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鱼求生[穿书] 作者:微笑的猫   文案   《狂情虐爱:霸道总裁打不过我》   一身正气的李某某死后,   不慎穿入古早味强取豪夺   虐身虐心霸总平胸受   狗血生子耽美文,   不是主角,不是配角,是一条几乎没台词的杂鱼。   他将怎样心怀理想、不向命运低头呢?   1V1HE,主受。   jun警格斗出手受 (真不涉jun,这只是一路格斗技法,人就叫这名儿)   X   我有钱我有势我打不过媳妇儿但是我光荣霸总攻   特别提醒:   1、受非常能打,攻从头到尾都没能打得过他(但不妨碍压他)。   2、硬核预警。   3、狗血!!!激烈!!敲黑板!!不懂意思问度哥。   4、正文不生子,番外想生就生。   郑重承诺:   1、脚踩西瓜皮,想到哪儿写哪儿。   2、若不体现古早精髓,现场表演吃键盘,嘎嘣脆。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杂鱼、霸总 ┃ 配角:狗血老梗、不狗不老全额赔付 ┃ 其它:   作品简评:当程几在水月山庄一脸懵逼地醒来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将迎来怎样鸡飞狗跳的人生,他是父死母病失学,囊中空空无家可归,还得被撵得满世界跑。好在他足够强、足够好,最后杂鱼翻身把歌唱。他死过,活过,爱过,被爱过,他的人生不完美,可是他的霸总很完美!本文在套路和反套路之间跳跃,打着古早味狗血的招牌,写的却是真爱至深。本文文字流畅,语言诙谐,人物性格鲜明,剧情张合有度,感情刻骨铭心。主角、配角均是有血有肉,跃然纸上。 第一章   李某某还清楚记得自己的追悼会。   地点在大礼堂,周围有黑幛白花,花圈簇拥中是个大大的“奠”字。   字下面并排三幅英姿飒爽的黑白大照片,各自对着一只骨灰盒,他的在最左侧,右边是他的两位兄弟,盒子上盖着旗。   他年纪最小,同样死得光荣。   照片上他在丛中笑,兄弟们也在笑,其余的兄弟则站在底下哭。   所以当他醒来,觉察到两侧太阳穴胀痛不已,并结合过往看过的各类型快餐文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穿越了,因为疼痛是生命的馈赠。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穿着齐臀短裤和网眼袜,肚脐眼上还有个blingbling的钉,摸上去有点儿疼,刚打的洞吗?   ……为什么要打洞?   石化三分钟后,他懂了,胸中涌动起了献祭般的疼痛和快感,他还记得那句振聋发聩的圣父宣言:先让兄弟们爽爽!!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同穿越,总之先敬他们,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啊!   他决定摸一把确认之后就去找兄弟们,然而却摸出不对来了。   “……”   他拉下短裤拉链,打量片刻又扯开丁字裤,惊鸿一瞥,又僵直了。   他是个男的。   为什么?   短短十多秒而已,他的心思已经转了几个来回。   终于他又懂了,这幅身体,这个人,他就是个卖网眼袜的!   大冬天穿成这样讨生活,着实不容易!勤劳致富光荣,饱食终日可耻,人生就是穿钉鞋,走泥路,一步一个脚印,社会地位有高低,职业选择无贵贱,卖网眼袜也是正当职业啊!   边上有个人一直在轻轻推搡他,一边推一边喊程程,程程,程程……   他被弄得烦了,问:“谁是程程?”   对方好气又好笑:“你是程程啊。”   他问:“程什么?”   对方有点儿生气:“能别玩了吗?难道你不叫程几吧?”   哦哟,程JI巴,这个名字……   卖网眼袜也就算了,名字也雪上加霜,当年派出所是怎么给上户口的?   借着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他打量身边之人,只觉得气质奇特,衣着暴露,不男不女,长相倒还过得去。   他问:“请问你哪位?”   对方白了他一眼:“你明明没喝酒,怎么一副喝高了的样子?我是乐乐呀。”   “你是什么乐乐?”   “徐乐乐!”对方吼。   嗓门大了些,引的坐在门口的一个人回头看。   那人正在百无聊赖的玩着一支烟,放进嘴里又拿下来,在指尖盘来盘去,只是不抽。背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头发很长,身材窈窕,然而说起话来嗓子却是男性的。   “亏你们还乐得起来。”他说。   乐乐辩解说:“不是我要乐,是他要闹!”   门口那人说:“他没闹啊,满屋子都是你的声音。”   李某某——不,现在开始叫他程几,配合净网行动没有那个巴——见门口那人也穿着破洞牛仔裤和网眼袜,便问:“咱俩生意上认识的?”   一起卖网眼袜的?   那人根本就不想理他,过了十多秒才没好气地说:“对,咱们是生意伙伴,一起出来卖的。”   程几便问身旁的乐乐:“卖什么?”   乐乐说,卖屁股。   程几感觉像是被一盆狗血兜头浇下,糊得视线恍惚,许久才撩起T恤来擦了擦冷汗。   他……   他不信!   他平生只信三种东西:自己、兄弟、组织!   “那……”他问,“那袜子怎么办?”   乐乐问:“什么袜子?程程,你是不是嗑药了?”   程几埋头想了一分钟,抬头问:“你们说的卖屁股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门口那人好像对程几特别不耐烦,冷笑道:“那程少爷,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我看你不但磕了药,还嗑失忆了。”   程几呼啦一下站起来,问身旁的乐乐:“麻烦再确认一遍!我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乐乐重复,你和我都是卖屁股哒!   程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卖给中老年富婆?”   乐乐大笑,说你怎么回事啊,有病啊?卖给中青年男性还差不多,老头老太谁玩得动我们呀?   “……”   程几颤抖地坐回沙发,但是没坐稳,从沙发边缘滑了下去。   门口的那人凉凉地说:“程少爷,这里是宏城最大的销金窟水月庄园,你是个moneyboy,简称MB,想起来了吗?”   “……”   程几干脆在沙发底下躺平,双手哆嗦着十指交叉,放在胸口。   从现在开始他是属猪大肠的,谁扶都不起来!   “程程,你怎么了呀?”乐乐关切地问。   “没怎么。”程几深呼吸数次,说,“我等死。”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还盖着旗呢,现在算是个什么事儿?   英雄为祖国献身,艺术为人民服务,他重生为他妈谁献身服务来了?   谁他妈行行好把他烧了吧,骨灰也他妈别留,都他妈撒了去!   乐乐弯腰说:“程程,你也不用这么焦虑啊,谁都有第一次啊,你下午还跟我说做好心理准备了呢,现在是不是反悔了?”   程几一愣,支起半边身子欣喜地问:“第一次?”   乐乐说:“对啊,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啊,除非你以前卖过。以前你应该没卖过吧?都是因为你妈生病了,你没办法才出来卖的。”   程几猛地跳起来:“我还有个妈?!”   门口那人皱眉说:“废话,我看你是真傻了吧,谁没有妈呀?要不是经理觉得你可怜,谁他妈高兴收留你呀,你知道弄个大学生过来,我们要顶多大压力吗?”   “我还是个大学生?”程几问。   乐乐的表情严肃起来:“程程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吃了什么了?虽然干咱们这行的都是逢场作戏,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这个山庄里的东西哪一样都不能瞎吃,尤其是客人给的东西。周经理没交代过你吗?贱命总比没命好!”   “没有没有。”程几连忙摆手,“我没吃什么。”   “那你怎么回事?”乐乐问。   程几说:“刚才那一瞬间我压力比较大,有点儿失态。请问我哪个大学的啊?”   “K理工读大三,”乐乐说,“但你已经办理休学了。”   “唔……”   门口那人“嗤”地一声冷笑,说:“装呗,作呗,演呗,都他妈要扒裤子了,还把自己当盘菜呢。”说完他捏着那根烟走了,留下一个妖妖娆娆的背影。   乐乐起身合上了门,坐回沙发,贴身问:“程程你想什么呢,不想给你妈治病了?医院那边再不缴款,他们可能明天就把你妈身上的管子拔了,那她就死了呀,你就没妈了呀,你真不着急?”   程几说:“我着急。”   乐乐说:“那你还摆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我把你介绍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害你,真是为了帮你,除了贩du,没有比这个来钱更快的。”   程几点头。   乐乐又说:“你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妈肯定是不中用了,现在完全是靠仪器维持着,再怎么乐观估计她也活不过一个月,但咱们也不能催她死啊,无论怎样也得维持啊。为了治病你们连房子都卖了,你又没爸,到时候你妈一死,你就剩孤苦伶仃一个人,什么也没捞着,就捞着一屁股债,连办丧事的钱都没有。我给你凑个万儿八千的当然没问题,但是拿这点儿钱上哪儿买墓地去?”   程几又点头。   “所以你听我的,耐着性子做半年,不但能还债,说不定还能攒上一笔小钱,到时候远走高飞也行,回去继续上学也行,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这段过往啊?知道了又怎么样啊,谁还没有个过不去的坎儿?你放心吧,以后就算遇见了,那帮客人不会记得你,就算记得他也没脸说啊,说了就承认出来漂啦!”   程几说:“谢谢。”   “不用谢。”乐乐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一准儿生意好。总之不管跟谁上床,做了什么,看在钱的面子上,你一觉醒来就当什么都不记得,懂了吗?”   “懂了。”   乐乐舒了一口气:“懂了就好。”   程几垂下眼睫道:“对不起。”   乐乐笑了笑:“不用说对不起,毕竟你是个雏儿嘛,这一关也不是人人都容易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特善良,我现在正拉你入火坑呢,你别恨我就行。”   程几说:“我不恨你,我对不起你。”   因为我现在要把你打晕跑路了,放心吧,一会儿那什么经理、老板追究起责任来,都是我的错。   出来卖,可以。   卖给中老年妇女也能接受,让兄弟们爽爽是是义务,但是不能卖屁股给男人,绝对、不能!   雷霆不移,碧血丹心,就是不能!   程几眼露凶光,摆出手刀姿势正要往乐乐的后脖颈砍下,一个机械的声音突然刺入他的耳膜深处:   ——双方主角就位,十五分钟倒计时。   “……”   程几放下手问:“谁在说话?”   “你在说话。”乐乐回答。   “不,我听见一个男的在说话。”   ——主要配角就位,倒计时十四分四十秒。   声音平铺直叙,一听就来自于毫无感情的机器。   程几竖起耳朵:“喏,正说着呢。”   “程程……”乐乐同情地望着他,“你今天很不正常,还是先回去吧,洗个澡收拾收拾就去看你妈,如果经理问起来,我会替你解释的。”   程几当然知道不正常,首先他穿越了;其次上辈子他妈妈早死了,这辈子又多出个快要死的妈;再次他从一个盖棺定论的英雄变成男男性工作者了!   然而再不正常,也比如今正在他脑子里读秒的声音正常!   ——次要配角就位,倒计时十三分三十秒。   ——程某就位,倒计时十三分二十秒。   ——程某?   ——你在吗?   ——如果在请回答,程某,今天有你的台词。   ——只有一句,但涉及主角,所以请回答。   ——程某,你怎么不说话?   ——程几,请回答!   “……”   程几问乐乐:“请问卫生间在哪儿?我感觉自己有点儿幻听,想去洗把脸。” 第二章   员工洗手间就在水月山庄后堂,距离小包间不远处,里面该有的都有,只是没有前堂那么奢华,隔间很小,没有暖气,上下镂空缺乏隐私性。   乐乐给程几(Ji,第三声)指了位置,后者进去,刚抬头就在镜子里撞见一个死鬼似的人影,吓得差点没当场坐下!   “……”   他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想:哎哟妈哎,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出来卖!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脸上化着浓妆,所以才肤色惨白,眼圈乌黑,唇若吸血。   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有些佩服原来叫做程几的小子:聪明,懂得伪装,比抹油彩还迷幻!但是他们这行的审美标准太难捉摸了,这是想赚活客人的钱呢?还是想把人吓死了直接抢包?   没有尿意,脸上的妆不能洗掉,他只能粗略地洗了手,那个机械的声音还在他耳畔回响着。   ——程几,程几请回答。   终于程几忍无可忍,撑着洗手台问:“你谁呀?”   那声音说:我是剧情管理员。   “谁?”   ——剧情管理员,是这本书的剧情能够正常运作的守护者。   ——剧情开始倒计时十一分钟。   “书?”程几抬头问,“什么书?”   ——你所在的这本书。   程几手一滑,脸差点儿没撞着眼前的镜子。   他惊问:“再确认一遍,我在书里?”   ——对。   程几花了一分钟消化这个信息,其实他是个挺聪明的人,但仅限于自己熟悉的领域。但话说回来,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穿着网眼袜出来卖屁股,为什么就不能接受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本书?   但是他没预习过穿书啊!   ……倒是预习过到内蒙当王爷,请问那边还缺王爷吗?外蒙也行啊,他会唱乌兰巴托的夜。   “什么书?”   ——问题延后回答,剧情开始倒计时十分钟,你得回去,你的角色必须到位。   程几说:“我不,你把话说清楚。”   ——管理员已经说得很清楚,管理员不是你的导师,管理员只负责情节正常运行。   “你大爷。”程几继续洗手,不为所动。   ——是管理员,不是大爷,剧情开始倒计时九分钟。回到你的位置。   程几笑了笑,撑着洗手台面说:“我的意思是操你大爷。有剧情派别人去,我反正不去。”   ——管理员无权限与其他人通话,对于其他人而言这里就是现实世界,你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方可接受信息。   这句话让程几怦然心动,盯着镜子问:“我这么重要,难道我是主角?”   ——不是。   “配角?”   ——也不算。   程几问:“那我到底是什么角色?”   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一名端庄纯洁的好青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改做皮肉生意更惨的事儿了。   剧情管理员说:你是个无足轻重、无关紧要、无关大局、可有可无、不足为患、轻于鸿毛的小角色,换言之谁都可以替代你。   ——倒计时八分三十秒。   程几一脑袋就磕在了洗手台上!   他窝火道:“你把我千里迢迢地弄来,就为了让我当一名群众演员,还整这么多成语臭显摆?”   ——你有五句台词涉及主角。   “那也是群众演员啊!”程几愤怒地掬起一捧水,将头顶因为打了过多发蜡而僵硬的头发压下一些。   ——你是个意外,剧情管理员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几捋着头发说:“我没爸爸,妈妈躺在医院里快死了,我卖身医母,身世这么惨,居然只是个跑龙套的?”   ——你的人设背景都是随机生成,这本书里有上百个有台词的人物,你的事太细枝末节,剧情管理员无暇顾及。   程几说管理员同志,麻烦你死远点,我不干了,我一会儿回内蒙去。   ……   ——倒计时七分钟。   ——倒计时六分五十秒。   ——倒计时六分四十秒。   ——倒计时六分三十秒,请角色赶紧就位。   ——倒计时六分二十秒。   程几说:“滚吧,我真不干,我要走了。”   ——你无处可去,不管你从何而来,你已经属于这个世界,请你维持剧情正常运转,倒计时六分十秒。   程几说:“这种不计个人得失的无名英雄太难当了,我反正无足轻重,找个人代替我吧!”   ——管理员无权替换角色,此外你今天还有一句与主角的对话,必须到场。   ——倒计时六分钟。   程几挑眉说六分钟是吧?好,那我蹲个大号,保证不止六分钟。   ——管理员必须维持剧情运转,管理员不会轻易放弃,管理员有应急预案。   “操你大爷。”   程几观察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死样活气越看越难受,于是开始清除脸上的浓妆。   此时一个人突然闯入洗手间,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哎呀,程程你怎么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程几回头,只见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他身后。   那人中等个子,头发时髦而整齐,衣着一丝不苟,表情略焦急。   “您哪位?”程几问?   对方说:“臭小子你别讨打啊,我是看在乐乐的面子上才留下你,你再装疯卖傻,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语气却没那么难听,介于真生气和开玩笑之间。   程几低头看到了他的名牌,只见上面写着:副总经理,周志文。   “经理?”程几问。   那人说:“经理个屁,谁不知道我是你们的爹!走吧,我就等着你呢。”   程几被他一把从洗手间拽出去,只得问:“去哪儿?”   “去见齐少!”   “什么齐少?”   自称爹的周经理说:“大金主哇。”   程几立即摆出了一张嫌恶脸,可惜妆太浓,对方非但没看出来,还把意思理解反了。   “高兴吧?”周经理,“瞧把你高兴的!虽然齐少平时来的不多,这他我们水月山庄最厉害的主顾,别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   “不用高兴得太早,那位爷难伺候着呢,不过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也好。”   程几翻了个白眼。   周经理不由分说又来拉他,程几尽管满心不情愿,还是被拉走了。   管理员在他耳边平直地表示剧情回到正轨。   ——倒计时四分钟。   周经理话挺多,语速又快,程几一句都插不上,只抓住了最后一句。   “你给我听好喽,待会儿我带你进齐少那个包房,你一定要有眼色!”   “什么叫做有眼色?”程几问。   “站在我身后别说别动,直到我把你介绍给他,你才可以说一句‘齐少好’。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甜一点,腻一点,乖一点,别粗声大嗓的。”   程几说:“我凭什么?”   周经理停下,转身正色道:“凭他出手大方,器大活好长得帅,而且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捏死你。”   程几笑了起来。别人不敢保证,从物理上来讲,捏死他可不容易,那得是多大型的哺乳动物啊!   “别笑!”周经理斥责,“真丑!还贱!”   程几放下脸问:“那我能不去吗?我怕他捏死我。”   再说那个姓齐的器大活好又有他什么事?他是直的,通衢大道,一马平川,套马的汉子在他身上驰骋。   “没事,你凡事听我的就行。”周经理压低嗓音说,“从现在开始别说话啊,三楼快到了。”   ——倒计时两分四十秒。   剧情管理员大约很满意自己的应急措施。   周经理看上去不怎么壮实,拽人倒是有一把子力气,程几被他拉了一路居然挣脱不了,低头打量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身体瘦弱,手腕和脚踝都纤细,难怪虽然是个男人,穿网眼袜却不难看。   其实硬要甩开他也可以,只不过程几知道好歹,不愿给善意之人难堪,比如那个絮叨但友好的乐乐,再比如眼前这位周经理。   如果换作刚才坐在门口阴阳怪气的那位,程几说不定就要老拳相向了。   三楼走廊华贵而静谧,头上的吊灯水晶璀璨,两侧的墙布丝质光华,脚下的地毯厚实绵密,踩上去不发出一丝声响。   水月山庄位于宏城西郊的小山——水月山中,是宏城的一座高级会所,建筑面积约三万平米,有大小楼宇四座,都隐没在高大茂盛的林木之间,山风吹过,松涛莽莽,青峰幽阔。   白天绝大部分时间这里比坟场还安静,等到夜幕降临,才有一辆辆豪车鱼贯而入。   周经理带着程几从备用楼梯上三楼,推开防火门便看见走廊尽头的房间。   “三楼共有五间包房。”周经理小声介绍,“齐少只用388房,每次知道他来,其余的四间包房我们就不往外订了,因为他不喜欢碰到人。”   程几的好奇心战胜了厌恶,他决定先跟去看看这位见不得人的齐姓无聊男子。 第三章   二人走近包房,见造型繁复的描金房门外有两名穿黑色风衣的保镖,一坐一立。   立着的那个目测身高一米九,坐着的那个也在一米八以上,身材健实,长得倒不难看。   程几迅速扫视,埋头盘算战斗计划,他的胜算大约在三成,前提是那俩保镖不能一起上。   周经理向两位保镖点头打招呼,对方会意,推开了门。   里面是个面积不超过十平米的华丽小圆厅,厅堂内侧还有一道门,周经理上前,拿捏着力道敲了敲。   ——剧情倒计时一分钟。   管理员那么兢兢业业,让程几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隔了几秒,里边有个男人大声问:“谁啊?”   周经理说:“是我,小周,我带人过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周经理对程几使了个眼色,大致还是表示原来的意思,让他多陪小心。   二人推门而入,并在身后合上了门。   门内是一间套房,有客餐厅及两个卧室,还有西厨和若干个卫生间。经理领着程几站在客厅,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是个看上去滑溜溜的家伙,有着溜光的大背头和溜光的下巴,脸上带着纵欲的黑眼圈。   程几看见他就觉得不舒服,但没表现出来,低头站在周经理身后。   那家伙的眼神就像滚轮一样,从程几的头顶沿着面颊、胸腹、屁股和腿一直滚到了脚后跟,又沿着腰线又滚了几圈。   程几的喉咙里泛出了恶心,双眼紧紧盯住前方周经理的裤管。   “新来的啊?”那人滑溜溜地问。   周经理陪着小心说:“对,人是第一次。”   那人说:“那怎么打扮成这样啊?这多难看啊,别说是第一次,说第一百次都都嫌少了,你自己看看倒不倒胃口?”   周经理说:“是我的错,我没把好关。”   “齐少特讨厌这样的,你不知道?”   “我知道。”周经理婉转地说,“我这就让他去把脸洗了,把衣服换了。”   “别换了吧。”滑溜溜说,“人和人之间需要缘分,就讲究个第一印象,让孩子下去歇着吧。以后要多注意,尤其是带给齐少的孩子,幸亏我在这儿给你拦住了,否则你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周经理说,是是是。   程几在心中发呕,依旧没抬头,突然,剧情管理员的声音刺得他神经一紧。   ——主角出现倒计时十秒,请准备台词。   十、九……   周经理说:“对不起吴总,是我办事不力,下回不这样了。”   ……六……   “下去吧。”那个滑溜溜的男人说。   ……三、二、一   零。   从房内又走出一个穿灰色衬衣的高大男子来,就算刚才没有管理员的提醒,程几也能看出这是个主角,因为他实在是太帅,让人过目难忘,只是眼神里的东西比滑溜溜更叫人不舒服。   程几只花了半秒钟就把这人扫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打得过,但是不想打。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人,就好像一头狼本能地不喜欢另一头气势逼人的同类,只要对方不入侵自己领地,他就能容忍其耀武扬威地走过边界,因为争斗的代价未免太大。   周经理用奴才般的声音喊了一声:“齐少好。”   然后转身推了程几一把,轻声道:“打招呼。”   他不是个爹,而是妈妈桑,那柔顺姿态,谄媚语气,和青楼里向恩客介绍姑娘的老鸨儿没有两样。   ——请讲台词。剧情管理员提醒。   程几在心里问:怎么讲?   ——周姓配角让你怎么讲就怎么讲,这是你的第一句台词,也是与齐姓主角的唯一对话。   程几便低头说了一句:“齐先生好。”   嗓音有些哑,音量也不大,语气难免扭捏,说完他暗问剧情管理员:这样行吗?   管理员不置可否。   对面姓齐的听过这句招呼之后,皱了皱眉,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便挥手让他和周经理滚。   周经理十分干脆,微微鞠了个躬,带着程几退出包房。   程几最后看了那姓齐的一眼,只瞧见他侧后脸有棱有角的线条,或许他在别人眼中相当迷人,但程几不是别人。   华贵的描金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周经理拉着程几疾走,拐过拐角,确信保镖们听不到,他才说了真话。   “你别在乎那个姓吴的说的话,都是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狗仗人势的家伙。”   程几说:“我不在乎。”   周经理说:“程程,你别埋怨我给你打扮成这样,我是故意的。”   程几没明白:“什么意思?”   周经理见前后左右无人,把他拉到廊柱后面低声说:“这个姓齐的,齐北崧,你看他长得挺好是吧?其实难伺候得很,没点儿本事应付不了他。因为你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我绝对不能把你送进去,否则你一句话说不对,把他惹恼了,不说下半辈子怎样,至少在这行就混不下去了!”   程几张开嘴盯着他,脸色有些泛白。   周经理继续道:“你是年纪轻轻干干净净的新人,他是最顶级的爷,我又必须得把你这口鲜嫩先送到他嘴边去,他不吃才能轮到别人。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今天丑是丑,但安全呀,你懂了吗?”   “……”程几缓缓地点了点头,“懂了,谢谢。”   周经理笑了笑,说:“不用谢,我一会儿再带别人上去。他这人挺挑剔,也不是次次过来都会玩,挑不到人他就不玩了。你先回去,等我办完了这边的差事,再给你找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不爱折腾、温柔体贴的,有些老客还是挺会疼人……”   话未说完,有一个人与他们擦身而过。   “站住!”周经理喊。   对方错愕地回过头来,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白皙清秀的服务生,个子和程几差不多,有着细细的腰和窄窄的臀。   “你是谁?”周经理问。   对方看到周经理胸前的名牌,秀气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说:“我……我是酒吧那边的服……服务生。”   周经理觉得这人面生:“你第一天上班?”   对方点头。   “谁带你?”   “毛……毛哥。”   周经理狐疑地问:“是毛小伟让你上这儿来的?”   小服务生说:“毛哥说388房间需要一支红酒,他一时派不出人手,就让我送上来了。”   周经理摇头,皱眉说:“啧,你们那边的管理可真乱,新手就随随便便往贵宾包房里冲。行了行了,你进去吧,送完红酒就赶紧出来,别在里面讨嫌!”   小服务生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久不出声的剧情管理员突然在程几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   ——主角二号进场,倒计时三十秒。   程几大惊,暗问:什么?这个是主角?!   ——对,这是主角二号沈子默。程几,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他清纯独特的气质。   ……操你大爷!!   怎么跟王爷说话呢?!   程几呕得喉头一口老血!   主角二号已经走到门口,向保镖们表明来意,获得进入允许,便深呼吸几次准备敲门。   剧情管理员介绍:主角二号沈子默是一名勤工俭学的酒吧服务生,私生子,母亲早逝,孤儿院长大,性格开朗善良,温柔中带着倔强,梦想是开一间花店,今天第一天上班。   程几问:他进去了会怎样?   ——剧情推进。   怎么推进?   ——被控制,带走,锁入家中。   “!!”   程几大惊失色,连忙问:为什么限制人身自由?他也是个卖屁股的?!   ——不是。他因误会与言语冲突惹怒主角一号,所以被关了起来。   程几猛地站住了!   周经理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十多步,才发现他没有跟来,于是转身困惑地望着他。   程几咬牙切齿地问:管理员,这他妈到底是本什么小说?吵个架就要坐牢?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耽美、强攻弱受、总裁、强制爱、虐文,本书书名《狂情虐爱:豪门下堂妾夫》,本小说开端情节即为:沈子默误入宏晟集团总裁齐北菘的包间,随后被强制爱虐心虐身。   程几闻言一个趔趄,差点儿没跪下!   妾夫是什么东西?这么多信息一时消化不了感觉有点儿胃酸反流,总之日你奶奶的狗屁yin秽文学!!!   程几勃然大怒,转身就往回走,被周经理一把拉住,压低嗓门问:“你想干嘛?!”   “刚才那个服务生要出事!”程几用同样小的音量说。   周经理深深地看着他,那双毫无特色的单眼皮下闪过精光。   “那个人会出事的!”程几急了。   周经理缓缓说:“我知道他有可能出事,因为齐北崧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程几眼中的怒火灼烧,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拦着?!”   “我已经提醒过了,让他送完了红酒就出来,不要呆在那包房里。”周经理冷静地说,“他是酒吧的人,不归我管,我也不知道毛小伟为什么会派他过来。更或许他就是齐北菘喊去的,我拦在前面,岂不是多管闲事?”   “他不是齐北崧喊去的!”程几咬牙道。   “那又怎样?”   程几说:“你不拦是吧?那我去拦!”   周经理一把薅住他,黑着脸斥责:“臭小子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就算他进去后会吃亏,你就敢坏齐大少爷的好事?你也配?程几我警告你,你再不好好收敛你的妄想症,往后就别想在我手底下干了!别忘了你妈那边急需医药费,你想想她!!”   程几说,可是……   周经理又笑起来,在大棒敲打之后给了一颗糖,勾着他的肩膀说走吧,别管人家的事儿,那388包房里发生犯罪也好,情趣也好,什么都不发生更好,你都不要再过问,因为那里面是齐北崧啊,杀人放火都没人管的主儿!   程几硬是被拉走了,一直拉到员工休息区的小包房,摁着肩膀坐下。   周经理还特地关照乐乐说:“你给我看好了他,别让他乱走动乱说话。”   乐乐问:“他怎么了?”   周经理笑道:“这小子居然有点儿反骨。”   等周经理一离开,程几就不耐烦地挡开了乐乐。   “程程,你刚才干什么了?”乐乐问。   程几不理他,在心中问剧情管理员:那个主角二号被姓齐的关家里以后会怎么样?   剧情管理员平直的说:被羞辱,被出卖,被禁锢,被驱逐,虐。   没人管他?   ——没人管,这是一篇先虐后甜的耽美文。   好,没人管,那我管。   程几跳了起来,活动关节,罪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他怎么能不管?就算过会儿要上吊,也得先把这事儿管了!   “程程?”乐乐不解地仰起头。   “乐乐。”程几说,“这里太热,让我有点儿晕,想出去一下。”   “但周经理不让你出去。”   剧情管理员像是料到了后续,在程几耳边警铃大作:   ——剧情偏离警告第一次。无足轻重的配角程几,请你坐下。   无足轻重?程几冷笑,他不管这个世界有怎样的规则,也不管这本诡异小说自相矛盾的剧情走向,他只认定了没有人会无足轻重!   他对乐乐轻声道:“一会儿如果周经理来找我,你就说我出去抽根烟。”   “啊?没听说你会抽烟啊。”乐乐说。   “可我现在特别想抽。”   乐乐说:“那你就在这抽啊,别出去呀!”   “我感觉很紧张,想找个有风的地方,抽根烟冷静一下。”程几期盼地问,“就十分钟,你放我走吧,我们是兄弟对不对?”   “我们是姐妹!”乐乐纠正。   “好好好,姐妹就姐妹。”程几说,“姐姐我真的很想抽烟呐!”   “你比我小!”   “行我是你妹!”   乐乐警惕性还是低,松开了拉他的手。   程几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走到门背后,查看紧急情况疏散图。   读图和辨识方位是他的基本功之一,此外他还能在几分钟之内快速记忆地形,看到等线图时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山的样子。   现在他知道该怎样绕过保镖,从外围突入388房间了。   他离开包房,穿过灯光暧昧的走道,闪进员工卫生间。没有任何犹豫,他捡起卫生间门背后的一把铁钳,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这里是一楼,目标在三楼。 第四章   正值隆冬,屋外正在下小雪,已经积起了大约一寸深,细密的雪片落在程几额头上,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冷!   不是没冷过,但今天尤为刺骨,因为他不但穿着短裤和网眼袜,还穿着细带凉鞋。   “……”程几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后跟,心说你受苦了,雪水泡你,鞋子上blingbling的假钻石磨你,在这个世界呆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上辈子二十多年没经历过的事全经历遍了,你会成长的!   不是他存心要骂,周经理给他这么打扮着实用力过度,别说齐北菘难以忍受,连他自己也觉得多看一眼就要瞎。   鞋子居然还他妈是细跟的,虽然不高,但小细跟啊!   话说他刚才真穿着这双鞋走了半天?莫非他有点儿什么天赋?   ……打住,不要乱想。   他拽掉细跟凉鞋,猫下腰,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前进。   剧情管理员的警告声从他翻出卫生间窗户起就没有停止过。   ——剧情偏离警告第二次,程几请迅速回到你的位置。   ——不要一意孤行,一错再错,剧情管理员有权力决定……   “决定什么?”程几问,“决定把我弄死?”   ——剧情管理员无权力决定角色的死亡。   程几点头说:“嗯,你还算老实。我基本上看出来了,其实你没多大的权限,很多东西你控制不了,所以你才一直在我耳边重复提醒,说穿了,你这种行为叫做劝降,连威胁都不够格。”   剧情管理员沉默。   程几说:“在这本小说里我是个杂鱼配角,只有五句台词,并且应该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短小废话,你能维护的大概只有这五句台词。其余关于我的一切你都无法插手对不对?用专业点儿的话来说,我太无足轻重以至于没有人设,不存在什么ooc,于是我能做任何事。”   ——是,但从道义上讲,你不能破坏主线剧情,以及主角们的正确戏份。   “嗤!”程几冷笑,“道义?”   ——管理员有应急措施。   “好,让他来,看看谁还能拦我。”   剧情管理员却不说话,大约是程几的行为实在出格,叫人无从应对。   程几继续前进,不多久后,觉得已经接近目的地,于是仰起脑袋望向头顶的一排窗口,猜测哪一扇属于388包房。   刚才他在那间套房内呆了大约有一分半钟,观察房间的格局是客厅居中,主卧在右,左侧为客人房与娱乐室等。其中主卧有一个挺大的露台,从客厅门廊处就能看见,是388房间的特征。   程几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凸出的露台,然而露台的正下方却是一个湖。   时值阳历十二月底,又是深夜,即使在气候相对温润的宏城,此时气温也在冰点以下,湖面早在几个小时前就结上了不能承重的薄冰。   程几不想此时跑去冰湖里戏水,万一腿抽筋溺亡了,救不了主角二号不说,明天早上他的鬼样子还可能吓坏无辜的打捞人员。   必须寻找别的突破口,他站远了一些,尽量全面观察。   在露台侧面转角处,他发现了另一扇窗户,从位置来看,它距离主卧非常近;从样式来看,它单扇开合,很可能是洗手间窗户。   那是主卧的卫生间吗?   受视线所限,方才他进入388房间时并没发现这扇窗户,想要验证猜测是否正确,只得爬上去看看。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活动肢体,用几乎已经冻僵了的手指扶住一楼窗台。   水月山庄的会所小楼均为欧式,建筑繁复华丽,这种特征注定了它的每一个外立面都很适合攀爬。程几凝聚精神,准备往上。   剧情管理员的警告声像是缠人的苍蝇。   ——最后一次严重剧情偏离警告,请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不要破坏剧情正确运行。   程几用不出声的喉音问:正确的剧情,嗯?我问你,姓齐的虐姓沈的哪一点正确了?   ——初期剧情有强制爱成分,但是结尾HE,沈子默在禁锢中会深爱齐北菘。   我可去你妈的吧!!!   程几气得简直要笑出来。   ——请不要用粗鲁语言攻击剧情管理员。   程几含怒想:那不是爱,那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第一,受害者必须真正感觉到加害者能威胁自己的存活。   第二,在挟制过程中,受害者必须体认出加害者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   第三,除了加害者单一的看法外,受害者必须与所有的其他观点隔离,得不到外界讯息。   第四,受害者必须相信自己不可能逃脱。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沈子默和齐北崧之间所谓的“强制爱”,一定符合这四大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形成条件,所以他不是爱了,是病了!   ——剧情管理员必须提醒你所在的世界为一篇小说,没有这些逻辑。   但我不是小说,程几想。   ——齐北崧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英俊,年轻,强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势力和财富,他值得沈子默去爱。   “啧啧啧!”程几发出了一丝微声,心想:可真了不得!但那又怎样?   与剧情管理员无声的唇枪舌战间,他已经艰难地爬到了二楼。   说艰难,一是因为这副身体真不好用,四肢力量薄弱,像是几百年没吃饱饭似的;二是因为太冷,他的手指冻得毫无知觉,完全是凭意志力支撑。   剧情管理员见无法阻止他,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剧情崩溃警告第一次。   程几解气地想:好!这么快就要崩溃啦?你的应急预案呢?   ——应急预案失效。程几,你是个只有五句台词的小角色,你没有资格做出这种决定,从而导致严重后果。   程几不敢休息,担心寒气钻进脆弱的关节,更担心一停下就会泄气,他咬牙嗤笑:没错没错,但小角色要英雄救美了!   ——剧情管理员谴责你的行为。   程几想:我也谴责你!但看在你是个机器人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份上,我就不亲自上门揍你了!   ——严厉谴责。   程几抓紧时间叫板:呸,我怕你啊?   ——系统崩溃警告第二次。程几,你会付出代价的。   程几无所谓,他大不了再死一次呗,至少还救了个人。   话说回来,这幅身体的虚弱远超程几的想象,他感觉自己像是只八百斤的秤砣,稍微松懈就会沉沉坠落,砸入地心。   胳膊发木,双腿发软,眼前金星乱冒……这只是从外墙爬个三楼而已,如果放在上辈子,他能在十秒钟之内走个来回。   那时他还喜欢腰系绳索迎着风从楼顶一跃而下,整个人绷紧倒立,双手张开,只用脚尖绊着安全绳,睁大眼睛看着坚实的地面向他扑来,接近于失重的速度让人恐惧,然而又止不住兴奋。   可是现在不行,他废了。   到后来才发现为什么如此难爬,原来他还把细带子凉鞋拽在手里!   带这个鬼东西上来干蛋哦?估计是上辈子带习惯了,那时候他老背着枪爬楼。   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手攀着建筑物的外墙装饰,另一手颤巍巍地将铁钳和鞋子放在头顶略高处。   他轻轻埋怨原主儿说:“你就这点儿体力也好意思出来卖,简直毫无职业道德,客人买了也不满意啊。至少也得像我上辈子那样,身体矫健,腰部力量足……”   ……打住,瞎想什么玩意儿!   剧情管理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退回去,程几。   呵呵,程几冲它围笑,然后奋力一蹿,双手攀上了三楼的窗台。   窗台向外凸出,比较宽敞,完全可以容纳程几站立。他先咬好blingbling鞋,举起铁钳正想把窗户玻璃砸碎,结果老天开恩——这扇向内开启的窗户只是虚掩着,根本没落锁。   太幸运了!因为那窗玻璃是双层夹胶的,厚度在四五厘米,以他现在的力气和一柄铁钳肯定砸不开,必须要有破窗器。   程几大喜过望,赶紧推开窗跳进去。   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剧情管理员说:   ——剧情崩溃。   “哎??”程几抬头。   管理员留下了最后的华彩篇章,只有两个字,一字一顿。   ——程。几。   干嘛?程几在心中应了一声,等着挨机器人的骂,结果什么都没有,回答他的是一阵短促的白噪音,随后彻底归于寂静。   真崩溃了?他仰头默念:管理员?   ……   剧情管理员?人呢?   ……   程几撇嘴,心想你爱崩就崩吧,我手头还忙着呢!   他不知道从他接触卫生间华贵大理石地面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从他赤luo的足下发生改变,这个由一本五流小说所形成的世界如浪潮般泼溅,如藤蔓般疯长,雷霆闪电,大河决堤,气势汹汹,无所谓剧情,无所谓设定,无所谓主角配角,无所谓管理员,无所谓开端,无所谓结局,无所谓边界……   它漠漠宽广,与我们的世界平行延伸,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管理员过于关注维护剧情,没来得及告诉程几,这个世界部分男性可生子。   齐北崧和沈子默二人未来的天才宝宝(而且长相还跟老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哒),即将让他给弄没了。   他也终将为这个无辜被毁的受精卵付出代价! 第五章   房间开着地暖,温度是冬季时最适宜的二十度,既不冷,也不热到让人烦闷。   这个温度却让程几感到痛苦,骤冷骤热,他原本冻僵了的皮下血管和神经末梢开始舒展,舒展就会血液流畅,流畅了就会有些发痒,乃至发软。   他软得恨不得就此躺下睡一觉,然而不行,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骂声。   那是沈子默的声音,充满了惊惧,断断续续。   程几弯下腰,闭起眼睛,双手支撑膝盖调整呼吸,刷得跟苍蝇腿似的浓丽睫毛震颤不已,他决定给自己三十秒的休整时间。   ……三十秒而已,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在心中默默地读着秒,时间一到,他猛然睁开眼朝着客厅走去,幽黑粲然的瞳孔杀气四溢。   客厅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斗,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那个滑溜溜、说话带着腻腔的男子已经不在房内,这里只剩下齐北崧和沈子默。   齐北崧倒是整整齐齐,只是额发有些许散乱,沈子默瑟缩在角落,眼角有泪。   齐北崧跨立在他身体两侧,低着头胸口起伏,阴沉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看得出他愤怒,那种一向高高在上的人被挑衅、被反抗的愤怒,以至于他失去理智,无法控制力道,像个人渣。   他像头嗜血野兽般盯着脚下的沈子默,胸膛里充满着凌虐的欲望。   “你骂我什么?”他缓慢地问。   “我骂你……”沈子默说,“我就骂你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只是来送酒的……”   “晚了。”齐北崧说,“说话之前多过过脑,别骂得出去,收不回来。”   他伸手捏向沈子默的下巴,那力道足可以把骨头捏碎。   忽然程几从他身后闪出,抡起花瓶就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又抓着鞋在他脑袋上邦邦邦硬敲几下!   “你他妈给我过过脑!”程几轻声骂道,“这书的受众到底是什么人啊!”   欧式花瓶是放在沙发边几上做装饰用的,程几刚刚经过那处,其实他觉得此时手里最好能攥个通马桶的皮搋子,那样就能直接将其搋到齐北崧脸上,让垃圾尝尝与他最般配的下水道气味。   齐北崧应声倒地,身体有一半重重压住了沈子默,后者因此尖叫起来。   程几连忙上前,右手一抓,做了个在前进中标准的“停止”动作,示意其噤声。   保持安静!他用口型对沈子默说。   沈子默由于过度震惊而发傻,程几在他泪痕遍布的脸上轻拍两下,无声地问:听见我说话了吗?   过了好几秒,沈子默终于点头。   程几表示满意,将齐北菘那块大烧饼翻开,拉沈子默起来。   现在开始听我指挥,程几示意。   沈子默哆哆嗦嗦站直,又点了点头。   有情况报告,程几又说。   “嗯。”沈子默答应。   程几说:先把衣服穿好。   沈子默于是开始系扣子,但他的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听使唤。   程几招手让他过来,低头替他扣上仅剩的几粒衬衫纽扣。   沈子默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对方手上有好几处新鲜伤口,十指尖端依旧是受了冻的青白色,也在发颤,只不过刻意控制住了。   “你的膝盖受伤了。”他颤声说。   程几用眼神往下一扫,只见血迹殷然,嘴唇张合道:没关系,墙上磕的。   穿好衣服,他拍拍沈子默的肩膀,示意:走!   他转入主卧,扯下主卧的大床单,又拽下了客卧床单,将两条床单按对角线迅速绑在一起,一头系在沈子默的腰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确认妥当后,他带着沈子默进入主卧卫生间,指着洞开的窗户说:“我们爬下去,你先我后。”   在这儿他能够小声说话,因为隔了好几堵墙,外间走廊上绝对听不见。   “爬下去?”沈子默困惑地问,他的嗓子已经在刚才所受的惊吓中喊劈了。   程几往外头看了看,说:“这里只是三楼,窗台距离地面还不到十米,你不至于没这胆量吧?再说我拉着你呢。”   “我……我没试过。”   “那就试试。”程几说。   沈子默看着他,见他相当坚决,不像是开玩笑,因此一边发抖一边鼓起勇气翻出了窗台。   “脚踩在那朵石头花上。”程几拍他的手背提醒,“下去了之后赶紧跑,不用管其他。”   “那你呢?”   “也不用管我。”   “你是谁?”沈子默问,“为什么要救我?”   程几偏着头说:“我说过,不要管我。我无足轻重,总之没必要认识。”   “你刚才把他打晕了,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不会。”   “那个人好像势力很大……”   “有话以后说!小心点儿赶紧下!”程几轻喝。   沈子默被程几吼了一句,立即听话地往下爬去,动作和所有未经训练的人一样笨拙。   程几随着他的移动逐步放床单,腰间渐渐传来拖拽的重量。   沈子默虽然清瘦,但毕竟是个男人,程几没多久被他坠得往窗边平移了大半米,只好用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心紧紧抵着墙面,以免被他拉下去。   忽然他想起什么,对着窗外说:“哎,小服务员!”   沈子默应了一声:“什么?”   程几说:“以后你再碰到这种事情,要学会察言观色,言语上吃点儿亏没什么,懂了吗?”   沈子默仰着头,双唇微颤,没说话。   程几笑了笑,说:“你早点回家去吧,以后记得别上这种地方来了,这个地方没好人。”   “……不来了。”沈子默说。   程几于是稳住自己,继续做辅助工作,他发现沈子默爬得比想象中慢多了,心内渐生焦急。   果然,就在他再次探出头去察看沈子默有没有落地的时候,脑后传来了迅疾的拳风。   程几把身子一偏,齐北崧的第一拳落了空。   对方回身,怒火冲天,紧接着打出第二拳。   程几觉得不能再吊着沈子默,于是一边躲闪一边解开腰上的束缚,反正就这么几米高,人就算失脚掉下去也不至于摔死,况且下边还有积雪的草坪。   他甩开床单,转身面对齐北菘。   齐北崧同样甩开了衬衣,眼睛里喷着火,咬肌抽紧,俊美的面孔有些扭曲。   “打架?”程几问他。   齐北崧的表情就像是有人硬塞了他一嘴苍蝇,而他还不得不直视那些令人作呕的昆虫,好在他可以选择不说话。   见对方确定要打,程几于是活动手指,将指间两枚不值钱的细戒指褪下扔到窗外,说:“这两个毕竟是金属的,恐怕会把你割伤,所以我不占这个便宜。”   齐北崧冷笑,摘掉手表随手一扔,那块价值很可能高达百万元的腕表就这么直接与大理石地面硬碰硬,可见他真气得不行,并且还有在五秒钟之内解决程几的信心。   他练得很好,全身上下有非常漂亮的肌肉群,胸膛和腹部紧绷,肩臂强壮,腿又长又直。   可程几并不担心,因为从刚才的两拳看来,齐北崧空有格斗的架势,却完全没有实战经验,大约是没人真敢跟他打吧。此外他有那么多保镖,遇事也没必要自己动手。   而程几对战过各种各样的人形肌肉块,比如专注于军警格斗的,比如散打的高手,比如学过咏春等传统武术的,比如灵活凶悍的泰拳练家,甚至还有刚刚退出现役的俄罗斯军爷。   只是和俄罗斯军爷切磋的那次让他吃了大亏,虽然只是友谊赛,对方也没尽全力,他却闹了个肋骨挫伤的下场,回去整整两个礼拜连呼吸都生痛,只好维持轻言慢语的状态,不敢跑不敢喘不敢大声笑,兄弟们当着面喊他西施,因为他老愁眉耷眼地捧着个胸口。   程几想,现在身体素质是你强我弱,但我有经验,你没经验,所以我俩扯平了。   “来吧。”他说,语气平静。   然而第一回 合他就差点被齐北菘的拳头擦到,都怪脚上穿的网眼袜,这玩意儿在瓷砖上打滑!   程几身体失去平衡滑到一边,单膝跪地,刚站起来又哧溜滑倒,狼狈地“啊”了一声。   对方的手忙脚乱给了齐北崧胜利的错觉,他残虐地笑了起来,脑中自动把击倒程几的时间缩短到三秒钟。   可程几已经瞅准空隙钻出了卫生间,两脚轻轻巧巧地落在主卧地毯上。   “刚才不算,重来!”他说。   齐北崧等不及他宣布规则,紧跑几步又是一拳追到。   原以为程几会就此倒下,没想到那人只轻轻一拨,他的拳路就偏了。   随后程几以眼花缭乱的速度一手将他的额头往后压,一手托住他的肘部。他的脑袋刚回复原处,对方的手已经沿着他的小臂一路滑过擒住他的手腕,同时翻转一扭一拧!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右臂就已经被反关节别到了身后,剧痛传来时,他极没出息地脸朝地摔倒。   “我赢了啊!”程几压着他背说,“服不服?我的大金主儿!” 第六章   “放开!!”齐北崧闷声吼。   程几颇有些风度,还真放开了,并且退开两米。   其实他这一下也赢得窘迫,格斗是肌肉记忆,没长出那块肌肉,就没有那份记忆。   程几丧气地想这个身体太弱了,但凡齐北崧稍微懂一点挣脱的技巧,他刚才就会被反身压到底下去。   “我能走了吗?”他问齐北崧,他不能在体能占劣势的情况下与之缠斗。   齐北崧怎么可能放他走,甩了甩余痛未消的手臂,怒目而视,又扑上来。   程几往侧边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往前一带。   这是个四两拨千斤的招儿,齐北崧本来就招式用老,被他一拉更收不回来,上身因为惯性向前冲,下盘却没跟上,因此又重重扑倒在地。   地毯很软,但齐北崧的前额磕到了床尾凳,痛得眼前金星乱舞。   他也倔得很,晃了晃脑袋,一声不吭就撑起了身子,只是将不设防的后背露给了程几。   程几想:唉,往常这个时候我就该上裸绞了。   裸绞是巴西柔术的招式,主要攻击对手的咽喉部,目的是从背后实施绞杀。   程几的上辈子也并非膀大腰圆,身体柔韧性远胜于力量性,所以练过一些地面技巧,以弥补力道不足。   但首先,眼前的齐北崧满打满算也是个暴力伤人未遂,有非法囚禁他人的预谋,罪不至死;   其次他的这副新身体实在不好用,若不是反应还算灵活,真正论体力,绝对不如一个经常锻炼的高中男生,他不能保证能把齐北菘一下子绞废了。   程几站在齐北崧身后问:“金主,我能不能走啦?”   后者扶着脑袋站起来,一回身骤然发了狠,像颗炮弹似的猛冲。   这一招可厉害了,想不到齐北崧仪表堂堂,居然也会这种源远流长、群众基础广泛的古老拳法,民间俗称王八拳。   程几退了两步,见他双臂乱抡毫无章法,干脆也不躲了,两手护头看准时机一脚蹬在对方的小腹上。   这一脚没有硬底靴子的加持显得十分绵软,程几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蹬完了就闪,又从侧面去踢齐北菘的膝盖。   过去他能就此把人踢倒,而且半天爬不起来,没想到今天失策了,反倒被齐北崧劈手抓住了脚踝。   “!!”齐北崧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走这种狗屎运!   握住程几时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裤子上的一粒金属装饰扣立功了,那玩意儿勾住了对方的网眼袜!   他立即就想利用身高优势把程几倒提起来,结果发现那人惊人得柔软,像是没有骨骼和韧带似的在他手中翻转,然后攻击了他的腹股沟。   只是腹股沟而已,不是裆部,程几觉得双方切磋时打蛋蛋太下作了……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真正的徒手格斗就是这样,没有花架子,更不好看,精髓就是尽最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击对方的最脆弱处,从而造成最大的伤害。   手边有什么工具就用什么工具,没有工具、态势又不占优时,就得阴损,挖眼踢裆是性价比最高的招式。   齐北崧捂着下腹倒地不起,为了不发出呻吟,他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满口血。   程几也后怕不已,刚才的胜负就在一秒钟内,要不是他下意识做反应,很可能就会吃大亏。   以齐北崧的身板儿,如果再懂得别他一下,他大概会从膝盖开始骨折。   他微微喘息,低头望着剧痛抽搐的齐北菘,心想那个地方距离人类繁衍大本营还有几寸,我手上又没多大劲道,不至于真把他打坏了吧?那他们全家岂不是要找我拼命?   “打哪儿了?……让我看看。”出于担忧,程几凑了过去。   但齐北崧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见程几接近,便突然抱住他的双腿,两臂后拉。   程几力量不如他,被拉得仰面摔到,脑袋磕在地毯上。   他大惊,原以为齐北崧还有什么后续攻击,结果那家伙一次成功就洋洋得意,下巴搁在他肚皮上,勾起嘴角就开始笑。   “……”程几便迅速脱困,翻身给他来了个十字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躺着比站着厉害。   柔术的锁技大多是利用杠杆原理,进攻方只稍微用力,另一方便会承受巨大痛苦,严重时会拉伤和脱臼。   十字固的攻击点是对方手肘,程几只扳了齐北崧两下,后者便浑身颤抖面容扭曲,但是没有求饶。   程几便试探他会不会求饶,结果齐少就是齐少,他横得像只螃蟹,想关谁就关谁,想打谁就打谁,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输的。   程几抽空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会儿就松开了手。   齐北崧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右臂还在一阵阵扯痛。   恍惚间,他见程几以牙还牙地压在他的胸口,手肘制着他的脖子,脸贴得很近,说:“那我走了?”   这是个极度屈辱的姿势,齐北崧愤怒地两眼通红。   程几说:“你的肌肉练得这么好,可惜不太会打呀。”   齐北崧瞪着他。   “以后有空教你吧,但是现在我要走了。”程几说,“我如果放开手,你可不许追来啊,追来了你也打不过!”   齐北崧依旧瞪着眼睛。   他此时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小MB长什么样,真是浓妆艳抹,俗不可耐!   但他也看出在那层厚厚的化妆品外壳下,这人有一个非常好的模子,只是故意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眼影糊了……”齐北崧哑声说。   “……”程几尴尬地擦了擦眼角。   “口红也糊了。”齐北崧故意做恶心状,“真丑,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丑的人,我想吐!”   程几说:“哦。”   他退开,一边用手指擦拭嘴唇并纳闷地想“没糊啊”,一边往主卧卫生间走去,说:“那你慢慢吐吧,我走了。”   齐北崧猛然跃起,从背后袭击,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只要他还站着,还能打,就不可能放程几走!   程几转身便给了他一个窝心脚!   齐北崧被蹬得连退好几步,坐倒在地时眼神仍如狼一般:“呵呵,你喘得比我还厉害!”   程几叹气,心想是啊,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过了这个身体的承受极限,从爬楼开始肌肉就已经不太听使唤,现在他的关节酸胀程度应该远甚于齐北崧。   到了明天,他浑身上下就会痛得连筷子都抓不起来。   “不喘气我就死啦,傻瓜。”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弄死你!!!”齐北崧吼。   程几“嗯”了一声,突然抓起小桌子上的一本旅游杂志朝齐北菘砸去。   齐北崧连忙用手臂去挡,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程几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鼻尖距离他至多几寸!   程几决定不再与齐北菘比耐力,因为他的身体快垮了。   他握起右拳,将中指第二关节突出在外,两侧用食指和无名指紧紧抵住,用拇指根固定中指指甲。这种手法叫做拳尖,近身格斗里最常用的手部姿势之一,目的是攻击对方的脆弱处,比如喉结和太阳穴。   程几打的是太阳穴。   齐北崧闷哼倒地,失去了意识。   “让你不服……”   程几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撑着膝盖喘息不已,他看看自己的手背,甩了甩。   手背的关节处全擦破了,胳膊上腿上都是青紫,还有一些血迹,绝大部分是他自己的。   有鼻血汩汩流出,原因大概是身体应激的反应,强行使用一个连一次架都没打过的身体,就会是这种结果。   程几撩起自己的破洞T恤,暗骂了一声“衣不蔽体”,然后将鼻子下方的鲜血擦去。   他蹲下观察齐北崧,心想:这人也挺有意思啊,宁愿自己屡败屡战,也不肯张嘴喊人帮忙。   两人打成这样,门外的保镖应该听见了动静,但没有齐北崧的召唤,再给他们借十个胆也不敢进来。   齐北崧不会昏迷很久,程几不能休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先他得把齐北崧的手脚绑起来。   其次他要剥光他的衣服拍luo照。   最后他要把齐北崧弄醒,狞笑威胁,说如果他报复自己或者沈子默的话,就把他的luo照发到网上去。   脱齐北崧裤子的时候,程几犹豫了片刻。   他这人还是比较纯情的,以前没做过这种下流事,但眼下又没有别的方法保平安。   “……”他对昏迷的齐北崧说,“齐金主,对不起。话说今天要不是我及时阻止,刚才的那小子就惨了,我真想不通他怎么能跟你HE呢?你会给他灌什么迷魂汤?”   他三下五除二连外裤带内裤把齐北崧剥个精光,突然更纳闷了。   齐北崧那一套啥啥物件的尺寸挺壮观。   男人都对这方面比较敏感,还会互相比较,程几也不例外。   “啧!”他蹲下,表示不解,“姓齐的你本钱不错啊,碰见喜欢的人,无论男女好好谈一场恋爱不行么,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呢?”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程几惋惜摇头,正要拍照留证据,摸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MB上班难道是不带手机的吗?   没有手机,那只好装作有手机了。   程几把齐北崧拍醒,对着他那双充盈怒意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先戴高帽子,说:“齐金主,你很好,出乎我的意料,你比我想象的能扛多啦!”   又说:“你输给我并不可耻,因为我练过。当然你可能也练过,但你练的是套路,我练的不是套路,练套路的人出手就死板,我们不练套路的人打起来比较不要脸。”   “说实在的,我现在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你完全可以把保镖喊进来收拾我。但是你现在被五花大绑这个样子,小兄弟还露在外面,万一被人看见了,你下半辈子的名节就毁了,所以我虽然没塞你的嘴,可你一定不会乱喊乱叫,是不是?”   程几冲齐北崧笑,笑得忒甜。   齐北崧的确没叫,他几乎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第七章   程几继续说。   “金主,刚才趁着你晕倒,我给你拍了一组富有纪念意义的照片,还录了小视频。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你的下半身搭配你的帅脸吧,我自我感觉拍得挺好,很清新,同时也非常清晰。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概不想这种照片和视频被放在网上吧?”   “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今天我收拾你,主要是因为你有错,我觉得以你的人品,这种错误你今后可能还会再犯。为了提醒你悬崖勒马,避免冲动,同时预防你报复我和刚才的那位服务员,我决定暂时保留这些照片和视频。”   程几将手插在兜里,以示自己有手机。   “我留了那位服务员的联系方式,一旦发现你有异动,他可以随时随地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随时随地能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去。为了您美好的下半生,建议您还是慎重些。”   齐北崧哑声说:“……我不会放过你!”   程几笑道:“哦对了,刚才拍照时,我还把我的网眼袜拍进去了。”   他竖起一只脚:“哎你看到我的脚指甲了没有?我他妈居然还涂着红色的指甲油!齐金主你有一米八五吧?或者更高些?你块头这么大,怎么会被一个穿着网眼袜和涂红色指甲油的人妖打得满地乱爬呢?一定是假的!但即使是假的,传出也不太好听是不是?”   “所以你就不要乱说!”程几拍拍齐北崧涨红的脸,温柔体贴。   “行了,你也得到教训了,我走啦,咱们后会无期!别担心,你手上的绳子我没抽紧,你有技巧的话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弄开,如果弄不开,我再喊人来救你。”   程几挥手拜拜,忽然去而复归,抓起沙发靠背上的一件大衣对齐北崧说:“外面太冷,我借你的衣服穿一下,等会儿还给你。”   “你不是说后会无期吗?”齐北崧问,“怎么还?”   程几歪着头想了想:“要不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我杀了你!!”   “幼稚啊,齐金主,你可真幼稚。”程几披上大衣,敛上衣襟。   外面的温度已经零下了,他却还得破衣烂衫地穿越雪地。   他在大衣口袋里摸到一张名片,上面是某个无辜的商业人士,留有电话和详细地址。   他说:“那我就把大衣寄给这位老哥,请他转交你吧。走了!”   刚走两步,他掏出衣服内兜里的钱包扔给齐北崧,同时扔回去还有一枚安全套。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找到一枚安全套扔开。   “不错不错,够猛的呀!”他勾着嘴角坏笑,语气活像个五十岁的老流氓。   