盘龙会讨饭,和唐开瀚该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可偏偏唐开瀚就找上了他,态度虽然算不上热络可也绝不冷淡,很轻易的,唐开瀚并不是一个难了解的人,能面不改色的任由陈荣西将一大场子的人杀死,这位唐先生绝不是为心慈手软的,他做什么事情应当都有目的,但,路文良这个小人物,能为他做什么事情呢!? 这根本不合理! 更何况,现如今他们最多不过算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当然,自己的过往唐开瀚估计已经了如指掌,但他总不可能是看中了自己不要脸的泼材来三顾茅庐的吧? 想想都知道这理由太玄幻了一点。 两个人沉默无言,天色渐暗,车开的平稳,回到了海川市内,路文良没有回学区那边的房子,他不确定刘长风有没有回过劲来杀个回马枪,哪怕是打一顿出气呢,路文良可不敢自投罗网。 “这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宾馆?”路文良平时上学回家两点一线,倒是不太出门,对这附近的很多建筑也不太熟悉,毕竟他记得的是十多年后繁华的那个海川,而不是现在城建都没做到位的古旧街巷,自然也不太清楚这附近有什么物美价廉的宾馆。 唐开瀚稳着方向盘速度看他一眼:“要不要去我家对付几天?” 路文良摇头“谢谢你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住在附近上课更方便。” 他能听出唐开瀚话里话外隐约亲近的味道,不寻常,这太不寻常了,反常必为妖,路文良巴不得赶快和这位自说自话的唐先生告别。 最后找了个在一中不远的老巷子,里头有一家不差的招待所,是路文良同学父母开的,也不用登记身份证,一天二十块,包热水,平时学校来一些异地的家长什么的,就住在这里,都挺安全。 没让唐开瀚继续送,路文良在学校门口就下车了,眼看唐开瀚面色不变但眼神抑郁的离开,他赶忙伪装好住进招待所,洗了一把热水澡后,重重的躺倒在床上。 要搬家了…… 路文良长叹一声,更看透了世态炎凉。 就连亲生母亲和胞姐都这样狠毒呢,这世界上,还有谁会真心为他着想? 不知道怎么的,唐开瀚目不斜视认真开车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路文良皱起眉头。 自家人,还没有一个外人贴心。 虽然有心理阴影,但路文良不得不承认,唐开瀚这个人似乎还是挺不错的,萍水相逢,也能让他伸出援手,混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义气声望,怪不得汉楼能做到这样大,饶是对唐开瀚心怀戒备的路文良,这一天下来,也难免觉得有点窝心。 …… 凌晨一点,夜晚的风已经开始微凉,早晚温差大,路文良单元楼的巷子角落里,蹲着两个手拎麻袋的黑衣人。 “哈欠!!”瘦子拢了拢自己的衣领,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站起身跺跺脚道:“怎么回事啊,刘哥就让我们过来教训那小子,那小子又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啊?” 手一抖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一脚,胖高个的眼神有些阴郁:“他妈的,大半夜的让我们蹲这儿,耍人啊!” …… 唐开瀚到家的时候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一进门,唐瑞安盘着膝半躺在沙发里看球赛,茶几上可乐罐和薯片乱七八糟堆成一团,看了好伤眼。 唐开瀚这人有点墨迹,看到脏乱就心里挠,他抬手把车钥匙丢到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唐瑞安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是他哥,立马笑逐颜开:“哥,你今天回来好晚啊,约会去了?” 唐开瀚皱眉,扫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去?” “啧!”唐瑞安诧异的一个倒仰:“你不是吧?我才来几天啊你就赶人了,你不会真的拍拖了吧?因为我在,所以不敢带女朋友回家过夜” 什么屁话。 唐开瀚一拧眉,眼神开始凶残,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啊!?在内地呆久了,唐开瀚的思维也逐渐保守了起来。 眼见哥哥开始发怒,唐瑞安三两口把薯片倒进嘴里踉跄着站了起来,连忙摆手解释:“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唐开瀚泄气道:“我没空每天关心你生活,你明年也要高考,早点回去复习,让妈帮你准备留学,不能再懒怠下去了。” 唐瑞安苦着脸:“哥!!!” 他哥不理他,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明天自然会有人收拾,换好鞋子,唐开瀚照旧肃容边扯领带边回房。 浴室内水雾弥漫,关掉淋浴,唐开瀚一手握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慢步走到洗漱台前,盯着镜子。 镜子里那人,看年龄三十上下,表情冷凝,眉头中间有个浅浅的川字,除此之外,满脸找不出一笔皱纹。 叹口气,唐开瀚伸手将拨弄到后脑的头发慢慢的疏散在额前,气质立马生嫩了起来,虽然表情仍旧生人勿进,但瞧去活生生少了五六岁,只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如果真的用这副外表,在海川,谁能服他? 好在唐开瀚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外表,虽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的思维却确实比同龄人要僵化很多,也从不认为自由恋爱啊光鲜的衣着是什么值得争取的东西。 可莫名的,想起今天在车上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少年,唐开瀚居然心中有些发酸。 总有种……是代沟吧?好像都叫代沟? 就是,两个人说不到一个主题上的无措。 这还是唐开瀚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无从下手,路文良身边像是有一堵墙,无形的,把他将任何人都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 送他回到学区的时候,下车时,路文良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一个,只讲了谢谢。 他大概……不想太看到自己? 唐开瀚有些挫败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怎么回事?居然会让人感觉讨厌吗?还是真的像唐瑞安所说,自己对人太冷淡了吗…… 锁眉盯著自己片刻,唐开瀚紧抿着唇角,咬紧牙关,慢慢的,勾起一个平常习惯使用的客套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有着刻意出现的真诚,但只有唐开瀚自己知道,这笑容假的像是一种对路文良的亵渎。 不行,这样改变策略好像更行不通。 唐开瀚觉得自己恍如进入了一个误区,他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想要讨好某个谁,却毫无头绪的摸不到重点。 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在自己身上矫健的肌肉流连,背过身去回头又看一眼,唐开瀚自我安慰的点点头。 好了,至少身材是个优点,也不是那么差的,既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路文良三次,他们之中必定有着属于自己的缘。 他也不想想……交朋友,用身材去交的么? 个闷骚。 …… 刘长风请了两天的假,病假原因是车祸,给那天参与活动的兄弟们一人发了点补贴之后,和路文良的那场闹剧就好像从没发生过那样,被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了。 他这些天也很享受,赵婷婷每天殷勤的在病床前照顾他,补汤啊药酒啊不断的补,他脸颊都被补的红润光亮,只不过一道缝了几针的小伤口,却活像是感染的多么严重一样,平常高傲的赵婷婷在患难时不离身,这对患得患失的刘长风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安慰。 可这几天方雨心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琢磨了,除了刚开始那天她来探望过之外,之后,就是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过的。 但方雨心时时刻刻都是那种知性温婉的模样,让人即便是想要将她往坏的那方面琢磨,也不由得提不起十足的底气,刘长风疑心她是在忧虑赵婷婷的归宿,但说到底,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谁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刘长风城府不深,他心中有忧虑,脸上也瞒的不严实,难免就在和赵婷婷的谈笑里透露一二,赵婷婷也嗔怪他多心,照她的话讲,方雨心是这世上最单纯无暇的母亲了,纵使生了两个孩子,家庭琐事也从未将这种纯洁无暇掩盖过去。 刘长风叹气,他也很无奈,赵婷婷和他恋爱那么久,美丽的外表,高傲娇蛮的性格还有不弱的家世,这一切对一个混黑道一穷二白的小混混来说是很有压力的,他很喜欢赵婷婷,也希望能和她结婚生子,还能一边坐拥令人少奋斗五十年的财富,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友? 赵婷婷比刘长风富裕,她手上的一枚手表,身上的连衣裙,乃至搭配衣服的一个包包,有可能就是刘长风一个月工资也买不到的昂贵,恋爱那么长时间,她也很少会花到刘长风的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拜托他做事情,就被搞砸了,就是刘长风自己,都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方雨心和赵志安纵然觉得他难堪大用,他也无话可说。 他也有些后悔,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是太瞻前顾后的一点,照他说,就算是真的将路文良绑个麻袋揍一顿丢到荒郊野外,再将那个油盐不进的死老太婆搬来威胁一通,没理由这事情办不成。更何况虽然这是在西建帮的管辖范围内,但陈荣西那个个性,路文良又是个乡下人,被打了都无处伸冤,他还能怎么办?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结果。 他悔不当初,又想起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天就和赵婷婷唠叨抱怨起来。 赵婷婷也气,但方雨心的话锤在她心头,她确实是听进去了,这些天来她照着方雨心的嘱咐每天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很明显刘长风的眼神比起从前更加炙热了,这说明方雨心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既然有道理,她就会虚心听从。 在刘长风面前,赵婷婷心中恨的饮血,脸上却勉强挂着微笑,还倒过来安慰了男人两句。 但说到最后,她也觉得,这口气让人憋住实在是困难了些。 她和刘长风商量着,找个机会,再把路文良约出来单独“谈两句”,事情能办成最好,不能办成,也把这么多天的恩怨给“化解”了。 她正在梦中每日描绘路文良低声下气和她道歉的场景呢。 第三天,刘长风被盘龙会内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走时,还一脸的煞白,面无人色。 这令赵婷婷心中也不免打起鼓来。 第27章 路文良发了三封信,一封去往修在福建的郑潘云的度假别墅,一封寄到海川市中心的公寓,另一封发往郑潘云在郊外的老房子。 做了郑潘云这么多年握在手里的刀,毋庸置疑的,郑潘云可以说对他毫无隐私了。 这并不是他无意隐瞒,正相反,郑潘云这个人性格多疑古怪,是很少会信任身边的人的,就连他结婚多年的妻子也很少能知道丈夫的行踪,加上可能因为杀伐太重没有后代,这人的脾气有时又会显得喜怒不定,加上判定是非的时候十分刚愎,想要走进他的生活,实际上难上加难。 但好在郑潘云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他的聪明从不在大方向,注重蝇头小利,大愚若智,唬唬人倒还罢了,生活久了,总能从他做事方式中发现些端倪,既然准备要金盆洗手退出帮派,路文良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时候的他曾经还想过,假如郑潘云撕破了脸面要和他鱼死网破的话,那他就把郑潘云的所有短处全部抖搂出来。 谁也没料到,事情的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总之,这样密集的撒网方式,郑潘云肯定是收到了信的。 从拆信那一天开始,郑潘云惊惶的整整两天睡不着觉。 他怕死,太怕死了。这人抠门又小气,有一点好东西要全部补贴到自己的身上,他穷的时候甚至吃不上饭,年轻的时候被人踩在脚底打压,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豁出去拿命给自己拼出了一条前程,有了如今富足的日子。这锦衣华服美食琼浆,他还没享受够,他甚至还没有个孩子,他怎么能死呢!?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当天就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四处躲藏,总觉的在黑暗中有一柄无形的利刃悬挂在头上,锋利、嗜血,一个不小心切下,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在这一行,得罪的人太多太多,郑潘云仇家无数,也未尝没令人家破人亡过,对自己何时有了这样强大的一个敌手他几乎无从想起,茫茫人海中,他看谁都像是乔装来要他性命的杀手。 究竟是谁?能将他了解到这个地步?郑潘云自问自己行事已经够小心的了,唯一比较亲密的老婆,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四个帮佣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贫苦出身的妻子能过上这样奢华的日子几乎别无所求,不是她,她没有这样大的野心,也没有这样大的胆量! 那是谁?谁能了解他这样透彻,甚至将帮派中最私密的计划都了如指掌,他倚重谁,看中谁,提拔谁,下一步的动向,竟一清二楚。 不可能有别的可能了! 郑潘云忍不下,他一天之内辗转了三个酒店,彻夜惊恐开着电视机,总觉得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开膛的手枪,瞬间能要了人命! 他必须揪出来是谁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了外人,能了解到他隐私的人并不多,不,应该说是很少很少,有些东西,即使是去调查,也绝对不可能查的这样明白,侦探还没到这份儿上! 有内鬼,绝对,有内鬼。 是谁?郑潘云脑子瞬间闪过两三个人选,最后,定格在统计部刘伯堂头上。 他的嫌疑最大,这回东莞码头的那批货,全帮派内,郑潘云只告诉了这一人。 …… 刘长风还是头一次看到表叔露出这样的面孔,抛却了平常在部门中说一不二的精英面孔,他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小职员……不,比那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他看起来好像随时就要丢掉性命似地! 刚一见面,他挥手就甩了刘长风一个耳光,还不等刘长风发怒说话,就恐慌的瞪大眼质问:“是不是你说出去了!东莞码头的那批货,是不是你说出去了!?” 刘长风傻眼:“什么货……东莞码头?……我没说啊!” “你还说不是你!”刘伯堂疾言厉色,“帮里除了老大就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只有上次喝醉了酒在你面前提过几句,你以为醒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狡辩了!” “真的不是我啊!!”刘长风慌了手脚,刘伯堂说完之后他就想起来了,上回在家里过中秋喝酒的时候,表叔喝醉了,好像是说过这么几句来着,但含糊不清的谁知道说的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把这种要命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回事啊!叔你为啥忽然说这个!” 刘伯堂一手指着他,咬牙切齿的点了两下,最后长叹一声,仿佛忽然间衰老了十岁那般,眉眼都染上疲色,他扒拉了一下头发,原地蹲下,声嘶力竭,“有人给老大发了恐吓信,他妈的东莞的事情全部在上面了!货还没到手这事情不可能泄露,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除了你,你说,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刘长风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个就想到最新结怨的路文良,但立刻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一个乡下人,可能连盘龙会是什么都不知道,绝对做不出这样要命的事情。 刘长风自己很明白,东莞码头的事情表叔虽然透露了两句,但没头没尾,就算是让他猜,也猜不出个三五六,这事情不是他说出去的,但看表叔的样子,又不像是贼喊捉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笨蛋,郑潘云的手段他见识多了去,盘龙会在东南切断了所有小黑帮的生路,专门接来钱快的阴私生意,讨债啊催款之类的,难办的事情,郑潘云能把人拉到地下室剁掉手脚煮了给人塞回去!虽然刘长风自己经手的生意仅止于打民工,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还能不清楚帮派里对叛徒的手段吗? 这事儿莫说不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也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他立马想明白过来,掷地有声,“叔,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你让老大查也绝对只能查出我青白,我骗谁也不可能骗你,叔,我觉得咱们肯定被人算计了。” 刘伯堂浑身一震。 是了!他在这个位置,多少人眼红欲取而代之,未尝没有刘长风说的这个可能,方才他一脑袋浆糊想不到这一处,刘长风一张口,他脑子里的齿轮就飞速转动起来。 可时间不容他多考虑,郑潘云那边急着要审讯,两人只得收拾收拾去“面圣”。 盘龙会,是郑潘云的一言堂,旁人纵有千般话讲,也没有他无意中说出来的一个字顶用,放在古代,他这样的脾气做了帝王,绝对就是暴君一个,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就算在盘龙会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小帮派内,郑潘云这种刚愎自用的行为掀起的乱象也绝不仅止一二。 刘伯堂这些年在帮派中的经营还是有些成效的,至少在郑潘云疑心他的时候,几个别的部门部长落井下石的手段就统统被四两拨千斤过去,郑潘云疑心他,但毕竟也要讲证据,他清楚这事情出的蹊跷,太多种可能了,除了刘伯堂吃里扒外,也绝对不能忽略了陷害这一可能。 要不,你说这人为啥要把信送到他家里打草惊蛇,而不是直接出手宰了他方便呢? 郑潘云这人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聪明,所以就比起普通人更好糊弄,三言两语的,就算心里有疙瘩,他到底也被勾起了从前一起打江山的回忆,不太舍得就这样处置了“老臣”。 但这种心软,仅仅只对着刘伯堂一个人! 刘长风?那算是什么东西?! 当天,没有听刘长风辩解,郑潘云就把他关在了地下室的小黑屋,断了他的水粮,想着能审些头绪出来。 刘长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他高估了刘伯堂在盘龙会的地位,也低估了郑潘云的老辣手段,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连唯一的后台也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丢车保帅了。 毕竟只是口头上说说,刘伯堂自认青白,那么嫌疑最大的无疑是刘长风。 宁愿误杀不可错放,刘伯堂也好奇这事情是个什么进展呢。 结果,就连刘伯堂都想不到,这事情的牵连范围会那么大。 郑潘云查了几天,东莞码头的事情没查出头绪,刘长风却真的栽进去了。 他胃口太大了,又喜欢吃独食,全帮上下没一个敢冒着得罪郑潘云的危险保他的,才短短三天,刘长风私吞保护费,拿流动资金放贷,带市场部小弟出去免费打群架,以及私下接外活儿的种种事情,全部变成了白纸黑字,呈在刘伯堂面前。 郑潘云神情莫名,喜怒难辨,笑的开怀:“真没想到,你手下还有这种人才,老三啊,我信你,才把统计部交到你手上,你捞油水,我看在眼里,但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吃点好处我还不至于就发作,可刘长风……他是什么东西!他给咱们帮做什么贡献了!!?就因为是你亲戚?你这么能耐,不如我这个位置让贤给你?” 刘伯堂哪里敢认,郑潘云手边就放着手枪,一个不如意,大概就能崩了他脑袋。 他跪在地上,老大的年纪了,吓的嗓门儿都在发颤:“天地可鉴,老大,我对咱们帮的忠心耿耿想必您能看见。我在盘龙会做了那么多年,就只有长湖路一处六十平方的小房子,那么多年了,动用公权干的事情,也只有把那混小子提拔进帮派,我看他是中专毕业,也是个有主意的,也想着要替您分忧,哪儿能知道他私下是这么个人呢!” 顿了顿,他下了决心,要和刘长风断了关系了:“他爸死得早,也是我唯一的表哥,他妈四五十岁的人辛苦拉拔他长大,我也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才帮他一把,但在我心里,绝对是帮派最重要。老大您放心,这次的事情孰是孰非我分得清,他不义在先,您要杀要剐,我绝不说一句话!” 郑潘云立马就笑了,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哪里有那么严重呢,你唯一的侄子,犯点小错,我杀他干什么?只要东莞码头的事情不是他泄露的,我拿他的命就没用,”说罢,眼看刘伯堂额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排汗,郑潘云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不过,他吞下去多少,总要原原本本给吐出来才行,至于怎么处置……老三,这么点信任,想必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东莞码头的货连夜被调换了交货地点,郑潘云拿了刘伯堂手上一半的权,在统计部空降了两个副部长,没有然后,这事情,不清不白的,就这样过去了。 谁也找不到谁的证据。 但,吞了他的钱,郑潘云绝对不能忍,这比割他的肉还让人难受! 刘长风贪了多少?和赵婷婷谈恋爱以来,为了摆阔,他可买了不少装面子的东西,手表衣服都是消耗品,一处房产一辆越野车……三十万打不住了,刘长风能有那么多存款才怪了,就是刘伯堂,也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一笔钱,更何况,他也从未打算着要替侄子揽下这次的事情。 于是在某天傍晚,赵家富丽的客厅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第28章 “二十万!?” 一听到刘长风开口借钱,还是借那么多钱,方雨心立马就呆掉了。 在这个时代,二十万可以做的事情远远比日后要多,可以买一辆配置很好的桑塔纳,可以在市中心买一套江景套房,可以送孩子出国留学,可以…… 总之,这笔钱大到令许多普通人难以想象。 在人均工资二三百元的时代,二十万,足够人不吃不喝存多少年?赵家的水产生意虽然做的红火,但每年的盈利也没有二十万啊,一家人还要吃喝,购买首饰衣服,加上赵志安生意上的人情走动,赵家的存款单,远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风光。 赵婷婷捂脸痛哭:“他是这样说的,没有这笔钱,他们帮派的老大会杀了他的!妈,你救救他啊!” 方雨心沉默着,头脑飞速转动。刘长风要这笔钱做什么?是真的遇到了困难还是有意诈骗?她并不赞同女儿和这个小混混交往,要是结婚之后女儿能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倒还罢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来借钱,方雨心的心里很不痛快。 从来只有女方问男方拿钱的,什么时候有过丈母娘家补贴女婿?这还不是准女婿呢,男未婚女未嫁,刘长风他算个屁! 见母亲不说话,赵婷婷没了主意,她虽然是家中独女,掌上千金,但手里能动用的钱太有限了,方雨心和赵志安虽然会给她零花,可毕竟赵家只是中产阶级,能给她多少呢?赵婷婷花钱也没个数儿,一件衣服一个戒指一两千七八百就出去了,平时出门有车开绝不打车,有的士绝不坐公交,这样个花钱法儿谁家也攒不下,她的卡里满打满算加零头四舍五入,也不够三千了,这钱能有什么用?! 刘长风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对她体贴细致关心入微,又出手大方,模样俊俏,赵婷婷就算再怎么自视甚高,谈了那么久的男女朋友,也难免滋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絮。 更何况,他们……他们俩还……那个了…… 要不是认定了会和刘长风过一辈子,赵婷婷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出去?她几乎已经认定了刘长风就会是她未来的丈夫,也开始像方雨心教她的那样学会如何做一个能抓住男人心的贤良淑德的女人。 可怎么突然间,就祸从天降? 方雨心虽然不想救人,但毕竟不能在女儿面前表现的太冷血,她一径沉默着不说话,表现的愤怒又悲伤,赵婷婷看她的模样也不敢轻易去打扰,独自在旁边垂泪。 直到赵志安回来。 赵志安一直很宝贝赵婷婷,可以说是爱屋及乌,他对方雨心付出了全部的爱,甚至不惜抛妻弃子放弃唯一的独子,一个人只要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和这个爱人相关的一切东西都会让他觉得赏心悦目,更何况赵婷婷也是他的亲生女儿,虽然脾气刁蛮一些,但长的美丽也带的出去,作为三口之家唯一一个孩子,他当然也愿意给予赵婷婷全部的父爱。 看到赵婷婷哭,他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刘长风那小子欺负你了?” 哪知道赵婷婷一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哭的更加大声。 方雨心给他使个眼色,平静的将事情说给他听,赵志安立刻皱起眉头。 “二十万?那小子开玩笑吧?” 赵婷婷哭着摇头:“爸,我们要救救他啊!没有这二十万,长风会死的!” 赵志安到底是个生意人,他想问题喜欢朝着阴暗的角落里去,才听到这件事情时有瞬间的心惊,但随后,他很快开始怀疑刘长风这件事情的真伪。 每日都在骗与被骗里徘徊的男人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的相信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刘长风那小子他见过,不是个精明的人,但也绝对不笨,要说他对赵婷婷爱到刻骨铭心,那是绝对没有的,赵志安自知像自己这样的情圣世界上也不多,原本女儿到了年纪谈个恋爱就算论及婚嫁也不要紧,他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但现在女婿还没有正式登堂入室,怎么就开口要钱了? 赵志安有些犹豫,这钱他不想给,别说二十万,就算两万也够他犹豫的了,最近公司里并不宽裕,前段时间和渔业局的局长刚刚搭上线,正是需要大笔资金的时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他沉吟片刻,对赵婷婷说:“婷婷,你认定了要和他好吗?” 赵婷婷泪眼朦胧看他,哽咽着点头:“爸,以前我以为他没有那么重要,但刚刚接到电话知道他要出事情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离不开了。”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女人总是最心软的,饶是赵婷婷这样任性矫情的人也会义无反顾的投身去爱。 赵志安立刻就觉得棘手,赵婷婷虽说看上去不笨,但实际上却没有遗传他一星半点的精明,说好听点是个单纯的白雪公主,不好听点,那就是个被人骗了还倒帮着数钱的冤大头,要不是这样,赵志安也不至于给零花给的这样吝啬,可这丫头窝里横的很,事情稍不如意那就能闹的天翻地覆,她这会儿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显然是没想过赵家的经济能力是否能承担这次的事情的,赵志安有点恼火又有点忧心,他想拒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赵婷婷却很敏感的发觉了父亲的不乐意,她立刻不敢置信的松开了捂脸的手,怔怔的盯着赵志安。 赵志安皱着眉头对上她的视线,语重心长:“婷婷,遇到事情不要那么冲动,不是爸爸不愿意帮你,可你也要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二十万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那瞬间赵婷婷的脑子转动飞快,她迅速列数过家中的汽车和房产,母亲上星期刚买的红宝石项链和珍珠耳坠,父亲不久前购下的大哥大和一个四十寸大彩电,赵志安在骗人!她出离愤怒了! “爸!我太失望了!”赵婷婷已经无力承受那么多毫无预兆的压力,面对最亲近也最宠溺他的父亲,她完全不能接受对方的拒绝,歇斯底里的嚎啕了起来,眼泪滚滚涌出,“你真的当我是你女儿吗!手机一万四彩电四万,您有钱买这些和给妈妈买那么贵的珠宝项链,却不愿意救一救我的男朋友!” 赵志安脸一板,心中有些不悦,这女儿真是养不熟,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男朋友强迫家里给钱不说,稍有不顺,居然讲出那么难听的话。 但是,珠宝? 赵志安回过头看着方雨心,眼中有着疑惑:“你买珠宝了?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方雨心神色有些发僵,这红宝石项链她看中了很久很久,但因为价格太贵一直没能下手买,为了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每个月都刻意从家用中掏出一些填进自己的小金库,好不容易才在不久前存够了钱,这笔钱的存在赵志安是不知道的,方雨心能从公帐中拿出钱来,也全因为赵志安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但没想到居然被女儿无意间捅了出来,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赵志安对她全无原则的顺从估计会稍微收敛一些。 瞬息间她扬起淡淡的笑意,垂眼说:“我看你最近这么辛苦,心里很难受,也想为你做一些什么事情才好。你和渔业局的局长吃了那么多顿饭,事情还是谈不下来,我找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姐妹,让她们帮我引荐一下鲁局长的夫人,顺便准备一个好一些的见面礼,让她能从中想想办法,帮你一把。” 她心痛如绞,这红宝石项链花了她整整六万元!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戴上几次! 赵志安心中却熨帖不已,看着娇妻如水般温柔恬淡的面孔,他觉得自己的肺腑都要甜化了,生出满腔爱意,柔柔将人抱进怀里。 方雨心从缝隙中延出视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赵婷婷一眼。 赵婷婷浑然不觉,父母浓情蜜意的一幕在她看来无比刺眼,她的爱人还在生死不知,爸妈却丝毫没有人性,只顾着自己的钱! 她索性不哭了,起身恍惚的四下扫了两眼,忽然就扑到酒柜边拎起一支细长的红酒来,在桌边狠狠的磕了个四分五裂! 抱在一起的夫妇浑身一震,惊骇的看过去。 赵婷婷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鼻翼迅速的瓮动,情绪莫名的激动,鱼死网破般,将酒瓶锋利的碎口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颈项。 “长风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爸,妈,你们看着办吧!” 夫妇俩方寸大乱,赵婷婷居然拿命来威胁父母!?就为了那个刘长风!? 方雨心满腔悔意,表情阴沉无比,早知道这样,她绝不会容许女儿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谈恋爱,原本还以为这只是段用来消遣的感情,这样一看,赵婷婷却像是被完全绑了进去! 紧咬牙关,她恨不能上前去狠狠的甩女儿一个耳光。不过就是个男人!也值得她这样要死要活的!凭她这种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母亲,怎么就能生下这么个毫无志气的女儿!? 这样想着,她抬头飞快的扫一眼赵志安的表情,赵志安抿紧了唇,表情不悦,眼中却有着无限的担忧,他是真的在担心女儿会寻短见。 方雨心立刻明白,今天的事情不可能有第二个结局了。 她对赵婷婷更加失望之极,二十万!赵家几乎所有的积蓄,注定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第29章 赵志安打过去的二十万,加上刘长风自己那点子积蓄,还有刘伯堂替他凑上那一些,差不多也就还清了账面上刘长风贪污的那些债。 正想要换辆车子的郑潘云拿到这笔“意外之财”,纵然仍旧无法遗忘那封信给他的阴影,也多少为此而松快了一些,加上刘伯堂的求情,刘长风最后倒是没有被怎么罚,郑潘云甚至还带他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做足了平易近人的架势,撤掉他统计部主管的位置,调到了市场部去做了一个小组长。 “你在市场部的朋友挺多的嘛,那就去市场部吧,也正好调和一下市场部的气氛,好好做啊!” 一句话,说的刘长风额头汗出如浆。 隔天,他又跑去赵家道谢。 因为赵婷婷的事情,这几天赵家夫妻俩心情都不太痛快,赵志安又失望又担忧,他担忧这笔钱拿出去之后是否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也担忧刘长风最后能不能把二十万还给他,另一边,又对赵婷婷失望无比,觉得不在身边带大的孩子,果然就是养不熟。 这种心情他倒是没有被方雨心察觉到,毕竟方雨心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赵婷婷一个不在,她就半倚在客厅的贵妃榻上喊心口痛,让赵志安心疼不已,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责怪的话,毕竟自己的妻子,他最明白不过了,方雨心这人就是脾气太好,太善良了,才会让亲生的孩子都拿捏住她的短处来威胁她。 刘长风来的时候,赵志安恼怒的没有见他,而他脾气好又善良的老婆则自请出面和刘长风谈话。目送丈夫出门,方雨心柔软的神情顷刻间消失不见,背对客厅的她阴沉了片刻,又挂起笑容转过身去。 刘长风坐在厅中,满脸感动,紧紧握住赵婷婷的手,两人浓情蜜意的对视,眼神化作了两汪水。 以前的刘长风和赵婷婷在一起或许还抱着某些目的,但经过这一次,他真的是全身心的投入进了这段爱情,二十万!还有谁能为他付出这么多!? 方雨心沉默着在两人对面坐下,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却毫无暖意,她盯着刘长风,心中恨不得一刀剁下他脑袋,她简直恨极了不争气的女儿,养她到那么大,事事精心顺从,宠爱备至,到头来,她居然能为了一个男人蒙蔽了双眼。看同小区的住户,只要同龄的女孩儿,稍微漂亮些的,找个男友或是已经结婚的,哪里有不补贴家里的?好些的搬回来彩电音响,就是那种朴素的,也每个月不间断的会给父母送钱补贴,唯独她家这个掌上明珠,外表气质样样是周围人里拔尖儿的,脑子却愚不可及。 还有这个刘长风,方雨心到现在也没法儿确定那二十万到底花到了哪儿,他说是赔偿了贪污帮派里的钱,但方雨心自问从未听说过贪污了公款还能不坐牢的,哪儿有那么好的老板,让你填上窟窿就好,连开除之类的惩罚都没有见到一个?! 这样百思其想,她看刘长风是越发不顺眼了。、 刘长风握着赵婷婷的手,宣誓般郑重的看着方雨心,一字一顿的认真道:“方阿姨,经历了这一次事情,我和小婷的感情已经升华了,我真的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还有您和赵叔叔,会毫不犹豫的帮助我,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希望能够尽快和小婷结婚,我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赵婷婷满脸娇羞红晕,抿着嘴几乎遮不住笑意,俏生生的低头不敢看母亲。 结婚? 方雨心心中冷笑,刘长风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结了婚成了一家人,再把赵婷婷的心给捆的死死的,那二十万是不是就从借变成了给?他再也不用还了? 方雨心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没脑子的女儿,面对刘长风,她强作客气:“小风,不是阿姨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但你不觉得,你现在还不到结婚的时候吗?” 刘长风一怔。 “男人,修身,立业,齐家,这才是必不可少的。小婷从小被我娇惯,她要用的东西全都是最金贵,最好的,结婚之后,你能保证维持她现在的生活水平吗?” 刘长风满脸的感激慢慢的收敛了起来,他撑着嘴角勉强笑着,掩不住的尴尬。 赵婷婷却不高兴了,拧着眉撒娇道:“妈!!我愿意嫁给他!” “妈不愿意!”方雨心瞪一眼赵婷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蠢货!“妈还不是关心你?!我什么时候说了不让小风娶你回家,可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们的新房在哪里?婚礼怎么办?结婚的聘礼和珠宝哪里来?婚车呢?还有度蜜月!” 长叹一口气,方雨心浅笑着,掩住自己的轻蔑,故作真诚的盯着刘长风,“这些东西,你们总不能让我们来出吧?小风,这一次因为你的事情,你赵叔叔把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还变卖了我的几个珠宝,才凑够了那二十万块钱,这笔钱你现在拿不出,我们也不可能催促你还,日后来日方长,你是个有出息的,绝不可能赖账。但除去这二十万呢?刚刚我说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必须品,如果这些东西都让赵家出了,小风,你扪心自问,结婚之后,你真的不会心存芥蒂吗?” 刘长风垂下脸,面皮抽动,心中渐生怒意。 方雨心撑着扶手,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字字敲中他本就高傲的自尊心! 是看不起自己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谁看不起谁还另说呢! 他抬头气闷的笑着:“阿姨,您说的对,这事情是我鲁莽了。对您借我的那二十万,我真的非常感激,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赖账的意思,您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一个借条。” 赵婷婷瞠目盯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没搞清楚为什么忽然会说这件事情。 方雨心心下大定,忍不住有些得意,这嫩小子还能和她斗呢,没有谁会比方雨心更了解男人了,尤其是这种毛头小子,他们的自尊心强的不得了,有多少教训就是为这自尊心酿成的? 机不可失,她立刻从茶几下抽屉里翻出一本记事本,递过一支笔去,嘴里说:“这钱你还不还倒没要紧,我只是为了激励你,以后每一次看到这张借条,你就会更有动力去拼搏事业,小婷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不能忘记。” 她这样一说,莫名的,刘长风的怒气真的就下去了一点,想来想去,他居然觉得方雨心所的似乎也有道理,反正日后都是一家人,再不济,还能逼迫他还这笔钱吗?方阿姨这个人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刚才居然误会了她,真是…… 这一羞愧,刘长风的借据写的格外真诚,罢了,双手托着本子还给方雨心,满眼诚意:“阿姨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赵婷婷却看明白了,她站起来羞怒的一跺脚,愤愤的朝着方雨心发脾气:“妈!你怎么能这样啊?一家人干嘛要这样伤感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呸,谁和他一家人了。方雨心心中唾弃,眉目却染上疲倦的表情,有些受伤的移开眼睛:“我不想解释了,小婷,你带着小风去休息吧,让妈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刘长风也不满的捏了捏赵婷婷,觉得她太任性了:“小婷,你不要这样对阿姨说话!”一扭头,刘长风满心抱负,想要在方雨心面前卖个乖,“阿姨,您相信我,我一定会给您看到我的诚意的,之前小婷托我帮她拿到健康路的那座房子,我太没用,也太优柔寡断了,居然连那么小的事情都能搞砸,这一回我还想再去一次,这一回,我一定能把事情办好,这座房子以后拆迁的话,绝对就不是这样便宜的价钱了。” 方雨心按着眉头,原本不想说什么,听了最后一句,脑子却忽然转动了起来。 “拆迁?什么拆迁?你哪来来的消息,准不准确?现在要买一座房子也不便宜呢。” 刘长风有心炫耀,得意道:“是规划局那里的消息,市委书记最近在商讨这个事情,可能性非常大,要不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建议小婷出钱买那边的破房的。” 方雨心倏的睁开了眼睛,满眼笑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行了,你说这些都没用,阿姨用眼睛看着,你以后会对小婷多好。” 说罢,她又挥挥手道:“健康路的房子,别去了,小婷说那房子已经被文良买去,那孩子虽然刁蛮不讲理,但毕竟也是阿姨的另一个孩子,姐弟两个,不要闹的那么难看。” 赵婷婷一愣,立马委屈的跺脚:“妈!!!” 方雨心不理他。 正愁着如何讨好丈母娘的刘长风哪里会没有眼色,他立刻乖顺的点头,并拉着赵婷婷出去了。 他们俩走后,方雨心又躺了片刻,忽然起身进了卧室,翻翻找找,换了一套朴素外出服。 赵婷婷这孩子,现在和刘长风绑在一条船上,方雨心再怎么大意,也不会在吃过一次亏后再在同一个地方摔一次。 女儿她是绝对信不过了,财富这东西,到底是捏在自己的手里才最有价值也最安全。 既然这房子注定稳赚不赔,与其让赵婷婷买去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倒不如,纳入自己囊中。 一身朴素的方雨心洋溢着难言的温柔和优雅,她没有开车,而是带着零钱打了一辆出租,报出那个前段时间才知道的门牌号。 至于路文良…… 她低头敛眉,面上浮起一抹笑。 自己的儿子,她还能对付不了吗? 第30章 唐开瀚一早起来就忙的焦头烂额,这几天股市逐渐动荡起来,好几只黑马好像磕了药似地疯狂乱窜,华尔街那边一派欣欣向荣,仿佛这商业区难得的一次波澜壮阔的牛市就要到来,但隐约的,唐父觉察到了某些不安,这想法与唐开瀚不谋而合,总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背后,隐藏着的就是暴风雨前看不出破绽的宁静。 加上汉楼在华中区域内的势力回拢,带动了几个死而不僵的小帮派造反,这几天别的地区分公司或多或少碰上些小麻烦,虽然不足为虑,但还是挺让人恼火的。 唐瑞安在海川住了这些天,有时也跟着唐开瀚处理一些事情学学东西,这孩子注定了日后要接唐父的白班,香港的公司早晚有一天要靠他经营,唐开瀚负责的内陆地下势力逐渐洗白到台面上后,还要靠着兄弟俩互相扶持。 也正是因为此,唐父想来想去,萌生了让唐瑞安转到海川来读书的想法。 海川市第一中学的师资力量可谓是华南地区数得上号的雄厚了,自古以来,束海就是教育大省,在民国时期,多少新兴的校园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投身战争,海川市第一中学的前身,也未尝不如这些学校伟大,经历战火的洗礼,海川的人们更加懂得知识的可贵,也情愿在这方面投注更多的筹码,这种优良的教学条件比起唐瑞安现今就读的学校各有千秋,但因为唐开瀚在本市坐镇,在本市读书还能够兼顾增加兄弟感情,并且让唐瑞安能时刻跟着兄长了解黑暗力量,两相权衡,唐开瀚和父亲达成了共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令人烦恼的公事外,唐开瀚必须兼顾看管自己满脑子塞满了拍拖的弟弟。 周一从四川出差回来,第二天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到公司。 刚一进门,久等的助理已经在电梯口迎接他,看到他过后先是问好,随后一册一册的历数着自己抱在怀里的文件夹。 西建帮名下的一家老虎机场被警察端了,陈荣西手上的第一员大将亲自跑了一趟,花一万块压下了这件事情;陈荣西的女儿陈秋实表白被拒,找人打了对方一顿,巧的是被打的男孩家里也小有实力,政府方面目前似乎和西建帮达成了什么共识,另一方面…… 小助理郑重的皱着眉头:“很奇怪,前段时间郑潘云忽然……连续三天紧张的更换居住地点,后来他住在我们酒店高级套间,现在也没有退,一直都没有回家,前天,他把和路先生起过矛盾的那个刘长风给降职了,他自己的私人账户上多了三十万,其中有二十万,是刘长风女朋友的父亲那家水产公司走的公帐。另外,唐总您还记得吗,刘长风的那个女朋友,就是路先生的亲姐姐,父母离婚后,他们才分开的。” 妈呀,助理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心里哀嚎,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啊!他背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搞明白过来! 唐开瀚脚步一顿:“刘长风?”他瞬间皱起眉头回首盯着助理,“路先生的房子过户了没?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帮忙,你忘记了?” “没有没有!”助理连忙擦汗,“我出面去办的时候,房子已经过户到路先生的名下了。” 唐开瀚顿时沉默了,拧着脸迅速的走了几步,又忽然伸出一只手:“东西给我,你不要跟着了。” 小助理愣了一下,殷勤的把资料递到他手上,眼看人走了。 唐开瀚脚下生风,片刻回到办公室将门反锁,然后把自己丢到沙发里翻开那一堆资料,挑出有关路文良的,俯首细细看了起来。 “连续三天……七号开始,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猛然一惊,七号?他可不就是三号载路文良去临市投递的吗,算上邮局的快递,四天,恰好是信件送到的时间! 郑潘云的反常一定和那些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路文良起争执的刘长风就遭受了狠狠的打击,这里面绝对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恼火的一甩手将资料全部掷到了地上,愤愤的给了扶手一拳:“搞什么!” 他还想趁着刘长风找麻烦的机会在路文良面前多露几回脸,给他打下一个好印象,全是那群找死的小帮派,闹出一堆事情,害他错失良机! 快速的找回自己的理智,收敛怒容,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夹,唐开瀚眼神又逐渐的莫测起来。 路文良……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的男孩子,身家无可挑剔的青白,学习优异,绝对没有和黑道交往的历史,那么他到底用了什么主意……把盘龙会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潘云,搞成这个样子……顺带还狠狠的给了刘长风一个教训?! 别人唐开瀚可能不清楚,但刘长风,汉楼的资料里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他在盘龙会不寻常的地位,能将他打下深渊,用的绝不仅仅是那些众所周知的小把柄…… 这个路文良,实在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但唐开瀚的眼中,除了深思,却又奇异的升起一股难言的……骄傲起来。 …… 放学,路文良回家,一路和几个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同学笑着挥别。 一路上他左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讨厌的事情马上要发生,这让他走的有些忐忑不安,东张西望,随时等待着从天而降的破花盆。 三分钟后,他无比痛恨自己的预感。 方雨心垂着眼站在单元楼边,她穿着一身素青色的仿旗袍,颜色有些古旧,但边角面料和衣领却用浅色的丝线均匀的绣出花色,盘扣圆整,面料水滑,裁剪也大方,显然价值不菲。脚上穿着一双听赵春秀念叨了许多次的丝绸面高跟鞋,白色的,衬得她裸露出的那截小腿纤细又白皙,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手袋,手袋的两个提环用的是圆润晶莹,指甲盖大的白珍珠。 她薄施粉黛,只在后脑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腰背笔直,五官精致,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富态和温婉,让人一看就止不住心生好感。这对男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诱惑,曾经的路功也为此爱她疯狂,甚至不介意戴绿帽也要和赵志安决斗来赢回妻子的心,可惜的是,方雨心是个不满足的人。 路文良看到她的瞬间浑身就猛然僵硬,他心中涌出无限的酸楚,恨不能立刻就上去揪着母亲的衣领子质问自己存放在心中多年的问题,然而好在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实际上,虽然非常不愿相信,却已经是早就明白了方雨心的抉择了,在……她和赵志安搬离周口镇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路文良很不想见她,毕竟时隔那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记忆中方雨心原本模糊的一切骤然清晰,路文良无法确信自己会不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太伤人的话,但下一秒,方雨心抬起头来,看到他了。 方雨心有片刻的迟疑,她大概是也已经忘记了路文良长什么模样,虽然分离的时间对她来说并不长,但从小到大,她很少会仔细的打量儿子的长相,几年后成长的少年虽然还保有有事的轮廓,但整体的变化,确实不可谓不大。 抱着不太确定的心态,方雨心偏过头,柔软的盯着路文良:“……文良?” 路文良复杂的盯着她半响,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的时候,皱起眉头:“妈。” 方雨心的眼中迸射出惊喜,热泪盈眶的半屈膝,似乎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喜悦,带着哭腔喊:“文良!”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路文良几乎要以为方雨心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他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刚刚那个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路文良冷淡的躲过了她突如其来的拥抱,“你来干嘛?” 方雨心愣住了,扭头盯着路文良,她似乎想要在躲开她拥抱的儿子脸上找出一朵花儿。可路文良没有给她留下半分破绽,甚至连叙旧的时间都吝啬给予,直接掏出钥匙开单元门,眼看就要进去。 方雨心连忙上来拉扯,磕磕绊绊的喊着路文良的名字,这片刻功夫,周围聚拢了一小群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来凑个热闹。 路文良四下扫了一眼,摒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忽然又明白了方雨心打的是什么算盘。怪不得她明明那么有钱,却还要把自己打扮的这样朴素,还一脸贤妻良母的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上,看这周围围观的大多数年龄在五六十岁的老居民,凭方雨心的厉害,估计三言两语就能调动众人的愤怒,一人一口唾沫就把路文良淹死了,她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先礼后兵啊? 路文良索性停步了,方雨心这人有时候自信过头,她和路功两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把面子看的要比天大,这导致路文良和赵婷婷从小被熏陶的也很好面子,假如没有重活那么一档子事儿,路文良估计也会因为好面子而把自己耽搁在周口镇里,想来想去,以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报警呢?不就是因为心中根深蒂固的“家丑不可外扬”? 但这一辈子,路文良早就看开了,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个能力让自己摆脱一切负面的过去,在这个社会上做一个小人物,就决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有时候抛出去脸面能比从前过的更好,这辈子的第一次尝试,就让路文良尝到了无尽的甜头,这甜头,后劲儿十足,也不知道能过多少年才完全化干净。当年来采访他的记者队全程没有采取多少隐私保护,路文良的家庭人口父母姓名那是全部被披露出来了,周口镇现在都传的沸沸扬扬,作为海川本市人,老爷子老太太们会没有看过前几年市电视台的重点追击栏目? 方雨心为免太自信了一点吧?还是,她当真以为离开了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会是那个任她摆布的孝子? 看儿子停了下来,方雨心心头一松,眼泪却顷刻掉了下来,她一身素服,虽然年纪不小,但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一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就连路文良也有点受不住,周围人交头接耳的就讨论起来了,猜测着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方雨心却不和路文良说话,她照着自己一早想好的剧本,扭头面向了人群,虽哽咽,却字字清晰:“大哥大姐,你们帮我劝劝儿子吧,我知道他心里怨我呢,这么多年离开他,我心里疼的每晚都睡不着觉,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就盼着能见见他,我什么都不求,就求着能见见他啊!!!” 你这不是见着了么?怎么还不走啊? 路文良腹诽着,强撑自己没落下泪来,虽然心中一早有了准备,但被思念了十多年的母亲这样当面算计坏他名声,路文良的心里仍旧难免百味杂陈。 方雨心一通话说的没头没尾含糊其辞,却令人从中衍生出无限偏颇猜测,无非是一个中年女人婚姻不幸被丈夫赶出家门,到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你这小子可太没良心了啊!这可是你妈呢!你咋能不见她呢?没有她哪有你啊!?” 一个大概是外地来的六十来岁花白胡子老头气的直哆嗦,他们这年纪的人,都盼着能儿孙满堂享清福,平时谈天时说起谁家的子孙不孝,那可是众口一词的谴责的,难免就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凄凉,方雨心的哭诉就像划开的火柴点在他这个炮仗上。 路文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熟,但也能发现周围几个熟悉的老人家在方雨心表明身份后对方雨心投去的有些鄙夷的视线。 路文良心里笑了。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摆了多久摊,那就将自己毫无作伪的身世传唱了多久,不光是为了引起老人们的同情为他生活多开方便,更重要的,就是他一早防备着家人的这一招呢,以前他想过多少可能会来找麻烦的人,赵婷婷,赵春秀,或是赵家的亲戚…… 但,偏偏来的,却是他从来不愿意放在这个位置上的母亲。 老人家的愤怒引起了周围一阵悉簌的讨论声,大家交头接耳,隐约朝着自己和路文良这头送来鄙夷的视线,方雨心用手帕遮住眼,也掩饰住眼睛浓的化不开的笑意,跟她耍心眼?路文良吃过的饭,还没她吃过的盐多呢。 路文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成功令刚刚说话的那个老人更生气了,他一张嘴似乎想要骂更难听的话,没料到上衣后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老人无奈回过头,却发现是说去买晚饭的弟弟,他弟弟皱着眉头一手特抱歉的和周围看他的老朋友的摆了摆算作道歉,对着他哥,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你知道个屁啊张嘴就来,给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别丢人了快和我回去!一会儿给人小孩道歉去!” 老人家山羊胡一翘,眼瞪得溜圆:“你他妈……” 他弟赶忙给了他一下,一把扯住他耳朵往下拉,凑他耳朵边悄悄说了一阵话。 那老头的脸先是一通红,随后刷白了,又绿又青的泛着被玩弄的气愤,等他弟说完,立刻迫不及待的跺脚骂了一声:“这败家娘们!有这种妈,还不如拖苹果地里埋了施肥来,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肠那么黑!他妈的,耍老子玩呢!” 他家的老弟弟翻了个白眼儿,瞪了人群中似乎没搞清状况满脸无辜的方雨心,一撇嘴,朝着地上唾了一口—— “呸!” 立刻的,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呸!”“呸!”“呸!”…… 第31章 方雨心愕然了,她就算没有注意看,也至少能发现出,这唾沫都是朝着她来的。 她做什么了?这群人就朝着她吐唾沫? 那瞬间方雨心温柔的面孔疯狂的抽动起来,温柔的假面摇摇欲坠,满眼愕然。 确定了方雨心的身份之后,几乎没有人再对这场闹剧多感兴趣了,方才当了出头鸟的那老头被弟弟拉走之前还不忘脸红脖子粗的瞪方雨心一眼,剩下的不爱看热闹的老人家一哄而散,有四五个和路文良关系不错的老太太围拢过来泾渭分明的分开了正在对峙的母子俩,将路文良护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看向方雨心的眼中满是敌意:“你来干什么!你又要来害人了!呸!狐狸精!” 方雨心面红耳赤,她的小清新实际上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太会骂脏话,让她列举亦舒三毛的名言高谈阔论或许不困难,可像是狐狸精啊,不要脸啊之类的话,自恃品德高洁的方雨心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这使得她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被老太太们不歇的骂了半个钟头,路文良冷眼旁观许久,直到方雨心眼中的狰狞逐渐被无措取代,才轻轻开口:“阿姨。谢谢你们帮我,我妈来找我,按理说我不应该不见,但你们也知道,前几天我姐的男朋友找上门砸了我的摊子,我现在看到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家立刻就心疼了,刘长风来的大张旗鼓砸的惊天动地,那狰狞的模样让人在得知了他与路文良的关系之后几乎无法置信,怎么?那个当姐姐的没把弟弟弄死,这个当妈的还不乐意了?亲自来一趟?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谁知道心肠竟然那么黑!当初来的那么一大批年轻小伙子,自己这群老骨头不敢用鸡蛋碰石头,今天来找麻烦的只是个女人,她们有那个必要躲么!? 老太太们紧握着手上的扫把棍,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方雨心也吓的脸发白。 路文良心里很不好受,他何尝想要把事情闹的这个地步?现在只算是给方雨心一个下马威,让她不敢用自己来之前构思好的对策来对付他,可这样拖着毕竟也不是办法,在不知情的许多人眼里,就像是刚刚那个出头的老人家那样,估计都会隐约觉得路文良做的亦有不对。 经过了那么长时间费尽心血的布置,路文良怎么会容许自己从道德的制高点坠落呢?他不单要和所有麻烦脱离关系,还要脱离的光明正大,脱离的让人无从指摘,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错的那个人! 看着事态已经发展的差不多,路文良伸手拦住几个义愤填膺的老太太,脸色的表情很哀伤:“阿姨,你们别说了,她毕竟是我妈妈,她来见我,我本来也不该对她这么冷淡,刚刚是被她吓住了,我现在好多了,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吧。” 方雨心阴鹜的眼神倏地扫了过来。 老太太见路文良这么想不开,都急了,纷纷出口相劝:“你这娃脑袋里装了啥?你妈来找你能有好事情吗?我们都在的时候还能帮你撑撑腰,要是单独在一块,她欺负你咋办?” 路文良笑了,露出一排稚气白净的牙,眼睛弯的老人家心都化开:“阿姨您多心啦,她毕竟是我妈呀,怎么会害我呢?” 几个老太太又犹豫了起来。 是啊,来凑这把热闹本来就不应该,天底下没有外人拦着当妈的不让见小孩的道理,就算再怎么坏呢,也是别人的家事啊。 可方雨心看起来真的就不是个善茬,刚刚像只野兔似地被众人围攻谩骂的时候,也不见她脸上有什么落人把柄的表情来,可这女人干的确实又不是人事儿。生活经历多舛丰富的老人家不会再清楚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永远都不是那种把心思放在台面儿上的坏蛋,而是城府深到让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稍有不慎,就在背后温柔的捅你一刀的那种老实人。 方雨心真的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驯吗?绝不可能!能够放任自己的女儿让男朋友来和亲生孩子不死不休。自己分明经济条件非常不错,却让孩子住在这老旧又肮脏的破楼房求学,这女人的心,不要太狠啊! 一时间众人又担心路文良会吃亏,又忍不住心下酸楚,她们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路文良这一等懂事的孩子。谁家的儿女不是辛苦拉拔长大的呢?住在这一片儿的人,就算是不穷困,也富裕不到哪儿去,可饶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像路文良这样早当家的?如果不是路文良亲口承认,几乎没几个人敢把他和前几年那个电视上播的受虐儿摆在一起。这样的家庭长大,没有长歪,没有愤世嫉俗,太不容易了。 可另一方面,路文良对于母亲的依赖和宽容也让这群老人家止不住的熨帖,这孩子独立、礼貌又纯孝,被爹妈这样抛弃了,难得还有这样善良的本性…… 大家伙摇着头,两两对望片刻,纷纷叹气,让开了一步。 路文良笑着和众人道别,眼看大家推出几步开外,旋过身子把门打开的同时,他冷冷的朝着方雨心道:“愣在那里干嘛,你不是要见我吗?” 看到路文良的态度时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方雨心不由怔住了,好几秒之后才抽动着嘴角跟上。 楼下的一群老太太担忧的在十步开外看着,径自窃窃私语—— “你说她妈来干嘛啊?” “能有什么好事?他姐夫上回来的时候……啧啧,你看闹的……” “那不行啊?小良加一块没别人一半儿重,他妈要是撒泼的话,这孩子不是被吃定了?” “不能吧,看起来挺有文化的……” “咋不能啊?你没看她刚才得意的样子……不成,咱们在这儿看着一点用没有,得想个法子。” “啥法子?他亲妈来了你能这么办?难不成叫记者……唉?我记得这孩子之前在市电视台播过啊?” “哎呀,电话电话!社会部是吧?电话多少来着……” …… 另一边,三楼,路文良刚一打开房间,阴暗狭小的空间就让方雨心不由的退了几步。 周围没什么人,她也就没有强撑着笑,脸色不太好看:“你平时不做卫生的吗?” 路文良撇她一眼:“要不我们就在这儿说?” 方雨心左右看看,这里又不隔音又不遮蔽,她的事儿哪能在这儿说啊?赶忙摇摇头:“我就是说说,你别闹脾气啊。” 没理她,路文良进门换鞋,将书包丢进房间,锁好门然后把长廊那儿的灯打开,拉出两条椅子又泡了两杯热茶:“坐吧。” 盯着椅子上的油渍看了足足一分钟,方雨心才艰难的在上头覆了张面巾纸,虚虚的坐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大腿上黏糊糊的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让人几欲作呕,她一时撑不住表情深深的皱起眉头,止不住的扭来扭曲,屁股下跟扎了钉子似地。 瞧她作的样子路文良心里就来气,不干净您也别直接表示出来啊,礼貌懂么? 他也得有时间来搞卫生啊,前段时间给刘长风闹的鸡犬不宁,路文良连上学路上都要搞反侦察,书包都够重了还得往里头放砖块,手里时刻要准备着给人套麻袋,他容易吗?还有时间搞卫生?男人不都是这样凑合的么!? 他不讲话只喝茶,方雨心另一边却盯着他泡茶的玻璃杯看了半天,这玻璃杯没事儿吧?怎么全是气泡啊?水一泡不会炸开来吧?这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有洁癖的方雨心第一个坐不住了,她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脏污的环境让她原本想想要慢慢周旋的想法瞬间去了大半,干笑两声捏紧包包,方雨心生硬的开口:“文……文良,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还好吧?” 路文良在她旁边坐下,从抽屉里掏出一罐蜂蜜往茶杯里倒,发现方雨心看着自己,他轻笑一声,伸出舌头,在蜂蜜罐子的边沿长~长~的~,舔了一圈。 方雨心震惊的扭回头,肚子里疯狂的开始翻滚搅动,她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粗鄙的儿子!简直和路功一模一样! 路文良则在心里嗤笑,方雨心这人果然是锐气太盛,刚刚只不过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现在的沟通就开始变得束手束脚,明知故问什么的可不就是在旁敲侧击?她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当初为了逃避责任亟不可待的离开周口镇的那个人又是谁? 端着蜜罐怔怔的盯着方雨心看了半响,路文良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难过还是凄凉?好像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不对自己的父母怀抱任何的期望,也正是因为如此,时至今日,他受到的伤害才会越来越少,旧日的创痕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痊愈。 低下头,叹了口气,他终究不愿意和这个给予了自己不错童年的母亲闹的太难看:“我挺好的,……结婚之后,妈你还好吧?” 方雨心咽了口唾沫,尴尬的笑了笑:“恩……挺好。” 两人便又不说话了。片刻后才听到方雨心开口:“前几天你姐找你了哈?恩,她年纪也还小,又是女孩子,你多让着她,她也没什么恶意。” 路文良面无表情,没什么恶意? 就见方雨心捏着手提包的手越来紧。 方雨心也很无奈,她一开始在家里想的策略竟然一个都用不上?对着自己的儿子,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软硬兼施似乎都无法调动他的情绪,刚刚自己的亲近也没有让他露出一丁点动容的表情,但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他确实又表达了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的…… 才分开没几年吧?为什么他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不光是外表,方雨心几乎无法读出路文良的任何情绪,虽然看到对方在笑,但她心里清楚,路文良对她绝对没有抱有善意。难道这孩子还在怨恨她? 在脑海中排练了几个小时的母子抱头痛哭场景全没用上,她深深皱起眉头,更加确认了路文良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失去耐心的方雨心一手撑着下巴,满眼疲惫:“我知道你怨我。” 路文良喝了一口茶水,垂眼沉默。他确实怨过方雨心没错。 “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妈又哪里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了?你以为妈在外面过的是什么好日子么?你姐又不争气,成绩也不好,没有你半点的懂事,她要是能和你一样聪明,就不可能看上那个叫刘长风的小混混!他前几天来找你麻烦的事情,我后来也知道了,把我气的啊……”叹口气,方雨心瞥一眼路文良的表情……没变化? 后面的话,她竟然一时无法继续下去。 路文良心如止水,有什么波澜?从小到大,这还是方雨心第一次毫不吝啬的夸奖过他呢,赵婷婷年纪比他大一岁,入学却比他晚一年,两人一直同班上学,赵婷婷却愣是到了十岁还不会自己系鞋带,期末考试的时候,路文良总分比赵婷婷多将近一百,方雨心也从未为此夸奖过路文良一句。路文良拿回来的三好学生奖状,没有一张上过路家大堂的墙,反倒是赵婷婷的几个美术绘画音乐奖,每张都粘在门市里最显眼的地方。 她现在这种态度来的太突兀,居然没有让路文良升起一丁点高兴的意思,也对,假如父母对孩子的好掺杂进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目的,那么这种好,还具备一开始人人渴望的甜蜜么? 路文良张口:“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对方雨心这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来说,直来直往的谈话反倒更加能够克制她的蛊惑。方雨心捻着手指,死死的盯着路文良,片刻之后,忽然站了起来:“没,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过的好,我心里就放心了。妈今天还有点事,等到有空了,就把你接来家里吃饭。你赵叔叔也念叨你很久呢。” 本能的直觉告诉方雨心,今天她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说出来,今天这孩子估计会和她撕破脸。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强迫路文良的本钱,今天在楼下的那群老人很清晰的给了她这个认知,她还要在海川混的,把名声搞臭得不偿失。 想要达到目的,她有的是时间。 她突如其来的退让让路文良也有点惊讶,他迅速的站了起来,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眼看方雨心转身离开。 这时候,大门传来了有序的三声叩击。 一个略微低沉的女音隔着门传了进来:“你好,请问是路文良的家吗?” 方雨心停下脚步,狐疑的回头看了眼路文良,她大概以为路文良那么早就谈恋爱了,但想想看,这个声音也不像是年轻女孩的嗓音。 路文良立刻回过神越过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白衣黑裙无一丝乱发的前额显得她异常干练,一手还维持着叩门的姿势,和路文良对视了三秒钟,她骤然惊喜的叫了起来:“小良!你还记得阿姨吗!?” 路文良立刻笑了起来:“朱阿姨,好久没见了,你越变越漂亮了。” 朱淮,海川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当年路文良到海川求助时,她恰巧就是跟踪拍摄队伍里的一位实习播报。 越过路文良的肩膀,朱淮看到站在屋里一身素雅格格不入的方雨心。 她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对方雨心点了下头:“你好,你是方女士吧?我是海川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朱淮,您……就是小良的母亲?接到附近居民的电话,我们也很关注小良的健康成长呢。可以透露一下您此行的目的吗?” 方雨心脸色煞白,后退一步,对上朱淮不怀好意的笑容几乎面无人色。 眼看她落荒而逃,背影虽然强撑仪态,但已经丝毫没有她来时那种油然而生的高傲了。 朱淮回首盯着她的目光带着些鄙夷。不论在什么时代,为父不慈为母不贤为子不孝,都是会让人唾弃的,方雨心看起来经济条件那么好,却偏偏舍不得花出一分半毫在自己亲生的孩子身上,她生下了路文良,却不愿意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这是多么让人轻鄙的行为。 路文良知道火候,等到方雨心走远了,就亲昵的拉了朱淮一眼:“朱阿姨,我妈她……你别怪她,她自己也有难处。倒是您,您怎么会来看我?” 朱淮对他前半句话叹了口气,过后又掐了路文良一把:“好小子,考上市一中了?有出息的啊,居然不来找我!” 路文良腼腆的提了提唇角:“我怕给你们惹麻烦,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做好了。” 朱淮眼中有着疼惜,她如今孩子也已经有十四五岁,当年路文良的出现给了她事业一个难得的攀上巅峰的台阶,将路文良那个报道做完后不久,市电视台就将她转正为正式记者,之后更是频频提拔,她如今在台里也算是个资深老人了。然而不论多么忙碌的工作,她永远也不会占用掉自己和孩子相处的时间,路文良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让她无比的明白家人的关爱对于孩子们是多么重要。现在她的孩子长大了,也十分乖巧懂事,人见人夸,但这么多年来,路文良一身疮疤腼腆微笑着原谅了自己父亲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拔除出她的脑海。 也正是因为年轻时路文良给她的震撼,使得朱淮对社会的不公允异常敏感,所以面对每一个话题,她都尽自己所能兢兢业业也做到最好,如果不是这样,她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这样迅速的成为市电视台的几个台柱记者之一。 时隔多年后,又见到这个少年,朱淮很欣慰的发现对方长大了。不光是外表,从一言一行中,都能看出来路文良不同于寻常同龄人的成熟,虽然这对很多孩子来说是特别残忍的一件事,但路文良的家世非同寻常,更加迅速的成长才是最适合他的。 家里很乱,路文良就没有请人进屋,他找了巷子里一家老茶楼来招待朱淮,点一壶茶,几个小茶点,听着周围人谈笑的声音,时而有几个路过的老人和路文良打招呼。 朱淮笑着问:“你知道李烨的消息吗?” 路文良说:“李老师?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当初托她的福我才能逃离那个家呢,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可以的话,我还是挺想去拜访的。” 朱淮说:“你肯定猜不到,因为当初教育局给她办法了一级优秀教师奖状,这些年她的工作也挺顺利的,现在她已经不在小学了,在海川海军附属高中当老师,桃李满天下了。” 怔愣片刻,路文良垂下头,有些感慨的摸着茶杯的杯壁:“是啊,变化真大,几年不见,大家都很好,我就放心了。” 朱淮深深的凝视着他,眼中有着难言的担忧:“我知道你有困难,不过也是才知道的。如果不是刚刚你的邻居们给电视台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一直打算自己把麻烦承担下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你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不是我在藐视你,但在这个社会上,独行侠是行不通的。” 路文良无言以对。 要说什么呢?他确实是有点不知好歹,但永存在记忆和血脉中的习惯是无法改变的,他不喜欢亏欠,在不得已的时候求助于人他尚且能心安理得,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用为了生计发愁,还要依靠着别人替他处理问题的话,实在是太软弱了一点。更何况…… 叹口气,路文良五味杂陈的说:“我……真的不太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我妈,她对我再怎么不好,我也没法说服自己去害她,她……也挺不容易的,活在那个圈子里,身边都是有钱人,我损了她的脸面,比要了她的命还要严重呢。” “她就是吃定了你这点!”朱淮气的一拍桌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还有……”抬头看了朱淮一眼,路文良紧锁眉头,“还有就是,我姐姐,额,就是和我妈一起走的那个姐姐,她现在的男朋友,是海川这边一个叫做盘龙会的黑帮的人,听说势力很大,派出所警察局都不敢管,我觉得求助你们也不过给你们增添烦恼罢了。” “盘龙会!”朱淮大吃一惊,“你说真的!” 如果涉及到盘龙会,这事情就真的不是那么好办了,毕竟现在海川还正在发展起步的初期阶段,本地的资深帮派所积累了那么多年的威望也不是白来的,其中最为红火的帮派又以盘龙会和西建帮隐隐为首,这两个帮派双足鼎立,两相抗衡,手下帮众数量不容小觑。只要重点治理了哪一个,另外一个都难免会打破如今最为微妙的平衡,届时海川被西建帮独占,成为西建帮的一言堂,还不如现如今的互相制衡好。 “怎么回事,你具体说说吧。” 路文良眼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笑意,喝了口茶,沉声叙述起来。 …… 海川大酒店,位于海川市市中心繁华路段最显眼的位置,酒店占地近四十英亩,高三十五层,外观恢弘大气,是海川市标志性建筑物之一。 当然,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每天进出这间酒店的客人里,充斥着大量的华中第一大黑帮的成员,在这小小的海川市内,每天都在发生一些渺小到令人难以瞩目的小事件,然而随着这些事件的慢慢增加,水滴石穿,温水煮青蛙,所能造成的影响,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 忙完唐瑞安入学的事情,唐开瀚开始全身心投入自己一早的策划。想要汉楼取代海川的这两大老牌黑帮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唐开瀚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工夫,但是由于海川市非同一般地理环境,这里掌握着束海的命脉,束海又决定着东南的经济权柄,对即将洗白转正的汉楼来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去处。 往盘龙会安插人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容易,这个吃老本的老帮派在海川还有些威望,却处处都是破绽,反倒是另一处的西建帮,不显山不露水,却铜墙铁壁无从入手。 这几天,唐开瀚就正为了插手西建帮的几个人手而头痛。 助理一推门,满脸的不可思议:“唐总,上回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开瀚抬起头,却见他将手上一封薄薄的信双手递过来,嘴里说:“我们查了盘龙会名下的房产,除去郑潘云手下的几套别墅和郑潘云老婆在大理的一个度假屋,没有别的不明房产,我们之前定点蹲守在郑潘云福建望江别墅附近的兄弟最近截下来一封信,据说郑潘云的另两处房产也在之前收到了同样的信,福建那边偷偷的复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没有打草惊蛇,复印件给我们传真过来了,您一定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唐开瀚搁下笔皱着眉头打开,什么神神叨叨的? 看了没两行,他瞬间神情微妙起来。 “东莞码头?二十五公斤?还有郑潘云的……”身高、体重、三围、家庭住址、婚配情况、包养的盗版碟女歌星…… 他抬起头:“这哪儿来的?怎么那么清楚?” 助理摇摇头,脸上也有困惑:“我派人查过,这封信是从百兴市邮政局寄出来的,用的是83年的公鸡邮票,这种邮票在很多文具店都能买到,打印纸的型号是#6554,原木浆的,也是普通的可以在市场批发的,油墨也一样,很多的打印店里都有,很难查出来源,因为没有笔迹同样无法辨别投递人性别或者更多的情况,现在正有人在百兴市翻找道路监控,另外说一句,我们的人在百兴市碰到过盘龙会统计部的人,似乎,他们也和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坐在对面的老板神色变得有些莫测。 “……唐总?” 唐开瀚盯着他,忽然说:“确定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助理汗颜的擦了把额头,有些羞愧:“……是,但我们在尽快查监控,最后一定会有进展的!”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唐开瀚摇摇头,一手撑着下巴捂住嘴,双眼兴味十足的对焦到桌面上,“另外,碰到盘龙会的人,就尽量把这件事情的视线转移到西建帮的头上,如果一定要拉一个人选出来,那就……” 在另一边的名单上扫视了片刻,他随手一指:“就他吧。” 助理点点头,没有多问,拿着名单就转身出去了,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唐开瀚骤然握拳砸了下自己的办公桌,一扭椅子面对着窗户,叹口气松垮垮的半躺起来。 怔怔的盯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凝视了许久许久。 唐开瀚捂住嘴,收回视线,狐疑的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对本章的情节解释一下,是这样的,方雨心并不是一个没有脑袋的女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她的选择不是负隅顽抗而是见好就收,这个选择在圆子看来比较正常,圆子并不想写脑残女配啥的…… 第32章 赵志安回到家,长吁短叹的仰躺在沙发上,手中的公文包随手朝着茶几上一抛,将茶几上原本摆放漂亮的果盘纷纷撞到了地上。 叮铃哐啷的破裂声让他更烦躁了,胡乱的耙耙头发,他朝着屋里大声喊:“雨心!雨心你在不在家!?” 方雨心一手托着下巴敷着面膜从房间里跑出来,眼睛往地上一瞄,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喝酒了啊!?” 赵志安满脸通红,打着酒嗝,含糊不清的伸着手:“雨心……雨心……” 刚说完,一反身“呕”的一声,在地毯上吐了一滩。 方雨心瞪大了眼睛急促的叫了一声,一把将面膜纸扯了下来朝垃圾桶一摔,三两步跑过来气的几下打在赵志安背上:“你有病啊!你有病啊!家里的地不是你拖,卫生不是你做,你就这样糟蹋!干嘛干嘛!!” 赵志安一把扯过她要抱,还撅着嘴作势要亲,那股酒臭味让方雨心险些晕过去,她拼命的挣扎,一个脚滑,“啪嗒”坐在刚刚地摊上新鲜出炉的那堆东西上。 方雨心立刻就崩溃了,她有洁癖啊!!在家里只穿了一身薄薄的丝绸睡衣,现在从后臀到大腿乃至膝盖窝一大片,全部接触到温温热热湿哒哒的秽物,天哪!!! 她一扭头,也吐出来了。 赵志安还在胡闹,他最近的应酬变得特别频繁,家里不多的储蓄都用掉了,作为一家之主,他非常有压力,不得不去继续重操旧业和之前的大小客户周旋,中国人的谈判桌上少不了水酒,推杯换盏间被灌趴下不止一次,像今天这样的撒酒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的方雨心一天比一天窝火。 原来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可当初赵家有保姆啊!两个保姆一个做三餐一个搞卫生,家务事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插手的。可就因为赵婷婷折腾出来的那些事儿,家里现在连保姆的工资都开不起,只能尽快辞退,还要给两个保姆包营养费,家里的事情赵志安有空时还能做几样,可像现在这样喝醉了酒撒泼的,还有有谁来干?她方雨心嫁到这个家里,不是来做家庭妇女的! 方雨心扭曲着脸僵直着爬了起来,赵志安还在一边嘟嘟囔囔,她却后悔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红着眼睛冲去洗手间的路上她一脚踹向赵婷婷的房门:“丫头!快出来照顾一下你爸!” 她说罢飞快的冲进洗手间洗澡,过了一会儿,赵婷婷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开门张望,一眼就发现了在沙发上呓语的赵志安。 “爸!”她吓一跳,尖叫着跑过去扶住赵志安险些滑下沙发的身体,“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地毯上那一大摊子东西,除了赵志安之外,还有方雨心后面生产的。赵婷婷绿着脸,但无奈,只好去自己的房间把拖把拿出来,戴着手套和口罩满脸狰狞的收拾。 好不容易把地上的一滩东西搞干净,后面一阵响,方雨心擦着头发捏着鼻子就出来了,一声雪白的V领睡袍走的风姿摇曳,进房间之前,顿了一下,又探出头来和赵婷婷说:“你爸刚把我衣服搞脏了,在洗衣篓里,你一会儿顺便洗一下吧,还有,一会儿给你爸换一下衣服,让他睡书房去,别来闹我睡觉!真是的……我面膜做到一半……”一边抱怨一边关上门,还不忘把门锁上。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微微光芒,除了赵志安的醉话和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个世界寂静的像是已经死去。 赵婷婷手拿抹布,带着口罩,蹲在地上怔怔的发着愣,觉得自己就是这天下无敌的一大傻瓜。 她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父亲这些日子的忙碌她全部看在眼里。她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家里的条件原本不错,发生变故也是在为她拿出二十万之后才有,这和他执意要帮助刘长风这事儿有抹不开的关系,赵志安时常将这些抱怨挂在嘴边,方雨心也总是有事没事都要说上两句,赵婷婷听的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分的那么清?一家三口就她一个孩子,那点钱什么时候拿出来不一样?日后还不都一样是她的吗?她不过就是预支了这笔钱而已,为什么非要搞得好像她亏欠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似地? 她咬咬牙,眼中闪过委屈的泪光,呜咽着将手上的抹布一把丢到地上。 窗外,明月皎洁。 …… 健康路的房子加建已经完成了,路文良到了工期就去验收,工程质量特别不错,不光外墙砌的牢固结实,这群工友甚至还多出手来将内墙也草草粉刷了一下,粉刷的钱可是没算在工钱里的。 路文良笑着点头说:“挺好,辛苦工头您了啊。” 老汉子脸上已经有着深深的沟渠,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如果不是真的有困难,断不会在这个年纪还出来做苦力,他看起来实诚的很,被夸奖之后黝黑的脸上透出褐红:“这咋说呢,工地上的腻子,不费事儿,顺手顺手……” 路文良颇为满意,这群工队里大概有专业的泥瓦匠,墙面砌的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这哪儿是顺手啊:“工头有电话么?给我留一个吧,活儿做的挺好,下回有时候还得麻烦您。” 老汉子惊讶的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啥电话……么电话,我姓王,王大高,老板恁要找,就去附近工地上问陕北王大高,咱就住在海川呢,好找,都认得。” “哎!”路文良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他手里:“叔几个去买瓶酒喝吧。”说罢,看到王大高的视线不断在屋里那些堆在一起的破家具上流连,立刻挑起眉头通情达理的说:“这些东西都是之前卖房子的留下的,我拿了也没有,叔要是用得上,搬走就好了,就是要你们自己出三轮车。” 老汉子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这咋成这咋成呢!这都是好东西,咋能白送给我呢!” 见路文良浑不在意,他犹豫片刻后,又将路文良方才塞给他的一百块钱取了出来硬放在路文良怀里,嘿嘿笑:“那这钱我可不能拿,这家具都是好东西呢,可比这一百块值钱。” 趁着屋外三轮车搬东西的空闲,路文良在屋里随便转了几圈。 说实话,那些家具确实是不值钱的,连木料都不是什么好木料,被虫蛀的不好看,也只剩下实用这一优点了。过段时间这房子拆迁,这些家具反倒估计还会让路文良头痛一阵,现在被拿去了正好,还能卖个人情。 除去这之外,房子实际上也没那么差,破是破了点,但地方是真的大,后院外墙看出去荒芜一大片,就跟自己家的地方似的,加上后来加建的这些,路文良这房子在周围可是独一处的大,许多人看他还在加建,都看热闹指指点点,估计以为这家主人是个神经病,还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拆呢,有那加建的钱,平常人早去外头租个稍微好些的房子住着了。 老汉搬完家具,说什么都要请路文良吃顿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饭,快餐店里的三荤一素,工友们得了好处,还拼命的朝着路文良那里夹扣肉,自己扒拉着几根芹菜吃的眉开眼笑。 忙完了这些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放假,高一的课程实际上挺紧凑,忙于各种杂物的路文良没办法专心课程,跟上进程还是挺勉强的,一整个暑期他都在尽量的给自己补课,背单词做习题,自己就忙的不歇火,还要兼顾自己锻炼身体,实际上每一天都过的晕头转向的,但因为目前的生活逐渐跟上正轨,他还是决定来学校抱一个专攻英语的补习班。 在教务处交了补习费,路文良拿收据去领书本,穿过大门到附属学区的时候,忽然就见外墙处多了一辆车。 他也就那么不经意的瞟一眼,立刻愣了,熟悉的红旗,熟悉的牌照,连车右前方大灯撞了个凹都一模一样,路文良立刻皱起眉头,老天保佑,别碰上他了…… 说起来,一中这儿虽然物欲横流了点,但这种拜金的氛围也建筑在各类学生大多家境富裕的基础上,排除这一点外,一中全年领先的分数线和绝对超高的升学率,无一不表明了这是个十分热爱学业的地方,暑期来报补习班的人并不少,分班之后几乎和平常上课时差不多的面孔,一路走进附属学区,看到那些抱着书从教务楼里走出来的人,就被他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 “哟,路文良?”别人也发觉了他,金正恩班长和他撞了个正着,咧着嘴笑起来,“你也来补课啊?你不做生意了啊?” 路文良听出他话里微妙的不善,瞥了眼他抱在怀里的竖笛教材,冷笑一声:“做生意哪儿有补英语重要啊,倒是班长你啊,学乐器干嘛呢,报个舞蹈班减肥才最重要,要不去哪儿找女朋友呢?” 金正恩班长眉头一挑,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的声音:“路文良!金远才!” 金正恩班长跟打了耗子药似地一个激灵转过脑袋,脸上的肉笑成了一朵菊花:“白露!周美美!” 从校区门口跑进两个妙龄少女来,穿着白裙子的那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清汤挂面的长直发飘逸清爽,她鼻子很高,却是单眼皮,笑容异常好看,浑身洋溢着一种充满了活力的清纯。这姑娘叫白露,是路文良他们班的班花,上学比较早,比所有同学都要小一岁,个子却是女生中最高的,金胖子对她尤其和颜悦色,大概是出于一种对女神的追崇吧。 另一个穿着姜黄上衣配牛仔裤的女孩子叫周美美,每天和白露形影不离,要不是路文良还有些底线,几乎要以为她俩在搞拉拉了,但这俩人可是绝对的纯洁关系。周美美长的没有白露那么漂亮,关键是脸上青春痘特多,又是短发,嘴巴也比较犀利,在男生中混不太开,却是女孩群子里隐约的领头羊。 白露冲过来,忽略了金大胖,一巴掌拍在路文良肩膀上,特亲昵的抱怨说:“路文良你想死啊!我叫你好多声了,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走!” 周美美也帮腔:“是啊,你肯定是故意的,路文良你太过分了,老师问露露你课堂表现的时候,露露还帮你说话呢,出去逛街还记着给你带一本英汉汉英,现在你居然不理我们!” 路文良天生对女孩儿客气,一听她们这样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刚刚学校门口太嘈杂了,他是真的没听到白露在叫自己,于是笑着道歉:“对不起啊,下次我会注意的,白露你帮我带词典了?” 路文良长的细皮嫩肉,但五官又不是特别深刻,颇有些温柔学长的味道,笑起来的时候,浅色的嘴唇勾起的弧度特别好看,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光芒,看的白露一阵发呆,等到醒过神,立马红着脸掩饰的拧了周美美一把,看着路文良笑,“顺手而已。”然后从手上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来递过去。 路文良接过翻了两页,感激的道了谢,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朝着白露手上塞:“谢谢你帮我带东西了,改天请你和美美吃饭。” 白露一愣,连忙伸手推拒,表情有点着急:“不用……怎么能要你钱……” 路文良皱眉塞在她书袋里,肃容说:“这词典那么贵,你帮我带已经是很好了,怎么能让你替我贴钱?” 白露撅着嘴,恼怒的从袋子里拿出钱往路文良怀里一塞,扭头走掉了。 “哎?”路文良摸不着头脑的回头看她,忽然被周美美踹了一脚,就听她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怎么是个榆木脑袋呢!!” 路文良赶忙把钱给她,开玩笑,都是穷学生,忽然收别人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美美你帮我把钱带给她啊,我怎么能收女孩子的东西,改天请你们吃饭啊。” 周美美拿着钱狠狠的瞪着路文良,半响之后,发现路文良表情确实太无辜了,只好长叹一声垂下脑袋,自我安慰般嘟囔了一句:“算了……这好歹也算是个优点……” 路文良尚未想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听到耳边一声重重的哼声,扭头一看,金正恩班长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背影似乎气的不轻。 …… 教材室内人并不多,路文良低头翻开词典走进去,发现有些学生是家长领着来报道,好比正前方就有一对背对着他的叔侄,做叔叔的那个拎着一本语文词典在半空晃悠,对侄子说话,嗓门儿不大,音色隐约有些熟悉:“要跟上内地的语文知道吗?除了这个补课之外我还给你报了个普通话班,周一到周六下午要记得去报道!” 啧,这是哪里来的外籍友人?一中那么厉害,连世界各地的人都吸引来了?看这两人身材比例不像啊。 他把手上的单据朝着办公桌上一摆:“老师,英语教材一套加复习册,帮忙拿一下。”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师有半数都朝着那对叔侄围拢过去服务了,少数的几个还在低头工作,路文良对面那男老师取过收据看了两眼,就到后面取书去了。 低头敲着桌面等待,路文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那个叔叔的声音:“路文良?你怎么……你也来补习?” 谁?扭头一看,路文良猛然瞪大了眼睛,见鬼了,怎么又是唐开瀚!? 对了,刚刚在门口不就碰到唐开瀚的车子了么?老天爷要不要这样啊?再看他身边那个穿着花裤衩和工字背心,一身小麦色皮肤的眼熟少年,路文良隐约觉的自己在哪里见过他,难不成这位唐先生孩子已经那么大了?路文良还以为他才三十多呢,没想到看走眼了。 他正在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唐开瀚已经朝他走过,手上还拿着那几册语文教材,过来后颇为亲昵的站在近前,一手撑着路文良身边是桌面,瞥了眼桌面上的收据:“英语?你来补英语?” “呵呵……”路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半响说:“好巧,唐先生也来这里啊?这位是你……”儿子?侄子?外甥? 还没等他讲完,唐开瀚朝后一招手,“过来打招呼,这是你路哥,叫路哥。”一扭头又对路文良讲,“这是我弟弟,上回在服装店见过吧?亲弟弟,他叫唐瑞安,刚从香港回来,语文不太好,你要学英文,他刚好英文比较好语文不太精通,你们俩可以多交流交流。” 路文良迅速的咽下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扯着自己的肌肉僵硬的笑了两下,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在服装店和唐开瀚一起吓自己的那位吗,做了背景板,不仔细提醒还真想不起来,说起来这弟弟和唐开瀚年纪差别可够大的……唐家爹妈老当益壮啊,“你弟弟和你……挺像的,从香港来啊?哎呀这挺好,回归那几年经济不好你刚好在国内上学了……也免得……”他忽然反应过来,闭口不说话了。 唐瑞安一脸好奇的从后头走过来,光看眼神,这弟弟可比哥哥纯洁好多,“哥,这是你朋友啊?” 唐开瀚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啰嗦什么,叫哥。” “路哥好,”唐瑞安挺有礼貌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却透出浓浓的探究意味,他哥的朋友可不多,能一见面就让自己喊哥的…… 他立刻热情起来,凑到路文良那边:“路哥,你是我哥的好朋友?我哥他挺木头的吧?你能受得了他啊?” 路文良不着痕迹的把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拎下来了,心里疯狂想,谁是你哥啊,你哥那脾气我真受不了!真的,不光脾气,什么我都受不了!要不是提前介绍,我以为他是你爸呢!!! 当然这话他绝不会讲出来,路文良还是有礼貌的,对唐瑞安点点头,他开口:“你哥挺好的。恩……你多大了啊?” 唐瑞安特活泼的一耸肩:“十九……恩,快二十了?我下月十六号生日,路哥你来给我庆生么?” 路文良忍不住想,大哥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没看我比你脸嫩啊,你这哥还真好意思叫出口,我和你哥可不是一个辈分的,他看起来比我老多了。 唐开瀚挺明白路文良脾气的,虽然从表情上几乎看不出路文良的情绪,但唐瑞安这种自来熟对性格安静的人有时候确实是够讨厌的,他适时打断弟弟的话,还把人拨到一边,“你刚刚说回归怎么了?” 路文良一愣,啥?他马上回过神,现在香港还没回归呢,回归那几年刚好碰上金融风暴……刚才一个不留意顺口就说出来了。 路文良心下立刻咯噔一下,盯着唐开瀚,他挑起眉头努力补救:“现在不是都在提了吗,我忘记听谁说了,香港不是要回归了么。” 唐开瀚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说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 唐瑞安来回看他俩互动,狐疑的皱着眉,这俩人的气氛怎么看着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正寻思着呢, 去拿教材的老师从隔间出来,手上提着几本用麻绳绑好的册子放桌面上,登记过后推给路文良。 路文良清点了一下,抱着书本打算告别了,哪知道唐瑞安凑上来看了一眼,立刻跟他哥似地顺杆爬:“你学英语啊?哎呀路哥咱们刚好互补,补课结束之后我俩互相交流一下吧,你给我解释文言文我跟你交流口语,不是刚刚好么!” 路文良才想回答,门外就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路文良。” 扭头一看,原来是白露和周美美一并上来了。 白露垂着头背光站在门口,那体型纤瘦如水秀发别提多养眼了,就是看去有点扭捏。一边的周美美拽了她裙子一把,白露才鼓起勇气般上前到路文良对面,特温柔的小声说:“对不起,我刚刚其实不应该和你发脾气。” 道完歉过后,见路文良看着自己,白露一抿嘴,又说:“那本词典就当做我送给你的礼物好吗?路文良,我觉得友情里不应该掺杂金钱,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你的钱,刚刚你那样,我觉得你没有把我当做朋友,真的很伤心。” 路文良好赖才搞明白白露刚才干嘛要发脾气,作为男生,他本来也不占理,白露那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挺没考虑周到的。平常白露和他说话真不多,作为班花,白露在班级里的人缘是最好的,路文良和她说话估计还没有金正恩班长和她说的多呢,刚刚给书钱的时候也就没想到那么多。现在白露反倒来和他道歉了,作为男孩子,心安理得的站着真的有点受之有愧。 他连忙柔和下跟唐开瀚讲话时僵硬的表情,笑着和白露说:“你这是说什么话,刚刚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多,我这人神经挺粗的,你知道我从小做生意,价值观和你们有时候不太一样,我真的不是有意在侮辱你。” 白露红着脸抬头飞快的看他一眼,又低低的垂下头去,露出天鹅般纤细的颈项,他长发分散在两边,如锦缎般垂顺乌黑,后颈的肌肤在强烈的对比下显露出强烈的美感,看的一边的唐瑞安都忍不住眼神发亮,大美女啊! 可惜这大美女……似乎对路文良很有兴趣啊,啧啧啧,老哥的朋友,可不敢挖墙脚。 他正感慨并惋惜着,羡慕嫉妒恨的看向路文良时,站在他身边一直没啥存在感的亲哥忽然站出一步,和颜悦色的垂头盯着白露说:“这是谁?路文良,这是你同学?长得可真漂亮,比海川电视台主播还漂亮呢。” 很少听到他哥这样奉承人的唐瑞安后脊背一阵发凉,抬眼一瞅,果然瞧见唐开瀚挂在脸上真诚无比的浅笑,他眼睛刻意弯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属于成年男人的儒雅,看起来温和无比,像个慈善家。 但唐瑞安太了解他哥了,这家伙笑成这样,绝对不怀好意啊! 白露猛然被人这样真挚直白的夸奖,又是脸一红,女孩子谁不会为这种恭维高兴啊,抬起头一看又不是个猥琐的人,白露抿了抿嘴,对着唐开瀚点头:“谢谢,你过奖了,海川台我也经常看,里面的美女太多了,我可比不上。” 唐开瀚不动声色的笑笑,眼珠子一转扫向路文良,想起刚刚两个白衬衫白裙子青春萌动爱情剧里似地人物。 啧……他心里怎么就那么火大呢? 第33章 暑假期间有段时间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细雨,加上秋老虎来袭,空气一天比一天沉闷湿热。海川沿海,原本就比很多地方要显得潮湿,已进入秋季前的雨季,路文良痊愈没几年的腿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几天除了补课之外,他还得兼顾去那些邻居好心老太太们给他推荐的拔罐针灸店,海川卧虎藏龙,能人挺多,却都藏在一些不好找的角落里闷声发大财,介绍的那些老中医们一看路文良的腿就直摇头,这腿实际上不难治,但受创面大成这样,后期还没有跟进好好治疗,现在想要抵抗风寒,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关键是路文良这人没毅力,有个老大夫给他开了一贴狗皮膏药,让他每天都烘热了贴,不分四季的换药戴上一年,在外头再裹个护膝。路文良试了两天,夏天实在热的受不了,于是还是放弃了,那老大夫就摇头叹息说自己医术不精,没办法了。 后来又去看西医,全给他开止疼药和抗生素,路文良一看说明书,好嘛,吃多了以后有了抗药性,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当然更不行。 加上近几日健康路那边逐渐沸腾起来,陆续有拆迁办的人过来谈合作了,他的事情变得越发多。 补习班的课程不紧,一中师资精良,毕业班专门请了一位外教来上英语课,寒暑假的补习班大多也是这位外教发起的,大家交的补习费都不低,老师教的也卖力,一堂课时间从巩固音标到口语练习全能教授,板书多到一本习题册记不下,下课时间也很少会有人真的去嬉闹,大家都在专注的背单词。 路文良收拾了书包打算离开,白露坐他旁边,探过头来撑着周美美的肩膀一并笑:“路文良,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和美美一块儿去博物馆?” 周美美推着白露一脸暧昧的笑:“哎呀,怎么又是博物馆,刚刚不是还说电影院的吗?不行不行我可不要去,你和路文良去就好了,让他做护花使者。” 路文良浅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周末要去医院,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白露有点失望,但立刻又将难过的表情一扫而空,盯着路文良的腿说:“这几天下雨,你的腿又痛了吗?我爸爸认识一些老中医,回家我帮你问一下方子吧。” 唐瑞安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才来补习班没多久,但眼界开阔又会说话,短短几天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每天都邀约不断。路文良是唯一一个带着刻意疏远他的同学,他腿上有伤? 他凑过来趴在桌子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路文良:“路哥?你腿上有伤?风湿啊?” 白露扯他一下:“你别乱说,路文良腿以前被开水烫过,留了很大的一块疤呢,每次一下雨就会疼,他初夏梅雨季的时候还为了这个请过假呢。” 唐瑞安表情讪讪的,扫了眼路文良的腿,他摸着后脑尴尬的小声道歉:“路哥……我……” 路文良瞥他一眼,终于发现这兄弟俩人性格都挺自我的,这伤又不是别人杜撰的,他有什么好生气?“没事儿,过去挺久了,我现在也还好。没事儿那我就先走了,白露,周美美,等到有空了再请你们吃饭啊。” 周美美挤着眼睛对他笑,白露表情有点担忧,送他到了教室门口,遥遥的盯着他离开。 周美美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劝道:“路文良他这人脾气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他对你和对别人挺不一样的……” 白露摇摇头,在路文良面前强装的开朗笑容崩塌下来,表情有些忧郁:“你别瞎说,我没有生他的气。但我能看出来,他只把我当做朋友。” 说罢,两个小女孩手挽手也出去了。 坐在屋里被人忽略的唐瑞安盯着门口看了半响,心里七上八下的翻滚着好奇,路文良这人可真有意思,之前他还在奇怪为啥他哥偏偏找他这种冷淡的人当做朋友,这几天过后唐瑞安自己也觉得路文良有意思起来了。这人每天都安安静静独来独往的,偏偏人缘特别好,有些时候,这小孩看起来比他哥还成熟。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做事情也有担当,脾气还好,要是唐瑞安自己刚刚被人揭伤疤的话,早就一拳揍过去了,路文良偏偏还能笑着道别。 真有意思,怪不得他哥这么个态度呢,这不就是爹妈教育小孩的模板么? 唐瑞安又翻白眼,心想这人可不能给自家爸妈看见,以前自己不靠谱还能用年纪来开脱,要被他们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做事情却截然不同的小孩,那自己的日子保准儿要更不好过了。 回家后。 唐开瀚和他弟拐弯抹角的打听路文良的事情,唐瑞安想到今天新知道的东西,就跟他哥说了。 唐开瀚吓了一跳,路文良的资料里曾经写过他被开水烫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文良满身浴血的模样他也从未忘记过,但时至今日,原来还留下了这样严重的后遗症,这是资料里没有出现过的。 …… 做了针灸以后没觉得有什么大作用,老中医戴着老花镜,眼睛几乎要贴到路文良的腿上来了,看了半天,只能摇头叹息:“没用,啧,穴位都灸过了,我功夫还不到家啊……” 路文良有点失望,膝盖骨内好像有积水般隐隐作痛,上辈子到了后来路文良确实得了膝盖积水,每每发作起来实在是痛不欲生那种感觉,这辈子从现在开始治疗,却因为找不到好医生,估计还是要被耽误了。 但他还是道了谢,老中医年纪大了,却不肯收他钱,一边推拒着还叹气:“以前师门里有个师兄,那手法……啧啧,我们拍马都比不上。可惜啊可惜,后来动,乱,他老婆被跪煤渣……嗨,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外面仍旧淅沥沥下着雨,路文良听他说了半席话,心情就有些沉郁,多半也能猜测出老医生后面未尽的是什么,他有些难过,这世上的可怜人总有各种不同的落拓,他自己又何曾不是同病相怜的呢?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些年来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包围他长大,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经历,为这个,他已经很少会回到周口村那老家了,就害怕碰到那些知道他根底的老亲戚。 撑着伞上了公交,趁着天色还早他要去一趟健康路,那边建了个临时的拆迁办公室,外墙已经喷上拆迁漆了,这则代表,一波三折的海川市建,即将拉开帷幕。 要说起这海川市建,真的算工程时间,实际上并不久,真正让这个城建拖延上半年才正式开工的原因,也算是海川市历往的一个传奇,也是笑谈了。 市建最开始的提议人,就是海川的这一任市长姚崇明,他的背景不可商讨,平头百姓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二年,从风华正茂到临近退休,他在海川实际上做了不少实事儿,抓走私、稳商圈、推动教育、约束贪腐、还在海川修建了一条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这条公路,一直到路文良死亡时的七八年后,也还是让海川市经济迅速发展的一个重要枢纽。要说他贪污那肯定是贪了的,但好在也做了许多贪官儿没做过的好事儿,底下也没爆出过什么让人无法容忍的丑闻,这位先生在海川的风评历来不错。 可他就是不调,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位置的其他市区的市长们挪了两三回位置,他这个束海省会的市长却一做就是十来年,姚先生政绩不错,朝中也不可能没人,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不升,许多人隐隐的也就没怎么觉得他是回事儿。 然后在年中旬,这位姚市长忽然提出了健康路的大开发,并且迅速大刀阔斧的开始改动,更是向省里申请了一笔巨额的补偿金用来补贴拆迁户,很多人就以为他是想在退休之前最后捞上一笔,但钱放在眼前,巨额的拆迁费让健康路没有留下一个钉子户,大家纷纷都搬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工程即将开工的时候,姚市长升了。 这是个跌破眼镜的大新闻啊!他不光升了,还一气儿升到了直辖市!没过两年就进了中央,从此飞黄腾达,昔日跟在身边的老精锐们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比一个发展的能耐。 他升了,健康路的市建就搁置了下来,没过多久新领导到任,再没提过健康路的事儿,那些市中心的居民们纷纷庆幸自己的优势不被夺走。 但迅速的,第二波变故就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到来了。 新到任的市长先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一个半月,屁股都没热乎的时候,就被双规了。 这一双规可不得了,陆陆续续的,竟然将临市的市委书记都牵扯了下来,等到贪污犯们锒铛入狱,海川就在史上最短的时间内迎来了第三任市长。 这位市长是从前姚市长的……怎么说?一个姓儿的远门关系户,那时候路文良听八卦说,这位先生是从前那位姚市长的外侄儿,但关系特别远,可虽然血脉不亲,从这位新市长后来的动作里,却也隐约可以察觉出一些他是老姚市长拥趸的端倪。 就好比,他立刻拾起了老姚市长搁置下来的健康路大规划工程,并且精益求精,在老姚市长做事儿的基础上更加用心的规划了更多的卖点,颇有一种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这件事情的架势,这也是后来健康路会成为海川市第二中心的另一个原因,事情结果告诉所有人,健康路的规划绝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因为在健康路落成并剪彩的当天,老姚市长竟然亲自到场,在逐渐和海川现市中心并驾齐驱的同时,这位海川市历任最年轻市长,凭借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功绩,升任到中部的一个省份当上了副省长。 其中有黑幕,这是肯定的。但利国利民的事情,路文良没必要觉得堵心,更何况现在的他,身卑力小,还要从这桶油缸里偷上一尾巴的油星子来充饥,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闹剧般的换届里,为自己争取到微弱的,却也是最大的利益! 老姚市长挺重视这回拆迁的,这从拆迁办公室就能看出点端倪。 普通的这种临时办公室很少有建设在施工处附近的,即使是有,也很少会将地方修建的这样细致,一个来月不回来,健康路路口已经搭建了一座挺大的院子,院墙是红砖砌的,里头除了那种铁皮职工房之外,还有几处贴了瓷砖的平房,院子门口挂了个做的挺好的招牌。 路文良拿出房产证给门卫室看了一下,门卫懒洋洋给他指了里屋一个精装平房,推开门进去,居然还是个有空调的办公室。 敲敲门,路文良问:“你好,我是健康路17号的。” 里头好几个正在低头看报纸的职工都抬起脑袋,过一会儿站起来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领他进了跟里面的办公室,门口的标牌上写了“主任室”,坐里头的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路文良在他对面坐下,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态度挺好:“17号啊?是近年才过户的是吧,可巧就碰上拆迁了。我姓吴,你叫我吴主任就行。” 路文良笑了笑,他腿疼的很,没心思闲聊,直接切入主题说:“吴主任你好。我就想了解一下拆迁补贴款的事儿。” 吴主任张了张嘴,看路文良那么痛快,也就没打官腔:“健康路这边的房价大家伙都知道,你当初过户是多少来着?反正这附近的买卖也没有超过四百二一平的,但我也不瞒你,最近可能是要拆迁的消息传出来了,价钱稍微升高了一些,但不多,也就二三十块一平方。” 路文良点头。 他继续说:“这个市建是政府投资的,补偿款就会比私人的要多一些,你这家里登记的就你一个户口吧?户主就是你?” 路文良继续点头。 吴主任说:“哦,我问你这个,意思是我们这儿有两种补贴方式。第一种家里户口多的,比如五六户啊,家里有老人六七户的,就按照人口来补贴房屋实际面积,我们在大学区那边盖的移民小区,每个户头可以分到六十五平方的面积,当然,包括公摊的,但你一个人的话,就不太合算,不如拿钱。我们这边能给每平方六百的价格,你觉得怎么样?” 路文良笑了笑,没多说话,摇摇头。 “伊……你这孩子。”吴主任瞪着眼睛,“六百不少了,我们实际测量你家住宅面积之前是二百七十五平方。但你挺聪明,后面又加建了一百二十个平方,算上阳台和后院这几处加建的,总共就是三百九十五个平方,六百一平方,也有二十三万七千了!” “我买来就差不多这个价格了,”路文良油盐不进,笑着说,“更何况我也不想拆,房子才买来没多久,我还准备以后娶媳妇儿买家具呢。” 吴主任盯着路文良看了一会儿,双手交叉放在了肚皮上,深思起来。 健康路的拆迁户像路文良这样的,可真是绝无仅有,独一号。 其他人听说能换六百一平方,哪个不是兴高采烈的要不搬楼房要不拿钱走啊,二十多万,多大的一笔巨款!这孩子看起来小小年纪,居然没有一点心动的模样! 这是个硬茬子。 吴主任告诉自己说。 对待硬茬子,当然就不能用硬碰硬的法子了。吴主任首先软和下来,对路文良轻声慢气:“小孩你别冲动,叔没必要坑你,六百一平方,真的不少了,健康路这边的人该搬走的都已经搬走了,要不是还在市内,这地方就跟荒村似地,你住在这里不害怕么?你现在在市一中读书?要不这样,我给你申请一下,你家房子大,我给你按照四个人的户头在大学城那边申请楼房,以后你上大学也方便,这样可以了吧?” 路文良但笑不语,只是摇头。 吴主任眉心拧成了一块疙瘩,心里七上八下的挠,他之前是姚市长的司机,这回的的。主任位置是姚市长给他力保的,吴主任对姚市长的心意心知肚明,但他不是个特别灵活的人,他看人准,却没有商人那种百折不挠只为利的本事,做司机的眼力见儿当个主任不困难,但碰上路文良这种让他看不出一点心思的人,要圆满完成任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路文良也不着急,要是健康路立马就要动工的话,他也不会那么坚持的阻断大家的财路。但他心里实际上清楚,这条路得将近一年之后才有动土的音讯呢,这么长时间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哪儿还缺他不同意这么一时半会儿? 要是今天谈不下,他就拖着。海川这地方有一点好,官员虽不清廉,但为人都还是不差的,政府的历任拆迁都见过钉子户,但强拆却是当真没有的,海川电视台的后台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唯一知道的是,当初那位做了一个半月官椅的小市长先生,就是被海川电视台给捅出贪腐的痛处的,他们,什么都敢说。 这使得知道自己生命安全有保障的路文良气定神闲,坐在他对面的吴主任虽然也沉得住气,但心里抱着上头给的期望,他难免就有点急功近利起来。 “你说吧,我听着,你到底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 路文良摇摇头:“其实什么地方都挺好的,但吴主任,我这房子买过来就没想过会拆迁,你们这一拆给我的心理落差也挺大的,说实话,我挺喜欢健康路这地方,也打算日后能一直住在这儿。” 吴主任面皮一抽,啊,这小子好特别,健康路一天到晚没个人气儿,鬼村似地,他喜欢这地方…… 路文良特真诚的说:“我知道你们把这块地方推了之后肯定是要盖商业区的,是吧?” 吴主任点点头,姚市长提出的规划就是把这一块搞成租赁商业区,让一切铺面都属于单位,租金用于市貌建设,也会成为海川市政府资金的一大来源。 路文良笑着说:“我也不说别的,以后商业街盖起来,我房子的那块地方,给我几个铺面。” 吴主任一下瞪大了眼睛:“铺面?”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此开始。 …… 唐开瀚这几天除了在留意比较好的中医之外,还总是回想起路文良的那些事情。 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路文良足不出户就能对盘龙会的某些事情了如指掌,那封信的事情他对帮派里的所有人都下了禁口令,信在他手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拿到信的人和小助理翻阅过,那寥寥几笔间毫无火药味却威胁意味浓重到难以忽略的内容,让唐开瀚每每重新阅读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路文良的家世是绝对青白的,汉楼这么点实力总还是有的,在束海,不敢说别的,要查查个人,真的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唐开瀚前后三次起疑重新调查过路文良,路文良的履历,从出生医院到现在就读学校,完全一清二白,挑不出任何的疑点。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么非要国际间谍才会有这样的背景和能力了,可汉楼,真的还够不到这个级别。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 那么,路文良在那次和唐瑞安见面时说的经济不好…… 香港回归就在不久之后了,举国上下都在兴奋的倒计时着那个时间,经济会不好? 没错,唐开瀚立刻想起,路文良说这句话时毫无变化似乎笃定非常的语气…… 他立刻惊醒般从半躺在椅子上的方式弹跳起来,一把抓过电话拨号,给唐父打电话。 一贯倚重大儿子的唐爸爸在听到唐开瀚让他调查香港金融市场的话时,也不免的疑惑了一下。现在的经济走势虽然一帆风顺,但父子两个已经早早的看到了掩盖在平静表现下山雨欲来的风波,同样也在缓慢的从市场里抽调回唐氏的主要战斗力,但那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在这样大好的市场经济下,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是所有大小商人们的心声。九七年的回归很快就要到来,有了祖国的支持,经济会发展的更加繁荣。 香港的市场和各地证券所都千丝万缕的联系确实没错,但到目前为止,确实也没听到任何地方传来什么令人紧张的风声啊? 抱着这种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开始仔细的盘查所有和香港股市有关联的证券交易市场。 不论再如何观察,也无法发现到底哪一处值得人怀疑了。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听到给他汇报工作的助理无意中提起一句:“大公子的要求真的好奇怪,最近香港和华尔街的走向实在是太好也不为过了,不过泰国那边倒是确实有点紧张,可也是好事啊,泰铢上涨的好快,注入了很多资金呢。” 唐父原本还没有当一回事,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脑子却忽然如同降下了一道惊雷,炸的他头昏眼花! 泰铢涨的好快!? 英镑崩盘之前,难道不也是这样歌舞升平的吗?! 记吃不记打的市场在离开了欧美之后又来袭击东南亚了吗?! 然而这个时刻,谁也不能对这样细微的线索做出什么判决。 唐父心惊胆战的坐回椅子上,好半天之后,才想起将助理挥退出去。 揉着额角,他一直在办公室坐到夕阳西下,余晖满地。 才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话筒。 唐开瀚挂断电话,满眼深思。 又应验了,虽然没有下结论,但唐开瀚有种预感,路文良说的那句话,冥冥之中泄露了些什么出来。 香港会出什么事情?现在是泰铢有危险,但是东南亚的市场还没有波及到香港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他会说出香港回归那几年经济不好那种话呢? 全世界都知道,香港如今的经济欣欣向荣,如同坐上火箭般正要一飞冲天! 他从哪里得到的结论,这是国际间谍都不可能有的线报! 唐开瀚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总觉得太阳穴在一突一突跳得厉害。 到底忽略了什么? 明明有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然而,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第34章 第一次的事情没谈妥,过了几天,拆迁办的那位吴主任打电话约路文良出来单独谈谈。 路文良知道大概有转机了。 吴先生那一次在办公室里和他费尽口舌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中途两人还一起吃了一顿盒饭,吴主任还把自己的糖醋排骨扒拉给路文良吃了。 两个人聊的挺投机的,吴主任祖籍在云南,年纪小的时候参军还去过越南,在部队里碰上现在的贵人姚市长,姚市长看他老实靠谱,就把他收纳到麾下,做了自己的司机。吴主任也不负所托,把自己的职位做的兢兢业业,不乱说话也不过分愚笨,对姚市长来说,一个精明上进的跟班远远没有一个嘴严识趣的司机来的重要,两个人合作久了,都记着对方的好和恩,现在姚市长就不知道为什么在迅速的提拔吴主任,吴主任看不明白,但路文良却好像知道了什么。 看来姚市长一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那么健康路的工程,难道是他一开始就收揽下来打算给后来人的垫脚石吗? 那么被双规那位一个半月市长的落马估计就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但这一切都不关路文良的事,情况越看不透,这摊水越浑浊,对他就越有利,姚市长都打算走了,那么健康路是否能通融给钉子户几个铺面,他又有什么可死守的呢? 吴主任这回一见他就叹气抱怨:“都怪你,领导都怀疑我工作能力了。” 路文良知道吴主任这回一定被姚市长骂了,他笑笑,坐下来把手上的一杯冰奶茶递给他:“没事儿,我信任您。姚市长那边怎么说?” “他让我和规划那边的人去商量。”吴主任接过奶茶,脸色稍微好了些。 路文良凑过去,小孩子似地,他知道有些大人们就吃这套:“那怎么说?人家怎么说怎么说?” 吴主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还是个小孩子呢。于是也不吊胃口了,从公文包里拿出本文件来翻开:“你看啊,原本这边街道办是打算把健康路的商铺归西郊管辖的,每年的租金由居委会来收取然后统一上缴的。你那个事情,不是我说,一开始我真是说破了嘴皮子,人家都不肯点头的。” 路文良心想也是,每月收租金,这不就是从人家嘴里挖肉么,这块肉还是会自己长的,被自己抢过来肯定有人不乐意。但一听吴主任的话,他就知道自己这事儿成了。 路文良立刻笑起来:“您一定说服了他们吧?吴主任的面子谁敢不买啊?” 吴主任瞪他一眼:“你别瞎说话啊。事情是办好了,但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也别失望。你说要四个铺面,抱歉,拿不下来。” 路文良一瞪眼:“啥?太黑了吧,我那是永久用地呐!” 吴主任咳嗽一声:“那不是现在还有七十年产权么,你现在多大了?活到九十岁那店都是你的,你肯定赚。” 他说罢,没有理会路文良,继续道:“你看啊,你那个房子算实用面积是三百九十五个平方,我们这边的规划是到时候临街两排铺面,你要你自己家那附近的位置,那日后就肯定在位置最好的中间地段了。私下里和你说一句,公交车站就在你那位置往后走二十米,够好了吧?这么好的地方你也不能用平常价来算啊。” 抬头看路文良在仔细听,他松了口气:“以后铺子肯定是统一规划的,一个铺面是八十个平方,你提出要的四间那就是三百二十平了,这在市中心那是什么价了啊?!” 路文良翻个白眼:“你就哄我吧,健康路是什么地方,还能和市中心比么?” 吴主任干笑两声,他也觉得自己挺强词夺理的,好在这个台词他背了一下午也挺熟练了,于是张口就来:“所以就没有全部驳回嘛!你房子好歹三百九十多平方呢,要三百二估计我们给不了,但后来我也让他们同意给我三间了,好歹也有两百四十平方。” 路文良直接摇头:“不行,我三百九换你二百四,我又不傻,二百四在市中心可能挺值钱了,但健康路那种地方,一比一你都不吃亏呢,直接吞了我一小半,你也太黑了吧?我那儿又不是楼房。” 吴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这小孩怎么那么难缠?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给的平方实在挺坑人,人家面积都接近四百平了,拆迁户们都搬到大学区那边的房子,那边多值钱啊!还是差不多面积的精装套房。健康路现在的规划还八字没写一撇呢,日后会有什么造化这会儿谁也不能断言,用健康路二百平的房子来换同地方一倍面积的房子,他说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来的时候上头给了他活动的空间,他也不想为难路文良,直接把自己的底牌掀了出来,再不行,就只有晓之以情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再要多我是真没办法了,临街的商铺总共就不多,给了你三间已经是要你保密的了,这一破例就怕会有人和你学。我也没能耐帮你要更多。我这边已经跟他们申请到最高额度,那就是健康路落成之后后面的空地会盖一个精英公寓,大概有五十来层高,三十层以上价格肯定高,二十层以内,我帮你争取一套,面积也有小一百,但是毛坯的,得你自己装修。” 二百四加一百三百四,可这一百里肯定还有公摊面积,而且是楼房换地皮…… 吴主任心里有点悬。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眼睛,嘴里嚼着珍珠嘎吱嘎吱的。 他心里笑的像是吃饱了人参果。 但表面上却一脸不乐意的挂着脸,眼看吴主任眼睛都直了,终于叹口气,服软般道:“算了,拆迁办还欠我五十平方呢,不过……吴哥你那么笨一定没法儿再和他们谈了,我就不计较了,就这样吧。” 吴主任被人骂了笨,他也不生气,从小爹妈都说他笨呢,这是亲昵!亲昵! 翻开册子让人签了同意书,吴主任笑成了一朵花,牙都快掉出来了。 妈呀,劝这一个小孩比相亲还费脑子呢! 拆迁的事情了结之后,时间也过的挺快,没多久就开学了。 下半学年的课会比较困难一点,路文良专门买了挺多英语碟片来练口语。空余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很少有时间去兼顾自己的土豆摊子了。 他也没有多遗憾,孰轻孰重本来就该分清楚,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课业,钱这东西早晚还可以赚回来,有个健康路的房产保障和周口村的那处大宅,他这辈子大概不会有什么经济上的忧患了,钱这个东西够用就行。 一中的学习氛围蛮紧张,老师每天都拖堂到七点左右,普通的学生家里已经备好饭菜不用担忧,但路文良必须要负责自己的三餐,下课过后他收拾东西的速度异常迅速。 见他出门,唐瑞安迅速的跟了上来,他长的比路文良高也比他壮,单手拎书包跟玩儿似地转着圈,在单车棚里取车的时候,他开口问路文良:“今天还去后树巷吗?” 路文良抬头看看他,眼神比以前要柔和了一些,摇摇头:“不了,刚刚试卷才做了一半,我要回去背一下单词。” 前段时间唐瑞安忽然说为他找到了一位隐于市的老中医,路文良知道这件事情里估计有唐开瀚的手笔,一开始不太想接受,但后来几天阴雨实在是腿疼的让人崩溃,去见了那位老中医之后,开了一贴药浴配合药蒸,一星期一次,竟然真的将病情缓解了许多。 不用受缠身已久的疾病困扰,路文良也难得的松了口气,谁不想自己有个健康的身体呢?老中医跟他说,他这病要根治估计得花费一番大工夫,短短三五年很难拔除病根,但饶是如此,有了希望并看到曙光的路文良也很坚定的决定以后不能再对唐开瀚太冷淡。 虽然不清楚这位唐先生一直以来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到目前为止,路文良确实是没有感受到他对自己起过恶意,有困难的时候也是这位唐先生伸出援手,盘龙会的事情路文良没打算瞒住他,但已知内情的唐开瀚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未用这个事情来设计过他,唐瑞安这孩子虽然和唐先生是同胞兄弟,但真心是挺纯良的孩子,有时候明知道是骗人的,过天桥时还会给每天蹲在那里的乞丐好几块钱。 日子呆久了,看他每天笑容满面的和自己打招呼套近乎,还殷勤的送自己去后树巷治腿开药,不论多晚都安稳的把自己送到家门口,路文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他心肠其实比谁都软,套着一层坚固的外壳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脆弱的玻璃心罢了,从小到大从没人对他那么好过,滴水之恩他都要涌泉相报,何况对唐瑞安露个笑脸呢? 更别提唐开瀚了,毕竟唐瑞安能对他那么好,背后肯定是唐开瀚给授意的,否则人家面都没见几回干嘛要替他费事儿寻医?路文良自认自己一穷二白还能让人这样精心对待,对方都不觉得亏本,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唐瑞安失望的叹了口气:“啊……你不要老是这样耽搁啊,腿要治不好的。” 路文良和他挥别,腿好后他骑自行车也顺溜了一些,绕路到城东去抓了几份药,一路骑回家,远远的在街道大院儿门口,就看到看大门的老中叔在铁门边上和他挥手:“路文良!!!小路!!你电话!!” 电话? 停下车伸腿支着平衡的路文良有些发愣,谁会给他打电话? …… 赵春秀从县里回来,提着大包小包从车站赶回家门口,看到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路德良狼狈的趴在路家门市外面的水泥地上,正在满脸鼻涕眼泪撒泼打滚嚎啕惨叫。 赵春秀惊叫一声把手上拎的东西全部丢到了地上,两步跑过来把小孩一把抱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囝囝你咋了?谁欺负你了!” 听她这一句,周围围观取笑的众人就默不作声齐齐后退了一步。 路德良撅着嘴满脸灰,一边哽咽一边打着嗝告状:“妈!妈!我爸打我!” 赵春秀柳眉一竖。 路家门市的大铁门忽一下被拉开,从里头探出路功的脑袋,表情恼怒的得不得了:“哭哭哭哭就知道哭!败家玩意儿,丢不丢人!快他妈回来!” “哎我说!”赵春秀一叉腰眼睛瞪得溜圆,张嘴气的半天说不出话,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隐约笑声,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去收拾了掉在路上的几个包装袋拉着小孩的手就进屋去了,临了,还恶狠狠的回头瞪一眼站在外头的人:“看瞎你们的眼!再看啊!” 看她进去了,凑热闹的众人才有胆子哄堂大笑,几个中年女人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瞧……瞧她那样子,天老大我老二的,啊哈哈哈啥东西啊!” “就是啊,养个孩子跟喂猪似地。” “这路德良可真够胖,他得有七十来斤吧?他妈咋喂出来的啊,是不是给饲料了?” “啊哈哈哈哈……” 老人家凑在一起不屑的盯着路家的大门:“你瞧就娶回来这么个玩意儿,他大儿子走了,这女人干脆啥活儿也不干,我早上看她又去车站坐车到县里,你看她刚刚买啥啦?” “哼,路功眼睛瞎了,把自己儿子赶走,就留下这两个东西,早晚有天得悔死他。” 大家伙又好笑又恨的牙痒痒,赵春秀和路功的婚姻一开始就很少有人抱着祝福的态度,赵春秀一家在安与乡那就是个笑谈,她爸妈年轻时盲婚哑嫁,互相都不满意,感情自然不好,赵父杀了几十年的猪,大字不识一个,为人粗鲁又暴躁,还爱酗酒,每天回家不干正事儿,专门喝酒吃饭打老婆,她妈又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对什么事情都逆来顺受的,专业生孩子补贴娘家,家里穷的叮当响了,却还生了一大窝养不活的孩子,年轻时夭折了不少,就活下来三个,包括赵春秀在内,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他们俩对唯一的小儿子那叫一个宠啊!从小到大那是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的,两个姐姐都在家里干农活供他弟在县里上学,没成想,赵家小子天生不争气,去了县里每天流连歌舞厅,后来听说打了什么人,反正坐了两年牢,出来后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赵春秀的妹妹刚满十八岁就不见踪影了,据说是偷了家里的钱跑到了上海还是广东,所有人众说纷纭谁都不服谁,还有人说见到她已经结婚了,但这么多年来,女孩子没有一天联系过家里。 有这样的弟弟妹妹,赵家名声当然不好,赵春秀就这样耽搁下来了。同乡的人一听说她家的情况就纷纷摇头,加上赵春秀性格泼辣不讲理,十来岁的时候跑到一户无意中说过不愿意娶她的人家门口骂了两小时的街,从那过后,大家也就将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子选择性的忽视了。 谁看好过她和路功啊?方雨心的漂亮全镇子的人那是有目共睹的。那女人虽然有心眼又心高气傲,但不可否认,真的就是有一种多少人模仿不出来的气质,当年嫁给路功的时候,全镇的男人都恨不得拿刀去把路功给剁了,要不是好到一个份儿上了,哪个男人会甘愿当乌龟,不和出轨的老婆离婚? 虽然后来方雨心的人品遭人唾弃了,但赵春秀无论外在内在,那还真是拍马都及不上她的。 要是事情仅仅如此,那么周口镇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居民大概也仅止于将路家看做笑话了。但问题是,赵春秀结婚之后,实在是丑人多作怪,让人看着心里都恶心了。 把继子不择手段的赶出家门就是一件儿。这年头,离异再娶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了,挺多四五十岁的中老年夫妻觉得性格不合去领证分开的也有,极少会有人对这种事情说长道短的。但虐待孩子虐待到上电视的,不要说是周口镇了,就是扩大到整个束海省,那也是天下独一份儿! 至于这样吗?结婚之后都成了一家人,你就是再不喜欢,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你无视他也就行了,非要费尽心机的让人家过不好,这不是心理变态吗? 尤其是,这几年因为路文良事件的扩大,海川市内对周口镇的看法实在是刷新了一个下限,许多镇上的女孩子谈婚论嫁都遇到了点困难,这磕磕绊绊的,一开始的源头还不是这对不负责任的夫妻?不过在看到他们赵家宗祠的亲戚婚配更加困难的现状后,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第二件让人对路家这对夫妻忍无可忍的事情,起源就在路家这含着怕化了的小霸王路德良身上了。 路德良这孩子吧,其实你说坏,那是真的没有那么严重的。但我们必须得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本性真的比不上后天的教育更重要,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导师的启蒙,将会是决定孩子一生未来的关键所在,但这些,许多家长们却到如今还是不清楚的。更别提路功和赵春秀了。 路功这人吧,闷,一天下来不一定会和孩子说一句话,他虽然喜欢路德良,但这种喜欢也仅止于表现为给零花钱上,有时候生气了不管大小错误,那绝对是照打不误的,路德良怕他老子像是老鼠天生怕猫,怕的就是他老子裤子上的那根皮带。 但关键在于他还有一个无条件宠溺孩子的母亲。 赵春秀三十多岁近四十才有了路德良,这怀揣了种种期盼的孩子来之不易,路德良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这是她在路家得以站稳脚步的根基! 她对路德良的好,已经不是一个“宠”字可以说明的了,路德良纵然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必须想办法给孩子摘下来,平常路德良犯了什么错,路功动辄要教训的时候,赵春秀就激动的像是磕了药,拿着根绳子要死要活的威胁路功说要吊死。 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的路功完全不想让自己得来不易的家庭继续鸡飞狗跳,往往这种时候,心烦气躁的他多半会选择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这样好几次躲过惩罚,路德良把她妈当做了保护伞,闯祸再没有顾忌。 他一闯祸,遭罪的就是不相干的旁人了,以前不带出来的时候,最多也就隔壁邻居和亲戚抱怨两声,但到了路德良上托儿所的年纪,全托儿所里就没有一个小孩不被打过的。 更别说被打孩子的家长心疼的拉着孩子到路家评理的时候,得到的永远都是赵春秀蛮不讲理的胡搅蛮缠和辱骂,久而久之,镇上有孩子的家长们都将路德良视作了洪水猛兽,谈起他们一家人,那就没有一个不吐唾沫的。 赵春秀有时候还不以为意,她自己的日子过的好就行了,干嘛管别人说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镇上人她已经看不惯好久了。 赵春秀拉着路德良进屋,见路功避开她们走回房间,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兴高采烈的拉着路德良要试自己刚刚从县里买来的新衣服。 路德良撅着嘴,显然兴致不太高,但赵春秀却浑不在意,越看越爱,她把两件穿不下的裤子丢到一边,拉着路德良左看右看,眯着眼在小孩脸上亲了好几口。 “真漂亮!比城里的小孩都好看!” “好看个屁。”路功抽着烟从屋里出来,对老婆翻了个白眼:“个小王八蛋,你知道他干啥了吗?” 赵春秀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比从前有底气,说话也强硬了许多,她深知路功日后只能依靠路德良,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于是一瞪眼吼的比他还大声:“那你打人干嘛!有时候不能好好说话吗!?” 路功夹着烟一愣,不敢置信的伸手指着赵春秀:“你他妈再说一遍!” 路功一强势,赵春秀立马就软了下来,她咽了口唾沫,一手抱着路德良,结结巴巴:“我……你干嘛那么凶……?” 路功盯着她凶狠的看了一会儿,好半天之后,泄气的扭开了头,眼角瞥了眼呆在赵春秀怀里扯着新裤子胖的像猪的路德良,他皱起眉头:“你又去买了什么东西啊……我跟你说了最近不要跑来跑去,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宅基地都没钱去盖,他买的衣服两天就穿不下了,浪费死了!” 赵春秀撇了撇嘴,嘴里嘟嘟囔囔的。 