确定没有别的东西,他就此告别,没几步又回来问:“你看到我的鞋了没有?”   齐北崧怒极:“呸!!”   咦?他的blingbling呢?程几在房内四处寻找,找到一只,另一只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其实那一只blingbling刚才在不经意间被踢到卫生间洗手台下面去了,那台子纵深宽大,底下灯光照射不到处乌漆嘛黑,程几匆匆扫了一眼,没看出角落里有一只鞋。   “……”   他只好自认倒霉,攥着单边鞋,赤脚从卫生间的窗户翻了出去,原路返回。   原书的剧情早已崩溃,剧情管理员也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连被救的沈子默和挨打的齐北崧也不全知情,他对此特别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光脚踩在雪地上,冻得两只脚都又青又白。   青不要紧,万万不敢乌紫,真到了那个地步就得截肢了!   此时已过了深夜十一点,水悦山庄里纵情声色的繁华糜烂也渐渐攀上高峰。但员工休息的小包房还是那么安静,乐乐看样子今天无事可干,正坐在里面玩指甲。   听到有人进门,他埋怨:“程程你去哪儿了?一根烟抽了快半个小时,周经理都来问过两次了,我都替你打了马虎眼!”   “呃……”程几搓着脚说,“谢谢。”   乐乐抬起头,忽的一惊,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嗯?”程几装傻。   “你脸上有血!”   “不是血。”程几说,“是口红。”   “你的口红涂在鼻子底下?”乐乐皱眉问。   程几用冻得发抖的手指擦拭:“我……刚才在楼梯上踩空摔了一跤。”   乐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啊!早不摔晚不摔,偏偏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摔,看把你摔得像个鬼!你还想不想干了?!”   程几就坡下驴:“不太想……”   乐乐问:“那你妈怎么办?明天的医药费交得出来吗?”   程几拉开大衣的衣襟,说:“我的手臂和膝盖也摔破了,就算想也干不了啊,客人看着也倒胃口不是?”   乐乐看到他腿上的斑斑血迹,脸色变得无奈,问:“疼不疼?”   程几说还好。   乐乐又问:“你这件衣服从哪里来的?”   程几总不能老实交代是齐北崧的衣服吧,于是搪塞:“刚才我摔倒在那边一时爬不起来,有个客人经过把我扶起来了,还把衣服借给我穿。”   “哪个楼梯?”乐乐问。   程几随便一指:“那边。”   乐乐说:“那边是防火梯,客人怎么会经过那里?”   “可能他也是去抽烟。”程几说。   乐乐不再追问,摸了大衣的面料和里子,又翻开大衣领看了看,只说:“你赶紧把衣服给人还回去,千万注意别弄脏弄坏了!”   程几问:“为什么?”   乐乐说:“你不识货,但是我识,这件大衣是欧洲那边订制的,价格少说几万欧,把你我一起卖了都不值!”   程几挑眉不语。   “到底是什么大金主会把这么贵的衣服借给你,说不定是在给你下套呢!”乐乐说,“快去还掉,以免夜长梦多!”   程几“哦”了一声往外走,回身问:“乐乐,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乐乐生气道:“你今天真是糊里糊涂的!上班不允许带手机,所以我们不是把衣服和手机都放在前台寄存了吗?你居然连这个都能忘?!”   程几点头,说:“我现在想回去看我妈,如果周经理再问,帮我说一声好吗?”   “没事,你去吧,我看你的状态也不行,你走了我还放心些。”乐乐摆手。   程几说:“我走之后,任何人问你,你就说和我不熟,记住了吗?”   乐乐跺脚:“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呀!神经病啊你!”   程几笑了笑,转身要走,乐乐喊住他。   “你是程几吗?”乐乐突然问,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   程几今年十九岁,文弱内向,甚至有些懦弱抑郁,他来自贫寒的单亲家庭,父亲去世,母亲重病,学业中断,生活的重压不可避免地将他塑造成那样的性格。   可眼前这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精神奕奕,而且他站得那么直,甚至微微有些后仰,袒露着漂亮的下颌线条。   尽管脸上化着怪异的浓妆,他看上去还是很可爱,端正的表情里透着点儿小机灵。   乐乐困惑不已。   程几笑,说:“走了啊,回见!”   他必须走了,而且越快越好。   他还必须把齐北崧的大衣还回去。话说什么锦衣绣袄要值几万欧元?穿出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偷五千块就够量刑标准了,他居然当面抢了人家几十万,真要命!   经过前台时,他将齐北崧的大衣双手奉上,告知是388包房客人的,请半个小时以后送进去。   “为什么要等半个小时?”前台姑娘不解地问。   程几眨眨眼说:“你现在送去也可以,只不过里面正在办事,撞见了不太好吧?”   前台明白了。   程几嘱咐:“姐姐,这衣服你可得收好啊,注意别让人偷了。”   前台凑近了问:“你哪儿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今天刚来,也没见过你。”程几趴在大理石台面上,托腮坏笑,他上辈子也是帅小伙,相信现在也魅力不减,即使披着这层MB的皮。   结果前台说:“唉,我就说嘛!你们小姐妹之间不应该流行这种妆容啊,回头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程几手肘一滑,差点栽下去。   “……”   前台说:“赶紧把妆卸了去!姐姐我眼睛毒,你不化妆比化妆好看一百倍,别胡乱糟蹋了,弄得像只火烈鸟似的!”   程几悻悻取出自己的衣服和手机,匆忙套上运动裤和羽绒服,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水月山庄。   山庄外有成排的出租车在等候,程几拉开最前面一辆的车门,坐进去。   司机问:“去哪儿?”   “稍等。”程几说,“你先往山下开。”   他开始迅速查看手机的内容,从联系人到照片,从通话记录到通讯软件……三分钟后,他关掉手机取出sim卡,将其塞进了口袋。   “第四人民医院。”他说。   这是程几妈妈所住的医院,他在手机里看到了病历照片,欠费条照片,以及医生的联系方式。   病人住在12病区,37床,脑外科,目前深度昏迷,全无意识。   出租车在山间公路上行进,虽说两旁有路灯,仍旧显得黑暗幽深,不见头尾。   程几把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感受那些震动和微响,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破坏主线剧情代价——寒冬腊月,深夜出逃,好生仓皇。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司机正在收听广播,京戏里唱的就是林冲夜奔这一段,程几简直怀疑剧情管理员仍在盯着他,暗地里嘲笑不止。   “这是李少春,唱得忒好,忒有韵味。”司机搭话,“我就喜欢他这腔。”   程几笑了笑,心想这三流小说的世界里居然还有李少春,到底是作者写出来的呢,还是系统自动生成的?   他哪里知道自从剧情崩溃后,这个世界就与小说脱钩了,人物还是那些人物,故事却已大相径庭。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直觉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言语中就带了三分讥嘲,说:“哎,你怎么不让我把广播关了呀?你这种人也能感受的了传统戏剧?”   程几说:“英雄空怀雪刃不能锄奸,自己遭人陷害生死离别,这挺难感受的?”   司机被他噎了一下,没能接上话。   程几幽幽地说:“林冲夫人是被衙内给逼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深更半夜、深山老林,司机被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小兄弟,你别乱说话啊,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所以你就别问了,幸好我还活着。”程几说。   “……”司机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一眼,心惊胆战地偏过了头。   “劳驾你把广播声音关小,我要休息。”程几说。   司机赶紧给他调了个专门播放轻音乐的深夜频道,问:“哥,这行不行?”   程几点头,眯眼睡了一小觉。   他真累极了,也饿极了,空落落的胃部隐隐作痛,全身上下的骨节就像是被碾过一般。   他穿越到这个身体里还不足两个小时,就已经将其折磨成这样,确实有些过分。原主儿倘若还有知觉,真不知道会怎样恨他,或许会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不已吧。   睡醒之后,他从内兜里翻出了原主的身份证。   照片呆板,眼睛里没有丝毫活气,只不过警察叔叔给谁拍照片都呆板。   出生在春五月,一年中最明朗美好的季节,可惜生活待他过于苛刻,让他活得艰难。   户口所在地:工人新村。   这必定是一个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区,是他长辈单位的福利分房。来自于已早早过世的父亲?母亲?不,更可能是祖父祖母,或者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一家从拿到这间房子起,就没有挪过窝。   “十九岁啊……”程几低语。   他上辈子牺牲时已经二十四了,比这男生还赚了五年。   “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呢?”他轻轻地问,“宁愿把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   是的,他察觉到了,原主是主动离开的,而且毫无眷恋。   一个蹩脚小说中微不足道的配角,满打满算五句台词,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叫什么“程几”。   与主角的五句台词对完了之后,两个主角HE了,他呢?会去往何方?流落何处?是会死呢,还是继续赖活着?   “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程几喃喃。   我替你救了一个人,你高兴不高兴?   我还替你揍了一个纨绔子弟,你解气不解气?   我替你活得畅快一些,利落一些,行不行?   程几轻抚指节上的擦伤,自己答应自己:行!!   只有一点不行,体能不行。   程几想:从明天开始每天早起跑五公里,非把体能拉上去不可,不会打架的人生怎么可能称心如意! 第八章   夜间车速快,程几搭乘的出租车在十分钟后驶上环城高架,往第四人民医院而去。   与此同时,仍留在水月山庄388包房的齐北崧终于赶在半个小时的期限内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   他刚火急火燎地把内裤套到膝弯,前台小姑娘就来敲门送温暖了,还好他的保镖们尽职尽责,没随便放人进来,保住了他最后的脸面。   “北崧?”保镖甲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问,“这个,有人送了一件衣服来,我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给我拿着!”齐北崧一边穿裤子一边恶声恶气地吩咐。   保镖甲说,知道了。   保镖乙比较憨,追问道:“齐少,你的衣服怎么跑外面去啦?”   齐北崧提好裤链,随便套了件浴袍,猛地拉开了门。   前台姑娘是老油条了,见过的帅哥没有车载,也有斗量,但看到齐北菘的瞬间还是眼睛一亮,因为嫖客常有,美如画的不常有。   齐北崧黑着脸挨个打量门口的三人,说:“给我进来!”   前台姑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包括我?”   “包括你!”   前台姑娘犹豫,后又想到齐少向来对女人没兴趣,加上她自己胆大好奇,于是跟着保镖甲和保镖乙进了门。   进门之后,保镖甲乙察觉屋内好像只有齐北崧一个人的动静,不由得纳闷,心想刚才进来的那个酒吧服务生上哪儿去了?   保镖甲比较了解齐北崧为人,知道他虽然混账,但不会太过分,大约是把人关房间了。   保镖乙新来的,是个二货,当即脸色大变,心里叨叨说完了完了死人了,刚上班三个月就要帮老板处理尸体,作孽哟!   前台姑娘摸着脸继续欣赏齐北崧,心想啧啧,怎么能帅成这样?真他妈勾人!   齐北崧说:“把门关上!”   保镖甲轻咳,问:“要不要叫吴总?”   吴总就是那位青水面皮滑溜溜的男子,此时也不知道在哪个房间里嬉乐。   “别提他!”齐北崧吼。   他现在往死里恨那个姓吴的,因为就是那王八蛋一开始就把程几和周经理赶出去的,如果那时候把程几留住,齐少爷后来就不会受许多鸟罪!   其实齐北崧逻辑混乱了,他就算那个时候把程几留住,还是会挨打,而且挨得更重,因为程几保护别人屁股时大约会用五成力,保护自己就是十成十,齐北崧的脖子都可能被他绞断。   顺便说裸绞除了从后方发动外,还有前方裸绞,俗称“断头台”,主攻敌人脖颈两侧大动脉,短时间之内就会造成休克。   “门反锁!”齐北崧说。   保镖甲赶紧照做。   齐北崧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两手搭在靠背上,胸膛起伏,怒得眼睛发红,额上青筋毕现。   后头的三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敢说话,屏息静气地等着他。   齐北崧平复了一下呼吸,先问前台姑娘:“衣服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前台说:“先前有个男生送来的,让我半个小时之后送来388包房。”   “什么样的男生?”齐北崧问。   前台姑娘说:“就是我们这儿的员工嘛,干那事的。……他偷了你的衣服?”   齐北崧问:“知道名字吗?”   前台还真不知道,因为程几是第一天上班,脸生,她只记得程几来领东西时报的寄存号码。   水月山庄的员工来来去去特别频繁,除了几位固定的高管和经理外,其余人员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批,尤其是像MB这种。要想客人常来常往,就得补充新的,淘汰旧的。   齐北崧问:“下次碰见了,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前台姑娘犹豫:“不一定,他把妆化成那样,洗了脸我估计就不认识了。”   见齐北崧很不高兴,她赶紧补救:“但我记得他的特征。”   “什么特征?”   前台姑娘说:“他脖子后面有颗痣,虽然被头发挡住了,但一低头就能瞧见。”   齐北崧没注意到程几身上有痣,当然就算脸上有痣他也来不及看,他正挨揍呢!   “还有吗?”齐北崧问。   前台老实地说:“没有了。”   齐北崧说:“调监控。”   “嗯?”前台姑娘问,“什么?”   “把你们山庄内部的监控调出来!”齐北崧命令。   “北崧,出什么事了?”保镖甲问。   “没事!”齐北崧粗鲁地说,“雷境,你跟着她去看监控,就找她嘴里说的这个人。”   保镖甲雷境楞了一下,说,好。   齐北菘转向保镖乙,问:“王北风,你什么毛病?抖什么抖?”   保镖乙王北风脸色蜡黄地说:“齐、齐少,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好善后工作,做到……不留把柄。”   他想尸体是不是在浴缸里?一定是!   妈哎,这是该整体搬运呢,还是切成一段一段的运出去比较好?往后案发,我是不是要跟这姓齐的同案论处?   不对不对,他是没人敢管的,我他妈得被抛出去当替罪羊啊!唉,早知如此,仨月前就不该投简历!   ……   齐北崧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五大三粗,怎么老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遂不理,独自生闷气。   总之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齐北崧连续灌了好几杯浇愁的红酒,王北风还在琢磨他把受害人尸体藏哪儿了,跟去看监控的雷境回来了。   齐北崧问他:“看到了吗?”   雷境说:“北崧,你应该是遇到一个特别狡猾的人了。”   “什么意思?”   “他知道怎么回避探头。”雷境说,“水月山庄这么多高清红外线探头,居然没一个拍到他的脸。”   齐北崧问:“那前台的探头呢,那总是对着人拍的吧?”   “前台有一个探头,他正好站在拍摄死角,所以只拍到了他三分之一的后脑勺。”   齐北崧将剩下的红酒抿入口中,又问:“老雷,王北风,你们在部队的时候练过格斗吗?”   “都练过。”雷境说。   齐北崧问:“练的是套路还是非套路?”   雷境回答:“其实都是套路。”   “有人练非套路吗?”   “也有。”   “什么人会去练非套路?”   “通常是需要真刀真枪干架的人。”   “这种人多吗?”   “相当少。就算有也隶属于特种部队了,当然一小部分侦察兵也行。”   齐北崧想全球的特种部队都找不出那么朋克的人,能把人眼睛都闪瞎了,所以一定不是!   “除了特种部队的,还有谁会练非套路格斗?”   雷境说:“特警里有一小部分机动人员,专门处突的。”   那个穿网眼袜的也不像特警啊!   “还有吗?”齐北崧问。   雷境想了想:“还有就属于地下组织了,涉hei的,涉恐的,国外训出来的杀手。”   齐北崧依然觉得不像。   “剩下的……要么是综合格斗的选手。”雷境说。   齐北崧心想就那货色还能打综合格斗?小身板就算上了场也得被人嘘下去啊!况且他前一秒还卖屁股,后一秒怎么就能上擂台呢?   其实程几不矮,一米七五绝对有,只是内忧外患之下,人比较瘦。   齐北崧埋头不语,随后冷笑:“算了,只能打草惊蛇了,去把那个姓周的经理给我喊来。”   雷境再次出门,王北风终于忍不住问:“齐少,尸体呢?”   齐北崧怒道:“什么尸体?我差点儿成为尸体知不知道?!”   王北风说:“就……就刚才进来送红酒的那个酒吧服务生啊。”   “谁?”   事情的变故太离奇,齐北崧都快把沈子默给忘了:“哦,他啊……跑了。”   “跑了?”王北风惊讶地问,“怎么跑的?从哪儿跑的?”   “有人帮他跑了。”   王北风恍然大悟:“哦,是不是那个连监控都拍不到的家伙?”   “闭嘴!!”齐北崧不能想,一回想火又上来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吩咐王北风:“你快在屋里找找看,那人好像丢了一只鞋。”   王北风人虽然二,找东西却挺灵光,不多久就把程几遗落在卫生间洗手台下的blingbling鞋摸出来了。   “女的啊?”他问齐北崧。   齐北崧骂:“这么大鞋码能是女的吗?我碰到神经病了你看不出来?!”   王北风说:“神经病还挺浪漫的,我们是不是得拿着这只鞋挨家挨户地去找他呀?”   “滚!!”齐北崧吼。   ——————   第四人民医院到了,程几跳下出租车,进入住院大楼,直奔12病区。   临近午夜,病区电梯口的玻璃门早已经锁上,他本来不想惊动任何人,此时却不得不拍打玻璃门,提醒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来帮他开门。   护士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半晌才蹭过来说:“是小程吗?你干嘛弄成这个样子?”   程几说:“我今天到一个公司的联谊会上表演,怕拖得太晚,所以没卸妆就赶回来了。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护士说:“没事。我这儿有洗面奶,一会你拿去用。”   程几向她致谢,故作平静地问:“我妈今天怎样?”   “老样子。”护士说,“对了,你收拾干净就到医生办公室去一趟,朱医生今天值夜班还没睡,刚才跑来问你回来了没有,他有话对你说。”   “好的。”程几点头,接过护士的洗面奶。   为了不露怯,他在护士站多呆了十几秒,扫视周边情况,很快发现了水房的指引箭头,便先往那边走。   水房里有开水炉子,有洗手池,还有一面时日久远的镜子。   他洗了好几遍脸才把脸上厚重的粉底搓掉,奈何睫毛膏防水,越揉眼圈越黑,一时间无计可施。   他终于看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客观来说是个美人,然而身板孱弱,肤色苍白,眼下发青,头发蓬乱,由于疲累而垂头丧气,总体上讲还是像个鬼。   他只得就这样去找了姓朱的医生。 第九章   朱医生四十多岁,年富力强,举止稳重,请程几坐下说:“你脸色很差啊,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吧?”   程几不了解情况,含糊应了,继续等他开口。   医生于是开门见山,说:“小程,我必须和你谈谈了,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步入了某种误区。我是医生,我和你一样期盼病人痊愈,可是有的时候我们都要向现实低头,向生命规律低头。生老病死就是规律,所谓规律,就是恒定如此,没有奇迹。”   程几望着他。   医生说:“我知道母亲是你唯一的亲人,所以你不愿意放弃,但如果不放弃就足够的话,我们人类早就获得永生了。小程,是时候了。”   程几继续沉默。   医生又追加解释:“治疗已经毫无效果,所有的医疗手段都是徒增病人的痛苦,我希望你还是把你母亲转到临终关怀医院去,让她平稳、平静地度过最后这段日子。小程,这是我们第三次谈话了,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劝你的,像你母亲这样的病患,治疗的结果终究是人财两空,你已经坚持够久,该向前看了。”   程几突然明白这个男孩为什么要把身体和余下的人生交给他了,是因为他走投无路,精疲力尽。   停止治疗,就意味着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母亲,或许往后几十年都难以走出这种负罪感——他是单亲家庭长大,与母亲的感情应该相当深厚。   继续维持,则意味着他必须去卖血、卖身甚至卖器官来筹集医药费,最后依旧无可挽回。   无论哪个选项都令他痛苦不堪,所以他干脆先放弃了自己。   程几缓慢吸气,又缓慢吐出,对医生说:“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好吗?”   医生同意了:“没关系,转院或者出院结账都要明天上午才能办理,你好好想吧。”   听到“结账”二字,程几有些为难,因为他还欠着医院两万多块钱。   在出租车上他用手机查了一下,银行卡上仅剩四千多,这是最后的一点余粮,如果转院,还需承担临终关怀医院的支出。   “朱医生……”他迟疑开口,没抱什么希望,“如果我决定转院或出院,能不能先办手续,等有钱了再来还欠费?”   医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笑道:“行。”   “行?”程几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生说:“别人都不行,但你行,我这就为你担保。”   “这……谢谢您!”程几万分感激。   医生说:“小程,这么多天来,这是你第一次寻求他人的帮助,我怎么能不给面子?其实我想和你谈的也包括这一点,人在世上,独木难支,你不要太孤立自己,重压之下再硬的脊梁也会折断,偶尔求助于别人并不丢脸。你的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想帮你一把,又怕伤你自尊心,怕你不领情。”   “我领情!我领情!”程几一叠声说,“谢谢您,真谢谢您!往后我有什么毛病我一定改!钱我保证还,绝不让咱们医院吃亏!”   医生含笑看着他:“不着急。”   程几告别,走向母亲所在的病房。   病房里并排躺着四个病人,都是危重患者,他母亲的床位最靠近窗户。   病人和陪护家属都已经睡了,程几轻手轻脚地靠近,借着窗外微光,打量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   死亡已经将她带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都藏在各类插管里,把管子拔掉,她也会随之而去。   他想喊一声妈,却怎么都叫不出口,只好坐在床沿,在心中默默地说:这位太太,咱们惨了。   我还不习惯自己有个妈妈,所以刚才打架时完全没有想起你来,我们可能要互相连累了。   因为我的缘故,你很可能会被仇家找到。   因为你的缘故,我将无法放心地离开这座城市以及医院,只得在有限的空间内与其周旋。   程几叹息,俯身在程女士耳边轻语:“明天早上我帮你转院,而后我们共勉吧。”   他找了一张陪护椅躺好,盖上羽绒服,蜷缩身体,不多久就在疲倦的侵袭下睡过去。   迷迷糊糊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后,某个敏感部位渐渐有疼痛袭来,虽然不剧烈,但是漫长。   他翻身坐起,伸手往衣服底下一探,顿时整个人痛得弹跳起来!   他摸到一个东西!   在左侧!   这个东西实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于是又摸了一下……   真的很疼!   他跳下陪护椅冲进病房卫生间,反锁上门撩起衣服只看了一眼,纵然他心理素质远强于一般人,此时也不由一声惨叫:   “操!!!”   本来应该多说文明用语的,但是实在忍不住,因为和他肚脐眼上有颗银钉一样,他的左侧ru尖上有个环。   “……”   他蹲了下来,双手捂住嘴……   肚脐眼上的钉很小,且缩在里面,所以不要紧。   可是那地方……   他刚才徒手爬过楼对不对?还跟人狠狠打了一架对不对?打完架后他还捆绑了对方是不是?他还在对方身上酱酱酿酿有没有?接着还原路返回从外墙爬下来了……   每一个动作都会摩擦到那只环!!   环是死物,它不会疼,而他程几的奶头已经肿得像小葡萄那么大了!   不知道这个东西存在的时候,它只是隐痛而已;一旦知道就变成了剧痛!   不堪其扰,不胜其苦,程几一阵辛酸,佝偻身体落下了两滴英雄泪。   为什么呀?是不是周经理建议打的?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他怎么不往自己的奶子上打洞?!上了这环能避孕还是怎么的?!!   程几抽泣,心想得拿下来啊!当他咬住自己的T恤衫下摆,双手缓缓伸向那个ru环时,心情如风雨飘摇,眼眶被激得通红,泪水从睁大的眼睛里一滴一滴滚落……   他上辈子挺爱哭的,但很少为肉体上痛苦哭泣,因为那些痛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是这次不一样,那个部位太敏感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爬楼之前没发现,打架之前也不察觉,早一分钟发现,就多一点治愈的希望啊!   现在好了,量变转为质变了,这鬼地方发炎该怎么治疗啊?!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那个环,只不过轻轻往外提了一下,就要用全副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叫出声来,就好像有几百个人当着他的面集体用指甲刮黑板,惊悚得头皮发麻!   “……”   他猛地放下了手,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提醒自己冷静。   呼,吸,呼,吸,呼,吸……   不行,他要拿个纸袋子来呼吸,否则会得换气综合症的!   ——所谓换气综合症,就是低二氧化碳血症,患者由于紧张、恐惧等情绪使呼吸变得快而清浅,从而导致血液中二氧化碳的浓度降低,因此头晕眼花,呼吸心跳加快,脸色苍白,手脚冰冷甚至晕厥。用纸袋子盖住口鼻,便可以反复吸入袋子里的二氧化碳,缓解换气综合症。   (以上还是来自百度百科)   程几还真拿了只袋子来蒙住嘴巴鼻子,坐在马桶上喘气,过了好长时间才把眩晕感压下去。   如果手边有一把手术刀的话,他宁愿选择把奶子切掉!   可是不行!奶子是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肿成葡萄大的奶头也是自己的奶头!!   “……”他一边呼吸一边整理思绪。   终于,他猛然站起,将衣服下摆撩起狠狠往在嘴里塞去,塞了满满一嘴,确保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再度挑战取环。   他发现这个身体的喉咙很浅,受了刺激容易吐,嘴里有东西时就一直干呕,那滋味简直无法形容。   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总之他押上了两辈子的毅力和忍耐!   ……   环下来了!!   取下来时他浑身冷汗,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就差点坐在洗手间冰凉的地上,多亏马桶盖就在侧面,再度救了他一回。   胸口的皮肤破了,有小血珠渗出。   这个环应该是近两天刚打的,打的时候有严格消毒,虽说难免微痛但也不至于肿胀,是他自己不好,硬生生搞成这样。   他瘫坐,颤抖,紧紧搂着自己被玷污的身体,   啊啊啊他已经不纯洁了……   然后他攥着环冲出了病房,一路走进病区公共卫生间,进入某一个隔间将那环狠狠地扔进了马桶,一连充了十几次水,额头上青筋还没退下去。   出于迁怒,他连拽带扯地脱掉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包括破洞T恤、齐臀短裤、丁字内裤和网眼袜。   他披上羽绒服回到程女士的床头,抓起一瓶消毒用的酒精,回到厕所隔间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裤子袜子衣服团成一团,放火烧了个精光。   这卫生间本来就兼做吸烟室,所以没有装烟雾报警系统。程几控制着火势,看火焰燃尽后将灰烬捧起,倒进马桶冲掉。   “欢迎回到人间。”他漠然地说。   许久,他走出卫生间,准备到护士站借一支消炎药膏,因为环虽然取掉了,但是痛苦仍在。   可走近才发现两名护士都在打盹,一名以手支头,脑袋往前一冲一冲,另一名趴在操作台上。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程几想想她们的辛苦,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先回程女士的病房。   重新躺在陪护椅上,他发了片刻的呆,忍了忍痛,就这么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缭乱的梦,满眼都是白花花的奶子,贴着他翻滚而来,争先恐后往他脸上杵,他说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不要奶子,还是杵……   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健康的肌肉紧实的男性胸部,往上一看,面孔是齐北崧的,吓得他惊坐而起,捂着心口乱喘,满额冷汗。 第十章   早上六点,护士来量病人体温,见程几醒了,便一脸不悦的问:“为什么还不给病人倒尿袋?”   他还沉浸在齐北崧的乳波中余悸未消,没听懂护士的话,傻傻地眨眼睛。   “你可睡得真死。”护士掀开一点程女士的被子,“赶紧去倒尿袋。”   他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满满的一袋尿。   程女士得的是脑瘤,手术之前就知道极其凶险,因求生意愿强烈,医生允许她上手术台,可惜结果依旧,开了颅发现无法操作后又直接关上。   术后她进了ICU,从此再未清醒,但她身体的其余脏器还是能继续运转,比如肾脏。   按理说术后不能长时间插着导尿管,会引起感染,但程女士这个情况也不属于正常患者了,插着尿管还能减轻一些家属陪护的负担,免得时不时要给她换尿布。   程几从陪护椅上站起来,说:“对不起,我……”   “观察尿袋里有差不多500毫升的尿液就可以倒,你妈妈住院多少天了,你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护士不高兴。   程几还真不知道,他上辈子没照顾过病人。   他笨手笨脚地开始操作,护士在一旁指挥,临了叹了口气,嘱咐让他多替妈妈翻身。   “最后几天应该让她好过些,人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躺着会长褥疮,虽然她已经没感觉了,但咱们看着心疼对不对?”护士小声说。   程几点头,对她笑了笑。   护士问:“今天是要出院了吗?”   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与同事们都颇为关注这个年轻的男孩,觉得既同情又惋惜,感慨生活不易。   其实住到这个病区里的患者和家属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只是想起这小孩和妈妈相依为命,如今最后一位亲人也即将离去,往后的日子真是越发艰难了。   护士只要值班都会遇见他,总觉得这小孩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说不出是哪里,但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比如他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做得还比以前笨,但举手投足间却没了过去的那种压抑感。   护士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心情肯定谈不上好,俊秀的眉头一直拧着,嘴角下撇,可跟人说话时未语先笑,甚至故作轻松,像是为了让对方好受。   而且过去他阴沉沉地不理人,今天竟然有问必答。   程几挠挠鼻尖说:“不是出院,是转院。”   “转到哪儿去?”护士问。   “朱医生说附近有个临终关怀医院,他帮我打听过了,那边说可以接收我妈,而且费用也比这里少。”   护士点头:“那是当然的,临终关怀医院就是进行一些姑息治疗,你母亲深度昏迷着,连止痛针都不用打,也就是补液而已。”   程几又勉强笑,因为眼睛不舒服而揉了揉。   护士以为他要哭,凑到跟前说:“该放弃就放弃,这不是罪过,你妈妈肯定也能理解的,你觉得呢?”   程几点头:“嗯。”   “坦然一点,加油。”护士拍拍他的肩膀。   他笑问:“就是认命是吗?”   护士严肃道:“小朋友,有时候懂得认命是福,我见过太多不认命的了,结果呢?”   护士要走,同时收走了桌上的体温计。   程女士一直低烧,什么抗生素都压不下去,大概是因为她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便开始自动焚烧,与之告别。   程几想起什么,问护士:“您那儿有消炎止痛的药膏吗?”   护士问:“你哪儿发炎?”   “……眼睛。”程几说。   病房里光线暗,护士进来也只打开了患者床头的小灯,见程几一直揉眼睛,以为他真不舒服,于是说:“我这里没有,你等到八点多医院附近的药店开门,自己去买一支金霉素眼药膏吧,你不会涂的话就去找接班护士,我马上交班了。”   “谢谢。”程几捂着眼睛说。   护士走了,程几又在陪护床上躺下,默默想着以后的工作,比如处理便溺,还有洗头、擦身和翻身。   不管程女士能活多久,一个月也好,一天也好,他都要保证她的干净体面。   隆冬腊月,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程几继续睡下,直到天色大亮,看了手表已经接近七点。   病房里其他的陪护家属也都陆续醒来,开始洗脸刷牙打开水,他随之行动。程女士不用吃饭,主要靠输液维持,所以他只需要自己管自己。   临床家属也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与他打招呼说:“小程,醒啦?你辛苦啊。”   程几说:“不辛苦。”   临床家属说:“我半夜听你起来好几次,是睡不着吧?唉,熬呗。”   程几说:“我熬不下去了,要放弃了,今天就走。”   临床家属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凑近说:“你以为我们不想放弃?你看我爷爷八十五了,瘫痪在床多年,这次脑梗又送进来住院,救回来也没意识。其实我们早就想放弃了,但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决定,谁也没胆开这个口啊!”   “小程,我羡慕你,佩服你,真的。”临床家属说,“我真希望有个人来帮我们下决心。”   程几笑了笑。   临床家属说:“小程,你以后要多笑,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程几问:“帅啊?”   临床家属说:“啧,以前不觉得,今天特帅!”   程几大笑,说走了,帅哥吃早饭去了!   只不过他在人前装得好,刚走出病房几步就原形毕露,痛得呻吟出声。   左胸倒是其次,一觉醒来疼痛已经比半夜时好多了,虽然仍钝钝地存在,平波缓进中偶尔突刺一下,但也不难熬。糟糕的是浑身上下的肌肉关节!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被一根根拆散开,又一根根地重新接起来,每一条骨头缝都在互相剐蹭,表示着与邻居的不合拍。   肌肉更是酸胀难忍,尤其是大腿和腰部,痛得他下楼梯时龇牙咧嘴。   至于手和脚更是重灾区,他刚才处理尿袋时笨手笨脚,和他手指关节受伤,不能完全屈曲有关系。   昨天和齐金主的那一架真是打吃亏了,早知如此……呃,早知如此也是要打的。   虽然连步子都迈不开,可他乐观,还是心情明朗地迎接这个世界的第一缕阳光,笑盈盈地往医院对面的一条小巷中走去。   巷子里有人间烟火,一家家早点小吃摊正在营业。他走进门面狭小的豆浆店,买了一桌子早点,吃得又多又快。   从昨晚上到现在他滴水粒米未进,真是饿惨了,热乎乎的豆浆灌入空冷胃中,那感觉就像喝了神仙汤。   小豆浆店的老板娘守着收银柜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他对人家笑,人家也笑,说:“看你吃饭真高兴!大口大口的,像是我老公烧的东西多有好吃似的!”   他说:“是好吃,而且我很久没吃饭了。”   如果这里的时间也和他上个世界一样流动,那么现在距离他牺牲至少已经半年,他是夏天死去的,现在正值隆冬。   半年没有碰过食物,那真是好久好久。   老板娘同情地问:“没有钱吃饭啊?看你瘦的咧,脸色也不太好。”   程几含笑摇头,继续啃包子。   老板娘便自作主张又送了他一只大肉包,说:“以后常来,我店里的东西价钱最公道了,就算钱少也能吃饱!”   程几连忙致谢,再抓起筷子时,忽然找到一点上辈子的感觉。   他过去——说不要脸一点——身后跟着一大摞小姑娘,或许还有小伙子,只是他感觉不出。   颜好只是一部分因素,主要原因是性格好,坦率平和又开朗,跟谁都谈得来,要温柔有温柔,要激烈有激烈,该倔强时倔强,该服软时服软。   其次爱劳动,有活抢着干,能帮忙绝对不惜力。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处男纯情,经不起玩笑,多说一句就恼羞成怒。   当然这些评价都是别人背后送他的,他自己并不知道,只偶尔觉得自己还不错。   所以把他硬拉去做MB可惜了,摇他的屁股还不如招他上门当女婿,摇屁股只是一时,壮劳力能用几十年。   程几填饱了肚子,看着距离医生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便决定在周围走走。   这里的市井万象和他过去的世界区别不大,可能还要略早几年,大概是由于这个世界脱胎于一本小说,而小说的写作时间较早。   程几觉得颇为怀念,像是回到初高中时每天上下学必须经过的街道,连拂过面颊的风都透着熟悉。   路过某个旧小区门口时,他看到一家理发店居然早早开了门,上了年纪的师傅正在里边扫地。   程几走进去问:“剃头吗?”   老师傅诧异地瞪着他,因为几乎没有年轻人会走进这家理发店。   “剃啊。谁剃?”老师傅问。   程几在理发椅上坐下说:“我。”   老师傅真奇了怪了,问:“你要剪什么头呀?我可只会几种中老年发型啊。”   程几说:“随便,短的就行。”   老师傅问:“多短?”   “尽量短。”   老师傅不能把上了门的生意赶走,只好瞻前顾后地给他剪了一个。   程几说太长,再短一点。   老师傅只好再剪短一点。   “还太长。”   “还要短啊,再短就是寸头啦!”老师傅问,“小伙子,你是有什么想不开吗?跟对象吵架啦?”   程几只好到此为止,站起来平视镜子。   没有那些过长的头发,他漂亮利落的轮廓完全露了出来,镜子里的人对比昨天简直脱胎换骨。   他相当满意地摸了摸脑后短短的发茬,觉得正如隔壁床的家属所说,帅的很!一切都是新的,他要重新出发!   他结了账,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刚要昂首阔步就被人撞了。   对方是个小学生,估计上课快要迟到了,所以埋头狂奔,脑袋直挺挺地朝程几的怀里扎,正好扎在他的左侧胸口。   那个鬼地方可碰不得呀!   程几一时间差点痛晕过去,连熊孩子是什么时候跑了的都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才感到内衣有些湿,伸手一摸……又出血了。   看样子非就医不可,他无奈地往医院走,思索这种难言之隐怎么跟医生说,一会儿该挂什么科的号,外科吗还是……   他拿不定主意,只好去问服务台的护士,说:“请问,我朋友……那个,有点不舒服。”   护士忙得很,不耐烦地问:“哪儿不舒服?”   程几说:“那个……胸……”   “胸?”护士问。   “那个……奶……”   “乳房科!”护士断然回答。   程几落荒而逃,去药店买了一支眼药膏,跑进公共厕所隔间,撩起衣服咬咬牙,忍辱负重地自己抹了。   为了保证药效他还简单包扎了一下,总算还好,没昨晚那么疼。   他想回病区找医生办理转院手续,结果在住院楼人头攒动的电梯厅遇到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就不用猜了,反正都认识。   程几远远地看着,冷笑一声:“哟,还不服?”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统一叫“齐北崧”,不要草字头小白菜了,还是北方的高山吧! 第十一章   程几曾经想过齐北崧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通过程女士找到他,原以为是一天,结果只有几个小时。   齐北崧带着一名贴身保镖,两人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子,风衣黑裤,凶神恶煞,既不像来看病,又不像探病,浑身上下散发着寻仇的气场。   等电梯的人群自然而然地与他们保持距离,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走都走不脱。   齐北崧戴着墨镜,俊朗的面孔引得旁人频频偷看,美中不足的是他脖子上缠着可笑的绷带,嘴角还有伤痕裸露。   程几躲在人群后面有些纳闷,暗忖昨晚上没把他打这么重啊,后来才想起自己曾攻击过他的喉头,想必一夜过去,对方那儿也肿了。   程几捂着左胸想:唉,半斤八两,王八不要笑绿豆了,人家肿着能看外科,我要看妇科!   顺便说这小子真是缺乏医学常识,乳腺科不是妇科,属于外科,他还配不上妇科。   程几不傻,知道避其锋芒,毫不迟疑转身就走,综合医院里汹涌的人流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掩护(此外他乃素颜),齐北崧和保镖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快速往医院大门口移动,脑袋里盘算着逃离的方法。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离方法有好几十种,可惜没有一种能够妥善地带走程女士,怎么才能做到不抛下她,又保存自己?   在医院大门口,程几撞见了齐北崧的车,一辆黑色的宾利。   他之所以觉得那一定是齐北崧的,首先因为它是违章停车,而且就停在明晃晃的禁止停车牌下面,嚣张得有些幼稚。   其次它的车牌虽没有8,却有几个连续的9,符合齐北崧C位出道的人设。   再次,他发现齐北崧的另一位保镖就坐在驾驶座上,正敞着车窗抽烟。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名保镖叫做王北风,今后会成为他的铁哥们儿,成天追着他喊“程儿”;他只觉得这大块头真是欠教训,和他那位垃圾主子一样,打一顿就好了。   王北风不认识程几,就算昨晚上见过一面,看到的也是程几化妆后,与化妆前天差地远,所以他的眼神轻飘飘地略过他,望向门诊大楼。   程几默默注视了他几秒,正拔腿要走,突然停步!   宾利车的后车窗贴着膜,从车外看不见车内,但是前挡风玻璃没有,程几从那里看见了车后座有人,而那个人不是沈子默又是谁?   程几顿时大为光火,咬着下唇想,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被抓住了?我是有个老娘躺在医院里快死了才不能逃,你他妈怎么就不懂远处跑呢?   又想,难怪齐北崧等到八点多钟才跑来医院找我,原来之前去弄这小子了!这小子是个大学生,身世简单,知根知底,人又比较单纯,想也知道比较好抓。   程几头痛地扶住了太阳穴。   沈子默就在眼前,再救他吗?还是不救?   唉,当然要救,否则他一旦被抓回去,剧情就回归老套路了,他还是得被齐北崧那啥啥啊!   只是必须得想个招,一个大招,大到让齐北崧犯罪团伙难以招架。   医院门口人来车往,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生正站在马路对面偷偷拍照,他拍的是齐北崧的宾利,这款车少见且昂贵,样子却谈不上夸张,比那些光怪陆离的跑车低调。那男生觉得这车好,说明还是有点儿懂。   程几走到他面前,围笑。   男生瞪着他。   程几说:“出来买忘带手机了,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借打电话是骗子常用的手段,见对方犹豫,程几赶紧补充:“你拉着我的手,我不会跑的,打完电话就把手机还你。”   可人家孩子其实不是犹豫,而是惊艳。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程几都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况且他已经换了一个核儿,原先的阴郁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笑容明媚。   “或者你隔着袖子抓我胳膊怎样?”程几说,“要不抓我衣服?”   男生说:“不要胳膊,不要衣服!”   “嗯?”程几眨眼的工夫,两人牵手成功,十指紧扣,满满的幸福。   “……”   颜狗将手机递过来:“你用吧!”   程几道谢,转过身打电话,他打的当然不是程女士,而是110。   他想了好几个报警的由头,但都觉得解决不了问题,说是乱停车?或者盯梢?或者直接说有人绑架?   不。   他隐约知道齐北崧的势力,这些小理由不足以把他弄进去,很可能警察过来,打眼一瞧是他老人家,转身又走了。   于是他报警说:“我怀疑第四人民医院门口的一辆黑色宾利轿车上藏有爆炸物,周围群众很多。”   他也没瞎说,汽油就是爆炸物嘛!   他知道这通电话会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那些反恐、处突、排爆的人一定会来,除非这个世界没有。虽然麻烦他们白跑一趟,于心不安,但至少救了个沈子默,也不算毫无建树。   程几挂掉电话归还手机,对方接过,却不撒开他的手。   “怎么?”程几问。   那颜狗回过神来,不得不松开,说:“……你手上有伤啊。”   程几说没事,小磕碰而已。   他看了人家几秒,道:“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为什么?好!!”颜狗的心脏砰砰乱跳。   程几想,因为你今天可能会被公安干警轮番盘问直到深夜,虽然他们不至于饿着你,但我愿意给你买杯奶茶先垫垫肚子。   颜狗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程几说:“不做什么啊。”   颜狗暗示那就赶紧做点儿什么吧!   程几纳闷挠头。   颜狗又暗示要泡就泡,别怜惜我!   程几心想这人挤眉弄眼干什么?我老人家死了大半年才醒,回来都跟不上时代了。   “……你奶茶要什么口味的?”他问。   “随便!”颜狗说,“你喜欢就好!”   程几说是你喝。   颜狗坚持己见:“你喜欢就好!”   程几莫名其妙揉着鼻尖,感觉不是很懂现在的年轻人。   终于,颜狗抓着奶茶恋恋不舍地走了,程几隐入人群,看着手表等待。   那些人会花多长时间到呢?   十分钟,不超过十五分钟,先来的一定是辖区警方,随后是更专业的各类机动队、突击队。   那时候齐北崧应该还来不及从住院楼下来——现在是探视的高峰期,电梯客满,无论上下都需要等好久,更何况他们还得找人。   他赌赢了,加上给人买奶茶的时间,十分钟刚过,他就听到了警笛声。   保镖王北风显然也听到了,他关上车窗,打开车门,大半个身子探出去张望。   就在他站起来离开车座、车门要关不关的当口,伺机已久的程几从后方一跃而出,飞脚踹开他,从他的胳膊底下钻进了车子,干净利落的关门落锁!   王北风反应过来,大声吼叫。   程几迅速挂挡,踩了一脚油门倒车!   他开得并不快,因为车后还有人群,只不过这个速度已经足够王北风气急败坏了!   程几手握方向盘,轮流看着倒车镜和后视镜,在距离王北风二十多米的地方突然换前进挡,打方向绕开他往医院的另一侧开去。   后座的沈子默吓傻了,过了十多秒才喊:“……啊!!”   程几扭头,幽幽怨怨地斜了他一眼。   沈子默居然没认出来:“你你你……你是谁?!”   “我是你爹。”程几没好气,“不对,你是我爹,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一趟,尽围着你转了。”   沈子默总算没笨到家,记得他的声音,说:“啊!是你!我认出来了,你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   “因为昨天我穿着工作服。”程几说,“亏你还记得我啊,我让你跑远一点的呢?”   沈子墨着急解释,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是想跑远,但……但我只是回宿舍收拾东西,结果……结果还没出校门就被他们抓住了!”   程几说:“你没逃过命吧,这时候还收拾什么东西?看在我两次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你屁股的份上,麻烦你这回一定给我跑远点行吗,爹?”   “我……我……”   程几问:“你刚才是被车门锁锁着吗?”   沈子默一愣:“啊,是,我从里面打不开车门。”   “现在解锁了,准备下车。”程几说。   “啊?不开这车走吗?”   程几说:“你傻呀?这是姓齐的那个王八蛋的车,简直像个活靶子。再说我刚来还不到一天,这就已经违反了多少条法律法规了,可千万不能再加上偷车啊,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   沈子默问:“多少钱?”   程几掐指一算,说:“大概能买二十个你外加十五个我。”   他回头看沈子默,问:“你带了行李?”   “嗯。”沈子默背着一只双肩包。   “不重吧?”   “不重,里面就几件换洗衣服,我本来想躲到中学同学家去住几天。”   程几说:“好,看到医院的西角门了没?那儿人多,我就在那边停车,咱俩一起往人群里跑。”   沈子默点头。   程几观察后视镜,里面虽然没有王北风的身影,但那人必定还在追。   “准备。”   “走!”   程几挂档熄火,推开车门,往侧面飞跑。   沈子墨紧随其后,两人会合,跑入背街小巷。 第十二章   沈子默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道谢:“谢谢你!我……我真的好害怕,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样!”   程几想,也不会被怎么样,就抓回去谈恋爱呗,只不过不让出门。   他哪里知道自从剧情被他硬生生掰坏了之后,齐北崧抓沈子默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啥,而是为了引蛇出洞,蛇自然就是他程先生。   “换衣服!”程几一边跑一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   “啊?”沈子默没明白。   “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免得你逃跑途中被他们认出来!”程几说,“满大街都是探头,你那件颜色太浅,在监控里比我这件显眼!”   “他们居然能够看到警方的监控?”   程几说:“有些人非但能看监控,还能把你祖宗从坟里挖出来!”   沈子默说:“我是孤儿,我没有祖宗!”   “我打个比方而已!再说折腾死鬼祖宗,总比折腾你大活人好吧?”   程几有些生气,他身上原本就痛得快要散架,结果又来陪沈子默瞎跑,简直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沈子默问:“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程几说:“你身上有钱吗?”   “有一点!”   “我是说现金!”   “有几百块!”   程几跑动着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四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   “我就这么多了,现在你去打个车,到汽车站买短途车票,因为买短途不用出示证件,你可以放心不会留下痕迹!”   “车票就买你觉得最偏僻的乡镇,你可以一站一站买下去,直到你觉得安全了!你到目的地后找一个小旅馆住下,至少住五天,期间尽量不要出门,不要和朋友联系,手机保持关机或者飞行模式,不要用电脑!买东西用现金,不要刷卡,不要用支付软件,不要去网吧之类的!”   “如果五天之后还没有动静,你可以尝试着回来了!”   沈子默问:“为什么?”   程几说:“姓齐的这种人如果五天之内还没找到你,说明是他不想找,放弃了!”   沈子默问:“那……那万一他五天之后还找我呢?”   “那我就把自己送上门去!”程几说,“你放心,那孙子恨的主要是我,我一去你就相对安全了!”   沈子默停下脚步,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程几说:“不为什么!”   沈子默凝视着他:“谢谢。我是说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了!如果不是你,我就被……”   “快走吧!”程几说,“只要躲过了那个王八蛋,你谢我的时间多着呢!”   沈子默跑起来,程几又陪他跑了一小段,眼看小巷的出口就在前方,便停下说:“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干什么?”沈子默惊讶道。   程几说:“我妈妈还在那家医院里,我今天得给她办转院手续。”   “可是……”   “你是个男人,总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怎么逃吧?”程几问。   “……”沈子默低下头,说,“嗯。”   忽然他又说:“我问了你别生气,你是不是逃犯啊?”   程几失笑:“对对对,我是逃犯,看着特别专业是不是?你给我快跑吧!”   他拍了两下巴掌,督促沈子默,后者欲言又止,转身跑开时仍频频回头。   程几注视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慢慢地转身往小巷外走去。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急了,周边震耳的警笛声在他听来特别舒心畅意。   那辆宾利豪车,以及车主齐北崧和手下两位保镖都会被警方带回去调查,就算迅速澄清误会,至少也需要半天时间。   以齐北崧的身份在宏城就等于握有免罪金牌,但反恐处突是特殊岗位,排爆单位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就算明知是齐大少的车,也明知有人报了假警,还是会把那辆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寸一寸地全部检查一遍。   所以齐北崧固然长袖善舞,今天也再没空理会他了,这样他就有时间妥妥当当地帮程女士转个院。   程几走出小巷,逆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明知自己浪费了警力,还是止不住愉悦,忽又想到那位与他浪漫牵手的小兄弟……   “……”   反正年轻人命长着呢,耽误一天也没关系!   ————   长康医院,社区临终关怀医院,一旦进了这家医院的大门,就意味着病人的生命是以天来计算了。   住在里面的患者最长时间为一个多月,最短的还不到两天。   程女士被安排在一张靠窗户的床位,同病房还有另外一位垂危老者,周边环境安静。   患者总是沉默的,但这里的家属、医生、护士和护工,都显得比一般医院轻松,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职责并非治疗,而是姑息维持,减轻痛苦。   程女士被抬下了救护车,管子还是按原样插着,但某些昂贵的药物已然不用给了。   程几安顿好了她,蜷缩在空病床上浅眠,心中软而舒缓,虽然有疲惫,但更多的是轻快。感觉像一次外勤任务终于结束,他浑身酸软地回到办公室,往值班的钢丝床上一躺,摊手摊脚,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想到齐大少爷拼命解释自己不是暴恐分子时的样子,他简直要乐出声来。   烦恼也有,比如没钱了。   他惆怅地在长康医院里转悠,看到一张招聘护工的告示就前去凑热闹,结果管理人事的一位姓张的女副院长直接拒绝,笑着说:“你做不来的。”   程几问:“怎么说?”   张副院长说:“那些都是瘫痪在床的病人,不能自理,甚至没有自主意识,护工要为他们翻身擦身、喂饭喂水、端屎倒尿,这些你都做的来?”   “我试试呗?”   “算了,别委屈自己,回去上学吧。”   程几说,我没学可上,妈妈生病以后我就休学了。   张副院长顿生同情,说:“你要真想工作的话,我表弟的店里需要一个人。”   “什么店?”   张副院长说:“面店,你会扯面吗?”   程几不会,他会扯淡。   张副院长问:“真没钱了?”   程几摇头:“说实话,饭都快吃不起了。第四人民医院那边我还欠着两万多,早上转院过来又交住院押金三千,再过两天我估计得去卖肾。”   张副院长嘿嘿一乐:“卖什么肾呀,我这儿的钱你也先欠着得了,反正每天就是姑息治疗,花不了几个钱。押金我也退你两千,留着吃饭吧。”   程几瞪大眼睛:“您这么好?”   张副院长说:“因为四院朱医生和我打过招呼,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他还说你挺倔的,帮你忙还得照顾你的情绪,我看你不倔呀,挺坦诚的。”   程几啐了一口说:“我一点儿也不倔!我恨不得全社会对我伸出援手,我给您磕个头!”   “不用不用!”张副院长大笑,“我儿子都比你大了,我权当帮自己的侄子外甥!”   程几说:“那么么哒?”   “别过来!”张副院长警惕道,“老阿姨五十多了,不想和二十岁的漂亮小伙子拉拉扯扯!”   程几于是给她打了个千儿。   ————   与齐北崧团伙的遭遇战过后,程几原以为会有三天平静,没想到还是只有一夜。   隔天早上,他觉得精神萎靡,太阳穴抽痛,初开始没在意,后来察觉是发烧了,不用想也知道这热度是哪里催生的……左边,那地方。   其实那里只有一个小伤口,有些肿胀但没化脓,不足以放倒一个人,要怪只能怪这阴寒刺骨的鬼天气,或者怪近两天慌乱的生活,击碎了这个清瘦身体的免疫力。   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揉着酸痛的腰,坐在床头生嚼了两片消炎药。   七点半左右,他到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吃早餐,回程途中发现瘟神又找上门来,并且这次带着更多的人,足够一个小型战斗单位了。   齐北崧此人应该比较适应夜生活,不到半夜不会睡的那种,可他为了寻仇居然连续两天早睡早起,精神感人肺腑!   他没把黑色宾利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四辆同款路虎,像是都改装过,车头上装着炮筒那么大的氙气灯,靠边停车的时候吓坏了路人。   他的六位黑风衣保镖在长康医院门口一字儿排开,个个壮得像一堵墙,凶恶地打量每一个进出的人,虽然不动也不说话,也相当干扰医院正常运营。   长康医院只是个社区小医院,场地是租用了街道旧厂房,加上后勤和办公区域一共才三层楼,不到八十个床位,哪经得起齐北崧这种架势,七八个医护人员当场就慌了神。   程几眼见那位要介绍他去面店工作的张副院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出来,与门口的保镖协商,保镖们则理都不理,个别还冷冷劝她别多管闲事。   程几恨得牙痒,心想你们这都是什么态度?她年纪都足够当你们的妈了,你们居然给她甩脸子?等我学会了扯面,把你们一个个都放在面锅里滚着烫,烫到你们懂礼貌为止!   他没想到更糟糕还在后面——齐北崧居然就守在程女士的床头!   那厮换了一身衣服,高领羊绒衫加皮夹克,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简易折叠椅上,双臂交叉,浓眉紧拧,正凑着脑袋观察程女士。   还好程女士晕得安稳,岿然不动,没被他吓着。   程几见他嘴角的淤青消下去一些,心想老天保佑这人能好了伤疤忘了疼,赶紧撒手,不然太要人命了!   他侦查了几回都没找到途径靠近程女士的病房,只好躲在外围。   这医院楼外有个院子,平常疏于打理,反正那些临终病人也不可能出来遛弯。院子角落有一片小樟树林,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棵树,程几就钻在这片林子里发愁。   他不喜欢抽烟,但心里烦闷时难免上瘾,于是猫着一根接一根地抽。   至于齐北崧那边情况就有趣了,他居然开了窍,懂得发动人民群众了,等看够了程女士,就对每一个经过门口的人围笑。   这王八蛋是相当英俊啊,所以不一会儿,病房门口就挤满了小护士和小医生,人人都兴奋得过了头,听到问什么就答什么,都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生怕说得太少。   齐北崧问:“这位女士是谁啊?”   小护士说:“这是程玉芳,刚刚从第四人民医院转来的,脑肿瘤开了刀以后就没醒过。”   齐北崧说:“哦,这么糟糕啊。”   小护士说:“可不是,现在还好有一点自主呼吸,但如果她再不醒的话,过几天脏器都要衰竭了。”   “她还有多久啊?”齐北崧问。   “这不好说。”小护士思索,“有时候能拖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就是一晚上的事儿。”   齐北崧问:“她是不是有个儿子?”   小护士说:“你怎么知道?对,她有个儿子,刚才还在呢!”   “刚才还在?”齐北崧眼睛一亮。   “对啊,半个小时之前还在,我看着他出去的。”   齐北崧问:“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护士说:“长得挺好看的,清清秀秀一个男孩,话不多,但是挺有礼貌。”   “哦,这样啊。”齐北崧问,“他会打架吗?”   小护士扑哧一笑,说:“打架?我估计他连吵架都不会!”   齐北崧点头,咬着后槽牙想:是,他不会吵架,但他会爬墙、打架、抢人、剥裤子、拍裸照、报假警,而且还他妈的会劫车! 第十三章   他齐北崧别说是在宏城,就算搁整个省内也是没人敢得罪的主儿,没想到偏偏有这么在一个别人看来清清秀秀、很懂礼貌的牲口,骑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   昨天一整天全陪警察耗着了!   他自己被审了半天不说,又被迫搬出了他老子和老子的老子,那两位原本就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下更来劲了,把他拎回去劈头盖脸地训了一晚上,一边忆往昔峥嵘岁月,一边痛斥不肖子孙。   他齐北崧活到二十五岁,也就是十八岁之前比较荒唐,会仗着家里的势力压人,近几年搞公司拼事业,除了偶尔玩几个MB之外没有别的恶劣嗜好。   玩MB主要因为他身后跟着倒贴大军,不是明星网红就是模特,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和他谈真情,一个个都是麻烦,反而没有MB这种明码标价的叫人放心。   总之他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血气方刚,浑身精力,不屑于跟谁谈恋爱,又怕麻烦,总得找个发泄途径吧?以他的身份总不能蹭电线杆子去吧?   这下好了,昨天一过,他的努力在长辈眼里一笔勾销,又只剩下骄奢淫逸,作威作福,寻衅滋事。   对了,再加上一条:涉hei涉恐。   他带几个保镖真不是黑社会,也真不是为了显摆,知道他身价多高吗?知道他出事了整个宏城都会地震吗?   好好一辆新宾利,他自己还没怎么舍得坐,就被一帮排爆的大哥拿着仪器呲来呲去,想想就心痛!   再说那个水月山庄酒吧的小服务生(因为剧情爆改,齐北崧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莫名其妙就跑进他的包房里来,一副欲擒故纵玩情趣的模样,逮着他就骂,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总不能白白吃亏吧?   还没干嘛呢,就被程几一闷棍敲晕了。   晕就晕吧,对方还打他,打就打吧,程几还嘲笑他绣花枕头一包草,空有架子没里子。   笑就笑呗,程几居然又把他弄晕了……后面就不能提了,再提就像个怨妇。   说实话,他第一天就是想给服务生一个教训,好好给他上上文明礼貌课;第二天还找他更不为什么,就为问句话,问完了只要心情好就放人走,哪知道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在警方处,他遇到那个被追查手机号码的男生了。   对方完全无辜,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有个漂亮小哥哥问他借手机,他一时色迷心窍就借了,至于对方给哪里打电话,说了什么,他毫不知情。还含羞带臊地说小哥哥请他喝奶茶,可能想泡他……   泡个屁!!   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值不值得泡!小哥哥想泡,也必须先泡他齐爷爷这么帅的!!   ……不对,方向错了,打住。   王北风那个白痴也是,被人抢了车,居然都没看见人长相,只说是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大街上十个男人里面,至少有八个穿黑色羽绒服!!   不得已又调监控来看,那一片根本没有高清探头,那人又站得远,身影模糊得就像一个小黑点。多亏奶茶店柜台上的摄像头拍到了他的小半张脸(小兔崽子还刻意戴着羽绒服的兜帽),虽然其余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下,但齐北崧认出了他的嘴和下巴。   他嘴上有小唇珠,而那下巴曾经微微扬起,说:“你身材练得很好,可惜不太会打呀。”   可恶吗?可憎吗?人面兽心啊!齐北崧简直都不知道抓住他之后该怎么收拾才好!   小护士和小医生不肯走,病人家属又来凑热闹,围着齐北崧问:“你是程家的亲戚啊?”   齐北崧耐着性子说:“不是。”   “哦,那你是她儿子什么人呀?”   “帅哥你有女朋友伐啦?”   “还用问是她儿子什么人,一定是朋友啦!”   “帅哥我有个侄女很漂亮的,先给你看看照片好伐啦?”   “啊呀没想到他儿子还有你这么有钱的朋友呀?真是有福气的来!”   朋友个屁!我非弄死他不可!   齐北崧被聒噪得烦了,分开众人,喊王北风替他守着程女士,自己往医院小楼外面去,出去之后见侧面有片樟树林比较清净,便迈开长腿向里走。   程几蹲在小树林深处,背对着他。   齐北崧心情不佳,一路埋头点烟,直到走近才发现树后有人。尽管是他主动闯入,但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皱着眉头正要往后退,突然看见那人站起身来。   从身形看就知道那是个年轻人,个子比他矮一点,宽肩窄腰很挺拔,略微显得清瘦。   他刚才肯定也在抽烟,因为四周笼罩着一圈烟雾。那烟应该不太好,味儿有些呛,齐北崧听到他咳了两声。   他的头发削得极短,从侧后方能看见他冻得发红的耳朵。   突然齐北崧站住了,他看到他脖子后面有一颗痣。   水月山庄总台的小姑娘说,送还大衣的人脖子后面有颗痣,一低头就能看见。   那颗痣原来是红色的。   程几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可是起身晚了,因为他头疼、腿疼、腰疼、腹部肌肉疼,尤其蹲久了,说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动。   他轻声叹息,扭头正好对上齐北崧的眼睛,两人瞬间都发了怔。   ——程几是没想到齐北崧也会钻这片树林子;齐北崧是第一次完整地、没有遮盖地看到他的脸,不敢立即确认。   对视数秒后,齐北崧先动,但由于太激动,几乎是一下扑到了落叶遍布的地上!   程几疯了似的向树林外跑去,齐北崧怒吼一声,拔腿就追!   程几这次再没办法回身踢他窝心脚了,他的腿又痛又麻,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跑起来也歪歪斜斜。   齐北崧紧赶两步就搭住了他的肩。程几身子一矮,从他的手肘底下钻过。   齐云松挥拳,被程几一把抓住手腕,迅速换位别在背后。   “!”齐北崧闷哼。   程几也不说话,往死里别,同时抬膝抵住他的背,将他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往地下拗。   两人抵得很近,热乎乎的气息喷在齐北崧的侧脸,他早知道身后这家伙狠,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狠,一出手就是毒辣杀招,和那天晚上好声好气地絮叨废话完全不同!   其实程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知道自己今天状况不好,往后每一次攻击和躲闪都在暴露劣势,所以想趁一开始还有力气,快速把齐北崧废了!   就在齐北崧觉得关节快被拗断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的力道消失了。   程几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摇晃起来,鼻腔里呼出的气息炙烤着皮肤,面颊烘热,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现在真不能打架,一打体温就往上窜,消炎片都压不住。   他停了手,齐北崧便脱身反击,他从侧面让开,动作狼狈。   因为头晕乏力,程几决定暂时不跑,背靠一棵樟树,平复气息说:“我手上有你的luo照。”   “哈!”齐北崧冷笑,“我不怕,我敢保证你在任何一个平台都发不出去。”   “服务器在国外的se情网站呢?”   “任何一个平台。”齐北崧强调,“别他妈想耍小聪明了,你知道自己在对付谁吗?”   程几说:“行吧,既然不能放到网上,那我就把它洗出一万张贴到你们集团的大门口去。你们集团叫做什么来着?”   “宏晟。”齐北崧并不避讳。   程几点了点头,问:“你是宏晟的老大?”   “差不多。”   “你们集团怎么选人用人的?”程几困惑,“让你这种人发号施令?”   齐北崧笑了,他是真觉得好笑。是啊,靠什么选人呢?大概是凭谁是谁的亲儿子,谁又是谁的亲孙子吧?   程几垂下头:“我给你提个醒啊,这样不好,不管是对周围人还是对你自己的成长,都不好。”   齐北崧又气得想笑:真他妈见鬼了,这小子居然开始给他做思想工作了!   他问:“请问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敢给我提醒?”   他看出情况不对来了,程几眼神幽暗,双颊泛着异样的绯红,那必定不是因为害羞而红。   “你……是不是在发烧?”他敏锐地问。   程几说:“没有。”   齐北崧想起刚才短暂交手时对方呼在他脸上灼热的气流,心下一怒,暗说你发烧就发烧,干嘛不承认,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去为难一个病人吧?   程几说:“你守着我妈也行,但要记得替她倒尿袋。”   “什么?”   “超过五百毫升就要倒,最好每隔两个小时帮她翻个身,谢谢。”   齐北崧拧起眉头正要说话,就听到小树林外有人喊:“北崧?在里面吗?”   那是保镖雷境的声音。雷境跟他最久,算起来快五年了,他做什么事都不避他,也不用避,雷老大像一座山那么稳妥。   齐北崧的确搞男人,有时候还搞得惊天动地,但从来不吃窝边草。   兄弟是兄弟,玩物是玩物,他在很多人眼里是空有俊美皮囊的臭纨绔,不过在哥们儿和手下看来,他诚恳到无可指摘。   他扭头望向雷境,余光看见不远处的程几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地掠过疏朗朗的几棵树朝院墙冲去!   “哎!!”齐北崧大喊。   他从来没见过翻墙这么利索的人,将近三米高的围墙,居然像鹞子一般飘乎着就上去了!等他再追击,试了两次爬上墙头,对方早就无影无踪。   雷境追过来问:“怎么了?”   齐北崧吼:“操!这他妈做贼的吧?!”   这句话被刚转过墙角的程几听见了,暗骂你才做贼呢,老子过去是他妈抓贼的!   齐北崧没看见程几刚落地就因为腿软摔了一跤,也没看到他在拐角处几乎昏头涨脑地撞在水泥墙上,光在那儿说:“老雷,可惜啊,让他跑了!”   雷境问:“谁跑了?”   “就那个姓程的小子,”齐北崧跳下围墙,拍了拍手上的灰,“程几。”   “你碰见他了?”雷境问。   “嗯。”齐北崧抬起眼睛。   如果按原小说的表述,现在他应该是“嘴角挂起一抹邪笑,高大结实的身形充满着凌厉的气势,眼睛里散发着灼热的光芒,语气中透露着专制和占有欲,让雷境不禁感到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其实不然,他只是无甚表情地吩咐:“我要回一趟公司,你们好好守着他妈妈,他不会跑远的。”   雷境答应了。   走了两步,又听他说:“让王北风给他妈妈倒尿袋。”   “啊?”   “尿袋里超过五百毫升就要倒。”齐北崧说,“再叫王北风每隔两个小时给他妈妈翻个身。”   “咳,”雷境说,“北崧啊……”   齐北崧说:“你看着我干嘛?没照顾过病人啊?” 第十四章   程几逃出去后直奔第四人民医院,老脸都不要了,挂了乳腺科的号。   乳腺科女医生虽然见怪不怪,但也好笑地看了他半天,说:“你这是外伤,又没有增生,何必来找我?”   此话一出,诊室内外的医生护士大姑娘老阿姨哄笑不已,个别还上来动手动脚,吃这个迷茫帅哥的豆腐。   “如果发现胸部突然长大,或者异常泌乳,你可以来找我。”女医生最后提醒。   “……”   程几逃着出了乳腺科,臊眉耷眼地又去看外科,外科医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给他开了输液用抗生素。   他去拿药的时候发现医生还开了消炎软膏和KY润滑剂,因为不明白,便回去问。   医生说:“X生活要注意安全呐!”   程几说:“我没X生活呀。”   医生推了推眼镜:“年轻人,这是生理性的欲望,是个人都有,没有什么可耻的,做了就做了呗。但和同性要更注意一些,因为更容易受伤,做之前要充分扩张,做之后要注意清理,不要频繁更换X伴侣,尽量使用安全套。来跟我念:洁身自好靠大家,安全套住你我他。”   “可我真的没有……”程几说,“算了……”   他烧得浑浑噩噩,拿了药独自跑到输液室挂水,两瓶盐水下去之后低温降了些,精神随之好起来,只是胃部胀满,什么都吃不下去。   天已经擦黑,走出医院时外面雪落纷纷。   他看过地图,这里和他上辈子的世界略有区别,宏城的位置总体偏东南,临江靠海,气候温润,不到深冬不会下雪,偏偏他就赶上了这个时候。   下面该去哪儿呢?回程女士身边,那是撞在齐北崧的枪口上;在外面呆着吧,天寒地冻,自己的烧还没退。   他隐约记得程家母子为了治病已经把房子买了,但他们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这个地方如果是租的,那真就难找了,因为他翻过原主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没有一个叫做“中介”或者“房东”的号码。   他发了一会儿愁,决定先回长康医院。   虽说程女士基本是个植物人了,但将她完全交给陌生人,他还是不放心。   接近长康医院的时候,他发现大门外还停着的一辆改装路虎,说明齐北崧的人依然没撤。他望着那辆由于落雪而白了顶的车,心里好生烦闷。   他忽然又想起这个世界、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狂情虐爱:豪门下堂妾夫》,也不知道齐北崧这豪门什么时候玩腻,把下堂的福气赐予他程小爷。   程小爷好不容易活过来一回,不说仙寿永昌,至少能谈场恋爱成个家吧?   现在已经第三天,估计快了,再熬两天,顶多五天,齐北崧这股劲头就下去了。   他哪里知道齐北崧玩儿的劲头会淡,是因为那人从来不动感情,不管怎样的大美人玩过就丢,跟过眼云烟似的,反正以他的相貌、家世、财富,就没有弄不到手的人。   但是寻仇他不会松懈的,因为他动了真情啊,爱是真情,恨也是真情啊!   所以他如今对程几的情感特别真挚,都可以写诗了,什么冰山上的那朵雪莲花啊,是坚守的思念……   程几站在病房门口张望,程女士的床头坐着一个人,不是那个被他抢了宾利车的傻大个儿,而是另外一个。   这个人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388包房的门口;另一次是昨天早上,在第四人民医院住院部的电梯厅。   所以这就是齐北崧的贴身侍卫,保安队长。   这人看上去就不好对付,身高不比齐北崧矮,骨架却更为粗壮,从正面瞧几乎像块板。   程几上辈子的哥们儿中有两个是这种体型,由于常年练肌肉,体重大多在八十五公斤以上,普通人被他踢一脚,能从房间的这一头跌到那一头。   跟这种人打就得分情况,如果他练过拳脚,那你必须会躲,否则就会被他摁在地上捶,几拳下去牙都没有了。   如果他没练过,只会拉器械或者往胸肌上抹油展示身材,那你只要稍微灵活些,就能摁住他捶。   程几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能摁住他,但是现在不行,尤其是经过这一整天的高烧折磨,对这个新身体有正确认识之后,觉得还是不要招惹保安队长比较好。   他正要迈步走开,忽然有个病人家属大声喊他:“哎!21床儿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21床就是程女士。   保安队长雷境闻言抬起了头,眼光正好锁定门口的程几。   那病人家属还在废话:“哎,21床儿子,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大帅哥来找你啊?他是你什么人啊?是不是你朋友啊?他明天还来不来啊?如果来的话,我想把我侄女喊来的呀!他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年纪呀?……”   程几根本无心听他咕咕叨叨,沉默地和雷境对视。   “……”   雷境年龄在三十一二岁,气势沉稳,看人时不知不觉会带上几分审视。   忽然程几大步走进房间,坐在临近的一张空置病床上,说:“我病了。”   “什么?”雷境问。   “我发烧了,刚挂了两瓶盐水,体温还在38度5。”程几说,“麻烦跟你们齐总说先停战二十四个小时,等我好了再陪他玩。”   雷境花了一分多钟消化这段话。   程几便用这一分多钟察看程女士的情况,然后脱鞋,脱外套,躺上床,蒙好被子准备睡觉。   “你病了?”雷境问。   “嗯。”程几闭着眼睛说,“你可以试试我的额头。”   雷境说,不用。   病人和常人毕竟不一样,他能看出程几状况不佳。   直到现在,雷境才终于拜见了这位风暴核心。   他记得程几,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苍白清秀的青年和那个浓妆艳抹的MB联系起来,他有一肚子话要问,斟酌来斟酌去,却被程几抢先开了口。   “哥,你贵姓?”程几问。   “免贵姓雷,雷境。”   “那个……”程几睁开一丝眼睛,“停战二十四小时不行的话,十小时也可以,我想睡一觉,还是麻烦你先别报告我的行踪了。”   “哦,你睡。”雷境不自觉就说。   昨天在警方处他也见过那位被借手机的小哥,现在突然有点儿明白那人的感受。程几的请求相当难拒绝,首先他顶着这样一张无辜的脸,其次他的态度相当坦率,对他说“不”,反而自己心虚,况且他的要求十分合理。   程几翻了个身睡去,雷境有些进退两难,偏这时候齐北崧又来电话,问:“那个姓程的回来了吗?”   雷境说:“……没有。”   齐北崧说:“那我过来等。”   “啊?”雷境有些慌。   “干嘛?”   “我说……他万一今天不回来呢?”   雷境很了解他家这位大公子,但最近两天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不好细问。   齐北崧说:“他今天不回来,那我就等到他明天,我就不信他真能放得下他妈妈!”说完便收了线。   “……”   雷境只好推了推程几说:“你另外找张床睡,他要来。”   程几头痛,懵了一阵,才扶着脑袋缓缓起身,问:“你们齐总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雷境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程几想了想,微笑,露出细密的小白牙:“我猥亵他。”   “猥……”雷境简直无语,“你居然敢……?”   “他自找的。”   程几积攒了一下力气才掀开棉被下了床,往病房外走时昏昏沉沉,仿佛踩在棉花上,在门口他回头说:“雷哥,今天谢谢你替我照顾我妈。”   雷境没接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接,程几的语气太稀松平常,那声“雷哥”喊的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另外今天守着程女士的也不是他,而是王北风那个冤大头,他只是十分钟前才过来换班。   程几走了。这家医院有好些空病床,管理又不像普通医院那么严谨,所以不难找到睡觉的地方。   他离开后二十分钟,齐北崧抵达。   雷境在他身边五年,都没见他对自己的亲妈这么上心过,万没想到他居然把这份孝心献给了别人的妈,一天之内跑来看两趟。   望着他顶风冒雪,风尘仆仆,满眼执着幽光的模样,雷境想:程小哥到底是怎么猥亵他的呢?应该不是一般猥亵,是特别猥亵吧!   齐北崧走近,冷冽地问:“那个人一直没回来?”   雷境说:“没有。”   齐北崧不以为然:“哼,狡兔三窟,也不知道躲在哪个洞里呢。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我等!”   他问雷境:“你查到什么了吗?”   雷境说:“关于程几这个人能查的都查了,从户籍信息、社会关系、个人征信以及社交网站记录。”   “有什么发现?”   雷境说:“没什么,就是个单亲家庭的穷孩子,但这个人从小到大应该没朋友。”   齐北崧有些惊讶:“他长那么好看居然交不到朋友?”   雷境看了他一眼,心下说你居然也会承认谁好看?   “个性阴郁,不爱说话,存在感弱,他大学的同班同学中甚至有一半人还不认识他,连辅导员也要看着花名册才想起来,因为他经常逃课,而且是走读,上学期已办理休学。”雷境说。   程几阴郁吗?   不。   程几存在感弱吗?   更不,他攻击的时候气势太强,活像要吃人,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还要挺拔些。   所以真是古怪,整件事都古怪。   雷境忍不住问:“北崧,你为什么追着他不放,他到底怎么你了?”   齐北崧说:“雷哥,下次再碰见他,你试着跟他打一架。”   “嗯?”   “然后你就知道他到底怎么我了。”齐北崧陡然发了狠,“总之我要不惜一切代价,非把这个人弄到手!”   “然后呢?”雷境问。   齐北崧其实没想过然后,随口说:“打死!”   他打量周围,忽然发现床尾有一只小塑料袋,雷境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心头一跳。   那是程几刚才带来的袋子,他出去时神志不清,所以把这玩意儿忘了,雷境也没有注意。   齐北崧从塑料袋中翻出了男用润滑剂和消炎消肿的药膏,幸亏程几将病历、注射卡和医院发票等有时间信息的东西塞在羽绒服口袋里了,否则雷境还真不好解释。   “他回来过?”齐北崧问。   “没有。”雷境硬着头皮说,“这是他早上丢下的。”   齐北崧便把那些东西倒在床上,眼神下掠想了片刻,说:“老雷,暂时抓不到程几没关系,你和王北风必须把这人盯牢,人手不够的话,我让陈川和赵家锐再过来。”   雷境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不能让他出去卖!”齐北崧咬牙说,“这是我的人,我的仇家,只有我才能收拾!谁敢碰他一下,就是跟我过不去!” 第十五章   敌人的朋友是敌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但齐北崧显然不是这个逻辑。   他反正是有王位要继承的,所以想用什么逻辑就用什么逻辑。   雷境赶紧把话题岔开,免得他又爆出什么霸道总裁语录,丢人现眼。   “北崧,你早上让我查他家的地址,我查到了,和他身份证上的信息是一致的,就在工人新村那个老小区里。”   “所以他就住那儿?”齐北崧问。   “目前是。”   “什么意思?”   雷境说:“他为了给她妈妈筹钱治病,把唯一住房卖了,买家就是他们楼下的邻居,价格却只是市场价的一半。”   齐北崧立即明白了:“邻居趁火打劫?”   “对。”雷境说,“但这邻居也总算没做的太绝,允许他们母子在房子里继续住到春节以后,等过了正月再搬。咱们当地有习俗,正月不能搬家。”   齐北崧正色道:“以后碰见这邻居,给我好好收拾他一顿。什么烂人,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想弥补吗?”   雷境很想问程家儿子到底是你仇人,还是你对象?好不容易才忍住。   “明天上午去他家看看。”齐北崧说,“他既然不在医院,说不定就在家呢,去碰碰运气。”   “好。”   齐北崧说:“我早上看到他,感觉他好像是病了。”   雷境想:病了你还撵人家?他想起程几那个“停战二十四小时”的要求,正要提又被齐北崧打断。   “就开那辆宾利慕尚去。”齐北崧又说,“我挺好的一辆新车,他偏要跟警察说里面有炸弹,明天如果运气好抓住他,我就把他捆在后座上闻闻火药味儿,让他给我拆一个现成的出来!”   “……好。”   齐北崧还是走了,齐老爷子的一个电话把他调了回去。他不听他老子的,却听他爷爷的,主要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刚动过心脏手术,他害怕一不小心惹得老人动怒,伤了身体。   半夜,程几的体温又高了上去,他终于无奈地承认,发烧并不是因为他乳头破损,而是由于感冒。   他有多久没有因为感冒发烧了?他因受伤发过烧,因肺炎发过烧,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鉴于本来就隔世了,所以他决定不必那么沮丧。   多亏他年轻,加上病房里温度高,他后来发了点儿汗,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就觉得好多了。   他起床穿衣,偷偷溜到程女士的病房门口观察,发现雷境已经走了,齐北崧更不可能在,躺在隔壁空床上呼呼大睡的是王北风。   王北风身高大约一米九零,小小的病床几乎都装不下他,所以他脚挂在床边和衣而眠,鼾声震天。   程几想金钱权势在哪个世界都是通行证,就这么一拨明显不是病患家属的人,每天面目不善地来来去去,医院居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说不定背后还配合他们对付自己。   王北风睡得死,程几轻手轻脚走过去摸了摸程女士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微热湿腻,和昨天并无差别。但医生提醒过程女士的尿量减少,让程几注意观察。   对于程女士而言,器官衰竭必然会发生,只是早晚。   他惆怅地坐在床边,突然王北风咕哝了一句梦话,把他吓得一矮身,好在那兄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继续打着呼噜。   程几凑近了打量王北风,这哥们的长相比较粗硬,和传统的帅不沾边,属于型男。   程几张了张嘴,无声地对他说,谢谢!   不管王北风出于什么目的,他都谢谢他陪伴程女士。   说实话,躺着两个频临死亡的陌生人之间不太好受(病房里还有另一位丧失意识的老者),王北风愿意这么做,其一说明他胆大,其二说明齐北崧开给他的工资真挺高,其三说明他忠诚。   程几喜欢忠诚的人,不管他忠诚于谁。   程几简单收拾了一下,在清晨离开长康医院,吃完早饭后乘公交辗转前往工人新村,今天他想回家。   他知道房子已经卖了,只是去碰碰运气,因为他发现身上带着一串钥匙,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老公房的单元门以及家中防盗门的钥匙。   在车上他短暂打开了手机,徐乐乐和周经理都给他发过消息,徐乐乐发了三四条,基本是问出什么事了,在哪儿?   周经理也发了三条,第一条是“你对齐少做了什么?”第二条是“躲起来,暂时别出来。”第三条是,“我已知你母亲转院,你先安顿,我抽空来看你。”   啧,仗义!   程几来到这个世界几天,虽然鸡飞狗跳,疲于应付,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和他上辈子的那个一样不完美,却也一样不乏善意,至少在这短短几天内,他所获得的帮助远比伤害多。   唯独齐北崧是反面典型,目前尚未发现可取之处。   抵达工人新村后,他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按图索骥,找到了那套房子。那房子位于五楼顶层,窗户还是那种格子窗往外推的,房龄至少三十年。   楼道单元门是后来社区统一加装的绿色铁皮大门,程几掏出钥匙选了一把尝试着去开,没想到居然是对的。他大受鼓舞,拎着疑似防盗门钥匙赶紧往楼上跑,过不其然,家门也被他打开了。   程几就有点想不通,房子卖都卖了,怎么他还保留着钥匙?莫非是还未交接?   他哪里知道接手这套房子的就是楼下邻居,因为看程女士病得严重,所以在交接完房产后,允许他们晚点儿搬家,但前提是程女士不能死在这套房子里,更不能在这里办丧事。   换言之,程几目前是租住在自己家中。   老公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面积在五十多平米,虽然装修陈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满是母子二人生活的痕迹。   程几在身后关上门,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有一周时间没人回来过了,门窗紧闭,桌子上有一层薄灰。   一共两个房间,较大房间是儿子的,里面有一张书桌一只书柜,上面都码放着专业书;小房间是母亲的,衣柜里有许多条款式过时的裙子,她年轻时一定很爱美。   卫生间贴着早年间流行的白色瓷砖,由于经常清理,依旧泛着莹光;浴缸干干净净,只在水龙头下有一些擦不掉的水渍;厨房玲珑可爱,上下两排橱柜里满满当当地塞着锅碗瓢盆。   程几卷起袖子,开始翻箱倒柜找钱!   可惜什么都没有,没现金,没存折,连稍微值钱点儿的金银首饰都没有,这个家虽不是家徒四壁,但也只剩下些日常生活用具。   破家值万贯,但前提是家里人不能有病!   他如今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老娘要死了,卡里还没钱,仇家财势熏天,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但他仍不觉得救沈子默有错,惹到齐北崧那是没办法,总得承担一点破坏剧情的代价吧?   先前说了,他妥协的时候妥协,固执的时候固执,就算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那天晚上他还是会突入388包房。   他最后在冰箱里找到了小包茶叶,无奈给自己烧了一壶水泡茶,又看到了半新不旧的热水器,便摸索着把它打开,想洗个澡。   浴室的天花板上装着一台老旧的浴霸,抵挡不了深冬的寒气,他迅速脱了衣服站在莲蓬头下冲热水,渐渐地身上和周围环境都暖和起来。由于太舒服,他在浴室呆了很久,直到觉得有些缺氧才出去。   正当他穿衣服时,听到有人敲门。   他的耳朵相当灵敏,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只是纳闷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此外,还有谁会找上门来呢?   他刻意慢慢动作,等待敲门声自动消失,没想到对方相当执着,一直在敲。   门上没有猫眼,他不知道是谁,只好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没想到就此被一个人抱了满怀!   一个男人。   对方的鼻息喷在他的脖子侧面:“程程!”   “……”   程几猛地把人推开,皱眉问:“什么情况?”   虽然用的是同一个身体,但他现在的发力方式不一样,手上的力气比过去大。   那人被他推得踉跄退了两步,仿佛受到伤害似的靠在门边,眼睛里有痛苦,也有期待。   “程程,你终于肯见我了,他们说你退学了,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儿?我一直在找你!”   平心而论,那是个长相中上的男子,年纪和齐北崧差不多,大概在二十四五岁,但是比他瘦弱文雅。   “找我干嘛?”程几说。   “你剪了头发了?”那男人问。   程几莫名又困惑,盯着对方看。他的头发还没擦干,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肤色在浴室中熏蒸得白里透红。   结果对方又扑上来,重重地搂着程几说:“程程,你真帅!我脑子里全是你,我忘不了你,重新爱我好吗?”   又是满满一盆狗血从程几的头顶哗啦啦浇到了脚跟,浇得那个酣畅淋漓,那个痛痛快快,把他刚刚洗完澡的那点热气都浇没了!   操……   什么都不用问了,原主前男友。 第十六章   这个世界怎么回事?齐北崧搞男人也就算了,原主居然也他妈搞男人,找个直男这么难?!   (他也不想想原主如果是直的,怎么会去当MB)   “你放开!”程几吼。   “我不放,程程!”对方搂得更紧了,“你真帅,真让人受不了!”   “你给我放开!!”   那男人居然没头没脑地朝他脸上吻过来:“你爱我一点吧,求求你!我想要你!”   “再这样我动手了啊!!!”   “程程!”   程几抬脚就把他踹出去一米多!   对方立即就趴下了,好半天才仰头苦闷地喊:“程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程几说:“我再给你十秒钟,赶紧离开我的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生气了,头皮都在针扎似的跳,感觉连最后一丝耐心都要被这个陌生人磨没了。   他看出来了,原主和这个人之间没那么简单,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家伙。   原主的手机在他手上,里面没有一丁点儿恋爱的痕迹,就算原主因为与同性恋爱而比较低调小心,但总会有所透露。   如果他在恋爱,那么手机里必定有消息来往,会有一定数量重复的通话记录,会有两人的合照,至少也是显示恋爱状态的照片,比如两杯奶茶,两杯酒,两根勾在一起的手指等等。   然而没有,那只手机里只有些零碎的游戏截图,连自拍都很少,联络最多的是妈妈、徐乐乐、四院朱医生,他甚至没加眼前这人的微信。   原主是突然消失的,不是早有准备要自杀,他应该还没来得及清理手机。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程程!”那人还在强调。   程几说:“最后五秒,从我家里出去!”   既然是不被原主认可的人,那就得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不认可。   “程程!”对方痛喊,“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我也是鬼迷心窍,我这一年也过得很痛苦!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错了?道歉?鬼迷心窍?为什么?   这么说……莫非是劈腿的前男友?   果然,对方下一句就是:“我和她只是玩玩的!”   “……”程几蹲下问,“我以前打过你没?”   他观察对方的表情,说:“没打过是吧?”   他点点头,心想那今天就破个例!!   他单手扽着对方的领子把人提起来,拳头还没准备好,忽然又听到有人哐哐哐砸门,那气势简直是警察上门抓赌或者抓嫖。   真是奇了怪了!他有什么旺宅体质吗?回家来找钱而已,居然这么不定心!   他不耐烦地拽着劈腿前男友去开门,结果门外站着齐北崧。   “……”   大概有十多秒,双方谁也不说话,程几甚至都忘了跑,傻傻地与齐北崧对视,他突然发现齐北崧的眼睛非常俊美,像寒夜深潭,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外面大概是又下雪了,齐北崧森长的眼睫毛上有细密的水珠,那是体温化雪的印迹。   齐北崧比他高半个头,视线向下掠着他,没有鄙夷憎恶,当然也不和善。   突然齐北崧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的正脸发到群里,说:大伙儿认一认,就是这个兔崽子。   那是他的贴身保镖群,里面加他共有六个人,都不是善茬。   王北风呆在长康医院闲着没事,三秒钟内就回复:哟,长得不错啊!   “不用你评价。”齐北崧发了一条语音。   程几被他拍照的动作吓退了一步,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时候前男友先开口:“程程,难怪你不再接受我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程几一怔醒过神来,转脸问:“什么东西?!”   前男友说:“你居然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了吗?我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而已,人人都会犯的那种小错误,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呢,程程?”   程几还开口,齐北崧先问:“喂,那边的,你谁啊?”   前男友说我是许梁。   齐北崧说:“哦,难怪你凉,名字就叫凉。不过谁问你名字了,我问你是谁?”   许梁说:“我是程程的男朋友。”   “我不认识他!”程几放开许梁的衣领子,拧着眉头说。   齐北崧便上下左右打量许梁,那眼神说是看狗都客气了,程几倒是见识过这眼神,就是那天晚上周经理带着他进入388包房,两人初次见面时齐北崧看他的眼神。   “原来是仇家的男朋友。”齐北崧勾起嘴角,“那也是仇家呀,是不是啊姓程的?”   程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横了他一眼。   齐北崧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   齐北崧一拳就把前男友许梁夯在了墙上!   齐北崧一米八五的个儿,八十公斤的体重,就算不打,压你一下都够呛!许梁不过是普通人身形,哪经得起他的拳头,当场跌了个四脚朝天,就这么晕过去了。这比他刚才挨了程几的那一脚要惨得多,程几毕竟只使了个巧劲儿,蹬的是小腿。   “我挺会打的吧?”齐北崧转头,挑衅地问程几。   程几说:“别闹了,傻瓜,你这是欺软怕硬。”   齐北崧说:“你当着面喊过我两次傻瓜,说过我一次幼稚,我都给你记着账呢。”   “那又怎样?”程几冷冰冰说。   齐北崧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是什么?”   “齐爷我以德报怨。”齐北崧说,“他刚才欺负你了对不对?”   “……”   程几指着倒在门口不省人事的前男友说:“报你大爷!如果这里不是我家,我怕把东西打坏,你早就和他躺一块儿去了!”   齐北崧也指着前男友,言语里满是不服气:“你对我这张脸舍得下拳头,却看上了这种货色,你他妈到底什么审美取向?他欺负你你干嘛不还手?”   “我没看上他,我不认识他!”程几怒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些?!”   “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就归我了,我要带你回去!”   程几问:“回哪儿?”   “我家喽。”齐北崧说。   程几眨了眨眼睛,望向齐北崧身后,问:“你想绑我?你带了几个人来?”   齐北崧说:“你真聪明。我是带了两个人,一个在楼梯上等着,一个在下面的车里,两位都当过兵,也挺能打的。”   程几不说话。   齐北崧继续:“你害我被警察关了六个小时,我反过来关你几个小时也是合理的吧?”   “合理!”程几突然点头,答应地很干脆,“那我换身衣服行吗?”   齐北崧进门时,距离程几洗好澡已经超过十分钟,所以没看出他刚换过衣服,于是大方地说:“可以,去换吧。”   程几便往房间里走。   齐北崧跟上,被程几堵在房门口,说:“我要换内衣,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就你?也值得我看?”齐北崧傲慢地说。   说实话,程几不是齐北崧喜欢的类型,或许脸是,但个性绝不是。   撇开“漂亮”这一必要条件不谈,齐北崧向来只玩固定一种类型的男孩,那就是听话的,柔顺的,甚至有些绵软的,为的是省心省力省烦恼。虽然他给人买礼物也一掷千金,但基本上连话懒得跟人说。   不过他又需要说多什么话呢?有的是人倒贴他。   程几绝对是与他对话最多的MB,没有之一。   程几也是他挂念时间最长的MB,完全不能自控。   “不值得看,那你还跟来?”程几好笑地问。   “去啊!”齐北崧止步,一脸拽。   程几便把房门略关上一些,直留两寸宽的缝隙,让他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在动;又拉开衣柜门挡住房门的缝隙,接着抓起床上的一只早已收拾好双肩背包走向阳台,从阳台翻了出去。   程家的阳台没有封闭,外侧有空调外机和支架。他踩在空调外机上,借着楼宇侧面一段避雷针的力,轻而易举的就爬上了阳台的顶棚。   等齐北崧发现不对时,他已经站在了楼顶上。   齐北崧一开始没想到他敢从五楼爬出去,先是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后来才冲到阳台边沿往上往下看。   “在上面!”他确认。   他冲到大门那一侧的楼梯口喊:“陈川!!”   手下保镖陈川答应了一声:“我在三楼!”   “快去找安全梯上楼顶追!人跑了!”   陈川闻言就往上爬,在四楼半看见安全梯。   老公房的安全梯可真不安全,也就是十几根固定在墙内横向平行的铁棍,最低的那根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米多,或许就是为了阻止安全意识薄弱的熊孩子和熊大人上楼顶。   齐北崧又扒着楼道窗户对下方吼:“雷境!!”   “啊?”雷境仰头。   “给我拦住他!!”   “啊??”   齐北崧和陈川好不容易爬上楼顶,发现程几已经从另外一个单元的楼梯下去了,由于没瞧见他的人,所以不知道是从哪个。   这栋楼有甲乙丙三个单元,程家位于中间乙单元,为防止错过,两人分头冲向甲和丙两个单元的楼道。   对于程几而言,这栋楼也有缺陷——它的一侧正好抵着附近单位的围墙,那单位又正好是个银行支行,围墙修得极高,上面还架着电网。   那围墙程几绝对爬不上去,他也是下到一楼才发现无论从哪个楼道出来,最终也只有华山一条路可以出去,而那条路的外侧停着齐北崧的宾利,守着身手了得的雷境。   他真的有些头疼了。   ……   等齐北崧和陈川气急败坏地赶到,已经不见了程几的身影,雷境还在,正望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老雷,你居然让他跑了?!”齐北崧黑着脸问。   雷境摇头:“应该说他太灵活,所以从我手底下跑了。”   “那你怎么不去追?”   雷境还想着那个“停战二十四小时”的约定。   他是故意不追程几的,怕把人追坏了,晚上又发高烧,此外他也搞不清齐北崧对人家到底是什么心理,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北崧有些恼,但也没办法,毕竟他和雷老大的情谊可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破坏了。   他问:“那你和他过招没?”   “过了两三招。”雷境回答。   “怎么样?”齐北崧饶有兴趣,“你觉得他什么来路?”   雷境说:“和我一样的来路。”   “什么?”   “典型的军警格斗出手,可不是和我一样的来路?”雷境纳闷道,“但是我查过他的资料,这小子没有类似的经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程上辈子不是特种兵啊,是特警,处突第一线的那种。   咱们经常看到的是背后有特勤两个字的一般是巡特警,真正一线端枪的特警不是很容易看到。   当然了,你可以尝试做点什么,他们就冲你来了! 第十七章   雷境现在有点儿理解齐北崧为什么追着程几跑了,一方面程几对他做过什么坏事,让他难以释怀,另一方面程几非常有趣。   当然不是那种会讲笑话、会讨开心的有趣,而是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互相矛盾、反差极大的地方,你搞不清它们为什么会融合在同一个躯体里。   雷境说:“虽然我让他走了,但是我在他身上安了个东西。”   说着就掏出了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一番,送到齐北崧眼前。   齐北崧瞥了一眼,笑着拍他肩膀:“雷老大,真有你的!”   雷境在程几的背包里塞了个GPS定位的信号发射器,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比普通的定位仪器精确,误差在十米以内。   齐北崧就在这么看着代表程几的小红点在地图上沿途一点一点往前移动,笑得志得意满。雷境则把APP截图发在了微信群里,获得一连串的阿谀奉承。   “雷老大,棒棒哒~”   “笔芯。”   “这谁呀?那姓程的帅哥儿?”   “雷老大,你这手段上的,潇洒!”   “妈呀,杀鸡用牛刀了!”   雷境回复:这还真不是只鸡,厉害着呢。   齐北崧回复:刚才‘帅哥儿’那句话是谁说的?谁敢说?……王北风,又是你!   王北风电磁静默。   他们正要离开,忽然陈川问:“齐少,上面那个人怎么处理?”   他要是不提这茬,齐北崧都把凉凉的前男友忘了,于是他吩咐说给我留辆车,你们先追着那个人走,随后返身上楼回到程家,关上门把前男友拍醒。   前男友一睁眼发现是他,吓得魂飞魄散,正四肢乱爬要逃,被他一脚踩住了背部。   “哎,凉,你知道我是谁吗?”齐北崧问。   “不……不知道!”   “你是宏城本地人吗?”   “不……不是!”   “哦,那就算了,我也懒得自我介绍了。”齐北崧眯着眼睛问,“你和程几真谈过恋爱?”   “谈……谈过。”   “你怎么忍受他的?”齐北崧诚恳请教。   “他……他……没什么坏毛病啊。”前男友说,“要么就是比较懦弱,比较黏人些?”   懦弱?黏人?恕齐北崧没看出来。   “这位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我先走了。”前男友打算撤退,今天来得不巧,鬼撞门上了,他撞鬼上了。   齐北崧找了张椅子抵着门坐下,翘着他的二郎长腿,打程几他没把握,打程几的前男友他分分钟能赢。   “别走,再说说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前男友只好说:“我是他的学长,他大一的时候我大四,就是学校里认识的。”   “那怎么分手了呢?”   “因为……我毕业了嘛。”   齐北崧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毕业了,有更广阔天地了,所以把他甩了是不是?”   其实是,但前男友不能承认。   “然后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后悔了打算复合?”   也猜对了,可前男友说:“不是,我出差到宏城,顺路来看看他而已,没有什么目的。”   “啧。”齐北崧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吗,程家这扇门其实隔音挺差的。我站在门外听你们吵了五分钟,原来你们俩在说相声啊?‘程程,你真帅,真让人受不了’,‘程程,我只是犯了点儿小错误’,‘程程,我和ta只是玩玩的’……”   齐北崧学得惟妙惟肖,笑问:“哎,那个ta,是男字旁他,还是女字旁她呀?”   见前男友面色仓皇不答,他点头:“我懂了,应该是女的,是冲着结婚去的吧?如果还是个男人你也不会这么尴尬。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牛逼着呢,妥帖着呢,骗一个程几不够,还想拉个姑娘入火坑?我不行,我只喜欢男人,对着女的我硬不了。”   前男友说:“不是……你不懂,我也很痛苦,因为我的家庭压力很大,我的父母亲都是比较传统的人,程几个性又比较依赖,我不可能和一个男的牵扯不清……”   齐北崧打断:“你要脸不?”   前男友语塞。   “要点脸。”齐北崧说,“我家庭压力比你大,我家从老爷子开始个个都挺难打发,但我还是和很多男的牵扯不清。十六岁那年我发现了自己的取向,我爸把我锁在家里大半个月,我楞是把铁栅栏锯断了从四楼跳下来逃跑。我爱过人,也被甩过,都不后悔,如果有错,那错都在我,不在家人,不在对方。当然啦,我成年后有点儿恋爱无能,所有碰见的都是玩玩的。”   前男友又辩解:“情况不一样,其实我和程几主要因为性格上不合适,所以才分手的!”   齐北崧冷笑:“性格不合适,你还回来求复合?”   前男友沉默。   齐北崧给自己点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说:“既然去年就分手了,所以你还不知道他近来的情况?”   他自问自答:“对,你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你就不会‘顺路’了。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特别现实,并且自私,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既当女表子又立牌坊。”   前男友如果放在社会上,也是一名不高不低的精英,但此时面对霸道跋扈的祖宗齐北崧,只得乖乖挨训,脸上青青紫紫肿起好大一块,从剧痛到麻木。   齐北崧磕烟灰,说:“为了打消你的念头,我就说说他目前的情况吧。他退学了,把房子卖了给他妈治病,可惜他妈还是快死了,现在他身无分文,没亲人没朋友没工作,你觉得这个人还值得复合吗?”   “……”   “哎哟,你这人可真实在啊,居然连场面话都不说。”齐北崧问,“你这算是默认?”   前男友默认。   或许到了程几跟前,他退缩时还会口灿莲花,说出许多动听的理由,但齐北崧压迫得他舌头打了结。   齐北崧嫌恶地站了起来,拉开大门说:“行了,滚吧,我居然屈尊降贵地给你讲这么大一通道理,真不值得!别让我再看见你,我禁止你以后来宏城,否则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前男友垂头出门,突然问:“请问能透露一下你是谁吗?”   他想问的是齐北崧的身份,比如是哪位高官的儿子,或是哪个集团的少东,或者哪个组织的头目。他毕竟还得在社会上混,如果得罪了齐北崧这样身份的人,又不弥补,他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可齐北崧却说:“我敢保证,我是程几目前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不用保证,因为就是!程几被他撵了好几天了,想到他就头痛欲裂。   “还不滚?!”齐北崧喝骂。   前男友飞也似地逃下了楼。   齐北崧在他身后吼:“跟我抢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前男友走后,齐北崧又多留了几分钟,因为他觉得奇怪。   他是天生喜欢男人,所以脑中有个雷达,对方是直是弯他差不多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深柜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谁让他帅得让人合不拢腿呢。   他确信程几是直的,可直男为什么会有个前男友?直男又为什么会去水月山庄当MB,而且煞有介事地跟着经理过来他的包房?   突然他一拍大腿,说:“操!高级货,难道是双的啊!!”   也不对,双的他也能察觉啊……   程几真是个迷,特别迷……   另一边。   程几不知道自己背包里多了样东西,跳上出租车时着实捏了一把汗,他看得出来雷境今天是有意放水,感觉这个人倒也不坏,如果他不是齐北崧的走狗,往后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两人简单过招时,他问过雷境的来路,雷境说以前在反劫机干过。   反劫机中队一般属于武警机动支队特战大队,专业处突,综合素质可想而知。   “是特种兵啊……”他喃喃。   以特种兵的身手来打警察,算不是作弊啊?   不对,雷境是退役的,他可是现任的。   ……更不对了!他都转世投胎了还算什么现任?   程几头有点儿疼,觉得以后绝不能撞在雷境手上,否则他这几下便成了花拳绣腿,因为他就是特种兵教出来的,大家都是差不多出手。   “什么特种兵?你?”出租车司机八卦地转头问。   程几觉得这位老兄有些眼熟,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天晚上从水月山庄接他的那个,路上还给他放什么林冲夜奔,够应景的!   他没好气地说:“师傅,你到底是开白班车还是夜班啊?”   出租车司机说:“哎?你认识我啊?我开夜班哒,白班由我老婆开,但是今天我老婆病啦!”   程几说,我也病了,赶紧送我去第四人民医院吧。   司机说:“怪事儿,这四院最近是不是生意特别好啊?前两天半夜里我还送了个丑八怪死人妖去。”   程几气得直翻白眼,干脆绞着双臂不说话,听司机还咕叨,他怒道:“快开!开慢了说不定我要死在你车上!”   司机说:“哎?巧了,那天晚上人妖也说过什么死不死的!”   程几冷笑:“师傅,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计价器做了手脚,跳得比正常快,你是准备上运管处还是到交管局解释去?”   “……”   司机说:“哥,我这就送您去四院,您坐稳!我给您放一首轻音乐,因为人生就像一场戏,大家有缘才相聚,多听音乐少生气,活到百岁不足奇!”   ……   程几去的还是外科,因为昨天医生拿捏不准的情况,让他抹药后二十四小时再来看。   他敏感部位上的红肿基本上已经消退,疼痛也大减,医生帮他把肚脐眼里的银钉也取出来,表示往后没事了,再也不要随便往身上打洞。   “感官刺激都是别人的,疼痛和感染风险才是自己的。”医生语重心长。   “不是我打的。”程几说,“……算了。”   由于他早上才退烧,为保险起见,医生多给他开了一天的输液,防止体内炎症死灰复燃。程几缴费拿药去了输液室,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跟踪。   大输液室里人满为患,都怪最近气温走低,时而有雪,催发了许多人的新病旧疾。   程几被扎了针以后,独自一人举着输液瓶找角落坐下,看着公用电视上的肥皂剧发怔,耳边孩子哭,大人叫,一片嘈杂。   大约十分钟后,雷境带着陈川与其他人在第四医院碰头,除了扎根在长康医院的王北风,他们来了四个人。顺便说齐北崧核心小队一共六人,外围人员就多了,少说几十个。   陈川性格伶俐,对于程几来说又是生脸,所以被雷境派出去刺探。   他按照GPS所示的位置到观察室、注射室、输液室转了一圈,回来说:“正在挂水呢。”   “病还没好?”雷境问。   陈川说:“嗯,而且就他一个人,看着怪孤单的。他和老齐之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老追着他不放,这两天连正事儿都不干了。”   雷境说:“不知道。”   “难道老齐喜欢他?这人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啊。”陈川说。   雷境问:“齐家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就为了让你八卦?”   陈川坏笑:“我也就是好奇嘛,老齐从来没这样追过一个人。”   雷境走到一边给齐北崧打电话,如实相告,后者只说了句“今天先撤”便收了线。   雷境举着手机说:“哦哟,这人良心发现可不容易!”   他招呼兄弟们离开,告知今天不能骚扰程几。   陈川问:“那明天继续骚扰?”   雷境叹了口气,说:“晚上我得找北崧谈谈。从我的角度看,程家母子处于人生的最低谷,一根稻草就能压垮,北崧要报仇也不能是现在,否则就和那个趁虚而入低价购房的邻居没有区别……”   他话音未落,齐北崧电话又到:“让王北风别撤。”   “啊?”   “让王北风继续守着程几他妈,有事还能搭把手。”齐北崧说,“叫他负点儿责任,别浑浑噩噩的!”   “……”   局外人陈川评价:“老齐孝感动天呐!”   雷境说:“陈川,王北风撤,你去换他的班。”   “啥?!”   “你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比较不浑浑噩噩。”雷境说。 第十八章   程几只有一瓶盐水,大半个小时就挂完了,他走出输液室,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全在监控之下。   他先去往长康医院,绕了两圈后发现病房里没了警惕性不高的王北风,却多了另外一个精悍男子(陈川),只得无奈走开。   他心里烦闷,突然又想到工人新村的那个家,顿时后背一凉。   ——他上午出来得匆忙,居然把家留给了齐北崧!   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趁他走了打砸抢一番,虽说一件衣服就值几万欧元的人应该看不上他们家那点破烂,但为了泄愤,肆意糟蹋总有可能吧?   糟蹋了东西不要紧,那房子可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万一哪儿掀了块墙皮卸了扇窗户,说不定还得赔钱!   他急急忙忙往家中赶,开单元门时一切正常,开大门时也没觉得有异,直到打开房门,才看到齐北崧正躺在他的床上看电视,也不开声音,静悄悄的吓死个人!   程几吓得一个趔趄,用亲切的古早风描述:有草泥马奔跑而过,留下漫天烟尘。   “……你……”   齐北崧说:“你看我多负责任啊,替你看门到现在。”   “你……你居然一直没走?”   “对。”齐北崧点头。   他撒谎,他只不过是发现程几的小红点从长康医院往这个方向移动,然后提早一步赶到罢了。   顺便说他非但没帮程家看好门,上次出去还忘了锁,幸亏这段时间内没有小偷光顾,以及刚才是散步大妈帮他开的单元门。   “你私闯民宅是犯罪懂吗?”程几说,“换在能合法持枪的国家,我就一枪崩了你。”   “上次你私闯我的包房,这次我只是替你看家,我们非但没扯平,你还欠我一个人情。”齐北崧叼着烟,神情带着痞气。   “……”程几无奈地蹲下,“齐先生你到底想怎样?我给你道歉行吗?对不起,对不起!”   齐北崧转开视线,继续漫不经心地看宫斗剧:“道歉有什么用?”   程几说:“既然道歉没用,那我手里还有你的裸照,总有用了吧?”   “有用!”齐北崧说,“你可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下,欣赏我的脸啊,身材啊,那儿的尺寸形状啊,免得你晚上太寂寞。”   程几脸都白了,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他看裸男不会鸡动,尤其对方还是齐北崧,他只会把手机摔掉。   他说:“齐先生,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违法了!但是我违法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你有加害他人的意愿……”   齐北崧打断:“我加害谁了?”   “那个酒吧服务生。”程几说。   “哦,不提我都忘了。”齐北崧说。   程几有些后悔给了沈子默几百块钱,让他躲到穷乡僻壤去,齐北崧这厮大概连一秒钟都没想起来要去追踪他,光围着自己磨了。   齐北崧说:“那天在公司很不顺利,晚上我心情不好,多喝了点儿酒,自控力就降低了,平常我不那样。”   程几心想:你这是在解释吗?和我解释什么,有本事对受害人解释去!   “我有错,齐先生你也有错,我们各退一步吧。”他恳切地表示。   “退?”齐北崧说,“我不退。”   “不退也行,请你不要躺在我的床上抽烟还有剥松子好吗?”程几问。   “我找不到烟缸。”齐北崧说,“这松子有点哈喇味儿,买多久了?”   程几找了只一次性纸杯,递到齐大少爷的鼻子底下。   齐北崧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当小垃圾桶用,程几把房间窗户打开,散去满屋子的烟味,仇敌共处一室,相距不到两米,这一刻居然颇为平静。   程几不讨厌齐北崧,只是拿他没办法,那感觉就像惹到一只凶神恶煞的大狗,它追着你咬,你避之不及但不会打心底里厌恶,因为那是它的本能反应。   再说程小爷胸襟广阔,连把他害死了的人都不讨厌,凭什么去讨厌一个激情燃烧的霸总,等他自己烧完不就行了嘛!   忽然齐北崧关了电视,把面前的东西一收,脱掉外套说:“来吧!”   “干什么?”   按一般套路应该回答“干你啊”,但齐少说的是“干架啊”。   他表示:“姓程的,我恨你并不是你那天打扮得奇形怪状来吓人,也不是你突然闯进来放走了那名服务生,而是你说我不行!”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行了?”   “别赖啊,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说我练得很好,就是不能打!”   “你是不太能……”   齐北崧在床上站直了,由于他个子高而老房子层高低,脑袋几乎撞到天花板的灯。   “所以我要再次验证一下,我到底能不能打,到底行不行!”   程几惊讶地问:“在我家打?”   “打坏什么,我按十倍或者一百倍价格赔你。”   “但是这里放不开手脚啊!”   “雷境说你是军警格斗的出手。”齐北崧说,“所以是谁教你的?”   程几说:“没人教我,看电视学的。”   齐北崧嘿嘿一笑,说:“是吗?弄得我也想学了。来啊,再打一场!不管输赢都算我的,反正你也跑不了,我的人就在附近守着呢!”   “……”   程几突然不想跑了,他脱掉外套,活动脖子、肩膀和手腕,打算一了百了。   “齐先生,既然你想学,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要义,当然也是电视上看到的。”他说。   “什么?”   “尽量一招制敌。”程几缓声说,“因为没有那么多机会。”   他说着就跳上了床,一脚飞踢齐北崧的裆部,却没有真踢,等齐北崧下意识弯腰护住要害部位时,他击打了他的太阳穴。   这一拳并不重,程几也没用拳尖只是平击,齐北崧没受到实质性伤害,但因为冬季的床上比较软乎,他失去平衡后摔倒,并且滚落在地。   程几站在床上,居高临下说:“这后面还有几个连招,但是我不用了,杀伤力比较大。”   齐北崧狼狈地爬起来,不满地喊:“这不算!你怎么老打别人的脸?!”   “你也可以打我的脸。”程几说。   “不许打脸!!”   “好吧。”   齐北崧反身上床:“再来!”   这次他先动,右直拳挥向程几的头部!   后者用左手格挡,另一只手插过他的肩膀上方,从后侧夹住他的颈部!   “!!”   程几身体突然转向,髋关节贴住他,膝盖屈曲向下弯腰,腿上一用力,他便从程几的肩侧摔了过去。   ——而且还没能摔在床上,直接掉到了床下,并且撞上了床头柜,他的腿太长了,脚下这张宽度只有一米五的小床容纳不下他。   身形交错中,程几的短发擦过他的面颊,分明有些扎,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热,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在小树林中,对方从身后贴着他时,因为发烧而同样热乎乎的气息。   程几有一种少年气,很难形容,或许是气味或许是感觉,总之清爽明快,像是雨后的青翠竹林,竹露打落林间花。   毋庸置疑,他很好闻,他是干干净净地站在你跟前,并且似乎会一直这样干净下去。   程几见齐北崧躺着不起来,便蹲下问:“怎么?”   他还没开始锻炼增肌,身高体重都差齐北崧一截,刚才那一下完全是巧劲。说实在的也挺吃力,你用巧劲儿摔三袋大米试试?   他说:“如果在实战中你这样被摔出去,还不抓紧起来的话,说不定就要挨上一刀,或者被捶得起不来了。”   齐北崧说:“实战?”   程几说:“电视上看到的,你喜欢看武打片吗?”   齐北崧点头:“你可真是个小天才,光靠看电视就能打实战啦!”   他脱掉了高领羊绒衫,里面不是秋衣,而是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这家伙火力旺,大冬天穿得也不多。他扔开衣服,在只有五六度的室温中光着小臂,恼火地说:“再来!”   程几说:“不能再来了,再来我的床都要塌了!”   “塌了我就到欧洲去定制一张奢侈品牌两米乘两米全包围小牛皮床送你!再来!”   程几想:两米乘两米……这尺寸我房间倒是勉强能放下,但也只剩一张床了。   “再来!再来!”齐北崧催促。   程几便不等他站稳,忽然弯腰抱住了他的左腿!   “?!”   程几左腿伸入他两腿之间抵住,飞快转体,用整个身子转向的力量去别他的支撑腿右腿。   齐北崧失去平衡往后跌坐,程几并不放手,顺势压住他右腿,紧抱住他的左腿往上猛扛了一下,扛得听到齐北崧关节“咔哒”一声。   “……!!”   程几撒手,齐北崧捂着剧痛的腹股沟又摔下了床,他刚才惨被强行开胯,腿间的韧带剧痛不已,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他明白如果硬碰硬比力气,这小子只有被他压的份儿,但人家太清楚什么时候该爆发,以及爆发力应该冲着哪个角度哪个部位,如果不是曾经打过成百上千次,出手哪会这样干脆清晰!   齐北崧倒地,因为要面子而咬牙不肯漏出一丝声音,连翻来滚去都不肯,就是死撑!   程几总结刚才那一局:“你太硬了,如果换我的话,那样子不会疼的。”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齐北崧才缓过劲儿,听他这么一说,就无论如何也得占嘴上便宜:“是啊!我特别硬!你要不要试试我有多硬?他妈的爽死你!”   他没撒谎,他真ying了,从闻到程几身上的味道开始,刚才被抱住腿的一瞬间简直是兵荒马乱!   但是不应该啊!   他对着一个漂亮但丝毫不解风情的直男,一个打他打得正开心的人,一个从内心来讲谈不上喜欢的家伙,居然就这么ying了,简直毫无道理。   齐北崧在床上时的确只喜欢男人,但他不是种马,不是见个男人就那啥,否则他周围几乎全是男人,他每天还用干其他事儿么?光升旗降旗了!   所以他相当惶惑,赶紧把反应忍下去,觉得自家老二真是不要脸,想一出是一出,还好他要脸!   程几平白无故被占了便宜,哭笑不得,只得大人有大量,不往心里去。   “跟你说了不能在房间里尤其是床上打,你个子高,空间小的地方对你不利。”   齐北崧偏要挽尊:“我喜欢!我第一次跟人上床不为Z爱,而是为了这个,刺激!”   “……”程几脸又灰了,心想你他妈刺激了,我的人生希望都被你掐灭了,我第一次跟人上床,居然是为了这个!   终于齐北崧站起身,程几以为他还要打,便作了个格斗准备姿势,没想到对方神秘兮兮地说:“我察觉你一个弱点。”   程几愣怔。   “你怎么不绞我了?”齐北崧说,“你好像都是站着在跟我打,上次地面技巧呢?是发挥的空间不够,还是身上哪里疼不能碰?”   齐北崧可真不笨,他发现程几刻意护着左胸了。 第十九章   程几心虚,以至于表情微变,他开始觉得自己托大了。   齐北崧要是不聪明不敏锐,怎么能从十六岁起就和大家长们因为性取向而斗法,并且很快更胜一筹?怎么能年纪轻轻就在宏晟上位?   他只是出身太高,资源太多,得到太轻易,所以不用那么聪明外露罢了。   齐北崧抓紧问:“是肋骨疼?”   “没有啊。”程几说。   “没有你为什么护着?”齐北崧问,“这两天你生什么病?”   “知道我生病,你还和我打?”   “是你打我!”   两人还要吵,结果此时床塌了。   这张床的年纪比程几还大,是一张老式简易木床,构造为一块床板架在木制床框上,刚才两人打了半天,早把床框接头处给弄松了。   他俩的站位是程几站床头,齐北崧站床中,相距不到一米,现在塌的是床头。   程几猝不及防向后栽倒,慌忙背靠床头板维持站姿,可齐北崧没能平衡得了,他虽然脚下落差不大,四周却无依无靠,猛地朝程几方向倾斜过去,两人的脑袋磕在了一块儿!   程几哪经得起齐北崧突然这么一下,再说他是侧着脸,于是好巧不巧,被齐北崧的前额撞到了太阳穴。   ……这算是因果报应,所以别老惦记着打别人太阳穴,佛祖都给你记着账呢。   齐北崧只听“咚”地一声响,额头一阵剧痛,慌忙用单手撑住墙壁,眼见着程几在他面前软了下去。   