路功在一边坐下,闷头抽烟,因为刚刚生了气,眼睛都是红色的:“你也不问问他干了什么,他跑到托儿所顶楼去把玻璃窗给推到楼下来了,掉在院子里,碎片溅到了人,要不是大家都在屋里的话,肯定有人会受伤。托儿所的老师今天过来告诉我,说以后不用送他去了,人家不收了!” 他一抬头,咄咄逼人的盯着赵春秀:“这就他妈是你惯的!” 赵春秀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那群啥啥啥老师就是吃饱了撑的,芝麻大的事情也……” 路功一个烟屁股丢到了她脸上,看她被烫的哇哇大叫的样子,大怒的心情稍微平复了那么一点,但仍旧是气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他妈找死呢吧!芝麻大的事情?你知道我他妈今天多丢人!没用的东西!当年文良也有他那么大的时候!人家怎么就不像他那么皮!?” 说完,他一看路德良手上抓着威化饼干面无表情的咀嚼,气的一个倒仰:“吃吃吃!都吃成猪了你!” 赵春秀憋了半天,实在是丢脸至极,听到路功提起路文良,又觉得自己满腹委屈。她为路家生儿子,为路家赚钱,为路功洗衣服做饭带娃暖床,可到现在了,他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个狗杂种,还说自家德良不如人家!? 赵春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那个憋屈啊!眼见路功真的气到不行了,她憋着嗓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面撕扯自己的衣服撒泼打滚:“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好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路文良好你找他去啊!那个吃里扒外的小杂种你还觉得好?他是不是你的种都不知道,他妈偷汉子给你丢人,你还觉得他好!路功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啊!!!!” 她还没说完,长发被路功一把扯住,啪啪两声就被甩了俩耳光。 路德良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吓的丢掉了手里的威化饼干大哭着扑到了赵春秀身上,一扭头哭的满脸眼泪:“不准你打妈妈!我不准你打妈妈!爸爸是坏蛋……哇……” 赵春秀呜咽着把小孩抱在怀里痛哭:“啊!我苦命的囝囝啊!我们俩去死吧!妈带你去跳楼!啊!!!!!” 路功气的双眼发直,他一手扶在裤子上颤巍巍的想要解腰带,但脑子里乱嗡嗡的虫子瞎爬,他连指头尖都没法挪动。他努力一口气一口气深深的朝着胃里咽下去,好半响之后,喉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哽咽声,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第35章 “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路文良有些发愣,路功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住院? “是啊,”电话里的周伯叹了口气,“去镇上一小会儿就听说这种事,他现在听说转院到县里去了,到底是你爸,有空也去看看他吧。” “嗯……”路文良低低的应了一声,周伯是在周口村最照顾他的一个老人了,他的话不管对错,路文良也不会犟着反驳,老人家年纪挺大的了,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何苦气他呢? 但路文良心里明白,路家估计不会有人想欢迎他的,就算是抱着孝心想去探望,在路功和赵春秀眼里估计也会变个味道。他现在已经算是分家出来了,赵春秀每天估计就在担心他是否会回家强家产,那些东西路文良虽然不看在眼里,但外人却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去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人家一家三口美满幸福,自己一个外人去了,徒添烦恼罢了。 周伯话虽然说出口,但心里也只是对这件事情抱一个好期望,路家是个什么情况他其实一直也清楚,虽然以前教育孩子时他也说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路功和赵春秀干出来的确实不是人事儿,周伯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也只是嘴上讲讲罢了,心里未必将这件事情放在头上。 他咳嗽两声,想起正事儿来,又说:“对了,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一群外地人,拿着厚厚的本子和放大镜去后山翻来找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他们还搭了梯子爬到你家房顶了,还研究你家的大门和瓦片,被我们带人轰走了,我本来之前就想跟你说的,但一直没法儿联系你,你好久没回来了,家里放这儿也没人看着,担心遭贼。” “什么?” 路文良这才真正吃惊了,难道红豆杉林已经被人发现了?他隐约记得路功他们发家是在自己二十岁左右来着,但现在他才十八…… 难道有关红豆杉林的勘察,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但他们爬到老屋房顶去看什么呢?居然还被人轰走了,这可真是大笑话,路文良忍俊不禁,当然也不可能直接讲出这些人的意图,他安慰周伯说:“周伯,下回他们来你就让他们看好了,老房子本来也不值钱,我听你说的这些,来的人估计是教授啥的,来咱们这儿大概是考察开发区?下回别赶了,都是客人嘛,要是真有坏心,我们拦也拦不住,只要注意别被搬走自家东西就好。” 周伯嘿嘿的笑:“果然是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档次,不过这些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偷鸡摸狗的。行,就照你说的,下回不赶了。” 路文良笑了笑:“那就好,还有周伯,你和王婶刘阿姨她们几个说一下啊,这些人看样子是来搞开发的,要是正开发了,我们那边的房子估计要涨呢,最近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来让您和她们卖房子,千万别卖啊,别亏本儿了。” 村里人家不多,一个王婶之前给过他做生意的卤汁,连钱都是硬塞才肯收的,帮助了他挺多生活上的小麻烦。一个刘阿姨,看路文良可怜,时常会;来家里替他做饭打扫卫生和洗被子床单,加上周伯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三个是周口镇乃至周口村少数有恩于他的人了,路文良心中一桩桩一件件记的清明。 周伯连连答应,虽然不明白路文良说这话的底气在哪里,但毕竟是去了市里的孩子,眼界肯定比自己要开阔啊!不听他的听谁的? 挂掉电话之后,路文良就着门卫室的桌子发了片刻的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周口镇了,不知道那里变的怎么样。甚至连赵春秀和路功的形象都开始逐渐在他脑海中变的模糊起来。 真好…… 叹息着,路文良的脸上缓缓扯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这辈子,能这样平淡的过,真好。 周六出了挺好的太阳,路文良接到朱淮的电话,约他到电视台来玩。 朱淮这人真的挺不错的,她是山东人,在辽宁毕业后到了海川电视台,虽然性格没有普通南方人那么细腻,但却是个有话敢说的直肠子,台里的领导也器重她,一些比较会得罪人却能得到重大反响的案例都让她来负责,她如今也已经能算是海川比较出名的一个人物了,总之是出门需要戴帽子和墨镜的级别,也因为这样,台里多半人都会卖她一些面子,对路文良来访的事情都给了极大的方便。 有人提出要给路文良再做一期专访,来详细讲述一下路文良在被电台曝光后的生活,后来被朱淮给驳回了,她觉得路文良已经年纪那么大,再也不是从前没心没肺的小孩年纪,这种节目要是播出,很有可能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很大的影响。 为这,社会新闻部还开了好大一个会议,有人认为这次回访是为市电视台再奠定基础的好机会,也有人抱着和朱淮一样的想法,更为受害人的隐私优先。 路文良到的时候,气氛就有点不太对。 社会新闻部挺大的,外部是很大区域的公共办公区,用格栅来分类出每个人的小空间,进门右边等人高的大报纸堆让路文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在繁忙的低头干活儿,办公室里“滴滴滴”的打印声不绝于耳。 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他:“你找谁啊?” 路文良回过神,对她笑了笑:“你好,朱淮现在在吗?” “你找朱姐啊!”那姑娘瞪大眼睛笑了起来,一堆虎牙白森森的,“哦,我听她说了,你叫路文良是吧?朱姐办公室在里面呢!” 路文良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发现这姑娘挺能说的,一路上嘚啵个不停:“哎你和朱姐啥关系啊?”“我叫孔琳,你叫啥名儿啊?”“朱姐挺凶的,你怎么和她交朋友呢?” 路文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孔琳有时候没得到回答也不失望,很快又想到一个新的话题来说。 七绕八拐的进了一条走廊,孔琳快跑几步到一个木门旁边,压低了声音朝着路文良招招手:“这边,我先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啊,朱姐平时可凶了,要是没事情我们可一般不来。” 她轻轻扣了两下门,正想趴到门上听一下动静,门居然忽的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朱淮表情有些焦急的探出脑袋,一看走廊那边是路文良,立刻就笑开了。 “小良啊!来来来,吃饭了没有?” 路文良和一脸僵硬站在门边的孔琳点点头,然后进了办公室,朱淮把门关上。 孔琳瞳孔放空在原地站了大概十多秒,才猛然回过劲儿来,一脸惊悚的飞奔出去,沿途碰到认识的人,见鬼似地不停惊叫:“你相信吗!老巫婆她居然笑了!” 听她这样说的人表情显然都不太相信。 孔琳指手画脚的,“那个……那个刚刚进来的啊,叫啥文良的,你说不会是老巫婆的新宠吧?!哇他长得确实好帅,但……老巫婆居然对他笑开一朵花啊!”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正围在一起一边惊叫一边八卦,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雄厚的男音。 “文良?是不是叫路文良?” 孔琳几个刷一下转过身子,就看到社会部重点追击栏目的总策划文经理站在她们后面。 孔琳一边儿后怕一边儿点头,这个文经理不会处理她们吧?在后面说上司的坏话确实挺忌讳的…… 就看文经理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绕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来,他摇头轻笑两声,嘴里说:“这小子,来了海川就和朱淮玩,居然也不告诉我……” 他扭步朝着朱淮办公室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一众心惊胆战的实习生狰狞的笑了两声:“跟你们说了要背档案,一看你们就没有专心背,连新宠都出来了,这个路文良是台里前几年一个事件的受害人!不过也好,也算是我临时抽查你们了,去吧,去背档案,我下周抽查。” 看文经理哼着歌离开,刚刚围拢八卦的实习生直了眼睛,半响之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朱淮将路文良拉到沙发上坐下,又走进茶水间给他倒了一杯可乐。 这期间路文良颇有些忐忑,朱淮这次找他来一定是有事情的,否则没必要在上班时间让他来门禁森严的市电视台。 能让朱淮这种老江湖这样顾忌的事情…… 路文良一时间居然想不出。 朱淮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喝茶,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有着愧疚,又好像挣扎着是否要开口。 “小良……”她缓缓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来了,路文良正襟危坐。 海川电视台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近些年许多企业都在换新血,大力引进一些外来的优异份子,使得企业文化更新换代更加跟得上时代的进步,朱淮由于工作能力出众而稳居泰山之巅,然而在她之下,也有许多心进电台的新人被迅速提拔。 这次的事件是因为路文良而起的,然而最主要的责任人则是台里的另一个记者,同时兼任栏目小策划的一个新人。 他毕业于新西兰,刚回国不久,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洋腔成为了新时代里最受欢迎的“海归”,这个新人才进电视台七个月,但因为是顶楼某个领导的亲戚,升职就像是坐了火箭那样快,在别人还未满实习期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资深记者,但到现在为止,手上却还没有出现什么能令人耳目一新的案件,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升职和高薪收到了很多员工们的诟病。 这年轻人挺自负的,听不太进别人的意见,但老是被人在背后嘲笑走后门,大概自尊心也受到了某些损伤,他大概时刻都想着要做一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工作中显得野心很大,这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路文良的事情,居然还真的想出了个歪招来。 他在社会新闻部的会议上提出,要将包括路文良以内的所有的曾经接受过电视台帮助的受害人全部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然后用他们作为形象,鲜明的拍摄一期受害人对海川电视台的“血泪感恩史”,这节目一旦播出,肯定会让海川电视台的形象更加正面。 他的提案一开始就被新闻部给驳回了,但他仍旧不死心,第二次又在上层领导群里提出,大部分的人都和新闻部一样持反对意见,但那么多的领导,竟然也是有一两个做事情和他一样不懂瞻前顾后的。 于是新闻部被好几次纠集起来开临时会议,商讨这个事情,每一次都被大部分人费尽心机的压制下来,但朱淮很清楚的能看出事态的发展开始越演越烈了。 讲到这里,朱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很失望的摇着头:“我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同意?同意的那几个领导,已经警告了我们很多次,文良,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不管到怎样的地步我都是要保下你的,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接受这样的采访。” 路文良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听着她陈述,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是的,从一开始,想到要来电视台求助时,路文良就已经知道了日后也许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那时的他,除了这条路,几乎别无选择。 果报这个东西早晚是要归还回去的,但路文良这一刻仍旧是犹豫了,不为别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自私,路文良自然不能免除,他仍旧会想到自己日后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巨大的影响。 认识他的人会更加多,学校里、社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看他的眼神也会发生变化,他一辈子都有可能无法直起脊梁。 等到他想明白问题抬起头的时候,朱淮被他几乎透明的脸色吓坏了。 “朱阿姨,你们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路文良轻轻的开口,盯着朱淮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要做这一期栏目,我不反对,这是我唯一能偿还给你们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隐匿我现在信息,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做完这期节目后,我会离开海川,去别的城市。” …… “不行!”一开始提出这个策划案的那位海归郑旭一口回绝了朱淮的要求,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环视会议室一圈,挑着眉头,轻笑着说:“隐匿信息?这是谁提出来的?!哪位受害人那么不懂事?隐匿了信息,观众要是以为我们造假怎么办?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出来感恩的那些人是我们之前救助过的那些?” 朱淮皱眉和他针锋相对:“郑旭你最好搞清楚,我们国家是有公民隐私保护的!如果我们将他们的私人信息全部揭露出来任人查阅的话,这就已经触犯了法律!” “说了要叫我杰克!我叫杰克!”郑旭更大声压过了她,“那就让他们签同意书!我不管你们怎么去行动,反正让他们签下同意书!你看法院判不判!” 朱淮气的眼前发黑,还是文经理敲敲桌子,沉声开口:“杰克你注意一点,对领导不要这种态度!” 杰克瞪了文经理一眼,又对朱淮翻了个白眼,撇开头坐下,他对谁都不服气,一个女人居然事事都压他一头,这种职务安排本来就不合理,更何况他提出的方案都是为了台里着想。 “不瞒你们说,我已经和我叔叔报备过了,到时候我们会在海川市文化中心广场上开一个露天的感恩计划,这些我上了名单的受害人到时候全部会出席这个活动,然后给台里,特别是我们新闻部送锦旗!你们想想,到时候上百条锦旗在舞台上排列开,那会多么壮观!你们就不能把事情想的简单一些吗?那些受害人的确很可怜没错,但当初是谁帮助了他们?是我们!现在到了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了,他们为什么不能感恩一下,小小的回报一下我们?又不需要他们割肉卖血,只是露个脸而已啊!你们干嘛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朱淮冷冷的盯着他:“既然你觉得这种事情很简单,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还没人愿意答应我们呢?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受害人里除了普通伤害案件外,还有很多强奸案受害者?你让那些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曾经被伤害?到底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还是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们?”杰克立刻反驳道,“你管所有人叫我们,只有我是被排除在外的吗?朱记者!你那套国内的老土把戏行不通了!在美国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在美国,不论你的曾经是什么,是不是处女,都绝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你们不能进步一点,向他们学习学习?那些看不起强奸案受害者的人到底是所有的群众,还是你们臆想出来的和你们有着一样落后观念的人?真正在歧视她们的从来就只有你们!” 文经理咳嗽一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一句:“你好像没去过美国,是在新西兰留学的吧?” 杰克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一扭头盯着文经理看了将近半分钟,才冷哼一声,一把扯过自己的资料册踢翻椅子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众人为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窃窃私语起来,部门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文经理被甩了面子,脸色也不好看。 朱淮走过他身边,颇为忧心:“他肯定是去找领导告状了。” “不知好歹!”文经理轻笑,眼神阴鹜:“告就告呗,这种把戏他玩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反正这电视台里任人唯亲,看他这样子,升职到什么程度都不稀奇,这种地方,我还不稀得呆了呢。” 朱淮摇摇头:“你别说气话,这几天我们还是把他盯紧一点吧,谁知道他又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杰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些证明自己的事情,既然新闻部的许多都不同意,那么他只有自己去行动了。 …… 路文良回到家后,先是静静的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从下午坐的天色昏沉,他终于冷静的理出了自己脑袋中的那一团乱麻。 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真的非常难过,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比从前要好的生活环境,几年之前电视台的影响也在社会中慢慢消除,进入高中后,许多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初中时大部分人会投来的怜悯。 然而到了这个即将到达人生转折的时候,却忽然有人告诉他,这些你才刚刚得到的平静生活立刻就要化为泡影了。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他沮丧的无以复加,终归觉得自己一切为了追求幸福的手段都是造成自己下一步被更大的悲剧笼罩的源泉,但路文良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他挺冷静的,难过了一会儿自己就开始开解自己。 然后慢慢的,他就觉得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人这辈子虽没有碰到过几件糟心事呢?不就是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么,和以前受到的那些苦比起来,即将到来的那些又能算得上什么呢他果然是过多了好日子,都已经忘了神经紧绷着迎接灾难时的那种心情了。 就算海川的所有人都认识了他,那又能怎么样呢?他马上要上高二了,高三时努力一把,大不了去外地上大学,去远一些的地方,过个五六年再回来,或者就定居在别的城市,人生不是也一样过么?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路文良一边给自己鼓劲儿一边叹气,眼睛瞪的比牛还大,里头翻腾欲泄的全是浓浓的斗志! 死老天!我就不信斗不过你! 门铃声来的很突然啊,不早不晚的,把路文良即将出口的一声尖叫活活给憋了回去。 他红光满面赤着脚去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穿着运动服的唐瑞安。 “今天要去看腿啊!你怎么又没去!人家给我打电话了!” 唐瑞安拨开他走进屋,脸色臭臭的,路文良这家伙简直太要命了,有个人缘好的朋友其实还真的挺麻烦的,他不去治腿,中医馆那老大夫给自己打了五六七八次电话,一次比一次催魂夺命,唐瑞安干脆把自己屋里的电话线给拔了,结果那老头儿居然打到大厅里,被老哥接到了,唐瑞安立刻被踹出家门。 路文良扭头看他:“今天有点急事,就没来得及去,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唐瑞安熟门熟路的开门进房间,脱了鞋子哧溜一下钻进路文良的被窝,长长的叹息一声后,眷恋的蹭了蹭柔软的被单,“还不是我哥他,他把我踢出来了,让我过来给你送药,你抓的药用完了吧?” 路文良终于笑了,唐瑞安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的。看他眯着眼睛猫儿似地要补眠,他索性自己去翻唐瑞安的书包,然后从里头提出两包药来放进厨房,一边儿冰箱里取出一小盆冰过的樱桃端到床头柜:“替我谢谢你哥了。” 唐瑞安翻过身伸手不客气的吃,单只眼睛眯着盯住路文良:“哎,路哥,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那么长时间我没见你和他关系多好啊,怎么他那么关心你啊?” 路文良也疑惑这个呢,听到唐瑞安这样问,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点点头,垂下眼,并不说话。 唐瑞安歪着头打量他,狐疑的皱起眉头,他的直觉很准,观察力也挺敏锐的,从他进门开始路文良的情绪就不太高,虽然一直挺柔和的说话,但能够听出他语气里是有那么点低落和不耐的。 “路哥你怎么了?”唐瑞安小心翼翼的开口,并且仔细的观察路文良脸上最微妙的那一处表情:“你……今天碰到什么事情了?” “恩?”路文良回头看他一眼,原本什么都不想说的,但在看到唐瑞安表情的那瞬间,忽然觉得心头有万般疲惫涌了上来。 “啊!!!!”他长叹一声躺倒在床上,一脚把唐瑞安踢了下去,“我真是够倒霉的……” …… 唐瑞安是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回到家的,他万万没想到路文良的身世居然这么跌宕起伏,这简直就是在看小说啊!生活中哪儿有这样的人啊?怪不得他那么小年纪就跟老头儿似地老气横秋,果然受过生活的磨练,人就是不一样啊! 一路回家他都记着他哥的嘱咐,加上自己心里也很担心路文良的处境,进了屋他就开始不停的找唐开瀚。 唐开瀚洗着澡就听到外头唐瑞安的鬼哭神嚎,对这个弟弟的低智商他一直都觉得很费解,按理说唐家爸妈婚检的时候也没查出来有遗传疾病啊,怎么唐瑞安就跟弱智似地一点没遗传到爸的靠谱? 他无奈的扯了根毛巾盖在头上,围着浴巾湿哒哒的走了出来,谁知道一看到他唐瑞安居然一声惊叫捂住了眼睛,迅速的背了过去:“哥!你注意一点好不好!?” 唐开瀚不耐烦死了:“你叫什么叫!信不信我揍你!”洗澡洗到一半被打扰谁都会生气的! 唐瑞安不敢再闹,就着背对他的姿势蹲到地上,絮絮叨叨的把刚才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隐秘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扭过脑袋,然后从手指头缝里偷窥他哥的身材,心底嘻嘻嘻的笑,果然最近事情那么忙,唐开瀚这几天没做运动,看着腹肌都开始松软了…… 咳……! 唐开瀚擦脑袋的手慢慢的迟缓了下来,他一面听唐瑞安说,一面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弧度越拉越大。 他还在懊恼上一次路文良房子过户的事情自己插手的太慢,从而错失了一个和人家接近的时机,没想到居然还没过多久,那小子就又遇到麻烦了! 哎呀呀呀,这可不是老天都在等着他出马么? 看到唐开瀚周身明显可以察觉到的松快的氛围,唐瑞安咽了口唾沫,轻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哥你要帮他吗?” 唐开瀚斜着眼睛给了他一个眼神:“别废话,药你送去了没有?” 唐瑞安只好点头:“我送到了,看到他煮到锅里我才走的……哥,我跟你说……” 唐开瀚挑眉,示意他讲下去。 唐瑞安垂眸看了一眼唐开瀚的肚皮,又忐忑的看了眼他哥的眼睛,一步一步朝着后面慢慢的腿,最后一扭身撒开步子就朝楼上跑去—— “哥!你啤酒肚快出来了!工作辛苦不要忘记运动啊!” 唐开瀚一把毛巾丢了过去,死小子,嘴里没一句能听的人话。 第36章 从去过电视台之后,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路文良就发现了某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他对周围的环境都挺敏感的,总觉得身后尾随着一个一直跟从的人,他走到一半猛然扭过头,狐疑的盯着自己方才转角的地方。 “谁在那里!?” 墙拐角附近空空荡荡的,无人回答。 路文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迅速的扭过头飞快奔跑起来,他对这一块儿很熟悉,没一会儿就钻进一丛不起眼的灌木里,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巷道,他默不作声的蹲在里面,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灌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瘦削的黄发青年站定在不远处,焦急的四下张望着。 他的脖子上架着一台黑色的大相机,戴着墨镜,休闲的运动装,是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路文良对这种刻意将自己隐匿在人海中的职业太熟悉了…… 私家侦探。 只要给钱,他们就帮你挖出你想知道的一切秘密。 是谁在找人调查他? 路文良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对象,方雨心?不?拆迁房已成定局,她没什么理由来调查自己,那么赵婷婷?她似乎也没有这个耐心,路功和赵春秀压根不可能知道有这么种职业,还是唐开瀚? 路文良立刻就笑了,汉楼要查个人还不容易?用得着找私家侦探么? 简略用过排除法,人选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前一天朱淮还特地将他叫去叮咛嘱咐多加小心,第二天就立刻出现这种意外状况。 那位心高气傲的海归先生估计已经坐不住了吧? 路文良没有出去,这个节目,他答应做,但这种下三滥的曝光生活偷拍,他不愿意配合。 等到那个抱着相机的家伙懊恼的离开过后,路文良才悠闲的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凝视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思索了很久。 要搬家了。 下午路文良去校长室借电话,门卫处一听他要打的电话是越洋的,就死都不同意,路文良自己又没有手机,总不能为了这事情特地去买一个,于是就想到了要去校长室。 敲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就有点后悔了,唐瑞安正抱着一叠什么东西坐在校长办公室里。 老校长笑呵呵的问路文良:“小路啊,好久不见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路文良笑了笑,看了唐瑞安一眼,想想还是说:“我先来借一下电话。” “哦,”老校长点点头,把桌子内侧的电话推了出来,“用吧用吧,有急事是吧?记得号码吗?”见路文良点头,他终于放下心,转脸和唐瑞安继续说,“咳……那个操场跑坪的事情我们继续商量……”一点也没有瞒着路文良的意思。 路文良听了半句就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唐瑞安那么轻松就在中途转学进一中呢,兜里有钱好说话,这几天职工宿舍又在筹备翻修,现在大概又是在在为了校园设施周旋了。 他没去管这些,播出自己记忆中老房东太太的电话号码,他简略的说明了一下自己想要终止合同的意思。 老房东问了两句原因,路文良也没有隐瞒,将自己被跟踪的事情和老人家说了,不这样讲的话,老房东估计是不会同意让他退租的。 果然老人家立刻就吓到了,并没有说什么为难的话,反倒还关心了路文良两句,她现在住在女儿家,房东女儿估计也听说过路文良的大名,还拿过电话和路文良说了几句,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路文良也答应有空的时候去帮她贴一下招租广告。 挂下电话,路文良打算告辞,就发现办公室里两个人都在直愣愣的盯着他。 “……”这是怎么了? “小路啊……”校长咳嗽了一声,“你被跟踪了?你怎么不和学校说呢?” 路文良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发暖,小声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捱过这一段就好了,过段时间上了那个……节目,偷拍的人估计就没有了。” 校长愣了一下:“什么节目啊?你现在学习要紧,不要学着那些社会上的人去拍电影啊!” “不是!您想到哪里去了!”路文良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于是简短的说了一下自己马上要遇到的事情。 校长立刻就怒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沉声大骂:“什么道理!把受害人叫在一起做节目?他们真想得出来啊!” 唐瑞安忽然插嘴道:“你要退掉现在的房子?那你住在哪儿?” 路文良啊了一声,“我下午去找啊。”房子还不好找么? 唐瑞安说:“那要是再被发现咧?你再搬?下个房东不还给你押金怎么办?” 这倒是的。路文良被他说的也是一愣,随后想到自己的行踪早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这样躲下去也确实够呛的,他又看校长,校长和他对视,拧着眉头说:“学生宿舍没有空余了,你要不去职工宿舍住吧,住我那屋,我搬回我自己家去对付几天。”校长也是住在学校里的,市一中有四个正校长,各个都卯足了劲儿要争拔头筹,为了表现出自己艰苦奋斗的意志,四个人都在和教职工们抢宿舍呢。 路文良立马就摇头了:“这哪行啊,要是让人看到了我住校长室,早晚要变成大八卦。” 到时候有关校长的十八门亲戚啊大姑小姨的估计就会从各种吐不出象牙的嘴里冒出来了。 唐瑞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凑到校长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什么,没一会儿校长就点头,一边还把手里的文件还给他,同时扭脸对路文良说:“刚刚唐同学和我说让你去他家住,我觉得这个办法也挺好的,要是你同意的话,就去他家住几天吧?他家的条件比较好,恩,安保也会比较全面,对你的安全更有保障一些。” 路文良第一个就想到要拒绝,唐瑞安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就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下午就去拿吧,蔡校长,路文良交到我手里你就放心吧,保管到时候让他头发都不掉一根。” 路文良来不及道别就被他拉了出来,挣脱出唐瑞安的手,路文良苦笑:“你这是干什么?” 唐瑞安扯回他继续拉着走,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别闹了别闹了真来我家住吧,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被我哥知道的话,我绝对要被打死啊!” 话说完,他一扭头瞪大了眼睛惶恐的盯着路文良,出掌成刀在自己颈侧劈了两先示意:“那,这样,被打死!” 翻了个白眼,路文良无话可说。 且不论唐瑞安他家那人让人忌惮的哥哥唐开瀚,就是没有这么一尊大佛,路文良也不可能因为遇到了麻烦而去朋友家住啊,他躲了一时倒是把麻烦给规避过去了,那被他拿出来当挡箭牌那人呢?哥们儿也不是这样插刀的啊。 他也不说话,虽然不知道为啥唐瑞安老是觉得自己和唐开瀚关系很好,但路文良心里清楚,唐开瀚可不是那种会被人随随便便攀扯上关系的人,这人精明的很,算计别人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和自己真正搞的多亲密呢? 等到唐瑞安自己被他哥打击到了,自然就会把这件事情搁置不谈,人家毕竟是好意,路文良实在不想当面把话说的太直白,到时候反倒伤害了这小年轻的自尊心。 他笑着点点头,拍拍唐瑞安的肩膀:“好兄弟,这份好意我心领啦,不管咋样,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情的。”大不了一会儿午休的时候他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一下房子好了。 唐瑞安瞥了他一眼。 …… 在教学楼顶盯着路文良的背影滴溜溜的跑出学校,唐瑞安颇有些泄气,他就那么不可信么,不光他哥觉得他不靠谱,连平常那么温柔的路哥都信不过他。 掏出手机给他哥拨了电话,他其实也挺忐忑,现在他毕竟住在唐开瀚家里,虽然兄弟俩人关系不坏,但唐瑞安是知道他哥这个人的,唐开瀚并不喜欢有陌生人侵占自己的领地,唐开瀚在海川的家里连个保姆都没有,只请了钟点工来打扫卫生,从这上面就可见一斑了。 但这一回他可想岔了,唐开瀚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他现在最盼着的就是和路文良多点相处的机会,唐瑞安这一自作主张刚巧闹到了他心中的痒处,挂断弟弟的电话后唐开瀚迅速的和助理确定了电视台的事情,然后让人把本该立刻解决的取消节目的消息押后几天再宣布。 晚自习后,抱着书本的路文良走出学校大门,迎面就是一辆熟悉的红旗车。 …… 这回是赶鸭子上架,他不住都不行了。唐瑞安这么热心,唐开瀚又没有表达拒绝,甚至亲自到校门口来接人了,路文良这时候假如突然反悔,未免显得他太过矫情。 唐开瀚的家有点出乎他预料,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在郊外啊半山啊拥有一座占地千亩的大豪宅,而是在距离健康路不远的一处中高档公寓里,地下室作为停车场很宽敞,而唐开瀚自己的家……目测,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平方。 这房子装修的很简约,进门是比较朴素的一处玄关,玄关上的架子里放着几个花瓶和一套纯色的茶具,袋装的真空包碧螺春斜斜的靠在壁板上,底下的柜子打开是鞋架。 客厅不大,没有阳台,不过是落地窗,此刻被厚厚的帘子遮盖着,一套墨绿色的沙发,地上铺着耐脏的深色地毯,小小的茶几,对面一个壁挂电视。 墙上有非常非常浅的浮雕壁纸,天顶也挂着最平常不过的小圆盘灯,灯光微黄,暖洋洋的,铺洒在路文良所能看到的每一处地方。 这是个挺温馨的家,不过,和唐开瀚挺不搭的。 路文良拎着一小箱子衣服换了鞋站在门口,唐开瀚嘴里叼着烟,把唐瑞安的鞋子和路文良的都收好了,站起来脱下外套,露出自己薄薄衬衫下健美的身体。 他眯着眼睛看着路文良半响,缓缓说:“你住我对面儿那屋吧,下午给你收拾出来的,累了就先去屋里收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 路文良连忙摇头,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住下来,但现在再讲这话已经来不及了。唐瑞安一手夺去他的箱子光着脚丫朝屋里跑:“我帮你一起收拾!” 路文良朝着唐开瀚客气的点点头,然后跟在唐瑞安身后进去了,唐开瀚在原地秀了一会儿肌肉,在心底啧了一声。 唐瑞安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吧? 然而他仍旧撩起袖子,套好拖鞋后进厨房洗手,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几个鸡蛋和一根苦瓜半只鸡。 挑起眉头,他快步走到路文良的房间门口,趁着说话的功夫偷看,“家里没菜了,就鸡蛋苦瓜和鸡,小路你要吃什么?” 唐瑞安在路文良床上打滚,一双赤脚丫翘到天上去了,路文良安静的在衣柜前面收拾衣服,闻言很吃惊的抬头:“唐哥你会做饭!?” 唐开瀚眯着眼充满威胁意味的瞥了眼唐瑞安,然后带着笑意盯住路文良:“我怎么不会做?你要吃什么?快点说我买菜去。” 这小子,一声哥把他心都喊化了。 路文良心里仍旧有些震惊,脸上笑笑道:“我不挑嘴,你给我白米饭我也吃得下去,别买菜了,吃苦瓜炒鸡蛋就行。” “不要!!!”唐瑞安立刻开口,他以为路文良会点菜呢,哪知道他居然这么不给力!“我要吃回锅肉和糖醋里脊!” “没有!”白了唐瑞安一眼,唐开瀚瞅着路文良的衣服收拾的差不多了,皱皱眉头,小孩的衣服少的可怜。 “去洗手吧,今天吃红烧鸡和苦瓜炒蛋,唐瑞安你爱吃就吃不吃滚蛋。” 说罢他又垂眼看着路文良:“去洗手吧,一会儿吃饭了。” 然后这男人就带着一副肃杀的神情去切鸡块和苦瓜了,路文良小心翼翼的路过厨房偷看的时候,都觉得唐开瀚在斩的不是鸡脖子而是人手指头。 唐瑞安很伤感,为啥自己就那么不受待见呢?为啥他哥只问路文良一个人要吃啥饭呢? 他一边洗手一边在心底流泪,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路文良,心里更悲愤了。 他压根儿就没自己帅!他没自己鼻梁高没自己眼睛大!也没自己的嘴巴好看! 可他睫毛好长…… 唐瑞安惊悚的睁大了眼睛盯着路文良的睫毛,片刻后又扭着头努力斜眼儿盯着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睫毛为什么这么短!! 路文良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之后,又腾出空来把房间打扫了一下。 他住的这间客房坐北朝南,位置很好,虽然没有落地窗,但却有一个挺大的飘窗台,台上被铺了细细的草垫,类似榻榻米的材质,上面隔着一个精致的草编茶几和两个蒲团。 路文良坐在松软的蒲团上,看着高楼之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健康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能看到自己那栋隐匿在枯树里的即将拆迁的楼房,唐开瀚这房子买在四十多层,在这个年代来说,已经是非常有辨识感的大楼了。 现在想想也对,汉楼这个时候还没有在海川闹出名堂,唐开瀚此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五星酒店的经理,他住在太好的地方反倒引人注目,住在这种公寓,配合他的身价,不高不低,确实是恰好的。 也许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清醒,他身居高位,却能够让自己的眼睛不被奢靡蒙蔽,他时刻明白着自己需要配合怎样的伪装,也懂得该如何让这种伪装真实到令人深信不疑,这不是路文良所能接触面上那些所谓的“精英分子”所能比拟的,虽然他身上仍旧有着普通人绝不会有的肃杀气息,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大概只能算是一种特殊的气质,如果路文良不是提前预知了这一切,一定也想不到这个下得厨房平易近人开红旗车陪弟弟逛商场的男人会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汉楼唐先生。 他叹了口气,如今这个局面一开始就不是路文良想要的,以前他进入盘龙会,完全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辈子,离开了盘龙会,他同样过的很好。与盘龙会既往利益的区分令他毫无罪恶感,他为盘龙会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情,然而盘龙会回报他的,却远远比不上他付出的那些珍贵。 也许不仅是盘龙会,所有的黑帮都该是一样的,讲义气的兄弟们互相手里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在面对外敌时牢固的像是一块打不烂的铜豌豆,然而想要离开这粒豌豆,成为游离在空气中的自由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死亡的细胞,亦或是将要死亡被主动放弃的细胞。 黑道这东西,一旦沾染,那简直是剜肉也难脱离的病菌,他会追逐在你身后,不论你是否想要接受它,一日是黑帮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小路?”房门推开,唐开瀚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正在抱膝沉思的路文良。 路文良蜷缩着坐在飘窗上,茫然的仰头看着即将消散的晚霞,微红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上难得的有了一抹血色。 唐开瀚怔怔的看着飘窗上那人,心跳忽然就剧烈的加速了起来。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一种酸涩而苦难的味道从喉头涌上口腔,让他整条舌头都尝到了一种难言的苦味,他仿佛能够猜测到路文良现在在想什么,然而那只是一种幻觉罢了,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的猜测到路文良所想的那些,他不曾听闻的未来过去。 “吃饭了,”他回过神,又喊一遍,不自觉的迈开腿走进了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出于一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情,慢慢的走到了路文良的身边。 路文良对上唐开瀚柔和又深邃的视线,有那么几秒钟吧,他恍惚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恢复了理智,让主人亲自到房间里来邀请,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笑着对唐开瀚说:“瑞安呢?” 听到他问起唐瑞安,唐开瀚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烦躁,他继续走着,知道走到和路文良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垂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路文良的眼睛。 气氛有些古怪。 于是路文良轻轻的后退了一步,坐在了飘窗上。 唐开瀚猛然回过神来。 他立刻尴尬的往后退,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大概过于怪异了,有朝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路文良的手腕,入手冰凉的温度让他滚烫的掌心猛然的抽搐了一下。 “他在吃了,我在外面叫了你几声没听你答应,你身体不舒服?” 路文良盯着唐开瀚的眼睛,只能从里面找到关心和一些更深的,大概是情绪方面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比唐开瀚还奇怪,莫名的就有一种被危险逼近了的错觉。 有些歉意的摸了摸头,路文良站了起来,主动的和唐开瀚拉近距离,以代表自己并没有嫌弃对方:“他一直都这样,我刚刚没听到,不好意思,唐哥我们出去吧。” 唐开瀚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拉着路文良出门。 看着唐开瀚握紧自己手腕的大爪子,路文良有心想要叫他撒开,但又觉得自己忽然这么说显得特别突兀。 没办法,能忍则忍,何况寄人篱下。 路文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唐开瀚的厨艺比路文良想象中要好很多很多,红烧鸡块油亮金黄,香气扑鼻,苦瓜炒蛋青黄分明,苦后回甘,加上蒸的粒粒分明糯软沁香的饭,路文良胃口不错,吃了两大碗。 他一面吃一面夸奖坐在自己对面的唐开瀚,唐家的小饭桌是正方形的,大家距离都不远,唐开瀚把菜推到了离路文良和唐瑞安近一些的地方,自己没怎么吃,好像胃口不好,眼睛却一直盯着路文良,好像挺紧张的模样。 在路文良去盛第二碗饭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放松了下来,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菜吃了。 把苦瓜拨到一边,把鸡蛋夹进路文良的碗里,唐开瀚还故意和唐瑞安生气说:“有客人在你还挑食,要不要脸了!” 菜有点少,唐瑞安吃东西的速度奇快,两下就去了一半,路文良担心唐开瀚要吃不饱,一直有意的少夹几次。结果唐开瀚吃了两口就搁下碗说不吃了,路文良恰巧挺饿,闻言就没再客气,和唐瑞安两个人把饭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饭后,唐瑞安被唐开瀚拽着脖子压下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路文良有点想要帮忙,被赶回去写作业了,唐开瀚看了下表,让他八点钟之后再出来洗澡,说是已经把睡衣放到洗手间了。 “对了,你药带过来没?”唐开瀚絮絮叨叨的吩咐着,忽然顿了一下,想到了这个问题。 路文良啊了一声,也想起来自己这几天不能断药,点点头“药在包里呢。” “那就好,”唐开瀚摸进厨房里从顶端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紫砂小炖锅,拎出来放在餐桌上,“我下午去买的,没有再大的了,你凑合着用吧,要是小了我明天让人去买新的。” 路文良一看那紫砂质地就不是自己那种瓦罐能比的,还不知道价值几何呢,饶是一直以来清心寡欲,此刻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锅子,抱在怀里,心里为着有人关心而暖洋洋的,看着唐开瀚的眼神都带笑了:“哎,够了够了,谢谢唐哥。” 唐开瀚又嘱咐了两句之后才去书房干正事,唐瑞安见他离开了,才有胆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羡慕嫉妒恨的盯着路文良:“你真是好运气,我哥这一辈子没和我这样讲过话。” 路文良心里稍稍有些软,闻言也觉得挺好笑的,扭头朝着唐瑞安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胡话呢,你们俩是一家人我是客人,你哥态度能一样吗?” 唐瑞安知道说出来路文良也不信,但心里还是憋屈的难受,哼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翻新开封的洗洁精去了。 第37章 午夜,路文良有点认床。 唐家虽然不大,但确实比他现在住那地方好了几百倍不止,一个房间只怕就比他整间屋子还要大。身下的床柔软的像是铺设了十来条羽绒垫,空调温度适宜,宛如身处初春,房间里似有若无的熏香味与窗口撒进屋里的满地银辉纠缠的难舍难分,让路文良倚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年代,他还在盘龙会抛头颅洒热血,人人都尊他一句“路先生”,他是盘龙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脑中枢,他也曾经住过大到说话有回音的房间,此刻柔软的被榻质感太过熟悉,让他为免又沉浸回从前那种糜烂绝望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今这样安静的生活,不用担心出门的时候会被人找上门寻仇,也不用害怕睡到一半梦醒时已经丢掉脑袋,他吃得下饭,不用提防别人,面对所有人的刁难都能轻易的做到兵来将挡。 这是一种死后余生的庆幸,从他回到这个时代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加饱足。 心饱足了,但半夜不睡觉,肚子却饿了。 他心想这时候大家都该睡觉去了,于是决定捱一下等吃早饭,结果半天没有一点睡意,一看闹钟,才凌晨两点。 好吧,没办法了。 路文良神采奕奕的坐了起来,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门,他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令人意外的是,客厅里仍旧有着微弱的光,那光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的。 他轻手轻脚的绕过墙角,发现站在厨房里的人正是唐开瀚,他穿着一件挺大的长袖睡袍,光着两条腿弯腰在厨房里倒开水,再仔细一看,靠,他居然也吃泡面,还是红烧牛肉味的。 “唐哥……”路文良肚子饿又尴尬,干脆出声喊他,“面还有么?” 唐开瀚吓一大跳,迅速扭头犀利的瞪了过来,那眼神活像是见了鬼,好一会儿之后他似乎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柔和下表情来。 “饿了?” 路文良笑笑,慢步走过去,看了眼台子上的泡面,又想到唐开瀚晚饭时说自己没胃口的模样,莫名就觉得这个男人压根儿就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凶悍。 唐开瀚咳嗽了一声,打开柜子问他:“要什么口味的?” “香菇炖鸡,”路文良随口道,“我自己泡就好。” 唐开瀚没理他,动手撕开包装替他拆调料包倒开水,还剥了两根火腿肠进去,又打开冰箱:“要不要给你煎个蛋?” 路文良连忙摇头,他还尚未从唐开瀚洗手作羹汤的事情里找到平衡,想当初在盘龙会的时候,他某次撩起袖子给郑潘云做了个鸡蛋炒饭,郑潘云吃惊的牙都差点掉下来,隔天帮派里上下就流传开路经理是个新时代三好男人的超级惊天大消息,几个为数不多的女成员看着他的眼神都在冒星星。 唐开瀚做饭挺好吃,又有钱又有势,偏偏人还挺体贴,长的虽然老了点,但模样委实不差,路文良等泡面的功夫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最后得出个结论,唐开瀚估计会是个挺抢手的男人。 啧啧啧,这世界真不公平啊,自己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某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了,真想往他脸上丢鞋子。 唐开瀚自己的面好了,他撕开盖子拿筷子戳戳,把最底下的一个卤蛋给戳出来了,夹成两块,一块迅速的丢到路文良的碗里,然后端着碗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打量路文良。 他们俩似乎从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过,气氛恬淡而闲适,就像是一家人,在午夜时结伴出来找夜宵吃,两个人的距离被迅速的缩短许多。 他仔细打量着路文良的脸,这些天大概是出于各种原因,路文良瘦了许多,已经能看出侧面脸颊柔和下去的轮廓,他本来脸就不大,这一来则更小了,好在他的五官并不是非常硕大凸显的,这才让他的面貌看上去不那么突兀,好在瘦下去之后,人显得清俊,眼睛更大鼻子也更挺翘了,路文良这种体型虽然有点营养不良,但未尝不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帅气。 泡面的香气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路文良,看到唐开瀚的眼神,他滞纳了两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 唐开瀚点点头,端着碗朝着客厅外面努了努下巴,路文良就端着面和他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低头默不作声的吃。 唐开瀚忽然说:“小安在学校多受你照顾了。” 路文良嘴里嚼着面,听这话就觉得自己是在和学生家长交流,笑了笑:“哪里,小安挺懂事,他也很照顾我的。” 唐开瀚摇头:“我还不知道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爸妈做梦都能笑醒,你就住在家里也没关心,平时耳濡目染的,也带带他。” 路文良低头不说话,他心中是抗拒的,又不想扯谎,只能沉默了。 唐开瀚看出些什么,眉头稍稍皱了一丝,倾身靠近路文良:“我是说真的,他和你年纪相当,转回内地来也没有很熟悉的人,有你带他,我很放心。” 两人坐的并不远,因为这沙发也不算很大。唐开瀚这时候就穿了一件睡袍,领口大张开着,路文良一低头就能将他的小腹都看到清清楚楚。 他很不习惯和人这样亲密,于是胡乱的点点头,上身朝后倾斜,努力的避开了一点。 唐开瀚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 另一边的海川电视台,此刻却显得有些混乱。 杰克很恼火,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叔叔,同意他避开所有人的同事去找侦探挖掘卖点,这是先斩后奏,将爆点挖出来后放在台长面前,比现在大家伙打嘴皮子战要靠谱多了。 然而没想到才开始调查没几天,工作就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首先是一个叫做路文良的受害人,侦探们居然只拍到他几张上学的背影,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随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列出的受害人名单被人偷走,办公室被翻的一团乱,保险箱里的下期刊物也不翼而飞,造成了重大的工作失误,被台里领导点名批评,连他叔叔的面子都不卖了。 他本以为倒霉事只是一时的,没想到还没几天,他去一个强奸案受害者家里走访劝说的时候,就被那位受害者的现任丈夫活活给打了出来! “晦气!晦气!fuck!”他被人砸了满头的鸡蛋,一边骂脏话一边从刚刚走访的小区里狼狈的跑出来,一路上用英文回敬了每一个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的人。 中国人简直没救了!自私自利,恩将仇报!一点也不将自己受过的恩惠放在心上!!! 他没地方去,头上黏糊糊的,一边抱怨也只好会台里,出租车司机嫌弃的眼神让他更火大,甩上车门之前他大声的朝着车窗里骂了一句:“youbastard!”(杂种)。 司机没听懂,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就踩着油门走了,被喷了一脸的灰,杰克肺都快气炸了。 他原地跺着脚尖叫了一会儿,忽然收住声音,满脸阴沉的进大厅去坐电梯。 文经理出一个突发事件,刚好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到他,满脸笑咪咪的打了个招呼:“下午好,你……现在才来上班啊?” 因为叔叔的关系,杰克平时上班确实是有点懒散,这事情他自己也清楚,于是始终无法硬气,假如是平时,文经理挑剔两句他估计就忍下来了,可今天他实在是被气的失去了理智,又看到平时各种看不顺眼的文经理当面撞上来找他不痛快,于是丝毫不想忍耐,冷笑一声就翻白眼道:“我爱什么时候来关你什么事?人事部和我叔叔都没说话呢,你面子可真大啊。” 他这话一出,所有周围乘电梯的人瞬间就静了下来。 谁也没料到杰克会这样嚣张。 以往大家都知道他有后台,但有后台的人也不是全都能肆无忌惮的,杰克的叔叔虽然是台里一个重量级领导,但却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和他抗衡的人多的是了,就连台长的亲女儿来了台里也一样是温柔和气的,谁又曾见过这样目中无人的人? 文经理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睛里翻滚着汹涌的怒火,他涵养再好也不代表能叫人这样当面侮辱而不生气。 杰克自觉失言,但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歉,只好抿了抿嘴,朝着文经理象征性的点点头,越过他大步的离开。 文经理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闭着眼睛吐了出来。 睁开眼,又是一脸的儒雅温文:“大家别看了,去,工作去吧。” 郑旭,老子不弄死你,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 杰克刚到办公室洗漱干净,就接到了他叔叔的电话,让他到楼上来一趟。 郑旭的叔叔郑聪华,是海川电视台的执行副总监,算是文经理一等人的顶头上司,却并没有厉害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海川台除了最有威信的那位台长之外,底下林林总总总共罗列了太多的职称。 光是和郑聪华平级的副总监就有三位,上头还有总监、主任、监察和总部长,好在大家都是公事了几十年的老搭档了,互相之间也会多一些宽容,对郑聪华给自家小辈铺路的事情,也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问题在于,杰克最近似乎惹出事来了。 对杰克这次新栏目的提议,老领导们是抱着一半一半的态度的,一部分人觉得这个提议十分不错,可以让海川电视台的形象更加正面丰满,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这样太不人道,会影响一些本来就生活不易的人更加艰难,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老头子们就任由小辈自己去做事。 说实话,就连郑聪华自己都想不到,自家这个侄子会这么没有用。 他喜欢问问题,这还没啥,工作不熟悉的新人谁不会问问题呢?但关键是杰克什么都要问,大到办公室职称上下级小到申请表的填写格式,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别人亲自弄好了送到手上,批评他时,他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仰头:“我才刚回国!” 郑聪华有时候真想揍他!他出国不过五年,怎么搞得自己似乎土生土长在外面似地?他怎么不忘记拿筷子?怎么不忘记吃肉花钱? 但自己的侄子,他不帮忙还能怎么样呢?嫂子能蹲在家门口哭死,郑聪华也无奈,只好事事顺从。 他本想趁着这一次的机会给侄子一个锻炼自我能力的空间,让他学着如何在职场圆滑做人,八面玲珑。 然而一大早的,就听说他在楼下大堂和社会部的文经理吵起来了,而且似乎还是他不对在先。 想起台长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郑聪华后脊背发凉的同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杰克汲拉着拖鞋,头发湿漉漉的进了郑聪华的办公室,刚一见面就看郑聪华板着脸朝他吼:“这是上班的地方!你这样想什么样子!?” “切,土老帽。”杰克不以为意的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你去过硅谷么,人家那里都是这样的,还有穿着泳衣上班的呢,三步一个咖啡厅五步一个休息室,人家那才是大企业呢,你看看咱们这……” 郑聪华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觉得硅谷好,当初干什么要回国?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让你出国留学花费了多少心思?!你要是能争气点,考个好一点的成绩,去美国去英国去日本留个学,拿个MBA,你倒是还有底气在这里挑三拣四,可你看看自己学的是什么狗屁专业!到了台里你干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让人看得起你一点!!!” 杰克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顿骂,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老觉得自己活像踩了狗屎似地,一大早被人丢鸡蛋,到公司又被文经理找麻烦,上楼时一脸臭鸡蛋的样子又被台花看到,现在他叔还要寻他晦气! “我怎么了啊!?”杰克扯着嗓子不甘示弱的叫了起来,“是我让你们送我去留学的么!?我倒是想要考的好啊!我爸妈他们倒是管过我么?我怎么考好?考试前几天他们俩还闹着要离婚呢,你倒是考一个好的给我看看!” 郑聪华气的一拍桌子,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哥哥嫂子也是不着调的,两个人在广东做生意,一个卖服装一个买电器,都赚了点小钱之后,就没再干过一点能让人入眼的事情!夫妻俩个玩个的,男的找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女的包了两三个小白脸,钱哗啦啦的给孩子,却一天没管教过,让杰克小小年纪就学着花钱如流水,也不好好学习,尽想着享受和找女朋友了。 但这样的家庭满世界不是多了去了?父母感情不好的孩子哪里只有杰克一个?他好歹还有别人所没有的经济条件呢,在电视台做了这么些年,郑聪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像是前段时间说起的那个路文良,人家的日子比他苦了何止千百倍?人家怎么就考上了市一中? 于是他大吼:“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 嘿!杰克那一股子火气一下子撩起来了。 他卷着袖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牛似地瞪大了眼睛呼哧呼哧的看着他叔。 两个人一时沉默无语,郑聪华顺了一口气,好歹想起正事儿来,翻了个白眼绕到自己办公桌那边坐下。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杰克扭开脸。 “第一件,以后在办公室里,你给我低调一点,海川台不是你叔我的私产,我没那么大脸面次次给你做后台,顶楼比我牛的领导多了去了,人家也有亲戚在台里,一个比一个混的风生水起,也只有你能把自己搞的像洪水猛兽,谁都不搭理。” 杰克自知叔叔言之有物,但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羞耻的撇开头紧紧咬着牙齿。 郑聪华知道他听不进去,也不再多说,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感恩计划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上面发话了,说这节目不能办。” 之前的事情,杰克还能忍一时,可郑聪华说的这件事情,则彻底引爆了他的理智。 杰克愣了几秒钟,完全没有意识到郑聪华在说什么事情。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那刹那,气氛霎时就凝结了。 杰克愤怒的跳了起来,几乎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准备了那么久!!!” “要什么凭什么?要和你说原因吗?”郑聪华冷笑一声,对单纯霸道的杰克无话可说,只简略的回答,“反正是上面的命令,你照办就好了,有时候不该问的问题就别问那么多。” “你说的轻巧!!!”杰克眼睛都红了,气的眼泪哗啦啦的淌了下来,“你知道我为这个事情准备了多久吗!?我请那些私家侦探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那些照片和视频都是要钱的!我好不容易把这些资料搞到手了,你告诉我让我不要办了!!?你知不知道平时办公室里的人是怎么嘲笑我的?他们说我走后台啊!说我没能力啊!!?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郑聪华闭上眼睛,气的脸颊都紫红起来,他喘着粗气给自己匀了半响,才接着张口说话,“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证明了,你统统没有把握住。其他的记者打出名声也都是靠着每一次新闻每一次追击积攒下来的,为什么你就那么特殊?” “还有,”郑聪华睁开眼睛,气的口不择言,给了自己玻璃心的侄子越发重重的一击,“你别忘了,你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他们说的确实没错,不要说别人了,就连我,都对你的工作能力很质疑,小旭,工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人生也没有那么多一步登天的机会,慢慢来,才是硬道理。” 杰克咬着牙仇恨的看着他,就好像自己的前途是这个叔叔亲手毁掉的一样。 “我知道了!”杰克点着头,却满脸的不服气和冷笑,“你对我爸妈不满很久了吧?你犯得着么?不高兴你和他们说去啊,拿我煞气有什么用,看我这样子,你特高兴是吧?” 郑聪华心口一堵,对杰克完全无语,他明白刚刚自己绞尽脑汁说的那番话全都进了狗耳朵了。 杰克自负的笑了一声,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然而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但没关系,不招人妒是庸才,天将降大任之前,不是也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么? 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这群人全都刮目相看的!特别是这个佛口蛇心的叔叔郑聪华! 他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了,临走时还把办公室的门摔的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在气头上。 郑聪华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在办公室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后,给外面的秘书室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以后把郑旭父母的电话转到忙碌,郑旭上来找他的时候,不要放行了。 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海底裸泳。 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个侄子不靠谱的面目,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亡羊补牢,尤时未晚。 …… 路文良在唐家的日子过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舒心。 唐开瀚几乎是万能的!他会赚钱会煮饭,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简直是二十二世纪也难找到的好男人! 每天早上起床,餐厅里必然有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稀饭,吃完饭以后洗碗做家务的事情唐开瀚是绝对不让他插手的,换好衣服之后唐开瀚还可以送他们去上学,放学的时候即使唐开瀚不在,也绝对有司机来接送,回到家热一热冰箱里的菜就可以大吃,等到唐开瀚八点多下班回家了,还另有一顿外带的宵夜。 这样几天下来,路文良就跟吃了大补丹似地长,个子都窜了两公分,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要红润。 也对,以前他瘦成那样子,除了心理上的劳累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三餐不定。他虽然比以前富裕了,可时间也相对来说少了许多,长身体最关键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三餐都在吃自己拿来卖的土豆,只有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能给自己煲一锅汤炒几个菜,但好容易能歇一口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全天睡大觉了,谁还会想着要去干活儿啊? 唐开瀚这儿简直是天堂!看着唐瑞安猪似地吃了睡睡了吃,路文良恨不得上去对着他的脸踩上几脚,这小子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还不满意,成天酸溜溜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他哥太偏心的话。 洗好澡出来,路文良擦着头发,出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 唐开瀚听到动静,带着厚厚的微波手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他的样子先是怔了一秒,然后勾着唇角怒了努客厅那儿:“去坐着,让瑞安把那个泡脚盆给搬出来,你今天要泡两个小时。” 路文良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些天最记着他要敷药的反倒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唐开瀚,他以前一直以为唐开瀚是多么可怕杀人不见血的一位呢,如今相处下来了,才知道他居然心细如尘温柔体贴,对自己弟弟的同学都关怀备至,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那些猜测,就觉得自己有点脑缺。 也真是傻了,以貌取人,居然会因为别人长得老相就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人,这毛病可不行,要改改。 路文良犹记得那天看到唐开瀚放下刘海从浴室里出来的那刹那,简直就和平常判若两人,放下刘海的唐开瀚看去脸嫩了太多了,顶多就比自己大个几岁,仿佛眼神都会稚嫩一些。 当然,他很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 唐瑞安苦着脸扛着大脚盆出来,这脚盆是长圆柱的形状,竖起来可以没过路文良的膝盖,刚好覆盖住了那块伤疤,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买的,路文良逛了很久的市场都没有找到这样合适的尺寸。 因为盆是实木的,唐瑞安弱鸡似地身材扛起来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他胆汁好像都被压出来了,路文良苦着脸看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不忍的开口道:“你为啥不把它放在地上滚过来呢?” 唐瑞安刹那就静止了。 他机器似地一下一下嘎达嘎达扭过脑袋盯住路文良,眼神里有着无尽的幽怨和愤怒,半响之后,咽了口唾沫把盆子搁了下来。 刚刚出房间的时候盆子滚不出来,他只好把盆子抗在肩膀上,出来之后……他就忘记了…… 他就忘记了…… 唐开瀚双手托着药罐子一脚踹开在客厅中间风中凌乱的唐瑞安,动手把热腾腾的药汁兑上热水倒进洗脚盆。 完了还不忘抱怨的扭头骂唐瑞安一句:“你可真会站,走路是不是也走马路中央?” 唐瑞安觉得自己现在还是死了算了。 第38章 天气逐渐的开始变冷起来。 秋老虎过后温度迅速的开始下降,很快的短袖已经无法上身了。 学校里的课业变得异常忙碌,也许因为快要到寒假了,老师们都鼓足了劲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塞进学生的脑袋。一中的升学率不是白来的,看学校里凝滞的气氛就可以区分出这所学校和其他学校的不同。 虽然还未到最紧张的那年,但早早的,所有人都开始努力充实自己,以免到时候狼狈的临时抱佛脚。 这让路文良连去找房子的时间都没有,作业多的写不完,老师还每天都找来习题卷发放,即便是回家之后啥事儿都不干,也几乎要写到凌晨十二点,加上他英文太差,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和唐瑞安互相补习,好几次到了公示栏那里记下地址,隔天就会被忙碌的课业挤到脑袋后面去,过段时间再去问,已经租掉了。 这让他不得不继续在唐家住下来,朱淮和他见面的时候说过节目的事情上面并没有明文命令,但杰克这段时间火气相当大,动作也不小,每天上班都不见人影,路文良猜测他估计是亲自偷拍去了。 这让他更加不可能回到自己曾经住的房子里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海川市领导人新旧交替的时候,等到健康路落成,他差不多就可以凭着那几个店面回拢一些资金,但拆迁部答应他的那栋公寓恐怕还得好几年之后。 还有周口村的房子,他也挺上心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早就有考察队来考察,但上辈子他毕竟没有怎么到过周口村,也许事情的发生就在这段时间而他知道的却不全面,反正不管怎么样,周口村的房子到了他的名下,虽然不再有忧患,但路文良毕竟当初要这栋房子的时候就心思不纯,这会儿得知了大概有翻盘的打算,内心还是有些着急的。 他打算今年寒假回周口村一趟,去看看老房子,里面还有几件他比较稀罕的家具,虽然不值钱,可也有些年头了,另外还有周伯几个对他挺好的老人,今天身体眼看见着不好,前几月路功又住院了,虽然不想和他们搭上关系,但作为儿子,不去看两眼只怕会被人戳脊梁。 人都是健忘的,路功他们所有的罪行不被提起,总有一天会在记忆中被淡化,而到了那时,路文良所有未做周全的漏洞,全都会被仔细的翻找出来,通过有心人的哭诉,成为攻击路文良最有利的长矛。 这些事情被他仔细的一桩桩一件件记在本子上,绝不遗漏一丝半毫,现在的他必须要这样小心做人,等到他强大了,可以无视这一切不怀好意的攻击时,他就可以真正的过他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 唐瑞安惨叫一声,“立杆见影?这个词哪里错了啊?他为啥批我是错的?” 唐瑞安的所有科目里最惨的就是语文,简体字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难度,最可怕的就是病句找茬和错字找茬,他写的作文老师被老师批改为狗屁不通。 这会儿他抓瞎了自己的眼睛也没看出来这成语到底哪里不对了,旁边背abcd的路文良伸过脖子看了一会儿,指着杆字儿说:“这个。” 唐瑞安石化的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刻钟功夫,终于长叹一声颓废的瘫倒在床上:“要死啊!!!” 背单词背到吐的路文良扭曲的笑了起来,神果然是公平的,他给了唐瑞安天煞的外语天赋,却没给他同样的汉字辨识能力。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俩在家,唐开瀚最近挺忙,他事业有成,但也不是白来的成就,每天也或多或少会有应酬,最近的他似乎比平时都要忙碌许多,一般凌晨才能听到他回家的声音,看动静还是喝过酒,醉醺醺的,路文良看到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平衡了一些,再有钱的人想要维持自己的成功果然都是要付出相对的努力的。 时间已经很晚,将近凌晨一点了,两人对过正确答案后又默写了单词,才收拾好教材准备睡觉,外面客厅里忽然传来了一丝声响,是大门打开关上的声音。 “你哥回来了,”路文良看了唐瑞安一眼,然后率先站起来出去,唐瑞安赶忙跟上。 客厅黑漆漆的,借着落地窗的亮光,两人看到唐开瀚歪歪的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仰着头闭着眼不知道在干什么。 唐瑞安吓的后退,小声说:“你说他不会吐吧?” 路文良抽了抽嘴角,“那能怎么办,还把他放在那里啊?” 唐瑞安呜咽道:“那他要是吐到我身上呢?” 路文良瞥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推了一把,“甭废话,他那么重,我一个人可扛不动。” 唐开瀚似乎没全醉,被两人一左一右扶住的瞬间瞪大了眼睛,警惕的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还作势要打架,唐瑞安趁乱踹了自己哥哥然后一脸满足的嘘寒问暖,路文良翻个白眼,扯着唐开瀚的手腕往屋子里拽,嘴里哄着:“乖,去洗了澡睡觉,身上臭死了,你今天喝了多少啊。” 唐开瀚眯着眼睛定神打量他们有半分钟吧,才缓缓的镇定下来,沙哑的开口:“恩……你们还没睡啊?” 路文良看他没全醉,松了口气:“快睡了,你怎么样,要不要吐,我给你拿个盆子。” 唐开瀚抿了抿嘴,镇定的为自己辩解:“我从来不在家里吐的。” 路文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唐开瀚一人独居的时候醉醺醺的跪在地上拿抹布抹地板的画面,忍不住抽动着脸颊想要笑。 唐开瀚没面子死了,皱了皱眉头不讲话,脚步有点虚浮。 扶他到房间坐下,唐瑞安苦着脸去拧毛巾,路文良把唐开瀚鞋子给脱下来,又给他脱下西装外套,嘴里唠叨:“你真是……和谁啊每天都喝成这样,大半夜才回来,一大早就出门了,你不会酒后驾车吧?” 唐开瀚定定的盯着路文良的脸,眼神很柔和,他任由对方脱掉了自己的外衣,觉得此刻的的气氛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唐家一直都很和睦,家人们也很少会起矛盾,但由于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这样每天凌晨喝酒应酬在唐父身上几乎成为常态,唐开瀚十四岁时就被父亲带在身边练酒量,一开始的时候喝到胃出血,有时也因为繁忙的公务而一两天无法安睡,看习惯了之后,几乎没有人会对此事提出异议,连最疼爱唐开瀚唐母也从未以此大惊小怪过,唐瑞安过几年也要过这样的生活,更是司空见惯了。 路文良倒是第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唠叨的人。 看他把自己的脏衣服抱到洗手间又给自己倒开水,唐开瀚终于放松下自己紧绷的神经将自己缩在大床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些倾诉的心情:“市领导啊,这群人真能喝。” 路文良眉头一挑:“市领导?哪一个?姚市长?” 唐开瀚浅浅的点头,“嗯,就他最烦。”唐开瀚私心里是不想和这种注定没前途的市领导周旋的,但因为姚崇明背后的人着实有些分量,唐开瀚也不好直接忽略他,每到年底的时候总是要来往几次的。 路文良瞥他一眼,垂头笑了笑,安慰道:“姚市长很有本事的,你不要小看他,和他搞好关系以后肯定有用处。” 这种话无数人和唐开瀚说过,但唐开瀚总觉得是对他的一种讨好和安慰,可从路文良嘴里说出来,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有些试探性的斜睨着路文良,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自己的问话:“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路文良轻笑摇头:“没,我安慰你呢,这种应酬总得有个盼头啊。” 唐开瀚笑笑不说话,仍然仔细的盯着路文良的表情,就看到路文良无比镇定的和他对视,然后……唐瑞安进来了。 这小子每次都不会看气氛! 唐瑞安拎着一根滚烫的毛巾嗷嗷叫着跑进来,门被他撞的一声巨响,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根散发着大量水蒸气的毛巾丢到了唐开瀚的脸上。 那瞬间唐开瀚差点被烫的跳起来,他惨叫一声迅速的把毛巾拍到地上,然而脸颊已经被烫的发红了。 唐瑞安很无辜的和他对视,手指紧贴裤缝。 唐开瀚无力的抿嘴瞪视他,被气的呼吸急促,唐瑞安还没想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路文良就拉着他的胳膊朝后退。 “那我们先去睡了,唐哥你也早点休息,”关上门之前,路文良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自己洗澡没问题吧?” 唐开瀚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当然……没问题。” …… 路功这次的病生去了半条命,吊了半个月的针水才堪堪恢复,因为血压的原因,医生给他开了一大堆的药,还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嘱咐了一大堆,那些处方药贵的呀……赵春秀去取药的时候手都是在发抖的。 他臭着脸从一开始就没个笑,路德良依稀也知道了爸爸这样生气自己也要遭殃,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有段时间没再闯祸。 从车站走回家的一路上,路家人受到了围观,救护车来的时候呜奥呜奥的动静惊醒了全镇子的人,其他人尚且不相提并论,只要是路家的热闹,谁不愿意看啊!? 路功脸色铁青的回到家,气的一拳砸在门市的墙壁上:“他妈的!” 然后他抱着自己肿起来的手更生气了。 赵春秀小心翼翼的抱着路德良跟在后面,路功在医院的时候又打了她一顿,还闹着要把孩子从窗户上丢下去,要不是医生来阻止,她估计这会儿还下不了床,最近比较黑暗的生活唤醒了她深埋心底的新婚时痛苦的曾经,对路功,在这么多年之后,她重新恭顺起来。 然而除此之外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 赵王八他卖够了臭豆腐,回到周口镇了。 这也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他老婆在镇上的一户人家做保姆,结果和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好上了,一脚踹掉了赵王八,赵王八大受打击几乎一蹶不振,然后他缠着老婆不肯离婚,结果臭豆腐摊就被人砸了,他还被油烫伤了胳膊,关在家里好好的恐吓了一番。好在后来他老婆的相好给了他一笔分手费,赵王八最终才没有再闹腾下去,数着钱痛快的离了婚。 他年纪怪大的了,老婆也没能下个蛋,现在连对象也没了,彻底一个单身汉。他在县里也呆不下去了,摊子也被砸了做不了生意,合计了一下他老婆给的补偿,赵王八也累了,打算回镇子里颐享天年。 忘了说,赵王八有一个挺好听也挺吉利的名字,叫赵财。 一开始赵春秀是没把他当做一回事的,来了就来了呗,远房亲戚的,也不碍着她什么事,一个镇上住的人大多都有那么点子关系,这么多年来还不是相安无事的过了? 可她实在是低估了赵财的极品。 赵财手里虽然有钱,可他无儿无女的,现在又没了老婆,手里不留点退路可怎么能行?镇上的房子虽然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的,现如今的住户几乎没有人肯卖,几个宅基地买下来之后还要花钱盖和装修,不如买现成,两厢合计之下,他就花钱在路家四楼买了一层房子。 路家的房子盖在街边,最好的地段,修建方式就是普通的楼房,房子中央一道楼梯将房屋分出前后段,一边一个房间,房间挺大,到顶楼都是一样的格局,进出只有一楼的前后两个门。 楼房嘛,家里人少的时候几乎是用不太到的,除了阳台拿来晒衣服之外,其他几个比较高的地方因为难爬,根本没有人住,赵春秀和路功住在三楼前面的房间,四楼用来堆放杂物,二楼是小霸王路德良的地盘,三楼后面比较阴暗潮湿的那个屋子,以前就是路文良住的地方,现在被改成了路家的客厅,放了沙发和电视机,用来招待客人。 四楼根本用不到,竟然还能换一笔钱,赵春秀高兴的差点飞上了天。 路功倒是不太喜欢有个陌生人住进家里,毕竟都不熟悉,赵财在他心中的印象也不太正面,但赵春秀看到钱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加上赵财一手臭豆腐的手艺收服了路德良,母子两个人对卖房子的事情都没意见。 加上那时候路功恰好在医院要花钱,赵财愿意花九千块来买四楼前面那个房间,这栋房子盖起来也没花两万块,路功想来想去也就答应下来。但去了市政府之后人家告诉他这种地基房子只有土地权不能随意买卖,赵财也不担心,和路功他们私下里签了一个合同,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在四楼自己的房间那里安了个防盗门,厕所就在房间里面,生活倒也方便,他也舍得花钱拾掇了一番,贴了壁纸和瓷砖,还买了电热水器。 这样一来,房间漂漂亮亮的,路德良倒是最喜欢到那儿去玩。 一开始还没什么矛盾,两家人相安无事的,各过个的日子,倒也安静。 渐渐的,却难免会有一些小问题。 路功病愈回来后不久,就发现门市里卖的香烟常常是开过封的,里面或多或少的少掉了几根。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配货那边的问题,打电话还和送烟的人大吵了一架,说对方给他拿残次的货来充数骗钱,人家还挺重视的,专门派人来看了,可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配货的问题啊,胶条都拆开了,明显是人为打开的啊! 赵财那时候还帮腔一起骂配烟的人胡说八道,人家吵不过他们,眼看要动手打架了,才服着软给他们换了货,还发话说以后再也不给他们送了,后来来的,果然换了个人。 这件事情过后的一段时间,店里果然安静了许多,也没再出现过少东西的事情,可没过多久,路功就发现,拆开的一条烟卖的越来越快了,有时候上午还有七八包的,晚上再来人买时,往里一摸,就只剩下了五六包。 他问赵春秀,赵春秀说自己没卖过,路功也绝对不会记错,他也没卖过。 两个人这才把怀疑的目光盯向了家里唯一一个外来人。 有次吃饭的时候夫妻俩就装作不经意的说起了这件事情,赵财的反应比谁都大,好像受了很大的侮辱似地摔了碗筷拂袖而去,当晚还把欠了很久的伙食费丢到了路功的面前,一声声冷笑。 夫妻俩这又犹豫了,路功问路德良是不是把家里东西偷出去卖掉了,赵春秀哭的像是死了妈,差点不顾一切和路功打起来。 路德良赌咒发誓说自己没干,但赵财的态度确实又好像是清白的。 发现他偷东西是一个非常巧合的契机,路功那天吃拉了肚子,上了厕所之后摸到房间去和赵春秀吵架,骂的震天响,吵到一半路功发现自己忘记了关店门,担心有人来偷东西,就下去打算把门给关掉。 他脚步声并不大,下楼时又着急,刚进店里就看到赵财跟触了电似地发神经朝着门口跑,头都不回,路功当时有些怀疑,赶忙去翻自己的烟柜子,果然发现少了两包黄鹤楼。 麻痹家里出贼了!这贼还忒会演戏! 但为了面子上好看,他也就敲打敲打了赵财,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没脸,但由于门市的房门是屋里可以直接打开的,没人在的时候绝对防不了家贼,路功索性买了一把可以反锁的锁头,换到了门市上,用钥匙反锁之后,除非用他手上的那个钥匙开,否则绝对从家里进不去。 换锁当天,赵财的脸色就很不好,在二楼低着头阴森森看着夫妻俩半天,才冷笑一声回到自己屋里,把门摔的震天响。 然后他满世界的说啊!说路德良偷了家里的东西,但路功和赵春秀护短,偏要赖在他的身上,还到处谣传路功和赵春秀吵架的话,说他们俩晚上的时候声音挺大让他睡不着觉,什么脸红的话都敢往外说,说的一段时间之内镇里人都红光满面的。 路功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有人坏心特地说给他听,听得他当时差点气死,他生气的方式就是打老婆,何况赵财本来就是赵春秀嫡亲的堂哥,一开始也是赵春秀说服他让赵财住进来的,现在出了事情,可不就是赵春秀的错么?! 赵春秀没办法,只好去和赵财说,赵财冷言冷语讽刺她:“你都不给我脸了我干嘛要给你好过?” 对这种人赵春秀就没了丝毫办法,然而赵财显然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关系不好之后,两家人的日子就开始越来越剑拔弩张。 前门锁掉之后,赵财在路功他们不在店里时进出房子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后门,后门就是厨房和饭厅,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和赵春秀一家吃过饭,但他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厨房,以前和赵春秀一家搭伙吃饭的时候他每个月给一百五的餐费,但两家人没一起吃饭时这钱自然就不给了,不给就不给,他好歹别吃啊!可每天早上起来赵春秀都会发现饭桌上的剩菜一夜之间少掉大半,碗槽里还有新出现的脏碗筷,赵财存心要给他们不痛快,连掩饰也不屑去做。 问他的话,他就咬死了自己没吃,好几次后赵春秀终于受不了了,在门市里一边骂街一边撒泼,狠狠的大闹了一回还和他打。隔天口无遮拦的赵财就满大街说赵春秀刻薄亲戚,自己作为堂哥在她家吃了一顿饭,就看她脸色看她撒泼打滚。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镇里人当然是帮着一起骂赵春秀了,来买东西的时候还要或多或少的嘲笑两句,赵春秀脸被丢了个干净,没几天连乡里的母亲都找上门来训斥她,说她太不大度,嫁出去就没了良心,对娘家的亲戚这样刻薄,还让她把赵财买房子的钱还回去,一家亲戚的住就住了,还拿钱真是不像话。 赵春秀又和她妈吵了一架,母女俩一并的撒泼,她妈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对残暴的丈夫口不能言,然而对好欺负的,比如说自己的女儿,那可是说不完滔滔不绝的国骂。 赵财毕竟是赵父那边的亲戚,眼看赵春秀他爸在宗室里没了面子,要亲自出马教训刻薄的女儿,赵春秀终于蔫儿了,她怕被她爸揍,她爸杀了一辈子的猪,力气可比路功还大。 她没辙了,只好当面和赵财道歉,赵财装腔拿调的在赵母面前削赵春秀的面子,赵母还自以为聪明,帮着一块儿教训女儿,赵母一走,赵春秀眼泪都险些哭干。 她不敢再刁难赵财了,只好每天都费事把剩饭剩菜搬到楼上房间,厨房里什么东西都不敢放,夫妻俩在自己家吃饭,搞得却像是做贼。 赵财没地方偷东西吃,心里不痛快,前门又走不了,后门又空荡荡,某天终于气的把到他屋里玩儿的路德良狠狠的揍了一把。 赵春秀看到路德良被打的红肿发紫的屁股,险些发疯,她拿着刀子几乎要和赵财拼命了,赵财却轻描淡写的跟她说:“这小孩在我屋里偷鸡摸狗的,我自己的地方,抓了小偷不能打?再不济,我不是他舅?教训一下怎么了?” 赵春秀和他狠狠的打了一架,这回他爸终于上门了,给女儿好生赏了顿耳光。赵财是他家的亲戚,是传香火的苗子!赵春秀和他打架,简直把自己作为父亲的脸给丢光了! 路功对自己打不过的岳父也是恭恭敬敬的,一个屁也不敢放,赵父并不管他打不打自己的女儿,所以平时他才敢那么嚣张的教训老婆,但一旦岳父大人到了,那他还是小心做人为好。 赵春秀被打掉了一颗老牙,看着赵财耀武扬威的模样心中呕血,她恨的眼珠子都要掉下地,终于起了躲避的主意。 镇长亲手给他们划的那块宅基地已经快要建好了,除了装修其他什么都已经完工,大不了自己一家人住到那边的套房里去,也好过在家里受一个外来人的气。 路功被岳父打人的手段给吓怕了,但要让他给赵财让路,是门都没有的,他对赵春秀的提议不屑一顾,自己一家大活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卖臭豆腐的? 眼看将近年关,为了一家和气,他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搬到毛坯房里去住。 …… 唐开瀚将路文良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虽然醉酒,但醒来过后他却并不会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反正不费力,也不缺钱,既然路文良说了,唐开瀚就尝试着多和姚崇明来往了。 一开始是送点贴心的玩意儿,比如说自家酒店的招待券啊,自助餐券啊,包房券啊。后来两个人越见越熟,姚崇明的为人唐开瀚也渐渐了解了起来,发现这老头确实是比他外表看上去要精明许多。 他深谙为官之道,贪却不腐,八面玲珑,做事情也很有手段,在底下人心中都很有威信。这样的人,按理来说十多年不升实在是不太正常。 因为和姚崇明交好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唐开瀚和他也有某些共同语言,两人渐渐就从一开始的上下级关系变成了会没事情出来喝酒的忘年交,虽然关系没能铁到一种份儿上,但姚崇明也难免对海川这为数不多的没有看轻他的年轻人高估一眼。几次下来也给了唐开瀚一些有用的消息,两人互惠互利,关系更加亲密。 结果就在唐开瀚以为路文良那只是随口一说的时候…… 姚崇明,升了。 这一升就不得了,直接去了直辖市!能去直辖市当市长,那是多么明显的一个暗示! 姚崇明风光无限的在大批拥簇下离开海川的那一天,在机场里,特别亲切的拍着唐开瀚的肩膀,满脸感动:“你很好!真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哥,哥绝对不说二话。有空,也来天津玩玩。” 这是多么明显的一个提拔的信号?在场所有的官员看向唐开瀚的眼神都带上微妙的谨慎。 唐开瀚表面镇定自若,心中却翻江倒海。 他知道,路文良这人绝壁了不得了。 第39章 但其实关系压根不用搞的剑拔弩张,唐开瀚心中有沟壑,也能藏东西,路文良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他自然也不用和对方针锋相对。 说实话他对路文良的感觉蛮好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总觉得路文良是个靠得住的人,唐开瀚知道他不少事情,这年头差不多年纪的人能有这种担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他从前在路文良这个年纪,也未必能做的更好了。 这么长时间下来,人家要是有外心,那是怎么隐藏都藏不住的,不说别的,就单纯姚崇明升职的这件事,以前外头可完全没有透露过哪怕一丁点风声,假如路文良真的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故意来告诉他的话,这也太不科学了。 汉楼虽然势力大,但还没有大到让中央都忌惮的份儿上,他唐开瀚哪儿需要那么大背景的人来收拾啊?自古民不与官斗,他记得清楚呢,就连暗地里的生意,他也绝对不过分的接,大多数的业务还是符合国家规定的,偶尔钻几回空子,也还有比他更过分的人,汉楼万不可能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那么路文良是……额,探子的可能性就基本排除了,谁能请得起知道这样机密事件的探子,那么他的目标是绝对不会对准唐家这种小鱼小虾的。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唐开瀚的神经也挺粗的,他要操心的事情很多,除了偶尔空闲的时候会去猜测一下路文良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其他的时间,两人都是相安无事的过,相对来说,相处模式反倒还越来越融洽了。 路文良后来借着唐家的电话给周伯打了一次,周伯告诉他,那群之前来转悠的人后来又来了一次,周伯他们这回没有赶人,而是请他们留下来吃了一顿饭,这群看起来很有文化的读书人先是受宠若惊,而后也非常客气的像是被感动到了,提醒他们近日不要随便买卖房产。 这倒是和路文良告诉他们的不谋而合,周伯好奇的说起这件事情,路文良心里也就有了底。 春节这一趟他是非回去不可了。 平安夜前夕,唐开瀚和唐瑞安离开了海川,他们回到香港去陪伴父母渡过圣诞节。 天气已经开始越发寒冷,暖秋的余温荡漾在路文良的心中,然而这一刻却没有窗外弥漫的雾凌来的明显。 唐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作为客人来说,这是一件异常尴尬的事情。唐开瀚虽然开口邀请他一并去香港,但非亲非故,路文良也不可能真的去贸然拜访。 他只好无聊的一个人在家里复习功课,唐开瀚说他们只回去三天,事实上,唐瑞安告诉他,唐父目前还在波兰,这三天一家人是否能碰面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所以不幸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就唐开瀚那种脾气,能是普通家庭培养出来的才有鬼,每个面无表情的人背后,谁知道他们是否保留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悲伤呢? 新市长马振在五天之前到任,唐开瀚还专门找人想和他搭上线,后来因为圣诞而不得不先将和他交好的事情搁置下来,路文良打听了几句,也就没再多管。唐开瀚对他好他自然就会真心回报,有时间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说就好。 想到唐瑞安不在,他可以不用补习英语,因为平安夜学校还特地提早半天放假,也没有布置太多作业,路文良得了空闲,就出门去替自己买了几件冬装,等到寒假他就要回周口村一趟,村里的几个长辈的礼物也要仔细挑选。 市中心迅速拔地而起几座大楼,行人匆忙的擦身而过,海川每天都有新的不同,着使得几乎要遗忘掉自己久远记忆的路文良在繁重的课业之后差点认不清这条自己走过了无数遍的马路。 周口村气候湿冷,又在山上,难免会有蛇虫鼠蚁。路文良挑了些大件儿的护膝和几条羊毛围巾,又买了些好用的杀虫剂,这在镇上可是稀罕东西,要买都没地方买去,物价渐渐平衡下来了,他想了想,又去扯了点布买了些棉花,弹了两床三斤重的被子,一包棉袜和一盒巧克力饼干,又看着牌子挑了几瓶好酒,给了送货的五块钱,让人家帮忙拉回家。 东西挺重的,在路文良房间的角落里堆起一座,他进屋歇了口气,躺在地板上缓过神来,去厨房找了包方便面冲开吃。 真是好不习惯。 其实以往也一直过着一个人的孤独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闲逛,什么事情也能一个人干。路文良狭小的房子放置下他自己已经是十分勉强,蜗居里独自一人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然而,在尝过了美妙的珍馐后想要再迅速的令自己投身从前朴素的简餐,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唐家的房子又空又大,以往在大家都在的时候,这种空荡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显,屋里时刻都会有饭菜的油烟香,唐瑞安的大笑和抱怨,唐开瀚低沉的嗓音说出冷飕飕却温暖人心的话…… 这一秒忽然寂静下来了。 路文良甚至有种自己从未得到过救赎的错觉。 事实上他早该搬走了,但到如今为止,唐开瀚和唐瑞安没有提出,他仍旧厚着脸皮住在这里,为的就是这难得才能品尝到的,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他甚至恬不知耻的想,什么时候人家主动开口赶人了,他再搬走不迟。也因此,路文良住在唐家这段日子异常的勤快,偶尔还会在唐开瀚不在家的时候下厨给唐瑞安做饭吃,至少从目前看来,这家里的两位主人还是没有要赶走他的打算的。 他端着泡面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嘴里的滋味无比寡淡,心口空落落的,也提不出什么胃口。 哈口气在窗户上,他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海川因为临海,发展的其他地区都要快一些,在这个和自己国家不搭界的圣诞节里也同样是一派的欢天喜地,外头张灯结彩的做着促销活动,路文良只盯着黑乎乎的天空,忽然发现空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悠悠的落下些轻如鹅毛的雪粒。 路文良吃惊的挺直了脊背,海川实在很少下雪,上辈子在海川呆了那么多年,也只能从网络上看到北方的皑皑雪景,雪,在海川是奢侈的。 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打开露台的窗户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这场在海川落下的稀罕的雪米。 房间外,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却骤然响了起来。 “MerryChristmas!!!”唐瑞安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伴随着背景极轻柔的音乐,他高兴的大声喊,“路哥!!圣诞快乐!!!” 路文良扭头一看时钟,竟然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 他忽然就明白了唐瑞安的用心,心中涌过一道暖意,情不自禁的柔下嗓音:“圣诞快乐,有没有吃烤火鸡?” 唐瑞安有点失落:“吃了,但我爸没回来,他说今年不回来了。” 叹口气,路文良几乎能脑补出电话那一头唐瑞安懊丧又失望的表情了。路文良安慰他:“没事儿,今天碰不上,过年再见面也一样的。” 电话被唐开瀚取过去,相比弟弟,唐开瀚显然沉稳许多:“圣诞快乐,你吃饭了吗?” 路文良扭头看一眼自己的泡面,笑了:“圣诞快乐。我吃过了。” 唐开瀚皱眉,他吃过了才怪,这小子自己独居的时候懒得出奇,能连续一个月只吃香菇鸡蛋面,现在自己和唐瑞安不在家,他会起来给自己做菜? 天高皇帝远的唐开瀚也管不到他,只好装作自己不知道:“那就好,我们后天就回去,你自己这几天不要忘记换药,出门要戴护膝,三餐定好闹钟要准时,碰到麻烦记得给我打电话。” 路文良嗯嗯嗯答应着点头,脸上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 挂断电话之后,他心中尚存的多愁善感刹那间一扫而空,全无踪影。 哎呀真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日子过的,还抱怨起来了。 路文良摇头暗骂自己脑子有毛病,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那碗面,顿了顿,还是去冰箱里取了个鸡蛋出来,打算煎着吃。 另一边。 唐母盯着大儿子放下电话,满脸的狐疑。 唐开瀚虽然闷,但从小到大也有几个亲密的朋友,唐瑞安人缘也好,每天呼朋引伴到处玩个不停,但作为他俩人的亲妈,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家两个小子都这样,能同时对着一个对象嘘寒问暖的。 见唐开瀚放下电话,她立刻发问:“你们在跟谁打电话?” 唐瑞安瞅了她一眼,又小心的瞥一瞥自家老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点犹豫该不该说。 还是唐开瀚反应快,看了母亲一眼,就顺嘴回答:“是瑞安的朋友,家里遇到点事情,借住在家里。” 唐母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总觉得那人估计没有唐开瀚说的那么简单。 唐瑞安一下子扑到母亲背上,扯着她往后走,嘴里赶忙转换话题:“哎呀哎呀你别说他了,我都怕死你见到他了,他就是你们嘴里说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啊!” 唐母果然被他说的一愣:“什么意思?” 唐瑞安特别认真的掰着手指头:“年纪小、长得好、身材好、有人追、学习好、品德好、负责任、能自理、懂得多……” 唐母一惊:“真有这样的啊?!” 唐瑞安话说到一半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呢,闻言如遭雷劈的抬起头:“啥?” 唐母用大眼睛表示了自己的惊诧:“真有这么厉害的孩子啊?” “不是……妈……”唐瑞安有点糊涂了,他偏着头充满求知欲的看着自家老娘,“你不是老是跟我说你侄子我表哥就是这样的么……你以前都在骗我啊?原来你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啊?” 唐开瀚插嘴道:“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表哥了?” “我们家没表哥啊!?”唐瑞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愤怒的盯着老娘,“你居然骗我!!!”枉他还为了老妈嘴里这个十项全能的王子形人物黯然神伤了十多年,原来居然真的是个杜撰的么! 唐母见势不好立刻想金蝉脱壳,她扭头盯着唐开瀚支支吾吾的说:“怎么没有表哥,你外公……也是有兄弟的,额,妈好像忘了件什么事情,你快把你弟带走别来折腾我,哎呀这孩子可真吵……” 唐瑞安都快哭了,这个让他生出既生瑜何生亮感慨的人物……居然是杜撰的! 眼见老妈要逃跑,他啥都不怕了,抱着兴师问罪的心思紧紧的跟了上去,唐母朝唐开瀚递去求救的眼神,唐开瀚恍若未闻。 他以前……也是被这样骗大的。 …… 唐家兄弟回到海川不久,学校就放假了。 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了,路文良抱着自己仍然不见大成效的英语卷子愁眉苦脸,唐瑞安抱着自己只拿了115分(满分一百五)的语文卷子被他哥横眉冷对,两人特别自觉的自罚了一整本习题册,路文良也开始准备回家的行李了。 唐开瀚得知他要回老家的消息时并没有很吃惊,某天回家的时候还拎了几袋子补品让他拿回去送人,说是酒店过年时收到的供货商的孝敬。 路文良却之不恭,只好收下,唐开瀚见他东西多,还说要送他回镇上。 路文良立刻就拒绝了,开玩笑,在周口镇那种地方,来个外乡人都会引起热议,他路文良苦兮兮的出门然后风光满面的坐着轿车回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啊?衣锦还乡?不,绝对是冤大头附身的前奏。 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唐开瀚也表示了理解,但唐瑞安却起了兴趣,一定要跟去看上几眼。 他从他哥嘴里听到路文良身世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在听书呢,他哥显然不是那种胡编乱造夸大其词的人,那就代表路文良确实有这么个悲剧的背景,天哪,这是多么少见的一个倒霉蛋,还有故事里的爹妈,这得多黑心啊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可不得长得面目狰狞么? 唐瑞安对看热闹最有心得了,当即就决定了要去围观一下路家夫妇,路文良一开始本来想要拒绝的,但后来想想,这次春节回去他还要搞定老房子的事情,有个见多识广的唐瑞安在身边帮衬,也算是一个难得的助力。 两人用一个半星期的时间赶完了一大堆的寒假作业,然后在某天清晨,收拾了两大皮箱的东西,施施然坐上了到县里的中巴车。 唐瑞安吐了个七荤八素,此刻虽然是冬天,但车厢里仍旧闷热难耐,烟味酒味屁味汗味,还有人在里面泡了一包红烧牛肉面,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作呕。 唐瑞安饶是开着窗户把自己的脸冻裂了,也还是无法逃脱这一大劫,等到吐完站起身,脚都在发软。 没办法,路文良只好找一辆脚踏三轮车,送自己和唐瑞安回周口村去。 县城的变化不大,仍旧是自己离开时的那个样子,水泥马路旁热火朝天的冬装店生意不错,老板娘的吼声、卖年货的摊位、还有街边无人管辖油腻腻脏兮兮的小吃摊,这是市里所不能看到的另一种风景。 远远的看到盘山马路边露出个朝内走的小坡,路文良松口气,满眼怀念的看着山上依稀可见的老房子,眼中溢满了松快和惬意。 因为两大包行李,路文良还得多给两块钱车费,吹着山风唐瑞安也好歹恢复了一些精神,自己拖着自己那堆行李费力的朝着山上走。 “路哥,你家怎么住在山上啊?” “这里是老房子,”路文良憋着口劲拖着行李简单的回答,忽然眼睛一亮,朝着山上挥手大喊:“周伯!周伯!” 山上有个裹着黑棉袄扛着锄头的老汉,大概是听到声音,眯着眼朝村外看了一会儿,也颇为惊喜:“良子!!!” “周伯!”路文良轻快的打招呼,“我回来了!” 周伯脚程挺快,没一会儿跑了下来把路文良手上的行李夺过自己拉着,别看他年纪大,力气却比小辈要大的多,拿起一个箱子居然毫不费力。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周伯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于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外头还好吧。” “挺好,”路文良笑着回答,然后一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唐瑞安,“周伯,他是我同学唐瑞安。” “哦小安啊,”周伯看着唐瑞安一身光鲜,气质不凡,有些局促的搓搓手,“你好你好。” 唐瑞安也有点尴尬,礼貌的点了点头:“周伯你好。” “别说这些了,”看出两个人气场不合,路文良立刻插话,扶着周伯的胳膊招呼唐瑞安山上,“好长时间没见了,您身体还好?我王婶儿刘阿姨呢?” 周伯心情颇好的哈哈笑:“我好着呢,一拳能打死牛。你王婶和她家姑娘一块住在镇上的卤味店了,最近都没咋见她,你刘阿姨……我早上还看到她在白菜地里呢,这会儿估计回去做饭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老宅,唐瑞安特稀罕的摸着门口两个狮子研究了半天,完了又去摸铜门,摸完了又去研究屋檐上房梁上精美的雕花,嘴里啧啧赞叹。 路文良把自己那箱行李打开,从里头拎出两个放了棉被的压缩袋,丢到一边,然后拿出放在棉被里的几袋子东西。 “周伯,我在市里给你们买的年货,新年快乐。” 周伯低头一瞧,两个纸袋子里一瓶剑南春,一件鼓囊囊的羽绒服,另一个袋子里大盒子抽出来一看,好嘛!燕窝! “这不行这不行!!!”周伯又吓又气,恼怒的去拍路文良脑袋,“你这小子,这东西怎么能瞎买呢?你才多少钱啊?以后不要过日子了?快拿去退了退了!你周伯老骨头一把还吃燕窝,吃个死哦!” 路文良知道他不肯收,轻笑一下按住他的手:“周伯,你就收下吧,这都是小安他哥卖的,给我进货价,没有你想的那么贵。” 周伯好说歹说总算没有再责怪他乱花钱。 没一会儿刘阿姨听说路文良来了,也拎着自家的两条腊肉和一根香肠赶了过来,菜篮子里放了两个鲜嫩雪白的大白菜,见到路文良时,她眼睛都红了,扑上去抱住小孩就叹息:“造孽哦!那么小的娃一个人在外头上学!你瞧瘦的没人样了!” 路文良想到自己最近似乎才胖了三斤,但目前的气氛这样煽情,他也不太想煞风景,于是只好温言相劝,哄刘阿姨开怀。 刘阿姨的礼物是一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一双羊皮手套,然后一袋子即食虫草。 这年头大红色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尤其是昂贵的羊毛围巾版型硬挺大方,围上后温暖如同春来雪融,刘阿姨美的对着镜子转来转去,还说今年过冬要买件白色的棉袄来配着才好看。 路文良叮嘱他们不要把礼物的事情对外人说,又托他们把王婶儿的那份带到镇上,天色已经不早,刘阿姨干脆从自家里把饭菜端了过来,周伯也送过来一大堆饺子,和唐瑞安一起,四个人吃了一身的汗,其乐融融,又约好了第二天到镇上王婶儿家去会合,商讨一下周口村房子的事儿。 晚上唐瑞安没处睡,只能和路文良挤一张床,屋里升了暖融融的炭盆,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底下垫着软软的陈年棉被,这种感觉又和在唐家时睡着柔软的席梦思不同,是另一种享受了。 从到了周口村之后唐瑞安就很少讲话。 晚上两个小孩洗好脚缩在被子里哆哆嗦嗦的暖和起来之后。 趁着睡意,唐瑞安无比纠结的感叹了一句:“路哥,你家真破。” 路文良想揍他,但也许是白天太疲劳了,也有可能是柔软的被子太温暖,他始终提不起力气来。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对去镇里还要等车这件事情唐瑞安表示极度的不理解,他好日子过惯了,哪里知道乡下的交通是多么的不便利,两人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在车站旁边顶着寒风等了一个来小时,才堪堪等来车子。 路文良给周伯他们几个准备的礼物虽然小件儿,但统统价值不菲。然而给路功准备的,自然就不会那么珍贵,可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得让所有人都看见,都看见他带着年礼去给路功拜年,那么手上就绝对不能拎不起眼的东西,相反,送的礼物价值还两说,体积却决不能小! 而且路文良也绝没有让他们知道自己财力的心思,他自己在做生意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这生意赚不赚钱那就只有他心里有数了,他说自己穷,也是的确穷,并且无时不刻不穷,路功他们能怎么办? 唐瑞安提着两箱伊利纯牛奶,路文良抱着两床松开了真空压缩后体积惊人的大棉被,挤上了车子。 镇上的人都认得他,车里回去过年的好几个小年轻也想起了他是谁,路文良在镇上可是有点名气的,大家纷纷和他问好。 路文良虽然不记得他们是谁,但也都一一的点头和他们礼貌的问好。 八卦是不分年龄的,小年轻们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的心里也觉得好奇,于是难免就问起了路文良去镇上的原因。 路文良一脸的无辜纯孝,特别单纯的说,“我爸之前说是给我弟气的住院了,那时候我上学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他,现在过年了,我就攒了点钱给他买点礼物,去看看他。” 大家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路功对路文良做的那些事情,镇上几乎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 要是他们是路文良,早就老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现在路文良居然还上门来送年礼?他也太好欺负了吧? 有人看不过眼了,替他打抱不平:“你小妈和你爸那种人,你一辈子不去看他们都在理,你居然还买东西去看他们?你傻不傻啊!” 路文良听到他的话,心中嘲讽一笑,在理?在周口镇,从来都不是讲理的。 他不想再说,佯装受伤低下头去眼神黯然。 刚刚说话那男孩的同伴捅了捅他,丢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这人说话太直了,路文良心肠好被欺负已经是够倒霉的了,这人说这话不是更让他难堪么? 唐瑞安脸朝窗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户上的倒影,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家纯良温顺的路哥演大戏。 路文良抱着棉被,一身旧衣,眯着眼睛站在周口镇的车站里,顺着遥遥的大马路盯着在街尾处的哪一栋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房子。 没有去管身边的窃窃私语,他神色坚定,眼带笑意,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 操蛋的周口镇,老子又回来了! 第40章 唐瑞安一路佯装路人也从乘客嘴里听到不少八卦,对路文良一家人的事情短短几分钟之内又有了新的认知。 唐瑞安抱着牛奶有些犹豫。 他想起父亲在很早很早之前曾经教给他的一个道理。 那时候的他年纪还不大,那时候的香港正因为因为商议回归使得商业圈异常动荡,英国佬使尽千方百计想阻止中国统一,撒切尔三天两头放出烟雾弹来动荡商圈,所有人的前路都是迷惘的,即将到来的不同政策让香港金融圈十分不安。 唐父那时候根基未稳,大部分的实力还保留在内陆,为了在香港闯出名堂,唐瑞安亲眼见证了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是如何低声下气的去请人帮忙,去应酬吃饭,甚至在凛冽寒风中抱着巨款等待在商会主席家门口,然后一步一步的,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才能默不作声的让唐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那时候,面对愤愤不平以为自己被轻视了的唐瑞安。唐爸爸宠辱不惊,只沉稳淡然的说了一句话—— ——“等到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人一辈子永远都无法真正随心所欲。面对你无法打败的对手,和你没有把握的棋局,姿态放得越低越好,吃亏是福。” 这句话,唐瑞安想了几年都没能想明白,尤其是唐家现在已经成为让人低声下气来拜访的那一方,他越发觉得这句话只是父亲那时候被冻傻了胡乱哄骗他的。 然而这一刻,他好像在恍惚中抓到了些什么。路文良他年轻、弱小、众叛亲离、贫苦无助,然而却在这个让他觉得异想天开的奇妙家庭中潇洒脱身,他年纪轻轻的,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的财富,也即将得到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法拥有的美好未来。 这一切对大多数在这类特殊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他却真的做到了,轻描淡写的挥一挥衣袖,就做到了大部分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也许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他比谁都能屈能伸。 唐瑞安看着路文良时迷惘的眼神逐渐变得深刻而坚定。 他在这个比他还要小一岁的哥哥身上,学到了自己大概未来十年内都将受用不尽的品质。 …… 从马路开头,遇到的就是一张张深埋在记忆中的熟面孔,路文良在这里长大,刨泥爬树抓鸟摸蛋,乃至于在方雨心离开之前,他纵然被区别对待,也还是无忧无虑的渡过了自己那个不完美的童年。 那些让他又怀念又憎恨的面孔,在他受难的时候曾经落井下石,然而在他幼小的时候,又确实用无比温和的态度呵护过他。 人可真是善变。 他提起精神看向那个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门面。 路家的门市大门亮堂的敞开着,门口却坐着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赵王八?” 唐瑞安听他低语,还叫了个那么富有艺术气息的名字,倾身过去八卦:“那老头儿谁啊?” “我小妈的亲戚,”路文良歪头看了那边一眼,微微皱起眉头,“我和他有过节,到时候真打架你得一起上啊。” 唐瑞安一提伊利奶做出一个拎哑铃的动作,双眼冒着蓝光:“求之不得啊!” 路文良倒还在奇怪,赵王八不是在县里住么,什么时候居然回到了镇上? 不过他也没有过多奇怪,这辈子他毕竟没有到那么晚才逃走,路家因为他的改变发生了某些不同的事情也在所难免,大过年的来镇上见到这么个人真是无比晦气,好在路文良也不打算留下来多住,冷笑一声就迎了上去。 走近了,他才察觉到事情和自己之前想的似乎还有些出入。 路家的大门好萧条,原本这个镇上唯一的小卖部生意一直都不错,周围人家有个什么油盐酱醋的也习惯来路家购买,路功在门市门口还风雨不歇的摆着一鼎香烟车,那是路家每天近半收入的来源。 然而现在,那个承载着路家经济支柱的香烟车居然不翼而飞了? 赵王八没认出他,这会儿正是早饭时间,他端着一个脏兮兮的搪瓷盆蹲在路家门市口的矮石墩子上,虎着脸吸溜着盆里的面条,一顿一顿的颠着屁股,像如厕似地保持自己不雅的动作,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转,放到路文良身上的时候,呛了一下。 “哟……”赵王八迟疑了一下,缓慢的站了起来。 路文良从棉被后面偏出脑袋,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打招呼。 唐瑞安见状也迅速调整自己的态度,昂着下巴目不斜视的从赵王八身边擦过。 两人走进门市,赵王八的脸都是黑的。 赵春秀正低落的坐在柜台后面玩计算器,最近店里的生意因为赵王八的搅合开始直线下滑,营业额迅速的少了近一半,但一家三口人还要正常过日子,钱花的越来越紧巴巴,加上路功一直要吃的降压药,赵春秀每天睁开眼睛就在发愁。 家里的坏小子路德良偏偏还不听话,前几天和镇上的小朋友玩的时候,打破了一个男孩子的脑门儿,还磕坏了人家的半颗牙,赵春秀原本还想像以前那样撒泼耍赖,没想到对方家长亲戚居然一并来了,堵在路家门市店面门口齐声大骂,还作势要斗殴,把赵春秀给吓的没办法,只好赔偿了对方三百块。 路德良被他爹狠狠的揍了一顿,两天没能下床,差一点就骨折了。路功的暴力因子因为以前被撺掇着打路文良而得到了无限的激发,现在想要时刻保持理智已经不太可能,她也算是自食恶果,求情的时候还被扇了两耳光,这几天天天就盯着孩子抹眼泪,生怕孩子被他爹给打傻了,好在早上小祖宗终于有精力起来大哭大闹要零花钱,赵春秀这才能提起些精力重新开门做生意。 一大早的,她又发现摆在后门碗橱里的挂面少了半斤,锅和煤气也被人用了,拉开门就看到赵财蹲门口吃饭,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最近打算小心做人,还是不得罪赵财为好。 路文良进家时她没认出来,毕竟那么些年没见了,路文良也从之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抽拔的老高,最近还被汤汤水水进补的满面红润,气质超脱,赵春秀瞥了个大概就很是惊慌的站了起来,讪媚的想要招呼客人。 哪知道路文良砰的一声将抱在怀里半天的棉被砸在了柜台上,理也没有理会她,就张嘴问:“我爸呢。” 赵春秀定睛一看,才瞧出是路文良,她大吃一惊,往后迅速的退了两步,一不小心撞到了货架,还叮铃哐啷的掉下来两块肥皂来。 路功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他这几天都在气头上,一点点的小火星就能引爆,于是此刻一边撩着衣袖一边气势汹汹的骂着:“又他妈出什么事了!?你就不能给我安生一天?!” 跑出来看到路文良的瞬间,他凶恶的表情就立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瞪大的双眼,诧异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 路文良心中冷笑,脸上却波澜不惊,他早已习惯了路功对他的冷待,好在他也已经不再对这个家多有留恋了,“顺路,周伯上回跟我说你病了,我回来顺便看看你。” 路功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看了看路文良淡漠的表情,又盯着柜台上厚厚的两床棉被看了半天,终于抿抿嘴,眼中闪过一丝羞惭,垂头让开一条路:“进屋坐坐吧。” 赵春秀吃了一惊,打了个哆嗦看向路功,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脸上表情愤愤。 路文良却摇头:“东西送到了我就走了,看你没事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瑞安,”他扭头对唐瑞安使了个眼色,“东西放下,我们吃饭去吧。” 唐瑞安放下手中的纯牛奶,路功见状居然急了,上前一步拉住路文良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路文良满脸疑惑:“干嘛?我走了啊。” “你……”路功满眼复杂的盯着自己大儿子,张张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 路文良挣脱开他转身走了,唐瑞安紧随其后,路功本想再挽留一下,却还是叹口气没说话了。 他和路文良这辈子都亲近不起来,不过,看着这桌上的年礼,路功表情仍旧松动了一些。 有每天不惹事就不痛快的小儿子在前,苦巴巴过日子却还会给家里带东西的大儿子显然就比较弥足珍贵了。 扭头看到赵春秀一脸寡妇相,路功立刻又气不打一处来:“看看看看什么看!这他妈是老子的种,你不乐意他也得来!” 赵春秀咬牙看他进屋后,才敢骂出声音来,她一把把两床棉被砸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两脚,两床加一起没有十斤的被子,屁用都没有!还有两箱牛奶,还不如送几罐子露露,牛奶腥气骚骚的,谁爱喝!?这小子存心来添堵的吧!? …… 路文良到镇上来可不是专门为了送礼来的。 他大庭广众之下空着一双手从家里出来,进去前后不到五分钟,东西送了,人却没留下,还没走多远就听到赵春秀泼辣骂人的声音,这其中会让人生出多少脑补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出门就准备去找王婶。 王婶家女儿和女婿在菜市场开了一家卤味店,生意不错,路文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忙着在店里给人切猪口条。 唐瑞安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感慨:“他家的卤料好鲜。” 路文良觉得很有趣,当初他也是靠着王婶儿女儿的卤料才能赚够第一笔钱,得以抹消后顾之忧,他家最出名的却不是卤料,而是善心。 王婶儿忙碌中看到他,先是愣了愣神,瞬间就认出了路文良的模样,眼中万分惊喜,连生意也顾不上就跑了出来:“良子!你回镇上啦!?呀!都那么高啦!?” “王婶好,”路文良弯腰和他拥抱,眼神温柔。 这世界上还是有对他好的人,而且并不止一个,这就足够了。 …… 周伯下午才到,刘阿姨没来,说家里忽然来了亲戚,那时候路文良刚吃过饭,王婶儿的手艺比唐开瀚好多了,唐瑞安丝毫没有架子,吃的头都不抬,也很招长辈喜欢。 周伯把礼物给王婶儿的时候,路文良差点被揍,王婶儿他女婿虽然老实,却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袋子里那一盒干海参值钱,死都不肯要,他是个闷葫芦,平时不太讲话,在镇上这群八卦居民里也不太有存在感,路文良倒是挺尊重他,他是真的孝顺,对王婶儿照顾的比亲儿子还要尽心,他很少被重视,路文良的高看对他来说很是受用,好不容易被说服收下礼物后,他还闹着要把剑南春开了和路文良喝几口。 路文良还有事儿,今天实在没法儿和他喝,但那么长时间没碰这东西也有点馋了,于是意思意思的喝了一口,裹着棉袄就和王婶儿她们一道出门了。 喝了酒之后的路文良脸蛋红扑扑的,他有点上头,却不晕,这辈子第一回喝酒能这样就挺不错的,但也有醉酒后遗症,那就是他的精神显得比往常亢奋很多。 路上王婶儿和他说起了村里的事情,她懂的东西比周伯多,也细心,同一件事情在她看来也比大多数人要清楚些。 那群来村里勘察的队伍,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姓邱,叫邱松,听口音就是束海本地的,他看着像个文化人,说话挺秀气,也不痴肥,斯斯文文的,得空了就带着一众中年人跑到后山。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背着大包小包拿着放大镜啊啥的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跟做梦似地,然后看到路文良在村口的老房子,又叠着人墙翻到屋顶上去看,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就被人发现了,然后叫村民们拿着锅铲和铁锹给赶了出去。 路文良打电话劝过周伯之后不久,他们就又来了一次。 这一回还是那个邱松,他进山之前还和村民们沟通了一下,还打了招呼,邱松要给钱,但周伯没要,这群人这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开进来一辆皮卡车,一开始陷进了后山前面的几个泥坑,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了,车却没法儿再开,这一回出来的时候就挺狼狈的,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周伯当晚就在路文良老宅边儿上搭了个棚子,没回家,彻夜帮他守着老屋,怕给人偷东西。 结果这群人出来之后,就端着照相机到处拍照,也没有爬墙,表情还特虔诚,看到几个老人都嘘寒问暖的问好,还问村子里的人和事儿,最多问的就是后山。 听到周伯抱怨后山的树烧起来烟大的时候那几个人表情都挺扭曲,周伯不明所以,但看着几个新来的小年轻苦哈哈的吃白馒头就白开水,心里也可怜,就让他们来家里吃了顿饭。这群人跟八辈子没见过肉似地,把周伯家里仅剩的一条熏猪腿啃了个干净,然后就支支吾吾的劝老人家说,最近别卖房子。问的深了,却什么也不说,后来没办法了,才留下个消息,说自己住在县城里,还给周伯留了个门牌号和电话,还因为熏猪腿,留下来一百块钱。 周伯弓着身子从自己皮鞋的袜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硬邦邦的纸头递给路文良:“那,他地址写在这儿了,你自己看。” 路文良小心的接过来。 这是一张很典型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背面还有印刷精良的万年历,纸上的笔迹异常好看,龙飞凤舞却也清晰的写着一排字—— ——“人民公路白云营五栋一单元。” 这大概是个私人的地址,底下是电话号码,但估计也是门房或者单位的,这年头自家里想要装个电话可不便宜。 周伯有点紧张的盯着路文良的脸:“咱们来找他干啥啊?良子你家是不是少东西了?我就说要提防他们……” “没有!”路文良失笑,安慰了一下周伯,“我就有些事情要和他谈谈,您别瞎担心。” 说罢,他扭头看着一脸隐晦好奇着的唐瑞安,露出一个我就是不说的微笑。 白云营就在路文良以前上学那一中不远的地方,算是学区房了,附近的房价是边郊最高的,住的也多数是老师或者其他条件比较好的人,路文良找到地方也没花费多少精力。 因为他和唐瑞安看起来比较像是好人,门房并没有为难他们,给指了地方,又告诉他们:“邱老师这会儿在家呢。” 他说完仰着头用极大的嗓门儿朝着楼上喊:“邱老师!邱老师!有人找!!!!” 没一会儿三楼窗户被人推开,探出来一张儒雅的脸,朝下一看,瞧见周伯和王婶儿,就是一惊,立刻缩回脑袋,没几分钟咚咚咚的就下来了。 路文良瞧见他模样,心里大致有了底。 这位邱老师穿着一身朴素的中山装,年纪五十岁上下,戴眼镜,背有些佝偻,眼神也不硬气,与其说是斯文,不如说是谨慎,看起来并不像是省里或者市里来科考的专业教授。 听门房对他的称呼邱老师,也差不多可以断定这位邱先生就在县里的某所学校教书。 既然他是那群来科考的队伍中领头的人物。 路文良也差不多能够摸清楚自己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周口村开发这件事情,与其便宜了其他人,他还是想让唐开瀚出手拿下。 对他们的到来邱老师有点惊讶,瞥了路文良一眼,他很谨慎的选择了和周伯说话:“周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周伯在外头挺厉害的,也没有路文良想象的那么木讷,他拍拍路文良的肩膀就对邱老师说,“这是我村里的侄儿,听说你们来山上考察,说是要来给你拜年,我就领他来了。” 路文良见他看自己,明显的一脸不相信,也不多说,笑着从唐瑞安手中把袋子接过递过去:“邱老师新年好。” 邱松愣愣的接过时顺便往里看了一眼,是瓶酒。 还是挺贵的剑南春啊! 他平时好喝几口,看见就霎时就心神一松,对路文良自然而然的也带起笑来,毕竟人家说了是来拜年的,自己也应该笑脸迎人才是正理,“那……咱们上楼坐坐?” 几个人这才得以登堂入室。 唐瑞安在一边看的一头雾水,趁着上楼梯的功夫拼命的扯路文良的衣摆,小声问:“咱们干嘛去啊?” “干嘛去?”路文良垂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倏地把自己衣摆抽回来,“发财去,你说干嘛去?” 县城中学的待遇并不那么好,邱松家里挺朴素,简略的看一眼,大概是两室一厅的规模。 客厅里只是简单的装潢了一下,两面墙壁修建了非常非常大片的书架,书架上也不止是放书册,有些地方也摆放着地球仪望远镜放大镜什么的,一座很简单的布艺沙发,连电视机也没有。 邱松招呼几个人落座,然后泡到厨房里鼓捣了一会儿,拎出来一个铁茶壶,招呼大家喝白糖水。 路文良看他紧张,于是也缓和了态度,一开始他以为发现后山环境的会是省城或者市里下派的学者研究员,于是自然用了比较刚硬的姿态来见面,见面后发现对方竟然只是个普通中学的老师,他也犯不着一脸刺的去和对方交谈。 “邱老师是教什么科目的啊?” 邱松一怔,小声回答,“啊,我教地理的……” “地理……”话在嘴边嚼了嚼,路文良若有所思,“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邱老师到我们村后山去考察了两次,想必已经发现我们那里有什么东西了吧?” 邱松咳嗽了一身,有些迟疑的看着路文良:“什么……” 他还想藏着呢。 路文良暗笑,要是他自己,估计也得对别人这个态度,毕竟发现了红豆杉对学者们来说可是一大功绩,日后说不定都能被记入大百科的。 路文良摇头,决定不再神神叨叨:“就是红豆杉。” 红豆杉! 这个词是一句魔咒。 邱松手上的水杯一个不稳,掉在了桌面上。 他立马惊醒过来,扯了根抹布在桌上胡乱的擦了几把,手上渐渐的放慢,神情也变得有些未解:“你们……早就知道……?” 路文良并不回答他,而是站起身来开始观赏邱松摆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东西。 《植物百科》《南北绿植》《中国植物志》《植物生理学》……还有放在另一边的好几个有关植物研究的奖杯,都被擦的闪闪发亮,无一丝尘埃。 这是个对专业热爱,也对前途追求的很固执,并且视荣耀为生命的男人。 他如果有机会,亦或者不是身处在这样的小乡村,说不定还真能靠着自己拼搏出一条血路来。 他差不多也明白了该如何对付这位热爱荣耀的先生。 路文良转过身:“上报了吗?” “啊?”邱松神经正是最紧绷的时候,闻言竟然吓得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之后,才小声的开口,“还……还没……都是组织了学校里的几个老师去考察的,说实话,我们还没确定植被面积……” “那就好了,”路文良对他扯出一个和善又温柔的微笑,一扭头,却看向了唐瑞安,“去门房给你哥打电话,就跟他说有大生意上门了。” 让后他又转过头,一瞬不瞬盯紧了邱松:“邱老师,你把资料整理一下,我给你一个介绍人,让你可以直接上报给国家,不用担心被抢功劳,也不用担心被人当做垫脚石,你只要帮我们做几件事情,发现红豆杉林的全部功绩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唉!!?”邱松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早就做好了被更上层学者们盘剥的准备了。下面的绩效转移成上层的功德,做多吃少,是许多行业不成文的潜规则了。 唐瑞安这几下已经在旁边听出了门道,那眼神亮的都在发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红豆杉林代表了什么?那是珍稀自然遗产,要被纳入保护范围的珍宝! 周口村的环境他都大概的看过了,依山傍水,冬暖夏凉,气候虽然潮湿,但却也算是一个过日子无比悠闲美好的去处,红豆杉林的生长条件严苛到让人瞠目结舌,能够生长出这一大片红豆杉林,周口村的环境又该是多么珍贵? 周口村这样大的一片土地,假如能够整合下来做房产开发。 不就解决了一直以来盘旋在唐家人心头的大石么?唐家想要洗白,却缺少一个契机,这年头地产好做,唐开瀚也在慢慢的了解这个领域的知识,假如唐家能够拿下周口村的这块地,第一炮就打的震天响,那么日后的生意,又有何难? 想明白了之后,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狠狠的给了路文良一个拥抱——“好兄弟!” 他说完飞快的转身下楼去找电话给他哥通风报讯,邱松站在门边扭头看他背影愣了一会儿,又转脸看路文良:“还有……那村子村头有一处古迹,那座房子保护的很好,没有受虫灾,也没有翻修过,但从瓦片和房屋结构来看,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你们村里当初是不是没有文革过?” 路文良也不知道,于是扭头看周伯,周伯张着嘴发了会儿呆,眨眨眼说:“村子里有几个识字的哟,还去搞那个?” 邱松给了他们一个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又把眼神递给了路文良:“如果你真的能做到你说的那些,那么我也愿意和你合作,你要我做些什么?” 路文良用看着选美先生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然后不怀好意的笑了。 “你说的那么严重干嘛,我只是想让你把消息瞒住,一个月以后再说而已。” 第41章 新市长马振上任不到一个月,做事雷厉风行,三把火烧的海川市大冬天里杀气腾腾的。 唐开瀚花钱如流水,斥重金安排了好几个局,也没能见到这位意气风发的小年轻。 新市长新上任,许多官员也开始谨小慎微的做人,在摸透这位先生的底气之前,从前的那些应酬只能暂时搁置,谁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被人捉到把柄,从而被动。 也因此唐开瀚在即将进入新年的前夕难得的不用忙碌奔波。 在接到唐瑞安的电话之后,他先是立刻翻出了周口村少数的几个详细地图,研究了一下那附近的地形之后,心生狂喜,毫不犹豫的迅速前去。 路文良简直是他的福星! 真是好短暂的一次离别,离开海川还不到两天,上午打过电话,唐开瀚下午就赶到了县城。 他兴致勃勃的领着自己一众助手,启动“霸气侧漏”模式赶到白云营五栋一单元,遇上的就是自家那个傻弟弟和路文良蹲在门口吃豆浆泡油条的光景。 炸的金黄酥脆的大油条,被切成等段均匀的块状,浓稠的豆浆里融合了细腻的砂糖,将微咸的油条浸泡到香甜的豆浆中,润泽到油条内部的面芯微微湿润,然而外部的表皮却仍然酥脆咸香,一口咬下去,嘎吱嘎吱脆响的面皮下包裹着甜蜜诱人的内芯…… 从未吃过此等美味的唐瑞安蹲在摊子前面一口气吃了十二根油条,三碗豆浆,半斤砂糖!! 路文良一开始还因为家乡小吃受人拥戴而自豪,慢慢的,就转化为目瞪口呆状,几乎半个摊子的人都在眼瞅着唐瑞安吃,本该下午一点钟收摊的摊主索性开始揉面了,他要看看这小子究竟还能吃多少! 唐开瀚找到地方的时候,正碰到唐瑞安吃的香甜的模样。 身后一众助理对自家领导的弟弟无比熟稔,虽然明知这位少东不靠谱,但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汹涌澎湃心直口快的饭量,一时间面面相觑吃惊不已,却殊不知高手在民间,美食无国界,换了他们,估计也得有一番较量。 唐开瀚颜面无光,眼含暴戾,盯着自己的弟弟,妄图用眼神让这位一直以来以粗神经著名的唐家二少恢复风度。 然而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唐瑞安吃到第十五根油条的时候,动作逐渐的慢了下来,他大概吃了饱了,还打个嗝,摸着肚子抬起头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吃是挺好吃,就是油条不填饱……” 一抬头看到他哥圣驾,立马矜持的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哥……你来啦?吃午饭了么?” 唐开瀚冷冷的看着他,终究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吃。” 他接到电话就很快来了,路上耽搁了挺久,当然没时间去吃饭,后面跟来的助理也都和他一样,都没有垫过东西。 路文良看摊主还没走,仍旧迅速的炸着油条,也没办法了,只好站起来招呼:“那就先来吃饭吧,都来都来,随便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干活儿呢。” 唐开瀚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奇怪,但也没有阻止,自己也走到路文良那一桌,挨着他坐下了。 这群人吃了人家七十多块钱的油条,喝了半桶豆浆,终于说饱了,摊主今天大赚了一笔,来的一群人带着十倍于人数的饭量,赚到的钱是他一早上生意的总和了。 路文良现在经济有点紧张,看他们停嘴的时候居然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钱包,他平常出门最多也只带三百块钱,再吃就给不起了。 他和唐开瀚并排上楼,并低声交谈。 唐开瀚紧皱眉头:“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呢。” 