不会吧!!   他扶着撞得通红的前额喊:“喂,姓程的!”   “程几?”   “……”   “真晕啦?”   齐北崧匆匆跳下倾斜的床,俯身观察程几,一时无语。   这算个什么事呢?他堂堂齐大公子、齐总裁、齐帅帅,制服对手不是靠实力,也不是靠魅力,甚至不是靠权势,而是靠铁头?   这如果传出去,他在十里八乡就没法混了!   所以对不起,他不认!   他不认也有道理,从真实情况来讲,他的头硬只占20%的原因,还有30%是程几这个身体抗打击能力比较弱,50%是程几这两天偶感风寒,原本就有点儿耳鸣头痛。   “起来吧,地上凉。”齐北崧说。   见没回应,他只好把程几从地板上抱起来,扛到另一个房间,放在程女士的床上。   程几四肢绵软,晕得比较彻底,这样动都没醒。   齐北崧又闻到那股新茶翠竹般的味道,清淡而顽固。他想起来了,那是某种香皂,他小时候曾用过。   那时候他的父母亲成天忙于工作,他跟着齐老爷子和齐老太太生活。   两位老人年轻时吃过苦,不管后来地位多高,骨子里还是讲究节俭和艰苦奋斗,日常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工薪阶层一样,比如香皂牙膏洗发水什么的,都是超市里的廉价大路货。   没想到这三五块钱的东西居然这么好闻。   他像个傻子似的立在床头,过了会儿,他掀开被子替程几盖上,然后趴在他的脸侧端详。   他觉得王北风没夸张,程几真好看。   他是美人在骨,架子生的好,当然皮相也好,若硬说有缺陷,那就是眉毛略淡了些,让他在无知无觉中显出了三分阴柔。但是不碍事,因为当他醒来,便又是英气勃发。   齐北崧见过太多美人了,玩过的也不少,程几在他玩过的人中,相貌排不上前三,身材排不进前五,如果不是程几待他这么恶劣,他或许连扫视他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因为扫视他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直的,齐少屁股后面跟着人数众多的倒贴大队,各种演员明星模特网红二代总裁董事哭着喊着要做他的情儿,他犯不着撩直男。   那么这位直男为什么要撩他呢?   不对,“撩”是代表兴趣所指,是有后续的;这位直男没有后续,并且从这几天的遭遇战分析,他的确是打了就想跑,拔什么无情,一点不负责任!   “你到底图什么呢?”齐北崧轻声问。   “别人接近我都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程几还没醒,眼睫像是一双静止的墨蝶,挨了撞击的太阳穴有些泛红,但唇色苍白。   他翻过程几的手背,看见两个输液的针孔,昨天一个,今天一个。   雷境几小时前跟他打电话说程几病了在挂水,他还指示别人先撤,结果自己却跑来堵人家,这行为谈不上光彩。   他试了试程几的额头,觉得没有热度,这才略微放下了一点心。   等一下,放心?他为什么要放心?程几有什么资格让他提心或者放心?   “……”   齐北崧忽地站了起来,套上衣服,跑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   烟气缭绕,寒风吹得他发丝纷乱,他心中有很多念头,比如是守着还是离开,比如是否要把人送去就医,比如还要不要继续追着人不放……可惜只抓住了最恶的那个:   程几趁他晕厥的时候给他拍裸照,为什么他现在不能以牙还牙?   他扔掉烟头就往房间去,掀开程几的被子,狞厉地想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程几微微偏着脸,毫无防备,他刚才是穿着毛衣和齐北崧对打的,毛衣里面也只有一件秋衣,而且比较宽松。   齐北崧掏出手机,猛然撩起了程几的上衣,十秒钟后缓缓放下,然后又撩起,又放下,又撩起……   小奶头长得挺好看……不对,重点错了!   他清楚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是不能把这个东西和程几联系起来。   玩意儿虽然摘了,但痕迹仍在。   这个东西他没玩过(齐帅帅没有SM的癖好),但早八百年见过,带它主要的作用是视觉刺激,助性。   通常在床上,在那种时刻,疼痛夹杂着兴奋,羞耻掺杂着暴虐……   但这个人是程几呀!像竹林像清茶一样的程几,一招就能把他制住的程几,谁敢这么玩他?   也为了那事儿?两个人耳鬓厮磨,肌肤相触,敏感到极点……   他抗拒没有?哭泣没有?流血没有?   他把齐北崧都不放在眼里,又是谁会让他这么心甘情愿?   前男友?放屁吧,不可能!   那是谁?是哪个混蛋?哪个不要命的敢越过齐爷爷搓揉程几?!!   ——这里代替已经失踪的剧情管理员解释一下,程几关键部位带环上钉是徐乐乐那个衰人闲着没事儿撺掇的。程几(原)当时内心比较苦闷,想籍着身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心灵上的压抑。   程几不管是原来那位,还是现在这个,都纯着呢,齐北崧自己胡乱发散思维。   齐北崧放下程几的衣服,给他盖好被子,捧着脑袋在屋里乱转,他想不通……   他脑中的雷达不会有错,程几就是根筷子,直戳戳的,但他的某些方面又没那么直,比如前男友,比如当MB,往ru头上打洞……   除此之外,还有个男人在搞他,而且还搞得像模像样,各种情趣!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精神分裂吗?!   正当齐北崧转到第二十圈时,床上的程几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那双极黑的眼珠就这么默默地、幽幽地盯着他。   齐北崧扭头而视。   对视逾久,他觉得自己也有些精神分裂了……   程几见他不说也不动,便扶着刺痛不已的太阳穴哑声道:“不打了,让我缓缓,今天真不行,算我欠你的……”   为了不打,他还怂怂地捧了一句齐北崧:“你真硬。”   这句话省略了一个“头”字,多么大的忍让与牺牲。   这句话也戳进齐北崧心里,戳得他莫名一抖,为了掩盖反应他皱眉道:“你这个人有问题!”   “对,我有问题。”   “你有很大的问题!”   “是,问题很大。”只要齐北崧今天不再折腾,说什么程几都顺着。   齐北崧担心露馅不肯看他,抓起外套说:“我走了!”   “咦?”程几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打发,惊讶地支起了半边身子。   “今天算了,明天再来找你。”齐北崧说。   程几又苦起脸:“明天也算了吧,反正我欠你什么——钱也好命也好——我认!咱们彼此都清净几天行吗?你不是想和我切磋吗,那就给我几个月练练腹肌,否则我也发挥不出真实水平啊!”   “不给!”齐北崧说。   没腹肌都能把他打成这样,有腹肌那还得了?   程几无可奈何地叹气。   齐北崧走到房门口,不回头地问:“你为什么不揍他?”   程几问:“揍谁?”   “揍……”齐北崧欲言又止,“……算了,走了。”   程几目送他离开房间,心里暗骂:莫名其妙!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谁欠揍?   忽然齐北崧又回来了,说:“隔壁塌了的床你别动,我一会儿喊人送张新的来。”   “不用。”   “等着!”   “不用!!”   齐北崧带上门走了。   “……”程几瘫向床面,过了几分钟,开始觉得头侧原本麻木处针扎似的痛,一阵一阵,起起伏伏,嗡嗡作响,这里面有齐北崧的功劳,也与尚未痊愈的感冒有关。   他想起这个老小区门口有一家药店,便打算去买盒止疼片,结果刚起身站立就弯腰吐了。由于胃口不佳,他今天没吃什么,此时只吐出一点酸水,从食道到喉咙火热灼痛。   “操……”他骂齐北崧,狗日的不会把他撞成脑震荡了吧?   他只好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尽量平稳呼吸,也许是因为头疼,也许是越想越委屈,泪水不经意间就涌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吸了吸鼻子,觉得应该克制一下,结果事与愿违,眼泪像开了闸似的顺着眼角大颗大颗滴落,滑入鬓边,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天快黑了,晚上还会有雪,低垂的乌云仿佛就压在楼角。   家中没有暖气,老式的窗户不太密封,丝丝寒气从缝隙中侵入,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冰凉湿腻,一张凄风惨雨、山穷水尽的脸。   他决定再丧五分钟,然后收拾心情去买止疼片,无论怎样他还活着,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不是让他躺在被窝里哭的。   他今天不能呆在这里,必须回长康医院去。   程女士的状况不好,下午在四院输液时,长康医院的床位医生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说程女士的许多指标都已经在崩盘边缘,或许支撑不到十天。   临终关怀医院的病人不用抢救,他们只会安静地离去,而那时不管他们有无意识,都需要亲人陪在身边。   他要去守着程女士,祈祷她安然往生,所以他不能躺着,该起床了。   程几挣了两下才坐起,头还痛,他明白齐北崧那一下不是故意的,就是无心插柳。   唉,真不愧是齐大少爷,连运气都站在他那边。   突然他听到大门响了一声,连忙擦掉眼泪挪身去看,就见老齐再次光临。   “……你?”   他刚想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就听齐北崧说:“我出去时把锁舌拧上了,没锁门。”   “……”   好嘛,你这大大方方来来去去的,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程几想说他两句,忽听他问:“你哭什么?”   “我没哭,”程几眨眼说,“冻的。”   冻能冻出泪来?有这么冷?   齐北崧满脸狐疑,抬手扔了个东西给他。   “这是止疼片。一次两粒,一日三次,就算疼得厉害,服药间隔也不能低于四小时。” 第二十章   程几接过,愣了片刻,说:“谢谢。”   齐北崧摆了摆手,意思是别介意。   程几猜不出齐北崧是怎样知道自己需要止疼药的,见他又要走,便再度提醒:“停战24小时!”   齐北崧闻言拉着门,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话还是算数的。”   此时听见楼梯上传来急躁的脚步声,旋即就到了跟前。   那是个胖大的女人,细眼厚唇,年龄五十有余,穿着臃肿棉睡衣,棕黄色头发上带着许多发卷,标准包租婆样貌。   乍遇齐北崧,她有些出乎意料,挺了挺胸脯对着屋里喊:“小程,来朋友啦?”   程几完全不认识她,见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便含混地答应:“嗯。”   那胖女人说:“哦哟,难怪家里这么热闹啊,我们在楼下听得心惊肉跳!一会儿咚一下,一会儿嘭一下,一会儿哗啦一下,你们俩这是在干嘛呢?拆房子?”   “对不起啊。”程几出于礼貌下了床。   老公房隔音不好,看样子他和齐北崧的动静影响到邻居了。   程几并不知道这位楼下邻居便是他家房子的买主,但是齐北崧知道,于是抱着双臂,抵在门外听。   那胖女人继续埋怨:“哎呀小程,提醒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吧?你不好太过分的呀!这房子的过户手续早就办了,所以这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让你住,主要因为看你们家里困难,你妈妈生病太可怜,我是一分钱租金都没跟你们收……”   齐北崧打断:“你出了多少钱买他家房子?”   那胖女人被问的一吓,恼火道:“我出多少钱关你什么事?”   齐北崧说:“不管你出了多少钱,我出两……”   程几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对不起阿姨,以后再也不会了。”   胖女人说:“哎哟小程,我要你说对不起干什么?你自己要知趣的呀,这点人情世故总要懂的吧?你家困难我都理解,我真一分钱房租都没跟你收……”   “对不起。”程几很坚定地说,眼神有些冷。   那女的又咕哝几句,悻悻地走了   齐北崧一下子扯开了程几的手,那手心里的温度烫着他了:“干嘛?”   “不干嘛,怕你乱喷。”   “你还能管我说什么?”   程几说:“我当然要管,因为这是我妈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出钱买我们家的房,我妈活不到现在。”   齐北崧冷笑说:“别天真了,你猜她是出多少钱买的?不到市场价的一半!她是欺负你家走投无路,趁火打劫,你还感恩戴德?”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过?”程几问。   忽又点头:“对。你有那么多手下,又是特种兵,又是侦察连的,怎么会不把我的祖宗八代摸个清清楚楚?”   他掰开两片止疼片干嚼了下去,说:“你请便吧。我们说好了的,明天见。”   齐北崧横眉怒目:“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程几靠着门框说,“齐先生,你弄反了吧?”   “刚才那位胖阿姨,别说她还给了市场价一半的钱,就算她只出十块一百块,也在帮我们家渡过难关。你呢?你在这种时候追得我心烦意乱不得消停,我妈都躺在临终关怀医院了,就因为你的人在那儿,我不敢去守着,你倒觉得自己有理了?”   “那是因为你惹我!”   “嗯,你对,是我错!”   程几向来不占嘴上便宜,道歉比吃饭喝水还顺当,但这种道歉有时比骂人还难听,并且他行动毫不迟疑,当着齐北崧的面摔上了门。   齐北崧瞪着仍在微震的防盗门,一句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气得浑身哆嗦。   程几大概是除了齐家老爸和老爷子外,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质问齐北崧的人,跟教育孙子似的。更可气的是齐北崧二十五,程几才十九,谁家小孩这么没大没小?   “你敢骂我?你也不怕折寿!”齐北崧吼。   “二十四小时!说好了的!”   齐北崧擦着嘴唇,那里是真的烫,他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面颊和额头冰冷,只有那个被程几碰过的地方烫。   真他妈奇了。   齐北崧沉默片刻,转身愤而离开。   终于听不到门外的动静,程几躺回了床上,扶着头呻吟出声,感觉太阳穴痛涨得快要裂开了……   可惜还没安宁,不过半个多小时,替齐北崧送床的来了,在门外又拍又叫。   程几正因为止疼片效用发作而浅眠,猛然又被惊醒。他实在怕死了楼下邻居再上来,又担心那胖女人报警,只好挣扎着起床去开。   门外那人西装革履,年纪还不到三十,眉清目秀倒像是个正派人,可惜寒冬腊月满脑袋蒸气腾腾,显然事情赶得太急。   “程先生是吗?”他说,“齐先生让我送一张……”   “认错人了。”程几关门。   那人又敲,程几再开。   “程先生,我想说齐少订的床床头太宽,即使拆装了也无法通过楼梯拐角,我能不能把你家窗户卸掉,用起重装备将它吊上来?”   “不能。”程几要关门。   “但是齐少已经付过钱了。”那人拦住,“如果你不收,他回头又要发脾气,责怪我办事不利。”   程几便忍着倦意笑了笑,说:“那我给您提供一个思路——您先把那张床搬到大烟囱底下去,浇上汽油烧,然后再把齐北崧请来,你们几个孝子抬着扔他上去,一边请和尚道士念经,一边叫八音班吹奏唱将起来,看着他和床一起化为灰烬,笤帚簸箕扫起来,用盒子装了,撒入祖国的江河大海,您就一劳永逸了,我也功德圆满了,咱们还能凑在一起吃顿热乎丧饭,把酒言欢。”   他恶狠狠关上了门!   门外那位原地戳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妈呀……这小子够损的,他知道自己在骂谁吗?”   ——————   齐北崧挨了打又挨骂,气得脸如锅底,晚上还有两三个狐朋狗友邀约,他实在推不掉,只得去了。   别人都带着包养的新欢,就他没带;别人都吃菜调笑,就他埋头喝闷酒;别人逗他说话,他低声骂道:“滚一边去。”   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公子哥儿赵小敬就笑了,说:“你有毛病吧?为了个情儿茶饭不思的,掉不掉价呀?”   齐北崧说:“去你妈的情儿。”   “哎哟喂,可愁死我了!”赵小敬搂着怀里的人灌酒,笑道,“宝贝儿你看,齐少几十年铁树开花了,还说不是情儿!”   边上有人接口:“既然铁树开花,那就不是情儿,是真爱啊!”   齐北崧“啪”一声就把酒杯放桌上了。   “说什么呢?”他面色不善、一字一顿地问。   那人吓住了。   “你他妈知道什么情况了你就胡说八道?”齐北崧又问,“舌头在你嘴巴里呆腻了想让人拔掉?”   幸亏赵小敬还没喝糊涂,赶紧打圆场:“真爱个几把!他齐北崧我不敢说,我赵小敬看上的,保证个个都是真爱!对吧宝贝儿?”   他怀里那人也笑:“是啊,敬哥。”   齐北崧腻歪死了,起身道:“我走了。”   “干嘛走啊?继续啊!”赵小敬说,“大伙儿开个玩笑而已,犯得着嘛你?”   几个人为了方便说话,没在包厢里留服务员,齐北崧自己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的保镖陈川见状,上前替他披上大衣。   他拢着大衣,边往外走边小声道:“扫兴!”   陈川问:“谁扫兴?”   “都他妈扫兴!”齐北崧说,“赵小敬包了一只乌克兰大白猪。王华自己吃一口还得喂一口新养的水耗子,一点儿都不讲卫生!李杉带的倒是上回那个小明星,可惜他自己嘴他妈臭!”   陈川说:“李杉和那姐姐谈了有半年了吧?”   “差不多。”   “真爱啊。”陈川点头,能在这帮公子哥儿身边呆半年的,都是人精。   齐北崧脸色更阴沉了:“陈川,说什么呢你?学点儿好!”   陈川被甩在身后,一头雾水,心想我我我说啥了?我我我没说啥啊!   他惴惴不安地去开车,见齐北崧在后座上发闷,那表情活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万似的,便问:“齐少,回家吗?”   “去水月山庄。”齐北崧说。   陈川反倒松了口气,心想好,愿意玩就好,可千万别闷坏了他,不好跟齐老爷子交代。   车到半途,齐北崧突然幽幽地说:“陈川。”   “嗯?”   “你觉得我这人怎样?”   陈川在后视镜里看他,问:“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   陈川说:“假话就是你这人完美无缺,品德标兵。真话是无论怎样,你的为人我陈川还是认的,否则也不会替你当差。我们都是当兵的出身,受人民教育多年,虽然并非眼里不揉沙子,但脏的乱的下作的我还是受不了,给多少钱也不干,你至少没太往那个方向去。”   齐北崧勾了勾唇,说:“陈川,你不知道,我往那个方向去了。”   陈川问:“什么时候?”   “上次去水月山庄的时候,我对着一个挺弱鸡的酒吧服务员发邪火,姓程的追过来把我揍了。”   那天晚上在水月山庄发生的事,除了齐北崧自己没人说得清楚,雷境可能知道,但讳莫如深,王北风就是个傻子,到今天还在纳闷程几为什么要落下一只水晶鞋。   陈川没法评价,只好说:“误会吧?”   “不是。”   偏偏这时那个给程几送床的哥们又来电话。   那位可真不是一般人,是他们齐家的二管家,姓郑,叫郑海平,连齐北崧都得喊一声海哥。   郑海平上来就告状,把程几是想怎么烧齐北崧的,怎么把他撒向祖国山河大海的,怎么办白事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最后才告知自己磨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能把那张床抬进程家的大门去。   齐北崧听着直苦笑,连生气的心劲儿都没有了,说了句:“海哥,你辛苦了。”   郑海平那边挂了,齐北崧举着电话说:“陈川,你看,郑海平这么个八面玲珑的,居然也踢了铁板。”   他的视线扫向车窗外:“我觉得那人是真讨厌我,弄得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错,还是我错。”   陈川分神看着自己的雇主。   齐北崧示意他打开天窗,点燃一根烟,塞进嘴里,让夜风把弥散的烟雾拔走。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招人烦。”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声调说。 第二十一章   到了水月山庄小楼前,齐北崧迟疑半晌才下车,都是肩膀上扛着一只脑袋,过去他扛得趾高气昂,今天却重若千钧。   他走后,陈川停好车,忙不迭给雷境打电话:“雷老大!赶紧来救场!”   雷境刚到家,正陪儿子玩呢,闻言问:“怎么?”   “要出大事了!”陈川说,“老齐让人给搞出神经病来了!在我车上伤春悲秋眼泪汪汪的,我吓死了,你快来换我!”   “谁搞他?”   “那个姓程的小孩!”陈川说,“也不知道是骂他还是打他或是强J他了,让海哥送点儿礼物过去人家也没收,总之老齐颓丧着呢,都自我怀疑了!”   雷境问:“你们在哪儿?”   “水月山庄啊!”   雷境说:“你别管,只要他不拿枪崩人,就让他丧去。好事,总算有人能治他了。”   周经理原本正站在水月山庄最私密的那栋会所楼大堂里,嘴上说是调教手下的小朋友,其实就是闲聊,突然从门缝里看见齐北崧的车影略过,慌忙找地方躲。   旁人问他:“周哥,你躲什么呀?”   “躲财神爷!”他未卜先知,猫腰逃窜,“因为财神爷虽然散财,但要人命啊!别说看见过我!”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齐北崧进来,横眉怒目一脑门子官司,旁人才发现周大经理的英明。   偏偏齐北崧就认他一个,屁股刚挨着388包房的沙发,就问:“周志文哪儿去了?”   包房里的小服务员也机灵,说:“周经理昨天把脚扭了,连路都走不了,今天在家养着呢。”   齐北崧冷笑两声,转头对陈川说:“听见了没有?但凡负了我的人,都没好下场!”   陈川搞不懂里面的逻辑,心想那个姓程的小孩负了你也就算了,好歹人家年轻貌美;这个姓周的都快四十了,其貌不扬鬼话连篇,不务正业当个公老鸨儿,你居然也对他感兴趣?   啧啧老齐,我先前看错你了,你这个人很乱啊!   齐北崧哼道:“不来也好,都跟程几沆瀣一气,瞧着心烦。”   周经理不肯露面,必须有人当冤大头,他的副手和底下主管便硬着头皮出来了。   顺便说一句,陈川刚才乱扣人屎盆子,周经理是水月山庄负责营运的正经高层,管理MB那才是副业,属于学雷锋,因为这事儿比较麻烦,他怕别人管不好。   齐北崧过去在水月山庄惜字如金,今天一改常态,逮着那几个小中层挨个儿骂,骂得他们战战兢兢又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周经理背后坐镇,急下属所急,持危扶颠,正要给齐北崧送个人进去,结果那位爷骂完了居然起身要走,感情他就是专程上来喷的。   某个小中层问:“啊?齐少,你这就……就走啊?”   齐北崧翻了他一个白眼:“我不走,你陪我?就长你这样的,碰了我还吃亏呢!”   小中层赔笑:“是是是……”   齐北崧回家去了。   他不和家人住在一起,自己在海湾附近的高等小区有一户电梯房,那房子是顶楼大平层,面积在二百五十平米左右,落地玻璃窗外海景绝佳。   他很喜欢这个窝,从来不带人去,除了家人、保镖和家政服务人员,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   陈川目送他走进电梯,又给雷境打了个电话,说:“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雷境问,“齐北崧人呢?”   “在家吃斋呢。”陈川说,“你赶紧给他联系一个合适的庙,我感觉他很有些慧根,到了水月山庄秋毫无犯又出来,连生理欲望都没了。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估计和我们的尘缘也就这么几天啦!”   雷境说:“你少耍嘴皮子。”   陈川大笑不止,说:“行了,总之他到家了,我任务完成下班了哈。明天早上九点你让赵家锐来接他,我有点事。”   “什么事?”   陈川认真地说:“我得写小说,我要写一个英俊的傻逼,在二十五岁这年与自己的精神疾病奋力抗争,最后仍然被病魔带走的故事。”   “你的嘴可以闭上了啊。”雷境的语气开始严厉。   陈川笑道:“哥,那姓程的小孩真不简单,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回头我还得专程向他取经,学习他的先进经验,他对付的是谁?齐北崧啊,飞扬跋扈、油盐不进的齐少啊!虽千万人吾往矣,哈哈哈哈!”   陈川害怕雷境骂人,赶紧把电话摁了,兀自捧腹笑了半天,这才慢慢地才把车开走。   雷境无奈举着手机,终于斥责:“这文盲,高中都没读完还掉书袋!”   他考虑片刻,觉得眼下虽无事,但应该去长康医院探视一下王北风,以免那家伙牢骚太盛。结果到那儿一看,大傻子和程几正在下棋呢。   王北风一见他就拍床,说太好雷老大来了,三个人可以玩斗地主了!   程几对他笑,颇为乖巧地喊:“雷哥。”   雷境走到他面前:“……你……”   程几说:“你们老板答应我停战二十四小时,所以我过来陪一下我妈,顺便享受久违的和平。”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雷境问。   程几笑了笑,不答。   雷境又问一遍,程几只好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出格的。”   “他今天特别反常。”雷境说。   程几偏过头去思索,得出结论:“那也应该与我无关吧?”   雷境说:“下午你……”   程几明显不想再继续此话题,幸亏此时外卖到了,为了打发寒冬长夜,他从家里带了两瓶黄酒到医院来,还买了些下酒的卤菜。   他将卤菜盒子打开,从一旁的热水盆中取出烫好的黄酒,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只小盅,一人面前放了一只,在昏睡的程女士枕边也放了一只。   他在程女士的酒盅里只倒一小半,低声说“妈,喝酒啊”,再给其余人满上,举起酒杯说:“谢谢你们。”   王北风问:“谢什么?”   程几说:“首先,谢谢你和雷哥在我妈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她,说实话,如果没有你们在,我特别害怕;其次,谢谢你们什么都不问;再次,其实我们素不相识,你们却愿意和我坐在这临终关怀医院的病房里喝酒,实在感激。”   王北风大笑:“啊?你把这个叫做陪伴?我不是陪着你妈懂吗?我是监视!我们老齐要逮你!”   “我也问过不少问题。”雷境说。   “都一样。”程几一饮而尽,亮出空杯底。   由于酒精的作用,他清俊的脸上泛出一些微红,舌头舔过润泽的嘴唇,他望向手边的酒瓶,以及上面最寻常不过的产品标签。   “他妈的,活着真好。”他突然感慨。   雷境抿了一口酒,等待下文。   程几抬头,眼睛里放出光来:“这几天太阴沉了,老是下雪,我都没看见落日。我最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火烧云铺满整个西边的天空,就像海浪一样汹涌,天空是深不见底的蓝灰色,房子都镶着一道金边,我躺在它们下面,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宁静地傻傻地盯着。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再看一次夕阳……”   王北风赶紧打断:“小兄弟,有话好说,别跟说遗言似的。你还不到二十,看夕阳的时候多着呢,天天看到你腻为止!”   程几一愣,随即笑了,说对不起。   他上辈子死亡的那一刻正是晚霞满天,他胸口中弹,血液在他身下汪成鲜红的小池。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是无力,但还是努力睁着眼睛,看静穆的天空上霞光燃烧……   “我替我妈说的,她一直都不醒。”程几说。   “做好心理准备。”雷境说。   程几晃着酒杯轻声道:“嗯。”   程女士皮肤有些肿胀,脸部显出浮白,所有人都看出她难以坚持。   三个人继续喝酒吃菜,大部分时间都是王北风在胡吹海侃,程几插不上话,雷境慢慢啜饮。   雷境不动声色地观察程几。   齐北崧吃过他的亏不假,但对他未免太上心了些。   齐大公子不是真空里长大的,再怎么高高在上,也遇到过不少明枪暗箭,但几乎没有亲自上场带人报复的,因为没那个必要。   可对待眼前这位,齐大公子乱了方寸,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几次送上门去找不痛快。   雷境觉得论相貌,程几比起齐北崧身边的那些明星模特来并不占优势;轮谈吐,也就那样;论气质,不见得特别突出;   论态度……   雷境懂了,是态度。   程几的态度是平常如水,不刻意,不讨好,没做派。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在乎齐北崧是谁,所以不像那些明星模特那样用劲笑,使劲哭,卖力表现,或者故意温柔,或者欲擒故纵装冷漠。   他一边拾掇自己糟烂的人生,一边还能这么大大方方,自自然然,以平等的态度待你,再给你最正常不过的反馈。   齐北崧身边最缺的就是正常人,他有人捧,有人恨,就是没人敢站在他面前好好说话。   “你讨厌齐北崧吗?”雷境问。   “不讨厌。”程几说。   “真的不?”   程几摇头,眨巴着漆黑如墨的眼睛说:“我只是不想陪他玩。”   这是真话,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谁都不想陪着玩,只想享受阳光雨露,呼吸心跳。   雷境笑了笑,与他碰杯:“但是人家想跟你玩,敬停战二十四小时,我干了,你随意。”   程几怎么可能随意,一口闷。   黄酒不凶,但上头,三个人加起来喝了两斤,到后来却都有些晕晕乎乎。散场时雷境不能再开车,走着回家了,程几和王北风继续驻守。   于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刚过,一夜无眠的齐北崧心绪烦乱地赶到长康医院,入眼就是程几和王北风抱在一起睡觉。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八十公分宽的小病床上,程几捧着王北风的脑袋,王北风搂着人家的细腰。   齐北崧站在他们的床前,表情凝固,黑云压城,周围一片死寂。 第二十二章   程几很少有这么不警醒的时刻,昨晚实在喝得有些过量。   黄酒就是这样, 入口甜蜜绵柔跟糖水似的, 骗得你不知不觉多喝,半个小时后才知道其劲头厉害。   程几上辈子有个外号叫做“八四”, 意思是白酒喝了八两之后还能灌四瓶啤的, 属于酒量不错的那一类, 如今换了个身体, 八两就别谈了,勉强够得上八钱。   他从晚上十点多一头栽下就没有醒过, 当然也就不在乎自己跟谁睡了。   王北风先醒, 他拉开程几的手, 正迷迷糊糊揉眼睛, 突然发现床头黑压压地杵着一个人!他吓得短促地嗷了一声,然后问:“齐少!你怎么来了?!”   齐北崧揪着他的衣领,猛地用力将他拽下了床!   王北风哐当摔在地上, 头晕脑胀, 稀里糊涂:“齐少, 你……”   齐北崧眼神下掠,刀锋似的割着他:“你抱着谁睡觉呢?”   王北风转头一看是程几,也吓了一跳, 连忙说:“啊!这个那个……程儿,不对不对, 姓程的这个人他说你们之间约好了,停战二十四小时, 到明天不对,今天天黑之前都在二十四小时范围内!所以我才没向你报告,我以为你知道……”   “你抱着谁睡觉呢?”齐北崧又问一遍。   王北风心想什么情况?你不是看见了吗?别告诉我你突然不认识他了!   “程几啊。”他只好说。   齐北崧冷冷说:“你他妈也知道你抱着程几睡觉啊?他妈躺在边上都快死了,你他妈还抱着人家睡觉啊?你他妈对得起他妈吗?”   “……”王北风问,“哈?”   齐北崧说:“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啊你?”   哈??   王北风说:“齐少,我和他不就是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嘛,什么也没做呀!这里就一张空床,我们两个人要是不挤,该睡哪去?”   齐北崧问:“你他妈不会把床让给人家啊?”   “那我上哪儿睡去?”   “你他妈也没家可回?”   王北风真是一腔冤情无处诉,心想当初是你把我压在这儿不许走,现在又是你质问我为什么不走,你可真难伺候啊老齐!   齐北崧说:“你回去吧,这里换我。”   “换你?”王北风信不过他,首先不信他真能在医院守着,其次不信他真能在二十四小时内不动程几。   男人间的感情很多时候是喝酒喝出来的,昨天他与程几喝了大半夜,差不多称兄道弟了,如今程几还醉着,他不能坐视齐北崧乱来,即使老板也不行。   他从地上爬起来说:“别呀,你怎么能干这种粗话呢?一会儿还得帮程妈妈翻身呢,最近公司不是挺忙嘛,你回公司坐镇去吧!”   “你走不走?”齐北崧问。   王北风说:“我不走。”   齐北崧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不走就给我买早饭去,我只吃听月楼的虾饺和叉烧包。”   “听月楼在海湾那一头,一来一回两小时车程呢!”王北风说。   “那你还不快去?再晚就赶上早高峰了。”齐北崧把跑车钥匙扔给他,“赶紧趁虾饺刚出锅买,趁热带回来,开我的车去,别瞎踩油门飚太快,否则超速罚单来了我扣你的工资去缴。”   王北风没办法,只得悻悻地接过了车钥匙。   他一离开,齐北崧就反锁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剩下四个人,齐北崧自己,程几,程女士,以及靠门病床上的老人,两个活着,两个即将死去,只有一个人清醒。   齐北崧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程几床前,弯腰下来盯着他的脸,神情极为专注。   突然他掀开被子,填补起王北风留下的空缺,躺在了程几身边。   ……   程几侧身而睡,十分安静。   昨天晚上他用两杯黄酒就把自己灌醉了,但他酒品一如既往地好,喝多了不哭不闹不废话,笑了两声就睡,整个晚上动都不动,连呼吸都很轻微。   他一整夜都被王北风挤在床的一角,蜷缩得像只猫,任凭王北风在耳边鼾声如雷,就是不醒。   他大概打翻了一些酒在衣服上,酒气覆盖了他原本的气味,因此闻上去像是刚开了封的一坛女儿红,有一种甜糯的凌冽。   齐北崧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他微微皱着的眉,他浓密而森长的睫毛,他挺直的鼻梁,他紧抿着的唇……他长得完全不女气,纯然的青年俊美,嘴唇看上去柔软,但薄而略显无情。   他皮肤很好,光滑白净,只在嘴角处生了一个代表生活烦恼的燎泡。   他的小圆耳朵上居然长了个冻疮,这都怪他冒失地把长发剪了,又不戴帽子,将耳朵暴露在严冬湿冷阴寒的空气中。   齐北崧打量着他,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身体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太好了,他果然不喜欢直男,并且对方还是个以殴打他为乐的直男,上次一定是肉碰肉肢体刺激的缘故。   终于,他觉得自己行为不太正常准备离开,偏偏此时程几张开了眼睛。   齐北崧无法避免地与他视线相触,脑袋不自觉往后缩了两寸。   程几困惑而迷茫,看了齐北崧很久,久到齐北崧都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齐北崧胸膛起伏,呼吸渐重,他不知道程几将作何反应,万一对方忽然挥拳,他还得做好搏斗的准备。   可是半晌之后,程几轻轻嘟囔一句:“这酒真是太上头了。”然后抓起被齐北崧掀开的被子角,重新盖回了自己身上,翻身背对着他。   齐北崧一颗心吊到嗓子口,还没来得及落下,程几又翻回来了,再度掀开被子展了一下,将齐北崧也覆盖在内,并在他身上拍了拍,柔声说:“大冬天的,别着凉。”   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睡,两秒钟之内就呼吸均匀睡熟了,他以为这是梦。   “……”   齐北崧慌不择路地逃下了床!   他猛地躲到了房间的另一侧,撞在门背后紧紧贴着,甚至都忘了这种动静可能会惊动走廊上的人!   他吓死了!!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每跳动一下都带着麻痒,像是突然通了电,满屋子都是他的喘气声!   “……”   可笑可笑,他齐北崧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却被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家伙吓到了!   对方甚至还好好地睡着!   赶紧走!免得丢人现眼!   齐北崧拉开病房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程几被门撞在墙上的声音惊醒,蓦地睁开了眼睛。   昨天气象台发布了预警,今天风狂雪暴,是宏城少见的恶劣天气。冰冷的风从大开的门口灌入,虽然房间里窗户关着,但那窗不密封,一旦门开了,窗户便呜呜作响,像个拔风的管道。   程几仰头看了一眼,以为是风把门吹开,刚想起床去关,眉心又是一阵钝痛袭来,让他呻吟出声。   宿醉……他无奈地跌回枕头上,把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去。   两瓶酒三个人喝,自己居然也能醉成这样,真够废的,他闻到衣服上传来的酒精味,有点想吐。   长康医院硬件条件不好,中央空调功率不够,病房里攒了一夜的暖气正在往走廊里泄漏。   程几努力去看一旁程女士,见其从脖子到脚都用棉被蒙着,脸上除了肿胀没有异常,应该不会着凉。   他放下心,觉得困倦无力至极,裹紧被子在脑中幻想自己去关门,想了无数遍,最后还是没挪窝。他想无论如何也要积攒勇气把身体撑起来,努力到一半,发现有人来了。   齐北崧又大步流星地走回了病房,关门落锁,站在他的床头。   程几完全不记得他曾经来过,有些虚弱地望着他,好半天才慢腾腾说:“谢谢……”   “谢什么?”齐北崧极为压迫地问。   “嗯……”程几揉着眉心问,“几点了?”   齐北崧看表:“不到五点半。你谢什么?”   竟然才早上五点半,程几很想睡个回笼觉,可齐北崧近距离凶巴巴地瞪着他,叫他怎么睡?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不是说好停战二十四小时么?”   “停战是指不打,不打不代表不监视。”   程几头痛,闭上眼睛:“随便你吧……北风呢?”   “北风?”齐北崧冷声问,“你是在问我的保镖王北风吗?你和他这么熟,居然连姓都省了?”   “他非让我这么喊,说是连名带姓不亲热。”程几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亲热?”齐北崧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把王北风指派到三四十公里外的听月楼去买早点,应该把他空投到南沙群岛去,然后那边还刮飓风闹海潮,三个月无法返航。   他怀疑王北风是个隐藏的深柜,当初指着程几叫帅哥的就是他!   对了,王北风吃过程几的亏啊,他被他抢过车。按照“吃亏——注意——高度注意——有感觉”的传统心路历程,王北风搞不好对程几有意思。   看不出来啊,老王居然是个心机表!   “我叫齐北崧。”齐北崧说,“你叫我一声北崧听听?”   程几本来已经快睡着了,被他吵醒,不满地咕哝一句:“北风,北崧,你俩是兄弟么?”   “我是他的雇主!”齐北崧说。   程几忽的轻笑,微睁开眼:“齐雇主,你天还没亮就跑到病房里来,到底想说什么呀?不想让我接触你手底下的兄弟,我不碰就是了,现在能让我睡会儿吗?”   齐北崧失语,过了片刻,响动很大地拖了一张椅子来坐下。   由于天气太冷,他难得穿了一件羽绒服,但还是敞着,露出里面的薄羊绒衫,裤子欧洲定制裁剪贴身,腰胯直直地对着程几的脸。   “……”程几实在没法睡了,别忘他看过齐北崧裸体,甚至此人还出现在他惊悚无比的春(?)梦中。   他只好翻了个身趴着,托腮望着他:“齐先生,想干嘛?”   齐北崧不想干嘛,就是不甘心走。   他这人性格上有缺点,也有优点,最大的优点便是永不逃避,执着专注,当然从反面来讲就是控制欲极强,不但对别人,也对自身。   还记得原来的那本三流小说叫做《狂情虐爱》吗?齐北崧理应是个套路化的强攻,冷峻、霸道、残忍,没事各种虐,最后各种宠溺,以满足广大小清新群众变态的爱好。   虽然现在他不是个纸片人了,但个性会延续,对于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紧追不放!   “等时间到,然后找你干架。”齐北崧傲慢地说。   程几哭笑不得:“你还真是锲而不舍,你掌管着那么大的集团,除了等我就没别的事了吗?”   “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   “能好好上班挣钱都是福气,”程几嘟囔,“生活不容易,你得惜福。”   “我哪儿不惜福了?”   “你说呢?”   “别打岔,我不会放过你的!”齐北崧的台词永远这么糟糕。   程几气得想笑,抖开棉被盖上,背对着他。   “你别想跑,跑不了!”   程几真笑了,轻轻的嗤地一声,然后说:“停战二十四小时。”   说完这句后他就开始装睡,任凭齐北崧在他身边弄出声响。   齐北崧也没呆多久,坐了会儿觉得没趣,便自行回公司补眠去了,走时还没忘记走廊上有冷风,细心地带上了门。   听到门锁响,程几终于松口气,闭着眼睛小声抱怨:“这些有钱人成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大步往长康医院外走着,完全无视身后小护士们倾慕的眼神,出门看见风雪交加才想起自己的车已经被王北风开走。   今年的气候有个学名叫做“拉尼娜”,意思是海面温度持续异常偏冷,所带来的则是寒流和雪灾。宏城宏省位处版图东南,今年冬季还未过半,降雪量已经比往年多出百分之七八十,雪灾正考验着整片地区的承受能力。   齐北崧往雪中走去,随手给保镖打电话:“在哪儿?来长康医院附近接我。”   往常他都是在公事间隙办私事,这些天追着程几跑,反而把公司的一些事情都耽搁了,是该回去了。   一直在公司呆到夜间,朋友赵小敬又喊吃饭,他嫌烦不肯去。赵小敬保证没别人,只有几个发小,他才勉为其难去了。   赵小敬五毒俱全绝对不是好人,为人做事也不地道,可对齐北崧真情实意,两个人在同一个大院里出生,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没少一起打过群架。   饭桌上赵小敬见他心情不佳,问到底怎么了。   齐北崧自然不会全盘吐露,只说了前几天的事儿,被程几报假警阴去公安局什么的。   赵小敬大吃一惊:“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都敢阴?”   齐北崧苦笑。   “是谁?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哪家的?他爸是谁?”赵小敬一叠声地问。   “谁都不是。”齐北崧被缠得受不了,便把手机里那张程几的照片给他看。   赵小敬看了以后问:“就这娘们唧唧的小子?他敢阴你?”   齐北崧眯眼看手机:“……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娘?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   “他干什么的?”赵小敬问。   水月山庄的MB,但这一点打死齐北崧也不会说。   “不干什么。”   赵小敬说:“他能阴你,你就不会阴他?”   齐北崧放下脸说:“别乱来,我还犯不着和他计较。”   “那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和他计较计较?”赵小敬主动请缨。   齐北崧断然拒绝,喝了几口酒便走了,这些年他和赵小敬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已经渐行渐远。   他走后,赵小敬喊了几个小明星网红来作陪,酒一喝多头脑就发热,拍着胸脯喊:“他齐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赵小敬忍不下这口气,我来想办法治治那小子!”   其余人起哄:“去你妈的!你就是一臭纨绔,你有什么办法?别多管闲事!”   “什么叫多管闲事?”赵小敬醉醺醺说,“我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   他扬言:“他敢阴齐北崧,我要叫他后悔一辈子!”   齐北崧不肯透露程几的个人信息,但他身边的人警惕性就没有这么高了,赵小敬不怎么费力就打听到了齐北崧最近经常往一个叫做“长康”的临终关怀医院跑。   这实在不像他以往的做派,赵小敬喊人到长康医院打听,顿时一切明了,都怪程几是该院近期的名人,每天都有帅哥指名道姓要找。   “还他妈是个交际花!”赵小敬评价程几。   打听消息的人用二百块钱贿赂了某个护工,偷拍了两三张程几的照片回来,赵小敬看了说:“这也就是中等偏上嘛。”   “真人比这好看,我去病房里瞧过了。”拍照的说,“那护工怕被发现,所以手抖没拍好。”   “好看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好看怎么还不去爬齐北崧的床?”赵小敬说,“再说今天好看,明天就不一定喽!”   于是在二十四小时停战协定结束后没多久,程几就收到了一份不怀好意的礼物。 第二十三章   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名美艳女郎。   赵小敬亲自出马, 把那女郎带到长康医院门口, 先给她看程几的照片,然后从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分出一半给她, 说:“你想办法把那小子搞上床, 剩下的一半还是你的。”   女郎问:“这小帅哥儿怎么得罪你了?”   “你别管, 干不干?”   这世界上有些人只要你给她钱, 她什么都愿意干,女郎抢过钱笑道:“干呀, 不就是玩仙人跳嘛, 多丑的我都能下手, 别说这么漂亮的, 我等都都不来呢!”   赵小敬之所以没出息,就是他无论长多大,都离不开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女郎笑道:“一会儿你们进来捉女干可得迟一些, 我喜欢这小美男, 我得多陪他玩会儿。”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赵小敬冷笑。   他还是让那个偷拍照片的护工去把程几诳出来。   程几哪能猜到有人要陷害他, 听说外面有人找,奇怪地问:“谁?”   护工说:“不知道,就说找你。”   程几便披上衣服往外走, 心想自己又没有亲朋好友,如果是齐北崧或者雷境他们来找, 为什么不直接进来?难道是水月山庄的那个徐乐乐?   他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根本没人, 想再去问问那传递消息的护工,对方也不见了。   他挠着头正要回病房,突然一辆飞车迎头撞来,蹭着他的身体将一旁的年轻女子吓倒在地!   他也吓得心砰砰乱跳,当即冲过去把女子扶起来,带到马路牙子上坐下,转身就去追车。   车子当然追不着了,赵小敬正坐在车里哈哈大笑,准备下一场戏呢!   程几空手而回,见那女子可能扭了脚,捂着直哼哼。   程几检查她的伤腿,安慰说:“没事儿,我把车牌号记下来了,一会儿你报个警,让警察来对付他们。”   “不用不用!”女子连忙说,“警察怎么会管这种小事?哎哟我的脚好疼!正好在医院门口,你能扶我去检查一下吗?我给你误工费!”   程几说:“误工费就不必了,但这家医院没有那些科室,你最好打个电话给朋友或者家人,让他们陪你去别家医院。”   那女子便要哭了,说:“我一个人到宏城来打工,才刚刚来没几天,哪有家人和朋友呀?小哥哥你帮帮忙,带我去找个医院吧,扭伤也就罢了,万一伤到骨头该怎么办呢?”   原本程几不应该相信这样的鬼话,但是人难免对境遇相似的人产生同理心,他也是独自一人刚来宏城,连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得罪过的倒不少。   他考虑片刻说:“你等着,我去帮你喊辆出租车。”   那女子没想到如此顺利,心中当然高兴,可她上车之后,程几却不肯上去,而是交代出租车司机说把她送到某某医院。   女子顿时急了,抱着脚踝直喊疼,说小哥你别走,权当可怜可怜我!我说不定是骨折,到了医院连一个帮忙挂号拿药的人都没有,你帮帮我吧!   程几被说服,觉得现在丢下她的确不合适,于是跟着上了车。   车子开到中途,那女子突然改口,说脚踝好些了,不想去医院,而要回家。   程几问:“家在哪里?”   “某某宾馆。”那女子说,“我现在在那里当客房服务员。要不你先送我回去吧!”   程几觉得这女的有些反常:“你最好还是对自己负责一些,去一趟医院。”   那女子连忙摇头:“可是我还着急上班呢!现在医院生病的人那么多,去一次就耽误几个小时,只要迟到一分钟,我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   哦,原来涉及到钱,这年头出来讨生活不容易啊,理解理解。   程几也没坚持,对前排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前面靠边停车。”   司机表示这里不能停,必须过了红绿灯到专用下客点。   那女子一听程几要下车,也不在外围绕了,祭出仙人跳的最核心手段。   “你别走,”她的嗓音突然甜软下来,“等会儿到了我上班的酒店,我请你喝杯咖啡呀~”   “咖啡?”程几问。   “你救了我,让我谢谢你嘛。”女子说。   程几说不用了,要给司机付车钱。   “我来我来!”女子拦着不让。   程几回眸看她,她什么也没说,手就摸上了他的大腿。   “??”他不着痕迹地往侧边让开。   可没多会儿,那女子的手又若有若无地触碰过来,他便提起她的手移回她自己身上。   “别急着下车嘛~”那女子央求。   “算我求你~”   剧情急转如此,再看不出来其中有诈,程几就白穿那几年的制服了。   这女子是长得不错,但还没到让他意乱情迷的地步,况且世界上能让他意乱情迷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他只是好奇到底是谁派了这女子过来,以及想干什么。   听她嘴里说出“宾馆”两个字,心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仙人跳吧,毕竟这是古而有之的招数了。   标准配置是一个被动或者主动的女支女,一个或几个恶霸,一个贪图美色的冤大头。   女支女色诱冤大头,冤大头不知深浅以为天上掉馅饼,欣然上钩。   两人一同前去宾馆,激动入港之际,恶霸破门而入,捉奸在床,表示此女乃是他老婆,冤大头强J妇女。   有两种办法可以了结此事,要么公了,要么私了,公了就报官抓人,私了就出钱放行。   一般冤大头都会选择私了,花钱消灾,毕竟公家的班房也没那么好蹲。   那女子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问:“小哥哥,你多大了?”   “查户口?”程几问。   “没有啦!”那女子咯咯地笑,“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小,所以随便问问嘛,我觉得按岁数你应喊我一声姐姐!”   程几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鉴于他最大也是唯一的仇家是齐北崧,所以他认为这女子有九成的可能性是齐少爷派来的。   想不到啊,齐大公子高在云端,不可亵玩,无聊行径却和地痞流氓如出一辙,简直愧对他那身俊俏的皮!   “小弟弟,你谈过恋爱没?”那女子又问。   程几说:“没谈过。”   “你长这么帅,居然没谈过恋爱?”那女子惊讶。   “运气不好。”程几说。   “那是你没掌握哄女孩子的诀窍~”那女子还想说话,忽然见赵小敬的车一下子超到前面去了。   出租车司机大骂,说这狗娘养的,一点儿规矩也不讲!居然从右边超车,交通法规都他妈白学啦,早晚一天给人撞死!   程几便笑了,他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来了,身边女子果然和他们是一伙儿,正在做局呢。   红绿灯已过,他原本可以叫司机停车,却突然换了打算,决定将计就计。   如果这女的是带他去见齐北崧,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也不管齐北崧身边是否有雷境、王北风等一众保镖高手,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上辈子没怎么用刀捅过人,这辈子想尝尝鲜,非把齐大少爷弄去ICU不可!   与此同时,远在公司的齐大少爷忽然打了个喷嚏。   秘书问:“感冒呀?”   “应该不是。”齐北崧搓了搓鼻尖。   “那就是有谁惦记你了。”秘书笃定地说。   齐北崧不以为然,示意她把文件拿过来。   出租车内,女子又勾程几说话,把脸凑得极近,程几后撤数寸,问:“你的脚不疼了?”   女子一愣:“啊,还疼!”   程几问:“你上班的宾馆快到了吗?”   “快了快了,”那女子说,“谢谢你啊小帅哥,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回不来了!”   程几心想我该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没理由打断齐北崧的腿!   宾馆已到,那女子又显得娇弱起来,非要程几扶她下车。程几反正也随她的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两人进了宾馆大堂,程几实在有些忍不住,问:“你既然是酒店员工,为什么不走员工通道?”   那女子一愣,随即笑道:“员工通道不是远嘛,我脚受伤了,不想往那边走啊。我们这个又不是五星级酒店,管理没那么严格。”   “员工更衣室在几楼?我送你去。”程几说。   “更衣室……”那女子说,“没事的,我等下再换工作服!”   程几心想你这也太假了,准备真不充分。既然是基层干活的同志,行动之前就得反复确认,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两人从客梯上楼,那女子按下楼层,解释道:“我就负责这一层。”   两到三层。程几暗中纠正:按这酒店的体量,每位客房服务员应该负责三层比较合适。   电梯里,女子很直白地将全身重量倚靠在程几身上。   为了避免她摔倒,程几没躲,只是看着电梯上方的监控。   “看什么呢?”女子问。   程几说:“我在想……这个摄像头是不是坏的。”   他在想,目前谁正在监控后面看着他呢?   齐北崧?雷境?王北风?或者另外那几个不太熟的……这帮王八蛋可真够下流!尤其雷境,一脸忠厚做点什么不好,特战反劫机就培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过会儿进了房间,还得查一遍有没有针孔摄像头,免得被他们白看了春宫还不给钱!   “摄像头当然是好的。”女子笑道,“有的人特别猴急,带着伴儿都等不及进房间,在电梯里就开始做了呢。嘻嘻,我都看到过!”   程几也嘻嘻,手插在裤兜里没动。   按道理他应该捏一把那女子的肉,以示自己上钩了,可他纯情,下不了手。   “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女子说,这句是真话。   礼尚外来,程几说:“你也好看。”   “脸好看?”女子问。   “嗯。”   “我身上还有更好看的~”女子的话已经很露骨了。   “等下让我看哈。”程几说。   女子捏了他一把:“小哥哥,你这屁股真好~”   程几的脸要红了,拼命忍住,暗骂自己太嫩。   电梯开门,女子扒着程几的肩膀单脚跳出去,居然还在电梯厅墙上找了找房间指示标志。   程几又腹诽,心说你既然设套害人,就不能选个熟悉的宾馆吗?进退也方便。   “这边。”女子指着右侧说。   “员工休息室?”程几故意问。   女子神秘兮兮:“员工休息室哪有咖啡喝呢?我有万能门卡,带你去客房用咖啡机做,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喝完了以后给我看好看的?”程几问。   “小坏蛋~”女子戳他的脸颊。   “我是小坏蛋,你是什么?”程几感觉自己有点儿入戏了。   女子娇嗔:“我喜欢小坏蛋~”   程几哈哈一笑,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不懂哄女孩的诀窍呀。”   “不懂可以学嘛~”女子找到了房间,从挎包中掏出房卡打开了客房门。   程几问:“知道我为什么不懂哄女孩吗?”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用哄女孩。”程几说,“我喜欢男的。”   他接过女子僵停在半空的房卡,迅速闪入后关门,将女子单独一人留在了门外。   其实刚才他有两种选择,一是掉头就走,二是进入房间。   掉头就走比较简单,只恐怕还没走到电梯,在同一楼层埋伏着的人就会出来拦截。他仍然认为整件事是由齐北崧策划的,担心齐公子帮手太多,自己打不过。   进入房间,是因为就算房间里也藏了人,最多不会超过两个。   普通客房标间的面积为二三十平米,超过四十平已经算豪华,除了床底和柜子,哪里能藏得下人?   一般仙人跳骗局里不会有这么多人手,但齐北崧就说不定了,他是宏晟的老总,纠集帮手轻而易举,所以更要小心防范。   程几先推开卫生间门察看,那里没人,浴缸里也是空的。   情侣开房大多会先洗澡,看样子齐北崧的小狗腿子们脑子还没进水,知道不能藏在这里。   他见到抽水马桶边上的皮搋子便笑了,心想这是个好东西,一会儿我要把它搋在齐公子脸上,给狗日的通通仙气!   他抓上皮搋子,又去开衣柜——这宾馆硬件比较简陋,衣柜里连一件浴袍都没挂,只有几个空荡荡的衣架。还是没人。   那女子在门外急促地拍着,喊:“哎帅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让我进去!”   他不理,紧走几步掀开床单看床底——床架本身比较低,距离地面不过十公分,钻不下人。   “小哥哥!小帅哥!”女子喊。   “你外面凉快着吧。”程几小声说。   他环顾四周,心想要么这房间是空的,要么……   他缓缓走向窗帘。   窗帘后面的那个人已经沉不住气,先他一步跳了出来。   那人手里有刀,刀刃大概十五公分长,猛然刺向程几的肚子!   程几迅速收腹,左手格挡对方手臂,右手皮搋子猛击那人的下颚。   皮搋子是橡胶制品,打人没那么疼,比起拳头来还是差些,对方不至于就此失去战斗力。   程几赶紧近身,胳膊穿其肩下,手按其后脖子,膝盖顶上了对方的腹部。趁着那人吃痛弯腰,程几转体将他正面拉倒在地,骑在他背上,反向折他的手腕,夺过了匕首。   这下可以放心了,程几将刀插在腰后,用皮搋子劈头盖脑地殴打对方,边打边问:“你谁?是不是齐北崧的乖孙子?你爷爷派你过来时有没有给你买工伤保险啊?”   对方捂着头喊:“谁他妈是齐北崧啊?!”   “哟,居然不认你爷爷?有种!”程几竖起大拇指,然后继续打。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光头男子,体型比程几敦实许多,方头粗脖又黑又丑,身高不如他但力气很大。   程几一不留神就被他掀开,干脆就不盘问了,利索点儿把皮搋子当根警棍用,想把对方弄晕。   执警棍擒敌有个诀窍,那就是不要平执,必须双手交叉执两端,从而利用手臂的夹角和扭力。   程几最擅长扭人,齐北崧有好几次都差点儿被他拗断胳膊,眼前这个男子也不例外。   程几三两招后迅速闪到他身后,一脚踹下他的膝窝,等他背对跪倒,单手举皮搋子穿过他的头侧,另一只手接住,双手和皮搋子合力后拉!   男子赶紧去拨脖子上横着的木棍,可惜晚了,来自后方的拉力和扭力让他不多会儿就开始翻白眼。   程几用着力,咬牙问:“躲在窗帘后面想看什么?嗯?这么下流?”   男子“呃呃”地从喉咙里直出声,程几估摸自己的力道还不至于把他勒死,因此又多勒了几秒才松开。   男子倒下去,趴在地面失去了知觉。   程几站起来,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他纹丝不动,应该不是假装。   “呵。”程几冷笑,甩了甩皮搋子。   “好孙子,齐北崧没办法正确教育你,那就换我程爷爷来。我把你教育好了,一会儿还得去改造他。偶尔失足不要紧,社会管教要跟上,挽救一名青年就等于挽救了他的整个家庭,你说对不对?”   两人打斗时,那女子仍旧不停地拍门叫喊,让程几放她进去。   程几想:也好,我就把这俩小兄妹一起教育了吧!   正要放她进来,突然听到门锁“滴”一声响,有人在用房卡开门!   程几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门开了,闯进来三个杀气腾腾的人,为首的是个胖胖的年轻男子,长相还算过得去,穿着也颇为华贵,可惜脸色浮白,挺胸突肚,只让人想到眼下流行的“油腻”二字。   这位自然就是赵小敬了,他原本躲在幕后,因为事发突然才亲自下场,以免喽啰们压不住阵脚。   “好哇!你想强 J我女朋友!!”赵小敬对程几怪叫。   程几气得好笑,问:“是吗?那你女朋友人呢?”   几个人闯进来时已经把女子挤到一边去了,如今她正钻在人墙后面看热闹。   没想到赵小敬也随机应变,指着地下晕倒的光头丑男喊:“哎呀妈呀,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流氓!不但想强 J我女朋友,还想强 J我兄弟!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下你可跑不了啦,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几真是不知道该恨眼前这人,还是该佩服他,这种瞎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是仙人跳界的总扛把子!   他只好说:“别血口喷人,我没强 J!”   赵小敬指着说:“我刚才都听我女朋友说了,你个sao货不但搞女的,还喜欢搞男的,年纪轻轻真他妈饥渴,难怪连我兄弟这种老爷们儿都不放过!”   “……”程几骂道,“滚!!”   赵小敬的一名瘦削跟班来揪他:“让我们滚?我看是你跟我们走吧!犯罪分子就是嘴硬,被抓了现行还不承认,有话到警察面前说去!”   程几还能让他揪到?一错身就上皮搋子,把那人拧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怒极,心想我sao货?!我都恨不得天天修佛了,你主子齐北崧才是sao货呢!! 第二十四章   程小爷拧得那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本想顺手把对方的肩膀卸了, 试第一次时发现角度不足, 第二次时对方已经一哄而上。   三对一,程几的首选只能是躲。   好在赵小敬是个草包, 光在一旁高声呐喊以及打太平拳, 其实都没碰到他的肉。   程几不介意把他们几个都放倒, 只是不知道后续还有什么, 以及门外是否还埋伏着人。   如果齐北崧此时就在走廊上候场,那程几就不打了, 以免把力气耗光, 到时候不能热情招呼他。   程几越发恨起齐北崧来, 什么主角, 什么宏晟的老总,什么帅哥美男大金主儿?都他妈是个屁!这人真和当初水月山庄周经理评价的一模一样,就是个臭纨绔下流胚子!   他情绪一激动, 下手就狠辣了, 还将皮搋子换到左手, 右手把腰后的匕首掏了出来。   “他有刀!”赵小敬的一名跟班惊叫。   “有刀怕什么?”赵小敬嚷嚷,“一起上一起上!!”   程几说:“这不是一般的刀,这是管制刀具三棱刺, 而且还开了刃。看到刀刃上的凹槽没有?这是放血的血槽,你们如果谁被我刺到就会形成Y型伤口, 十分钟送不到医院的话,大概也救不回来了。”   赵小敬愣了一下:“你他妈的, 居然用这种东西!”   程几冷笑:“这不是我的,是你那位躺在地上的兄弟的。话说他带着三棱刺,居然还差点儿被我强J,真够菜的!”   赵小敬等人被吓得退了几步,尤其那女子早已经躲得无影无踪,她反正也拿到了一半的钱,另一半扔了也就扔了,免得有命挣,没命花。   赵小敬怒道:“那我女朋友和兄弟总不能被你白白强J吧?我他妈总得讨个说法吧!”   程几问:“什么说法?”   “要么公了,要么私了!”赵小敬说。   程几气得摇了摇头,心想我是长得好欺负还是怎么的?手里抓着刀还被人强行说台词。这句话一说完,整个仙人跳流程就只剩下花钱消灾了!   “公了怎么说?私了怎么说?”他问。   “公了嘛,就是我们抓你去见警察!”赵小敬说,“私了嘛,就是赶紧赔钱!”   “赔多少钱?”程几问。   “一百万!”赵小敬狮子大开口,“你强J的可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兄弟,加起来算你一百万都便宜了!”   现在别说一百万,一百块程几都难掏出来。   长康医院的收费再低廉,毕竟也是医疗机构,程女士住院的各种费用加起来少说一个月也得四五千,要不是张副院长替程几担保可以先欠账,他早就卖肾去了!   程几说:“把齐北崧叫进来,我直接赔钱给他!”   赵小敬总算还知道替齐帅帅兜着,装糊涂:“齐北崧是谁?你他妈不赔给我,赔给他干什么?”   程几说:“没钱,公了吧!但你们能出得了这个门吗?”说着又把三棱刺举了起来。   虽然不想再背个故意伤害的罪名,但他决定挨个儿轻轻扎他们一下。   这三棱刺不像网络上说得那么邪乎,什么刀身热处理时带了毒素,什么刺入身体后血液随着血槽排出,肌肉收缩时无法贴紧刀面,从而引入空气形成栓塞,什么刺入八公分即可致人死亡。   其实早先它就是一把冲锋枪刺刀,没有淬毒。如果硬说什么东西有毒,那就是三棱刺上涂的防锈油,那的确可能造成伤口溃烂,但溃烂的主因也不是油,而是恶劣的战场环境和落后的救治手段。   它所造成的Y型伤口在外科医生看来很好缝合,至于血槽会引入气体导致空气栓塞之类的更讲不通,人体又不是汽水瓶,怎么可能一边出血一边进气,咱们体内的压力可比外界大多了。   所以三棱刺与大部分刀具一样,只要不扎在要害部位,都能及时救回来。   程几决定扎他们的脚背。   ——当然扎手背和可以,但手受伤了还能追人,脚受伤了便只能原地呆着了。   赵小敬嚷嚷:“你你你想干什么?!”   程几反问:“你说呢?”   “我操!他要杀人!!”   赵小敬的脚尖转向冲着门口了,他的一名跟班叫起来:“敬哥你怎么能怕他呢?他怎么对咱,咱就怎么对他妈!我这就打电话给守在长康医院的兄弟,咱保证不亏待瘫痪老太太!”   程几的劲一下子就泄了,他怒道:“还说和齐北崧没关系,要不是他,你们怎么知道我妈的事儿?!”   赵小敬说:“有关系怎么样?没关系又怎么样?别磨蹭!赶紧抓他去派出所,这小子对社会的危害性太大了!”   “谁碰我我扎谁!”程几吼。   “有困难找警察,打110啊!!”赵小敬喊。   “刚打了!”跟班说。   “就把他刀抢过来啊!!”   “抢不过来呀!”   “那赶紧给他拍照录像!他用管制刀具威胁普通市民,危害公共安全,这到了警察那边就是呈堂证供!”   “谁敢举手机我扎谁!”程几怒极,“叫他妈齐北崧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老子不认识什么齐北崧!”赵小敬说。   “敬哥,酒店保安上来了!”一个门口望风的小喽啰进来提醒,“有好戏看了!”   “好看你妈X!”赵小敬转头骂。   他赵小敬什么身份,大小在宏城也算个爷,设局整程几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还给闹大了,那多丢人!   都怪他只知道程几阴了齐北崧,没想到他这么烈!   地上的光头丑男已经是他们小群体中最能打的那个,所以才有胆埋伏在房间内部,结果居然被轻而易举反制,武器也脱了手。   “给我拦着,门关上,别让什么臭保安进来!”赵小敬命令。   他指着程几说:“你给我别狂,警察那边有你受的!你不是能耐大,把齐北崧都弄到公安局去了吗?我告诉你,他进去了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你可就不一定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把一百万拿出来,要么你就去局子里蹲三年,老实说就你拿着这把刀,判七年都够了!”   程几摇头:“错了,这叫携带管制刀具进入公共场所,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等过会儿我把你扎残了,才判三年以上呢!”   赵小敬说:“哟,你他妈还牙尖嘴利的,我……”   刚才提议对付程女士的那个跟班拉住他:“哥,别跟这种人吵了,咱通个视频吧!”   “和谁?”   跟班说:“和亮子啊,他不就在长康医院嘛!   这人比赵小敬的脑子好用,当即把手机举起给程几,指着说:“帅哥你看哈,这位正在冲你招手的是我的小老弟,这位呢……就是你妈了。哎哟,不知不觉我的小老弟已经走到你妈床边上了,这病房里怎么没人管呢?”   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手机屏幕里明明白白就是程女士昏迷不醒的脸,而那位叫做“亮子”的小混混正凑在她的床头,比了个“V”字手势。   亮子满脸青春痘,年龄大概在十八九岁,正是中二病严重自控力又极差的年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赵小敬大笑,问:“亮子,身上带刀了吗?”   对面的亮子说:“哥,这还用得着刀?我把这老太婆鼻子里的管子一拔,估计她就得去见上帝喽!”说着手就伸向程女士的氧气管。   程女士其实有自主呼吸,那氧气管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程几从未拔下过,也不知道拔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愤而咆哮:“你们他妈对付一个病人要不要脸?!!”   “不要。”赵小敬说,“我要钱,没钱就公了。”   程几把三棱刺往地上一扔:“公了!别碰我妈!”   “哎,这就对了!”赵小敬松了口气,一边提防程几,一边示意手下把三棱刺捡起来,转而得意洋洋。   “现在知道服软啦?早干嘛去了?”他说,“你小子敢得罪齐北崧,就得有这个觉悟。我对你已经够客气的啦,没把你的手筋脚筋都抽了,还好端端地送你去吃公家饭,感觉自己都能拿文明奖金了!走啊,赶紧去派出所啊,警察叔叔该等急了!”   程几默然往门外走。   赵小敬说:“就这么走啊,太便宜你了。那谁谁谁,给我把他捆上!”   “别碰我,我打人呢!”程几愠怒道。   “哼哼,打人罪加一等,我还怕你不打呢!”赵小敬冷笑,“那谁谁谁,给他的罪状再记上一条:打人,威胁恐吓,强J妇女,鸡J妇男,藐视公共秩序,使用管制刀具……真他妈能把牢底坐穿了!”   跟班附耳问赵小敬:“真送派出所?”   “你傻啊?”赵小敬简短地回。   跟班赶紧出去安排。   所以哪儿来派出所、公家饭,赵小敬不过是想把程几绑到某个偏远的废弃仓库里关上一两天,饿得他半死不活,然后再放他出来,算是给他个教训。   因为听齐北崧的语气像是不打算往死里整程几,赵小敬也不敢太过分。   一行人从宾馆里出来上了车,程几还是被从身后捆起了手,原因当然是那个亮子。亮子只要一刻不离开长康医院,程几的软肋就始终暴露着,不听话也不行。   这笔账又被算在了齐北崧头上,程几后悔当初不该手下留情,搞得如今后患无穷。   这辆越野车里坐了五个人,赵小敬坐副驾驶位,程几被夹在后排中间。   那个被程几弄晕了的丑陋光头男已经清醒,正用三棱刺刀柄抵着程几的后腰,一副要把他挫骨扬灰的狠毒样儿。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赵小敬踌躇满志教育他,“你不会做人,总得有人教你做吧?”   程几问:“你能联系到齐北崧吗?让我和他说句话。”   赵小敬啐道:“啊呸!你什么东西也配和他说话?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落在他手上还不如落我手上呢,你爷爷我仁义,好歹给你留一条生路,他齐北崧可就不一定喽!”   程几拧过头去,小脸气得煞白,心想:好,齐北崧,有你的!你给我等着!   程几不熟悉附近路况,只觉得对方一直在大路上猛开,这就有点儿不对劲。众所周知派出所不是公安局,需要深入社区,选址通常不会在主干道上,反倒是老街老巷老小区的可能性较大。   车子整整开了二十分钟也不见停,突然拐了个弯,转到另一条路上。这条路程几是认识的,沿途再开十分钟就能直接上绕城高架,那就意味着随时随地都能出城区了。   程几问:“你打算把我弄哪儿去?”   “派出所呀。”赵小敬说。   绝对不是。   “你们是齐北崧派来的妈?”   “都说啦,老子不认识什么齐北崧!”赵小敬明明早已说漏了嘴,此时又不认。   程几绷紧了脸。   前方有三处红绿灯,其中一处因为两条大路交汇,红灯时间较长,他打算这三处不管哪一处遇到红灯停车,都要争取在几十秒内跳车。   这当然不容易,必要时刻他得拼命,好在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经验,大不了再死一次。   或许是无巧不成书,正当他们遇到红灯停下时,程几眼尖,突然发现对面左拐车道上等红灯的第一辆车很眼熟。   他在脑中迅速过了一下便想起:那是齐北崧的几辆改装路虎之一,当初曾开到长康医院门口排成纵队耀武扬威,吓得医生护士无所适从。   好极了!他不知道那里面正在开车的谁,但不管是谁,他都要闹将起来,最好让两辆车迎头相撞,八个轮盘朝天!   赵小敬的车直行,路虎左拐,宏城绿灯顺序是先左后直,所以路虎先被放行。   思索间,左转红灯已经跳转绿灯,对面路虎缓速启动,程几突然飞身而起蹿到前座,一脚就踹在司机脑袋上!   司机停车时原本就没握驾驶盘,此时剧痛捂头,连脚下刹车都松了。   车子闯过红灯停止线向前滑行,路边交警吹哨,副驾驶位赵小敬和程几争夺方向盘,后座光头丑男担心碰到自己人而不敢挥动三棱刺,只用手来拉!   程几才不怕他们拉,打横坐在司机身上,用脚猛蹬赵小敬的脸。   赵小敬连绣花枕头都不算,就是一包草,哪经得起他踢,没两下就疼得吱哇直叫。   “哎哟喂!这小子真他妈横!”赵小敬吃痛地嚷嚷。   “去你妈的!!”程几踹丫的。   司机缓过劲儿来了要反击,程几一手肘按上了车喇叭,于是这辆赵小敬特意搞来的、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就带着刺耳啸叫,摇摇晃晃地朝路虎撞去。   而那车里头,齐北崧正在点燃一支忧郁的烟。 第二十五章   齐北崧名下有许多辆车,但真开起来却没那么讲究, 往往是哪一辆车钥匙离得近就开哪一辆。   现在开的这辆车是公司的, 平常大多数情况下是雷境使用,今天雷老大锻炼身体跑步回家了, 齐北崧便顺手抓了他的车钥匙。   齐北崧过信号灯时看见了对面那辆歪歪斜斜的黑色越野车, 还嘟哝了一句, 说:“车开成这样, 喝酒了吧?”说罢踩油门加速通过。   这一边,司机终于突破了程几的控制, 一脚踩住了刹车, 黑色轿车横着停在了马路中央, 挡住了左转和直行的两个车道, 喇叭声未歇。   执勤交警恼火不已,吹着哨子从马路对面向他们跑来。   程几则在车内以一对四,不亦乐乎。   赵小敬还算清醒, 叫道:“别打了!交警来了, 快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   程几当然不让, 又踢又蹬:“妈的,绑架了人还想遮掩!你不找警察,老子替你找警察!”   “交警真来了!”赵小敬吓得不行, “赶紧把他拉到后排去!”   程几体重轻,被四个大男人合力推拉, 抱腰扛腿拽胳膊拉脚一下子就被从前排掀了过去,光头丑男飞快地捂住他的嘴, 将他往座椅下方压。   赵小敬弄来的这辆车也是越野车,后排空间很大,且底座中间没有横杠,完全能够躺下一个成年男子。   丑男跪在程几背上用全身力气摁着他,另外一人也如法炮制,两人为了阻止程几出声想把他弄晕,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等会儿先别开窗!”赵小敬命令司机。   程几在两个壮汉的钳制下仍奋而反抗,呜呜出声,眼看就要压不住他。   光头丑男在程几脑后咆哮:“还想不想要你老娘的命了?!”   程几顿时一怔。   外侧交警很大力地敲车窗,喝道:“干什么呢?!”   “别开窗别开窗!”赵小敬急得一头油汗。   于是硬拖拉了十多秒把程几藏好,直到交警失去耐心准备呼叫支援了,司机才缓缓降下车窗。   副驾驶座上的赵小敬满脸堆笑,右手架在额前,一副要敬礼又不敬礼的样子:“你好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指教?”   “喝酒了吧?”交警威严地问。   赵小敬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他刚才腿抽筋!”   “腿抽筋?证件给我!”交警信才有鬼,指挥道,“先靠边停车,别横在马路中间影响交通!”   “是是是。”赵小敬点头哈腰。   等交警退开两步,他向司机使个眼色,司机猛踩一脚油门,车子便像箭一般冲了出去,急速超过十几辆直行汽车,汇入稠密的车流。   交警赶忙用电台报告,但赵小敬这辆车是套牌车,追查起来没那么容易。   司机看着后视镜说:“交警骑着摩托车追来了!”   赵小敬不耐烦道:“我又没瞎我看到了!真他妈烦人,前面拐到小路上换车牌!”   “哥,来不及换!”   光头丑男建议:“要不撞交警一下?”   赵小敬回手就想给他一个嘴巴子:“还嫌闹得不够大啊?你他妈真废物一个,连小孩都打不过!你要是能在房间里就把他处理了,现在哪还有这些破事儿?!”   他又指着程几骂:“你个小强J犯更是活腻烦了!我本来不想把你怎么样,结果你居然陷害到我头上来了,现在你求神拜佛也没用了,我要把你挂上水泥块扔到海里去!!”   程几嘴里塞着一块擦车的抹布,又脏又油,他正在想方设法把那玩意儿搞出来,没理会赵小敬的叫嚣。   赵小敬还要骂,司机喊道:“哥,我要转弯了!交警和我们之间只隔着几辆车,再不转就要被他追到了!”   说着他猛打方向盘,往路右侧一条小路开去。   这个时机选得比较巧,车子正好位于交警的视线盲点,后者并未察觉他们改变路线,径直开了过去。   赵小敬看着后视镜拍掌大笑,说:“好啊,你小子够灵活!前面有弯再拐!”   司机点头,正要赶数百米开外的另一个路口,忽然一辆车从后侧超出,一个利落的急刹车加漂移堵在他们前方!   司机拼命踩刹车,但还是撞上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内五个人——包括被按在车底板上的程几——都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摔去。   赵小敬没系安全带,脑袋差点儿把挡风玻璃都磕破了,人也短暂晕了过去。另外两人则撞上了椅背,大声呼痛。   “日!!”司机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自己还算遵守交规,系了安全带。   对方是把他们的车往右侧马路牙子上别的,从司机的角度看不见前车驾驶座,但能透过玻璃看见车门开合。   惊魂未定之际,前车上的那一位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他边上,也不去看两车相撞的地方,而是敲着车窗喊:“开门!”   那是齐北崧。   司机顿时就僵直了。   他当然认识齐北崧,跟着赵小敬的谁敢不认识?   交警可以不理,但齐北崧的话不能不听,因为那是齐北崧啊!他如果真想整你,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司机别无选择,挂上停车档位,颤抖着按下开锁键。   齐北崧拉开车门瞥了他一眼,又弯下腰往副驾驶位上看,说:“果然是赵小敬,难怪我刚才余光瞧着有些像。你们凑在一起干嘛呢?”   “齐总,你……你好……”司机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喝酒了?”齐北崧吸了吸鼻子。   “齐总,他没……没有!”后座光头丑男替吓坏了的司机答道。   “没喝酒你那样开车?你想害死赵小敬?”齐北崧也觉得没酒味。   “我开……开开车……那个……”司机哆嗦。   齐北崧又问:“赵小敬怎么了?”   “刚才刹……刹车时,他撞到头了。”   “哦。”齐北崧点头,简洁地命令,“下车。”   “下……下什么?”司机问。   “下车啊。”齐北崧说,“车子都撞瘪了,你不下来看看?”   就在这时,程几猛地掀开光头丑男的脚,从车座下抬起了半个身子!   “呜呜呜!”   齐北崧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眼疾手快拔下了司机边上的车钥匙,两步拉开后座车门,暴喝:“都下车!!!”   距离他最远的那个男子此时吓得发慌,不管不顾地推开另一侧车门跑了。   齐北崧于是看见了被反剪着手踩在地下的程几,瞳孔骤然收缩!   其实程几没乍看上去的那么惨,他只是脏了,因为塞他嘴的那块布原先是擦机油的,顺带着也把他弄得黑一块褐一块灰一块,像是挨过好几顿揍。   齐北崧赶紧扯下他嘴里的布头。   程几原本就喉咙浅,此时拼命咳嗽,伏地干呕,眼眶通红,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齐北崧!”他终于缓过劲儿,粗野地骂道,“你个sao货!!”   齐北崧瞪大眼睛:“???”   “齐北崧!”程几又骂,“我他妈操不死你!!”   齐北崧问:“你操我??”   光头丑男被夹在程几和齐北崧之间,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正面迎战。   “齐……齐……”   齐北崧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齐……那个齐……”   齐北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他扔出了车外。   “出什么事了?”齐北崧眼睛里只有程几。   程几吼:“出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道啊!”齐北崧说。   突然他望见前座的赵小敬,心里咯噔一下,霎时明白了些什么。   “不会吧……”   “把我弄起来!”程几怒道。   齐北崧抢前一步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下。   “手!”程几背过身去。   齐北崧火速返回路虎车上找割绳子的刀。   这车平常是由雷境打理,那位同志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有收纳癖,每样东西都要分门别类放好。齐北崧还记得副驾驶座前方储物箱里有几把瑞士军刀,着急要找时却一把也找不见,不知道老雷把它们塞哪个角落里去了!   他一离开,光头丑男便学着同伙的样子夺路而逃。   程几哪能让他跑,也不管自己手还被绑着,上去就踹!   司机也不肯错失良机,下车逃跑,程几两头无法兼顾,结果两个都没抓住。   他暴跳如雷:“给我回来!!”可惜没人听他的。   齐北崧听到响动,冲回程几身边,见人跑了,只说:“没必要追,我认识他们!”   程几冷笑:“你当然认识,不认识你会派他们来?”   齐北崧无暇质问他什么意思,说:“找不到刀,我给你解开吧!”   “打得是死结解不开,”程几努嘴,“这车后座上有一把三棱刺!”   齐北崧扑到车上去找三棱刺,见那东西卡在车座和椅背之间,拔出来才发现刀刃居然那么长、那么锐。   “他们用这东西挟持你?”他惊问。   “我也挟持过他们,别废话了,快割!”程几说。   三棱刺如此威力却最终被军队淘汰,就是因为它的功能相当单一,只能刺,不能劈砍划。齐北崧等于是在拿一柄尖锥子割绳,好生不得要领。   他急了,大冬天一头热汗。   “别急!”他反过来安抚程几。   程几低头闷声不吭。   刀枪无眼,齐北崧怕他乱动握紧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僵硬,那是因为他被绑久了,血液循环受阻。   程几有一双修长秀美的手,然而手心有茧,指甲上方起皮,小指上还有冻疮,那是家务和生活压力留下的痕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并非养尊处优。   这些天程几自己又乱造,弄得两手新伤旧痕累累。   齐北崧抓着他好冷的手,心火腾腾直往上冒,眼神里有了杀气。   对,程几是得罪过他,是敌人,但也只能是他一个的敌人,旁人没资格!   谁敢越过他动程几,那就跟动他朋友、兄弟,甚至老婆没区别!   他怒问程几:“到底怎么了?”   程几嗤了一声:“我操……还有脸问。”   齐北崧说别操来操去的,要操也是我操你!   他半是割半是扯断绳索,程几终于解脱,但手腕已经磨破了皮,手指麻痹得暂时无法抓握,上面有几道不知何时搞出来的血口。   程几正在搓腕子,齐北崧已经火冒三丈转到副驾驶座那一侧,把赵小敬拍醒。   赵小敬一睁眼是他,吓得魂飞魄散,不自觉就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   齐北崧单手卡着他的喉咙,把他死死摁在座椅靠背上,问:“怎么回事?”   赵小敬说:“没……没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回事你绑人啊?”齐北崧眯起眼睛。   “我……我……不是我!是他们!他们……”赵小敬扭头去找他的手下,却发现车上只剩他一个人,其余人都不见了!   齐北崧一把就把他拽下了车。   “北崧,我……我……”   突然程几喊道:“交警来了!”   三人抬头一看,见那辆闪着红蓝色警灯的摩托车已经在路口出现,估计还有后续支援。   “坏事了!快走快走!”赵小敬连滚带爬就要回去开车。   齐北崧说:“上我的车!”   程几动作快,抢先一步跳上前方的路虎,齐北崧和赵小敬紧随其后。   齐北崧还没坐稳就发动了油门,赵小敬半个身子落在外面,吓得哇哇大叫,终于把门关上。   “操!齐北崧你干嘛?!”赵小敬惊魂未定问。   齐北崧横了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看着程几,问:“没事吧?”   程几说:“快开!”   交警并没有追路虎,而是先停在了赵小敬的那辆肇事车前,发现车里没人后再度呼叫支援。一分多钟后三辆支援警车到达,此时路虎已经拐弯上了另一条路,消失在茫茫车海。   “北……北崧,咱们去哪儿?”赵小敬过了几分钟才敢开口。   齐北崧问:“你昨晚上喝酒到几点?”   赵小敬呼一口气在手上闻了闻:“有味啊?”   “臭死了。”齐北崧说。   “也没多晚,”赵小敬挠头,“不太记得了,两三点,或者三四点?反正天还没亮!我睡过觉洗过澡换过衣服了,怎么还臭呢?”   “哼。”齐北崧说,“前天晚上喝了没有?”   “啊哟这么久的事,我想想,好像也……也有那么几口。”   “所以你做这事,是因为你喝酒喝痴呆了吗?”齐北崧阴沉地问。   “什……什么事?”赵小敬装傻。   “你说什么事?!”齐北崧震怒。   赵小敬吓得一下子捂住耳朵,又放开手,委屈地说:“北崧,你和我吵架?”   他指着程几吼:“咱俩从小到大都没吵过架!你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和我吵架?!”   “怎么说话呢?”齐北崧从牙缝里说,“给他道歉!”   “我不!”赵小敬也要面子,“什么傻逼玩意儿,轮得着我给他道歉?!”   “道不道歉?”   “偏不!他是强J犯你知不知道?!”   齐北崧惊得差点儿挂错了档:“什么?强谁?”   “我女……不对!”赵小敬挺了挺本来就相当圆硕的肚皮,“我哥们!就是原来坐在车里的那个光头!他连那么丑的都下得去手,你说他是不是丧心病狂?我该不该绑他?”   程几扑哧一声,气得笑了。   齐北崧从后视镜里看他,简直七窍生烟:“赵小敬啊赵小敬,你说瞎话也得在谱子上啊,你爸的脸都让你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强J!他色狼!他流氓!”赵小敬三连发,“齐北崧!咱俩穿开裆裤的交情,认识二十多年了,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在这儿吼我!你对得起我吗?”   “你……”   程几拍了拍前排齐北崧的肩膀,说:“别吵了,吵得头疼。”   “他们到底怎么你了?”齐北崧问。   程几说:“过会儿再算账,先带我去医院缝针吧。”   齐北崧猛打方向盘迅速靠边停车,扭头看他,这才发现在机油和脏污之下他的脸色极差,清秀的眉头紧拧着,嘴唇煞白,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冷汗珠。   “怎么了?!”   程几便把一直扶在腰上的手摊出来给他看,只见满掌血红。   “刚才在车里打架,他手下——就是我打算强J的那光头——用三棱刺扎到我了。”程几微微喘着说,“我躺在地下时觉得还好,现在出血越来越厉害,我感觉这东西造成的伤口是挺难愈合的,也不知道扎了多深……”   齐北崧转身向前,一秒都没有犹豫,挂挡猛踩油门:“走!!”   “开快点儿,我还不想死……”程几软软地说,他的气力随着血液一起放出去了。   他忍着后腰传来的阵阵疼痛,头晕眼花,不得不用前额抵住前排座椅靠背,最终慢慢滑下……   “你给我坚持!”齐北崧咬牙道。   路虎的车速迅速从0飙到了120,赵小敬被突如其来的超速推背感吓得鬼叫。   “北崧!齐北崧!操!啊啊啊这是在市里,不是高速路啊啊啊啊啊!!”   “赵小敬,”齐北崧一边疯狂超车一边说,“你识相点儿就别他妈出声了,等这事解决了我和你没完!!” 第二十六章   路虎车几乎是撞进了某某医院急诊楼的大门。   赵小敬歇斯底里尖叫,紧紧抠着身下的皮座椅:“齐北崧!齐北崧————!!!”   齐北崧终于踩下刹车, 跳下驾驶座到后排去看程几。   程几侧躺蜷缩着, 紧张不安,脸色惨白如纸。他一路上都在按着自己的后腰, 可随着失血量增加, 手上的劲儿也泄了, 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渐渐沾染了后座。   那情景委实比较吓人,换做普通人会手足无措, 但齐大少爷从小顽劣, 没少和人干过架, 凶狠起来也要动刀动枪, 该见的都见过,因此反倒没那么慌张。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柔声说:“到医院了, 我这就去找人。你别急, 一定没事。”   他大步跑进急诊楼, 冲向正对大门的抢救室。   护士迎上来问怎么了,他喊:“快救人!”   “人在哪儿?”   “车里!”他指着路虎车,“推一张床去接!他起不来了!”   “起不来”在急救室的外伤分类里属于严重损伤了, 护士连忙通知医生,两个人一起快步走向路虎车, 边走边问:“怎么伤的?”   “刀伤!”齐北崧说。   急救医生观察程几的情况,就地测量他的血压和脉搏, 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果断说:“要休克了!”   “休克?”齐北崧惊问,“我看他还醒着啊!”   “休克不等于昏迷,患者的意识往往是清醒的,你看他是不是很烦躁?加上面色苍白,呼吸很快,那是休克前期的典型症状。”医生问,“汽车座椅上都是他的血吗?”   齐北崧连忙点头。   “那流了不少啊,赶紧得补液。”医生问,“什么刀弄伤的?”   齐北崧把凶器掏出来说:“三棱刺。”   “啧,又是管制刀具啊。”护士在旁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胡闹!”   转移推床那边出了点小问题,等了快一分钟还不来,齐北崧急了,觉得多等一秒都是危险,干脆从车里抱出了程几。医生和护士也没意见,齐北崧一路公主抱,把程几送进了抢救室。   程几的血滴落在抢救大厅的地面上,他已经痛得麻木,大概只剩平常的一半清醒,情绪却更为直白,被人家抱在怀里还在骂:“齐北崧,sao货,我操你妈……”   齐北崧哭笑不得,说:“你就不能乖乖休克吗?”   程几嘟囔:“我他妈……算是栽你手里了……”   “这事真和我……”齐北崧本来想说“和我没关系”,但细想他还真是源头,因此解释了半截又把话咽下去。   “操……”程几继续。   医生指挥齐北崧将程几趴放在抢救床上,护士脱掉程几的羽绒服,剪开他浸透了血液的秋衣。   程几伤在腰部偏下方,没有触及要害,但根据出血情况看,伤口还是很深的。   护士推了齐北崧一把说:“开始抢救了,家属不要在这里看,到外面去等!”   “我不是家属。”齐北崧说,“为什么我不能看?”   另一位护士说:“家属先留这里也行,正好帮忙把病人裤子脱了!”   “什么?”齐北崧确认。   “把他裤子脱了,一会儿方便包扎!”护士叫道,转身就去准备仪器和药品。   “全部脱了?”齐北崧问。   “从里到外!能脱就脱,脱不下来不要硬拽,用剪刀剪!”   “……”齐北崧望向程几,后者趴在枕头上,眼睛半睁着,神情有些淡漠。   这是失血过多的必然症状,类似于麻醉后初醒,仿佛有一张厚塑料膜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他能看到人影晃动,听见混响的说话声,甚至还能听得懂意思,但已经无力反应。   齐北崧凑到他耳边说:“听到没有?是医生让我帮忙,不是我故意的啊。”   程几转动眼珠看了他一下,像是要拒绝,可惜没力气。   齐北崧便三下五除二将程几沾血的外裤内裤袜子全脱了下来,掏了掏裤子口袋里没东西,便一股脑儿全扔进了大垃圾桶。   在此过程中程几安静异常,只频频眨眼,齐北崧真担心他会晕过去。   齐北崧后来才知道他对整件事都有记忆,不动是因为无力,安静是由于尴尬,眨眼是为了缓解尴尬,至于都被脱裤子的感受,则只有一个字——凉。   程几问:“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你身材挺好。”齐北崧回忆,“可惜怕你凉,没敢多摸。”   程几本来要脸红,顿时眼神一凛:“你摸了?”   “没有没有,只擦了一下血。”齐北崧发誓。   他当时还真就正人君子了一回,抖开棉被把程几蒙了进去。   进过抢救室的人都知道,那里紧张得就像野战医院,时不时有突发状况。齐北崧还在这儿助人为乐,房间另一头的某位病人突然心跳呼吸停止,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往那边集合,推药的推药,心肺复苏的心肺复苏,忙作一团。   齐北崧顿时不满,吼道:“裤子都脱了,你们居然还不来救人?!”   有护士给程几挂上盐水补液,也对齐北崧不满:“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救人也分轻重缓急!家属出去在门外等,有事情我们会喊你!”   “他都休克了还不急啊?”齐北崧怒道,“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出去出去!”   齐北崧大为光火,其实他也知道不能影响医护人员正常工作,只是焦急。   “我不出去,叫你们院长来,跟他说我是齐北崧!”   护士才不管他是谁,把他往外赶,听到争执的抢救室主任赶紧过来拦住,说:“我知道了齐先生!我这就去给院长打电话!你先冷静哈!”   医院院长、副院长和医务科主任都是一路小跑着进抢救室的,估计就算他们亲爹病了都不能跑这么快。   但齐北崧一看见那些人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已然沦落为赵小敬之流,动不动用身份和家世压人。   院长巴结到极点,一口一个“齐总”,问他父亲好,母亲好,爷爷好,奶奶好,叔叔好,堂哥好,姐姐姐夫好……仿佛和他一大家子都熟稔得很。   齐北崧有些羞愧,又有不耐烦,指着程几说:“快救他!”   院长赶紧询问程几的情况,听说是锐器伤,只是血流得多了些,没伤到要害,而且本人年纪很轻,平常也没什么慢性病,于是拍胸脯说:“他到了我这里就是进了保险箱!三天之后不对后天,保证他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齐北崧问。   “伤口嘛自然要慢慢愈合,但是保证人几天之内能自理。”院长说,“这对于我们的医生来说真不是什么要紧伤,请齐总放一百二十个心,先到抢救室外面去吧!我马上通知给他安排单人病房,您就到病房里去等,那边环境还好些。”   齐北崧便俯身小声告诉程几:“我暂时出去了,一会儿我喊人来陪你。”   没想到程几挂上点滴后体力恢复了一些,脑力还没有,突然反扣住齐北崧手腕,恨声说:“操……别想走……”   “什么?”   程几说:“我没钱……住院要钱……”   齐北崧挣扎:“放心,我这就去缴费。”   “你捅我……”程几抓得更紧,而且更糊涂了,“你赔钱……我妈都快死了……你居然这时候捅我……”   “不是我!”齐北崧苦笑。   “我认识你……妈的……”程几咕哝,“就你……你捅我……”   齐北崧问护士:“你是不是给他打麻药了?”   护士说:“没有啊,不过等会儿清创是要局部麻醉的!”   “那他怎么回事?”   “这小孩是不是酒量挺差?”护士问。   齐北崧想了想说:“好像是。”   但这和酒量也没关系,目前快速滴注入程几血管里的是葡萄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磕葡萄糖磕HIGH了的,只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见怪不怪吧。   程几大概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抓齐北崧了,生怕他跑了不赔钱。   齐北崧也不忍心当真甩开,又听护士催促他出去,只好哄着:“你先放开我,不然我怎么给你交钱去?不交钱医院怎么救你?”   程几不放,而且趁着齐北崧贴近,突然抬起上身,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想走?呵呵……”程几半眯着眼睛,“……我弄死你……”   众目睽睽,齐北崧真没了主意!   程几火热又紊乱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带着点儿霸道和无理取闹,他禁不住被他的气味和呼吸频率所缠绕。   他喜欢男人,血气方刚,所以他经不起这种,虽然不知道全世界会有几个人叫他真正心动,但他向来对美人儿来者不拒。   毫无疑问程几是美人儿,再凶也是,能让绝大部分人都黯然失色。   所以齐北崧的反应直接而敏感,呼吸一下子粗重,心脏开始在胸腔中按捺不住地狂跳,隐秘的热度从内部迸发出来,像是笔直的一条线往肚腹下冲。   他忍耐着,把程几从脖子上摘下,说:“行了行了……”   程几说:“操……就是你……”   齐北崧说:“是我是我,我去交钱!”   “不行……你要跑……”程几说,“你得……得押我这儿……”   他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将用整个余生来后悔这件事。   ——他在人来人往、争分夺秒的抢救室,当着十几名医务工作者的面,光着屁股吊在齐北崧身上不许他走,嘴里还“操”个不停。   然后他还哭了,对,哭了……   不哭说不定还好些……   院长果断出手!   他已然认定齐北崧和程几的关系是大金主和小情儿,程几受伤的主因是情杀未遂,动手的就算不是齐北崧也是为了齐北崧而争风吃醋的另一位情儿,为了保全齐公子的脸面,必须其脱困!   程几被几名医生护士一哄而上扒开,摁倒,盖被,肢体固定,连接仪器,上镇静剂,止血包扎……好生利索。   院长请齐北崧出去,后者站着没动,因为要等那儿的反应下去,幸亏冬天穿着大衣,否则支起帐篷来还真有些尴尬。   他从来没被这样投怀送抱过,特别荒诞,超出常识之外,因此也显得尤其……刺激。   他突然想起上次和这个人打架时,底下就有蠢蠢欲动的势头,上次没在意,以为是拳脚交锋导致,眼下分析起来果真没那么单纯。   他和雷境打架会硬么?一定不会。   和王北风,和陈川、赵家锐?……想想都有些恶寒。   和过去的那些男孩儿?   那应该打不起来,没人敢真的对他挥拳头,小拳拳捶胸口倒是有可能。   这其实是一个悖论。他喜欢男人,不耐烦那些小情小调,骨子里掠夺欲和征服欲极强,征服柔弱和顺从的东西没有快感,必须征服更结实、更强硬,更有力量的东西,然而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变得扭捏和驯服起来。   这个时代人们倾慕美貌,跪拜权势,俯伏在金钱的高台下,甚至都不管那躯壳里面是个什么物种。   只有程几,他打的是齐北崧本身。   上次他靠对抗能让齐北崧燥热,这次居然靠耍赖也行。   齐北崧有些粗暴地呼了一把脸,大步出去了。院长、副院长和医务科主任都随扈似的跟着。   院长问:“齐总累了吧,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喝口茶?”   齐北崧断然拒绝,示意救治好程几就行。   院长当然不会放过这巴结的机会,连说一定一定,确保无恙,单人病房已经准备好了,并当着齐北崧的面把服侍程几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一般人绝对住不进去的十八病区即高gan病区。   齐北崧也拒绝了去病区等候的建议,找了个空离开人群,走到一边给雷境打电话,说:“你送几套衣服到某某医院来,内衣外衣都需要。”   雷境问:“怎么了?”   “程几被赵小敬给捅进抢救室了。”齐北崧说。   “谁捅谁?”雷境一时想不通那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   “应该和我有关系。”齐北崧叹气,“我也没想到赵小敬会这样胡闹。”   “我马上来。”雷境说。   “让王北风去守着程几他妈,程几两三天内恢复不了。”   “知道了。”   齐北崧收了线,望向自己的路虎车,眼神一下子变得凶悍起来,现在他要去收拾赵小敬了! 第二十七章   赵小敬并没有走,一方面他没车——这公子哥儿只要出了门, 金贵的足尖就不愿意挨地。   另一方面他要齐北崧给他一个交代。   “有烟吗?”见齐北崧向他走来, 他靠着车门问。   齐北崧指着大楼内外的禁烟标志,说:“你这凡事都不守规矩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   赵小敬嗤笑:“哟, 不得了啦, 齐北崧开始规劝我要守规矩了!我怎么记得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啊?上学的时候我只敢泡班花小妞儿, 你他妈敢泡校篮球队长啊!”   齐北崧说:“让开, 我把车开停车场去。”   赵小敬继续:“那哥们也是,没两天就让你泡到了……”   “闭嘴了啊。”齐北崧警告。   “我偏不, 那哥们儿还对外还号称钢铁直!啧啧, 齐北崧, 你狐狸精投胎的吧?”   “那家伙主动让我泡的, 我也不知道他直不直。”齐北崧说,“能别提快十年前的事吗?”   “我要提!”赵小敬要破罐破摔了,“你今天对我这种态度, 对得起咱俩二十多年的交情吗?我说你几句怎么了?我还想……”   “还想捅我是吧?”齐北崧坐上了车。   赵小敬噎住。   “上车。”齐北崧说, “别堵在人家医院大门口, 影响抢救病人。”   赵小敬闷头上了车。   车门关上,齐北崧启动:“赵小敬,我现在对你已经够和颜悦色了, 正是因为你我做了二十年朋友。实话告诉你吧,程几正在里面缝针呢, 如果情况不好还可能要输血,都是因为你, 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负责吗?”   “不是我,”赵小敬辩解,“是那谁谁谁,再说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想吓吓他嘛!”   “我说是你就是你,那帮人还不是都听你的?”齐北崧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次给不是警告过你别动他吗?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   赵小敬不服气:“刀子扎了肉而已,能有什么后遗症?”   “你再敢动他一下,我扎你的肉。”齐北崧说,“他就不是你能动的人。”   赵小敬更委屈了:“我怎么啦?我这身份就不配收拾他?他算什么东西?我他妈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明明是你说他阴了你……”   “你看我出气了吗?!”齐北崧突然拔高声音。   非但没有,他还差点儿气死,除了他自个儿,谁动程几他都气!   赵小敬大拍汽车座椅:“齐北崧,你变了,你他妈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把我当兄弟了!!”   齐北崧真不耐烦,踩下刹车说:“下去!”   “你还他妈赶我走?!”   “赵小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面子,公共场合我不和你闹,回头我再来问你今天的事儿。你不说也行,我会让雷境查清楚,你最好祈祷自己没表现得太缺德,否则就算程几不报复,我也会替他讨说法。给我下去,路边等着!”   赵小敬说:“嘿!我还偏不下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以为能在宏城横着走的就你一个?!”   齐北崧望向车前方,太阳穴气得突突跳,语气却平缓下来:“……赵小敬,跟谁认识二十年容易呢?小时候你家我家就在前后楼,我家里三个孩子干啥都带着你,好吃好玩的都记得给你留一份,出去茬架我们仨把你护在后面,你连感冒擦鼻涕都要找我大姐,作业不会写找海哥……后来你搬出去了,咱们就渐渐分开了,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赵小敬说:“是你变了,我没变!”   “你是没变,你还当自己八岁呢。”齐北崧眼神横掠,“你这些年在公安那边挂的号还少?要不是你爸替你兜着,你早进去了!”   赵小敬吼:“我就是看不惯那程几,丫太烈!”   “我看得惯。”齐北崧说,“我就喜欢烈的。我他妈看不惯你,往后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了,你们攒的局我也不去了。”   “齐北崧,你这是要绝交啊?”赵小敬瞪大眼睛,“谁他妈给你脸了和我姓赵的绝交?”   齐北崧望向他:“赵小敬,程几这笔账我得跟你算,等着。”   赵小敬气得推门就走:“齐北崧,咱俩绝交了!”   “滚。”   “我要到你爷爷、你爸面前告状去!”   “去告。”   “你竟然为了那么个下贱玩意儿和我绝交,齐北崧你真不是东西!!”   齐北崧冲他招手:“来,你给我上来。”   “干嘛?”   “上来!”   赵小敬又上车,齐北崧一下子就扽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胖脑袋拉来按在方向盘上。   “你听好了:程几可能是出身差些,家里穷些,但他不下贱。他知道认真读书考大学——你的大学是自己考的吗?还不是你爸帮你买的——他知道努力生活,把家里弄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条;他知道孝顺父母,知道休学卖房子给他妈看病,为了筹医药费忍辱负重什么都愿意做;在人生的最低谷他还愿意去救别人,明明知道后果就是被我缠上。”   “他是阴了我,我也的确缠着他,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对的,人家是错的,我只是被他打了骂了嘲笑了轻视了不太甘心,因为没人敢那样对我。”   “他天天在医院帮他妈倒尿、擦身、翻身、按摩……从早到晚,他妈植物人快死了,这一天天伺候着多难受,多绝望。赵小敬你给你妈泡过一杯茶没?你把他捅成这样,有没有替人家妈妈想过?”   “他不下贱,下贱的是你。”   说完这些,他一把就将赵小敬搡了下去,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雷境来了,带来一大包新买的衣物,说是郑海平准备的。   “海哥动作好快。”齐北崧说。   雷境问:“程几人呢?”   “抢救室里。”齐北崧说,“我刚才问过了,医生说伤口已经缝合好,但还要在里面观察两个小时,如果没事就推十八病区去。”   雷境说:“行,那我先把衣服送病房。他和赵小敬之间到底出什么事了?”   齐北崧苦笑:“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事,赵小敬那人你还不清楚么?往后这人再上门,都拦着些,也别让他去找海哥和大姐。”   “知道了。”雷境说。他觉得齐家早就该和赵家绝交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说。   “对了,”齐北崧说,“你去跟赵小敬讨点儿医药费赔偿金,他把人捅伤了,就想这么逃走吗?”   “要多少?”   “五十万。”   “那可能要不来。”雷境说。   赵小敬向来给自己、给小情儿舍得花钱,给别人不舍得。   齐北崧拧起眉头说:“不能少于这个数,他如果不肯出,揍他!”   雷境点头:“行。”   齐北菘又说:“查他们那伙人,能把程几诓出来应该是设了什么局,谁设的局,谁参与的,查清楚。赵小敬的人我估计捅给警察没用,咱们自己处理。”   “处理到什么程度?”雷境问。   “别弄死就行。”齐北菘低头点颗烟,缓缓喷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咱们的人都敢动。”   雷境想:第一,小程什么时候成咱们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二,咱们一个正经公司,你一正经总裁,别老说话像黑涩费行不行?我都替你急。   齐北崧要走了,吩咐雷境在抢救室门口等程几被推出来,又说程几行动不便需要人陪夜,一会儿让陈川来替换雷境,因为雷境有家有口,晚上需要回家。   他出身豪门,所受的教育却严格与质朴,其实是个细致且为人作想的人,可惜平常老板着一张脸,显得盛气凌人,所以除了几个近亲友,没人知道他冷硬皮壳下藏着细密的温情。   程几也不知道,齐北崧藏太深了。   雷境问:“你不等了?”   齐北崧沉默了片刻:“我不等了,他骂我呢。”   “骂什么?”   “他要操我。”齐北崧扑哧笑了。   雷境也笑,随后板起脸:“往后不能这样了,小程上午还好端端的,下午就进了医院抢救室,对得起人家吗?”   “是我错。”齐北崧倒也不赖账。   他嘱咐:“一会儿他从抢救室出来,叫医院把手术室专用电梯开来,别让他和外头人挤,又脏又吵。”   雷境想你可真细心啊,你到底是恨他还是喜欢他?   但是没开口,他不常开口,只是观察。   齐北崧悻悻走了。   雷境一直等到程几出来才通知了陈川和王北风,那两位一起到达,又分头行动,一个留在本院十八病区,另一个去长康医院陪护程女士。   程几麻药未退,昏昏沉沉地趴在病床上,由于失血,他的脸、手和身体几乎和床单一样雪白。   陈川撩开他被子的一角观察,只见他腰间的创伤被纱布厚厚覆盖着。   “伤口是什么样的?”陈川问雷境。   雷境说:“不知道,据说是被赵小敬用三棱刺扎的。”   “三棱刺?赵小敬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心够黑的啊!”   陈川放下被子,叹气:“唉,挺好一帅哥,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问完这一句,他和雷境都不说话了——程几这么倒霉,还不是因为齐北崧?   雷境临走吩咐陈川:“医生说他情况不好,给他多打了一点儿麻药,人因此会清醒得晚些。等他醒了,你帮他把衣服穿上,问问他要吃什么,替他看着点滴,然后再陪他几晚上,其他也没啥了。”   “知道了。”陈川说,“哎雷老大,说真的你得去跟老齐提一提,放过程几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要出人命的!”   雷境说:“今天这事不能怪北崧,程几受伤了他比你着急。”   “他急什么?他不是堵着人家欺负吗?”陈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多读书,少八卦。”雷境教育他。   雷境一走,陈川迫不及待地拉了微信小群,说:老齐有情况!   赵家锐:WHAT?!   王北风:“???”表情包   陈川:老齐红鸾星动了!   张海潮:屁!   徐珉:屁!   郑海平:川子,你拉我进来干吗?   陈川:别不信啊!我最近研究易学,看人看事可准了!建议哥几个趁早准备着,免得他突然宣布要结婚,吓掉你们的眼珠子!   赵家锐:和谁?   王北风:“???”表情包   张海潮:川,乖,吃药了。   张海潮退出了群聊。   徐珉:川,一片不行吃两片,双重保护,安心陪伴你成长。   徐珉退出了群聊。   郑海平:和谁?   陈川:海哥应该你见过。   郑海平:我见过的人多了。   陈川:最不可能的那个。   郑海平:……   郑海平:我知道了。   郑海平:哈哈哈哈!   郑海平:我说怎么有点儿蹊跷。   赵家锐:谁呀?   王北风:???   郑海平退出了群聊。   赵家锐:川子!到底谁啊?!   王北风:????   陈川:我也就对着你俩有点儿优越感。   陈川解散了群聊,凑到程几床边,深情款款地问:“您醒了没?”   程几醒了,但又没那么清醒。   有过手术经验的人都知道,术后醒麻药通常需要撤枕平躺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如果不入睡,那么全程都有意识,由于无法翻身移动,所以相当漫长煎熬。   当然程几只是外伤缝合,要求没那么严格,可他被多扎了一针镇静剂,所以浑身乏力的情况是一样的。   程几努力睁开眼睛,观察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个子一米八上下,运动服,寸头,很精悍,肤色黝黑但其实长得不错,笑起来有梨涡……   一定是见过的,但脑子糊涂了想不起来在哪儿,总之这是齐北崧的人……他来做什么?   程几嘶哑地说:“劳驾……”   陈川问:“什么?要喝水吗?”   程几说:“劳驾看看我……我裤子上有血吗……我打了麻药……感觉不到……”   陈川都不用看,笃定地说:“不是感觉不到裤子,是您没穿裤子。”   程几问:“内……内裤呢?”   “都没穿。”陈川抓起一旁的大购物袋说,“您看我这不是都买来了吗?您等等哈,我这就给您找内裤,有好几种款式呢,您要子弹头的还是平角的?……还有蕾丝的,您居然有这嗜好?……哎哟这透明的,这跟没穿有啥区别?”   “……”程几把头缩进了棉被。   不是做梦……   真是齐北崧给他脱的……   从外到里,虽不熟练但干脆迅猛,剥扯扔开时毫无犹豫。   后来的事他不太记得了,但这一幕有记忆,他程小爷像个死尸似的躺在床上,被齐北崧扒了裤子……   程几闭上眼,按住了自己嗡嗡乱响的太阳穴,仿佛有人在他耳后猛敲镗锣,这羞耻冲击差点儿没要了他的命!   陈川还在絮叨:“……三角裤还分高腰低腰,你要高腰的还是低腰的?穿低腰的吧,您伤口位置低,高腰的上沿会碰到伤口……”   程几说:“我……”   “什么?”   “我没插……导尿管吧?”程几语出艰难。   陈川连忙摇头:“没有哇!”   程几猛松了口气:太好了,最后的脸面保住了!   想来也是,急诊小缝合手术而已,这全国上下一年到头被刀子捅了腰或屁股的人总有个万儿八千的,大抵都这么狼狈!他上辈子腿肚子还挨过一刀呢,血流得满靴子都是……   “我听说本来要插的,都消好毒了,是老齐拦着不让,用火热的双掌坚决守护您的小叽叽,说没必要,毕竟早下床早康复嘛!”陈川说,“你放心,如果您憋不住,我这儿有尿壶呢!”   “……”   陈川又说:“听说伤口虽然深,但医生技术好只缝了三针,就是伤口部位皮肤张力大,要等十天后才能拆线,总之到时候你又是一条好汉啦!”   好……好……好你个几把!!!   程几紧紧地咬着下唇,恨不得咬出一条血线来,苍白脸上两朵红晕特别突兀。   他要死了!!   活活臊死的!!!   陈川问:“您怎么啦?”   程几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没啥。”   陈川便从床底拎出了尿壶:“那先来嘘嘘?”   “……现在不用,谢谢。”   “千万别客气,”陈川大度地说,“想嗯嗯也行,我伺候您!”   “不想!”   陈川刺探地问:“你和老齐到底什么关系啊?”   “真没关系。”程几说。   陈川又略懂,想:好,不承认,越不承认越有鬼。我陈川学过易学,未卜先知,什么都逃不过我的法眼!   他的确在看易经,书放在枕头边,光第一卦就看了半年多,到现在也没看完,唯一的作用是泡吧时拿来吹牛。   陈川把王北风在长康医院那边的情况告诉程几,宽慰他不用担心,又在尽量不触动伤口的情况下替他穿上T恤和内裤。   由于病房暖气开得大,被子又厚,两人都决定不再穿秋衣了。   麻药的作用逐步消退,两个小时后程几被伤口疼得够呛,但还在忍耐的范围内,唯一的不便是老是趴着脖子酸。   陈川知道他不舒服,但该说的话还得说,以免易学不灵。   “今天你受伤吧,其实也不能怪老齐,他……”   “我知道。”程几打断。   “你知道?”   程几调整枕头说:“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了,有些东西装不出来。”   他这么敞亮,倒让陈川不习惯了,问:“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别……别那么怪他呗?”   程几咬牙一笑:“你先等我消消气再说。”   晚餐是陈川买来的,陈川吃鸡腿,程几只能喝清淡的稀粥。但是饭后,陈川看走廊无人,便关上病房门,打开卫生间拔风,递给程几一支烟。   程几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抽,陈川说:“接着呀,继续消消气,往后我要好好巴结你。”   “为什么?”程几接过。   他没烟瘾,但剧痛时来一根也挺好,但是在病房,尤其在床上抽烟相当违反规定。   “因为往后你就是我的……”   主母。   “兄弟。”陈川说。   程几笑了起来,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顿时就生动了。   陈川盯着他看,突然问:“你想当明星吗?老齐虽说没捧过小明星,但他捧人一定牛逼。”   程几立即放下了面孔,冷冷说:“不想。”   “捧”是什么意思,他们心里都明白。   程几想陈川一定误会了,有必要现在就解释清楚,以免多生事端。   他说:“川子,今天谢谢你陪我,如果明天能下床,你就不用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等我拆了线,一定好好请你吃顿饭。至于齐北崧那边,我和他明算账。”   陈川知道糟了,说错话了。   “抽烟抽烟!”他讪笑。   程几最终还是把烟还给了他,怕把床单被子烫出洞来,更怕病房失火。   “休息休息!”陈川又说,说完他就抱着小毯毯去外边的沙发上睡觉了。   这单人病房的条件不输给三星级酒店,还是一间套房,病床和盥洗室在里间,外间有会客沙发,中间有一道移门隔开。   陈川不多久就睡熟了,忽高忽低地打着鼾。   程几却迎来了生理上最痛的时间段,即麻药退去后的第一夜。   他没手机可玩,也没书本或者电视可看,无法分散注意力,只好看着墙上的挂钟硬捱,结果便是夜越深越清醒。   十一点半左右,他听到病房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有人进来了。   他以为不请自来的是雷境,结果却是齐北崧,蓦地睁大了眼睛。 第二十八章   齐北崧比了个示意安静的手势,将病房里外两间之间的移门拉好。   程几沉默地看着他。   齐北崧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椅子, 因为沙发比较窄, 睡不下一个大男人,陈川把所有的椅子都拖到外间当加床了。   他只好在床头蹲下小声说:“今天这事, 我有错……”   程几嘶哑地打断:“别解释, 我看得出来, 但身上疼没耐心听, 等我熬过今晚再说。”   齐北菘摸摸鼻子:“一码归一码,总之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你身体上要有什么问题, 我会负责。”   “不用。”程几还是生气, 口气很硬。   “要不让医生给你推一支吗啡?”   “不用, 我还没那么菜。”   齐北崧说:“我……我给你从赵小敬那里搞了一张卡来。”   “什么?”程几问。   齐北崧掏出银行卡放在他枕头边:“尽管刷,买车都行,我摁着他脑袋让他往里面转钱的。”   程几说:“开什么玩笑呢?”   齐北崧说:“你不是一直要赔偿嘛, 人家给你赔钱了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钱?”程几诧异, 他在医院的记忆有断片, 关于吊着齐北崧脖子要钱的那段暂时想不来了。   “……”齐北崧直起腰,“那就这事,我走了, 卡你先收着,不能便宜了赵小敬。”   程几低声喊:“哎!”   齐北崧停下。   程几说:“让那死胖子——叫什么赵小敬的——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他的!”   齐北崧说:“你还是先把自己养好吧。”   程几又喊:“哎!”   “嗯?”   “我妈那边多劳你们费心,替我谢谢王北风。”   “那倒不用, 为你干活他雀跃着呢!”齐北崧酸溜溜地说,这份醋劲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哎……”程几最后一次开口。   “怎么?”   程几咬着下唇,很勉强地说:“你来得正好,你……啧……”   齐北崧顿时明白了:“想上厕所是吗?”   程几脸红了红:“……大半夜的,我不好意思叫川子起来。”   齐北崧皱眉道:“你怎么回事?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帮你做这些!”   他弯腰在床底找尿壶,显得很熟练的样子,因为齐老爷子今年身体微恙,做过一次心脏手术,住院的半个月基本都是他和警卫参谋陪夜。郑海平有孩子,老爷子不舍得让他累着。   “不用那个,扶我一把。”程几伸出手。   齐北崧问:“你要下床?”   程几说:“我从抢救室出来都快八个小时了,为什么不能下床?”   “医生不是说二十四小时内最好不要走动,以免伤口崩线吗?”   “扶我。”程几很坚决。   齐北崧掀开了被子,突然见他光着白生生的腿,心都漏跳了一拍,赶紧从购物袋里翻出一件大衣披在他背上。   程几将自己直挺挺地撑起来,却下不来床。他伤得不巧,正好导致不能弯腰,当然忍痛强行弯也可以,只怕浪费了医生的劳动成果。   “抱一下。”他对齐北崧说。   “怎么抱?”   “像抱平板似的。”   齐北崧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用尿壶吗?”   “抱一下撒!”程几折腾了一天,胳膊上也没多少力。   齐北崧于是一手插到他胸下方,一手插到他大腿下方,将他平平地托了起来。   程几的体温没有丝毫迟滞地直接传导到他手上,烫得惊人,原因不外乎他刚从雪夜中进入室内,而程几已经在被窝里捂了很久……但不仅仅因为这个,他说不清什么,那温度让他喉咙里发干。   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程几,但脑子会骗人,身体不会。   脑子骄矜,而身体……在他这个年纪本身就是一把野火。   “行不行啊?”程几问。   齐北崧从牙缝里说:“上次问我‘行不行’的男人已经被我埋到地下做花肥了!”   程几笑道:“上次好像也是我。”   齐北崧牵动双手,将他尽量轻巧地放在地上。   程几光脚着地,仍然被震到了伤口,疼得倒抽凉气。他一动不敢动,问:“麻烦看看床下有没有我的鞋。”   床下当然没鞋,他那双运动鞋上沾满了血,早被齐北崧大手一挥扔了。   齐北崧又赶紧到购物袋里找拖鞋,还屈尊降贵地帮他穿好。   “左脚抬一抬……右脚抬一抬……你晃什么?”   程几头晕,这是久卧之人的正常反应:“没什么……马上就好……”   他闭了闭眼睛,尝试着走了一步。   “操……”   太疼了!   齐北崧则从输液架上取下药瓶,高高拎着说:“别满口操,现在说多了,以后都是要还的。”   程几苦笑。   麻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明明已经失去了止疼的效用,其后遗症却仍然存在,它让人要么绵软得像霜打秋草,要么僵直得仿佛铜石雕像。   程几一寸一寸地挪,羞耻地觉得自己膀胱都要炸开了,他从进抢救室开始已经连续输了十个小时液,期间没上过厕所。一开始由于失血多需要补液,到后来身体饱和需要往外排,陈川却睡着了,他就只能憋着。   明明距离卫生间只有四五米,却远如天边,每走一步他都害怕自己会失禁!   如果现在真尿出来,那老脸都要要丢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别逞强了,用尿壶多好……   突然齐北崧说:“你别动。”   “??”   “手臂张开。”   “嗯?”   齐北崧换位到他身旁,左手举输液袋,右手臂膀圈住他身体穿入另一侧腋下,猛然发力将他架进了厕所!   程几被放下时,感到自己像一根木头楔子,被直直地拔起来,直直地钉下去。   齐北崧把他戳在马桶前,邀功似的问:“我还是行的吧?我平常虽然不举人,但是举铁啊。”   “……谢谢。”程几说。   他指着高处的输液挂钩,说:“东西挂那边。”   齐北崧没有观看别人如厕的癖好,遵照吩咐,并且说:“我在门外,好了喊我。”说着便出去了。   程几强忍了半天的脸红终于浮上来,为他的不能自理。   上辈子他也受过伤,但那时负责照料的是他爸和他哥,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哪还会有什么尴尬?   现在可不同了,尤其齐北崧,这哥们前两天还和他滚在一起打架,今天却摇身一变当护工了,这苍黄翻覆此时是彼一时齐北崧能接受,他还膈应呢!   他哪里知道齐北崧此时在门外也是血气翻涌,望着自己的手沉默,手心里还留着程几的体温。   程几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软,正好他也不喜欢软的,他喜欢带着弹性和矫健的筋肉,连骨头里都带着火热。   程几的气味仿佛还在他身边浮动,今天不是香皂的洁净与清爽气,而是血腥气、各种消毒水和外用药的混合味道,有些刺鼻,却意外的不难闻。或许换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难闻,但程几不。   齐北崧觉得自己不但下面出了毛病,嗅觉也有问题。   胸腔里有说不清楚的东西在窜,在冲动,他握紧拳头,刻意笔直地站着。   门里门外均寂静无声,程几赶紧打开了水龙头,以掩盖如厕声响。   他两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齐北崧似乎有一种让他发窘的特质。   天地良心,他对这位齐公子一点儿企图都没有,他相信老齐也不想和他怎样,但两人独处时总有说不出的尴尬。可能要怪开头没开好,那一天齐北崧欺负人,他则捯饬得不男不女,彼此都丑态毕露。   因为尴尬,程几在卫生间了多呆了一会儿,开门之后齐北崧什么都没说,探出结实的胳膊来抱他。   程几拒绝,强行自助,甚至还不肯把输液袋交给他,非要自己提。   “你不疼啊?”齐北崧问。   “还行!”程几说。   齐北崧只好退开一步目送,等得都快睡着了,才见对方龇牙咧嘴地扶上床沿。   程几不知如何才能躺回去,站在床前发愣,他的问题是暂时不能弯腰,但上床的动作似乎怎样都逃不开弯腰。   齐北崧耸肩,走去接过输液袋挂好,伸手问:“抱一下撒?”   程几认命了:“抱一下吧……”   齐北崧将他按原样放回了被窝,说:“麻烦你以后还是用尿壶,大冬天的搞得我都一头汗。”   程几掩饰性干咳:“咳咳……行……”   齐北崧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嗯。”   “我帮你把灯关上?我感觉这大灯正对头顶有点儿刺眼,留个卫生间外的小壁灯够了。”   “关。”   齐北崧按下电灯开关,却没走,突然问:“这床舒服吗?”   程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一骨碌滚了上来,和程几头并头,脚并脚,区别只是一人盖着被子,一人没盖。   程几不解地问:“你干嘛?”   “……”齐北崧转过头去,在昏暗中迎上他的目光。   刚才那一瞬间齐北崧脑子像是被劫持了,但是现在,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想干嘛,他要再闻闻程几的味儿,然后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对这个有暴力倾向、还不太看得起他的直男有反应。   生理反应也就罢了,他好像还有心理反应。   他不是容易动心的人,实际上他有好多年没有爱过人了,最近一次是十七岁?十六岁?   如果有些东西来得太轻易,人就不会去付出什么。   读书时因为年轻躁动他经历过一些人,凑在一起只是因为荷尔蒙勃发,互相玩玩,是欲不是爱,分手时也干脆。   走出校门后他就更与爱绝缘了,有太多人打着爱情的名义来到他身边,那面目虚伪得他都不忍心看。   齐北崧不爱人。   所以生理反应正常,心理反应不正常。   但当他发现被赵小敬绑在车里的是程几后,那份震怒和焦急又真真切切,他不会长到二十多岁,反而昏头了吧?   “你想干嘛?”程几又问。   齐北崧想:不对,生理反应也不正常,这种钢铁直男除了长得漂亮些,有什么可取之处?就算费劲巴拉把他搞上床,事后他说不定会追杀你一辈子。   他说:“让我躺会儿,现在都快凌晨了,我也累了。”   “哦。”程几居然还奋力让了让,“那你躺过来些。可惜这病房虽然高级,病床却同样狭窄。”   “病床太宽的话,医生和护士不好操作,再高级的病床也是窄的。”齐北崧陪着齐老爷子没少出入过宏城最顶级的病房,对此有经验。   齐北崧高大,程几也不矮,两人躺一张床上难免互相交叠,齐北崧的手臂压着程几的胳膊,似乎隔着被褥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呼吸近在耳畔。   齐北崧想:我出毛病了,出毛病了,毛病了……   程几不知道他要躺多久,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便问:“外面凉,要不要到被子里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齐北崧本来就惶惑,一下子又硬戳戳了,因为他想到程几差不多没穿裤子。   他苦恼地搓了搓脸,心说这是怎么了?他简直活回去了,既缺少涵养又没有体面,对方还是这么一个人!   难道是憋太久了?他皱着眉头想。   嗯,应该是。   前阵子忙得昏天黑地,什么都顾不上,到家沾床就睡;后来和生意伙伴大吵,为了散心到水月山庄,遇见那个酒吧服务生,也没干嘛就被程几闯进来打了。   再后来就被当狗遛了,程几遛他也就罢了,赵小敬这垃圾居然也横插一脚……   算来算去,他好久没那啥了,连自给自足都没有。二十多岁身强力壮血气方盛的男人,哪里经得起这个?   “你害死我了!”他突然骂程几。   “啊?”程几说。   “你自己倒开心,弄了个前男友过来搂搂抱抱!”   “……”程几说,“啊??”   他又羞又怒:“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好端端提那个干嘛?眼前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齐北崧说:“就前几天啊!”   “别提了,Ca……”   “再说操我可真动手了,现在你可没办法反抗。”   程几以为他说“动手”是打架的意思,低声警告道:“别胡闹!陈川正躺在外面呢!”   齐北崧嗤笑:“我给他开工资,难道还怕他么?陈川其余能力都不突出,就是有眼色嘴巴紧,我不用回避他什么。”   陈川嘴巴紧?