路文良目不斜视:“八字还没一撇呢,谈妥了再谢我也不迟。” 与路文良不同,唐开瀚涉及到工作的时候,从里至外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邱松和他面对面坐着,忐忑的揪着自己的衣扣。 唐开瀚喝过一口白糖水,似乎颇为满意,又喝了一口。 “已经确定了是红豆杉林?” 邱松很激动,拳头捏在了一起,面泛红光:“绝对是!不怪您不相信,我自己也没想到,一开始大家都说我肯定看错了,但我带了仪器去确定,那里绝对是红豆杉丛林没错!而且面积相当可观,土壤我带回学校检查过,也很符合红豆杉的生存要求,您要是不相信的话,也可以去请一个专家去调查。” 唐开瀚看着邱松因为激动而发红的双眼,里面满满的都是野心与不平,他大概急于想要脱离自己目前的窘境,对唐开瀚的疑问,显得有些愤怒。 没有试图激怒他,唐开瀚大概也相信了这个人的说辞,更何况是路文良介绍来的机会,他也绝不会害自己不是? 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唐开瀚抽出一支笔一齐放在桌子上:“把两次和你一起去考察的人全部都写在上面。” 然后他扭头问路文良:“为什么要再等一个月?” 路文良没理他:“先让他把名字写了,剩下的事情一会儿再说。” 邱松记性不错,并且带去的人都是很相熟的学生和朋友,虽然不知道唐开瀚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快的都写出了名字,有几个熟悉的,还把家庭地址也写了出来。 路文良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确定了一遍确实没有别人了,于是将名单递给唐开瀚的助理,对唐开瀚说:“把他们请去度假吧,到外省去,别走漏了消息。” 助理闻言为难的看着唐开瀚,唐开瀚点点头:“就这么办。” “老板!”见他们要走,邱松有点着急,这两个不明不白的两句话说的很有秘密性质,似乎自己正要出于什么危险中似地,路文良听他一叫也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真是职业病犯了,露出个笑脸来:“你不用怕,只是红豆杉林子的事情我们现在还需要保密,顺便送你们去旅游罢了,你们可以当成度假,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邱松却摇摇头:“老板,你们看上那块地,是要拿来造房子吗?” 路文良和唐开瀚闻言并不说话,齐齐盯着他。 邱松咽了口唾沫,有点害怕,却还是坚持道:“周口村的村头,有一座老宅子,那房子我们研究过瓦片的材质和雕花的纹路,如果没有错的话,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束海已经没有保存的那么好的老房子了,你们能不能帮我查一下那个房子的户主是谁?” 路文良一愣,村口的老宅?那不就是说的他家么?周口村那房子从路文良他爷爷的祖辈就传下来了,又没有被破坏过,要说是三两百年,倒真的不夸张。 他索性承认:“那房子是我的,你要找我干什么?” 邱松眼睛一亮,张大了嘴,颇为惊喜:“真是你的么?哎呀小老板,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甚至得意忘形的拉住了路文良的双手,咂巴了下嘴就很为难的开口:“我就是想要劝你,以后要是有人在那里做开发,你那房子可千万别卖啊!要是推了,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路文良看着他出神。 村口的老宅他要过来,就是准备拿来卖的,不卖他要来干什么?邱松说的什么胡话? 邱松见他表情这样,脸上一灰,又着急起来:“这都是文化遗产,都推了,咱们就什么都不剩下了!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发展经济,国家不保护,也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咱们把老东西都败干净了,都打砸烧光,等到经济发展起来,人民的生活好了之后,还能追求什么东西呢?一座房子世世代代流传下来多么不容易,后人能从这些东西里找到多少我们遗忘掉的知识?小老板,你要是不缺钱,真的,别卖,别推了。老一辈的东西,留下来没什么坏处。” 路文良听他说着,断断续续的,也有点动摇。 他是在老房子长大的,路爷爷年纪老大的时候,周口镇还没开发出来,那时候的村子里还是很有鲜活气儿的,包括路文良在内的野小子们漫山遍野的撒泼,抓野兔,逮老鼠,每一寸泥地里都留下过他们的脚印。 不说人文价值,就单单只那座老房子留给他的记忆,就不可能是那一堆叠厚厚的人民币可以相提并论的。 看了唐开瀚莫测的神情一眼,路文良抿了抿嘴,没有立刻说话。 他胡乱朝着邱松点点头,一转身对唐开瀚招招手:“出来吧,我有事情单独要和你说。” …… 唐开瀚看着路文良的眼神很奇妙,但路文良垂着头,并没有仔细观察他。 两个人下了楼避开所有人进了唐开瀚的车子,开了空调,沉寂一会儿,才慢慢交流起来。 路文良说:“我建议你把这群人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旅行,红豆杉的事情不要泄露出去,等到过一两个月,再去审批开发。” 唐开瀚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为什么要等一两个月?” 路文良面不改色:“你和新市长搭上关系了吗?” 唐开瀚继续看他:“虽然没有……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文良笑了:“我觉得你今天在找茬,要打架吗?” 他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握紧拳头贴在唐开瀚脸颊边:“别不识好人心啊……” 唐开瀚抿住嘴唇,他看到路文良眼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也明白自己今天的问话大概太过逾越,他压下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好奇,伸出一只手来盖住路文良贴在自己脸颊边的拳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路文良叹了口气,收回手:“算了,我也没有真的生气。” 唐开瀚吃了个软钉子,问话也越发小心:“你不要误会,我之前其实也猜到了什么东西,但你如果不想让我知道,我下回不会再问了。” 路文良歪着头笑了一下:“你才误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直觉而已。”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笑笑。 唐开瀚勾起唇角,轻声说:“这件事情不管能不能成功,我欠你一个人情。” 路文良不说话只是笑,他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出手帮助唐开瀚,这社会上毕竟群居才是主流,一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孤军难鸣,能给自己找个后台,偶尔帮点小忙,还是很重要的。 “最近很多事情都不顺利……”气氛缓和之后,唐开瀚放松下来,叹息一声躺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不过看到你之后,心情好些也好了一些。借问一下你的‘直觉’,我什么时候才能连续一个月睡够八个小时啊……” 因为很少看到唐开瀚这样随便,路文良也心软了下来,他确实很辛苦,在唐家住的这段时间,路文良更加明白了做一个商人的不易,唐开瀚比他大不了很多,却过着和他几近天壤之别的生活,路文良以前觉得自己已经够辛苦了,看到唐开瀚的生活轨迹,竟然也会有被治愈的感觉。 路文良拿捏着分寸,也和他说笑:“我又不是算命的,你问我有什么用?” 说罢,看到唐开瀚眼睛下面确实有很深的黑眼圈,他伸出手指头来戳了一下。 唐开瀚瞬间抬手把他的手握进掌心,睁开一双鹰隼般坚烈的眼,漆黑的瞳仁利剑般射进路文良的双目。 莫名有一种被盯上的错觉。 唐开瀚的手掌是火热的,路文良时常看到他在家里的健身房运动,偶尔洗过澡时也会看到他围着浴巾或者裹着浴袍在家里走动,他的肌肉不可置疑的健美,身体应该也很棒,否则普通人常年睡眠不足肯定不会像他那么中气十足。 路文良则不同,他平时也锻炼身体,但目前课业都让她忙的焦头烂额,又哪里有时间倾注太多的心力在锻炼上?他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了的那几年长身体最重要的时期偏偏又给耽搁了,腿上的老伤口也危害到了身体健康,他目前能养成这种活蹦乱跳的模样已经挺不容易,可健康问题却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他血压低、血糖低、又偏瘦,夏天出虚汗冬天手脚冷,和唐开瀚相比,就好像两个极端世界的人。 路文良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浮上心头,竟然让他惊慌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皱起眉头。 手掌的余温仍在皮肤上,连带着全身似乎都变得暖融融。 唐开瀚咳嗽了一声,眨眨眼睛,拳头虚虚的捏了起来,表情有些不舍的道歉:“抱歉……我……咳……” 路文良扒了扒头发,让头发柔绒绒的触感改过手心的火烫,也咳嗽了一声:“没,我刚刚没注意,你问我什么来着?” 唐开瀚眼神火的像是一块炙热的碳,贴在路文良侧脸上来回滑动,车内只有他低沉丝滑的嗓音:“我让你帮我预感……哈,我逗你玩的。” 拉开车里的帘子,唐开瀚移开自己的视线,盯着车窗外几个孤零零停在路边的小吃摊。 路文良觉得时间都开始变得缓慢焦灼,车内的温度一点点攀升了上去。 “下车吧,”路文良终于说,“瑞安还在楼上,别让他等太久了。” 唐开瀚听到他下车的声音,没有动作,等到车门被关上,才猛然回头。 盯着车窗外路文良慢慢走远的身影。 唐开瀚勾起唇角,捂着额低低的笑,耳朵有些发红。 …… 唐开瀚派了个助理去安排路文良说的那些事情,顺便去省城找一个信得过也能控制的植物学家来村里考察,和路文良一道来县里的周伯和王婶儿已经等待了很久,路文良打算把他们先送回去。 然后路文良发现唐开瀚把司机和助理都打发走了。 他很无语,这家伙很明显是要留下来,可他西装笔挺的样子出现在村落里也实在雷人了一些。 周伯和王婶儿都被他气势给吓住了,唐开瀚不苟言笑的时候还是挺威严的,唐瑞安忙着去买油条,路文良毫不留情的赶唐开瀚走。 唐开瀚脸皮无敌:“我让人请研究员来村里了,我当然也要留下来,和他一起进山啊。” 路文良翻了个白眼:“你别欺负我没见识,我没听说过领导和下属一起进山考察的,你这样去我家真的不合适,你快走吧,真要来的话晚几天也不妨碍啊。” 唐开瀚索性不理他,进车站去买了五张去镇上的汽车票,他们要先送王婶儿回去。 路文良无奈的叹气,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于是去做王婶儿和周伯的工作。今天来县里,知情的也就他俩和刘阿姨,他们和邱松谈到最机密话题的时候都是避开所有人的,所以周伯他们知道的实际上并不多,路文良只嘱托他不要把邱松的事情告诉给镇上的任何人,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也最好瞒住。、两个老人口风都十分紧,藏个秘密并不算什么难事儿,路文良倒不担心他们出问题。 唐开瀚后来还真的就没问为啥要他等一两个月,他反正就这样布置去办了,反正实在不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更何况,他和现在的海川市长并没有什么交情,事关红豆杉保护区开发,审批肯定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路文良说的也有道理,这一两个月过后看看自己和市政府的关系再说。现在贸然出手,很有可能走漏风声,反倒便宜了后来人。 毕竟领导上任,手中必定有亲信,真正好的项目,外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 他想着想着脑仁儿又开始发疼,就像上回猜不出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一样,这一次,他同样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个相当关键的重点。 然而脑袋里却全是正在规划的保护区开发方案,唐开瀚想要从一团乱麻中找出头绪,难上加难。 …… 一行人送王婶儿回到了家,又在菜市场买了些蔬菜。周口村就住着那么几户的人,到了冬天,绿色眼见的少。更何况地方偏僻也不好买材料,自家种的东西吃来吃去,早晚有腻味的那天。 路文良那么久没回家,院子里的丝瓜黄瓜番茄早就枯烂,唐开瀚在家,他决定多买点东西,要不不够吃。 西装革履亮皮鞋,唐开瀚的亮相成为镇上的一道风景线。 挑了根胖乎乎的白萝卜,两斤猪肋排,一根筒骨,还有些新鲜香菇,再买了些绿油油的小青菜,小青菜用猪油煸炒之后可香了。 早上在王婶儿家和王婶儿女婿喝的那瓶小酒又勾起了路文良许久不见的酒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粮油店里拎了一瓶二锅头。 二锅头最香了!入口甘冽余韵热烈,喝一口全身都暖融融的。 周伯乐呵呵的称了两斤羊肉,路文良没让他给钱,抢着要付,唐开瀚先一步把钱给了。 这一下就让周伯对唐开瀚感观好了许多,唐开瀚看起来冷飕飕臭屁哄哄的,平时还真的很难让人心生好感,不过难得他是个热心肠。 菜市口大门和路家门市斜对面靠着,众人出来的时候,遥遥就看到赵王八蹲在路家门口又在吃面条。 看到路文良,他吃了一惊,站起身来。 路文良打算离开。 没料到赵王八竟忽然叫了起来:“哟!外甥!外甥!” 外你大爷。 路文良冷笑。 赵春秀的骂声从门市里遥遥的传了出来:“外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外甥在二楼床上躺着呢,他是你屁个外甥!” 她骂完赵王八,又快步走出来叉着腰指着路文良:“他妈的王八羔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玩儿的什么把戏,呸!做你的春秋大梦!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你抢都抢不到!人这辈子生下来就分了高低,下三滥的人就是下三滥,一辈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路文良诧异的挑眉。 哟,这坑出乎他预料。 赵春秀这是吃枪药了吧?见人就啡,她哪儿来那么大胆量? 路文良可还记得路功拿面子当饭吃呢,赵春秀都多久没有泼辣骂街过了?他还记得自己早上来的时候她在店里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模样呢,下午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偏偏赵王八还在一边火上浇油:“是哟,下三滥的人可不就下三滥么,你这句话骂的到底是哪个哟,人家都到了城里去读书,认识了城里的朋友,你说的下三滥到底是哪个哟!” “赵财!你他妈存心的吧!?” 赵王八贱兮兮的蹲下来吸溜面条。 路文良扭头看着赵春秀撒泼,心里有趣,居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春秀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的,一看路文良不当回事,就跟被人扇了一耳光似地没脸。就好像你在大马路上大张旗鼓的唱猴戏,本以为自己表演精彩,会引来无数人围观和热烈的掌声,没想到自己一通唱完,不单被剧团同事嘲笑,还引不起路人丝毫兴趣,那一瞬间心中简直挫败不堪…… 路文良缓缓的开口:“小妈,你这辈子估计就说对了那一句话,人这一辈子生下来就分出了高低,这种高低和门第没关系,要用本性来划分的。不过这种话以后你还是别说了,说出来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似地,我看了都觉得可怜。” 赵春秀气的咬牙切齿,这死小子一段时间没见牙尖嘴利的跟吃了炮战似地,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个意思,但从旁边的那些邻里投过来偷笑的视线,赵春秀也能猜出是自己落了下风,她骂不过就打算撒泼,一撩衣袖就要在地上打滚哭丧。 路文良慢悠悠的说:“我真的建议你别再来那一套,德良在后头看着呢,你让他多没面子啊,要我是他同学,知道他有这么个妈,也得天天嘲笑他。” 赵春秀挽胳膊的手一顿。 她缓缓扭过头,果然发现路德良垫着小板凳伸着头在二楼窗户处探出小脑袋看着底下。 他并不认识路文良,虽然见过一面,但那时候他被赵春秀抱着睡觉,压根儿也不知道路文良是谁,他以为自家老妈又和陌生人起矛盾了,也不奇怪,反正家里三天两头的就会有人吵架。 看到赵春秀抬头,路德良赶忙缩回脑袋,过了一会儿,又犹犹豫豫的探出来看。 赵春秀胸口憋着气,却也不愿意在儿子面前形象全无,只能恨的饮血,双目圆睁盯着路文良的后背。 路文良压根儿没把她当做一回事儿,转身毫无负担的离开。唐开瀚跟着他走出一段路,又回过头,阴森森的扫视了路家门前的两个人一眼。 见他离开了,端着搪瓷盆的赵财憋着笑吭哧吭哧的发抖,他幸灾乐祸的本事比赵春秀要强,满脸鄙视的嘲笑的样子,简直能把人气出心脏病来。 他却忽略了女人的承受力,赵春秀气的已经到了极限,又被他刺激一下,发了疯似的一脚一脚踹下去:“笑你妈!笑你妈!笑你妈了个B!” 赵财被踹了个狗啃屎,半盆子面条尽数倒在了门口的水泥路上,面汤在衣服上压出一个硕大的污渍,大冬天的满手湿哒哒,别提多难受了。 “你他妈敢踹我!”赵财片刻不是受气的人,他一咕噜爬起,就拿自己手上的搪瓷盆一个劲儿的朝着赵春秀脑袋上砸,嘴里不干不净的追骂。赵春秀到底是个女人,哪里压得过他的力气,没两下就被打的无招架之力。好在赵财也有分寸,没下重手,只是疼而已。周围旁观的人居然一个劝架的也不见。 “你才妈了个B!你才妈了个B!”赵财不依不饶的打着,新仇旧恨一起上,就想给自己讨个公道来,却没料到后脑忽然一阵剧痛,哐当一声就听有个东西砸在了地上。 他翻个白眼躺地上就起不来了,赵春秀被压的半蹲着打,疼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发觉赵财的模样,也吓了一跳。 水泥地上一个成人拳头大的玻璃杯咕噜噜滚动着,滚到花圃边上,停着不动了。 二楼的路德良霸气十足的一挥小拳头:“我日你妈的赵老狗!你敢打我妈!小爷我让你五更见阎王!” 片刻过后—— ——“啊!!!!死人了啊!!!!” 第42章 路文良和唐家兄弟俩拎着菜回到村里,老房子昨晚被刘阿姨连夜收拾了出来,原本脏乱的一切也被井井有条的收纳好,厨房的锅碗瓢盆干干净净的,还有一盆生饺子放在窗台上冻着。束海这边虽然冬天不下雪,但气温和着实不高,时常都在零度以下,村子里又没有阳光,晚上放一盆水,第二天也能结出冰块来,虽然不大,但也是经久不化的。 路文良本来想把两人打发走自己做饭,没想到唐开瀚居然一马当先的脱了自己的呢大衣,卷起袖子去洗肋排,唐瑞安从袋子里叮铃哐啷的朝外取酱油醋调料,路文良呆在原地看了会儿这俩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兄弟,没办法,淘米去了。 对村子里的土灶台,唐开瀚显得异常笨拙,用打火机打到烫伤了手也没生出火来,引火的松油棒被他用的一根不剩了,路文良淘好米回来就嗅到厨房里烟雾弥漫,定睛一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松木棒可难买了,都要靠自己去砍的,自然枯坏的松树每年才几株啊?他喜欢嗅这个香味儿,平常都不太舍得用,唐开瀚这个败家的真是要人老命。 他把人赶开,自己三两下升起火,赶着唐瑞安去找大蒲扇来通风,好不容易才把乱七八糟的杂物处理的干净整洁了一些。眼见唐开瀚雪白的衬衫因为炒菜而压在灶台前印上一抹伤眼的油烟,终于没辙了,抢了锅铲自己来。 猪肋排上浆,放盐巴料酒葱段姜片生腌,路文良热锅倒油忙的不亦乐乎,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唐开瀚的低音:“抬手。” 他被吓得倏一下抬起双手来。 除了油烟味之外,鼻腔里还能嗅到非常非常淡的洗发水的香,唐开瀚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一块破布,双手围着他的腰绕了一圈,慢悠悠的在后头系着带子。 路文良并不记得自己平常有带围裙的习惯,边炒着菜边低头一看,居然发现是唐瑞安昨晚换下的一件绿色长袖毛衣…… 他无语的看了唐开瀚一眼,唐开瀚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多么浪费,他给路文良系好围裙,然后到一边去切大蒜去了,用刀面狠狠一拍,因为力气太大,连灶面都会被震的晃上两晃。 大家正忙活的热火朝天,外头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叫,路文良仔细一听,竟然是刘阿姨来了。 刘阿姨抱着半个金黄的南瓜迈着小碎步跑进屋来,胳膊肘上悬着一个塑料袋,里头沉甸甸的。她把塑料袋解下来,从里头拿出个大铁碗,把盖在上面的盘子拿下后,里头浓郁的糖醋排骨香就扑面而来。 “我就猜到你回来了,”刘阿姨勾着腰把南瓜放在地上,嘿嘿笑着,“你们去镇上回来也不找我,我在我大姑家呢,听你们来镇上了我跑去找,就听说你们都回来了……” “哎哟!”她直起腰来费劲儿的伸了一下,敲敲后背,“一把老骨头,吃南瓜啊,我大姑自己家种的,哎哟那个甜!我给切了一半送过来……” 她说完楞乎乎的盯着路文良看,喘着气儿,终于发现了西装革履抓菜刀拍大蒜的唐开瀚。 “哎哟我去……”刘阿姨吓了一跳,唐开瀚冷飕飕的模样实在不是个善茬,她后退了一步的,躲到了路文良的背后,这才心有余悸的问道:“这是……这是谁啊?” 路文良哭笑不得的转过身护住刘阿姨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安慰道:“他是瑞安的哥哥,是我朋友啊。” 他扭过头瞪了唐开瀚一眼:“这是刘阿姨!” 唐开瀚有点委屈,他拎着菜刀盯着那个一见面就很不给他面子的老女人看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问好:“刘阿姨好。” 刘阿姨尴尬的笑笑,抢过路文良手上的锅铲,果断的把他们赶了出去。 晚饭一桌四个人,热气腾腾的几道菜倒是吃的非常香甜,唐瑞安的嘴十分甜,一顿饭下来,让刘阿姨对唐开瀚也亲近了一些。 刘阿姨把碗筷都洗干净了才肯离开,夜晚的周口村从不缺少虫鸣,然而现在正是寒冬,外头冰天雪地,只能听到村里仅剩的几户人家轻轻的狗吠声。 路文良用板凳和大木板在自己的床边搭了个等高的临时床,很结实,上头铺着厚厚的棉絮和旧被子,也暖和的很,路文良把燃着炭的盆子放在木板床下面之后,棉被上就暖融融的像北方的炕,唐瑞安和衣扑到上头拽着枕头不肯走,闹着要睡在外头,更暖和些。 村子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浴室,洗澡只能烧热水在冷飕飕的卫生间里淋浴,路文良今天累了一整天实在懒得去洗,于是随便烧了半锅开水兑好了洗脸泡脚,老房子里的大木盆还是路爷爷留下来的,几代下来,早就被用的油光滑亮,就是造型丑了一点,却实在是很耐用的。 桶很大,唐瑞安昨天已经和路文良洗过一次脚脚,这一回就没有犹豫欢天喜地的脱袜子泡脚,唐开瀚坐在一边儿有点扭捏,路文良没有理会这个好像有点强迫症又似乎很有洁癖的男人,和别人一起洗脚跟不洗脚比起来,到底哪个更无法忍受呢?反正他自己是拖鞋脱袜泡的很开心的,水温烫呼呼的,在大冬天里,水汽蒸腾,简直是一种享受。 唐开瀚透过茫茫的雾气,有些愣神的盯住水盆里安静搅动的那一双脚。当然,唐瑞安那双又白又胖的是直接被忽略掉的。 路文良他很瘦,脚当然也不会有多少肉,可因为他体型很均匀,所以脚部并没有那种瘦骨嶙峋的感觉,而是很纤长秀气的伸长开,每一粒指甲都盈润饱满,长度适宜,冒着通透的粉色。 他腿部有疤,所以一年四季脚部都不见光,皮肤简直白的有些让人咂舌,可因为泡脚时撩上裤腿的关系,从脚踝开始,大片狰狞的疤痕就毫无遮掩的裸露了出来,如同蜿蜒曲折的沙盘地图,沟壑纵横,颜色浅浅的,但凑近了看,也很让人触目惊心。这伤口甚至大到挽起的裤腿还无法露出完全,大概有一部分还被遮挡在裤子的布料之下。 路文良眯着眼半躺在床上,微烫的水温让他的皮肤有些淡淡的刺痒,这并不难受,相反还有些舒适。唐瑞安不安分的搅合着,一双胖脚从生下来开始不知道走过几回远路,平常也不做运动,天天看书睡觉吃东西,典型的懒汉,今天不过让他跟着走了走,回来路上就叫了几百遍累死了,现在一看,竟然是一个老茧也没有的。 他昏昏欲睡,如同飘荡在云雾中,眼皮越来越沉重,快要合拢起来。 脚上忽然一凉,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脚就被另一双脚给包裹住了。 路文良从半睡半醒中惊慌的爬了起来,扶着额头想要把自己的脚抽出脚盆,定睛一看,却发现唐开瀚坐在自己身边,西装裤挽到膝盖上,一双大了几个号的脚掌大喇喇的盖在自己的脚背上。 唐开瀚平时在家里的时候都挺喜欢装逼的围着长长的雪白的浴巾来回走动,要不就是长长的睡袍,露出自己半块胸肌,但一双长腿平常却鲜少能看到,多半包裹在笔挺的裤子布料里,随着走动时会绷出似有若无的弧度。路文良有时也会好笑的猜测唐开瀚是否也和普通男人一样会有一腿卷卷的汗毛,或者说会如同很多健美的男人那样,小腿粗粗的全是肌肉。 然而等到真正看到的时候,路文良还是觉得有点出乎预料。 唐开瀚的肤色比他想象中要稍微黑一点,比小麦色还要深的那种肤色,皮肤很紧致,如同他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一样看不到毛孔,腿毛确实有,却不是弯弯曲曲的,毕竟不是北方人,唐开瀚汗毛系统并不发达,连带着头发都比普通人的发色要浅,汗毛更是细细柔软的偏向深灰,在水盆中安分的上下漂浮,很短也不浓密。 总的看来他还是挺正常的一个男人,腿部有肌肉,却不那么发达,这使得他的腿不那么粗壮,脚腕有点粗,大概是健身的后遗症,他到处都是有些显胖的肌肉,然而脚掌却过于骨节分明了,小脚趾走多了路有点微微的弯曲,现在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路文良的小腿肉。 他的手抹上路文良的膝盖,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口问道:“我们尽早回去吧,这里连抓药的地方都没有,你的药不能停太久。” 路文良拨开他的手,一语不发的扯过毛巾胡乱的擦擦脚,然后爬到了床里面,有热乎乎炭炉子的外侧是唐瑞安预定了的。 唐开瀚扭头盯着他,看到路文良穿着自己宽宽大大的睡裤撅起自己挺翘的屁股一扭一扭爬进去的时候,微微的抿了下嘴唇,手掌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是湿漉漉的汗。 那皮肤上柔软凹凸的疤痕…… 触摸到的时候,比目测更加直观。 他咽了口唾沫,见唐瑞安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眉头一皱,眯起眼睛:“你在看什么?” 唐瑞安缩了缩脖子,尤不知死活的嘿嘿笑:“哥……你居然摸我路哥的膝盖……矮油~~~” 唐开瀚冷笑了一声,刷的一下抽回自己的双脚,擦干净以后,把擦脚布丢到唐瑞安的怀里。 “少废话,倒水去!” 唐瑞安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是我!?” 唐开瀚扭头盘腿坐在床上开始解衣扣,理都不理他。 路文良背对着两人,面朝墙壁,心跳如同擂鼓震动。 他很难堪的咬着牙,因为他实在没想到唐开瀚居然会动手摸他的伤疤,这片伤疤驻扎在他的腿上多少年?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每一次面对穿衣镜的时候看到这片伤疤,自己的内心就会重温当初孤独无助时的凄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付出更多的东西来换取自己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伤害,这伤疤对他来说。是折磨,也是个难以释怀的耻辱。 唐开瀚盯着他,脱掉外套和背心衬衫长裤,随手抓了一把路文良放在床头的广告t恤套下,然后如同滑溜的鱼一样哧溜一下钻进了暖融融的被窝里,和路文良相距……不到一厘米。 他感觉到路文良异乎寻常的僵硬,似乎从自己触摸到那块禁忌的疤痕开始,气氛就开始出现了某种凝滞,他迅速的猜测到了自己大概犯到了路文良的忌讳,于是很小心的伸出手,在被窝里,轻轻的拍了拍路文良的侧腰。 路文良哆嗦了一下扭过头,唐开瀚一定有神经病,上床就挠他痒痒肉,烦死了。 唐开瀚盯着他很不耐烦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你……” 路文良挑眉:“恩?” “对不起,”唐开瀚缓缓的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路文良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直到唐瑞安倒好洗脚水哆嗦着冲回屋子,房门“哐!”的一声被摔上。 “切……”他才无奈的叹口气,重新扭过了脑袋,“睡吧,很晚了。” 唐开瀚一语不发的侧躺了回去,三个人盖着同一床大棉被,靠近唐瑞安那一处的床板要更温暖些,唐开瀚朝着路文良的方向磨蹭着挪过去一点,缓缓的将自己的手臂搁在了路文良的侧腰。 路文良被痒的一个哆嗦,抬手把他胳膊挤了下来。 唐开瀚不死心的又贴近一些,让自己的整个胸膛都毫无保留紧紧的靠在路文良的后背,然后伸出一条胳膊越过路文良将他虚虚的抱在了怀里。 路文良不太习惯的扭动了两下。 然后放弃了拒绝,静下心来闭上眼睛睡了。 唐开瀚半抱着他,把脸埋在路文良柔软干爽的发顶,眼睛睁的老大。 …… 唐开瀚助理去找的学者第二天天刚亮就到了,一行人压根儿没睡觉,找到了人他们连夜就从省城赶夜车回来了,到村里的时候一个个眼圈都是乌黑的。 路文良招呼着几个开夜车的小伙子去休息,又给他们准备了清粥小菜,剩下的那些看起来年纪老大老教授却硬是不肯去休息,他们路上来的时候签了保密合同,然后由助理透露了一些这次私活儿的口风,一听说在海川市内居然有规模巨大的红豆杉存在,老人家们就没有一个不激动的。 路文良从顶楼拿了自己这些年晾晒的红豆杉果,有一些已经被他拿来泡了药酒,老专家们拿着放大镜翻来覆去看了几分钟,脸上的喜色几乎掩都掩不住。 “小孩,你确定了,你们后山林子里全都是结这种果子的树?!” 路文良轻笑:“是,挂果的时候怪好看的,就是不好吃,都拿来泡酒了。” “哎哟!老天!老天!”几个老人家手握在一起可劲儿的摇,似乎想要借此来宣泄出自己激动的心情。众人二话不说,拎着仪器就要上山去勘察。 路文良陪着他们出门,走出几步开外,还有个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六十上下的老教授和他打听:“小孩,你住的这屋子是你家的不?” 路文良点头:“恩,老房子,留下来好几代了。” 老人家叹气,推推自己的老花眼镜,摇头嗟叹:“难得啊,难得了!” 路文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之前一直想要推掉的老屋,眼神更加犹豫了一些。 唐开瀚换上助理给他带的运动服,也跟着一起上来,他背着个黑色的背包,头上戴着棒球帽,居然有点不像他了。 唐开瀚见他看自己,挑起眉头,拍了拍自己的包:“腿疼了?我给你带了护膝。” 两个人站的极近,说话的时候也凑近了轻轻的耳语,路文良嗅着在鼻尖飘荡的淡淡的洗发水的气味,忽然喉咙有些痒痒。 “不用”,他说话间咳嗽了一声,借故扭过了头。 唐开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挪开了脑袋。 几个老人似乎发现了什么,齐齐的蹲在一处,大呼小叫的招呼他们过去。 路文良也将自己刚才的反常抛诸脑后,跑上前去蹲下来一起查看。 “不知道多少年了哦……”学者们发现的是个被伐掉的老树桩,树桩很大,上头密密麻麻的刻着年轮。几个人拿放大镜一寸一寸细细的看下去,摇头心痛:“不知道长了多少年,长得又高又茁壮,又没有虫蛀,反倒是被人给砍掉的……可惜咯……” 路文良知道周口村以前曾经有过在后山伐木生活的习惯,于是有点惭愧,并不说话。 “发现什么东西了没有?”唐开瀚看他表情尴尬,于是一皱眉头,上前去帮他解围。 刚才说话那老教授站起身来,推了下眼镜,表情很严肃:“已经过了结果期了,树底下有很多自然熟透掉落的果实,这绝对是红豆杉没错。” 另外一个人也凑上前,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我们早上六点钟进山,现在是上午十一点,走了五个小时了,这片林子还是看不到尽头。” 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狂喜:“这个发现,这种面积……一定会让世界震惊的!” 唐开瀚半蹲下来,伸手在落叶里拨弄拨弄,翻找出几颗红到发褐的果实,捏在手里,来来回回的看着。 他的脑中逐渐有一个对于自己未来规划的雏形,正在冉冉升起,慢慢清晰。 回去的路上,他和路文良远远的吊在队伍后面。 路文良似乎对于自己提供了多大的机会并没有什么认知,他在唐开瀚面前一如既往的沉默,唐开瀚时不时的看一眼他,然后又垂下脑袋,同样一语不发的走。 唐家并不是多么多么巨富的人家,唐父在很早之前选择到香港发展,但到如今为止,也不过是为企业打下了一个比较牢固的根基。 唐家时代都做着那种见不得人的营生,混黑并没有那么多人想象中的那样霸气精妙。事实上,黑帮的生活枯燥而无味,尤其是内陆地区的黑帮,由于某些时候会和政府相当激烈的对立,大家都会选择相对更加低调的生活。 唐开瀚小的时候,唐父还是个在华中瞎混的所谓“头头”,他和妻子儿子每天甚少见面,唐开瀚和唐母被保护性的安置在外省的度假村里,以确保他们的安全。那时候的内地相当乱,经济正在迅猛发展,黑帮所能造成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唐父一度也相当质疑着自己的未来应该何去何从。 在唐瑞安年纪稍大的时候,唐父决定了,自己要去香港去讨个新的人生。 唐开瀚开始小小年纪跟随在父亲身边学习各种知识,作为长子,父亲愿意将家族帮派交移给他,而属于唐瑞安的,会是更加安全的白道生意,唐父将汉楼近八层的资金抽调到了香港,用以建造属于他后半生的新帝国,而年纪小小的唐开瀚,则即将开始承担他本不该那么早承担的责任。 母亲很心疼他,但也是仅此而已,唐父在几十年前也经历过他应该经历的,唐家的男人,从来顶天立地。 唐开瀚从十六岁开始,一个人在内陆学习照顾自己的生活,从小和母亲几乎悠然世外的生活让他异常讨厌自己的领地被侵占,除了钟点工,唐家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学着自己烧饭洗碗打理生活,慢慢的,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比普通的那些更加适合自己,于是也一直在这样一个人过。 他很忙,由于有着和父亲完全不同的理念,从上任开始唐开瀚就着手在替汉楼逐渐洗白,从度假酒店到民俗山庄,汉楼的地下资金一分一厘的被洗白到能够存储在台面上,丰厚的成效是他牺牲了自己一切的休闲时间换来的,以至于到了如今,他还没能和任何人品尝过心动的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之对于路文良,一开始似乎就抱着比较特殊的态度,经过这几次的事情过后,他似乎又觉得路文良并不单纯是自己理解中那个狡猾凶悍的人,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但普通的交友似乎也不用互相提防和试探吧?和路文良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觉得身心舒畅。 不过在这样的时候,考虑太多私人感情好像太不理智了一些。 唐开瀚清清嗓子:“这块地拿到手了,你觉得我应该拿来干什么比较好?” 路文良很诧异:“你来问我?你还没拿到呢,问这个有什么用啊?” 唐开瀚说:“什么拿不到?怎么可能拿不到,我既然看上了这块地,就绝不可能让它跑掉。” 路文良听他自负的话很是憋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霸气十足的和别人说话,那才算是混出头了。 “盖酒店、度假村、高档别墅区……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想想就有了的?” 唐开瀚笑了:“你真是理解我,那我把我们酒店的旗下酒店开到这里来好了,叫什么名字?不能还叫海川啊。” “那叫周口村大饭栈,”路文良没好气的说,“你可真看得起我,来问我?我还觉得狗剩儿的家也很好听呢。” “不问你问谁?这酒店里有你的股份啊。”唐开瀚语气慢慢的轻佻了起来,嗓音里带着笑意,“作为股东,你本来就应该起个名才对。” 路文良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唐开瀚笑着也停下,眼神柔软的看着他。 路文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股份?他刚刚真的没听错? “你酒店里的股份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唐开瀚特别认真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地方是你给我找的、规划是你帮我想的、执行要我们俩一起来,你就算不投入资金,也应该分到技术股,要不然,我岂不是占了你的大便宜?” 路文良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欣喜若狂,反倒立刻神色锐利,满脸戒备起来。唐开瀚他图什么?无缘无故给自己股份? 唐开瀚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的发现路文良的戒备居然有增无减,好像认定了自己肯定有所图谋不怀好意似地。 叹了口气,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路文良这样的人。应该说,他一直就没有找到对付路文良的办法。只好说:“你要是不相信,咱俩签合同也没关系,文良,我能看出你是个人才,这年头人才最宝贵,你现在虽然还没读出名堂来,但你的脑子已经帮我不止一两次了,如果看了那么多,我还不尽快把你纳入自己麾下的话,那我这么多年的酒店也白管了,你比你自己想象中要有能力很多。” 他说着,伸出手诚恳的在路文良肩膀上拍着。 路文良缓缓的偏过头,挪开自己的眼神,顺便拍下唐开瀚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再说吧,这事儿不着急。” 这种事情,得让他好好想想。 第43章 为这小孩儿轻描淡写的一砸,赵王八在医院里抢救了一整夜,他不比年轻人强壮,脑震荡加骨裂伤,差点没把他一把老骨头拖到棺材板里。 赵春秀吓的毫无章法,赵王八抢救了多久,她就在手术室外面守候了多久,路功被她叫着连夜请了一尊观音一尊佛,一尊关二爷一尊土地,放在手术室外,头磕着地,每分钟上三炷香。 路德良一开始以为自己护了娘,还挺得意,见赵王八倒地上没起来了,特别兴奋的下来等着她妈夸奖。哪知道赵春秀竟然破天荒的赏了他一记耳光,小孩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他妈打,一时间懵的半响没回过神来。 她求爷爷告奶奶的跪地求了好久,才说服了看热闹的人没去警察局。路功这一天去山上找枯树了,一回家就听隔壁那老婆娘不怀好意的告诉他说,老婆和孩子都跟着家里那个讨债鬼到医院了。 他吓的砍刀一丢魂都去了大半,明知道那些臭婆娘们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取笑,但却全没有留下来计较的打算,他搭了连夜的车子赶到县城,急的一脑门子都是飕飕的冷汗。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凌晨,护士们将一脑门绷带的赵王八推出来,一家人一问,没死。才好歹松了一口气。 人没死,却昏沉沉的睡在床上人事不知,一家人松懈过后,又重新提心吊胆起来。 赵王八作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二般,当初明明是路功一家占了理的事情,都能给他搅合的里外不是人,现在自己的把柄握在他手里了,还不知道他会怎么从自己一家身上捞好处呢。 一家人胆战心惊的等到下午,赵王八才幽幽从麻醉里苏醒。 完蛋的序幕,缓缓拉开。 赵王八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闹着让护士帮他报警,找警察处理。他说出这个解决办法的时候,赵春秀险些没嚎啕的昏过去!这一家子法盲,只知道路德良是未成年人不能枪毙。 路功气的半死:“都是一家人!你有必要搞成这个样子吗?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追究你打春秀的责任,你这人咋那么不讲道理呢!?” 赵王八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你们怎么说,不争馒头争口气我也得把这龟儿子给送进去,你看他细皮嫩肉一点点大,不知道判多少年,出来了还会是个什么样,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天啊!!!”赵春秀崩溃了,哭着跪了下来,扯着路功的裤脚浑身脱力般歪歪扭扭的大骂,“祸害遗千年!你怎么不收了这个王八蛋!!!” “你他妈闭嘴!”路功气死了这女人没眼力见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脚把她踹出老远,去看赵王八反应,心下就是一个咯噔。 赵王八听了赵春秀那句话,脸上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满眼恶意,“我就是祸害!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得做点什么才好。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换个童子陪我一起死,我也够本了!” 赵春秀拼命尖叫着,路德良已经被他妈的疯狂给吓得缩到了墙角,他堂舅的话虽然说的复杂,可他早慧,也能听懂许多,知道这老王八蛋打算对付自己,吓得已经是面无人色。 赵春秀瞪着眼睛,嚎累了,直愣愣的盯着病床上满脸松快的赵王八看。她头一次觉得自家的亲戚居然会那么面目丑恶!她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害的儿子现在也吃了闷亏。 蹲在地上,她越想越心寒,路德良生下来都好几年了,她上了年纪,月经都快走了,肯定没法儿再生,这就是她一辈子唯一的宝贝,唯一的儿子!他现在不过几岁大,又白又胖,全镇也找不出来的漂亮。一双眼睛,狡黠灵动,开口喊妈的时候,能甜化了人的心! 赵王八这杀千刀没天良的王八蛋,居然要害他!要害自己的宝贝! 墙角处的路德良吓的浑身发寒,看到大人们陷入了凝滞的沉默,立刻想要找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他怕路功,于是只好哆哆嗦嗦的喊赵春秀:“妈……” 这一声“妈”,如同一声惊雷打在赵春秀的心头! 她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白可见的被密密麻麻的血丝遍布,到了最后,甚至满眼都是猩红的血色,眼神中少数的理智慢慢的消褪不见。 须根,就见她紧咬牙根,缓缓的裂开一个狰狞的微笑来。 路功见状心中一惊,刚想开口问问,就将赵春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满脸疯狂的朝着床头柜飞扑过去,一把攥紧了果盘里的水果刀! “你怎么不去死!!!!”赵春秀挥着刀声嘶力竭的朝着病床上的赵王八咆哮,手臂绷得像是一根笔直的钢棍,朝着上空高高一挥,瞄准了赵王八的心脏就要扎下,“赵老狗!我和你同归于尽!!!!” 路功被吓得尿崩,刀锋划过他侧脸的时候,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骇的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放开嗓子拼命的大叫。 周围傻了的医生护士被他的尖叫给唤醒,立刻惊慌的上前来阻拦,一个医生迅速的把手上端着的工具托盘朝着赵春秀脸上狠狠掷去!手术盘里的工具毫不留情的朝着脸上最柔弱的地方戳,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可见的贯穿了赵春秀的脸颊…… 可是已经晚了。 赵春秀的水果刀虽然失了准头,但却仍然迅速的割开了赵王八的手臂,鲜血如同喷泉般溅起老高,在场所有人的人都被猩红的血液喷了一脸。 赵春秀捂着自己受伤的脸瞪大眼睛坚持了两秒,悠悠的倒在了地上。 护士们快速的奔到病床边查看,才发现不止是赵春秀,闹剧中的另一个主角,也已经早早的被吓到休克了,反倒没有受什么苦头。 这下可好,原本一件微不足道的民事案件,因为赵春秀的莽撞而迅速的变成一件可大可小的刑事案件,县城里的警察才不会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医院里报案后,他们到的很迅速,立刻来医院里带走了包扎好的赵春秀,以及当事人家属兼嫌疑人路功。 …… 红豆杉的面积被迅速的勘测出来,周口村的后山相当的大。因为早年泥石流滑坡过,那块地方虽然占地广,但到了如今也没有村镇在那里驻扎,连村里修盘上公路也特地避开了这块事发高峰地。 海川最不缺的就是山林,远近山脉错错落落,以周口村为中心,绕过了开车四十余分钟就能到达的周口镇,连绵四周大片的山脉,面积竟然多达近千亩! 虽然这些山头上的绿植不仅仅是红豆杉一种,但这样巨大的野生群落,也绝对是整个束海,甚至整个华南都难寻的了! 开发计划进行还不到一星期,唐开瀚就开始庆幸自己听从了路文良暂缓一两个月的意见,回到海川之后他开始加紧马力的和新市长搭线,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新市长的胃口异常的大,姿态也放的相当高,唐开瀚准备了二十万的见面礼也没能和他吃上一顿饭。 一见这阵势,唐开瀚就心凉了大半,明白这位先生手底下大概是已经有高人了。 看明白局势,唐开瀚利索的收手,并没有停滞不前,而是想方设法的开始联系刚调走的老市长姚崇明,姚崇明到天津之后唐开瀚虽然和他偶有联系,但多半也只是普通的问好,这一回带了正事儿前去请教新市长的软肋,姚崇明却给了他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 不论要做什么事情,等。 以不变应万变。 唐开瀚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慢慢的,竟然也平心静气下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周口村的消息他瞒的一丝不漏,外界听不到哪怕一丁点风声,不要说路文良告诉他的一两个月了,就是一年半载,他也等得起。 于是他开始专心投入新酒店的规划当中,虽然土地还没尘埃落定,但在这之前可以把以后会让人手忙脚乱的工作先完成一些。 路文良发现,唐开瀚之前在后山说的那句,这新酒店有他股份的那句话,似乎并不是戏言。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老拿文件来给路文良看,新酒店的名字由唐家的几个高层定下来了,叫做桃源山庄。初步暂定修建面积为周口村已经开辟出来的区域,他们甚至迅速的开始赶制设计图,好几个方案出来的时候唐开瀚执意让路文良跟着看,里头的某些建筑实在是设计的十分精妙。 比如说将周口村原有的几条活水溪流规划为景观,引流绕着酒店环绕,将山庄修筑成古风的宅院样式。亦或者大片的高耸的尖顶欧式住宅,前后错落,在设计图上看来,犹如一座端庄的中世纪古堡。 路文良毕竟是那么多年之后回来的,那时候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不是现在这些看上去奢华的设计能够比较的了,看来看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也提出了几个自己认为不够完美的地方,让人去修改。 唐开瀚如获至宝,立刻嘱咐下去,远在香港的唐氏公司设计部也为了几个小小的改动而热闹不已。 唐开瀚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文件应该对谁保密,至少对路文良,他好像丧失了这个认知,有时候居然在一堆的文件里还会掺杂新项目的投入资金和投入走向,以及从香港调来的用于收购地皮的资金归置册,路文良偶然翻开几本,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给唐开瀚又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 天气越发寒冷,但外头却一天比一天热闹了,街上时常可以听到孩子们短促的放鞭炮的声音,日子过的好了,许多人也愿意给孩子买一盒五毛钱的摔炮玩玩,走在路边,熊孩子们会毫不留情的把鞭炮丢到你脚下,看见行人被他们吓的哇哇叫,才会充满满足感和自豪感的回家。 这一切只因为——新年将至。 因为圣诞节已经回家过的原因,唐家兄弟并不打算在新年还回一趟香港,唐开瀚酒店里的员工有大半都因为年假而离开,酒店里人手锐减,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大年三十的上午他都在办公室里坐镇着江山。 路文良和唐瑞安提前几天就去购置年货了,海川因为经济发展迅速,在这个年代就已经招揽了许许多多不同籍贯的人们,于是海川的年味比别的城市都要显得复杂许多。城管们在这个时节也很少出来找不痛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小贩们发一笔小财,于是在靠近市中心的那一片区域的路两边,临时的支起长达一整条街的临时摊位,过年前十天左右,就已经人头攒动,挤的前心贴后背了。 唐开瀚点名要吃湖南熏猪腿,要正宗的柏枝熏的黄橙橙香喷喷那种,唐瑞安则想吃火腿炖毛芋,一路上看到年菜摊就拼命的翻谁家的火腿最肥,偏要买一块油花大到让人触目惊心的,一看就绝对腻的要死,路文良不肯要,唐瑞安非要买。 他一个月才一千块钱零花,一号拿钱通常半个月不到就花干净了,剩下来的半个月都得苦兮兮的求接济。唐开瀚有时候心情好会额外给他一些,但唐瑞安会因为嘴太贱而错失良机,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坚决贯彻抱最好说话的路文良大腿这一政策的。 路文良确实很宠他,虽然从年纪上来看路文良还要比他小一岁,但实际上路文良的心理年龄比起唐开瀚都要大一些了。唐瑞安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种孩子,漂亮、嘴甜、殷勤又粘人,平时乖巧可爱,关键时候还挺有用场。尤其是他的英文口语让路文良非常幸运的越过了英语考试的中等线,路文良对他的某些小任性平时都挺能包涵的。 路文良最后还是同意了买那块肥肉,然后找到了熏猪腿快速的抢到两只,隔壁摊子有人在卖未孵化的活珠子,路文良快速躲开了,唐瑞安看的眼发直,拉都拉不走,在原地蹲守路文良给钱,然后迅速的吃掉五只。 新年需要的许多东西,比如汤团、糯米、红糖和酒,路文良在大促销柜台买了许多,排队的老太太一个比一个强壮,新中国步入了新的纪元,人民的生活富足起来后,连带着抢购的场面都更加壮观了。 看这热火朝天是东西就抢的架势,路文良来买了两遍,终于也耐不住蠢蠢欲动的财迷本质,托着唐瑞安一块儿去粮油批发市场批发了一大批干辣椒大蒜跟着占了个摊位卖起来。 …… 这时节过的异常快速,大概是心情舒畅的缘故,路文良看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觉得赏心悦目,大中午的被老太太拽住胳膊为五块钱还价半小时也没能打消他的满脸微笑,东西卖的差不多,路文良收了摊子,扭头看一眼累到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唐瑞安,抬脚踢踢他:“喂,几点啦?” 唐瑞安被他一脚踢的软绵绵倒在地上,半响后才伸出手软塌塌的看了一眼,声音气若游丝:“三点了……” “咱回去吧,”路文良满意的把挂在摊位上的大衣给穿了起来,拍拍衣服肩膀结冻的霜,“你干嘛?衣服搞脏了晚上你哥又要骂你了。” 唐瑞安还想再休息一下,被路文良说了好几遍,终于不情不愿的起来帮着一起收拾大布头,里头还有点干辣椒和蒜头,他们的打算留着回家自己用了。 唐开瀚在家里热油煎鸡蛋,大年三十的他还上午去上班实在是怪可怜的,中午回来后,发现两个人居然都不在家,没办法,年夜饭总不能轻忽,必须自己做啊。 鸡蛋搅匀土豆丝,热油下锅,勤快的翻动锅面,路文良和唐瑞安刚一进门,就是扑鼻的土豆芳香。 唐瑞安口水简直要滑到下巴上,做生意的时候压根儿没时间吃饭,回来也是空着肚子的,他简直快要被饿死了。 迅速的到桌上偷吃了两口,唐瑞安猪似地哼哼半天抱怨路文良没人性,唐开瀚拎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弟弟这样狼狈,吓了一跳:“你们去哪里了?” 路文良把手上提着的布带子啪嗒朝着墙角一放,笑得幸灾乐祸:“我们去做生意了,这臭小子吃不了苦,哼哼哈哈的叫了一天,你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花钱。” 见唐开瀚转为看自己,唐瑞安咳咳的呛了两声,满脸悲愤的摇头:“哥!你辛苦了!赚钱真是太困难了!” 唐开瀚很诧异啊,自家这个没心没肺的弟弟居然会说那么感性的话!?他们去卖什么了?! 路文良心有灵犀的解释说:“我们这两天去批发大蒜和辣椒卖年货了,他今天找错了三次钱,称多了五六次,不过后来慢慢上手的倒是还行。这小子会说话,天生就是当奸商的料。”那群以还价为乐的老太太们常常会因为唐瑞安的一个撒娇而变得异常大方。 唐开瀚很欣慰啊,弟弟居然知道赚钱了,这还是很好的嘛。虽然累了一点,但增加社会阅历,也明白了劳动的艰辛,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弊的好事。 他到墙角去拾起那一袋子剩下的调味料翻看了一下,表情满意的点头:“都挺好的,还新鲜。” 路文良看他要继续去做菜,作为客人于是客气客气的说:“你要去做饭啦?要不要我帮忙?” 这种客套话一般人其实都会拒绝的吧? 唐开瀚却推了下眼睛,扭着头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半点不客气的点头说:“好啊,反正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路文良愣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嘴唇抽搐了片刻,还是认命的系上围裙一并进去了。 唐家上下因为唐开瀚的个人癖好,连角落里的老鼠洞里都整齐的排放着家具,地板桌面纤尘不染,原本油烟大本该脏污污的厨房也比很多人家都要干净很多。 唐开瀚背对着厨房门在切土豆,刀工并不是很好,却也游刃有余的在把薄片叠放在一起后碎碎的切成丝。 路文良进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他认真挥刀的时刻。 他的表情比较偏冷硬,不苟言笑的时候会为自己聚集非常非常强烈的气场,此刻的唐开瀚表情严肃认真的盯着砧板上的待切土豆,眼神锐利如刀,身具所向披靡的意志。 路文良笑得肠子都得打结了。 唐开瀚好像才发现他那样,先是惊讶的回过头看了路文良一眼,然后缓慢小心的找着自己最完美的角度徐徐的转过身子:“来了?去帮我搅鸡蛋吧,筷子放在旁边了。” 路文良闷闷的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就笑得不可自持,唐开瀚看似不在意,实际小心谨慎的注意着这一边的动静,见状很是失望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文良看着一大碗金黄粘稠的蛋液,不知道怎么的就嘴馋了起来,他翻上翻下的在柜子里找出一只大口的汤勺,大概是平时拿来在汤锅里舀汤用的,然后切了点五花肉混合葱姜蒜末仔细的哆哆哆哆剁成肉茸。 汤勺手柄用毛巾包好,打开煤气灶开小火,然后把汤勺在上头缓缓的加热,加一勺油,摇均匀,倒出,再用底油来舀一勺鸡蛋液铺进去,同样的晃一圈,在蛋液挂壁了之后,迅速的把仍然流状的蛋液给倒出来,然后舀一勺肉茸在上面仔细的铺开一小个半圆,很快的,在香味透出时,用筷子把没有铺肉馅的那边蛋液给掀过来,盖住肉馅,两边煎一遍,取出,就是个妥妥的元宝状蛋饺。 响起飘到了厨房之外,唐瑞安可怜兮兮的挂在厨房的大门上,望眼欲穿。 于是分工合作,路文良和唐开瀚默契无比,先是排列火锅蛋饺鱼丸虾球,然后做糯米八宝饭,因为路文良爱甜食,唐开瀚还特意多放了五成豆沙,那饭里包多了糖,连嗅上去都是浓浓的一股甜香,色泽五彩丰润,顶端的猪油慢慢融化着,划过每一粒晶莹的糯米饭粒,香气扑鼻。 由于只有三个人,方才做的并不多,一旁红烧鸦片鱼,一盘梅干菜扣肉,一盘蒜蓉粉丝蒸扇贝,然后是菜市场里买的烤鸡,八宝饭和蜂蜜汤圆,再加一个香酥脆嫩的鸡蛋土豆饼,荤素搭配,有鱼有肉,恰恰好附和美好意味又不会剩下过多。 夜幕已经降临,窗外很早就开始了响亮的鞭炮声,壮丽的烟花开始在天空绽放,唐开瀚关严实窗门,屋里却还是有着淡淡的肖石气味。 但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缺陷,电视机里暖融融的放着背景温暖的春节联欢晚会,这是许多中国人必不可少的新年祝福,唐开瀚专门去酒柜里挑了两瓶飞天茅台,开盖之后,满室酒香。 就连唐瑞安都分到一个小小的品尝杯,唐开瀚挨个儿给满上七成的酒液,神情松动,眼带笑意的端起酒杯:“大家干一杯吧。” “干一杯干一杯!!!”唐瑞安嘴里叼着筷子敲碗边,玩的很疯,立刻站起来摇头晃脑:“大家今天不醉不归!” 路文良盯着这一桌子的菜,手握酒杯,竟然不合时宜的发起呆来。 心口像是被注入了一泉温度适宜的暖水,在蒸腾的水汽中,什么坚硬的冰凉的东西逐渐开始被侵占,被融化。 他都多久,没有这样快乐的吃过一顿年夜饭了? 那个让人窒息的路家,每一天都在不分时节的争吵,方雨心在的时候,饭桌上是她数落家人不争气的声音,方雨心走了的一段时间里,空荡荡的桌面只有路文良和路功两个人,等到赵春秀进门了,属于路文良的那一块地方,被逐渐的蚕食,越来越稀少。 鼻腔有些暖,喉咙有些酸,路文良摩擦着手中有暗暗花纹的小酒杯,眼神毫无遮挡,满是温柔。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调皮的微笑:“祝酒词呢?我们就这样干巴巴的喝吗?” 唐开瀚盯住他的脸,眼神如出一辙的毫无防备,也站了起来,遥遥的将酒杯聚到胸前。 “敬我们的相遇?” 路文良神情淡下来一些,眼神中似有淡淡的水光。 片刻过后,他伸出手,酒杯轻轻的和唐开瀚举在半空的酒杯碰了一下。 他笑了笑,语气很轻快的说:“敬我们的相遇。” 唐瑞安握着筷子吃的头都不抬,抬头一看这边的动静,立马也站了起来,他握着酒杯迅速的朝着中间一撞—— ——差不多有半杯酒都洒到了下面的菜里。 他却浑然不觉,笑得一嘴白牙都露了出来,高声笑道:“敬我们的相遇!!!” 路文良笑了起来,唐开瀚的表情也十分松快。 他们纷纷抬起头浅酌了一口杯中的美酒。 空气中的视线,似有若无的交汇了一瞬。 第44章 年节过后很快就预备开学。 路文良和唐瑞安在寒假临界点的两天之前终于赶完了作业,抱着厚厚的试题卷去报名上缴,拎着比前一年更加沉重的课本,饶是路文良两辈子的心智,都不由得沮丧了起来。 唐开瀚也终于失去了年假时的悠闲,新年伊始,新市长马振马先生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和之前傲慢的拒绝了众人的求见时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作对比,如今的他可以说是落魄的连狗都不理会了。 马市长在底下人孝敬给他的海川市超豪华别墅区里抱着二奶吃年夜饭,可后餐的红烧鱼还没有上桌,反贪局的公务员们就先一步到了。 在他落网之后,海川市新上任被提拔的几个骨干也纷纷落马,连带着临近的两个城市的高层干部们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和他的亲信们被迅速的控制了,从他家的书房隔层里搜出来一个笔记本,上面详细的纪录了上任海川市短短月余期间各方面呈上来的孝敬。 与此同时,远在帝都的一位姓马的常委会委员也因为高龄不幸逝世。 这两件事情当中是否有关联,那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了。 唐开瀚在听到消息的那瞬间几乎呆若木鸡。 和马振一并落网的可不仅仅是他的拥趸,在他上任期间给他送过大面额的进贡的海川企业也都纷纷被开始调查,从企业资金到税务和上溯机关,一样一样都仔细的被排查下来。唐开瀚当初也曾拿着二十万打算和马振见上一面探探虚实,然而却因为和上任领导关系太亲密而被马振排斥,到现在一看,反倒是因祸得福的好事情。 这种细密地毯式的筛查,对现如今要低调做人的唐开瀚是致命的! 他无比的感激路文良曾经告诫他的那几句话,也再不去好奇路文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了,从认识到现在,路文良为他提供了多少得以便利的建议? 然而马振的落马代表者新一代的胜利者即将上位,唐开瀚提前接到了老市长姚崇明的电话,约他到天津去吃一顿饭,赶个场子。 唐开瀚当天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海川。 …… 没有过好这个年节的可不止被双规的新市长马振,路功一家人也同样是愁云满面的数着日子等开春。 赵王八在病床上躺着,验了伤报了案之后更加有恃无恐的嚣张起来。他的刀伤虽然划得厉害,可也恢复的快,没过多久不看不出大碍了,但他就是不歇火的要闹腾,明明可以出院了,偏要住在病房里,一天八顿的要吃补品吃水果,什么贵吃什么,蛇果一口气啃两三个,香蕉梨子却看都不看一眼,每天要护士用轮椅推他去楼下晒太阳,稍一轻忽就是大吵大闹。 路功头发都愁白了,赵春秀被派出所拘留着,案件在看赵王八的态度抉择是否要开庭审理,路德良也被叫去了解了两次情况,每次回来都吓得半夜半夜睡不着。 老婆儿子都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路功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不着急,但赵王八每一听他说话就冷笑连连,丝毫没有要善了的意思。 如是过了段时间,赵春秀的爹妈也听说了事情,从乡里赶到了县城。 赵父完全不讲道理,见面先是狠狠的削了一顿女婿,赵母平时虽然会和赵春秀吵嘴,但关键时刻还是心疼女儿,从得知了赵春秀被收押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哭喊自己命苦,两天不见眼睛肿的像两颗硕大的核桃。 路功行色匆匆的越过斑马线朝着医院赶,手上拎着一袋赵王八点名要吃的山竹,那价格贵的路功肉都在生疼,他紧皱眉头,咬着牙迅速走着,脑子里又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刚和赵春秀见面的场景。 赵春秀还没有被定案,拘留期间塞点钱还是能见面的,几天不见,赵春秀迅速的瘦了下去,皮包骨头的模样吓人的很。 她一见面就哭个不停,边掉眼泪边打嗝,鼻涕就蹭在自己脏兮兮的衣袖上。 “外头咋样了?” 路功拧眉盯着她:“德良被吓着了,这两天睡不着也吃不香,你哥那老王八蛋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你爹在一边帮腔,你说怎么样?” 赵春秀哆嗦着嘴唇哭都没了眼泪,她真是鬼迷心窍了,当时就跟被人打懵了似地抢过刀就扎上去了,要是放在现在,那简直是给她个胆子她都不敢去干的。 那时候肯定是中邪了啊!!! 赵春秀此刻无法摸清楚赵王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见自己现在身处险境,丈夫神情疲惫,儿子天天担惊受怕,满心的痛楚就跟钢针似地一根根扎入胸口! 她握着路功双手哭了好久,直到探视时间结束,被人带走,才好歹停下眼泪,却也是一步三回头的。 路功叹了口气,走进医院大门,乘电梯到达五楼住院部。 县城的医院贵的离谱,床位每天都要三十块,赵王八一天三顿的挂盐水和营养液,还开了国外的补药,加上新鲜水果和补品,这一段时间,家里每天的开支都高到了一个让人咂舌的地步。 偏偏赵王八还完全没有要轻拿轻放的意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路功露个笑脸看过。 他越想越气,手上捏着塑料袋嘎吱嘎吱的扯着绷紧。 进了病房,就看到他那个凶悍粗莽的岳父正在拿着个红褐色的蛇果削皮,一面小声的在和躺在床上装死赵王八说话。 路功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没好气的把山竹往床头柜一放,低头不经意的瞥了眼垃圾箱,他妈的,全是奶粉罐糖水草莓这些稀罕东西,他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一次! 赵父数落他:“上午说去买个水果,那么晚才回来,你走路脚程比狗还慢!” 赵母瑟缩的把拿去倒的尿盆轻手轻脚的塞回床底下,等到直起腰来,也一脸寡妇相的看着女婿,眼神里全是责备。 她担心赵春秀的下场,但路功却不甚在意女儿的安危,为了安抚赵王八,让他不至于拿女儿撒气,她只好低三下四的去替人端茶倒水洗夜壶,但自家女婿却是个拎不清的,每次来医院都要三催四请还不情不愿,这让她如何能放心的起来? 路功撞到她的眼神,心里憋了口气,脸都染上薄红。 赵王八颐指气使:“医院的饭难吃死了,我晚上要吃东北大米和辣酱菜。” 路功皱起眉头:“这大冬天的我去哪里找东北大米?市场上卖的不就叫东北大米么?那个也不好吃?” 赵王八转了个身,手里捏着蛇果软软的啃:“那个不好吃,不香。” “那我咋还吃呢!”路功一肚子火气,这几天他给人当孙子都当成真孙子了!这辈子他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 赵王八一听他口气不对,马上就来劲儿了,转过身似笑非笑:“你什么意思啊?我不吃那种米伤口好不了行不行?我是病患你不知道啊” 路功咬牙切齿。 赵王八占了上风,小人得志的笑着:“我劝你最好还是别逼逼叨逼逼叨的,我叫你干啥你干啥就对了,我手上这一刀是你老婆砍的,我脑袋上的疤是你儿子砸的,万一我没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一不小心死了,那到时候死的可不止是我一个人。” 路功目眦欲裂。 赵母生怕路功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让赵王八生气,没等路功开口就赶忙帮腔:“你弟叫你去买你就去买呗!还舍不得那点东北大米了?照我说,就秀儿和德良干的这事儿,你弟天天要是山珍海味都不过分,她爸,你说是吧?” 赵父脸色也不好,他对赵王八再好,毕竟赵春秀才是他亲女儿,这侄子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女婿说这种威胁的话,为免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但他也知道以大局为重,所以喷了口气,却还是说:“嗯,你妈说的在理。” 路功被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唱的脑门子都一头冷汗——气的! 这是吃里扒外的亲家这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 他丝毫不了解两个长辈的苦心,可劲儿气得够呛,愣是想不出为啥同样是当爹妈,赵家这一对怎么就能当成这样!? 这些年路德良闯的祸犯的错多不胜数,他有时候看在眼里也气得不行,可不管怎么样,孩子终归是自己家的孩子,流着自己身上的血液,自己家教训教训也就完了,还让个外人踩的稀巴烂,还楞要在一边帮腔叫好!? 赵母见他半天不肯动,上前来推,小声劝阻,:“去!快去买大米,晚上好来得及吃……” “滚边去!”路功一个忍不住就爆发了,以他的脾气能忍到现在也是个奇迹,如今好不容易爆发出来了,就是气势汹汹的超大嗓门:“让他吃屎去!他妈的今天要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天天像头猪似地吃吃吃吃吃,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好了!我他妈买东西不要钱啊?!有能耐他就把我一家都杀了,我站在这里不眨眼睛!” 赵母急得要命,去扯他衣服:“说的什么瞎话……” 路功眼睛都红了:“我没说瞎话!秀在里头都多少天了!?你们自己数数?他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那我还不如和他拼了!省的德良没爹没娘!” 赵王八看他动了真格,想到赵春秀杀他时的模样,也不敢硬气,吓得不轻,哭丧着脸抱着一卷被子挡在身前,嘴里斥着:“你你你要干嘛!!” 赵母吓个半死,女儿已经进去了,女婿万不能再进去,她赶忙拉住路功,也不顾他不停的捶打,嘴里不住的劝。 赵父终于看不下去了,虎着脸上前去拽住路功的手臂朝后背一扭,就将毫无还手之力的路功给扯了出去。 赵母捂着脸哭了一会儿,抹抹眼泪,站起来,表情要哭不哭的坐在了赵王八的病床边。 “阿财,你差不多得饶人处也该饶人了,把大家都逼到了绝路,你看你妹夫这脾气,只怕早晚要干出些吓人的事情来。” 赵王八以为她在恐吓自己,色厉内荏的扯着嗓子:“我怕谁!?他敢来找我麻烦,我找人剁了他!我找警察!” 赵母放下捂住脸的手,一双肿的像核桃的眼睛里神情诡异的平静。 “他真要杀你,拿把菜刀就够了,前后用不了半小时。”抬起手来,她轻轻的触摸着赵王八后脑勺的伤疤,“要是有一天,你哥和你弟弟妹妹们被人这样算计了,你嫂子我,也得和人拼命去啊……” 赵王八难得见她这种态度,吓的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唇,眼神慌张不安。 半响之后,他才咬紧了牙根,重重的哼出来一声。 …… 唐开瀚是和新上任的小姚市长姚庆一块儿回到海川的,两人在老姚市长的餐桌上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甭管是不是真心实意,总之早已无言的结成了某种默契,回到海川,姚崇明在饭桌上金口一开批准了唐开瀚在周口村的开发案,小姚市长一上任就大开方便之门,并且暗地里迅速的开始派遣学者去考察周口村的红豆杉群,等到集齐了资料,就打算上缴中央,重重的打响自己的第一战! 唐开瀚这一回可算是荣归了,路文良一听说他竟然真的拿下了周口村的那一块开发案,立时就不可思议的笑成了傻子,唐开瀚一早答应了这酒店里有他的股份,而他在深思熟虑之后也接受了唐开瀚赠与他的百分之五的酒店股,这代表日后周口村的兴衰都将和他息息相关,然而没有人会比路文良更加清楚红豆杉保护区的明星效用,用来做别墅区都能让一个企业扶摇直上,更何况是作为经久不衰的度假区呢?虽然资金的回拢或许会慢上一点,但这却是毫无疑问的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这母鸡的一窝蛋里还有一个是他路文良的! 在路文良的催促下,唐开瀚整合的手头的资金,开始收购周口村的土地了。 周口村现今虽然居民不多,但在很早之前,却是周围人口数一数二的大村子,村子里光是世代留下的农田就有不少,如果按照开辟出来的最边缘的房屋做临界,这个村子的占地能够达到上千亩地,更别提周边还有农民们已经荒废掉的耕田,一并算来,大概在三千亩地上下,剩余的都是梯田。 虽然其中有一部分被梯田和茶叶山所占据,但剩余的面积对一个村子来说也已经十分壮观了,去掉有可能被划分为禁止进入的红豆杉范围区,村子的实际占地面积为两千六百亩地,虽然算不上非常大,但也绝对不小了。 村子里有半数的祖宅已经失去了户主,有一些是远走海外再也不曾回来的,还有一些是独居老人已经逝世多年,唐开瀚请人去和管辖的县政府打了个招呼,花了一笔钱把这些无主房购置下来,剩下的就是为数不多的需要洽谈拆迁的人家。 周伯和刘阿姨王婶儿她们一早就被开了最高价然后移民到了县城,唐开瀚专门在那里归置了一块区域用以盖移民小区,小区地段很不错,还有商铺赠送,王婶儿的女儿女婿一听说可以去县城做生意了,也一个个喜笑颜开的。 周口村的房子要发达啦! 短短几日间,周口镇上下都传扬开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 路文良则也开始了属于他的忙碌,新市长姚庆走马上任不到两星期时间,就拾起了海川市健康路那边的开发计划。 拆迁户已经被劝离完毕,拆迁款到手,沿途的房屋拆迁计划却因为新领导的到任而搁置下来,当时许多人都望着这一片注定将杳无人烟的城内荒村幸灾乐祸,然而在第三任市长到任后不久,这一块荒凉的路段竟然突突突的开进了十余台挖掘机! 健康路的那些破旧的老屋,经历了风吹日晒,仍旧顽强的活着,纵然房屋的外墙已经像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样开裂出深深的沟壑。 而在此刻,随着一声声巨响,她们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这便掀开海川市建的一个新纪元。 作为唯一的健康路商铺拥私人有者,路文良接到了吴主任的电话,说新市长姚庆要亲自接见他。 此刻的路文良,坐在市政府泛着老旧年轮味道的暗黄色调办公室里,手捧着一杯热茶,默不作声的喝着。 他很紧张,混他们这一行的,对穿政府制服的人会有一种源自天性抗拒,就像老鼠怕猫,猫怕恶犬,以环境因素和个人因素综合来看,这更像是一种源自自我的心理暗示。 姚庆看上去年纪并不很大,三十多岁将近四十,戴着黑框的棱角柔和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笑的弯起,模样很是亲切。 他头顶微秃,发际线十分靠后,头顶油光发亮,是脂溢性脱发的症状,并不是人为造型。嘴唇很厚,鼻头肥大,面相忠厚老实,身高一米七到一米八左右,高矮适宜,并不给人压迫感,一身正气十足。 他开口问路文良是否想要吃点心,声音柔和清晰,缓慢却不滞纳,带着灵动和威严的味道。 这是个天生适合混官场的男人,几乎不用开口,周围已经是浓郁的官僚气味,这种先天优势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腹诽片刻,路文良拒绝了他提出的吃点心的建议。 “你别紧张,”姚庆开口安抚他,笑容温和,“我知道你是唐开瀚的好朋友,今天请你来这里,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路文良微笑着看着他。 姚庆站起身来,慢慢的踱步在自己办公桌前踱步,忽然张嘴:“你多大了?” 路文良也站了起来:“今年十九。” “哦~”姚庆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还年轻啊……唉,不像我们,都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你那么小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推掉拆迁款要商店铺面的主意。” 路文良摸不清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多说多错,所以只是含蓄的笑笑,并不讲话。 姚庆见他不张口,猛然爆发出一阵轻松的大笑:“你看你紧张的,你和唐开瀚关系那么好,唐开瀚管我大哥也喊哥,咱们俩论关系也该是好兄弟辈的,你那么生疏干什么?来坐坐坐……” 他又走过来把路文良按在沙发上,眼睛笑得周围全是纹路,路文良不动声色的察觉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掌十分的紧绷。 他的心情必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其实想想也知道,小姚市长和老姚市长前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坐同一个岗位,干同一件工程,这俩人之间的关联肯定不是寻常人能猜测到的。 小姚市长在后来的健康路城建策划中那么卖力,无非就是出于两种原因。第一种是他确实明白健康路的建设对他有利无弊,第二种就是作为拥趸对上位者的一种效忠行为,他想要告诉姚崇明,自己会无条件拥护他的一切决定,那么如果是出于这个可能,他对唐开瀚的心思估计就有点不好捉摸了。 人这一辈子只有两条手臂,左膀右臂。因为不可复制,不可增加,却不可或缺,所以才显珍贵。 那么姚崇明到底是否信任他呢?是否真的有把他纳入羽翼之下保驾护航的准备呢?他和唐开瀚在姚崇明心中的地位,又究竟孰高孰低? 姚崇明这样简单的答应了本不属于他管辖范围内的周口村的领土开发,并且眼都不眨的将这块大肥肉赠送给了唐开瀚。如果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姚庆,那么这简直是一件可以闹得天翻地覆的越权事件了,老姚市长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告诉姚庆,唐开瀚是他要小心动不得的人,还是真的就把姚庆当成了自己人,所以完全没在意这样弯弯绕绕呢? 这一切,不会有人亲口说的一清二楚,但其中的关节,却是要靠着自己的理解去慢慢渗透,懂得清明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每一天,都会在各种揣摩中度过。 路文良太理解他了,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胆战心惊的做人。下属眼中的路经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帮派除了老大郑潘云,讲话最有分量的人就是他。却殊不知伴君如伴虎,在老大身边讨生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他还在心中百转千回的想,忽然就听姚庆不经意说了一句:“不过大哥这回真的有点小气了,本来健康路的门面也不值钱,既然都已经同意给你们批了,干嘛不多给你们两间?这样吧,晚一点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顿饭,那边健康路的街道办估计也会有人到场,我给你引荐引荐他,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有转机,亏了什么不能亏自家人嘛!” 路文良嘴角一抽,忽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了。 果然带官帽子的人就是一肚子摸不透的坏水,原本一件那么单纯的房产交易,被他一讲,活像是他们和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姚崇明私底下有了什么来往,提前拿到了消息似地。 他这话问的够拐弯的,要是事情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路文良只要一个答应,其中的各种细节就豁然开朗了,这不就明摆着告诉姚庆,唐开瀚比起他来,还要和姚崇明更加亲近些么? 这话可不能轻忽,路文良当即笑了,连带着心脏都悬起来两寸:“姚哥你瞎说啥啊,当时我和管拆迁那个吴主任扯了好几天的皮咧,我那房子四百多平方,换成楼房太不划算了,结果后来他也只肯给我三间门面,换面积我还吃亏了呢。” 姚庆笑容一僵,愣了下神:“哦?” 路文良趁热打铁,抱怨道:“你们市政府也太精了,这样拆迁算来算去,我还吃亏了差不多一百平方,那都多少钱了……也不肯折现给我。” 姚庆打了个哈哈:“政策嘛,我们也身不由己的……” “就是我孤家寡人不划算!”路文良一撅嘴,孩子气十足的哼了一声,“我家要是也有十个八个户口,那我也要拆迁款了。当初我要是知道姚哥你要来做市长的话,肯定就去求你了,现在亏得很,我每天想想都难受死了,明明自己有屋,还要住在别人家。” 姚庆咳嗽了一声,在路文良对面坐下,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路文良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思。 “这样,”他茶杯一放,忠憨的开口,“我尽量帮你争取一些啊,你看现在资金也已经不在我手底下转了,各有各的部门,我刚上任,你也得明白你姚哥的难处。过段时间健康路开发了之后,我再帮你看看,能不能饶点地方下来。” 路文良愣了一下,立刻笑逐颜开:“真的啊!谢谢姚哥!” 姚庆勾了勾唇角,“你也真是的,明明你唐哥比我能耐大了去了,当时怎么不去找他帮忙。” 路文良一挥手:“姚哥你看他装模作样呢,还能耐,我求他也没用,那时候他和老姚先生还不太亲密呢,想找也没地方找去啊。” 话锋一转,他又看向姚庆,满眼调皮:“姚哥,你也姓姚,老姚市长也姓姚,你俩是亲戚吗?” 姚庆被他反将一军,问的坐立不安,脸皮子抽抽,赶忙转移话题:“瞎说,这世界上姓姚的人多了去了。你也不该说你唐哥的坏话!” 路文良住了嘴,做出受教的模样正襟危坐。 姚庆问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笑了:“时间不早了,小路你先回去吧,姚哥就不送你了,有空,代我向你唐哥问个好。” 路文良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神情还有点亲热:“那……姚哥,我走了啊,店铺的事情您可别忘了。” 姚庆无言勾着唇角挥挥手,看路文良出去了,笑容渐渐的浅了下来。 他叹口气,眯着眼,仰头躺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他就说呢,一个外姓人,哪里会比自己和老堂兄亲密。 路文良步履匆匆,眼神阴鹜,紧握双拳迅速的走出市政府。 上了出租车,他才松下劲儿来,回头不咸不淡的看了眼那巍峨的入口。 姚庆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唐开瀚的关系好?他才到海川几天啊,居然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模样。 这新市长,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他得快点去和唐开瀚通个气。 第45章 唐开瀚从路文良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沉默了。 他其实也有准备,从认识姚庆到现在,对方在他面前的展现出来的性格都太不真实了一点。 诚然,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人会比一眼就无比精明的人更加混得开,一个人混不混的出头的关键不在于外表,而关键是脑子是否明白。可这种忠厚毕竟只是精明人刻意给外界营造的一张面具,真正诚恳的人在与人合作的时候会主动的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的。 尤其是在两人的交往中加入了老市长崇明这样一个未知的元素之后,姚庆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姿态显然就不那么上台面了。 唐开瀚可以接受合作伙伴对自己保有相对的防备,然而,这不代表他愿意一无所知的把自己的底牌掀开在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手中。 姚崇明让唐开瀚和姚庆交好的意图并未遮掩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在这个社会上混,任谁都需要朋友的帮衬,就算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两个人点头之交,遇到自己可以解决的困难就搭一把手,总是有利无弊的,这一事实大家自己也心知肚明。 唐开瀚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因为姚庆的两面派而过多指摘,对这场利益的试探他没什么意见,可他确实不能肯定,对方的态度是个什么,自古以来最为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来自外界的敌力,而是在背后冷不丁的那一枪。 这个姚庆,只怕并没有他一开始所想象的这样聪明。居然这样直白的将自己的试探放上台面。他现在才到海川还根基不稳,正是最需要唐开瀚这种老江湖扶持的时候,这时候和唐开瀚闹僵了关系,谁都捞不着好处。 或许是对老姚市长越权把周口村项目批给自己所表达出的不满? 唐开瀚沉思着,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刚想要拿出来一支点上,忽然就回过神来看到坐在身边的路文良。 他犹豫了一下,把烟塞了回去,路文良因为他抽烟的事情说过不止一次了,他平时去应酬的时候,闻到别人抽烟,也确实是不太舒服。 路文良虽然有点不高兴把自己赤裸裸的摊开晒在太阳底下,连腿上有几根毛也被数的清清楚楚。但这也只是不高兴罢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想要和姚庆那种地位的人对抗,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回来的路上生了一会儿气之后,很快他也没那么不爽了,把事情前因后果全部说给给唐开瀚听后,他就去熬了今天的药慢慢泡脚。 他并不大担心,唐开瀚能小小年纪就在海川搞出这样大的事业,他的背景和手段肯定也不是寻常人能深究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聪明早慧的多了去,可没那个背景,能在青年时期搞出成就的又有几个呢?虽然对香港那边的局势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唐家在香港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但作为两岸同胞,在香港回归的这段时间,乃至之后的十年之间,唐开瀚的户籍一定能给他争取到更加优厚的宽待。 上辈子虽然没有自己折腾出来那么多事,但姚庆也还是同样来当了市长的,唐开瀚作为海川市的市级接待酒店的负责人,肯定也是和姚庆打过交道的。姚庆这人一看就特别能装,装的还不够透彻,至少年纪轻,急功近利的毛病是很少能躲过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年纪小,就单独把自己拎过去拐弯抹角的问话了。 他估计也没有把唐开瀚这种商人放在眼里,不过这也难怪,这样小的年纪做到一个省会城市的市长,没点背景是绝对不可能的,官二代们连部队出来的都不大能看得上眼,这样大的群体里,有他们父辈这样真知灼见的人,寥寥无几。 这东西根本不用去在意,只要看海川市的小领导高干就能知道个大概,小门小户出来的有许多都不知天高地厚,更何况真正在那个阶层长大的呢?现在可还没有到后世那种微博横行痛批二世祖的年代呢。 不过姚庆这种人实际上还真的不难对付,他自己难有大主意,想要对付人,那就是家境和家境的碰撞了。 姚家固然盘根错节势力大,但饶是这样,姚崇明不还是被打压在这个市区十来年走不得?而作为港商,唐开瀚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优势的。 在这个国土充满争议的年代,姚庆想要动一个港台、乃至澳门来的商人,多少得动动脑筋。现在内地正在迅速发展,其中有一项十分重要的策略,就是引进港台的大批资金和优秀企业来大陆发展,一则带动大陆税收,二则能够为更多人提供岗位,第三,也能无形的拉动市场新兴企业的建立。为了稳定这一批最先入入驻的港商,大陆政府无疑会给予更多的支持和帮助,以吸引原驻地许多观望的商人不再犹豫局势,这种时候,不论大小或者影响力,只要是港台的商人,就不能轻易动得。否则,很有可能会引起一系列的外来注资者的警惕。 更别提这其中还有一个和稀泥的姚崇明,姚崇明对唐开瀚的态度还是相当亲切的,否则周口村这么一个大好处不能就拿来送了人情,他对唐开瀚估计有大部分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青睐,然而这两个人的交往又是以平辈进行的,那么这种青睐中肯定又掺杂着许多难言的成分。 总之,既然是姚崇明的拥趸,姚庆最多不过在外围给唐开瀚找找麻烦,顾忌着姚崇明的这一层,在没有实际的足以致命的证据下,他肯定不敢硬气的和唐开瀚撕破脸。 可问题在于,唐开瀚还真的就有些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就好比,在他身后那个华中的第一大黑帮,汉楼。 路文良一旦歇下来,脑子就会飞快的转,想的东西只多不少,一瞬间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连带和多少年之后他死前的听到的有关海川的各种消息全都翻找出来细细的排查,神经就越放越松。 海川,不过是这位姚姓二代的跳板而已。 等到他开阔了眼界,知道了眉眼高低,大概就不会这样执着于一时的地位了。 唐开瀚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表情并不见焦虑,看路文良双目放空的盯着天花板半天没动静,于是动手打开开水瓶,在泡脚盆里浅浅的加了一些。 回温的热度让路文良松了口气,他回过神,看唐开瀚正盯着自己,挑眉问:“你看我干嘛?” 唐开瀚勾起唇,晃动着身子左右仔细的看:“看看而已,干嘛那么小器。” 路文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弯腰拧了一根湿毛巾盖在膝盖上,然后用力的把裤子往上卷了卷,这样泡,大腿上还有一些伤疤是盖不到的。 唐开瀚垂眼看着他的伤疤,嘴唇抿成一条线,盯了许久,缓缓开口:“入春以后又是梅雨了,你最近下雨天还会觉得疼么?不行的话,我去帮你另外找个大夫。” 路文良拍拍膝盖,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最近还好,没什么感觉了,我也不太记得了,好像不太痛吧?这个大夫就挺好的,又负责,不用换了。” 他现在的条件比起上辈子来那可不是好了上百倍不止?他已经够满足的了,只要日后不膝盖积水,不疼得死去活来,那么一点点梅雨天的湿气他还是捱得过去的。 唐开瀚伸出手来,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摸一摸路文良的伤疤,被瞪了一眼,临时又挪开,盖在路文良的裤子上,停了片刻,然后拍拍。 他叹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下回姚庆再叫你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直接发脾气就行了,不用理他。” 路文良撇撇嘴:“你说的倒是简单,我发脾气有什么用?”这样讲着他心情居然烦躁了起来,皱着眉头就去够擦脚布,嘴里不停道,“他是看我好欺负呢,你以为我会给他算计?你看着吧,不从他身上捞点好处来我也白活了这么些年。” 姚庆再慌乱中还答应了要替他留意健康路的铺面呢,敢查他?不追在姚庆屁股后面拿针筒抽一罐血,路文良还真是枉为人了。 唐开瀚听着想笑,见他不泡了赶忙压住他够毛巾的手:“时间还没到呢,你再坚持坚持。” 路文良不耐烦的看着他,拍了两下手没拍开,于是也只能没辙的坐回去,“村里的事情怎么样了?地都收到了吗?周伯和王婶儿他们有没有安置好?” 唐开瀚主动给他倒水,一边笑着:“我不会忘记的。移民区我给买在县城里了,虽然不是学区,但也算是比较好的地段了,周伯和王婶,还有那个刘阿姨,我按面积一家分了个门面。这是额外的,其他的赔偿房屋面积我还是照给,还有补贴的装修款。不会让他们为难的。”他说着,一手在里头搅动着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就放下开水壶,然后把自己放在水里那条胳膊的衣袖给叠了起来。 “那个度假村的策划咧?定下来了是哪一个?我觉得之前你给我看的哥特城堡模式就挺好的,要盖就要盖的精细,多稀罕啊……”路文良忽然顿住了,他发现在盆里的小腿被人碰了碰,然后捏起来了。 他吓一跳,抬脚去踩:“你干什么!” 唐开瀚按住他:“别动,我给你按按……” “谁要你按啊!快撒手啊!”路文良作势要打,“你信不信我揍你!” 唐开瀚冷脸上挂起一抹笑:“别闹了,别幼稚了啊!” “你才幼稚呢!”路文良皱着眉头弯腰把唐开瀚的手给捞出来丢出去,然后抢过毛巾来随便的擦了两把,一脸晦气的转身进屋去了。 唐开瀚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又扭头盯着房间的门看了片刻,只好起身运气,弯腰把重重的洗脚盆给端起来,倒水。 …… 路文良的心砰砰跳着,他抚着自己的胸口,低头沉默的听着房门外轻轻的倒水声,听到木桶被擦干后放回原位,听到唐开瀚穿着拖鞋哒哒哒的走过客厅,听到客厅的电灯开关被关掉,听到他缓缓地走过来。 唐开瀚小声的隔着房门对他说了一句:“晚安。” 路文良深深地吸了口气,骂了句脏话,郁闷的扑到了床上。 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没有素质了。 …… 赵王八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他也是有眼色的,懂得见好就收。 一开始被路德良砸进了医院,他确实是气得不行,也想着无论如何得让他们付出代价,越惨越好。 可毕竟活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是个短见的人,在周口镇住着,一家的亲戚,一个把另外一个送到牢房里,这事情说出去像什么话!?别看现在赵春秀她爹妈都对自己很客气,可要是赵春秀毕竟是他们亲生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要是真的把事情闹的不可转圜,赵王八等同于切断了自己在安与乡的退路。 赵春秀家再穷,那也是守宗祠的!是本家! 本家再穷,旁系们也是愿意支援支援的,那是赵家的根儿,只要一天么没有换族长,那就一天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而他赵财,孤家寡人一个,爹妈早就死了,没儿没女一个老光棍,全靠着以前的积蓄过活,他们要是动了真火,想要整他,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于是在示威过后,他也终于放下姿态,慢慢的和路功谈起赔偿的事宜了。 赵财的住院费和营养费从头到尾自己就没有掏过一个子儿,自然就不存在医药费之类的纠纷,赵财一开始狮子大张口,直接提出,路功给他十五万块钱,所有事情就既往不咎了。 这一开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人想到过赵财的胃口居然那么大,路功更是以为赔偿点营养费就可以把事情揭过,然而赵财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发财的良机,怎么可能会顺他心意,直接错过呢? 路功当然不答应,十五万块钱,那简直是卖了他都拿不出的。路家本来就没什么钱,全靠着镇上一个小杂货店补贴补贴,路功要是个有钱人,那方雨心也不可能踹了他去和赵志安好了,杂货店平常的收入也就三十来块,过年过节生意好了,顶多就几百,卖卖油盐酱醋什么的,够吃吃饭买点衣服。然而路德良的出生,已经在无形中加重了家庭的负担,从赵春秀不肯间断没半个月一次的产检起,路家的存款就在可见的减少,赵春秀的新衣服、补品,路德良的吃穿用度,上托儿所,买英语书图书,吃零食、去镇上玩耍以及平时赔偿那些被损坏东西的人家。 路功的账户上,顶多就五位数,十五万,他可以放弃老婆,让赵春秀伏法去死了。 事情如果一直这样,那绝对没得谈,被晾了几天后赵财也有点后悔自己开价太高,他做生意习惯讨价还价,然而在镇子上住的人又那里懂得坐地还价的道理?好在路功虽然铁石心肠,这医院里还有对赵春秀的爹妈在场。 赵母就是个和稀泥的,她一点主意没有,成天劝着赵财和气生财,赵财每次说话都不想和她说,觉得浪费时间。真正推动进度的人,反倒是赵春秀那个五大三粗杀了一辈子猪的老屠户爹。 遇上了事情,老人家们才会迸发出无比坚韧的毅力,赵父大字不识一个,讲话也很不中听,但关键时刻,连哄带偏加威胁,竟然也让赵财顺利的亏本大甩卖起来。 赵财松了口风,十五万太多,路功拿不出来,那么看在一家亲戚的面儿上,就不计较那么多。只要把镇上那套临街的房子给他,他也能勉为其难的接受道歉。 路功恨不得抽他一顿! 他怎么那么会算啊?路家在镇子上两套房,明明有一个套房的宅基地,他不要,偏偏要有门市,可以做生意的临街楼房! 路功是不想答应的,说实话,赵春秀被关了那么几天之后,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很大的区别。两个人早就没什么夫妻生活了,要说在一块儿,那也只是过过日子而已,搭个伙,要说多深的感情,路功是完全没有投注的。 只要路德良没事,说实话,赵春秀怎么样,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然而这不是他去想就能做的,理想和现实通常都是两码事,他不愿意用房子换赵春秀,赵春秀的爹妈却觉得非常划算。 夫妻俩商量了以后……也许是赵父想清楚之后,路功就开始被轮流劝说。 赵母说,都是一家的亲戚,闹的大了,对谁都不好,更何况赵春秀这一回确实是把事情闹的很大,赵财这么个要求,也算是合理的。 路功在心中直翻白眼,多少表面上就流露出一些来。 这被赵父看了个清清楚楚,两个男人心意相通,如果今天被关进派出所的人是赵母,赵父估计也不愿意用那么大的房子去换一个没用的老婆,可老婆没了还能再娶,女儿却是自己家的人,好歹也是自己的种,可由不得外人这样轻忽。 他只对路功说一句话—— “秀儿出不来,你以后也没脸做人,她判了几年的刑,我让她坐,出来之后,我带她一起砍了你。” 他说出这种话来,一点都不像是危言耸听。路功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家岳父会干出这种事情,平常过年杀猪的时候路功曾经也围观过,赵父杀猪杀的最好,秘诀在于,杀猪的时候他是没有理智的,全身心享受在那种虐杀的氛围里。 这种人几乎算得上心理变态了!他要是正常的话,也不可能在身为族长的父亲去世过后把好好一个主家经营成这样,路功自己好歹还赚回来一个宅基地呢! 路功是个好面子的人,赵父的威胁确实上了他的心,然而最让他意动的,还是赵父说的那句“没脸做人”。 确实,解决事情的方案都已经商量出来了,付出的代价也本就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要是拿不出还好,既然拿得出来,还让老婆自己去蹲牢房,那路功这一张脸皮在镇上可就算是烂干净了。 然后在他犹豫的期间,赵母没有知会任何人,独自跑去探视了女儿,然后把这事情和她说了个前后。 赵春秀如获大赦,喜不自胜,不久后在路功又一次探视她的时候,喜极而泣。 这下,全家也只有路功一个人还在犹疑,少数服从多数,他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和赵财签下了转让书。但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那就是楼房里的家具路功有权利搬走,然后路家楼房的门市,赵财必须优先租给路功。 赵财并不介意,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坐着收房租才是最适合他的职业,于是三下五除二顺利的达成了共识。 赵财这才高抬贵手,同意出院,也不再要求那些贵到离谱的营养品了。 因为他们私了的缘故,赵春秀自然也不被起诉,没两天就被灰头土脸的放了出来,和路德良抱着好好痛哭了一场。 一行人终于解决完矛盾回到周口镇,全都有自己烦心的事情,也就没有在意到周口镇的人流锐减的一小半——全部因为村里的老房子而搬到县城去了。 路功拉着三轮车把楼房的家具仔细的一件件搬出来运送到宅基地,宅基地的房子已经建好,就是没有装修,还是毛坯房,不过走了电路,按上电灯,到还是可以住人的。 赵财一点也不含糊,直接从下个月开始收了路功门市的租金,一个月谈妥了三百块。路功怕他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偷东西,还特地找人来把门市通往屋子的小门给换了一把只能在外头打开的锁,这才不甘不愿的带着老婆孩子住到套房里去。 比起楼房,套房虽然一眼看去面积要大,但实际上,小了却有两倍不止。没有顶楼光照无限好的阳台,只有两个房间外头有阳台,还因为楼层太矮,常常会被别的楼房把阳光给遮挡住。房子没有装修,看上去别提有多糙了,不说赵春秀看了难受,就是路功也很忍不下来,路德良一听说自己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顿时面无人色,哭得像个傻子。 夫妻二人不得不暂时关闭了店门来倒腾房子,他们手头上已经没有什么余钱了,但总不能就真的住着毛坯房吧?于是找人来粉刷了一下,装了几个不会漏电的插座开关,然后在地上铺了塑料纸,放上楼房搬来的家具,也好歹能住人了。 赵春秀好了伤疤忘了疼,时常就会在家里絮絮叨叨的骂赵财不得好死,好像她多重复了几遍事情就会真的发生似地,路功有时候听得心烦,又因为失了房子每天愤世嫉俗的,打人更加没有了章法。 夫妻俩天天都在发愁日子该怎么过,因为再过不久,路德良就到了要上幼儿园的时候了。现在的幼儿园都会教孩子们一些基本的数字和汉字,这种知识上了一年级老师就一般跳过了,幼儿园是孩子必不可少的人生第一校。 就是在当初那样困难的时候,路功也是送路文良和赵婷婷去了幼儿园的,路德良这么聪明,肯定不能在他们手里给耽误了。 到了这时,他们才总算明白,当初口口声声没钱给路文良上学,这种没钱的滋味,到底是多么的恼人。 因为他们回到镇上这段时间都神出鬼没的,镇上人想要和他们碎嘴也找不到对象,周口村房子开发的事情,回到镇子上半个来月,他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一天路德良被家里的清粥小菜灌的大哭大闹,吵着要吃肉,赵春秀实在舍不得去割一整斤猪肉,才想起菜市场那里有一家卤味店,可以单独一块钱的猪头肉。 她带了点零钱牵着路德良背着路功想去开个荤,谁知道到了菜场,转悠了好多圈都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卤味店。 没办法,她就佯装去买白菜,问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菜贩子:“哎,我记得这附近之前有家卤味店的啊!” “哟,是德良他妈啊,”卖白菜的人认识她,露出个笑脸来,显然也知道她们家最近糟心事缠身,眼神颇为幸灾乐祸:“你还不知道啊?他们搬到县里去了啊!” “搬到县里?”赵春秀记起那家店里帮忙切菜的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一天到晚油腻腻脏兮兮的,反倒比自己先发达了,心里就有点酸,“哟,他们中彩票了啊?” “哪儿的事儿啊!你真的不知道啊?” 赵春秀听她卖关子,皱着眉头,丢过去两毛钱,挑了两把碧油油的青菜,“说吧,这下可以说了吧?” 买菜的人捂着嘴豪迈的笑了起来,话里话外的挤兑她:“我倒是忘了你前段时间忙了。镇上搬走的又不止他们一家,还有你们隔壁卖烧烤的,不也关门了么?还有小学旁边一个开文具店的,也走了。都是拆迁!你知道吧?以前村子里那些老房子都给拆了,开发商那边给他们在县里买了新房子,过去住,就可以落城市户口!” 她说着,满脸羡慕的哼了一声,盯着一边儿,不甘不愿的说:“早知道我也在那儿买个房子,以前都把那里不当回事儿,谁知道居然还有这一天啊!” 她说完,来了新客人,匆忙着招呼去了。 赵春秀呆若木鸡,僵立当场。 手里牵着的路德良大声哭闹起来:“妈!我要吃肉!我要吃猪头肉!!!!” 赵春秀猛然一咬牙,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紧贴在怀里拔腿朝着家里跑。 老房子……老房子……老房子…… 他妈的!当时怎么就给那个王八羔子占去便宜呢! 路功见老婆行色匆匆的回来,也很疑惑。 等到听赵春秀说完了,立马就皱起眉头。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都分家了,该他的就是他的,你也别成天小眉小眼的指望着那些东西。” 赵春秀气的跺脚:“你是不是搞错了!那是县里的房子!县城的户口啊!!!” 路功撇开脸去不说话。 赵春秀气的要命:“县城里好学校可不比咱们这儿多德良那么聪明,吃亏就吃亏在户口是农村的,他要是到县城去上学,可不得比现在在镇上要好多了?你怎么就不替孩子想想啊!” 路功黑着脸:“我倒是想替他想,你当时和文良闹成那样,现在让我去低三下四的道歉吗!?” 赵春秀想起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缩了缩,抿着嘴,心中猫抓似的蜷成了一团。 路功点了根烟浮躁的蹲在地上,扒拉扒拉头发。最近做什么事情都不顺,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一脑袋的烦心事,赵春秀偏要拿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烦他。这让他又回忆起了从前对路文良做的那些事,这么些年来,原本每天在身边的儿子与自己形同陌路,!路功心里不管多少,总还是憋着口气的。 赵春秀看他不发话,心里急得不行,狠狠地一跺脚:“那又咋的!大不了我去给他赔礼道歉!德良比我的命还重要!他是我儿子,我为他还有啥不能干的!? 第46章 路功一开始犹犹豫豫的,可他意志不坚定惯了,也很难从头到尾坚持己见。赵春秀陆续提了几次,他一开始还很坚决在拒绝,然而很快的,就像之前面对路文良的态度那样,在赵春秀拿出路德良来做幌子之后,路功也逐渐的不忍心起来。 不管怎么说,路德良也是他亲生儿子,父母疼幺儿,老来子更加备受呵护,路德良长到这么大,路功都没揍过他几次,这其中固然有赵春秀的拼死保护,但路功自己的心意,还是不可轻忽的。 为人父母,对自己格外喜欢的孩子,谁不指望着更好一些呢? 他虽说偏心了一点,但扪心自问还是对得起路文良的,分家的时候也没小气过给他的房子,以前在家的时候,三顿饭也从没克扣过。 到底是一家的兄弟,他肯定也盼着德良好呢。 更何况,他现在和赵春秀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宅基地里,连窗帘都没有一个,二十四小时有阳光的不超过四分之一,周口镇本来就潮湿,还没入春,这屋子角落里就上满了霉斑,家具都沤烂了。 路文良要是愿意j接纳他们,那他们就可以跟着一块儿搬到县里去,离开了周口镇,再找个什么工厂打个工,可不比在镇子上开个小店要赚钱?更何况现在也要缴房租了,还不是自己家不要成本的房子。 他和赵春秀一块儿回了一趟周口村查看,路家的老房子仍旧孤零零的立在村头。荒村已经无一丝人烟,边缘处用青绿色的铁皮板隔开了村子和盘山公路的连接。 赵春秀抱着路德良,忽然想起个问题来:“他爸,文良现在是在市里吧?” 路功一愣:“恩?听说是啊。” 赵春秀傻了:“那他在啥地方,咱们不知道啊!” …… 路文良丝毫不知道在遥远的周口镇正有两个人没日没夜的疯狂打听他的踪迹,就目前来说,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的。 从唐开瀚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转赠给他之后,路文良就正式成为了还未开始建设的桃源山庄股东之一,唐家权势不敢多说,钱大概是不缺的,这使得路文良在经过了解后之后,愕然发现他居然是整个酒店唯一一个小额股东,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的股份,全都被唐开瀚一个人捏在手里。 无疑的,成为股东之后,路文良对山庄的事情就更加积极了,这已经是在为他自己赚钱,跟着唐开瀚混,他手下的一家酒店全年的盈利金额估计是路文良难以想象的。就算是在那其中只分出这样一小部分的红利,也绝对比路文良一直以来打算好的开小店铺要赚的丰厚的多。 唐开瀚也给他在酒店里安排了一个职位。桃源山庄在明面上属于海川市大酒店的下属企业,也全权由唐开瀚为首的一群高管来管理山庄的日常事务,路文良已经年满十八岁,可以作为独立人来就职,作为股东,唐开瀚为他安排了一间十分气派的办公室,然后把他自己的职位改成了海川大酒店的总经理,项目经理的宝座则丝毫不小器的让贤给路文良。 于是在学业之余,路文良也跟着唐开瀚开始学习如何管理一家企业,他从前虽然在盘龙会说一不二,但隔行如隔山,做生意毕竟不是他的老本行,想要上手还是需要努力吸收陌生知识的。 他瘫在办公桌上筋疲力尽的翻着桌面上那一大堆图纸,有彩页的也有3D的,各种豪迈的温婉的华丽的简洁的风格建筑,室内装修更是厚到可以砸死人的一大册,路文良和唐开瀚商议了良久,也没能决定下来到底应该选择怎样的风格建筑。唐开瀚更加倾向于利用周口村原有的溪流景观做成原生态的度假村,路文良却更加中意唐氏发过来的一张哥特式典型建筑效果图,高耸入云的尖顶和华丽繁复的大门,再掺杂入一些后世流行的简洁风格,对海川,甚至对整个束海,都将会是一次全新华丽的洗礼。 与中国传统的沉稳优雅低调的美丽建筑不同,这种宫殿式风格完全嚣张的将华美肆无忌惮的展露给世人,富丽的花纹和雕刻有着与古风完全不同的味道,气派又威严。 对一个酒店,或者说是让人暂住的度假村来说,能够令人新奇到眼前一亮,也是一个非常具有竞争力的优势。 唐开瀚敲着桌子:“你看一眼效果图就知道,这种建筑哪里是一朝一夕能造好的?我们不能用石膏来卖个样子啊!从选材到雕刻到建筑,还得保持同步的内部装修,你知道要增加多少工序吗?” 路文良盯着他:“那我们就走极简。” “什么极简,”唐开瀚很头疼,“没听说过这种风格。” 路文良趴在桌子上拼命的翻啊翻啊翻啊,从底层抽出来一册子半厚的图册,翻开来,指着上面的图案。 唐开瀚看了一眼,上面是一系列有关于客房装修的策划,这个设计师的个人风格很强烈,从天顶到地板墙壁最多使用的不超过四个色系,并且更加偏向于浅色的色调铺长,柔暗的后墙前一尊纯白色的布艺沙发,黑色的抱枕没有丝毫花纹,从另一侧墙壁延伸出形状各异的储物板,电视占据了半面墙,镂空了天花装入日常状态完全无法寻找到的光源,墙壁上简单的油画和桌面上同样浅色的插花,类似日本的传统简约风,却又不尽相同。 “这个不难看,”唐开瀚皱着眉头,眼神有些迟疑,这一册设计图他一开始也很中意,但由于和他理念中的中式风格外景不协调,被他无意中忽略了,现在被路文良拿出来之后又对照着另一边的哥特建筑风来看,倒是不那么突兀。 路文良笑了,很愉悦的用勾色笔在室内图的外墙部分勾勒了一圈:“那,在这些地方,加入一些稍微低调一点的雕花元素,然后,把灯光沿着墙壁改成渐变式的由下朝上照射,最后把这个没质感的墙面换成木艺的,是不是就好很多了?” 见唐开瀚若有所思,他接着道:“外景我也不是说一定要原汁原味,你在香港长大,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坚持要不同于中式的风格。中式的建筑太多了!现在随便哪一个度假山庄你去看看,都是仿照古风宫殿,咱们做不出闪光点,要怎么和人家竞争?现在你看看那些赚了钱的煤老板盖的都是什么房子啊,有一个是按照四合院儿来的么?少见的才稀罕呢,你放个城堡在这里,然后申请小范围的红豆杉园林开放参观,做一个气派点的门面和庄园,再养一群马,让人能在这里感受到不一样的滋味,我要是土大款,我也来。” 艺术是不分国界的,只要做出了风格,做出了档次,最好再加入一个会所式会员制度,让人高不可攀的门槛就能吸引一大群拿面子吃饭的有钱人。 这世界上不要面子的人又有几个呢?就算是不太富裕的假小资,偶然得了机缘能够进入什么特殊场合,在心头小鹿乱撞之后,肯定还是要拍几张照片发微薄的呢。 唐开瀚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不是在香港长大的。” 路文良满心熊熊的斗志忽然迎来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先是一愣,立马就挫败不已:“谁和你说这个了!” 他也不是真生气,和唐开瀚在一块呆久了,他也无奈的发现,唐开瀚还真没有他以前想象那样精英,该犯糊涂的时候他也犯,该吃亏的地方也没少吃,经常批文件到半夜两三点的原因是很难对一个决策下定论,虽然比起同龄的小年轻要成熟了许多,但好歹也不是那种早熟过头老辣无比的老精英。 然而唐开瀚的优点就在于从不刚愎自用,他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也能放下面子来虚心认错,也因此招收到一大批死心塌地的骨干精英,路文良见过他那几个每天忙的马不停蹄的助理,从大到小清一水的死脑筋,坚决拥护唐开瀚的一切决定。 唐开瀚为自己天马行空思想咳嗽了一声,然后肃容道:“我只是听你刚刚说我在香港长大,其实不是的,瑞安才是在香港长大的。” 这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又有点不像是工作伙伴了,路文良瞥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里的另一张椅子上,腿一蹬滑到他身边。 唐开瀚扶住他的椅背,把人转过来。 “其实你刚刚说的挺不错的,还有更好的构思吗?说来听听?” 路文良抿了抿嘴,把自己看上眼的设计全部给翻找出来,一一详述。 从花圃、人造园林、果园、喷泉、雕像和迎宾的大门,以及酒店的侍应生必须穿着统一的特殊服装。女服务员可以批量发放普通的布艺长裙,男服务员则身着统一的燕尾西装,可以追求质感,以便提升酒店整体档次。 可以说,路文良的一切构想,都在围绕着装逼进行。 然而现如今还真的是装逼才吃得开啊,唐开瀚慢慢的听进去了,也觉察出路文良所说的那些会员制、隐私制的诱惑力,当一个度假山庄真正的做到了与普通服务业脱离轨迹,独自悬挂在最为昂贵高傲顶端时,也许趋之若鹜人会比那些平价山庄更加可观,毕竟不论是谁,都希望自己能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能有那么一个让他们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平台,昂贵就会从一个缺点,跃升为另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把路文良手上的册子接过来放在抽屉里:“你说的很有道理,策划我今晚再仔细看一下,有什么不清楚的再去问你好了。” 路文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茫然的说:“我今天单词好像还没背呢。” 唐开瀚轻笑:“书带了么?我也可以帮忙的。不过现在时候不早,我们应该去吃饭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把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你想吃什么?来不及回家吃了,今晚我请客吧。” “吃清真拉面去,”路文良比他走得还快,“我要吃葱爆羊肉盖浇面。” 唐开瀚伸手打算去抽屉里翻西餐厅高级会员卡的动作顿时一滞。 烛光晚餐什么的,果然才是那些不靠谱的小说里才有的东西么? …… 健康路在姚庆的大力支持下迅速的被拆迁完毕,过一段时间去看进度,已经是开始挖地基了,气温逐渐回暖的时候,桃源山庄的策划终于决议下来,由唐开瀚拍板,使用路文良那一册改良过无数次的策划案。 然后路文良顺理成章的涨工资了,虽然职位不变,却已经在每个月领取一千一的高薪,还交五险一金,待遇不知道多好。 香港即将回归的大事件他自然不可能遗忘。这些天,已经时常能看见兴奋爱国青年们奔走相告倒数着那一天的到来,也为此,一中的最近的氛围变得十分轻松。 这期间的某些大事件大概跟路文良没什么干系了,现在他首要担心的,正该是自己的学业。 升入高二之后,路文良才明白一直以来抱怨的高一课业到底有多么的人性化,从各个省区调来的历届高考卷以及复习卷的讲解甚至盖过了主要课程的教授,早早的为了升学而努力也是应试教育的一大特点,这些知识有可能毕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会被人尽数遗忘,然而在这时,却是所有学生比之吃饭喝水般重要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路文良自然不可能再那样清闲的到处乱跑,唐开瀚也没有和他商量过有关老宅的处置计划,但毕竟是三百多年的老建筑了,路文良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淡下了要拆掉房子要拆迁款的心思,于是跟唐开瀚提前说明了一下,让他帮忙留意一下有什么人愿意出高价买来居住,这房子路文良是不打算留在自己的手里的,但随便这样拆了未免暴殄天物,还不如卖给一个不差钱的,还能好好维护保养。 唐开瀚也没说什么,似乎也不太在意路文良那个古风院子拆不拆对他的影响。 毕竟他不可能一门心思的全部投身在生意上,他来到海川定居发展的初衷就一直在于取海川两大黑帮代之,然后全无后顾之忧的在这一个经济发展迅速的城市洗白掉唐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钱财。 派到盘龙会的内应已经顺利的取得了郑潘云的信任,甚至趁着上一回刘长风闯祸牵连刘伯堂被架空的机会,成为了那被郑潘云空降到统计部的那几个副部长之一,这段时间,已经充分的奠定了自己地位,开始拉拢人心和监测情报。 唐开瀚并没有让他轻举妄动,盘龙会这种用时间就能拖死的单位,还犯不着让他冒着折损人才的危险去做些什么,海川这一仗最关键的对手,还是另一边儿的西建帮。 陈荣西早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学历在当时那个年代来说十分的不错,后来遇到动荡也很有眼色的提前一步来到了海川,在这个没人知道他底细的地方迅速的发展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虽然在资料上那么一看,似乎只不过是寥寥几句,然而放在现实中,一个读书人,来到了他乡,赤手空拳的为自己打拼下这一层基业,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离过一次婚,然后跟一个婚内出轨的第三者结婚后生下女儿陈秋实,四十多岁的时候再一次离婚了,又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高中生,那女孩儿和陈荣西结婚后不到两年就杳无音讯了,陈荣西后来也没再娶,对外放出消息说那个结婚不久的新婚妻子去意大利留学了,然而唐开瀚却查出来,这位小新娘的失踪和陈荣西的那位独生女似乎微妙的有些关联。 娶了三个老婆才生下一个孩子,子嗣不旺大概就是陈荣西他自己的问题了。陈秋实作为他的独生女,从小受尽宠爱,就连涉嫌谋杀自己的继母也能让陈荣西既往不咎,足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儿在家里的地位如何。然而陈秋实却似乎不是那么让人省心,作为女孩子,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太霸道也太冲动了一些,在学校就常常因为小纠纷把人打的头破血流,可偏偏继承了她母亲的花容月貌,于是常常都麻烦不断。 西建帮的防御做的实在太好,唐开瀚费尽了力气也没能光明正大的朝里面安插重要的人,出于不想要打草惊蛇的考虑,他只能从长计议,总算在不久之前找到了一个机会,借由陈秋实的手下提拔了一个小干部,才得以将消息打入西建帮的核心。 久而久之的,在看资料的时候,他难免就会看到一些不那么在意的消息。 好比已经销声匿迹许久的刘长风,他在市场部的生活没了人照应,完全失去了自己从前的如鱼得水。因为犯了错,他堂叔也不再费力气保他,一个新人进部门本来就有一个被排斥的过程,偏偏刘长风已经习惯了一呼百应,手里又不像以前那样可以抽调公款吃喝玩乐,一时间窘窘迫迫的,离开了金钱堆砌出来的光圈,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交往。 事业不如意,家庭也更加糟心,赵家因为给他拿出了二十万而重新陷入赤贫,赵志安每天忙碌于工作当中,方雨心也要拮据生活,赵婷婷当然也被克扣下了零花钱,只比照着普通的高中女生来给了。 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的一个标准,一整个月的零花钱还不够她买一个自己喜欢的小皮包,哪里有漂亮女孩在这样过日子的!? 出去和刘长风逛街的时候,赵婷婷就老是抱怨,但每次也能被刘长风的甜言蜜语哄骗下来,可慢慢的,习惯了富养的女孩子终归受不了贫穷的滋味,于是她慢慢的也开始接受学校里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送出来的礼物了。 这些日子,刘长风就经常因为这个事情而跟她吵架,赵婷婷拿了礼物自然心情好,听着刘长风的质问就觉得他太斤斤计较了一点,两个人都不是很会忍让的脾气,一言不合乱砸东西也是有的。 唐开瀚咂舌的合上文件,拍拍页面,心想围绕着路文良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跟连续剧似地跌宕起伏。 桌面上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红灯显示这是特意接进办公室的内线。 唐开瀚顺手接起,听筒里是正被他留在县城里负责拆迁搬迁的一个姓王的助理。 “老大,”王助理声音很低,语气犹豫,“刚刚有一对夫妻来了我们这里,说他们是路经理的父母,还询问路经理的近况,能不能透露给他们?” “父母?”唐开瀚一愣,随即想起了路文良的那对极品爹妈,眉头就是一皱,“你没和他们透露过路经理的职位吧?” 王助理连忙摇头:“没没没,我说我不记得有和这个人,但那对夫妇路经理是和我们拆迁计划有关系的拆迁户,让我们帮着联系。” “拆迁计划?”唐开瀚闻言笑了起来,“你就跟他们说,我们搞开发什么地方的房子都要拆,就是村口的那一座用不上,不拆。” “啊……”王助理愣了下神,很快小声答应下来。 唐开瀚挂下电话后心情愉悦的吁了口气,总算有一种自己帮路文良出了口气的感觉。自从和路文良关系好起来之后,唐开瀚每每看到他腿上象徵般的伤疤就会无缘无故的愤怒起来。 他回想起那么那么多年以前,第一次看到路文良时,路文良血迹斑斑眼神倔强的场景,暮然间就会生出万般悔意。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这样冷漠的离开而是伸出援手给他一些帮助,如果打从伤疤未愈的时候路文良就有一个好一些的环境不用伤筋动骨,如果自己在他负伤时仍旧要为生活疲命奔波的时候多给他一些关注,那么到如今,路文良是不是就能少受很多的苦? 然而这一切已经是不可追溯的往事,人也不该将自己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不肯自拔,唐开瀚在沉静下来的时间里偶然会这样想起,却也不是时时刻刻的将自己禁锢在愧疚中。 既然曾经没能够给他帮助,在这之后,唐开瀚只能督促自己尽量的对路文良好。 片刻之后,他把电脑里刚刚打好的一个文档按了提交,打印机刷拉拉的吐了几张印的密密麻麻纸。 唐开瀚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又提起笔来修改了几处,重新在文档上修改了起来。 三百多年的老房子,他好歹能替路文良向姚庆申请下一些维修款吧? …… 夏天就在紧张的忙碌中迅速的降临飞快的流逝了一半,在中小学暑假到来的那一天,香港回归了中国的管辖。 漫天飞舞的旗帜啊!还有慷慨激昂的国歌,无一刻不在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国有的、自发燃放的烟花在湛蓝的天空中爆开,绚丽的斑纹过后,路文良迎来了新的时代。 健康路已经进入最为严峻的道路建设阶段,在原有的马路上左右开辟出了更加长也更加宽的车道来,他近日总心绪不宁的到那边去查看,总觉得有什么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东西即将出来影响他的生活。 六月初他收到了又市政府审批单独发放下来的有关周口村老宅的翻修资金,不知道是谁帮他上报了他名下的这栋老宅,三百多年的老建筑虽然说不上稀世难寻,可已经是束海境内比较难得的老东西了。在路文良不在的时候研究单位就派人去考察过房屋的历史,鉴于户主路文良和姚庆的关系,最终审核下来的翻修资金多达三万元,不过也需要拿着维修单据去报销才能得到罢了。 暑假期间他也不可幸免的在继续就读补习班,英语逐渐跟上来之后数学又成为一个大难题,各种从苏州和湖北拿来的习题册让人做秃了头,为此,他和唐瑞安两个没日没夜的睡不着觉。 周三的下午,天气炎热,临街蝉鸣。 路文良心绪不安的抱着书册,缓慢的移行在街上,身边的唐瑞安小心的撑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手里握着一瓶安耐晒:“你要不擦一点吧,我专门去日本带来的咧。” 路文良挥挥手:“热死了,谁要擦这个东西。” 唐瑞安托着自己的脸,很严肃的说:“男人也要保护自己的皮肤,要是长了一脸的青春痘,会留痘印的!” 然后他把伞塞给路文良,自己专心的开始补防晒。 路文良很不满,他都快热死了,黑色的遮阳伞更加吸热,还不如直接晒太阳来的凉快:“你有没有常识啊!还打黑伞,乌云盖顶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唐瑞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哎呀呀,”他拍着自己的脑袋,“想起来了,是很晦气的意思吧?你不要迷信,这柄黑伞是我爸去德国的时候带回来的,质量很好,又不会断,放在家里都会改风水,怎么会晦气?” 路文良一声轻嗤,翻了个白眼,抹一把汗快步甩开身后这个娘炮的男人:“你们最迷信了,还风水风水的,破四旧破迷信你知道不?都什么时候了还……” 他忽然顿住了。 乌鸦嘴…… 校门口站着的那三个人……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第47章 赵春秀和路功能找到路文良,也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 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路文良在什么地方,从路文良到了县城之后,一家人就很少有联系了。就连过年时也从不通个音讯,只知道路文良在市里的一中上学。 可在那之前他们又跑去村子里了解了一下情况,发现拆迁队居然拆掉了全村的房子唯独留下了村口路家的老宅!夫妻俩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路家的老房子位于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位置醒目面积也大,在整个村子里都是独一份儿的好,如果不是村子太荒凉,他们未必愿意从这里搬到周口镇上,可为啥那些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都给拆了,唯独就把路家的区别对待呢? 他俩摸到了县里管周口村拆迁的办公室,一个姓王的领导接见了他们,那领导官威满满,派头十足,虽然是私企的管事儿,气势却比镇长还足。一开始的净皱着眉头不说话,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态度又好了起来,还说完全不知道有路文良这么个人,要去查档案,查完了档案口气又变的很凶恶,还告诉他们周口村那房子绝对没有拿拆迁款的希望,那口气一点也不像是正经办公,倒像是寻仇滋事似的。 赵春秀几乎要放弃了,还是路功心细,问了一句:“是不是良子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他们,所以偏偏不给咱们家拆啊?” 赵春秀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关节节——是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那个气啊!路文良绝对是天生下来要给她添堵的,不说喜庆的事儿了,从和路功结婚到现在,只要是有关这个讨债鬼的事情,就没一个能让她露笑脸的!清一色的都是麻烦麻烦麻烦,麻烦数不尽,麻烦接麻烦。 赵春秀就想不明白了,他怎么就不能争口气呢? 不要求他多有能力,能和镇上那些比他大不了的年轻人一样过年回来一趟开着四个轮子的小汽车穿西装,但至少不要把家里原有的东西都给败出去了啊!?这孩子从来就不见他有过什么朋友,又不会说话,在家里被殴打的时候都不敢对隔壁的人说,冷不丁一狠起来就把全家闹了个鸡犬不宁,但他就是不长进!偏要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这次村子拆迁多么好的机会,他居然把人给得罪了。这些有钱人要捏死自己这些升斗小民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加上天气渐热赵春喜复发的伤口,这一折腾已经到了学校放假的时候,夫妻俩急得不得了,因为再找不到路文良学校放假之后就更加寻不到人了,等到周口村那新项目开始盖的时候,他们再想卖房子就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们匆忙的带着路德良赶到市里,找到路文良的学校,却不巧打听到学生已经放假了。 一家人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才又听说一中的许多学生都会报名参加学校暑假里举办的补习班,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无法免俗。 虽然很怀疑路文良是否有经济能力来这里补课,但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他们还是顶着烈日站在校门口等了。 午后的骄阳热情凛烈,照在皮肤上就像是用低温的火炭在炙烤,别提有多难受了。赵春秀蹲在地上看着周围一个个穿着光鲜的城市学生眼睛都在放着光,和他们相比,细皮嫩肉的路德良都一眼能看出来是个小门户长大的,她在憧憬,那么多年以后,她的德良是否也会成为这群自信孩子们中的一员,昂首挺胸的在全市最好的高中里读书。 路功一脸油皮老褶子也不怕太阳晒,可实在是太热了,他跑到小卖部里问了一下有没有水喝,结果那老板小气的要死,愣是不愿意给他一杯水,要他花七毛钱买一瓶矿泉水。路功看着冰箱里澄澈的液体,心下感叹,城里人就是精明小气,满肚子坏心,不比乡下人淳朴。 “他妈,”路功要水被拒臭着一张脸从小卖部里出来,扯了下还在给路德良擦汗的赵春秀,打起了退堂鼓:“这里怪热的,等了两三个钟头了良子还没来呢,先回吧,明天再来。” 赵春秀扭身抖开他:“说的啥话,来都来了,大中午的又要走么!” “肚子饿死了!”路功皱着眉头抱怨,“那边的老板小气得要死,跟他要杯水唧唧哇哇的舍不得,城里人就是不热情!” 赵春秀站起身来,抱着路德良,就听小孩也说:“妈,我饿。” 赵春秀泄气道:“那好吧,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巷子里还有开面条馆,我们去吃一碗面条,等到他们下课的时候再来门口等好了,等不到就一个一个来问。” 路功叹了口气,抹把汗,昂首在四周看一看:“哪儿有面条馆……” 他看到不远处一鼎黑色的遮阳伞,伞面圆润光滑,伞柄笔直散发着寒芒,很上档次的模样。 那华丽的伞盖下,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比自己之前见到的似乎又高了一些,面皮白净,五官清秀,眼神锋锐。 不是路文良,还有哪个? “他妈,他妈!”路功去扯赵春秀,对上儿子的眼神,语气竟然有些慌乱,“良子……” 赵春秀猛然一抬头,循着路功指的方向,看到了表情冷漠的路文良。 她生平第一次在看见路文良的时候没有欲杀之而后快,而是非常愉悦的笑了起来。 “良子!”赵春秀的口气十分亲昵,就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和路文良关系很好似地,和善的眉开眼笑,“你总算来了,我和你爸都快被太阳晒死了!” 路文良撑着伞,眼神厌恶的瞥她一眼,又看到周围那些似有若无的看热闹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路文良抢先开口,“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谈。” 赵春秀抱着路德良颠一颠,笑容讪媚的跑了过来:“成成成,正好小妈也有话要和你说呢。” “路文良!”校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女音,“要上课了,你还不快一点!” 路文良冲着开口叫自己的白露挥了挥手:“我还有事,你帮我和班主任请下假,我今天不去了!” 白露跑了过来,和才走到路文良身边的唐瑞安打了个招呼,然后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怎么了?今天朱老师要解启东卷,你不去有好多东西会搞不懂的!” 路文良烦躁的勉强笑了笑:“那我去借笔记好了,白露你先走吧,我真有事不和你说了。” 白露很困惑的打量了赵春秀夫妇一眼,换来了赵春秀一个讪媚的笑容,吓了一跳,赶忙点点头跑回去了。 “良子啊……”赵春秀存心拍马屁,笑嘻嘻的说,“才多久没见,都找女朋友了,这姑娘长得真水灵……” “路哥,”唐瑞安趴在路文良肩膀上,表情冷淡,“要我帮忙吗?” “你跟着一起吧,”路文良小声和他对了一句,然后上下扫视一眼赵春秀,转过身去,“跟我来吧。” 赵春秀看着他的傲气十足的背影气的心头一口老血,挂在脸上的笑容狰狞的能吓哭小孩,片刻之后,她才勉强收拾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出来,抱着路德良快步跑了上去。 路功在地上捡了根抽了一半的烟头,默不作声的点燃,也缓缓的迈动了步子。 …… 一中后墙快到学区房的那里有一处很僻静的花园,在学校开课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烟涉足,下课了之后则会变得无比热闹。花园中间立着一个八角亭,小巧玲珑,三面环湖。 路文良和唐瑞安面对面坐着,一左一右是路功和赵春秀,路德良坐在赵春秀大腿上,咂巴着一块德芙巧克力。 “你们来找我干啥?”没有外人的时候路文良也不屑佯装,态度十分不好,可以说是很恶劣的开口,“都已经分家了,说好互不相干的,今天找到我学校来,你们俩说话就跟放屁似地么?” 赵春秀表情一滞,看了路功一眼,到底不敢发脾气,小声的笑着,“你瞧你这话说的……你爸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路文良冷笑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早几年我饿的没饭吃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关心我了?现在来关心我,你们俩还真是有良心。” 赵春秀嘴角一抽,咳嗽了一声,撇开头去,给了路功一个眼神。 路功沉声道:“没大没小的!跟你小妈怎么说话呢!” “我跟你也这样说!”路文良话锋一转炮口对准了路功,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脸,以为这里还是镇上那?我没拿着砖头和你们拼命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唧唧歪歪说的东西你自己好不好意思听!?” 路功一拍石桌站了起来,牛眼一瞪:“你他妈说的啥!?” “我他妈不是复读机!你耳聋啦!?”路文良不甘示弱的大声吼了回去,他好久之前就想这样和路功吵一架了,在镇上人多口杂吵架都不方便,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他兴致勃勃的。虽然气势咄咄逼人,心里却也不是很生气。 路功被他强硬的态度压过了一头,气的脑袋冒烟,愣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着嘴你你你你…… 路文良冷笑:“我劝你们早点该回哪去回哪去,我不需要你们来看,以后也应该不会回去看你们,至于这个……” 他低着头瞄了眼神色瑟缩的路德良,一声轻笑:“他也够可怜的,被你们俩一块带大,爹妈都那么不靠谱不要脸,他能长出息了才怪!我劝你们还是小心做人别每天折腾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不然等着看吧,他上了学之后,你们倒是去调查调查,全校有没有人能看得起他!” 路德良小小年纪的,一拧眉毛,满脸肥肉颤颤巍巍的哆嗦了一下:“你麻痹!” 屁小点大脏话说的无比顺溜。路文良皱了皱眉头,没打算和他计较,但也对这小孩的教养更加呵呵了一点。 赵春秀自己被骂还不觉得什么,但路德良是她的宝贝心肝,别人碰都碰不得,路文良一张嘴戳在了她的逆鳞上。 她哆嗦着嘴唇咬牙切齿。 路功使劲儿的砸着桌面:“闭嘴!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路文良收了口,眼神无辜表情惬意,哼笑一声坐回了石凳上。 赵春秀狠狠的把喉头的那口血给咽了回去,心砰砰砰跳着,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遏。 “呵……”良久之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皮笑肉不笑的扯起自己的脸皮,“你别误会,小妈今天来找你,没打算找你麻烦,是来和你道歉的。” 路文良不看她。道歉?说得轻巧,道歉有用,这世界上还要警察干什么? 赵春秀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一字一顿的说,“小妈……小妈以前那样对你……是小妈不对。小妈不该和你爸说你的坏话告你的状,也不应该不让你读书……” 话有个开头,后面的就好说了,赵春秀缓下神,“小妈也知道错了,今天特意来找你和你道歉,就是希望你能够原谅小妈,咱们从今往后还是一家人。” 路文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我们已经分家了。” “那不是一时糊涂么!”赵春秀连忙道,“你爸那时候也做的不对!但咱不还是一家人么?话说开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啊!?” 路文良垂下双眼,默不作声。 赵春秀心里着急,狠狠的拽了一把路功。 路功叼着烟屁股,抿紧双唇表情很不高兴。 路文良盯着他,“爸,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路功咽了口唾沫。 赵春秀急死了,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掐路功的腰,“他爸!你快说啊!!!”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以后的好日子,现在低一下头有算得了什么!? 路功被她掐了半天,大概疼的受不住了,终于开口说道:“爸……爸也要和你……道歉……” “道歉?”路文良哼了一声,眼神有点茫然,“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还需要和我道歉?” 路功支支吾吾的说:“爸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不该那样对我!!?”路文良心中那一根埋藏了许久的掩埋着愤怒的引线终于被点燃,倏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路功,“你怎么样对我的,你心里居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吗?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路功被他质问的哑口无言,他想要吸一口烟,嘴里却只剩下长长的过滤嘴,呸了一声,他把香烟嘴喷到地上,情绪似乎很紧张,迅速的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想要找一根烟出来。 确认了好几回终于找不到香烟后,路功终于放弃,他叹息一声,被生活压迫被妻子强迫被儿子逼迫,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模样。 扒拉着头发,路功眼睛慢慢的发红,“爸那时候……爸那时候鬼迷了心窍……你小妈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你脾气也不像我,我……你知道你妈她不要脸偷汉子,把你姐也带走了,我那时候看到你就想起你妈……”后面的话他努力了片刻,还是没能说下去,只能哽咽的说了一声,“爸对不起你!” 在路功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瞬间,路文良浑身如同被闪电劈中般焦麻了片刻。 他心中有一处沤烂了的阴暗角落里豁然开朗,许久不见的阳光照射进内心的深处,让他久违松快的心神刹那间如同破茧而生般迅速的开始膨大。 他终于抛弃掉心中掩埋了多年的一个最为沉重的包袱。 路文良释然的笑了起来。 赵春秀看他发笑,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探过头来:“良子……你爸道歉了,小妈也道歉了……那……你还怪我俩不?” “你们道歉了啊……”路文良轻轻的开口,满眼笑意,玩味的看着满脸算计的赵春秀,耐人寻味的轻笑了一声,“是啊,你们居然道歉了。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可惜了……可惜……” 赵春秀听他峰回路转的一句可惜,顿时发愣:“可惜啥?” “可惜……”路文良凑近了,笑眯眯的轻声开口,“可惜你们白费功夫了,我——不——接——受——!” 他一字一顿的说完,顿时神清气爽,傲慢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鄙夷的看着赵春秀:“想让我原谅你们其实很简单,小妈你,或者我爸,你们俩随便一个人,当着我的面把开水浇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不去医院,快要好的时候自己把皮撕下来,然后在地上打滚滚一身的泥巴。最后当着全镇子的人公开承认你们俩做过的那些恶心事,等到两三年后,我看着你们被后遗症折磨,什么时候看高兴了,我们什么时候就两清。” 看着呆若木鸡的两夫妻,路文良一声冷哼,递了个眼神给唐瑞安:“走了,下午还有课,别浪费时间了。” 来道歉的?他们这是想骗人还是想自欺欺人?真的要道歉的话找个什么机会不可以,偏偏等到周口村拆迁了,他们才想起来道歉了。他们当别人都是二百五啊? 唐瑞安被路文良迅速变化的情绪给吓了一跳,被他一喊居然从石凳上蹦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才如梦初醒,跑上前来嘴里哎哎哎的答应着路文良。 他俩眼看要离开时,哑口无言好久的路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愤怒的开口:“站住!!!” 赵春秀也迅速的跑了上来拦住亭子唯一一个入口,表情慌慌张张的。 路文良知道他们终于演不下去要进入正题了,虽然一早已经有准备,但在得知他们的道歉确实是另有目的之后,还是心中憋火。 “我们今天特意来找你,还有事情。不管什么恩怨,我们毕竟是你长辈,对长辈这个态度,你们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路文良一看他这种自视甚高的模样心里就难受,本来可以潇洒离开的,他偏不,愣是停下来还要顺应心意再吵几句:“我老师教我堂堂正正做人!没教我和你们这种人再多交往。你记住了,我长辈从上往下数可能还真的有几个,大部分的已经在祖坟里呆着了,你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路功狰狞的上前去抬手似乎想要给路文良一拳,拳头还没挥出来,就被一直当布景板的唐瑞安一把抓住,甩开一边,趔趄了一下倒幸好没有摔倒。 “路文良!!!!!”赵春秀尖叫着上前去扶住他,嗓门儿忒尖,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大吼,“你不要太过分了!!!” “喂!阿婆你好不讲道理,”唐瑞安出声和她对呛,“明明是我推的人,你干嘛找路文良的麻烦?” 赵春秀看看他,哆嗦了一阵,忽然想起些什么:“你是上回和他一起回镇上的那个……” 唐瑞安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他一直信奉女士优先,也很少会对女性这样不绅士,但对赵春秀这样的女人,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有所保留的。 路功垂着头顺了顺气,一把揽住还想多说什么的赵春秀,抬头看着路文良沉沉的开口:“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一下村子里老房子的事情。” “我早就猜到了,”路文良冷笑一声,讽刺的看着他,“难为你处心积虑的铺垫了那么久,还违心的和我道歉,没有目的,你们怎么可能那么道德?” 路功嘴角一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招手叫着一边的路德良:“你过来,让你哥回来坐下。” 路德良双手贴着裤缝,抿紧嘴唇眼神怯怯的站在那里,赵春秀发脾气的时候忽略了他,路功又从来不是那么体贴的人,这小孩胖乎乎的胆子却无比小,站在那儿被晾了许久,猛然被一叫,居然吓的腿都在打颤。 “说啊!”见他没动静,路功虎着脸抬手就要打。 赵春秀撒开老公去护住孩子,小声的劝:“快说啊,妈来之前跟你说了什么?你快说啊!” “……哥……哥……”路德良带着哭腔哆哆嗦嗦的开口,牙齿咯咯打着寒战,眼带恐惧,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猛子扎进了赵春秀怀里,哭的浑身发颤。 赵春秀尴尬不已的把他抱起来,恨铁不成钢的轻轻拍了下小屁股。余光恨恨的瞥了眼仍旧不动声色的路文良,违心的笑着:“你弟胆子小……他是喜欢你呢,一家兄弟的……” 路文良记起这孩子刚刚骂脏话时的模样,眼睛眨都不眨。 赵春秀终于闭嘴了,畏畏缩缩的站到了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的,大概是在埋怨路文良为什么心肠这么硬之类的话。 路功扶着桌子爬了起来,不绕圈子了,直接说:“村子里的人已经拿了拆迁款搬出来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吧?” “我干嘛要知道?”路文良一挑眉,“又没人告诉我,我干嘛又要知道了?”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路功只能强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话里已经在滋长不浅的怒火,“反正现在全村子的人都发达了,搬到县城去了,只有我们家老房子没有人动,也没有人买。我不信这是那些大公司要省钱,你就直说吧,你做了什么事情,让人家这样来整我们家。” 路文良愣了一下,路功说的这事儿同样出乎他意料,这并不是他授意的,他也确实好不知情。 但想想也能明白过来,不是他自己做的,那肯定是唐开瀚出手帮忙了。 路文良心中有些发暖,习惯了一个人承担这些事情的时候,来自外界的意料外的帮助,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我不知道,”路文良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拆迁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村子里的事?更何况那房子已经在我的名下了,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别人要整也是整我一个,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犯得着来找我问么?” “你!”路功目眦欲裂,抬手颤巍巍的指着他,然而心中却还是因此想起了自己在路文良分家时说出的“两不相干”的宣言,一时间竟然半句话也讲不出。 路文良冷冷的笑了。 赵春秀看看路文良,又扭头去看着路功,表情就像是即将受到主的审判似地惶然,满脸都是惊慌。 “他爸!他爸!”赵春秀拉了路功一把,又扭头扯出笑容去看路文良:“你这孩子说话可难听,一家人咋还说两家话呢?父子俩哪儿有隔夜仇,你上回过年回镇上你爸不还留你吃饭么?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你现在倒是不想分了,以前怎么就没这个觉悟?”路文良说的兴趣索然,移开眼不欲开口,转身又一次想走。 赵春秀手足无措的拉着儿子的手,激动的脸皮都在颤悠,她咽了口唾沫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阵悠扬的音乐声打断。 校区内寂静的氛围迅速的嘈杂起来,围墙的那一头传来隐约的交谈的声音。 一中补习时间到了,学生们纷纷下课。 赵春秀听到周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慌张的抬头四下张望了两眼,终于把心一横,大叫一声盘腿坐在了地上。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赵春秀一声惨叫拍着自己的大腿披头散发的摇摆起来,一脸的痛不欲生,“天哪!!!!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让我死了算了!!!!!” 第48章 因为她的动静吸引来了不少刚下课的学生,都是爱凑热闹的人,听到这里的一场闹剧就抱着来看一眼的想法,纷纷的围拢了过来。 路文良的脸色很难看,家庭纠纷放在台面上确实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 但也好,既然她先不仁,路文良就没有必要讲义。早点解决了这个隐患也好,免得日后被他们在背后放一道冷枪,反而更加不好解决。 “赵春秀,”路文良沉声道,“我最后说一遍,你给我起来。” 他总共也只说了一遍!赵春秀浑然不当回事,哭得更凶,甚至以头抢地拼命嚷叫着:“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路功看了眼周围那些满脸兴味的围观党,深觉得丢脸,连忙扯着路德良躲到亭子边的大柱子下面,连拉都不去拉赵春秀,生怕她牵扯着自己一块儿去丢脸。 路文良知道他要面子的德性,眼带怜悯的看了眼孤军奋战的赵春秀,清了清嗓子。 赵春秀杀猪般惨叫着,一个人拍大腿拍的不亦乐乎,路文良忽然开口:“小妈,你和我爸结婚这么多年以来,还是从来没有变过。” “我变什么了!我要怎么变!我为你们路家辛辛苦苦操劳那么多年!洗衣服做饭带娃,哪个说过一句二话?”赵春秀瞪大了眼睛拼命提高嗓门,想要用舆论来逼迫路文良放低姿态,“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从我和你爸结婚到现在,你有没有给过我一个正眼!!!?” “怎么了怎么了?”围观人群中忽然挤进来几个满脸好奇的学生,看着被众人刻意孤立出的那个小亭子,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尖锐的女声,好奇发问。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围观老江湖派翻了个白眼,兴味索然,“原来是后妈和继子不得不说的故事,我还以为有多跌宕呢,现在看了个开头我就猜到结尾了。” 后妈…… 赵春秀偏偏算漏了这一层。 做女人难,难就难在社会的舆论通常都不偏帮,而对女人也要更加苛刻些,同样一件事情,女人想要取得成功,总是要付出比对等男人多得多的精力,然而有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捕风捉影的抹黑,就能将女人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人都要如此,何况赵春秀这样本就不那么站得住脚的人呢? 其实后妈并没有都如同她这样可怕,但如同她这样的女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奇怪,自己分明已经活十分艰难了,偏偏还要为难那些比自己更加困难无助的。似乎从对别人的苛责中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似的。她这样大哭大闹,已然抢先把自己置于一个低点,由于见识短浅,她并不以为这一处地方和周口镇有什么不同。在镇上,一旦她这样撒泼寻死大哭大闹时,就是镇长都需要礼让她三分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乡人,谁愿意一早起床看见自家玻璃被人寻仇打烂呢?可市区又那里是那个小到抬步就能踩到人后脚跟的地方,在这里,又有谁会真正在意一个本不相关的人究竟是死是活呢? 路文良看她撒泼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今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的身世在这个学校里已经不是秘密,不过是时间太久远被人遗忘了而已,既然如此,他并不介意让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路功亲眼看着他老婆把路家的人一点一滴的丢干净,路文良明白,丢人这一刑罚对路功来说,不亚于软刀子割肉。 学生们的情绪太好琢磨了,仅因为路文良的一句话,他们的关注重点就从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变成了后妈在找继子的麻烦,赵春秀甚至对他人的窃窃私语毫无所觉。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干什么!!!”这么大的动静总算惊动了校领导,几个管理秩序的老师们匆忙赶到现场开始疏散学生,并且进入亭子调停矛盾。 路文良作为一中榜上有名的校草和尖子生,老师们一眼就没有认错,看到是他,态度首先就放好了一些,走过来轻声问:“怎么回事?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路文良眼中划过一丝受伤,脸色苍白的垂下头:“老师,我们走吧。” “不能走!!!!”赵春秀听到他的话立马就癫狂了,“你要给我一个说法!!!村子里的房子!到底要怎么办!!!!?” “路文良!”没有得到回答的老师也被她的嗓音给叫的生气了,扯住路文良询问,“她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新娶的老婆,”路文良低声回答,颇为羞耻的模样,唐瑞安机灵的上前来把老师给拦住拉到一边,低声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 老师一脸不可置信的听完全过程,嘴巴都合不拢了,“天哪!这是什么奇葩!?” “我也觉得她是奇葩,”唐瑞安如是说,“但他们现在来找路文良麻烦了,老师我们怎么办?” “去叫保安!”老师颇为霸气的一挥手,招呼人去喊保卫科的人来,然后很是嫌弃的看了眼灰头土脸的赵春秀,晦气的啧了一声又出去了。 路文良低低的笑了起来。 “小妈,你真不聪明。”他半蹲下来缓缓的凑近赵春秀,余光观察着附近是否有什么人在偷听,然后把自己的嗓音控制在一个能够让双方听见的范围内,讥讽她道,“我要是你,绝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来找麻烦,不过算了,还能指望你怎么样呢?你这种段数,我对付你都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一会儿被保安丢出去的时候,你记得护住脑袋啊,别摔成傻子了。还有路德良。” 他毫不遮掩的让赵春秀看到自己眼中的不怀好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下次再来,我就不是叫保安丢你们出去那么简单了。你明白的,我可从来没觉得路德良是弟弟过,他是死是活,跟我可没什么相干。”罢了,他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边道,“不过你现在肯定不会相信就是了,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在吓你那么简单的,我一早告诉过你们了,我可不止那一点手段。” 他眼神悲愤,放大了嗓门,咬牙切齿的喝骂:“我早就说过了那房子不在我手里!当初我考上了一中,你生下德良之后把我当成仇人,百般阻挠我读书!还撺掇我爸把我赶出家门,我不卖掉村子里的房子,学费从哪里来?靠什么吃饭?你从来都不想想这些的吗!?现在村子拆迁了,土地值钱了,你想起来以前那块连垃圾都不如的地了!真要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为我着想,当初我吃不上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镇上什么房子不能住人,就欠我的一双筷子和一个房间吗?!” 保安迅速的从亭子外面涌了进来,机警的看清楚了局势之后,皱眉弯腰把赵春秀架着胳膊给抬了起来。 赵春秀沉浸在路文良的威胁中还未回神,猛然间世界颠倒了个,她吓的破口大骂:“X你妈的你们要干啥!我X@#%^$……”满嘴污言秽语下流不已。 路文良指着亭子墙根处,面无表情:“那里还有两个人。” 几个保安又迅速的把想要钻到地缝里的路功给架了起来,路德良吓的大哭,奶奶的音色和他妈一唱一和的骂着脏话,那么小的一个胖娃娃,竟然让人生不起一点怜悯的心思。 路文良在保安的护送下回到了学校,沿途倒是很少有异样的视线,顶多是好奇更多一些罢了,这种家世虽然曲折离奇,但也不是特别稀少,只要牵扯上了后妈,也没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的了。 “瑞安,给你哥打电话,”路文良回到教室里关着门一脸阴郁的和唐瑞安说,“让他找人来接我们到公司,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 唐开瀚一听说路家那对极品夫妇竟然找到了学校里,差点没急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冲过来上上下下的把路文良颠来倒去的看,嘴里问个不停。 “我没事,”路文良扯开他的手皱眉站到桌边,看着一桌子仍旧凌乱的文件:“策划定好了没?” 唐开瀚说:“还没。” “那正好,”路文良轻轻一笑,满眼的兴致盎然,“帮我一件事情,反正对你也没影响。” 隔天,周口镇迅速的传开了一个消息。 村子里那个来收地的开发商打算偃旗息鼓了! 之前换了房子的人可能要被回谴回镇上,谈妥的拆迁款也化为泡影,那些征用的耕地更是全无希望了! 追根究底,原来是路家那对夫妻因为房子之前过户给了大儿子,又和大儿子分了家,所以分不到补偿款,于是没皮没脸的跑到开发商的总公司去闹了!闹的负责人几天几夜睡不好觉,一气之下,打算换地方开发了! 由于红豆杉的事情还未对公众公布,镇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守着的到底是怎样一块宝地,常年无用的老屋能被挑中拆迁,那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多少人家因为得知自己可以搬到县城而高兴的睡不着觉,多少人算着之前商谈妥当的拆迁补偿而红光满面的期盼新生活,这如同天文的安置费对一个镇上的居民来说也许是半辈子也无法积蓄到的一笔巨款! 然而这一切,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被搅黄了!!!? 开发商手里握着钱,去哪里找地方都不是难事,但周口村错过了这次机会,还要等待多少年才有这样发一笔横财的可能!!? 一时间几乎半个镇子的人听到路家夫妇的名字就要急眼,另外一半的人原本就在这次的事情中捞不到好处,自然没有那么在意,作壁上观看个热闹,在群情激奋的时候一边幸灾乐祸那群隐形富豪梦想的破灭,一边顺应大流恶狠狠的诅咒路功夫妻两句。 所有人找遍了镇子都没有找出两夫妻的踪影,更加确定了传言的可信,加上原本约定好要来发放补偿款并且签合同的开发商也迅速不见踪影,打电话也是恶声恶气的拒绝,这件事情几乎没什么余地找到转机。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路功和赵春秀瞬间引起了利益相关者们的公愤!! 声讨他们的声浪,越见越高。 因为出师不利还被保安驱赶,路功臊的几乎没脸见人,赵春秀倒是还想再尝试尝试,但路文良拒绝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路功也不愿意再去碰钉子丢人,于是发着怒还是说动老婆先回镇上再说。 在回镇的中巴车上夫妻俩就感觉到了某些异样,司机和售票员以及某些面熟的乘客看到他的眼神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恨之入骨,好像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就要上来一人咬一口似的。 到车站时,周围原本悠然走路的行人瞬间一齐投射来的目光,让泼辣惯了的赵春秀都忍不住腿发软! 但无论他们如何去询问别人,得到的也只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或者一个不耐烦甚至厌恶的白眼,赵春秀和路功茫然的拉着小孩回家,沿途路德良被临街人家的小孩用石子儿砸了好几下,赵春秀想要和人去理论,竟然被一条街的女人们联合起来挤兑了一番。 她觉得胸口蒙的不行,这段时间不顺利已经成为习惯,然而每一次遇到新的难题她还是不可幸免的要生闷气,生完了闷气同样要负责一家人的饭菜,于是她只好收拾好情绪去菜市场买菜。 这一下,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被人针对了。 因为一整个菜市场的贩子们,竟然都不愿意把菜卖给她!! 这是什么道理!?赵春秀拎着篮子捏着钱在原地徘徊几圈,愣是一粒米都买不到,她也不可能伸手去抢,但去询问原因的时候,却同样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 大家都用一种“你自己心知肚明”的责备眼神凌迟着她。 赵春秀气的要死,拎着篮子跑到镇上外围的菜田里去转了一圈,偷了个南瓜回家,好歹煮了碗南瓜稀饭填肚子。 夫妻俩洗漱完睡到半夜,又被一声剧烈的响动给惊醒。 爬起身来,接二连三的巨响把他们吓得够呛,一开灯才发现竟然是自家所有房间的玻璃都被人用石头打破了! 这已经是用小孩子调皮所无法解释的事情了!回来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奇葩事件几乎闻所未闻! 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只是沉默的在对抗和针对这一家人。路功从来就是个窝里横的软蛋,在外的事情全然靠不上他,然而因为前几天赵春秀堂兄被镇上派出所辞退的事情,镇上的警察局对她来报案所说的事情都不太上心,只是一味的回答她说:“没有伤人,无法立案。” 去他妈的无法立案!没有伤人他们不管,那么非得人死了,伤了,残了,伤害无法挽回了再来调查,到时候还有什么用!!? 夫妻俩只能战战兢兢的住在破了窗户的屋子里,路功试着去修好了主卧的,当晚又被人再次打破,他们于是明白,上一回的滋事绝对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别人蓄意做出的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在背后阴森森的注视着你,在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头顶上悬着的那柄刀就会落在脑袋上。 这种恐惧感类似于看恐怖片时无法猜测鬼到底藏在哪个深不可测的角落,黑猫的一声凄叫本来无甚含义,却能让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当事人被吓个半死。 赵春秀如今就是这样如履薄冰的感觉,尤其是在人群中的时候,多么欢乐的氛围也无法感染到她,从头到脚都是冰凉凉的。 路功又受了气,镇上的大队回收了当时因为盖水库而闲置的耕地,不大不小也有个两亩。那一块地路功常年租给一户人家种菜,每年也有一百五的补贴,猛然这样回收去了,路功也觉得很亏本,于是找到大队商量是否可以给他一些赔偿。 明明同等的其他人家都拿到了五百块,可大队的领导就是不愿意发给路功!路功就算再怎么窝囊,到了这种时候也是要发脾气的,结果就被人抬着丢出来了,灰头土脸的滚在大马路上,丢尽了人! 回到家,看到的又是赵春秀臭臭的脸。 赵春秀抱着一床棉絮满脸阴沉,扒拉出棉絮的一角和路功哭诉:“楼上的人又往下面倒脏水,臭死了!肯定是痰盂!” 棉絮上一团青黑色的污渍,水淋淋的,大概是被赵春秀洗过了。 路功大叫一声蹲在地上气的用脑袋朝着墙壁砸,砸的额头红彤彤的才好歹冷静下来。 “欺人太甚!!到底是谁!!?” 赵春秀红着眼睛:“谁知道是谁啊?楼上三四家人,我骂了半天也没有承认的。” 才说着,门口一阵开锁的动静,伴随着哭声。夫妻俩回头看去,路德良一声灰扑扑的,抹着眼泪垫脚把钥匙从孔里拔出。 赵春秀大吃一惊,儿子的裤子居然有半条裤脚都破烂了! 路德良抽噎着告状:“妈!他们抢我的挖土车!!!!” 赵春秀一瞪眼:“谁!哪家的孩子?!你告诉妈,妈给你出气去!” “彭小胖、周毛毛、临街的三娃和土根,还有好几个我不认识的,他们一起打我……”路德良撩起衣摆给他们看自己身上的淤青,满脸委屈。 赵春秀气得要死,一拉他的手就要出去找那群孩子找个公道。 路功一把拽住她:“行了!还闹什么闹!” “那就随他们欺负啊!”赵春秀眼眶发红,神色狰狞,“你看孩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他又不是没有打过别人,那时候你什么个态度啊?你去了以为会有人和你道歉啊?”路功一把把门摔上,然后虎着脸瞪了路德良一眼,他气赵春秀在市里丢了他的脸,连带着对路德良这几天也不太有好颜色。 “行了!站在这里干嘛?!!还不进去!!!?老子今天在外面一天已经够窝火了!别找揍啊!!!”路功一声大吼,踹了路德良一脚,烦躁的拨开母子两个,回卧室去睡觉了,一进门瞧见空荡荡的窗框,又是一个白眼。 门外,客厅里,路德良怯生生的窝在母亲怀里,小声的告状:“妈,除了周毛毛他们,还有赵老狗,他也帮着那群王八蛋一起欺负我,还按住我的手呢!” “囝囝不怕,下回妈和你一起出去,你看着吧,妈一定把赵老狗给弄死掉!把咱们的房子抢回来,然后打的他跟咱们家囝囝道歉!妈整不死他!” 路德良听的心里出了口气,总算是好受了一点,撅着嘴期待的点点头。 …… “来,请进来……” 前面有人小声的招呼着,路文良撩开挡在面前的一幕软塑帘子,抬步从屋外走进房子中。 这是一块非常非常狭窄的小毛坯屋,细长细长的,从门口到屋里的墙根处距离倒是不小,只是左右两边分别有一堵不太牢固的墙壁,灯光一照,可以看出上面用白漆喷上了绿油油的涂鸦,房屋的四面都是简陋的水泥面,头顶的房顶相当高,用石灰板草草的掉了个顶。 健康路的门面已经草草落成,虽然只是由西到中部的那一段,但路文良名下的那几个铺面已经包括在里面了,得了空子,被通知可以来视察的路文良就抽时间来看看。 “一个隔间是刚好十平方,到时候装修好了就按照租赁的位置来装修和拆隔断,您的商铺位置就是刚刚我给您看的开头那一间一直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路文良回头撩开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在心里算了下距离,觉得还行,比他想想的位置要大一些。 那小领导见他满意,自己也笑了:“您放心吧 ,我们请的建设队伍绝对是全省都名列前茅的,绝对不会出现质量问题。那店面的装修,您是和我们这边的街道办一个队伍装修还是自己另找呢?” 路文良看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过去:“我那边一早答应好了,请亲戚过来帮着随便装一下,您那儿的队伍实在是贵了一点,我估计不会一块儿装。不过还要麻烦您帮我盯着电路和官道,让他们千万不能马虎这一块儿。这点钱,就当我给兄弟们的辛苦费。” “这怎么好意思……”小领导笑呵呵的接过来,塞在西装内兜里,伸着手指头并作一排列在太阳穴那儿:“忘了谁的也不能忘了您的!这本来是他们分内的事儿,加班加点我也得让他们帮您弄的漂漂亮亮的。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路文良勾了勾唇角,拍拍他肩膀。 …… 下午六点,海川唐家———— “你快起来吧!”路文良去拽唐瑞安的胳膊,嘴里不住的喊,“再不快点时间就来不及了,到了后半夜你要怎么看书!?” 唐瑞安昏昏沉沉的摇着头:“不行不行,再看下去我就要死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些古诗到底是谁写出来的!不管是谁我都要找机会揍他们!” “你别闹了,”路文良知道他被疯狂的复习给吓到了,只要好言劝告,“再辛苦两天,我们很快就要解脱了。” “不要,我的死期已经不远了,路哥你别安慰我了。”唐瑞安痛哭流涕,“我的头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路文良就这样被他好痛啊好痛啊的给痛出了房间,唐开瀚端了一杯热开水给他:“要不要我帮忙?” 路文良摇摇头说:“算了,他也够可怜的了,一下子要背那么多重点,以前他连醉翁亭记都背不利索的。” 唐开瀚轻嗤:“他是好日子过惯了,多少学生也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他就不行了?” 路文良捧着茶杯:“他昨天也还好好的,今天才突然那么脆弱的,你说不会不会真的不舒服?他刚刚也在喊头痛来着。” “头痛啊头痛啊头痛啊头痛啊……’唐瑞安在里面不停的惨叫。 唐开瀚踹了门一脚,皱着眉头去自己房间里把医药箱给拿了出来,阴沉沉的走进唐瑞安的房间,见他果然是一脸的病容脸色苍白。 高考辛苦啊…… 他在心里一声感叹,然后捞出温度计来:“脱衣服,我给你量一下温度。” 唐瑞安叫着头痛伸开胳膊让他把温度计放进去,到时间拿出来一看,唐开瀚只好叹气:“果然发烧了。” 发烧到三十八度二,但唐瑞安除了头痛竟然没有一点脸红的症状,也难怪路文良没有察觉出蛛丝马迹来。 唐开瀚迅速去屋里换掉了自己的睡衣穿着一套便于行走的休闲装,取好钱和卡。 “把他放我背上来,你先休息。”他拦住要跟着一起出门的路文良,“马上要考试了,你快去睡觉吧,我送他去医院就好。” 第49章 临近高考,班级内各种不人道的疯狂复习法流传起来,由于路文良一贯在班级里面不太活跃,也不太交朋友,于是居然直到唐瑞安住院让他帮忙请假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这之前已经倒下了好几个铁汉子了。反倒是女孩子们更加有耐力,仍旧不停和各种习题册拉锯战着。 “哎哟真可怜啊……”他听到办公室里的体育老师吃着豆腐乳馒头摇头对身后的同事说:“一班这还好,上回听到以前的师妹给我打电话,说他们班的学生有百分之五十都在挂吊瓶了。” 路文良骇然的走出门去,碰上金正恩班长时还对撞了一下。 金正恩班长正名叫做金远才,这名字大概寄托了他家人十分美好的期望,但可惜的是,路文良从未看出他到底有才在哪里。 当初在县城上学的时候,他出乎意料成为一匹在中考中杀出重围的黑马,夺下县城中考魁首之名,路文良一度以为他是深藏不露,但奇怪的是,在一起进入同一所高中过后,金班长的成绩重新回到了过去半死不活的状态,每天虽然开始用心学习了,但考试想要不垫底,还是很困难的。时常会拖低班级好一段的平均分。 他和路文良的关系一贯不好,前段时间还因为赵春秀她们找麻烦的事情狠狠的嘲笑了路文良几次,但在一中这种除了学习之外只有奢侈品才能引起共鸣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听众。 这回他倒是没怎么借题发挥,只是狠狠的瞪了路文良一眼,匆忙的推开办公室的门跑进去了,神色焦急。 路文良不甚在意的回到办公室,立刻就被一大批的女生围在中间。 唐瑞安虽然小孩子脾气,但也仅止于对待相熟的人,在外尤其是学校里,还是很秉承沉默的男人有魅力的真理。他每天不多说话,但讲话极有技巧,和路文良同进同出一起活动,也是班内乃至全校十分有名气的深沉男人之一。 他的倒下牵动了大批美女们的心,虽然路文良时常也会有此待遇,但也很少会像唐瑞安那样在情人节当天被情书淹没的,除了白露一贯钟情路文良对他不假辞色之外,其他的异性即便是不倾心他,也都很愿意和一个俊美时尚的男孩子交好的。 姑娘们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路文良也不愿意随意透露唐瑞安的住院房号,只答应了帮几个人送去慰问品,然后征求唐瑞安自己的意见,再来决定是否可以请人前去探望。 白露默默的递过一盒巧克力来,轻声和路文良说:“你也要注意身体。” …… 唐瑞安的人气果然不是盖的,在他可以帮忙代送礼品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放学时,等待路文良的足有四大塑料袋重重的礼盒堆! 他只好叫了辆三轮车过来帮忙一起拉,路上翻看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大多数摇晃一下过后也能猜出种类来,巧克力居多。 唐瑞安得意死了,哪里还有平时作为“深沉的男人”时稳重淡然的模样,纵然在病中,他还是强撑着当着自家从来不受女人欢迎的哥哥的面拆开了一盒德芙,拌着酸奶吃了个干净。 这简直是找死的节奏,唐开瀚一点也没辜负他的良苦用心,拳打脚踢一番后,才去洗漱干净,预备直接去上班。 路文良见他们兄弟俩沟通感情时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方式,吓得赶紧分开他们。 送唐开瀚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抱怨:“他还生着病呢,你别太欺负他了。顺着他一点让他的病快点好,之后还有高考。” “哎哟!”唐开瀚咂舌道:“你要不说,我都以为他是你亲儿子呢,咱们俩照顾他的就跟爹妈似地精心,我当爹的还说不得他了?” “说的什么屁话,”路文良听不得他这样开玩笑,“我要是你爸妈,肯定要一巴掌抽死你。” 唐开瀚闻言先是安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张脸上忽然就染上了笑意,他单手扶住路文良的肩膀搂了一下,看一眼手腕上的时间,然后迅速说:“我时间来不及了,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叫人来接你回家,瑞安今天烧退了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再看看吧,”路文良并不着急,“你去上班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也行。” 唐开瀚点点头,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路文良看时间已经不早,索性出门去买了一盒快餐回病房里吃,他作业还没写完,并且要给唐瑞安讲解他落下的两堂课的讲义,于是步履匆匆的。 排队买饭的时候前排忽然插队进一个穿着黑运动衫的年轻人,引起了队伍里老人家们的强烈不满,纷纷指责了起来。 路文良听他破口大骂,一个一个回击:“一个个老不死的斤斤计较这么点玩意儿!又能耐别生病啊!” 他本来不与置评,因为事不关己。然而命运还是没有白白开他一场玩笑,从那年轻人说话开始,路文良就不住的翻白眼了。 天下这么大,居然还会碰到自己死都不愿意见到的人。 虽然看起来没有曾经那样光鲜,也没有那么意气风发了,但作为和他起过激烈矛盾的人,路文良自认还是不会认错刘长风的模样的。 他看起来比起以前差别很大,首先面貌就苍老了不少,年纪轻轻的,眼角已经有鱼尾纹在纵横,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运动罩衫,黑色牛仔裤和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头发半长,凌乱的搭在前额,眼露凶光。 然而这原本该很凌厉的眼神却因为他一手托着的快餐盒而减弱不少,再加之他另一手正勉强的托着两厅可乐,和老人对骂的时候唾沫横飞的,倒是多了几分无赖少了一丝精明。 刘长风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文良很是摸不清头脑,然而在争执过后刘长风显然有什么急事迅速的离开了,路文良回头看着他,盯着盯着冷不丁就听到窗口一句:“要什么菜色?” 路文良赶忙回过头来:“三荤一素,不要鱼。” “九块。” 他提着餐盒上楼的时候,又在电梯处碰到刘长风,医院的电梯有两种,一种封闭式观光梯一种是通往二楼没有更上层的普通扶手梯,刘长风匆匆的在扶手梯上横冲直撞,然后迅速的淹没在人海中。 路文良仍在好奇,医院的二层是妇科门诊,出于女人以及孕妇们就医的便利考虑才另设扶梯,但刘长风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回到病房里时,唐瑞安正在吃寡淡的医院配餐,虽然营养均衡但却不见油水,寡淡的要命,看到路文良拆快餐的时候,口水都快要留下来了。 路文良毫不同情的低头扒饭:“别看!你要养病不能吃排骨。” 唐瑞安讪讪的:“路哥,你怎么和我哥一样了啊?” 路文良夹了大块的扣肉塞进嘴里,闷声说:“我这是为你好,再捱一天等到身体好了,就随便你吃什么都可以。现在吃坏了肠胃,你明天就出不了院了。” 唐瑞安撅着嘴低头扒饭。 路文良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难得起了八卦的想法,想要给唐瑞安一点转移注意力的空间:“你知道吗?我刚才碰到了我妈那边的亲戚了。” 唐瑞安抬起头来,诧异的说:“就是路哥你那个很坏很坏的妈妈?” 路文良听他口气,顿时想笑:“你从哪儿听来的,也没那么坏,只是有一点坏而已。” 唐瑞安不置可否:“你不知道,当初我哥跟我说你那些事情的时候那个气啊!我还从来没有见他那么生气过,还说要把你妈他们的生意全部给……额……”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唐瑞安很尴尬的住了口,咳嗽两声,小声说:“反正她是够那啥的了。” 路文良看他一眼,眼神中有着深思,片刻后才又笑起来。 “没有,碰到的不是我妈,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唐瑞安有点怕的去抓路文良的手:“路哥……我哥也不是故意去调查你的……” 路文良撇开他,神色淡然:“我早就知道了,你哥这种人疑心病重的要命,到现在隔三差五的还要怀疑我一下呢,以前的事情多追究那我光是生气都没时间了。” 他说罢,竟然完全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模样,勾着嘴角满脸八卦的说:“我看我姐他男朋友上了妇产科那一楼,你猜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瑞安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有点战战兢兢的回答:“他……怀孕了?” “大概是我姐吧,要不就是他又有新女朋友了。”路文良自问自答的说完后,站起身来,捞出唐瑞安床头果篮里的一个大苹果,信步走了出去:“我去洗水果,你早点吃完早点睡吧,醒来了我们再复习一下,记得吃药。” 唐瑞安盯着合拢的大门目瞪口呆的等待了三秒钟。 然后他迅速的背过身去在枕头下疯狂摸索自己的手机。 ……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洗干净苹果,然后用牙齿细细的将苹果皮给咬下来。 唐开瀚调查他的事情,其实路文良一开始早有准备。说实话,唐开瀚要真是那种傻乎乎的人家说什么就姓什么的人,路文良也肯定不会选择和他合作了。 不过这种事情心里有数是一回事,被人从嘴里叙述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命运不被自己掌控,亦或者对于某些人来说自己没有隐私权可言,路文良虽然对这些东西早有准备也看的极淡,但仍旧会有某种程度上的不平衡。 不过也怪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类似于被触碰风骨等同屈辱的愤怒,路文良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完全没有自尊的,但奇怪的是,那种微妙的清高这一刻忽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真够讨厌的,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看了眼镜子中脸色苍白神情也有着微妙凶恶的自己,路文良皱起眉头,很是鄙夷的啧了一声。 …… “真的要打吗?不打好不好?”刘长风握着赵婷婷的手,神情悲痛,眼神恳切的乞求,“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赵婷婷惨然若泣,梨花带雨,“你当我是铁石心肠?这是我的孩子,要不是情势所逼,我何尝不想生下他?可是我还要上学啊!生了他之后我要怎么办?爸妈那里,我要怎么办!?” 刘长风摇着头,铁铮铮的大男人哭的伤心不已。 他和赵婷婷争争吵吵,分分合合走到如今,已经是长跑出节奏的爱情。 他们如同真正的夫妻那样说话、生活,赵婷婷这一次不幸中标,是因为三个月之前有一回得意忘形忘记了带套,这孩子来的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刘长风一度狂喜,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凭借这块骨血彻底绑住赵婷婷的心。 他的患得患失已经不是分秒的事情,赵家的生意慢慢的坏下去之后,习惯了奢侈生活的赵婷婷总是不懂的避嫌,不光将追求者们的礼物全盘接收,还一点不在意的去和他们吃饭玩乐。要是放在以前,刘长风完全有能力将那些缠着赵婷婷的狂蜂浪蝶们都用武力给赶走,但到了如今,他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面对那些衣着光鲜动辄一掷千金的竞争对手,刘长风无时无刻不在自卑并嫉妒着。 长远的生活下来后,抛去部分因为利益而产生的吸引,刘长风终于真正的爱上了赵婷婷这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皆能牵动着刘长风的心。纵然赵家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但刘长风还是愿意娶她回家宠爱呵护。 可方雨心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他们的结合,一开始时面对刘长风的请求还会绞尽脑汁的想出委婉拒绝的言辞,但一次又一次下来后,她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后来更是直接开口拒绝道:“不行”! 刘长风懊悔又着急,怎奈何自己还负债累累,在单位的工作也不尽如人意,只能一日气过一日,但仍旧得过且过的过日子。 照理说在海川市,虽然人们仍旧很守法的等到婚定年龄到达之后才去领证,但很多人也不全是那么死板的,真正相恋的人,只要家里同意,通常会先摆好酒席,请双方家长亲戚一起先将婚礼举办完成,然后等到怀孕了或者是已经到达年龄,夫妻双方再去领取结婚证,成为真正的伴侣。 这种酒席仪式在许多老人看来比起一纸契约要更重要些,毕竟是宣布两个独立个体成为一家人的公布活动,以此来告诉双方的所有家人和亲戚他们的关系,比起偷偷摸摸的领证,通常只要摆好酒席之后,大家就默认这两人成为夫妻了。 刘长风一直以来期望方雨心同意的,就是这样一场仪式,能够宣告赵婷婷已经是他的妻子,并且这一生即将和他拴在一条船上的仪式。 他这段时间在帮派里郁郁不得志,市场部的小领导之前和他有过矛盾,现在他落在了对方的手里,简直是任人揉捏。加上他又没有找到新的朋友圈,过去的那些酒肉朋友在他被查出来那些罪状并且被撤职之后,就纷纷与他断绝了来往。在这种孤立无援的近况下,赵婷婷简直是他人生中的一盏明灯,溺水前河面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除了赵婷婷,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女孩子适合作为妻子。独女、家境优渥、美丽大方又头脑简单,最关键一点是,他爱着她! 然而方雨心竟然一反常态,连之前面对他时的和颜悦色都收回去一些,每当谈起赵婷婷和他的婚事,就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讲正题。 这一次赵婷婷因为好几个月没来月事,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学业繁忙都被忽略过去了,还是月初的时候赵婷婷自己发现似乎很久没有购买过必需用品了,才猛然记起这一茬来。她偷偷的去买了一枚验孕棒,战战兢兢的试了一下,居然就是两条红杠。 刘长风在她哭哭啼啼的找来之后,问清究竟,差点高兴的晕过去。 奉子成婚!这一下方雨心她们肯定再没有话讲! 哪知道他虽然想得简单,却轻忽了赵婷婷的胆量,一听男友说自己大概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打一场恋爱保卫战,赵婷婷吓得面无人色。 因为自己要求拿出的二十万导致赵家流动资金跟不上并直接导致了赵父的生意才出现资金链断层。 赵家的水产生意大受打击,进来的一批大闸蟹和海鳗因为水质不达标以及运输时温度过高死伤大半,剩下的那些即便是用市场最高价卖出,也绝对无法弥补这一场事故的损失,然后就是供货方的货款打的不及时,好几家供应商联合起来逼迫赵志安还款,使得赵家的生意更加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婷婷在家中的话语权已经低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范畴,纵然再宠爱她,只要一想起她就是导致全家的生活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元凶,赵志安和方雨心就没办法继续对她百依百顺。 但好在赵婷婷的吃穿还是不会被克扣的,只是零花钱越来越少,生活环境也越来越紧张,还在青春花季的赵婷婷常年这样,神经自然紧张的要命。 以至于一想到也许和赵志安方雨心对抗的下场,就是她要从此告别赵家的丰衣足食并且和这个口袋比脸还干净的男朋友一起奋斗吃苦,赵婷婷一时间居然抛弃了作为女人的软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 刘长风劝了好几天也不见成效,今天抹着眼泪和赵婷婷一起到医院来,两个人全程都面如死灰,做完B超和尿检之后,赵婷婷仿佛崩溃般坐在B超室外面的休息座上泣不成声。 刘长风虽然不舍,但也觉得无力回天,只好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垫肚子。 没想到买好快餐回来到吃完为止这一长段时间,赵婷婷愣是没有停过哭声。 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有一丝机会可循,连忙抓紧时间继续游说赵婷婷和他一起回去见父母。 他虽然不敢确定是否会成功,但凭借赵婷婷肚子里这个小生命,说不定真的能说动方雨心回心转意呢?为人父母的有几个能犟的过孩子的决定?只不过是因为筹码不够,然而当他们不得不同意孩子做的选择之后,一切的事情就会好办的多。 见刘长风哭的这样伤心,赵婷婷也揪心不已,她何尝又舍得打掉自己肚子里的一条生命?为人母的女人们总会有源自内心的母性,不论她是否自私,在这一段时间里,身体会替她做出最好的决定,更何况,她爱着刘长风,并且也做好了和他相守一生的准备,这个孩子,其实并不是在她的憎恶中出现的。 但刘长风现在一无所有,赵婷婷感情用事,却也不是毫无理智,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们很可能连保证他基本生活的条件都没有。不说昂贵的奶粉和衣物,就是赵家那小小的房子里也容不下一张婴儿床和孩子的啼哭了,而刘长风?他那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的出租屋,对赵婷婷来说就像是噩梦一样。 既然没有能力给孩子最好的生活,为什么要生下他来受苦受难,还要牵连自己原有的生活质量呢? 也因此,赵婷婷竟然说服了自己没有软弱,铿锵而果断的做下了这一决定。 可心中既然还有不舍,她就不可能对刘长风的伤心熟视无睹,赵婷婷捂着肚子,仿佛感觉到掌下微小的心跳声,这样微弱而坚强,以一种生命最奇妙的旋律无时无刻不在鸣奏着。 如同睡梦中看见的那圆胖可爱的小婴儿,面色红润,纤长的睫毛和大眼,长得和自己无比相像,奶声奶气的哭声…… 赵婷婷崩溃的泪如雨下,捂住脸痛哭失声。 刘长风紧紧地抱住她:“我们回去好不好!不要打掉他好不好!?我可以去你家门口跪着求你爸妈,他们要杀了我要砍掉我我全都不会有二话,我一定会娶你回家,给你最好的生活最大的房子,给你买最贵的项链和手镯,给我时间,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留下他……留下他好不好!!!” “阿风!!!!”赵婷婷一声嚎啕,把病房里的医师都吓出了尿,她缩在刘长风的怀里,宽大温柔的臂膀给了她无比坚实的后盾,那一瞬间,她抛弃了一切的理智和计划,只想要不顾一切的为自己活一场!!!! “我们回去!!我要留下他!!他是我们的孩子!!!我要生下他!!!!!” 刘长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闻言心中悸动不已,稍稍松开了怀里人一些,然后狠狠的吻了下去…… …… 路文良吃着苹果在外面透完气,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进来的时候在旋转门处碰到同一间的两个孕妇,听她们笑着窃窃私语:“哎呀你不知道那两个人有多肉麻……然后就抱着跪在B超室外面亲去亲的亲了十多分钟!搞得我拿着化验单都不敢去尿检室,后来还被医生给赶开了……” “哎呀!真可惜我晚来了一步没看到!!”另一个听着大笑了起来,无比惋惜的开口,“那么好玩的事情你居然不早点叫我!” “我都吓懵了你不知道……”两人并肩在前面慢慢的走,肚皮挺得老大,说话那女人不断的私语声忽然一顿,然后小声的惊呼起来,“就是他!就是他们俩,你快看你快看!!!” 作为重生前最爱的一本杂志是《娱乐星天地》的路文良来说,八卦事件对他的吸引力还是相当大的,于是他迅速抬起头来和那女人的同伴朝着相同的方向一并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刘长风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赵婷婷,脏兮兮的黑外套也披在了赵婷婷身上,赵婷婷头发凌乱神态萎靡,眼睛鼻子都是红彤彤的,正垂着头和刘长风挤在一个扶手梯的台阶上,听着刘长风小声的和她低语些什么。 “哎呀呀呀就是他们啊!那男的怎么跟捡垃圾的似地,女的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你瞧他们干出来的什么事哟,女人人模狗样有什么用,关键脑子要聪明啊……” 路文良听着那两位孕妇的低声交谈,皱起眉头,盯着赵婷婷的肚子使劲儿的看。 赵婷婷……居然怀孕了! 他们是不是疯了!?赵婷婷才多大?她连结婚证都不能领,还没从学校毕业呢,这是在急些什么!?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长姐,路文良虽然气她,但到底从小一起长大,此刻乍一听到着爆炸性的消息,着实气得不轻。 见他俩过来了,路文良不愿惹祸上身,叹了口气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算了算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既然做出了这种事情,也只有自求多福一条路可走了。 刘长风低声在赵婷婷耳边劝慰:“你别哭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这回回去告诉了爸妈,我一定会努力挣钱,给你过上好日子,给咱们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赵婷婷抽泣了一下:“先别想以后了,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她之前就劝我不要和你来往,可我还是喜欢你,死心塌地的和你好,这一回出了这种事情,她肯定会气死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刘长风叹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医院大门外的蓝天,然后扶着赵婷婷在一边的休息凳上坐下,起身道:“我去开叶酸,你等我一下。” 赵婷婷沉默的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后,也忧郁的叹息了一声。 视线扫过大厅里庸庸碌碌的人群,多少显怀的孕妇被丈夫或者年纪更大的婆婆呵护着来做产检,这些人有多幸福…… 赵婷婷感慨的眼神忽然凝滞住了。 那个人是谁!? 在电梯前等待的那个人…… 是路文良!? 她们找了好久的路文良!? 赵婷婷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来踉跄朝前走了两步,随后被跑回来拿钱的刘长风给扶住。 “你怎么了!?婷婷?!” “路文良!路文良!!!”赵婷婷愣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伸手指着电梯那边摇着刘长风的身体大叫起来,“我看到路文良了!他在医院里!!!” 第50章 因为无意中说出了大家都不太想要正视的秘密,唐瑞安显得有点心绪不宁。也没再像平时那样因为不高兴背古诗而闹出各种各样的事情,乖乖的把今天布置的试卷收拾好了,再吃过饭后把小餐桌擦干净,然后仔细的开始做题。 路文良把自己那份做好,站在他后面又看了一会儿,才放心的点头离去。他还要回家去用复读机背单词,很忙的。 殊不知他在医院里做作业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赵婷婷已经由刘长风搀扶着将电梯能到的楼层挨个儿翻查询问着,他下电梯的前一秒这两人才从下面一层出来,等到他离开之后,自然就更找不到人了。 路文良拎着书包回到家,推开门,竟然是一股糖醋的芳香,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唐开瀚已经回来在做饭了。 “你回来了?”听到开门声的唐开瀚从厨房里伸出头来,“去洗手吧,一会儿可以吃饭了。” 路文良拎着书包站在原地盯着说完话就转过头去炒菜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泄气的去洗手收拾东西。 就算巴望着能用眼神杀死他,路文良也还是知道这只能是臆想罢了,他对上唐开瀚,真的死掐的话,那力量实在太悬殊了一点。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他手里不也没拿着枪,而是拎着平底锅么?气势大减啊。 路文良平淡的反应反倒让唐开瀚琢磨起来,几小时前那个不成器老是给他添乱的弟弟打电话来说说漏嘴了,唐开瀚心中倒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的。大家在一块家人似地住了那么久,虽说从前的过往不该追究,但在人家背后查了那么久,终究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路文良要是和他们点头之交,那么被他知道了唐开瀚到是不该有什么想法,但关键在于路文良现在和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朝夕相处的家人即将迎来一场风雨欲来的争吵,任谁都不会不当回事的,家和万事兴嘛。 不过唐开瀚也明白,凭借路文良的聪明和老道,未必没有猜出自己曾经做过哪些事情,毕竟在和他合作之后,唐开瀚办事儿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避讳过,第一次见面的合作伙伴隔天的私人资料放在桌上也是任由观看的,没道理从前的路文良会被幸免,举一反三也该知道点一二。 但话虽这样说,他将心比心,将一个伤自尊的秘密由内心深处挖掘出来诉诸于口,会有人觉得愉快才怪了。 所以之前一直未下定的决心唐开瀚终于重拾了起来,下班过后还特意去菜市场精心挑选了一些菜色,打算和路文良好好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路文良由屋内出来,脱了外套,换了休闲裤,踩着拖鞋随意的坐在饭桌上,打开高压锅看了一眼,居然是土豆卤肉饭。 唐开瀚端着一盆拌牛舌出来,见他这样,笑了笑:“菜都好了,去把我酒柜里的酒挑一瓶出来,那小子今天不在,咱们兄弟闷一口?” 路文良嘴馋的立刻去酒柜前面端详,才发现唐开瀚居然也是暴发户品质,里头清一色的人头马XO,一看就好喝不到哪里去,找了半天才抽出来自己上回在周口镇买了没喝的那瓶二锅头,辗转还给运到市里来,和一群外来洋酒呆一块儿过了年。 唐开瀚见他选择,嘴角一抽,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沉默的拎过来两只杯子。 “满上,满上!” 路文良倒了七分。 虽不知道唐开瀚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路文良馋酒已经馋了许久,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有合心意的宝贝,笑纳笑纳就是了。 饭吃了个半饱,作为主人的唐开瀚才举起杯子来,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路文良:“喝一杯?” 路文良笑了笑:“敬什么?” 唐开瀚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不是祝酒,是道歉酒,是为了向你道歉才敬酒的。” 路文良这才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用手指头滑动着酒杯的口面。 唐开瀚盯着那支不安分的手指头,细长而干净,指甲剪得很整齐,肉色的甲面泛着润泽的光,身体好了之后,路文良全身的每一处都因为健康而光彩照人着。 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酒液更加清透还是手指更为细腻,唐开瀚觉得喉咙有些干,狠狠的咳了一场才找回声音:“我当初和你见面的时候,因为太巧合,一直怀疑你是别的酒店派来的商业间谍,而且还专门找人去调查过你的身世。” 路文良挑了下眉头,没料到唐开瀚会说的那么直接。 唐开瀚垂着眼,表情很温顺,“而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恰好是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在电视台门口看到你在找人,但是却没有出手帮忙。” 路文良见他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叹息一声,利索的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而后痛快的叹了口气。 “第二件事怪不到你头上,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要是出来救我,我反而觉得你居心不良了。”他叹了口气,“都是命。” 唐开瀚却并不轻松,路文良虽然答应了他的道歉,可他心中一点解脱的意思都没有,在听到路文良叹息的时候,悔意更是一潮一潮接连不断的涌动了上来。 “不管怎么说,我得向你道歉!”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皱着眉头严肃的说,“一开始怀疑你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也不该在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时候查出你过往的隐私。” 路文良看他这个模样,倒是没法上火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烂人一个有什么隐私可言,故而揭开了心头的一层隔在唐开瀚和自己之间的嫌隙,毕竟人家都这样诚恳了,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实在不必很生气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谅解,路文良仰头又是一杯。 唐开瀚接着说:“其实前段时间我又去调查你了,因为你和我说过姚崇明的那件事情之后姚崇明就升职了,我还以为你背后有什么不可思议势力,还去你们老家翻找过一遍你的出生证明,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路文良这倒是惊讶了一些,他举着杯子看了唐开瀚一会儿,却着实没在男人眼中看到任何气短心虚。 “你因为这个怀疑我?”路文良表情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要是真有势力我肯定就不告诉你了啊,你当我智商很低吗?那些东西都是我随口胡诌的啊,为了安慰你的时候找点话题出来说,然后随口讲了几句,谁知道你会当真的?” 唐开瀚很惊讶:“胡诌的!?” 路文良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说,“有时候也会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比如说股票跌了大家跳楼什么的,会把我吓的从梦里醒过来,但这些都是假的啊,你不会全都相信了吧?” 唐开瀚无奈的在心里说,他还真的全都相信了,而且路文良也全都猜对了…… 虽然很质疑路文良的回答到底有多少可信,但就目前为止除了天马行空的间谍论之外,这种玄乎奇玄的答案反倒更让人容易接受了,酒后的唐开瀚很大度的将这事情抛开不谈,爽快的又干了一杯。 “唐瑞安那个小王八蛋……”酒过三巡,唐开瀚喝完了二锅头又去酒柜里找了一支人头马和一瓶茅台,白洋混着喝,没两下就让人昏昏欲醉,就连冷静自持的唐开瀚都开口抱怨起自家那个老是拖后腿惹麻烦丢人的小弟,话里的咬牙切齿清晰无比。 路文良喝的比他少,然而贯来是个忠诚安静的倾听者,他剥着蚕豆听着唐开瀚慢悠悠的醉话,看去倒是挺惬意的。 唐开瀚历数小弟的恶习,唐瑞安外表纯良可欺,实际上小的时候还是蛮讨厌的,经常干了坏事之后嫁祸给大哥,然后唐开瀚就会因为不善言辞而背黑锅被教训,也因此从小唐开瀚就对这个弟弟不太温柔,喜欢用武力来解决一切能解决的问题,如今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之后,没料到会因为路文良的关系,重新拉近一家人的关系。 在路文良住进唐家不久后的第一次圣诞节,兄弟俩亲密无间的回到老宅时,唐妈妈看他俩相亲相爱的模样眼睛都差点吓掉出来。 “也就你能制得住他……”唐开瀚握住路文良的手腕,摇了摇,叹息道,“你别和他玩的太近了,真是,表面上老老实实的,你不知道他以前……哎哟……” 路文良从他未尽的话语里听出了唐小弟大概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然而路文良也不是太好奇,不过唐开瀚都羡慕嫉妒恨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是需要安慰安慰的。于是握住了唐开瀚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路文良轻声劝慰:“我也管不住他,只有班主任才能管住他。下回他不听话,你就让他做历史卷和语文卷,他肯定听话。” 唐开瀚喝高了,握着路文良的手就不肯撒开,听他这样说,吭哧吭哧的低笑着,没一会儿又板起脸来,脸色煞白,一点也不像是喝了酒之后的样子,在饭桌上很能唬人的冷静模样。 我……我会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拽着路文良往自己怀里带,“走……几点了都,睡觉去吧,都休息去吧……” “休息个屁啊你洗澡了吗?”路文良甩开他,眉毛都拧在一起,平时唐开瀚喝醉了回家通常都不太开朗,现在真是奇了怪了跟吃了药似地精力充沛。 见他要去收拾桌面,唐开瀚居然上前一步双手拽住了路文良的肩膀,然后倒退着把他拉了回来。 “收拾什么啊!洗碗是瑞安的事。”他理所当然的讲出这一句之后,理智淡定的开始扯自己的皮带,“我去洗澡,要不要一起?” 路文良倒退三步摇摇头:“谢谢了,我不需要。” 唐开瀚无不严肃的点点头,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路文良在自己房间里趁着酒劲冲了澡又收拾好书本,看了看闹钟已经过去半小时,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轻手轻脚的走到唐开瀚房门跟前敲了敲。 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拉一下把手,门倒是没锁。 醉鬼是否能保障自身安全,路文良也很是担心唐开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比如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之类的意外,于是想了想,还是不告而入,看看他是否把自己拾掇好了。 他房间的大灯开着,西装外套就这样随便的丢在大床上,房间里没有人,浴室的大门是敞开的。 路文良心知他一定在里面,却又没有听到水声,于是只好凑过去小心的张望,立刻一头黑线。 唐开瀚和衣倒在浴缸里,脚上的袜子都齐全的,浴缸里一滴水没有,他歪着头迷噔噔的盯着天花板看的起劲儿。 见路文良进来,他先是醉眼惺忪的扭过头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照顾你,我欠你的!”路文良气得够呛,上前来扛着唐开瀚给拽了起来,这人不会以前每次喝醉了都是这样睡的吧? 唐开瀚并没有挣扎,乖乖的任他摆弄,脱掉了衬衫和裤子之后,路文良懒得帮他洗澡,直接带他回房间然后往床上一摔。 “行了,今晚先睡吧,明天早上起来了再洗澡好了。” 唐开瀚坐在床上,伸开两条胳膊把路文良懒腰抱起。 路文良也没劲儿,挣扎了一下,对醉鬼无话可说道:“你干什么!?” 唐开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抱着路文良在床上打了个滚,把人运到里层,然后抱了个满怀:“空调开得好低,冷死了……” “那你撒手我去关空调啊!”路文良伸手推他,“喂!你信不信我揍你?!” “哎呀别闹!!!”唐开瀚闷头忽然大喝一声,将路文良震在当场,然后理所当然的嘟囔,“都几点了还闹,睡觉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啊!” “我明天也要上学啊!给你抱着像什么话?”路文良不满的蹬了他一脚,渐渐也被睡意给侵蚀了精力。 算了算了,大男人的扭捏起来太不像话了…… 路文良心中吐槽般划过这一念头,但也并不在意,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明天还有很多课要上呢,已经好晚了。 …… 方雨心翻着家里的账册,表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嗟叹不已。 她也不想看到家里的开支每个月都赤字,但事实上赵家的开支早已入不敷出了。赵志安的生意越来越坏,可以前拉好的关系网却必须继续维持,每个月每个节庆每个人的生日都需要精心送礼,礼物必须维持之前的档次再不济也不能掉价多少,这都代表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赵志安的脸面,绝不能含糊。 可这些脸面都是用金钱一层一层的覆盖上去的,没有钱,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只会成为一家人的负担。 而作为一贯以来的“贤内助”,方雨心则是全家最为忧虑的人。 毕竟她管理着家中的私用存折,收支一天比一天不平衡,存折上面的金额迅速的萎缩下去,对一个家庭主妇而言,等同于用刀子生生割走她背在身后的安全感。 赵志安洗完衣服出去晾好,见方雨心在客厅里垂着眸一脸忧郁的模样,顿时心疼,走上前抱住她劝慰,“你别急,会好起来的……” 方雨心靠进他的怀里,揉了揉太阳穴:“周末商会副会长儿子要结婚,又要送礼包红包,我还在头疼金额呢。” 为了生意好做,赵志安不久前加入了一个海川本地的商会,大家都是做食品行业的,路子通了也能谋求更大的商机,但这个商会也不是让人白拿好处的,里面各种纷乱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光是副会长就有好几个,会长是一个本地民营企业的老总,资产千万,也因此很有威信,他看好的会员们基本上都是上百万的身家,赵志安托了层层关系才得以进入,却也是最底层那种等着捞好处的小鱼小虾,每逢会员们各种庆祝活动,就是赵志安绞尽脑汁讨好人的时候。 也亏得方雨心心思玲珑,做事有章法,否则早就被拖累的不剩一口气了。 赵志安拿过桌子上写了一半的账本皱眉看了一会儿,也很无奈,只好说:“随便包个六百七百吧,然后把你之前去香格里拉时买给我的那个翡翠路路通拿去包一下一起给送出去,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他顺着清晰的账面一桩桩看了下来,忽然一顿,“婷婷跟你拿了一千块?” “是啊,”方雨心抬起头来:“不是你让她和我拿的吗?” “我什么时候……”赵志安愕然的反驳,然后忽然想起件事儿来,“早上她也和我要了三百块啊!” 方雨心顿时皱眉:“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都学会骗人了!全是她那个男朋友,尽教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志安倒足了胃口,松开方雨心,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绝对不会救那个王八蛋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方雨心心中嘲讽,攀着赵志安的肩膀,温柔的说:“算了,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教导好婷婷,让她给你丢人了。” “雨心!!!” “志安……”方雨心重新依偎回赵志安的怀里,又忽然回忆起早上赵婷婷和她要钱时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的偏过头:“她还和我要了身份照……你说这孩子是打算干什么?” 赵志安刚想回答说不知道,门口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赵婷婷竟然碰巧就回来了,还带着两个人很不愿意见到的刘长风。 方雨心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小风来了啊……好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啊?” 刘长风站在赵婷婷身后,怔怔的看了他们一会儿,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大门口,重重的磕了个头! 这可把夫妻俩都吓得够呛,再不喜欢一个人,也没有理由这样糟践对方,方雨心惊慌道:“你这是干什么!” “叔叔阿姨!我对不起你们!但我是真心喜欢婷婷的!求你们答应我和婷婷的婚事吧!!”刘长风在门口紧张的嗓门儿都开了岔,形同尖叫,“婷婷已经怀孕……唔!” 赵志安见他在大门口居然也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气的捂住他的嘴一把拖了进来:“你还不给我闭嘴!!” 刘长风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但迅速的被掩盖起来。 赵志安关门的时候把头探出去看了一眼,恰见到不远处的电梯间几个溜完狗回来的住客正进退两难尴尬的站在通道里看着他。 面面相觑一阵,赵志安羞恼的将大门摔上了。 这情况很严重,赵婷婷未婚在读书的背景无人不知,作为小区里数一数二漂亮的单身女孩子,赵家也因此要受到比起普通人家更多的瞩目,刘长风这个鳖犊子,一句话就把赵婷婷的青白给毁了个干净。 他甩上门回头朝着刘长风破口大骂:“你是猪脑子吗!!?” 刘长风一个瑟缩,战战兢兢的跪坐了起来。 “爸!爸……”赵婷婷以为男友要挨打,吓得扑过去抱住赵志安的腰,拼命摇头,“他没骗你,真的,我怀孕了,爸……我怀孕了……” 赵志安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不知廉耻的东西!”在原地气的脸红脖子粗,他也只能憋着声音狠狠的骂出这一句。 方雨心一反常态,从刘长风吼出那句话之后,就沉默着坐在沙发上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幕闹剧。 刘长风担心赵婷婷还在怀胎,连忙护着人藏到了一边,维持跪坐的姿态,垂头和赵志安沉声道:“叔叔,你别怪她,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情不自禁,没有管住自己。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她很好的生活的,我们的孩子也很健康,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要打掉他,但是叔叔,我想要把婷婷娶回家做老婆,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骨肉,我必须要保护他,给她们母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我今天来求您,给您跪在这里,您要杀要剐只要能出气,我一定不说二话,只求您能把婷婷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我对您的承诺的。” “放你娘的狗屁!”赵志安半句都没听进去,气的热血上头,一脚踹翻开跪在眼前碍眼的人,然后大步走到赵婷婷面前扯住女儿的衣领,拎了起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婷婷吓得脸色发白,“上……上个星期……爸……你松开我……” “叔叔!叔叔!”刘长风也膝行过去扯住赵志安的手,胆战心惊的求饶,“真的不是她的错,叔叔您有火就朝我来吧……” “我说了让你滚开!!!”赵志安怒不可遏的又踹了他一脚,然后不管不顾的拉着赵婷婷的手拖着她朝大门口走,“走!跟爸去医院!这孩子不能留!!” 赵婷婷被吓得双腿发软,哆嗦着嘴唇大哭了起来。 方雨心面无表情的看到这里,终于站起身来:“志安,你松开她。” 赵志安最听老婆的话,方雨心表了态,他气得要死,却也不得不撒开手,任由赵婷婷跌倒在地。 方雨心盯着女儿被泪水沾湿的脸,一声不吭,只是夜行般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惯常柔美的脸蛋被一种冷凝的气度所笼罩,使得她看起来像是背负了一汪黑暗的深渊。 比起暴脾气的父亲,赵婷婷更加惧怕这样的母亲,她吓得立刻停了眼泪,朝后退缩起来。 方雨心蹲下抬手盖在女儿的脑袋上,满眼苍凉。 “你真让我失望。” “你真让我失望,我没想到,我精心教导出来的孩子会蠢成这样,妈妈什么时候教过你未婚先孕了?你就那么着急自己嫁不出去吗?” 她这话说的有点重,赵婷婷抿着嘴唇,眼中浓浓的受伤。 方雨心失望之极,她不赞同女儿和这个小混混交往,但赵婷婷叛逆的要命,偏偏要和她来唱反调,作为母亲,她也不是时时刻刻唯利是图的,赵婷婷意志坚决,在方雨心看来,假如刘长风真的是支潜力股,那么赌一赌未尝不是好决定。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退让了,方雨心从一开始的坚决拆散两人到之后的只要看到刘长风有所成就,就同意他和赵婷婷的婚事,其中的心路历程也是难为外人道的。 可令她失望的是,刘长风虽然嘴上说的好听,各种自己要努力工作努力奋斗给赵婷婷更好的条件等等承诺,如同不要钱那样漫天挥洒下来,但实际上的能用肉眼看到的改变确实一点也没有的,对这种打嘴炮的男人方雨心很是看不上,偏偏刘长风总是以各种名义提起自己和赵婷婷的婚事,方雨心每次都烦躁不已,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的? 可她万没想到,赵婷婷这蠢货会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 未婚先孕,这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不光她的名誉要受影响,就是她的家人,以及她自己日后的工作、交友、前途,这种名声都绝不可能起到正面的作用! 纵然她真的因此而说服了父母嫁给了自己中意的男人,那么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呢?男人们怎么可能会珍惜一个上赶着要嫁给自己的妻子?刘长风现在说得好听,一套比一套精良,等到他日后在社交圈里被朋友嘲笑了,等到他有个万一飞黄腾达身价上涨了,有了更多投怀送抱的女人,遇到更多让人头脑发热的诱惑,一个将自己的价值完全抹消打入尘埃没有清名可言的妻子怎么能栓得住自己的家庭!!? 对这一切的思考方雨心本能般信手拈来,她从前也以为这是许多人都明白的道理,赵婷婷自然也会懂得,所以从没有主动教授过赵婷婷这些知识,可一失足成千古恨,赵婷婷竟然活生生将自己从绩优股折腾到暴跌,方雨心肺都快要气炸了! 母亲的眼神让赵婷婷惶恐不已,她垂着头盯着自己扶在地板上的手背,茫然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方雨心气急了,反倒怒不起来了,嗟叹过后她就满脸失望的站了起来,决定要抛弃这个已经无药可救的女儿。 赵婷婷心慌不已,眼见母亲一脸恩断义绝的模样要离开,吓得竟一伸手抱住了方雨心的大腿! “妈!!妈!!你不要这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必须要认错的赵婷婷心急如焚的想要找到一些可以让母亲开心的事情,于是灵光一闪道:“我……我碰到文良了!妈!我去医院碰到文良了!!!” 方雨心抬步欲走,闻言心中一顿,站定后低头盯住赵婷婷的脸。 赵婷婷一看事情起了转机,屁滚尿流的摸着眼泪从地板上跪起来,爬到方雨心的脚下咽了口唾沫哽咽的迅速道,“真的!真的!妈我没有骗你,不信你去问长风,他也知道的!” 刘长风跪在那儿,听到她们提起自己,傻愣愣的点头。 第51章 唐瑞安手拿一册格林童话,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一块糖水黄桃欢快的哼着歌。 虽然仍旧有做不完的作业,也少不了回到学校疯狂的复习题,但摆脱了可怕的疾病,不用每天除了吃饭外的时间都数着时间过活连电视都不能看,唐瑞安还是很高兴的,充实的生命比起空虚的闲适更加丰满内心。 房间里静悄悄的,墙角堆了一小部分行李,这个双人病号间因为住院人数并不多这几天一直空着,唐瑞安扭头盯着窗外美好的阳光,眼角撇到地上塑料袋里大堆的巧克力,浮想联翩。 门外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间门被毫无预兆的打开,门外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探进头来,妆容精致气质良好,迅速的在屋里四处看了几眼,才笑容满面的看着唐瑞安:“您好,请问一下您这段时间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和您差不多大的,瘦瘦的的大概一米七多的男孩子?” 他见到的不要太多哦……唐瑞安挑眉:“你说的是谁啊?来看我的朋友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啊。” “哦……”那女人有些尴尬,愣了一下才又回答,“恩……他姓路叫路文良,你的同学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吗?” 唐瑞安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没有。” 女人很失望的收敛了神色,又不死心的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圈,最后才讪讪的道歉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很抱歉。” 见她离开,唐瑞安迅速下床把病房门锁好,然后朝着卫生间大喊:“路哥!路哥!!刚刚有人找你!” 路文良一早就来了这儿,替唐瑞安送学习用具兼带他回家,因为昨晚醉酒没能睡好,他精神有点萎靡,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去浴室里冲把澡,也恰是因此躲过了来地毯式搜索的方雨心一行人。 听到唐瑞安的呼唤,他擦着脸慢慢步出来:“谁找我?” “一个女的!”唐瑞安急促的解释,“三十来岁四十岁左右吧?好奇怪,这种天气里还穿着貂皮马甲,不过长的倒是挺好看的,也很温柔,你认识吗?” 想到昨天碰到的赵婷婷,路文良心中有数,于是并不隐瞒,“应该是我妈找来了。” 唐瑞安立刻吓了一跳,他显然也是知道路文良妈妈的事迹的,所以表情显得有点惶恐不安,他缩着脖子小心的问:“那怎么办?这样出去会被抓住的。” 路文良叹口气,在床边坐下。 唐瑞安的枕头下一阵嗡嗡嗡的鸣叫,伸手一勾,就是一部新出的翻盖手机,外形精致漂亮,关键是价格也很漂亮。 唐瑞安接起来,说了两句之后,又把电话递给路文良:“路哥,我哥有话和你讲。” 路文良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是唐开瀚慢吞吞又沉稳的嗓音:“早上好,我起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走了。睡得好吗?” “啊?”很不明白男人之间嘘寒问暖的路文良不解风情的说,“还好,你昨晚没洗澡有酒臭不好闻,其他地方倒是没有毛病。” 唐开瀚挫败的叹了口气:“是吗?真是辛苦你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路文良听着这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并未直言,只是底哼了一声然后把机子丢给唐瑞安了。 唐瑞安看看路文良,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碰到的事情,和自家大哥八卦:“哥!我们刚刚碰到路哥她亲妈了!” 唐开瀚心一悬,立刻发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唐瑞安说:“就是刚刚看到她们推门找人啊,不过还好,路哥没有碰到她们。” 唐开瀚却不那么乐观,迅速道:“你们赶紧收拾东西走,她们既然都上门挨个问了,你路哥这两天照顾你肯定也有不少人看到了,到时候被别人说穿了只怕他们会回头来盯上你们。” “啊!”唐瑞安惊的跳了起来,立马脱衣服,“那哥我不跟你说了!我换一下衣服!” “有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唐开瀚急急忙忙的嘱咐了一句,然后电话就被切断了。 路文良提着行李在前面迅速的走,唐瑞安小跑着跟上,怀里大包小包的抱着东西,穿过拥挤的人潮挤到医院大门口。 他们迅速的伸手欲拦车 ,没想到医院门口居然连昂贵的出租车都供不应求,他们拦了半天也没拦到。 见时间不早,两人行色匆匆的打算去搭公交车。 然后终究晚了一步,抬起脚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文良!!!!” 路文良泄气的叹了一声,认命的拉下脸,扭过身,双眼无神。 方雨心捂着心口迅速的跑到跟前,伸手在路文良肩头亲昵的一拍,几乎把他的鸡皮疙瘩都拍了出来:“你和孩子真是的!妈叫你半天了怎么也不应一声!” 路文良皱着眉后退了一步:“……妈。” 方雨心没好气的笑笑,嗔怒的瞪了他一点,似乎完全遗忘了自己和他之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如同最亲昵的母子那样一伸手挽上了路文良的胳膊:“你这死孩子!你让妈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一声不吭的就搬家,妈又不知道你在哪里上学,你可真够没心没肺的!” 路文良见不得她装腔作势,低笑一声:“你也够没心没肺的,连儿子在哪里上学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呢。” 方雨心笑容瞬间尴尬了起来,她松开路文良的胳膊,疑惑的瞅了眼唐瑞安,立马就认出了唐瑞安刚刚给她瞎指路,可聪明的没有揭穿,反倒似乎完全没见过这人似地,慈爱的笑着:“你是小安的同学吧?我是他妈妈,小安在学校多亏你照顾了。” 唐瑞安看了眼路文良,见他微微点头,才笑着问好:“阿姨好,我在学校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路文良有父母,连学费都是他自己交的,所以一直以为他是孤儿,实在是对不起,刚刚以为你是坏人,就骗了您一下。” 方雨心被他毫不留情的噎得难受,笑容浅下来一些,强撑着挂在上面,心中腹诽唐瑞安真是佛口蛇心,牙尖嘴利,不知道是什么家庭才能养出这样表里不一的小畜生。 她一贯有些阿Q,心里骂了之后也舒服了一些,可也懒得再和唐瑞安套近乎了,直接瞄准路文良攻击:“你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家里,都不告诉妈,这样可不行。给妈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吧,要不地址也行,妈有空了,也能去看看你……” 她说罢,满眼心疼的伸手抚着路文良的脸颊,叹息道:“你看你瘦的都没个样子了……都是妈的错……” 路文良挥开她的手,低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以他的修为,居然只能发现方雨心眼中满满的亲情疼惜。 不想和她斗争下去,路文良皱了皱眉头,拉着唐瑞安的手朝着公交站那里走去,甩下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方雨心被拒绝了也不生气,犹自站在医院门口目送两人离去,很久之后,才收回笑意换上不屑的表情。 “翅膀硬了……”她低低的抱怨一句,想起家里那个同样不省心的女儿,“全都是来讨债的,没一个好东西!” …… 周末是新市长姚庆的生日,但由于上任不久,加之海川市建风风火火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他没法儿大操大办,请了包括唐开瀚在内的几个熟人在唐开瀚的酒店里开了一间包厢,低调的庆祝。 路文良也在他的邀请行列,他虽然和唐开瀚的生意都不太搭手,但奇怪的是姚庆却尤其喜欢和他套关系,前段时间他老婆生日的时候就专门来请了路文良一次,路文良因为他是一时兴起,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婉拒了,但这第二次提出邀请,还是亲自打电话来家里通知的,他明明没什么急事还推脱的话,为免就太不给面子了,于是只能到场。 好在酒桌上的生面孔并不多,一个姚庆的司机,唐开瀚兄弟加上两个不太脸熟的西装男,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叫了一桌酒店新推出的素斋,还是路文良策划推广的,如今也因为他的原因在海川掀起了一股素斋热,这一座素斋制作精良味道鲜美,却比全荤宴买的贵了一倍!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追崇所谓“健康生活”的奇怪客人趋之若鹜。 “介绍一下介绍一下!”姚庆没有带老婆来,很是开怀的站起身指着两个生面孔的西装男之一,“这位是海川商业联盟的会长,我好兄弟孟尨,他名字不太好读,人却好读的很,北方人嘛,直肠子一个,可讲义气了!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是商盟的副会长郑百威,今年才三十岁,资产上亿!年少有为啊!”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唐开瀚和路文良捧场的点头,笑得一脸真挚,那两个被介绍的人挨个儿发了名片,路文良才记起这商盟是怎么一回事。 海川崇商,自古就因为地势便利而富饶,也因此走南闯北闯荡的人无比的多,在世界各地都有着海川人的脚印,正因此,许多当地的商人们就联合起来结成一个组织,组织内互相扶持帮衬,有生意互相介绍有商机也不吝啬分享,通常这种商盟都会有相伴而生的商盟基金,基金用于扶持孤寡与捐助各大小活动,也是海川公益事业的一大经济来源,很受政府欢迎。 这其中,有一个名叫海川商盟的组织就做的特别正统特别好,不光发展迅速口碑优良,商盟内部也十分低调很少传出丑闻,加之海川的一些公共设置建设都是他们的捐助,许多设备的边角落里也都印有商盟的大名,因此,这个商盟比起其他的商会看上去要正式也官方许多,最后,这商盟内部甚至集资集体建设了一间地产公司,在全国各地收刮地皮盖房卖钱,市值增长多到不到五年就使得这公司上市,而后更是一路飘红的好成绩。 然而好景不长,集资的危机也体现在此,散股股东们吃锅望盆,不肯满足,私下里多有矛盾,慢慢的也就因为利益而使得好好的一个联盟变成散沙。 最后这公司的股票崩盘的时候还造成了海川市一个很大的轰动,许多寄希望在其上的股民们甚至疯狂到要拿刀去追杀公司的股东,最后跳了几个楼,慢慢的时光流逝,就将这件事情给掩盖过去了。 什么时候崩盘来着……好像是04年吧? 路文良依稀记得不清晰,但隐约有那么个印象。 姚庆似乎和这两人关系很好,见大家都互相认识过了,竟然厚着脸皮张口:“我今天带他们来和你们见面,也是有点私心的。我这两个兄弟啊,最近准备把上门里的人都联合起来搞个公司,大家一起入股,也一起分红,公司主要做地产方面的,嗨,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就想起唐老弟你了,不过你们也别介意,这只不过是我乱牵线而已,真正好不好还是要你们去谈,哈哈,生意事生意毕,你们有个印象,私下去谈更好啊!” 路文良仔细看这两人的模样,笑容有点僵硬,脸上有刮了胡子后青青的底,眼圈也黑,目光呆滞,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休息好了。 估计就是为了这集资的事情苦恼吧?其实这也不奇怪,在这样的年代大家手里的钱也都不是轻易得来的,加入一个商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能更安全更快的做生意,忽然间商会长提出让大家把自己兜里的钱掏出来和别人的钱混在一起做生意,那矛盾一时间肯定是很多的。 一定会有特别敏感的人觉得会长在以势压人,不给又觉得不妥当拿出来了又担心钱会打水漂,再然后就是墙头草,听听好的意见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听到可能有的风险就立刻龟缩起来裹足不前,再然后就是野心派,给钱倒是不太啰嗦,却又在计较着公司的决定权和话语权究竟在谁手里,甚至想要握住全公司半数以上的股份以保证自己的权利不受侵害。 郑百威和孟尨商量起来开公司,为的当然不可能是替人做嫁衣,这种条件要是能答应下来才有鬼。这样一来,愿意相信他们出钱入股的人肯定暂时没有多少。 这俩年轻人白手起家创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但也不能奢求他们有六七十岁老企业家那种气定神闲稳拿江山的修为,一时的着急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过路文良也算是解开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全市的各种商会里,偏偏这个商盟能脱颖而出,现在看来,果然官商勾结才是最好的致富渠道。 郑孟两人很显然一眼看出了饭桌上做主的人到底是谁,他俩没怎么搭理路文良,对唐开瀚却极为殷勤,连连敬酒满嘴的褒赞,嗓门儿特别大,嚷嚷着要请唐开瀚到黑龙江玩。 “我们那儿可太凉快了!不像你们南方,哎哟你不知道,我去年差点被晒死在这里!” 郑百威戴着副黑框眼镜,人偏瘦,话明显不多,可一看就比孟尨更有主意,笑容淡淡的,满身沉稳气度。 他拉住正在吹嘘的孟尨,笑着敬酒:“饭桌上不谈公务,咱们给姚哥庆生才是正经,不过唐老弟,路小弟,我对你俩确实是一见如故,等到有空了,约出来吃顿饭?” 路文良赶忙答应着喝了半杯,坐下来的时候扯了把唐开瀚的衣服,唐开瀚才挂起热情的微笑,连连应是。 姚庆没有被忽略,显然心情极好,哈哈大笑着。 路文良凑到唐开瀚身边小声问:“你走什么神?” 唐开瀚面不改色笑着说:“我在想集资的事儿。” 酒过三巡,饭吃得半饱,孟尨闹着要请客去夜总会唱歌洗桑拿找小姐,路文良对他印象立刻就不好了,好在郑百威也知道兄弟喝醉了之后没道理可讲,好说歹说提前把人给弄走了。 这一顿饭姚庆很少和唐开瀚说话,但两人的眼神交汇不可谓不少,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诡异的气氛,郑百威才识相的先行离开,等他走远,姚庆才无不神秘的拽着唐开瀚在原地窃窃私语起来。 唐开瀚跟路文良都喝了不少,晚上只能小弟来开车,路文良拉下车窗来吹着夜晚温热的风,不免好奇:“姚庆和你说了什么?” 唐开瀚一声轻嗤:“还能有什么,他真是谁都不放过,只进不出。他和我商量着,让我稳着那两兄弟,然后哄一笔钱出来,让他们捐助市政公路建设。” 每个城市的公用设施虽然会有上头拨款,但通常又中央下来过后就会缩水一大截,市长上头还有市委书记和省长,大家都不是一心一意两袖清风当官的,自然都不能少拿,等到真正落实到项目上,资金说不定只有当初下划的十之四五,有时则还要更少些。 也因此,想要用有限的金钱来做出无限的政绩,官员们就必须绞尽脑汁的开辟财路,在其位谋其政,这种事情也只有身为市长或者更高阶层的人会比较着急。 不过他们的烦恼倒是好解决,只要能找到冤大头来无私奉献,有了钱,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可关键在于人家的钱也不是白来的啊!他们出了钱,受益人总得分出些好处吧? 像市政府这样的单位,能够给企业开个后门,行些方便,那么对商人来说也不是很吃亏的事情了。 但姚庆他鬼的很,想要光拿钱不给好处,一边高高在上享受供奉,又不承认这样白拿奉献欠了人情,于是找来一杆枪来替自己做恶事,最好黑锅让人家全背了,然后他一身正气的享受成果。 不过为了劝动唐开瀚帮他骗人,姚庆可谓是夸下海口了,不光许诺了日后合资公司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并且大言不惭的和唐开瀚保证月底的市代表会一定在海川市酒店定席位。 唐开瀚又不是有毛病,姚庆摆明了没打算和他好好合作,他何苦为了那种不大可能的照顾而去讨好他? 路文良也笑得打跌:“他肯定把你当成白痴了,你到底求了他什么东西啊,居然让他这么有底气?” 唐开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说:“不用管他,他估计以为我们度假村的规划还要仰仗他帮忙,不过也不用揭穿,我不上当就好。” 唐瑞安小心翼翼握着方向盘,闻言吭哧吭哧的笑:“哥,你知道吗?刚刚我去上厕所,那个孟……什么孟尨的,还塞了个红包给我,说补给我的压岁钱!啊哈哈哈!” 唐开瀚见他从裤兜里掏出的那个许久不见的大红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个孟尨看上去傻兮兮的,人还有点意思。都多大了还给你红包,下回见面给人还回去!” “我这个月零花钱都花完了……”唐瑞安低声抱怨,“哥,要不你补贴给我一点吧?” “瞎说什么呢,尽捣乱,好好开车!”路文良拍了他一下,然后抢过红包来,打开数了一下,竟然有一千五百块钱。那个孟尨怪大方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人还个礼吧,那兄弟俩说的业务大概可以谈一谈,”路文良说完,转头盯着唐开瀚,“啊?” 唐开瀚连连点头:“你说了算。” “恩……那我那里也有点钱,你拿去一起合资也行,谈生意还是你出面,我担心我外行要吃亏。” “好好好。” …… 方雨心翻着家里的电话簿,一个一个的仔细找,她虽然保养有方,但却是无可避免的在衰老,不得不戴着老花眼镜皱着眉头慢慢的看。 赵志安不太高兴的坐在一边,脸色是黑的,烦躁的时不时递给他一眼:“你给他们打电话干嘛啊,我跟你说了公司没事,再不济我去找我老同学借钱,还用得着……” 方雨心抬头柔柔的看了赵志安一眼,眼神中的坚定压住了赵志安的不安,她娓娓说道:“你的那些亲戚一到关键时候就没用,那些老同学的电话我们不是也打过吗?他们哪个借过钱?志安,你别意气用事了。” 赵志安轻哼一声,扭开头去。 方雨心喃喃道:“你也不要高兴的那么早,我也只是赌一把而已,文良他听说初中就自己出来读了,之前电视台闹得那么大,他爸也不知道和他关系变得怎么样,说不定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呢,我只是碰碰运气而已,能找到……当然最好。”当然找不到他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路文良可以说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当初她抱着和路文良抢健康路房子的念头曾经去找过儿子一次,后来因为半路杀出的威名赫赫的朱淮而不得不搁置下来,她那时候也还算是上流社会的富家太太,有头有脸的,绝不敢冒着上电视身败名裂被人批判的风险去抢那一栋谁都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升值的破房子。 然而在那之后他再尝试去找人,却已经不知道路文良跑到哪里去了,学区那边的老太太们认出她的风险太大,方雨心愣是不敢询问别人,找机会偷偷在路文良旧房子前面蹲守了好多天之后,她才确定,儿子确实是搬走了。 她这下才抓了瞎,学区那边的中学小学乃至大学不知道多少,海川总共十七个中学有百分之七十都在那附近,她完全无法猜测出路文良到底在哪里读书。更何况,一个小孩小小年纪的没有爹妈帮助,出来打工才是比较科学的猜测,方雨心虽然一直听说路文良在上学,可也不敢完全确定这是不是小孩子的自尊心让他吹牛皮来着。 更何况她也不可能抛头露面的一处一处去问啊,她是什么个身价,被人认出来了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所以这事情就拖下来了,一拖再拖,就到了健康路拆迁的时候。 方雨心知道消息的时候如同晴天霹雳!她恨死自己那时候的意志不坚定了,要是她不要那么瞻前顾后,早早的把房子截下来,现在出手就是一倍的赚头! 再不济,换一套大学区的房子,也很够划算,赵婷婷再过不久就要高考,不管行不行,让她在那附近读书,总是更加方便一些。 也因此方雨心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生自己的气所以都没个好脸色,连带着赵志安也吃了不少挂落,不过好在她温顺惯了,那股气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是赵家却因为赵婷婷干出那破事儿一天比一天衰败,要用钱的地方无比的多,赵志安这个窝囊废,虽然在赵家宗祠里是数得上名号的出息人,但从来只有他帮衬别人的份儿,一提要借钱,十个亲戚有十个半都干笑着不说话。 还有赵志安的那群老同学,什么玩意儿啊!不倒着来家里蹭吃蹭喝就是本事了,还有一个一听说困难,居然问出“五百块钱”够不够这种话,可把方雨心气的啊,他们又不是乞丐,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每逢这时,她就无比惋惜自己错过的那套拆迁楼,这执念深种心底无法拔出,如同一块烂疮,偷偷的腐败着。 正思索间,电话通了,那一头有个男人接起电话,不耐烦的吼了句:“喂!?” “路功!?”方雨心柔声开口,颇为惊喜,“是路功吗?” “什么路功不路功的,你找谁啊!打错了!”赵财火大的把电话给砸上。 方雨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捧着电话机目瞪口呆,这路家的电话她不可能记错啊,当初还是她坚持之下才花了七千块钱装上的,算是路家最昂贵的一个电器了。 她皱起眉头,觉得刚刚电话里那人似乎也不是路功,于是定定神,又拨了过去。 “说了找错人了!!!”赵财火大的不得了,一接起电话就吼,这明明是他的房子,关路功什么事! “您先别挂!先别挂!!”方雨心见他发火赶忙开口,“我是他前妻方雨心,啊,您好,如果打错了的话,您方便帮我叫他接一下吗?” “谁?”赵财以为自己听错了,嗓门儿都颤了一下,待到回过神来,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笑,“方雨心?你是良子他妈?哎哟你都和路功离了多少年了,这怎么还有一腿呐!?” 方雨心皱起眉头,对这人的粗俗很是鄙夷,“我找他有事情,麻烦您帮我叫一下了。” 赵财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前妻找上门了?哎哟这最生气的肯定要数赵春秀吧?小娘皮西的给他找了多少麻烦,也该给她添添堵了。 于是赵财无比殷勤的说:“我这就帮你去叫!” 说完,他跑到前门口大声的拍着门市被锁掉的房门,嘴里吼着:“开门!!开门!!!打电话有人找!!!!” 片刻之后才听到开锁的声音,路家的电话几百年也不太响一次,赵春秀满脸狐疑的在门缝里看着堂兄:“谁的电话啊?找谁的?” “路功呢?”赵财不耐烦和她讲,一把将房门拉开老大,看到路德良在桌子后头警惕的看着他,一挑眉头放着嗓门儿就骂了过去:“小杂种闭眼!你爹哪儿去了!!?” “你才杂种呢!”路德良气哼哼的看着他,眼睛都委屈红了。 赵春秀连忙插嘴:“路功去菜场买面去了,你有啥事儿和我说也行。” “和你说我怕你受不住啊,”赵财满眼不怀好意的盯着赵春秀看了半响,才大步走到门口朝着菜场的方向大吼:“路家掌柜!!!!给你戴绿帽子的前老婆打电话来了!!!!方——雨——心——给你打电话了!!路功接电话嘞!!!!!” …… 方雨心数着秒不耐烦的等路功出现,听筒那头始终是嗡嗡嗡的嘈杂声,就在她几乎要没耐心挂断电话的时候,一声铿铿锵锵的杂音过去,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带着喘音的撕心裂肺的骂声:“你个!!!婊!!!子!!!你他妈!!!想!!!!死!!!!啊!!!!” 第52章 赵春秀和路功结婚也是在方雨心离开路家之后的,她虽然风闻过路功这位新太太低俗犀利,性格泼辣,但也仅止于印象当中,从未真正领教过她的本事,所以一时之间竟然被骂蒙了,脑袋里嗡嗡嗡的全是杂音,嗓子里却憋不出一句反驳来。 直到赵春秀的魔音穿透墙壁并引来了大批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乡亲们之后,路功才听到音讯匆忙的赶了回来,一把夺过赵春秀手里的听筒。 赵春秀如同脱了力气般颓丧的坐在地上,靠着路功的大腿,半响后反应过来,披头散发的拍着大腿哭骂:“我为你生儿育女管家里……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啊啊啊啊啊……” 路功气得不行,破口大嚷:“你神经病啊!打电话来干什么!!?” 至于这样吗?方雨心完全没料到这一出,一开始都被吓傻了,好不容易回过神,又被路功吼一顿。 从前就算夫妻俩再怎么有矛盾,路功也从未和她说过重话,离婚的那天路功只是很悲情无奈的转身离开,所以一时间,方雨心真的很难接受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带着哭腔说:“我……我就是打个电话……” 路功皱着眉,他已经离婚了那么久,那种浓情蜜意的爱早已被时间冲刷了个干净,加上赵春秀为他付出了不少,还有个聪明伶俐的路德良,对方雨心,他早已没有曾经的执念了。 听到赵春秀哭丧,他心烦气躁的说:“都已经离婚了你还打什么电话!没事情我挂了!好好的心情全给你搞坏了!” 方雨心愣了半天,才缓缓的说:“我……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一下良子……” “良子?他出去上学了!我不知道!”路功不耐烦的说,“还有事情?” “有!还有!”方雨心来不及发脾气,迅速的说,“你知道他在哪里读书吗?我想他了,那么久都没见面……” 想到路文良路功又气的发慌,他莫名其妙的觉得赵春秀肯定是来找他麻烦的,否则为什么问的问题都能气死人,专戳他痛处? “市一中,你自己去找吧!”话都懒得说了,路功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上,低头怒瞪还在低声抽泣的赵春秀:“找死啊!啊!?她打电话来问良子的事情,你那么丢人干什么!!?” 赵春秀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低头讪讪的说:“我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路功顾及外头还有人在围观,骂了这句之后扭头就出去了,再没有管赵春秀。 赵春秀也知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有点不高兴的撅着嘴巴,扭捏了一会儿,也跟在后面出去。 路德良站在门市的房门口那里,背着光定定的盯着蹲在屋里地上笑得站不起来的赵王八。 他脑子里回荡过赵春秀的那句话—— ——“他再欺负你,妈帮你杀了他。” …… 因为前一天把孟尨和郑百威约出来商议好了集资的事情,路文良睡得很晚,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洗漱好出来,就看见唐开瀚从微波炉里朝外拿东西,扭过来朝他道:“起来了?瑞安出门打球去了,你过来吃点饭。” 路文良揉着鼻子看了下菜色,一个糖醋排骨,一个白切五花肉,再一个拌豆腐和耗油菜心,都是好清淡的广东菜色。 “你早上和郑百威打电话了吗?他怎么说?” 昨晚谈生意的时候,由于唐开瀚提出要掌握的股份太多,郑百威和孟尨没有立刻答应,说要回去商量商量。 唐开瀚抽了两双筷子到桌边坐下,递给路文良一双,不经意间碰了下他的手指,看路文良连忙躲开的模样,若有所思的偏过头:“就那样啊,他答应了。” 路文良把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滑到桌面下,用力在裤子上蹭着,唐开瀚手上好像有静电,把他电的一麻。不过说到了合资的事情,路文良立刻来劲儿了:“真的?百分之三十?没搞错?” “恩,是这样说好的,我们控股百分之三十,但其实他们兄弟俩握着五十一就立于不败了,所以当董事长还是没有希望的。我看他们商量好的,掌权人应该会是郑百威吧?” 路文良笑笑:“想想也是他,孟尨不是干这一块的料。那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入股十万块,大头你来拿?” 唐开瀚咬着筷子无奈的看着他:“你要是真的想要的话我分一部分给你也行啊,十万块够多少啊,他们又没上市,上市了只怕散股都买不到多少。” 路文良满不在乎,“我又花不了多少钱,只不过看到赚小钱的机会也不舍的放弃而已,混口饭吃就够啦!要你送什么。不过我把钱全部掏出来都入股了,上大学还要和你借一点啊,对了,还有我商铺装修的钱……我要用钱的地方好多。” 唐开瀚无奈的看着他。 路文良的眼界虽然很让他佩服,但这种碰到机会就奋不顾身投入全部身家来赌博的行为唐开瀚还是很不赞同的,鸡蛋怎么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万一有个晃动都给砸了怎么办?做生意也不能那么冲动啊。 可惜路文良又不听劝,唐开瀚和他拐弯抹角的讲了几次,也都被路文良打个哈哈给堵回来了,几次下来也大概明白了路文良有什么底气,想到他玄之又玄的解释,只好不再多管。 路文良能和他开口借钱,唐开瀚还是蛮高兴的。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唐开瀚能看出,路文良身上总是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傲骨,好像他站在你面前,即便是被铁棍打断了脊梁,也还是会忍痛站得笔直那样,从来不愿意和任何人低头,也似乎十分抗拒欠别人丝毫的人情,反而更加喜欢付出一些,被人需要的时候就会有安全感。 这明显是因为童年遭受冷落而改变的心态,现在想要扭转已经是难上加难,唐开瀚自从分析清楚之后,就一直在顺着路文良的毛和他交往,平常只要不触到路文良的底线,那路文良还是很温和很好相处的一个人,温暖又清淡,安静也养眼,从不会给人任何被侵犯的敌意,说话也好听,措辞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没心没肺的孩子,比起被唐父抓教育教育了十来年仍旧愣头愣脑的唐瑞安,路文良的心智高了去了,和他说话特别省力。 可饶是如此,唐开瀚也不会轻视那一堵横隔在路文良心中遮挡住外界一切威胁的墙,这好像是在做化疗,虽然杀死了存在于骨血中的坏细胞,可也无形之间扼杀了良性细胞生长的空间,他阻挡住了恶意,却也同时将外界对他的善意给拒之门外。 这样是不对的,总是没有朋友的生活很孤单。虽然已经买了手机,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唐开瀚从未接到过路文良的电话,市里已经有许多人家在装上电脑了,开通网络之后大家也都开始玩起了各种社交软件,而路文良的软件里永远都只有三个人,唐开瀚、唐瑞安和盯着他加好友的白露。 这样的人,你劝他开导他那是完全没有用的,他自有一类生存和交往的准则,想要走近他心里,唯一能做的,自有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进他,让他不排斥你,接纳你,习惯和你亲密,直至纳入心底。 唐开瀚并不习惯这样循序渐进的去和谁交好,和路文良跌跌撞撞的熟悉都是他靠着理解一步一步摸索而来的,辛苦漫长,却也好歹收到了成效。 至少他愿意和自己借钱了! 唐开瀚阿Q的想,这就是胜利的曙光。 说到了健康路的房子,路文良下午就和顺路一起去的唐开瀚一并去查看。 按着初期的建设要求,作为隔断的木墙基本上都被打掉了,街面盖好之后大部分的工力都在后面赶工完成住宅小区,因为楼层高的原因,外侧全都是非常厚实的绿色幕布,外面的街面看起来比以前要宽广许多,街道中间正在砌分割花圃,一货车的草坪和花艺在等待移栽,而人行道也率先开始铺设盲道,使得漫天都是浓雾般的灰尘。 工期很快很快,才这么短时间就已经初见日后第二市中心的雏形,路文良抱臂站在马路中间欣赏了片刻,问唐开瀚道:“你说可以开始装修了吧?” “装修什么?”唐开瀚皱着眉头捂住鼻子,西装黑色的布料上可见的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他打量这四周,“你在这里要门面也够有风险的,刚刚从家那里开车过来居然要一个多小时,离市中心更远了吧?” 路文良傲娇一笑:“你不懂。” “我是不懂,”唐开瀚奉承道,“而且你居然能在街道办那种地方给自己挖出私产来,我也够佩服你的,我都不一定能从他们嘴里夺下肉。” 路文良有点得意,被普通人夸奖和被优秀企业家夸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唐开瀚比不过他,不就代表他也是有成为企业家的潜质的么? 见他心情好,唐开瀚也满足了,伸手来揽住他的肩膀带回车里,特别诚恳的说,“你这几个店铺肯定要大红大紫,大租大卖,日后给你赚十倍百倍的钱,不过我倒是不建议你现在开店,你还要上学呢。” “我拿来租吧,”路文良想了想,又说,“你记得要借我钱啊,我还要装修呢。” …… 方雨心找市一中,却摸到了市第一初中,翻遍上下也没找到路文良这么个学生,趁着周一迅速的又跑到市第一高中,想要问出路文良是否在这儿。 可第一高中作为全市升学率第一的老牌名校,管理方面肯定也不含糊,老门卫之前因为赵春秀夫妻闹出来的事情已经被批评了一回,自那过后对来学校里找人的陌生人就更加在意,来了个陌生女人嘴里问着要找路文良,形容模样也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读几年级几班,也不知道学生的家庭地址,方雨心从头到脚看来都实在太可疑了,门卫自然不肯放她进去。 方雨心差点磨破了嘴皮子,最后还是路过的一个体育老师看她举止优雅大气,不像是偷鸡摸狗的人,才帮忙说了两句话,把她带了进来。 方雨心便循着办公室一间一间的问,一问就问出来了,路文良果然在这里读书。 因为害怕之前海川电视台做的那个节目是否留下了后遗症,方雨心并不敢说自己是路文良的母亲,她向别人介绍说自己是路文良的姨母,老师们没有设防,自然就告诉给她路文良的消息。 好在学生地址老师们是不敢随便透露的,赵春秀听来听去也只知道路文良在高三最好的实验班上课,成绩很好,人气很旺,高三的教导主任还看她气度好,存了些讨好的意思,还主动提出带她去找路文良。 方雨心站在教室门外,隔着窗户看到教室里坐在前排的路文良带着黑边眼镜眼神锐利记下讲义的模样,一时间居然有点打起退堂鼓的意思。? 她一边想要从路文良这里讨到帮助,一边又很害怕路文良会不肯原谅她,要她低声下气的道歉,所以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的扣在门上。 被打断讲课的老师很不高兴:“谁?” “老师你好,”方雨心笑了笑,端庄的说,“我来找路文良。” 路文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倏地就扭过头去,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妈?” “妈?”带人上来的教导主任顿时一愣,盯着方雨心不敢置信的问,“你不是路文良的小姨吗?” 方雨心扶了把头发有点尴尬的笑笑,然后求救般盯着路文良。 班主任自从那次路文良被亲爹找麻烦之后就异常关注学生的家庭情况,对方雨心当时出轨抛夫弃子也有所了解,自然也看不起她,半点不客气的一丢书,“上课时间你来干什么!?有没有一点礼貌!?作为学生家长打断授课,你知道这一屋子的都是马上要高考的学生吗?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方雨心被刁难的莫名,气愤的看了班主任一眼,她到底没有说话,仍旧紧紧的盯着路文良。 “算了,老师你继续上课吧,”路文良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来,总不能让自己这点破事儿影响了大家的学习,他出去的时候顺口对同桌说,“一会儿讲义记得给我抄一下。” 他同桌就是白露,白露看他眼神很担忧,后排唐瑞安也一并站了起来,跟在路文良后头一并出去。 老师在讲台上犹豫了片刻,把白露叫了起来:“你去教导师找一下体育老师,让他远远的跟在后面看一下情况。”说罢,一板脸看着教室里瞧热闹的众人,半点不客气,“上课!看什么看!” 金正恩班长盯着路文良的背影看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挥动手臂:“哦!!!后妈找完亲妈找,亲妈又要来撒泼,路文良你家妈妈好多啊!!!” 几个和路文良关系不太好的男孩子纷纷配合的大笑,拍着手附和:“路文良的爹妈遍天下!遍天下!” 路文良翻了个白眼,扭过来不屑的说:“你们到底有多幼稚?金远才你见过我几个妈?” 金正恩班长傲娇的哼了一声,过后被班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过嘲笑了路文良之后心情无疑极好。 方雨心见状暗自笑笑,她本来可以在门外等待的,特意找到上面来,为的就是提醒所有人,路文良还有她这么一个亲妈杵着呢,不管有什么矛盾,都甩不开她,路文良但凡还想混下去,就不能对她不管不问,生养之恩大如天。 她今天来了又走,不管怎么样肯定会成为学校里众人的谈资,这谈资之所以被称为谈资,就是因为覆盖面广内容劲爆,不论谈论的人再小心也好,肯定还是会被路文良听到一二,加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大多数人都会被迫改变自己的决定,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在群体里成为异类的感觉都不是那样容易习惯的。 方雨心又为什么总想着要向上爬呢?人往高处走,谁不愿意自己成为焦点所在,然而要达到此目的无非名利二字而已,在那个偏远贫困的小镇上活一辈子当村妇,从来都不是方雨心想要的生活。而这种有这种心态的人又何止方雨心一个?她太了解人性了,以至于能够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如今还喜欢着赵志安,等到有一天厌倦了腻烦了,也仍旧能攀上一个更加理想的对象。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重来一次的作弊生命,方雨心简直是完全透彻了路文良的本性,他生长在那样的家庭,懦弱扭曲的长大,不受关爱,形同透明人,他内心深处期盼着自己能如同闪光灯下的聚焦人物般受尽万千瞩目,这样的孩子无一例外的在长大之后会成为奉献着,他们享受自己被需要和不可或缺的错觉,每当别人找他们帮忙,或者给他们夸奖的时候,就是让他们最为满足的时刻。 尤其是曾经给过他们最深的伤害的人,冷淡过他们的父母晚年后也许会因为他们疯狂的风险欲而过的无比舒适,欺侮过他们的那些人也许会因为他们莫名其妙的好胜心而得到好处,帮助过他们的那些人或许不会有影响,而他们最亲密的伴侣和朋友,却时常会因此而受困其中。 路文良错过一次了,曾经的他也曾经在梦中遐想自己有一天回去用钱来砸死看不起他的父亲和后妈,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登上方雨心的家门受到贵宾招待,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侍奉着他。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方雨心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他已经因为路功的道歉而从父母给他的泥潭里脱身,亦不会再将自己禁锢在记忆中不堪回首的监牢,他明白了世界有多大,人又多健忘,要如何喧动属于自己的声音,要如何在战斗中存留最多的实力。 他不会再把自己的弱点交给任何一个人,方雨心也不除外,谁都无法知道他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到方雨心如同胜券在握的表情,路文良简直啼笑皆非。 聪明人难得,然而也不代表聪明就能做成任何事情,聪明人太容易反被聪明误了,有时候老实一点未尝不好。 这个道理相比大多数人都是明白的,可自恃智商高的人又有几个会正视?他们要的太多,通常会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道理,然而事实上善泳者溺于水,在自己最为自傲的领域里被打败的几率通常都远超平常。 好吧,这也算是母亲给孩子上的一课,虽然过程无赖又可鄙,可至少让路文良明白了真正的丑陋到底多让人看不起。 方雨心说话喜欢绕弯子,看到唐瑞安一起跟了出来,心里有些不乐意,但也不愿意只说,笑着抚过自己的长发:“良子,妈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说,在这里不太合适,咱们去外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路文良回头看了唐瑞安一眼,皱起眉:“你跟出来干什么,回去回去。” 然后就轻笑一声,“要真有事也别现在说啊,更何况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方雨心很苦恼的颦眉,垂下头:“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路文良眼神平静的看着她,心里也是着实有点无奈,碰到赵春秀那样自己拆台大哭大闹的家伙他直接不给好脸色就行了,可方雨心偏偏来软的,也抓不到她太大的错处,一开始就立于一个弱势的地位,路文良反倒不好抗拒。 不过首要还是不能让她在学校里面收买人心,路文良四下扫了眼正在注意这边动静的各种老师,担心再待下去方雨心会用柔弱的假象来骗过所有人,于是只能使出缓兵之计,软下态度说:“那好吧,学校旁边有家麦当劳,我们去那里说。” 给唐瑞安使了个眼色,路文良带着方雨心离开了。 上课时间,麦当劳里一般是不见人的,何况和学校实际上隔了一条街,价格又贵,特殊时间段都挺萧条的,路文良特地找个靠近厕所洗漱台的隐秘地方,一人叫了一杯可乐。 方雨心眼露不愉,也没料到路文良竟然就给她叫一杯可乐,不过她当然是不会生气的拉!路文良的冷淡她看在眼里,现在正是刷好感值的重要时刻,决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坏了大事。 她很温柔的开口:“最近学习很忙吧?马上要升学了,你肯定没有休息好,要注意身体啊……” 路文良轻轻一笑:“妈你不用拐弯抹角,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方雨心哀伤的说:“你就这样看待妈妈吗?妈真的是纯粹在关心你,你这样说话妈真的觉得很伤心!” 路文良意识到方雨心压根儿没打算打短期攻防战,他不想被动接受讯号,于是只好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 “妈……”路文良叹息,“我不想误会你,可是你每次都选择这种时候出现,你让我怎么想?” 方雨心一愣:“什么意思?” “小妈和爸以前也来闹过我,因为老村子土地规划的事情,都以为我发财了,”路文良叹口气,“然后他们在我学校门口闹事,被保安给丢出去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老村子全都拆迁了,就是老屋位置不对,人家用不上,地方又太大,压根儿不值钱。加上咱们家以前闹出来的那些事儿,人家老总很看不上,就是不肯收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方雨心听着这话莫名的有些尴尬,但又实在找不出这话里到底什么地方戳了自己短处,只好干笑几声,但心里也是很诧异的。 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儿!怪不得今天去学校的时候几个老师看起来态度都很莫名其妙呢,原来是路功和赵春秀这两个作死的玩意儿搞的鬼! 方雨心无奈极了,一边觉得儿子在指桑骂槐,一边又觉得路文良不该是这样的秉性,想好的台词甚至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她只好哭穷道:“以前是妈对不起你,当初不该丢下你和你小爸来市里,这么多年来妈一直都想着你,念着你,要是条件可以,妈早就把你接来一家人团圆了……”说到这里,她捂着眼睛流下眼泪啜泣的说,“妈不该……可妈也没办法……你小爸生意被小人盯上,针对他搞出不少事情,公司里资金也不够,你姐又是个不争气的……呜……” 怎么哭了?! 路文良一边心里不好受,一边又不得不朝着恶意的方向来猜测方雨心举止的目的,女人的眼泪是最为锋利的武器了,不论谁是谁非,让女人哭的男人首先就在舆论中矮了一截,更何况路文良和方雨心又是那样的关系,路文良要是不闻不问了,绝对会变成不折不扣的不孝子。 他只好坐到方雨心身边,爸他的脑袋扶在自己的肩膀处,口不对心的轻拍母亲的后背:“妈……别哭了,一切有我呢……” 方雨心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但迅速被掩盖下去。 “文良……妈幸好有你……真的,”方雨心摇着头满脸感动的趴在路文良怀里,柔弱的说,“都是一家人,你能原谅妈就最好了。” 见路文良神情软化下来,方雨心抿着嘴唇,看似羞愧的开口:“文良,你姐以前不懂事,还和你去抢健康路那房子,妈老早骂过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对了。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谁谁谁。” 路文良心中一定,不禁泛起冷笑。 方雨心颇为痛心的叹了口气,盯着路文良的眼睛,小心翼翼又无比坚定的说出口来:“不过好在你也没有受什么损失,唉,你现在住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在租房子吗?拆迁款是不是用完了?你姐花钱没个数儿,你可别和她学,你到时候可是要娶媳妇儿的。当初拆迁的事情是谁帮你谈的是不是刚刚那个同学?你可别被人骗了,跟妈说说吧,妈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第53章 路文良直接说道:“我现在住在朋友家里,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男孩子,他哥是做生意的,我钱全部拿去给他帮忙投资了。” 方雨心浑身就是一僵。 “投资了?”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愕然的盯着儿子:“你什么意思啊?他们和你很熟了吗?” 路文良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很熟了啊。” 方雨心要和他演戏,那他也不好不奉陪,既然她当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路文良索性就不懂事给她看好了,“他们兄弟俩对我都很好的!” 方雨心差点给傻儿子跪了,她原以为这个儿子能比女儿稍微聪明那么一点,谁知道居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德性! “你这个傻孩子!”方雨心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下路文良的额头,“他和你关系再好也只是同学啊!你怎么能放心把钱交给他!” 路文良忍不住躲开了一些,还是不太喜欢和方雨心这样的亲昵,但表面上仍旧不太服气的说:“他们对我很好的,我之前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就是他们收留的我,我好早就认识他们了,学费也是他哥哥借给我的,之前租房子的钱也是和他们借的,补课之类的他都借给我,是很好的人。” 方雨心一皱眉:“谁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啊!” 路文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出了该如何对付方雨心,于是淡定的笑了笑:“总之他们对我很好,比你们对我好。” 方雨心未出口的话就是一滞。 路文良说的话太噎人了,瞬间就让她记起自己的立场来,方雨心虽然八面玲珑,可也是有羞耻心的,路文良这话等于当面指着她鼻子告诉她没有资格管儿子,方雨心怎能不气?她就算再怎么错,也轮不到路文良来教训她吧?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玩意儿不感恩孝顺已经很不合理了,现在倒是反过来指责他?好大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才咽下肚子里那口气:“你这是还在怪妈妈?” 路文良忽然沉下脸:“我不该怪你吗?” 对阴晴不定的路文良,方雨心终于觉得一切事情都脱了轨,不好掌控了。她怔怔的盯着儿子的脸,就见路文良神经病似地忽然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嘿嘿嘿嘿”。 要是路文良一直保持温和态度的话,她顶多说几句软化或者执拗的介入儿子的生活,如果路文良凶恶的话,她可以装柔弱让舆论来谴责对方,如果路文良软弱的话,她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拿到所有的好处。 偏偏路文良变脸像是变天,这样的人,方雨心是没有办法掌握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也许是因为你无心的一句话适得其反,也许是某些你自己都无法注意的蛛丝马迹,偏偏能造成一系列无法预兆的化学反应,偏偏他捉摸不定的情绪让你完全无法预算到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对待这种人,就连精确的计划也都是无用的。 路文良见她半天不说话,脸立刻挂成了老黄瓜:“妈!你干嘛不理我!” 方雨心居然吓得一哆嗦,抓住了自己的包。 “啊……我……”方雨心迟钝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没有,我在想你那个朋友,恩……良子啊。” 路文良做出侧耳倾听状。 方雨心清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说:“你有朋友了,是好事情的。但妈作为过来人,还是想要劝你两句,朋友再好,也不要扯上钱,这世上的人不论好不好,都是有欲望的,现在这社会,钱就是老大,多少人为这东西挖心掏肺……你啊,年纪小不懂,我们老人家知道的多,也看得多,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你听不听,你愿意的话,找个机会把钱给拿回来吧,否则到时候说不定丢了钱又丢了朋友,得不偿失。” 说罢,她小心的打量着路文良的反应,讪讪的坐直了身子:“妈是为你好。” 路文良听她一席话,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心里就在想,方雨心到底是如何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这一堆东西的呢?她没有自打耳光的痛楚么? “啊,我知道,”路文良面无表情的说了半句,猛然阳光灿烂的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会考虑的!” 方雨心木然的盯着儿子迅速变脸的模样,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更加不敢激怒路文良了。 他要是又忧郁了拎起刀子来伤人怎么办? 他们谈话间一中下课了,唐瑞安匆忙的沿街寻找路文良的踪迹,然后从透明玻璃那里看到坐在厕所附近的路文良,立马推开门跑了进来。 方雨心是挺不喜欢他的,但现在的感觉又不一样了。路文良手上所有的钱都在人家手上呢,要是惹怒了他们,他们再挑拨离间两句,那么方雨心自己想要达成计划肯定是难上加难。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这是路文良少有的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之一,方雨心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想法异常迅速的坚定下来,她站起身春光满面的打招呼:“良子的朋友来啦!?坐坐,阿姨给你点东西吃去。” 唐瑞安是很看不上方雨心的,但饶是如此也被这样巨大的态度扭转给吓愣了神,他招呼都忘了打就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方雨心殷勤去点餐,直到路文良拽了他一把才张着嘴回过神。 “中邪了?”他坐下来,悄悄的指着方雨心的方向。 路文良烦躁的皱着眉头,喝了口可乐,低声说:“你别小看她,她跟你哥差不多精明。”说完,将方雨心的打算和唐瑞安讲了。 唐瑞安听的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她嫁了个很有钱的老公吗?” 路文良看了看方雨心仍在远处,才轻声八卦:“说是有钱,也只是跟我爸那边相比而已,小个体户做渔业生意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好像是很困难了。” 唐瑞安撇撇嘴:“她拎的包的迪奥的,高跟鞋是圣罗兰的,香水喷的香奈儿,比我妈都不差了,我妈也去九龙淘打折货呢,哪有你妈一身名牌啊?” 路文良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和他解释有关打肿脸充胖子的成语从何而来了,不过还是提醒道:“我跟她说我把拆迁款都交给你哥了,你别给我掉链子,记得唬住她,我没打算给她钱,都是有去无回的。” “哦~~~”唐瑞安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个诡笑来,“你看着吧,我不把她油榨出来才有鬼呢!” 路文良闻言顿时一愣。 方雨心托着一盘子东西走了过来,小高跟哒哒哒的很有气质,她的微笑挑不出一丝毛病,亲切又温和:“小唐是吗?阿姨刚刚想起来你的名字了,哈哈,你和我家良子的关系真的很好啊,良子多亏你们照顾了。” 路文良原本以为不着调的唐瑞安会直接甩脸子,没想到唐瑞安居然一反常态甜甜的笑了起来,还装可爱:“阿姨,您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温柔多了。” “哦呵呵是吗?!”方雨心摸着脸嘿嘿笑起来,“你可真会讲话,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唐瑞安笑笑:“做小生意的。” “哦~小生意啊,”方雨心若有所思,唐瑞安的衣服看起来并不昂贵,可也不掉档次,好多款式她都看不太懂,也瞧不出牌子来,姑且算是小康家庭。她也不太在意,小康家庭自给自足差不多,想要找他们帮什么忙可不太容易,于是她话锋一转,提起唐开瀚,“我听良子说你还有个哥哥吧?是亲哥哥吗?在做生意啊?” 唐瑞安乖巧的点头,拆了个巨无霸一点也不客气的吃:“我哥也是做小生意的,开了个招待所。” 方雨心嘴角一抽:“招待所……”那种十块钱一晚上大通铺满地老鼠的廉价小旅馆? “良子说把健康路老房子拆迁的钱交给你哥来做生意了,就是拿来盖招待所啊?” 唐瑞安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我哥可会做生意了,每天客人都特别多,有时候招待所能开出七八间房间呢!” 够个屁用! 方雨心喝了口可乐掩盖住自己的失态,她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才有些气息不稳的说:“那可真是……年少有为……” 唐瑞安与有荣焉的笑:“大家都这么说,嘿嘿。” 方雨心差点就要动手打人了。 路文良简直是惊奇的看着装傻充愣的小弟,所以说在大家庭里长大的小孩说谎几乎是本能,他估计一眼就看出了方雨心嫌贫爱富的本质,还装出一副厚颜无耻自视甚高的嘴脸来,不费吹灰之力把内心强大的方雨心气的脸发青。 人才啊!!! 不得不说,唐小弟虽然平常看起来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是有作为商二代忽悠人的本能的,一副让人不设防傻憨憨的样子,将方雨心的心提在半空又坠下去,反复几次,方雨心被他哄的恍惚不已,逻辑都绕乱了。 等到告别的时候,她甚至还提出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唐小弟约了一个全市最贵的西餐厅,方雨心没有深思也同意了,留下了赵家的电话。 看她离开,唐小弟傻呵呵的笑容瞬间收回,眼神阴沉:“哼!不过如此嘛!” “你和她见什么面啊,”路文良很无奈的说,“她就是想要让你说服你哥把钱拿出来,我躲她都来不及呢。” 唐小弟笑了:“路哥你放心,我还能给她骗了?那我那么多年的饭可真是白吃了,您瞧着吧,我和我哥肯定要让她大出血一次!让她以前那样对你,我们给你报仇!” 路文良听了这话,暖心暖肺又担忧,皱起眉头无奈的看了唐瑞安一会儿,才叹口气,算了,他高兴的话就随他去好了。 唐瑞安得意的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来,想到什么似地:“对了,我跟我哥刚才通电话,他也让我跟你妈说你把钱放在他那儿了呢,这一招还是他教我的,哇,路哥你是和他说好了还是心有灵犀啊?” 路文良敲了下他的脑袋,不再说话。 …… 弟弟虽然不靠谱,但关键时刻想要镇个场子还是能做到的,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傻乎乎没头脑的模样,但因为继承了唐爸爸先天的高智商,唐瑞安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笨,不过他这种不靠谱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伪装,谈生意的时候外表傻乎乎的人通常都比较吃香,脑子聪明就行了,管他行为怎么样呢。 很显然是明白自己腹黑儿子本质,唐爸爸居然就放心把小孩子从教育先进的香港给赶回内地和哥哥培养感情,不过又不是找工作,接任公司也不需要文凭,真的要做出什么大事业,在香港混出来的文凭也不能算是过硬,真正想要镀金不如去国际高校熏陶,唐爸爸还能支撑几年,足够两个孩子相处到相亲相爱为止,所以并不着急。 于是他挂了电话之后并不太担心方雨心会造成什么威胁,依然镇定的去开会议。 这种会议可和酒店里的例行会议差了十万八千里,每到季度的总结期,汉楼在华中各省份的负责人就会来海川汇报业绩,自从唐开瀚开始洗白汉楼资产过后,负责人的汇报时间就从每季度一次变成每个月一次,开在各地亏损的盈利的酒楼和各色正规商铺,连带基金和商场也有所涉猎,但总体来说盈利的不多,大多堪堪维持资金平稳,唐开瀚急于在危险信号下来之前将汉楼脱身黑道,所以也无法将洗钱和赚钱两兼顾,能完成一个已经是不容易了。 听了月报表,发现盈利比起上个月似乎要增加了百分之二,唐开瀚心情不错,挥退了大家过后,问单独坐在旁边等待汇报工作的助理:“你的呢?盘龙会和西建帮监视的怎么样了?” 助理翻开报表,沉声说:“盘龙会没有大动静,派去的人……升职了,还涨工资了……额,据他汇报的情况,郑潘云现在正在找人和市政府牵线搭桥,半个月前他的账上走了十二万资金到海川市东城派出所所长情人的账上,他新包养的女歌星前几天和他吵架了,然后郑潘云给她买了一套粉珍珠首饰,价值三万五千元,据我们估算,这是他对历任情人最大方的一次。” 唐开瀚挑眉:“哦?” 助理见他感兴趣,立马接着朝这条线索讲:“我查了这个新情人的来历,她今年十七岁,祖籍是四川绵阳,和父母因为工作调动到海川定居,然后被星探发现,参演了一部古装剧作为女配角。恩……表面上是这样的。” “表面上?”唐开瀚立刻笑了,“陈荣西真是肯下功夫,这背景听起来简直一点问题都没有。” 助理也点头:“是的,后来还是出生证明有纰漏,才被我们查出,原来她并不是四川绵阳人,而是台湾来的一个选秀模特,年龄比身份大两岁,已经十九,谈过恋爱堕过胎,后来陈荣西有一回去台湾度假,回来时就带着这个女人,再然后就听说他金屋藏娇,把情人藏起来了,辗转被安插到郑潘云身边。” 唐开瀚垂眸盯着册子看了一会儿,实际在思考,半晌过后又问:“那陈秋实呢?” 助理微笑:“她已经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和我们的人好上了,最近正在策划着从陈荣西那里骗点钱去东南亚旅行。” 唐开瀚咂舌:“陈荣西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不会教女儿。” 助理附和道:“是啊,不过这个世界上和老先生一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能生出唐总您还有小唐先生这样的孩子,实在是很难得呢。” 唐开瀚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别说废话了,找个机会把郑潘云那情人的背景透露给他知道,然后看他采取什么行动,要是他把人杀了的话,记得保留证据寄到西建帮,寄件人就……随便在台湾找一个爱慕那个女模特的人,小心一点。然后让陈秋实那边的人最近不要出面和我们联系,陈秋实那点小九九还骗不过他爹,陈荣西估计会让人来查背景,总之小心点就对了。” 助理连忙称是,迅速的抱着资料退下去,唐开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多年前他也曾懵懵懂懂的伸出手来要自己看手相,不禁嗟叹,时光真是改变一个人的好模子,会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刺猬头打磨成一颗圆滑的鹅卵石。 不过鹅卵石和鹅卵石之间,也是有不同的。像路文良那种花色独一无二,棱角似有若无的,才是真正世间难寻。 …… 唐瑞安后来回了家里不知道怎么和方雨心沟通的,两个人约着周末在耀华西餐厅见面。 那西餐厅位于市中心,有固定消费群,价格不菲。 唐开瀚很无语的看着弟弟:“你又要干什么?” 唐瑞忽然地扭过头来满眼星星的盯着老哥,一把抓住了威严兄长的双手,抑扬顿挫道:“啊!哥!你的品格是世界最高尚!!!” 说罢,他语气倏地一变,嬉皮笑脸的嘿嘿:“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一定会的吧!我是在为路哥出气啊!” 方雨心挂了电话之后才想起来约得地方似乎不太合理,她以前富裕的时候也常常在那个西餐厅吃饭,人均消费两百多块钱,有红酒配牛排,但吃不饱人,价格算很高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该把地方定在什么地方,对方已经提出在高档餐厅吃饭,自己换了个低档的,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呢。 方雨心只得在当天带够钱,盯着赵婷婷好好的梳洗打扮了,带着女儿一块出门。 唐瑞安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约了地方之后就打电话通知几个和自己混得好的哥们儿,把白露几个女孩子也叫上了,加上路文良凑了足足十二个人,打算去大吃方雨心一顿。 方雨心到达约定地点时,还没打招呼,看到大批的毛头青少年就已经吓呆了,她不自禁去摸自己的钱包心想有没有带够钱。 然而唐瑞安手上还捏着路文良的家产,方雨心想要把钱拿到手,就不敢轻易的得罪他,心里万般不舍,还是饮血咽下,笑容满面:“小安,你哥哥今天来了吗?” 唐瑞安今天穿了一身挺正式的衣服,因为店里要正装才能进,女孩子们清一色的小洋装,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到高档西餐厅吃饭的,那时候在孩子们去一趟西餐厅,等同于后世在五星酒店里撮一顿,是一种品质和品味的象徵啊! 作为发起人,唐瑞安其实很得意,他每个月拿一千的零用,也不常能背着大哥出来打牙祭,现在找到一个闷不吭声的冤大头,可劲儿的宰,当然不能那么快让方雨心见到唐开瀚,于是笑了笑:“我哥今天去给招待所上营业执照呢,碰巧没时间,他让我代替他来,嘿嘿,同学们今天一起出来郊游,事出突然,我们还没吃饭呢,就带着他们一起来了。” 方雨心为难的笑笑,又看着路文良,希望路文良能帮忙解个围,谁知道路文良竟哈哈大笑起来,满脸得意的朝着众人招呼:“我妈请客!大家尽量吃哈!” 他缺心眼的行为让方雨心丧失了最后一丝离开的希望,她又不好意思说这里太贵了,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带人进去。 服务员看到她的时候,还很惊讶道:“方小姐?可真是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您最近可忙吧?” 方雨心点点头,不想说话。 唐瑞安把菜单丢给大家伙,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随便点!今天方阿姨请客,你们就可劲儿的吃吧!” 方雨心想甩他两巴掌,但还是只能笑着僵硬点头:“是啊,大家都点吧,阿姨今天请客。” 几个学生当下没有了顾虑,看什么稀奇点什么,那些稀奇东西后面都是一连串的价格。 赵婷婷急的发慌,她清楚自家没那么多钱,于是急忙去拽母亲的衣摆:“妈!你带够钱了吗!?” 方雨心一抬头看到唐瑞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立马一个激灵,皱着眉头甩开赵婷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闭你的嘴 !” 赵婷婷好心反被骂,委屈的直撅嘴,挂着脸色对谁都没个笑,又有心想要报复母亲,故意也点了很贵的一份煎鱼。 大伙儿做了临窗大半的座位,一个个杀气腾腾的等吃,大门忽然一阵响,又进来一个人。 路文良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顿时一愣。 唐瑞安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西装,把他背在后脑勺的头发给梳回来了,信步慢慢的走来,看起来就跟才加入社会的青涩毕业生一样,只要不注意盯着他的眼睛看,多半不会想到这个脸嫩的年轻人已经是高企老板。 虽然不知道唐开瀚为啥要这样伪装,不过即便是装模作样他也没办法如同唐小弟那样没心没肺的傻笑,于是仍旧是个严肃的人,走到桌边了才开口并敲敲桌面:“抱歉,我来晚了。” 方雨心还没说话,唐瑞安傻笑着站了起来:“哥!你来啦!哎呀哎呀快坐,我和阿姨等你很久了啊,你怎么才来。” 说罢,对方雨心介绍到:“阿姨,这就是我哥。” 方雨心一看唐开瀚的到来,简直是意外之喜,正主在门口的时候才说不来的,现在忽然又到了。 她要做一件事情从来都不会怕困难,怕就怕在连机会也得不到,唐开瀚肯来就好,来了她才有主意。 花钱的心疼立马被掩盖过去,她站起来问好,特别亲昵。 一顿饭吃完也是洋洋得意的好心情。 回家路文良路文良对唐开瀚的出面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回去的路上问起兄弟两个,唐瑞安笑而不语,唐开瀚沉思良久,说道:“恩……你不用管那么多,到时候等着看就好,我们会给你出气的。” …… 于是这样混乱的纪年中迎来了高考。 这对路文良来说并不是多么可怕的经历,但很辛苦倒是确实,在前夕常常不到深夜无法入眠,有考生的社区异常人性化的禁止了所有居民在公共区域的喧哗声,连老太太们也体贴的不在太早的时候做操了,而是将时间挪在中午十一点前后,去凉亭里运动。 但唐瑞安却不可能那么轻松,他的考试成绩不光光是能上哪所大学那么简单的,对唐家的长辈来说,这也是他自身实力的一个彰显,不要说落选了,在一本线外估计就要被揍。 兄弟俩被分在不同的考场。 临行前,他俩干了一杯健力宝,斗志昂扬的扳住对方的手腕—— ——“亚克西!!!” 第54章 路文良的分数线高出了海川大学三十五分,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小孩几经挑选之下,选择了海川大学工商管理系混日子,海大作为束海名列前茅的重点大学,资优位阔,也有好几个名扬海外工科好专业,是典型的名牌工科大学。 他本来也想牛气一把,找个好专业,然后混成一大学霸,可耻的是路文良智商太低了,重活了一遍后居然连初中都没拿过满分,高中更是学的胆战心惊,实在是觉得学习是一件让人够呛的事情。 他不是个有大报复的人,这辈子所求不过是衣食无忧平安顺遂,现在有了周口村的那套房子以及健康路的两个门面,再加上孟尨他两兄弟公司的股份,另一头还拿着唐开瀚酒店里的工资,衣食无忧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等到把海川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完,房子找到固定的租客,再卖掉老屋,拿到足够的钱,他就可以远走高飞无忧无虑了。 他原本以为唐瑞安在高考过后会回去香港,但因为前段时间泰铢崩盘的事情闹得金融街人心惶惶,唐父也有颇多忧虑,趁着高价卖掉了手里的几处房产,也没有接儿子回来添乱的打算,只是和唐开瀚商量好,在大二之前会尽量找机会让唐瑞安转学回去。 于是唐瑞安就顺理成章的也和路文良一并入学了。 入校第一天,他们就对这所大学失望不已……当然,并不是在知识层面上的,而是更加微妙的那些…… 海川大学作为老牌名校之一,有着诸多和现如今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定,好比大一年级强制性住校什么的。 老大学的住宿条件自然不会多好,没有空调,高低铺,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要住八个人,学校门口饥渴的学长们眼泛绿光的盯着校门口进来的学妹,恐龙被大家忽略,稍有姿色的,就饿虎扑食。 工科大学……男女比例实在是有点…… 宿舍里并没有人,闷热的空气充盈每一个角落,铁架床上还是原本的颜色,路文良和唐瑞安是最先到的人。 唐开瀚提着两床棉被撞开门走进屋,挑眉环视周围一圈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成不变。” 唐瑞安早已被吓呆傻,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任何一个赞美此寝室的词汇,只能幽幽感慨道:“忆苦思甜……忆苦思甜……” 唐开瀚把他俩的棉被给丢到床上,叹了口气:“这还叫苦呢,到时候军训你是不是就活不成了?也该让你吃吃苦头才好。” 路文良把被单都铺好了,打开窗户,行李箱里的电源插座拿出来,电风扇拿出来,又拎出两瓶水递给兄弟俩。 寝室门被打开,一个头发半长的男生走了进来,行动时有些歪扭,似乎刻意营造出潇洒的气质,他穿着一条非常肥大的黑色牛仔裤,裤腿处破破烂烂了,挂着几条金属链子。 “哟!”比了个奇怪的收拾,男孩歪歪站着,挑起一边眉头看着屋里的人,“新室友?” 路文良看看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是,我叫路文良,他叫唐瑞安,这个是唐瑞安的亲哥哥,你也是住这儿的?” “呵呵!”男孩歪着嘴笑了两下,一鼓掌,“我叫许茂多,海川人,道上混的,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碰到麻烦就来找我!我罩着你们!” 难得不见这样纯真的中二孩子,路文良忍不住眯着眼睛笑:“是吗?那多谢你了。不过我上学晚,比你们估计都要大一点了。对了,你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吗?” 许茂多把斜跨在背后的背包甩到床上,哼着歌一摇三摆的拎着开水壶走到门边:“不知道哟,许哥我去拎开水,顺便熟悉一下战况,哈,五楼上去就是女生宿舍你们知道吗?” 他说完欢快的出去了,留下唐开瀚死着脸目光沉郁的叮嘱剩下两人:“这人一看就不靠谱,记得不要和他走太近。” 路文良连连点头,门又开了,勾肩搭背进来两兄弟,穿着运动套装,高一些的那个胳肢窝下面夹着篮球,矮一点的那个单手提着大堆的行李。 两人一脸惊诧的滚进来,骇然的回头盯着门外,小声问屋里人:“刚刚出去那个是谁啊?我的妈。” “他叫许茂多,道上混的……”路文良想好久之后,才慢慢的回答出这一句。 …… 开学不多久是军训,这对许多学生来说简直是催命的脚步声,海川天气闷热,进入九月过后愣是没有丁点凉快的感觉,军训时间刚好赶上了最为猛烈的那一头秋老虎。 路文良所在的工商管理是人最多的系,但性别比例不均衡,男多女少,人群中尽是低哑的抱怨声。 唐瑞安报修心理学,一系的精英男,女生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军训的强度自然也比普通的男女比例接近的学校要更加大一点,用老话来说,那就是男孩子欠操练,不吃得苦中苦,就没法儿把玩疯了的心给收回来。 军训地点被定在临时的老军队驻扎地,现在改了地址,被荒废不用,可地方却非常宽敞,因为曾经训练士兵的原因,留下来了许多不太好携带的道具。 他俩的宿舍好容易才安排到一起,训练再连体绝对再无可能,路文良被分到了一处两百平方左右的临时厂房,里头支着大通铺,军绿的床垫和被子,一块一块划分出狭小的距离。 