不像啊……   程几还想说话,手无意识压枕头,结果齐北崧放在枕头边的那张银行卡便滑开了。   齐北崧问:“怎么?”   “赵小敬的赔偿金掉了。”   “掉哪儿了?”   “没听到声,可能在床垫子底下。”   程几的右手背上打着点滴不能乱动,左手则因为角度问题够不着。   “你别动,我来找。”齐北崧的上身越过他摸向床侧。   “开灯看……”   程几话未说完,就听有人“哗啦”一声推开了病房里外间移门。   满室雪亮。   陈川手按在门边的开关面板上,眼睁睁看着齐北崧压在程几身上,还在不可描述地耸动(因为要找东西)。   “……”   “……”   “……”   陈川猛地关灯,关门,跳上沙发,闭上眼睛,蒙上小毯毯,仿佛从来都没有醒过!   齐北崧狼狈不堪地跳下床找卡,找到后放在程几床头,逃也似的离开。   程几果断开始装睡,想把这莫名的一夜混过去。   陈川当晚就想拉一个一百二十人的大群,但最后的良知促使他只拉了个十二人的,里面除了他们哥几个,还有齐北崧的女秘书(四十岁,忒八卦)、副总(六十三岁,齐北崧喊他叔,年轻时混过工宣队)、甚至还包括齐老爷子的警卫参谋。   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从此人生有两个走向,赚一个亿谢媒礼金,或者被老齐灭口。   ——陈川在群里说。   吃药。   ——其他人则说。 第二十九章   程几勉强睡着,熬过了第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疼痛大减。   而后伤口复原仿佛突飞猛进, 每一觉过后都会好上一大截,第三天早上基本下床无碍, 第四天早上觉得除非用力咳嗽, 日常活动已经恢复, 于是坚持要求出院。   为了能出院, 他还在医生查房期间当着外科主任的面做体操,在下腰的瞬间被床位医生抱住。   “你再这样, ”床位医生语出威胁, “一周后我就不给你拆线了!”   “我好了, 我想出院。”程几央求。   “你没好, 齐总不让你出院。”   “我好了!”   医生掐了他伤口一把。   “啊!”他惨叫,“您是医生吗?您这样对病人的?!”   “疼就不能出院。”   “我穷。”   “早上齐总刚给你住院账户里冲了十万。”   程几大惊:“我只缝了三针而已,难道一针要三万三?!”   “你也不想想伤口多深, 多余的出院结算后会返还给你。”   程几摆手:“谁交的就返还给谁,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出院。求求您赶紧给我办,否则等齐北崧那帮人来了,我就走不了啦!”   医生被他缠得没办法, 只好让他签了一堆免责证明,给他开了出院小结。   程几插队办完手续, 提着行李、绑着护腰冲出了医院大门。   跑动时伤口还是有点儿牵痛,但他实在无法再在高级病房里坦然住下去, 程女士那边还不如情况如何呢!   据王北风报告,程女士近四天不好也不坏,没醒也没死,但程几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迈进长康医院熟悉且破落的大门,有一种回家的温馨,护士们迎上来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他讪笑,说出了点小事故,被电瓶车撞了。   护士们同情,说你这小孩,为什么不小心点儿呢?   程几说小心也没用,就是倒霉。   护士说,唉,知道你没钱,但也不能偷人家电瓶车啊。   “……”   程几想,难道我长得像是个偷电瓶车的?   他一边想不通一边往病房走,在走廊里撞见了王北风。   王北风一下子就把他抱住了:“日!你没事吧?!”   他笑道:“没事。”   王北风说:“我都听说了,赵小敬居然敢拿刀子捅你!你不是挺能打的嘛,为什么不弄死丫的?”   程几一听便来火了,那天要不是赵小敬的跟班“亮子”守在长康医院,用程女士的安危威胁他,他才不会被那么轻易地制服!   “现在弄也来得及!”他带着怒意说。   王北风揽着他的肩膀进病房:“你放心吧,这两天你妈挺好的,反正医生说了没恶化。”   程几道谢,王北风故意板着脸说:“谢来谢去的多烦啊,咱俩是哥们,不言谢!不过呢……”   “不过什么?”   “你有空向老齐说声谢谢。”王北风说,“我听陈川说了,你住院期间他没少操心。”   程几点头。   这两天他躺在病床上想过,应该说齐北崧救了他的命,若不是那人及时调转车头拦截,他很可能就会在赵小敬的车上流血致死。   一码归一码,齐北崧有错也有恩,功过相抵,他和老齐之间算是翻篇了吧。   王北风说:“这件事把老齐气坏了,看在他真替你着急的份上,以后别打他了哈!”   程几粲然一笑:“我没想打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以后记得手下留情。”王北风也笑。   程几倒想手下留情,可这两天齐北崧没在他面前出现过。   说实话,还挺想的,毕竟那几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习惯了。   程几的腰不灵活,坐在病床上旁显得僵直,程女士还是老样子,鼻插氧气管,脸蛋浮白宁静,胸膛微微起伏。   王北风说:“说到赵小敬那狗逼,他把你弄伤了,雷老大为你去要医药费,他居然一分钱都不肯出,还躲他妈情妇家里去了!他那情妇在圈儿里名声太臭,雷老大不方便追只好算了。没想到赵小敬非但自己躲,还带着几个手下一起躲,你说那帮男男女女钻在小别墅里干嘛呢?真他妈肮脏!”   “情妇?”程几问,“钱?”   “你不知道吧?赵小敬虽然和老齐同岁,但已经结婚离婚两次了,情妇少说也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不不不!”程几打断,问,“你的意思是赵小敬没赔我钱?”   “没有哇。”   “……”程几掏出了那张所谓的“赵小敬赔款”银行卡,“那这是谁的?”   王北风看了一眼:“老齐交给你的?”   “嗯。”   “那这就是老齐的。”   “啊?”   王北风也掏出一张卡来:“这不是和我工资卡是一批的嘛,号码都差不多。老齐是这家银行的超超超级VIP,这个花色的卡就是去年专门为他定制的,一共才做了二十张,全发给我们了。这卡图案上放着金光的狸花猫就是老齐他妈妈养的,叫胖丽丽!”   “……”程几举着卡不敢动。   “老齐给卡你时怎么说的?”王北风问。   “他说让我随便刷,买车都够……”   “???”   王北风拉了一个群。   王北风:老齐那张胖丽丽卡是不是有别的作用啊?   陈川:啥作用?   赵家锐:胖丽丽死啦?   陈川:你才死了呢!   郑海平:什么事又拉我!你们怎么不拉雷境啊?   王北风:老齐给了程几一张胖丽丽卡,还说让程几买车。   赵家锐:啊,那不是工资卡嘛,说明老齐要招聘小程啊!   王北风:哦,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了,原来是破格录用!   陈川:……   郑海平:……   郑海平退出了群聊   陈川:你俩就是笨死的。   陈川退出了群聊   ……   程几出院的事齐北崧很快就知道了,他也没多说什么,这几天他似乎有意无意地躲着程几,他有心事,要多想想。   程几揣着他那张卡,既忐忑又无辜,密码就贴在卡背后,据说是胖丽丽的生日,程几去查过,卡里有五十万。   这五十万来得蹊跷,他一分也不敢花,只等着原封不动还回去。   往后几天他和王北风、陈川、雷境都混得熟了,尤其王北风和陈川,彼此早已没了戒心,什么都能拿来聊。   王北风憨厚,陈川开朗,雷境稳重,只有一面之缘的郑海平也清隽成熟,程几有时候想:齐北崧身边这几个人都不错,如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否说明齐公子也不太坏啊?   他几乎忘了自己重生的世界曾经是一本书,齐北崧搞强制不过是书中狗血情节,主要就是为了虐。而如今书本情节烟消云散,齐北崧连虐的对象都不见了,性格方面有变动也是正常。   伤后第七天,程几越发觉得好利索了,急着要去拆线,医生看在他年轻,勉强答应,一边拆还一边强调说原本应该等十天。   从医院出来后程几满血复活,只在腰后留下一Y型粉色疤痕,他神清气爽,情绪高涨,准备报复。   当然要报复,真以为他是圣母?   他问陈川:“有枪吗?借我用用。”   陈川立即明白了:“要弄赵小敬?我同意!等着!”   “我打他膝盖。”程几坏笑。   然而真找来了枪,程几却犹豫,最后还了回去,说:“还是别见红吧。”   “他让你见红了啊!”陈川说,“这个世界的逻辑就是以暴制暴、以牙还牙,他害你住四天院缝七天针,你也原样反弹,懂?”   程几说:“我怕闹大了给警察添麻烦。”   陈川心想:你给警察添的麻烦还小,你当初报假警把老齐弄进去,老齐倒还算伏法,抓人的那几位后来被局长叼到飞起,局长又被厅长叼到飞起。   “没关系,有老齐帮你兜着呢!”陈川说,“不过警察对付不了赵小敬,动私刑吧。”   “赵小敬的家在哪儿?”程几问。   陈川想了想,说:“赵小敬那杂种要不是投胎投对了,其实就是个废物,当然他现在也是个废物,披着所谓公司老总的皮而已。”   “他名下至少有十个空壳公司,都叫什么‘网络’‘文化’‘科技’‘游戏’等等有限公司,主要作用是泡妞时拉风,好听,他就是个仗着老爹财势的臭衙内。比如现在这个时间——上午九点——他一定还抱着妞儿睡觉,所以知道他家在哪儿没用,你得排查他每个妞儿的窝,还不包括那些419的。”   程几问:“那就挺难找的喽?”   陈川挤眼:“我们找是难,但换个人找就不难了。”   程几立刻明白了:“齐北崧?”   “赵小敬从小到大就服老齐一个人。”陈川说,“所以他以前再怎么胡来,老齐也不好意思真和他翻脸,伸手不打小粉丝啊。说起来老齐也挺无奈的,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有什么样的出身就有什么样的朋友,那些衙内都是什么脾性你还不懂?”   程几不语。   陈川怂恿:“把老齐拉入伙呀!反正他这次也挺生赵小敬气的。”   “老齐不打小粉丝。”程几说。   “但为了你就不一定了。”陈川话里有话地说。   程几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独自思索,终于他拿定了主意,找齐北崧入伙。   这几天齐北崧没在他眼前出现,好在有陈川他们在,找齐大公子不难。   齐北崧看到陌生来电原本不想接,但见对方连续打了两个,这才接起说:“喂?”   “齐先生,”程几说,“我。”   齐北崧挺吃惊,程几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换做十天前,这不啻于罪犯投案自首!   “你居然有手机?”   “有啊。”   “那怎么从没见你用过?”   程几想:……还不是怕被你定位。   他简短说明用意,道:“你只要帮我找到赵小敬,其余的事不用管。”   齐北崧问:“你打算怎么收拾他?”   程几还没想好,目前只考虑把赵小敬吊起来打一顿。   “赵小敬是我发小,我凭什么帮你找他?”齐北崧假模假样开始谈条件,其实他巴不得程几动手呢!   这点程几倒想好了:“你只要帮我出这口气,往后我随便你造!”   “……”齐北崧问,“什么意思?”   “随便你打。”程几说。   齐北崧就知道!   这句话在别人耳里听来就是表白了,死直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永远不懂自己说话有歧义!   “不找!”齐北崧气得要挂电话。   近来他内心翻覆,思绪徘徊,但已经有了个基本方向,决定离直男远点儿。   直男再漂亮,再喜欢,他也是个直的,就算当时掰成曲别针,日后他突然弹开,说不定还会扎你一下,让你血流遍地痛不欲生,反正他齐北崧身边不缺人。   程几叫:“哎哎哎哎齐先生,哥!哥!”   这倒新鲜了,程几居然低三下四地喊他哥,往常不是嘴上称“总”,心里骂“垃圾”么?   “说。”   “哥,求你了,我不能白白吃亏啊!再说我为什么吃亏?”   言下之意:还不是因为你?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齐北崧本来对这件事有愧疚,时常懊恼自己多嘴,惹得赵小敬那白痴横插一脚。   “给我十五分钟。”他说。   十五分钟之后,他给程几回电,说:“梅花别墅17号,名义上是赵小敬妈妈的房子,距离你大概四十分钟车程,记得不要带刀坐地铁。”   程几丢下手机赶紧做准备,腰后插菜刀一把,背包里装麻绳一捆,胶带一卷,塑料扎带数根,还有手套、墨镜、口罩、丝袜、鞋套等必要作案工具,待一切就绪,雀跃地跳上了出租车。   没想到齐北崧就在别墅区外的马路上等着他,依旧开着一辆路虎。   他打发走出租车,上去敲齐北崧的车窗,问:“怎么?怕我失手把赵小敬弄死了?”   “恰恰相反。”齐北崧说,“别墅有安保,我怕你翻墙不利索,所以想把你从大门送进去。”   程几竖起大拇指:“齐先生,真他妈上道!”   “什么齐先生?”齐北崧皱眉。   “对,齐先生太生疏!”程几笑嘻嘻的,“齐总!”   “……”   齐北崧还是不高兴,“总”这个称呼,论生疏程度和“齐先生”差不多,他想再听程几叫他几声“哥”。   “上车。”他命令。   程几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齐北崧不等他坐稳,指了指后座上的一只包,说:“化妆。”   “??”   齐北崧说:“不化妆的话,就算有我在,赵小敬也不会给你开门。”   “我能避开摄像头。”程几说。   “你也不嫌烦。”齐北崧抓来顶假发压在他脑袋上,“腰伤好了么?能跳上跳下?”   程几摘下假发,只看一眼便傻了:“……长卷儿?让我扮女的?”   “对。”   程几哭笑不得:“别闹了。”   “没闹。”齐北崧看着前方开车,“他如果发现我带了个男人也不会给我开门,女孩儿毕竟威胁性小些,你低下头没人能看出来。”   “我不干,我要翻墙。”程几将假发扔回后座。   “他们家墙上有几层电网。”齐北崧解释,“这房子是赵小敬他妈的,他妈和他爸十几年前就离婚了,他妈那时受了点儿刺激,后来就有些被迫害妄想症,老觉得有人要杀她,所以几处房子里都弄得跟军事基地似的,满是安保设施。”   他看了程几一眼,说:“这里和那天的水月山庄不一样。”   程几困扰不语。   齐北崧努嘴:“涂口红去,我特地让郑海平买来的,他说这颜色好,斩男色。” 第三十章   程几突然不那么想报仇了,这种小事情随缘嘛!   他收拾背包说:“我先回长康医院了, 我妈那边还有点儿事。”   齐北崧已经把皮草大衣抖出来了:“这件挺好看啊, 粉红色狐狸毛还是貂毛……还有件皮裙呢,你腰围多少?……高跟靴, 你会穿吗?对了, 你会穿, 你在水月山庄打我那天穿的就是高跟凉鞋。”   程几推开他的手:“齐总, 多谢您的好意,心领了!”   “……”齐北崧强行将皮草往程几身上披, 后者双手硬扛住不让, 两人在车上无声地厮打起来, 由于动作激烈, 从外面看,整个车身都在微微地晃。   程几脸涨得通红,事关尊严,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 山高高不过脚心, 石硬硬不过决心!   上辈子他也化过妆,也扮过姑娘,但那都是因为任务需要, 为了抓捕最危险的罪犯,是冲锋陷阵, 是主动请缨。   现在算什么?上次水月山庄的那网眼袜、那ru环已经要了他半条命,另外半条他还想留着呢!   齐北崧平时没少举铁和攀岩, 上肢力量可观,程几在无技巧的情况下不是他的对手。   但程几不肯认输,使出浑身气力顶着,两人的面孔越贴越近,恨不得额头碰额头,关节挣得咯咯作响。   齐北崧只觉得对方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跟着了火似的瞪着自己。   “怕丑?”他从牙缝里问。   程几也咬牙:“不要。”   “不要就进不去。”   “进不去就进不去。”   “那你就甘心被白白捅一刀?”   “不甘心。”   “那你怎么回事儿?”   “下次还有机会。”   两人的眼神在极近处相接,突然齐北崧撒了手,丧气地想和这小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上床打架,车震还是打架!   唉,算了!   程几原本力气用尽,眼瞅着那坨杀人的粉色就要落自己肩膀上了,见齐北崧停下,以为自己赢了,赶紧开门要跑!   齐北崧一把就把他薅回来!   “一开始是你提议的,现在又是你要退缩,你连当MB陪陌生男人睡觉都愿意,偏不肯穿女装?”   程几一下子就火了:“齐北崧,那不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我没陪过!”   齐北崧低吼:“那你现在给我把衣服穿上、假发带上、口红涂上!我费劲巴拉拿这些玩意儿来也不是为了我自己!”   程几看着他。   齐北崧属于那种极致的俊美,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受到震撼,从样貌上来讲程几不如他,甚至他玩过的人都不如他。   他太难得了,比他漂亮的没有他的气场,气场和他相仿的,脸蛋又无法和他同日而语。他的长相和地位让人趋之若鹜,但真正站在他面前,往往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程几对他没想法,所以看他均为平视,偶尔还斜睨。   此时程几就斜睨着他,默默地脱下羽绒服,将粉色皮草披在身上,又沉默地接过了假发。   当程几推开车门到后座上去拿口红时,齐北崧藏起面孔,露出几乎咧到了后耳根的笑容。   他就是为了他自己!   什么赵小敬的妈有被迫害妄想症,什么密不透风的安防系统,都子虚乌有!   赵小敬的妈就是一个无聊的贵妇,和他爸的确因为小三儿大闹一场离婚,早就重新嫁了个老外出国了,十多年内就没回来过!这房子虽然挂在她名下,但已被赵小敬拿来和人鬼混,连进进出出的人的身份都搞不清,别说有严密的安防了。   赵小敬的另外一套大名鼎鼎的别墅,里面动不动聚众搞什么party、酒会,都是些讲不出口的烂事破事,全宏城的警察都知道那是yin窝。   前几天程几住院时,赵小敬就躲在那套别墅里不出来,雷境怕老婆有意见没敢进去抓,这才有了齐北崧代替赵小敬赔钱的事儿。   总之,齐北崧答应帮程几寻仇那会儿绝对是真心的,歹念是从他看到女秘书穿着粉色皮草路过、并抱怨网店图片色差太大的那一刻产生。   顺便说齐北崧的女秘书四十多了,差不多都能生出一个他来了。   所以这身皮草和郑海平没关系,而是秘书阿姨的,齐北崧之所以撒谎,是觉得程几似乎很信任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齐家二总管——反正住院时郑海平给他准备的几身衣服,他始终换洗着穿,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好。   齐北崧就是想借机使个小坏心眼,骗程几描眉画眼扮上,然后拍他一张正面照放在手机里,时不时拿出来嘲笑!   程几能拍他的裸照,他为啥不能拍他的?   他能猜到程几扮上是什么样,大概和异国赌城的变装皇后差不多,因为程几虽然俊秀却不女气,轮廓都是男性的,越是帅哥,浓妆艳抹后越吓人。   可程几抹了口红后就死都不愿意擦粉了,他当然不会问好不好看,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央求:“别告诉其他人。”   “其他人是谁?”齐北崧努力忍笑。   “陈川和王北风。”程几说,“反正就是你所谓口风最紧的人!”   齐北崧肠子都快暗笑断了!   他又想到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天,程几化了个唱戏似的大浓妆,画风惊奇,话还挺多,亏得他没有当即命令雷境把他毙了!   程几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吓得一哆嗦,不解地望着那支同样来自秘书阿姨的艳丽口红,喃喃道:“好好的口红,为什么要叫斩男色这种杀气腾腾的名字,能斩到谁呢?”   齐北崧趴在方向盘上,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心说:……斩我呗。   刚才程几回头的一瞬间,他差点儿直接亲上去。   他错了,程几抹了口红不像变装皇后,他还是像他自己,还是那个时而倔时而软的帅哥儿,居然……挺适合。   他甚至有一种渴望,他渴望亲自替他擦上口红,用舌尖描摹他美好的唇形,然后一点一点把所谓斩男色添动卷起来吃掉。   “你手机里真有我的裸照啊?”他忽然低声问,声音磁得可疑。   程几又是一哆嗦,差点儿就露馅:“有……有啊!”   “那你平常看不看啊?”   “……”程几瞪着他,“啥?……不看!干嘛看?”   齐北崧嘴角缓缓上勾,笑了:“不看还我,我自己发到网上去。”   程几眨了半天眼睛,终于说:“别闹了。”   齐北崧把脸转向别处,心想对,是该别闹了。   从程几入院那天算起,他有七天没去见程几,今天是第七天。   原本他对自己说,七天时间足够忘掉一个人,结果却在最后一天破了戒。   他当然没忘掉他,天天有空就琢磨,琢磨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为什么一见他就气血上涌,以后和这小子应该怎么相处?   想来想去,最正确、最经济、最明智的方式居然是江湖不见,一别两宽,对双方都好。   程几是直的,脑子里少一根筋;而他齐公子一来高高在上不愿意低头,二来……二来他强迫谁都行,就是不想强迫程几。   其实说再见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不出现就行,但做出这个决定太艰难,齐北崧忍了七天,最终还是没熬住,尽管是程几主动找他,但破了功的是他自己。   他想我今天必须拍他一张照片,我俩就算扯平了,往后我就彻底消失,让他把我忘了吧。   程几拽了拽他的胳膊,问:“正不正?”   “嗯?”   程几指着脑袋上假发:“正的还是歪的?”   齐北崧一看他那样子,绷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有点像变装皇后了!宽肩窄臀、细腰长腿的却偏要穿一粉色的貂,头发上还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卷儿!   程几羞恼得连眼睛都赤红了,扑到他身上就打!   他接住他的拳头,笑道:“你自己说过,随便我造!”   “操!别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   “再笑我走了啊!”   “别走别走,走了白吃亏啊,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到这儿!噗!”   齐北崧抖动着肩膀,把车往别墅区开;程几面红耳赤地捧着自己的卷毛,半蒙着脸,生怕熟人看见,虽然他在这儿没半个熟人。   齐北崧火上浇油,一手扶方向盘,一手还要拿手机抓拍他,并且是连拍。   “给我起开!!”程几吼。   齐北崧少说拍了有二百多张吧,终于饶过他。   “往后你要是不给我造,我把它们全发到网上去!”齐北崧腹肌都笑疼了。   “别闹了……”程几无力地威胁。   “你怎么不穿皮裙啊?”齐北崧笑,“不穿我就白给你买啦!”   穿个貂已经是底线了,程几说什么都不肯光着腿儿套上裙子靴子,他说:“外面下雪呢,我冷。”   这个理由齐北崧认,毕竟程几的伤还没好全呢,他舍不得让他真挨冻。   于是程几就这么上身穿皮草,下身穿运动裤运动鞋,扭扭捏捏地跟着齐北崧下了车,走向赵小敬家别墅的大门。   齐北崧笑问:“你要挽着我吗?”   程几断然拒绝。   “不挽着也对,赵小敬知道我不喜欢女的,除了我妈和我姐也没女的敢碰我。”齐北崧说,“你把脸低下,小心被摄像头拍到。”   程几听话地垂下头。   这独栋别墅连房子带院子占地大约一亩多,换算成公制是将近七百平,和真正豪宅比起来还有差距,但在宏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算不错了。   别墅墙头的确拉着几道电网,但太多年不维护早就锈完了,齐北崧让程几低头,也有不想让他看到那烂电网的意思。那玩意儿太劣质,和他先前所说的铜墙铁壁不符,但那围墙电网加起来有四五米高,程几伤后可能真爬不上去。   齐北崧按下可视门铃,过了好久好久,他不耐烦地连按许多遍,通话器里才有个女声问:“谁呀?”   “叫赵小敬给我滚起来。”齐北崧说。   “……你,你谁呀?”女声又问。   “我姓齐。”齐北崧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扬着脸给对方看,高大的身躯把程几挡在身后。   过了片刻,只听“咔哒”一声锁响,门开了。   齐北崧带着程几进院,到了屋子门廊处又让他停下:“这里没雪,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怎么?”程几问。   门廊角落有一个高清探头,红灯闪烁正在工作,他得避开那东西。   齐北崧说:“没什么,就一会儿。”   有人已经把别墅的铜门打开了,齐北崧拔脚往里走,面色不善。   他虽然只几年前来过一次,但很清楚这房子被赵小敬拿来做什么,所以他得先进去清场,把里面那些脏的臭的荤的素的穿衣服的没穿衣服的都赶出来,以免被程几看见,吓坏了他!   还好屋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开门的,妆浓裙子短,可穿戴还算整齐;另一个正站在楼梯拐角处张望,头发蓬乱,没穿鞋袜,浴袍里披着丝质睡袍。   齐北崧打量她们两个,声音不高不低:“衣服穿好,东西带好,出去。”   开门的女人比较有眼色,立即转身拿包和外套,须臾不见。   楼梯上那个不太愿意,问:“你……你是谁呀?凭什么叫我们出去?”   齐北崧半眯着眼睛看她。   他是多厉害的一个人,那女人很快被他看得发起抖来,一方面看到大帅哥难免浮想联翩,一方面本能地觉得害怕。   “给你三分钟,出去。”他举起手腕看表,“我的人还在外面等,别让他等久了。”   那女人反身迅速上楼收拾。   齐北崧喊住她,问:“楼上还有谁?”   那女人怯生生说:“有赵总,还有个……我不知道她名字,只听赵总喊她‘小心肝’,都在床上睡着。”   齐北崧肉麻得啐了一口:“去拉他们起来,别让我亲自动手!”   “哎!”女人上楼去了。   等了不到三分钟,人果然冲下来,衣服虽然穿得乱,但该带的应该都带了,而且还拎了好几只名牌包,也不知是她自己带来的,还是偷了赵小敬的。   “先……先生!”她喊齐北崧,“我叫、叫不醒赵总,但是另外一个女孩子醒了,她说她也三、三分钟下来!”   齐北崧同意了。   程几站在门廊上跟看西洋景似的,见屋子里一会儿跑出来一个姑娘,他羞于自己这幅尊荣,只好频频藏到拐角处。   终于齐北崧冲他招手:“进来。”   他垫着脚进门,齐北崧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他一把将假发揪了下来,问:“不用这个了吧?”   齐北崧说:“不用。”   他于是又卸了皮草,用手背擦口红。   齐北崧盯着他的脸瞧,他惊疑:“嗯?”   “还是你好看。”齐北崧叹息,“赵小敬这傻逼可把我恶心坏了!”   程几笑问:“你们那公子哥圈儿里这种人挺多的吧?”   “我不是。”齐北崧答非所问。   我知道,程几想,虽然你是不是和我也没关系。   齐北崧十分后悔今天带程几来闯赵小敬的老窝,赵小敬的德性太难看了,他居然有这么个傻逼发小,程几会怎么想他?是否觉得他也和赵小敬一样龌龊下流?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程几还趁机告白……不对,道谢。   “这事成了,我一定要请你喝酒。”程几认真地说,“齐北崧,上次忘了跟你说,你救了我的命!”   齐北崧现在不能被他盯着看,一看就慌,一看就燥,赶紧不动声色让开,心里更恨赵小敬得不行!   他在程几眼里原本可能有七十分,被赵小敬一拖后腿,估计只剩下四十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只有四十分,就算明天和程几扬子江头风水云散再也不见,也不能才这么点儿分!   他气得一指楼上说:“我不上去了,你直接弄他去!”   程几终于得了他齐大人的通行腰牌,满脸发光地掏出了他小刀刀、小绳绳和小橡胶手套套!   “别留下证据。”齐北崧提醒。   程几说:“可我想在他那身胖肉上刻个字。”   “刻什么?”   程几冲他笑,堪称笑靥如花了:“‘你爸爸到此一游!’就这么浅浅刻一行放点儿血,也让他去抢救室体验体验。”   “……”齐北崧说,“你悠着些,那傻逼有高血脂和脂肪肝,别把他弄死了。”   程几刚想说话,忽听得平地三声惊雷,震得他鼓膜都疼!   “齐北崧!你个傻逼!!”   “你他妈终于想起来给老子道歉啦?!”   “呸!!老子不接受!!!”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赵小敬是躲在楼上吼的,没看见他们。   齐北崧撩起眼皮,程几会意,一个箭步就窜上了二楼。 第三十一章   程几上楼的时候,赵小敬正闭着眼睛站在厕所里放水, 身子摇摇晃晃的还没睡醒, 只看到他浴袍下两条撇得很开的粗毛腿。   赵小敬酒色财气俱全,什么刺激他就喜欢什么, 昨晚上除了玩人, 估计也没少灌黄汤, 真不怕死。   程几蹑手蹑脚地路过厕所, 见对方也没关门,就这么大敞着, 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哼……找老子……滚你妈的, 姓齐的, 绝交了, 老子再理你有鬼……以后什么好事儿也不喊你……”   程几交叉双臂,倚着门等。   终于赵小敬一泡长尿放完,醉眼惺忪、左脚绊右脚地往外走, 骤见他的脸, 吓得呜哇一声大叫!   “你……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   程几惋惜地摇头:“啧啧啧, 喝得连你爸爸都不认识了。”   赵小敬定了定眼神,摇摇脑袋,又定了定, 终于看出他是谁,这下更要命了!   “操!你……你你你你!!!”赵小敬跌坐在地。   终于他还没喝傻, 反应过来了,咆哮道:“我知道了, 是齐北崧带你来的!齐北崧——!你个傻逼——!你个吃里扒外的表砸——!!!”   程几放下脸:“既然绝交了,还喊人家名字干什么?嘴巴他妈放干净点儿!”   赵小敬夺路而逃,但怎么可能逃过?程几连齐北崧那样健硕的身材都能对付,抓赵小敬就像抓小鸡仔——一百八十多斤的小鸡仔。   赵小敬和程几差不多高,却至少有他两个宽,肚皮上全是肉。胖子虽重,但能滚啊,程几摔齐北崧用的是巧劲儿,滚赵小敬同样如此,几乎只一个回合,他就扭得对方在地上鬼哭狼嚎。   “疼啊?”程几反关节拧压着他,“你拿刀捅我时,我也疼。”   “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赵小敬叫,“是光头啊啊啊啊啊啊————!!”   “都等着,爸爸也不会放过他。”   程几笑嘻嘻地掏出了塑料扎带。   赵小敬被捆得像只胖粽子似的在地板上扭来扭去,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你个傻逼!你个强J犯!艹你妈!!”   程几蹲在他旁边说:“嘴真臭!你上次用擦车的抹布塞我的嘴——你一定又要辩解不是你对不对?别甩锅了,我都算你头上——这次我特地把我的抹布也带来了,我是用它来擦鞋的,和你半斤八两。”   说着他就将一块脏布头塞进了赵小敬嘴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当然不可能从长康医院带一块布过来,这布是他在门廊上等齐北崧时看见的,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下总算可以掏出刀来了。   程几这家伙也怪,明明是个好人,纯情得被随便撩一下都脸红,可装起坏来相当彻底。   他分开赵小敬的浴袍,用刀背敲他的凸肚皮,笑道:“哎哟哟,瞧瞧这肋条上的肉喂!怎么看也得卖五毛钱一斤吧?你问为什么卖这么便宜啊?因为都他妈是淋巴!你问淋巴为什么长肋条上?爸爸哪知道你呢?你他妈要是个人你会这么长吗?”   赵小敬拼命扭动。   程几敲:“你爸爸连齐北崧都敢打,该是个多危险的人物,你居然还敢作死到我头上,你他妈傻呀?”   又敲。   “我一会儿再在你背后刺个字,我们不创新了,就刺精忠报国!不对,四个字太少了,不能表达你爸爸的心情,我得刺‘全心全意精忠报国’!”   再敲。   “你知道我最怕打针吗?因为你打了多少针?什么麻醉针,输液针,留置针,缝线针……我能白挨那些针吗?嗯?问你话呢!不说话是看不起你爸爸?”   赵小敬被塞着嘴,呜呜咽咽。   还敲。   “我从小皮肤好,皮光肉滑的连个粗毛孔都没有,现在被你在后腰上弄块疤,疼是小事,一整张皮子损了啊!卖不出价了啊!你是不是该把皮子扒下来赔我?”   赵小敬拼命摇头。   “不肯?”程几狠敲,“不肯爸爸也给你他妈刮花了!”   多亏赵小敬之前放过水,否则一定吓尿了!   程几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用冰凉的刀身不紧不慢地继续拍他肚皮,也不知哪一秒会扎上来。   “呜呜呜!!”赵小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说什么呢?”程几把耳朵凑过去。   “呜呜呜呜呜!!!”   其实赵小敬早害怕了,说的大概是“我错了”“饶了我”之类,但程几不认。   “什么?你到现在还说‘你傻逼’、‘我艹你妈的’?”程几眯起眼睛,“赵小敬,你嘴真臭。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别怪你爸爸心狠了。”   程几收起刀子,寻找一个合适角度,猛地一拳就砸在赵小敬左边眼眶上!   他当然没想割对方的肉,但打是必须的。   “你不会说话,爸爸教你说话;你不会做人,爸爸教你做人,快给爸爸道歉!”他怒道。   赵小敬差点儿没疼得晕过去,像滩烂泥似的糊在卧室地板上。   程几揪着他的浴袍衣领,将他提起来些:“啧,真重,吃什么长大的?爸爸和你比起来都他妈娇小玲珑了!”   他打量赵小敬的胖脸,笑了笑,挥拳又把另一只眼睛打青了。   赵小敬晕过去了。   “……”程几说,“什么情况呀,我还没开始呢……”   他挠着头下楼去找齐北崧。   齐北崧正站在门廊上边抽烟边看雪,见他出来便问:“这么快?是不是伤口没好全,还疼?”   程几摇头,问:“赵小敬没心脏病吧?”   齐北崧说:“没听说过。”   “我就打了他两拳,他好像就不行了。”   齐北崧扔了烟头说:“假的。”   “嗯?”   齐北崧说:“他一晚上能玩仨女的,哪可能这么不经揍?我从小没少带他打过群架,我们院和隔壁院里的人都不喜欢他,说他胆小又鸡贼,打架时要么逃要么躲要么装死,总之不像个爷们儿。走,我陪你上去!”   “你不避嫌了?”程几问。   齐北崧笑道:“都这样了还避什么嫌?没听到他骂我啊?”   两人上楼,果不其然赵小敬正在找手机准备叫人呢,可惜手被扎在背后,加上人胖原本就不方便,到现在也没能解锁。   程几顿时火冒三丈,他觉得赵小敬连外强中干都算不上,就是个脑满肠肥的草包!   社会法则亦是江湖法则,你无理欺压旁人时爽快,可人家上门讨说法了你也得认,也得扛着,装晕骗人算是怎么回事?   赵小敬看到了齐北崧,那叫一个涕泪横流,虽然手脚被缚仍拼命往这边蹭,要发小为他求情。   齐北崧一见他那样子更来气!   人都有点儿私心,尤其在心仪的人面前,总希望自己周边的人或事都是体面的,齐北崧本来感觉挺好,结果赵小敬一点不给他长脸!既然事都做了人也骂了,硬到底不好吗?   他说:“赵小敬,你活该。”   他一指程几:“我平时哄他都来不及,你倒好,敢拿刀子捅!今天这种情况,他不揍你我都要揍你!”   程几想:哄谁?   赵小敬也一怔:“呜呜呜呜呜呜呜??”   翻译过来就是:你啥意思?你不是说他阴了你吗?所以我才帮你报仇来着,你和他到底啥关系?   齐北崧真不愧是发小,居然能听懂,他捏着赵小敬的胖脸在他耳边说:“啥关系你看不出来?早跟你说过他不是你能动的人,你下回再动他试试!”   声音极小,程几没听见,而且齐北崧其实什么都没说,但暗示性很强,赵小敬的眼神绝望了。   齐北崧准备下楼,对程几说:“我回车上等你,你出够了气再下来。”   “……噢。”程几有些摸不着头脑。   总之赵小敬既然是装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笑嘻嘻地走向赵小敬:“会装死是吧?多亏你家齐公子看出来了,否则我还真被你骗了。反正爸爸今天过来也不做什么大事,你上次对我做过什么,我原样奉还,不占你便宜,我也不能吃亏。”   说着他左右开弓扇了赵小敬十几个巴掌,打得他脸更肿了半寸。   接着又割绑在赵小敬手脚上的扎带,拉掉他嘴里的破布,抓着他躺倒地下扭啊拧啊别啊绞啊,权当练习巴西柔术了。   巴西柔术又叫格雷西柔术,主要策略就是缠斗,既没有套路也不靠蛮力,靠的是……应该是物理,杠杆、支点、发力点、着力点之类,个中高手一旦把对手拖向地面,基本上就形成控制态势了。   很多柔术的练习者并不魁梧,抗击打能力也弱,但只要技法得当,撬倒比他高壮一倍的人完全不在话下。   赵小敬的战斗力大约相当于0.1个齐北崧,而且都不知道还手的,光鬼哭狼嚎了。   程几越绞越没劲,觉得像是在搓沙袋,而且是防洪的那种沙袋,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还不如回家陪齐北崧玩!   于是他决定结束,最后那一下他扶赵小敬起来站稳,退开三步端详片刻,然后短距离助跑,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墙上。   赵小敬的屁股沿着墙壁坠了下来,砸到地面还“咚”地一声。   程几无聊透顶,啐道:“你就这水平还到处惹是生非?”   他当然知道世上最喜欢惹是生非就是赵小敬这号人,而且还挺多。   这种人本事没有,架子很大,仗着自己有点儿身份和钱,认识几个道上的人,也有跟班儿在耳边吹法螺,于是洋洋得意,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膨胀得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得碰上硬钉子才知道收敛。   赵小敬还没晕,他从肿胀的眼睛里看见程几要走,便艰难出声:“喂……”   程几回过身。   赵小敬痛苦咳嗽,嘶哑道:“你们……操……从头到尾都是你和齐北崧那傻逼……联合起来耍我是吧?”   “呸,稀罕的你!”程几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们联手?”   “装……还给我装……”赵小敬被打得脑子有点儿糊,说话颠三倒四,“我有证据呢……你们耍我……我他妈有证据……现在他妈流行这种?”   程几懒得理他,掉头下楼。   赵小敬还在嘀嘀咕咕,只是程几已经听不到了。   “你他妈就是齐北崧的情儿……你都他妈什么新骚撩招儿,还把人阴到公安局去……特起性是吧?把我拉进来当垫背……当猴耍……”   “……我有证据……那天我进抢救室拍了照片……你他妈光溜溜吊在齐北崧脖子上蹭呢……骗得那傻逼找不着北……操……什么东西……”   赵小敬终于扛不住,暂时失去了意识。   程几从别墅里出来,爬上了齐北崧的车。   齐北崧见他恹恹的,问:“干嘛?还不满意?”   程几说:“没意思,像打猪蹄膀似的。我居然着了他的道,真窝囊!”   齐北崧问:“那打谁有意思?”   程几靠在车窗上半真半假地说:“你啊。”   齐北崧笑道:“我这身腱子肉摸着都弹手是吧?”   程几没多想,还真上来摸,然后说:“嗯。”   齐北崧被他那一下都快摸傻了,半天才说:“你摸哪儿呢?”   程几是掀开衣服摸了他的腹肌,一点儿别的意味都没有,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礼节性摸摸”。   齐北崧有八块腹肌,程几对此一向很羡慕,虽然这段时间他也在练,但收效甚微,尤其受伤住院又折腾了一场,原本练出来的一些又瘦回去了。   “我手凉啊?”程几问。   不凉,齐北崧周身温度急遽上升,差点儿被他摸沸腾了!   齐北崧惊讶地想: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你知不知道这就叫做撩啊?!   程几没这意识,还眨着眼睛笑,睫毛扑扇扑扇的:“真弹手,挺好!”   好……好你大爷!一点儿人事不懂!!   齐北崧气急败坏,一甩车门下去抽烟了!   “又干嘛呢?”程几觉得他古怪。   齐北崧烦得连抽两根烟才上来,开口就严肃批评:“下回别乱摸人!要经过别人同意!”   程几其实一直在透过车窗观察他,看他脸色瞬息万变觉得好笑,虽然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这样变。   “行行行我不懂礼貌,齐先生齐总,齐公子齐少,听你的。”   “也别叫我齐少,”齐北崧说,“那是陈川他们开玩笑的叫法。”   “那他们叫你时你怎么不反对?”   因为是你我才膈应,齐北崧想,多见外!   “走吧,我送你回长康医院。”他说。   程几乖觉地嗯了一声。   突然齐北崧又问:“你刚才除了打赵小敬几拳,还怎么他了?”   “我绞了他几下。”   齐北崧对程几的格斗技巧相当好奇,立即就问:“是用上回绞我的那柔术?”   “嗯。”   齐北崧问:“说真的,你打架的本事是从哪儿学的?别又蒙我说是看电视学的啊,电视节目不教军警格斗。”   “我以前有个师傅。”程几说,“身份和雷老大差不多,也是退役特种兵,但应该比他更资深更厉害些,因为我师傅开始教我时已经五十多了,是个半老头了,但几个年轻小伙子都近不了他的身。”   齐北崧点头:“那柔术也是跟他学的?”   “不是,柔术有另外一个师傅。那个更年轻,而且脾气躁,我有一回死都不肯认输,结果被他弄脱臼了。”   齐北崧听到“脱臼”两个字心里不是滋味,有一种找师傅拼命的冲动,强压下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教你的,读高中时还是读大学时?”   程几立刻就知道他说漏嘴了!   他一个死了爹病着娘的穷学生,连学费都交不起,哪有钱去请两个专门教格斗的师傅?上辈子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混着说啊!   “时间么,高中升大学的暑假。”他说,“在夏令营里!”   “就这么点儿时间?”   “我悟性好!”   齐北崧不再追问了,他没听出纰漏来。   程几有点儿心慌,看着车前方故作镇静,忽然听齐北崧说:“你不是说要谢我嘛?不用请我吃饭,换别的。”   “咦?换什么?”   齐北崧挑眉道:“既然你伤好能打了,那就陪我练练吧,我到现在还没服气呐!” 第三十二章   齐北崧根本就不想让程几陪他练,因为程几从缝针到现在正好七天。   他听医生说过, 腰部伤口张力大不容易好, 有些人十几天都长不好,他担心对方的伤。刚才程几上去弄赵小敬, 他就想提醒悠着点儿。   他就是爷当久了, 不会好好说话, 只要程几一答应, 他会马上改口说不请打架,请喝咖啡。   程几也老实, 说:“那你别嫌我僵。”   “啊?”齐北崧问, “什么僵?”   程几撩起毛衣把那块新疤给他看:“平时不觉得, 刚才打架时觉得这块有点儿僵硬, 伤口那么深,不仅伤到了皮子,估计也伤到神经了。”   “走, 喝咖啡!”齐北崧心头一酸, 半秒钟没耽搁就说。   “哎?”   程几不喝咖啡, 没钱喝什么咖啡?速溶的也舍不得!   “去吗?”齐北崧说,“算你请我,你不是要谢我吗?”   程几咬着下唇想了想, 那样子落在齐北崧眼里可怜坏了,眼神顺着他光洁的额头, 又高又直的鼻梁,雪白的面颊和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 最后落到他的喉结上。   那喉结突然滚动了一下,刺得齐北崧眼睛一闭,心想我又犯浑了,好险没咬上去!   程几想,我妈那边——   他已经习惯于把程女士叫做妈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叫的亲,尽管程女士也就比植物人多一点自主呼吸。   ——我妈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医生说比前阵子有好转,估计能再熬一二十天,所以我在外面多耽误半天也没关系吧?   他窸窸窣窣掏出钱包,敞开,里面只有小面额钞票和几个钢镚儿,他一个一个往外数钢镚儿,想着一杯咖啡应该多少钱。   他上辈子也没怎么喝过咖啡,体质问题喝了太兴奋,动不动整宿难眠,所以他提神的首选是擦风油精。   二十八元五角……够不够?别人可能够,以齐北崧的消费层次不够。   其实他不止这么多钱,但出来忘带了,手机当然也不在身边。   齐北崧实在看不下去,压着他的手问:“我给你的卡呢?”   程几掏出银行卡,奉送到他面前。   “干什么?”   程几说:“王北风说这不是赵小敬赔我的,是你给的,我不能拿。”   “……”   齐北崧打算清理门户了,回去就清!   今天绝对一米九巨汉王北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王八蛋怎么这么多嘴饶舌呢?两头传,死得快!   “和我没关系。”他睁眼说瞎话。   程几指着银行卡上的狸花猫说:“这是你们家胖丽丽。”   连胖丽丽都知道!齐北崧又气得脑袋冒烟!   “真不能拿。”程几诚挚地说,“如果三百五百,也就算你给的慰问金了,五十万什么的你还是收回去吧,我挨的这刀不值五十万。况且我住院费医药费也是你出的,我已经欠你挺多的了,再欠不合适。”   话说到这份上,齐北崧再坚持也没意思,他板着脸把卡收回来,突然翻开钱包又扔了张卡过去。   “这卡里只有一千。”他说,“赶紧请我喝咖啡!”   程几接过卡,见是张没啥特殊的浅蓝色卡片,没有金光灿然的胖丽丽,感觉挺安全,便说:“行,用完还你。”   他不知道这张卡也是订制的,是张信用卡副卡,至于为什么看上去性冷淡,因为那是郑海平的审美。主卡光年费就要一万五,次年刷满二百五十万才免年费,额度就别提了。那多出来的一千是齐北崧上次手滑,全额还款时多还了的。   “先放你那儿吧,有事还能救个急。”齐北崧发动汽车。   程几心想也对,一千块钱也是钱,他收起卡笑道:“你说去哪儿吧。”   齐北崧带他去了他姐姐名下的小店,但是那儿没人知道幕后老板姓齐。   他姐姐也是商界大拿,平常不做小生意,并且从小野惯了,喜欢打打杀杀,到了三十岁才开始培养小爱好,比如养花弄草,养啥死啥。姐姐投资了一些颇有格调的街头小店,这些店刨去成本基本不赚钱,也就是开着好玩。   店位于国际金融中心,原本人流量不错,奈何选址在大楼顶层,而且价格极贵,所以除了几个看过城市频道慕名而来的文艺青年,基本上少有人光顾。但既然城市频道都推荐了,说明这儿的咖啡挺好。   程几两辈子都没去过金融中心这么高大上的场所,跟着齐北崧走得不太自在,眼睛老往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男女身上瞟。   齐北崧说:“别看了,他们也不拿几个钱,都是民工。”   程几快走几步追上,凑到他耳边问:“这样的都是民工,那我是什么?”   齐北崧心想:童工吧,要不童养媳?   程几又问:“五十万对你来说相当于多少钱?”   这个数额在齐北崧眼里应该说不算钱,他扭头道:“别靠这么近说话。”   耳朵敏感,回头又被你一口气吹热了,闹得走不了路。   程几乖觉地退回去,等进了电梯见左右无人又熬不住,问:“那天在水月山庄,你身上的那件大衣真那么贵?”   齐北崧满不在乎说:“那大衣是郑海平拿着尺寸到欧洲去做的,我一件,他一件,我不知道他付了多少。再说都穿好几年了,旧衣服值什么钱?”   程几点头,笑道:“那扣子掉了赏我哈。”   把我的人赏你都行,齐北崧又想,可惜你不会要。   他和程几并排站得不远不近,两人臂膀之间隔着十五公分,一个特别安全的距离,齐北崧绞着手,程几插着兜,两人都沉默地看着电梯按钮一层一层往上亮。   咖啡店到了,这店居然叫“见与不见”,对于齐北崧来说,往后还真是见与不见的差别。   他不是要和程几喝咖啡,而是要和他说再见。   这不是矫情,是清醒,两个不可能的人一开始就不应该给机会,程几是他的沼泽,他怕真陷进去。   陷进去就没机会了,因为程几不爱男人,他将与之撕扯缠斗的是对方的天性,他会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会披衣顿足当道而哭,没有一个人同情他,连他自己都不同情自己。   小店里只有一个女店员,两人进去时,她站起来说欢迎光临。   程几不太敢踏入这种装潢高级,人又极少的场所,他在店员的注目礼中强自镇定仰头看招牌,发现真要命,上面的字他居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因为这家咖啡店逼装得有点儿过了,招牌上只有两种文字——意大利文和法文。   他干咳,求助地望向齐北崧,柜台上方的暖色灯光打在他出众的面部轮廓上,落下完美的阴影。   “你喝什么?”他问。   他不认字儿,就让齐北崧选。   齐北崧说:“随便。”   这时店员告知说抱歉,今天咖啡师不在,她只会做三种咖啡,意式、摩卡和拿铁,不会拉花。   “意式。”齐北崧说。   店员打了单,两人入座,程几有些尴尬,他从来没陪男人喝过咖啡,只好去看窗外的风景。然而今日有雪,窗外白茫茫一片,咖啡店如在云端。   “今年雪真大。”他问齐北崧,“往年没有吧?”   “往年也有雪,不过一冬三四场,隔天就化了。”齐北崧说,“宏城的气候还算温润。”   “这就是天有异象,”程几叉腰指点江山,“往往一年中夏天特别热,冬天就特别冷,我Si……”   他好不容易才把下半句收住!!   他本来想说“我死的那天特别热”来着,多亏及时闭嘴,赶紧还是别聊天了!   齐北崧没往心里去,克制地看了他几眼,眼底里满是复杂,随后将视线同样移向窗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咖啡端上,程几只舔了一下便放下,因为实在不习惯这种不加糖的浓缩咖啡,那味道赛苦药,简直有点儿冲头。   齐北崧倒不芥蒂地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说:“你跟我来。”   “??”程几随着他站起身。   齐北崧和店员打了声招呼,拿了钥匙往咖啡店的后部走,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里面居然是个四四方方的榻榻米房间,约有二十多平米,打扫得纤尘不染,除了墙上的一副挂轴外别无装饰。   程几惊问:“这是什么?”   齐北崧说:“茶道室,但是已经不用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这个?”   齐北崧心想:因为我姐姐曾经打算喜欢,但是她学不来。   程几脱了鞋,小心翼翼地踏上富有弹性的榻榻米垫子,突然转头一笑:“练吗?这里倒是挺适合。”   不等齐北崧回答,他就脱下羽绒服扔了开去,舒展身体做准备活动。   齐北崧问:“真练?”   “来嘛!”程几央求。   他刚打了赵小敬一顿,但根本没过瘾,虽然齐北崧也不是对手,但好歹反抗比较激烈。   齐北崧哪经得起他央求,想都没想就踩上了榻榻米。   “不练柔术,我保证不绞你。”程几说。   “随你练什么,”齐北崧也有胜负心,“我奉陪。”   “那就拳脚吧。”   程几说着一拳打了过来,齐北崧惊险闪过,迅速还击,程几推手托肘转手腕一气呵成,连他的身体都没碰,就把他反关节拧倒了。   “说好不绞的!”齐北崧跪在地下,气得用另一只手直拍地面。   “可这是拧啊。”程几说。   “也不许拧!”   程几挠头:“不拧怎么打?我主要练的就是这个和柔术。”   齐北崧怒道:“重来重来!”   程几松开,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雷老大说我这是军警格斗术,其实里边还有细分,我这叫做‘军警制暴’,是看敌人的动作决定反应,很少很少主动出手,为的是快速制敌,自我防卫,策略以防守为主,攻击为辅,必须有很多反关节技巧。”   “如果无法快速制敌呢?”齐北崧站直了。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啊!”程几笑道,“我跑得可快了!”   “有攻击为主的军警格斗术吗?”   程几说:“有,比如俄罗斯的桑博。你被练桑博的摔过没?那真是一下就被摔出半条命去!”   齐北崧困惑地问:“你高中毕业时到底参加了什么夏令营,居然这样系统地接触过各种格斗流派?”   “呃……”程几说,“我师傅的老婆练桑博!”   “老婆啊?”   “嗯!”   “五十多岁的半老太太啊?”   “……嗯!”   “练俄罗斯的桑博啊?”   “……嗯……”   “行行行,我信了。”齐北崧说,“再来!”   他冲向程几。   程几没拧他,而是忽地从他腋下钻了过去,笑道:“你老鹰抓小鸡呢?手臂张这么开!”   齐北崧不是老鹰抓小鸡,那一瞬间是想抱他。   打完这场,送他回去,两人就要说再见了,抱一下不过分吧?   他突然问:“如果我抱着你该怎么办?”   “怎么抱?”程几问,“从前从后?”   “从后。”齐北崧说。   如果从后方拥着他,一低头就能吻的他的耳垂。   那耳垂上冻疮未消,略略发红发厚,今年天气反常地冷,雪这么大,他却不懂得照顾自己,真叫人生气。   程几点头,钻进齐北崧怀里,将他的手臂提起来环住自己,对抗变成了教学。   “你抱紧。”   齐北崧收紧双臂,而后程几说什么他一概没听见。   他几乎是贪婪地闻着他脖子后面的气味,觉得比世界上任何味道都好闻,不管是香皂味、洗衣粉味,还是烟味、酒味,只要它来自于程几,就是诱人的。   突然他被从侧面摔倒了,程几圈抱着他的手臂,控制着他的肘部,一腿跪在他脸上,一腿跪在他腰上,微喘着问:“学会了没?”   “……”   程几问:“你分什么心?”   “……没有。”   没有?程几松开他,观察他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   “那你看到我怎么挣脱了?”   齐北崧侧躺着不起来,说不出口的苦闷正炙烤着他,燥热笔直地往下方延伸,他不得不微微蜷起身子,将自己压得更低。   “看到了。”   在他抱紧程几后,对方忽然双臂撑开争取空间,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拍他的铛下——拍得很轻,明显是放了水的,但那触感异常清晰——然后身体旋转,将他侧向过肩摔。   可他也是放了水的,如果他不撒手,钢铁似的怎样都要箍着搂着,程几就没机会摔他。   “干嘛呢?”程几又问。   齐北崧在念佛,不念那块儿没法下去。   “别说话!”齐北崧一边念南无一边呵斥,语气有点儿凶狠。   程几以为他是打输了恼火,只好在他身旁席地而坐,陪着修行。   过了半晌,程几突然说:“如果天气好的话,这茶室视线也应该挺好,我以后要是有自己的房子,也弄个落地窗。”   齐北崧心想我以后能给你买360套房子,每一套都弄360度落地窗,只要你要!   程几问:“还打吗?”   齐北崧消下去些了,说:“打。”   程几一下子高兴了,他喜欢和齐北崧练,因为基本都是他赢,虚荣心超级满足。   齐北崧坐起来,又想起一事儿,问:“如果我用枪指着你该怎么办?”   程几问:“单手握枪还是双手握枪?”   齐北崧说:“单手。”   程几想了想:“其实对付枪没什么好方法,就是尽量近身吧。近身还有机会,转身逃跑反而会吃枪子儿。”   他将齐北崧摆成单手握枪的姿势,围着他转来转去,边思索边说:“我大概还是会拧手腕,把你的枪拧掉。”   “那如果双手呢?”齐北崧问。   程几说:“你摆好。”   齐北崧摆出一个标准的双手托枪瞄靶的姿势,手指交握为枪,手臂夹紧前伸,臀部后座,膝盖微微弯曲。   程几转到他前方,让他的食指抵住自己额头。   齐北崧深深地凝视着他,他要记得这个人,这一眼,因为往后不能看了。   一旦他齐公子认定不能看,那就意味着永远看不着了,他就是这么坚决。   “我试试,但不知道对你灵不灵……”程几嘴上这么说,那双漂亮眼睛却镇定自若。   齐北崧只觉得他蓦地一矮,接着自己两侧小腿一痛,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程几趁机作势夺枪,但后撤时慢了,被齐北崧压在身下。   “哈哈!”程几用后肘支撑自己,笑道,“不太灵!”   他是突然躺倒换手臂支撑,提双脚去踹齐北崧的双侧小腿,后者因此失去平衡。这个动作需要极强的技巧和柔韧性,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程几柔韧够,但力量和速度不够,虽然放倒了齐北崧,自己也没能逃掉。   “哈哈哈哈……”   “……”   他笑了片刻,忽然不笑了,因为两人叠压在一起,齐北崧的脸就枕在他胸口,连一寸缝隙都没有,气氛有点儿怪。 第三十三章   齐北崧一动不动,程几不知道他要干嘛, 直觉他热烘烘地压着自己, 头埋得很低。   茶道室内未开空调,两人也只过了几招, 但齐北崧居然出了一头的汗, 几缕额发湿漉漉地垂在眼前, 瞳孔幽暗不明。   程几觉得他重:“齐……齐总啊……”   “叫我齐北崧。”齐北崧伏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齐北崧, 让我起来。”程几拍拍他的肩,“哥。”   程几听到他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吐出, 但没有起身, 而是重重地搂住了他, 那力道简直有点儿疯。强健的手臂伸到他的背后,隔着秋衣揉捏着他后腰上的那层薄薄的肌肉,一点儿不留情面, 像是要把它们活生生抠下来。   程几傻了, 他心想齐北崧掐我里脊干嘛?最近缺肉吃?   “哥……疼啊哥……”他轻推对方。   突然齐北崧一跃而起, 头也不回地往茶道室外走,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而是拎着走的。   “干嘛呢?”程几不明所以, 忍着后腰上那尚未消失的触痛,抓起两人扔在一旁的外套跟着出去。   齐北崧居然连咖啡都不喝了, 径直快步走向下楼电梯口。   程几觉得他真怪,要走又舍不得已经付过钱的咖啡, 只好抓起来赶紧往嘴里灌了一口,皱眉挤眼地跑向他。   “哎齐北崧!等等我!”   齐北崧没看他,从他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衣服。   电梯来了,两人进去,程几问:“好好的干嘛不玩了?”   齐北崧惜字如金地说:“有事。”   “哪里有事?”   “公司。”   程几“哦”了一声,说:“那你忙去吧,别送我回长康医院了,我自己打车走。”   “嗯。”齐北崧说,极度冷淡。   电梯在停稳,他不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便一侧身闪出去了,把程几留在原地。   程几慢慢走出电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想这大概就是少爷脾气吧,一惊一乍人来疯,一言以蔽之——幼稚。   齐北崧根本不是幼稚,刚才他还差半秒钟就要露馅了!   他难受至极,一头钻进车里继续修佛,然而越修越烦,越修越苦,越修越燥热难耐,然后他做了一件原先永远不可能在外边做的事儿,(滴——自给自足卡),交代给自己那车了……   交代完后他肢体僵硬,表情麻木,憋屈得恨不得锤死自己!   他给陈川打电话,因为过明后天要出国,带陈川和赵家锐走,陈川正在打点行装。   “哪儿呢?”他问。   陈川说:“在小程他妈妈这儿啊,王北风也在。”   齐北崧怒道:“谁让你陪她呢?回来!”   陈川听着语气不对,小心翼翼问:“和……吵架啦?”   “吵你个X!”齐北崧心情不好时说话也糙,反倒是在程几面前文明些。   陈川识相地说:“我马上回,在哪儿碰头?”   “公司!”齐北崧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车里一片狼藉,他刚才有点儿乱了,或者说抓狂更合适,得收拾一下。   他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副驾驶座,程几不到一个小时前还坐在那儿,给他数钱包里的钢镚儿。   不到两个小时前他们为了一件女装在车里无声地较劲,程几抹上口红后一脸不甘不愿,脸害羞得比嘴还红。   不到三个小时前……   不到三个小时前他还没接到程几,还没这么烦懑。   他猛地敲了一下方向盘!   不成,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心给收回来!   他得说再见,永远不见!他屁股后面满坑满谷都是跪着求他的,不缺程几这一个!   而且这一个没那么好,混账还不懂事,打人还疼,他最近就是鬼迷心窍!   他火急火燎喊来了陈川,天还没黑就要往水月山庄去,想找个更好的更贴心的。   陈川知道他心情差,路上也没敢多话,不停地从后视镜里偷看他。   水月山庄那边,周经理一见了他的车头皮就炸了。   原先周经理特别喜欢齐公子,因为他人冷话少要求简单,来了直奔主题,完事儿就走,从不吝啬钱,关键长得还忒帅,明明是个嫖客,却比整个场子里所有的MB还养眼,玩谁都显得像倒贴。   最近不行了,齐公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嫌好嫌坏,好像总掖着一腔子火没处发泄,别说其他人怕他,连总经理那种不下场子的都怕。   最高级的场子通常没名字,水月山庄既然有名字,就说明它不是宏城顶级的。既然不是顶级,靠山也就没那么硬,得罪不起齐公子。   当然啦,齐公子是文明人,并非来砸场的,但万一给他惹毛了也说不定啊。   周经理诚惶诚恐地出去迎接齐北崧,后者也没给他正眼,一句话没说就进了388包房。   这就复杂了,到底想干嘛呢?   周经理盘算半天,先给他和陈川整了一桌菜,然后陪着笑脸请示陈川。   陈川从跟着齐北崧那天起,就无缘无故地看不上这姓周的,对他总是没好脸,因此摆出一副掌印太监的模样,吊着嗓子说:“你自个儿想吧~”   周经理说行吧,我还是按原计划吧,于是给齐北崧送了个人进去。   他了解齐北崧,这人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选的,又漂亮又听话,腰肢柔韧,经验丰富会凑趣,对于水月山庄的客人而言还是新面孔。   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三分像程几,都是秀眉大眼,区别是这人的气质往阴柔里去了,程几却俊美而勃发。   所以周经理才是老狐狸,在此类事情上至少有三千年道行,他早就看出齐北崧的症结在程几身上,只是那小孩这些天没露面,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找他。   齐北崧也察觉眼前小MB与程几相似,先是惊讶,而后不出意料地把人留下,可不到一分钟,又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   他在房内无精打采地喊:“陈川!”   陈川只好进去,问什么事。   齐北崧倚靠在沙发上,斜斜叼着烟道:“陪我说会儿话。”   陈川满脑袋黑线,心想这夜色撩人晚风沉醉,你放着好好的美人儿不玩,让我陪你扯淡,你是对我有意思?你上个月骂我黑皮的话还言犹在耳呢,什么关了灯别人都能看见,就是陈川找不着……我虽然黑了些,但论长相还在中等偏上啊!   “怎么了呀?”陈川问,“不满意再找一个?”   反正你老齐也只有这么点儿消遣了,生理需求不解决,往后心理问题更严重!   齐北崧吐着烟圈说:“算了……”   “怎么?”   “说话腔调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由于震惊,陈川硬是将他那双带着点儿凶相的吊梢眼瞪大了三倍!几分钟前小MB被齐北崧赶出大门时,也是这么傻眼的。   齐北崧说:“他既不会动手,也不会顶嘴,更不会拿腿别我的腿,拧我的手臂,趁我失去重心把我从肩膀上摔过去,或者握起小拳用中指的第二关节打我的喉结,我站在他面前特别放心。”   “放……放心不好?”陈川问。   “好啊,”齐北崧以手支头,俊美的脸的氤氲的烟气中模糊了,“就是没劲,意兴阑珊。”   “……”(陈川)   齐北崧说:“我是真有毛病了,下午跟那人打架时硬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只觉得没劲。”   陈川心里好笑,心想:打架?说浅了吧?打架能把你脑子打成这样?   我看你搞不好被他给强上了!   他明知故问:“跟谁打架呀?”   “你说是谁?”齐北崧反问。   陈川苦口婆心:“你不能老打小程!人家体型比你小一圈,不像你上身练得跟个扇面似的,他还老病病歪歪,昨天才去医院拆了线,早上还喊腰疼啊!”   “他打我!”齐北崧翻了个白眼。   又问:“他说腰疼?怎么个疼法?”   陈川说:“腰长在他身上,我咋知道?”   齐北崧心疼坏了,明明他自己送上门去被程几练,结果却反过来心疼人家。   他埋头不语,脸色阴阴的,陈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川八卦,但又不像王北风那样有一句说一句,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依稀明白齐北崧这段日子为什么不开心,但以他的身份不能插嘴这种事,没人有资格发表意见。   他不能对自己老板说:你要是喜欢他,那就别端着了,放开心胸去喜欢,管他是谁。   他知道齐北崧内里是什么个性,齐北崧看似满不在乎,其实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在乎的人,一旦那个人出现,他便会惟精惟一,然后就出不来了,通俗来讲有点儿痴。   那个人好像出现了,可惜不合拍,他是个直的。   陈川俗气地感慨造化弄人,为齐北崧惋惜。为了哄老板高兴些,他思来想去,没话找话:“我看刚才出去的那个小孩和小程的有点儿像。”   齐北崧果真笑了:“你也觉得像啊?”   陈川点头。   齐北崧说:“三分之一侧面时真像,但转过来就不像了,程几的眼神比他凶,看得我浑身发毛。”   陈川有些露骨地问:“发毛还是发sao?”   齐北崧白了他一眼:“滚!!”   他抽完烟,起身要走,陈川问:“去哪儿?”   “回家睡觉。”   “……”陈川想怎么又回家睡觉了呀,你到底想不想解决生理问题啊?   他问:“要不找你那帮哥们玩去?”   齐北崧想了一会儿,说:“算了,素酒他们不想喝,花局我不想碰,别弄得大家不开心。”   陈川到衣帽间取出外套,终于没忍住,问:“小程是不是打你头了?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不需要。”齐北崧整理衣衫说,“他不是绑匪,我也不爱他。”   齐北崧回家睡觉去了,陈川替他不好受。   他给雷境打电话,一等接通就吟诵:“问世间情为何物!”   