大家都怨声载道的在收拾东西,路文良自然不能免俗,他腿好的差不多之后也能适应一些高强度的训练,所以这种时候并没有脱离团体。 如同女孩卧谈谈论的焦点是学校中智慧与英俊兼并的校草一样,大批的男孩子混在一起,谈资就只剩下女孩子这一项了。 据说是海川这这一届的新生女生极少,但少数的人群中却偏偏出类拔萃的出了几个千年难寻的极品。这样的学校,稍有姿色的女孩I都很难找到,可这一届一来,竟然就来了一对,都是清汤挂面的黑长发,眉眼秀气精致,不施粉黛就能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浑身散发诱人的清纯气息。 这样的极品即便是许多文科院校也很难出现的,这一次竟然进入了海川大学,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位传闻中的极品美女一个在生物工程就读,另一个在中文系,出现在任何一处地方都是很引人瞩目的。 大概除了路文良这种完全完全不关心学校八卦的人之外,这两个女神已经是海大最受人瞩目的新闻了。 路文良听的稀奇,也实在是很难对这些孩子们的想法引起共鸣,长这么大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见到哪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而脸红心跳呢,不说重生之后,就是重生之前,也是绝没有过的。 这让他很难去憧憬自己可贵的爱情,不过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以前看A片没有反应,路文良还以为自己是不举来着,后来有晨勃了,夜晚也会做稀里糊涂不知道对象是谁的春梦,才让他对自己的身体重拾起微弱的信心。 窗外看过去,操场对面是一排二层的居民楼,那边房间不大地方也小,但却居住着海大所有的大一女新生,包括众人口中的两位女神。 他挠着头去洗漱一圈回来,差不多到了去吃饭的时间。 统一发放的不锈钢碗,朴素又简陋,分量巨大,厂房改建成的临时食堂,嘈杂无比。 路文良短时间内和迅速的和通铺左右的哥们儿混熟,连带着一个哥们儿的双胞胎哥哥一起去打饭吃。 除了路文良之外,这三人一个叫做陈彬,园艺系一年级学生,那双胞胎兄弟大概是异卵的,长得不太像,脸圆一点的那个叫做宋宝,脸尖一点的那个叫做宋贝,爹妈起名字挺马虎的,宋贝一脸的忧郁阴沉,宋宝欢脱的不像是人,和他们的名字完全不搭配。 宋贝一路紧随宋宝,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后退走半步,没有给过路文良什么好脸色,全程专注在弟弟身上,宋宝只能和他们道歉说,宋贝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平常都很阴沉。 这也不是很让人介意的,四人一路排着队打到饭菜,找到一处空长桌打算落座。 “路文良?”身后一声娇呼,路文良回过头去,立马就呆住了。 一个黑发如缎的女孩子,个子高挑,穿着统一发下的迷彩服,身姿却仍旧苗条,她皮肤很白,眼珠子带着灵气的乌黑,目光炯炯。 她托着一盘食物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小心又关切的盯着路文良。 路文良觉得她挺眼熟的,但记不起是谁,脑子一抽。 “我是许晓花啊!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初中同桌……那个许晓花!” 路文良回忆了一会儿,总算有了点印象,看了眼许晓花几年不见落落大方的模样,有些惊奇:“你怎么会在这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我……”许晓花欲言又止,脸色微红,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听说你来市里读最好的中学了,就猜到你大概是要来读海大的,我……我努力学习,也考到这里来了。” 路文良听不太明白,但见到老同学也心情不错,微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恭喜你,要来这边坐吗?” 许晓花一愣,眼神有些窃喜:“好啊。” 路文良看了看周围,想要往里挪一个座位,没想到却发现周围的宋宝和陈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好一会儿之后,他们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先是盯着路文良诡异的看了好久,才猛然挂起一致和谐的微笑,用袖子抹着外头的桌面:“啊哈哈哈,来坐啊来坐啊!位置还很大很大……” 没有看到唐瑞安,路文良回去的路上被两个铺友连戳脑袋,责怪他居然不透露许大校花的私人信息,偷摸着一个人吃独食。 路文良莫名其妙死了,挥开陈彬掐自己脖子的手,愤然解释:“你们瞎说什么啊!我和许晓花以前初中是同学而已,哪里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如果不是她刚刚自我介绍,我还认不出是她呢!” 陈彬更加悲愤了,狒狒状在路文良身侧大声呼喝:“苍天无眼啊!郎心如铁啊!好白菜都让猪捡了啊!!!” 路文良只好翻白眼,不过没想到新生校花有其中之一居然是他的初中同学,这也是够巧的了。 然而肯定还有让他觉得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走到一半,路过教官宿舍楼,阴影处又传来了一声如水的轻呼:“路文良。” 今天好多女人在找他。 路文良停住脚步,同行的人一并停下来,陈彬更是竖起耳朵,这声音一听就是美女啊! 白露惊艳亮相,闪瞎一众狗眼,把普通的军训装穿的有如时尚秀,端庄大方的对着路文良笑:“你可真过分,放假了以后居然一直都不肯联系我,我在扣扣上给你发了好多消息呢!” 路文良摸着头,深感头痛。 白露被哄走之后陈彬悲愤的想要撒泼,宋宝也各种羡慕嫉妒恨,唯独宋贝表情不变,甚至更加阴沉。 由于人员未到齐,军训尚未开始,但饶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人头痛。洗澡要抢,吃饭要抢,洗衣服要抢,生活过得有如冲锋。 好不容易到时间可以睡下了,大家几乎都累的沾枕头就着,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孩子,这辈子只怕没有受过这样的蹂躏。 宿舍里被大小的呼噜声笼罩,没有任何窃窃私语声。 半夜,路文良被一泡热尿憋醒。 他梦见自己孤寂萧索的站在公共厕所的房顶,举剑眺望远方的肯德基,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鸡肉瓷实厕所干净的肯德基了,此刻很是怀念。 腹内一泡涨水,路文良险些就尿出来了,好歹打了个哆嗦还是从梦中惊醒,再晚一步,他一定会成为海大未来十年内的笑料。 从枕头下摸出电子表,看了眼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他十点钟睡下的,其实也没睡多久。 宿舍里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教官楼对面,男女分栋,彻夜亮着灯。 他随手给自己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的爬出房间,循着厕所去了。 屋外月朗星稀,气氛空明,如果不是场景特殊,倒是一个郊外露营的好天气。 厕所灯光很暗,路文良怕踩到炸弹,踮着脚走的十分小心。 忽然间,他听到男厕的隔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敲击声。 路文良脚步顿住了。 不会吧……那么邪门……? 敲击声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路文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给自己壮胆子,又走进去。 一排厕所只有一个隔间关着门,下头能看到两双穿着鞋子的脚,鞋子就是统一发下来的作战鞋。 路文良翻个白眼,这两人怎么回事,上厕所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得,反而把他吓个半死。 居然还有胆子那么小的,连一个人上厕所都不敢,偏要拉个人进隔间看着自己尿? 他抬步刚想要朝着空厕位走,却忽然听到那关闭的隔间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喘息:“你……别……会有人来……啊!” 路文良脚步一顿,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念头,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那么饥渴? 带着女朋友半夜来厕所打炮? 片刻后传来一声更低沉些的男音:“闭嘴!呃……啊……恩……看着我!你看着我……” 一阵小声的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路文良头皮都在发麻,老天爷……两个男的……在厕所打炮…… 这比他之前猜测的好像惊悚好多…… 不过这声音却好像有点熟悉的? 先前求饶那男的有说话:“哥!哥,啊……轻点……你轻点……嗯……” 两双脚纠缠在一起,忽然间其中一双脚离了地,里间一阵忘情的啪啪啪:“缠住我!腿用力点……啊……这个时候没有人的……啊……” “唔唔唔唔……”然后就是一阵水唧呱嗒的接吻声,啪啪啪又轻了下去。 路文良总算听出来了,那个低沉一点的声音,可不就是白天刚熟悉起来的宋贝么!?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呆下去,立刻转身蹑走蹑脚的离开。 他找了个矿泉水瓶子解决了问题,然后丢到垃圾桶里,回到寝室里一看,宋宝宋贝的床铺果然是空着的。 他缩回被子里装出熟睡的模样,静静的消化着自己内心的震惊。 半睡半醒间,宿舍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凌乱的两个人回来了。 精疲力竭的宋宝钻进被子里就昏昏欲睡,宋贝看四周无人,把被子踢到脚下,钻到弟弟的被窝里一阵刷拉拉的不知道在干嘛。 路文良眯着眼睛,耳朵里除了鼾声,还听到宋宝的求饶:“哥……今天不要了……我好累了……” 宋贝轻轻的笑了:“我不碰你,别闹,睡觉。” 接着窗口透进的余光,路文良见到他俩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 真大胆啊…… 路文良咂舌着,心脏砰砰直跳,假装熟睡的模样翻了个身。 托宋家兄弟的福,路文良一晚上没能睡好,脑海中深沉的回荡着幽深的梦境。 不知道是谁湿热的叹气响彻耳边,悠长又低郁,带着一种怎么样也无法看透的神秘,徘徊在他的周围。 毛孔都竖立了起来,头皮发麻,后背汗湿,手脚都像是被重重的压住,路文良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握住自己手掌的人是谁,远远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 ——“……别……今天不要了……” 是谁? 一双手从肩膀抚摸到后背,炙热的气息不显轻浮,滚烫的打在他的锁骨上,伴随有细密贴身的喘音,他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轻轻的叫着—— “文良……” 一阵尖锐的哨声穿透耳际,路文良一个激灵翻过身,坐了起来。 他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喘息不断,心有余悸的将手掌贴在胸口,感受那磅礴的心跳声。 这是什么梦…… 路文良心觉不妙,小心的瞥一眼周围都在迅速穿衣服的同学,偷偷的把手伸进裤裆里,触到了湿湿凉凉的一片…… 操! 他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学校军训睡大通铺的时候……梦遗了! 特马的,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他的胡思乱想马上被另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楼下有个浑厚的男音在那之后大声骂道:“下来!都起来了!!!你们还想睡多久!!!!?都是猪吗!?” 陈彬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啊!快起来!再晚教官要打人了!” 路文良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来,抹了把脸,深吸口气,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有关春梦对象的猜测给丢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第二批的学生被送到军训地,唐瑞安赫然在其中,他们可就没有路文良他们那么好运了,还有一个缓冲期让他们熟悉军训场地。把东西收到新收拾出来的另一个大通铺宿舍里之后,大伙儿被揪在一块顶着烈日第一次集合。 由于女生少,军训难度肯定会比某些学校要不那么讲究一些,都是耐操练的硬汉子,除却几个戴眼镜儿白生生的弱鸡男外,其他一水儿的都是小高个儿,就连路文良也不例外,两辈子头一回尝试这感觉的小孩儿很觉得新鲜,站的笔直,眼睛在发光。 精神面貌特别好,来的教官看了也舒心,居然没有说很难听的话,只是跺着脚来回走着,把该有的规章制度给讲了,又搬出部队那一套,还吓唬人说他们的训练有弹性死亡人数,不讲规矩的到时候出了事情,谁都不用担责任。 信的人挺多的,至少大多数人看着教官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这年头谁不知道部队的人牛?大街上最威风的就是军区的绿皮车,他们说的话掷地有声的,实在不像是说谎,和自己小命有关了,吃点苦头又算什么,更何况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可怜。 路文良羡慕的看着几个硬汉子们明显和军训服不一样的军装,硬挺又板扎,配上剃的短短的板寸,实在是男人极了,他们从里到外都能看出不一样的铁血的味道,脸颊被晒的红红褐褐的,均匀的男人皮肤,对比起学校里软绵绵的白脸人群,实在是太有差异了! 这才是男人啊! 看着眼神锐利的教官连衣裳都裹不住的壮实胸肌,路文良咬牙幻想自己也有那么一套设备。 于是在领负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险些飘起来了。 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路文良以为这是他美好人生的一个新篇章,却没料到这其实只是新篇章前面一道不得不过去的坎儿。 等到弱鸡男们被带领着从占地辽阔的厂房A面跑到B面循环了四五次之后,路文良终于学会了不要轻易的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抱有美好的信心。 他跑的肝肠寸断,岔气岔的想哭,脚上跟灌了铅似地,但据监视的教官大声嘲笑之后,才知道了这只是一个开始,过半个星期,场地落实下来之后,他们的军训地会被改成荒郊野岭的无人村,现在这些体能的测试只是开胃小菜,在之后,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 在第一圈回来的时候许多负重就被丢下了,第二圈来回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人还背着背包,第三圈除了几个运动出色的汉子之外,已经有大部分人开始面无人色,第四圈……路文良可耻的倒下了。 他躺在阳光直射的水泥地上,感受着后背更加炽热的碳烤,一个激灵又爬了起来,半死不活的钻到了树荫底下。 唐瑞安在另一队,跑过来看他这个模样,赶紧出面和教官说:“教官,我哥他腿脚有毛病,才治好没多久,他的训练是不是可以放一放?” 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理由,铁血真汉子不屑的瞥了唐瑞安一眼,轻哼到:“证明呢?没有医院证明你说啥都没用。” “有证明的!”唐开瀚连连点头,“在家里,教官要看我可以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教官这才信了大半,回过头看着树荫下擦汗的路文良,忍不住挑眉,“那还跑了四圈……怎么自己都不当回事。” 虽然前头警告过学生们他们有十分大的特权,不过那也只是吓唬人罢了,这种训练能不出事肯定是尽量不出事才好的,教官也不想惹麻烦,领着唐瑞安走到路文良休息的树荫下面,问了下情况。 哎哟,路文良立马站起身来,把唐瑞安朝着身后拉,他作为一个男人,这种程度的训练还撑不下,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了。 没把自己当病号看,路文良笑得挺贱的:“我腿早好了,教官您放心把,碰到我自己觉得受不了的大训练我提前会跟您说的,这种跑步什么的,我还能撑得过去。” 唐瑞安想要劝他,被堵着嘴给拖走了。 腿上那块疤,永远只能是疤,不可能成为让自己与众不同的理由,既然想要放开过去,首先要做的,肯定是遗忘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 他现在过的还不好么?够好了,该知足了。 第55章 短期军训下来,新生们脱胎换骨的重新回到学校,也终于明白了学长们不受待见的乡土气息从何而来了,黑黑红红的脸庞带着映日朝霞般清新的农田味道,一咧嘴满口刺目的白牙,回校的新生活脱脱一群团队劳作的村娃,刚下地回来搓澡的。 连白露和许晓花都不能幸免的成了黑妹,女神气质大减,好一段时间以内,估计不会有她们两个沸沸扬扬的选美消息了。 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方雨心都没有来找过路文良,好像她在和路文良联系了感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瞬间将这个儿子给遗忘了,空气中不曾出现她的气味,周边也再没有了方雨心的身影。 只不过时常能够听她打电话到家和唐瑞安聊天,不过也没有叫路文良去接过就对了,她和唐家兄弟好像有讲不完的话,唐瑞安又时常会提出要出去吃饭,方雨心请他们吃饭请了小半年了,估计钱也花了不少,但一直也没有停下和他俩交好的脚步。 唐开瀚似乎另有主意要对付她,眼看着健康路的铺面要交房了,装修需要用钱,唐开瀚终于决定把吊着不上不下的女人正式宣判。 他在某次和方雨心打电话的时候,状似无意的诉苦道,生意不好做,真想把旅馆盘出去,重新上班好了。 他对方雨心透露的招待所位置在军区旁边,一个挺大的解放军招待处,方雨心还跟着他一起去玩过几次,见环境挺好的,又听说最近那附近房子在涨价,还想要鼓动唐开瀚卖了房子赚差价,顺便拿回路文良投资的钱,但几次下来唐开瀚都没有答应他。虽然不是真的私家小老板,但唐开瀚的演技谁都不用怀疑,他成功将一个默默无闻想要一飞冲天的年轻人扮演的生动又真实,偶尔还会和路文良取取经,问他自己眼神各方面是否有问题。路文良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后就觉得挺无奈的,为了给方雨心一个教训,他俩愣是要铺垫上大半年,就为了那点唐开瀚绝不放在眼里的钱,不得不说路文良是感动且矛盾着的。 一开始他也不太希望他俩这样极端,但逐渐的,在看到方雨心知道钱不在自己手上之后倏变的嘴脸,却又忽然觉得他俩计划的东西不算那么过分了。 方雨心爱钱,爱到了几乎痴迷的地步,那么夺走她的钱,是不是给她最大的一个教训呢? 总之,热血青年唐开瀚觉得开店太辛苦了,打起了退堂鼓。 为此,方雨心专门找人去解放军招待所询了价格,询价那人告诉方雨心,这栋房子要是拿来卖的话,没有三十五万绝对是拿不下来的,加上内里的设备装修也可以七七八八卖个五六万块钱,合计起来也就是四十多万块钱,对一个划到名下的生蛋母鸡来说并不昂贵,但也算是让普通人叹为观止的高价了。 接近千禧年,物价已经开始逐步的上升,钱也渐渐的开始贬值,这时候的四十万,已经没有五六年前那样有含金量了。 方雨心就有点迟疑,当初路文良的拆迁款算下来也肯定有个二十万啊,那时候的二十万哪里是现在能比的?感情唐开瀚所有的投资都是从路文良那儿拿来的啊?这一卖倒也不剩什么了。 从前几个月开始赵志安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原因是刘长风他呆的单位似乎比起之前要牛气一些了,作为帮派中的老人,他也拿到了挺多的好处,有几回和大哥出去应酬认识了几个当官的,大家互相介绍,居然就搞到了几个局长的电话,赵志安最近在和几个干部交流感情送礼什么的,期望能够拿下单位福利和日常食堂这一块的生意,这里简直是最赚钱的所在了。 也因此,家里开始有了小小的进账,虽然花的也多,但这完全不能抹消方雨心与日具增的底气,她开始筹谋是否要用女婿的关系去吓唬吓唬唐开瀚,用低价把招待所搞到手,转手卖个高价。 以唐开瀚一贯表达出来的头脑简单和唐瑞安好不到哪儿去的装疯卖傻,方雨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难以实施。 可是再仔细询问之后,才发现女婿单位那里的人缘挺为难的,居然连两三个人都叫不动。 因为这件事情方雨心还狠狠的和赵婷婷发了一通脾气,觉得她实在是没用,找到的男人竟然都这样窝囊,看着个子五大三粗的,家里一点小忙都帮不上。 赵婷婷又委屈又难过,但也因为母亲的责骂觉得男友确实是太软弱了一点,又因为怀孕反应大,老是呕吐胃酸,脾气更加不好,总是穷折腾。 刘长风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和路婷婷的关系不被岳父母指摘,这一回又被岳母挑刺,简直心急如焚,于是终于认真起来,在单位里也学着低声下气了,想要找几个弟兄好好交往交往,不管怎么样也不该没有能力解决家里的麻烦事儿啊。 又因为出席的应酬多,结果有一天就跟上回听到健康路拆迁的消息似地,碰巧听到了另一个消息,也是有关拆迁的。 说是海川市这边的军区已经慢慢有荒废的迹象了,许多领导都搬到了临市去驻扎,军区地皮太大,又在地段不差的海川内围,边上就是许多住宅区,交通又方便,这段时间市政府都在规划呢,就打算把这块地也一起给规划了。 刘长风一听军区!那可就了不得了,立刻打道回府和岳母细细的说这件事情,最后一看地图,那解放军招待所虽然破旧,可结结实实的就盖在军区大门的右手边,和门卫室都公用同一堵墙呢,要是拆了军区,绝不可能不拆这房子呢! 那招待所方雨心去过几次,回回都是找唐开瀚带的路,里头的员工礼貌的不得了,虽然只是招待所,但档次也不低,总共六层楼,双排栋的,算面积得有个上千平方! 这不是开玩笑么!这么大的地方,拆迁得多少钱啊! 方雨心心如鼓擂,觉得自己隐约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上一回女婿告诉她健康路要拆迁,她将信将疑也没有仔细去研究,最后愣是放走了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可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却在赵家微有起色正需要用钱的时候,给她掉了那么大一块儿的馅儿饼! 她也不是冲动的人,首先就质疑这消息的真假,透露这消息的人刘长风也认得,就是上回说过大概健康路要拆迁那小领导。为了这个,方雨心备了好几千块钱的重礼把人请出来一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询问消息的真假。 那小领导喝得微醺,无比得意,拍着胸脯砸桌子:“你这不小瞧我么!?我老哥就在市长秘书室那儿混饭的,这点东西还能不知道?” 方雨心窃喜着,又问大概的拆迁价格,那小官儿知道的不多,但好歹心里也有数:“市政府有钱着呢,给军部的价格肯定便宜不了,在那儿的私产?肯定照比统一价格啊!” 虽然这样说了,方雨心还是不太放心,硬是托人找到了一个在市政府拆迁办工作的大领导,旁敲侧击的,终于敲定了这事儿的真假。 方雨心高兴都快昏倒了,她生怕唐开瀚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个消息,赶紧先下手为强,把人给约了出来。 唐开瀚一如既往的冷着脸,话里却无不在透露想要卖房子的意味。 方雨心装作若无其事的劝说:“年轻人做点小生意是不容易,唉,现在市场不景气,偏要大酒店才能赚钱呢!” 唐开瀚也点头:“想去打工了。” 方雨心皱着眉头,眼神怜悯,过了一会儿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提议道:“那要不这样吧,你说个心理价位,阿姨去帮你找一下有没有有意这方面的买主。” 唐开瀚跟她说那房子总共六层一千四百平方,他买来的时候是两百一十块一平,这就三十万了,加上后期的装修和装潢,怎么样也花了四五万,电器虽然不值钱,但毕竟也有,成本就三四十万多了,转个手,再怎么样不能低于四十五万吧? 方雨心倒是不意外这个价格,毕竟她当初去询价的时候人家也说差不多要这个数,但毕竟是自己想买,她觉得肯定能赚,但成本也该能省就省,于是装作苦口婆心的劝说唐开瀚,这样大的差价人家肯定是不会买的。 最后还是给墨迹了下来,唐开瀚答应了最低成本四十万就肯卖,还叹气说些做生意不容易之类的话,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方雨心的险恶用心般,临了还和他方阿姨道谢,谢谢她给自己找买主。 方雨心志得意满的离开后,唐开瀚缓过恶心劲儿来,才拨了个电话通知了开招待所那个朋友。 招待所的真正主人就是之前的军区门卫的儿子,虽然家庭背景只是个门卫,但他爹能和佩枪的站岗军人一起守军区大门,背景也多少有点儿,他儿子是给之前的副司令开车的,后来给转去北京工作了,领导也器重他,招待所还是在那副司令的帮衬下开起来的,才能屹立不倒的坐立在军区门外。 对方听了唐开瀚的提前预警,哈哈大笑,似乎是没想到唐开瀚这样的人也会为了折腾谁而特意忙活半天,但都是老交情的朋友了,他自然不会拒绝,但少不得还是要多嘴问两句原因的。 唐开瀚沉思了半天,愣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动力支持他一直这样枯燥的为了折腾方雨心而努力,但是想到路文良受的委屈和方雨心未来会有的下场,他全身肢干里就活像充满了力量。 这种感觉太微妙了,他怎么样都想不出该如何表达,最终只有随意糊弄两句,敷衍之后挂断了电话,再继续沉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一边的方雨心却迅速为了这件事情而忙碌了起来。 当初她就是吃了手脚不勤快的亏,要是她能坚持不懈的把健康路那房子从路文良手里抢下来,有了那笔拆迁款之后,赵家就绝对没有现在这样大的经济危机,这一回能四十万把那座老宾馆给拿下,过段时间拆迁了,三百四百的洽谈洽谈,转手就是翻倍的利润,怎么会有人不动心? 顶多就是把钱放在外头埋上一段时间而已,回来的还是更多一倍的收益,没有风险的买卖谁会不愿意做? 所以这一回她就决不允许自己再犯和从前同样的错误,说好了价格之后,就迅速的疏通关节开始借钱。 她自己是有些存款的,毕竟赵志安这样宠爱她,自然也从未限制过她究竟能花多少钱,借由这段时间生意复苏的福,赵志安户头里也有了一些资金,为了动用这笔资金,方雨心恳切的和赵志安谈了一场,并且说明了自己对这栋房子所下的苦心。 实际上她们要募的钱并不多,毕竟方雨心还要从四十万里抽走路文良先前借给唐开瀚的十八九万,也就是说只要有个二十多万,这栋招待所就能划到她名下了,路文良那一部分的钱她打从一开始没打算出,折合差价,虽然困难些,她还是能借到的。 赵志安无比相信她,听到妻子信誓旦旦的保证,加上女婿赎罪似地帮腔,再没有二话,把自己的十万流动资金全部给取了出来,交给方雨心。 方雨心她自己也有三万块钱的私房,凑在一起也有个小十三万,她把自己的几个首饰拿去典当行,换了三万块钱回来,衣服和皮包是没有人要的,于是的剩下的钱只好暂时去借,恰好赵志安最近有几个生意伙伴打得火热,因为借的不是特别大的金额,几个老板五六万块钱还是零零碎碎的借了出来。 拿到手二十二万,方雨心立马找到了唐开瀚,说是找到了要买房子的人,不过人家在外地,托她给钱帮忙办下来。 她不是不能自己买,主要是害怕日后这房子拆迁了值钱了唐开瀚会来找她闹,否则才不用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呢。 唐开瀚说钱不对啊,四十万怎么只有二十二万呢? 方雨心笑嘻嘻的解释,算上路文良放在你这里的十八九万,差不多啦,路文良的钱就不用还了。 唐开瀚说那可不行,到时候路文良还找他要怎么办?欠条在人家手里呢。 方雨心着急死了,又赶紧找到路文良要借条。路文良被提前通了气,不肯轻易给她,说那毕竟是自己的全部身家了。方雨心只能耐下心来哄骗,最后又给了路文良五千零花钱,着急着把欠条抢回来了,她谅路文良也不敢和她闹。 唐开瀚收了借条,却又磨磨唧唧的觉得自己卖亏了,好几天不肯出面办手续,把方雨心急的半死,就害怕在自己过户之前拆迁的手续下来了,于是各种做工作请吃饭,把唐开瀚伺候的像神仙似地,唐开瀚才不紧不慢的答应了过户房子。 不过两个人都是新手,手续的事情怎么办呢? 这不着急,找个专业的不就行了么?唐开瀚认识的朋友挺多,找了个专门替人办证的机构全权办理,两个人只要等在家里画押盖章签名。方雨心心急火燎的就像尽快把房子到手,于是一点也不心疼钱,花两千又委托人家尽快办手续,还请吃饭偷偷摸摸的让人家说谎告诉唐开瀚买房子的人不是她,每天都要催促文件是否下来了,只要来了张纸就忙不迭的签字,最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房子给拿下来了。 手里沉甸甸的文件册让赵志安看过了,赵志安也挑不出毛病,这就让她那个得意啊,仿佛看到自己人生光辉璀璨的未来,有了这拆迁多出来的少说翻倍的钱,再加上路文良那不用还的二十万,方雨心可以自己做生意,可以支持赵志安扩大店面,也可以在最繁华的闹市区买一套房子,现在住的这小套房用来出租补贴…… 她压根儿没有除了狂喜之外的心思去思考,为啥这房子会给的那么容易,为啥办证连市政府大楼都不用去。 聪明人,也难免会被聪明所误。 唐开瀚从头到尾吊着她的胃口,几次反悔不想卖房子,手续办的慢吞吞拖拖拉拉,对方态度还不好…… 综上所述,这绝对不像是骗子能干出来的事情,更何况她又不是没有去过招待所查看,房子是真的,又确实是任由唐开瀚进出,唐开瀚一副小老板排头,逼真的不能再逼真了。卖了房子以后,钥匙也给了方雨心,店里的员工统统遣散,方雨心就算在里头住也没有人管。 为这个美丽的心情,就连路文良几次打电话来催促借条的事情,方雨心都不那么生气了,等到过了一段时间过去,发现大楼的外墙果然用白漆喷出了一个“拆”字,方雨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天因为高兴,还特地去买了一瓶红酒配蛋糕来吃,微醺之下,更是一时冲动,答应了大功臣刘长风和赵婷婷的婚事。 一家人眼看就要投奔新的生活了。 可距离喷漆都三个月过去了,为啥还是没有人来和他们洽谈拆迁补偿的事情呢? 方雨心隔段时间就要去旅馆那边查看,每次都是冷冷清清的,终于有一天,她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大楼在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被夷为平地。 …… 唐开瀚恰巧要出差了,去北京谈个业务,因为方雨心这一层的关系,他已经打点好了海川上下的公安部门,连带着学校也不例外,然后给唐瑞安请了假,再仔细嘱咐了路文良该如何对付方雨心这种人,最后带着弟弟一块儿去北京观摩谈判要诀去了。 路文良是数着日子等人来的,方雨心在唐开瀚带着弟弟离开后不到三天就匆忙赶到了,她进不了宿舍楼,一脸颓败的蹲在教务处门口,声嘶力竭的大吼着:“路文良!!!路文良!!!!” 有人通知了路文良他妈妈来了,路文良这才打理好自己的情绪,整装前往。 方雨心的状态实在是差到了一个极致,她完全没有了之前见面时的优雅高贵,穿着最普通的半长毛呢裙子毫无仪态的蹲在台阶上,头发胡乱一扎,没有吹也没有修理,乱糟糟的,满眼都是血丝,一派的心力交瘁模样。 她简直快要疯了!旅馆被夷为平地,根本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方雨心气势汹汹的拽住了施工队要来了拆迁方的联系方式,带着刘长风和赵志安一起找上门去闹事,人家却说,早已和房主联系过拆迁始末了,连同意书也已经签订好。 她简直不敢置信,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 对方还拿出了同意书的复印件来给她看,看着签名落款处的陌生男名,方雨心头皮都开始发麻,她掏出自己宝贝似的放得好好的房产证给人家辨认,拆迁方一时也被吓到了,送到了国家单位去询问的时候,才鉴定出,方雨心这个房产证是伪造的。 但实在也伪造的太过高端,每一个文本和手续都遵照流程,印章、纸质,以至于单位的人员签名都与事实相符,以至于许多人怎么看也看不出不对劲来,但到底是假的,怎么样也真不了。 从那一刻开始,方雨心就觉得自己构架好的恢弘的世界那天空——倾盆坍塌了。 她疯狂的开始寻找唐开瀚的踪迹,但是他留给方雨心的竟然只有一个家庭电话的号码,这个号码已经被停用,什么都查不出来,找到地址之后,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房东说这房子是他租给两兄弟的,去报警,警察也迅速的立案了,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蛛丝马迹来。 就好像方雨心的这件事情纯属虚构,只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似地。 甚至连赵志安也颇为怀疑,恳切的和方雨心说,如果有什么地方确实缺钱,不用这样拐弯抹角,但再缺钱,公司里那流动资金太重要了,得暂时还回来用一段时间。 只有方雨心和刘长风知道,这笔钱确实和那个开旅店的男人一起……不翼而飞了。岳婿俩这下子着了慌,这二十来万块钱比起几年前拿来救刘长风的那一笔毕竟不同,当初赵家是小有资产的,二十万拿出手虽然大伤元气,倒也不太可能就这样把家给拖败了,得过且过的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这一回,这笔钱是赵家的希望了!赵志安费了多少工夫,每天应酬喝酒给人赔笑,好歹存下了十万块钱,原本是准备进一批鳗鱼倒到西北去卖个新鲜的,运输的价格就低不到哪儿去,但只要做成了这笔生意,就有不小于一倍的盈利,他信任方雨心,才会毫无保留的把钱全部交出来。方雨心甚至为此卖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翡翠首饰,那是她在太太圈里撑门面的东西!要不是深信自己会稳赚,怎么可能脱手给典当行,她甚至没有选择死当,就等着房子拆迁款下来了,赶快把东西赎回来!为这个,赵家甚至还背了债!借的那五六万块钱是必须要尽快还的,生意伙伴是不讲人情的存在,他们肯借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要是再晚些还,赵家的声誉必然要大受影响。 方雨心一时间甚至不敢告诉赵志安她受骗的事情,纵然是再聪明,碰到自己无力解决的事情,她也慌忙了,白忙活了几天还找不到人,万般无奈之下,她才想起了路文良。 唐开瀚临走前叮咛路文良,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要管,装无辜再先声夺人,方雨心绝对拿他没主意。 于是路文良率先开口:“妈?你怎么这样了!?” 方雨心见到他活像是见到了仇人,嗜血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她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路文良的脖子,疯狂的大叫:“你那个朋友呢!!!那个姓唐的朋友呢!!!啊?!!!他去哪里了!!!!!” 路文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周围的老师们都哗然了,教务处的领导赶紧疏散人群把方雨心从路文良身下扯下来,架进办公室,路文良半躺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才压下心里难言的酸苦,定下心来走了进去。 “妈你干什么!!!”路文良没有给方雨心说话的机会,立刻咄咄逼人的问道:“你老找我麻烦干什么!?什么话都不说就来掐我脖子!我怎么知道唐瑞安他们哪儿去了?不是你老和他们有来往吗?我早就搬出来了!” 方雨心如遭雷击,恍恍惚惚的问:“你搬走了?你什么时候搬走……的?”片刻后,她失态的尖叫起来,满脸潮红:“你再说一遍!!!!!他去哪里了!!!唐瑞安去哪里了!!!!” 路文良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你问我我问谁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妈你快告诉我。” 方雨心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钱!!!我的钱啊!!!!!!” 路文良猛然扑了过去,掰住她的肩膀大声质问:“你说什么!!!?妈你再说一遍?什么钱?妈你别吓我!!!我的欠条呢!!!?” 方雨心猛地一惊,才想起自己从儿子这儿把他的借条给拿走了,用来垫了四十万的一半,不打算还。 她一下子由兴师问罪转为心虚,后背刷的就出了一排冷汗,她咽了口唾沫,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抬起头来。 “良子你和妈说实话,你真不知道你朋友哪儿去了?” “他前几天就没消息了啊!”路文良满脸的惊慌,用力的拽住方雨心,似乎怕她跑开似地:“怎么回事!?妈!!我的欠条呢!!!?我的钱可全在他们手上,你不把欠条还我我怎么办!!!?” 方雨心左右为难的看看,眼神躲闪,开始似有若无的朝后退,这是想要逃脱的前奏。 然后她猛然佯装出生气的模样,瞪了路文良一眼:“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什么时候了还问你那个欠条?妈都快被急死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用手掰着路文良拽住自己的手掌,低头轻声说:“快放开,家里还有事情呢,妈得回去了。” 路文良看她这模样,已经完全放弃了方雨心对他有善意的希望,心完全冷了,再也不抱着要给她留脸面的打算,手上抓的死死地,就是不让人走,嘴里大声的说:“不行!!妈你把话说清楚了!!!?我的欠条呢!!!?” 方雨心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她被路文良吓得六神无主的尖叫了几声,然后拼命去推:“你干嘛!!你快撒手!!!”她才想起路文良阴晴不定的毛病,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被掐死了,于是用力去跺路文良的脚。 路文良躲开了,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她,嘴里就一句话:“我的欠条呢!?” 方雨心吓得躲在桌子后面,什么都不敢说,抽了个空子,滑溜的从路文良身边的缝隙里划过,朝着大门奔逃。 如同后面有鬼在追,方雨心惶惶不安的记挂着那张欠条,吓得一刻也不敢停下,迅速的逃走了。 第56章 唐开瀚等到将近半个月才回来,手里的二十来万块钱转了几圈已经成为合法财产,他交给路文良,让他去装修健康路的店面。 路文良不想要,方雨心对不住他,可也不代表这样骗来的钱他能用的心安,唐开瀚也知道他脾气,没有勉强,把钱顺带纳进了孟尨他们兄弟联合商盟人集资开起来的公司股份里。 这样一来反倒更有长远利益了,因为孟尨和郑百威的公司已经创立完毕,首先就去上海广州考察,上海的地皮正在迅速的攀升,势头比海川要强劲的多,广州也同样是这样,孟尨和郑百威除了集资来的资金之外,想要完成一项工程,不贷款已经绝不可能,所以他们不愿意再拖,迅速的将公司即将打响的第一炮设立在房价上升更快的上海,他们批下了一块闸北区内的荒地,迅速的整合施工单位开始开发,孟尨和郑百威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与建设单位合作而不是自己带领建筑队伍,无疑这样会省力许多,也能空出大量的公司人手来关注其他项目。 由于在建筑的是期房,所以资金回笼确实不会太困难,作为公司的第一个项目,路文良有理由相信以郑百威的聪明绝不会在工程上滥竽充数。事实上曾经的孟郑地产倒闭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工程纠纷,这个公司出品的楼盘还是很有质量保障的,因为后期的验收单位选的非常严格,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宣传上就有非常明显的“良心工程”字样。 也因此路文良在看到新工程的地段有保障之后,非常大方的借钱也在开盘时买了一套房子,现在的楼盘开盘实际并没有后世房价上升后那样热闹,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价格上涨了,买的人反倒更着急,也许是这时候的人比较没有危机意识,没有想到未来的房价会成为大多数人内心的噩梦吧。 不过孟郑地产的开盘还是很热闹的,郑百威据说是心理学毕业的高材生,后来又在国内读了企业管理的研究生,大概是经济条件还不允许他出国深造吧?但这不影响他是个有远见也有天分的好商人,在软硬包装并不风靡的今天,他已经懂得了要找来一流的设计师来精心合理设置房屋的样式,路文良当然也提了挺多的意见,出于自己腰包里资金的考虑,他并没有藏私,在某些设计规划不太到位的地方绞尽脑汁补充了一些,不过还是很见成效的,彩图出来之后,虚拟样板间显得十分的气派又宽阔。这样很好,加上宣传海报的设计也异常的下了很大苦工,孟郑地产的第一个楼盘开盘也不算冷清,至少与同期的碧桂园等大亨相比,也不算是差的了,因为有路文良一等隐姓埋名的股东当托儿,当天的售楼处气氛被炒的十分热。 路文良实际并不介意多买几套房子,趁着现在可以背多个贷款的功夫尽量的来者不拒,但苦在目前的他毫无经济来源,即便是想,也有心无力。但实际上这也是日子好过后贪婪的奢望罢了,有已经不错,可拥有了预期的财富之后,难免会想要的更多。 路文良还是明白的,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否则就和自私的方雨心没有什么两样了。终有一日,会被绚丽的金钱迷花双眼,从而错失更为重要的东西。 方雨心自从那次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路文良,路文良也给她打了电话,但似乎已经被注销了号码。不得不说,那张对路文良来说没什么意义的借条仿佛变成了方雨心头顶的一道催命符,她现在被各种生意伙伴的催帐电话包围着,路文良也算是重量不轻的那垛压死人的稻草之一。 方雨心的一切底气来源于金钱,钱和物质能够给她任何事物都无法给予的自信,只要有了钱,她会是无所不能的。因为这世界确实是不能缺少这一东西。但如今的她已经是虎落平阳,看似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了。 她很漂亮,这是的确,被物质包裹的女人们总有一种精致的美丽,这种美丽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质”,虽然虚幻,却道是真正存在的。由眼神、动作、微笑和淡然的态度,乃至举手投足之间,精致的女人们总能与众不同。 可这是需要悉心呵护的,美丽的女人遍布世界各地,崇山峻岭的农家里当然不会缺少,可再美丽又能如何,姣好的五官掩埋在灰沙尘中,细腻的皮肤因烈日粗糙,眼界短浅导致人目光躲闪,内心弱小则让她羞于表达,这样的美人,也许洗尽尘埃后仍然艳光四射,但在她没有改变之前,也仍旧用着一脸本能傲然尘嚣的五官等待伯乐来识。 方雨心则又有不同,谁都不能否认她曾经的美丽,然而这美丽源自青春和爱情,她已经老了,没有触手滑嫩的肌肤,双眼也因为历经沧桑而浑浊,女人们到老年大多数会无法抑制的发胖,她确实胖了,曾经靠着瑜伽健美用金钱堆彻出来的魔鬼身材,因为生活的打击,在下一次站在镜子前面时,面目全非。 方雨心不敢相信那个腹部凹凸不平肌肤坑坑洼洼的人会是自己,纵然这种改变来的非常微弱,但,女人对外表有着非一般的敏感。 她回不去了。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自信,她甚至没有了踢开赵志安另寻高就的资本。 就算是美丽的女人,身无分文,被人赏识也颇为不易,这样的她要怎么办呢? 失去了自信的方雨心,再没有胆量兴风作浪,那些因为赞美而觉得理所当然的索取,如今她已经不敢再想起。 生怕路文良回首上门讨要那张不复存在的借据,方雨心开始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不,也许并不止是路文良……还有更多的……比如彻底破产的赵志安? 赵志安原本小有起色的生意因为方雨心的莽撞而再次胎死腹中,借钱的朋友们翻脸不认人,在得知他们被骗之后立刻就开始上门催债,赵志安是一分钱也拿不出了,为了逃避债务,他决定卖掉店面和房子暂时去内陆地区躲一躲,于是十分隐秘的联系好买家,在现金到账后迅速的带着方雨心离开了海川。那笔钱,他并不打算还。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过后,他和方雨心的感情,是否能够如同曾经那样仍旧亲密? 赵婷婷没有走,她已经显怀了,身体也不好,家里的重大打击对她的影响也十分大,出于对孩子和自身的安全考虑,她想要留在海川,这里医疗和教育都会比别的地方更加优越。 方雨心是不想管她的,她如今已经恨死刘长风了,从家庭的功臣变为罪人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至少刘长风就做到了。岳父母视他为眼中钉,赵婷婷却离不开他,也因此同样被父母厌弃。 但房子已经卖了,赵婷婷没有地方去,父母走后只能搬到盘龙会分配给刘长风的小宿舍,她大着肚子很不方便,也因此已经退学了,方雨心彻底冷了心,再没有要帮衬女儿过日子的想法。 但她却忽略了,没有了方雨心这个她和赵志安爱情的结晶,一盘散沙的家庭还能剩下什么呢? 她的敌人不止骗走她钱的唐家兄弟,还有……赵志安那对仍旧留在周口镇的妻儿。 …… 进入大学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完全不同。和忙碌到毫无私人空间的高中相比,大学像是一个让人放松的乐园,进入了这里,每天都有大把的青春任由挥霍,这是人这一生短暂的黄金时间,不必担忧各种中高考了,也不必为了妻女房车奔忙,纵然学生们在这时候会因为会考而怨声载道,然而只要他们带着毕业证书走出这道校门,就会无时无刻不回忆起如今的闲适,这种肆意的青春,一生只有一次。 好吧,路文良他有两次,但钻牛角尖是不对的,大家请忽略他,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成绩好差啊,而且上辈子的青春也过的异常苦逼。 到了这一辈子,他已经没有了和孩子们欢天喜地的闹腾的心境,路文良更倾向于静静地看着所有人嬉闹,热络的欢快气氛也能感染到他,有时候坐在窗口看着那些高个子们挥汗如雨的打篮球,他的眼神就会变得很深邃,虽然从外表上看,大家都是挑不出不同的同龄人,然而实际从心出发,路文良却早已不同了。 他虽然低调,却在学校里仍旧很有名气,原因在于校内的两大新晋校花,白露和许晓花。 白露就读于生物工程系,时常会穿着白长衫穿梭于院系之间,她的存在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已最短学龄的纪录被吸纳进学生会,混的倒是很不错。学生会还有另一位美女许晓花,相对白露而言就要文静许多,长发飘飘身姿绰约,怀里捧着厚厚的大部头的模样,也是许多男生蹲在图书馆口扮帅的动力。 路文良因为她俩几乎成为公敌,工科学院男生多,尤其是心理学医药等等几个一听名字就高端的科系,帅哥不能说遍地爬,但长得猥琐的确是真心挺少的,放着这样优秀的森林不选择,俩丫头似乎看准了这棵歪的不能再歪的歪脖树。 其实路文良真没感觉到她俩有多喜欢自己,只不过女孩儿们也许会有与生俱来的执着,路文良出现在许晓花青春萌动的时光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印记,白露从来没有缺少过追求者,但她对路文良有好感,却头一次感受到了不冷不热,孩子们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路文良也搞不太懂,但总是看到她们在宿舍楼下碰到自己,从而接受一众男生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也颇为亚历山大。 加上他近日又总是被挥之不去的梦境所困扰,心情这更加沉郁。 早上起来一摸裤裆,路文良恨死那不懂自持的两兄弟了,宋宝宋贝俩的宿舍就在他宿舍的正对门,这也是大家伙回来了之后才发现的,从那以后加上和他们同寝的陈彬,路文良就再也没有清静过,陈彬是个话唠,又宅,大概挺有钱的,抱着一台这时候挺稀罕的超薄笔记本每天都到路文良这边来蹭电风扇,他们那屋一个炉子一个热得快用电已经超标,再也维持不了电风扇的运转了,路文良这屋倒是挺好,但之前那对运动型的好兄弟闹掰了,其中一个就去申请和陈彬换寝室,把陈彬给挪过来了,他来了之后,寝室小卧谈就从没断过,各种荤段子信手拈来,绝不重复。这一点路文良也是佩服他的。 剩下的室友除了那个每天吊儿郎当的许茂多之外,全都是外语系的,学德语学日语学西班牙语,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书呆子,厚厚的眼睛和书每天不离身,回来的时候那几个统统躺在床上眺望天花板,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背外语。 也只有在卧谈会的时候,寝室里才会有点人气。 但同样因此大家都睡得特别晚,海川大学的宿舍是特别老的那种了,上厕所必须穿越走廊到到尽头的卫生间,晚上人少灯黑,好在卫生还是干净的,可路文良难免因为起夜而受尽困扰。 那就是宋家那两兄弟!这两个家伙太不讲究了!每个星期三凌晨一点半过后去厕所,总能碰到他俩,饥渴的要死啪啪啪个没完,不过做的也挺隐秘的,宋贝似乎一直让宋宝挂在自己身上或者站在马桶上,两个人也不常叫,偶尔哼哼两句也是因为情难自禁了,可他俩好好的,路文良每天起来看到他们都觉得尴尬的要死。 而且因为他俩太不讲究,路文良每次围观过后总要接连不断的发好几天的春梦,一梦梦个五六天,到了第二个星期三又碰到了,于是继续梦。 他也不想去厕所,到时候了就憋,实在是没办法。 他昨晚在睡梦中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脑海中关于性事的影像在逐步清晰着,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微弱的呻吟,后来梦的习惯了,就能看到蜜色的皮肤了,因为没有胸,路文良觉得对方百分之八十是个男的。那男人的声音太好听了……又低又沉,浑厚的包裹着浓稠的难耐,他说话时,路文良连耳尖都会因为敏感而发颤起来,这感觉如同传说中的某人抱着竖琴到你耳边悠扬的唱歌,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触手可及。 每次梦醒,路文良甚至能清晰的记住那人肌理的纹路,弹滑的肌肉硬的不像是女人,后背有深深的腰线凹痕,里头时而能用之间触摸到寒意,每当这时,那犹抱琵琶的欲望就会尤其激动,啪啪声不绝于耳。 路文良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梦到自己摇摆腰肢撞击对方的动作,所以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了这是一个绝对荒诞的梦,他路文良傲骨铮铮,会给人捅菊花?别开玩笑了。 也因此他对示好的白露许晓花更加没有感觉,如果他是个同性恋,那还是就这样同下去吧。他不确信自己不健康的内心是否能够支撑起一个家庭,如果因为暧昧而伤害了任何一个人,那绝对代表他变成了和家里那群长辈没有两样的人渣。加上除了欲望的不到纾解有时候会肝火旺盛之外,他也并未因为没有合适的伴侣而内心空虚,人生的路还长呢,路文良私心是不太支持早恋的。 但对于自己被捅菊花的事情,路文良感到耿耿于怀。 他抽空就想要从书里找到什么专业的解释,比如说这只不过是内心的潜意识啊,或者你太懒睡觉的时候不想动啊,亦或者你要侧睡啊,躺着睡腰动不起来啊这些谬论。 可隔行如隔山,他尝试了几次,也没能看懂书上写的是啥子东西,在他看来这比微积分还要深奥一些,所以没办法,他只能去找专业人士解惑。 唐瑞安混的如鱼得水,已经甩了个姑娘交了第二个女朋友了,他哥不管他,唐瑞安就可劲儿的玩,他像个情圣般穿梭花丛之间,伺机而动。却滥情又三分钟热度,实在是很不好很不好。 不过好在他喜欢的对象也是玩得开放得开的那一类型,通常搭讪五分钟就可以牵手三天发展到亲吻,这类人也喜欢合则来不合则散,唐瑞安的第二个女朋友就是个大红色长发眉眼高挑的,喜欢穿吊带裙泡吧的女孩儿。 周五早上没课,路文良看了眼闹钟,才九点半,第一堂课要到下午,而且是可以逃也不点名的软教授。 他颇为苦恼的盘腿坐在床上,裤裆里湿湿的凉凉的粘粘的,一不小心挂在大麻雀上,别提多难受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涯一定会毁在固定周三打炮的兄弟俩身上,然后他念了半遍自己编的大悲咒,一鼓作气的爬起来换裤子。 唐瑞安在他上铺,趴着在笔记本上写东西,那本牛皮笔记本外壳还贴着粉色的桃心,一看就是姑娘送的,他探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唐瑞安在照着手上一小纸条记电话号,上头姓王的姓张的姓刘的一大堆女孩儿的名字。 王八蛋!人渣!! 路文良狠狠的给了小弟后脑勺一下。 “哎哟!路哥!”小弟栽本子上,鼻尖碰了一块儿黑,爬起来瞪着路文良:“你干嘛呀!” 路文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了兴趣,歪着头说:“唉,你心理学最近学什么了啊?” 戚小弟委屈的去擦自己鼻子上的脏东西,一边垂着眼软软的说:“嗯……学了啥?学了要女孩子电话呗,我现在可知道她们的心理了,一般五句话之内就能成功。” 路文良木着脸又给了他一下:“丢人不丢人!” 唐瑞安捂着脑袋特别愤慨:“这是实践啊!我把知识实践出来了!你怎么还打我啊?” 路文良没好气的把下巴搁他床上,漫不经心的说:“那我考考你,看你能说出点什么出来。” 唐瑞安洗耳恭听。 “假如吧,有个人每天被梦境困扰,起来之后还觉得梦境感同身受,那是因为什么?” 唐小弟他还真不知道,这不是玄学的范围么?不过可不能让路文良小看,于是瞎掰着糊弄外行:“日有所思呗!你梦到什么,白天肯定也想过那东西,要不就是被什么为媒介给刺激了,致使你熟睡后大脑潜意识的把你的梦想当做梦境来显现出来。” 这番话牛头不对马嘴的,他说的都觉得可耻,但话音刚落,却看到路文良满脸的如遭雷劈。 路文良快被打击死了,把梦想当梦境?日有所思?他每天都在想着和别人啪啪啪么?憋了两辈子快要自爆而亡了,导致和人啪啪啪都变成他的梦想了么!!!? 唐小弟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对,路文良这模样可不像是考人的,反倒像是咨询市里那些被分析到内心的患者的模样。他路哥这么强大的内心居然也被困扰了?唐瑞安好奇的要命,却偏偏学精了,装作不知道呢。 路文良被自己潜意识的饥渴本质给吓得不轻,半天儿才缓过来,又是正经的问:“恩,那我再靠你,梦境既然反映着人的内心,那么梦境的对象呢?就是除了你之外出场的人物,这代表了什么?” 唐瑞安眼睛一眯,就想套话:“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的。” “恩……一个还是群体?” “一个。” “固定的吗?” “恩。” “什么样的状态?能描述一下吗?” 路文良眉头一挑,需要问的那么细吗? 病急乱投医,他斟酌着说:“如果是很亲密的人呢?比如说患者做的是恩……那种梦,或者两个人很亲密什么的……” 唐瑞安心中震惊了,几乎无法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问:“患者是男的女的啊?” “……肯定是女的啊,”路文良咳嗽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都说了梦的对象是男的了,患者肯定是女的啊。” “哦~~~”唐瑞安抬高下巴掩饰住自己震惊的双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就胡乱找知识来乱用:“那肯定是爱慕者啊,这种春梦都是潜意识下希望发生更亲密关系才会做的额……要不电影明星什么的就不会老是中招了……你还是去问一下对方有没有看清梦境里的人到底是谁吧,喜欢到了这个份儿上……干嘛不在一起……” 唐瑞安声音越来越低,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又一个可能会让路文良起那种心思的人选,最后居然留下了好几个很有嫌疑的,一时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他以前还羡慕路文良有两个校花爱慕呢……结果这居然是不同类别的选择题么?! 路文良凌乱的出去洗裤子了,留在寝室的唐瑞安因为自己的独白也没能比他好到哪里去,想象着他内心坚强的路哥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脑海中任何一个人选的怀中,他就吓的差点要尿出来。 他的路哥!居然被引上了这条歪路!简直是不可原谅!!!! 唐瑞安悲愤了。 …… 若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那还真是非路文良和唐开瀚莫属,路文良被春梦所困,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起因是一场应酬,男人在所难免要涉及到这种场合,尤其是和政府官员的,比如对上姚庆这么个挑嘴货。 姚庆口味挺挑,喜欢十八九岁嫩如春花的处女,最好能不施粉黛也清爽漂亮的,尤其讨厌女人身上有风尘味,因此,他的女人特别难找,出来卖的人里如今青春挂的都不多,还要没有风尘气的,又得是处女,好人家的姑娘不会入行,真正爱玩来干这行的也早就没了设备,唐开瀚很是瞧不上姚庆,于是总拿夜总会里新来的来糊弄他,是处的当然最好,不是的就教她套假招数,工作的时候讲究点技巧,加上演技,竟然也没有被戳穿过。 姚庆比起同级别的挺多人都算是年轻的了,他玩儿的尤其疯,什么都想尝,几个海川的隐秘会所都成了常客了,这一回应酬时,姚庆就说起他前段时间去北京党校进修时碰到的新鲜事儿。 京城里已经玩腻了女人,开始玩儿兔爷了。 所谓兔爷,就是对贩卖身体接男客的男人的一种统称,有歧视寓意,不过内容等同于妓女一词。 这群人倒是挺好玩的,花钱和人上了床了,同床共枕水乳交融了,套上裤子之后就各种挖苦贬低,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塑造的多么潇洒不羁似地。实际最脏的就是去嫖的人。 这对如今的海川可是件新鲜事,但姚庆他包了个十六岁的男孩子一块儿来海川玩了,那人唐开瀚也见过,眉眼秀气皮肤白嫩尖下巴,女气十足,说话声音弱弱的,眼神却跋扈,很矛盾的一个存在体,但总体不像是会让人心生欲念的人,唐开瀚瞧他一眼之后就再没看过了,男孩子穿着低胸装眉目含春的模样让他恶寒的要命。 但姚庆毕竟身份特殊,带着个男宠被人发现了他老婆那儿面子抹不开,于是把人养在了唐开瀚这儿,有空就来看看,住的总统套间,三顿都喂席面,精细的不行。但还总能听到那男孩生气砸东西的动静。 他这样,姚庆却更喜欢,这人可真贱,人家低眉顺眼的他看不上,发脾气闹事儿的反而有意思了。以后下属想得提拔,得先去他办公室甩他两耳瓜子。 话虽如此说,姚庆毕竟只是玩玩而已,平时宠的要命,在床上却丝毫不留情,酒店里的当值医生去给那男孩子上过好几回伤药,又一次回来的时候还和唐开瀚摇头说,玩儿的太疯了一点,满身都是鞭痕。 这本来是不关唐开瀚事儿的,坏就坏在有天上午姚庆他老婆听到风声气势汹汹的来了,唐开瀚在办公室里接到线报立刻就打内线,但姚庆连电话都不接,他只好拿门卡开门去叫,进卧室的时候那男孩儿正挂在姚庆腰上呢,听到动静姚庆就把家伙拔出,人丢床上去了,唐开瀚和他说了他老婆的事儿,姚庆吓的外套都不拿从安全通道就跑掉了,丢下那男孩子余情未尽满身粉红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发抖,后头一张一缩的还能瞧到小小的黑洞。 唐开瀚瞧见那小尖下巴含春的眼神,就打着哆嗦给吓走了,但走出门来,脑子里却一个激灵闪过从前在周口村,大伙儿睡一张床上时,路文良撅着屁股一扭一扭的爬到里头去。 那小屁股啊,又挺又翘,可惜被灰色的睡裤布料盖住了。 屁股瓣儿中间的小菊花也会一张一缩么大家都会有个小小的洞?要是眉目含春邀宠的一张脸换做了路文良的,唐开瀚就觉得一点都不雷了。 他傻了吧唧站门口胡思乱想的裤裆站起来了都不知道,满脸潮红的,被上来抓奸的姚庆老婆抓个正着,他老婆见到唐开瀚这模样就骂,让唐开瀚给他开房间门,把姚庆那王八蛋拖出来宰掉。 好说歹说,结果开了门,里头没有姚庆的踪迹,他老婆才勉强相信自己信息来源不对,跟唐开瀚倒了歉就走了。 唐开瀚尴尬的要死,姚庆老婆明显把里头那尖下巴当做他的人了,那眼神怪的不行。这让他觉得很受侮辱啊。 他的品味那么奇怪么?要喜欢也不能喜欢小尖下巴那双跋扈的眼睛啊,他喜欢的可是路文良那种,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的…… 打从那开始,他每天晚上的梦境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穿着衣服的路文良。 第57章 对这样YY路文良唐开瀚表示非常无奈,这确实挺不好意思的,再加上总是会和路文良见面,碰面的时候忽然会因为这事儿变得有些紧张,但唐开瀚的三观歪的厉害,除了不好意思之外,到没有什么震惊啊愧疚的情绪。 他之前的确挺想谈个女朋友的,总这么单着也不是回事儿,唐妈妈就挺着急的,老是催他快点要定下来了。但一直以来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因为工作忙,再要兼顾恋人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更何况这年头的女孩子可金贵着呢,稍微冷落了轻忽了就绝不是小事,谈恋爱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的也是常态,但唐开瀚倒没有那个情商,想到要哄人要伏低做小像那几个朋友似地满嘴肉麻话的老婆老婆叫,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不如单着呢。 这时候的春梦如同给了他另外一条路,仔细想想,如果真的用最佳的性格模式来做配对的话,路文良无疑是最适合他的人了。唐开瀚平时很少讲话,路文良也挺沉默的;他平常下了班就喜欢呆在家里,路文良也一样不太出门;他说话喜欢含含糊糊的绕弯子,路文良一点就通,聊天简单的很;再细数一下,吃了好吃的东西路文良似乎总是很会夸奖,又不笨,人情世故也懂得挺多,平常几乎不太发脾气,温柔,但也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总的来说,如果忽略性别,他的优点可以排满贤妻良母的任何一个条件,除了屁股大好生养。 不对,屁股还是挺大的,生养就难说了。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牢了,唐开瀚这蠢货歇下来就如是胡思乱想,有空的时候还会罗列一下路文良的优点清单,后头和自己有类似的就打个勾,慢慢的几乎越看越满意。 不过这种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情,心里捂着就差不多了,说出来大家可能朋友都没得做,唐开瀚憋死在心里,一句话没有透露过。 在他的安排下,那几个借钱给赵志安的商人已经开始咨询起诉的事由了,唐开瀚时刻注意那夫妻俩的动向,得知他们在四川安定下来了,还很是诧异,要不要那么巧,随便选一个就选到了汉楼的大本营。 夫妻俩安顿下来之后就找机会在打探唐开瀚的消息,海川警方当然不会给他们透露什么,姚庆小情儿还养在唐开瀚他酒店呢,这么点面子姚庆还是会给的。夫妻俩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了有人打算起诉他们的消息,反应到挺快,身份证使用立马就停下了,但却在自贡用存款开了个鞋店,大概用的是假身份证,店面连营业执照都没有,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卖的都是差东西,生意只能算是不好不坏。 不过这年头生意还是好做的,一家人保证温饱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日子比以前却苦了太多了。也因为躲债的关系,夫妻俩自得到消息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 被方雨心夫妇留在海川的赵婷婷却已经临近预产期,她现在住在刘长风的宿舍里,刘长风经济条件不行,纵然想要对她好也有心无力,由于没有钱住院,她到生产那天才被车子拉到医院去,好在一切平安,几个小时后顺利生下女儿。 初为人父,刘长风欣喜不已,虽然想要男孩,但得到女孩儿也没什么不好,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之后赵婷婷就回宿舍了,刘长风伺候她过了月子,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 周末路文良和唐瑞安回家,怀里抱着厚厚大叠的打印纸,把东西铺在桌面上低头仔细翻看。 这会儿已经没什么特别辛苦的学习任务了,但说去做生意时间也确实凑不上,路文良脑袋不行,当不了家教,于是就想着有空的时候去勤工俭学。 他挂着海川酒店项目经理的头衔,却是吃空饷的,一年到头没几件要他办的事儿。 唐开瀚倒觉得路文良挺好,品德优良,连唐瑞安这种懒蛋也被他带着热爱劳动了,但却不知道唐瑞安是真的有难言之隐。现在物价涨了,零花还是一千块,一分没涨。女朋友们哪个不花钱啊?大到包包裙子小到约会吃饭,处处要花钱,一千块以前勉强能维持生活,现在却远不够用了,要不是路文良是不是补贴他一些,唐瑞安估计连请女朋友吃哈根达斯的钱都挤不出。 这样下去总不像个样子,他也得有用于自己支配的钱,可他哥小气的要死,好说歹说也不肯多给零花,路文良劝了他几句之后,唐瑞安升起了无限的斗志——他自己也行! 看唐瑞安憋着气看招工小广告的模样,唐开瀚也忍俊不禁,他坐在路文良身边探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唐瑞安手上握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规整的几排大字——— ——招工,要求男,外表俊朗身体健壮心理健康性格开朗,有足够与女性交往经验,工作轻松工资高昂,3000起步,上不封顶,有意者详询海川滨河夜总会。 唐瑞安笑了:“这个好,我都符合条件了。” 路文良也瞥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唐开瀚眯着眼睛说:“工作对象可全都是四十岁以上的。”要不何必来花钱找乐子? 唐瑞安立马丢掉了手里的东西。 唐开瀚帮着一起找,在一叠子的传单中抽出几张英文外教的,还有翻译的工作,说:“这个不错。” 路文良看了也点头:“恩,这个挺好,工资也好。” 然后他翻翻手里的东西,歪头犹豫道:“我英语也不是专长,要不就去麦当劳好了,时薪也轻松一些,每周日去。” “你傻呀,”唐开瀚把他手里的传单夺过来捏成一把丢到垃圾桶里,“你去赚那几块钱有什么意思,还累得要死,我没少过你工资啊,再不行去孟郑地产都行。” 路文良只是笑笑,唐开瀚近来很奇怪,总是喜欢干涉他的计划,他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改变,毕竟过日子是他自己的事情,没有唐开瀚什么事儿,他纵然是阻止了,路文良想做也还是会去做的。 唐开瀚一瞧他模样就知道他铁定没听进去,要他说路文良可真是什么都好,就这一样,戒心太重。甭管好心不好心的提议,到他那里都得转几个弯来委婉的提出,唐开瀚自己是个急脾气,除了谈生意和套话的时候喜欢绕弯子之外,平常说话还是很独断的,碰上了路文良他吃了无数回鳖,偏偏他还真的没那个立场去指责对方什么,每次看到路文良似笑非笑看他的样子,唐开瀚就急得要死,想要刷好感度却总是弄巧成拙,实在讨厌。 但唐开瀚却偏拿路文良没主意,以前就这样,后来发现自己对他有意思了,相处时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见路文良大概心里不痛快了,唐开瀚没法儿,只得猫着腰又从垃圾桶里把纸给捡回来,铺开,指着上头的条条框框来解释:“你看啊,这里一个小时才两块五,两块五够干个什么用?又要做饭熏油烟又要打扫卫生又要装孙子,去那儿本来就不理智,我刚刚说话有点着急,但确实是这样想的,你要是真想兼职,我可以帮你托一下关系,反正到时候你们也要实习的,早一点拿下来实习报告也可以以后用。” 唐瑞安拈酸:“你怎么不知道帮我托一下关系” “行啊,我帮你也托,”唐开瀚冷笑一声抬头睥睨,“搬砖行不?一天多的话有五十,我给你内部价,你去孟郑的工地上去搬砖。” 唐瑞安可怜兮兮的撅着嘴躲起来不说话,路文良挠挠鼻子觉得唐开瀚和自己说的似乎不无道理,于是也很知错,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那我不去麦当劳了。搬砖的工作你介绍给我呗。” 唐开瀚无语的看了路文良一眼,闹不清他为什么每次都看自己教训唐瑞安不顺眼,于是只好气哭的捏一捏路文良的胳膊,站起身来:“再说,我睡个午觉去。” 路文良穿着短袖,皮肤被他一碰倏地起了一大排的鸡皮疙瘩,浑身都在发麻,后脑袋一阵一阵的电流。 看唐开瀚人走了,路文良可耻的咬着牙,在心里骂娘:“真是没救了。” 殊不知唐开瀚也因为揩油了一把而暗自窃喜,进屋后他关门关灯,将那只手搁在鼻子前面深深的一闻——啥味儿也没有。 但挺好,触感犹在。 他打开灯,走到床头柜那儿,打开抽屉取出一叠子文件来,翻开,搁在床头,又仔细看了两眼。 那是一份房屋收购证明,地址是海川市平乡县周口镇周口村五号,就是路文良那间破破烂烂的老宅子。前段时间老宅的翻修是唐开瀚找人去做的,因为有政府拨款,材料都尽量选得好,主要把几根快要烂掉的梁子给换了,掉了的漆给重新补上,断了的雕刻照着旧模样给补好,锈了的铜大门卸下来给清洗好,上好油,又给装回去,再补一补墙面什么的,其余地方其实都不用怎么动,但老工艺人难寻,老房子从前大概是做官邸的,手工非常精巧,找不好人屋子估计就给修废了,只能千里迢迢去北京或者苏州去找修四合院儿的高手,这年头也只有那些地方还留着古色古香的老东西了。 所以光人工就是个大问题,唐开瀚也清楚路文良家里那点弯弯绕绕的破事儿,请人去修的时候就让透露口风是新主人买新房,这会儿再伪造一个房屋收购合同,拿回去唬唬人倒是不错,造假他是行家啊。 加上周口村环境挺不错的,冬暖夏凉,空气清新,现在那里连度假村也盖好了,离县城又进,交通方便地域也辽阔,夏天去那儿度假倒是挺不错的,好过千里迢迢的跑去云南。 前段时间在度假村即将落成的时候,红豆杉的勘察就已经下来了,要人说政府的效率就是慢,这么长时间了居然就勘察个面积和土质,勘察完成之后就落成了一个国家红豆杉自然公园,当然,这自然公园也不是随便能进去的,里头好像正在改造荒坡,自然公园的开放之日还没那么快到来。 不过消息已经流传的很快了,那里土壤好风水好已经是全省皆知,地方电视台纷纷当做荣耀来播放,连新闻联播也以此占据巨大篇幅拿来证明我们的祖国仍旧山好水好,并且已经下发文件,将离自然公园比较近的工业厂房给搬迁到远一点的地方,流通周口镇的那条溪的上游也派了专人看管,再不允许倾倒垃圾污水之类的了。 如此,在园林开放之前度假村开业还是遥遥无期的,没有人流就没有生意,唐开瀚一时并不忙。 想到此,他打了个哈欠,调好闹钟,准备先睡半个小时。 屋外的路文良表情很奇怪,唐瑞安盯着那几个翻译的工作在仔细寻找薪资待遇一栏,这年头小时工的工资太低了,技术人员的也高不到哪儿去,这一行好就好在可以兼职,不用全天到岗,要是在家里有电脑的话,在家里工作也并不是不允许的。 这对唐瑞安来说是个好选择,虽然没有以前过年和路文良摆小摊赚的那么多,但进项快,一单一结。 他拿不下主意,捅了下路文良:“路哥,这个好还是这个好?” 路文良胡乱给他指了一个,起身浑身不得劲儿的回了房间。 唐瑞安一看他指的那个,上头有个网址,工价是最高的,就是要求据说也高。 “行!”他一下决心,站起来奔着书房走:“那就这个!” 中午半小时的时间里那场梦都不曾放过路文良,甜蜜的纠缠再一次包裹住他,那气息、那低语,带着呼之欲出的神秘,让路文良在浮沉中越发沉沦。 他被一场敲门声惊醒,门打开,屋外站着唐开瀚。 唐开瀚平时基本敲三下门就打开,不太征询人意见,这一回却让他遇到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好风景。 路文良眼神朦胧看着门外的唐开瀚,他眼前还留着梦中的水雾,看什么都朦朦胧胧,也不知道自己正神色暧昧满脸潮红。 他一时间没发分清这里是梦中还是现实,梦里的那事儿也不是没有剧情的,前戏基本一应俱全,有时候也有门铃啊对方进屋时的脚步声。 唐开瀚看够了,眼神莫名的双臂慢慢环在胸前,半靠在门框。 “打扰了。” 路文良眼神骤然清晰。 梦中从没有这样不带回音的话出现。 “啊!”他颇为尴尬的坐起来,一手扶在自己的鸟窝头上,抓着被子,看着门外的唐开瀚,因为被抓破了不好的事情显得有点惊慌,“恩,有什么事?” 唐开瀚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瑞安刚刚把工作确定下来了,说今晚要出去庆祝一下,恩……没想到打扰到你了。” 路文良被他最后一句话呛的猛然咳嗽起来,他拿被子捂住脑袋,难得的不知所措起来。 唐开瀚轻轻的给他关上门,一回头,盯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唐瑞安。 “哥你和唐哥说什么呢?”看到路文良脸红红的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唐瑞安满脸的好奇,扒过唐开瀚的肩膀要往里偷看,没料到门一下子关上了,“哥!” “滚滚滚!”唐开瀚心情极好,于是也不发脾气,揪着弟弟就朝客厅丢,这一下唐瑞安也猜出大概,愣了一下,然后色色的笑了。 “我知道了~~~~~” 唐开瀚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什么了?” 唐瑞安一点也没有危机意识,反倒凑过去神神秘秘的撞了一下他哥的肩膀,伸出两个拳头上的大拇指碰了一下:“我路哥他肯定是……这个了!思春!恩!” 唐开瀚眼神危险的眯缝着,若有所思的盯着唐瑞安:“你……刚刚看到了?” 唐瑞安想到路文良裹着被子难得吃瘪的模样,嘻嘻笑起来:“我不光看到了,他还问我了呢!路哥肯定是个处男,你看他多纯情啊!” 唐开瀚拉着老黄瓜脸:“你瞎说个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不许猜了啊!他问你什么了?”这种事情去问唐瑞安,路文良他真想得出来,来问自己不也行么? 唐瑞安于是把那天路文良在寝室问他的话选了一点跟唐开瀚说了,言罢,捂着嘴巴笑:“我那天还以为路哥喜欢的是男的呢,后来转头一想,他既然用女人举例子来问我,肯定要说是男人啊。哥你不知道,路哥在学校都快成了全民公敌了,学校里最漂亮两个校花追着他不放,又是送饮料又是送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偏偏一个都不选,这多可恨啊,现在我明白了,他肯定两个换着在做梦呢,都不知道选谁好了。” 话音刚落,他以为他哥会一起八卦偷笑的,没料到后脑勺忽然挨了一拳。他哎哟一叫,委屈的盯着唐开瀚:“哥你干嘛啊!?”然后就看到他哥满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正盯着他。 “长进了啊,还两个换着做梦……”唐开瀚声音低低的,说完抬手又朝着唐瑞安后脑勺招呼,“你在学校就学这个啊!就学这个啊!就学这个啊!!” 唐瑞安泪奔逃跑:“谁说我了!!!我说我路哥呢!!!!” 唐开瀚不听他说,继续揍。 路文良出来,就看到唐小弟穿着运动服满脸颓废的蹲在玄关口,委委屈屈的撅着嘴看自己。 他挺喜欢这小孩的,最见不得他被欺负了,见状赶忙拉他起来:“怎么了?” “我哥罚我站,”唐瑞安低低的说,“他说我乱交女朋友,要断我零用,我怕他真的罚我,就站这儿了。” 路文良把小孩往身后一拉,瞪着书房里出来的唐开瀚:“你干什么啊!一天到晚老欺负他,做哥哥也不是这样做的啊!” 唐开瀚对他也没好脸色,阴沉沉的看了一眼,把手上的文件朝着茶几上一丢。 “他不听话。” “他听不听话我还不知道啊?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弟弟,你好不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自己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路文良扭头去盯着唐瑞安,唐开瀚这样说了,代表话里还有隐情。 唐瑞安说的就是路文良的八卦啊,他哪敢坦白啊,路哥生气比他哥生气可怕多了,于是立刻弯着腰讨好:“路哥,我不生气,真不生气,你也别气,我刚才说胡话给我哥揍了活该的,一会儿我请你和我哥吃饭去,刚刚我联系了你指的那个工作,现在人家连第一单文稿都发给我了,嘿,咱不说这个了。” 唐开瀚冷笑一声。 路文良有时候看不太懂他俩的斗争,似乎在自己情况未明的时候通常胜负就已经定了,不过人家既然和解了,他也当然不去管闲事,于是点点头,又叮嘱:“你也老实一点,不要惹你哥生气了,挨打那么多次还不记着教训呢。” 唐开瀚这一下午总算听到路文良向着他一回了,脸色转霁,弯腰点了点桌上的文件:“你过来看看吧。” “什么呀?”路文良低头看了两眼,惊讶道:“你要买我老房子?” 唐开瀚坐下点了根烟:“假的,你签了之后我去搞个假证,你爸那边找麻烦的时候就能你帮忙。” 路文良顺手签上字,因为刚才的事情还是有点不太正眼看唐开瀚,不过大方的道了谢。 唐开瀚盯着他的脸看,尤其还能看到脸上未褪下的红晕,脸侧有湿湿的水迹,大概是刚才洗过冷水了。他看的又觉得有意思。 路文良和他们认识那么久,还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类似害羞的情绪呢。 因为害怕路文良恼羞成怒,他也不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锋一转说:“老房那边装修队给我打电话说,维修的东西都搞得差不多了。” 路文良摸着鼻梁笑:“又是你帮忙的,多谢了。” 唐开瀚盯着他:“你们快要放国庆假了吧?我恰好也没事儿,假期有七天呢,要不要回去看看?度假村也快要完工了。” 路文良想了想,觉得时间也凑得上,于是点点头。 唐瑞安实际没什么钱,所以虽然名头上是他请客,付钱的还是唐开瀚,唐开瀚不是小气的人,选地方都选得好,三个人口味都挺清淡,商量了就去吃海鲜。 这海鲜楼盖在市郊,旁边就是渔村,档次挺高,但人并不多,尤其是大堂里,寥寥也就几桌子,不过楼上的几个包厢却都是满座的,因为这附近坐落着许多市政单位,法院啊工商地税国税什么的,所以来这儿吃饭的大多是公款,大家都不太露面,忌讳。 一桌饭吃了一半,楼梯那儿吵吵嚷嚷的下来了一群人,路文良随便瞥了几眼,立刻愣住,提醒了一下唐开瀚:“回头,回头看看。” 唐开瀚回头一瞧,人群中前呼后拥的姚庆搭着他养在自己酒店里那小男孩的肩膀歪歪的从楼梯下来。 姚庆的司机也认出那坐在大堂里的人是唐开瀚,于是附耳和姚庆说了一声,姚庆醉眼猛的一清明,脸上挂起一抹笑来,推开仍在说话的众人,拉着小孩儿就过来和唐开瀚打招呼。 他在场,路文良和唐瑞安纵然吃的高兴,也不得不撂下筷子一并站了起来,就听姚庆笑眯眯的叫服务员给这边上酒,自己满上一杯:“唐老弟!好久不见你露面了啊,早知道你在这儿咱们就一起去吃了,老哥的错!老哥的错!” 唐开瀚没法子,只能和他喝一杯。这会儿子功夫,后面随行的官员都围了上来,看到唐开瀚,赶忙跟着一块儿问好。 路文良眼神有点奇怪,他记得前几回一起吃饭时,姚庆对唐开瀚还不是这么个态度呢,才多久没见,怎么就那么亲密了? 姚庆搭着肩膀那小男孩长得一脸艳丽,眼神阴沉沉的,挺矛盾的,路文良瞥过去,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小男孩看到路文良,抿着嘴轻哼了一声。 姚庆立刻就发觉了,低头看他一眼,然后嘿嘿的笑。 “这是我干弟弟。”他介绍道,又摇摇人家肩膀,“这是你唐哥,这是小唐哥,这是路哥,叫人!” 那男孩不敢发脾气,垂着眼轻声叫了。 姚庆似乎不太满意,但也不发作,因为脚步虚浮,于是也不站着了,和唐开瀚道别道:“他今天有点不高兴,你们别理他。不过我确实喝多了。要回去休息休息,老弟我就不和你多说了啊,有空还是要出来聚聚。” 唐开瀚笑着点点头,姚庆又盯着路文良:“小路也一起来啊。” 见路文良答应了,姚庆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见人都走了,三个人松口气又坐下来,唐开瀚抱怨:“你瞧这人一天到晚都不做正经事的,我们吃得好好的,他偏要来扫兴。” 路文良总觉得刚才那氛围有点怪,这会儿还耿耿于怀着:“他什么时候又有干弟弟了?长得还挺漂亮的。” “漂亮?!”唐开瀚笑了,嘴角向下撇着:“你看上了?你还真信啊,还干弟弟。” 唐瑞安倒是对这种事情清楚一些,凑到路文良耳朵边上细细的说了,路文良满眼惊诧:“他好歹是个市长啊,怎么那么不讲究。” 唐开瀚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天生的吧?”说完他看着路文良,“还觉得人家漂亮么?” 路文良一皱眉:“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啊?” “我见不惯你审美!”唐开瀚低头又闷了口酒,继续吃。心里堵得慌,漂亮?那就算漂亮了? 什么眼神啊?尽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第58章 十一放假七天可以痛痛快快的玩,在校生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路文良一等人却没有那么快动身,因为在那之前还要和姚庆吃顿饭。 这顿饭从老早之前就已经约好了,一直也没机会去吃,在放假前夕姚庆几乎每天一个电话的催。大伙儿躲都躲不掉。 路文良挺不喜欢姚庆假惺惺那劲儿,他明显是不喜欢唐开瀚的,可一口一个老弟,遇上了就勾肩搭背,好似两个人关系有多亲密似地。 这样倒还罢了,讨厌的是这家伙每次聚会还偏要路文良也到场,到场后基本上也就是吃吃喝喝,不太讲话,路文良不是会活络气氛的人,每次这样就显得特别尴尬。 不过这一次情况则似乎有所不同。 姚庆满上一杯酒,笑呵呵的又举了起来:“来来来来路老弟,来来和你老哥我干一杯!” 路文良不想和他喝,更何况他们喝的酒浓度也太高,喝多了易醉,于是摆着手推辞道:“我酒精过敏,不能喝酒,姚哥真是不好意思了……” 姚庆脸一拉:“看不起你哥不是?开瑞坦备在这里呢!我也过敏,我也喝!” 路文良见他胡搅蛮缠,赶忙给唐开瀚递个眼色,唐开瀚假笑着把路文良挤开,和姚庆碰了一杯:“老哥别欺负他,小孩儿还不太喝酒呢,长身体的时候。” 路文良躲他背后抱歉的笑笑,这群傻肥佬喜欢洋白参半,有了姚庆这么个开头,后面就不好办了,在这里喝醉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和唐开瀚至少得有一个清醒的,否则被阴了都还不知道。 姚庆当即也挂上笑模样,看着也不生气,直勾勾的盯着路文良:“长身体呐?也对也对,细皮嫩肉的,这年头的男孩子哪儿有长这样的啊,你看我路小弟他啊哈哈哈……” 他转头朝着几个下属笑,那群人也附和着夸奖:“是啊,这年头哪里有男孩子长得那么水灵的……” 路文良听着怪异,唐开瀚也觉得有问题,赶忙转移话题。 一顿饭吃的人心力交瘁,路文良回去路上颇为不爽:“以后吃饭不许叫我出来,恶心死了。” 唐开瀚揉了揉额头,“下回就说你回老家好了,不会带你出来了,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路文良也觉得不对劲,但说不出五六来,但想到姚庆怪异的眼神,莫名的有些作呕。 唐开瀚发动车子,扭头对他笑:“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对,没照顾好你。” “没跟你说这个。”在密闭的空间里,两人本无甚特殊的气氛骤然亲密了起来,路文良有点不太适应的偏着身子靠向窗户,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隐约的还能从倒影里,看到唐开瀚时不时递过来的眼神。 …… 剩余的几天大家就计划好了回周口村,毕竟也要去巡查新项目的落成,加上红豆杉自然公园的开放之日还没有落定,作为即将靠山吃饭的度假村股东之一,路文良还是蛮想知道那里建设到底如何的。 周末行车五钟头,这一回则是自驾来的了,备了足足的菜肉预备回来住几天,唐瑞安刚刚找到新工作,还不想和小女友分开,于是决定不来,全程也只有路文良和唐开瀚两人罢了。 因为两人都心怀鬼胎,这一路走的也异常沉默,不过即便是不太说话,两人的气氛也算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两人直接从周口镇的高速路下来,然后朝着村子走,比起走县城要稍微近一些,沿途路过周口镇中心街时,路文良看到坐在路家大门口身影一闪而过的赵王八,店面大门紧闭,门口一地的狼藉。 他没在意,没多久车停在院子外面,路文良下车时,差点被焕然一新的老宅给吓呆了。 门口青黄色的铜门被洗刷的泛着光亮,大概上了油,边角处看不出一丝锈迹。顶端的路家牌匾被卸下来了,两个足可以双人合抱的大对柱也被刷了新漆,除去曾经斑驳的里色已经看不见之外,倒是和曾经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异,漂亮了许多倒是真的。 因为院墙实在是揽阔了相当大的面积,所以院墙的变化只能从两边看出端倪,也被翻修过,顶端墙顶处路功之前为了防盗插的碎酒瓶子已经统统不见了,把上层为了砌碎片而盖上的黄土给搞干净后,院墙露出了原本具备的红顶雕花,壮丽大方。 推开屋,花圃里已经清理干净,碎裂的石板路换上了新的,从外面就可以看出很多房门都翻新过,侧院门口挂上了两株青绿的葡萄架,阳光照耀下,一大片浓密的绿茵。 唐开瀚反手把院儿门关上:“我让他们搭起来的,结了葡萄还可以吃,也不难看。” 路文良看着心里挺高兴,回头朝他笑:“我之前也想搞来着,住在这里的时候日子过的太困难了,实在没有闲心,真的跟我想的特别一样。” 唐开瀚站在原地看着他,扯着嘴角。 老家具门被摆在花厅,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排列的,看起来还真的比起以前要有韵味许多,两边的墙上有字画,不过好像是复印件,几个客房都被搬空了,主卧的老床还留在那儿,不过加宽了大概二十公分,换的新床垫子和帐幔。 路文良东摸摸西看看赞叹了一会儿,然后夸奖道:“你搞得是挺不错,这里绝对不能放值钱东西,要不么时候被偷了都不知道。” “到时候就好了,”唐开瀚把行李放在墙角,“我准备把度假村的大门盖在村子入口那儿,到时候会有保安守着。” 说罢他蹲下把塑料袋里的东西给取了出来,朝着路文良晃晃:“去生火吧,我做菜。” 老房子这样一搞挺有小资情怀,两个人吃过之后搭了对摇椅在葡萄架下晒月亮。 因为很久没有过这样宁静的时刻,路文良眯着眼睛,低低叹息着,几乎不想说话。 唐开瀚同样异常放松,看着月光的银辉撒在心上人的脸上,一起度过平静温馨的时刻,不论男女,都会为此时的美好而动容。 只可惜路文良从未表达过相似的意愿,一厢情愿的暗恋偶尔还是很苦涩的。 他开始回想和路文良相遇的时候,那时候的路文良年纪那么小,矮的像是一墩木桩子,又瘦又柴,就这样还被他记挂了这么些年呢。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路文良睁开一只眼睛,无语的看着打断这美妙气氛的人:“你笑个什么。” “你应该记得吧?”唐开瀚侧过身,一手垫在脸侧,盯着路文良:“我当初在海川和你见面的时候,跟你说,那是我们第三次见面,我现在想起来,你估计还不能明白我那时候是什么意思。” 路文良回忆了一下,挑起眉头:“在中央商场那次?我还记得呢,一个奇奇怪怪的老板头男人忽然过来搭讪,莫名其妙的。不过说真的,你以前品味真挫。” 唐开瀚不理会他的挤兑,继续笑着说:“我老早就认识你了,你以前因为镇上的事情去电视台上访,我看到的。不过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换了现在,我肯定要帮你一把。” 路文良翻个白眼,唐开瀚也就嘴上好听,他这种人看见人倒霉能多给个眼神就算是给面子了,还帮忙呢。 不过唐开瀚竟然在那么久之前就来到了海川?路文良倒是真的有些意想不到,他一直以为汉楼进入海川的脚步很早就开始迈动,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早以前。不过唐开瀚在他面前的身份可还是挺普通的一个商人,路文良想想也就罢了,却不能真的那样说,于是只是不甚在意的回答:“那我谢谢你了。” “说真的,小路,”唐开瀚忽然生出些心思,凑近了对方,小声问:“我那时候没有出手帮忙,害得你还跌跌宕宕受了那么多苦,你怪不怪我?” 路文良冷笑:“我和你什么关系啊,怪你有意思么?” 唐开瀚敛起笑,抽动嘴角,牵出一个古怪的神色,垂眼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 路文良斜过眼:“你干嘛?” “我在想我是你什么人,”唐开瀚语气不阴不阳。 路文良知道他又小心眼了,不过他俩说真的是确实没啥关系的,于是他伸出手指头来掰着一个一个算,唐开瀚就盯着他看,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我和瑞安是朋友,你是他哥,那你就是我朋友他哥呗,我俩有啥关系?” 唐开瀚伸手扯住路文良的指头,倾身过去正要挠他痒教训教训。 院子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噗通”。 “有人!” 唐开瀚警惕的坐直身子,一把扯过路文良拉进怀里,双双从椅子上跃起来,借着昏暗的月色躲在葡萄架搭出的阴影里。 路文良也听到那声音,不过荒郊野岭的,一整个村子都空了,这时候会有什么人? 他张嘴想问,唐开瀚一把捂住他的嘴,侧头在他耳边轻轻的虚了一声。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矮了唐开瀚半个头,此刻被人完全的抱在怀里,腰处箍着结实的手臂。 唐开瀚身上有一种非常淡的烟草香,不过他不常抽烟,这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身为男人,路文良倒是挺喜欢这种颓败的味道的,现在不知道出于什么潮流,学校里包括唐瑞安在内的半数男孩儿都爱上了喷古龙,那香味浓郁的飘出十里地,虽然吸引人,但比起朴实的原香,路文良还是觉得太过张扬了。 唐开瀚嘘玩,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把下巴搁在了路文良半边的肩膀上,他太阳穴处的皮肤贴着路文良的侧脸,手臂箍的更紧了一些,可以清楚感觉的相触碰的皮肤开始迅速的发热。 他贴着路文良的耳朵又轻轻说:“不知道是谁,脚步很重,可能是来偷东西的,看看他有没有带武器。” 路文良被他的架势吓的微微发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把脑袋离得稍微开了一些。 唐开瀚见状,不敢放肆,所以就没有追着贴上去,不过在心里倒是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月色下一个矮墩墩的身影从大门边的院墙处朝着院内跑来,没有停顿,熟门熟路的朝着厨房而去。 借着一闪而过的月光,两个人都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由得愣住了。 “小孩儿?”唐开瀚侧过头盯着路文良,手上掐了一把腰,“你弟弟?我看着像。” 路文良怕痒,赶忙伸手捂住唐开瀚的手掌,他掌心微湿,触到唐开瀚干燥的手掌就有些迟疑,不过一个闪神,手就被一把握住了。 路文良抽了一把,唐开瀚捂着他嘴巴的手掌离开一厘米,轻轻拍了拍:“别闹,去看看怎么回事先。” 来不及等他拒绝,唐开瀚拉着人轻轻走近厨房那一间。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炉火已经被升了起来,里头哗啦啦朝锅里在舀水,从门缝里飘出柴火的气味,那人在做饭? 唐开瀚听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危险,一脚把门踹开了。 进来那人正拿着扇子在煽炉火,他绝对没想到屋里会有人,唐开瀚的行为把他狠狠的吓了一大跳,惊的从椅子上尖叫一声凭空跳了起来。 唐开瀚拉着路文良的手跨步进去:“你是谁?!” 厨房新换过亮堂的节能灯,光照下一切无所遁形,路文良打量了呆若木鸡的屋里人几眼,不敢确认的猜测:“路德良?” 拿着蒲扇的小孩浑身抖了一下。 “路德良!?”路文良这下子确定了。 他刚刚实在是瞎猜的,因为路德良的模样比起以前来差别太大了。记忆中这小孩随时随地都是一种肥的走不动路的模样,又白,可偏偏五官和路文良一样清淡,胖起来眼睛鼻子就完全找不见了。赵春秀把他养成了宝贝,路文良上辈子都很少看他下过地,基本都是大家伙换着抱的,因为这种宠溺,小孩儿从小就跋扈自私,从眼神里就透着一种浓浓的不善来,和他母亲一样不是好相与的茬。 可再看现在站在厨房里这个,皮肤带着麦色,双颊因为生火带了两圈糙黑,瘦了不止两圈,连鼻梁都看出来了,他捏着扇子眼神又怕又狠的站在那里,能看出和路文良有五分的像,却明显要凶悍许多,呲起了一嘴的小白牙。 路文良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见面就吵架,于是皱着眉头说:“你来我家干什么?” 路德良抿着嘴唇,盯着他,目光闪烁,明显不知道他是谁。 路文良沉下脸:“我是你哥路文良。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爸妈呢?大家都在镇上住,你怎么跑到村子里来了?你怎么来的?” 路德良撅着嘴,在听到路文良自报家门之后,明显放松了许多,眼帘垂了下来,盯着自己脚面。 唐开瀚扯了路文良一把,知道他大概没法面对自家人冷静下来,于是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对路德良面目表情的说:“你哥问你话呢,不说的话就出去吧,这里是我们的房子。” 路德良恶狠狠的抬头瞪了唐开瀚一眼,眼神锋利无比,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然而唐开瀚毕竟是大人,站在那儿不动都比他健壮。孩子们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有的,瞪了一会儿,又讪讪的低下头,别扭的憋出一句:“没……没在镇上住……” 见他一边说话一边眼神还瞥着在滚水的铁锅,路文良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他挣脱开唐开瀚的手,越过两人去把面条下锅捞进碗里,又动手调了一碗汤,从橱柜自己带来的菜里拿了两颗青菜烫熟加上颗卤蛋,单手磕在桌上:“过来吃!” 路德良警惕的看着他,脚下不动,半响之后才试探的慢慢移出脚步,看路文良没有别的动作,哧溜一下跑到桌子边上站在凳上低头吃的飞快。 路文良和唐开瀚并排站着,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并不好受,小孩儿今年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个头虽然勉强够,却黑黄黑黄,短短一段时间不见,瘦的都脱形了,显然是过的很不好的。 他吃完了面,仔细的把汤和汤底剩下的挂面给吃干净,这才放下碗,从椅子跳到地上,表情不那么僵硬了。 他低着头走过来,梗着脖子抬头倔强看着路文良:“挂面是我自己带的,我用一下你的厨房!” “你爸妈呢?”路文良不理会他这种自我解释,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独自呆在山上,还自己下挂面吃,路功夫妻脑子坏掉了吧? 路德良盯着路文良:“我妈去我舅家了,爸在卫生院。” 路文良眼神一利。 仔细一问,两人才听出个究竟来。 原来自从搬离市中心后,路功夫妻俩就老是被镇上的人排挤,种菜被拔菜,晾衣被泼水,日子过得很不如意。虽然后来度假村又重新开始了正常的开发,但知情人都说,这是人家开发商大量,看他们镇上经济困难,才大度既往不咎的,影响毕竟种下了,大家对他们的感觉也回不去了,虽然没有人再无聊的去用石子打窗户了,可路家在镇上的小卖部生意却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大家都能不去他们家买尽量不去,小店里的东西本来就是卖个一块五毛的差价,靠着一个镇子人养活的,镇上七七八八的后来又开起了几家杂货铺,路家小店的生意瞬间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其中的反差不可谓不大。 但这在以前还没什么,毕竟除了一家人吃喝拉撒之外,路家并没有特别大并且必须的开支,可如今,房子是赵财,也就是赵王八的,他每个月要收三百块的租金,少一元也不肯放过的,有了这么一茬,原来可有可无的生意就慢慢的重要起来了。 但生意不好,租金照样要缴,不光要缴,赵王八今年还要涨房租,从三百一个月涨到三百五一个月,从年初就开始不歇的通知夫妻俩。 涨房租是房东的事情,要做生意就继续给,给不了就麻溜的滚蛋,路家生意不好给不起房租,赵王八却不愿意通融,租约到期限前十天就三顿饭催着交账,夫妻俩暂时给不出那么多来,只好先拖着,可赵王八这人简直坏绝了,租约明明还剩下五天,他却叫了一帮子人要把夫妻俩赶出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找到新的租客了。 乱七八糟的小东西被丢了一街道,路功再怎么窝囊也必须爆发了,他挽着袖子和赵王八狠狠地打了一架,却没料到赵王八带着的那群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反倒被打的头破血流,当晚被人带到县里去治伤了。赵春秀急的没法子,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就到乡里娘家借医药费,甭管怎么样,人还是要治回来的。 路德良跟着车一起到了县城,在医院里等到了下午他妈也没到,小孩儿饿得不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了包挂面,一个人循着记忆竟然也找到了周口村的老宅来,因为老房子的院墙不高,他搬了几块砖头,还真的爬进来了。 刚刚噗通那一下可给他摔的不轻,可饿极了的人真的是有潜力的,五六岁的小孩在家也干活儿,于是忍着痛竟然就升起火开吃了。他油盐一概没有,原本是打算吃开水面的。 路文良听他结结巴巴的说了这些,虎着脸也看不出表情来,闭了闭眼睛睁开,他掉头回了房间。 路德良似乎也不受哥哥冷淡的影响,依旧抿着嘴站在原地,不知道小孩儿受了多少的冷遇,小小年纪竟然也宠辱不惊起来。不得不说人这东西阅历真的是随着挫折走的,他如今的神情,反倒和路文良以前有点相像了。 唐开瀚也探头出房间看,路文良开了主屋的灯,没一会儿拎了一瓶药酒出来,回厨房没好气的和路德良说:“撩衣服!刚摔哪儿了!?” 路德良同样没好气的把自己裤子给脱了下来,大腿上伤倒是不重,青了一块。 路文良蹲着给他上了药,把裤子给他穿起来,掏掏兜,掏出几张十块钱出来塞小孩手里:“今晚住这儿,明早我送你去医院,你要是下回没饭吃可以去找警察,别偷东西!跟你妈学的什么德行!” 路德良并不说话,路文良给他钱,他就收了,看哥哥走在前面领他去唯一有床的厢房,他沉默着,忽然来了一句:“你也没有我妈说的那么坏。” 路文良回头凶神恶煞的瞪了他一眼:“别和我说你妈,我最恶心你妈了,你要是和他学,我也恶心你!” 路德良低着头,小声的说:“我妈有时候是挺讨厌的,但她对我好。” 路文良不讲话了,他能说什么呢?母亲在孩子眼里最为伟大的一面从来不是她的品德好?对他好,这是最好的理由了。 看路德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也骂不下去了,进屋给小孩铺了床,盯着他上了床,路文良心有点乱,慌忙的退出来了。 唐开瀚在门口等着他,见状拉住他的胳膊扯过来,半抱着说:“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讲吧。” 他只好点点头跟着回屋,以往虽然痛恨路功和赵春秀,可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的改变会让他们落到这样的下场,路文良既心酸又解气,一半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冷血冷心,他痛恨从前懦弱的自己,又恐惧如今会因为路功的报应而豁然开朗的自己。 睡到午夜,路德良厢房的门轻轻的开了,小孩儿一身整齐的出了房间,去厨房踹了两个卤蛋放在口袋里,想想,又拿走了放在桌子上的药酒。他手里捏着路文良给他的钱,站在主屋门口盯着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夜色的遮掩打开门跑出去了。 第59章 翻修时主屋的外间搭了一个卫生间,路文良混着下午烧好的几瓶开水和唐开瀚轮流洗过澡,趁着唐开瀚进去洗的功夫,抱着膝盖靠在床头默默的发呆。 他曾经将每一天将每一次睁开眼的时刻当做是生命最为无用的瞬间,他不知道活着为什么好,又为什么要努力的活。这世界本不该有他,有了他也不会做太多改变,而他却因为父母生下他的一念之差,终其此生都要沉沦在这种无望的悲哀里。 带给他这一切绝望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无数次曾幻想过能够亲眼看见对方凄惨的死去,也是这种浓荫般茂密的恨支撑他活了下来,他吃了这么多的苦,上一辈子不过就是为了有能力狠狠的报复回去罢了。 然而曾经的他终究是错过了最良好的时机,也许是时间冲淡了他的仇恨,也许是命运捉弄让他求而不得,总之在死之前,这个世上伤害了他最深的人之一,仍旧逍遥自在的过着他快活的日子。 然而他活过来了,在一切还可以挽救的时候,让自己不至于再受那一回苦难,但毫无疑问的,对路功的恨,他一刻也不曾放下。 这辈子,他终于有意无意的将自己从那个无望的泥沼里拯救出来,暮然回首时,却发现因为自己逐步的无心之举,路功已经在不觉中得到了他不敢奢求的报应,他们失去了自己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 可今天在看到路德良的时候,他却一下子觉得恍惚了。 好像是头一次,从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到,这辈子他是真正活着的,生活确实在改变,而路文良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生无可恋世界观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 他应该拥有新的生活,也有权利享受美好的东西,人生是靠着双手争取来的。 不要相信命。 他瞬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活了那么久,艰苦了那么久,忍让了那么久。 这一刻,他知道一切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唐开瀚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路文良眼中一闪而逝的水光,他沉默的用毛巾擦干湿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背对着路文良穿上衣服:“要睡了吗?被子够不够?” 路文良慌忙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左右看了看,低低的嗯了一声,挪到床内。 唐开瀚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的关掉灯,摸黑走到床边。路文良恍惚间,只感到一股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还带着清爽的洗发水与舒肤佳香皂混合的气味,温温的,湿湿的。 回来的匆忙,两个人一人拢着一床被窝,这天气还有点余热,并不冷,两床薄薄的空调被尽够了,唐开瀚心怀旖念,自然浑身火热,躺上床后没有丝毫乏意,似有若无的将眼神递向路文良。 路文良则因为路德良的出现显得心力交瘁,他茫然的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听到身边人逐渐沉稳下来的呼吸,唐开瀚心中蠢蠢欲动,心间颤颤巍巍的痒,他想要试探着做些什么,却好半天提不起勇气来。 半响之后,他慢慢的试着翻动了一下身子。 床咯吱咯吱的叫着,老床了,虽然修过,但毕竟又架上了沉重的床垫,还有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实在是负荷超标,床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房间里倏然回荡起,把唐开瀚给吓了一跳。 他浑身僵住了,等待片刻,才确定路文良没有被自己吵醒。 然后他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不让床发出噪音,伸出一条结实的胳膊来,装作不经意的搁在了路文良的腿上。 隔着薄薄的被子,路文良形状美好的长腿轮廓被勾勒无疑,指尖轻轻的隔着被面在周围滑动了一下,唐开瀚开始将手慢慢的朝上移去。 路过那有着浅浅凹凸的区域,唐开瀚简直不忍离开,但对陌生的肉体更加浓厚的好奇让他坚定的在此处流连片刻后,朝上抚去。 路文良呼吸平稳,眉间微皱,腹部随着他的呼吸一高一低的起伏,连带着唐开瀚的手也在缓慢运动。 轻柔的揽住路文良的腰,唐开瀚凑近了一些,将头埋在路文良尚带着微湿的脖颈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气味,终于满足的闭上眼睛。 路文良在无尽的跌宕里沉浮,他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胎腹,一泡温暖的羊水包裹住他,紧实滑嫩的子宫壁贴在他的脸部,他尝试动弹自己不由主观控制的手脚失败后,迷惘的用嗅觉来打量这个地方。 羊水的气味清新湿润,带着特有的柠檬香气,好奇怪,这似乎和科学不符。 母亲柔软坚定的手掌隔着肚皮在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纵然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色,他却能感觉到空气中传播来粉红色的爱意,这爱意形状很稀奇,像是微粒子那样渺渺的尘点,在空中四散漂浮,黑暗的天地里,他们是唯一的色彩。 路文良感觉到无比的沉静,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是被爱着的,被期盼的,也是值得被珍视的。他享受的闭上眼,深深的呼吸着,嗅着那清香的气。 场景却在这时倏地转换,他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他住了许久的唐家专为他布置的客房。 为什么会在这儿? 路文良有些迷茫,一时间留恋在温暖的羊水里,回味着刚才清香的味道。 这味道却没有因此而消散,它也跟了上来,变得干爽,也更清淡起来,却不是错觉,真实存在着。 刚才是一场梦吗?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明显昏昏沉沉的。 房间门忽然被一把拉开,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路文良看见唐开瀚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倚在门外双手环胸,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然后说,:“抱歉,打扰了。” 路文良盯着他看,一边好奇这是不是也是一场梦,一边心里想着,这声音可真好听啊…… 唐开瀚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加上他平时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这声音语调平和,咬字清晰,就带出沉稳淡然的感觉来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路文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但唐开瀚说完了这话却也不走,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古怪的盯着他看。 路文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却同样兴致勃勃的盯着对方瞧了起来,看着看着,心中就觉得越发奇怪。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熟悉唐开瀚的模样,虽然由于刚才含糊不清的梦导致世界都朦朦胧胧的,但他的肩宽他的腿长,他稍显麦色的肌肤,肌肉结实的手臂,倒三角的上半身,纵然被白色的衬衫完全遮挡,路文良却能够清晰的透过衣服看出那其下每一寸的肌肤,什么地方有颗胎记,什么地方肌肉凸起,乃至于那皮肤湿润的触感和弹性都显得那样熟悉,好像每一天都在和自己打交道似地,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唐开瀚却在他还在疑惑的时候忽然动了,他迈步朝着路文良走来,眼神深沉却面无表情,气场强大的逼近。 路文良的心那一刻砰砰跳着,他不敢置信自己内心深处潜意识浮现出的猜测,身体却早理智一步开始火热了起来。 唐开瀚伸手解着自己衬衫颈部的纽扣,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毫不费力的就将自己的肌肤轻松从布料下裸露出来,那其下的胸肌鼓鼓囊囊的,带着常年健身才会有的浑厚的男人气味,他俯身下来,在路文良来不及抗议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绵长而深的亲吻。 唇舌间勾勒起足够高的温度,烧灼起全身的皮肤,滚烫的气息拍打在侧脸,似有若无清爽的香味猛然间浓烈了起来,路文良模糊的发现到那香气的携带者此刻整个人都趴在自己的身上。 来不及阻止,来不及推开,火热的手掌顺着大腿蜿蜒的抚摸了上来,带着烫伤人的温度,直观而不容抗拒的坚定。 路文良的记忆中忽然闪现出大片之前未曾忆起的片段,那些似曾相识的曾经的梦魇纠缠在他的心脏处,如同无形的大掌,越收越紧,紧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 他迷惘的在心中问着自己。 他本想推开,双腿却远离了理智,火热的缠了上去。 可唐开瀚却不那么急躁了,路文良欲火焚身的邀宠,他反倒施施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带着他一贯有的冷清,站在床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 还是午夜,唐开瀚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立起,倏地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 他听到屋外有异常的动静,又轻又诡异,仿佛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一阵脚步声凌乱的跑过院子,厨房出传来异样的动静。 他起先没有想起来,然后发觉到这脚步声又跌撞又凌乱,算距离跨步次数又多的有些异常,显然是十分矮小的人,才记起下午的时候遇到的来老宅的路文良他弟。 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他并不知道这小孩大半夜的起来要做什么,没想到路德良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回头匆忙的离开了老宅,唐开瀚他听到老屋的大门被艰难拉开,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的不见了。 他爬起身找了件外套随意一披,摸黑跑出房间,走到前院趁着月色一看,老宅的大门果然留着一条隐秘的缝隙。 他把门关好,心里对跑走的小孩倒是起了点欣赏的感觉,磨练是改变一个人本性最好的办法,这果然不错。 回到房间,因为安静下来了,他的听觉变得更为灵敏。 刚才就觉得路文良有点不对,呼吸异常的急促,唐开瀚还以为他在装睡,但重新回到床上,路文良却还是不见半点动静,径自急促的呼吸着,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般畏惧的在摇着头,唐开瀚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他这是被魇住了,于是低下头,轻轻的喊着路文良的名字。 人在做噩梦的时候是不能随便触摸的,唐开瀚却不晓得这个常识,叫了几声,见路文良还是皱着眉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于是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拍拍路文良的脸。 路文良的脸可见的潮红了起来,那红晕漫过额头从眼皮处迅速覆盖着裸露在被子外的一切皮肤上,他低低的哼了一声,看样子在努力挣扎着挪动自己的四肢。 唐开瀚见路文良还有意识,干脆扶住路文良的肩膀开始轻微的抖动,就看到路文良浑身都开始微微的颤抖,下颚处的线条倏地紧绷了起来,片刻后,他轻轻睁开了眼睛,浑身被抽去了筋骨似地,猛然松懈下来。 他一双眼睛雾茫茫的,眼角处迅速的滑下两道晶莹的水光,气喘吁吁又迷惘的盯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唐开瀚看。 “小良?良子?”唐开瀚心里担忧,趴在路文良上方小声的叫着,想要将他从睡梦中叫回神志。 然而一双尤带着汗意的胳膊却出其不意的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绕上他的颈项,路文良神情带着些微的窘迫和困扰,轻轻的挂在他脖子上,喘息着将自己上半身给抬起来,然后缓慢的咬了咬唐开瀚的嘴唇,趁着他震惊的时候,闭上眼睛羞耻的跌回枕头里,长长的伸着自己的颈项,一副任君采撷的可爱模样。 唐开瀚那时候就看呆了,这种只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忽然出现在现实中,带给他的除了不敢置信之外,还有浓浓的受宠若惊。 看他半天没有动作,路文良显然是迷糊的又张开眼睛,他先是摇着头在周围看了一圈,有些疑惑的表情,然后又被无奈给取代,对上唐开瀚木讷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老大不情愿的苦着脸,然后还是不愿意说的太过火,只好把被子给蹬开,腿绕上唐开瀚紧实的腰间,整个人挂上去轻轻的蹭着。一边咬着嘴唇,为难又期盼的盯着唐开瀚看。 这眼神简直是杀器,唐开瀚清楚听到自己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和思考被罪恶之手团成一团凶狠的从耳道里给推了出去,摩擦生热,他整个后脑瞬间火热沉重起来,浑身的感应系统都在关注被路文良摩擦的部位,这种明显到露骨的邀请,能视而不见的几乎不是男人,更何况是唐开瀚这种本来就不太直的男人,加上他还在心仪着路文良,心上人无意的一个诱惑,抵得上无数妖精使劲浑身解数的勾引,唐开瀚不管这事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也没有空闲去想路文良到底是不是正在清醒,他催眠自己赶快从路文良身上爬起来,再躺下去就了不得了,但身体终究快理智一步,在冷静占去上峰之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吻上了那令自己夜夜都辗转难眠的嘴唇。 脑海里有烟花在放肆的绽开,那微厚的弹润的令人口舌生津的美好滋味让唐开瀚霎时忘记了时间的滋味,他恨不得就溺死在这让人沉醉的肉体,路文良一定是妖精!专门下山来收他的!要不为啥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唐开瀚这会儿把人吃进肚子里的心都有了,枕边风算个屁啊! 路文良终于得到满足,也长长的哼哼了一声,心满意足的把胳膊松了下来,立刻被唐开瀚摸索着找到,按住,朝着自己腰上一搭。 然后他迅速的剥掉了自己的上衣,嘴唇片刻也离不开另一个好去处,快手快脚的从路文良睡衣下摆伸进手去,猴急的到处捏捏按按,他动作挺生疏,这么大年纪了连恋爱也没谈过,每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他弟弟唐瑞安都破了不知道多少女人了,他哥居然还是个魔法师。 显然路文良梦中的唐开瀚比现实中的技术要好太多,反差巨大,;路文良还以为自己没有醒来,于是皱着眉头很不满意的推拒着,唐开瀚老摸一个地方,他手又糙,皮都给他蹭破了。 唐开瀚完全无法抵挡路文良半撒娇的哼哼,小帐篷一秒钟成了棒球棍,打在路文良的腿上来回的磨蹭,蹭着蹭着就失去了理智,喘息着埋头在路文良的脖颈里,爽的差点要飞起来了。 但路文良梦着梦着就觉得有点不对,腰上被箍住的地方和腿上被磨蹭的地方真实感太强烈了,居然会越来越肿痛!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以前他从其量也只有飘飘欲仙的感觉罢了。 他这样一想,迷迷茫茫的眼睛瞬间就一个激灵,变得清醒起来,遗忘的记忆开始回笼,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确实是回到了周口村里,唐开瀚这会儿抱着他蹭的起劲儿,火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耳朵上,滚烫的感觉不像做伪,路文良快被雷死了,他伸出指甲最长的那根手指头,在自己腰上狠狠的一掐! TMD! 那瞬间的路文良愕然看着禽兽般趴在自己身上欲仙欲死的唐开瀚,惊得说不出话来。 两秒钟之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梦中意淫和在现实中被插完全是两种概念,路文良根本无法迅速的让自己代入此中角色来,他立刻开始挣扎,嘴里小声呼喝:“唐哥!唐开瀚!你放开我!我醒了!我他妈醒了!!!” 唐开瀚手脚不停,仅仅抬眼一看,身子一窜堵住他的嘴。 两个人舌头揪着舌头胳膊掰着胳膊争执了一会儿,唐开瀚往下一滑,张口含住他的喉结就是狠狠一吸,他眼睛都红了,全然是即将失去理智的模样,伸手去拽路文良睡裤的松紧带:“闭嘴!刚刚哭着喊着让我上的又是你,裤子都脱了还有的反悔?” 路文良又是舒服又是后悔,推的虽说不那么坚决了,可也暗含惧意,可唐开瀚实在狡猾,见软的不行,直接把路文良镇压下来,一手从上衣里直接抽出来塞进裤子里狠狠那么一捏,路文良喘息都被捏的变了调。 本来就是半推半就的,这样一来路文良挣扎的更假了,腿都生怕掉下来似地挂在人家腰上,嘴里还喊着:“你他妈滚蛋啊滚蛋”之类的话,假的人不忍卒睹,却也别增情趣,唐开瀚玩儿的更加起劲,但因为人醒了有对手戏,变得更加激动了,腿都开始发颤,路文良一条带着松紧带的裤子,脱了两遍还没脱下来。 他手指头在嘴里含了一下迅速的去摸藏在凹凹里的小宝贝,碰上硬邦邦的大宝贝时爱不释手的揉了两下,直接把和他半斤八两的路文良揉成了水,淌成软绵绵的模样,窝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就知道叫。 见他这个模样,唐开瀚就跟有把火烧在心头似地,火急火燎的就掰着自己的大宝贝去戳来戳去,好几下也没能成功捅进去,半路就滑到前头了,他急得不行,匆忙把手指头试着朝里头捅,捅的有点艰难,但路文良也不见很难受,里头又湿又紧的,让他咬着牙理智几乎崩溃,这一场半推半就化作你情我愿的爱爱眼看要步入正轨,却不料乐极生悲。 唐开瀚扶着宝贝试着朝里又戳了两下,艰难的进去了半个头,路文良扯住了床单正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场激烈饕宴,哪知道小门口忽然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颤抖,随即一股热流势不可挡的冲了进来。 那东西烫的路文良打了个哆嗦,半秒钟之后才意识过来那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下,用半分钟来消化自己刚刚发现的这个了不得的秘密,然后撑起半边身子,木然的盯着神情更加木然的唐开瀚。 唐开瀚看着自己射过之后又很快竖起来的大宝贝,抖了抖,又盯着正在徐徐吐出自己刚刚射进去那玩意儿的入口,咽了口唾沫之后才想起来解释:“我……我那啥……有点激动……再来一次呗……” 屁股那儿湿哒哒的感觉让路文良有想要揍人的冲动!早泄!特妈的!唐开瀚他居然早泄!!! 唐开瀚冤枉的不行,他真的没有这毛病,自己解决的时候最长时间半小时也没出来,碰到路文良主动他太亢奋了,刚才亲吻的时候就有点想射,结果硬是给憋住了,但现在射了,还不如刚刚射掉呢,太他妈尴尬了!!! 看着路文良的眼神,唐开瀚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不争气的玩意儿! 一边自我抱怨着,唐开瀚试图把路文良再哄着来一次一雪前耻,没想到刚趴下身子,腹部就被一阵重力扫过,整个人不可抑的翻了两个轱辘倒在了一边,路文良爬到床尾处趁着唐开瀚未从打击中回神,套上一件他的衬衫快步跑走了。 唐开瀚盯着天花板,半晌后凶狠的一拳打在床板上。 他绝壁不是早泄男!!! …… 路德良跑到医院的时候恰好是清晨了,他跑到医院里找到护士问路功的情况,护士见他那么小一小孩居然独自来找人,全程带着一起查探,然后把他领到住院部的大通铺那里,许多彻夜挂吊瓶的穷人就住在这儿,大通铺比较便宜,但都是躺椅较多,地方又吵闹,实在是讨厌的很。 路功被打的有点严重,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了,也有轻微脑震荡,他这么大年纪了,好了之后行动估计就要受影响,他大概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路德良进屋的时候,他正默默的躺在躺椅上盯着窗外看。 路德良升起一股怯意来,他怀里抱着仅剩的一块钱买来的两个豆沙包,慢吞吞走到父亲身边。 路功一斜眼,狠狠一瞪:“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路德良厌恶的皱皱眉,他有点怕路功,却并不喜欢他,说实话对路功也没有很浓的父子之情。主要是赵春秀老在他面前说路功的不是,在孩子心里,父亲肯定就没那么崇高了。 他把包子塞给路功一个,抿着嘴把另一个给吃了。 路功抬着手看着包子看了一会儿,注意到自己颤抖的越发厉害的四肢和指尖,猛然一股怨气冲上脑袋,狠狠的将豆沙包子给掷了出去,扔在墙角。 “谁他妈要吃这个!!你妈呢!?” 路德良跑到门边去把他扔的包子又捡了起来,拍掉灰尘,撕掉外面黑了的几块皮,也不生气,大口大口的就吃了进去。 第60章 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差点被做掉了,路文良总觉得额外尴尬,匆匆洗干净澡之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唐开瀚总想找机会告诉路文良刚刚那是意外状况,但总也没有找到机会,两个人都不是别扭纯情的人,虽然都是雏,却也不至于将这种事情看的惊天动地,老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给路德良睡的那屋子之外只剩下主卧一张床,路文良跑出房间随便搞点冷水把唐开瀚射进去的东西给洗出来了,然后就没好气的回屋子裹被子睡觉。 唐开瀚眼神很复杂,这种现状着实是人力无法预料的尴尬,他一夜无眠的盯着路文良的后背看了几个小时,心里却知道一动不动的路文良肯定也没有睡着,因为每当自己把手臂小心翼翼的环上对方的腰上之后,不出两秒钟,一定会被丝毫不温柔的甩下。 这其实挺像是闹别扭的,但性质无疑严重了很多,唐开瀚都担心路文良从此要不理他了。现实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本来好好的两兄弟因为一件小事都能吵的老死不相往来呢,更何况他和路文良呢?感情的事情最无法勉强,千金也难买到心甘情愿的爱。要不是顾忌这个,惯常自负霸道的唐开瀚也肯定不可能憋着暗恋了路文良那么久。普通男人听说了有同性喜欢自己,恶心的要死的绝不在少数,唐开瀚也不敢去赌那百分之几的渺茫几率啊。所以为情所困这东西还真是人人平等的,真的喜欢了,神仙都逃不过苦恼的时刻。 路文良是挺纠结的呢,他之前就觉得不好了,梦里面老出现男人和自己SEX不是好预兆,同性恋这事儿以前离他挺遥远的,毕竟这个年代出生的人,就算是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在没有引导的情况下也绝对很难想到自己性向上的问题。他以前总觉得是不到时候,机会没来,缘分不够。等到觉得自己大概喜欢男人之后,虽然不太好立刻接受,但也不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毕竟路文良并没有什么负担,比较亲近的需要注意影响的人只有唐瑞安唐开瀚这些朋友罢了,他自己心里那一关并不难过。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每天引用做意淫对象的人,居然就是朝夕相处的唐开瀚。 日久生情这事情简直是传说啊,他以前在盘龙会呆了那么久,住宿舍里的时候多少兄弟们光着身子冲澡来来回回的晃啊,他只能注意到谁的脚更臭要躲远点儿了,从来没有被刺激的做春梦啊! 但现在想来,这预兆还真是早就有了的。梦里的男人从只有飘渺的声音到逐渐轮廓清晰,他的倒三角身材,浅麦色皮肤,弹滑温凉的肌肤和有力的亲吻,除了射的效率相差有点大之外,那男人和唐开瀚真的没多大差别。 这个死唐开瀚! 感觉到后背有条手臂鬼鬼祟祟的攀上来,轻轻搁在自己的腰上,路文良没好气的迁怒,要不是他一天到晚在家里老喜欢洗了澡之后围浴巾到处走,也不至于把祖国一个大好青年给掰弯了。 可现在事情要怎么解决呢?和唐开瀚要怎么相处?以后算是什么关系?从此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路文良虽然烦恼,但也觉得局面委实到不了这个地步,男人的身体又不值钱,被占了便宜都大不了打一架就过去了,更何况看情况还像是你情我愿的。唐开瀚再怎么h禽兽也不至于毫无根据扑上来就上啊,结合之前的梦境,自己主动勾引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后来醒过来了,他自己真正拒绝的意思实在是不多,更多的是出于尴尬下的面子问题了,半推半就的不还是让他插了么?虽然到底没插进去多少,但路文良打开始考虑最多的问题就不是行不行,而是疼不疼。 事实证明确实是有点疼的,不过还行,这种疼并是不难以忍受。 咳……其实关键的并不是这个。 房间中还有未褪的麝香味,浓烈而咸湿,就着这种气味和方才刚发生的事情,嚼了半天,两个人也一点睡意也没有。 第二天起来,挂着黑眼圈的路文良选择了最笨的一种办法——装傻。 他装成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掰开唐开瀚拽着他的胳膊起身煮饭去了。 叫路德良吃饭的时候发现了他早已离开,厨房里带来的熟食也有些不见了,放在以前路文良要发发愁,但这会儿的他心烦意乱的,实在没有心情去管那么多了,随便吃了一点,和唐开瀚装模作样的视察了一下红豆杉园林和度假村,下午就驱车回市区。 才推开家门,两人就觉得不太对劲,客厅变得乱七八糟的,茶几上横着空了的红酒瓶,地毯上堆起一叠的衣服,关上门时转过身,电视机上也悬着一件碎花裙。 “……”路文良快步过去把衣服弯腰收拾好,红酒瓶扶起来,表情古怪的将东西全部捡起。 唐开瀚木着脸,走他身边,伸手从他手里把衣服给取过来,仔细看了两眼。 “女人的。” 路文良朝着唐瑞安的房间递了个眼神,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衣服叠好放在沙发上。起来去煮饭。 小孩年纪大了,带女朋友回来过夜,也只是被抓到了这一次而已。路文良原本是打算和唐开瀚在周口村把假期过完的,回来的决定也下的突然,才会出人意料的撞发,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指责的,不过乱丢衣服确实是不对,这个要着重和他提一下。 看他淡定的态度,唐开瀚本来想要发火的心思也提不起来了。他是不喜欢外人来家里的,唐瑞安交女朋友是他的事儿,这房子却是唐开瀚的根据地,怎么能随便带人回来?但看到路文良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这会儿发脾气又有点小题大做没有风度了,站原地瞪着那堆衣服看了一会儿,他轻哼了一声,进厨房去帮路文良做饭。 一路回来两人只在新盖好的服务区吃了两个粽子,回到市区那么久已经饿得够呛了。煤气灶升起打鸡蛋的当口唐瑞安房间门被砰的打开,唐瑞安衣衫不整光着上身惊慌的冲了出来:“谁!?”家里这时候不应该有人! 看到拿鸡蛋的路文良和端着锅的唐开瀚他立马就发呆了,然后就是短促的一声惊叫,他捂着胸仓促的跑回去,房门关上后隐约听到屋里传来妹子的惊叫声。 唐开瀚叼着烟和路文良对视,半天过后两人淡定的切西红柿。 唐瑞安立刻就出来了,头发乱糟糟的,脖子上还带着吻痕,他穿着一件运动背心装模作样的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厨房门口顾左右而言他:“哥……你们咋那么早就回来了?” 路文良没好气的瞥着他,朝着沙发上怒了努嘴:“衣服收拾好去,够激动的啊,下回进了房间再脱衣服,你哥要是带客人进家,看起来太不像话了。” 唐瑞安狗腿的立刻去收拾好,回来腆着脸解释:“昨晚实在是来不及……这也是第一次那啥……哥,你帮我跟我哥说两句好话呗,他最讨厌别人来家里了。” 路文良瞥了唐开瀚一眼:“真的假的?以前我怎么住进来的?” 唐开瀚瞪着他:“那是两码事,你是你,别人能一样吗?” 路文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唐开瀚他的狼子野心,居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对自己心怀不轨了,偏偏自己还一无所知,傻乎乎的就留下来“感受家庭温暖”了。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看唐开瀚把鸡蛋炒好了,他动手把微波炉里热的饭给拿出来,朝唐瑞安屋子看了一眼:“叫那姑娘出来吃饭啊,你打算让人家饿肚子?” 唐瑞安闻言一脸的为难,好像让他去叫人吃饭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似地。 说话间房门自己打开了,三个人听到声音回头看去,一姑娘探出脑袋来,长发飘飘如同柔滑的水锻,乌黑柔亮自有一番清纯美,她挺大方的看了三个男人一眼,皱皱眉,对路文良打了个招呼,对唐瑞安呼喝道:“傻子,去把我裙子给拿进来!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的!” 唐瑞安吓得一个哆嗦,路文良诧异无比,忍不住叫出声来:“白露?” 白露拿了唐瑞安给她的衣服,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缩回脑袋去穿好,没一会儿就理着头发出来了,神清气爽眼神坚定笑眯眯的拉开凳子坐下:“这面见的真不是时候,我还想在你面前装淑女呢。” 路文良头疼的要命,这怎么回事啊?白露追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高中的是时候就是个小跟屁虫,路文良虽然无心接受并且明确拒绝过,但白露也从未表达过退缩的意思,可怎么一转眼她就和唐瑞安搞一起去了?还发展的那么快……不对,唐瑞安他有女朋友啊? 这皮小子玩弄人家感情了! 路文良狠狠瞪了唐瑞安一眼,把饭给端到桌上来,招呼客人吃一些,白露摆摆手说:“不了,大家都在这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一会儿该走了。” 路文良坐她对面道歉:“瑞安他就是这个死样子,你别和他计较,平常他还是挺疼人的,现在估计是被我和他哥给吓到了。” 白露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惆怅:“说实话,路文良我以前挺喜欢你的,可你一直不上不下的不给我希望,但你也别误会了,我和瑞安也不是男女朋友,看对眼了而已,也没什么立场怪他。” 唐开瀚听不下去了,在路文良身边坐下开口说:“你长得挺合适,身高也行,愿意的话过年可以回去和瑞安见一下我爸妈。” 这谁啊?怎么听着和路文良关系匪浅的模样。 白露连忙摆手:“您快别吓我了,我跟他就是比较好的朋友而已,结婚什么的真的算不上。行了,我也不多说,时间不早我该走了,学校见吧。” 她大概是被唐开瀚认真做媒的架势给吓到,拎着包穿好鞋子立刻就走了,门一关上路文良就踹了唐瑞安一脚:“你不是有女朋友吗?那个金融系姓曲的那个谁谁谁,怎么和白露又在家里……” 唐瑞安有点烦躁白露不给面子的离开,理理头发一屁股窝在沙发里:“我怎么知道啊?!昨天大伙儿组织去唱歌,一起去呗,喝醉了就回来了。” 路文良眼神严肃:“你喜欢人家不?你女朋友呢?你对得起哪个?说上就上了,想过女孩子的影响么?” “老古板!”唐瑞安不太服气的把脚也翘到沙发上,表情闷闷的,大概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路文良翻着白眼,唐瑞安真是被宠坏了,那么大了身为男人都没有担当,他不想负责任又和人家滚哪门子床单? 他忽然想起一茬来,赶忙问:“你们那啥……带套了吗?” 唐瑞安脸一红,瞅了他一眼,闷声说:“都喝醉了……没顾得上那么多……可……我也没在里面那啥……她回去应该会吃药吧?” 路文良简直被他气死了,狠狠的又踹一脚,愣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唐开瀚见状过来把他揽进怀里朝着厨房带:“你理他呢,早晚有一天要吃亏。肚子饿了就来吃饭,管他干什么?” “吃什么啊吃!气都气饱了!”路文良找到个发泄的渠道,一把推开他,“你和你弟简直一模一样!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下午找时间你也去医院看一看!别说人家了!” 他说完掉头回了房间,留下来的唐开瀚如遭雷击,愣了片刻他赶忙追了上去:“你把话说清楚……” 后面的声音被房门给隔绝,生着闷气的唐瑞安侧目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好奇,又蹑手蹑脚的想去门口听热闹,唐开瀚极其有先见之明的拉开门用眼神警告了他一眼,看他讪讪的的回去了,才放心去和路文良理论。 唐瑞安侧着脑袋,站远远的看了一会儿,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种相处模式特别违和。 …… 路德良在医院等了两天,赵春秀也没有来。路功的脾气一天比一天不好,医院在催缴手续费,再拖下去就连药都不给换了,路功再生气也没有法子,只好托了医院里一个同镇的人送路德良回老家去催一催。 路德良从车站熟门熟路的跑到去往乡里的山道,沿途路过已经恢复原状的路家老房,眼中是满满的刻骨铭心的恨。 安与乡离周口镇并不远,走路大人要二十来分钟,他手短脚短,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乡里的气氛很紧张,他摸到赵家的房子那儿,外婆正在用糠兜子喂鸡。 出狱没多久的小舅躺在摇椅上在门口晒太阳,路德良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我说这是谁,”小舅轻轻一哼,把嘴里的牙签吐到路德良脸上,嘴里挖苦道:“个赔钱货,跟我姐一模一样,从来没往家里带过好事儿,扫把星。” 懦弱的外婆匆忙从篱笆里出来,见到路德良也不是很高兴,但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情来,皱着眉头喝了小舅一句:“你行了!” 她拉着路德良进屋,揪了把小孩的脸:“你爸让你回来的?” 路德良沉默的点点头。 “冤孽!”老太一声叹息,摇摇头转身,“你妈也可怜见的,唉,那么小一孩子……” 屋里很昏暗,点着暗黄暗黄的大灯泡。 这是十分古老的房间,外墙是石头混着泥坯的,屋内有大梁,木头窗户,被虫蛀的乱七八糟的大床,脏兮兮的被单和褥子,墙角放着赵春秀给买回来的凤凰自行车和缝纫机,缝纫机上搁了一个大大的录音机,路德良知道,这是他妈以前的彩礼,都给留在娘家,给小舅用了。 赵春秀就趴在乱七八糟床上脏兮兮的被褥里,睡得眉头紧皱。 “被你姥爷给打了……”外婆垂着头,眼神中也带着恨。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一生,她也曾经想过反抗,但她太懦弱了,丈夫的瞪眼可以吓得她双腿发软,她还有不得不兼顾的孩子和家庭,她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太多,最后只能化为一句幽怨的,“赵财那王八畜生,来家煽风点火。你姥爷一点脑子也没有,又要面子,你妈她……” 路德良紧紧的抿着嘴,盯着床上睡的极不安稳的赵春秀,仿佛要把母亲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半晌后,他轻轻说:“我爸让我回来和您跟姥爷借一下医药费,他被……那个人打断了腿,要钱治病,妈回来就是借钱来的。” 赵母听到借钱的事情,别开眼,一脸为难的说:“这年月谁家也没有富裕的……你小舅前几天又给说了个人家……” 路德良不到大腿高的小孩,奇异的在片刻中听懂了这句委婉的推脱,他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只是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睡的沉沉的母亲。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他垂下头来,表情奇异的没有畏惧,只是颇为失望轻轻的说:“爸还在县里等我,姥姥,我走了。” 他走出门外,看着躺椅上神采飞扬穿着耐克鞋的小舅,又回忆起屋里崭新的缝纫机和积灰的录音机,很快收回眼神,大步走出了村子。 镇上因为工厂移建,原有的厂址已经成为了一堆废墟,镇政府办事效率不行,新厂房都已经落好了,老厂址却仍旧堆着山一般的废墟,废弃的钢筋水泥和铁皮宿舍楼外墙埋在各种垃圾里,镇上很多贪小便宜的人和拾荒者就会时不时的去翻找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赵财也是有这个习惯的,他在镇上住着,虽说已经免了房租钱,但之前为了把房子买下来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存款迅速的用干净了,他每天二两小酒三两猪头肉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租个门面每个月不过三百的进项,比起他以前在县城赚钱差得远,有不要钱的便宜可以揩油,赵财贯来是来者不拒的。 他端着小酒壶慢悠悠的一边喝一边绕着垃圾山转悠,看到有亮晶晶的铁片就用手里的小木棍给翻出来,他穿着带钉子的足球鞋,偶尔也爬上去翻找,会找到更多的东西。 垃圾山被找了那么多天,如今也很少会有人来了,太底下的东西根本翻不出来,表面上值钱的已经不剩什么了。赵财却不信邪,他看到半根歪掉的破钢筋,给用力拔了出来,丢在路边儿上,心满意足的笑着哼歌。 出师见利,好兆头。他把酒壶也搁在地上,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搓搓,大跨步迈了上去。 好家伙!这高的! 小木棒到处戳戳,配合手上翻动,低头拣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耳边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赵财被吸引看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一枚拳头大小的厚厚的铁皮从身边飞过去撞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掉进了一个缝隙里。 赵财眼睛一亮,立刻扑去要拿,结果晚了一步,那铁皮掉进缝隙深处了。 他不死心的用木棍捅了捅,下头扒开几个盖在上面的垃圾,底下原来是一个半米深的小凹洞,铁皮闪着寒光躺在洞侧面,安安静静的。 赵财笑了,他伸长了胳膊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奋力的去够那块贴片,头朝下眼睛盯着目标坚定不移。 耳边一阵忽如其来呼啸的风声,他只感觉到后脑一声闷闷的重响,疼痛随即遍布全身,他连挣扎也没有一下,迅速的失去了意识。 路德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边是一根粗粗的木棍,他用木棍撑起了沉重的石板,抛出铁片吸引赵财躺在地上,然后松开手,杀了他。 路德良年纪小,可清晰的明白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他颤抖的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努力的睁大眼睛,盯着满身鲜血的赵财,一动不动的看着。 月色下蔓延开的血迹,鲜红鲜红的,又带着奇妙的乌黑的色泽。 第61章 唐开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案件已经被侦破,其实也不难调查,路德良杀了人之后就一直坐在现场,睡了半夜之后天亮了,赵王八的尸体被人发现,顺带也看见了他。警察把他当做第一目击者来哄骗着想问出案情的时候,路德良也没隐瞒,直接把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媒体们喜欢说一件事情十分有爆炸性,就喜欢用耸人听闻的标题来轰炸人眼球。海川市电视台已经拟定好了一篇名为《幼儿屠刀挥向老人,家族血泪恩仇史》的重磅追踪节目,虽然也许无法采访到案件当事人路德良,但侧面从乡镇居民处了解到各种浮于表象的“内幕”,再添以脑补,足够让电视台轰轰烈烈的播上半个月。 唐开瀚的一个电话掐停了节目的录制,因为上头施压,众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讪讪的放下经手一半的工作,各归各位。 这实际上是路文良的意思,这事儿发生的既突然又无厘头,但赵王八的面目可憎他也曾经领教的够呛,路德良屁点大的小孩子本来也判不了刑,没必要用公众的谴责把他迫入深渊。 赵财没有直系亲属,他膝下没有儿女,上头没有爹妈,表姑表婶儿都死干净了,剩下的都是赵家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远亲,路德良这事儿做的谁都拿不到便宜,路功他们作为监护人肯定是要被罚款的,但金额甭管大不大,到不了家里人手上,只能充公,这事儿里头水分可就大了。 路功知道这件事之后立马赶回了镇上,断了条腿都不能影响他的速度,路德良杀了人?这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路德良是自首的,其实也不能这样算,他说是他干的,半个镇的人都不相信。赵王八这人年纪虽然大了,但平时撩猫逗狗的,也不那么显老,打架时精力充沛,普通年轻人也打不过他,路德良一屁大点的小孩子?!人家一脚就不知道踹飞到哪儿去了,他能杀人? 也为此,派出所着实盘查了很久,和赵财有恩怨的人太多了,路家夫妻就算一个,可路功瘸了条腿在医院里离这里多远呢!赵春秀也被他爹打的在乡里起不了床,他俩是没嫌疑的。除了他们,还有谁能让路德良心甘情愿的认罪呢? 路功回来就是一通的胡搅蛮缠,说这事儿是自己干的,和小孩儿没关系,赵春秀得知儿子杀了人,差点也疯了,她被她爹打的浑身是伤,可硬撑着也爬来了镇上的派出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人是她杀的,和小孩儿没关系。 如此,久久不敢定案的专案组在排查过后才真正敢确定路德良的犯罪事实,使他们恐惧的是,清楚明白了自己杀死一条人命的路德良小小年纪,却没有显露出太多的害怕,他冷静而孤僻的蹲在专门为他布置好的房间里,每天不说超过十句话,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就算对前来探视的父母,也从不见冷淡外多出哪怕一点关怀。 赵财死了之后,临街的楼房又变成无主的,守宗祠的赵家父母还是有点脸面的,族里的人也没有出面为难太多,反倒开了个内会,将这房子和赵财的一切过往给抹消掉,还给了路功一家,作为代价,族长人选在赵春秀父亲的亲口提议下,在一场新的宗族会议中落在了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旁系头上。 路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又夺回了自己的老房子,但很快的,对路德良杀人的定夺也下达下来,罚款高达五万元。路家的资产几乎是干干净净,找不出丁点好看的了,路功只好把宅基地给抵押掉,自己和老婆又重新搬回了镇上的老房子。 赵春秀每天茶饭不思的担忧路德良能否吃好喝好,但路德良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再交给他们管教,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路文良倒是异常的平静,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事情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了。唐开瀚自作主张的做了许多事情,大概是想要讨好他吧?反正路文良还是挺欣慰的,在唐开瀚的干涉下,路德良这事儿至少没有闹大,他现在还没有被下判处决,但未满十四岁,肯定是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普通来说在对家长进行教育和罚款之后就能把孩子领回家,但唐开瀚没让路德良这样轻易被带走。 小孩儿年纪小,好好教导也许还能改正自己那些烂习惯,再交给赵春秀她们糟蹋,十多年之后说不定真的就教育出一个变态杀人犯了。 唐开瀚看出路文良的忧虑,于是带他到派出所见了路德良一面。 小孩儿瘦瘦小小黑黑的,垂头缩在对面的凳子里,双手抱着膝盖,小小的下巴搁在膝盖尖,看到路文良,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路文良坐他对面,脸色不太好看:“你可真能耐啊!”她讨厌极了赵春秀,对路德良实在是提不起好态度。 路德良抬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缩回眼神,像有些怯意般轻轻的说:“其实我老早就想这样了……” “然后呢?杀了他你要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人之后的后果?你爸妈现在每天都吓得睡不着觉,你知道你以后要怎么办吗?” 路德良泪光盈盈的,却依旧没表情:“大不了把我枪毙了,赵老狗本来就该死。” 路文良看他确实害怕,可说话也能听出小孩儿心理确实扭曲到不行了。 他叹了口气,小声说:“以后呢?你这回死不了,以后出来了,要怎么办?” 路德良不说话,盯着地面看。 他肯定也不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再早熟,他也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他有胆量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罚,却不知道自己未来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路文良就这样和他静坐了一整个下午,站起身的时候,他听到沉默的小孩儿忽然说:“哥,我妈对不住你,但我要是被枪毙了,你要照顾她,别让她饿死了。” 路文良回过头,冷笑一声:“你妈的死活和我没关系,你要是担心她,就好好劳教早点出来,还能赶上上小学,我帮不了你那么多,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我来看过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路德良茫然的看着路文良的背影,显然是不明白其中那么多的复杂。 路文良嘱咐唐开瀚,千万不能让赵春秀花钱把孩子带走,但尽量周旋一下,能给他找个环境好点儿的劳教,花点钱,请人多照顾着,教教做人的本事。 他只能帮到这里,路家的一切和他无关,以前没有,往后也绝不纠缠。 …… 唐开瀚摔了电话,生着气点了根烟,手上资料翻的哗哗响。 已经接近深秋,气候转凉,海川的炎热已经过去,萧条中分外清凉。 唐开瀚的事业却进展的不太顺利,西建帮的几个暗桩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带回的许多消息都半真半伪,他仔细地调查过之后,发现挺多涉及到陈荣西的细节都被巧妙的篡改掉了。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并不愿意怀疑自己帮内的兄弟被收买,其次几个被安插的人手互相都并不知晓,这样默契的异口同声带回假消息,只代表陈荣西这老东西对帮内的人手起了疑。 上周,一趟西建帮原本定在青岛交的大货被临时换了码头,唐开瀚暗地里放了消息给缉毒警,结果对方扑了个空,反倒让西建帮更加小心了,最后还真的给揪出几个盘龙会的人来,打断了手脚送了回去。为此,唐开瀚近来也十分小心,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建帮经营多年,在海川的影响力绝对比外来的汉楼要大,他经营布置了那么久的局面,不能轻易被冲动给毁掉了。可夜长梦多,越拖越乱,这市里的事情差不多也该盖棺定论,快刀斩乱麻了。 两个帮派的事情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即便如此不顺心的事情也非常的多,好比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还是爆发了,唐家撤退的脚步虽快,但也没办法十分干净。到底亏损了不少,好在有了身边的人作对比,唐爸爸已经十分满足。加上姚庆最近三天两头让唐开瀚找路文良一块儿出去吃饭,还把那个玩腻了的小尖下巴给退回了北京,种种用心简直路人皆知,实在讨厌的要命。 可他干活儿的能力还是有点的,健康路的规划被他搞的有声有色,除了居民区后面的高楼住宅和小区没有落成之外,健康路大部分的临街建设已经被迅速的落成,再没多久就该剪彩了,到时候估计节目要挺盛大。 他这会儿又来骚扰唐开瀚,让他晚上的应酬带着路文良一起,唐开瀚好说歹说给推脱过去,挂了电话之后,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 路文良抱着一沓打印好的传单从家门进来,手里拎着菜,见他这模样,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回来啦?”掐了烟头,唐开瀚松开眉头站起来,走过去接过路文良手中的菜和传单:“上午去哪儿了?” 路文良新想起正事儿来,眉头一皱正色问他:“我问你,健康路那店面我租多少钱一个月比较合适你前几天说帮我去问,有没有问出头绪来? 唐开瀚挑眉回想了一下,恍然说:“啊!我记起来了,我帮你问了,那房子街道那边商量出来大概按照一平方一个月十五块钱,水电大概是商户自己出的,不过这是前几年的价格,什么时候商铺价值上去了,到时候要搞拍卖的。” 路文良低头一合计,也觉得靠谱,十五块钱一平方,他手上二百四十平方的商铺,一个月也有三千六百块了,加上押金什么的,出租签上一段时间的合同,能够一口气拿到不少,虽然没有补偿款那么多,但也足够他用这笔钱慢慢的还给唐开瀚。 “行,”路文良拍板道,“那我下星期去装修,你记得要借我钱啊,我拿了房租就还给你。” 唐开瀚听着有点不高兴,但也不会这样直白的说,他习惯了拐弯抹角含蓄着来,于是浅笑着凑近路文良的鼻尖,贴着脸轻声说:“我的就是你的……你说的那么见外干嘛?” 路文良挪开脸,挑起眉头,一本正经的:“你的就是你的,别瞎说啊,我俩可不是那种关系。” 唐开瀚为他的不解风情气结。 唐家实际上是很古怪的人家,唐家父母加上唐开瀚和唐瑞安,一家四口绝不能说感情是不好的,正相反,这一家人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的沟通就能极有默契,唐开瀚能记得父母的生日,虽然不送礼物但也会差使小弟打电话祝福,唐小弟提起母亲,就经常会说到这位贵太太在家里保姆好几个的情况下时常洗手作羹汤,但古怪的是,一年到头,也很少会听到他们互相通几次电话,好像平常不是家人的陌生人到了圣诞和新年前夕就会倏地亲密起来,到十二月份,家里的电话铃声才会带上一丝人情味儿来。 路文良在唐家住了那么久,唐妈妈也早已知道了他的存在,有时也会主动要求和路文良说说话,言辞都十分温和柔顺,典型的全职贤惠太太,不太讲重声的类型,也只和路文良说一些你很好、麻烦你照顾或者谢谢你照顾他们之类的话来。 以前唐爸爸忙于工作,是从来不露面的,但由于最近香港的经济实在是萧条,他差不多半个星期都懒得去公司了,时常也会在电话里出现一二。 对路文良他很热情啊,比唐妈妈热情多了,常要他“帮忙教训两个不成器的小孩”,并且对路文良极有远见的商业眼光赞叹不已,要拉着人一起谈经济。 路文良哪里懂得经济啊?在内行人面前没有三句就要露馅儿了,所以他很少说话,时不时的觉得自己可以插上嘴了,或者有几个自己尚且记得的巨大商业经济变动,在开口含糊的说上几句,如此一来,唐爸爸对他简直是无比的心悦诚服,如同棋逢对手那样,时不时的要和他探讨两句。 这没办法,躲不过的,唐爸爸讲话挺有技巧,也风趣幽默,和他聊天并不受折磨,路文良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这个奇怪的长辈的欣赏。 有天唐爸爸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在电话里抱怨起现在香港毫无过圣诞的气氛了,许多小开被迫卖掉代步车,陷入经济困境,不知道多少股民跳楼自杀,但也新兴了一批新的胜利者,近来把市场搅得乌烟瘴气。 路文良提议让他买楼投资,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说起了过圣诞的事情。 “节日当然要过!”唐爸爸中气十足,几乎可以脑补出电话那头严肃的神色,“好久不回内地,不知道那边现在如何,今年我和玉蜀去你们那里过!我打拼了这么多年,忙着赚钱赚钱,竟然没有时间到海川玩一趟!” 唐妈妈名叫川玉蜀,是四川绵阳人,据兄弟俩说是个身高一米六皮肤雪白的奇女子,长得雍容美丽,才让唐爸爸一见倾心,结婚之后更是悉心操持家务,偶尔也会显露泼辣脾气,但大多数时候是个软绵绵的母亲。 唐开瀚叫路文良看过合照,照片上一对年纪三十出头的夫妻,穿着严肃的军绿色西装,唐妈妈却烫了卷卷的黄头发,眯着眼睛笑得眉飞色舞,唐爸爸表情严肃的像在战场上,看着镜头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唐开瀚盯着相片:“我爸是江苏人,但在武汉长大,脾气急得不得了,小时候我们不听话是用鞭子抽的。不过对我妈还不错,我遗传他,也疼老婆,你倒是信我一回。” 路文良立刻被他酸的倒了牙。 电话里他居然又想起唐开瀚恶心他那事儿,唐爸爸的嗓门儿让他想到舞动的鞭子,不过不同于对唐开瀚兄弟,他对路文良挺和蔼的。 路文良怎么也说不出其余的话,只好连声欢迎。 唐家爸妈抽了空子,于是包袱款款的来海川玩儿了。 要说海川这地方,确实是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就有着“天下美景,难出其右”的美誉,虽然全国上下类似的赞誉实际不少,但能到这种褒奖,总归还是有某些长处的,否则不夸别人专夸这一处,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可不是引人非议么? 出海川走高速一个小时能到束海最邻近海湾的一边,那里碧海蓝天,沙滩是雪白的,虽然颗粒比起黄沙粗糙,做不了沙雕,但用肉眼欣赏,绝对是任何黄沙滩都比拟不了的美貌。碧蓝色的大海如同清透的碧玉横在蓝天下,无风的天气,那里绿荫也浓,在沙滩下看海戏水最美好不过。 不出高速,走国道,边郊再往外,就是自然风景极好的山峦,上头庙宇古刹,香火旺盛,海拔挺高的,登上山三分二左右,遇上好天气,就会被浓浓的包裹进雾里,腾云驾雾感觉,只是不安全,以前时常有人沉醉其中飞身而下,于是近几年加固了登山的栏杆,安全与美景并存了。 加上从前内斗厉害的几年,海川受到的影响相比其他地区要小,许多老建筑文明都得以保留。这些景点以前确实不太出名,在近几年,却是频频吸引来各种热爱古文化的游客,但专业宰客的商贩还没有经营起来,于是正是最干净最适合游玩的时机。 路文良嘴上不在乎,心里却无比紧张,在约好时间之后就为唐家爸妈拟定了一份详细精密的游玩计划,帐篷、吊床、睡袋一一购置好。 唐开瀚瞅着家里的一堆东西,诡异的笑:“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新媳妇见公婆呢!” “滚你的!”路文良心烦气躁,挖苦他,“看病了吗?开药了吗?按时吃了吗?三秒钟!” 路文良给唐开瀚新起了个外号叫三秒钟,这太有侮辱性了!唐开瀚每次听见就要发飙。 唐开瀚笑容一收,表情果然立刻危险,“你再叫一遍?” 路文良清点帐篷的面积,计算着五个人两个帐篷够不够用,正在烦躁,闻言一点也不客气的真的重复:“三秒钟三秒钟三秒钟!药别停啊三秒钟!” 唐开瀚下一秒就扑过去了,探手直取他裤子,拖住了就要往屋里拽:“我给你看看到底是三秒钟还是三小时!你最好给我坚持到三分钟!” 路文良踹他:“你干嘛啊!神经病啊我忙着呢!!!” 唐开瀚不干,事关男人尊严,他一转身把路文良压墙上就吻上去了。 路文良头皮一阵发麻,唐开瀚嘴里淡淡的烟草香简直是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味道,他纵然无意此道,也没有能力丝毫不眷恋的推开,于是哼哼两声,半推半就的绕着男人的腰凑了上去。 两个人亲了一会儿,路文良推推唐开瀚,示意他放下自己。 “你别闹了,”下了地的路文良拍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很不满的说,“我没打算和你保持这种关系,这种事情你以后别做了,搞得大家都尴尬。” 唐开瀚也是一时情难自禁,从周口镇回来开始,他和路文良的关系就一直保持在语言挑逗——肢体轻微接触——语言挑逗——视线挑逗上。他出于担心路文良会因为太过激进的追求而退缩的顾虑,而路文良则时刻裹足不前有意装傻,这种大家心知肚明却有意隔着窗户纸的暧昧是急性子的唐开瀚无法忍受的,但想了想,他还是压下心中的急躁。 “你真的不喜欢我?”唐开瀚选择不死心的劝说,“我很好的,试一试为什么不行?” 路文良简直无语:“谁和你说这个了!?” “那你在说什么?” “我说咱俩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你知道什么意思嘛!?” 唐开瀚看了眼乱七八糟堆在墙角的各种野营物资,这都是路文良出门一样一样细心买回来的:“你对每一个朋友的父母都那么小心!?” 路文良无言以对,片刻后垂下眼说:“其实我也没几个朋友,更何况你爸妈除了是你爸妈之外,还是瑞安的爸妈呢,我和他关系也很好啊。” 唐开瀚小心眼极了,路文良这回答分明就是敷衍!这怎么行!? 他才不会退缩呢,路文良明明就对他有感觉,偏偏胆小的要死,他要是退缩了,他们就真的没有一点可能了。 第62章 在遥远的很多年以前,唐爸爸曾经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带着自己全部身家闯荡的年轻人,唐爸爸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嫁给了他,帮助他扶持他,一心一意替他管理内宅。 后来发达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唐爸爸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睛的,他差一点点就迈入了出轨的不归路,前凸后翘皮肤雪白的美女已经妖娆的躺在床上用眼神勾缠的时候,唐爸爸还是忍住了内心不羁的放纵,所以他是个比较有自制力的人,他对家庭有着非一般的责任感,因为经历过穷困,对钱财看的也比较重,但总体来说,他是个温柔的好丈夫,也是个挺能言传身教的好父亲。 唐家兄弟却和父亲都不大亲近,从相片里也能看出唐爸爸不像是个会有子女缘的人,他的眉心凹下一道深深的丘痕,这代表他长年累月都喜欢皱眉,法令纹很深,这就让他看起来更加显老,嘴唇抿起来的时候严肃的朝下延伸,肯定也不常微笑,谁家要是有这么个父亲,再加上三天两头都信奉着棍棒教育,孩子能亲近才是怪了。 虽然是内陆人,但唐家夫妻却很少会来到海川,平常沿途经过也是有的,但那时都是事业中心发展的时候,他们很少会有闲心下车来走一走逛一逛,这反倒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这个全国有名的旅游城市,天气选得好,不冷不热的,有暖融融的阳光。 唐妈妈打着一把小花伞,穿着内地如今还不时兴的哈伦裤和小高跟鞋,一件灰色的无袖皮草,身段妖娆皮肤白嫩,比起同年龄段的女人要年轻了至少十岁,一出飞机场,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唐爸爸拖着行李箱走在后面,很不满意的盯着那些眼光放肆的男人看。他年纪大了开始变胖,后来信了佛,开始修身养性,眉宇之间也少了很多年轻时曾经有过的戾气,老了,他比同岁的妻子看起来至少老了十五岁,但气质却是平和的,和眼神不大搭调。 唐妈妈暗自窃喜自己的魅力没有消失,回眸笑着对唐爸爸道:“你看我,真是越老越金尊,去年就叫你要运动,现在看到区别了吧?” 唐爸爸快走几步,把手臂宣告所有权般揽在妻子的腰上,轻声呵斥:“多大的人了!你给我稳重一点!” 丈夫从来不体贴,唐妈妈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暗自收下了他主动表达的在意,从通道出来,远远看到接机口站着儿子熟悉的身影。 她激动的一把扯下自己的眼镜,在空中来回摇晃,唐瑞安看见她后,激动的回应了起来。 “像个什么样子!”唐爸爸一皱眉,拖着妻子放慢脚步,狠狠的给仍旧不成熟的小儿子递了个眼神。 路文良站在唐开翰身侧,有些忐忑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唐开翰莫名的也多了一丝紧张,见父亲过来,中规中矩的点了点头:“爸,妈,好久不见了,身体怎么样?” 唐爸爸奇怪的更加满意他这冷淡的态度,竟然挤出一丝笑来,点点头:“我和你妈都很好,你看起来也很好!不错不错!” 话锋一转,他看向路文良,眼神一亮:“这是小路吧?第一次见面,大小伙子啊!” 路文良笑了笑,难得局促了起来,点头跟着唐开翰喊:“叔叔您好,阿姨好!” 唐妈妈笑的眼睛眯起来,伸手捏一捏路文良的肩膀,连连点头:“好!你也好!长得可真俊俏,多大啦?” 路文良抿着嘴:“我比瑞安要小几个月。” “哟,那可还小着呢!”唐妈妈有些意外。倒不是路文良看着显老,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人,看年龄已经不会完全依靠脸蛋了,一个人从气质和眼神是能看出阅历的,这等同于人该有的年纪,路文良从气质上看来倒是比唐瑞安沉稳不止一星半点,唐妈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喜欢,从手上拆下串樱桃大小佛珠来,套在路文良手上,“阿姨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是先前求来的老沉香,我拿来雕成佛珠了,你带着,可以避避邪什么的。” 唐开翰心中一跳,见路文良面露窘色的要推托,赶忙一手扶在他肩膀上,暗暗施压:“妈给你你就收着吧,老人家的好意,这里人多,推来推去的也不好看。” 路文良被这样一讲,倒是不好意思客气了,只好道谢收下。 唐妈妈听这话听的有点奇怪,可她一贯不是多想的人,在机场人来人往的,也不便她沉思什么,于是面露疑色,却觉得自己大概是空穴来风的瞎紧张而已。 唐爸爸倒是颇为奇怪的看了儿子一眼,唐开翰低头专注的看着路文良,那眼神让他心中一颤,却理不出头绪来。 回家后,唐家父母对房子的干净整洁视察了一番,表示还算满意,唐瑞安招呼爸妈坐下,去端茶倒水,路文良和唐开翰则自觉的围上围裙开冰箱拿菜做饭。 这客厅跟香港的豪宅相比当然不大,但布置简洁明快,设计感也不错,总体温馨大方,唐妈妈累了一天,穿着拖鞋半倚在贵妃榻上小憩,唐爸爸则迅速的取出电脑来视察股市情况。 唐妈妈眯着眼,电视里正放着午间新闻,有关破获了金三角特大贩毒案的报道,想到大儿子目前的职业,她听的心烦气躁,忍不住微微叹气。 抬手招过忙前忙后的小儿子,唐妈妈下巴点了点厨房里正在替路文良系围裙又被一脚踹开的唐开翰,轻声问:“这个路文良是什么来历?” 唐瑞安趴在沙发上,眼睛眨巴眨巴:“您说路哥?妈您那边居然没有查到吗?” “被你哥重点提出过了,谁去查?” 唐妈妈不满的这样说,然后又叹口气,“不过倒是挺好的孩子,又乖又能干的,你要多和他学习。” 唐瑞安撅着嘴:“这都是生活磨练的,您知道他受了多少罪才变成这样的么?我宁愿傻一点,也不想吃这种苦头啊。” 唐妈妈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唐瑞安捡了几个不难懂的随便说了一下,听的唐妈妈各种嗟叹。 “唉……家务事真的说不清,你啊,看人家就知道了,你从小泡在蜜罐子里呢!”饶是如此了,唐妈妈却还是觉得这三个孩子相处的违和,于是偏头漫不经心的问:“他和你哥一直这样?关系很好啊?你哥那种人愿意交的朋友,肯定也有长处。” 唐瑞安笑嘻嘻的:“路哥和我哥的关系可好了!这是您看到的,还有您没看到的呢。” 唐妈妈盯着唐开翰和路文良和谐炒菜的背影,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两个人一起努力在一小时之内给搞出来了,厨房一团乱,小弟自觉的进去收拾,他平常不做饭光吃,钟点工不来的时候就挺自觉的奉献劳力,不然要饿肚子的。 唐妈妈有趣的捅捅丈夫的肚子:“你看臭小子和臭老大,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哪里有那么勤快啊?” 唐爸爸嚼着戒烟糖,瞥了一眼,语带不屑:“还是得有好榜样。” 兄弟三个端着菜出来,让原本以为要吃猪食的一对爹妈又是大吃一惊。 “妈你吃这个!”唐瑞安吃了一口糖醋排骨觉得好,连忙给他妈夹了一块。唐爸爸见状,就也给老婆拣一块。 唐开翰闷不吭声的吃饭,筷子闪电般划过空气,朝路文良碗里也丢了一颗。 路文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对上唐家父母探究的眼神,只能用力咀嚼,借以咽下难以启齿的羞愤。 唐开翰抿着嘴神色冷硬,他餐桌下的脚被路文良踩了十好几下,虽然家居拖鞋脚底软绵绵的,踩起来并不怎么疼,但路文良平常很少这样,现在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唐开翰又不知道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又生气,头痛不已。 一桌子人只有唐瑞安是真正没心没肺的,父母来了他很高兴,胃口也比平时多了两碗,一桌子菜里有半桌进了他的肚子。 唐家爸妈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内心实在是很受震动,两个儿子的改变大到让他们一时间没办法习惯。 唐开翰是家里出了名的沉默,从小他就这样,自己特别有主意,以前学习不好的时候唐爸爸常常会花费半天时间来教训他,但这孩子就真的是任尔东西南北风,闷不吭声的从来都不会有个一字半句的,后来长大的倒还好点,却又因为要接收他爸在内地的事业,和父母远远的分开了,一家人变得越来越生疏,后来慢慢的,竟然只在每年的圣诞和新年才得以见面了,于是乖巧倒是看着比从前要乖巧了,父母却更加没有立场去干涉他做些什么事情。正因此,家中那种温馨的一家人氛围一天比一天稀薄,后来甚至发展到年夜饭都用公筷夹菜。 唐瑞安倒是比哥哥要开朗,但从小就不懂事,喜欢到处乱玩,香港那边特别高阶级的人唐爸爸从前也接触不到,唐瑞安从小的朋友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长大了慢慢条件变好,却难免留下了小时候的本性,不敢说和那群二世主一样奢侈乖张,但确实是安静不下来的,又不太有生意头脑,不爱学习公司的事情,假期也不肯实习,还乱交女朋友,着实让唐妈妈操了很多的心。 兄弟俩以前的感情也不能说好,很久不见之后的重逢大概也是有血缘联系的,他俩不太吵架,但比起其他家庭亲密的穿一条裤子的手足,差的就远了去了。唐爸爸想得远,就常常会担心,以后自己老了去了,兄弟俩再娶了不合心的老婆,会不会渐行渐远,甚至因为争夺财产反目成仇。 要不是因为如此,香港那么好的学习条件,唐爸爸绝不可能把唐瑞安给送到海川来,一开始的时候唐妈妈是很不放心的,担心唐开翰不接受弟弟,又担心唐瑞安照顾不好自己,太任性会惹哥哥生气,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她仔细回想,其实每一年都能看到孩子身上非常明显的改变的,好比第一年在海川回家过年的时候,兄弟俩交流就比平常要多了许多,饭桌上的公筷平安夜的时候也撤下了,唐瑞安这小王八蛋竟然也勤快的帮忙切烧鹅。 第二年第三年,这种情况变得越加明显,以前的狐朋狗友们慢慢的电话也少了,回到香港出去找乐子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嘴里就老是挂着一个陌生的名称,或者是路哥,或者是文良。 她还想啊,这是何方的神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居然比愚公移山还厉害,能把不听话的小孩儿给摔瓷实了? 她私心里是很感激路文良的,毕竟两个游走边缘的孩子确实是被他影响继而发生改变的,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却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亲密。 唐妈妈有点发愁,她好像吃醋了。 唐爸爸不太明白妻子隐秘柔软的女儿心,他看得更多,看得更远,唐开翰这种照顾完全不像是对弟弟的照顾。亲弟弟坐这儿呢!没有这待遇!,路文良是独一朵的奇葩! 这太奇怪了,唐开翰干嘛要对人那么好?在他看来,路文良再讨人喜欢也不到这地步,夹菜照顾这事儿,唐瑞安做,没什么,唐开翰来做,意义完全就上了个档次,大儿子的德行他还能不知道吗?不喜欢的人面对面连个屁也不要放的,路文良能被这样,明显是很受他的青眼了。 唐爸爸觉得稀奇,又挺高兴大儿子能在为人处事上有些改变,他的那些朋友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板一眼,路文良温柔又会照顾人,算是最特别的了。 这样想着,唐爸爸又难免对路文良高看一眼。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能让他大儿子这种人都无意识的放在心里,这人肯定有他不太一样的地方。 毕竟有正事儿,大家各怀心事的吃过饭,唐爸爸擦干净嘴,站起身来,对唐开翰小声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唐爸爸每天日理万机不敢说,公务多的也是桌子放不下的,最近香港经济萧条,他才得以抽出时间回内地旅游,但他回来一趟,也绝不只是玩玩那么简单。汉楼的事物他交给唐开翰那么多年,一直很少过问,偶尔回来了,也是想要知道个大概的。 唐爸爸性格急躁,他要做什么事情,喜欢光明正大的来。他打江山在自己长大的湖北,耳濡目染了湖北人爽朗刚硬的脾气,轻易不愿意低头,也喜欢做主人,小时候和长辈学习了一些,后来生活跌宕,就在那儿发了家,几十年下来,打下了维稳的江山,却也没有那么不可一世,黑道中的事情说不清楚,肯定是没有外人看去那么光鲜亮丽的。 他也一心希望孩子不要深陷其中,唐开翰的脾气他了解的很,父母的直肠子一点没有遗传到,满脑子都是弯弯绕绕的小凹槽,有时候唐爸爸也是搞不清他在想什么的,但只一样,大儿子洗白汉楼的事情,在他看来做的十分好。 这口饭吃不了一辈子,内地不是香港台湾,民风要封建一些,政府的铁腕也更利落,民不与官斗就体现在这里。涉黑也一样,总归是胆战心惊走着钢丝,在犄角旮旯里等着上头不注意的时候赏口饭吃的,和正经纳税的商人就是不一样,一场扫黄打非就能把人多年的经营打的元气大伤。 如今汉楼有大部分的产业已经成功的脱离了那个名头了,用账面亏损的酒店和餐馆以及几个基金会,汉楼的黑钱让唐爸爸在香港的事业不至于早期就被饿死在肚皮里,不过这样一来,帮派的影响力弱了不少,好在唐开翰并不在意这个,他也是想要正经经商的。 关上门,唐开翰就沉声对父亲说:“爸,以后谈事情的时候注意一点好了,小路不知道我干这行的。” 唐爸爸很诧异:“你没告诉他?” “我跟他说我是搞酒店的,你是地产企业家。”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唐开翰瞥了父亲一眼,然后说:“我把武汉的那几个酒店都转手了,四川的人手已经撤掉了,也没有留产业,你那边有能接受的条件吗?大理和昆明还有几个度假村很赚钱。” “这个你去和你弟聊,我不管,赚钱就留下来呗,”唐爸爸不甚在意,他关心的是别的,“那个小路,身份确定安全吧?” 唐开翰扯着嘴角:“这个你不用操心了,我查过了,都没有问题。” “我担心你出纰漏。”唐爸爸转开眼,对儿子不善的视线视而不见,“你这是干什么?他见识挺广,也会讲话,我挺喜欢他的。” “我在追他,”唐开翰没打算隐瞒,隐瞒多了令人怀疑,被责怪的人还是路文良,于是乎抢先打一剂预防针,“你也别难为他,我人还没有追到手,所以事先说一声,爸你能帮忙也尽量帮我一把。” 唐爸爸五分钟没反应过来。 真是好奇怪,他只是想要和儿子说一下海川地盘的事情,为什么会忽然从天而建一枚大炸弹? 他脑子都懵了,傻乎乎的盯着儿子看,好一会儿过后,才猛地拍了把桌子,幽幽道:“……操……” 唐开翰有点心虚,但表面肯定是滴水不漏的,他微皱着眉头,就听他爸反应过来后颇为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大概没有,我再说一遍也行,我在追求小路,你们有空的时候帮我说说好话也行。” 唐爸爸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为啥儿子说这话能那么理直气壮的。想当初他看上了唐妈妈的时候,家里已有婚约,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回去和家人提出退婚的,那时候人多淳朴啊!儿子这是喜欢上了个男人,性质严重那么多,他怎么能不紧不慢的!? 唐开翰不是开玩笑的人,唐爸爸清楚这个。所以他很明白儿子这话抛出来的分量。儿子从小就这样,说一不二,想要做一件什么事情,你劝他十年也不可能拉他回头,这是一头驴! 这消息来的突然,唐爸爸脑子瞬间乱成了一团麻,他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吐了口气,伸手挥挥:“快滚!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唐开翰丝毫不留念的扭头就走,唐爸爸盯着紧闭的门扉发了会儿楞,想起自己年少轻狂时经历过的几段感情,懊丧的捂住了额头。 片刻后,猛地抬起脑袋,朝着屋外大喊:“玉蜀!玉蜀你进来!” 唐妈妈正在整理行李箱,她带回来许多礼品特产,大大小小放了一地,从袋子里抽出一件三叶草的外套来,唐妈妈热情的往路文良身上比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身高多少,随便买了件薄荷绿的,还以为不能穿,没想到你皮肤那么白,肯定好看!!” 路文良推辞不过,只好穿上站起身来,唐妈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连连点头:“好看。” 唐瑞安则趁着严厉的老哥和老爹都不在的时候,缠着母亲要新出的PSP,唐妈妈拗不过他,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掏了个口袋出来:“看!” 唐瑞安兴奋的一把抢过拆开看,唐妈妈偏着头看儿子的模样,暗暗叹气。 多大的人了还在玩这个东西,她是不赞成的,唐瑞安应该和他哥哥一样沉稳些,或者和路文良这样,不要太过跳脱。她也就满足了,可是大概是小时候娇惯太过了,这孩子一直是这种长不大的模样。 她想了一会儿,又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于是低声和路文良讨论第二天要去露营的计划,清点了煤炭和烤炉帐篷防潮垫,唐妈妈想了想,还想问睡袋带够了没有,谁知道书房里的唐爸爸恰巧就出声喊她了。 和路文良点了个头,唐妈妈绕过客厅发现大儿子就站在书房门口,见她过来,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掉。 这都什么毛病啊…… 唐妈妈盯着儿子很不满的看了一会儿,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太沉闷,一个太活泼,为什么非要走极端呢? 第63章 唐爸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唐开翰和他说的事情,唐妈妈莫名其妙的被叫进来又被差遣出去,老头子要面子又记挂曾经的情史,头痛欲裂,没想到第二天居然还要和路文良全天相处。 说好了去爬山露营,沉重的行李唐开翰肯定舍不得路文良来背,身强体健的兄弟俩背着半人高的大包走在前面,唐妈妈拎着鸡蛋,路文良拿着轻便的煤块和肉。 唐爸爸大肚皮走不快,远远的掉在后面,眼神锐利的盯着走在半前面的路文良,像是想要看出朵花来,时不时又转而去盯着儿子,那才是真正导致他睡不好觉的罪魁祸首。 好不容易能和两个儿子出游的唐妈妈显的异常高兴,她唱着很多年以前的老歌,爬台阶非常的快,脖子上还挂着傻瓜相机,碰到风景不错的地方,都是要停下来,让儿子给她拍一张的。 大家说说笑笑的氛围极好,唐爸爸憋屈又沉默的模样反倒成为突出的异类,拍了几张照片还喝了山泉水之后,唐妈妈回头盯着自己一路都没说几句话的丈夫,等到他走到近前了,才小声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干嘛!出来玩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爬山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你干嘛摆脸色?” 唐爸爸连说都不知道怎么说,说他因为儿子心烦?老婆问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唐爸爸的体贴一直都表现的很低调的,唐妈妈虽然看上去脾气好,但川妹子,不泼辣的实在不多,结婚这么多年,两个人心有爱意互相扶持着,少有矛盾。可即便这样,在孩子们未曾看到的角落里,他们也是有过争吵的,唐妈妈发脾气很厉害,过后又喜欢憋在心里,老是为了以前的矛盾而委屈垂泪。唐爸爸虽然嘴上不说,看到了心里却也心痛,所以一般家里的糟心事他都尽量避免给老婆知道的。两个儿子从小也是这样,唐瑞安读初中的时候,学校里还有太妹谎称怀孕了要闹着嫁给他的,唐爸爸也都是一个人来处理好,让唐妈妈至今都蒙在鼓里的。 那些小事情都这样了,事关唐开翰的性向问题,他又怎么敢说?老婆万一有个想不开的,他又要怎么办?虽说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为这个哭上十天半个月还是有可能的。 社会在进步了,唐爸爸也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同性恋在香港实际上并不少见,但也不是普通人眼中的好词儿就对了,他们平常工作应酬,某些客户口味特殊的,也有专门的产业链。唐爸爸并不陌生这样的人群,但就是因为熟悉了,看透了那些柔软缠绵丝毫没有男人味的男人,或是奇装异服留着长发捏嗓子说话的娘娘腔,他才更加无法接受自己儿子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对大儿子抱了十分大的期望,但只要这个消息被人挖出透露出去,唐开翰曾经为事业做出的所有努力也许都会随着舆论的谴责而付诸东流。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父亲,唐爸爸十分的抗拒起那位让儿子神魂颠倒的小路来。 他忽如其来的疏远在自己看来理所应当,但在唐妈妈看来却事出突然,他这昨天的沉默唐妈妈看在眼里,起先是以为丈夫身体不舒服,仔细问过之后又是健康的,所以今天那么开心的时候看到丈夫的苦瓜脸,唐妈妈就有点委屈。 “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出来玩?!”唐妈妈皱紧眉头推了丈夫一把,“挂着这个脸是要给我看吗?啊?” 唐爸爸很烦躁的抬手挡住妻子的挥来的拳头:“你别闹了!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唐妈妈抿着嘴,眼神很不满,“你是出来玩儿的还是出来扫兴的?不高兴回去好了!没有你陪我一样玩的开心!” 见妻子生气了,唐爸爸更加无奈,他为了儿子的事情心烦,难免就冷落了老婆,这也是他的不对,出来玩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拉了把老婆的手,唐爸爸把人拽进怀里,揽着腰粗声教训:“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不要闹了!快点爬山,前面人都不见了!” 丈夫态度不好,但终归行为上有变化了,实干派的唐妈妈于是也不再生气,重新笑容满面的唱起歌来。 两个长辈忽然掉了队,走在前面的路文良马上发现了,他叫住还在向上爬的两兄弟:“喂!你们俩等一下,叔叔阿姨不见了!” 唐瑞安没心没肺:“一会儿就上来了,咱们继续爬,他们也走得很快的!” 路文良不太安心:“这楼梯那么陡,他们是不是爬不动了?瑞安!瑞安?” 唐瑞安知道自己要被使唤,苦着脸拿定主意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死都不愿意再朝下跑:“路哥你饶了我吧!下去了还要上来,我会死的!” 路文良无法,只能把视线投向唐开翰,唐开翰一声不吭的把背包给卸了下来,砸在弟弟的身上,快步走到路文良身边。 他们已经爬了很高了,周围环绕着不淡的雾气,除了近处清晰的山壁和栏杆,远处山下的景色几乎是一片的白茫茫。呼吸的时候肺部里微微的刺痒。 “不用紧张,”看路文良神情着急,唐开翰安抚他道:“我爸年轻的时候珠穆朗玛峰都登过,身体好得很,不至于在这里就不行了的。” “年纪都那么大了啊……”路文良迟疑的看了眼阶梯之下,叹口气就想朝下走,手忽然被轻轻我握住。 早晨的天气还有些寒,路文良怕冷,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大围巾,可绕是这样手部也还是一片冰凉。唐开翰却恰恰相反,他一年四季手心都燃烧似的在发烫,两相接触间,竟然暖的他全身都打了个颤。 “放手!”路文良挣脱起来,“你爸妈都在后面呢,一会儿被看到了!” 唐开翰握得紧紧的:“你管他们干什么?自己高兴就行了。”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放手!” 唐开翰懒得理他,拽住了朝上走:“不要管这个了,上来吃点东西等等好了。” 喝水的唐小弟看着两个哥哥紧紧交握的双手,十根手指头恨不得缠在一起的那种握法,他和他女朋友看电影的就时常会这样握。 “路哥你们……”盯着交握的双手看的失了神,唐瑞安表情疑惑,却被迎面丢来一双皮手套:“拿点饼干出来。” 路文良忙着挣脱,唐瑞安的眼神他看见了,唐开翰在外面这样干实在太过分了一点,两个男人怎么能随便握手。 唐开翰感受到路文良对自己的抗拒,心中万般无奈。在和父亲坦白之后,他心里未必是没有担忧的。他很清楚父亲的脾气,直爽又专制,喜欢掌控一切,曾经他最讨厌的性格。 这样的父亲在无法掌握全盘大局的情况下是不可猜测的,唐开翰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说服父亲不要管这件事情,或者帮忙一起说说话。但他喜欢路文良,就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定下心意时行动着,他不想隐瞒着家人,都这个年纪了,唐开翰从没有交过女友,不给他们打强心针,到时候父母擅自安排相亲或者联谊,肯定会引发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为爱情争斗的人是坚韧又脆弱的,有恋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或者缠绵的亲吻,他们可以强硬的像块钢板,刀枪不入。可也许情人间轻易的口角矛盾就能抹消掉之前一切为爱而铺垫奋斗的努力。 唐开翰再怎么坚强,也不代表他会甘愿为了一段无望的爱情而和家人作斗争,路文良的态度是很关键的,他需要偶尔的一些鼓励和支持,哪怕是在对方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来的。 路文良冰冷的手心比起火炭更加引发唐开翰的内心沸腾,此刻在他手部的挣扎扭动无疑是在给他泼冷水,唐开翰焦躁极了,狠狠瞪了坏事儿的唐瑞安一眼,他紧攥着路文良的手掌:“你能不能不要闹了!安静一小会儿,和我在一起一小会儿不行吗?!” 害怕唐瑞安看出不对头,路文良凝视了唐开翰一会儿,叹了口气,拉了拉:“你跟我上来说。” 说完他领先几步越过唐瑞安走到了更高的上面,靠着山岩壁那边的一颗枯坏的老树,隐身入内。 唐开翰抽出根烟叼在嘴上,探头看了阶梯下面一眼,松开路文良的手:“不好意思,刚刚有点激动了。” 路文良又不是傻子,唐爸爸的表现够明显的了。昨天还闹着说自己带了一份特制的白玉象棋要和路文良练手的,吃晚饭的时候还很刻意的照顾他,和他说说笑笑,但自从唐开翰和他独处过后,唐爸爸态度倏地就不对了。 昨天一整天他就没怎么出过书房,后来在客厅碰上面了,唐爸爸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匆匆的点了点头就闪避开,眼神交流更是想都别想。今天就更过火了,早上坐车来时候,因为东西多,开了两辆车子,他本来是要坐唐开翰开的小红旗的,车后门都打开了,看到后座上的路文良,他马上借口还有东西没有拿然后跑到后备箱去磨蹭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把唐小弟给赶到小红旗那儿,自己开车载着唐妈妈来。 这明显就是在躲避嘛! 树洞不大,里头是火燃烧后漆黑的焦痕,唐开翰抽了半根烟后担心路文良抗议,赶忙给捏灭了。他抽烟的空当,路文良就盯着他看,想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唐开翰虽然一直以来有意隐瞒路文良他正经的职业是什么,但路文良本来就是一早知道的,也就没有被蒙在鼓里这一说。汉楼的历史有多久没有人比同行更清楚了,唐爸爸年轻的时候肯定也不是善茬,路文良不可能想当然的以为人家变老了就放松了戒备,忽如其来的疏离背后的可能性太多了,有些后果不是路文良这种升斗小民能承受的,一路过来他就心事重重的在想原因,现在有个机会问,路文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实他是怀疑唐爸爸疑心他身份的,但现在放在台面的唐家人也只是正经的在经商赚小钱,何来的身份疑虑一说?这话不好开口,他只能忐忑问:“你爸昨天就对我没好脸色了,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他干嘛了啊?” 唐开翰把烟掐灭,换了几口气,左右看了看没人,低头给路文良兑了一口深深的吻。 路文良敲着他的后背,过了两分钟才把人拉起来,擦掉自己嘴边的口水,他有点生气唐开翰不看场合的亲昵:“你干嘛啊!?正经点能死啊!?我问你话你亲我干嘛?” 唐开翰皱着眉头,双手拦在路文良头两侧,云淡风轻的说:“我把咱俩的事儿和他说了。” 路文良先是呆了两秒钟。 他迅速的探出头来看树洞外面是否跟上了人,确定没有人后,他立刻发飙了:“你他妈神经病吧!?我和你有什么事儿啊!?” “你心里清楚。”唐开翰手指头抹上路文良刚刚被吻过还有些红肿的嘴唇,被一把打掉也不生气,轻声说,“不至于这样吧?你又不是不喜欢我,干嘛那么大反应?” 路文良盯着他,心里气的炸了锅。这家伙倒是满不在乎,他说了这种事情,让唐家父母怎么看待自己?不至于那么着急?说得好听!他不着急自己能不着急吗?更何况自己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倒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见多了这里面的事儿,路文良惜命的很,不可能真的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不用说汉楼这种大集团了,就是西建帮盘龙会这种海川本土产业,龙头老大们也是从来都不大收敛的。陈荣西脾气好,这是确实,但他的宝贝女儿陈秋实却不是省油的灯!小姑娘年轻漂亮追求者也多,年纪小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想要尝试,陈秋实也是吃过亏的,她谈过一个凤凰男,给吃给喝给钱花,最后怀了孕打了胎身体不好,凤凰男还在她做小月子的时候去外头沾花惹草,陈荣西直接下手把那家伙的下头给剁下来邮寄到小三家去。虽然为这个事情陈家父女后来闹的面红耳赤,但那男人的下场一段时间内也是地下工作者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老菩萨的手段都这样毒辣,一手兴建了汉楼的唐爸爸会没有两把刷子?路文良生怕引火烧身,他也不是非唐开翰不可的,干嘛要为这种事情搭上性命?想明白了之后,他无比迅速的一把推开唐开翰:“这事儿不成,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和你爸他们打小报告算什么啊?我没打算和你发展到怎么回事,你这样不是让我为难吗?” 唐开翰带笑的嘴角立马僵掉了。 路文良怕他因爱生恨,也不敢火上浇油,但趁热仍旧继续劝说:“你要是想和我那什么……咳,咱们私底下也不是不行,犯不着搞成这样你说对不对?” 唐开翰盯着他,片刻后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你什么意思?我想把你放台面上来,我不想让你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我还做错了?” 路文良听到这话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发酸,但感情于他来说本来就是不那么重要的存在,唐开翰像是伤心了,他却还能撑住,话虽不好听,路文良却也不觉得自己毫无道理。这有什么?他和唐开翰又不是在谈恋爱,非得你死我活啊历经艰难险阻要在一起什么的,男人还搞这一套干嘛?自己心里清楚不就行了?合则来不合则散,他俩也不一定一直能好下去,出柜了又能怎么样?该分手还是得分手。 “你听我说……”路文良烦躁的双手捧住唐开翰的脸颊,手背立刻被捂住,“我这话没什么意思,纯粹觉得你这个坦白没什么必要。咱们还年轻呢,该好下去过几年再说不也可以吗?你那么早说出来了,咱俩又要一起抗争啊什么的,没到那份儿上。” 唐开翰的心慢慢的冷下去:“没到那份上?” “嗯。” 唐开翰笑了,从肺里呛出一股冷冷的气来:“你觉得我们俩算是什么?” “我不想和你翻脸,”路文良收了笑,盯着唐开翰的眼睛,一眨不眨,“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东西,合则来不合则散,就这个关系。” 唐开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路文良的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他脸上,让他的脑子嗡嗡叫着乱成一团,不去听解释,他嘲讽的接了自己的话:“你觉得我们是炮友?” 路文良一直以为是这样,但现在看唐开翰的态度,好像不止于此? 话不好听,他没吭声,定定的盯着对方。 唐开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纵然他感觉到自己崩成一条线的理智就快要失控了,但他还是更加想要知道路文良这样一天一个变化的态度出自哪里。 他一直在自作多情?不可能,唐开翰自觉自己不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路文良喜欢他,这是很清楚的事实,唐开翰也从未听他认真的否认过,路文良只是有点别扭,他一直就这样口是心非,所以一直以来,唐开翰也从未因为路文良不冷不不热的态度而退缩过,因为他一直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喜欢路文良,就用全部的耐心和爱来呵护他,总有一天会让他打开自己的心扉。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开翰才不愿意让喜欢的人和自己做一对地下恋人,他私心里是想要能有一天和路文良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的,吃年夜饭的时候,唐家也应该有他一个理所当然的位置,每一年的平安夜都让他在海川孤独的度过,唐开翰纵然在父母身边被嘘寒问暖,心中只要一想起这事儿,就总是要空落落的。 从小到大,他没为一个人这样上心过,担心他冷了热了,还是饿了渴了,工作时会想他有没有到家,吃法时想问他饭菜合不合口味。他甚至能为了路文良无意的一句无心之言而去仔细的设计自己原本老气又古板的发型,或者换掉一整个衣柜里黑漆漆的西装,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不逞多让,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轻易放开,然而事到如今,路文良却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再亲密也只是对炮友? 这能不可笑吗?明明在打情骂俏的时候,路文良也全心灌注其中,炮友会一日三餐温馨的面对面坐着吃饭?炮友会每天二十四小时用手机短信报告自己的行踪?炮友会在对方出门的时候温柔的说早点回家?炮友会在买菜的时候担心另一个人爱不爱吃什么口味? 路文良之前的态度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在害怕什么?”唐开翰低下头,额头不容抗拒的抵在对方的额头上,他们鼻尖相对,眼神交缠,他让路文良清楚看到自己眼中的受伤和不甘。 路文良果然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沉默的垂下眼睛,伸手推开了唐开翰:“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别怎么样?”唐开翰第一次感觉到心酸到想哭的滋味,他拽住路文良推开自己的手,一把将人扯到怀里来:“我什么都为你想,我就想让你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海川过年,我就他妈想让你光明正大的和我在一块儿,我怎么了?” 路文良揪住唐开翰的前襟,心中狠狠的震了一把。 “我……”他困难的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唐开翰捏紧了拳头,生生的把一口气咽回肚子里。 他终究硬不下心肠,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嘴唇勾起一个别扭的弧度来:“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一张口,把路文良给吓了一跳,他原本低沉的嗓音大概是因为在压抑着什么的原因,变得异常沙哑。 没有给路文良拒绝的机会,唐开翰侧过头去拉着人就朝着树洞外钻出,路文良被拉扯着探出脑袋来,还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看到背着包辛苦爬上来的唐瑞安以及走在他后面帮忙扶着另一个大包的唐妈妈。 嘴边的话立刻又咽了回去,他几乎本能般露出一个假笑来,用力抽回了被唐开翰拉着的手。 唐爸爸走在老婆后面,看到路文良不情不愿的模样,和大儿子带着血丝的眼眶,挑了挑眉头。 唐开翰站在路边,伸手掏出烟来点了一根,盯着路文良跑下去帮忙的背影,竟然看出了神。 第64章 一行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一路爬到山顶,路文良再没和唐开翰说过一句话。 山顶非常的空旷,这个时节天气很冷,来露营的人很少,却有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在露台上搭好帐篷,打好气垫和防潮垫,把炉子也取了出来,,唐妈妈架着锅子先煎了两个鸡蛋。 随便填了下肚子,唐妈妈掏出带来的精细的香烛,要去拜菩萨。 海川的这座高山名叫圣天峰,山顶庙宇很多,于是滋生了十分多靠这一行吃饭的职业,一路过来山道上的小岔口基本上都通往尼姑庵或者寺庙,但只有山顶这一座名为无际寺的,才是海川最悠久名声最响的大寺庙。 唐小弟不愿意跟着去,他体力本来就不行,还背着行李爬山,帐篷扎起来之后他钻进去就开始睡了,还说要帮着看财物,怎么叫他他都不肯走。 到最后唐妈妈都有点生气了,她是很虔诚的佛教徒,对佛祖菩萨敬畏的很,小儿子的态度太不尊重了,她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当然她最后还是退让了的。 路文良心里乱的很,唐开翰一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让他觉得压力很大。和刚刚才有过口角的人相处是很困难的,他也想要尽量避免单独和唐开翰相处,于是也一起跟上队伍,唐爸爸本来不想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同意了,唐开翰则抽着烟,全程除了实际行动外,没有发表一句话的意见。 他的目光像是一团火浮在背后,烧的几件外套都没能阻挡住那股高温,路文良头也不抬的走,心思放空,却仍然能感受到来自身后危险的味道。 唐开翰贪婪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进香、跪拜、请愿。 唐开翰跪在路文良身边的蒲团上,寸步不离的跟随着,路文良心乱如麻,不敢看他,心中祈祷自己能有条出路,感情的事情他真的…… “咔。” 一支细长的签从签筒里掉在地上。 大手从身边迅速的越过,抢先路文良一步捡起细签,翻面一看,上面写了朱红色的两个字——“下下”底下细细的一排小字“第三十五签”。 那朱红的两个字如同魔咒震在唐开翰心底,他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路文良:“你求的什么?” 路文良没有答他,拿了对角来闭上眼念念叨叨的抛了三次,一正一反。 他抢过唐开翰手里的长签,沉默的又看了一会儿,放回签筒里,站起身来。 “走吧。” 唐开翰跪在那儿,头都不抬,伸手一把拽住他:“你刚刚求的什么?” “你放手!”路文良一把抽回手,眼神凶狠的顶回去:“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他说完,从案上拿了一把香,扭身去找香烛引火。 唐开翰跪了一会儿, 盯着佛龛里的菩萨一直一直的看,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印着朱红硕大的两个下下,来回盘旋着。 路文良拐了个弯去解签处买了签文。 雪白的小纸上,印着黑色的两行诗—— ——“良缘欲定须跋涉,利来利往皆阻隔,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 “莫望命终抱善德……” 路文良轻笑出声,他的命果然如此,死了再活一遍,不代表他就能拥有曾经没有的那些东西了。 老大师坐在台子后面,他十分的清闲,寺庙的待遇很不错,他一整天除了早课和晚课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他看多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经年后兴致勃勃来还原者有之,每定时来愁苦跪拜者有之,路文良捏着签文蹲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打眼,但他今天偏就有兴致。 “年轻人,”大师笑眯眯叫他,“你可听过人生在世须尽欢?你那签虽然是下下,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 路文良扭过头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的摇头:“多谢大师,不用了。” 大师摇摇头:“若无海阔凭鱼意,莫望命终抱善德。想要什么东西自己本该去争取。你桎梏在自己从前的失败里,不愿意给自己超脱命格的自由,那么终了之日都不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签文虽然历经险阻,未来却并不一口咬死,你还有机会,这么早放弃,实在可惜。” 路文良笑了起来:“大师看出什么?” 老和尚盯着他,微微眯眼:“ 你面相实在难懂,我看不出你命格。但你一生磨难不少,却无大志之心,本来该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但如今看来,你显然已经有所起色,可你这一生却因为改变而多了与从前不同的艰险。年轻人,你求的什么?” 路文良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坐在大师对面,轻声道:“情。” “家人?伴侣?” “伴侣。” 大师笑了起来:“你分明还是想努力的。” 路文良叹了口气:“我知道人定胜天,但……我和他……我总觉得没有未来。” 大师不再多问,他要过路文良捏在手上的签文,又看了一遍,这才肃容开口解:“若是求伴侣,你心里这一位是不二选择,但签文乱象,他性格强势,你们之前必定多有摩擦,所以情感岌岌可危,要努力经营,才能维持通畅。可你要记住,和他一起,你兴许会迎来许多的挫折,如果没有要争取的恒心,最终伤人伤己。” 咽了口唾沫,路文良低下头来,有些怯意::“我错过了他,是否还有选择?” 大师轻叹口气,将签文塞回给他:“这要看你,是否有那个心了,若不争取,你这一生都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你错过了这一个,未必不会错过下一个。” 路文良的笑容维持的艰难,他掏出钱包来有点颤抖的取了两百块塞进香油筒,试了两次才顺利站起身来。道谢过后,一心复杂的走到门外。 唐开翰倚在墙上抽烟,脚边是一地的烟头,他整个人都弥漫在香烟的雾气里,周围是未褪的浓雾,使他看起来近在眼前又远到天边。 路文良怔怔的盯着他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来拽住几欲飞走的人,却被唐开翰率先发现了,他叼着烟,伸手来拉路文良的胳膊:“你去哪里了?我到土地寺那儿都找了一圈,没看到你。” “别抽了,”路文良眼神茫茫然的,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把唐开翰叼在嘴上的烟头给取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别抽了。”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唐开翰有点受宠若惊,他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意外的笑,轻轻揽住路文良:“你怎么了?刚刚是不是去解签了?” 路文良摇摇头,挣脱出来,没有看他。恰好唐妈妈抱着贡品走过前殿,路文良顺势追了过去。 唐开翰在原地站了片刻,掉头进去就要找解签的人。 唐妈妈上好香,絮絮叨叨的和路文良抱怨着两个孩子的不如意,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一路上好祭品和香火,唐妈妈领着路文良去捐油处。 捐油处实际上就是捐香火的地方,信徒们为自己或家人用金钱表达虔诚。没有询问路文良的意见,唐妈妈掏出五千块现金来对记名者说:“一千块认捐路文良,大路的路,文章的文,良心的良。另外四千记唐姓,名字我慢慢和你说。” 路文良看那一沓钱,刚想要推托,忽然听到唐开翰的声音:“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记一家人就可以,之前那一千块钱的路文良也记在唐姓的册子里。” 唐妈妈扭过头去,看到儿子,一皱眉:“你干嘛啊?” 没有理会她,唐开翰盯着记名字的人,那人来回看了母子俩几眼,提笔在纸上提了个唐姓,打头就写下路文良认捐一千元的字眼。 没得改了,唐妈妈有点生气。她并不小气,但这种认捐是有讲究的,福报本来都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路文良应该独自认一个户,怎么能和唐家混在一起呢? “你胡闹什么啊!”唐妈妈拽了把儿子,“不懂你别瞎说话!” 唐开翰盯着路文良,眼神迫人的很,他没有理会母亲的责问,而是十分坚定的开口:“我清楚的很,文良,你刚刚求得是什么?” 气氛变得奇怪,唐妈妈也摸不着头脑。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儿子不高兴的时候她是不会主动去招惹的,于是闭了嘴,站在一边看着,心里还留有半丝疑惑。 路文良皱紧眉头,他生怕唐妈妈看出什么,唐开翰这样不识大体,他很生气:“你不能晚一点再问我吗?” “你怕我妈知道?”唐开翰笑了,扭头看了眼神情迷惘的母亲,伸手抓住了路文良的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那你就跟我出来,我们俩单独谈谈。” 转过后山是土地庙,这里比起大殿要荒凉,来求神的人除非是比较熟悉了,否则一般不太会转到这里过。小小的土地公眉开眼笑的坐在蒲团里盯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看。路文良半推半就的,一进小殿就被唐开翰按在门后亲了起来。 背后是掉灰的院墙,手边是朱漆的铜门,门上眉目狰狞的钟馗还在奋力的舞动手上的缨枪,一双牛铃大的眼珠凶狠的瞪着,满身邪肆的正气。院内香火缭绕,半桌明灭的红烛燃着火,这是正气神圣的庙宇,此刻却藏纳了世间最让人不能忍的旖情之一。 路文良甚至有种背德的快感,他手上紧紧抓着那张象征着自己命运的签诗,揽着唐开翰宽厚的肩膀,他任由对方在自己唇上肆虐。 该怎么好,要怎么抉择? 他一生不止这一个港湾,但莫非就要这样毫不争取的错过吗? 唐开翰离开路文良的嘴唇,额头抵着他的,伸出大拇指来细细的描绘自己爱到了心坎里的那个人,路文良的浑身上下,即便是一根汗毛,于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你求的是感情?”唐开翰喘息着,裂开嘴露出一个微微的笑,眼睛都在发亮:“肯定是吧?我问过那个老和尚了。” 路文良盯着他默默的看着,微微点了点头。 唐开翰一声急喘,手慢慢下移,揽住路文良的腰,紧紧的按在怀里,交换着一个心贴心,胸膛能感受到对方心跳的拥抱。 “我给不了你更多,但只要你相信,我绝对不会辜负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会做给你看,你爱不爱我都不要紧,只要你依赖我就可以了。真的……”垂着眼,他轻轻的吻着路文良的嘴唇,是不含欲念的唇面触碰的短暂的亲吻,“我爸妈那里……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他们的,他们绝对不可能把矛头对准你,你要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保护你,所以才会决定和你在一起。” 完全不知道是被什么所驱使,听到这段话的路文良竟然忍不住满心的酸涩,喉头一阵哽咽,他说不出话来。 唐开翰着急的握住路文良的肩膀:“你信我啊!” 盯着他不似作伪的眼睛,路文良片刻后闭上眼,稍稍下滑,把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胛上。 额头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和飞快跳动的心声。 那种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强烈的冲动压下来他心头一切的顾虑和飞快敲动的退堂鼓。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开翰闭上眼睛,那瞬间怀里的人已经完全转变了意义,他拥抱了自己的全世界。 第65章 这也算是初步的达成了同盟条件。 好歹路文良开始不躲避这段感情了,这是个好兆头,唐开翰异常的高兴。 于是恋爱中的人就被轻易的治愈了,再多的矛盾没有眼前的一个热吻重要,唐开翰这种面冷心硬的人,也头一回真正明白了感情的威力,路文良变相接纳他的当天,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 但一时冲动过后,路文良很快恢复理智,他从头到尾担心的就是唐爸爸的胁迫,于是难免担忧:“你父母那边,要是发现了,我怎么办才好?” 唐开翰对自家爸妈的自负了如指掌,气定神闲回答:“你根本不用理他们,只要表达对我的不屑一顾就好了。放心,家里人我一定能搞定。” 得到了人身安全方面的承诺,路文良这才不再忧心。 年轻人正是最勇敢奋进的时候,捅破了那层窗户之后,两个人没有了顾忌,秀恩爱这种烂事情再也不分场合,以往很多在公共场合路文良别扭的要死的亲密举动,现在好像也半推半就的接受下来了。 然而回到了海川的唐家爸爸妈妈却显得不那么轻松。 唐妈妈握着遥控器,眼角余光不停瞥着坐在阳台上关了阳台门后面对面聊天的大儿子和路文良。唐家的阳台很大,因为不是露天的,外头放了一对挺大的沙发,面对面的,中间隔着又窄又矮的茶几,用于平常喝喝茶晒太阳什么的用途。 她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纠结,悄悄的拉过吃水果的小儿子来:“哎,你哥和小路……老这么聊天吗?” 恩? 坐在一边的唐爸爸闻言也抬头看了过去,立刻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狗眼。路文良和唐开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前倾身子凑得十分近,眼神交缠在一起,嘴角都带着浅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路文良放在茶几上的一只手是被唐开翰紧紧的拉住的。 唐瑞安朝外瞧了一眼,不以为意,之前唐开翰也会当着他的面对路文良做些亲密动作。小弟是个纯粹的异性恋,当然不会往那一头去想,于是习惯了也不觉得这行为多么的不合常理,他随意的耸耸肩:“怎么了?” 这样一来,唐妈妈反倒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路文良和唐开翰在商量健康路房子的事情。 年底孟郑地产在海川投资的第一笔生意马上要开盘,上海的楼盘因为户型科学交通便利的原因卖的很不错,上海的市容简直是一天一个模样,正在高速发展中,大量的外来人口也涌进这个城市,在推动城市建设的同时,也推动了房产永不熄灭的那一汪炉火。 第一炮打的这样响亮,孟尨和郑百威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立刻就用期房回收的资金投资了许多地方的项目,其中就有一项海川城中村的改建,听说是要盖成中档别墅区,先前因为要拍地皮的原因一直在搞项目保密,而现在虽然可以询问了,但路文良和唐开翰却都没把心思放在那上面,所以知道的内情并不多,连图纸都没怎么看过。 但作为股东之一,路文良还是不应该太视而不见的,恰好他健康路的房子还没有招租出去,孟郑地产要开盘,他和唐开翰商量了一下,决定稍微便宜一点短期租给孟郑地产来用一下。 这期间路文良也可以自己贴一点钱给孟尨他们,总之房子是要装修的,地砖啊墙面什么的就可以尽量选好一点的材料,以后也不用撬了重新换了。 现如今孟郑地产股东的貌合神离还并没有出现,在盈利未达到分红的奋斗时期,大家似乎要更加团结一点,孟郑蒸蒸日上的,倒也成了海川一个挺标杆的黑马房地产业。 孟尨似乎和姚庆的关系颇不错,因为后来姚庆还专门因为唐开翰和路文良投资孟郑的这件事情开席请客,他似乎掌握着不少的股份,在海川,孟郑地产算是很有后台的了。 “姚庆前天又打电话让我叫你一块儿出去吃饭,他肯定没安好心,你千万别搭理他。” 唐开翰累的眼睛发胀,因为各种事情他两三天睡眠都不足,说着说着眼皮子就开始耷拉。 路文良看出他疲倦,停了谈论孟郑地产的嘴,站起身来扶他回房间睡觉,决定一会儿自己出门一趟。 客厅里的大门一声巨响,全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扭头看去,刚刚唐瑞安去厕所接了个电话,然后就跟吃了包炸药似的冲出去了。 大家也不知道所以然,骂了两句就不再在意。路文良拿了钱包和唐开翰打好招呼下楼,走出单元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墙角有身影闪过。 …… 唐爸爸在路文良走后就进了儿子的房间,他没好气的坐在床边上,把半梦半醒的人给拍醒,恶声恶气:“别睡了!给我起来!” “……爸?”唐开翰睁开半只眼睛,睡眼惺忪,皱着眉头打量着不讲理的父亲。 唐爸爸眉毛比他还纠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你妈的脾气吗?干嘛非得让他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啊?”唐开翰翻个白眼,“你怎么那么大惊小怪?” 唐爸爸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男的,手拉着手,当着我们的面,你还想怎么样!?” 唐开翰翻了个身,满脸的不在乎,好像唐爸爸现在说的话都是在无理取闹一样,“这种事情还要一惊一乍的,你生我那天就该知道我要娶媳妇的,以前怎么没说过这种问题?我不和我媳妇亲热,那我要媳妇干什么?” 唐爸爸被他的歪理气的倒仰:“他是个带把的!” “他都不嫌弃我呢,我有啥好嫌弃的。”唐开翰嘴脸丑恶,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父亲的表情,果然看他一脸都是不服气。 唐爸爸虽然不太关心儿子,但对唐开翰的优点还是很清楚的,也一直以他为傲着,比起朋友家的那些宠坏的讨债鬼,唐开翰算是很不错的了。 他这样妄自菲薄是想干嘛? “他配不上你还差不多……”唐爸爸很纠结的盯着儿子,看到他眼眶下硕大的黑眼圈,和三秒钟五个哈欠的模样,表情不虞:“夜生活也给我注意一点,大白天的这样像什么话!” 唐开翰闭着眼睛:“爸你思想真不健康,我这是为工作,你以为我每天都和媳妇怎么怎么样呐?” 唐爸爸暴怒的给他屁股一拳,片刻后又没好气的问:“酒店的事!?” “帮里的……”唐开翰困得不行,“盘龙会那边火候都差不多了,西建帮还欠一脚,但最近帮里有点麻烦,好像被专案给盯上了。” 唐爸爸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唐开翰不愿意再说废话,不肯张口,迅速的睡去了。 不光是唐开翰有麻烦,中部的所有小帮派都遇上了大同小异的问题。 因为汉楼逐步在缩减自己的领土,与此同时,许多之前未能出头的小帮派纷纷站了起来。有了更多的生存资源过后,飞速发展的也不在少数。汉楼成为大家想要超越又不敢挑衅的存在,不过既然大帮派都决定退隐江湖了,小人物们看出端倪来也尽量少去挑衅,毕竟汉楼的退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好信号,这代表着原本归属汉楼管辖的大片资源将会无主,他们的机会也就更多了起来。 然而在抓好经济过后,这台巨大的国家机器终于将矛头对准内部蛀虫了。 从八月到十一月短短几个月里,已经相继有许多北部黑帮被取缔,新闻里实时播报着军民合作共创和谐社会,作为炮灰,许多黑帮们的覆灭将会成为当地人拍手称快的美事。 但其实,许多涉黑团伙们也不都是坏事做绝的,但前期难免有不好看的历史。唐爸爸在发家之前,也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主要在走私三角洲的军火武器方面,来钱快风险小的毒品是从没有碰过的,那玩意儿害人,并且沾手难离,汉楼上下管辖的娱乐场所许多也明令禁止这东西,因为这个,汉楼在中部发展的时候还是不太惹人讨厌的,政府相对来说在几个势力影响的衡量下也会选择站在汉楼这一边,这也是间接导致汉楼迅速壮大的一个很大原因。 等到唐开翰接手了帮派,他做的更绝,麻利儿的把军火生意也给禁了,一整个帮派上下就靠着先前开的那些娱乐会所在赚钱,一段时间之内,帮派上下对唐开翰的决议是颇有微词的。 结果很快的,轰动全国的超大走私案牵扯了大批的地下工作团队,比汉楼规模还大的几个沿海黑帮也未能幸免,参案的许多人员都被秘密的处决了。曾经因为军火生意和汉楼起过数次争执的那几个熟人也再也不曾见面。 从那过后,汉楼上下才真正将洗白看做了自己的主业,但,打下江山也许需要的只是契机和努力,想要守住江山,就如同舵手掌船,需要的不仅是耐心和努力,还有精准的判断和足够长的时间。 唐开翰这么久的努力,也不过换来了在四川和湖北的安全罢了。 总之这条路走的异常艰难,不过是在和时间赛跑,然后赌自己能否在被抓到小辫子之前,把一切的前尘洗干净罢了。 这也是唐开翰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告诉路文良他身份的原因,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他至少能用这个给路文良安排一条退路,他不搀和路文良的钱款,也尽量不让路文良的账面出现和汉楼相关的金钱,在没有确保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之前,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轻易的将路文良放在危险的台面上。 而事情有时候却不尽如人意。 唐家所住的单元楼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昂首阔步的从墙根处走出来,他的西服内兜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异常的肥胖。 他走到停在花圃边的车旁,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异动,然后迅速的坐进车里。 小区里禁止外来人员出入,但每当有豪车来往,保安们也都多加恭敬一些的。 “先生!先生!”男人的奔驰车被拦下,他缓缓降下车窗,一脸不耐烦的看着跑过来的保安:“干嘛!我赶着开会呢!” “先生不好意思……”保安怯笑了一下,小心的摊开手:“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出入证……” “我去你妈的!”西装男破口大骂,“你拦我下来就为了这个?!你什么物业的?我每天回家你不认得我的脸也该认得我车牌了,耽误我时间你可真有意思!” 话说完,他升起车窗,在保安不敢说话的时候一踩油门开出了小区,他背后,被骂的保安一脸委屈的嘟囔:“我真的不认得你嘛……” 车里的男人松了口气,将视线递往副驾上放着的相机,傲慢的表情慢慢的收敛了起来。 第66章 路文良带着那个之前替他在健康路老房子盖加建的老王视察毛坯商铺。 老王照旧是之前那个憨厚的模样,他的装修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从十来个人的老乡团队发展到了三十多个人的专业队伍。在商铺里来回转悠着,老王啧啧赞叹:“老板,你们赚的可是大钱。” 孟尨在门口抽着烟笑,本来卖房子的事情可以委托给别的地产公司的,但孟郑毕竟才开始发展,能省则省,于是开盘的事项还是尽量自己来,他们原本是想要随便用石膏装修一下门面,搞的外表富丽堂皇就差不多了,但路文良愿意贴一点钱顺便把基础搞好一点,这也是没有什么不行的。 “小路,”两个人还算熟,孟尨大胆的开玩笑说,“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前几天我打电话到你唐哥那儿,他还很仔细的问我们到底有谁跟着一起来,哈哈,你们俩跟连体婴似的。” 路文良笑了笑:“孟哥,你觉得差不多的话,我就定原料了啊。” “给我看看,”孟尨拿过他手里的图纸,随意扫了两眼,点点头:“我看挺好。” 顿了顿,他貌似不经意的换了个话题:“有空么?晚上一块儿去吃个饭?” 路文良头也不抬:“就,孟哥你么?” 孟尨有点尴尬的笑:“哈哈……肯定不可能。恩……姚市长老是叫我们约你出来一块儿玩,你唐哥把你当成小孩儿看,什么地方都不让去,这有什么意思啊!” “不好意思啊,”路文良抿了抿嘴,“晚上还要复习,我马上要交论文了,还要补英语,真的没时间。” 孟尨讪讪的点了点头:“也行。” 他是个直肠子,藏不住话,这性格打开始路文良就晓得了。今天从见面开始孟尨就欲言又止的,显然是想要问话,但一直也没开口。路文良默不作声当成不知道,反正这种人自己早晚也会憋不住的。 孟尨果然憋不住了,老王拿了建材单离开了以后,他踟蹰好久,上了车之后才慢吞吞的问:“老弟啊……哥问你个问题……” 路文良点点头:“您问。” “你和老唐他……咳咳……”孟尨有点脸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路文良莫名其妙的扭头看他:“这是什么问题?我和他是朋友啊?” 孟尨抽了抽嘴角:“我看他护你跟护媳妇儿似的,嘿嘿,要是不说,我以为你是他亲弟弟呢。” 见他当自己是屁都不懂的小孩子套话,路文良心里不太高兴,有意要耍耍他:“孟哥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孟尨看他神情不似作伪,马上装无辜:“没有!没有没有!” “孟哥!你别这样啊!咱俩有什么能说的啊!”路文良反倒凑了上去,一脸的紧张,“您懂的比我多,刚刚那话肯定有什么意思,您告诉我啊,我也觉得唐哥他对我太亲热了,你是说他有什么图谋么!?” “你这孩子!”孟尨慌了神,做出不太高兴的模样:“我可没有这样说!你唐哥对你很不错了,他肯定也不会害你啊!” 这话说完他死都不敢开口了,姚庆这王八蛋撺掇他来套话,要是路文良这小子是个口没遮拦的,说给了唐开翰听,到时候他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路文良在市中心被放下,孟尨还和他客气呢,下了车还探头出窗口讨好的说下回请吃饭,路文良笑眯眯在原地目送他把车开走了,沉下脸来冷哼了一声。 他最讨厌的就是孟尨这种人,明明没脑子,还偏要装聪明。什么事情该管什么事情不该管都不知道,活该被人在背后臭骂。 因为不爽孟尨,路文良在车上还有意敲了他一顿,用一个月的房租费把额外多出的装修钱给抵消了。健康路的房租价格那个便宜哦,偏偏还让路文良少支出几万块的精装费,孟尨明显没有仔细算,但因为气氛太尴尬,他什么话都点头嗯嗯啊啊的答应,不过过后是不是会想起来生闷气,那就不是路文良关心的了。 他转身去银行,把之前取出来打算给孟尨的钱又存了回去,顺便看了眼余额,可悲的五位数。 路文良安慰自己,很快就不止这么点了。 先前他和唐开翰借了些钱来付上海房子的首付,现在每个月也是唐开翰在还贷款,这笔钱他之前用的坐立不安的,现在倒是不那么头疼了。就算一时间还不出来,也肯定不用担心唐开翰和他翻脸催账。 这样一来,他的负担无疑少了很多,于是又算了一下该给唐开翰几分的利息,一边沉思着慢慢朝家走。 他挺怕冷的,这样的天气里,大家顶多穿毛衣什么的,他披着大棉衣又围了厚厚的围巾戴手套,还觉得寒气入体十分难受。于是缩头缩脑的在路边慢慢踱步,肩膀忽然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一个踉跄。他站稳之后颇为生气的抬起头来想要质问对方,看到人之后反倒愣了一下。 白露甩着小包踏着高跟鞋昂首阔步的走在前方,因为在侧面,路文良一下子认出她来。 她不施粉黛扎着颇高的马尾,眉眼都十分高挑,表情很不屑。 唐瑞安越过路文良快步追了上去,拽住白露的胳膊:“你别走!!!” 白露皱眉一把甩开他:“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路文良本来是想要去打招呼的,见到这阵势立刻住了嘴,眼里带上狐疑。 中午他出门之前,唐瑞安不知道干什么跟发癫似的砸门玩儿,走的太快了,一家人什么都没问到,现在看来,竟然是和和白露有关系的么? 不过这段时间在在学校确实是很少听到有唐瑞安和他女朋友的消息了,白露自从那次被看到之后,也很少出现在路文良的面前,偶尔见到了也不过点点头微微一笑,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 大学生活里充满了诱惑。白露退出了路文良的追求者队伍里之后,绩优者就只剩下了条件最好的许晓花最出挑,许晓花一开始因为这个原因满心以为胜券在握,但路文良从那次和唐开翰滚了床单之后,就完全绝了对女人的心思,他把许晓花邀出来单独谈了一次,现在许晓花已经找到了研二的一位一学生做男友了。 也因为这个,路文良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女孩子们的消息,现在猛一见到白露了,才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乌龙事情。 唐瑞安在家里和在外面是完全两副面孔的,在家里低能儿的男孩出了家门显得好像长大十岁。事实上唐家的男人们都有这么样的两幅面孔,唐瑞安再怎么说也二十多了,他不可能真的就本质是个骗零花钱爱撒娇的臭小子,他还是有成熟的一面的,虽然现在看来实在是沧桑了一点。 路文良听他声音沙哑的质问白露:“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情,自己就去做决定?” 白露昂着下巴,也是路文良从未见过的女强人架势,一般来说她出现在路文良面前时都是长发飘飘眉目温柔的,上回的爽朗已经是很意外的变化了,但实际上她的真实模样路文良却从未想到过。 “我没有必要和你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谁告诉你的?” “怎么和我没关系!这是我的孩子!” 白露眼里流露嘲讽:“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俩心知肚明那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喝醉了倒还好说,你明明有女朋友还不死心的占便宜。唐瑞安,你这种人能信得过,猪都上树了。” 她说完一甩头转身就走,唐瑞安脸色苍白,好像快要崩溃似的大喊:“我和她分手了!!!!” 白露转过头来,眼神锋利的像把刀子:“你真无耻!” 唐瑞安咬着牙扑上去将她死死的锁在怀里,这架势和他哥倒是一模一样的,眼神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凶悍,他凑在白露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白露一下子红了脸,挣脱出来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 挑起眉头,路文良扯下围巾大声的咳嗽。 两个人注意到他这边,眼睛瞟过来时都吓了一跳。 白露眼睛都红了,踢了唐瑞安小腿一脚就跑到路文良身后,轻轻吸着鼻子躲起来,这样一看又变的很温柔了。 唐瑞安无奈的叹口气,望着天翻了几个白眼,双手合十给路文良拜了两拜。 路文良瞪他,然后转过头去揽住白露的肩膀:“怎么了?你别哭,有矛盾要沟通解决的。” “文良……”白露的嗓子哑哑的,鼻子也有点红,垂着眼像是不敢看他,“又被你看到了……” 路文良轻声问:“你和瑞安在交往?” “没有!”白露回答的很迅速,眼神无比抗拒。 唐小弟在路文良身后扯着嗓子嚎:“路哥你别听她瞎说!你帮我说两句话啊!!!” 路文良这时候也听出点苗头了,他皱着眉,试探性的问:“你怀上了?流了?” 白露浑身一僵,好半天没说话。 路文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白露坑吭哧吭哧的低声回答:“就……前天……” “那你就出来乱走动了!?”路文良盯着她大冬天穿着的的羊毛裙和黑裤袜,以及薄薄的棉衣,对这些小孩子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行为简直无语了:“你还要不要自己的身体了!?” 白露捂着嘴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她倾着身子靠在路文良的肩膀上,啜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没想到……” “瑞安!过来背她!”路文良扭头招呼唐瑞安,在他过来的时候凶巴巴的扯掉了唐瑞安的棉衣丢到白露的身上:“穿起来!家里说去!他爸妈都在呢!” 白露抿着嘴,盯着地面,唐瑞安蹲下身来的时候,终于没有拒绝,伏了上去。 第67章 唐开翰的午觉是被一阵尖锐的争吵声给闹醒的。 他起来洗漱好,不太高兴的推开门出去,就看到弟弟跪在客厅的地板上一脸肃穆。 唐妈妈用手帕捂着嘴趴在丈夫的肩膀上大哭,唐爸爸气的脸都在发红,一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唐瑞安说不出话来。 一个挺脸熟的女人怯怯的坐在沙发里,端着茶杯流眼泪,路文良坐在她的身边,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肩膀。 唐开翰汗毛都立起来了,强烈的斗志从脚底升起,他瞪圆了眼睛,盯着喝茶那女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她是那天看到和唐瑞安睡过的姑娘。 唐开翰皱起眉头出声:“怎么回事?妈你怎么哭了?” 看到大儿子,唐妈妈憋不住声呜咽着,一个劲儿的摇头,还是路文良站起身来,对他使了个眼色,拍拍白露走了出来,扯他到一边。 “你弟在闹呢,他说要把白露娶回去,白露不同意,他把打胎的事儿跟你妈说了。” “什么!?” 唐开翰颇为诧异,打胎? “说来话长,”路文良摇摇头,无奈的说,“这个死小子。他说了打胎的事情,你爸说要把他打死,他就跪那儿了,说要把白露娶回家。” 斜眼瞥着坐在外头的白露和跪在外头的小弟,唐开翰松了口气。 这女人从头到尾就颇给他危机感,别的不说,路文良对她也太温柔了一点,唐开翰向来是把她们当做情敌来看的。现在被小弟接收了,三言两语间也能听出是段要死要活的感情,他放了一半的心。 至少在外头诱惑路文良的外力又少了一项,白露长得确实挺漂亮的,唐开翰一直不喜欢她。 可作为弟媳妇,这姑娘却又够标准了。外貌、身高,足可以保证下一代基因的优异,脑子也不错,听说在学校里混的也风风火火的,看她举手投足,也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还上得了台面,不错了。唐家不是用儿女婚姻来换取财富的人家,门当户对并不那么重要。 “别管他们了,”想明白后,唐开翰自然不再担心。他妈妈的脾气他一清二楚,屁大点的事情闹翻天,哭鼻子跟切菜似的容易。她看的要死要活的事情,把后果和严重性从她的脑海里挖出来除以十,差不多等同于现实中会造成的危害,“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妈闹脾气你当做没看到,下午要不要和我去公司?” 路文良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干嘛去公司,又没什么事情……” 两个人在角落拉拉扯扯,唐开翰迅速扫了眼周围,低头去啄了下路文良的嘴角,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就当做老板娘视察工作了……哎哟!” 路文良拧了他一把。 唐开翰又偷偷的亲了几口,这才不依不饶的闪身出来,坐在客厅的唐爸爸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瞪了他一眼,但眼神里毕竟少了几分诧异,更多的则是无奈和埋怨。 恢复精英派头的唐开翰没有过问客厅里的家长里短,弟弟虽然亲密,但未必愿意兄长搀和自己的婚事。唐开翰想得更多,唐瑞安有时也会显露唐家人的曲折心肠,从成年开始,一家人已经需要避嫌了。 带着路文良嗔怪眼神给予的动力,唐开翰来到酒店,迎面就给他一个出乎预料的打击。 负责海川西建帮内部人员管理的助理一脸焦急的告诉他一个消息,派在陈秋实身边的那个伪装成男朋友的内应,上午出车祸死了。在盘山公路上因为赛车被卡车碾压,看上去是一起意外事故。 当然,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肇事的卡车司机资料隶属一个物流公司,从表面来看身份没有身份没有丝毫问题。但他在被羁押的当天下午就被人秘密的从拘留所里给偷运了出来,那批运人的人做的十分秘密,和警察局里的档案配合的天衣无缝,但碰巧不小心就被发现了。 唐开翰表情很难看:“谁下的手?陈荣西?陈秋实的那些男朋友?” “初步怀疑是陈荣西,因为偷运走司机的黑车牌号查找不到,我们的人去调了交警队的监控,从监控里看到熟面孔了。” “谁?” “陈荣西的一个女秘书,从老挝那边来的,个子很高黑黑的,大概也做他的地下情妇。” 唐开翰不说话,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摇着头说:“没事儿,这不怪你们。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是陈荣西下的手,背后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助理有点不解。 “他估计是想要骗骗陈秋实吧?找人去调查一下,他最近有没有游说陈秋实去相亲之类,要是真的针对汉楼下手,那个司机肯定是出不来的。这么大的漏洞……” 助理恍然,垂下头盯着档案的封面看了一会儿,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 居然有可能是这么无厘头的原因……派去做探子的人都是帮里精心训练出的人才,每一个的死亡都各有其所,这回的这个实在是冤枉。 唐开翰叹口气,问:“抚恤金打下去了吗?” 助理回过神,立刻点头:“是的,他家里还有一个小一岁的弟弟,抚恤金打到他的账户上了,一共三十万。我看您不在,就自己签字了。” 唐开翰按着额角靠在桌上挥了挥手:“行,放着你出去吧。” 助理神情肃穆的鞠了个躬,垂头小心的走了出去,他知道唐开翰心情不太好。实际上,他的心情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 一会儿去上柱香吧…… 助理摇摇头,想到那个前几天还眉飞色舞的汇报工作的小青年,暗自叹息了一声。 …… 白露的事情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唐妈妈那回大声哭泣,原因并不是不喜欢白露做儿媳,只是作为盼望含饴弄孙的老人得知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孙子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的一种理所当然的悲伤而已。 那天莫名其妙的唐瑞安就跪着宣布说自己要娶白露回家,白露看他的眼神都媲美看神经病了,最后是急匆匆走了的,看起来像是在躲背后灵,连头都没有回。 唐妈妈的看法其实是和唐开翰差不多的,白露是个相当好的媳妇儿人选,除了那方面…似乎稍微开放一点,其他所有的条件都足可以班配唐瑞安了,他这种不靠谱的脾气有时候还真的就需要一个管得住他的媳妇儿来,可惜了,人家看不上他。 唐妈妈这几天因为这个事情都不太搭理小儿子,唐爸爸也是,悉心教导大的儿子被人嫌弃了,他生气着呢。但毕竟比老婆要理智的多,唐瑞安这些天被打击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的,说话有气无力,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会。唐爸爸自然也不可能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搞得雪上加霜。 唐小弟越来越忙了,经历了情感挫折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成长,他眼神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其实明白白露为什么看不上他,除了真正为了金钱嫁给对方外,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另一半出不出息呢?和父母留下的金钱没有关系,真正有追求的女人,所要求另一半的,一定是足够多的责任心和足够多上进心。 唐瑞安虽然有钱,但每天不学无术,在学校里也从未参加什么社团混出什么名声,更别提参加学生会一类的奠基团体。他对女孩子的态度也显得太来者不拒了,换女朋友的速度是全校都出名的。白露自己本就家境优越,思想的范围也不局促,她要是能选择唐瑞安,那才是出了鬼的。 知道他正在十分重要的转型期,路文良也不再去打扰,做什么事情一般也不会带着他一块儿了。 健康路店面的装修完毕之后,就迎来了健康路商业区的大剪彩仪式。 这回的活动举办的十分盛大,邀请的人除了老市长姚崇明之外,竟然还有老姚市长在直辖市的几个同僚,一个个爆出名号来是连中央都忌惮几分的,为了这个,三个月之前,姚庆就花了大力气在组织这次剪裁的仪式。 作为海川市新生代企业家典范,唐开翰是肯定要出席的。老姚市长升职之后还对他颇为照顾,这其中虽然有各种弯曲难解的利益纠葛,但不得不说两人的交情甚笃也是特别大的一个原因。 为了这个唐开翰就轻忽不得,除了他自己去,他还想带着路文良一起去。路文良很快也要毕业了,他日后也不知道打算做什么,但不管是在机关工作还是个体做生意,有关系的肯定比赤手空拳更容易,姚崇明对唐开翰挺亲近的,他于是就想带着路文良多在这群人面前露露面,现在的他没办法给予路文良太多的帮助,但铺路还是尽可能做得到的。 他特地带着路文良去裁西装,海川有一家非常有名的店铺,一家祖孙三代从事剪裁和设计,多少夫人太太愿意一掷千金收他们做私人设计,但人家不愿意,在老城区占据一隅之地混得风生水起。唐开翰真是个挺奇怪的人,他那么闷的脾气,却朋友遍天下,和这样古怪的一家人也相处的很好,来裁衣服竟然是打了个招呼就到的,根本没有预约。 路文良量数据的时候就在回想,在唐家住了那么多年,他居然没有见过唐开翰任何一个朋友登门做客,更不要说电话往来了。唐家兄弟两人真的挺宅的,唐开翰下班了基本就回家,但又老土的要死,不喜欢上网也不喜欢看最流行的动漫,他喜欢看新闻联播,七点半过后就批文件,除非有非去不可的应酬,他一般都特别无趣的每天这样过。 想不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乐趣,不过路文良现在的心态不同了,唐开翰顾家才好呢,确定了关系他要是还敢每天跑来跑去,路文良自己就第一个不会答应。 取西装就是剪彩仪式前一天,唐爸爸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要跟着一起去,三个人匆匆忙忙的赶到成衣店,却已经来不及现给唐爸爸裁了,只好找了件尺寸相当的黑西服让他试穿。 老店主看上去六十来岁,胖,带着圆圆的厚镜片,看什么都像是眯着眼的,挺凶。他吧嗒着已经找不太到的烟枪在抽烟,架子挺大,衣服放在台子上,根本不招呼,说了地方自己去拿了试,不行再来改。 唐开翰衣服款式有点老,中山装的盘扣,面料轻软又薄,泛着丝绸莹润的光泽,很有质感,是烟灰色的,特别挑人。 路文良那件就有点特别了,整套衣服都看上去偏紧,上衣愣是裁出三件来,衬衫马甲加外套,用的是这年头还太常见的亚光磨砂色的面料,衬衫是奶白的,颜色看起来生嫩的很。 路文良特别不满意,这衣服要怎么穿啊?从颜色到款式看起来都特别不靠谱。 唐爸爸最近对路文良的态度倒是好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这对恋人和自己传统观念里的娘娘腔不太一样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白眼翻得越来越少。又因为路文良说话特别有远见,是他最欣赏的那种年轻人,久而久之的,他也开始和路文良聊聊天,但语气终归没有客气的时候那么好。 他观念也特别老土,看到西装的模样就开始皱眉头了,正经人哪里有穿这个款式的!? 唐开翰却喜欢的很,催着路文良进屋去试。 路文良表面上看起来小,实际上内心真的说是老人家也不为过了,这种浅浅的珠光色他自觉hold不住,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喜欢。 “去试试去试试!”唐开翰不由分说把他推进更衣室里,锁上门,然后一拉脸老黄瓜似的看着他爸:“你跟出来干什么?” 唐爸爸理了理自己的西装:“你们小孩做事我还是不放心,那个什么姚市长,我得亲眼见一面再说。” 唐开翰皱着眉:“那我给你介绍不就成么,非得跟着我难得的约会来,我每天上班陪他的时间够少了。” 唐爸爸反胃的板着脸:“你别跟我说这种话啊!我听着牙都倒了,还约会约会,我和你妈都没有约过会。” 唐开翰耻笑:“那是你情商低,我妈现在不老是说自己瞎了眼么?” 唐爸爸拧过脸去,路文良不出现眼前的时候,他心里才能真正安静下来,努力的说服自己去接收自己即将有个男媳妇儿的事实。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还得想明白,老婆那一关到底要怎么过。 第68章 父子俩相顾无言的站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更衣室传来一声轻响,路文良有点不好意思的探出头来:“这衣服好紧啊……” 唐开翰立刻来劲儿了,一把抓住他扶着门的手用力一拉,将路文良整个人拉了出来。 路文良一时不查跌在他怀里,吓的立刻爬了起来,尴尬的用余光打量站在一边的唐爸爸。 唐爸爸一口烟呛住了,捂着嘴扭过头去咳嗽,耳朵发红,太阳穴青筋有一下没一下的蹦着。唐开翰一定是故意的! 唐开翰本来就是故意的,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上下打量路文良,双眼泛着亮光,夸奖道:“我要是早知道你穿西服那么好看,肯定把你的衣服全部换成这样的!” 说罢他上前一步,抱着路文良的脑袋,在额头上狠狠的么了一口。 唐爸爸看不下去的大声咳嗽了起来,唐开翰一扭身拉着路文良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无视他,跑到一边儿去照镜子了。 “老唐!”路文良背对唐爸爸扭过头非常着急的和唐开翰说,“你这样太过分了!” 唐开翰咧着嘴亲了下路文良的侧脸:“你想的真多,他心脏好着呢,你这衣服真好看!真的!” 他把路文良的脸扭向镜子,满眼迷恋的轻吻他的脖颈,手指头暗有含义的抚上西服外套深灰色的纽扣:“……今晚通融一下行不行?” “……不行,”路文良板着脸把他的手给揪下来,盯着镜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心里也有点吃惊。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适合挺括的西服,奶白脆生生的颜色衬得他十分精神。这衬衫的衣领开的挺大,纽扣位置也低,不太正式,有点休闲的款式,面料软软的,搭在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锁骨纤瘦又细腻。 衣服腰身收得好,妥帖又圆润,减一分就大不一样,衣尾开了小燕尾,也不长,五六寸的模样,盖了后臀一小半的位置。 路文良的腿最好看,他臀很翘,所以位置显得特别高,顺带就将腿线给拉长了不少。除了腿上的疤痕不好看之外,他的腿几乎是调不出毛病的,肌肉结实、又直又长,汗毛也是浅色的不显眼,露脚踝特别好看。唐开翰很可惜的发现西裤还是比较长的,盖到脚面了。 “不用改了吧?”凑到路文良耳边,唐开翰轻笑,“我心里痒死了,你长那么好干什么?” 路文良耳朵一热,差点脸红,他掐了唐开翰一把,真的有点恼怒了:“快点闭嘴!” 唐爸爸偷偷瞄着这一边,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开,眼神也明灭变化不定。 如果忽略了性别,从背后看去,唐开翰和路文良相处的氛围真的是温馨从容,无可指摘的协调。但这偏偏是他的儿子,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 健康路剪彩当天的场面蔚为壮观。 省内近百家媒体长枪短炮的蹲守在入场口,等待早早放出风声要来几位高官,这也不过是搏版面罢了,来参加盛会的人实际都很放心,这群记者不敢乱写什么。 唐开翰带着路文良进入会场,被带进VIP休息室里的时候,姚崇明他们已经在里头泡茶聊天了。 因为堵车而迟到了几分钟,唐开翰笑着先发制人赔罪:“姚哥,我来晚了,不过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容光焕发啊!” 姚庆看到唐开翰的瞬间似乎就想要说什么,他坐在姚崇明面对面的地方,清楚的看到他大哥一瞬间从无到有的笑容,立刻把含在嘴里的挖苦给吞了回去,跟着姚崇明一块儿站了起来。 姚崇明笑哈哈的给了唐开翰一个拥抱:“我以为你不来啦!” “怎么会!晚上吃饭我自罚三杯。”唐开翰勾着唇角回身指着唐爸爸和路文良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父亲,这是我弟弟。” 姚崇明明明和唐爸爸差不多的年纪了,但却无比自然的开口打招呼:“伯父你好!” 得到唐爸爸一个礼貌的握手,他转而看着路文良:“哟,这个……我还记得啊,这不是那个鬼精灵吗?他把我司机逼得来哭诉啊,哈哈哈哈!” 路文良有点诧异,他并没有和姚崇明见过面,所有的交集也不过是健康路拆迁的时候,和他做了主任的老司机老吴谈判了几场罢了,就这样,姚崇明竟然隔了那么久还能认出他? 这本事就是路文良拍马都及不上的,要不人家能站在顶端主宰生杀呢。多大的嘴吃多大口饭,在这种位子上的人,没点过人之处的确不容易出头。 姚崇明在海川名声很不错,不用说和邻省那些贪污不嫌少的官员比,就是一贯谦虚谨慎的姚庆也是比不上他一二的,他在海川干了不少实事,作为海川的一份子,路文良对他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于是打招呼的亲热语气也不生硬:“姚哥你好。” 姚崇明愣了一下,他在这里混了这么些年,人家一个眨眼他就能推断出一切断层下的含义,路文良的语气他怎么会听不出来真意?被人真心喜欢的感觉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他眼神立刻就柔和了下来。他对唐开翰本来就很欣赏,现在看来,物以类聚,唐开翰的家人们同样也不是普通角色。 “亲弟弟?”姚崇明开玩笑说,“你和小唐长得不像啊,你比他帅气多了!有女朋友了吗?姚哥这儿有不少大龄单身女青年,都是好同志啊!” 路文良这会儿有点紧张,因为场面大,他本来就比较艰难了,姚崇明还开他玩笑,他耳朵立刻就发红起来。因为皮肤白,粉嫩的耳朵染上薄红之后,晶莹剔透的像是块无暇的宝石。 站在身后当背景板的姚庆看的眼睛都直了,他捏了捏拳头,听到姚崇明的话,心里一急,就插嘴说笑:“领导真会开玩笑,哈哈哈,小路年纪还小呢!他可有出息了,现在在海大读书,以后要是进机关为人民服务,肯定是块好材料!” 姚崇明被冒犯了也不生气,他少有听到自己这个小亲戚夸奖别人,颇为好奇的挑起眉头:“真的?那以后你应该多照顾照顾他,这孩子不做学问可惜了。你们都熟悉吧?” 路文良扯了扯唇角:“我哥经常带我出来,和小姚哥他们都说过话,他们对我挺好的。” 姚庆也打哈哈:“是啊,这还是领导以前教导我们的,要善于挖掘人才。” 姚崇明见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多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姚庆一眼,扭头去招呼新进来的老朋友。 姚庆被这一眼看的后脊一片冷汗,他看了眼身姿清雅的路文良,眼神恍惚了一下,立刻挂着笑跟姚崇明一块儿应酬去了。 和路文良有关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唐开翰的眼睛,姚庆那一幅没出息的模样他当然也没有忽略,气的肺都快要炸了。可这种场合也不能随便发脾气,唐开翰皮笑肉不笑的目送他转身离去之后,一把抓住路文良的手,轻声冷笑:“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路文良拍了他一下:“怎么心眼越来越小了?” 唐开翰紧紧的盯着他,目光热烈的像火焰一样:“我不光心眼小,我肚量也小的不得了,你是我一个人的,我看谁敢跟我抢。” 听的路文良直翻白眼。 那边正在给姚崇明介绍自己门人的姚庆余光似有若无的瞥着这边,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 姚崇明象征性的鼓励了几个小青年两句,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说话的唐家父子,低声问姚庆说:“他父亲什么时候到的海川?” 姚庆想想说了个大概,就又听姚崇明问他:“那个路文良,我对他有印象,他和小唐肯定不是亲兄弟啊,不过看关系倒是好得很。” “谁知道……”姚庆露出个不太真心的笑容来,“他也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了,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呐。” 姚崇明低头皱着眉头看他一会儿,语气有些不悦:“我介绍他和你认识,是想要让你懂得利用资源。你要记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没有容人之量,没有人会服你的。” 姚庆暗自吃了一惊,才记起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妥,立刻缓和了表情,微笑了起来:“哥,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唐他和我关系不错啊,哪里有容不下他这种说法。” “最好是这样,”姚崇明面色严肃,“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拿从前在北京的那一套来瞎对付,你爸妈既然求我指教你,我就绝不会对你太客气。我眼里只有人才非人才的区别,不会看亲戚的面子给你多大便利的。没人能一辈护着你。” 姚庆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听说你在北京包了个鸭子?”姚崇明脸上带笑,手端着茶盅眼神在会场里徘徊,话语却如同一枚炸弹悄然掷下。 炸的姚庆尿都快出来了,他擦着额汗立马解释说:“都是玩玩而已,我图个新鲜,现在很久不联系了。” 姚崇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净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影响,你永远都不懂,再有下次,这位置你也不用坐了!” 姚庆咽了口唾沫,表情颇为尴尬。 见姚庆这个反应,姚崇明火气消褪不少,他从始至终都礼貌低调的对着所有看他的人微笑,到这会儿抬手看了眼手表,一甩手背在背后就转过了身,朝着唐开翰那个方向走。 “行了,准备准备,时间要到了。” 说完没等姚庆回答,就哈哈笑着朝唐开翰大步走去:“见谅见谅!你小姚哥忘了点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是有意要忽略你的!” 一行人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芥蒂似的,忽略了地下翻滚着的暗涌,亲密的攀谈起来。 第69章 仪式在热烈的掌声中落幕,但也仅是台面上的仪式而已,私底下,好不容易来了海川一趟的领导们还是要聚在一起熟悉熟悉的。 唐开翰也是这时候才从一堆人的言谈里抽丝剥茧的猜测出姚崇明他们的家世。 红色圈子里的许多关系链都是私密,大家隐而不宣,却心知肚明。姚庆在姚崇明带来的那个小圈子里不太讨好,似乎上一辈的恩怨到如今也没有了结。姚崇明先前在海川被流放般安置了这么多年,好像也和北京姚家内部的争斗有什么关系,但这种东西不好打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姚庆确实是姚崇明不太喜欢却又必须要照顾的一个亲戚,还是父族那一边的。 姚崇明这个人一贯很豁达,一般看他说话做事也能察觉出一二,但姚庆十分怕他,这里头的原因大概不只是晚辈对长辈或是下属对上司那么简单,因为一般来说也不会有跟班唯唯诺诺到姚庆这个程度的。 姚庆在这儿玩的比较熟悉,散场后就提出去泡温泉。他有个常去的温泉会所,里面的服务比较周到,也有他比较熟悉的应招,在海川这一亩三分地,他恐怕比呆了十来年的姚崇明更加门儿清,毕竟姚崇明是个更加内敛一点的人,这种大开大合的应酬,不是特别熟悉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不敢去的。胆子小,但也可以说是洁身自好。 但偏偏这年头还非要他这样才能走的长远的,姚家不偏帮,他又爹不疼娘不爱。海川再不上不下,也是个富裕的城市,市长的位置不说群狼虎伺,也绝对是丰足的肥差了,多少人想要拉他下马,那么多年不还是无功而返?这个和他自己的小心谨慎也是有关系的。 姚庆毕竟年轻,还没有摸透前辈中庸的心思,他一心想要好好表现,甚至在这之前已经联系好了温泉会所最漂亮的招待团,小费都付过了,就想让她们尽可能的服务周到,可没想到一开口,就被姚崇明丝毫不委婉的拒绝。 姚崇明那几个兄弟还阴阳怪气的讽刺他:“这个小姚真是不像话,嫂子们出来之前还叮嘱我们好好照顾你,你让我们回去和你嫂子怎么说?” 闹了个大红脸,姚庆只好道歉,姚崇明脸色特别不好看,唐开翰这时候解围说:“时候不早了,既然大家都轻车简行那么低调,那干脆我来做个东道主,来我酒店里聚聚好了。自家的饭菜也比外面要实惠。” 他这话完全是睁眼说瞎,海川酒店是束海省都数得上号的高消费场所了。在海川酒店吃顿饭,轻轻松松的五位数大概就出去了,唐开翰敢这样说,无非是就占了个“自家菜”的便利罢了。好听。 这群官员平时也是锦衣玉食的,当然不可能为了低调就真的去委屈自己吃糠咽菜,姚庆公然邀请嫖妓的行为实在是不靠谱,与之相比之下,唐开翰的建议就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了。 见大家欣然同意前往,姚庆的脸面十分的不好看,他被挤在一边暗自跟随队伍,眼里对唐开翰的忌惮更加明显。毕竟姚崇明的态度将直接决定海川到底谁来当家,姚庆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着一个城市,却还要被迫因为姚崇明的原因,对个开酒店的铜臭贩卑躬屈膝,不说略有优势,即便是地位平等,也比被人骑在头上感觉要好得多。可现在,姚崇明的态度偏差的太明显了。 他有点愤愤不平的盯着唐开翰那边,随即又看到路文良寸步不离的跟随在唐开翰的身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着迷不已。至少要去他在外玩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到了路文良这种年纪还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的清新少年,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孩都会抽长身高,增大骨架,即便是南方男人,也未必都各个能长出清俊美,而且这世界毕竟还是异性恋主流,太直的男人大多数眼光都有缺失,打扮的也不好看,更加没有让人着迷的味道,路文良这种气质,实在是独树一帜的特别。 但他也实在是不敢贸然出手,唐开翰护犊子的样子从未遮掩过,他也不是被下半身主宰脑袋的人,为了个情人把唐开翰给得罪了实在不明智,对方一看就是个阴损不断的人,暗箭难防,他在这个位置上,还是不能太随心所欲了。 但唐开翰凭什么就那么自由,要什么就能干什么?路文良和唐开翰之间的氛围,同道中人都能看得懂,姚庆就不明白了,凭什么都是人,他就非得要小心翼翼的? 其实羡慕嫉妒恨这种情绪是容易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的,再怎么完美的生活都必定有缺憾,那么拥有自己缺失的那一切的人,就从陌生人升级为王八蛋。 这会儿这王八蛋正霸占着他梦寐以求的男人挖他靠山的墙角,姚庆不着急才怪了。 另一边姜还是老的辣,唐爸爸一整个盛会下来没有说过几句多余的话,但字字珠玑全部切到了要点上,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成功的顺杆爬着成为了姚崇明名副其实的长辈。姚崇明一口一个伯父说的自然无比,搞的他一堆死党也必须叔叔伯伯的满口叫。不管是否妥当,中国人对长辈毕竟是要更加尊敬一些的,加上唐爸爸透露出自己是大陆到香港打拼归来的商人,正在招商引资年代的几个父母官当然对他更加客气,经济才是推动当地一切人文的首要要诀,有钱人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也因此唐爸爸为唐开翰的地位加分不少,几个不太熟悉的姚崇明的朋友们,对唐开翰和路文良越发的和颜悦色。 酒过三巡,路文良也被灌了几杯,他不太喜欢包厢里高声的喧哗,告了个罪起身去洗手间。 冷水激的脸上一阵寒意,他清醒了些许,抬起头来看着镜子想要整理一下仪容,立刻吓了一跳。因为姚庆正默不吭声的站在他背后。 路文良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姚哥?” 姚庆走近他几步,表情沉郁:“喝多了?” “还好,姚哥你怎么出来了?” 姚庆表情异常的冷静,他擦过路文良的肩膀,躬身开水洗手,期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这个样子路文良也不好提早离开,于是只好尽量不显眼的朝着门口挪动,打算在姚庆一旦有异动的时候就拔腿逃命。 姚庆瞥他一眼,自嘲的笑笑:“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话锋一转:“你和唐开翰是那种关系吧?” “什么意思?”路文良有点危机的拧起眉头,眼神不善,“姚哥您喝高了吧?我去叫人给你熬解酒汤。” “回来!”姚庆开口叫住他,语气有点不高兴,“你至于吗,我就问一句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每天和你形影不离的,谁都能看出来有猫腻,你瞒得住么?” 路文良握着拳,一时间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自愿的?还是他强迫你的?”姚庆转过身,靠在洗漱台上,扯了张纸擦着手,不紧不慢的发问,“他这人心眼忒多,不是什么良配,你也别指望他多一心一意的,这里头的事情我看得多了。之前你见到那个干弟弟,我对他比老唐对你还好呢,不也是玩玩。” 路文良听出点挑拨离间的意味,但也不挑明,只是笑着作答:“你情我愿的事情,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姚哥您真的没事儿吧?” 姚庆笑了:“真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现在对他死心塌地的,早晚有一天你得悔不当初。大家都这样过来的。” 路文良不说话,实际上要是唐开翰真和他分手了,他大概也不会伤心多久。他这人天生就比较薄凉,很难对一种感情执拗或者深刻,时间对他所起的作用比对普通人要大得多。也因此唐开翰常常没有安全感,指责他太若即若离了,没有热恋的感觉。 姚庆这话戳不到他痛处。 见他没有反应,姚庆咳嗽了一声,转开话题:“你现在大一吧?明年大二马上到大三要实习,还有毕业之后的工作,有什么有什么想法?” “都行吧,”路文良笑眯眯的说,“不太挑,我挺能吃苦的。” 姚庆一扭头深深的看进他眼里:“我没什么恶意,真的。你这个脾气在机关里真的是如鱼得水的。你只是缺一个机会,要是愿意来市政府,我能帮你铺铺路,你姚哥我没有大出息,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这就光明正大的想要潜规则了?路文良听着好笑,他缺什么现如今也不用着急前途啊,什么样的眼睛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姚庆他自己不着调的玩儿,就以为世界上的人和他一样都没有真心。 路文良对这副指点江山的嘴脸厌恶的不行,唐开翰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即便是再冷情也不会随意去质疑。感情绝对不是用概率和物质来衡量的,付出的感情是否真挚,分明是从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才能积累看出的。 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没有回答姚庆的话,而是推托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没有和老唐说我出来了呢。姚哥,我看您喝的估计不少,我们先回包厢去休息吧,在这里人来人往的,被看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姚庆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让我怎么说你……” “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路文良笑眯眯的看不出情绪,“机关里的生活太平淡了,每天朝九晚五的,我未必习惯。” 姚庆眯着眼睛:“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呢,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要真说前途,你跟着我有什么得不到的,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干什么?” 路文良表情不变:“我和他的关系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肮脏,不过说实话,您估计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和您说这个也确实太失礼了。” 姚庆冷了脸,半晌后面无表情的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你取笑我?” “我没谈过恋爱?”姚庆有点激动的朝着路文良靠近两步:“你以为我刚刚跟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姚哥!”路文良瞪大了眼睛立刻躲开,警惕的做出防御的姿态来,“你放尊重一点!” 姚庆冷笑一声刚要说话,洗漱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音乐,路文良顿了顿,从裤兜里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来,是唐开翰。 “你去哪里了!?怎么半天还不回来!?”他语气有点着急。 路文良清清嗓子:“我和姚哥在卫生间洗手呢,他有点喝高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姚庆听到这话表情立刻更加阴沉,但唐开翰在电话的那一边,他这会儿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唐开翰立刻更急了,他举着电话嗓门儿都粗了起来:“你别挂!我去厕所找你!开着免提没?” “没。” “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 路文良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姚庆一眼:“还好吧。” 唐开翰脚下生风,迅速的找到洗漱间,一把撞开门,入眼就是路文良如临大敌的和姚庆对峙的场面。 他也不说话,沉默的闪身进了门,然后仔细的落下反锁,扭头一脚就朝着姚庆的肚皮踹了过去:“你他妈想死吧!我忍你够久了!” 姚庆也气得够呛,被踹了一脚之后不甘示弱的扑上来和他扭打起来。 路文良也不着急,这两个人打架也太有分寸了一点,拳头没一下朝着脸上招呼的,全都打在外人看不出来的地方。唐开翰训练有素身体也好,看招数就比姚庆高了几个段数,他有什么可着急的。 顺手开录音把姚庆骂骂咧咧的声音给录了下来,看了眼时间,他扬声说:“差不多就停手吧,都十点半了,该散场了。” 唐开翰一脚把姚庆踹到了墙上,顺手还狠狠给了他胸口一拳,打的他捂着心头跪在地上大声的咳嗽,这才甩甩手居高临下的冷哼一声:“再有下一次,你给我记着今天!” 路文良拉开他,低头朝着地上的姚庆轻声说:“这就是谈恋爱了,姚哥你看到了没?你为谁这样打过架?” 姚庆抬头盯着他,眼睛里倒是没有愤怒什么的,反倒有点迷惘。 唐开翰一听这话题,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姚庆这王八犊子说了什么话!? 他气得不行,举拳又要再打,路文良眼看不好,知道再打下去今天就没法儿收场了,立刻挤开他朝着外头推。 姚庆被留在原地,席地坐着发了会儿楞,身上的伤口挺疼的,他还以为自己肋骨骨折了,想了想,他确实也觉得自己今天这事情做得有点欠揍。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唐开翰居然真的因为这事情对他发脾气了,他还以为这家伙有多不喜形于色呢,看起来还是有不能碰的逆鳞的嘛。 剥离了完美面具的唐开翰这会儿看起来倒没有从前那种假惺惺的讨厌了,姚庆撩起衣服看了眼腰上迅速浮起的淤青,吹了下口哨,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走着瞧吧。 第70章 刘长风心事重重的回到家。 他堂叔到底顾忌亲戚情面,在他和赵婷婷生下孩子之后帮了不少忙。宿舍也换了个稍微大一点的,两室一厅,有厨房和卫生间,家电也齐全,好歹是过日子的模样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他脚步一顿,放轻了动作,换上温柔些的表情,打开家门。 赵婷婷背对他半跪在地上,又轻又软的在说些什么,越过她的肩膀,能看到宝宝鼓着圆乎乎的小脸眼泪汪汪。 刘长风当时心就化了一半,他放慢脚步对着看到他的宝宝虚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走到赵婷婷背后,一声大叫。 赵婷婷吓了一跳,站起身来 把宝宝护在背后,一看恶作剧的人是刘长风,气的脸都红了。 小孩儿在背后咯咯咯的笑起来,拍着小巴掌原地蹦蹦跳。 赵婷婷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掉头去了厨房。 看着妻子的背影,刘长风抱着孩子亲了两口,拍拍她的屁股让她去找妈妈,自己轻叹了一口气,颓然的在客厅坐下。 他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在剪彩会上看到路文良的那一刹那,他居然胆怯的违背了自己的本意,紧紧的躲在了堂叔的身后。 他明明看到了路文良和那个骗了岳母钱的唐开翰呆在一起,他们站在最风光的镜头处,拿着金光灿烂的剪刀笑容满面的寒暄和问好,那个世界离他远在天边,盘龙会说一不二的老大站在自己的前面,原本挺直了的腰在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佝偻着,那一刻的刘长风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盯着路文良的一举一动,而对方甚至看都没有看到他。 现实的差距就是这么明显,一场盛会下来,跟在郑潘云身后卑躬屈膝的刘长风仿佛老了十岁一般,回到家的一路上,他甚至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如果是从前的他,在看到唐开翰的时候,他绝对会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大骂骗子,可现在尝尽人间艰辛后的他,又感受到岳父母满满的薄凉,实在是很难再为此打抱不平什么。 赵婷婷端着一碗鸡蛋面走了出来,把面条放在茶几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肚子饿了吧?先吃点吧,晚上煮红烧肉给你。” 她顿了顿,偏头盯着刘长风看着:“你怎么了?今天回来闷不吭声的。” 刘长风扶着额头,勉强笑笑,摇摇头说:“没事儿,你吃了吗?” 赵婷婷表情更加狐疑,她坐在刘长风旁边,沙发很小,两个人贴得紧紧的:“是不是在单位又受委屈了?不行咱就不在那儿做了!” 因为种种原因,现在的刘长风在单位里很吃不开,过去熟悉的那些兄弟纷纷疏远,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没有存在感,所以总是会被人欺负。 刘长风笑了起来,单手抱住赵婷婷:“瞎想什么呢!我哪儿有那么好欺负,就是碰到你弟弟了,今天参加活动的时候。” 赵婷婷愣了一下,站了起来:“他怎么去参加你们的活动了?” 刘长风端起面来,愣愣的:“我也不知道,今天这活动特别大……哎,我们都是配角,人家才是主角,在市长身边混得开……不说他,对了,你和你妈最近有联系吗?” 赵婷婷听到路文良的消息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没有多说什么,听到刘长风问自己母亲,她首先就冷笑了一声:“她会给我打电话才怪了!” 这话里怨气十足。方雨心把事情做的太绝了,说走就走,丝毫不顾她快要临盆,收拾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就不见踪影了。赵婷婷生孩子都没有钱去医院,连叫救护车的钱都是隔壁邻居垫的,小孩儿长到那么大,从没有听过她外婆的声音。 这么些年下来赵婷婷心冷的不行,不就是找了个没钱的丈夫吗?至于这副恩断义绝的模样?要是自己条件好了,成了有钱人,是否父母那边的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刘长风想了想,还是把看到唐开翰的事情给吞了回去。他现在这种情况,捏死一只蚂蚁都太费力了,唐开翰今天的架势浩浩荡荡的,自己去和他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总要为这个家考虑。 不过最近帮派里同样是多事之秋,来的一批新人把帮派里搅的乌烟瘴气的,却很得郑潘云的喜欢,郑潘云现在被煽动的野心勃勃,一直在抓管理区的保护费收缴,一些刘长风负责的区域已经很多年无法达标了,现在冷不丁严格要求起来,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困难。 今天在剪裁会的时候,西建帮那个老佛头也出面了,全程笑眯眯的和城西区的一个公安局长聊天,还带着他正当妙龄的女儿陈秋实一块儿出席了,那个陈秋实,又蠢又目中无人,刘长风不过多看她几眼,就收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和鄙视的冷笑。 这种女人……哼! …… “真有意思,好好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被陈荣西教成这个样子的?” 唐开翰翻着手上聚会结束后各派势力的简报,翻到西建帮那儿的时候,居然发现陈秋实派了他父亲的人手把两个在聚会上邀请他吃晚饭的男人给打了一顿。 这也太矫情了一点,四处树敌,陈荣西居然连管都不管,对这个女儿实在是娇惯的不行。 助理也笑着说:“前几个星期的简报唐总估计没有看到,陈秋实这样蛮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之前就比较叛逆,后来因为堕胎的事情和陈荣西闹的很不愉快,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唐开翰摇摇头:“不说这个,这两天酒店里还有什么别的动静吗?” 助理点头说:“之前和您汇报过的那个摄影团……一直常驻在周围,都已经那么久了,真的不用驱赶他们吗?” “不用,让他们拍吧,担心打草惊蛇。晚一点的时候你找个秘密的途径,再通知一下其他人吧,这个月的汇报会议不用开了,让他们自己也小心一点。” “是!”助理点点头,小心的退了出去。 …… 姚庆挺着腰坐在椅子里,唐开翰那几拳把他打的够呛,肚子和侧腰的肌肉全部疼得要死,但每天要批的文件还是那么多,机关各处还有经费要求,他上任这么久,几个刺儿头老给他找麻烦,上头还有书记压着施展不开手脚,心情实在是差的不行。 他从大院儿里带来的秘书兼司机敲门进来,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给他做了个手势。 姚庆停了笔,有点狐疑的点点头,伸手接过来。 电话那头是以前的一个发小儿,上回回北京的时候还一起骑马过,他平常挺少和这些朋友联系,大院里的红三代除了他比较出息之外,其他大部分都不温不火的过着,没什么大志向,这会儿人家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有事相求。 那发小原来是托了朋友的事情来拜托他,对方好像是什么暗访队的,来海川要公干,想秘密的借阅市政有关海川商业人士的登记详情报告。这东西可不是轻易能看的,里头动辄是那些大企业家的隐私,一不小心泄露出去,就是大番动荡。 他不敢轻易答应,但也不好一口回绝,于是仔细的询问对方的意图。 那发小欲言又止,哼哼唧唧半天,才轻声说:“我就秘密和你说一下,你嘴巴严实点儿,别给我到处瞎说。我也是没办法了,大舅子拜托的活儿……海川那边的那几个黑帮你知道吧?头疼吧?也是对你有好处的,这会儿华中那边到处在严打,海川肯定也要查一下,要是可以的话,你尽量也要小心一点,最近暗访的人会很多,都是合法偷拍的,别被抓到了。” 姚庆悚然一惊,偷拍!?难道是在那种场合里!? 他急了,赶忙问:“你别说的不清不楚啊,严打什么啊?贪污腐败?” “你瞎想什么啊!”那发小一顿笑,“说了严打黑帮,肯定是扫黄打非啊,拉经济可不得打他们么?资产充公!又不过你的手,担心那有的没的!” 姚庆瞬间想起才通过中间给他送了五十万的西建帮老大,后背就是一层冷汗,他缓了缓神,连连答应:“行!这事儿我得帮忙,你让人来,我还得请人吃饭!” TMD!这钱瞬间变烧手了,得赶紧找渠道给人还回去才对。 挂了电话,他惴惴不安的蹲办公室里想了一会儿,把秘书又叫了进来。 …… 自从剪彩会落幕之后,路文良感到唐爸爸对他的态度和缓了很多,似乎又重新恢复到从前对他颇为欣赏的模样,几天下来常常抽空要和路文良下棋。 下棋挺困难的,但懂得谋略之后也不算是特别难上手,学会了规则和规律之后,路文良就再没让臭棋篓子唐爸爸高兴多久。唐爸爸这人个性古怪,他不喜欢一味拍他马屁的,反倒喜欢敢当面反抗他的人才,路文良看准了这个,几天下来,唐爸爸捏着围棋对他实在是爱恨交织。 他心胸宏达,当然不会记仇,只是对于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拼不过几天学成的速成人才这一事实表达强烈的不满,可发脾气的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路文良的优点实在是挺多的,他脑子不笨,从棋路上就能看出来,做什么事情虽然不算是光明正大,但好歹都有底线,不爱坑蒙拐骗,出阳谋更多,脑子也灵光,辅佐有时会意气用事的唐开翰实在是再和适不过了。 他眼界宽,看过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悲喜闹剧,脑筋自然不死。他也不是就这样要绝香火了,后面还有个花花肠子一肚的小儿子顶班,子嗣的事情他肯定是不用担心的。他从小就很少能管到大儿子,现在大儿子一意孤行的要做什么事情,他也自然少了挺多指摘的权利,加之路文良还是个挺顺眼的对象,这段感情在他看来当然一天比一天更不突兀。 事实上看习惯了大儿子每天阴气森森面无表情的死人样,冷不丁发现他也有人味儿十足插科打诨的一面,唐爸爸还是很惊喜的。他再严厉也是个父亲,哪儿有父亲真的不盼望儿子好的?当然,路文良家的那些奇葩是要另外计算的。 唐开翰那脾气他最明白了,这段感情他要是胆敢破坏,那父子感情肯定要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潮期,这低潮期进入了可不就是轻易能出来了的,唐开翰和性格不同,完全是个记仇的脾气,一万年之后估计还要死盯着矛盾的焦点。 他也就只能每天劝自己宽宏大量接受事实,他是做爸爸的嘛!不能那么死板僵硬,要勇于接收新事物,男媳妇儿也不例外! 与唐开翰相比,还是不着调又低落阴沉的小儿子更让他担心一些。 唐瑞安显得比过去要沉稳多了,一星期前白露退了学,据说找到门路去北京读书了,熟悉的校友们因为校花的离开还狠狠的伤心了一顿,搞了个聚餐,但也是真心祝愿白露能去更好的学府深造的,从白露离开之后,唐瑞安就一天比一天忙碌,他接工作,同声翻书面翻,医院实习,还报了西班牙语的兴趣班,回宿舍已经很晚很晚,倒头就睡,起床就离开。 除去周末两天在家里会多说几句话,在学校的时间他基本不太开口了。 这变化让唐爸爸欣慰,也让唐妈妈心疼又无奈,但男孩子总会长大的,唐瑞安付出的代价要比别人更大一些,他伤害了一个女孩子,也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顶着这日渐沉闷的气氛,复习、报考、放假。 年末即将到来。 第71章 海川,乃至整个中国,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 无论如何抨击,我们也必须承认,社会虽然仍旧并存黑暗腐败,但人们的生活却过的比从前要富足许多,这对经济发展不过数十年的中国来说尤为不易,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粮票就已经退出了生活。从前为了买一架自行车绞尽脑汁寻找票证的人们已经可以咬咬牙搬回家一台电视机了。 这使得一年中最为重要的盛会来临前很久,浓郁的庆贺气味就一天比一天飞快迫近。 “良子!”唐爸爸还没有走,一家人在海川的时候,就把圣诞节给取缔了,到过春节的时候,有唐妈妈在,比往年更加忙碌,“家里柚子还有吗?没有的话让你妈顺便买一点回来!” 路文良打开橱柜往里看了一眼,迅速的在桌面上把缺了五个柚子写上。 唐妈妈一边擦玄关上摆放的古玩,一边慢慢的走进唐爸爸,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啊!”怎么随随便便爹妈的就使唤起来了? 唐爸爸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刚对路文良的自称,立马就盯着老婆的反应看,发现她只是有点郝然,松了口气。 “你真是的,人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唐爸爸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句,撞了下老婆的肩膀:“说实话,良子比咱家的两个王八蛋听话多了!” “再听话不也是别人家的!”唐妈妈翻了老伴儿一个白眼,“人家嘴上不说,说不定心里多膈应呢,你可别太不当回事!” 唐爸爸叹息:“你就是太小心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坦白的事情肯定会更加困难,在慢慢接受了路文良之后,唐爸爸也成为为了出柜事业无形在努力的人之一,但唐妈妈不得不说,实在是太保守了,唐开翰刻意的在她面前做出了各种引人遐想的举动,为的就是在出柜之前给她一个缓冲的余地,可什么都做了,她愣是纯洁兮兮的,偏不往那头去想! 连唐爸爸也无奈了,这是他的错,从结婚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唐妈妈去工作过了,平常唐妈妈的消遣仅止于购物打牌什么的,在民风开放的香港愣是没有熏陶到任何古怪的常识,在她的眼里,同性恋大概只是个很遥远的名词吧?她甚至都不太有这一方面的概念。 这样一来,担心她反映过激,孩子们倒是更加不敢鲁莽提出了。路文良倒是还好,唐开翰这段日子来却当真是愁的不行。路文良叫唐爸爸“爸爸”的时候简直萌的人肝颤!什么时候他能随着自己叫爹妈,那世界就真的圆满了! 学校放了假,唐瑞安也得了空闲,年节的时候翻译也很忙碌,但工作虽然多,却也抵不上家人重要,他推了好几个工作从几天前就呆在家里陪母亲解闷,白露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虽然时常会想起这个梦中的女友,但慢慢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恨意已经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时被掩埋在内心深处无法自知的愧疚。 然而现在他并没有面对对方的勇气,只要一想到夭折的孩子,他就觉得自己和白露之间隔阂着无比沉重的监墙。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海川寒冷的天气在这个阳光普照的下午里也显得闲适怡人,新年将至,年货的采购是家庭的重中之重,唐妈妈从几天之前就开始策划这些了,看到下午天气好,索性说动全家一起驱车去市中心采买。 路文良坐在唐开翰的副驾,车子途经健康路时,已经能看到出租出去的店面挂上了鲜明的招牌。 路文良的几家店面被同一个人租下了,打了隔断之后做了一个相当大规模的商铺,听房客的言谈,大概是预备拿来做奢侈品的。 健康路在市政规划上走的就不是接地气的路子,这附近还在兴建一座大楼,已经几乎要落成了,大楼初具规模,恢弘壮阔,占地十分大,听姚庆有回喝酒的时候透露出来,那大楼已经招揽了相当多的国际一线奢侈品进驻,届时大楼开张,生活丰美的富人们将趋之若鹜,同等地段的健康路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才几个月的时间,从大楼消息透露出来开始,健康路商铺每月的房租已经涨了两百了。 海川专门的年货街依旧热闹,唐瑞安附在唐妈妈的耳边窃窃私语,说自己在这里摆过摊子,逗得唐妈妈惊讶无比。 人一多,买的东西就更加不像样。唐妈妈看到商品就失去了理智,红包、红围巾、红帽子、红手套,挨个儿仔细看过去,再挑挑拣拣的买了大堆的食物材料。 从食材上已经明显看出物价的上升,金华火腿买的比去年贵百分之十,大蒜也贵了三块钱,称了十斤老板还不肯搭颗老姜,讲价的路文良很不高兴:“老板你做生意怎么那么小气呢!” 唐妈妈听的有趣,她家中的男人没有一个是这样顾家的,平时接触的朋友要面子也不太会还嘴,但年轻时她也曾是还价的能手,于是英雄相惜,对路文良异常欣赏:“小路可惜了是个男的,他要是个女的该多好,肯定是贤妻良母,长得还好看,我肯定抢来做儿媳妇。” 唐瑞安听到他路哥有这么高的评价,捂着嘴暗暗发笑,唐开翰瞥他一眼,状似不经意:“我觉得他挺好的,你要是喜欢,那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了。” 唐妈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嘻嘻笑了起来:“你可别被他听到,好好一个男孩子被妈这样讨论,他肯定要生气的。” “他肯定不会生气的,”唐开翰说,“不信你和他说一遍,我俩打赌?” 唐妈妈不明就里,看了眼丈夫和大儿子心照不宣的表情,和小儿子对视了片刻,纷纷不解。 她脸皮薄,还是唐瑞安脸皮厚,他鼓起勇气朝着路文良叫到:“路哥!” 路文良说服了小贩,拿到了一颗生姜,满怀斗志的道了谢,扭头过来:“怎么了?” “我妈夸你呢!” “夸我什么了?”路文良有点诧异的看了唐妈妈一眼,发现她正在纠结的掐小儿子手臂。 唐瑞安迅速的说:“她说你是贤妻良母!当儿媳妇最好了!” “瑞安!”唐妈妈生气了,这给人家听到算是什么好呢?在背后这样说人家男孩子,路文良得怎么看她?瑞安这小子太不分轻重了。 路文良只不过愣了两秒,立刻回过神来,张口结舌的盯着唐妈妈看了一会儿,耳朵根子迅速的红了。 他拎着大蒜低下头,什么都没说,躲到了唐开翰的背后。 唐开翰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手揽住他肩膀,接过他提的东西,得意的盯着母亲:“我没说错吧?” “……”这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唐妈妈。 “……”这是以为自己会被揍一顿的唐瑞安。 唐爸爸欣慰的叹了口气,唉,这个儿媳除了性别,真的是什么都好,脾气都那么好! 路文良扯着唐开翰远远的掉队在后面,看前面三人离得远了,尤其羞愤的去掐唐开翰:“你干嘛!?你刚刚又和你妈说什么了!?” “哎哟!哎哟饶命饶命!”唐开翰告饶道,“我真没说!真的!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谁问你这个了!你妈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说儿媳妇啊?要真的算关系,我也不是你媳妇儿啊!” 唐开翰一听这话就眯起了眼睛,他抓住路文良的拳头,贴在自己的腰边,把人牢牢的抓住了,低头问:“你再说一遍,你不是我媳妇儿?不是我老婆?” “恶不恶心啊!”路文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是带把的,老婆来去的牙都倒了,你怎么不是我老婆呢!” 唐开翰挑起眉头,迅速的看了眼身侧,发现自己所在的货架边上人烟稀少,于是猥琐的用下半身撞了撞路文良的大腿:“你现在别嘴硬,晚上我让你叫我十遍老公,你看我赢不赢!” “无聊。”路文良翻个白眼,刚想要说什么,就忽然听货架那头传来唐妈妈的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神看去,只见唐妈妈抱着酱油醋大步走了过来,眼神狐疑的盯着自己两人看。他这才想起自己正被唐开翰暧昧的抱在怀里呢。 用力挣脱了唐开翰的桎梏,路文良咳嗽两声,伸手在旁边货架上胡乱扯下几个商品丢进手推车里,身后的唐开翰回答母亲说,“妈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瑞安和我爸呢?” 唐妈妈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朝后一看,吓了一跳:“我把他们忘了!”掉头就跑着去找。开玩笑,人那么多,要是走丢了,估计就难找到了,临时出门可没有带电话。 看她走远了,唐开翰屈身半抱住爱人,安慰道:“你也不用这样心惊肉跳的,告诉她也没什么不好,我真的不想和你偷偷摸摸的了。” “让我再想想吧,”路文良叹息了一声,又放进推车里几袋包装,摇了摇头。 唐开翰拿他的倔脾气根本没有办法,只好转开话题,看了眼推车里的东西,问:“你买那么多糖和沙琪玛薯片,吃的完吗?” 路文良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打算找个时候去看下路德良,这些东西买给他的。” 挑起眉头,唐开翰知道爱人肯定又胡思乱想了,只好闭上嘴,把他紧紧的锁在怀中。 目光一瞥,售货架上的一个盒装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锁着人推车过去,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润滑剂和安全套,不知道被谁在这个角落也放了分柜,小包装上花了七彩可爱的套子模样,价格很贵,是普通套子的十几二十倍,但每一个似乎都别有趣味,有仙人掌模样的、桃子模样的、大象头模样的以及各种小触手海怪模样,分了几种果味,引人遐想不以。 底下是小排的润滑剂和润滑膏,无香的,果香的,多多种种。 唐开翰眼睛瞬间绿了,他大手一张一把抓住五六盒套子,歪着嘴笑出一口白牙:“靠,好东西!” 路文良怒从心起:“你他妈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逛超市能消停消停吗?给你爸妈看了你好意思吗?!” “食色性也!”唐开翰不以为然的说,“给他们看到又怎么样,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来来挑一下挑一下,我喜欢西瓜味的,我记得你爱吃芒果?你老是不愿意给我舔……我戴了芒果味的……你会不会就能愿意了……” 他说着,挤着眼睛神色暧昧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胯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朝着路文良的大腿磨蹭。 路文良表面假正经,心里也有点期待,掐了他腰侧一把,挑了个芒果味的和一个仙人球头的。 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在角落歪缠,要不是顾忌可能有外人在场,估计还要黏糊的亲吻一通。 唐妈妈找到了小儿子,抱着那瓶还在怀里的酱油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第72章 路文良立马推开黏糊的唐开翰,深吸一口气,握着手推车站正身子。 唐妈妈端着瓶子站在货架外面盯着这边可劲儿的看,眼睛茫然的睁大着,眼神里全是无措。 他身后的唐瑞安迅速的从这种失常里惊觉过来,他上前一步把母亲拦在背后,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哥!路哥,我说你们为什么都没有跟上来呐!妈跑的太快了,我刚刚都找不到你们……” 唐爸爸双手插兜走的闲庭信步,转了个弯发现这一头氛围异常,挑了挑眉头,咳嗽了一声:“堵着里干嘛,竖着站!”大伙儿靠着的地方是日用品专柜,年货大军虽然都朝着腌腊专柜蜂拥,但这一块也不是全无人气的,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人在外头探头看了。 唐妈妈啊了一声,仿佛从梦中惊醒,她回头看了看小儿子和丈夫,又惊慌的盯着唐开翰和路文良,慌乱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路文良的身边,若有所思的沉思了片刻,轻轻的把手上的瓶子放进购物车里。 “你怎么了?”唐爸爸看到妻子走的魂不守舍,又一次撞在冰柜上,于是拉了她一把,“喂,走路要小心!” 唐妈妈像是被开水烫到般惊讶的浑身一颤,迅速摆脱了唐爸爸的手,然后愣住了。 “啊……”唐妈妈低下头,捂着额,“我没什么……” 她看错了吗?不可能吧?那两个孩子……刚刚确实在…… 她迅速的看了眼丈夫的表情,唐爸爸皱着眉头一如既往的严肃,他一定没有看出来,否则绝对会大发雷霆的。 怎么办?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疑惑……? 唐妈妈满心纠结,丈夫的急脾气她深有了解,唐瑞安当初图洋气去染了个大红色的头发,回家之后差点被他请家法打到半死。这些小事情他都能反应这么过激,何况是孩子……那方面的问题? 假如不是呢? 唐妈妈在心中暗暗的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这只是她一时多想罢了,那种人……离她甚至是两个世界的,怎么可能发生在她的孩子身上? 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唐妈妈咬咬牙,强迫自己把眼泪咽下。这种时候她不能捕风捉影胡说些什么,大儿子和丈夫的关系僵化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所缓和,这个家庭容不下一点波折了!稍不留意就会支离破碎的! 两个老人身后,唐瑞安首次放满了脚步和两个哥哥并排走,他贴在路文良旁边,满怀诧异:“路哥,你和我哥什么时候关系变那么好了!?” 