雷境赶紧要挂,陈川喊:“直教人生死相许!!”   “……”雷境问,“有病?”   陈川问:“雷老大,你是直的吗?”   “……对啊。”   “那你为什么没找女的结婚?”   雷境老婆并不是女的,说老公也行。   雷境说:“因为我只喜欢他一个,离开了他我就是直的,到了他面前我什么都无所谓。”   “啧啧,这情话说的!”陈川问,“你说给他听过没有?”   “要你管?”雷境说。   陈川说:“这表明还有希望对不对?”   “啥意思?”   “还有希望啊!”陈川居然就这么挂了电话。   “……”雷境莫名其妙地抓着手机。   齐北崧为情所苦,像只困兽似的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别说睡觉了,连一分钟都躺不下来。   时间还早,才晚上八点多,枯寂的夜间每一秒都显得那么漫长。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卧室这么空荡荡过,那些窗帘、地板、地毯、家具、电器……每一样都仿佛相隔千里,都那么孤孤单单地独守着一个角落,他甚至替那些死物难过。   程几在他脑子里落地生根,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他站起时,程几在窗外天岸无边的深蓝色海面看着他;他躺下时,程几似乎就趴在枕边,低着头,森长浓黑的眼睫颤动着。   他望向扔在床头的手机,那里面今天存了程几的号码,名字是“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不可能爱他,而他一碰小王八蛋就失控,他得怎样把自己这辔马给拉回来,从而显得不那么丢人现眼,或者说无理取闹?   “……”齐北崧烦闷地搓脸,打开电视,让声音把空间填满,也把自己填实些。   突然手机响了,他根本不愿意去接,后来想起那铃声来自于他的私人号,怕是家里有事,于是去看,结果屏幕上分明闪烁着“小王八蛋”四个字!   这是王八蛋今天、第二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齐北崧激动得差点儿厥过去,连连深呼吸,按下接听键,问:“怎么了?”   程几那边正在洗衣服呢,双手都在盆里,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   一听对方冷淡的声音,他就有点儿后悔,觉得自己唐突了,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人家是太子爷,自己是穷瘪三,而且彼此又没熟到可以晚上通话,谈的还是对方不感兴趣的事。   他楞了一下,说:“我……我打错了。”   “打错了?”齐北崧顿时又失望又恼火,“你原来想打给谁?”   程几说:“我两手洗衣服,用脸拨的号,所以拨错了。”   齐北崧半晌不语。   程几真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放在冷水龙头底下冲去!他这是在干嘛呢?没事骚扰人家,人家的时间可比自己珍贵八百倍!   “我……我挂了啊。”他慌张地说,“洗衣服呢!”   齐北崧突然问:“手洗啊?”   “昂。”   “没洗衣机?”   程几笑了:“住院病人哪来的洗衣机?”   “洗什么?”   “刚给我妈擦了身,洗她换下来的衣服。”   齐北崧心疼:“手不冰吗?”   当然冰,自来水冷得刺骨,下雪天空旷的洗衣房连一丝暖气都没有。   “还行吧,我快点儿洗。”   “你想说什么?”齐北崧听出来了,程几其实没打错电话,这个发现让他窃喜。   程几说:“就是下午咱们练的那个双手持枪该怎么破解,我又想到一个招儿,就是那个……哎哟喂!!”   齐北崧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摔了,连忙问:“怎么了?”   程几手忙脚乱,好一阵才说:“没事没事,我拿洗衣粉时滑了一下,水盆翻了。就是那个双手持枪啊……”   齐北崧说:“你等等。”   “咦?”   齐北崧要过去,他要站到他面前亲自监督他,亲耳听他说话!   什么见与不见、辔头与马的!   寒冬腊月他的小王八蛋正在长康医院那水泥棺材里用冷水洗衣服呢,不管能行吗?!   先把这件事管了,再说再见! 第三十四章   齐北崧原本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突然又退回来, 他摸到自己的胡茬子了。   这几天心情乱, 刮胡子都没规律,难道今天他就这么颓废萎靡地去见过程几吗?   他决定把自己弄讲究些, 但又迫不及待, 于是五分钟后他出门时, 棱角分明的脸上干干净净, 可惜下巴上有一道血口。   他走路带风地进了长康医院,这个点儿程几刚好把程女士和自己的两大盆衣服洗好晾上, 十根手指头冻得像红萝卜似的。   见到他, 程几一边搓手一边笑道:“来啦?”   齐北崧看到他那双原本就长了冻疮的手, 恨他不爱惜自己, 嘴上说话就难听:“你有毛病?天气好的时候不洗衣服,现在大半夜了洗?”   程几挺委屈:“这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过几次太阳,衣服再不洗都堆成山了, 另外我今天喝咖啡了, 不想睡觉。”   齐北崧狠狠瞪了他一眼, 程几莫名其妙。   齐北崧拉了张椅子坐下,一副老子真是太给你面子了的表情,问:“叫我来干嘛?”   程几心想:我没叫你来啊, 是你自己要来啊!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没什么事叫我来啊?”   “……”程几特无奈地眨着眼睛。   “算了!”齐北崧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原本打算来看看你妈, 好多天不来了。”   程几赶紧让开,请齐大公子探视他妈。   但程女士有什么好看的?她和病房内另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 都是背景板啊!   齐大公子果然口不对心,只瞥了一眼,又望向别处了。   两人距离不远,却一言不发,气氛还不如上午见面时融洽,程几原本想跟他讨论如果被双手握枪的抵住该怎么破解,现在不太敢说了。   齐北崧想说话,他想说我决定了,往后不来了,你一个人好好的吧!   记得大冬天不能用凉水洗衣服,会落下病根的;出门多穿两件衣服,吃饭按时定点;   跟我练也就罢了,不许去碰别人,不许卖身,否则我把你腿都给打断了;   如果你妈千古长存了,下学期开学你就回去读书,学费生活费什么费我都给你出;房子的事儿也别着急,我去给你赎回来,或者我给你买新的。   你别怕,虽然我不来了,但我会让雷境他们继续照看你的,咱们相识一场……   突然程几道:“咦?你转过去一点。”   齐北崧闻言,把脸略偏。   程几便比划说:“你左边下巴颏儿破了一块,有这么长的口子。”   “哦,刮胡子弄的,好像没流血。”齐北崧满不在乎。   “流了。”程几说,“你的毛衣领子上有血迹。你等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齐北崧说:“不用。”   程几已经趿着鞋走了出去,不多久从护士站回来,手里拿着碘酒瓶和棉签,说:“下巴抬起来。”   齐北崧不肯,往后让。   程几便托起他的脸,问:“这也害羞?”   他站着,齐北崧坐着,两人像是乌眼鸡似的互瞪。   “……”终于他拧了齐北崧一下,笑问,“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齐公子这万金之躯,我纵然吃得下去也要消化不良啊!”   齐北崧咬牙说:“别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开不起玩笑,万一起了性,就会抛弃之前所承诺的一切吃了程几,真真正正地吃,如果程几反抗,就把他弄坏。   程几挑眉,说:“行,我闭嘴。”   他弯腰察看齐北崧的伤口,两人的距离只有十公分。   齐北崧忽然问:“你喝酒了?”   “嗯。”程几说,“刚才在洗衣房冻着了,我回来灌了一口暖胃。那酒是王北风从老家带来的,实在太烈,喝着从口到胃烧一条线,我到现在走路还有些飘。”   齐北崧微阖起了眼,对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侧,带着淡淡的酒香,熏得人面热。   有种酒叫做竹叶青,有一种茶也叫竹叶青,还有种蛇叫做竹叶青……齐北崧混乱的大脑里只想到这一串完全不靠谱的事物,他觉得那是程几的酒、程几的茶和程几的蛇,碧绿的,明澈的,甘冽的,秀丽的,冷淡的……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粗重,终于在那根浸透碘酒的冰凉棉棒触及皮肤的时候,他打了个颤,紧紧闭上了眼睛。   程几给他擦药,他却肌肉紧绷,整个身体都在与之对抗。   如果硬要形容那种感受的话,就好像是一粒小小的炸弹在你的头脑深处爆炸,外人觉得无声无息,而你已经被冲击波吞噬。   你的耳蜗和鼓膜啸叫不已,半规管和耳前庭直接抽走了平衡,你晕得想要一头栽倒,然后想吼,想跳,想逃避,想把对方一把推开,因为他像一只猫似的在你脑子里抓,你的神经末梢和感统全都迷路了!   他睁眼用余光看程几,后者正在抹第二遍碘酒,在耳边说:“侧着别动。”说得又快又轻,像是燕子掠过竹梢枝头,风轻不动叶。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齐北崧咬牙想。   赵小敬那傻逼居然说的没错,铁树开花,千岁一时,刹那他听到了自己彻底沦陷的声音。   他的沼泽冲着他张开了怀抱,明知万劫不复,他还是随着那馥郁的水泽、那不远处泠泠的泉眼,那露水滚动的萍、那漂浮的木芙蓉花瓣,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柔嫩水草一同陷了下去……   “好了。”程几说,“今天别洗澡了吧,以免沾水感染。”   齐北崧深吸一口气,凝望着他。   程几不得不再次问:“干嘛?”   我要干你——齐北崧终于在心中做出了标准回答。   直男怎么了?   除了光和弹道,世界上没有不会弯的东西,连子弹都会偏移,何况只是个人!   打他又怎么了?   打老婆该死,但被老婆打是情趣!   不会回应又怎么了?   他不需要回应,因为他是齐北崧,他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对方主动也行,被强迫也行,恨他也行,要杀他也行,他都会全盘接受!因为他不怕!   齐北崧的心思在短短几分钟内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他呼啦一下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几!   结果此时程几已经出了病房。   他追过去,见他的宝贝儿正在跟护士道谢,并把手里的药品和还给人家。   护士拉住了程几,神秘兮兮地附耳说了几句话,程几听完,眼睛一挑望向他的方向,含笑摇了摇头。   走廊很短,只有十几米,程几不紧不慢地走向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心尖上,他居然浑身僵硬,手指用力地握着门把,手背绷出青筋。   程几到他跟前,做了个“进去谈”的动作,他不解,程几便将他推入病房,带上门笑道:“齐总裁真是受欢迎啊!”   “什么?”   “护士问你有对象没。”   “你怎么说的?”齐北崧不知为何紧张。   “我说我和你不熟。”程几说。   “不熟?”齐北崧问。   “熟么?”程几反问。   他在齐北崧的对面坐下,浅笑道:“咱俩回回见面都打架,我感觉说认识都高攀了。”   齐北崧皱眉道:“什么叫做和我不熟?你以为有几个人敢和我打架?有几个人轮得到我亲自动手?你以为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能认识的人?你知道为了见我一面,很多人需要在公司前台预约,然后排十天半个月的队吗?”   “啊,这么厉害。”程几一边叠床上堆放的衣物,一边随口答道。   “你看着我!”齐北崧吼。   程几心想这人怎么了呀?他只好看向齐北崧,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所谓张扬,更没有暴烈,连前几天被赵小敬陷害时的那份委屈和不甘都没有了,就是这么平坦宁静,带着无奈,还有隐约的包容和忍耐。   齐北崧像是被冷风激了一下,脑子里的热度倏忽直降,眩晕散去,一个苦闷而尖锐的念头终于刺破了表象:   他差点忘了,程几觉得他幼稚。   他,宏城的太子爷,宏晟集团的总裁,最夺目、最显眼、最高居云端的一个人,在这个比他小五岁多的男孩儿眼中,是个傻子。   齐北崧是傻子吗?显然不是。   他除了个性有些桀骜不驯,论家世、论样貌、论头脑、论才能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   但是人和人之间讲究第一印象,他第一次被程几撞见时就在做傻事坏事,所以往后无论他做什么,程几都觉得他傻。   以及坏。   齐北崧当即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他和程几性向不同,之间原本就隔着高山鸿沟,他不能让自己说出的话在程几听来就像蠢材的呓语。   他是蠢材么?或许还真是,他的情感背叛理智,背叛所有不应该背叛的东西做出了今天这个决定,说明他就是蠢!   他要面子,蠢也得蠢得好看!   “我走了。”他说。   程几不解:“这就走?”   “嗯。”齐北崧又恢复了那份冷淡。   程几心想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我往后不来了。”齐北崧说。   程几吓了一跳:“不来了?为什么?”   他的反应让齐北崧高兴了些,那种惊讶和略带失望的表情没有掺假。   “我明天要出国。”   “出了国就……不回来了?”程几迟疑地问。   “当然回来。”   程几顿时放心,暗道你说话别大喘气啊!   他其实是把齐北崧当朋友的,嘴上说不熟那叫装蒜,是怕齐北崧多想,毕竟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又是什么身份,谁愿意屁股后面跟着一穷棒子扫把星啊?掉价不说,多厌烦。   但程几没自卑,自卑的话他腰杆也不会始终挺这么笔直,穷也行,累也行,苦也行,倒霉也行,放在他身上都无所谓,他是真心实意为齐北崧考虑,不想让这哥们为难。   齐北崧观察着他:“可能一周,可能十天。”   “啊,行。”程几说。说完又想打自己的嘴:什么行不行的?人家大公子出国,你发表什么意见?   “我走了?”齐北崧这次用的是征询语气,仿佛程几不答应,他就不走。   程几点头:“那祝你一路顺风啊。”   说得那么客套,而且居然伸出手来要和对方握。   齐北崧白了他一眼,在他脑袋上狠狠呼了几下:“回见吧!”   程几笑着吩咐:“给护士们一个好脸,她们喜欢你呢!”   不行,因为只我喜欢你,齐北崧想。   他迈开长腿往长康医院外走,经过护士站时目不斜视,那个向程几打听他有没有对象的年轻护士鼓起勇气喊:“哎,先生……!”他却充耳不闻。   外面雪大疯狂,气温早在冰点之下,但他的手上就像攥着一块烙铁,连心和喉咙都发烫。   程几大约最近又剃了一次头,头发真短,穿过手指间时扎扎的,麻麻的,带着酥痒。   越是短发越显出他长得好,他就算扎在人堆里,齐北崧在八百米外也一眼能看见他,还有他雪白后脖子上那颗红痣。   为什么有人会在那儿长一颗痣?这不是勾引着别人去亲,去舔,去啃噬么?   齐北崧想得脑浆都要沸腾了,仰着头让雪花飘到脸上,逼自己冷静。   他走入风雪,走向自己的车,并给保镖赵家锐打电话:“明早出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赵家锐是个特精干的小子,说:“我和川子的都好了,明天我提前一小时去家里接你。”   齐北崧挂了,又打给雷境:“跟他们说,我出国这些天别去骚扰程几。”   雷境说:“最会骚扰他的家伙不是已经让你带走了嘛?海平派王北风和另外俩小子到东南亚替他物色小岛去了,也是明天走,都不在家。”   齐北崧说:“你照顾一下程几,不用出现。万一他妈在这期间走了,你和海哥帮他料理,如果赵小敬那傻逼还来找他麻烦,来一个往死里打一个。”   “放心。”雷境说,又问:“要不干脆帮小程他妈换个条件更好的医院?”   齐北崧摇头:“不行,一来他妈经不起再搬动,二来他肯定不愿意沾我的光。”   “那倒未必。”雷境察觉到齐北崧的不自信。   “你那边还有什么事吗?”   “哦对了,”雷境说,“我把赵小敬那几个一起陷害小程的同伙——叫什么亮子,光头,马三,小张飞,还有个女的——都抓来了。”   “挺好啊。”   雷境说:“小程脸皮薄,我和川子套了他半天话,他都不肯说这里面还有个女的,倒是他们自己人狗咬狗咬出来了。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置?”   齐北崧说:“女的放了吧,其他人该怎么处置你还用问我?他们怎么得罪程几,你就怎么对他们,一报还一报。”   “嗯。”   齐北崧又说:“对那个亮子尤其得狠狠教训,连植物人都欺负,还要不要脸了?多让他吃点儿苦头,长长记性,省得以后杀人放火。”   “好。”   齐北崧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呼出的白烟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明天一早,他就得和几个公司下属和保镖一起坐上飞往欧洲的班机,他得先把公事了了,然后还有许多许多私事要做。   齐爷要追人了! 第三十五章   齐北崧出国了。   陈川和王北风也出国了。   程几接到雷境的一个电话,说赵小敬下雪天坚持冬泳被冻着了, 回来后头痛、流涕、发烧、咳嗽, 肺炎,病来如山倒。   又说赵小敬那几个同伙一起锻炼, 奈何水性不佳, 一个个都差点儿淹死。   尤其那个叫亮子的, 在大海上漂了好几个小时才被巡逻队找到, 找到时还剩百分之五的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几感情上比较迟钝, 但在其他方面都挺上道, 知道雷境帮他, 当即道谢。   雷境说:“不用谢, 有什么需要跟郑海平说,我这些天也不在家。”   程几哪敢找郑海平,他上次得罪过人家, 人家却老照顾他, 越想越是羞愧难当。   总之, 雷境、陈川、王北风等一干人等随着齐北崧销声匿迹,程几恢复了独自照料程女士的状态。   他没打听他们去哪儿了,倒是护士和病人家属屡次来问, 想从他口中套出齐北崧的个人信息,都被他一一挡开, 一概说不知道,不认识, 不熟悉。   头两天程几只做了些小事,比如为程女士擦身洗头剪指甲,帮医院后勤人员扫雪,给隔壁探病的小姑娘吹气球等,相当休闲。   程女士也争气,情况居然比前阵子平稳,连肿胀都消下去了些,但医生仍不乐观,每日查房时都提醒做好心理准备。   程几有数,与专门负责治丧的商家联系过,以免到时候手足无措。   又是雪后,四下静谧,他坐在程女士身旁看书,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闯进了病房。   ——沈子默,那个差点儿被齐北崧绑家里去的酒吧服务生,原书的主角之一。   这些天不但齐北崧把他忘了,连程几这个救命恩人也差点儿把他忘了。   沈子默冲过来一把就抱住他,雀跃道:“天啊!我找你找了好久,你果然在这里!!”   程几大为讶异,好不容易从对方怀里挣脱,说:“你……你找我干嘛?”   沈子默连珠炮似的说:“我就是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我就在你隔壁的大学?你是K理工的,我是Y美术学院的!你应该读大三但是休学了对不对?我也大三的!但是我比你大一岁,你生日小我生日大!我有个朋友认识你,他和你高中同一个学校的,你叫程几对不对?你认识郭华吗?”   程几当然不认识,他笑了笑,对沈子默说:“进来坐吧,别站在风口,挺冷的。”   沈子默便把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往里搬,然后关上病房门。   程几说:“不用买这些,我母亲深度昏迷,什么都吃不了。再说你也是学生,经济不宽裕……”   他话未说完,又被沈子默从身后抱住了。   沈子默与他几乎同等身高,体型也差不多,他感觉像是被孪生兄弟搂着,还是一出生就因为爹妈离婚而分开爹带一个妈带一个二十年不见那种,那叫一个浑身不自在!   沈子默双手环着他的腰,绒线帽子柔柔蹭在他脖子上,很痒。   “我终于找到你了……”沈子默喃喃。   “……”程几尴尬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用老领导平易近人的口吻说,“找到就好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找我有事吗?”   “有事。”沈子默大概也感冒了,鼻子有些囔。   “什么事?”程几柔声问。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把他当做可依赖的人了,这也难怪,他救了他两次。   沈子默说:“我来之前都打听过了,我知道你目前很困难,尤其在你妈妈生病之后,生活难以为继才去了水月山庄,所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得那么奇怪。”   程几老脸一红,摆手说:“别提那个,你干嘛去水月山庄,不怕齐北崧抓你么?”   “没关系,我有朋友和那边熟,否则我也不会去那儿打工。”   程几笼统地解释:“困难都是暂时的。”   沈子默说:“不,你太艰难,太孤单了!因为我的缘故你连工作都丢了,往后更难立足,所以……”   “所以?”   沈子默收紧手臂,郑重其事地说:“所以我想你应该需要一个朋友。”   “……”   程几心想朋友就朋友,能先放手吗?   “谢谢。”他不动声色地挣开,说,“你不该找我,还是应该再躲一阵,毕竟咱俩惹到的不是普通人。”   沈子默说:“我不在乎!我一个人在小旅馆里住了整整五天,回来又想仓鼠似的藏在宿舍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那个人——叫齐什么崧的——并不是我生命中的劫数,而是我的贵人和契机,因为通过他我才认识了你!”   他搭住程几的双肩将他掰转过身,眼神灼灼,带着殷切与渴望。   “我不愿意再躲下去,只想回来找你,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我冒险去水月山庄打听,幸运的是我们来自临近的大学,更幸运的是我们都认识郭华。在这里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共同面对!我和你!”   “……”   程几心想其实老齐为人还行,没先前我认定的那么不堪,而且我跟他的关系比跟你近。   沈子默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程几还真有件事:今天长康医院锅炉检修,不提供热水,他想回家洗个澡。虽说程女士这边没人陪着也行,但有人在更好。   听到“洗澡”两个字,沈子默的眼神一下子热了:“好的!”   程几仍然不放心:“这是我手机号,随时联系。”   “这种小事我做得来。”沈子默笑道,“别忘了我还比你大一岁。”   程几可不这么觉得,沈子默是原小说里被虐身虐心最后居然爱上施虐者的人,忒不可靠。   程几走了。   他从临终关怀医院他匆忙赶到家,第一时间就发现门锁被换了,他约摸知道是谁干的,径直去敲楼下邻居的门。   门后还是那个肥胖的中老年妇女,依旧穿着臃肿俗气的居家棉服,横肉脸上写满了兴师问罪。   程几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开门见山:“阿姨,请你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搬走。”   胖妇女说:“小程啊,这个房子是我买来给儿子结婚用的,虽说要重新装修吧,之前也不能胡乱糟蹋对不对?我是一分钱房租都没跟你收啊,你自己要有数,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你要懂啊!那天来了好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对不对?看上去都凶巴巴的,还吵吵嚷嚷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借了高利贷了?是不是惹到黑She会了?我们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很害怕呀!”   “两天。”程几说,“第一天整理东西,第二天搬,今天不算,因为过会儿我还得回医院。”   胖妇女将刚换的大门钥匙交给了他:“今天就算一天!明天晚上我就上去打扫卫生,你总不至于要拖过夜吧?”   “不会。”程几说。   胖妇女还要多嘴:“跟你妈妈打声招呼啊,我不是说话不算话,非要这个时候赶你们走,大家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了,我为人怎样她也清楚,实在是没办法!本来就没收你们房租,你不能在房子里闹得叮铃哐啷响啊,过户手续都早办了啊!”   “我妈妈深度昏迷没有知觉,听不见说话。”程几说。   “哦。”胖妇女说,“那你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什么照片呀衣服呀都不要留下来,等于是留病气留晦气,不吉利的啊,我们几十年邻居了,你不好做这种缺德事哦!”   程几点头,转身正要上楼,那胖女人又喊:“哦对了,你有些东西可以留给我啊,比如旧家电旧家具什么的。我自己是不要的,你妈妈也不是什么讲究人,我晓得她没有好东西的,但我能卖给收旧货的人,总归值个三五百块钱,算抵个房租吧!”   程几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恼怒让他咬肌抽紧,眼睛赤红。   他打开门,再狠狠地摔上,坐到桌旁。   桌子是一张榉木八仙桌,有些年头了,所有的楞角都已经磨成了圆角;身下凳子还是早年间的四角凳,三张有靠背,另一张没有,并不成套。   程几打开客厅灯,目光一一扫过家中的电器和家具:冰箱,彩电,床,柜子,书桌……所有的东西都是旧的,修修补补接着再用,但却是干净的,被珍惜的。   木料上每一个缺损都细心地刷上了同色的油漆,破损的瓷砖用玻璃胶认真粘好,窗帘还是新的,上面有粉色和紫色的碎花……   一滴水落在程几的手背上,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去摸自己的脸。   他只是生气,本不想哭,或许是他生命里的另一个人在哭泣,惋惜这个即将失去的家,以及里面装着的所有生命和回忆,全部的美好和不舍。   他们三个——他,原主,程女士——从某种角度来讲都是死人,死亡意味着无知无觉,一切尽失,所以不该留恋,尽管那值得眷念。   “她帮了忙,要不是她买房子,我们连住院的钱都没有。”他设想另外两个人就站在他面前,轻声说,“不哭了。”   其实多等几天也许还会有别人来买房,也许会多卖几十万真金白银。可惜生活没有也许,程女士手术失败被推进ICU之后,每天的医药费打底要一万五千元,连一天都等不及。   清代蒋世铨写缝穷场景,说独客一人衣襟单薄,露着肘寻到缝穷妇人,妇人手上冻得全是裂口,在雪天屋檐下席地而坐,为其缝衣,身边还有忍饥挨饿的儿女啼哭。   普通人家只需摊到一名重病家人,便家家捉襟见肘如这穷客,如这缝穷妇人,一个靠薄衣过冬,一个等铜子儿买米救急,差一点都会没命。   程几依次走过各个房间,看见东西很多,除了一些细软,大件都带不走,他在心里粗略盘算,觉得至少也需要四五十只纸箱。但眼下更要紧的是找个堆放箱子的地方,他不能把家搬到大街上去。   他已经忘了洗澡的事,坐在床沿上思前想后,到底没脸麻烦郑海平,虽然他知道那人可能动动嘴皮就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只得求助于沈子默。   “你能来帮我收拾一下东西么?我要搬家了。”   事情比较突然,沈子默问了几句,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程几摊手对他说:“我刚才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房东?”沈子默打量周围,“这里原本不是你家?那墙上为什么画着你的身高线,一年年的从两岁到十八岁?”   程几苦笑,说:“是也不是,以前是,现在不是。总之从我妈房间开始收拾吧,一切重东西都舍弃了,只留贴身之物。”   “你要搬哪儿去?”沈子默问。   “不知道。”   “不知道?”沈子默拔高声音。   “没心理准备,”程几拉开衣柜往里看,“当然也没物质准备,连一只空纸箱子都没有,只能用床单打包袱了。”   沈子默顿了一会儿:“我有办法。”   “你?”   沈子默说:“我们学校有一些空置的画室,钥匙都是由一位我很熟悉的校工保管,现在我就去求他借我一间画室堆东西,后面的事再商量!”   程几望着他:“能行?”   “能行!”沈子默说。   他说着就到走廊上打电话,程几注视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也许不像原来小说中所写的那么弱,那么毫无主见依附他人。   沈子默很快搞定了校工,回来与程几一起整理。   程几向他道谢,他说:“我也知道东西放在学校不安全,可惜我同样没有家,我妈妈早去世了。”   程几记得这一点,身世凄凉乃是主角标配,老早就化了灰的剧情管理员曾经提到过沈子默是私生子,母亲早逝,人生最大的目标不过是开一间花店。   “只要是为了你,没办法我也得想出办法!”沈子默发誓。   “……”程几问,“为了我?”   “你!”沈子默强调。   程几微微后撤,眯起眼睛想:这哥们倒是知恩图报,早知道多救他几回,说不定他还能给我养老。真是病魔无情,人间有爱,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两人忙碌到深夜,期间吃了两顿外卖,一次晚饭,一次夜宵。   沈子默好像很怕程几饿着,吃饭时总是把肉菜往他餐盒里夹,不是鸡腿就是肉排,程几问:“你不吃荤?”   “我吃,但是你该多吃点,我觉得你好瘦。”沈子默说。   程几失笑:“你似乎也不比我胖。”   “但是我没你忙。”沈子默又扒拉了一粒牛肉丸过来,“另外我比你富裕。”   “你富裕?”   沈子默说:“我高中时获过几个奖,当过市优秀学生,大学减免部分学费,还有为数不少的奖学金。我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到水月山庄去,只是为了体验一次从未见过的生活,虽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事后想想真的很幸运。”   程几正在埋头吃饭,闻言抬起脑袋,不懂他什么意思。   “不去的话就不能遇见你,所以真的好幸运。”沈子默盯着他看,眼神在温柔里带着热度。   程几差点被饭呛着!   沈子默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背,嗔怪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程几略微将身体让开,捂着嘴教育他:“好好说话行不行?我要是一纯情妹子,还以为你在跟我表白呐!”   沈子默微笑:“对不起哟~”   程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问:“这么晚你不回学校,宿管不查房?”   “很晚了吗?还好啊,而且我放寒假了。”沈子默笑道,“你休学几个月,居然连寒假这种东西都忘了?”   程几愕然,赶紧继续吃饭。   他当然忘了,警察又没有寒暑假!   而且他隶属于突击队,要么不出事,要出都是大事,平常值一个班七十二小时,吃喝拉撒睡都在队里,越是节假日越不能放松警惕,哪还指望过天冷就回家休息。   沈子默搭话:“对了,你的那些书本笔记该怎么打包?”   “不打包。”程几说,“没写字的扔了,写了字的烧掉。”   “啊?”沈子默吃惊道,“那么多日记全烧掉?我看你从小学就开始写日记了,一直写到大学,那是很珍贵……”   程几神情一凛,打断:“你看过了?”   “没有!”沈子默连忙说,“未经你同意,我怎么会看你日记。”   “不要看,把我的日记包括我妈的那些记事本全部装箱,到楼下的垃圾站烧掉。这事儿由我来做,你别管了。”程几说着将吃完的饭盒扔进垃圾袋,往房内走去。   沈子默在他身后说:“你……”   “我什么?”   沈子默说:“这些天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回忆你,总觉得你像太阳一样浓烈多情,现在才知道你很决然,你不是太阳,而是夏天里的大风,带着热度呼啸刮过,什么都不想留下。”   “……”程几扶着房门框,满额黑线,“好好说话……”   “说得不对?”沈子默问。   程几苦闷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体的原主已经消失,程妈妈也即将往生,他只是不愿意以后有人偷看他们的日记,就这么简单!   日记理应跟随死者而去,否则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拿出来嘲笑,死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他上辈子就忘了烧日记,到现在还遗憾呢,这和太阳、和夏天的风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累了就回学校去吧。”程几说。   别在这儿吟诗作对,破坏老子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沈子默不走,一边干活,一边用眼神始终追随着程几的背影,看着他爬上爬下,翻箱倒柜。 第三十六章   程几只花了一天半就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一样东西都没留给楼下胖婆娘。   胖婆娘说他们母子的家可以卖废品, 既然如此, 他为什么不自己卖呢?   程几就找了张凳子坐在门口,把带不走的旧家电、旧家具、没什么价值的书册、锅碗瓢盆……一拨拨或卖或送给了需要它们的人。   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 程几故意弄得声势浩大, 各路收废品捡破烂人士济济一堂,好比基层开大会。   楼下胖婆娘气得脸色铁青, 但也拿他没办法, 谁让那些东西都姓程呢?   她只能对着收旧货的指桑卖槐, 可惜没人买她的帐, 有个不服气的老头还差点儿和她打起来,骂道:“滚滚滚,我做他家的生意, 轮到你在这里放屁?!”   胖婆娘叫道:“我是他房东, 他住了我的房子!你一个捡破烂的, 你算老几啊你敢骂我?!”   老头便一口浓痰朝她脸上啐去:“啊呸!!噢哟哟原来是你啊,你可真是名人了,整个小区都知道有个女的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趁着他妈生病需要钱,半买半骗把房子弄走了, 八十来万的房子只给了四十万!!”   “听说为了强买房子,你还花言巧语骗人家妈把房产本拿出来然后扣住了?啧啧啧, 人家一个脑瘤病人本来就不太清醒,你骗她也不怕遭报应啊?”   胖婆娘脸憋成猪肝色,叫道:“放你娘的屁!”   老头喊:“你还不如屁!你问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在附近做了十几年生意了,你没见过这么麻痹臭不要脸的!!”   程几听到吵架,捧着肚子在楼上大笑不止,对着旁人说:“继续搬啊,别停!你们听到没有,我妈那边缺钱呢!所以斤两上别跟我作假,该给我多少给多少!”   沈子默站在旁边帮忙数钱。   钱都是毛票,数来数去也只那么点儿,所以他的注意力都在程几身上,尤其当看到程几笑时,他的眼神便透出一股炽烈。   傍晚时分,程几的家当都被偷偷搬进了美术学院的空画室。   原以为舍弃得够多,临了却仍堆了大半间屋子,一个三代人住了几十年的家,可不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清空的。   程几望着那些纸箱和大大小小的包袱发愁,生怕这地方不稳妥。   沈子默则一次次向他保证,说那间画室已经空置数年之久,短时期内绝对不可能派上用场,敬请放心。   程几别无选择,只能信他。   体力劳动暂时告一段落,程几身上出了汗,急需一个洗澡的地方,沈子默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由于放寒假,整顿宿舍楼里只有几个人,艺术院校原本就氛围宽松,如今距离过年还有半个月,连宿管也懒得管了,全让学生自治。   相比普通大学,美院的学生数量较少,宿舍的条件也比较好,每一间宿舍都有单独的电热水器和淋浴间,就在抽水马桶旁边。   程几原本是站在洗手间外脱衣服的,刚刚把羽绒服扒下,就见沈子默坐在床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程几摸摸自己,没缺东少西啊,便问:“你看什么?”   沈子默说:“你的骨架真漂亮。”   程几还没遇到过上来就夸骨架的,大概是美术生的特性。   “人人都是二百零六块骨头,也分好坏?”程几问。   “你就很好,你像一棵挺拔的树,每一寸都是美的。”沈子默说。   “……”程几尴尬地又把羽绒服穿上了。   “怎么不脱了?你不洗澡了?”沈子默问。   “我进去脱。”程几钻进卫生间。   沈子默在他身后轻笑:“说到羽绒服,那天逃跑时我们交换过衣服,你还记得吗?”   “记得。”程几说。可惜那件衣服在他受伤入院的当天就被齐北崧扔了。   沈子默说:“你的衣服在我柜子里,我已经洗干净了。住在小县城旅馆里的那几天我一直都盖着它睡觉,感觉到很温暖,很安心。”   程几蹑手蹑脚地把卫生间门反锁上。   “……”   他是个实心眼没错,但也没实到像铁秤砣,他觉得沈子默不按理出牌,每句话都不太对劲,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   浴室旁边有一面镜子,他脱掉外衣内衣,从里面端详自己这棵挺拔的树。   骨架很普通,肌肉是薄薄一层,没什么块垒,但也不是弱鸡,腹肌有些隐约的线条,假以时日能练出来,整个身体除了修长柔韧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更看不出“每一寸都是美的”。   总算这么多天过去,左侧乳尖上的那个洞已经基本长好,奶头亦早就消肿,往后可以避免尴尬了。   他打开莲蓬头,沈子默在外间问:“水热吗?”   “还行。”   “如果不热的话,把龙头往往左侧调。”   “嗯。”   “那你慢慢洗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沈子默说。   程几应了一声,他果真慢慢洗,一边洗一边怀疑自己想多了,沈子默不可能有那个意思,对方应该只是在报恩,而不是要撩他。   或许沈子默生来待人比较热情?想开花店的内心都是小天使啊!   再说这世界原先是一本书,小说要形成剧情,主角的性格必须有差别,有冲撞,可能齐北崧是一个极端,沈子默是另一个极端。   齐北崧冷,沈子默就热;齐北崧凶,沈子默就温柔;齐北崧渣,沈子默就善良……   沈子默又在门外问:“你想吃什么?”   程几顶着满头泡沫说随便,沈子默说:“就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程几吃东西不挑,想不起来什么特别好的。   沈子默便殷勤地说:“以后有机会我下厨烧给你吃,我做东西挺好吃的,很多人夸呢!”   程几的手机突然在外边桌子上震动作响,此时会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一个地方——长康医院。   沈子默抓了手机,转身去敲卫生间的门:“你有电话!”   程几赶紧抹去脸上的热水,打开门伸出一只手,结果那只是个卖房的骚扰电话,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在递交电话的瞬间,沈子默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他缩回手关上门,钢铁笔直的心里好生仓惶!   不是说好当朋友的吗?挠我干嘛?   他在莲蓬头下傻不愣登冲了五分钟,努力把这一切往误会的方向想,终于他得出了结论,沈子默应该是个圣母不,圣父,光芒照耀世上的每一个人。   洗完了澡,沈子默又要帮他洗衣服,他眼疾手快地把内衣抢了过来塞进背包,说:“我带回医院去洗。”   沈子默说,费那个劲做什么?宿舍楼下有洗衣机,我拿去一起洗了岂不是方便?   程几坚决不肯,沈子默拗不过他,只好作罢,好在后来吃饭时沈子默的表现比较正常,没给他夹鸡腿和肉丸子。   程女士需要陪护,程几说什么也不同意在沈子默的宿舍留宿,连夜赶回了长康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圣父像是打卡似的每天一早就过来报恩,等到学校熄灯前半小时才回,在医院跑前跑后,像只勤劳的小蜜蜂,重新吸引了一拨护士和患者家属。   沈子默的长相并不是非常突出,至少没有齐北崧那样棱角分明的俊美,就算和程几比他也略显平淡,他只是长得很舒服,很清雅,像是一本散发着油墨味的书,或者墙上的一幅工笔画。   如果群众给齐大少爷的综合评分是一百分的话,沈子默便是八十分。   程几大约二十分,他的脸蛋很好看,个性也讨喜,但是人太倒霉催,死爹死娘因病致贫辍学失业无家可归,估计还有点儿克夫克妻,没人愿意飞蛾扑火和他处对象。   不过看在他身上装着帅哥吸引器的份上,群众愿意给他加十分,如果没有他,齐北崧、沈子默还有那帮冷面保镖都不会出现。   群众也决定用好他这块跳板,每天追问他手头还有没有其他资源,有就别藏着掖着,多给介绍介绍。   程几有时觉得自己和水月山庄的周经理岗位职责差不多,都是鸨儿。   程几还发现沈子默很健谈,至少在他面前很健谈,总能找得到话题,与之比起来他反倒少言寡语。   而且沈子默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歌也唱得很好,尽管出身不佳,但在学校仍混得风生水起,朋友一大堆,和院系老师关系也不错。   大学早已不是象牙塔,和外界同样慕强,沈子默据说在其专业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程几总觉得他和原小说里的那个“禁脔下堂妾夫”区别很大,有次问他:“你的人生目标是开花店吗?”   “花店?”沈子默表现得很莫名,“你听谁说的?我一个学油画的为什么要开花店?开一家画廊也比花店正常呀。况且我不想开店,我只想画画,画如果足够好,自然放出光来。”   程几心想他妈的,狗剧情管理员又提供假情报,人家老爷们儿不想摆弄什么花儿草儿,想专心搞艺术!   他拿出做政治工作的劲头问:“你真在福利院长大的?”   “哦,那个啊!”沈子默浅笑,“我是私生子,母亲意外去世,父亲不认我,加上母亲早已与她的家庭决裂,所以我就进孤儿院了。但是我进去时已经十四岁,所以谈不上什么‘长大’。其实过了适应期后,倒不是我离不开孤儿院,而是他们离不开我,那几年我像个长期志愿者,里里外外帮了很多忙,他们几乎想给我挂个名誉副院长的头衔呢!”   “……”   “还有个小秘密。”沈子默挤挤眼睛,“我父亲不承认我,但是祖父母承认,两位老人都来自政界,所以不方便明着和我接触,但是私下里他们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否则以我母亲一个娇小姐,怎么可能独自抚养我长大,还得负担我学这个学那个。对了,我母亲当年也是油画系的,画得很好。”   “……”程几仰头。   闹了半天,原来艹最悲惨人设的只有他一个。   齐北崧和沈子默,这原小说中的一攻一受,一个呆霸王一个俏郎君,都他妈没他可怜!   他才是真他妈被生活虐身虐心最后还要躺下来张开腿享受生活!   搬家后的第二天,程几开始跑步了,每天早上绕着附近的小湖跑一圈,路程大约三公里,晚上想起来还会去跑一圈,然后在小公园做引体向上和俯卧撑。   一方面,他需要锻炼身体;另一方面,有沈子默在,感觉病房里人来人往,还没齐北崧在时清净。   齐北崧不怎么会聊天,但沈子默会,他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经常妙语连珠逗得小护士们掩嘴直乐。   程几就像是块劣等盐碱地一样被撂荒在旁,心想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她们居然视而不见?   其实也并非视而不见,主要因为他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和他插科打诨总觉得不太妥当。此外他在妹子们心中的综合评分只有二三十,谁愿意放弃高分而和低分的谈笑风生啊?   程几要面子,只好出去跑步。   还有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需要透口气,和沈子默拉开一点距离。   沈子默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是做朋友,但言行中时不时夹杂别的东西,程几刻意不往那方面去想,但又不由得不想——因为那根本不是暗示,而是明示,就差直说了。   齐北崧没把他教会的事,沈子默全部代劳。   程几相当彷徨,甚至都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专门找来男男颜色片看,初开始还好,啃来添去也能忍受,后来上面的那个要真刀实枪干了,他忙不迭把手机页面关了,慌得乱喘!   他不是。   好愁啊……   不对,不是为什么要愁?人家齐北崧都不愁,还招摇过市大张旗鼓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呢,他凭什么愁?   ……算了还是跑步去吧,跑步时心比较静。   跑步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会出汗,出汗就需要洗澡,程几不太愿意在沈子默在场的情况下洗澡,因为长康医院硬件比较差,病房里有冲淋间但门坏了,长期以来也没人修。   有门都不安全,更何况是没门,程几每次跑得汗涔涔回来,碰上沈子默炯炯如炬的眼神,总觉得身上发毛。   他想借别的病房浴室洗澡,结果连找了三四个,没有一间的门能锁,况且和那些患者家属也不熟。   他感到自己是真有点儿背,上辈子短命鬼,这辈子被人追。 第三十七章   如果沈子默真想攻略程几的话,他的手段至少比齐北崧高明十倍, 当然齐北崧不是个正常参照物。   转眼一周过去, 沈子默每天驻守长康医院,比上下班打卡还准时, 甚至比程几本人还勤勉, 两人不可避免地混熟了。   沈子默绝对不是坏人, 应该说比大部分人都温柔妥帖, 但他也已非原小说中的那个人,他很主动, 步步为营。   程几很害怕, 埋头玩手游。   沈子默便陪玩, 他这个人的确有些天赋, 连游戏都打得比别人好些,程几玩了几局后发现不是对手,只能干瞪眼。   沈子默爱死了程几那副不服气的样儿, 看向他的眼神几乎要滴出水来。   程几感觉自己背后的皮都被看秃噜了一层。   看也罢了, 丫居然还上手。   程几就纳闷了, 怀疑他长着三只手,因为玩游戏需要两只手,他是从哪里再腾出一只手来摸人呢?   沈子默总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在他身上, 肩膀和手臂居多,偶尔会往下触到腰。   一般被碰到腰他就躲了, 但也有没躲开的时候,比如那天他玩得太入迷, 打完了小BOSS才发现沈子默的脸近在咫尺,几乎都快贴到他脸上了。   程几闪得太急,连人带手机从凳子上翻了下去,沈子默也不尴尬,拉他起来笑着问:“还打吗?”   “我……不打了!”程几说,“我要出去跑步!”   “我陪你跑。”沈子默说。   “不用不用。”程几连忙摆手,“我跑得比较……比较快,你追不上我!”   沈子默挤挤眼睛:“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追不上?”   程几拔起鞋帮就跑。   那天气温特别低,他刚开始沿湖跑的时候耳朵都快冻掉了,可他不敢回去,怕被摸。   还有一次,他怎么都过不了某个游戏关口,沈子默来帮他,凑低身体几乎把他圈住也就算了,居然覆着他的手去按动屏幕。   他忍了十多秒,挣开了。   他很生气,因为他玩游戏,而人家玩他。   沈子默居然能不动声色,帮他把游戏角色操作好后,见他提起水壶要去开水房打水,便要抢过:“我来吧。”   程几愤怒地躲开了,乌黑闪动的眼睛瞪着他:“麻烦你别这样!”   “我怎样?”沈子默问。   “这样!”程几连耳根都臊粉了。   无法表达出口,他骨子里很羞涩,虽然满口荤话操你操他的,但真吃了亏时却死要面子,尤其面对一张熟悉的脸,连狠话都放不出一句。   他转身就走,被沈子默从背后抱住。   “我错了,你别多想。”沈子默柔声说,“我从五岁开始学画,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我觉得你很美,像是晨雾山林里的牝鹿,所以偶尔忍不住想触碰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不这样了。”   程几低吼:“松开!”   沈子默果断松开手,微笑道:“我们是好朋友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谅我这个美术生的劣根性吧!”   程几在他之前从未遇见过美术生,也不知道学画的是真有这些毛病呢,还是沈子默胡诌,只能强调:“以后不许!”   “不会了,保证不会了。”沈子默笑吟吟的。   程几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了,隔了一两天查字典才知道“牝鹿”是指成熟的母鹿,丫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原作崩了,原主角的人设居然也崩了,这不是为难无辜群众嘛?   唯一让程几高兴些的事,是水月山庄的周志文经理来医院看望他,还塞给他一万块钱。   他当然不肯收,周经理却很坚持,说:“你拿这钱先把四院那边的欠账还掉一部分,其余的再想办法,算是我借你的。这可是我的私房钱,瞒着老婆存下来不容易!”   “周哥,真不用!”程几说。   周经理笑了笑:“大家出来混都是靠朋友,我现在帮衬你,往后你也得帮衬我。”   程几不是很明白。   “周哥,我都到这步田地了,怎么帮衬到你?”   周经理在水月山庄那花花世界里翻滚了十多年,却维持着难得的好心肠,他对程几是善意。   为了减轻这份善意对程几的压力,来之前他还琢磨过,比如正好借一万块钱给程几,数额不多不少,少了凉薄,多了程几肯定不收。   他同时也聪明而圆通,有那么一点点儿私心,他觉得程几和齐北崧的关系不一般。   无论是谁,只要攀上了齐北崧,就等于攀上了真龙,虽说他并不想一飞冲天,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尤其齐北崧这种康庄大道。   当然私心只占10%,不能再多了。   “要记得还我,”他笑道,“我两年不抽烟才攒下这么一点儿!”   程几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捧着钱说:“周哥,谢谢你,这钱我一定还!”   周经理也笑:“行,那说好了,以后到我那儿刷盘子去!”   “刷!”程几爽快地答应。   周经理走后,程几赶紧跑去四院还债,正好遇见程女士的主治医生朱医生,朱医生挺惊奇,说:“这么快就有钱啦?我给你的担保可是两年内还清呢。”   程几笑嘻嘻道:“拆东墙补西墙,反正不能给您脸上抹黑!”   朱医生扔了一包巧克力给他:“帅哥,否极泰来,祝愿你过得好。”   程几笑着跑了,一直到长康医院门口,轻快的脚步才渐渐滞重。   他不想见沈子默……   他自问过多次,确信不喜欢沈子默,也觉得自己拒绝得很明白,奈何沈子默仿佛是个太极高手,水磨工夫,绵里藏针。   他反应大时,沈子默就缓一缓,退一退;他放松警惕时,沈子默就收复失地,顺手占点儿便宜。   他瞌睡时被摸过脸,睡觉时被贴过背,甚至洗澡时都被闯过门。   ——那次真见鬼,他刚脱了衣服还没来得及打开莲蓬头,电话又铃声大作,沈子默二话不说就推门进来,他被吓得差点儿滑到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   事后想来,那通电话说不定是沈子默自己打的。   如果被发现被推开,沈子默就笑着解释什么我爱美,看你两眼不犯法之类的。   程几拿他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人家是帮过大忙的。以目前的状况,程几还真没精力去另外租一套房子堆放东西,更没心情再搬一次家。   他只好坚守自己,熬呗。   这些天他无比怀念齐北崧,想他说什么“干架啊”“我特别硬”“练不练”“爽不爽”,至少那家伙直来直去没别的意味,而且摔他两下还能发泄负面情绪。   最可贵的是齐北崧虽然是个弯的,但对他没意思,纯粹来找揍,多么高尚、淳朴、真诚、有道德,脱离低级趣味,有益于人民!   老齐啊老齐,你怎么黄鹤一去,杳无音信了呢?到底什么时候回国啊?   ——————————————   在机场候机楼等回国的老齐连续打了几个大喷嚏,揉着鼻子问:“谁想我?”   他叹息:谁想我都有可能,就我那小兔崽子不可能,亏我想他想得睡不着觉!   陈川从包里拿了一张面膜给他:“齐少,敷脸吗?”   齐北崧奇怪地问:“敷脸干嘛?”   陈川说:“这不是要回国见程程了嘛,您脸上的黑眼圈比乒乓球还大,不怕吓着人家?”   “你叫他什么?”齐北崧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叫他程哥。”陈川改口真快,也不管程几比他还小四五岁。   齐北崧总算没爆出“叫少奶奶”之类的鬼话,接过面膜问:“我黑眼圈真的很严重?”   陈川点头,心想跟害了相思病似的。   齐北掏出墨镜戴上了,说:“大老爷们儿糙就糙些,敷什么面膜啊?现在不敷,一会儿要在天上飞十几个小时,有的是时间敷。还有这种不行,给我换那种密集保养的。”   陈川认命地翻行李,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没把这些东西托运了去。   他问齐北崧:“雷老大那边怎么说?”   这些天齐北崧让雷境帮忙盯着长康医院,每天汇报一两次程几的情况,只不过他们是单线联系,没把消息发在群里。   “老样子。”齐北崧说,“你程哥被美男蛇缠着呢!那条蛇真有点儿本事,趁虚而入也就罢了,还花言巧语哄得程几找不着北,家也送了,人也给了,全世界的重装甲直男都能看出他的意图,你程哥看不出来!”   “程哥这方面比较迟钝。”陈川说。   齐北崧解开手机锁,妒火中烧地看着其中一段小视频。   那是雷境偷拍的,画面上程几坐着,沈子默站着,程几近乎被沈子默半搂在怀里,但仍专注地盯着手机,一边飞快地按动一边大骂游戏设计者,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丝毫察觉。   视频里沈子默如愿以偿地搂了他一两分钟,甚至把手都伸进羽绒服贴在程几的腰上了,后者这才有所闪避,说:“痒,别摸。”   齐北崧看不下去了,摁掉视频,咬得后槽牙咯吱作响,说:“看我回去怎么斩蛇祭天!真他妈妖孽,敢抢我宝贝儿!”   ————   这天上午,那个靠门躺着、昏睡已经一月有余的老人静悄悄去世了,人随后被送往太平间,其久未谋面的家人终于聚集医院,收走了他为数不多的私人用品。   程几的情绪因此低沉了几个小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子默恰恰相反,心中隐约高兴,因为这个病房里总算只剩程女士一位病人了,这就意味着有两张空床,他不但能和程几独处,还能留宿。   当然最好是能和程几挤一张床,可惜经历过那次闯浴室事件后,程几动不动就像只刺猬似的高度紧张,把黑漆漆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动着三个大字——别过来。   沈子默长得清心寡欲,却执着异常,就认定了程几这一款纯情直男,管他是否还要拒绝八百次,反正一计不成便生二计,多方位突破呗!   他吃准程几的一个弱点,那就是程几心很软,永远没法真拉下面子来不管不顾,仿佛总怕伤害别人似的,甚至委屈自己,忍让别人。   比如他近身搏斗明明很厉害,却从来没碰过沈子默一下,即使后者行为出格,甚至明摆着调情骚扰,他也没动过手,只是躲,边躲边脸红。   沈子默觉得全世界大概只有自己察觉了程几的这个特质,暗地里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他决定从当晚就开始留宿,持续紧逼,总有一天程几会接受的。   人都需要个伴儿,程几已经独自支撑了很长时间,虽然嘴上不承认,但说不定潜意识里已经把他当成伴儿了。   那天傍晚,程几又绕着人工湖跑步去了,由于心情不佳,他一口气跑了将近五公里,回来时满头热汗。   见沈子默还在,程几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沈子默反问:“这么想赶我走?”   “也没……”程几揉了揉短短的发茬,嘟囔,“因为天快黑了嘛,道路上都结了冰,走夜路不当心可能会跌跤。”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沈子默笑意融融。   程几赶紧抓了换洗内衣冲澡去。   这破医院的淋浴房跟冰窟窿似的,每次进去之前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   程几一边试着水温,一边哆嗦着脱衣服,低声骂道:“奶奶的,不是说每天从下午三点半开始烧锅炉吗?现在都他妈五点半了,怎么水还他妈不热啊?”   坏了的门不隔音,沈子默在外面听见他骂,问:“怎么了?”   他刚回了句“没什么”,沈子默又进来了。   长康医院病房的卫生间是蹲坑,周围完全没地方搁衣服,程几找了张小方凳堆放衣服和浴巾。由于淋浴间没帘子,他担心衣物被水打湿,通常将凳子放在较远处,洗完澡再湿漉漉地跑出来擦。   他身上真的连一寸布料都没有,就这么突然被沈子默从背后圈住。   他眼疾手快地关掉水龙头,将毛巾缠在腰上僵直着问:“你干……干嘛?!”   沈子默将脸贴在他的脖子上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居然连汗味都不难闻,像是某种夏天喝的低度酒,加了果汁和柠檬。   “对不起……今天没有旁人在,我实在是忍不住,你真美,你是我的美神,是我的阿多尼斯……我什么都不做,真的什么都不做,就是抱抱你……就一次,最后一次……”   程几完全不知道那个姓阿的是谁,只知道自己又又又又被X骚扰了,而且非常严重。   作为朋友,他能接纳沈子默,但是无法爱他,他可以牺牲自己让兄弟们爽,但沈子默不是他兄弟。   就算他程几是鹿,是猫,也不是想抱就能抱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破戒,赏沈子默一个过肩摔。   正当他起手格挡的时候,另一个人进来了。   齐北崧面无表情地抓住沈子默的衣领,突然发力将他往后猛甩了出去!   沈子默稀里哗啦连退带摔几乎撞到外边的病房门才停下,跌坐在地。 第三十八章   程几完全傻了,他转过身, 像根冰棍似的戳在原地。   齐北崧连看都没看沈子默一眼, 劈手打开了热水龙头。   长康医院的硬件设施再差,后勤还是很负责的, 他们果然是从三点半就开始烧锅炉, 不多会儿, 水蒸气热腾腾地充满了整个浴室。   齐北崧也被笼罩在水雾里, 黑色大衣湿了半边,水汪到脚下, 语气不善地问程几:“寒冬腊月的, 这里一点暖气都没有, 你脱这么光不冷啊?”   今天外边才零下五度, 宏城这湿漉漉的零下五度,和北方零下十五度体感差不多,或许更刺骨些。程几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筋肉紧绷, 但整个人还是挺得笔直(主要是吓的)。   齐北崧不由分说将他推到莲蓬头下方。   程几被热水淋湿了头发才终于反应过来, 指着外面惊问:“你……你知道你刚才摔了谁吗?!”   那他妈是你的白月光啊!   “我知道。”齐北崧说,“卖酒的嘛。”   “知道你还动手?”   “管他是谁呢,我乐意, 他欠打。”   “你他妈的,你也不怕把人摔坏了!”程几抹了一把脸要出去, 被齐北崧用身体堵住。   “我打人关你什么事儿?”他问。   “你这人什么逻辑啊?”程几怒道,“你打了我朋友!”   “你朋友亲你的后脖子还摸你的老二?”齐北崧说, “别当我没看见,人家手都快伸到你腰下边去了!”   程几脸涨得通红:“你他妈看错了!操你们妈的!老子跑完步一身汗想洗个澡都不得安生,他妈一个接一个往里冲!老子如果还是jing……”   他刹住了。   “还是什么?”齐北崧问。   “出去!”程几斥道,“老子穿衣服!”   “不许出去,你就在这儿洗!”齐北崧命令,“我负责给你守好门,免得你朋友再进来!”   他把“朋友”两个字说得特别重音,满是讥嘲和愤怒,当然也有醋意,程几听不出来罢了。   “那给我三分钟,你不许动他,否则我出来和你没完!”程几怒道,“你给我出去,别看老子洗澡!”   齐北崧便敞开他几乎全湿的高端定制大衣,将里面的羊绒衫和内衣往上一撩,给程几看他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你当我喜欢看你?看我自己岂不是更养眼?”   “……”程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这厮简直不可理喻!   齐北崧当然讲道理,作为宏晟的老总,他脑子好用着呢。他就是吃醋,所以一秒回到十六岁,怎么中二怎么来。   他放下衣服:“总之你慢慢洗,三十分钟之内我都不动他。”   他不需要动,因为沈子默已经被他的保镖赵家锐捂着嘴拖出去了。赵家锐年轻气盛,身高虽不足一米八,但动起来快如闪电,拖沈子默像拖小鸡仔。   为了保证程几呆在浴室,齐北崧居然抓起一旁的洗发水,往程几脑袋上挤了一坨。   程几怒骂不已,越冲泡沫越多。   齐北崧趁机迈开长腿走出浴室,见外面空无一人,便去看程女士,深情地想:岳母你好,我回来了,你气色不错!   接着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边,把嫉恨随着烟雾喷出去,以免过会儿表现得太明显。   他仍气得肝颤,只走了十多天而已,他的宝贝儿就差点儿被别人上垒了,可他和他连小手都没牵过!多亏他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不出来那个酒吧服务生还挺有勇有谋,早知今日,当晚在水月山庄把他废了多好!   说来好笑,当晚他想弄死程几,今晚却恨不得把沈子默的手指一截一截切下来,因为它们碰过程几。   程几碰起来是什么样的?无论怎样手感一定不是温热的,因为他冷,刚才骂人时嗓子都在发抖。   齐北崧最恨沈子默的一点是他让程几冻着了,抱和摸都可以,但要做得体贴,浴室里冷如冰窖,他自己一件衣服都没少穿,却趁机去抱不着寸缕的程几,真是被欲望冲昏了头!   齐北崧宁愿沈子默学王北风,钻程几的被窝。   ……迁怒到王北风,他妒火更盛,决定明天把王北风派到大西北去摘棉花,冬天没棉花的话,就当支援反恐第一线了。   程几好不容易把泡沫都冲掉,擦干身体迅速套好衣裤,连里面秋衣秋裤都舍弃了,冲出来问:“人呢?”   “出去散步了。”齐北崧坐在程女士的床头,对着病房门外努了努嘴。   “室内禁烟!!”程几恼火地指了指他,跑出病房。   齐北崧傲娇地哼了一声,把烟头掐了。   程几跑向护士站,大声问里面的值班护士:“看到小沈没有?”   几天下来护士们和沈子默也混熟了,当即回答:“刚才看见一个黑衣服小伙子搭着他的肩膀出去了。”   “楼外面?”   护士点头。   程几拎起护士站旁的一张折凳就往外冲,还好那两人就在距离他不到二十米处。   赵家锐其实没怎么为难沈子默,只是将其反剪着手往车里塞,车还是那辆黑色宾利,宽敞扎实,适合作奸犯科。   程几上去就把折凳往赵家锐脑袋上拍,可后者灵活至极,向侧面一闪,程几拍了个空。   程几扔掉折凳,用拳脚。   赵家锐连续闪躲,发现来者不可小觑,便把沈子默猛地往车里一推,沈子默摔躺倒在车后座上。程几赶紧伸手去拉他,但赵家锐动作更快,随即关上车门落了锁。   程几急了,与赵家锐在车边迅速过了几招,竟然一点儿便宜也没占到。   赵家锐和齐北崧不是一个路数,和雷境、陈川、王北风等成年后才接触格斗的退役士兵也不是一个路数,他从小练习截拳道,年龄不过二十二,武龄却有十七八年,其身手就算放到全国乃至国际赛场上也能打几轮。   程几在近身格斗方面很有天赋,可惜换了个身体,哪能斗得过老司机,不过短短一两分钟,就已经被赵家锐绊倒了两次。   注意是绊倒,不是打倒,赵家锐可不敢打程几。   他跟着齐北崧出了一趟国,十多天里没少听念叨——主要是陈川念叨,齐大少爷再坦荡,也不会把这事儿挂在嘴边。陈川不用动脑谈判,又不用签合同,除了为齐北崧打点日常生活外,其余时间都用来刺探他人隐私和八卦了。   陈川说过的话赵家锐谨记心头,因此在脑中反复强调这是少奶奶,以免自己手下没数。   程几摔得可真够狼狈,浅色的卫衣在雪泥里滚了两圈,起身时背后都是脏脏的冰碴子。   他没见过赵家锐,特地多打量了他几眼,心想这哥们可真厉害,如果不是他缓着劲儿拆招,自己今天大概得断上一两根肋骨!   赵家锐也说:“雷老大说你挺厉害的,果然有两手。”   沈子默此时应该在车里狂敲窗玻璃,可惜车后座窗上贴着单向透视膜,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内部。   “你要把他带哪儿去?”程几问赵家锐。   赵家锐说:“呃,不去哪儿。”   程几说:“那你放他下来!”   赵家锐楞楞地说:“程……我不放。”   他为难地望向程几身后,齐北崧从病房楼里大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程几的羽绒服。   齐北崧貌似很厌烦地将衣服扔给其主人,转向赵家锐:“你怎么还在呢?”   “我……”赵家锐不知道下面该怎么演。   “穿啊!”见程几抓着衣服不动,齐北崧恶声恶气地催促。   程几匆匆套上羽绒服,问齐北崧:“你要对沈子默做什么?”   