他换着法子问,这种私密的问题路文良实在没办法回答,只有烦躁的扭过头去。 唐开翰一拳砸在弟弟的后脑勺儿上:“问个死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唐瑞安捂着后脑半晌没说出话来,猛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你们!你们!……你们居然……!!!” “妈的……蠢死了!”唐开翰暗骂一声,给了他肚子一拳,“闭嘴!” 尖叫骤然停下,唐瑞安来不及去捂痛处,骇然的扒在路文良的身上,不歇的拼命问:“怎么回事!?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路哥路哥!?你别不理我啊?!” 路文良拐了他肚子一拳,翻了个白眼推着车子迅速走开。 唐开翰见人走了,迅速跟上,临走前白了弟弟一眼,哼骂一声:“白痴。” “啊啊啊啊!!!!”看着两个哥哥离开的背影,唐瑞安抓着头发蹲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 唐妈妈低头挑选适宜的金桔树,眼神放空着,一个劲儿胡思乱想,余光看到路文良和唐开翰推着车走近,也弯腰挑选盆栽,想了想,凑近了两步。 “小路……?” 路文良抬起头来,看着她。 唐妈妈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会儿,勉强的笑笑,“买什么好?金桔还是水仙?” 水仙含苞柔嫩,在叶片的衬托下纯洁无暇,路文良伸手拨弄一下,小声说:“带一盆这个,其他买金桔好了……我想在房间里摆一盆。” 唐妈妈回过头盯着大儿子:“你呢?” “他买了不就好了?”唐开翰不以为然,“这些花啊果啊的我也不懂,别问我。” 这隐匿着亲密的话如同一记重拳砸在心里,唐妈妈捏紧了拳头,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我妈估计看出来了,”唐开翰一路观察母亲欲盖弥彰的举动,回去的路上单独和路文良坐一辆车。 “我也觉得,”路文良有点紧张的说,“我下午看她对我的态度就有点僵硬。” 侧头看了路文良一眼,唐开翰不动声色的笑了起来:“她知道了才好呢,我差不多猜出她是怎么想的了。” “什么?” “我和我爸关系一直不好,我爸也没有把知道我们的事情告诉过她,她现在估计在着急我爸是什么态度呢,要不然下午就发作了,她不是很有心计的人,憋了一下午,晚上她肯定憋不住了。” “啊?那怎么办?”饶是路文良无比聪明,在涉及到这一方面的事情时也难免有点无措,“那她不是恨死我了?老天爷,老实人发脾气才可怕呢!” 唐开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都能猜出来她准备用什么策略了,你看着吧,回家之后她估计要忙的脚不沾地。但我妈这个脾气绝对是藏不住话的,她现在估计到极限了,再晚一点为了克制住自己兴师问罪的冲动,她一定会约你单独谈谈,然后话还说的特别不漂亮,到时候你别往心里去,我心里有数儿。” 路文良也觉得差不多是这么个流程,想起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偶像剧,他沉重的咧了咧嘴:“你妈不会给我开个支票吧?” “那你就收着,管她多少,就当给聘礼了,”唐开翰胸有成竹的说,“她要是让你和我分手,你什么都别说,答应下来就好了,越痛快越好,要表达出你对我无比的不屑一顾,她给你钱,你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的话刺她两句也好。不用给她留面子,我妈这人一辈子就以为我和我弟多么了不得,以前瑞安娶老婆的事情她还和我爸大过年的吵架,说没有女人配得上我们。你要是不把我当回事,她估计心里比猫抓还难受。我过年的时候看她追的那些TVB剧,全都是婆媳矛盾,她入戏太深了。” “TVB?” “就是香港偶像剧频道?我也不清楚,全是那几个演员。” 路文良听了个大概,点点头:“那行,我到时候说了什么话,你也不要介意。” “我还怕你介意我妈呢,你别看她现在贤惠,其实性格很泼辣的。”唐开翰看了路文良一眼,停下车子,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的吻了一口,低声说:“这些东西你都用操心,我会摆平的,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切记在我妈面前要摆好架子,保持身段。不要太顺从了。” 路文良被他半抱着,心里半信半疑,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好。” 又看了路文良一眼,唐开翰确信他确实没有心理负担了,才叹口气启动车子。 说实话,和路文良的相处过程中他一直小心翼翼,路文良的防备太深了,这从各个角度都能体现出来。就好比不愿意和他共同消费,或者收支明细都要列举的清清楚楚,借钱要打欠条记账之类的。他在上海买的那座房子,明明可以来和自己要钱的,可偏偏倔强的要去贷款,背上多一倍的债务。他分的太清楚了,时刻在担心自己欠下人情,这对唐开翰来说实在是太过小心。 他宁愿路文良能大手大脚的拿着他的卡到处消费,也不愿意枕边人时时刻刻拿他不当自己人。 唐开翰甚至不敢去赌路文良是否愿意陪他一起对抗父母的阻力,他只能尽量为路文良争取到最大的尊严,难过的关头,他自己抗下就好。 唐妈妈回到家,果然不停歇的忙碌起来,洗菜烧饭刷锅摆碗,厨房的事情做完之后就去清洗浴室,清洗晚浴室之后开始来回拖地板。每当路过客厅的时候,她就要欲言又止的看一眼路文良那边。 路文良强装镇定的整理新年的计划表,然后在心底暗数唐妈妈到底来回了多少次,等到他数的地板都快要被拖穿的时候,唐妈妈终于憋不住了,她丢下拖把走到路文良面前,表情严肃的说:“文良,来厨房帮阿姨切一下西红柿好吧?” “啊?”路文良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看着厨房的门被划上落锁,唐爸爸握着遥控器的手僵硬了片刻,开始掏口袋给大儿子打电话。三分钟之前,大儿子被老婆支出去买酒了。 “阿姨。”路文良进了厨房,对着垂头表情忧郁的唐妈妈轻轻喊了一声。 唐妈妈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路文良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心里一窒。这才清楚的发觉到,自己和唐开翰的感情究竟伤害了多少人。 “良子……”唐妈妈声音有点哽咽,“你和阿姨说实话,你和小翰到底是什么关系?阿姨……阿姨是不是……” 路文良没有反驳,轻轻的撇过了头。 唐妈妈的自欺欺人被轻易的揭穿,她呆滞了两秒,然后发现自己想象中的心酸并未如期而至。 似乎是掩埋在心中最深处的担忧化作现实那样,虽然难过,虽然不甘,但心里却已经早有准备了。 比起问到答案前的神经过敏,这一刻她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和猜测,然后化作数不清的后果呈现、在眼前,怎么办?要放任他们的关系这样下去吗?这件事情被外界知道了要怎么办?唐开翰的事业会不会受影响?丈夫会不会勃然大怒和儿子断绝关系? 唐妈妈越想越害怕,唐爸爸那个脾气,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的不无可能。 不行!绝对不可以!她不能容许自己的家庭破散!大儿子和丈夫好不容易才解开心里的芥蒂拉近关系,一家人的和乐融融她还没有享受多久,唐家怎么能再恢复从前那种冷冷清清的时候!? 唐妈妈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害怕被在外的丈夫听到动静,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捂着脸小声抽泣:“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好孩子……” 路文良无话可说,只能盯着她的眼泪发愣,良久后掏出纸巾来递给她。 宛如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唐妈妈一把抓住了路文良向她递来的手,抱在胸前泣不成声的恳求:“你们分开好不好!?不要在一起好不好?小翰他爸爸脾气真的很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断绝关系……我……我……那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不正常下去啊……” “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怎么办?”唐妈妈越想越害怕,“他的公司里肯定会闹的一团乱,他要怎么在下属面前有威信?你还没有毕业,你以后也会受影响……你们真的不可以在一起……” 路文良还能说什么好呢?对她科普同性恋非神经病?没用的。 他只能照着唐开翰和他说的,痛快的点了点头:“行,我和他分手。” “你们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啊……”唐妈妈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她太残忍了,这样毫无人性的剥夺了一对年轻人在一起的权利,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一边是她的儿子,一边是她最欣赏的年轻人,他们俩的结合除了性别没有任何差错,但仅仅是性别,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大错了。 唐妈妈完全沉浸在了那种棒打鸳鸯的悲伤里,乃至于在听到了路文良的回答之后依旧泪流满面,三秒钟之后,她的大脑终于匀速转动起来,又用半秒钟的时间消化了那简短的几个字。 唐妈妈表情僵硬满脸湿意倏地抬起头来,嘴角的弧度还带着未褪的悲伤,但眼神却喜感无比。 “你说什么?” 第73章 路文良被她奇怪的眼神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小声说:“我和他分手啊……” 唐妈妈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两分钟,才皱起眉头来。 她一把用袖子抹掉自己脸颊上的泪水,脸上带着滑稽的悲伤和沉重,偏偏这一刻的心情充满不解。 怎么回事,剧情走向为什么忽然变快了? 难道不应该是请求——拒绝——再请求——再拒绝——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行的话就进行绝食策略,年轻人的心被种种磨难越拉越紧,然后她终于无力阻挠,只好愤然的抛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这样吗? 中间的剧情呢? 唐妈妈万分不解,这是谈恋爱?怎么那么轻易就拆散了? 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唐妈妈眉头皱的很深,“你不是应该……” 路文良奇异的因为这种变化而半点悲伤都没有了,其实这是唐开翰教他的啊……摸着后脑勺,路文良表情有点无辜:“我怎么了?” 唐妈妈张了张嘴,实在无从问起,只能困惑的说:“你们俩不是在谈恋爱吗?” 路文良点点头:“是啊。” “那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离开?”唐妈妈眼神不善,“你在糊弄我吗?” 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路文良心中这样反驳着,嘴上不屑一顾的说:“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嘛,我对他还不到那个程度啊,你们反对,我就分手好了。” 唐妈妈如堕迷雾,怎么回事?他难道不喜欢唐开翰吗? 怎么可能! 唐妈妈不服气极了,唐开翰有哪里不好了?长得又帅,个子又高,还有肌肉。收入也很可观,以前在学校好好学习的时候成绩也很好,脑子又聪明,除了闷一点之外,几乎是没有缺点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喜欢? 他儿子从小就好多人追呢!那些女孩子送情书送到家里抽屉都放不下呢! 唐妈妈有点结巴:“为,为什么……?” 路文良被她这样一搞,不得不佩服唐开翰的推测,但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耸了耸肩,一脸的“就这样啊”。 他不当回事的态度让唐妈妈受伤极了。 眼睁睁看着他把厨房门打开出去,唐妈妈在橱柜前面站了很久之后,才难过的转过身去,小心的切起番茄。 怎么可能呢?事情不该是这样啊……? 她莫名的升起一股难言的颓败来。 唐开翰很快赶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唐妈妈因为无颜见人正在厨房忙碌,他见势迅速的趁着所有人都不曾发觉的时候拉着路文良进了卧室。 唐爸爸不愧为中国好队友,在门关上的时候,就大声开口提醒唐妈妈:“你们两个,都吃饭了干嘛还进房间!?” 唐妈妈闻言手一抖连锅铲都掉到了地上,她匆忙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跑出来,表情委屈的唐爸爸都觉得可怜了。 看着紧闭的路文良的房间门,唐妈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的盯着丈夫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对的还是错的…… 唐爸爸神情莫名的说:“都吃饭了,这两个孩子真是!小路怎么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在厨房切到手了?” 唐妈妈抿着嘴说不出话来,盯着地面看,表情越来越忧伤。 屋里。 唐开翰一进门就异常紧张的握住路文良的肩膀,把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查看过去:“我妈找你说话了?她没有做什么吧?” 路文良哭笑不得:“你妈能做什么,她自己都哭的不成样子了,哪里有力气为难我,你不要瞎想那些。” “那就好。” 唐开翰放下心来,柔和的眼神自上往下盯着路文良,叹息说:“总算等来这一天了。” 路文良勉强笑笑,他心里真的挺不好受,刚刚唐妈妈的眼泪不是作伪的,这个老人毕竟是因为他的原因泣不成声。 从没有感受过父母温情,但路文良也是明白,这世界上的大部分父母,还是对孩子充满期望和爱的,而他们正在利用这种感情,来强迫一个守旧的老年人接受他的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太卑鄙了。 唐开翰见他不说话,神情一肃:“怎么了?有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我妈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真的没有,”路文良叹息一声,靠进唐开翰的怀里,喃喃道:“我能看出来你妈真的很伤心……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唐开翰无言以对,父母从小虽然对他关注不多,但他也从来没有要以此来伤害父母的意思。可他和路文良的感情就是如此,一定要经历一场痛彻心扉的洗礼才能重见天日,爱了就是爱了,现在后悔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和路文良是不同性格的人,路文良时常会瞻前顾后,有时候会心软,虽然对大局把握的全无遗漏,但这么柔软的个性被人拿捏住一定会变成一场灾难。唐开翰却不同,他心够硬,除非被不可抗力驱使,他一般会选择用一切代价来完成最重要的事,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是和路文良在一起,那么家人的阻隔就完全不成问题,他就算是使尽千方百计,也一定会光明正大的和路文良厮守,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候事情在他手里就会变得异常危险,因为打从一开始,唐开翰就绝对不会为那些风险而停滞住自己的脚步,哪怕片刻也好。 不得不说这个性实在是互补的厉害,两个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契合无比,他们有足够的共同语言,路文良能让唐开翰的决定下的不那么鲁莽,而遇到让路文良无法下决定的事情,唐开翰也能为他解忧。 此刻路文良的老毛病瞻前顾后又初露雏形,唐开翰已经有对付这个的经验了,他满不在乎的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也有这一天的,就算是对不起,也该有我来说,你不用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好了,别再苦着脸了,一会儿还要你一起配合我演戏呢。” “……什么?”路文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然后他就看到唐开翰打开衣柜门,从隔层里拉出一个行李箱来。 “一会儿你这样,拉着箱子出去,我会在后面叫你,但你千万不要理我,和我爸妈道别之后要特别痛快的走。相信我,你这样做了,不爽的绝对是我妈。” 这箱子什么时候收拾的……? 路文良惊愕的看到他打开行李箱,里面是几套自己的换洗衣服,连内衣裤也齐全,手机充电器都放在里面了,唐开翰还从小兜儿里掏出一枚钥匙来:“这是咱家钥匙,出去之后在小区门口的咖啡厅等我,自己点点儿喝的东西,我最多一小时就出来,咱们一块儿搬出去住。” 路文良愣愣的接过来:“这是……?” “你健康路公寓的房子啊?你忘记了?” “我还没装修呐,那房子才交啊!” “你能记住才怪!笨死了,”唐开翰看了他一眼,“我早就让人去装修了,交房都那么久了,你也没有去看一眼,你不会忘记了吧?” 路文良郝然的挠了挠脸颊。 唐开翰站起来抱着他狠狠的亲了一口,附在他耳边说:“我们俩肯定能挺过去的,良子,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偷偷摸摸的跟我在一起,否则我绝对不会选择和你坦白我的感情。从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策划我们俩的未来了,就凭这个,我也不会让自己失信。” 这是他第二次信誓旦旦的承诺,第一次承诺的那些,他也确实做到了。唐开翰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 路文良有点感动,心头微酸,他能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暖的热流随着对方的话从深处涌动出来,那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温柔却满具威胁。 唐开翰最后亲吻了一下路文良的侧脸:“我爱你。” 路文良捏着钥匙,几乎被那种忽然澎湃起来的情感吞没,从未感受过这样诚实的爱意,他胆怯不已,却鼓舞自己动用着仅有的冲动回拥了过去。 “我也是,我等你。” 说完,他拉住拉杆箱,整理了一下子自己的表情,打开房门大步跨了出去。 唐妈妈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吓的后退了一步,等到看到他手上的拉杆箱时,眼睛无措的睁大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慌的盯着他看。 路文良笑了笑,在客厅中间站好,柔声说:“叔叔阿姨,我在这儿借住了那么久,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谢谢你们的照顾了。我之前买的房子也已经交房了,之前因为房子没有装修好,来麻烦了那么久,现在也应该搬走了。” 这是什么节奏 唐爸爸手上还拿着报纸一本正经的看,见到这阵势他透过老花镜犀利的递出自己的视线,看了半天路文良,又扭头去盯着房间门。 唐妈妈已经被巨大的罪恶感吞没了,她觉得自己亲手扼杀掉了儿子求来的感情! 路文良这个态度,怎么可能是主动追求自家儿子的?要真是那样,想让他走肯定是难上加难。之前她因为唐开翰的性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所以想当然的以为是路文良先主动的,现在看来,也许能和路文良在一起,大儿子真的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儿子不是要伤心死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唐妈妈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他到底盼着分手多久了!? “你……你急什么……”唐妈妈结结巴巴的试图留下他,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饭都还热着呢……” “不用了,”路文良用轻柔的声音不容抗拒的说出拒绝的话语,震在唐妈妈的心口如同惊雷般骇人,“我和人约好吃晚饭了,其实中午就想告辞了,一直没有好意思说,但是对方刚刚打了好几个电话在催,那我就提前顺便走了。” 他给了唐妈妈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示意自己这样说是故意不让唐爸爸知道内情的,然后点了点头,告辞道:“叔叔阿姨再见了,过年我会来拜年的。” 他说完朝着玄关走去,唐爸爸见势不妙也站了起来不明就里的想要劝两句,房门忽然砰地一声,被再次打开。 唐开翰衣衫凌乱的叼着烟站在门口,眼神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红血丝,表情和几分钟之前有着天壤之别。 他满脸颓败的扶着门,感觉立刻就要不支倒地了。 “你要去哪里?” 路文良瞥了他一眼,心中一阵震撼,我靠,比我还厉害的演技! 但他谨记唐开翰的叮咛,于是立刻收回了眼神,表情冷漠无比,刻意的不去回答,打开门就快步出去了。 大门丝毫不留恋的关闭,唐开翰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叼着烟捂着肚子拼命的咳嗽起来。 咳了一会儿,他嗓音里溢出一声遮掩不住的哽咽,随即迅速的停下了一切的动静,悄然无声的回到了房间里。 客厅外,唐妈妈和唐爸爸面面相觑。 三秒钟之后,唐妈妈面无人色的冲到房间口,开始用力的敲门。 …… “这是什么意思?” 姚庆手里拿着一叠照片来回看着,他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人,戴着普通的黑框眼镜,穿着普通的男士西装,发型也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丢在人堆里迅速就被湮灭的那种类型。 照片上有很多的面孔,姚庆他在剪彩会上曾经见过面的盘龙会的郑潘云,他中年的矮胖的妻子,还有几个妖娆美艳的情妇。西建帮的一个笑容满面的白头发老人,姚庆知道那就是道儿上赫赫有名的陈叔陈荣西,还有他女儿陈秋实,几个据说是她的追求者的年轻男人。奇怪的是这里面竟然还有许多与市政相当有友好关系的海川著名商人,好比一个地产销售的CEO,一个医药设备公司的董事,海川医院的院长,甚至还有他十分熟悉的,海川大酒店的总经理唐开翰。 “你拍这些人干什么?这里很多人我都认识,他们犯什么事儿了?” “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姚市长,”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弯着眼睛,眼角还有象征慈悲的深刻皱纹,他不紧不慢的说,“我只是负责拍照和调查的,给您看这些照片已经不合制度了,被查出来是要受处分的。” 姚庆眯着眼睛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照片上的路文良提着书包用手扶着被微风吹乱的头发,背景就是唐开翰那栋时常出现的房产,路文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了。 他有点不满,他对路文良有点意思,现在这个人的行为总有种隐匿的在触犯他威严的意思。 “公民是有隐私权的,作为父母官,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你们随便调查我们海川市的优秀商人,从头到尾你都说任务需要,但省级领导完全没有给我们下达过文件,要不是有盘子帮忙说情,我也不可能让你查阅市民资料的,瞒着我没什么好处。” 中年男人无可奈何的笑着:“您不该对我有敌意啊,我们也是为了社会的安定和谐,要大胆假设嘛。这些人都有我们要寻找的那一类人的嫌疑,我们肯定是分别盯梢,小心求证。您放心,这事情我们绝对不可能透露给外界知道。” 姚庆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盘子说他们来海川调查,是为了清扫黄赌毒和黑帮。黄赌毒这东西绝对不可能出动那么大阵仗的调查队,黑帮? 海川大酒店涉黑? 他妈的,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看出端倪,怎么就涉黑了? 第74章 这事儿不是他的职权范围,虽然姚庆已经是市长,想要糊弄一群跑腿的人轻而易举,但这毕竟是京城下来的调查队,虽然没有文件指示,但警务厅那边也确实给他来过电话,他即便是再不满,也不好直接驳了对方的脸面。 中年男人离开之后,他想了想,拿起电话给底下的公安厅打了个电话。 厅长听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答应下调查这件事情,挂断电话之后,又叫来助手,对他轻声嘱咐了几句。 那助手面无表情的出了门,先是在办公室里打了照着上司的嘱咐安排好人员调配,随后就悄然的去了趟厕所,在隔间里发了一条短信。 …… 唐妈妈被儿子的反应给吓呆了,她抛下锅铲拼命的去敲门,好一会儿过后,唐开翰才慢慢的把门拉开。 他那张表情颓败满眼血丝的脸就这样从房间里露出来,近距离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唐妈妈吓的半晌说不出话,而后才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吃……饭?” 唐开翰无奈的轻笑一声,摇摇头:“我没胃口。” 说罢他想要把门拉上,唐爸爸猛然一声暴喝:“到底怎么了!?回房间说个话就走的走闹的闹!不吃饭就给我滚出去!不要在这里作死给谁看!” 唐妈妈一听这话吓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总觉得唐爸爸话里那个作死的人说的就是她呢!可不就是她把事情给搞砸了吗?不过现在看儿子的模样,路文良肯定是没有把分手的原因直接告诉给他。 善良的唐妈妈更加愧疚了,她太坏了,这样伤害了路文良,人家还一心为她着想,还担心她家庭有矛盾,自己把黑锅背下来了。 可虽然心里愧疚,她也是隐藏着某些恨铁不成钢的。 大儿子平常看着挺好的啊!又高又帅又有钱,虽然脾气闷了一点,怎么就至于被甩了呢!?路文良这样子真是让她一点胜利感都没有,感觉好像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分手理由一样,居然迫不及待的就走了! 唐开翰有那么差吗!?就算是不会说甜言蜜语,但绝对是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啊,路文良竟然一点也不留恋的吗?! 都是儿子太没用! 唐妈妈眼睛都红了,都怪她高估了儿子的魅力,现在路文良走了,压根儿就不是退出了影响唐家家庭关系的战役,而是把儿子的魂都带走了,她儿子居然被甩了!现在还要被他爸爸骂! 唐妈妈的泼辣劲儿一下就上来了,扭头就吼道:“你凶什么凶!儿子已经够难受了你能闭嘴吗?大过年的非要吵架!?” 唐爸爸许久不曾被骂,顿时一愣。 唐妈妈抹着眼泪,不好意思再瞒下去了:“都怪我……全是我给折腾的,刚刚我……我把文良单独叫出来说话……我让他和你分开……呜……” 唐开翰心头一颤,好歹没有听到她妈说自己说了过激的话,于是凄然一笑:“他早就想走了,居然连原因也不告诉我……” 唐爸爸看了眼演戏的儿子,他总算看出来这是在演戏了。 被老婆吼了之后他一时不敢发脾气,只好怨气十足的在一旁帮腔:“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年轻人的事情又关你什么事了?你非要去管,你看吧!现在好了!” 唐爸爸的反应唐妈妈哭声一顿:“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啊!?”唐爸爸有点心虚,强装理直气壮:“我刚刚猜出来的好不好!这种事情重要吗?我本来也没有想管,谁知道你那么大惊小怪!” “……我……我大惊小怪了吗?”唐妈妈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挑战,原来同性之间的这种事情已经很平常了吗? 这么说,现在这种局面完全是她在没事找事? 这下问题大了! 她一时恍惚不已,另一边的唐爸爸默契十足的开始找麻烦:“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小路他都跑了!你不知道追的吗?!” 唐开翰垂着头表情落寞,嘴唇煞白,唐妈妈捂着嘴急的团团转:“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她反对路文良和唐开翰在一起的主要原因就是担心唐爸爸会发脾气,丈夫的死板和冷硬她已经了解的透彻,为了孩子的感情断绝关系绝对不无可能,所以她首先出面让自己做了最坏的那个人,但内心深处还是有微弱的维系了家庭的欣慰支撑自己作恶,可唐爸爸却告诉她,这完全是她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儿!? 天哪!这误会大了! 唐妈妈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迅速的把唐开翰从房间里给拽了出来,朝着门口推:“你快去啊!人还没走多久呢!” 唐开翰恍然惊觉,一把拉住唐妈妈的手:“妈,你不反对我们?!” 唐妈妈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反对?儿子找了个男人,她怎么可能不反对? 见她犹豫,唐开翰就明白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他没有过多犹豫,迅速的撒开母亲的手。 唐妈妈吓了一跳,看他脸色煞白满心颓败的样子,也不敢把话说死,毕竟大儿子的死心眼她也没少领教,只好服软道:“你……反正先去看看小路去哪儿了吧,怎么说走就走……这样的人……” 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唐妈妈有点难过的想,这个最大最沉默的儿子,到底也有了喜欢的人了。 唐开翰微微点点头,迈步出了家门。 唐爸爸伸出手指点了点唐妈妈的脑门儿:“你啊!添乱!”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形势大逆转的唐妈妈更加觉得自己闯下大祸,叹了口气,被唐爸爸这样说也不发脾气了。 路文良点了杯西瓜汁慢慢的喝,表情有些冷肃,他透过橱窗看到唐开翰从小区出来,立刻站起来招手,看唐开翰进了店,就迅速的拉着人换到了角落的位置。 “老唐,”路文良看了看周围,低声对他说,“我刚刚坐在这里,感觉有人在拍照,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已经好长时间了。” 唐开翰本想和他说自己母亲的反映,闻言心神一凛:“偷拍?” “肯定没错,”路文良的反侦察能力十分好,但他不会随便拿这个出来说,只好一口咬定,“我看到闪光灯和听到很轻的快门,从前几个星期开始,出门上培训和回家的时候就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已经很长时间了,肯定不是错觉。” 唐开翰捏了捏拳头,心惊肉跳,“有没有和偷拍的人撞到?” 他大概可以猜到是什么人了。最近海川酒店也被很牢的盯梢,偷拍队伍潜伏在酒店周围,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对方也早就查出大概的底细了,但出于是例行公事的原则,唐开翰只是多加小心自己把柄握紧了一些,并没有过多在意。 但现在对方居然来家门口偷拍了。 这已经超乎唐开翰之前的预料。汉楼被查了许多次,但由于社会关系良好纳税勤快加不兴风作浪,一般不会成为政府的主要打击对象,所以通常大家也就是走个过场,黑帮对社会的安定和谐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像汉楼这样的,除了前身历史不太正派之外,还真的没办法挑出多么必须取代的毛病来,那群专业偷拍队很少会主动上门来骚扰生活。 唐开翰上下班这么多天没有明显感觉到有跟踪者,路文良却说他看到了并且绝对不是错觉,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唐开翰他毫无所查? 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对付他,对方出动了更加专业的人员,而路文良手无缚鸡之力,则被人大意的轻视了,以此露出了马脚。 那么这场例行的审查,大概和他原本想的不太一样,并不是只走一个过场了。 “……没事儿,”想了想,觉得汉楼如今都快要脱离黑道组织了,唐开翰真的不太愿意让路文良觉得他是个黑道头子,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海川本地小报纸都会有偷拍,但一般不敢报道,我明后天找朋友的保全公司派几个人保护你好了。” 路文良沉默了一下,笑了起来:“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保全公司?汉楼的保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单单是记者,犯得着出动保安来保护? 路文良垂下头,没有说出自己已经知道的事实,唐开翰愿意瞒着他那就瞒下去好了,反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开翰沉思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概可以搞定这个事情,就不再苦恼。另一边,因为唐妈妈的态度,他差不多计划了一下,觉得自己该有段时间不要露面。 这样更好,可以和路文良好好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如果顺利的话,在新年之前,家人的事情就可以搞定了。 …… 专案组组长李天接了个电话之后,满脸不爽的回到办公室里,看什么都不顺眼,碰掉了好几个同事的文件。 “头儿?”调查科的女警花抱着资料敲门进来,神情郁愤:“重庆那边把兄弟们这个月的海川大酒店调查表给要走了,这是想抢功劳?” “天高皇帝远的……”李天揉着太阳穴,气的头疼,“又是上面发的话,我也没办法。” “凭什么啊!”女警花愤愤不平,“就为了调查这个,我们的人天天都要蹲守拍照,合着不是同单位的就往死了折腾?什么玩意儿啊!” 李天拍了下桌子,叹息着把女警花刚交给他的资料翻开来看,摇摇头说:“没办法,下面跑断腿,上面动动嘴就白费功夫了。海川大酒店的嫌疑那么大,谁知道头顶上有什么关系?我也累了,该解散解散吧,不就是两个小黑帮吗?打!周旋什么,没必要了。” 他想了想,又说:“汉楼的资料就封锁起来吧,这回大概用不到了。通知一下在盘龙会那边的人,先试试底,去西建帮的小地盘捞一把好了。” “那行,”女警花并拢双腿敬了个礼,嘴里不住的抱怨着,“这样也好,我还以为今年没法儿回去过年了呢,现在的发展倒是很意外。” “别说了!这也不是我的意思,你跟我抱怨没有用!有胆子去市厅,我一个组长有什么权利!?” 李天忍不住吼了一声,然后皱着眉撇过头,挥了挥手。 第75章 在公寓的第一天双人夜,被翻红浪旖旎不已。大概是白天在家里深刻的交流引起了路文良心中的共鸣,唐开翰夜晚尝到了久违的默契和前所未有的激亢。 两人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第二天下午太阳透过窗帘照进了被子上,唐开翰才神清气爽的睁开眼睛。 这是在唐家从没有过的待遇,路文良光溜溜的蜷缩在怀抱里,温暖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他鼻尖还能嗅到对方甜蜜的梨子香味,这是唐开翰最喜欢的味道,特地买来给路文良洗澡的。每次脱光了滚床单的时候,他只要一嗅到这个独属于自己的气味,就会无比的亢奋起来。 他醒来了也不起床,笑眯眯的把脑袋窝在路文良的颈窝里嗅阿嗅阿嗅的,嗅的兴起,还要伸出舌头来长长的舔上一道,慢慢的把自己的身子从侧躺改为俯卧,然后爬到了路文良的身上,动作逐渐的大了起来。 路文良腰酸背痛的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眼窗户的方向:“几点了?” 唐开翰在吮吸他的胸口,抽了个空子爬上去低头交换了一个亲吻。 路文良大清早的就被这样强烈的勾引,实在是力不从心,唐开翰的体力太不错了,好奇心又强盛,恨不得试过这世界上所有的姿势。路文良平常太宅了,又缺乏运动,每次睡醒了之后就跟打过一战似的。 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分开架在强壮的臂弯里,路文良着急的快要哭了,摇头拒绝:“我不要了!!!” 唐开翰伸手在股缝中间一摸,找到那个湿漉漉的洞口探了对手指进去,昨晚肆意妄为过的地方一夜过后有点肿胀,但依旧温暖湿润,比起昨晚刚进入的时候要稍微柔软一些。 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出一个盒子,哆嗦着手撕开,挑起眉头。 原来是在超市里买到的那堆安全套之一,就是那个芒果味仙人球的。撕开包装袋,仙人球椭圆的大脑袋就塞在纸袋里,细细密密的硅胶触手一看就让人心惊肉跳。 唐开翰嘿嘿笑了起来:“你今天早上运气不好。” “什么?”路文良眼睛一瞥,惊的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你不会真的!!!!!” 唐开翰呲着一嘴白牙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把套子捏在手里,架开路文良的双腿,扶着自己的家伙就往里刺。 “我操你大爷,不会提前说一句吗!”路文良大骂着伸腿踢他,另一边又被私密处的侵略捉弄的浑身无力,一双脚全部都尽在对方掌握中,只能虚空乱踢着。 真身上阵的爽快可不是隔着套子能比的,唐开翰眯着眼睛把人抱死,摇着腰开始猛烈冲撞。路文良被折腾的时候叫声实在是悦耳,他从来不大声吼叫也不会咬牙憋气,而是把一股甜腻的呻吟憋在嗓子里,随着撞击,像是一下接一下憋不住被打出来,轻轻的猫儿叫,听的人骨头都能酥软掉。 “嗯……” 唐开翰使坏咬住了路文良的嘴唇,裹得牢牢地,一条灵滑的舌头窜出去揪住对方的肆意翻滚,路文良连唯二之一的出气口都被堵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嗯嗯啊啊叫了起来。 像是过足了瘾头,唐开翰猛然停住动作,把那玩意儿给拔了出来。 盖头下一根紫红色的,暴露着狰狞的青筋玩意儿湿漉漉的打在路文良的肚皮上,和路文良雪白的肚皮恍若天壤之别,唐开翰撒了手,任由爱人软趴趴的在床单上化成一滩水,伸手把捏在掌心的仙人球塞进路文良的手心。 “要不要?咱们试试这个呗,卖的那么贵肯定有理由的……” 那凹凹凸凸的触感路文良摸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仙人球假如包在唐开翰的盖头外面,那玩意儿的体积肯定更加可观,这是在玩什么?玩命呢! 路文良连连摇头:“不行!这个太大了!” “我的才大呢!”唐开翰歪嘴一笑,“胆子那么小?那就不要了?不要怎么办?你看这里啊……” 他手慢慢下滑,缩回被子里,一把揪住的路文良的命根子,捏了两下。 路文良立马就跳起来了,那个地方是开玩笑的吗!? 唐开翰露出一个奸猾的笑容,啃上路文良的下巴,轻轻的厮磨着。 明明想要拒绝的……l 眯眼恍惚的盯着天花板,路文良满腔辛酸无以言表,实际上不仅仅是内心啊!他的身体也很酸啊! “你憋不住的……”他气若游丝,“咱们俩走着瞧!” 如获大赦的唐开翰兴冲冲地的撒手把套子抢过来套上,一把把床头柜上的润滑油攥在手里,哗啦啦倒了半瓶。 路文良闭着眼睛撇开头,听到他润滑自己咯吱咯吱的声音,气的牙都咬烂了。 …… 盘龙会的帮众们发现到大哥郑潘云最近时刻处于兴奋的边缘。他本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口过问过单位里的业务了,因为东南这边的半个城越来越不景气,和以前差不错级别的西北角如今相隔了几个档次了,帮派里的保护费也越来越少,名下的生意也逐渐萧条。 西北那边是陈荣西的地盘,两个帮派以前的地盘区分其实挺马虎的,靠的就是城中心地图上的一座塔楼,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盘龙会的处境并不那么落拓。盘龙会的名下有挺多的街道和市中心相邻,也有学区、娱乐区之类的销金处,和城西北并没有特别明显的高低划分,但盘龙会不善经营,这就是最致命的的缺陷了。 现在西建帮靠着陈荣西那老东西的手段开起了各种娱乐会所,名下的几个KTV和夜总会每天进账几千上万,现在正是经济大飞腾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还坐拥金山不事生产,郑潘云的怨天尤人听的帮派里许多人都深觉无奈。 可他自己的生活质量却着实没有降低多少,该买房子的还是买,该买车的还是买,上海的奢侈品展会一样去,一掷千金拍了盒雪茄回来,就放在办公室的博古通今架上,和那个传说中三百年历史的鼻烟壶并排放着,舍不得抽。 端午节和清明节的奖金没有发,帮派里的底层小弟就等着每个月五百块钱生活,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每个月积蓄不敢想,就等着奖金拿来存了。 “他娘个X!”正在上药的刘长风浑身哆嗦了一下,低声暗骂。 赵婷婷端着一瓶碘酒给他小心的擦着嘴角的伤口,眼里满是心疼:“你这两天早出晚归的,我都没有仔细看你,今天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 刘长风吐出一口血唾沫来,叹口气:“最近帮里收成不好,有个傻逼提意见说去西北那边摸个鱼,那傻逼胖子还真同意了,叫我们十来个人去偷西建那边的老虎机,妈的,幸亏老子跑得快。”那里头全是游戏币,有个屁好偷的! 赵婷婷气的咬牙:“太不讲道理了!” 刘长风抿着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觉得在盘龙会呆着的前途越来越渺茫。在道上混,他看过太多一夜暴富的土财主,也见到过不少裁员下海经商成功的商人,他们都已经成功了,年纪比他小的人也开上了奔驰车,他们的老婆穿着貂皮大衣喝红酒,而自己却到了这个年纪还只能住在职工宿舍里,让老婆灰头土脸的接送孩子上下学。 “我对不起你……”刘长风心有所感,自嘲的笑了笑,握住赵婷婷正在给他擦药的手。 那瞬间赵婷婷盈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僵持了片刻,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继续坚定的慢慢擦拭伤口。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嫁鸡随鸡。”赵婷婷盯着自己正在不住颤抖的手指,那里纤细白嫩的肌肤早已被日复一日的家务洗礼出粗糙厚实的茧壳,她为这个男人生下了最爱的女儿,为他留下了一肚子的妊娠纹,为他变成黄脸婆,却也同样得到了美满的家。 这个家虽然没有从前赵家的宽敞和奢华,但狭小却也温馨,每天晚上做好饭菜听着丈夫和女儿的真心夸赞,这是她曾经所不曾接触到的。刘长风没有一个月给她几千块零花钱的本事,但却能大方的用自己所有的钱在她过生日的时候为她买一个充满心意却不那么昂贵的礼品。 够了,知足就好,穷困也有穷困的生活。 但是,“你什么时候离职” 在盘龙会这种地方工作,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拿命搏前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刘长风呼吸一窒,他扭头看向窗外遍布雾霾的天空,“我会尽快。” 盘龙会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是说走就走的?刘长风庆幸自己没有过早提出离开的要求,因为就在三天之前,他亲眼见证了另外一个起了离开心思的兄弟是如何被切断脚掌丢到地下室去的。 他还有妻子,他还有女儿。这事情总要从长计议。 …… “他妈的,老天真是不长眼!” 郑潘云盘腿坐在床上清点从老虎机里倒出来的游戏币,一块钱两个游戏币,这里足有三千余个。 一千多块钱一天的盈利,西建帮这绝对是在闷声发大财,盘龙会现在一条街区一个月的保护费也才这里的两倍。盘龙会名下的游戏厅,四五台老虎机并排倒出来没有五百个币,相比起市中心西建帮人满为患的电玩厅,简直是天壤之别。 郑潘云越看越生气,一脚把老虎机从床上踹了下去。老虎机片刻后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扶起。 和他在一起的是盘龙会如今最得他信任的得力助手之一,他扶起老虎机,伸手拨了一把床上的游戏币,勾唇微笑:“我说的没错吧?那老东西城府深的很,别看他衣服都破破烂烂开车只开桑塔纳,兜里谁知道有多少钱。” 郑潘云满脸嫉恨,盘龙会的奖金都两个季度发不出了,别以为他不知道,市场部那群瘪三一天到晚闹着要退帮,虽然前些天的杀鸡儆猴让这股风气消褪了不少,但郑潘云心中总有个疙瘩横在那儿,生疼的。 那老滑头奸诈的要死,偷偷摸摸的就和市政搞好了关系,政府的开发和建设全部围着城西北来,东南这边都快要变成郊区了。到处都说这里治安不好,但他能怎么办?帮里没有进项就要揭不开锅,这种时候只能提高保护费,否则饿死的就是他手底下的人了。可前段时间这附近的几个职高居然也被迁走了,在附近修建的一排网吧和游戏厅瞬间闲置了下来,他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这种时候,西建帮居然还在大把捞金——怎能让人不嫉恨! 男人在他的床沿坐下,开口说:“游戏币找个脸生的兄弟隔段时间去退掉吧,机子我们的机房还能用。老大,这一笔连上机器的价值就是五千来块,两条街区的收成!他西建帮就占了个好地方而已,这机子是在市中心偷来的,您想想他市中心多少的店铺,多少台机子,一天能有多少钱!” 郑潘云拳头攥的死紧,闻言牙都咬了起来。 “您想想,这地方要是到了您手里,我们肯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发展起来,当初您不也是赤手空拳的闯荡出这些东西的吗?现在只不过重新开辟一块江山,有什么难的!?” 被他说的热血沸腾,但郑潘云还是有些理智的,陈荣西要是真的有那么好欺负,他也不可能周旋了那么多年还吃亏空,这地盘不是说抢就能抢的。 但对于年轻人的热血,他表示欢迎,人家一心为帮派着想,还给他看到了最现实的好处,郑潘云叹口气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是我的军师!以后要是真的有那一天,我肯定不会忘记你。” 男人听的嘴角一抽,露出个真诚的笑容来,眼底深处有着淡淡的讽刺。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掏出电话来看了一眼,捂住扬声器给了郑潘云一个暧昧的眼神:“女朋友……” “哈哈哈哈!”郑潘云笑着挥手:“去吧去吧!” 男人笑眯眯的从房间里出来,掐断电话,一路迈步迅速的朝着楼下走,沿途碰到的帮众都十分尊敬的对他点头问好:“张先生。” 张先生笑眯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到走出盘龙会大门一百米开外,才独自躲到绿化带里,从西服内侧的一个拉链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手机来,循着记忆播出号码。 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爽的叫了起来:“你们在耍我吗!?” 李天沉声在那头说:“这是临时变动,要服从上级指示。” “上级指示?哪个上级?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到消息?”张先生轻笑一声,嘲讽道,“你还有没有点血性了,就你这样还能做警察?” “张同志!”李天警告道,“上级的命令我只能遵守,不服气不用来问我,我只是个带话的!” “我去你妈!你以为我稀得你的专案组?要不是我哥给我铺路,我用得着来混你那口饭吃?李天你给我放尊重点!”张先生气得不行,“你们说不查就不查了,老子每天蹲点拍照片全他妈白费功夫,这都几个月了?不查不知道早点说吗?我他妈中暑十七八次了你现在拿着一堆证据跟我说收手,我去你妈了个逼的。” 李天沉默不语,这位张先生颇有背景,做事情一意孤行,是个典型的京城公子哥儿,刺头子。这回的专案组也是托他福才能联合起半个华东的势力,李天想要升职,就只能做他的跳板。被骂几句有什么了不得的? 光那叠照片就能记二等功的人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然后平静反驳,“我的话已经带到了,奉劝张同志你能配合计划行动,其他的事情我一个小组长也没有权利干涉更多。” 张先生一把掐断电话,朝地上唾了口唾沫:“我呸!假正经。” 第76章 假正经被击败,这个不服管的人心里却另有心思,他索性把手机直接关机了塞回兜里,另思了一条计划。 另一边的路文良的保镖很快到位,一水儿的人高马大,站在客厅里颇有架势。 他们现在所住这房子就是健康路后面修的那个公寓,作为商铺面积的空余补贴给路文良的,面积不小,楼层也高,从窗外看出去,能够俯瞰到大部分周边的风景。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海川还是很美丽的,老城区房屋虽然低矮了一些,但未尝没有另一种代表岁月的宁静,这和路文良在别的城市里看到的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工业不同,是一种纯粹的温柔水乡的味道。 这房子的装修是唐开翰拿的主意,在此之前没有过过路文良的手,但他却似乎非常了解路文良的喜好和品位,家具一应只有三个颜色,米黄灰色和白。因为冬天冷,房子里事先铺好了自热,客厅空旷到只放了沙发和电视茶几,放眼望去面积大的不得了,却并不显得空荡,而是在微妙的角落和细节处做到精致。 大沙发和满地的地毯很讨路文良的欢心,他都觉得自己日后肯定舍不得把房子租给别人了。唐开翰把这抱怨听成褒赞,心情颇为不错,于是十分爽快的就提出要和路文良一块去探视路德良。 小孩儿还是小小的个头,晒黑了,也吃胖了。教所里的营养不错,这大概也和唐开翰每个月定时发放的好处费有些关系,见到路文良的时候,他显得并不内向和陌生。 “哥!” 小孩可以出面,路文良把带来的零食交给一边的看守拎着,表情并不温柔:“在里面学的怎么样?” 路德良站姿很有讲究,是军营双肩笔直的站法,小孩这样看去活泼又精神,和进去之前完全是两个模样。 “恩……学了语文数学,加减乘除,还学了外国话。”路德良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点点头道:“昨天我学了《高邮的鸭蛋》!” “鸭蛋有,书也在袋子里,你可以和朋友一起看。”路文良板着脸说,“要是让我知道你惹麻烦了,那你就一辈子也不用和我见面了。” “哥!”路德良极大声的开口,“我年末考考了九十五分!” 给他梳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路文良到底对他喜欢不起来,纯粹因为他愚蠢的母亲和薄凉的爸爸,但也不可能恶语相像:“你爸妈有没有来看过你?” “看过了,才走呢,我妈哭得特别厉害。” “你明年出来,差不多就要上小学了,记得打好学前基础。” 路德良死命的点头。 没什么话说了,给了东西之后路文良迫不及待的想走,随意的道了别,他起身转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路德良叫他:“哥!” 他转过头去,路德良依旧是那个军人的姿势,站的笔挺,表情严肃,小孩子没有桌子高,眼神却沧桑的很:“我和我妈说过你来看我的事情了,我妈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 路文良有点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我爸残废了肯定没办法动,我妈现在脾气好了很多,这回也没有说你的坏话了,我说了你来看我的事情,她就哭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停。” “……我知道了,”沉默了片刻,路文良轻轻的点了点头。 哭了?原来赵春秀这样的人也是懂得忏悔的。 不过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这一家人。 …… 但因为得到了不明确的道歉,路文良心情还是比较轻快的,出来的时候唐开翰靠着车子在讲电话,他个子很高,穿着这个季节最常见的黑色呢大衣,里头是同样一套的黑西服,腰细腿长胸肌发达,身材好到能让他瞬间从人群里脱离出来。 他脸色不算好,大概电话那头有什么让他不高兴的消息了,路文良还看到他张大了嘴眼神凶恶骂人的模样。 看到路文良走过来的时候,唐开翰就把通话给掐了。 盘龙会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张先生”,把原本汉楼派去的内应都给挤了下来,现在郑潘云的一举一动更加隐蔽了,监视起来的难度比起以前来高了不少。 唐开翰很不高兴,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幺蛾子是想要急死谁?计划里一个微不足道变故很有可能就是导致整个事情失败的元凶,这是他手下难得犯下的大错误。 虽然已经在上面打点好了关系,但自从路文良和他说自己被偷拍了之后,唐开翰就时刻会心神不宁。 他没办法时刻跟随在路文良的身边,只好让保镖来代劳,但这些保镖也未必能让他放心,他要知道的是内情! 但内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的。 …… 被偷走了一个老虎机……不,也许是抢走了一个,这并不是一间小事情。从熙熙攘攘的电玩大厅里抱走这个沉重的大东西,盘龙会的所有人也没有做到悄无声息,他们和电玩厅的保安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几个跑得慢的被一拥而上痛打,当天消息就报告给了陈荣西。 问出了那几个人的来处之后,陈荣西脸上的冷笑就没有淡下去过。 他在私底下一贯管盘龙会叫做穷鬼,玩着手上修剪好好的雪茄,这玩意儿郑潘云连抽都舍不得。陈荣西在只有自己人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谦逊:“那群穷鬼,肯定是饿的揭不开锅了。真是蠢死了,靠着金山还能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 几个助手面面相觑:“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呢?那两个没来得及跑的人被打的很严重,在市医院刚刚抢救回来。听说既有骨裂又有脑震荡。但机器追不回来了,他们用摩托车运走的,没有拍照,也只拍下戴帽子的监控,这样根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人就是证据。”陈荣西冷笑,“抢到我头上了也算是胆子不小,我不敲他们一笔怎么对得起他们的胆子?” 陈秋实翘着腿一手扶着膝盖,坐的颇有贵族风范。她眼角带着轻嘲,这是陈荣西最喜欢的表情,就听她讽笑道:“爸爸为什么留着他们这么久,要是我的话……” “你还是不懂这些,”陈荣西听到女儿的抱怨,眼里染上一丝温柔,微笑着说:“但你要学习了,秋实,我希望你以后的丈夫能够听从你的命令,毕竟这些产业都会是你的,既然如此,遇到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不能想当然的去做。” 陈秋实双手环胸,闻言冷哼了一声:“谁稀罕!”父亲的说教每天都从早到晚的听,她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陈荣西摇摇头:“公司和市政那边的关系,只有西北区的几个警察局,上回爸爸带你去健康路剪彩会,老市长也到了,新市长也到了,你每天看到爸爸呼风唤雨,但你看人家,有没有因为这个多看你两眼?秋实,我们的生活永远不可能像你想象中那么无忧无虑。你以为我不许你交那些男朋友是想要控制你,但等到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了。” 陈秋实呼吸一窒,瞬间狠狠的瞪了父亲一眼:“苦心?你的苦心可真多!你以为我不知道徐亮是怎么死的?!” 父女间的谈话硝烟弥漫,作为从小地位等同于太子爷的陈秋实,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没有和父亲学会的就是谦逊。陈荣西在她眼里是虚伪和假慈悲的代名称,她不屑于父亲告诉她的每一个道理。但即便是矛盾丛生,陈荣西对待唯一的女儿也从没有不耐烦过,为此陈秋实的气性越来越大,也因为他从不避讳女儿接触帮派里的黑暗事件,陈秋实每次因为公事谋私和父亲争吵的时候,最煎熬的就是旁听的助理和秘书。 陈荣西看到助理坐立不安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心里有愧,因为怀疑的原因就弄死了陈秋实正在热恋的男友,最后查出来只不过是个为了躲避家乡穷困父母的不知道知恩图报的学生罢了,为此,陈秋实在偶然得知事情真相后大发雷霆。差一点点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陈秋实的母亲在陈荣西眼中美的像是童话,他一辈子最爱的就是那个女人,然而他的爱人却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陈秋实就变成了支撑他将生活维系下去的意义了。 没有了女儿,家庭也就真的没有了意义,陈荣西这个以家庭为动力的人实在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不忍心苛责女儿,这毕竟是他一手宠大的掌上明珠,陈荣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们分开也是好事,我会为你找一个工作能力出众的丈夫,至少等到爸爸去世了,你也不会坐吃山空饿肚子。” 陈秋实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 陈荣西盯着来回晃动的房间门,轻轻的对助理点点头:“找几个人跟上去,别让她跑太远。” …… 路文良从重重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带着满头的冷汗盯着天花板眩晕了片刻,他看向墙角的钟。凌晨四点。 他梦到了太多的东西,那些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 郑潘云落在地上的眼珠子还带着新鲜的血丝,曾经肆虐他梦境的东西又回来了。遗忘真是个不真实的东西。 他身边躺着个疲倦的裸男,在路文良找到床头的水杯时轻轻从被子里伸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嗯……怎么了?” 仰头喝了口水压惊,路文良的声音尚留畏惧:“没什么,你睡吧。” 唐开翰微眯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他撑起身体盯着路文良:“怎么了?” 路文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没什么,睡吧。” 在他说没什么的时候唐开翰就明确的表示了不相信,路文良有秘密不肯对他说!唐开翰吐了一口气憋在口腔里,眯着眼慢慢的鼓起双颊。 路文良沉重的心情在看到他这个模样后瞬间消散无踪,唐开翰这是在撒娇,肯定没错。 梦境无法说明,路文良于是笑了笑转移话题:“我只是梦到我姐了,还有他男朋友。听说她生了个孩子?” 唐开翰上下扫视了他一会儿,才轻哼一声倒在床上:“是啊,她生了个女儿,现在都已经能跑能跳了,她过的不错。就是他丈夫老是想要退出帮派,却不敢提出,听说盘龙会内部的斗争很可怕。” 路文良的笑意渐渐的浅了下来,是啊,还有人会比他更加清楚盘龙会吗?郑潘云的凶狠和野心对自己人一向是赤裸裸的,这使得在自杀之前路文良甚至久久没办法提出离开帮派,上了这条船还能怎么样呢?听天由命? “我做舅舅了……”他感慨的却是另一样。赵婷婷虽然脾气娇蛮,但长得却实在漂亮,他能想象出一个有赵婷婷美丽五官的小女孩甜甜叫他舅舅的模样,如果赵婷婷儿时也是这样,那无外乎大人们会更加疼宠她。 联系起之前的梦境,前世在盘龙会覆灭过后,统计部的所有人都没有逃过去,那么刘长风肯定也死于非命了,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赵婷婷是个什么结局。 他忐忑的闭了会儿眼睛,黑暗中浮现出各种一家三口被吊在麻绳上的画面,想到那个也许会和自己也有几分相像的小孩,路文良不可抑制的慢慢软下心肠。 “老唐,”他撑着身子有点犹豫的盯着唐开翰,闭上眼睛的男人在睡梦中已经长出浅浅的胡茬,他睁开眼睛看向路文良。 路文良小声的说:“我姐他们要是走不了,你能搭把手不?” “怎么?”唐开翰勾起唇角,“你心软了?盘龙会虽然福利不好,但饭碗还是挺硬的。” “他们毕竟有孩子了,孩子是无辜的,”路文良叹了口气,“好歹做了场姐弟,我帮他们一把,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不去帮忙就能问心无愧了。” 唐开翰觉得他心软又要强装自己冷酷无情的模样实在是可爱,一把扑上去结结实实的把人压在床上狠狠一顿的乱亲。 第77章 陈秋实和父亲吵架之后至少是有半个月不会和解的,这半个月她生活的乐趣就在于购物和甩掉父亲派在她身边的保镖。 盘龙会短暂的欢庆却必须告一段落,因为在清点人数和汇报工作的时候,郑潘云发现手底下少了两个弟兄。 因为张先生的建议,他把所有能看出起了想要离开心思的人全部组合成一个小队伍去市中心西建帮名下的电玩厅里去抢老虎机,陈荣西代替他给了这些小伙子一场狠狠的教训,而他则得到了真金白银和一台不要钱的老虎机,但他只是想要教训一下这群无法无天的下属,而不是想让人手已经够拮据的市场部里再少两个人。 为此受伤最轻的刘长风被处罚了,因为他们没有顾及团队合作。然后郑潘云和张先生发脾气说:“那就不要了!一群吃里扒外的家伙,我给他们发工资他们还闹着不干,那就让他们尝尝教训!” 张先生不动声色:“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下个月想要离开的人会更多。” 在西建帮寄来那两个伤员的医药费之后,他仍旧这样坚持。 脑震荡、骨折,锁骨断裂和肋骨断裂。两个人大同小异的伤势,救护车、包扎和抢救、进口针剂、住院费和一日三餐,还有护工的费用加上电玩厅当天生意混乱的损失,账单的合计上写了一万元整。 去大量兑换游戏机币的手下也被打了一顿扣押起来,时机如此巧合的账单,陈荣西含蓄却从未遮掩自己的威胁。 游戏机币泡汤了,老虎机也才几千块钱,如果付了这笔账,郑潘云不仅面子上不好看,而且还狠狠的损失了几千元! 几千元够买彩电音响了,郑潘云无法想象自己送去的现金会被兑换成音质一流的家庭影院摆在陈荣西的卧室里。他恨不得陈荣西明天就死!死人有什么资格享受!? 能砸的东西都砸干净了,伴随着他的骂声分贝降低,张先生不阴不阳的开口:“解气了?冷静了?” 郑潘云阴沉回答:“完全没有。” 张先生看着角落的静物油画,眼神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个老不死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竟然敢直接威胁我们。肯定是没有把老大你放在眼里。” 郑潘云咬牙切齿的说:“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老虎机到手了,但等于让我花了一倍的钱买来,我还狠狠的被他打了一个耳光!” “这怎么能是我的错呢?”张先生申诉,“老虎机确实是值钱的没错吧要不是执行的人跑的太慢,我们现在是稳赚不赔的。” “那群废物!”郑潘云眼神阴冷的扫了眼玻璃窗外并排站着的几个侥幸逃出的伤员,冷冷的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我肯定要出?不能不给?” “为了人心和谐,老大你只能这样。”张先生摇摇头,却忽然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一万块拿出去虽然心疼,但那个老东西太欠教训了,想要拿回来更多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郑潘云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凑近了身子,张先生捂着半边嘴神秘的笑着:“当然是我们的老本行。”抬起头来,他意味深长的皱着眉头:“那个老不死的最宝贝的女儿可一点也不听话,帮里的人已经好几次碰到她悄悄的溜去飙车,还有人上过她,献五分钟的殷勤就可以,头脑比那个老不死的简单太多了。” 郑潘云一愣,惊疑不定的说:“你的意思是……?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了?”张先生笑着蛊惑,“又不用亲自出面,搞的神秘一点,谁也没有证据说是我们做的。别说这一万块钱,到时候你和他要二十万三十万,陈荣西不给也不行!” 见郑潘云还在犹豫,他轻笑一声摇摇头:“又不是要撕票。西建帮估计就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动这个手,才敢那么欺人太甚。老大,都被这样了,你还不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吗?抓到那个贱人之后,我们狠狠的揍她一顿,比揍她老子还要爽。” 郑潘云听的热血沸腾,陈荣西那老东西什么事情都要压他一头,被张先生这样一说,事情倒是不那么一无是处。 只要小心不被陈荣西发现的话…… 郑潘云眯起眼,心中蠢蠢欲动。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动,张先生倒是很不敢想象自己的计划进展的会那么顺利,郑潘云比他想象中还要信任他,轻易的就开始商议绑架陈秋实的事情,这消息没有隐瞒盘龙会的几个上层,隔天唐开翰就听到了消息。 “绑架陈秋实?”唐开翰诧异的挑起眉头,“这是谁的主意?” “是个和郑潘云很亲近的人,帮派上下都叫他张先生。我调查过这位张先生的底细,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叫做张思川,海南人。” 唐开翰看了眼助理递给他的资料,大头照上张先生白白净净的面皮嫩生生的,眯着眼睛带着纨绔的味道。 “海南人?他可真是天赋异禀,”唐开翰摇了摇头,“能不能确定计划内容?” “暂时不行,因为商议这些事情郑潘云现在已经有些提防了,只有那位张先生能够知道一切计划。” “下午你去办公室申请五个窃听器,秘密一点让人送过去。” 助理有点为难:“那边的消息说,郑潘云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能进去了。” 唐开翰轻笑一声,“你去和你大哥探讨一下好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盘龙会有我们的人在做清洁工的。” 助理眉头诧异的跳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负责的就是全部人手了。 想了想他到底没敢多说什么,小声的退了出去,唐开翰翻动了一下张先生的资料,盯着那张照片眉头越走越紧。 到底是谁?他谋划这场绑架活动到底是西建帮给盘龙会下的套,还是对郑潘云表忠心的举止?唐开翰无法确定一切事情,包括这位自称是从海南长大的小白脸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因为在一年之前这位张先生还毫无动静,他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冒出来,立刻就取得了郑潘云的信任似的。这太不正常了,到底是郑潘云的一枚烟雾弹还是螳螂捕蝉等待在最后的黄雀,在一切没有查明之前,谁都不敢咬定。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直以来唐开翰对这一方面的预感还是蛮灵验的,他盯着资料册仔仔细细的来回看,身份证号、家族所在地、户口本编码、家族人口、常驻往来地、查不出虚构的体检报告入伍证明等等等等,这种滴水不漏的资料如果是伪造的,那么即便是汉楼也没办法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真的是伪造的,那么这是西建帮内应的可能性真的不大,那么除了汉楼之外,还有什么组织在觊觎海川这一块地呢? 北方现在因为几场严打而迅速的稳定下来,大家都在缩着翅膀做人,能做到伪造出这种资料的程度,领头羊不该是做出头鸟的人,那么是西北那边的? 他脑子里骤然划过一道雷光,闪电霹雳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豆烛火倏地亮了起来。 他居然忽略了!还有……那个坐落在一切组织身后的……国家机器! …… 绑架陈秋实的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傻姑娘因为叛逆而试图甩掉所有他父亲派给她的保镖,这决定愚蠢的要命,为了逃脱那群壮汉然后自由的去飙车和乱交,陈秋实奔跑在自己熟悉的黑暗巷子里,然后轻易的被蹲守的盘龙会帮众打昏后藏在角落。 跟丢了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找不到陈秋实的保镖们心里实际上并不着急,陈秋实腿脚很快又熟悉道路,跑丢掉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们已经习惯了。 没找到人就代表又让人跑了,就连保镖队长都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他们拿出对讲机来确定了一下各自的位置和收获,然后给单位里打了个电话做汇报,领导显然也知道陈秋实的叛逆和不靠谱,叹了口气就让他们回去了。 得知陈秋实又成功逃走,陈荣西只能无奈又愤怒的骂了保镖们一顿废物,最后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她毕竟有分寸,除了放纵一点,没有沾染毒品也很少抽烟伤害自己,逃走只不过是为了心理上的宽慰而已,等到她玩够了得意了花完了钱,肯定就要回来的。 所有人,包括陈荣西,都是这样想的。 陈秋实被堵住嘴绑好手脚秘密带到盘龙会市郊的仓库里,这是郑潘云能找到的最秘密的地方,除非去临市,否则在整个海川,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接下去怎么办?”只有几个心腹在身边,郑潘云坐在椅子上盯着躺在地上的陈秋实,眼神阴冷。 “不怎么办,就放在这里,派几个人看着。”张先生笑眯眯的靠在门边上,“然后找人去打一份绑架信,措辞不要有个人主义,至于矛头……这个更好找了。” “如果不是要赎金的话,她现在就没办法这样好好躺着了,这丫头长得还挺漂亮。”郑潘云眯着眼睛也同样笑了起来,目光流连在陈秋实的胸脯和臀部久久不去。 轻嘲的瞥了郑潘云一眼,张先生敛起笑容站直身体:“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趁着陈荣西没有发现她失踪,我们要赶快找人来盯着这边,我记得仓库里有秘密的地窖,把她关在里面用手铐拷好,然后找两个人看着她就行,准备好干粮和淡水,除了那群看守的人之外,近期帮派内不要有任何人靠进这边。要营造出这里已经荒废了,没人的假象。” “然后呢?” “然后?”哼笑了一声,张先生笑容慢慢的莫名起来,“然后……就等着收钱呗,记得要收现金啊。” 郑潘云哈哈大笑着上前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似乎看到那笔巨款已经摆在眼前般心花怒放:“好!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第78章 福星? 装上消音的手枪别在腰后,张先生满眼讽意的侧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打开。 李天那王八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他那么久的努力打了水漂,真是好算计!这群穷光蛋们总嫉妒他前途一片光明,不就是个二等功,犯得着唧唧歪歪的给自己下绊子? 他谁都不服!更别说这种临时队伍里的小芝麻官儿了,放在他爹妈面前还不够一脚踩的,他张家能怕这种小玩意儿? 该他的就是他的,外人怎么耍心机都抢不走! 张先生冷笑一声把信封里的照片点燃,映着火光看它在茶杯里燃烧殆尽,然后轻轻的倒进了垃圾桶里。 “张哥!” “张哥!” “张先生!” 在仓库里留守的三个兄弟都是老面孔了,也在郑潘云面前颇说得上话,对张先生这个帮派里的红人自然各个都献尽殷勤。张先生拎着两瓶白酒边走边笑:“老大让我们来给你们送点酒暖胃,大冬天的仓库里没有火炭,你们这几天要辛苦辛苦。” “嘿嘿嘿,”汉子们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谢谢张哥了。” 仓库里还在收拾,要在地下室铺两个临时的铺盖,张先生放下酒环视周围一圈,问:“人看好了吧?” “看好了,您放心吧,这任务我们肯定能保证完成!” “那行,我去看她一眼。” 几个人没有犹豫的就让他进去了。地下室很大,又黑又潮湿,陈秋实被拷在最里面的墙壁上,嘴上贴了专用的封条,已经醒过来了,正在惊疑不定的看着周围。 张先生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看着正在挣扎扭动的女人,张先生叹了口气,轻轻的摇头:“别怪我,你爸也算是作恶多端了,在你手上被毁掉的人也不计其数,国家要收拾你,肯定是会被拍手称快的。” 陈秋实越听越惊惧,她呜呜的喊叫着拼命挣扎,引得铁链哗啦啦的响动。 张先生确定外界绝对无法得知地窖里的动静,于是毫不担忧的笑了,他从后腰掏出手枪上膛瞄准,轻轻一扣——血花溅了周围一地,陈秋实瞪着眼睛垂下了头。她死不瞑目。 退开两步掏出电筒照了照自己,确定没有染上血液,张先生扭头慢步走了出去。他在地窖口探出头来,招呼他所知道的唯一配了枪的那个男人:“小王,过来帮我找一下灯开关,我摸了半天没有摸到。” 除了被叫的那个人之外,其他两个人也纷纷转过头来想要献殷勤,被张先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开个灯而已,你们自己去干自己的事儿,我一会儿要走了,等下要和你们喝一杯!” 另两个人尴尬的笑着,小王带着被器重的得意下了地窖,立马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他凭着自觉朝墙边走:“张哥,要不是你说我还真的忘记了呢,这地窖太大了,赶明儿该找人在外头安个开关,要不下来肯定要……” 在他身后,早已习惯了夜视的张先生悄无声息的抬起手,瞄准了他的后脑,扣动扳机。 小王甚至来不及说出后半句自己的隐忧,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从他的衣兜里把枪摸出来塞到自己身上,张先生表情冷硬的扭身走了出去,他爬上梯子,那两个兄弟还在背对着他摆弄酒杯。 没有枪,冷兵器在远距的时候绝对无法与近战相比,他站在遥远的地窖口解决了剩下的两个人,然后提着自己带来的两瓶酒顶着夜风悄悄的离开了。 他想要拖下水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由于说好了近期内不要让人去仓库,郑潘云无比相信张先生,就真的没有再派人去过仓库。盘龙会的管理并不严格,几个看管的弟兄们几天没有汇报工作也没有人在意,郑潘云在办公室里笑哈哈的抽着自己之前舍不得抽的雪茄,还在嘲讽发现女儿失踪了,正在疯狂寻找女儿踪迹的陈荣西。 陈秋实和他虽然常常吵架,但却从未连续两天不和任何人联系。在她夜不归宿的第二天陈荣西就有点担忧了,陈秋实喜欢飙车,这也是颇为危险的一项运动。于是他让人去查陈秋实的落脚处,意外的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关机?这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没睡醒的时候陈秋实确实是关机的。 陈荣西如是安慰自己,然后迅速的派人去银行查陈秋实的收支明细,陈秋实身上一般不带钱,飙车赌博开房间都是要花钱的,她势必要去什么地方取款。 但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却是卡内收支正常,一天内没有任何动向。等到了第三天陈秋实还没有回家,陈荣西终于慌了神,开始动身寻找了。 盘龙会的绑架信就在这个时候送到了他的手上。 社会进步导致破案率越来越高,各种侦查手段的严谨与专业也决不可同日而语。对此张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内行,但这一回的事件他却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因为巴不得越忙越好,他冷眼笑看郑潘云用那一套老掉牙的手段炮制了这场绑架会。 欢庆般买来上好的纸,去临市打印,用投递的方式送到西建帮。 这无解的案件的线索简直是拱手上。 美国进口的这一款高档打印纸在全束海省只有省会海川有出售,普通的集团企业绝不采用,这是用于宴会宾客名单以及高档会所消耗的材料。信件为什么由临市寄出,这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欲盖弥彰的小计谋罢了,轻易就能够戳穿。 近期和西建帮起过大矛盾的组织也只有盘龙会了,陈荣西一开始就觉得事情有蹊跷,但由于盘龙会这几天没有异动,导致他也只是怀疑而已。而现在,在查出信件来源的时候,他立刻派人去临市查看了一切能够查看的监控,郑潘云那个笨蛋竟然直接让他的助手去投递信件。就好像有个人挥舞着旗子在他面前跳着草裙舞大叫你是笨蛋一样,陈荣西觉得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不可原谅!这些天他居然被这样一个蠢货玩弄于鼓掌间! 丝毫不知道女儿已经遭遇不测的陈荣西心里只有愤怒,这并不是他不识轻重。相反,他了解郑潘云,郑潘云这个人别看一直想要营造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实际上胆子比起盘龙会霸气的名字要小得多,谋财害命的事情他虽然干过,但敢于发威的对象无一不是手无寸铁一贫如洗的破落户。盘龙会迄今为止杀的最有权势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个压货的码头兵罢了,那个码头兵因为睡过头错了中途卸货的船,没有来得给盘龙会报告行踪,导致盘龙会丢失了至少十万块的大生意,还差点被条子盯上。郑潘云那回实在是气的不行了,拿起枪就崩了对方。 可这个“码头兵”也只不过是个退伍后混口饭吃的普通人,他甚至在这个年代的机关里兢兢业业的做了五年的本职工作还是无法进入体制,他的死亡就像这世上的一抹硝烟,被郑潘云用五千元钱轻松解决。 他这人就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天大的宝贝放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有胆量去捡,他这种人搞的绑架实在是没有恐惧的意义。 求财? 陈荣西冷笑。给!干什么不给?他倒要看看这笔钱究竟能在盘龙会呆多久!他好心给对方一个休养生息的空间,哪知道养虎为患。既然对方已经主动放弃了生存下去的机会,那么,即便是花费大力气扶持一个忠于自己的对手,他也绝不容许一柄随时露出利刃的尖刀再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逍遥! 另一边的盘龙会却从之前欢欣鼓舞的架势骤然安静了下来。 投递出去的信件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郑潘云以为自己的计划并没有让陈荣西恐惧,于是筹集了精壮小伙们一块儿去仓库打算和陈秋实合拍一部爱情动作片给陈荣西寄过去。但仓库里的惨状在瞬间震撼了所有人。 这些天气温很低,海川向来冬冷夏热,半夜里下了零下是常有的事情,血液经由这些天的冷冻早已凝固在了一起,尸体完全没有腐烂,保持新鲜的姿势躺在地面上,充满疑惑的眼睛瞪大着,无法名状的诡异感觉。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去惊慌失措的查看地窖,得到的结果让郑潘云心都凉掉了半截。 他蹲在地上摸着那一团团凝固的血液,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它们都回到陈秋实的动脉里!张先生神色僵硬的上前去查看了陈秋实的死状,捧着崩出脑浆的脑袋毫无违和感的扭过头来汇报:“一枪毙命,没有受苦。” 这根本不能算作是安慰!!!!郑潘云完全不觉得这是安慰!!!! 陈秋实死了!!!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陈秋实死,她死了,陈荣西一定会发疯的!!! 没有人会怀疑陈荣西到底多宝贝这个女儿,郑潘云膝下无子,他盼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血脉几乎都要疯魔了,甚至将和情妇的厮混当做是一种任务来进行,他看中医西医巫医吃各种药也不忌讳开刀,他如果有一个亲生女儿,一定也会疼上心尖子里! 但做这一行的手上戾气太重,因果报应是真实存在的,香火旺盛的人家没有几个。每当看到报道穷困山区妇女产下多胞胎无力抚养的消息时,他们会无奈又认命的感慨天意弄人。 但,郑潘云无法相信,他竟然真的弄死了陈荣西的独女,让他断子绝孙了!?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郑潘云毫无疑问会挥刀杀了凶徒全家,而眼下是陈荣西要受这种锥心之痛,郑潘云乐见其成,可惜的是那个即将要迎接丧女父亲疯狂报复的人就是他自己。 “到底是谁!!!!!”想明白这件事情自己一开始未曾想到的严重后果,郑潘云险些发疯,他揪着自己本就快要秃光掉的头发蹲在地上软了腿站不起来,“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把人关在这里!!!这是谁做的!!!” 张先生蹲在地上轻拍着他的后背,面色沉静如水:“守门人在仓库里被杀掉,地窖的关押地点可能是严刑逼供的。西建帮不可能做出杀死陈秋实的事情,而我们帮派里除了老大你,没有人配备手枪。” 说完这些,他抬起头眼神诡异的冷凝了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来到仓库找人,然后抓到了我们来不及回到地窖的兄弟,他严刑逼供出陈秋实的关押地点然后杀了他们,最后再进入地窖杀了陈秋实。” “灯是关着的,小王的死亡状态面向电灯开关,也许是听到了枪声他想要打开电灯,然后被趁机先一步杀死。” 郑潘云愣愣的张着嘴,他几乎根据这段描述模拟出了一段真实的画面,他抓住张先生的手一脸惊惧:“我们被人算计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我疏忽了。”张先生眯着眼睛,垂头看不清楚表情,“如果没错的话,我已经猜出幕后到底是谁在捣鬼了。” “谁?” “您记得我们之前和市警察局的副局长吃饭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吗?在华东南地区有能力配枪并且有野心发展的组织。” “你是说……!不会吧!!” 这世上从不缺少无辜躺枪的人。 遥远的城市另一端,正在刷牙的路文良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贼大的喷嚏,泡沫全部溅在了镜子上,百花花一片。 “操!” 他甩了甩自己咳了满手唾沫的手,深深怀疑起自己的人品来。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这里的事件发生其实并不是良子死亡的那个时候,因为良子不可能忘记自己的时期,盘龙会的覆灭提前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 第79章 唐开翰抖被子的手停了下来,快步走到洗手间门口:“怎么了?” 用袖子抹着镜子上的白沫,路文良咬牙切齿的说:“不知道,这喷嚏来的就像地震,毫无预兆。” “你是不是紧张了?”双手环在胸前,唐开翰笑着靠在门上侧头打量他,“你是不是紧张了?要不你就打个电话推了我妈的约,她肯定又是唠唠叨叨那堆事情,你不搭理她和去打太极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终于擦干净了玻璃,路文良草草的刷了几下牙就用水把自己冲干净,他眯着眼睛盯着唐开翰冷哼道:“差不多?差的远了去了,你的剧本简直是天衣无缝,也要给我一个发挥的余地才好。要不你妈肯定还是要觉得我……那啥你。” “被包养?” “睁大狗眼看清楚哈!”路文良不屑的一边洗脸一边傲娇,“你现在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每天还按时给你二十块零花钱,要包养也是我保养你。” 唐开翰不以为意,快步上前去搂住路文良的腰,软绵绵的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很乐意,那么早上要不要收一点我的服务当做报酬?” “滚蛋!” “剧本背好了吗?” “还有几个段落不熟悉,我车上再看两遍就好。” …… 在唐开翰搬出唐家的几天之后,唐妈妈终于没有沉住气,她千方百计找到了路文良的联系方式,然后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喝杯咖啡。 醉翁之意不在酒,出来喝咖啡肯定也不是享受那么简单。唐妈妈是个传统的人,让她迅速的接受同性恋的观念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上一次路文良和唐开翰的双簧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之后唐爸爸有打电话给唐开翰说,妻子大概可以接受路文良做儿子的地下情人。 然而这还不是唐开翰期望中最为美妙的结局,他不会轻易的因为蝇头小利而妥协,他要的是完全的,亲如一家的、毫无隔阂的一家人! 一起切火鸡一起过春节,能够选择是否回家过夜,早起是也能和乐融融的在一个餐桌上吃早饭的。这才是一家人。 欲擒故纵这一招对唐妈妈来说好用又不过分具有刺激性,所以一旦决定了自己的目标,无耻的唐开翰就迅速的筹划了各种作用于唐妈妈身上的剧本。 尽量为弱势方争取到最大的主动性,这就是一场战役是否能够反败为胜的关键所在。 其实这种行为还能很形象的用另一种通俗易懂的词语来总结,那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咖啡厅里因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显得很热闹,橱窗上贴着赤色的倒福,在这种氛围下休憩的人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路文良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在角落处坐立不安的唐妈妈。 心里默默的背了一遍台词,他镇定的走到对方面前坐下,对来招待的服务生点了点头:“一杯热柠檬茶。” 唐妈妈看到他的瞬间好像五官都扭曲了一下,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像是小白兔。 “小路……”她小声的招呼,“你来啦。” “阿姨好。”路文良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长的红绒首饰盒递过去:“新年快乐。” 首饰盒里是一串无暇的带着雾蒙蒙的亮茫的珍珠项链。 唐妈妈这一天恰好穿了件暗红色的长旗袍,脱了外套之后旗袍显得非常雅致,她颇为惊喜的抚上圆润的粉珠子打量了一下,心情无端的好了起来。 没有推托,她轻声道谢:“很漂亮,谢谢你。” 路文良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好开端。 唐妈妈为难的咳嗽了一声,难以启齿的开口道:“小路,阿姨知道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但阿姨还是想要让你知道我的态度。我希望他们都能够正常的结婚生子。毕竟我只有他们这两个孩子。小翰以后的事业必须有个亲骨肉来继承,要在社交圈站稳脚跟,没有贤内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不介意你们俩私下交往,但台面上,我希望你能帮我劝他娶一个妻子,哪怕不喜欢也可以。” 路文良心里一酸,几乎想象到高大的唐开翰搂着娇弱的妻子参加婚礼时的场景了。这种事情他绝对无法妥协,于是深吸一口气,路文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阿姨,这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已经和他分手了,我说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听。今天我来赴约,其实是想要拜托阿姨您一件事情。” “……啊?” “实际上您大概不知道他这几天的行踪,从那天我和他分手之后他就跑到我家里来住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大的困扰。我不想和他再保持亲密关系,也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派人去把他带回去。” 唐妈妈呆滞的瞪大了眼:“带回去?” “不行吗……?”路文良的表情比她还惊讶,片刻后无比失望的笑了笑,“那……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唐妈妈是知道大儿子这几天的落脚处的,但她没想到路文良居然并不喜欢唐开翰住在自己家里,这和她之前想象的情侣双宿双栖完全是两回事? 因为已经受过一次打击,这一回的唐妈妈显得比较镇定,她还是蛮想知道路文良为什么那么想要摆脱自己的儿子的。 路文良的回答让她更无法接受了。 “他每天都起的太晚了,应酬又多,年纪也比我大,身材也开始走样了……而且太会花钱,这一点我无法接受。阿姨您应该能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择偶观念的,我比较注重外貌,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老唐长得还行,但他现在也开始不耐看了。” 唐妈妈嘴角一抽,是啊,儿子年纪好像是不小了…… 这孩子讲话好像也不太不客气了一点,连拐个弯都不知道……唐妈妈纠结的盯着路文良,人家这样说她儿子,她肯定高兴不到哪里去。 但是细看路文良,她又很无奈的只能承认,对方说的这些缺点都确实是存在的。 唐开翰虽然只比路文良大几岁,但品位古板穿着老气,看起来生生的大了十岁不止。唐妈妈自己就是个外貌协会的,唐爸爸年纪那么大了,她又是还会催促对方去健身塑身,原因就是丈夫满脸的老人斑和松垮下垂的肌肤让人看了心生不快,她自己也同样注重保养和穿搭,外表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一项优势。路文良虽然长得不算是最好看的那一型,但眉目温柔气质温和,是轻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那一类,谈吐间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缺少追求的对象的。事实证明了就算她自信洋派的小儿子也是对路文良的桃花运颇为嫉妒的。大儿子虽然英武帅气,但长那么大以来,着实没有见他被青春爱情骚扰过。 这就是差距,一个不愁下家,另一个要死要活。 唐妈妈心情很不好,谈话陷入被动之后,她很难再强迫自己趾高气扬的说什么话出来。她现在一边分心要思考如何让唐开翰不至于那么没面子,一边还要小心谨慎的应付路文良避唐开翰如蛇蝎的态度。 二人正在沉默中,忽然听到旁座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声:“文良?” 两个人一起扭头看去,路文良思索了一下认出了喊他的人:“许晓花?” 许晓花坐在斜前方的一处小座,大概是刚进来的还没来得及点单,她对面一个穿着休闲装的高个子男孩屁股还没有沾到椅子,看到这一出又迅速的站起来了。 不得不说女大十八变,没有丑女孩。小时候那个微微龅牙小眼睛的女孩子这么多年之后出落的十分漂亮,身材高挑又穿了一身枚红色的羽绒服,光着两条腿穿了白靴子,腰身收的盈盈一握,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又搭着可爱的绒线帽。一眼看去标志的不得了。 因为拒绝了许晓花的关系,路文良在学校里已经很少看见她了,女孩子毕竟矜持一些,许晓花身为校花之一行情也是很乐观的。加上两个人并不在一个系,久而久之的路文良都差点忘了对方的模样。 但在新年里能看到熟悉的同学,他心情不错,对方显得要更加激动一些,脸上都染着红扑扑的血色,她甚至忽略了自己的男伴,花蝴蝶般轻轻的飞了过来,笑的阳光灿烂:“好巧啊!居然会在这里碰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路文良也不禁笑了起来,说实话,许晓花的性格十分不错,和白露一样爽朗大方,如果是他的妹妹的话,路文良想必会很疼爱对方,于是他伸手摸了摸许晓花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个随身带着的小利市来,“学习进步啊。” “……”这突如其来的进展让许晓花沉默了一下,然后她掀开一个口子瞄了一眼,发现里头居然放着五十块钱,这在现在来看不算是小数目了。 “哈!”上了十八岁之后就没再收过红包的许晓花心情立刻又好了,被宠爱的感觉啊……然后她俯身轻轻在路文良侧脸亲了一口:“谢谢!” 她的疑似男友立刻神情无比紧张,他快步走到许晓花身后,颇有象征意味的揽住许晓花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扫了眼路文良:“给我介绍一下?” 许晓花抿嘴一笑,没有理他,反倒对路文良说:“路文良,这是你妈妈吗?” 唐妈妈从许晓花亲了路文良一下之后就变得浑身僵硬,听到自己被提起,她的动作非常大的摆了摆手:“不是!” “这是我阿姨,”路文良不以为意的温和笑笑,“恩,瑞安的妈妈。” “啊,阿姨好!”许晓花一听不是路文良的家人,热情冷却了大半,礼貌的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把已经快要捏疼她肩膀的追求者拉着告辞了。 “吃什么瞎醋啊!那是我哥哥!虽然不是亲哥哥,但我可喜欢他了,”许晓花疾言厉色的说了两句,“风度知道不?” 然后她心里美美的去回忆自己趁着路文良不防备时偷到的吻了。说实话,味道很不错。 唐妈妈浑身僵硬的指着离开的许晓花,结结巴巴的问:“她……她是谁!?” 没听说路文良有妹妹啊!?他姐姐似乎也和他关系没那么好!? 路文良想起许晓花和他告白时候说的话,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这要怎么说才好…… 秒懂! 过来人唐妈妈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已经找好了下家吧!?那姑娘真的挺漂亮的! 不是吧……她扭头又悲伤的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觉得自己那个正在死缠烂打的儿子越发悲剧了。她这是在自作多情什么?也许想要结婚生子的人是路文良也不一定啊! 她可怜的儿子! …… “卧槽这要怎么好!” 另一边和陈荣西接洽的兄弟已经传回了消息,陈荣西二话不说答应给钱了,而且还主动提出要给不连号的现金,放在布袋里。当面交易也好让他放在什么地方也好,只要让陈秋实尽快回来,让他怎么样都行。 绑票那么简单啊!这要是真的不相干劫匪,碰到这样爽快的当事人估计省了不少事,可惜的是现在人质已经被被动撕票了。人质他爹又是个不好惹的,郑潘云要是再因为这个高兴,那他就真的是个缺心眼了。 这几天张先生也陪着他一块儿着急上火,陈荣西那边估计瞒不了多久,而他也在努力找着要如何解决的方法。 张先生为什么没有提出解决方案呢?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海川那么大,他觉得有嫌疑的人不说千千万万,那数不清也是有的。其实之前的调查活动是从整个束海省开始渗透,这个计划中央真的筹谋了很久,一整个特殊临时队伍的同伴们都付出了异常的艰辛才取得了海川市目标地这么个成就。起因在于有人无意中发现汉楼的中层管理没有隐瞒好身份,出现在了海川市不止一次。但后续并没有很明显的下文,于是所有在海川工作的外来人口实际上都在行动组的调查范围内。而经过了几年的时间,他们又从这个范围内逐渐的缩小包围圈,最后留下的都是有大部分可能的目标对象。 朝中有人好办事,他把自己怀疑的所有目标照片送到汉楼曾经的大本营城市进行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听着郑潘云急白了头发的抱怨,张先生不紧不慢的拨弄自己的电脑,信息提示他收到了一份新邮件。 “妈的!惹急了老子给他们来一个一窝端!陈荣西那个狗东西以为自己多牛逼,艹……”耳边听着郑潘云色厉内荏的吹牛b,张先生下滑鼠标慢慢的浏览过上方的文字,然后小心的注意着郑潘云的动静,自己下拉全部,露出在信件底端的一张照片来。 他倏地就笑了,眯着眼睛露出雪白的两排牙。 身为天之骄子,他果然做什么事情都如有神助。 第80章 唐妈妈终于妥协了,和路文良分开后不久,她回到家里,就觉得越想越不得劲儿。 完全没有那种父母做了一件对儿子好的事情之后的成就感,她心里空虚的不得了,就好像小时候闯了一件大祸担心被爸爸妈妈发现时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在这次的事件里面是个彻头彻尾的丑角,完全不明白什么时候该出场什么时候讲台词,所有剧情都和本该走入正轨的列车相撞了,变得支离破碎。 唐妈妈根本不想去回忆唐开翰冲出家门时脸上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母亲们大都有恋子情节,她们不愿意去正视孩子的缺点和失败。但唐妈妈是个理智的人,她知道那一切确实是发生了。 大儿子的心性坚定,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是最在意自己尊严的人了,能在路文良和他提出分手后还死乞白赖的赖过去,明显是爱对方爱到了骨子里。这事儿一开始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但现在好像被她搞的越弄越糟了。 想起餐厅里突然出现的那个漂亮姑娘,唐妈妈就觉得无比堵心。她是个传统的人,但也没有传统到不懂变通,唐爸爸这些天没少劝她,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那么死板的要求儿子的未来按部就班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 老婆在外头唉声叹气,儿子被哥哥和朋友打击了正在屋里疗伤,唐爸爸自给自足的从冰箱里找出水果来切好装盘,趾高气扬的越过唐妈妈到另一处沙发坐下打开电视机,跳到篮球频道。 喝彩和讲解生立刻不绝于耳,本来就很烦躁的唐妈妈憋不住狠狠瞪了丈夫一样:“你不能在书房看吗!?” “这里屏幕大,”唐爸爸专注的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瞧着老婆,幸灾乐祸的说,“你还在烦儿子的事儿?” 唐妈妈抿着嘴,表情欲说还休。 唐爸爸冷哼一声:“我都不想搭理你。管天管地什么都要插一手,现在好了吧?儿子也不回家,不打电话,年夜饭我看你怎么吃!” “又不是我想的……”唐妈妈委屈的小声辩解,“你就这样看着他学坏吗?” “你知道什么是学坏啦?老二好!不去找男人,搞大了女人的肚子,他学好。” “你别拿特例来反驳我啊!” “你就俩儿子,一个找男人一个找女人,你让我去哪儿找调查评估?” “别人家的……” “别人家一胎生八个,你能吗?” 唐妈妈低下头,颇为不服气的绞着手。 唐爸爸握着遥控器斜眼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表情越来越难过越来越脆弱的时候,才轻叹一声,起身坐到她的身边去。 “老婆!孩子们都长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你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吗?瑞安在香港的时候,你连他买什么样的底裤都要管,他玩的比谁都疯。来了海川,我们对他不闻不问,他不是一样懂事起来了?你教育孩子的方法我一直都在抗议,只是你太一意孤行而已。” “真的吗……!?”唐妈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得到了唐爸爸肯定的回答过后,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 “你现在补救不是还来得及吗?”唐爸爸掏出手机来给她看,“都二十八了,你再不赶紧想明白,今年的春节我们只能跟老二过了。” 唐妈妈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探手去取来电话机。 …… 搞定~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唐开翰洋洋得意的笑,路文良就站在他对面,看的万分不爽。这个闷骚的汉子自从确定关系之后就一天比一天不像样,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伪装了外表,内心还是幼稚的。 唐妈妈隐晦的表达了让唐开翰带着路文良一起去过春节的意思,唐开翰没有立刻答应,推脱说路文良一直在试图赶他出去,做工作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他在努力的给路文良营造身价,毕竟唐家门第虽不高,但比起路文良还是有些距离的,唐爸爸和唐妈妈虽然为人和善,但唐妈妈从前并不是富贵人家,骤然暴富之后也有些暴发户的心态,现如今虽然扭转了不少,但偶然在购物的时候还是能看出她隐约的膨胀的。这样的性格,如果一开始不让唐妈妈和路文良之间的关系维系在一个平衡上的话,唐妈妈的泼辣估计以后就够路文良受的了。 唐妈妈听了这话果然很担忧,她仔细叮嘱了几句之后,才忐忐忑忑的挂断电话。 唐开翰对路文良挑了挑眉毛,“明天二十九休息一天,我们去买礼物,三十去家里吃年夜饭吧。” 路文良苦笑着摇摇头:“我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就是想得多,有我在呢!”唐开翰探身搂住路文良,笑的春风得意。 虽然心里有隐忧,但事态毕竟有了好发展,这是值得高兴的,路文良也挺心宽的把自己的顾虑丢到脑后,周末和唐开翰一并去了海川商场。 健康路的商场还未开业,老牌商厦里因为年味儿异常热闹,因为同时在做活动,整个商场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在皮草区买了几件外套,两个人从层层的人流里艰难的挤出来,在厕所里洗一把脸。 “你看见了吗?刚刚那个老太太。” 路文良掐着腰拼命的喘气,闻言点点头,心有余悸的回想起刚刚那个差点把他们手上大衣抢走的老太太,人家最后买了十件貂皮大衣,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啧啧,有钱人真多。 路文良又酸又恨的转身开龙头洗手,不经意中瞥到卫生间门口几个一闪而过的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几个男人居然来一起逛商场,可真有兴致。 唐开翰点了根烟,抬眼看到天花板顶的防火装置,暗骂了一声,点燃吸了一口后用水冲灭,过瘾般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吐出来的时候用手扇开:“差不多走了?” 最后看了眼自己的脸色,路文良掉头离开了卫生间。 因为正是采购时间,几乎所有的顾客都集中在商厦里,地下停车库空旷的像是太平间。灯光黑暗加人迹罕至,整个空间里只有车钥匙和脚步的声音。 因为职业关系唐开翰对这种场合会比较警惕,他把路文良无意识的护在侧后方迅速的朝目标走着,一边扭头轻笑:“等到见了我妈你一定要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笑也必须要尴尬动作也必须要僵硬,怎么不得劲怎么来,新年之前我妈那边就能解决。” 路文良摇头轻叹了一声:“你真是太不孝顺了。” 唐开翰轻哼,他年幼就和父母分居两地,感情当然不会多么深刻,况且他这人本来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在眼里。 他给路文良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 异变在瞬间出现,两侧停放的侧脸一刹那全都亮起大灯,马达轰鸣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耳边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唐开翰所在的车子整个被朝前顶了一下,与此同时停放在对面的一辆车也迅速的启动,飞快的撞了过来! “趴下!” 没有半分犹豫,唐开翰猛然侧身趴在了路文良身上,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一声巨响过后,两个人齐齐的失去了自觉。 …… 一阵哗哗的水声。 唐开翰微微掀开眼皮,头痛欲裂,他鼻尖嗅到尿液酸臭的味道。 微微的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正被紧紧的绑着手脚,他心思一动,闭着眼睛缓下呼吸,并不开口,静静的听着身边人谈天的声音。 “老大哪儿去了?” “说是去看另外一个了,你尿好了没有?瓶子给我啊!” 另一人抖抖自己的那家伙,穿好裤子哈了口气:“真是冷死了,咱们太倒霉了,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呆在仓库。” “呵呵,我也不愿意,谁让张哥一指就指到我们?” “呸,他算个屁,把老子惹急了一脚踢爆他的蛋!” “哈哈哈哈!!!” 唐开翰心缓缓的沉了下去,他猜出了自己所处的处境。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陷入险境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路文良到底在哪里。 耳侧听到一个人的脚步逐渐远去,很快的,室内骚臭的的尿酸被一股酒香掩盖过去,他俩重新攀谈起来:“不是还有个小白脸吗?那个哪里去了?” “说是要带到那个大小姐的仓库那儿,谁知道,老大的心思我们猜不懂。” 大小姐的仓库? 唐开翰心中有了点数,听着两个人染上酒意的闲聊,他手指一抖,从食指的一个铁环里伸出片极薄的铁片来,他纹丝不动,仅有指尖来回滑动,慢慢的割着自己手上的布条。 唐开翰算是被重视的了,他被关在盘龙会最狭小却坚固的一家小仓库里,门口和门内的看守总计将近二十个,还有两个配了枪。另一个当事人路文良则被人很不在意的扛到了陈秋实被杀的仓库里,直接丢在了地窖入口的盖子上。 张先生双手环胸低头打量着还在昏睡的路文良,偏头笑了笑:“陈荣西来找麻烦的时候先把这个给他吧,实在不行再把姓唐的交出去,我们要把他看好一点,人活着比死了有用的多。”他也没料到这次的任务居然会意外的活捉到汉楼的中高层,从内线的描述来看,唐开翰此人在汉楼的地位是颇高的,如果把他交到单位严加询问,估计能问出很多汉楼不为人知的辛秘。 郑潘云对他说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他点点头说:“人就放在这里没关系?我把人都留在印刷厂看着姓唐的了。” “给他打一针吧,你手里还有针剂吗?” “好像还有半管安定,不会打死吧?” “你管他呢!”张先生这样说着,要过郑潘云手上的针筒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路文良的胳膊,看着药剂都打进去了,还颇为松快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派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吧,我们去对付陈荣西。” 他俩相互看了一眼,都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实际上这件事情里,最难办的人反倒是陈荣西。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躺在地上姿势别扭的路文良倏地睁开眼睛,他尝试的挣脱了一下手上的麻绳,然后神色越发的阴沉。 他被打了安定,药效在短期内就会生效,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如果真的被控制着睡着会如何,醒过来之后,是否就会身首异处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确定周围没人注视,他也没有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只是转动着眼球大量周围。 脑中的回忆令他遍体生寒。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让他熟悉了,陈秋实死在这里后陈荣西为了让他们更加恐惧和痛苦,曾经将他们关在这个仓库里活生生饿了三天,三天之后他一个一个朝着仓库里抛馒头,看着饿疯了的人们像狗一样的抢食,他当时的笑声令路文良毕生难忘。 他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天,被饥饿肆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围绕着这块地方寻找出路,这里的每一角落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而现在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路文良脑袋里浮现出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这使得他浑身都如同脱了力气般绵软下来。 不论他怎么争取,怎么努力,他都逃不过注定的命运。 即使是重来一次了,一切除了换了一种演绎的方式之外,结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在新年将至的时候,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死在这里。 不知道唐开翰知道了,会怎么样,看到自己的尸体时,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感触。 路文良眯着眼睛慢慢的回想着,嘴角带着笑,紧紧捏住了拳头。 去他妈的!上辈子都能重新活一遍,这辈子难不成就真的等死了?! 有那个悲伤春秋的时间,还不如为自己的生命搏斗一次! 这片刻功夫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舌头,就着口腔内咸腥的血液在地上摸索,透过重重的灰烬从附近摸到了一块不锈钢的薄片,这里是机械厂,绝不会缺少这类零件,只是边缘处因为生锈太锋利了,路文良捏起它的时候,清楚的感受到手部皮肤被割开的痛楚。 迅速的割断了绳索,因为不确定是否有人监视,他装作仍旧被绑的样子,躺在地上割断了脚上的绳子。 几秒钟的时间眼睛已经开始潮湿起来,安定的作用比安眠药见效还要迅速。 他知道这个仓库最薄弱的地点,当初被当做狗一样屈辱的时候,还曾经有人从那里逃脱。 只不过…… 路文良眼角盯着柜子角落里一个空掉的可乐瓶,他留意着外头隐约能听到的脚步声和谈话,悄悄眯起了眼睛。 第81章 门口只有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他们在讨论这次任务的意义和准备。但这不代表路文良就能够轻易的确定门口只有两个人。好在张先生临走前说了那句多余的话。 盘龙会的某些任务,郑潘云是会批准携枪的,路文良曾经见到从金三角来的运毒车从轱辘里卸给他的弹药,虽然不多,但在内陆这种不常能用到的地方也足够了,海川的火拼场景存在在古惑仔爱好者的梦境里,没人会真的大摇大摆带着手枪出去招摇。 但只需要一粒子弹,路文良就会毫不意外的飞上西天。 这个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路文良也赌不起,他只能小心行事。 这件明明在几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无端提前?汉楼是怎么被郑潘云查出来牵涉其中的?现在陈荣西还没有和汉楼搭上线,为什么他和唐开翰会被牵连?唐开翰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告诉他?这个张先生又是从哪里来的? 被一堆事情搅合的头痛欲裂的路文良伏在地上沉默的慢慢朝着空瓶子磨蹭过去,然后小心的将瓶子塞在衣服里,掏出手机来颤颤巍巍的关机。 仓库里黑漆漆的,门窗都关的很紧,因为是铁皮房,只要墙壁上稍微有一点点动静,在外面监视的守卫就会立刻察觉,但由于是老厂区了,许多墙面已经生锈剥落,但因为隐藏在某些被纸箱木箱遮挡的角落里。 他努力爬到记忆的那个角落里,趴在其中的一个木箱上奋力的探出一只手摸索,果然发现里头有一个边缘锋利的烂洞。 这些拦住洞口的木箱高达将近一米,宽度也不逞多让,里头初步估计放满了废料和杂物,沉重无比,外侧钉上了尖锐的铁钉和木架,想要悄无声息的搬动它们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路文良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软,时间不容他多考虑,他小心的把被自己割断的麻绳打了个结绑在脚上,然后松松的将自己的手绕在背后用扭八字的方式营造了一个正被捆绑的假象,最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用力的用自己的额头去撞击铁皮墙。 巨大的响声响彻在仓库中,他的额头很快被撞的血迹斑斑,然而与之同时外面看守的两个大汉也顺利的被吸引了进来。 “卧槽卧槽!!!他发病啦?!”其中一个看到路文良这个模样当即就被吓了一跳,他依稀记得张哥离开的时候和他说过一句打了什么药,难不成是致癫痫的!? 另一个人则快步的走上前去打算按住路文良,哪知道忽然听到路文良大声的惨号,声音凄厉刺耳好像正被上大刑一般,他同样吓的后退了几句:“不会吧……我觉得像毒品……” “这不会死吧?” “我怎么知道啊!”那人一边回答一边满脸厌恶的上前狠狠踹了路文良一个心窝脚,见对方仍旧满脸痛苦的嚎叫扭动,才晦气的朝着地上唾了一声:“血糊糊的恶心死了!我们去外头等着,真死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路文良反倒大声惨叫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撞墙一边试图爬到他们脚下求助,那两人一看他的阵势,生怕被血弄脏裤子,推推搡搡的就出去了,锁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墙壁被更用力的磕撞的声音,听得他们心惊肉跳咂舌不已:“真狠啊……这是什么药啊……”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过后,厂区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侧耳倾听的其中一人松了口气:“终于晕了。” “我猜是死了,那种撞法脑袋都能磕出洞来。” 摇了摇头,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随身带的白酒,顶着寒风瑟瑟发抖的蹲了下来。 墙洞的边缘实在是太锐利了,爬出来的时候因为被衣服阻挠,路文良干脆脱了外套穿着毛衣爬了出来,肩膀上被狠狠割了一道,瞬间就看到渗出来的血迹。伸手从洞里把衣服掏出来披上,路文良没有半刻犹豫的朝着自己记忆中的国道跑去。不堪忍受的睡意终究被尖锐的疼痛压制了下去,他手脚发软坚定的迈着步子,同时去掏棉衣内兜里的钱包是否还在。 好在里头还剩下五百块钱,将钱包紧紧的捏在手上,他专门挑选树木繁茂的小林子钻。盘龙会的这个工厂实在是距离市区太远了,想要靠人力跑到马路附近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而他根本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能够瞒住那两个看守多久。 那两人还在讨论—— ——“不会真的死了吧?我听到好久没有动静了。” “我觉得悬,要不咱俩进去看一眼?” 另一人厌恶的撇着嘴,显然是不情愿。 但他的同伴还是掏出钥匙来打开了铁链。 一股冷风从门口灌进仓库里,卷起地上厚厚的灰烬,漫天飞扬迷花了人的眼。 他俩捂住嘴巴咳嗽了一阵,定睛一看,除了两根断掉的麻绳和一滩血,地上哪里还留下任何东西? “坏了!” 两人一边掏出电话来,一边拔腿就朝着仓库外头跑。 路文良的脚步越来越慢,很难得的是他仍旧没有睡着,这份毅力值得夸奖。但现实的残酷在用听力提醒他,有人追上来了。 就算是躲在灌木丛里,血液的味道也瞒不过嗅觉灵敏的人,地毯式的搜索他能逃过去才有鬼。路文良咬着牙停下脚步,四下张着,终于看到了自己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朝着这个方向跑,所希望能够对事情起到转机的东西——一个宽广又平静的废弃湖泊,还是活水的。 这是海川之前兴建水库遗留下的东西,他带着空瓶就是希望自己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路文良弯腰把自己的裤腿扎住严实然后把钱包塞进去,脱掉外套拿出瓶子抱在手上,轻轻的滑进了水里。只留下一圈波澜,很快便全无踪影。 而湖泊之外的道路边缘很快追上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就是郑潘云手下的一员大将刘伯堂,他手上牵着一条低头嗅着地面的土狗,狗的腿有点短所以跑的偏慢,刘伯堂一面大骂两个看守不尽心工作,一边踢着狗屁股让它跑快一点。 狗嗅到了某一处地方,忽然茫然的左右搜寻,呜呜的叫了一声,胆怯的趴了下来。 “没用的东西!”刘伯堂半蹲着用手一抹那块路面,然后扫开粉尘,表情阴郁盯着路面上的一小滴血迹看了许久。 他想要狗再多给出一点信息,但土狗并不是专业搜寻犬,只是临时从农户家里买来凑数的,刘伯堂凶悍的踢它屁股的模样早就把狗吓的屁滚尿流了。 把狗踹到一边,没有办法的众人只能原地四处观察,刘伯堂忽然听到有人出声:“刘哥!那里有个湖!” 刘伯堂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面积不小的湖泊,水质还算不错,周围荒草丛生。 “蠢啊你!”狠狠给了出声的那人一巴掌,“你找死会躲在里面!我们在这里站了五分钟,你能憋五分钟的气啊!” 那人讪讪的摸着脑袋后退了一步,刘伯堂叹了口气,伸手招呼好大伙儿,又朝着直觉的另一个方向追了过去。那条被踢到半死的狗奄奄一息的被绳子拖在背后拉着跑。 片刻后路文良从水面悄无声息的浮了出来,他倒掉瓶子里面的水,缩在岸堤下仔细聆听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从矮处爬了出来。 身上有伤,加上冷风一吹,原本袭来的困意照旧消失了不少,他捂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绕着小树林又小心的跑了一段距离,终于到了国道旁边,然后他不要命的就站在了路中间。 耳边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在刹车声响起来的时候路文良猛地朝路边一跃,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停下来的是一辆载货的皮卡车。 不等司机破口大骂,路文良解开裤腰带掏出钱包来湿漉漉的就打开副驾驶爬了上去,然后把五百块朝着司机手里一塞:“送我去市区,到了再给你五百。” 他必须尽快找到唐爸爸,然后告诉他唐开翰还未脱险的消息,再晚就肯定来不及了。 …… 将绳子割到一用力就可以挣脱的程度,唐开翰并未轻举妄动,看守他的一堆人里还有两个人配了枪。 盘龙会的帮众们对绑架似乎非常不专业,领导走了之后他们就一直在闲聊和相互说坏话,装晕的唐开翰从他们的抱怨里听到了不少的东西,路文良的下落就是其中之一。 他觉得自己后脑在发热,身体却有些凉,大概是撞车的时候受了轻伤,但捏拳头和蜷起脚趾的时候并没有明显的痛感,这代表他的骨骼没有出什么问题,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 他被关押的这个仓库不过几十个平方大,格局方方正正,在任何一个角落里看室内都一览无遗。但看守他的人并没有呆在厂房里。他们在门口处燃了一盆火炭,全都围在那里取暖。海川的冬天,尤其是春节前后,那还是很折磨人的。 唐开翰大声的呻吟了一声,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看看守者纷纷站了起来,唐开翰维持着一贯的冷淡表情沉声开口:“这里是哪里?” 盘龙会的小职工们最近实在是被帮派里层出不穷的乱象给搅合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秋实的事情张先生和郑潘云并没有透露给太多人知道,忽然绑架回这么个人,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唐开翰的用途的。 他颇具威严,自然为自己挣到了更多的好处,没有人随便出言不逊,面面相觑了很久,还是一个个子最高的壮汉率先说:“你不用问那么多,我们都不是做主的人。” 啧啧啧真是一盘散沙。 混了那么多年唐开翰楞没见过那么畏畏缩缩的帮派,这是怎么做大的? 听对方这样讲了,他毕竟虎落平阳,还是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瞬间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开口道:“我要上厕所。” 大郊外的哪里有厕所给他上?“你就尿在里面吧,我们都这样的。” 唐开翰撇撇嘴:“我介意,我要上大号,不是尿一把完事儿的。你们抓人连马桶都不带一个吗?面包车呢?我记得面包车撞的我,车里有马桶不?” 他这样的被绑者所有人还是头回看到,咄咄逼人的催问让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大家互相看看,又讨论了一下,出来一个带头的说:“周围就有泥巴地,我带你去泥巴地里拉吧。” “纸有吗?” “纸?”那人诧异的回过头又盯着同伴们看,男人身上带纸巾的绝对是少数好吧?大家掏出随身装着的手帕纸凑了一下,也凑了两三张,说话那人都被闹的没脾气了,甩甩脖子就说:“走吧,我带你去。” 怕出意外,他还伸手朝着旁边一个黑西装的中年人说道:“枪借我一下,我盯完了就还给你。” 然后握着一柄黑色的手枪,爽快的要带唐开翰去一旁的灌木丛。也因为要上厕所,还特地帮他解掉了脚上绑着的绳索。 唐开翰走到门口,朝着一大群人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一个带枪的就敢护送我了?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来两个人跟着,不怕我逃走?” 人群中的另一个光头男人表情明显的紧张了一下,他手掌微微朝着后腰靠进,半路又敏捷的缩了回来。 “麻痹闭嘴!”他脾气颇为暴躁,张口就骂,“别他妈蹬鼻子上脸!要去就去不去拉裤裆里!” 唐开翰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头。 第82章 小货车司机开的慢吞吞的,不敢超速,半路路文良直接爬过去抢了方向盘,把人挤到副驾驶上了。 路上大概闯了四个红灯,到了唐开翰家楼上路文良嗖的一声就下车上去了,那小货车司机骤然遭遇飞来横祸,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仍旧呆在副驾上发着呆。 路文良捂着伤口上楼,眼皮子险些就要挂下来了。在电梯里他拼命的掐着自己的虎口撕扯自己的伤口,短暂的十几秒上升时间对他来说恍如隔世,当叮的一声终于响起的那瞬间——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扑在门上毫无章法的乱敲,他心中默念着——一定要有人!一定要有人! 从未觉得防盗门打开的声响这样悦耳,当唐妈妈的那张脸出现在门缝里的瞬间,路文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小路!!?” 满身狼狈血渍的路文良唐妈妈从未见过,她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小路你怎么了!!!?” “淮海工业区印刷厂,二三十个人有配枪,弹药数量我不知道……”他有气无力的摇着头,迅速的趁着自己意识清晰的时候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是盘龙会的人干的,老唐被他们关押在里面,有可能打了药逃不出来,别给他打电话……楼下车牌号7738的司机我欠他一千块钱,阿姨记得给他!” 他说完摇摇晃晃的伸手去推唐妈妈的肩膀:“快去告诉叔叔!” 唐妈妈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吓的简直魂飞魄散,早年唐爸爸在道上讨生活的时候也时常这样九死一生,但安稳了那么多年,已经将人的韧性打磨殆尽,如果不是路文良推她一把,她可能就要吓晕了。 手上的路文良歪着头迅速的昏睡了过去,情况紧急不容唐妈妈多想,她立刻撒手飞奔回书房叫来了唐爸爸。唐爸爸听到路文良所给出的消息后,眉头拧的死紧,他掏出电话一边联系老旧部一边对唐妈妈说:“你叫救护车把小路送医院,我去解决这事情。不要报警,有人问你情况你就说是民事纠纷,其他的不要多担心。” 唐妈妈眼泪汪汪的跪在地上扶着路文良,仰头盯着唐爸爸:“老大不会有事吧?” 唐爸爸一手握着手机低头和她对视片刻,单膝跪了下来,在她已有皱纹的眼角留下轻轻的一个吻—— ——“不会有事的,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咬住下唇,看着丈夫离开的背影,唐妈妈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将沉重昏睡去的路文良一下拉进了房间,她锁好门仔细的关上防盗,然后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 …… 看守的人也不算太粗心,在唐开翰提出解开绳子的时候断言拒绝了,他蹲下来替唐开翰脱好裤子,然后退后两步:“纸巾放在你手里了,在后面也可以擦到,不要耍花样!” “哼,”唐开翰冷笑一声,“我更不愿意给你看!反正臭又臭不到你。” 那人一听就恶心不已,皱起眉头反胃的说:“你以为我愿意看你拉屎吗?!” “我看你挺愿意的,眼睛能挪开三寸吗?” 看守气的一转身:“放你妈的屁!我他妈看一个男人的屁股!干巴巴的有个屁的看头!” 唐开翰回头看着他,手上一个用力就挣脱了绳索,还在故意抬杠:“男人未必就干巴巴,有文化的人都不会这样说。” “我他妈也是高中毕业的!”那人大怒,高声反驳:“你上过生理课吗?!”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脖子忽然一重,低头看去,后脖子猛然一痛,霎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唐开翰穿好裤子,将那人拉到草丛中,脖子又补了一个手刀,然后掏出枪来查看了一下型号和弹药,麻痹,只有六颗。 盘龙会的穷酸他都不忍心指责了,路文良还在等他救援,唐开翰拖不起了。他迅速上好膛从树后朝着仓库摸去,走到手枪的射程范围之内,趁着没有被注意的功夫,又朝前走了几步,然后隐蔽的蹲下瞄准人群中唯一有枪的那个人。 一群大汉们还在说笑——“你们怎么不陪着去拉屎啊?有钱人的屎和我们的肯定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的!绿的么!?” “红的!哈哈!他便血!!” “艹!恶不恶心……” “MB这群有钱人每天都换女人,那玩意儿肯定长疮了,全是瘤子,哈哈哈哈!” “那又怎么样,女人照样一窝一窝的要上,咱们呢?倒是没瘤子,你倒是找个女人来看看啊!” “羡慕个屁啊,那王八蛋怎么还没回来?” 大家伙左右看看,有几个人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刚想说来个人去看看,耳边就听到一声枪响。 场面迅速混乱起来。分辨不清枪声从何处响起的众人惊叫一声夺路而逃,光头大汉眉心中了一弹,悄无声息的滑倒在地上,被同伴几番践踏,唐开翰趁机跑上前搜走了他怀里的手枪,然后就近抓住一个人来,抵住他的咽喉:“和我一起被抓的那个人在哪儿?” “我我我……我不知道……!”那人胆战心惊的盯着他手里的枪,眼神拼命对逃跑的同伴示意。可谁理他啊!猫有九条命,人可没有! “不许跑了!”唐开翰抽空对着纷乱的人群喊了一声,朝天开了一枪。 “不知道?”他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冷意,伸手随意在人群里找到一个目标,对准膝盖开了一枪,惨嚎声瞬间响起。 “现在知道了吗?” 被挟持那人眼睛都快扭到后脑勺了,他盯着同伴捂着膝盖满地打滚的模样浑身哆嗦的看了一会儿,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点着头大气都不敢多出:“知道了!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 唐开翰听他哆哆嗦嗦的说完,一手扣在扳机上,另一手从裤子里掏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拨通了公司里的电话。 “公司里有几把现枪?” 助理大约已经发现了他被袭击的消息,接到电话的时候先是一阵如释重负的惊叫,听到这不明所以的问题也迅速作答:“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上下。” “给我调六十个配枪的,尽快!到市郊的……”抬头看了眼工厂上的招牌,“淮海工业区印刷厂。我开着定位,用最快速度赶到。另外你让人把陈秋实已经死了的消息透露给陈荣西,尸体在高速和国道交叉口那边的一个汽修厂,尽快!” 助理神色一凛,掷地有声:“是!” 唐开翰挂断电话,低头沉默一会儿,开始用另一支手枪来威胁那群绑架犯各自排好队绑住对方,最后剩下的那个手脚自由的,他让对方走了过来,赏了一个手刀。 “不用担心,”一边狞笑,一边缓缓的转动脖子,唐开翰盯着枪口下吓的险些尿裤子的男人,不急不缓的说,“找到人之后,我会放了你的,你最好给我合作一点,才能手脚健全的活下去。” 除了拼命点头,那人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 根本来不及给唐爸爸消息,唐开翰实际上也没想起来要和父亲说。公司里的人很快就到了,带着唯一一个还有意识的胆小鬼,他迅速赶到了对方口中的汽修厂。入目是大开的厂房门,萧瑟的秋风卷落叶。他阴着脸快步走进厂区搜寻一圈,然后缓缓的单膝跪地,抚上地上一滩仿佛尚有余温的血迹。 地上,墙壁上,木箱上…… 唐开翰直觉的就知道这些血液来自路文良。 这么大量的出血,以及非常好辨别的撞击痕迹…… 他到底遭受了什么折磨? 唐开翰的视线有瞬间的恍惚,他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去想路文良是否还活在世上。努力了好几次,他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去找……”在空旷的厂房里用目光搜寻了一整圈,唐开翰的声音都失去了控制,歇斯底里的重复了一声,“去找!!!!!” 兄弟们被他吓坏了,他在公司里虽然一贯严肃,但那毕竟只是严肃而已,从不喜怒形于色。这样直白的表达他的担忧和愤怒,就连跟了他很久并揣摩到他部分心意的助理都不由自主的忐忑了起来。 “老大!”那头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这里有人!” 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人都扭头看去,只见地面上不知道何时缺了一块路基,从一边竖起的水泥板可以看出这大概是个地窖,地窖里探出一个帮内兄弟的脑袋来,表情有点严肃:“下面有灯,查过了没有埋伏。” “下去看看,”唐开翰恍惚的挥了挥手,率先走到一边跳下去,亮堂的灯光之下,两具尸体无所遁形。 一具维持着扑倒的姿势失去气息,另一具被残忍的用铁索吊在墙上,呈大字型,头部后的墙面血迹喷射了大片的血迹,一枪毙命。 瞪大了眼睛,唐开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盯着那满身血红的人看的几乎出了神,就是不敢伸手去抬起头看看,这个人自己是否熟悉。 还是助理看出他的胆怯,开口解围:“老大,路经理少说有一米七八,这具尸体我目测只有一米六上下,而且头发也比路经理长。” “是吗?”他倏地转过头来盯着助理,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之后,抬手将那个垂下的脑袋慢慢的扶了起来。 内心着实松了口气,唐开翰听到自己心中雀跃的声音,却又瞬间被压制了下去。 他已经看到了两具尸体,路文良不在这儿,不代表他是安全的。 转身朝着地窖口走,唐开翰收拾起自己肆意蔓延开那瞬间的软弱,“所有人沿着厂区去找,注意行踪不要太显眼,陈荣西那边通知了吗?” “通知了。” “那好,”唐开翰狰狞的神色扫过那个移交在手下手里,已经吓的尿了裤子的男人,冷笑一声,“在他来之前我们离开这里,把这个家伙留下,让他告诉陈荣西,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郑潘云杀了陈秋实,然后又把你们留在这里看守,”唐开翰蛊惑般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会留下人在这里保护你,而你,只需要把这些告诉一个老头子。放心吧,我会救你出来。” 已经吓的六神无主的男人喘息着浑身微微颤抖一阵。像是被催眠般,毫无退路的他抓住唐开翰给他最后一个承诺,胆战心惊的点了点头。 “走吧!”叫来助理和兄弟走出厂区后,唐开翰小声侧头吩咐,“留一个身手好的埋伏在厂房顶,他说完了就解决掉。” “是!” 等我! 唐开翰脚步越来越快,拳头捏的咯咯直响,他双眼直视前方,内心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念—— ——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都怪唐爸爸不提前通气儿……出误会了吧? 不过还是提醒大家,在确定有人被绑架之后,千万不要给被绑者打电话哟,说不定人家在用电话自救,只要一个铃声,他的一切努力就被全部——毁掉了。 第83章 急诊室的红灯转绿,唐妈妈倏地站起身来,从门内走出一个穿长袍的大夫,神情疲倦的摘下自己的口罩。 “失血过多,体内有药物残留,肩膀上会留下疤痕,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 唐妈妈松了口气,道谢过后,看到路文良正沉睡着被缓缓推了出来。 医生跟到病房,查看了一下生命体征,然后叮嘱了两句他需要充足睡眠之类的话,才匆匆离开。 唐妈妈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捂着胸口顺了好几口气,才想起自己为了等待手术还没有吃午饭。 护工是不敢请的,非常时期对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就连病患登记都用的是她的身份证。好在唐爸爸另外的担忧并没有实现,海川市的社会秩序还没有跟进到医院会介入刑事案件的程度,并没有警察来增加烦恼。这使得唐妈妈过于紧绷的神经不至于被更大的压力撑坏。 特殊病房二十四小时供应食品,但也十分简陋。不想引人注目的唐妈妈将就着吃了一包不太热的开水泡的泡面,填饱肚子之后,就惆怅的坐在床头盯着路文良的睡脸。 他脸上密布纵横着细小的伤口,有一些包扎的纱布下还在缓缓渗出血液。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肩膀和臂膀那一段有块肉几乎被整道割下,加上割伤他的凶器锈迹斑斑,不能排除败血症的风险,唐妈妈一颗心提在半空无法放松。 对路文良,虽说有了唐开翰之后的事情令她没有初见时那么亲切了,但对于这样年纪的孩子,稍微出色的唐妈妈终归满心欣赏,又何况路文良这样的呢? 都是大儿子连累了他…… 唐妈妈心中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越发纠结痛苦。 曾几何时,她也曾像床上这个年轻人一样胆战心惊。丈夫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两个孩子幼小无依要她悉心抚育,虽然家境优渥,但连一个足够安全的容身之地都无法找到,唐妈妈带着两个孩子,为了躲避丈夫事业上的仇敌而颠沛流离,她不是不痛苦的。 无数次想要放弃和丈夫的感情,却又为了幼小的孩子和丈夫的恳求而回头,到如今苦尽甘来,简直恍如隔世。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想让儿子接手丈夫这一事业?十来岁的半大少年挺直了脊背面色沉静的模样无数次徘徊在她的梦境里,汉楼这样大的一个基业,他瘦弱的肩膀是怎么承担起来的? 现在她所看到的意外,是否对儿子来说,已经不双是意外了呢? 一无所知的唐妈妈内心纠结痛苦几乎无以言表,她唯有将满腔的酸楚和愧疚咽回肚子里去,然后拧了根毛巾缓缓擦拭路文良的额头。 …… 宁可信其有,陈荣西接到了汉楼泄露给他的消息后立刻带着人马赶到了消息中所在的地点,他心急如焚面无人色,一路上只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自己接到的是个假消息。 另一边唐爸爸朝着另一个厂房赶,淮海工业区印刷厂还是很有名的,虽然规模小,却是海川曾经为数不多的出版社厂之一,虽然后来倒闭了分文不值,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曾经是海川主流媒体引用于文化功绩的一大产业。 本地的司机胆子大,一大帮老部下只是集合花费了一点功夫,赶到目的地不过五分钟时间,然而当他们赶到现场时,却发现情况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十来个人躺的躺坐的坐,都被人用麻绳绑在沉重的物体上,正门口一个人四仰八叉的昏死在路中央。看到有人来了,除了一个抱着膝盖正在哀嚎的伤员外,所有身体健全的人竟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唐爸爸一行人全副武装到牙齿,防弹衣、冲锋枪、少数几个肩膀和腰上还背着闪瞎人的子弹。这种阵仗哪里是在盘龙会混日子的瘪三们见识过的? 没吓得尿裤子已然不错,眼见一大群武装分子一拥而上抵着脑袋作势要扣动扳机,那伙人吓得恨不得跪地求饶:“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 挨个儿揍了一顿,忧心儿子的唐爸爸只得放过了他们,不过随口一问,这群人把祖宗十八代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高速口汽修厂?” 唐爸爸沉吟片刻,冷笑一声:“这群人绑好了找人送到派出所,盯着他们备案!我们走!” 另一头的陈荣西在还未和郑潘云碰面的情况下,带人赶到了汽修厂。 进门就押住了那个看场子的人,来不及审问他,陈荣西哆嗦着一双老手蹒跚的下了大开的地窖门。 墙壁上的那个人,墨绿的衣服早已被染红,她痛苦的被吊绑在墙壁上,几乎不用看第二眼,他轻易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与对方对上了号。 “秋儿……”声音小的像猫叫,陈荣西连站立的力气也失去了,靠着身边人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去,指尖碰到了对方的肩膀,却又猛然缩了回来。 “……秋儿……秋儿!!!”他扑上前去不顾血污抱住了女儿,抱着女儿的头扶正,一下又一下的摩擦着手心那冰凉的皮肤,一声比一声尖锐,也一声比一声苍凉。 然而那个会哭、会闹、会跳,会任性发脾气的乖女儿,已经和他天人永隔。 铁链被拉动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陈荣西一把拽住那两指粗的链条,疯狂的扯动着:“爸带你回家!!!爸带你回家啊!!!!” 陈秋实从未这样乖巧,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世界上最文静、最柔弱的女儿们那样,任由他动作。 然而最终,老迈的陈荣西还是抵不过冰冷的铁索,他哀嚎着像一个天底下最为普通的父亲,悲痛欲绝。 他几近崩溃的模样吓坏了所有人,陈秋实在帮内的人缘并不好。她的死亡虽然出人意料,但同出任务的弟兄们并不觉得很难接受,于是纷纷上前扶住陈荣西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声安慰着。 “老大!这里问出了一点东西!”地窖口探进一个脑袋,神情严肃。 陈荣西骤然停住哭声扭过脑袋,脸上竟一丝眼泪也没有,神情却好像瞬间老了十岁那般。 他盯着地窖口的亮光怔愣了许久,眼神逐渐阴郁,缓慢的松开了抱紧女儿的双手。 这是自己的疏忽……女儿会死,全因为他自己的疏忽! 除了报仇,被丧女之痛笼罩的老人,找不到任何支撑他站在这里的理由。 唐爸爸荷枪实弹的踢开汽修厂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荣西用手枪抵住一个男人的下颚目眦欲裂的正在怒吼。 “全都不要动!!!”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厂区内的所有人,唐爸爸将他们错认为了盘龙会的帮众,没好气的大声警告:“武器全部放在脚边!!!” 以为是警察,厂区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几个人的武器直接掉到了地上。 陈荣西毕竟见多了大风大浪,最为镇定,他高举起手枪缓缓的转过头来,盯着唐爸爸阴郁的开口:“警察?” 唐爸爸从队伍里站出一步,枪口对准了陈荣西的眉心:“郑潘云?” 高挑起眉头,陈荣西摇摇头:“盘龙会的人在这儿,”他指指被绑在椅子上刚刚还被用手枪威胁的男人,忽然伸手扇了对方一个耳光:“再说一遍。” “……我……我是盘龙会市场部的……老大让我们守在这里的!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道!!饶命啊!饶命!!!!” 唐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认出了陈荣西标志性的白发,他皱着眉头一挥手让人收起枪,表情仍旧不好:“我儿子在哪里?” 见陈荣西不说话,他又加上一句:“唐开翰,他是我儿子,你应该认得他。” 这一切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陈荣西的预料,混乱的场面毫无头绪的越收越紧,他盯着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又朝着唐爸爸的方向看了许久之后,终于惨然一笑:“我不知道……我宁愿今天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他说完,转身招呼着几个兄弟去把陈秋实的遗体从地窖里带出来,然后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看不出悲伤的,挺胸阔步的离开了厂区。 唐爸爸握着拳头朝天骂了一句脏话,唐开翰到底去了哪里!? 而刚出地窖,陈荣西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电铃声了。 他整合了自己的情绪,连笑容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轻声开口:“你好?” 对面熟悉的声音让他眼中的疯狂一丝一丝的从理智里剥离。 “是吗?汉楼?”他轻笑一声,胸腔内回荡起悠长的振动,“你是说,我女儿是被汉楼的人绑架的?你从哪里知道?” 他顿了顿,又和颜悦色的说:“我现在在外面吃饭,没工夫和你闲扯那么多。你去找我秘书,到公司里等我十分钟,我忙完了就回来。” 他说完没有等郑潘云表达任何意见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盯着窗外不断流逝到背后的风景,仅有的笑容垮塌的无影无踪。 他一直以为自己聪明绝顶,然而却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纵容盘龙会发展的决定是在养虎为患。 现在猫崽成为了虎豹,已经毫不留情的咬下了他心口的皮肉。 那么就到了他亲手扼杀掉自己对手的时候了。 郑潘云骂骂咧咧的看着电话显示已挂机的页面,将陈荣西的祖宗十八代骂了过去。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张先生看他这模样,挑眉问:“怎么了?” “我给那个老杂毛打了电话,妈了个逼的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他妈自己就挂了,拽个屁!” 张先生眉头一皱:“你给他打电话了?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气头上的郑潘云一个厉眼就瞪了过去,发觉自己失言,张先生抿了抿嘴,委婉道:“他那边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回想一下,郑潘云气的要命,翻着白眼怒不可遏的说,“我要注意这些干什么!?就是平常的反应!” 张先生立马发觉了话里的不对劲。涉及到最宠爱的女儿陈秋实,陈荣西多么过激的怒吼、喝骂乃至于发狂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郑潘云现在却告诉他陈荣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警觉的握起了拳头,对待表情桀骜的郑潘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声询问:“那他有没有多说什么?” “他说在吃饭,让我们到他公司里去等他!妈了个逼的的以为自己多拽……”郑潘云骂骂咧咧的掏钱付账,站起身来,却见张先生忽然后退了一步。 “我忽然想起来我忘记吩咐兄弟帮唐开翰补药了,老大你那里有没有花子他们的电话?” 郑潘云怎么可能去记小弟的电话,自然是傲慢的皱起眉头:“怎么可能?” “可我手机没电了,”张先生懊恼的捶了下桌子,“要不这样把,这事儿拖不得,我去外面打电话问问有没有兄弟知道号码可以转告的,老大要不您在这儿等我也行,先去陈荣西的公司也行,我肯定很快回来。” “麻痹连你他妈做事情都那么不靠谱!”郑潘云借题发挥狠狠的骂了两句,挥挥手道:“滚滚滚!看了心烦!他妈的!” 张先生快步的跑了出去。 …… 房顶上埋伏的枪手看到唐爸爸到场就没有开枪,汉楼的冲锋枪齐刷刷朝着天顶开炮,他有十条命也不够被打的。看到陈荣西离开,他跳下来从正门绕进厂区,高声喊着:“老太爷!老太爷!!!” 唐爸爸扭过头看他,他立刻解释:“刚刚那个盘龙会的人是老大留下来的,老大让我一起留这儿灭口来着,我看您也到了就没有开枪。” “汉楼的?” 那人连忙点头:“是!” “你们老大呢?” “找路先生去了!老太爷放心,老大没有出事!” 唐爸爸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他摇晃了两下跌在身后助手的臂弯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84章 遍寻不到路文良的唐开翰在市郊漫无目的的寻找。海川市太大了,这让他完全无法预料到路文良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当鼓起勇气拨打的电话那端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时,他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倒在地上。 后背的伤口很明显,遭受撞击之后鲜血从伤处涌到皮肤上,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很快就自我愈合结了痂,但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却一时半会儿消失不了。 一起寻人的助理很担心他,趁着喝水的功夫上来劝说:“老大,您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里有我们就好了。” 唐开翰头顶笼罩了浓重的黑气,此刻冷的像块冰,一口冷水下肚,更加涌起难言的寒意来。 压住心头的绝望和不安,他缓缓的摇头:“附近有什么发现?” “老大!”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忽,他和助理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就看到两个结伴去树林西南边搜寻的兄弟抱着一件眼熟的棉衣过来。 “老大,灌木丛里发现了这件衣服,上面有血迹!” 快步走上前夺过,只需稍稍一嗅,唐开翰就辨认出来,这是路文良的衣服! “在哪里找到的!?带我去看!” 树林里一地的落叶被踩的细碎稀烂,脚印纵横交错,加之浅浅的血迹,看上去凌乱又肮脏。 发现棉衣的灌木丛附近用手仔细摸索后,找到了大片点滴状的血迹。从落叶被踩踏的程度来看,在那之后这里跑过了至少二十个人。 唐开翰蹲在那儿,努力克制在脑海里浮现的胡思乱想。这血迹是谁的?是路文良在和别人搏斗吗?还是他受了伤在奔跑?他是不是已经被抓回去了?如果不是的话,他又被藏在哪儿? 等不下去了!他等不下去了!他要知道真相!!! 双眼逐渐被血丝占据,唐开翰狠狠的揪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像一头受伤的猎豹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然后他镇定了下来。回想起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路文良是被谁绑架的,下落自然要从他们那儿得到。 “郑潘云在哪儿?” 助理小心的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我刚接到的线报,郑潘云去西建帮那儿找陈荣西了,目的不明。” “留一半人继续在附近找人,另一半人跟我去西建帮,你帮我接通陈荣西的电话。” “是!” …… 唐爸爸被一惊一喜一吓之下也顺利进了医院,唐妈妈照顾完路文良,猛一听说唐爸爸居然也进来了,吓得魂飞魄散。 索性唐爸爸只需要接几口氧,连治疗都不必,多休息就能痊愈。得到医嘱之后,唐妈妈才没有拍着胸脯晕倒过去。 因为不放心外人照顾,唐妈妈索性让人在路文良的单人病房又架了张床,把唐爸爸也送进来休息。她一会儿忙着削苹果一会儿忙着泡奶粉,冷不停听到丈夫长长的一声轻叹。 “醒了?”放下手上的活儿,唐妈妈到丈夫床边坐下,看着老伴儿皱纹纵横的脸皮和花白的头发,满腹辛酸化为两个字,硬生生挤了出来。 握着老伴儿的手,唐爸爸无言以对,只得说:“让你担心了……” 唐妈妈侧过头去抹了把眼泪:“我听说了,老大没事儿了。” 唐爸爸点头:“是,那小子伶俐,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把一整个仓库的人都放倒了。可惜我不中用,要不还能找一找他在不在近郊。” “不怪你,”唐妈妈摇摇头说,“都没事才好。你给老大打电话了没?” 唐爸爸摇摇头:“还没。” 唐妈妈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只嘟了一声,电话就被迅速接起:“喂?” “小翰!翰翰!”唐妈妈后怕的哭喊:“你没事儿吧!?”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唐开翰正坐在车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你们知道了?” 唐妈妈捂着嘴哭:“你还想瞒着我们啊!” “我很好,”想到唐爸爸手下估计也有部分的汉楼掌管权,唐开翰没有多问,小声的安慰母亲说:“我很好,现在要去找陈荣西说一点事情,你让我爸也别担心。” 唐妈妈听到儿子声音的瞬间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哭了一会儿,把电话塞给丈夫:“你跟他说!” 唐爸爸接过电话,听着儿子的呼吸,生硬中饱含关心:“我们很好,你要保护好自己。” 唐开翰深深的呼吸着,脑子里闪过无数路文良嬉笑怒骂的画面,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带的人手足够,只是去……谈判而已。” 电话挂断,唐爸爸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盯着屏幕一会儿,唐妈妈回过神来,忽然说:“你怎么不告诉他良子的事情?” “良子?”唐爸爸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到另一边病床睡得正香的路文良,表情瞬间尴尬起来,“我忘记了……” “你这不是让他担心吗!”唐妈妈气得不行,一把夺过电话来想要告诉唐开翰路文良的消息,片刻后目瞪口呆的对上唐爸爸的视线:“……关机了。” 唐开翰关机了,他毅然决然的把电池给敲了下来,一会儿他还要打一场硬仗,他不想让父母的关心扰乱他原本的计划。 车停下。 方才和他通过电话的陈荣西正拄着拐杖站在他公司的大门口,面无表情的透过车窗和他对视。 “跑了一个,”看到唐开翰的瞬间,他开口分辨不出情绪的轻笑一声,“最蠢的那个还在楼上,始作俑者却已经跑了。” 没有搭理他,所有带来的兄弟一并将枪上膛,径直走了进去。 而陈荣西竟好像也万念俱灰一般,被这样对待了,也不以为意,一双眼睛越发浑浊的闪动了片刻,流下两行泪来。 颤颤巍巍的回到办公室,那个蠢到三秒钟之内被制服的盘龙会老大,已经被一柄乌黑细长的冲锋枪抵住下颌,打的鼻青脸肿。和善惯了的陈荣西见状冷冷一笑,关上大门,就着郑潘云的哀嚎在一边的沙发上安坐下来,不着急,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好好的折磨他。 只听到唐开翰阴冷又沙哑的质问:“我再问你一遍,和我一起被抓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郑潘云嗓子都在发颤,他一身肥肉抖起来像是在做局部保健,眼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把他放在汽修厂那边,只派了两个人看着,又没有枪,他能去哪儿!?” 唐开翰自然是不相信的,郑潘云不说?他冷笑一声,枪口下移,直接打穿了对方的一只手掌。 杀猪一样的嚎叫瞬间响起,陈荣西坐不住了:“你别把他打死了,留条命我还有用。”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还给他打了药!打了安定!然后就走了!!现在你们来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郑潘云哭号着解释,这话他来回说了十来遍了,唐开翰就是不愿意相信,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瞎编啊!!!? 见他嘴硬,唐开翰直接将枪口插进了刚刚打穿的伤口里,狠狠的旋了两圈:“我不知道你要掩饰什么,但我告诉你,不问出他的下落,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 郑潘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翻着白眼嘴里吐泡泡,他哆嗦了一阵,想晕过去,却又被狠狠的扇了一个巴掌,不得不清醒过来。 “饶了我吧……”小声哭泣着,郑潘云有气无力的辩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开翰的拳头越握越紧,最终狠狠的又给了他一拳,站起身来。 陈荣西低低的笑着,声音像午夜的夜枭,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苍凉和悲戚。 他颤抖着用拐杖支撑自己站起身来,朝着唐开翰这个方向前进几步,毫无预兆的跪下。 唐开翰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他。 “真人不露相……我没想到汉楼居然能在海川蛰伏这么久,是我看走眼了……”陈荣西轻轻一叹,语气里却没有多少遗憾,“我一把老骨头了,临了遇到这种事,还要……求你帮我个忙。” “你自己也可以的。” “我不行……盘龙会里那个……给郑潘云出主意的张先生,他背景不简单……我早就知道的……”陈荣西低笑着,眼泪从指缝间渗出落在地上,“自作孽……自作孽……” 这消息连唐开翰甚至都一无所知,他半信半疑的问:“你确定?” 奄奄一息的郑潘云在沙发上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到了,猛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口气吊在喉咙口,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两个人都回头盯着他瞧,然而郑潘云只顾着自己发泄,完好的那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着沙发:“居然是他!居然是他!!!?” 他一转头,露出一个几近扭曲的笑容来:“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真蠢……他说只是绑架要赎金,我就说为什么忽然人就死了……那个男的绑架回来的时候,他说自己还随身带着安定……然后就给他打了,原来是这样!他把所有人都杀了,然后让我背黑锅!!!” “死的人不该是我!!!”郑潘云歇斯底里的怒吼,“是他!!!!全都是他让我干的!!!!!” 唐开翰心中落下一记重锤,瞬间眼前恍惚一片。 …… 睡饱了的路文良终于醒过来了,他头也痛身体也痛肩膀更是针扎似的难受。 他睁开眼睛,立刻被强烈的光线刺激的流了两行眼泪,忙不迭的又赶紧闭起来,想要动手遮掩。 这一动静,旁边床上正在看报纸的唐爸爸立刻就发觉了,他吓了一跳,然后颇为惊讶的从床上跳了起来—— ——“小路!小路!你怎么样!?” “叔叔……?”缓缓的适应了光线,路文良眯着眼不解的盯着唐爸爸,片刻后回忆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一切,他骇然的坐起身来,“叔叔!老唐他怎么样了!!!?” 唐妈妈正在卫生间里洗水果刀,听到路文良的惊呼立刻转身跑了出来,容不得唐爸爸说话,她瞬间泪流满面的把小孩抱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哭喊:“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唐爸爸一边看着唐妈妈许久未见的对路文良的和颜悦色,一边气定神闲的扶了扶自己被推开时滑下来的老花镜,“嗯……老大没什么事儿,倒是你妈,都快要急死了。” 唐妈妈没有反驳,抹了把眼泪松开路文良,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而后欣慰的站起身来,朝着卫生间走,嘴里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阿弥陀佛,妈给你削水果吃……” 第85章 身体指标一概正常,检查了各项数据后确定没有后遗症了,唐妈妈才放心让路文良下地走动。 虽然针剂的作用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到底还是让他头昏脑涨了一阵,加上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醒来之后路文良还是颇受了些折磨的。 他抱着唐妈妈给他泡的热蜂蜜水坐在凳子上,察觉到唐爸爸的视线,扭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唐爸爸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在看报纸。 这已经是第N次了,以他对外界敏锐的触觉,绝不可以轻易用看错了这么个理由来搪塞过去。唐爸爸虽然伪装的不错,但假的就是假的,他一本正经的表象下肯定埋藏着一肚子欲言又止的话。 他要说什么? 一边好奇,路文良一边掏了个苹果小口的吃,对方不说,他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不过在心里琢磨一下却没什么忌讳。 唐爸爸是在好奇,按理说一个人被绑架了,心里怎么着也会有点疑惑吧。路文良的为人他是知道的,很少会结仇,基本上人缘都不错,又温吞,除了某些时候比较“有爆发力”一点外,对大多数人来说,他是个老好人也不为过了。这样的人居然被绑架了,他自己就没有一丁点怀疑的么? 还是神经太粗了?他记得儿子告诉过自己,之前从未和路文良提起过自己的正职,那么这种突如其来的横祸,总该困惑一下缘由吧,怎么会除了吃药和吃饭之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似的呢? 但他又不敢贸然开口问,毕竟唐开翰瞒了路文良那么久肯定是有点理由的,要不就是对方异常厌恶这一职业,要不就是有什么不能出口的难言之隐,他这一说,说不得要坏儿子的事儿。 所以当路文良问起唐开翰的去向时,唐爸爸只说去警察局做备案了,其他的一概没有多谈。 而路文良似乎也特好糊弄,得到了答案之后就没有再坐卧不安,安静的吃东西的模样几乎让唐爸爸以为他只是来疗养院休假的。 殊不知路文良也是有苦难言。 他担心唐开翰的安危,但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执意要知道对方的下落然后去帮忙的话,除了会让人为难外,肯定没有任何益处。现在都是热兵器时代了,他这个土鳖上辈子在盘龙会混到那种程度也没有摸过几回枪,汉楼的军火配置是整个业界都口耳相传羡慕嫉妒恨的,火拼当然不像普通黑帮那样,不伦不类的赤膊上阵。他这样的段数,人家闭着眼睛一颗子弹也能解决了,再闹腾不过是徒增烦恼。 加上唐爸爸和唐妈妈明显是老人家了,这一副粉饰太平的模样明显是做给他看的。居然能想出一个去做笔录的理由来。老人家本来就是强装镇定,被他戳破了窗户纸,能不能承受这件事还是两说。唐瑞安不在,唐开翰有事,保护他们安慰他们的重任自然就要让他来承担了。 虽然无法提供武力上的帮助,但不就是演戏吗?演的让他们信以为真,路文良还是能够做到的。 他的手机在水里一泡已经无法开机了,病房里的电话只能打内线,他又不想和唐爸爸或者唐妈妈贸然借手机。于是只能一边在心里焦躁祈祷,一边脸上若无其事。 而唐开翰那边,事情简直完结的莫名其妙。 张先生出车祸了…… 海川这几年经济渐好,人人腰包都鼓了,买车的人也越加多。但道路仍旧是前些年旧马路的尺寸,于是在红绿灯规划未改进的情况下,经常发生堵车状况。 海川临海却又有一半是山区,于是市区里湖泊异常的多,高架桥自然衍生。由于车辆增多桥上又没有红绿灯的原因,桥面是时常要发生车祸的。 接到电话的时候,张先生正被人从一起九车相撞追尾的事故拖出来放上担架。作为事故最主要责任人,张先生因为急于脱身而没有减速就试图冲破收费站,结果撞上了一边改道的小货车,而后一系列的追尾,造成一起至少三人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 这下连唐开翰也用不到了,陈荣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跪的那一下了。方才两人心照不宣的合作这下自然也是闭口不谈,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他俩的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郑潘云只有一个,张先生也只有一个。陈荣西爱女心切,恨不得把他俩都生吞活剥,于是当然都不想放手。 唐开翰这会儿脑子也有点迷糊,路文良可能已经死了的事实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满脑子就想着这两个人一定要抢到手,就算在路文良坟前焚了也好,满脑子都是这种晕乎又幼稚的执着。 于是矛盾自然因此而生,两方人马都悄无声息的警惕了起来。放在平时,陈荣西是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和老牌黑帮过不去的,但陈秋实已经死了,这世界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失去了意义,得罪什么人,风评如何,死或不死,已经不那么令人在意了。报仇过后,他已经打算好了该如何追随女儿而去。 两方谈不拢,唐开翰只得暂时退出了西建帮。他独自坐在车子里,终于得到了安静的环境,于是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座位上,发着楞。 助理在副驾驶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看见唐开翰丢了魂儿似的疲惫模样。 然后就见他惊醒般坐直了身体,先是放空了眼神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先去医院看一下我爸妈吧。” 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路文良到底在哪里,唐开翰已然绝望了。 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落得个什么下场,总得回去再见上父母一面。 …… 在医院的走廊面无表情的走着,全世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狭小的走道里也能听到清晰的回音,这如同唐开翰空荡的内心。 整件事情处理到现在进了医院,助理才再次想起,唐开翰也受了不轻的伤,他的脸上和身上全都是血迹,从医院进门到这里,碍于唐开翰冰冷的气场而欲言又止的站在一边的医护已经有好几个了。 在服务台问了好几个姓名也没有找到唐爸爸的所在病房记录,唐开翰没办法只好开机给父亲打了电话。 唐爸爸还在看报纸,接到电话的瞬间就站起来了,挂掉电话不久后,病房门就被一把推开。 走进来一个血糊糊不下先前路文良形象的儿子,弃武从商多年的唐爸爸着实吓了一跳,他冲上来抱着儿子的一双臂膀仔细检查,而后大骂:“手都脱臼了!你不觉得疼吗!?” 唐开翰闻言一挑眉,隔着袖子在手腕上一摸,才摸到确实是肿了一圈,肌肉也酸疼的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肌肉拉伤而已。 任由父亲给自己正了骨,他垂头盯着唐爸爸花白的发顶,视线在病房里转过一圈,看到两张床,无力的笑了一下。 父母的恩爱他看了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唐妈妈从前生病的时候,工作再忙,唐爸爸也会抽空在家里端药递水,现在唐爸爸有了需要,唐妈妈索性连家也不呆,直接住在了医院。 他们俩平常从不说甜言蜜语,母亲总是挑剔父亲的古板和沉默,而父亲也时常不满意母亲的潮流和跳脱,这两人一天三顿的小吵,冷战了几十年,却真正能从患难时看出恩爱来。 这种怪异的情感,从和路文良在一起后,唐开翰才发现自己能够理解。 他也慢慢学着习惯本该和乐融融的节日里时不时的拌嘴和争吵,即便是父亲常常无法回家过年,他也不像唐瑞安那样耿耿于怀了。 而现在,在明白自己失去了路文良的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更深的什么…… 从未觉得一个人那么不可或缺,有他在的时候身边就充满欢乐,不用一句话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感情。 即便是在争吵,即便不常沟通,这种尖锐的态度下面,隐藏的却是不为人知的退让,他们都在为对方缓慢的磨平自己的棱角。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像他们那样,前一秒还在面红耳赤的互相指责,下一刻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撞肩而心照不宣的和好。 这世界上还能再挑出一个让人愿意过这种生活的人吗? 大概是没有了。 真羡慕。 叹口气,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索,唐开翰小声说:“我妈呢?” “你妈?”回头看了眼床位,唐爸爸哦了一声,推了一下老花镜:“和小路去楼下遛弯儿了,小路说想吃炸薯条来着。” 唐开翰笑了笑:“他老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越过唐爸爸走到病房阳光正好的窗前的藤椅上坐下,面前的小几上还有一杯热茶和没吃完的水果,盯着那水果乱七八糟的咬痕,他心里暗暗发笑,路文良他就是这样子,以前在家里吃一个苹果得两个小时,更别说西瓜那样的大水…… 表情僵硬了一秒,他转过头去看着关门的父亲,过了一会儿又扭过脸来盯住那个咬了几口的果子。 “爸?你刚刚说谁来着?” 唐爸爸顺便按了铃让医生来病房里看唐开翰的伤,闻言挑了下眉头:“你是说你妈和小路去遛弯的事情?啊,不好意思,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忘记跟你说了,小路他没事儿了,在医院里和我一块儿躺着呢。” 唐开翰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下没站住,眼前晕乎乎的,却丝毫没有阻止他迅速的脚步。 唐爸爸被儿子差点整个抱了起来,挣扎的时候就听到儿子大声的质问,声音都走了调:“你说哪个小路!?文良!?良子?!” “还有哪个哟……你放开我啊!” 唐爸爸正要发脾气,门口忽然传来唐妈妈的声音,病房门被一把推开:“现在这些东西卖的真贵!这个炸薯条用不了一颗土豆,他敢买六块钱!” 路文良温吞的笑着,唐妈妈走进门的瞬间就愣住。 他俩齐齐的看到了屋里发生了什么。 “啊!!!!!” 一把将手上拎着的袋子都撒手了,唐妈妈尖叫着扑了过来,又一次挤开老公抱住儿子:“老大!老大!有没得受伤噢!你啷个到这里来喽!你让妈看一哈!你让妈看一哈!” 唐开翰任由唐妈妈又哭又笑的抱着,眼睛只盯着站在门口同样呆若木鸡的另一人。 手上的薯条晃悠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路文良赶紧把它塞进嘴里,欲言又止的前进了一步,又不敢打扰唐妈妈的雅兴,只好扯了扯嘴角,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瞧。 察觉到儿子的手都在发抖,唐爸爸识趣的拽了老婆一下,把婆娘拉回怀里安慰了。唐开翰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一阵的哽咽,迈开腿来都颇为费力。 丝毫不知道对方已经误会自己一命呜呼的路文良无奈的笑笑,主动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对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没事就好。” 话音刚落,唐开翰却忽然动了,用了要人命的大劲儿死死地揽住了他的脊背,差点让他把刚吃下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 他刚想开口抱怨,顿时被肩膀上的一阵湿意给打断了。 高大的男人整个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内,一动不动的站着,只有肩膀和手掌在微微颤抖。 不明所以的路文良自以为对方是太激动了,困惑了一下,小声在他耳边安慰起来。 唐妈妈撇撇嘴,迅速从方才的激动中抽身,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刚刚我抱他的时候就没有反应,现在就回过神了,生个儿子不如养条狗!” “少说点吧,你也和我妈吃醋吵过嘴呢,谁家不是这样啊。” 唐爸爸不以为意的抓住老婆的手掌,把她从病房里拉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应该算是一个小完结,毫无爆点,真可惜…… 不过追过文的亲都知道圆子是番外狂,有想看的番外就报名吧。明天照常日更。 第86章 番外一 “陈荣西死了?” 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 彼时唐开翰正被路文良押在医院治疗伤口。他真是个神人,路文良在看了病历表之后都忍不住佩服,肩部挫伤手臂脱臼,后背肌肉挫伤、蝴蝶骨也受损严重,身上交错纵横的割伤更是不计其数,头部也因为车祸有轻微震荡,所以才搞的浑身是血。结果他除了说有点酸痛之外,行走居然一点都不受影响,在得知到路文良被打了针剂自残逃离绑架地的时候,一时冲动还要转折回去弄死郑潘云。 给他去才有鬼!小孩子太冲动了,路文良相对比较理智。人终归要死的,死在陈荣西手里和死在唐开翰手里有区别吗?有!但绝不在路文良的感情方面,而是盘龙会上下的仇恨值和大批的命债,唐开翰这是上赶着作死呢! 联合唐爸爸和唐妈妈一并将人镇压了下来,路文良装作满心关切其他一概不知的模样,和唐开翰同病房疗养,顺便盯着他寸步不离。 如此半个月,反倒是唐开翰先好了,痊愈之后路文良心力交瘁的身体更差,这吓坏了他,于是调转过来,变成他一步不离的叮嘱路文良注意休息和饮食了。 路文良的后怕和担心他是能理解的,父母的苦心他也明白并且愿意接受,但郑潘云那边,他实在是不想轻易放过。虽然没有办法离开医院,但他远程遥控还是能够做到的。可相比起他来,助理们显然也理智的多,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可以推断出来,陈荣西和郑潘云的这一场战役,关注者绝非汉楼一家。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无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也不见腰缠万贯的巨贾们主动出面攻击政府的。现如今海川陷入风波,涉案者还包括专案组某高级卧底,拉仇恨的事情不能轻易去做。于是反倒是助理们一块儿联合对他请命,加上唐爸爸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事情就这么拖了挺久。 冷不丁的,传来陈荣西死了的消息。 “是啊,死了,”唐爸爸面不改色的剥着橘子,小心的看了眼厕所的方向,路文良在里头大概是听不见的。于是继续说,“现在新闻和报纸都在封口。他先是给他女儿搞葬礼,那场面!然后把盘龙会那一伙人全部都烧死了,最后自己也打了针,听说是让他徒弟在麻醉了之后弄死的,当天就和女儿一块埋了。坟头的土里拌了郑潘云他们的骨灰,然后砌了玉在外头。” 虽然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足可以看出陈荣西复仇的场面有多么的血腥和铺张。 “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不过盘龙会也没几个人躲过去,估摸着有百来个吧。” “……胆子真大。” “是大,不过也没人管,谁愿意管啊。”说着这话题,唐爸爸也禁不住叹息一声。 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干这一行本来就是把命别再裤腰上混饭吃。盘龙会的帮众倒霉了一点,一荣俱荣的日子没怎么过到,摊上个小气又蠢笨的领导净吃亏,一损就直接把命也损进去了。 但又能怎么办?即便是汉楼曾经这样大规模的帮派,手下的兄弟做任务的时候死了,也只能给点抚恤金,然后打落牙齿和血吞。假如死的人除了郑潘云那一伙儿之外,再加上他们唐家一对父子,专案组那伙人估计得弹冠相庆。 他们的命本就那么不值钱,于是也活的更加艰辛。 “你还是没有把事情告诉小路?”一边吃东西,唐爸爸忧心不已。这次的事情算作偶然但也不太过出奇,路文良不问经过实在是出乎他意料,可唐开翰就也这样瞒着了? 唐开翰笑了一下,看着卫生间的方向,眼神柔和下来:“他又不傻,您看不出来?” 呃……还真没看出来。 一并朝着卫生间看,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正在洗漱的儿婿,唐爸爸有些纠结的想,莫非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路文良是挺聪明的,但呆也是真呆,他看人向来不太走眼。 见父亲不解,唐开翰但笑不语。爱人的优点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也没必要满世界去铺张。谁没点个人隐私呢?就像好奇心重如他,也没在和路文良这么些年下来拼命的打听曾经那些预言般玄妙的经历。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家放心里就好了,何必去点破?也没见说出来能更增进感情,这种秘密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情趣。 不过像唐爸爸这种年纪的老古董,一板一眼到对儿婿以公公自居,让他理解这些东西委实不太容易。 郑潘云的死亡让他有些失望,其中更多的还是对路文良的愧疚,于是等到路文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有些忧郁的唐开翰。 唐开翰那种硬汉的五官,眉毛都是斜飞上去的,凹出了一个囧眉实为不易。从在一起以来见识了严肃爱人各种不一样的情绪之后,路文良显然能对他不同以往的面目有了更高的接受度。他一边擦脸一边在唐开翰床沿坐下,来不及说话,就被一把抱住了。 “对不起。”没有给你一个好交代。 路文良挑眉:“你有外遇了?谁?” 唐开翰胸口微振,笑着吻了他脸颊一下:“胡说八道。” 索性脱了鞋子一并钻进了被窝,两个人亲密的拥抱着,额头磕着额头。路文良脸比唐开翰小一些,稍稍凑上去一点就能咬到对方的鼻尖。亲了亲唐开翰的鼻子,路文良安慰道:“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俩之间说什么对不起?如果我真的在意,之前也不会拦着你。我不是装模作样的人,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俩要这样在VIP病房里住上半个来月,每天千把块的消费在路文良看来实在是十恶不赦。但这是唐爸爸亲口决定的,在不知道原因的在哪儿的时候,路文良也没法多嘴说些什么。 新年毫无疑问被错过了,春节当天大家都在水深火热里度过。把小儿子连夜送走的唐家爹妈没那个心情欢庆,两个年轻人一个在治疗一个奔波着要报仇,但等到一家得以团圆的时候,唐妈妈还是忍不住感慨,这简直是历年来人最齐的一个春节了。 等到唐小弟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饭桌上想必会更加热闹。 于是也因此,在事情差不多该尘埃落定的时候,错过的那餐年夜饭又一次被提起。 唐小弟被从香港接回来,饶是比以前稳重了那么多,在看到两个兄长的瞬间也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好在都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作为庆祝,唐家人决定在正月结束之前补上那餐饭。 路文良本来有点不太好意思出席,结果反倒是之前反对的最厉害的唐妈妈拽着他的胳膊出门买新衣服去,唐家小弟在自家人面前还是那么没有眼色,还闹着要一起出门买东西,结果被父亲和哥哥一起围殴敲板栗,最后只能留在家里学习处理公务。 新春过后,新年热闹的气氛大减,街头涌动抢购年货的人流骤然消褪了热情。整个商场里都恢复了从前的清净,唐妈妈亲昵的挽着路文良的胳膊,将一顶酒红色的皮草帽子扣在头上来回照着镜子:“好看吗?” 路文良连连点头:“好看!真好看!” 随手把帽子丢到柜台上开单,她又开始试戴别的款式,路文良心中苦笑,他手上拎了至少三公斤重的衣帽,鞋子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女人逛街真可怕。 因为心情颇好,路文良又多了一大袋的帽子,唐妈妈笑眯眯的手里捧着一条围巾视察质量,忽然抬手绕在了路文良的脖子上。 “阿姨……”路文良吃了一惊,弯下腰来。说实话,今天和唐妈妈出来他还蛮忐忑的,毕竟唐妈妈之前的态度在那里,明显是不同意他和唐开翰在一起的。虽说这几天下来对方都对他挺友好,但冷不丁这样单独相处,他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大抵女婿们对丈母娘都有这么个情节吧。 谁知道唐妈妈竟只是替他将围巾塞进衣领里,后退两步,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你送我衣服帽子,我送你一条围巾吧。” 路文良回过神来,笑着道谢。 两人继续慢慢走,大概僵硬的气氛终于被这温馨的小交流打破,唐妈妈叹息一声,终于放下面具,主动说话。 “以前的事情,阿姨和你道歉。是我处理问题太偏激。”见路文良要开口,她摇摇头,示意对方听自己说完,“小翰这个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该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按理说,我没有那么多的立场管他的事情。但你应该能理解我但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确实不应该。一家人的事情,本来就该心平气和的讨论的。” 路文良叹了口气:“我和老唐都在等您消气,之前我犹豫的原因不是您,真的。” 唐妈妈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样子,你们俩的事情我现在没那么放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更何况,这次的事情过后,我也看开了很多。”她扭头深深的看着路文良,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直视前方,“你很聪明,小翰有的时候,还需要你多照顾。” “应该的。” 唐妈妈摇摇头,无奈的微笑着。她心头仿佛丢掉了一颗沉甸甸的的重石,有时候放下比纠缠轻松很多。 两个人其乐融融的回到家的时候,那气氛简直是连唐瑞安都比不上的和谐。唐妈妈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就弯腰从购物袋里掏东西,她自己的首饰衣帽,路文良的鞋袜围巾手表,光大衣就不同颜色的买了两套。翻个底儿掉,唐爸爸和唐家兄弟一人只拿到一双运动鞋。 除了唐瑞安,谁还会穿运动鞋啊! 唐爸爸拎着那双暗红色的阿迪眉头都拧成疙瘩了,直男们的审美和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完全无法看透这奇怪的造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时尚。 唐开翰即便是没有礼物心里也是高兴的,唯一受到了些许冷落的唐小弟有那么点委屈,但还是被两个哥哥都平安无事的喜悦给掩盖过去了。 于是一家动手准备宴席。唐开翰和路文良都是会做饭的,就在厨房颠锅子打下手,唐小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戴着手套洗菜,他洗过一遍之后唐妈妈还要重新冲,否则菜丫子里还有细碎的泥巴,绝无例外。 添乱的小孩儿很快被轰出去和唐爸爸一起摆果盘。发家后唐爸爸就不再下厨房了,他还是有那么点君子远庖厨的老思想的,但今年实在是值得庆贺,于是难得破个例。但那果盘也是摆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几百块的水果被他一加工,值不值五块钱就难说了。 唐小弟的审美帮了大忙,看他好歹把西瓜切的有模有样了,唐妈妈终于放下心来熬糖水做八宝饭。 一桌子集合了川菜、粤菜、海川本帮菜的乱七八糟宴席好歹没有错过十二点,开酒、落座,起筷。所有人心头都涌出难以言喻的辛酸。 总算过去了那满是波折的一年,虽然连春节联欢晚会都不重播了,但对一家人来说,只有相聚的那一天,才能真正算作新年。 路文良鼓起勇气举着酒杯第一个站起来,对着首座的唐家父母朗声说:“爸、妈,很感谢你们能接纳我和老唐的事情,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疼他,不让他受委屈。我第一次这样称呼您二老,祝您两位身体健康,福如东海。” 现场诡异的静默了两秒,咀嚼着他的话,唐妈妈眼角都开始不停的抽动。 唐开翰端着酒杯的小手指不停的发着颤,要说话吗?还是算了,他背这段话好像背了很久,那就听着吧。 唐小弟满目崇拜的看着他路哥。 唐爸爸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还是挤出个笑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落座后唐妈妈捅了他一下,小声说:“这话说的好奇怪啊……” “吃了饭再说,”同样满头雾水的唐爸爸随口敷衍了一下,眼神瞟到分明比路文良高了半个脑袋的自家儿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媳妇的料。察觉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眉头忍不住跳了两下,太阳穴青筋蹦出来了。 路文良落座后,满眼感动的叹息了一声,这是他除了和唐家兄弟一起过年的那一次之外,吃的最温馨的一餐饭。 于是感动之下,他伸手握住旁座唐开翰的手掌,眼神温柔的感叹了一声:“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谢谢了,”想了想,唐开翰还是决定不要当场反驳,他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心里想着,晚上你看看谁对谁好。 第87章 番外二 周末一大早,路文良搂着枕头眯眼睡得正香,身上的暖意猛然一轻,寒风顺着衣领毫不留情的钻进来,把他冻了个半死。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周遭,唐开翰站在床边边抖被子边和他说:“早上早点起床,你昨晚明明六点就睡了。” 看时钟,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路文良居然能耐到睡上十四个小时,唐开翰羡慕又不爽,年纪渐渐变大后,他的睡眠质量连路文良的一半都达不到,常常睡上六个小时就醒来。 他现在也没有从前那么忙碌,从汉楼的最后一处产业都转黑为白开始,他要操心的事情就比起从前来少了不少。这么个年代,机遇比风险多,餐饮业又是最轻松的行当,醒来后空闲时间那么多,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路文良打着小呼噜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想欺负,都多大的人了,还小孩子脾气,要赖床。 路文良眯着眼把头捂在枕头里,含糊的说:“快滚!不要吵我睡觉!” 唐开翰好气又好笑的叠好被子,伸手去瘙他的痒:“吃饭!要睡也要吃了再睡!” 好不容易把人拉起来,连牙膏也得挤在牙刷上塞嘴里,唐开翰终于放心出去晒衣服了,路文良老大不高兴的扶着洗手池木愣愣的刷牙,唐开翰这人简直越来越讨厌。 这个也要管,那个也要管。女人更年期也没有他难缠。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嫉妒心那么强,活该睡不着觉! 近十载的岁月飞逝,就连路文良也已近而立之年。他俩人争争吵吵动手动脚好歹也过了下来,七年之痒好像没来得及见效,因为忙于工作,这俩人实在是没时间去外遇了。破锅配烂盖,省的去祸害好人了。 时间长了牙齿磕到嘴皮子也是有的呢,浓烈的爱情被岁月冲淡,留下历久弥香的亲情,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洗漱好之后起床气差不多就没有了。路文良原本就平和,一大早自然就笑眯眯吃饭。一锅杂粮粥一盘烧麦,吃到半饱,他听唐开翰收拾着碗筷说道:“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公司?” “怎么了?” “有个周年庆,一起出席吧。” 路文良想了想,回答说:“几点钟?下午四点钟之前大概不行,早上健康路那边的租客打电话了,我要去和他续约。然后还要跑一趟上海,但应该下午能回来。” “行,”唐开翰点头,“我把聚餐推到七点钟好了,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在玄关轻轻的拥吻了几秒钟,路文良围上围巾打开门出去了。 他们俩现在住在唐开翰新买的一个单元里,也算是前两年买来升值的。但后来小区门口通了地铁又要架轻轨,附近商业区也逐渐繁华起来,地段黄金交通也越发方便,两人一合计,反正也不缺出租的这些钱,干脆就从路文良的公寓里搬出来到这儿住了。 不过唐开翰倒是真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有钱,他的腰包也是近些年才逐渐宽裕开的。打开始汉楼虽然有些家底,但为了洗白,大多数赚钱的产业都因为不太合法给关闭了。底下的人手也不是天生招来做生意的,那么多张嘴要等着吃饭,收入也不过勉强比开支多些罢了。直到近些年,不断要烧钱的关系逐渐断掉、管理生意的兄弟脑袋逐渐开窍、汉楼的地位逐渐合法之后,唐开翰才真可以算得上是个自由的商人。 但毕竟那段地产白菜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从申奥结果下来之后,全国地价都疯涨起来,虽说全国专家们都在异口同声的大喊这只是昙花一现!但令人难过的房价仍旧开始居高不下。这栋单元楼还是在路文良强烈的建议下买下来的。 路文良则在和唐开翰正式确定关系之后,放宽了心,管对方借钱买了几处好地段的商铺,现在也靠着每个月的租金在慢慢的偿债,但也没剩下多少债务了。 做房东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宽心,每个季度房价的调整、商铺内某些有关房子的小问题、自带的家具和电器偶尔会出小故障等等等等,以及出租每个月要交的税,还有住户们的营业执照,统统要他插手帮忙。也为此,在毕业之后路文良彻底打消了去私企拼搏的想法,专心的开始做起房东来,偶尔兼职炒炒黄金基金股票什么的,都是小额,进多出少。 而唐开翰则将中部的大部分产业都挪到了沿海城市来,一则管理方便,二则发展前景更好。他没什么可操心的,以汉楼从前的北京,政府不可能坐视他之后发展到多大。反正和路文良在一起他注定没有后代了,不能福及子孙,那么就这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健康路现在已经发展的别具一格了,谁也没料到海川那个曾经灰头土脸的郊区路段会脱颖至今天的地步——高楼林立、车马喧嚣、满眼看去都被奢侈品牌占据。近几年海川的经济发展的挺迅速的,但几波金融危机把市场搅的时有动荡,也滋生了挺多骤富的商人。冬天的健康路街头,十个女人里有九个穿着及踝的大皮草戴着墨镜傲慢又矜持的在转悠,满手购物袋。 一不小心错认了满街的熊。 那三家打成一家的店铺已经涨价到每个月六万元,这个价格比起周围街道拍卖的商铺要略微低些。因为租在这儿的已经是老客户了,从当初几千到如今的上万,人家也从一个毛头小子淫浸成一个续着小胡须的精品男人了。 签订了明年半年的续租合同,因为这个路段价格上涨的毫无预兆,所以要时常修改合约,这倒是蛮麻烦的。租客要请他吃饭,路文良拒绝了,买了十一点到上海的动车票,十一点半到达。 之前租他房子的小白领调动到别的城市了,新房客在网上的招租广告贴出去半小时之内就找到了他,迅速谈妥房价,只要签订好合同就可以。 说起来,这一处位于徐家汇的一百二十平公寓是他所有房子里仅次于健康路收入来源了。加上车库的使用,百来平方的房子每个月两万块钱,给他他是肯定舍不得住的。 有钱人真心多,爽快的新房客只不过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就和颜悦色的付款签字。还载着路文良去把现金存好,再记下划账的账号,最后连回海川的车票钱都抢着付了。 于是路文良一路就在掰着手指头猜人家是做什么工作的。想当初他死的时候也就比现在早个几年,在盘龙会出生入死累死累活也不过拿个几千块,不怪他眼界低,真心人和人差别太大了。 男人嘛,谁没有点攀比心呢?人家一个小姑娘在上海年纪轻轻的就租的起几万块一个月的房子,这得是多大的出息!路文良自问自己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假如没有这重活的一辈子,他大抵就成了孤魂野鬼投胎去了。就算没有盘龙会那一档子事儿,肯定也是个毫无趣味平平淡淡的寡味人生。他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呢。 唐开翰来接他上车,边朝公司走边分心问他:“怎么了?怎么心情不好?” 路文良叹气:“今天受刺激了。”他把心里想的事情和唐开翰挑挑拣拣那么一说。 唐开翰翻白眼道:“你真是吃饱了瞎想的,这也有的比较。你跟人家比什么,人家指不定还羡慕你呢。” 路文良叹了口气:“你不懂……” 车拐进停车场,唐开翰边找空位边笑:“你真是越长越小了,更年期?要不要喝太太静心口服液?” “谢谢了。” 公司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老板爱人的存在。其实之前有很多人猜测唐开翰应该是个性冷感,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办公室里已经开除掉七个女秘书了。 这七个女秘书无一不貌美如花,其实助理招她们进公司实在是出于好心。唐开翰每每出去谈工作,身边都跟着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对比起别的合作伙伴们身板娇俏傲慢的美女们,实在是差距有点大。但美人嘛,都是有脾气的,唐开翰年轻英俊多金,又不花心没有绯闻,实在算得上是个优质王老五了,把握机会是人之常情,但身为那个机会,唐开翰就常常会为此发愁了。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就去买了婚戒跟路文良分戴,这在公司内引起了相当大的一阵风波。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多带着路文良出席几次活动,相处模式亲密全开,然后炫耀一下手指头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大家虽然震惊,却也只能接受下来。 他是老板,怎么样? 于是一路进公司,还有人见怪不怪的和路文良打招呼,顺便给新人普及老板的婚恋状态,然后看到后辈们盯着老板娘出神的看时,就会傲娇的哼哼。 路文良无奈:“又来新人了?” 一向不太关注这些东西的唐开翰一把拉住他的手:“可能是吧,反正早晚要认识你的。” 因为喝的有点多,晚上回家的时候是路文良开车,唐开翰皱着眉头靠在窗户上低低的念叨着什么,时不时的叹息一声。 路文良扶着他上楼,却被他紧紧的拉住手掌挣脱不得。 “怎么了?” 唐开翰等电梯的时候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然后一语不发的凑过来狠狠的亲了他一口。 “你……真没有觉得我们俩有什么不对劲?” 在外头很少这样亲密的路文良一边擦着嘴巴一边慌乱的打量着四周,看到没有人观看,有点不高兴的瞪了唐开翰一眼:“你发什么酒疯!” “我没有……”唐开翰有些迟缓的回答,“你怎么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瞎说什么呢!”成天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小路……”进电梯的时候唐开翰没忍住一把把爱人抱在怀里,直接按到墙壁上低头就去找嘴巴求亲吻,面对路文良的推拒他很有些不安,“我今天一整天也没有和你说几句话,良子,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屁话!” “那你怎么那么烦我?不应该啊。你今天去上海干什么了!” “收租了啊!我车上不是和你说了吗!?”深感到唐开翰无法理喻,路文良只能扶额解释,“你怎么整天就在想这些东西啊?我要是真的有人,还跟你住在一起干什么?直接分手不是更简单?” 唐开翰借着酒劲发脾气:“你每天也不说话,也不吵架,不觉得自己特别冷淡吗?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里等你的电话,结果你到了上海居然连短信也没有给我发,我在公司的时候要开会还是要加班都会告诉你,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特别不在乎我吗?” “有吗?”给唐开翰这样一说,路文良也觉得不太对劲,他转念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儿来,不光是对唐开翰,现在的他,对吃穿住行好像都不太有热情了,其实仔细一算,他心理年龄也差不多奔四了,奔四的男人会这样吗? 摇摇头,路文良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忽略你,但我最近确实不太有精神,不是针对你的。” 唐开翰叹了口气:“我发现了,早上你吃粥的时候,没有配菜也没有放糖,居然就这样吃下去了。” 咳嗽一声,路文良回想了一下,实在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吧,”一下子没有了气性的唐开翰松开桎梏路文良的胳膊,于他十字交握起来,提议道:“周口村那边的度假村已经开发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没有去住过呐。周末咱俩一块去那边住上几天,轻松一下,可能情况会好点。” “周口村?”这么多年未曾提起,路文良都觉得这个名词恍如隔世了,他怔愣了一下,猛然间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第88章 番外二(上) 路文良话一出口,唐开翰就笑开了。本来还想搞些亲密的事情,但无奈电梯到了楼层,他只好把得意的心情压抑压抑,等到回屋关了门,才脱口而出:“我每天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上班之外,全花在你身上了。你还有事情瞒得过我?” 路文良诡异的打量着醉后变得口无遮拦的男人,每天研究自己?吃饱了撑得啊!?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了?” “切,”不屑的脱了鞋子,唐开翰鼻孔朝天:“不就是因为你爸要和你后妈离婚的事情呗。”路文良身边的一切事情唐开翰都上心的很,唐爸爸和唐妈妈前段时间去照银婚的纪念照了,对比起这一边来,老大一把年纪还在闹离婚的路家夫妻实在是有点没脸。路文良伤心也是在理。 哪知道唐开翰话音刚落,身边的路文良就诧异的长大了嘴巴:“什么!?”明显是他猜错了,路文良根本不知道这茬呢。 喝了酒,唐开翰也有些晕乎了:“不是这个啊?” 还以为唐开翰知道自己想把周口村房子卖掉的事情,路文良乍一听到全不在自己三观内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发晕:“我没烦这个事儿啊,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在想村里房子的事情,我想把房子卖了!” 摸了摸后脑,唐开翰得意那股劲儿立马就无影无踪。他发傻说:“什么房子的事情,你烦这个干什么?” 路文良叹了口气,知道他肯定醉的不清,索性不说话了,直接搀他进屋去洗漱。 说起这房子的事情,还真的有点渊源。 老宅地段是真的好。红豆杉园林落成之后,人流是一日密集过一日。现今这些赚够了钱的人们统统开始追求生活质量去了,海川本地的富商巨贾就不计其数,在城里吸够了汽车尾气吃多了农药香精,慢慢的也开始向往田间地头的好生活来。红豆杉林的卖点正在于此。 红豆杉是多么讲究的一种树啊?讲究土质温度水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环境稍有污染就闹着活不下去,气候变化无常肯定也是没法儿在地里呆的。这样一种树,放人堆里,生活质量跟帝王级别也差不离了,整个束海省,也就出了周口村这么一处大群,这什么意思?意思大了去了,这说明全束海也没那个地方能和周口村比环境啊!兜里有钱,不来这儿来哪儿?去那些人工开发的所谓“氧吧”?傻吧?! 更何况周口村这地方是真的有发展前景,国家等着收钱,大力支持。开发前半个月内居然就把方圆大一块区域的工厂都给轰走了。还有谁能比得上他们有效率?幸亏是路文良有先见之明,让唐开翰把这块地给拿了下来。后来红豆杉园林的消息传出去后,大批的商人蜂拥而至,拿着比唐开翰投资多五六倍的钱要强地方。若非唐开翰的后台硬,说不定也保不住这里。就算是度假村已经建成了,也时常有人来估价谈生意,想出钱买下这产业呢。唐开翰一看这事情那么有门儿,干脆就把度假村往后的大块用不太着的空地给一并规划了,做了一个规模不大的租赁小区。里头全是植被里影影绰绰的花园洋房,不单独卖,按月租赁收钱。房价堪比一线。 就这样,也有人愿意掏人民币租下来空着等度假呢。房租在合同里就规划好了每年按照市价上浮,这一小个意料之外的小区,每年给唐开翰带来的收益就和度假村差不多等同了。 而为此,通往周口村大马路入口那突兀的一栋大院子,在地价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常来度假的老客们都知道,那房子是常年空在哪儿的。地方好,占地大,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实在惹人眼馋。这房子格局不错,交通便利,兼之居然盖在周口村这种地方,老天爷!那些慢了一手,没抢到租赁小区的富商们就开始动心思了。这房子明显是私人的,又单独盖在度假村之外,明显不是后头那酒店的抠门老板管辖范围。要是能买下来,一次性成了自己的,那比租赁花园洋房还要划算呐!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拿到了路文良的联系方式,这几天就骚扰起来了,价格逐渐攀升到了路文良也开始心动的地步。 算了,反正也刚好。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走路都开始爬之字的醉鬼擦好脸丢到床上,扒衣服扒裤子盖被子睡觉,一边在心中想着,刚好趁着回周口村的时候,把老房子给料理了。现在他也定居在了海川,留着老屋没什么用处,能换到流动资金则刚好,再在市区添几套房子。 …… 回周口村的一条路已经早不如前些年亲近了。高速上都是来度假的车队,服务区那边停满了大巴和私家车,大多数人都是准备去红豆杉公园游玩的。 去周口村实际上有两条路。远一些的省道过县城到村里,不必经过周口镇,路比较远也崎岖些,但省了高昂的过路费。另一条就是走高速在周口镇下,然后从山路再开几十分钟到村里。大多数人对走远距离的山路不是那么有信心,还是选择后面一条方便快捷。也因此,作为中转枢纽的周口镇从中获益,也逐渐繁华富裕起来。 看着从高速口下去开始路边林立的旅社餐馆,路文良颇为感慨:“这一个保护区带来的利益也算是够多的了。” 唐开翰打转方向,避开后方一列车队。就见他们在路旁停下,开门口大批的游客有序下车,全进了临街的一家旅店。 他笑了起来:“你以为呢?保护区最近的村子里就我们一家度假村,其余都是保护山区。最近的除了县城就是镇上了,度假村的价格还是少有人能够接受的,大部分人选择在这里落脚,也是互惠互利。” 选了个好地方,吃独食儿,度假村的最低消费已经上涨至人均每日近千,租赁别墅则更贵。虽然服务也精致周到,但毕竟不是很接地气的消费。就是路文良去住,钱到底要流到自己口袋里,付款的时候还是会心痛。 路过主干道,路家的房子仍旧在那里。也已经开了间旅店,小独栋的楼房,开旅馆最合适不过。挂了个“路家客栈”的招牌,周围都是同行,但看店铺整洁干净,柜台在大门口还有人登基住房,生意似乎还是不错。 看到坐着轮椅在门口晒太阳的父亲,路文良还是胸口有些发闷,不再多看,他收回眼神,放空了面朝远方。 唐开翰时刻注意他动静,见他这样,悄悄的加快了些油门。 到度假村时,门口停了一列同型号的低调本田,堵得水泄不通停车不便。唐开翰打了个电话,眼神微妙的靠边停下,和路文良道:“我们来的挺巧的,省里的领导说是在这儿开会。” 开会? 路文良也有些咂舌。 这里人均最低消费也要千把块,这群官员肯定不可能谨遵这个标准。来开会至少十来号二十来人,这花的可不就是纳税人的钱么? 其中还有路文良房租内的税费呢,就叫他们一群人来吃喝玩耍,实在令人不爽。唐开翰也不爽,但大开门做生意就是要财源广进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歉说:“没办法了,应酬肯定要的。你要是不愿意一块儿去,晚上就在房间等我,我肯定回来。” 路文良暗笑。 唐开翰这度假村里,一不卖野味、二不供应生理需求,纯粹是正当行业,占着独占山头的优势做足了架子,反而风评很好。但没奈何常来的熟客们自钻空子,带着女伴或是和来度假的女客们直接勾搭。这样酒店方也无暇管理,但有一样,突如其来的应酬对象肯定是没有额度分配的。 即便是那群领导自己带了女伴,唐开翰也只能干看着罢了。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两人正说着,车未停稳,后头忽然窜上一辆黑色奥迪来,打着旋差点追尾。 两车先是找了个位置停好,那边的司机就下来了。穿着一身黑西装,国字脸,老实憨厚的模样,开口却锐气逼人:“你们怎么开车的?” 唐开翰摇下车玻璃,从后视镜扫一眼他的车牌,心下了然,也是政府公车,就是不知道里头坐着什么人。 却没有把那个司机看在眼里,他和路文良收拾好东西就打开门下来,直接将人家视为空气。 那司机虽生气,但也不是没有脑子。在度假村这种地方碰上的住客非富即贵,不是官员就是富商,吵吵几句嘴还是可以的,真闹大了也不好看。 于是他骂骂咧咧两句,弯腰给领导开车,车上下来了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秃了半边脑门,却比清朝的金钱鼠尾更难看,光的是个凸起的尖脑门儿。 路文良却看他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头绪。 那胖秃子扣好纽扣,眯着眼扫了下这边,官威倒是十足,教训他的司机说:“小吴啊!开车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还乱发脾气,拿捏架子!” 那司机像是挺有底气,哼了一声,低头也不认错。 胖秃子拿他没办法,于是抱歉的朝着路文良这边笑笑,主动开口道:“你们是从市区来?” 路文良还在想他是谁,点点头笑道:“是,您是……?” “哈哈哈!”胖秃子抽搐般笑了起来,笑声惊飞一山头的鸟兽,满眼自得,“欢迎来周口村做客啊!我是周口镇的镇长,姓吴。地区经济还要多亏大家的支持!” 原来是吴镇长!路文良立刻想起他来,看了眼如今的地中海胖子,实在是觉得差别有些大。 当初他离开镇上的时候,这位胖秃儿还是个身高一米七几的健壮男人呢,虽然稍胖了些,对男人的标准来说还算是匀称啊!现在鼻梁都看不到了,肚子就跟要兜个簸箕似的,稍不留神就要挂下快肉来。这得多能耐啊,几年时间吃成这样?! 他主动开口搭讪,路文良和唐开翰就不好再故意忽略了。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边聊着一边并排进了大门。 第89章 番外二(中) 他似乎对周口村如今的繁荣颇为自得,虽然和他自己的政绩没啥关系,但一路进来,就听他和路文良吹牛:“你瞧着山!尼瞧这水!全海川找不出第二块一模一样的了!我们周口镇人杰地灵啊!自古以来就出了很多的官员,据说秦始皇的陵墓都秘密建在这儿,哈哈哈哈,当然是个传说啦!” 他家的司机看上去挺不屑的,停了车之后就远远的坠在一群人之后。和唐开翰似的不开口说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门口进去右手边就能看到路文良的老房子。因为红豆杉公园也有一个侧门开在度假村的大门里,所以从大门到内门的一段路也不能算是私有的。但外部的保安亭会禁止向内行车,一小段朝上的山路走起来也不算是费劲。 好久没回来了,路文良门钥匙都还在兜里,本想回去看一眼,却被吴镇长的一句话给打消了年头。 吴镇长胖手一挥,大拇指的翡翠戒指水头算得了上等:“你瞧见这屋子没有?猜猜多少年的历史啦?” 这问题路文良还有不清楚的么?族谱上也有写啊。但他没多说,反倒笑嘻嘻的反问:“多少年啊?” 吴镇长撇撇嘴,神秘兮兮的伸出个手指头来,笃定的说:“六七百年了!老建筑!北京城也找不到保护的那么完好的了!” “……”路文良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六七百年流行的是什么建筑,但莫非是他记错了?这房子居然有六百年??路家世代也没说过装修过这屋子啊,居然还没塌? 没说话,他嘿嘿笑了两声,这会儿反倒不好说自己是房主了。虽然他没把这小胖秃子看在眼里,但毕竟得给人留一线面子。唐开翰还得在这儿做生意呢,地方官还是有必要打好关系的。 他拉拉唐开翰继续朝前走,心里想着这个吴镇长怎么还不赶紧走。但还没等他俩开口告辞,身边的胖镇长就跟踩了图钉似的跳起来了。 “老吴!老吴老吴!”他嗖的一声从路文良俩身边跑开,颤悠悠的抖着一身的肉,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嘴里喊着个本家。 路文良定睛一看,原来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留着唐开翰曾经为了装老成而设计的发型,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发际线要更高一些,看起来异常眼熟。 这是…… 他偏着头半天没想出来,唐开翰已然很不耐烦跟秃头胖周旋了,拉着他的手上前就想告辞。没料到秃头胖居然先发制人,伏在那个同样姓吴的本家肩上,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给他介绍路文良和唐开翰:“这两位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啊!从市区来的,和你一个地方呐!”说完他朝路文良一笑:“我刚才都疏忽了,没来得及问,您二位是做什么行业的?”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路文良就听那位秃胖子的本家惊喜的一声叫唤:“唉哟!你不是小路吗!?” 路文良一愣:“我是,您……” 那姓吴的瞪大了眼颇为不爽的说:“你这个臭小子,当年我为了你健康路的房子还被领导一顿批,这才多少年啊,我都还记得你,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路文良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吴哥!?” 那个健康路开发时负责拆迁补偿的主任,还特别实诚的替他去和领导争取补贴,被骂的蔫儿呼呼的实诚人! 他哈哈笑起来,直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朗声问候:“吴哥!我近视,实在是不太记脸!您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么多年没见,您怎么变那么富态了!?” 吴主任气的跺脚:“什么富态啊!我都退休的年纪了,长胖点也是没办法的!” 看他没真生气,路文良把一边儿旁听的唐开翰给拉过来介绍:“这是我哥,姓唐。”又问吴主任,“您怎么在这儿啊?” 吴主任笑道:“我和老领导来见个面的。说起来都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在海川做些什么?” 他俩这一聊,胖秃镇长反倒被忽略了,他不甘寂寞的立时插嘴:“你们俩认识啊!?” “认识啊!”吴主任说,“好多年前就认识了,当初他还是个小孩子咧。” “那可是巧了!”吴主任起先对路文良不以为意的态度猛然一转,嬉笑着说:“我和他也很谈得来,这样一看大家怪有缘分的!” 唐开翰听不下去了,他朝着远处站在酒店口的一群人挥挥手:“在这里!” 吴主任猛然闭嘴回头一看,就见到领导们全都围在那儿谈笑风生,此刻眼光全部聚集到了这边。片刻后领导家堂堂堂堂弟站了出来,信步朝这边走。 “哎哟!”吴主任吓一跳,忙和一直沉默的唐开翰打招呼:“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和我们领导约好的客人?” 唐开翰笑笑:“约好到没有,路过了总该来见一面。吴哥既然和小路是好朋友,那也算是我的朋友,不用客气。” “当然不要客气!”姚庆自后方一把拍上吴主任肩头,大笑:“吴叔叔,这是来给我们买单的呢!有他在,鲍参翅肚可劲吃吧,吃完了咱跑路!” 他这话虽然说的亲昵,但路文良却不爱听。姚庆这人甭管人前人后,只要姚崇明不在,就特喜欢拿话来刺唐开翰。话里话外说的他像个冤大头土大款。 翻了个白眼,如今汉楼的把柄不在,路文良说话也渐有底气:“鲍参翅肚可没有,白菜苹果管饱,但吃了也要给钱的。都是小本经营。” 姚庆盯着他龇牙咧嘴一阵,放在平时肯定还要说瞎话,今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就真的闭嘴了。 唐开翰伏在路文良耳边轻声提醒:“姚崇明也在。” 哦~原来如此。 了悟了。 他们这边闲聊磕牙,打开始进来的胖秃子镇长却吃了一大惊。他原本看路文良脸生,人又嫩,还以为是个普通富二代。一边的唐开翰虽然老成些,但被人抢了车位也不发火,一路走来话也没说两句,更是没将对方放在眼里。一路走来还放任虚荣各种炫耀,洋洋自得,现在一看,倒成了跳梁小丑? 他鼻尖冒了一排汗,回想一下刚才,庆幸自己没有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姚市长……嘿嘿姚市长,”放下心来,他弓着身子小声开口呼唤姚庆,“不好意思,单位里刚刚在开小会。我接到通知马上就来了,还是晚了一些。” 姚庆愣了一下,立刻春风满面的笑了起来,伸出右手:“是吴镇长?您比上半年我见到时可又胖了啊!” 吴镇长和他握过手,难掩兴奋的回答:“这都是地方发展的好,我这是高兴,就心宽体胖了。说到底,还是领导们管理有方!” 但姚庆似是颇看不上他这样卑躬屈膝的,并没有过多亲近,只是笑一笑,就招呼路文良和唐开翰一块儿进去。 胖秃颇有些紧张的擦了把额头,现在也不跳脱了,沉默的跟在后头走着,腰板在姚庆背对他的时候总算是停直了一些。 他脑子转的飞快,总觉得路文良看上去眼熟,却偏偏想不起来他们在哪儿见过。心里又气又急,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度假村盖在红豆杉自然公园外边,名字自然也靠了个近乎。各个分门不同的区域都换着名字叫,姚庆他们选的一处,叫做洗豆池。说起来这地方也不能算是好玩,但院子里横跨了周口村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涧。唐开翰接手后,更是找人悉心呵护,连上游的山泉源头都装了监视和报警设备,水底也仔细打捞清理,种了养水质的水草,也在水波平静的地方投了鱼苗。鱼苗在水里长得飞快,又健壮,时不时的跃出水面。溪涧边就搭了精致的亭台,四面中空,挂着飘渺的帐幔寥做遮挡,亭子里燃着熏炉,一脚踏进去,只觉得古色古香。 别看这亭子看上去简单,实际上精致之处却巧妙的很——每个亭底的木质走板里全都通了地热,两边的柱子包了铜衣,刻了细细密密的佛经和诗集。人一赤脚踏进去,还来不及夸奖触脚升温的感受,通常吸引力就被柱子给转移了。然后多半就边喝酒,边装作大拿先生研究诗词。不论是真有文化还是假有文化,都喜欢这样。 姚崇明一顿饭吃下来,从头到尾的夸奖,到后来也没真不给钱。说是要打白条,但手底下的人早就想拍马屁,提前把账付了。 他们各自都带了女人,大冬天的穿着小短裙,外披着皮草大衣。瘦的跟骨头棒子似的了,看去却还是像熊。有几个更是放得开,见亭子里有地热,直接回房间换了比基尼,外头套着大衣就来玩闹了。一群油光满面的糟老头子七搞八搞,难为腿还不软,没留在亭子里打野战。吃了半路,就纷纷拉着女人告辞离开。 唐开翰不大高兴,他本来是带路文良来度假的,遇上这么群嗜色如命的,看了倒胃的老家伙,算什么? 他闷声埋在路文良的颈窝里,也不说话,也不撒手。 亭子里就剩下吴镇长和他的司机,半是尴尬半是好奇的搭讪:“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路文良无奈的笑笑:“见笑了,他大概是喝醉了,以前喝醉了就常常闹脾气。” 吴镇长却不以为意:“我家也有个儿子,虽然没有你们大,但也是上初中的年纪了。从小到大也不愿意这样和我撒娇,我要不是公务员,肯定也再生一个,就像您二位,也有个伴儿。” 路文良心想您要是有两个儿子像我们这样,您就得哭了,嘴上却连连客气:“小孩子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我们小时候也未必那么好。” 吴镇长眉头微皱,侧头盯着路文良的五官,仍在那儿绞尽脑汁的想,冷不丁的脑袋里劈过一道雷来,吓得他浑身一震:“你……我难怪觉得你眼熟,你姓路,难道是我们镇上有个叫做路功的人的儿子?” 路文良愣了一下,眼神疑惑:“怎么了?” 见他没否认,吴镇长思维发散,立刻回想起了多少年前镇上那场闹剧。路文良被继母和父亲虐待到警察媒体全来采访。当初还是他临危处理了记者堵住路家大门的危机,后续也跟进处理了路文良和路功的家庭纠纷,所以心中印象颇深。 他唏嘘道:“没想到真的是你,唉,那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再回到镇上。我常常还想起你的样子呢!” 路文良心中冷笑,真有意思,你要是那么记挂,当初风言风语传的那么厉害的时候,不记挂一下?现在看人有了用处了,就搞的天下一家亲,怪不得被姚庆那种人都看不上。这人市侩的嘴脸委实难看了些。 他不动声色的扶着唐开翰站起身来:“我哥哥喝醉了,我先带他回房间去休息了。反正晚上还要见面,到时候再聊不迟啊。” 吴镇长站起身来,他司机也搁下筷子忙不迭站起身来,他看路文良要走,也没多挽留,笑笑说:“瞧我一说以前的事情就收不住。你一个人扶得动?” 路文良点头。 他只好说:“那好吧,有空再聊。都是同乡的人,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唉,你爸爸当初瞎了眼,娶了那么个女人,现在人也瘫了,还是家宅不宁,每天闹得鸡飞狗跳。他的小儿子,也未必有你这种出息了。” 他本以为这话出口,路文良该有些解气了。没想到对方只是淡然一笑,点头说:“过去的事了,不多说。抱歉,先走了。” 看他离开的背影,司机嘴里还嚼着虾,有些忐忑的开口说:“哥,这人什么来头啊?” “什么来头!?你脑子长的干嘛用的?吃了一顿饭了,还不知道人家什么来头!?”吴镇长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筷子就给了他脑门儿两下,“动动脑子记点东西!别每天就吃吃吃吃!你妈喊我应酬都带上你,你以为是干嘛的!?每天嚣张的忘了自己姓啥,开车还抢车位、超速、和人吵架!” 他堂弟吴司机委屈的捂着脑门儿,等到哥哥打高兴了,又坐下来开吃,嘴里念叨着:“真有意思,明明自己心里不痛快,还要拿我出气。” 第90章 番外中(二) 好歹是一家亲,架吵完后掉头就忘,做哥哥的担忧的还是弟弟的前程。 胖秃儿也有他的难处,他在周口镇做了这几十年,打村长开始,在大队里混饭吃也有过。海川是个好地界儿,但周口的富裕也是后来才崭露头角的,最难管理的就是这些小地方。民风彪悍,挨家挨户的都沾亲带故,处理一个人,隔天上门几十户找麻烦的,天高皇帝远这话也只是说说轻松。就这个堂弟,三十好几了,老婆娶不上,没着没落的,连个正式工作也没有。胖秃儿不是不着急的。 着急也没办法,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连给这小子安排个工作都得小心翼翼,开工资也只是按照最低标准。这事儿家里人都提了十好几次了。也对,每个月拿这千把块钱,什么时候才能娶上老婆呢? 他转念一想,又回想起刚刚离开去休息的路文良,一时间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太够用。 这孩子的背景,他也算门儿清。周口镇这种小地界,出个屁大点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就跟电闪雷鸣似的,毫无隐私可言。更何况当初路文良被虐的事件在整个海川市内都引起过轰动。作为镇长,他治下的乡镇出了这种事情,后来在全员大会上也是被高级领导点名批评过的。那个时候的他,对于这个事件的当事人路文良,心里的同情倒是不多,恼火却是真的。 为了压下这事儿,他还打通关系给路家批了块宅基地。镇政府的那些人也都默许了这个解决方案,大伙儿都觉得这事情面上太不好看了。能用利益让路功不撒泼,也算是好事儿。 然后渐渐的,就是老婆打麻将后回家偶然说起的那些事儿。好比路家父子分家啦,路文良后妈没脑子没天良啦,又或者路文良被赶到山上去住了,最后还考上了个好高中。 考上市一中的事情他是清楚的,镇上还专门为这个事情在村口挂了横幅。但这事儿到底不用胖秃儿亲力亲为,于是最后他脑子里仅剩下的印象,好像就是后面许多人口口相传的路功夫妻的不地道,不给学费之类的。 再然后,那孩子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再没有出现在镇上过。 前前后后,胖秃儿也只是处理那场闹剧的时候和他在一块儿呆过,彼时的路文良又瘦又小,却有些当初他母亲在镇上风靡万千的样貌。但男孩子,长得再漂亮,没有特殊口味的人总还是不会太在意的。 万想不到,那么多年之后的今天,这世上竟还会给他当面上演一出“风水轮流转”。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这道理,自胖秃儿走马上任开始,耳朵都听出了茧。然而事实却真的就是这样,善心反被欺,恶人鬼不惹。自连他当初也是这样,在大队里兢兢业业的为队里生计操心,最后升官发达的却是最小气猥琐的村长内侄。 再看那些正在度假村吃喝玩乐赏美女的高官领导,哪个不是大贪巨贪?他们兜里的钱又有几分不是血汗?可现实就是,他们一边朝着民众宣言以人为本以善为先,自己却反其道而行,混的喧嚣直上。 但如今再结合了路文良的事情,胖秃儿未免嗟叹了起来。 路家夫妻年轻时对这个孩子坏事做尽,竟连日后好相见的一线都不肯留下。一味去追捧那点点蝇头小利,可到了现在,却家破人亡。原本蒸蒸日上的生意几年前就被人搅了个干净、好好的家也破的破,烂的烂,儿子去坐了牢房,原因竟然是杀掉了自己的表舅,顶梁柱也瘫了双腿,家里的一应事物全部压在那个曾经最刻薄的老婆身上。 这可不就是报应? 镇上的大多数人都看的分明,心里对路家夫妻也是万分鄙夷。常常在聊天时当着他们的面大声宣言报应论,那对夫妻从一开始的勃然大怒到后来的隐忍不发,再到如今,却像是麻木了,让人连骂他们的性质都提不起来。 那个小儿子后来虽然从那什么教管所里出来,也学了挺多东西,但到底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三观,对父母也生疏远离了。 好在他杀人的事情,镇政府只是一揭而过,并没有仔细宣言。镇上的许多人也都以为是错手过失,不至于让孩子在镇上读书时叫人孤立。 但到底,一个家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稀烂了。到了如今,却又啼笑皆非的闹起离婚来,好像生怕别人知道的笑料不够多似的。 胖秃儿老家并不算特别富裕,他自己虽然贪了挺多,却不敢外露。搞得他这个堂弟连好东西也没咋吃过。好不容易在度假村里看到宴席,就大吃特吃,最后撑的要死,却还是一定要打包走桌上的半条鳗鱼和一盘螃蟹。 这两人在这里偷吃剩菜,那一头,路文良和唐开翰刚离开洗豆池,就松了口气。 路文良实际上一直都不喜欢和这群人打官腔,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而他自己是比较直来直去的人,所以同桌吃饭的时候,别人和他谈天,总让他绞尽脑汁的去想缘由。生怕一句话说不好漏了底细,会招惹什么麻烦。所以在看到这群荒淫鬼去找乐子的时候,他反倒松了口气。 唐开翰倒是还好,但这些年不用为了汉楼小心做人之后,他脾气也逐渐大了起来。姚崇明快要退休了,但也许是早年的冷淡际遇,他这人做到了那个位置上,却还是比较随和的。老人都比较念旧,对旧人们也同样宽容许多。唐开翰对他而言还是个小孩子的年纪,当初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小孩不在意市侩庸俗的外物肯和他深交。就这一点来说,在姚崇明看来,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唐开翰的地位也要姚庆是不相上下的。 而姚庆毕竟年轻气盛,也不像唐开翰似的遇到过许多波折,他这个人吧,有些傲。长到那么大了还没跌过跤,算是他的幸运,也算是他的不幸了。 他的脾气姚崇明时常受不了,又因为他坏毛病挺多。比如目光短浅啊,眼高手低啊,还喜欢玩幼女,私生活也很混乱,所以很多时候,正派些的唐开翰反倒更让他欣赏。有他这么一层关系,在海川这种小地方,唐开翰足可以横着走都不难了。 姚庆也拿他没辙,唐开翰并不受他的控制。 他俩都不愿意和这伙人虚与委蛇,碰到个逃出来的机会,也算是打过招呼啦,第二天可以不必见面了! 度假村的生意极好。现在虽然不是节假日,天气也寒冷,但偌大的一个山庄,客房也住满了将近四分之三。靠进洗豆池那边的帝王套房许多都是常年被人租赁预定的,仅剩下的几套这天也被那些官员给占满。好在他俩不算矫情的人,随便找了间情侣套间也是一样的住。 度假村的情侣套件设计的很有意思,大床当然必不可少,但也有为了特殊口味的客人推出的。比如超大号的爱心床位、或者四面都是玻璃的卫生间、可以面朝自然公园秋千室等等等等,但大多数都供不应求。唐开翰倒是想要换个口味,但路文良特别坚持,只要了一间普通情侣间。前台的登基美女一路用暧昧的眼神为他们服务完毕,还要加上一声:“祝您二位旅行愉快~”。 轻佻的尾音让路文良听了都有点脸红。 唐开翰挑起眉,回头看一眼立刻兴奋扎堆讨论的员工们,心想起了员工培训的重要性。 这样大惊小怪,可怎么行哟…… 俩人卿卿我我,亲亲摸摸,到周口村的第一天夜晚也算是颇为尽兴。 因为姚庆他们在,唐开翰路文良两个并不像与他们搭伙玩,第二天早上就打了个电话和他们告了个饶,说自己要去镇上走走。但姚庆他们却是不屑真的下乡镇做样子的,当然没有多说,还开了几句玩笑。 路文良蹭了蹭枕头,眯着眼小声说:“镇上有什么好玩的?县城都不好玩,你还去镇上……” 唐开翰光溜溜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一扭身跳到床上整个人扑在路文良上方,伸出胳膊撑在枕头上,将人牢牢的禁锢在怀里,低头在路文良下巴上亲了亲:“你管我呢,我想在周口镇开分店行不行?” 路文良吭吭哧哧的笑,一边缩成一团去推他:“别闹了!” 唐开翰将他连被子一整个抱起来,在床上滚了两圈,折腾的床单都皱成一团。 路文良趴在他肩头喘着气,小口的啃他肩膀:“都几点了,起来给我叫早饭去。我要吃皮蛋瘦肉粥配老干妈。”顿了顿,他又问,“你们这儿有老干妈吧?” 唐开翰低声笑着,伸手在被子里一摸,果然滑溜溜又热乎乎的,他耍赖道:“晚点再起来,我们下午再出去玩吧。” 路文良顿时被危机感包围,他愣了一下,曲起腿用膝盖顶在唐开翰腿中间:“你说什么?” “……”唐开翰默默的爬了起来穿裤子,“我打电话让他们送老干妈来……” 吃过饭,两个人手牵手心情颇好的离开度假村,先是从小门进了自然公园。公园的设备搞的比较先进,在这个时候就采用电子刷票了,每个人发到了一个环保垃圾袋,在门口把住宿的帐篷和生活的煤炭全部上缴之后,基本都带着中午的一餐饭进去。 其实里头也没什么玩的,路文良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些年,常常在后山撒泼,也算是比较熟悉了。开发这回事,就是把树木统计一下、地址测评一下,然后在沿途的山区做一些保护设备。自然公园的门票并不便宜,后来还搞了护栏。 这后山一直往前走可以走上两三个小时,边角一个挺偏僻的侧门,出去就是安与乡,也就是赵春秀的老家。安与乡和周口镇相隔不远,大概半小时的路程,但走到侧门的功夫两个人大概是没有的。 拍了几张照片廖作纪念,原路折返,搭了度假村口的面包车,两个人到了镇上。 来回路过了这么些遍,唐开翰也算是对这里比较熟悉了。可因为大多都在车上,真正踩到结实的地面打量这个﹢,他感受到的心情还是颇不一样的。 似乎刻意忽略了镇中心的那条街道,路文良拉着他先沿着镇内的溪流边缘走。溪流很小,两岸的堤坝也已经浇筑了水泥,结实又安全。上面很多和原本土地交汇的边缘还遗留着木质的老房子,有着岁月古老的味道。 寺庙、商铺、骑着三轮车的老人,便是这个乡镇最常见的景观。 “我小学就在这里读的,初中才转出去,”路文良感慨的看着附近一如往昔的风景,拉着唐开翰看小摊上的零碎玩具。 摊子很小,黑漆漆的屋内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货品摆在大木板上,用板凳放在门外。这都是一些看上去十分劣质的玩意儿,比如小袋包装的糖果,大包装开了口子,里头一片片的沾了辣椒的辣条、旁边罐子里用褐色的水泡着鸭爪,还有柜台上用机器滚动的热狗,上面用油乎乎的纸张贴了标语——“一元一根”。 “哎呀!这里卖热狗了!”路文良却颇为诧异,显然是小时候没吃过这个的。他反倒伸手在老人家的诧异眼神下在装货品的小篮子里掏,掏出一把糖来,“老唐,你身上带了零钱没?” 唐开翰摸摸钱包,夹层里还有张十块,于是乎递给老人。老人颤颤巍巍的吐了口唾沫摸摸真假,然后从放零钱的木桶里掏啊掏的,掏出一把零碎的纸币,一张张抹平了,又数过两遍,才递过来给他。 市区已经很久不见毛票了,但路文良抓的这把糖才三毛,老人又找了两张破破烂烂的一毛钱给他们。 买了糖,路文良总算雀跃了起来,他在摊子上找来找去,似乎找不到以前常常买的长条气球了,只好拉着唐开翰继续走。一边剥了颗糖塞在嘴里:“你知道我以前的梦想是什么吗?” 唐开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握住他的手:“嗯?” “我那个时候特别想开小卖部,”路文良亦是觉得自己的梦想好笑,边摇头边回忆,“你不知道,那时候这个老板的儿子也在看店。每天在门口架一辆车子炒米粉,做仙草冻,用塑料袋装着,一份五毛。” “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零花钱的,看到同学们吃,他们有些很大方的,也会给我尝尝。我就在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一边笑,一边觉得有点感伤:“我妈和我爸没离婚的时候,家里有个存钱罐,摆在二楼他们房间的衣柜上。我有一次实在想吃糖,就架了个板凳,偷偷的拿了一毛出来买糖。一毛钱三颗,我吃了半个月……” 砸吧着嘴里的滋味,路文良摇摇头:“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味道了……” 唐开翰偏头看着他,片刻后从他手里要过一颗糖来,仔细的看。这不过是一粒全无形状可言的麦芽糖,半透明色,糖纸的印刷十分模糊,连品牌也看不清楚。麦芽糖的中央嵌了一粒灰色的话梅。 拨开糖,放在嘴里,第一口尝到的就是话梅酸涩的味道,片刻后,麦芽糖带着人工甜蜜的滋味将酸涩压了下去。很寡淡的糖果,甚至比市区里大部分可以买到的糖都要难吃。 叹口气,唐开翰觉得自己也许无法那么深刻的体会到路文良曾经被贫穷压迫的滋味。毕竟即便是常年无法和父母见面,从小到大,他的零花钱都从未缺少过。 然而很明显的,他能从一颗糖的滋味里,看出路文良对于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现在的他,已然完全不必局限在这狭小的梦想里了。 一路拉着长长的影子在路边慢步,没有理会一切居民对他们投以的目光,两个人交握的手越来越自然,就好像这些年一起度过的岁月那样——从容又浪漫。 第91章 番外二(完) 一所破旧的乡镇小学。教学楼是土色的黄泥外墙,靠外些盖起了一栋水泥的新楼房,还未竣工。老教学楼不过三层高,简易的在每一层分割出大小相当的房间,一个有矮小保护围栏的走道,十分狭窄。 此时仍是上课的时间,学校大门口已经摆起各种摊子。卖仙草冻的、炒米粉的、烧烤的、还有大冬天摆出来的冰淇淋摊子。 路文良在门口用十分怀念的心情嗟叹了一会儿。事实上,他在这个小学里度过的时光并不美满。赵婷婷和他从小就不亲厚,她长得漂亮,在学校里很有人缘,因为她的关系,并没有多少男生和路文良玩耍。加上因为家庭原因,路文良从小沉默寡言,也不太出风头,人也个子矮小,稍微漂亮些的五官,也因为他胆怯懦弱的言行显得无比的不起眼。到了后来,方雨心和路功离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镇,同学们总嘲笑他母亲出轨,父亲戴绿帽,让原本就胆小的路文良更加内向。小学的这些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但毕竟那么多年了,算上上辈子离开小学后的那些时光,他这会儿的心态,等同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回顾童年。即便过去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但对人来说,回忆总是跌宕起伏的才有滋味,已经过去的酸涩,偶尔在嘴里砸吧砸吧,未尝不好。 虽然唐开翰极力阻拦,他还是掏出钱来把学校门口的小摊子上的东西都买来尝了一遍。味道并不太好,但有一种大块头的片糖却仍旧是以前的滋味,他买了一大把塞在包里,五颜六色的糖薄的像纸,化在嘴里还有些粘牙,却给他一种微妙的“补偿了自己童年”的饱足感。 唐开翰皱着眉头看他舔啊舔的,总觉得有碍观瞻,加上这些三无产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产的,随便吃了对身体总归不好,于是路文良吃了一颗后,就把包给紧紧抓在手里,说什么也不再给他第二颗了。 没得吃,那这里就没什么意思了,等了一会儿也没有记忆中的臭豆腐摊子来,路文良兴致阑珊再转悠了一会儿,连记忆力模糊的抓蚱蜢的荒草丛生都摸过去了,终于愿意离开。 唐开翰迫不及待的就带着他要走,不是他矫情,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他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嬉耍的闪光点。想来想去,他也算能够理解路文良兑家乡的执着。在这里长大,也摔了人生中最惨重的一个跤,现在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对这个曾经的伤心地,他心里的感慨只怕又有不同。 路文良却没有他想得多,虽然被阻止,但他还是买了个冰淇淋一路上吃,冰淇淋有一种人工奶精的香气,但也是曾经的他做梦也吃不上的好东西,路文良还蛮带劲的,颇有一种“老子变成有钱人”了的暴发户情节。 两人绕着原路返回去,本想要就这样回度假村了的。没料到走到河堤上,却发现这一路人比刚刚他们走来时多了许多,大家伙的脸上全都带着异样的兴奋,有的搬着板凳,有些甚至还在边跑边穿睡衣,全都朝着堤头的方向跑去。毫无例外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镇上居然出现了外乡人,而是忙着互相和认识的邻里喊话:“你走快点!给我占个位置!” “这是怎么了?”唐开翰有些不解的看向路文良。 路文良也不太了解,但有时候城市里会有下乡表演的节目,有些时候也是很让村民们追捧的,但也没有这样看热闹的姿态啊? 他也摇摇头,但骨子里爱看热闹的情绪也沸腾起来了:“我不知道,不过去看看吧。” 一群人跑到镇中心街那儿的一座古桥就不走了,那座桥横跨周口镇的溪流,全是砖石垒造的,坚固无比。据说至今已经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到现在仍旧是镇子上不可或缺的交通要道。只是曾经的古桥终究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这座桥没有护栏,后面也没有加盖。底下的溪水虽说不深,但礁石遍布,人摔下去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那群兴奋的镇民们就冲着这里来,多半都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为的就是此刻在这里上演的这出闹剧——路文良他们到地方就傻眼了。 这出闹剧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路功他们一家! 相隔老远就能听到赵春秀尖酸刻薄的骂街声,似乎是棋逢对手了,她一连尖叫了十好几分钟也没停下来歇息片刻,操着本地的家乡话,污言秽语一串串的往外冒,听得连他都惊奇,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走进了看到事情的另两个当事人,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路功已然比曾经老态了很多,但路文良不可能认不出来,他一脸无欲无求的悲戚表情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个皮肤有些黑的少年。那少年有点能耐,一边手扶着路功,使他的车咕噜仅仅距离桥面的边缘一步之遥,一边还能抽空回过头和赵春秀对骂。他声音不大,话也不多,轻飘飘的有时候反驳一句,赵春秀就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模样,捂着胸口又哭又跳,嘴里喊着“我还不如去死”。 那少年虽然已经抽高了身形,也晒黑了皮肤。但看五官,绝对是路德良没有错。 这一家人怎么闹到这个地步? 周口镇的方言有些难懂,唐开翰三两句的也不大明白,路文良听了几句,懂是懂了了,但也只知道这是一家人在闹矛盾。 赵春秀边哭边嚎啕:”你个狗娘养的的王八兔崽子!那么多年是哪个给你吃哪个给你穿?你摸摸你的脸皮在哪里?我日你娘祖宗十八代哟!!我他妈怎么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当年不如把你扔在尿桶里,让你尝尝味道!“路德良冷笑:“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俩还想生出什么好东西?我没有去杀人放火算给你面子了。” 路文良莫名有种躺枪的感觉。 赵春秀闻言似乎崩溃了,尖锐的嚎叫了一通,哭的涕泗横流:“我他妈是造了什么孽哦!!!生了这么个杂种!!!” 轮椅上的路功冷冷一笑,嘴巴一开一阖,却没有出声,仿佛在嗓子里念叨着什么。 路德良却不怕她,反倒针锋相对的骂回去:“你骂我野种你自己也讨不了好!家里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我们不同意,你休想就这样离婚!” “你麻痹!” “你麻痹!” 如是人身攻击片刻,赵春秀捂脸蹲地痛哭,过了一会儿好像恢复了一些理智,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来:“娃儿,你不能放妈一条生路吗?” 路德良丝毫不为所动:“你的生路是什么?家里短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穿?你每天打牌我们不给钱?舍得花五六百块买高跟鞋的全家也只有你。一天三顿都有肉,爸也从来不和你吵架,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我们哪里要逼死你了吗!?” 赵春秀亢奋的红了眼睛,一手刷的伸直,连指尖都绷紧到不见血色,声音更是像从嗓子里憋出来似的:“他是个瘫子!!!!” “他是个瘫子!!!!你爸已经瘫了!!!我这么多年为他把屎把尿做的还不够好!!!?他妈的路也不能走!连饭也是这两年才能自己吃的,一天到晚的发脾气砸桌子摔椅子,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 路德良闻言,浑身都开始颤抖。 路文良站得远,他们的表情其实并看不清,只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明显的以这一家人为中心蔓延开来。桥下许多看热闹的亲戚此刻都停了笑,大伙儿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路文良听到旁边有人说:“不好!路家小子恐怕真的要跳!” 立刻有人反驳:“得了吧你,他们半个月闹上一次,我都习惯了。除了骂人的话不一样,哪次不是好好下来的?做个样子而已。” “不好意思,”路文良正在不解事情的缘由,看到旁边有个眼生的知情者,连忙拍拍他肩膀,“老乡,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路文良很少回到周口镇,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已经淡漠了。更何况他现在的变化比起从前,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加上这几年因为红豆杉林子的开发,使得镇上的外来人口日渐增多,猛然出现个脸生的人,镇上的居民并不算很稀奇。 那人打量路文良两眼,见他眼中求知欲旺盛,轻笑一声,傲气的歪了歪头:“你问我就对咯!镇上没有我晓不得的事!” 路文良一听之下,大为惊讶。 他原本以为路家现在的日子应该过的不错了。毕竟镇上已经相当于搞了开发,房价也涨了,又有外来人口推动消费。路家的楼房拿来开了旅馆,不说大富大贵,保持温饱水平总不大困难,谁知道听这人一说,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是偏偏要在日子好过的时候作死的。 路功的病,也不能说瘫痪那么严重,起初只是要休养一段时间而已。结果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路德良的赔偿款让全家人元气大伤,宅基地整个囫囵卖了,赵春秀还想买楼房,还是路功死守着这条防线,没有同意。但为了小儿子来去奔波,他到底把腿伤给耽搁了,等到终于死心了,有时间关注自己的腿时,这一双腿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而彻底无法治疗了。 这样一来,赵春秀除了担心儿子,还得在家里照顾一个瘫痪。路功一开始的时候也常常大发脾气,到后面终于接收了自己成为残疾人的事实,却也依旧给妻子造成了很多麻烦。比如他家这楼房,坐轮椅的就没办法自幼上下。赵春秀渐渐的也烦了他,直接就在后头的厨房后堂给他搭了张床,把楼梯隔间改了个厕所,干脆不让他上楼了。 路功生气也没办法,他只能任人宰割,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赵春秀怎么安排,他也只能生受着,久而久之的,也就习惯了。 赵春秀却一肚子怨气,他儿子坐牢了、好好的生活也乱了,父母恨的和她断绝了关系,赵王八的死让她见亲戚的时候都有种被戳脊梁骨的不安,这一切都是路功的错! 都怪他没能力让老婆孩子过好日子,窝窝囊囊的没点出息,还不会带孩子。家里被欺负成这样了,出头的居然是个小孩儿! 他这个当爹的是干嘛用的!? 路功的弱势也逐渐把她的脾气样刁了,似乎是想要把前半辈子受的气全部发泄出来似的,路功曾经对她多暴躁,她现在就对路功有多刻薄。到最后干脆连名字也不叫,直接叫路功“瘫子”,每天三顿饭不歇的挖苦讽刺,只恨不能路功早早的就去死了才好。 路功却比她想象中要宽心,居然就这样死乞白赖活下来了。作为老婆,在外头她还是不敢太过分的,于是渐渐的,也不太让路功出门见人了。反倒家里家外一把抓。 她这个年纪,丈夫瘫痪了,又是瘫的下半身,就有了许多难以启齿的不便。 慢慢的,她也学着方雨心的样子,在镇上勾搭了个卖西瓜的相好。那相好三十多岁,比她要小,黑黑壮壮的,身体倍儿好。除了穷一些外,对她也格外体贴,简直把她迷的找不着北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闹着要和路功离婚了。但路功死也没同意,一直闹到路德良回来,她仍旧是没半个月要上场一出闹剧。 说八卦那人嘲讽说:“她还真以为人家稀罕她一个老女人呢,那个卖西瓜的天天打麻将,把家里房子和三轮车都给输出去了,也就她人傻钱多,倒贴着给人睡!”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离婚不成的原因,是因为家产问题。 果然那边路德良无不讽刺的嘲笑:“你要是一定要和我爸离婚,你离就是了,有本事家里一分钱你也别带走。倒贴那个卖西瓜的小白脸,我呸!” 赵春秀居然一点也不心虚,拍着大腿号丧:“我的个天嘞!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让我碰上这么一家人!!!!!” 路德良斜睨着母亲弱下去的声势,很显然,这一场战役他又赢了。 路功从头到尾坐在椅子上,脸色都是灰的,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眼神毫无焦距。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路文良叹了口气,也终究看不下去了。 路德良长大了,也比他从前要强硬的多。至少他懂得保护自己,也懂得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他不关心父亲是否会距离桥边太近而真的掉下去,也不关心母亲的嚎啕大哭是否会伤害到身体。但有些时候,人真的要这样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恐惧,才能如愿以偿的活下去。 虽然已经不把他们当做家人,但路文良却仍旧不想看到这种难堪的场景。既然唯一一个他不放心的人都已经成长了起来,那么这个镇子,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他拉了拉唐开翰的袖子,对方立刻低头看他,似乎注意力一直都没有集中在前方的闹剧上:“怎么了?” “走吧……”路文良摇摇头,有些疲惫的笑着,“没什么好看的了。” 唐开翰立刻体贴的搂着他转身,用沉默和有序的、在后背的轻拍,无声的安慰着爱人。 桥边上仿佛在神游天外的路功恍惚之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惊的嘴都长大了,眼睛更是瞪的像铜铃那样大,刚刚张口想要叫出那个记忆中的名字,就见到那人毫无留恋的转过身去。 “……文……” 他怔在当场,手已经抬在了半空,话也出口了一般。 却最终,缓缓的、无力的将胳膊垂落下来。 他浑浊的眼睛在眼眶里缓慢的转着,似乎带走了这个人最后的一丝生气,然后逐渐绝望般,把焦点对准了膝盖。 片刻后,眼眶里溢出两行泪来。 ——报应…… ——报应啊! 那一头的赵春秀已经无声的认输,路德良志得意满的把父亲从桥边拉回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表情,有些吃惊:“爸?你怎么哭了?” 路功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声,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闭紧了嘴巴。他没有错过小儿子眼底藏匿的很深的一丝厌恶。 大儿子形同陌路,小儿子心口不一。 一个早已当他是不相干的人,一个巴不得他早点埋进地里。 他这一辈子,竟然失败至此! 赵春秀毫无形象的趴在路上捶地,他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教训她的心思。他们一家人在这个镇子上,已经毫无颜面可言。 还能怎么办? 他摸约也没几天好活了。 这辈子的第一道眼泪,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了出来。 回去的一路上,路功沉默如铁,听着跟在身后的妻子的哭声,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闹剧。 总该落幕了。 第92章 番外三 四川是个好地方,自古以来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悠闲又自在,加上现如今物价并不高昂,很少会有人为了生计发愁,生活步调也是轻松为主,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四川自贡,是川南的区域中心城市,自古以来就以出产食盐闻名,是以在国内还有一项美称,名为——盐都。 盐都这个称号可不是莫须有得来的,自贡虽然并不是四川的省会,但因为这一特产,繁荣富庶有时并不弱于某些城市的省会。文化经济的飞跃带来了颇多改变于自身周围的变化,就好比市区内林立的各大商业街,其中的大部分老板们都来自遥远的其他地区。 周日的早晨,赵志安抬着扶梯抄过电表,在柜台的抽屉里凑了凑,发现还少三百块才能凑够下半年的房租。 他有些头疼,店里的生意并不算很好,现在自贡市内的鞋店已经多到足够居民们自由选择。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商店里就走的是价格低廉质量差的一次性鞋的路子。这种路线刚开业的时候因为价格原因生意倒是很不错,但买回去的商品频频出现问题,回头客当然就越来越少。 赵志安并不是不知道利弊,他也没办法,手头的资金少的可怜。如果不尽快找渠道盈利一些,他们只怕连暂时的房租都支付不起。 稍微赚到一点钱之后,他就飞快的想要转型,可现实还是一次次拖垮了他的计划。先是前妻打电话来求助,然后儿子也来到自贡,之后小孩要结婚还贷款买了婚房。这都是要花钱的大头,赵志安每次想要勒紧裤腰带为未来考虑的时候,现实就将他前进的脚步使劲儿的再往后拖一把。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昧着良心卖烂鞋。于是到了如今,生意越来越差,许多常来这附近逛街的居民都绕着他家的路走,店里的上品,最多偏偏外地人也就罢了。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抽出根烟来想要放松一下。眼神扫到外面的街道一眼,他脊背立刻僵直了。 一群绿色制服的城管手拿着大小的名册自远处走来,片刻时间就到了门口。他们先是皱了皱眉头,交头接耳了几句,就来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上来在柜台前一站:“营业执照麻烦出示一下。” 赵志安叼着烟愣了一会儿,立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他站起身微弓着背,以一种几近于谦卑的姿态给对面的城管递了根烟:“哎哟,领导,您今天这是……” “少废话!”那人一见赵志安的架势,心生不快,肃容又说,“市里的所有商铺都要补齐营业执照,你们家怎么没有挂出来?!” “有有有!真的有,不过前两天刚刚批下来,我老婆忘记拿出来挂上了!”他说完虎着脸朝着里头大喊了一声:“雨心!方雨心!!!” 片刻后,从店面货柜后面的小空间里急匆匆的跑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 那女人看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个子稍矮,皮肤不黑,但十分蜡黄。五官勉强可以算是清秀,但她面容间总有着说不出的迟疑踌躇,与人对视的时候目光躲躲闪闪的,很没有底气的模样。 她穿了一身过时的大红花旗袍,底下套着棉长袜,款式倒是不难看,但松垮的赘肉透过弹性不错的衣料一层层凹凸了出来,腰上还围了一块满是油污的围裙。此刻她一边慌乱的双手抓着围裙擦拭手上的油污,一面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站在角落里轻声问:“……怎么了?” 她的态度谦卑,赵志安却并没有给她相应的好态度。仿佛因为妻子的薄鄙而在众人面前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般,他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训斥老婆:“你怎么回事!?我昨天就叫你把营业执照带到店里来!你怎么老是不长脑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你怎么不忘记吃饭睡觉?!你坏了老子的好事!” 方雨心一愣,营业执照?什么营业执照,她怎么不记得? 然而她脑子并不坏,目光在店门口的那群城管身上巡视了一圈后,也了然了,更加小心的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次不会忘记了。” “麻痹个狗日的玩意儿!”赵志安不依不饶的还要骂,甚至动手要打人的姿态都出来了。几个城管看不下去,拉住他的手,轻声训斥:“你怎么对妻子这么不尊重!” “哎哟,您看我一发火就容易冲动,”赵志安立马换上笑脸,连连鞠躬说,“都怪那老婆娘不记事,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不是想要出口气吗?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您……给见谅吧,我下次肯定记着营业执照的事情。” 他说着自收银柜里取出一包烟来,看似隐匿的拆开封口包装,打开,然后当着几个城管的面找出一张完整的钞票叠好塞进去,双手奉上:“耽误您还要跑一趟,这点小心意,您……看着收下?” 领队的管事迟疑了一下,站在侧后方的下属隐匿的拽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朝着方雨心的方向瞟了瞟。 看着那站在角落里表情黯淡懦弱的可怜女人,小领导心中恻隐,叹了口气,他摇摇头说:“东西不必了。我们都不抽烟,不过营业执照要尽快办好。我们过段时间还要检查的,再例外是肯定不行的了。” 赵志安大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送佛般送走这群等同于掌握他生死的城管,赵志安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表情倏地一变,阴冷难看起来。 “呸!”不知道朝谁吐了口唾沫,他搓了搓手哈口气,慢悠悠的又转回店里,“什么玩意儿啊……” 他一抬头,看见方雨心还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立刻表情越发凶狠,一拍桌子骂道:“看!看什么看!这都是被谁害的!?” 因为方雨心和赵志安还背负着大笔的债务,这些年他们隐匿的朝着海川市打探那个骗子唐开翰的消息,总是无疾而终。反倒常常能听闻到那些被他们欠款的债主们已经联名上诉了。这一来吓得他们行为更加小心,别说营业执照了,就连暂住证也没敢办过。 家里会亏损,都是因为方雨心的原因,所以现在生活不尽如人意,也等于是方雨心导致的。两个人的感情从这里生出嫌隙,常常动辄大吵大闹。 被生活压到无力喘息的方雨心几乎遗忘了自己已经失去青春美貌的事情,她仍旧以为自己掌握着赵志安的心,于是肆无忌惮的吵闹和发脾气。但可惜的是,现在的赵志安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为她沉迷的十全好丈夫了,面对一张鄙俗又丑陋的老脸,男人难免开始喜新厌旧。当一个男人完全不在乎你的时候,你就完全失去了在他面前表达强势的机会。 争吵后难免会打闹,赵志安的拳头哪里是方雨心能够抵挡的?头一次夫妻间的争吵以赵志安的拳脚胜利落幕,从哪过后,每一次的矛盾就再没有第二个结局。 面对家暴,方雨心想过很多对策。比如去报警、比如找妇联、比如请媒体介入,又或者趁早在外找个好人,把赵志安一脚踹掉。 但现实是,因为巨额的债务,她完全无法对任何公检机关公布自己的身份。媒体会增加她暴露的几率,以她现如今不复从前的容貌,想要再找一个愿意死心塌地对她好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后来好不容易,她勾搭上一个在工厂做工的外地男人,百般温柔缠绵,使尽浑身解数,只希望对方能够带她离开自贡。 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在和她相好前已经娶了老婆,他老婆听到了他俩的风声,气势汹汹的从家乡赶到自贡,直接闹到方雨心和赵志安的门市,将她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也是那一次之后,赵志安才知道老婆居然背着自己出了轨。和人私奔的事情黄了之后,方雨心还被戴了绿帽的老公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自那之后,身上不给她留一分钱,不放她在自己视线外一秒钟,方雨心就算想逃,也无从做起。 雪上加霜的是,赵志安的老婆后来和他们联系上了。 在和赵志安好上之前,方雨心对他家那个老笨粗鄙的老婆是很看不上眼的。那个乡下女人没有读过一天书,连算个账都困难,长得也不好看,三十来岁了就一脸黄褐斑,眼神也浑浊的很,还有龅牙。方雨心白嫩、高挑、温柔、书卷气,往那儿生生一站,就比人家费尽心机的打扮要强出百倍去。 她从没有将对方视作对手的想法,因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在未和路功离婚的时候,她与赵志安的感情就已经算是周口镇的公开秘密了。那女人并不是没有找上过她,但方雨心绝不是吃素的,每一次都用刻薄文学功底攻击的对方无地自容。就连离婚后的自己的上位,她也从未将自己放在“小三”的位置上。而是居高临下的,用一种鄙夷而怜悯的目光蔑视着那个失败的女人。 彼时的她,拥有青春美貌、拥有活泼的女儿,拥有黄金和首饰以及美丽的裙子,最重要的是,她拥有赵志安独一无二的爱。 而现在的她,却失去了一切,但那个曾经败在她脚下的女人,却还拥有和赵志安一同生下的孩子。 还是个男孩。 对赵婷婷这个女儿失望之极的赵志安并非没有思念过自己的儿子,于是顺理成章的,在前妻求助的电话打来之后,他汇了一笔钱,让她们母子都从周口镇来到了自贡。和他一起开店。 儿子已经成年,高大又强壮,有着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眼神倔强又凌厉。 多年不见,赵志安猛然和儿子重逢,满腔的父爱简直收都收不住。虽然儿子已经因为穷困而早年辍学,但赵志安还是坚持在自贡当地为他找了个补习的课程班,过了一段时间后,还为他报了夜大的课程。 而前妻,则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出去工作,就在他们临时落脚的房子里负责卫生饮食,到了晚上,也同样和儿子住在那里。 方雨心是想要闹一顿的,但赵志安面对她发脾气时的眼神令她心寒又惊愕,她思来想去,只能咽下这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赵志安在柜台后面坐下,休息了片刻,又抽了根烟。 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他一脚狠狠的踹在桌子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捶桌子,那发疯的模样把店里几个来挑选鞋子的客人都吓得跑了出去。 方雨心受了惊,又跑出来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赵志安抽着烟,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过几天这群人又要来查执照,你说怎么办?” 方雨心诺诺的不敢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那曾经光滑柔软的缎面高跟鞋,已经修补了数次,边缘处全是胶水的痕迹,这已经是她如今最好的一双鞋。购置于五年前。 赵志安却并不像征询她的意见,自己继续说道:“我打算把店面落到建成名下。” 赵建成,是赵志安和前妻生的那个儿子。 方雨心倏地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他。 把店面也算在赵建成名下?那她怎么办? “我……那我……” “你什么你?”赵志安毫不留情的打断她,“店里本来就没有你什么事,赶快进去,站这儿丢人现眼的。” 话音刚落,店门口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爸。” 赵志安浑身一震,站起身来,立刻笑逐颜开:“建成?你下课了?吃饭了吗?” 赵建成身高一米八左右,皮肤黝黑,五官周正又大气,行动干净利落的走进店里,把摘下来的书包丢到试鞋子的沙发上,“刚下课,路上吃过了,我妈呢?” “家里呢,”倒了一杯水给儿子,赵志安对着方雨心挥挥手让她进隔间里去,自己和儿子念叨,“你妈说今天做了辣子鸡,让你路上别吃零食,我早上倒是忘记告诉你了。” 赵建成和他并没有很亲昵的模样,哦了一声后,就安静的喝水。从头到尾没有把眼神留给站在角落里的方雨心一秒钟。 方雨心黯然的进去了,听到身后的赵志安提起落户营业执照的事情:“……不光营业执照,还有店里的流动资金,都要放在你名下的户头里。这店的店主就算是你,到时候来查执照,还要你经常出面。” 赵建成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这有什么,爸你去办就好了,有事情告诉我就行。” 赵志安虽然担心儿子会和他有二心,但到底现在并没有更好的办法。看到儿子不以为意的态度,总算放下心来,心想他大概是不会对自己的财产太过贪心的。 他拍了拍儿子的脊背:“你房贷下个月就能还完,爸把棺材本都给你垫上了,也是因为相信你。等到年底结了婚,你就是大人,要好好扛起家里的重担了。” 赵建成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片刻后平淡的点了点头。 看着赵志安松了口气般转过去的背影,赵建成心中冷笑一声。 他这个父亲,大概是身居高位太久了,居然以为自己还像小时候那样愚蠢的崇拜他吗? 真是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他沉默的低头喝水,眼角的余光撇过隔间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永远也忘不掉,年幼时的母亲是如何带着自己跪在家门口恳求父亲不要离婚的。那天太阳当空,天气炎热,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彩,晒的人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掉。 母亲摇摇欲坠的跪在赵家门口,拉着自己,从清晨跪到黄昏。 这对狗男女,却从头到尾没有出面过。任由镇上的居民对自己母子俩指指点点,百般嘲笑! 不,他其实看见了。 那一天的方雨心,清汤挂面的长直发,带着清新自然的优雅味道,出现在赵家二层小楼的阳台上。 那一天的她,穿着自己母亲想都不敢想的丝绸连衣裙,手上端着透明的玻璃杯,里头是冰镇过的黄橙橙的液体。 她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表情傲慢又冷艳,居高临下的望进他幼小的眼底。她站在他们曾经的家内,睡着曾经母亲和父亲共枕了十余年的床,却用那样令人作呕的姿态享受不道德的胜利品。 他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 至少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赵建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冷的轻笑,搅拌着沉淀在心底的即将到来的胜利,他仰头喝光了杯里的纯净水。 “爸,我回去了。” “哎!路上小心,和你妈说,我和你……小妈,六点钟肯定到家。” 第93章 番外四 束海省某个偏僻的乡镇。 中心区的阳光小学门口已经围满了家长,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中午十二点了,这些家长们都在等待孩子放学的时间。 人群中,一年纪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显得尤为突出。她皮肤细腻白嫩,五官美貌姣好,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恬淡味道。此刻她倚在一架电瓶车旁边,一面忙着手里勾织的毛衣,一面一心二用的和身边的妇女们闲聊打发时间。 少数的几个男人都在偷偷的打量她。虽然这少妇已经和丈夫在镇上定居了那么多年,但这样美貌的女人他们还是无法是若无物。即便无法一亲芳泽更进一步,能够大饱眼福,还是比看不到要好。 这少妇就是赵婷婷了,刘长风还没下班,她来接女儿刘娜娜下学回家吃午饭。 他们夫妻俩已经在这个镇上呆了有些年了。从起初的不习惯,到逐渐的习以为常,这样恬淡安适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虽然要穷苦一些,但刘长风离开了帮派,一家人的安全总有了保障。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也很有冲劲,能够一心一意的上班打拼,也挺得上司的喜欢,现在的工资已经足够赵婷婷不用抛头露面的上班了。 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女儿,刘长风的工资做生活费大概差不多,但想要过的更宽裕一些却已经不够了。所以闲在家里带孩子做饭的赵婷婷偶尔也会接一些细碎的零散活儿赚点钱,每个月也有个七八百块一千左右的。 回想起刚到镇上的那段时间,她还是会忍不住一阵阵的心悸。 离开海川,本不是他们的本意。 但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所躺的地方,就已经不是熟悉的那个阴暗的宿舍了。起初他们以为是被什么人使了阴招算计,吓得不轻。带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更是束手束脚,刘长风虽然惊慌失措,但到底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在那段时间内全心全意的守护着母女俩的安全。 因为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两三个星期后他们才有胆量打听外面的事儿。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海川市的黑帮势力全面洗牌,盘龙会全军覆没于西建帮陈荣西的手下,陈荣西解散了帮会,已经伏法判了死刑,西建帮大大小小的人员们也判刑的判刑赶逐的赶逐,两个偌大的组织,竟然短短的一个月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盘龙会内部竟然连一个幸存者都找不到! 这一下夫妻俩更是魂飞魄散。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们救出来安置在外地,但幕后人肯定是没有心存杀意的。既然如此,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俩就带着孩子在镇子上暂时避难般安置了下来。 过不了多久,镇上来了一个市里来的陌生人。给了他们一万块,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潇洒离开。夫妇俩拿着钱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究竟谁会心甘情愿不记酬劳的给他们俩一个这样大的恩德。 唯一的人选,竟然……也只有那一个…… 下课铃声打断了赵婷婷的思绪,她愣了一下,迅速的将手上的针线叠好收在随身的口袋里,和其他家长一起退在路两边。 没过多久,低年级的孩子们被老师组队带了出来,刘娜娜是班级中最为漂亮白嫩的那一个,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背着黄色的小书包,一蹦一跳,在人群中和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鹤立鸡群。 其他的家长们见了,又是羡慕又是喜欢,见刘娜娜跑来妈妈身边,还弯下腰去和她说话,给她晒了两颗水果糖。 恬静的女人抚着女儿的脑袋让她和叔叔阿姨们道谢,而后就带着几乎所有男人的视线安静的转身离开。 在她背后,仍旧是镇民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猜测她的来历以及家庭背景。 赵婷婷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她低下头去,温柔的看着女儿吃糖的模样,问她:“今天在学校学了什么啊?” 刘娜娜抬起脑袋,大眼睛盯着天空,嘴里呱唧呱唧的含着糖果,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说:“老师教我们背古诗!” “哦?”歪着脑袋,赵婷婷眼中有着笑意,“背给妈妈听听?” 刘娜娜挺着小胸脯,先把嘴里的糖果用糖纸重新包起来,然后就大声的背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遥知……遥知兄弟……妈妈……我忘记了。” 她盯着母亲有些忐忑的抿起嘴巴,担心妈妈会责怪她不好好学习。 然而母亲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多出了她看不分明的味道。 赵婷婷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神色晦暗不明的盯着不停前进的脚面。 她心中裹缠着一种说不出的感伤,如同千万根毫毛般细腻的钢针扎进毛孔,火辣又疼痛。 将那些令人感伤的记忆抛诸脑后,赵婷婷眨了眨自己有些酸涩的眼睛,重新挂起慈爱的微笑来:“是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刘娜娜大声的重复了一边,孩童稚嫩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似得似乎没什么不同的赵婷婷,眉宇间染上三分愁绪。 他们那时候用陌生人给的一万元,加上自己的少数积蓄,在镇上买了一处二手的套房。好在也算是有了个容身之处。 走在街面上,闲聊磕牙的妇女们则和周口镇没什么不同。看着自远处而来的婀娜娉婷的声音,她们无不羡妒打招呼:“哎呀,娜娜妈,你接孩子放学啊?” 赵婷婷的声音轻柔而清晰:“是啊,回家伺候她和他爹吃饭。” 女人笑了一下,似乎有一种仙女也要和自己一样奔波劳累的平衡了,于是抿着嘴情绪明显变好,“你可真有福气,女儿也漂亮懂事,老公也疼你。你那件衣服,是新买的吧?”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赵婷婷点了点头:“是啊,上个星期是我生日,娜娜他爸就给我送了这个礼物。” 那女人有些羡慕的侧眼看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只得和赵婷婷告别。 她要是有那么付皮囊,她家那个死鬼也肯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天生的好处,唉,后半辈子求不来哟! 她看着逐渐离去的母女俩,看她们在菜场门口的肉摊子前停下。那双被她羡慕不已的白嫩素手来回熟练的翻动猪肉和冻鱼,又掏钱来付账。即便长得漂亮,也没法不食人间烟火啊。 刘娜娜却很开心:“妈妈,我们今天吃鱼吗?” 赵婷婷轻笑:“是啊,今天是妈妈和爸爸认识的纪念日,所以妈妈要庆祝一下。” 回了家,简陋的房子虽然仍旧无法和那个曾经的赵家相提并论,但比起海川市内的那间后来的大宿舍也要好了。至少要宽敞些,也更加的亮堂。 带女儿洗了手去写作业,赵婷婷急匆匆的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好。看到电饭煲里的米饭快熟了,又连忙去洗菜切肉。刘长风回到家的时候,扑鼻就是一股红烧小黄鱼的浓香。 关上门,他陶醉的抽了抽鼻子,还没换好鞋,就听到女儿娇滴滴的呼唤:“爸爸!” “哎!”一撒手把包丢在地上,他抱起迎面跑来的淘气鬼,在怀里颠了掂重量:“哎哟!快告诉爸爸,今天在学校里听不听话!?” 刘娜娜骄傲的哼了一声,告诉爸爸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还学到了新古诗。甚至又重新背给爸爸听了一遍。 刘长风听完,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将女儿放回地上催去写作业,他把鞋子摆好,目光遥遥的盯着在厨房里做饭的妻子。 那背影虽然强装无事,但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赵婷婷的情绪又怎么瞒得过刘长风? 没有挑明事情,他不过轻手轻脚的搂住了妻子的腰肢,头靠在赵婷婷的肩膀上,温柔缱绻的吻了一口:“今天有红烧鱼?” 赵婷婷一愣,笑着推他:“快走开,厨房里油烟大。” 刘长风笑眯眯的耍赖说:“我帮你切菜?油烟味也很好闻嘛。” 赵婷婷不好意思的说:“孩子还看着呢!” “有什么关系,”他一昂首大声的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娜娜!用心写作业!” 立刻仓促的小脚步声由近及远。 瞪了丈夫一眼,赵婷婷到底没有生气,而是专心致志的烧了一桌子的荤菜。家里的父女两个全是肉食动物,平时家里的开支不够让他们常常过瘾,这一回,她新打的两件毛衣已经换了现款,足够让他们饱餐一顿了。 果然一顿饭吃的欢呼连连。赵婷婷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到现在的煎炒烹炸样样俱全,经过了太多的磨练和辛酸,然而到了这一刻,也只剩下了因为家人的称赞而欣喜的满足感。 纪念日,刘长风从包里取出一支塑料的蓝色妖姬送给赵婷婷。赵婷婷又羞怯又喜欢,虽然知道是塑料的,也仍旧找了个杯子来放了水,将花养在里头。 看着茶几上独自绽放的塑料花,刘长风摇着头,颇为感慨的笑道:“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为了追求你,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了你多少朵玫瑰花?” 赵婷婷回忆起过去,也有些怀念:“当然记得,九百九十九朵送到了我的学校。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喜欢,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是啊,我们都老了。” 两人相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眼神内全是温柔。 赵婷婷挪开视线,盯着窗外临风飘扬的衣物和被单,被上头密集的纹路晃花了眼。 她有些胆怯又有些嗟叹的说:“周末你要是要去县城,帮我寄个东西吧。” “寄什么?" 赵婷婷弯腰拾起椅子边上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件叠放整齐,还没有完全织好的毛衣:“这几次做工省下来的羊绒线,我织了件背心,也不知道花色合不合他心意……你帮我寄给他。” 刘长风接过看了两眼,毛衣的针脚细腻,花色灰白相间,清爽又仔细,看得出花了挺多的心思。 他点点头:“好,你也不要太着急了,离入秋还有些时间。” 赵婷婷摇摇头:“我知道,这个也不费功夫,你知道地址吧?” “我以前在那个剪彩大会上见过你弟,我还记得他是那个海川酒店的。我寄到他酒店里,然后直接写他的名字,肯定能收到。” “那就好。” 叹息一声,赵婷婷仿佛放下了心头的重担,终于平复了眉间的忧郁,笑着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娜娜的作业写的怎么样了。” “好,”刘长风微笑着,把毛衣放在凳子上,也站了起来,“一会儿你睡午觉吧,我洗好碗就去上班了。” 两人交换一个清浅的面颊吻,相视片刻,各自转身。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第94章 完结 作为首都而言,北京的二十四小时都是快节奏的忙碌着的。 不论是火车站、汽车站还是飞机场,每天大批的人流离开,又有也许更多的人赶来,攒动的车马和人头没有一刻停歇下脚步。 骄阳似火,唐瑞安从冷气充足的机场大厅里出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一时间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天气真是越来越恶劣,往年的七月再热也不过三十四五度,今年居然达到了三十九度!这个干燥夏天,柏油路都快要被晒化了,又干燥又炎热,这要人怎么活? “唐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唐瑞安侧头一看,刚刚接机的北京地区负责人正在满头大汗的自远处跑来,一台黑色的普通商务车以稍快的速度滑到他的眼前,那负责人赶忙跑上来替他开车门,一边不忘解释:“这边不让多停车,嗨,真是哪儿哪儿都堵。” 唐瑞安勾唇一笑,不同于兄长有些阴郁的气质。他即便是磨砺了这么些年,周身的氛围也一直是干净而爽朗的,他这一笑立刻安抚了有些惶恐的负责人的心:“我也才刚出来,今年香港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热,北京太热了啊。” 负责人抿着嘴笑:“这边还好呢,浙江那边听说四十多度,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唐瑞安不置可否,他当然早就知道了,束海离浙江那么近,今年夏天也有点够呛。三天前他哥已经给他来过电话,说自己和路文良已经去青岛避暑了。后来一看天气预报,实在是吓了他一跳。 气氛自然而然的轻松了起来,车门关闭后冷气立刻解救了两人。负责人把手帕塞回兜里,小心翼翼的问唐瑞安:“唐总,您刚下飞机还没吃饭,要不咱先去吃个饭?” “随便,”唐瑞安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那我知道一家挺不错的私菜馆,味道挺特别的,也清淡,应该合您的口味。” “行啊。” 车行半路,无可避免的堵了半个小时。虽然拉上了窗帘,然而阳光仍旧从缝隙里照了进来。在高架的边缘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气势恢宏的钢筋水泥。虽然香港也是这样的场景,但相比下来,首都的庄严仍旧和香港的繁荣有些许不同。 他垂下眼,暗自思索着这一路的行程安排。他先前一个人去了芝加哥,到北京也是只身一人,从公司赶来的秘书们还未启程,估计明天才能到,那么今天他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忙的连饭都忘记了吃,也有大概一天多没有合眼了。在封闭的车厢内吹着冷气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睡意和饥饿的降临,肚内隐隐作痛,脑袋也昏昏沉沉,实在是难受的不行。 父亲把公司交给他才不过两年时间,就已经让他为公事开始疲于奔命。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到自己曾经吊儿郎当的生活有多么美好。虽然大哥给零用十分小气,父亲又对专业和学业要求苛刻,但相比起现在每一天都要勾心斗角如坐针毡的日子,他宁愿自己无所事事一些。 甚至忙的连交女友的时间也没有,在芝加哥刚刚和一个红发的美女搭讪要来电话,两个小时之后就接到要回北京洽谈新合约的通知,实在是让他一颗心凄凉无比。 唐瑞安才不承认自己是个花花公子呢!他本来就长得英俊,加上性格开朗谈吐幽默,自然少不了甘愿投怀送抱的美人。电话本里近千个对象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得到的美人号码,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偏偏是个毫无空闲的工作狗。 想他上大学的时候,那可是风靡万千少女。身为系内一等一的校草,全系的美人,或高傲或萝莉,哪个不好上手?只要眨眨眼露出个微笑,攻略就完成了将近一半,要上垒也不是难事,到了如今,对他忽远忽近不甚在意的女人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记忆忽然出现了断层般停顿了两秒。 脑内那个张扬肆意的身影一闪而过,让他本就胀痛的脑袋更疼了一些。 车子终于开始缓缓前进,隔音不大好,外部的车喇叭声时不时的渗透进来,搅乱了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思绪。 私菜馆在二环内某寸土寸金的老城区,对比不远处林立的高楼,恨不得在有限的土地上开发出无限的可用地的架势,这边安静悠闲的胡同和独门独户的小楼实在是令人可气的很。 在某个门脸异常阔气的大院前停下,唐瑞安明显感觉到身边的负责人脚步变得匆促起来。 回头看去,只见到他满脸都挂着不解和尴尬,先是和唐瑞安告了句饶,然后快走几步跑到院门口,搭上一个站在门边的胖女人的肩膀说了两句话。 没过几秒,他脸色更加难看的跑了回来,急的满脸大汗:“抱歉……我一时忘记打个电话确认了。实在是对不起,老板娘说今天菜馆给人包下来了……” 唐瑞安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悦。对这个一边道歉一边懊恼的家伙的工作能力有了那么点怀疑。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环顾了四周一眼,发现私菜馆对门有家炸酱面店,也不多说,抬步朝着里走。饿死了,填饱了肚子再说。 那负责人一看更加无奈,只好战战兢兢的跟着一起进来。 “实在是对不住,我没想到会有人包菜馆……她家价格挺贵的,这么大手笔的人……” 唐瑞安敛起笑容,冷冷的说:“行了,就在这吃吧。” 负责人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小心的看了眼他的表情,心里简直欲哭无泪。 真蠢啊!怎么就不知道打个电话!早打个电话不是什么都结了吗!居然让老板饿着肚子和自己白跑了一趟! 他又有些懊丧的想,也不知道是哪个钱多的烧了慌的,包了这么大个院子就为了求婚?!求个屁!老天保佑他被踹! 他心中话音刚落,斜对门的私菜馆大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虽说是朝里的,大铜门也绝不该有这样的动静,于是这边人也被那一声出乎预料的巨响给吸引了注意,就连唐瑞安也是一边掰着筷子一边不耐的瞟了过去。 “滚蛋!滚滚滚!” 从门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女音,话里有着浓浓的气愤。 没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被推推搡搡的从院门口给推了出来,他一边忙着挣扎一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那女的冷笑一声,嗓门更尖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唐瑞安一边搅匀炸酱面一边暗自心想,北京的女人可真彪悍。 那发脾气的女人大概推不动对方,恼怒的伸腿踹了男人一脚,那男人捂着裤裆嚎叫的越过门槛摔倒在地。就连等在外面看热闹的老板娘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去劝架。彪悍的女人冷哼一声,随意的一甩头,将垂落到胸前的大卷发甩到背后,露出一张五官姣好的面庞来。她眼神轻蔑的自高而下俯视着中年男人,满眼的不屑,嘴角一扯,凉凉的开口:“我明天就辞职,要是早知道你居然是那么贱的人,谁会在你那个破公司混饭吃?你倒是心大的很,背着老婆和我求婚?你让我做三还是做四?” 被踹翻在地的老男人连连讨饶:“你听我解释啊!” “解释个屁!”那女人表情越发高傲,“我打电话给你老婆,让你和她解释一下?我倒是要问问她,对自己老公打算金屋藏娇这种事到底是怎么看的。” 男人吓了一跳,慌忙的打量了一眼周围,有些恼怒了:“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干嘛闹成这样!我又不会死乞白赖缠着你,你这是打算讹我?” 女人一听这话眼睛瞪了老大,她诧异的垂头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我觉得你这人脑袋有点拎不清。不过没关系,你要是这样认为的话,那就随你去好了。敢对我动手动脚,我肯定要给你教训吃吃的。” “妈的!”老男人有些羞愤的爬起来,撩起袖子去抓对方的胳膊,“不在这里说!我们去里面谈谈!” “滚蛋!”手臂被人抓住,女人咬牙切齿的抬脚去踩对方的脚面,谁知道被躲了开去。她神色一厉,似乎就要发怒。 “住手!”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喝 ,两人都为之一振。 炸酱面馆里看热闹的负责人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对面的位置,才发现站在那儿管闲事的确实是自家老板。 唐瑞安拽住那男人的手臂,眉头紧皱:“放手。” “你他妈……”那男人眉毛一竖就想骂人,哪知道手腕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立刻就撒开了手,疼的龇牙咧嘴。 发脾气的女人表情也滞了一秒,随后撩了下头发,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说:“是你啊。” “白露,”唐瑞安盯着多年不见越发风情万种的白露,眼神有些复杂,“你……他是你……” 白露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上司,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话音落地,她又一次抬脚踹向男人的裤裆,神色冷的不行:“敢动手,你等着吧!” 正在挣扎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又是一声惨叫,跌倒在地。那边的负责人看不下去了,苦着脸过来这边,和老男人打招呼:“李总,是你啊。” “张总?”男人愣了一下,形容狼狈的左右张望一眼,小心翼翼的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样子简直猥琐到让人不忍直视,负责人转开眼,有些艰涩的说:“我接我老板来这儿打算吃饭,结果听说您把这儿包圆了求婚来着。” 那姓李的男人表情一下尴尬了起来,他哈哈笑了两声,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灰溜溜的就告辞了。 负责人上前和唐瑞安小声说:“那是凤荣地产的董事长李凤荣,下周要和我们抢拍三环内的一块地皮。” 唐瑞安了然的点点头,却不是特别在意。他视线没有一秒钟离开过白露。多年不见,曾经那个风头无两的大校花变得更加夺目,他总是难免有些心旌摇曳。 白露不太想要搭理他,虽然经过了一场闹腾,但她妆容仍旧整洁端丽,时光斗转星移,除了曾经在路文良面前显得特别乖巧外,现在的她和曾经的她给唐瑞安留下的印象实际上是差不多的。 张扬、傲慢、霸气且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想到刚刚的场景,唐瑞安的脑袋更疼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个人就跑来这种地方和男人吃饭……” 白露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连眼睛都没有弯一下,后退一步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要忙,没空和您叙旧了。再会啊!” 唐瑞安拉住她:“傻啊,你还跟他回公司?” 白露拧着眉毛把胳膊收回来,“你才傻,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说我要回公司了!” 虽说很久不见,但唐瑞安总觉得自己心里特别想要和她亲近,看到白露发脾气了,他也颇为无奈的只好后退。没关系,反正在北京,也知道她曾经的工作单位了,找个人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 白露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踩着高跟鞋飞快的离开了。盯着她的背影,唐瑞安有些愣神。 负责人上前一步,好像想要戴罪立功似的八卦说:“老大,您认识她?” “恩,”唐瑞安点点头,不愿多说。 “那可太巧了。白律师在业内名声可大的很。公司好几次说要挖她,章程一直下不来。这么个大美人,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印象深刻的!” 唐瑞安勉强勾了下唇角,心中有些酸涩。 何止如此,当初为了她…… “只可惜这人到现在也没说找个男朋友什么的,也没说结婚,挺多人说要追她的,都被拒绝了,”负责人没看出他的情绪,仍旧絮絮叨叨的说,“不过听说她已经有孩子了。这可真奇怪,她拒绝别人的时候都说不想给自己小孩找后爹,但她又确实是没结婚……实在是太可惜了!” 摇着头,负责人眼中也有点不甘愿的意味。 唐瑞安眼神一沉,不太爽的低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在蠢蠢欲动。 怪了…… 他一边摇头深思,一边摸着还在发酸的胃,边朝着炸酱面馆走去,边在心底思索。 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应大家要求的小弟番外,和白露的事情,啊哈哈算是开放式啦小孩是谁滴,白露干嘛不交男朋友什么的…… 花心的小弟还是要一个花心的美人才能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