天地良心,齐北崧对沈子墨已经一点儿心思都没有,恨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他。   “你觉得我想对他做什么?”齐北崧反问。   程几拧起眉头:“你对他做过的事儿自己忘记了吗?”   “没忘又怎么着?”   “你他妈就是学不乖!”   两人就这么话赶话地吵了起来,赵家锐尴尬死了,但手里没剧本,生怕台词说得不合适。   程几突然被一阵寒风激了,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他的头发还湿着,似乎都结了冰,头皮一阵阵发紧。   齐北崧说:“锐子,把车钥匙给我。”   赵家锐赶紧给扔过去。   齐北崧拉开车门,把正要往外钻的沈子默往里一推,自己坐进了车里,拍拍车座对程几说:“上来啊!”   程几警觉地问:“去哪儿?”   “送你朋友回学校啊,大学生夜不归宿是要受处分的。”齐北崧又对内侧的沈子默说,“别扳了,车门从里面开不了,扳坏了你赔不起。”   程几狐疑地瞪着他。   齐北崧见他的耳朵尖和小鼻尖都冻红了,一阵心疼,但就是不肯直说,拔高声音道:“你不是问我想对他做什么吗,这就是我想做的,你要不要来一起送啊?别告诉我你没胆坐我的车。”   程几受不了激将,抬脚上了车。   赵家锐也坐到驾驶座上,齐北崧把车钥匙给他,吩咐:“暖气开大。”   “啊?”赵家锐是真没看过剧本,“齐少,刚才过来时你不是说暖气对着吹有点儿晕吗?”   “快开,我烘衣服。”齐北崧说。   赵家锐发动车子开暖气,几分钟后其余人是觉得有点儿晕,但程几缓过来了,原本塞着的鼻子也开始通气,因此又打了两个喷嚏。   齐北崧看了他一眼,满意地交叉双臂,将两腿故意叉得很开,让他和沈子默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车里诡异地静默着,沈子默禁不住簌簌发抖,趁着齐北崧闭目养神,求助地望向程几。   据说形成一个习惯需要四个星期,其实仅三天就能让人适应某个环境,七天则游刃有余。   沈子默在长康医院呆了七八天,总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完全没想到程几身后那个巨大的暗影——齐北崧——会有回来的一天。   程几单手下压,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沈子默吞咽口水。   突然齐北崧开口:“你喜欢他啊?”   沈子默唬得一跳,下意识问:“谁?”   齐北崧睁开眼睛,锐利地扫向他:“你喜欢程几啊?”   沈子默还没事,程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这两个字说不说出口感觉完全两样,他骂道:“别胡说!”   沈子默却也有种,点头说:“是!”   程几嘴角抽搐,又瞥见前座赵家锐那支棱着听的招风耳,羞耻得想在车底挖个洞钻进去。   齐北崧又闭上眼睛:“那他喜欢你吗?”   沈子默不说话,他无法回答。   齐北崧便搡了一下程几:“哎,姓程的,你喜欢他吗?”   程几面红耳赤,从牙缝里说:“闭嘴!”   “我知道。”齐北崧说,“你不喜欢他,因为你不喜欢男人。”   他转向程几,严肃道:“你不喜欢就要明确拒绝,干嘛委屈自己?”   程几捂脸呻吟:“闭嘴……”   “我替你拒绝吧。”齐北崧懒洋洋说,“沈子默你听好了,离程几远一点,否则你承担不了后果。最糟糕的是他和你逢场作戏,转头又找了个女孩儿结婚了,装作从来没遇到过你,躲你如洪水猛兽,你能保证把自己的心收回来吗?”   程几勃然大怒,挥拳向齐北崧,后者正准备着呢,偏过身子避开,两人就在车后座的狭小空间里撕了起来!   沈子默被他们挤到角落,还要提防自己被打到。   程几怒得一叠声质问:“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他妈混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完全不是齐北崧说的那种人,即使他不喜欢男人,可一旦接受了某个人——主动也好,被动也好——就会对其负责到底,他做不出一边占有感情,一边和其他人结婚的事。   天知道齐北崧在想什么,吃醋的人不可理喻,什么话难听他说什么。   他也吼:“我给他打预防针关你什么事儿?你想被他追着不放?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你能回应他吗?不喜欢你老吊着人家干嘛?!”   “……!”程几羞恼至极,几乎骑到了齐北崧身上。   齐北崧左挡右格,手忙脚乱,嘴里还不停:“你他妈有种直说啊,别勉强自己了!”   驾驶座上的赵家锐被这一波汹涌的狗血泼得连踩油门都不会了,虽然不能回头看,但他竖着耳朵尽职负责地听,以便回去给陈川有样学样。   宾利车始终维持着三十码的速度,堵着后面一长串车,每一辆车都在愤怒地按喇叭。   “……”沈子默尽量将身子缩小,留出空间给另外两人打架,他看出来了——齐北崧对程几抱有的心思和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为什么?   程几从来没透露过他和齐北崧有交集,他嘴巴太紧……同时也太招人惦记!   沈子默几乎立即就绝望了,对方是齐北崧,只要愿意就能在宏城一手遮天的齐公子,在这个人面前他完全没有胜算。   更何况他害怕齐北崧,大概是那天晚上那个齐北崧给他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只是被对方并不当回事地看了两眼,就从心底里一阵阵泛着凉意。   幸亏程几不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昨天还让他伤心,今天却叫他欣慰,这就意味着他和齐公子其实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他甚至觉得在这场竞争中自己已经走得比齐北崧远,因为程几对他说话从来和风细雨,从来不像这样挥拳动脚,他是程几的朋友,齐公子却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说:“我不在乎!”   打架的另外两人停了。   “我不在乎程几是不是喜欢我!”他强调,“只要我喜欢他就足够了!”   他勇敢地望向齐北崧,而后发现那两个人的姿势是标准的脐橙——程几跨坐在齐北崧腿上,齐北崧搂着程几的腰,区别只是程几手掐着人家脖子。 第三十九章   程几和齐北崧两个人虽掐在一块儿,却同时将火力转向沈子默。   程几道:“你别胡说!”   齐北崧呵斥:“我和程几说话, 你插什么嘴?”   沈子默问:“你们刚才不是为了我争吵吗?”   齐北崧说:“你他妈脸真大!”   赵家锐耳听好戏过于分神, 大概只剩三十公分就撞到前面的车了,因此猛踩了一脚刹车, 程几差点被甩到前座去, 多亏齐北崧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的背!   程几赶紧挣脱, 赵家锐急忙回头道歉, 说不好意思,然后看到他那常年冷面冷心的主子爷一脸“干得好”的神情!   程几尴尬地从齐北崧身上下来, 拍了拍前排赵家锐的肩膀, 说:“哥们, 换个位子, 让我来开车行吗?”   赵家锐为了保住在宏晟的金饭碗,一连说了五个“不用”。   车内又静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场闹腾从来没发生过。   齐北崧痴汉一般回味刚才那一搂的滋味, 心想我程程这腰真好, 劲儿劲儿的, 不知道摇起来怎么样?   而程几则隔着他向沈子默使眼色,大意是叫他别说话,找机会下车。   沈子默不免又自鸣得意, 觉得在这场隐秘的战争中,自己更胜一筹。   齐北崧发现了两人眉来眼去, 凑到程几耳边说:“你别祸害别人行吗?”   要祸害也只能冲着我来。   程几怒而小声道:“我没祸害!”   “做个交易行吗?”齐北崧低语。   “什么交易?”   “只要你往后不理他,我就不动他。”   程几附耳:“齐北崧, 你他妈管不着我!”   齐北崧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姓沈的这人是我玩剩下的,就算我不想要,也轮不着你碰。”   程几气得声音抬高了些:“谁他妈碰了?你为什么老是这样说我?!”   因为齐北崧醋劲儿大呗,所以尤其别扭。   “你拾破烂的?”   “拾你个几把!!”   程几再也不愿意和齐北崧交谈,把脸撇向一边说:“总之你只要今天把他平安送回学校,什么都好说。”   “我不回学校!”沈子默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不肯输掉这一仗。   齐北崧“嗤”地一笑,对赵家锐说:“锐子,他居然不想回学校,要不你把他扔海湾里去吧?”   “齐北崧!别不干人事儿!!”程几怒道。   齐北崧便介绍:“开车的这位叫做赵家锐,全国截拳道比赛蝉联三年总冠军。要不是纪律性比较差,早就被调到京城去保护国家领导人了,我感觉你和雷境加起来才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他没说赵家锐其实很温驯,一个人喂了全小区的流浪猫。   赵家锐谦虚说:“哪有哪有,程……嗯也很厉害!”   他不知道怎样称呼程几才合适,叫“哥”吧,人家比他小;叫“小程”吧,总觉得自己不够格;叫“程程”吧,怕齐北崧生气;叫“少奶奶”吧,老齐是高兴了,就怕程几想掀起他的头盖骨。   “他很快。”程几诚恳地说。   赵家锐也诚恳地说:“您过奖了!”   程几不再说话,手抓着座椅边沿端坐,腰板挺得笔直。这是个比较紧张的姿势,可见他嘴上夸奖赵家锐,其实全身心都在戒备。   沈子默时不时偷看他一眼,但每次对上的都是齐北崧凌厉如剑的眼神。   齐北崧始终卡在他俩中间,寸步不让,两腿劈得都快一字马了。   程几没好气地问:“你蛋肿了?”   “不肿。”   “不肿你腿张这么开干嘛?”   “这是我的车,我乐意。”   “你挤着我了。”   “忍着。”   “你也挤着他了。”程几说。   齐北崧更不高兴,特无理取闹地将手肘也撑开,像只螃蟹似的横在后座。   “……”程几问,“干嘛呀?”   齐北崧斜了他一眼,心想还没过门就敢给你男人戴绿帽子,干不死你!   车开到美术学院,齐北崧遵守诺言,开门让沈子默下去。   沈子默不甘心,还想再犟一下,倒是程几开口说:“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来找你。”   “过几天?”沈子默问。   齐北崧不耐烦地翻白眼,沈子默害怕他,带着期盼望向程几,见对方也很坚决的样子,只好哀哀怨怨、几步一回头地走了。   齐北崧飞快地关上车门,埋怨:“你跟这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牛皮糖似的!”   他说出了程几始终不好意思也不忍心去想的东西,那就是逃避和厌烦。   其实沈子默下车之后,程几就有长吁一口气的冲动,一方面他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今晚齐北崧会为难沈子默。另一方面,他的头脑可能还未意识到自己更倾向于和齐北崧相处,但身体明白,所以他放松了。   “现在去哪儿?”赵家锐问。   “蓝色天际。”齐北崧说。   蓝色天际是他的家,那套位于海湾附近,拥有一流海景还远离齐家大宅的高层电梯房。   程几一惊,问:“干嘛?你不送我回长康医院?”   齐北崧望着车前方,神情中终于显出了疲惫:“我刚从机场出来,行李都在车上,得回家放行李,从这里走正好顺路。如果再转回医院,要多开四十分钟。”   程几这才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方有个车载小衣架,上面挂着好几身需要熨烫的衣服,有正装三件套西服,有衬衣,有大衣和羽绒服,这一趟远门出得可不容易。   迅速后略的路灯照亮了齐北崧的脸,程几看见他发青的眼圈和微微浮肿着的眼皮,头发也有些凌乱。   他居然一下飞机哪儿也没去,连家都没回行李都没放就直奔长康医院?为什么?   齐北崧打了个哈欠说:“别盯着我看,累。”   而且我将近一天一夜没好好睡了,毛孔粗大满脸油光下巴上还爆痘,敷面膜也拯救不了,一点儿也不帅。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程几问。   齐北崧闭上眼睛,在车后座上半躺下将程几挤到角落,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口,勾唇一笑:“不想什么。”   “想带我回家打架?”程几问。   “胡扯。”齐北崧说。   半晌,他说:“我救了你,你不承认么?”   程几望向窗外,他承认。   沈子默摸他时的黏腻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那并不舒服,更不享受,甚至有些微微的恶心,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用肥皂和毛巾将其搓掉。   “咱俩怎么说也是亦敌亦友吧,被我解救的感觉怎么样?”齐北崧笑问。   程几不答。   齐北崧坐直一些,拉他转过身问:“哎你不会拒绝吗?口头拒绝不行就用拳头拒绝啊,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   程几抬起双漆黑漂亮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有许多无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吧?你太念别人的好了,傻瓜。”齐北崧说,“你说我幼稚,其实你比我更幼稚,不,你是幼齿,还不如幼稚。”   “……别乱形容。”   “所以你需要我这么一个人来时刻提醒你。”齐北崧又躺下,“合理使用暴力,有益身心健康。”   “傻瓜。”程几把这个光荣称号送还给他。   齐北崧轻轻一乐:“到傻瓜的老巢喝杯茶吧,就当你还我人情了。”   程几觉得必须把话讲清楚:“齐北崧,我知道你刚才说那些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但你说错了,我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齐北崧装傻。   “我对待感情很认真的。”程几瞪圆了眼睛。   要不是赵家锐在场,齐北崧大概已经把他扑到身子底下亲了,挨打也要扑!   “……好,”齐北崧压抑地望向窗外,“我向你道歉。”   请你以后对我也认真些。   蓝色天际远离尘嚣,位于海湾的半山腰上,虽说是电梯房,最高也不过四层,说是花园洋房更合适。   这地方海景怡人,无论阴晴雨雪都各有风情,但生活并不方便,周围无学校无医院无菜场无公交无地铁,进出必须有私家车,也只有齐北崧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接地气的有钱单身汉才肯在这里常住。   其实齐家在附近有占地近三亩,建筑面积近一千五百平米的别墅,但齐北崧不喜欢,用他的话来说——空巢老人才住那个鬼地方,说得好像住顶楼大平层就不空巢似的。   赵家锐把两人送到蓝色天际,车开进地下室。   由于行李太多,赵家锐和齐北崧负责提箱子,程几也不忍旁观,抱了几件齐北崧的外套。三人坐电梯上楼,进了家门,程几只是四处打量的工夫,发现赵家锐已经走了。   “人呢?”程几问,“赵家锐不送我回医院?”   齐北崧累惨了,什么都顾不上先往沙发上一瘫,说:“他去把车停好就上来,刚才为了方便下行李,他把车停在过道上了。”   但赵家锐并不是去停车,他直接把车开走了,想着先加满了油再交车给王北风,明后天他休息。   程几等来等去也不见他回来,不由得纳闷,又问一遍。   此时齐北崧手机里赵家锐的消息已到,说自己太马虎把客人忘了,问要不要回来接程几。   齐北崧回复:赶紧走!!   他乐得不行,心想锐子这家伙虽然懵懂,做事却经常歪打正着,这不,又当进步的小推手了!   “没事儿,”齐北崧阖眼懒洋洋说,“锐子不回来,一会儿我送你,地下室里还有我四辆车呢。”   程几只好等他送,等着等着就把羽绒服脱了,因为齐北崧家里装着豪宅标配的三恒系统,恒温恒湿恒氧,温度常年保持在22摄氏度,对于习惯了长康医院破空调的程几来说热得跟澡堂子似的。   正好他也穿少了,下身就一条单裤,在这种环境中觉得关节不再冰凉,膝盖舒服。   除了温度湿度,其余倒没什么好说,这屋子的装修风格异常简洁,很多直线和大面积中性色块,白墙巨窗,该有的全有,不该有的一样没有。   齐北崧虽然有钱,审美却并不夸张,这可能与从小教养他长大的祖父母有关。那个年代的人以艰苦朴素为美,纵然是吃特供的,太过妖娇也会叫人不齿。   屋子应该是专人打扫,主人离开十多天,桌椅柜子上依旧光可鉴人。   齐北崧躺在沙发上假寐,偷眼看程几,见其坐立难安,便一跃而起说:“我去洗个澡!”   程几正坐在换鞋凳上抖腿,闻言抬头:“啊??”   意思是还要等?   齐北崧说:“回来时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晚点,在机场呆了十个小时,空中飞行十四五个小时,从机场到家又是两个小时,你觉得经过这番折腾人不难受?”   程几说:“你去洗吧,我等你。”   这句话有三分歧义,但在齐北崧耳朵里听来就有十分,他的血一下子就热了,感觉到不妙他急忙转身往浴室去,临走胡乱指着说:“茶水柜里有红茶绿茶乌龙茶咖啡,冰箱里有红酒啤酒洋酒,自己随便喝!”   程几“哦”了一声,依旧坐着抖腿,头低垂,眼睫的阴影落在白净的面颊上,卫衣旧了,领口微敞,能看见他清晰的锁骨。   齐北崧恨不得就此吻上去,但是他不能,他当然敢,但是舍不得。   程几听不到主卧浴室传来的水声,他等得都快睡着了,而齐北崧基本在冲冷水澡,为的是降温降燥,扬汤止沸,维持一夜纯情。   程几穿过客厅走向阳台,望着夜间的海景。   那真是美,暗蓝天空上的星斗和人间灯火织连成片,明灭相宜,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一起向他倾泻而来。   人死了是看不到星海的,只有漆黑纵深的隧道,但并不冰冷,也不痛苦。   他在漫天霞光中死去,在寒夜微雪中醒来,如今又看到了灿烂的星辰,感觉两辈子都值了。   他喜欢齐北崧那宽敞得可以跑马的阳台,和摆在星空下的户外沙发,可惜一月的海风太冷,否则他真愿意出去喝一杯。人生几何,酌酒自宽啊!   齐北崧整整花了二十多分钟才从浴室里面出来,身穿T恤睡裤和浴袍,趿着拖鞋,一点儿也不像要出门的样子。他打开冰箱门找冰块,余光瞥见程几从阳台落地玻璃门前回转,便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程几望着他,见他英挺的面庞带着水汽,湿发贴在修长的脖子上,白色T恤里凹凹凸凸,露出紧实肌肉的轮廓。   程几知道齐北崧长得好,那种好他也能欣赏,但想不想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实在的,很多男孩子从小到大也没少碰过同性,玩闹时掏鸟摸蛋再正常不过,可程几想象不出什么人敢掏齐北崧,就算有,估计那人坟头草都一米多高了。   他问齐北崧:“能走了吗?”   后者扔了一块新浴巾给他,说:“你也去洗个澡。”   “我?”程几不解。   “你刚才在医院时根本没洗成吧?”齐北崧说。   他说这话时毫无杂念,完全是出于怜惜,程几那把澡真正是冲了个凉,到现在鼻子还塞着,说话齉声齉气。   程几有些动心,他就算现在回去也洗不成了,小破长康医院精明着呢,一天之中只给病房提供两小时生活热水,其余时间都得用保温壶去开水房自提,一保温壶的水仅够烫个脚。   “去吧去吧。”齐北崧劝,“我等你就是了。”   说着,他对着手上的酒杯灌了一大口。   程几一怔,问:“你喝什么?”   “加冰威士忌,喝了胃里舒服些。”齐北崧说,“你喝吗?”   程几无奈:“啧!你过会儿是要开车的,喝什么洋酒?临近过年交警满大街设卡抓酒驾,赵家锐刚刚就被拦过,交警非让他吹了仪器才走,你忘了?”   “……”齐北崧反应过来了,问,“你会开车吗?”   程几会,但他在这个世界没驾照,无证驾驶和酒驾都是要拘留的。   齐北崧赶紧说:“没关系,给我一个小时散散味儿!”   “喝了点儿藿香正气水都能查出来。”程几没好气地问,“你那洋酒多少度?”   “四十。”齐北崧看了一眼酒瓶,纠正道,“四十三度……”   反正要等,程几别无选择,只得洗澡。他当然不会用主卧浴室,齐北崧指挥他去了客卧。   等他略显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齐北崧突然将酒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咧嘴无声大笑,笑得肩膀直抖,浑身乱颤。   他那第一口绝对绝对不是故意的,但现在恰恰相反!   感谢夜晚,感谢酒精,感谢交警!他今晚能把程几留住了!   岳母,借你儿子用几个小时,不反对吧? 第四十章   程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弯腰观察齐北崧, 满脸写着为之奈何。   只是洗个澡的工夫, 齐北崧就横在沙发上面朝里睡着了,程几知道他出差归来很累, 又喝了酒,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说好要送我回去的, ”程几有些委屈, “现在该怎么办?”   附近停靠的只有一辆区间小中巴,莫说程几不知道, 就算知道, 末班车也早开走了。   齐北崧所说的四辆汽车钥匙都放在大门口的鞋柜上, 均是豪车, 也应该都有油,但程几不能碰。首先他没有驾照,其次碰了与偷车有何区别?   他抢过齐北崧的车, 但那次是为了救人, 别无选择。   齐北崧不骑摩托车, 更没有电瓶车、自行车之类的代步工具,所以想离开蓝色天际小区目前只有靠步行。程几还没傻到要走回去,这儿距离长康医院少说十公里, 等走到目的地天都亮了。   此外他出来时太着急,分无分文, 也没手机。   他轻推了一下齐北崧,那人连眼睛都没睁, 只把睡袍领口拢了拢。   程几叹气,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角上继续缓慢地擦头发,看着人家睡。   而齐北崧根本就没睡!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他浑身的血液都往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又涨又硬几乎是发痛,就算想睡也硌得慌!   他是用全身的意志力在与本能抗衡并假装平静,要维持眼球在眼皮下不动,还得保持呼吸平稳,可是控制不了肌肉紧张,控制不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癫若狂地跳!   他在拖延,他在耍赖,他在利用程几。   沈子默利用的就是这一点。程几对待他认定的“好人”有一种无底线的温柔,他明明知道界限在哪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到了委屈自己的地步。   比如现在,他很着急要回长康医院,完全可以把齐北崧强拉起来,逼着他开车送他回去,即使对方喝了酒。   ——齐北崧酒量极好,那一小杯低度威士忌对他来说就是润喉。   可程几不会,连推摇都是轻的,他体谅齐北崧长途飞行的疲劳。   齐北崧知道自己还不算是他的好友,而沈子默也不配当他的兄弟,那么程几对待兄弟会怎样?把命送给人家吗?   齐北崧又吃醋了,吃从未见过的人的醋,他发誓只要自己在,就要阻止任何人当程几的兄弟,当姐妹也不行!   程几又轻推他一下,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别装了。”   齐北崧太小看程几的洞察力了,他毕竟曾经受过训练,虽然没怎么干过刑侦和审讯,好歹旁观过。   “不用装睡,我肯定不会强迫一个醉鬼开车的,你傻不傻?”   这又轻又软的一句话差点儿让齐北崧溃不成军,他猛然坐起一下子掀开程几,拔腿就往主卧走,重重摔上了房门。   程几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这人动如脱兔想干嘛,他追过去贴在门上听了半天,可惜那扇门款式简洁但材质厚重,隔音效果异常好,什么都没听见。   “齐大少爷?”他试探着问,“齐公子?齐总?”   里面毫无声息。   “齐北崧?”   “哥??”   ……不会吧,就这么把他丢在客厅里然后自己去睡了?有钱人的待客之道果然也与众不同!   他等了一会儿才放弃扒门,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房门忽然又开了。   齐北崧昂首阔步走出来,像是换了一件浴袍,头发湿得直滴水,T恤也脱了,浴袍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紧紧的结,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块麦色的胸膛。   “你怎么了?”程几问。   “不关你事!!”齐北崧粗暴地说。   “……”程几悻悻的想:好吧,的确不关我鸟事。   齐北崧拉开冰箱门,直接抓了冰块扔进嘴里狠嚼,脸上表情可谓狰狞。   程几没趣地挪回阳台落地玻璃窗附近,继续看夜色中的大海。   齐北崧坐在厨房的吧台前,双手握拳,把冰块咬得巨响,那声音就像是从他血管中发出,咔咔擦擦,咯嘣咯嘣……他刚才在洗面台盆里冲了五分钟凉水,脑浆都几乎冻住,但是现在又有热的迹象。   他错了,想简单了,他不该把程几带回来,更不该把人留住,因为他控制不了态势!   真漂亮!他发狠似的嚼着冰块想。   他完全理解沈子默和那个已经人间蒸发的凉凉前男友的感受,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程几是叫人把持不住,他是美丽的,光洁而湿润,耳朵尖都是粉的……可他又带着一股韧劲儿,不是柔软无骨的动物,是刚烈的小野兽。   先前他说错了,沈子默才不是美男蛇,程几才是,而且一直都是,他比谁都缠人!   近半个月时间,齐北崧夜晚都在和右手谈恋爱,脑中盘踞着程几。   ——白花花的,有着清秀的面颊,流畅的骨骼和光洁的皮肤,顺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上,不肯放不肯松,在漆黑的夜晚里扭动,让他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他这才知道这种喜爱原来如此煎熬,浑身的肌肉和血液都在鼓动,但完全找不到出路。   别和他谈什么柏拉图精神享受,他才二十五岁,可以彻夜胡闹灌下大量酒精第二天仍然正常上班处理事务,他还没开始喝枸杞养生。   他就是想要,他不能将喜爱剥离开欲望。   齐北崧仰起头望着厨房光线柔和的顶灯想:其实他可以对程几下手。   他听王北风说过了,程几酒量不行,只需要一点酒精就能让其糊涂。   可是他不能,这不是什么艳遇,什么419,他不能指望程几第二天早上起来失忆,无法接受明天从这个门走出去谁也装作不认识谁,更要命的是他不想让程几受委屈。   试想他一个直男,一个处,接二连三被男人压住表白是什么感受?那得是多惊惧和反胃。   那是他的宝贝儿,他要和他来真的,要小心翼翼,要捧着。   可惜宝贝儿太迟钝了,居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他能察觉沈子默的意图,却不能察觉自己的?   他是觉得姓齐的永远不可能对他有意思?还是觉得齐北崧的战斗力还不如一只鹅,随便打打就倒了,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进入这套房子的朋友!   ……错了,不是朋友,不是伴儿,不是情儿,不是玩意儿,是亦敌亦友,以此基础,稳扎稳打!   齐北崧吞下冰块,拐出厨房问:“你傻站着干嘛呢?”   程几又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问:“怎么?”   “我饿了,”齐北崧说,“你会煮饭吗?给我弄点儿吃的。”   他在飞机上用过餐,如今并不饿,但刚才躺在沙发上时他听到程几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了,程几应该还没吃晚饭。   “你煮东西是难吃还是好吃?”他语带威胁,“如果难吃我可要发火啊。”   他原来没有这口不对心的毛病,认识程几后才添了此等顽疾,估计只要程几不跟他好,他就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   程几翻了个白眼,直接说:“难吃!”   他是真饿,走过来询问齐北崧可否看冰箱,齐北崧说:“随便!”   程几从冰箱里翻出几包速冻水饺,便开始架锅点灶烧开水,齐北崧倚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努力装作神情淡然。   “白菜猪肉馅。”程几读着水饺包装袋上的字,“这如果难吃可不怪我,你得找厂家发火去。”   “如果煮烂了就怪你。”齐北崧说。   程几撇嘴,因为两人沉默着太尴尬,他继续找话题:“你平常不太在家吃饭吧?”   “不。”   “那如果想在家吃该怎么办?”   “海哥会派煮饭保姆过来。”   “郑海平?”程几问。   齐北崧语带促狭:“对,郑海平。我们齐家大宅有两个管事儿的,大总管和我爷爷差不多年岁,早已经退休,给他留一个名分是为了尊老。二总管就是郑海平,我们齐家几个老的小的都攥在他手里,一天都离不了他,你说他多重要?”   提到郑海平,程几有点儿无地自容。   齐北崧说:“你连呼风唤雨、十项全能的郑海平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就对付不了沈子默呢?”   他最恨沈子默觊觎程几,偏偏总是要拿出来讲,仿佛自虐也有快感。   程几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说:“别说了,我不喜欢。”   齐北崧与他对视,突然间一股冲动问:“比起他来,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更舒服些?”   说完这句话他手心刷刷冒汗,腰背僵直,耳膜砰砰作响,似乎在等待某种审判。   终于程几点头:“是。”   齐北崧一下子就挺直了。   程几思索着说:“我们俩打过不止一架,彼此喷过许多狠话,你至少说过八百次要弄死我,但比起沈子默来我真更愿意和你相处,不骗你。”   齐北崧心里激动得都快上街撒糖了,却仍绷着脸问:“为什么?”   程几说:“因为……这么解释吧,其实我谈过恋爱,谈着谈着就人被甩了,原因不在对方,而在我。”   “我没办法应付那些太小性儿的、撒娇发嗲或是过于温柔的人,我哄不了他们,我很怕他们总是一边对我好,一边追着我问‘爱不爱’‘有多爱’‘真爱假爱’,好像我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不满足,总欠着他们。沈子默对我很好,无微不至,但也让我累,让我想逃避。”   齐北崧居然完全忽略了重点:“你什么时候谈过恋爱?”   上辈子。   程几说:“初中,高中,大学,不可以?”   可以,但齐北崧有冲动把他的前男友或女友都找出来一个个当场打死。   “谈过恋爱你还这么呆?”齐北崧说,“沈子默不经同意老摸你是不对的,比感情索取更可怕,是侵犯行为!”   “……”程几无语地看着他,心想我第一次要不是把你打跑,你往后也会那样对他!   齐北崧继续还振振有词:“以后再遇到那样的,你如果不好意思动手,就放着让我来。兔崽子明明知道你不喜欢男人还刻意那样,属于X骚扰,应该打死!”   程几老脸一红:“别提这茬。”   “被男人摸恶心吗?”   程几闪烁其词:“别问了……”   我要问,因为我也想摸你!我会比他摸得更粗鲁更凶狠!我会把你摁在身下无处可逃然后像野兽一样用利爪挠你!   齐北崧苦闷地转身就走!   水已沸腾,程几将饺子下锅,余光看见齐北崧又回来了,手里拎着洋酒瓶。   “你还喝呢?”程几惊讶地问。   “反正今天也开不了车。”齐北崧说,“我有些头疼,喝了酒正好睡觉。”   程几便放下漏勺,走到大门后的衣帽架上,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摸了片刻,将一板药片扔进齐北崧怀里:“止疼片。说起来这还是你买的,头疼就吃两片,可千万不能用酒送服,自己去倒杯温水。”   齐北崧楞楞看着手中的药,接着又看向程几。   “??”程几不解。   齐北崧大声说:“干脆你……”   干脆你别走了!干脆你跟了我吧!干脆你不要浪费今晚让我为所欲为吧!!   你用了我的厨房就是我老婆了!!   结果此时程几又去翻冰箱,口中说:“光吃煮饺子太干了,我弄个简单的榨菜蛋汤吧。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齐北崧说,“干脆你多吃点。”   程几笑微微道:“我是要多吃,你不知道我现在都快饿死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齐北崧叉着腰落荒而逃,并且再也不肯出来。   程几一口接一口吃饺子的时候还在想这人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变脸比翻书还快,是累得脾气不好,还是犯神经病?   他永远猜不出齐大少爷会惦记他。   他也猜不到齐北崧正钻在被窝里干什么,是不是近乎惩罚地拉动自己,喉咙口吞咽着他的名字。   在他眼里齐北崧就像一只穿花拂柳的蝴蝶,又大又华丽,可惜傲慢绝情沾了花蜜就走,迅速扑向另一朵花,并且公子习性,偶尔幼稚。   玩儿人的人会有什么真心呢?他觉得齐北崧还不如他,他感情方面不太灵光,可懂得不能辜负。   想到“辜负”二字,他又开始头痛,如果当晚没有去救沈子默,会不会就免去了这些麻烦?他好不容易重新活一次,为什么就不能岁月静好呢?   老话说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上辈子他负重前行,最终光荣牺牲,这辈子看来也放不下包袱。   他继续大口吃白菜猪肉馅饺子,祭奠五脏庙,为负重前行添一把薪柴。   齐北崧一直等到深夜才敢出来,此时程几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原本当做被子盖的羽绒服落在地上。大概是屋里的温度太适宜,他一直没有察觉,卫衣的下摆也微微上撩,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腹和圆溜溜的肚脐。   餐桌上有一盘饺子,是程几给他留的。   齐北崧抓了一只放在嘴里,去客房抱了一床薄被替程几盖上,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在他脚边坐下。   “我不太好了……”齐北崧搓着脸低声说,“梦里全是你……”   “我这个样子如果传出去,往后就没脸混了。”   “饺子真好吃,你煮什么都好吃。”   “天亮我就送你回去,今天我错了,不该留你……”   他的手机在房间里作响,现在是凌晨一点,这个时间谁敢给他打电话?   他回房取手机,发现是王北风。   “干嘛?酒喝多了?”他不耐烦地问。   “齐少!”王北风大着嗓子,“程几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问过赵家锐,他说把程几送到蓝色天际去了!”   “在我家又怎么了?”   王北风说:“你快喊他回医院,他妈一个小时前突然不行了!”   齐北崧举着手机不动。   “齐少!”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你过来接我们!”齐北崧对着话筒沉声说,“最快速度!” 第四十一章   长康医院的人找了程几整个晚上。   程女士是从夜间十一点过后突然不行的,心跳逐渐迟缓和微弱, 在十二点左右变成轻微的波幅, 血压也几乎测不出了。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昏迷,床头的仪器率先发出了警报,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 却发现最应该在的程几不在。   他们拨打他的电话, 结果铃声就在程女士枕头边响起。   护士们又寻找这些天与他寸步不离的沈子默, 可沈子默受了刺激,早早地关机睡觉去了。   多亏之前护士长答应给王北风介绍女朋友, 留了他的微信号, 也多亏王北风熬夜追剧, 这才算联系上与程几有关的人。   王北风当天休息, 赵家锐飞机落地时曾经给他发了条消息,说齐帅帅又任性,非要先去长康医院才肯回家。   王北风迅速致电赵家锐, 终于问清楚程几的去向。   “我已经从家里出来了, 开到蓝色天际大概十分钟!”王北风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告诉齐北崧。   齐北崧嗯了一声, 回房穿衣,然后拍醒沙发上的程几。   程几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表情颇为无辜。   “起来, 跟我走!”齐北崧说。   “……怎么了?”   “长康医院在找你。”   “……”程几愣了几秒,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长……医院找……找我?!”   “对。”齐北崧将羽绒服披在他肩膀上,“去地下室, 王北风会开车来接我们。”   见他受了惊吓不动弹,齐北崧干脆拉起他的手就走,经过门口衣帽架时从拽下一条羊绒围巾围在他脖子上。   “……长康医院找我。”程几在电梯里时仍在重复。   “先别哭,还不知道情况怎样呢。”齐北崧说。   程几不想哭,他只是事到临头有些怕,其实他已经等待了很多天,每一天都做足准备,可真要直面这一刻,还是会打心底里瑟缩。   他没发送过亲人,上辈子是亲人发送他。   他坐在王北风的车里细细地发着抖,齐北崧坐在副驾驶位,每隔几秒钟就回一次头,满眼担忧。   程几颤声问:“你们有烟吗?”   齐北崧没带,王北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扔给他。   他从包装里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又问有没有火。   齐北崧将车载点烟器递过去,他哆嗦了半天都没点着。   “烟给我。”齐北崧说。   程几从嘴上摘下烟,齐北崧接过,顺理成章地放在自己唇间,点燃了拿手送回。   烟上还残留着湿润,程几就着他的手吸了两大口,说:“我有点儿冷……能把空调开大些吗?”   王北风赶紧照做。   齐北崧知道那不是冷,而是恐惧,他安慰:“或许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没有别的情况了。”程几叼着烟望向车外,白皙的面颊血色尽褪,睫毛抖得像风中秋叶,“医生跟我说过,但凡急着找我就只有一种情况。”   “我其实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   他用手臂遮脸,直到烟头燃烧快要接近手指才放下,放下时眼睛通红。   齐北崧后悔没把家里的那瓶洋酒拿来,这种情况下灌他两口酒反倒是好事。   “还不一定呢。”他再度安慰,“医生就是喜欢吓人,你妈绝对能熬过来。你记得有几天她几乎快断气了,后来还不是好转了?”   他命令王北风道:“什么都别管,全速开。”   王北风摩拳擦掌:“我以前在大草原上开东风猛士的,谁飙得过我啊!”   “走。”齐北崧催促。   刹车尖啸,车子猛然一个漂移到了长康医院大楼门口,还没停稳程几便冲了下去!   为了等他,这个从来不抢救病人的临终关怀医院也对程女士用上了一些延续生命的手段,推了两针阿托品,可惜无济于事,心率已然救不回来,程女士在半小时前彻底停止了呼吸。   程几闯进病房时她的脸已经被白布蒙上,面部轮廓在织物下模糊不清。   医生护士都已经离开,病房里只有一个老年护工,手里拿着笔和登记簿在等待程几办手续,并且快睡着了。   程几往后退了两步,退回走廊,膝盖脊梁发软,被疾步追来的齐北崧托住身体。   “没事没事,我在呢我在呢!”齐北崧念叨。   程几倒在他怀里,抬起那双寒星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骤然暴起,在他脸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齐北崧被打得坐在了地上,程几粗重地喘气,沉默。   齐北崧亦是沉默,如同病房里那一方静悄悄的白布。   终于程几说了一个字:“走。”   说得很轻,很累。   泪水带着怒意和怨恨从他眼眶中溢出,他指着住院楼入口处大吼一声:“滚啊!!!”   说完他走进病房,用尽全身力气摔上门,将齐北崧隔绝在外。   老年护工被他们的动静吓醒,递过登记簿要程几签字,程几几乎拿不住笔,费了极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签了。   护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说节哀顺变,问后事要交给谁去办。   程几前些天明明已经找好了商家,现在却脑子发糊,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脸色灰败至极。   他上辈子也有母亲,可惜只有过两年,他妈妈是一场罪案的受害人。   施害者无差别犯罪,吸了du开着车在大街上胡乱撞人,撞到了他妈。他明白事理后决定当一个警察,就为了尽可能去阻止这些悲剧。   来到这个世界,他见到程女士,尽管她不说不动无知无觉,可还是给了他“有妈妈”的牵挂。   将近一个月,就算是与一只猫或者狗相处也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母亲。   他守了这么多时日只为在最后一刻握紧她的手,与之告别,愿其安息,没想到虎头蛇尾功亏一篑,最终还是让她孤单地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苦,过于执着的东西往往得不到,过于看重的东西则会碎落一地。   居然在今天……往前数那么多天他除了受伤住院每天都在,可老天爷偏偏选择今天,仅仅离开几个小时!   或许也是他运气差,一个原本只有五句台词的烂角色,还能指望什么命运的优待?苟延活着就不错了!   不对,那个程几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他,正因为他不肯,不愿,不服,所以才活着。   他蹲在程女士的床前,深深地垂着头,哭得好不甘心!   病房门外,王北风将齐北崧扶了起来。   “打电话给郑海平,让他别睡了。”齐北崧擦去嘴角的一点血迹,那里被程几揍破了。   王北风为难道:“这三更半夜的,把海哥喊起来干嘛?”   齐北崧说:“喊他来给咱妈办丧事。”   王北风问:“……谁的妈?”   “都是妈,分那么清干什么。”齐北崧问,“刚才那包烟呢?”   “车后座上。”   “去拿来。”   王北风将香烟带回给他,自己出去打电话了。   齐北崧在寒冷的走廊里独自抽着烟,略长的额发垂下挡住了眼睛,雕塑般线条冷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脸颊似乎有了凹陷的阴影。   烟雾弥散,他猛地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打定了主意。   他推开病房门,那里面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另外的人他都不会进去,可里面是程几,他有话想对他说。   “你身上有钱吗?”   程几听到了,无动于衷。   “没有的话我这里有。”   一场过得去的葬礼动辄需要数万元,如果风光大葬,怕是数十万也打不住。   “你有病。”程几背对着他。   齐北崧说:“后事什么的你不用担心,我把郑海平叫来了,海哥从小在我爷爷身边长大,无论做什么都妥帖……”   “关你什么事儿?”   齐北崧住嘴。   程几回头:“我妈死了,但这他妈关你什么事儿?!”   齐北崧说:“因为这都是我害的,因为我的缘故你没见着你妈的最后一面,都是我的错。”   “滚吧,和你无关,别瞎揽事儿。”程几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累,“我不怪你,你出去了咱俩还是朋友。”   齐北崧说:“我今天如果从这扇门出去,就不是个男人了。你如果信得过我……”   “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也没关系,你等一等海哥!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了,他儿子还小,所以可能来的没那么快,有他在一切都会好很多……”   程几起身,拉开病房门请齐北崧出去。   “不管海哥还是天哥,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但都不用来了,你也不用来了。”   齐北崧伸手就要去抓他,程几翻转手腕躲过,抬臂就是一个侧向肘击,齐北崧格挡,程几的膝盖已经顶上了他的腹部。   齐北崧几乎被顶得差点儿当场吐出来,程几着实有些技巧,他膝顶的目标位置比一般人高,正好顶在内脏上。   齐北崧跪地,胃里翻江倒海。   程几说:“下回别这样,会被反制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齐北崧忍痛说,“你……再等一等海哥!”   程几在他面前蹲下,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又冷又硬:“齐公子,有一个道理你必须要懂——你的恶意,别人有资格躲避;你的好意,别人也可以不接受。我不是你家里养的,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话。你救过我,我谢谢你,念你的情,但今天我妈死了,往后我和你没关系,再见!”   程几就这样把他推出去,关门。   “……”   几秒之后齐北崧飞身跃起,一脚踹开了病房门!   程几吓了一跳,蓦然回头,与其四目相对。   齐北崧站在门口,胸膛起伏。   “你干什么?”程几危险地问。   “让你等海哥你就给我等!!”齐北崧的嗓音是一下子拔上去的。   “齐北崧!”程几指着他,气得泪水满眶,浑身哆嗦,“你想什么呢?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呢?!”   齐北崧也爆发了:“我想什么你他妈看不出来啊?!我要是不想……”   王北风从门外闯进来,拽着齐北崧往外拖!   “干什么你?!”齐北崧挣扎着嘶吼。   王北风说:“齐少出来,咱们商量个事!”   齐北崧吼:“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让你找郑海平你找了没有?!”   “找了找了!但海哥今天陪老爷子静山疗养去了,来不了!一会儿雷老大来!”   齐北崧怒道:“我要他来干什么?他糙汉一个又不会办丧事!”   王北风压不住齐北崧,对程几直使眼色。   程几冷着面孔走近,最后一次关上了病房的门。   王北风毕竟比齐北崧高壮,从身后箍着齐北崧往走廊深处走,小声说:“齐少我求你了,你冷静一点儿千万别再进去!我懂你对他的心思,但是今天不能说!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情况,你打算让他一辈子恨你吗?别逼他了!”   齐北崧说:“你放开我!”   “别啊!”   “他生我气了!”   “想解释也不急这一时!”王北风说,“你真喜欢他就不急这一时!”   “……我不进去。”齐北崧说。   他挣脱开王北风的手,搓着冰凉的脸,半晌方说:“我不进去,我不逼他。”   “你说的对,我日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怎么能这样……”   “齐少……”   “我走了。”齐北崧为了避免情绪再度失控,果断地决定,“你在这里等雷境,他来之后你们俩守着程几,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今晚我不睡,有事随时和联系。”   “知道了。”王北风为难地问,“但万一他也不想见我们呢?”   “那就偷偷跟着。”齐北崧说。   “还有说话小心些,别刺激他,他在这个世上原本就只剩他妈,现在也没了。”他临走时吩咐。   王北风说:“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别走了。”   齐北崧摇头:“我留在这里就是刺激他,我怕万一……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王北风愕然:“怎么会?”   齐北崧苦涩地笑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之所以在得罪我之后却不远走高飞,就是因为他妈病重住院,连带着他也脱不了身。现在他无牵无挂,可以不用和我周旋了,他早就不想见我。”   王北风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着他。”   齐北崧沉默,旋即离去。   外间细雪飘舞,他在车里坐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程几颤抖着肩膀无声哭泣的样子仿佛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他懊恼,自责,心疼,心乱如麻,但他必须离开,去换更冷静的人来,为了程几。   病房内,程几掀开程女士脸上的白布,端详着她。   终于他垂下长长眼睫,将十指插入发间,嘶哑地说:“母子一场,没好好尽孝,您别怪我……”   “给您磕头。”   他跪在床前,端端正正,以额抢地,磕了三个头,而程女士一如既往地平静。   “妈,您走好啊。”   “到那边如果遇到我兄弟,就请他们带你一程。” 第四十二章   程女士的丧事并不是齐府二管家郑海平操办的,当然也不是雷境办的。   准确地说她没办丧事, 只是走了医院程序, 拿了死亡证明第二天清晨送去火化。   所以没有治丧委员会,没有发讣告, 没有设灵堂, 没有亲朋好友向遗体告别以及大操大办流水席, 她就像一片秋风落叶那样安静至极。   至于程几, 他在殡仪馆就失踪了。   他甩开雷境靠的是耐心,毕竟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甩开王北风靠的是欺骗, 因为老王单纯, 不知人间险恶。   雷境明白齐北崧的担忧, 从夜间到早上多陪着程几寸步未离, 直到走完整个火化流程,将程女士的骨灰盒用红布包好捧给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程几说:“雷哥, 谢谢。”   “不用。”雷境问, “下面打算去哪儿?”   程几望着窗外轻声道:“我听他们说有个公墓就在附近, 车程不过十分钟。”   “去买墓地?”雷境问。   程几摇头:“我没钱,去看一看。”   雷境说:“好,我陪你去, 但是你得等我几分钟。”   他需要出去抽根烟。   此人帅哥型男,稳重可靠, 唯一的缺点是烟瘾大,而且可能因为在家不让抽, 到了外面就像鱼虾入海,鸟雀出笼,赶紧一根接一根过瘾。   殡仪馆内由于纸扎蜡烛花圈等可燃物堆积,严禁烟火,即使室外也未划定吸烟区,必须出了大门方可。雷境已经忍了好几个小时,加上昨晚熬夜,再不抽根烟解解乏,怕是开着车就能睡着。   他特种兵出身,极限状态下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睡,但那时候年轻,现在当爹了,为了老婆孩子也不能硬撑,万一没撑住牺牲了,谁来照顾他们?   “北风,你和小程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上车。”他走之前嘱咐。   王北风说:“有数。”   程几也答应得挺快:“等你。”   雷境着重瞪了王北风一眼,后者有些懵懂,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雷境离开,程几立即望向王北风,这哥们倒是在排队等火化时连连打盹,睡眠不错。   王北风问:“咋啦?”   程几说:“突然想起一件事,要不让雷哥顺便带三杯咖啡回来吧?”   王北风说:“这鬼地方哪有咖啡,回了市区再喝。齐家大小姐——就是老齐的姐姐——在金融区还是哪儿有一间卖猫屎还是猫尿咖啡的店,据说是整个宏城同类别中最好的,一会儿我们带你去。”   “不用。”程几听到齐北崧的名字后断然拒绝,褪下背包特自然地说,“我去洗手间,帮我看包。”   王北风没多想,打着呵欠接过了,都不考虑一下为什么程几把包给了他,却依然捧着程女士的骨灰盒。   程几一转过拐角就从走道尽头的窗户翻出去跑了。   从程女士尘埃落定起,他脑袋里盘算的就是这一刻!   雷境盯他实在盯得太紧,连上厕所都堵在隔间门口,毫无可乘之机。据说雷老大结婚了,孩子也快两岁,真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忍受他的。   他无论如何也得离开这拨人,离开齐北崧,因为他累,想独自呆一会儿。   而且他又揍了齐北崧,这次关系可难修复了。   程几从侧面小门出殡仪馆,火速穿越绿化带。   刚才过来时他观察过环境,这片林子后面有一个自然村,村里估计是专门经营丧葬用品和帮人办白事,因此车来货往,人流不息,从大路上看得很清楚。   越是人多越是有利于隐蔽,何况他很擅长隐蔽。   程几看表,心想此时雷境应该抽完烟返回,并且意识到他逃跑了吧?   那位前特种兵极难对付,他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搭乘上交通工具,才有逃脱的希望!   他心无旁骛地跑着,花了五六分钟跑到村口,运气很好地碰到一辆区间班车正在上客。他脱下羽绒服将骨灰盒包好,也跟着跳了上去。   售票员问他去哪儿,他暂时不知道。   后座有一对老太太聊天,说谁的儿子今天在某某小区办事,谁的儿子在西郊某某殡仪馆帮忙布置,他这才知道宏城原来不止眼前这一家殡仪馆。   他赶紧询问西郊殡仪馆怎么走,老太太说先坐区间车到回车场,然后转地铁到某某站下,再转某某路公交车就是。   他用心记下,对售票员说:“我去回车场。”   宏城由于体量大,人口多,在西北南方向的郊区分别有三家殡仪馆,都提供骨灰寄存服务,即使往生者并不是在本馆火化,也只需要买骨灰盒即可。   于是程几没去附近公墓,也没回长康医院,更没去找沈子默,而是穿过城市去了另一家殡仪馆,将程女士的骨灰暂时寄存,时限两年。   他和程女士约好每年清明、鬼节、忌日来看她,叫她和周边邻居好好相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互相照顾。   这个操作太骚了,雷境等人找遍了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甚至连跳海轻生都想到了,唯独就没有想到这个。   程几的背包里原本有个GPS定位仪,是雷境上次放的,雷老大敢于暂时离开也是考虑到有这个仪器在,谁知程几歪打正着,居然把包留给了王北风。   终于,程几两手空空,同时也身无分文地从西郊殡仪馆出来,看了看天色,给长康医院的副院长发了一条消息,说:张阿姨,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吗?   张副院长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半个小时后,张副院长的家用两厢小汽车停在了程几的面前,载着他出了宏城市区。   路上张副院长问:“觉得解脱了吗?”   程几不说话。   张副院长说:“其实是解脱了的,对你母亲是解脱,对你也是解脱。”   程几说:“可往后就剩我自个儿了。”   张副院长沉默,随即一笑:“我送你去见的那个人曾经也是这样,人一辈子总是要向前看,多苦多难熬过去就好了。”   程几问:“你表弟?”   “其实不是……”五十岁的半老太太深沉地说,“算兄弟吧。”   “?”程几心想上次还说是表弟啊,怎么又不是了?   “张阿姨,我欠医院的钱我一定……”   张副院长摆摆手:“一共才五千多,你还交过一千押金,就别老惦记着了,以后再说。”   程几说:“那张阿姨,你可至少请我吃了七八顿饺子,我能惦记着吗?以后我也想请你。”   “惦记吧!”张副院长笑道,“小伙子居然胃口不大,请你吃了快一个月的饭,也没能把我吃穷了,我都奇怪呢!”   程几说哪有,我都胖了,谢谢你关照我。   张副院长瞥了他一眼,扭头望向车前方说:“其实我也看人,你要是不好,我才不来管你。”   程几说:“……谢谢。”   张副院长又问:“对以后有打算吗?”   程几没答话。   张副院长说:“现在别着急想,你妈刚走,你心里不好受。就在我带你去的地方休息一阵,安静过个年,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有眉目。老话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张副院长要带程几去的地方叫做凰村,位于沿海丘陵地带的山坳中,距离宏城市区约四十公里,依山傍水,风景绝佳,因为交通不便没什么名气,近年才开始旅游开发。   她的所谓兄弟在凰村临街开了一家餐饮小店,卖的却不是山珍野味,而是面。   她这次是遵守诺言,带着程几去学扯面。   进入凰村时已到中午,两人直接将车开到一家招牌复古的小店门口。   程几下车,见整个村子都是粉墙黛瓦的旧式江南民宅,沿着一条清澈小溪错落分布,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今天难得放晴,不远处的青山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分外明朗,整个场景温润清远也不失烟火气,倒是挺适合拍电影。   张副院长大剌剌推开店门,高声叫道:“老耿!”   她这一叫不要紧,店里立刻“呼啦啦”站起了一拨人。   程几于是看到了重生以来最诡异的场景:十几个剃光头或平头、戴金链、穿皮夹克、满脸横肉的纹身中老年男子,对着张副院长异口同声、百般敬重地喊:“玉姐!”   张副院长威严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玉姐,最近身体好吗?”大冬天依然袒露着健硕大花手臂的某甲问。   “还可以。”张副院长说。   墨镜金牙的某乙说:“玉姐,听勇子说他出狱那天您亲自去接了,让我无论如何替他再说声谢谢。”   “不用。”张副院长惜字如金。   目测二百五十斤的彪形巨汉某丙说:“玉姐,您别老在宏城呆着,兄弟我在丰城混得不错,城东城西都打下来了,哪天您也去我的地盘上走走。”   “改日有空。”   某丁说:“……”   某戊说:……   ……   程几说:“玉姐,往常我对您有不礼貌的地方,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钱请您宽限几日,我一定还!”   玉姐回身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终于那个叫老耿的正主儿兄弟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从厨房出来,喊道:“玉姐!”   张副院长便把程几推向前,说:“老耿,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孩,你收他当个徒弟吧!”   老耿——平头、金链、花臂、络腮胡、皮衣皮靴、室内戴墨镜的五十岁左右朋克男子——上下打量程几,说:“想当我的徒弟,首先得先当个好人,你为人怎么样?”   张副院长说:“这可是我相中的孩子,还能有不好的?足够继承你的地位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带回家当儿子!”   程几凑到她身边,耳语:“玉姐,你不是说带我来学扯面吗,怎么感觉要拉我入伙似的?”   张副院长说:“就是来当面店伙计啊,你没看到外面的招牌?”   程几刚才还真没注意,此时探头一看,只见店门口匾额上写着几个硕大的金字——凰村忠义仁勇面馆。   “……”   程几对着老耿拱了拱拳。   老耿嘿嘿一乐,邀请他入座。   程几挤在十几名光头大哥中间,互相拱手,并拜了关公老爷,就此正式加入餐饮业某神秘组织,以传承和弘扬忠义仁勇礼智信精神为最高追求。   忠、勇就是爱国、敬业,忠于国家,敢于当担,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义、信就是公正、诚信,为人要实,做事要诚,注重塑造个人品格。   仁就是和谐、平等、友善,大家互相尊重、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和睦友好。   礼、智就是民主、自由、法治,尊重和保障人权,追求智慧和人的解放。   “忠义仁勇面馆”的行为准则既继承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又吸收了世界文明的有益成果,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精神,对于推进社会文化建设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入座之后,老耿倒酒,其余人布菜,张副院长一一为程几介绍:“这位是陈春龙,龙哥。”   程几点头:“龙哥你好。”   “王春虎,虎哥。”   程几点头:“虎哥你好。”   “赵春军,军哥。”   “军哥你好。”程几说。   “马春祥,祥哥。”   “祥哥好。”   ……   一圈过后,张副院长向大家介绍程几:“这位是小程,过了年就二十岁了,人长得帅,脑子聪明,性格也好,就是运气不太好。他一个人无依无靠,最近还得罪了人,没办法才离开宏城来凰村重新开始,你们多照顾他!”   程几也说:“以后还请各位哥哥指教,可惜我今天逃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什么见面礼都没带,大家多包涵!”   顿时各位哥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逝去的青春,毕竟当年大家都这么顾头不顾腚地逃过命。   陈春龙问:“小程,你做什么道上生意得罪了人?”   “没有啊。”程几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陈春龙说:“得罪人也不要紧,我们都得罪过。”   王春虎问:“小程,你欠赌债了?”   “也没有。”   王春虎说:“欠了也不要客气,只要玉姐开口,我们都可以帮你想办法。”   程几说:“谢谢虎哥,真没有。”   赵春军问:“小程,你是不是砍了谁了?”   “没有!”   赵春军说:“砍手赔手,砍脚赔脚,砍头赔头,男人这点魄力还是要有的。”   “军哥,你想多了。”   马春祥贼眉鼠眼地问:“小程,你是不是糟蹋谁家大姑娘了?”   “啊?!”   马春祥笑:“睡了就赶紧娶嘛,我老婆也是这么到手的,你管不住自己的X,就要承担后果撒!”   “我管得住……”程几说。   “那你逃什么命嘛?”其余人异口同声问。   “我也不知道我为啥逃了……”程几扶额。   “你糟蹋了人家大小伙子?”老耿问。   “……”程几举杯,“喝酒吧!我敬各位哥哥还有玉姐,我干了,大家随意!”   “喝酒喝酒!”大家举杯。   光头纹身大哥们都不是面馆的,而是来为新店开张做准备,所以上午就来,天黑才走,端的是热热闹闹,撑足了场子。   等晚间人散了,店里只剩老耿和程几。   程几酒量不行,闷了一杯白的之后就不省人事,趴在桌上酣睡,连人全走了都不知道。   老耿打扫卫生时把程几推醒,说夜深了楼下凉,让他到楼上去睡。   他昏昏沉沉地起身揉眼睛,觉得头疼又趴下,老耿好奇地问:“小程,你到底得罪谁了?”   他半梦半醒中说:“你肯定不认识……一个姓齐的,家里挺有钱。”   “齐?”老耿确认。   “齐北崧。”程几问,“你认识?”   老耿摇头:“没听说过,不过我在黎城监狱加起来蹲过十三年,前年才放出来,那里的公安局长就姓齐,还兼副市长呢。”   程几“哦”了一声,没多想。   老耿打扫完了店里,一边泡茶一边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内容不外乎重要会议,大型活动,老耿指着众人簇拥的某位中年大佬说:“哟,这个也姓齐。”   “……”程几从臂弯里抬起头,见其人在主席台前就坐,气度非凡,众星拱月。   “乖乖,不得了啊。”老耿感慨,“我祖坟冒青烟也混不到他那样!”   “……”   “不会吧?”老耿观察程几的表情,“你得罪了这一家?”   程几赶忙否认:“没有,巧合!”   全国姓齐的少说也得有一百多万冒二百万吧!   齐姓大佬俊朗阳刚,气质稳重,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最多五十岁。虽说和齐北崧并不很像,但程几越看越是心惊,幸亏此时一段新闻结束,电视画面切换,眼不见为净。   “得罪了也不怕,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当了我的小弟,在凰村也算是地头蛇了!”老耿乐观地说。   程几表示不会的,自己运气没那么差。   老耿又说:“黎城那个公安局长叫齐北岱,北方的北,下面有个山字的岱,是个强人,才三十六七岁,也挺牛逼的。”   “……”程几想去最近的庙里拜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不涉hei啊,面馆搞精神文明建设的。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老耿还真带程几去庙里了。   庙在凰村后山,叫凰山寺, 非常质朴又偷懒的名字。   凰山寺只有一个老僧, 外加一些在家修行的居士时常出现。那老僧……看上去像老耿过去的哥们儿,从肩到手一整片纹身。   不过佛经说了, 菩萨千百亿化身, 但凡心中有佛, 花臂大汉未尝不是菩萨。   老耿和老和尚挺熟, 进门就喊“大师父”,老和尚笑着迎接说:“你来啦, 喝茶喝茶。”   程几走进大殿, 发现这小庙颇具烟火气, 金身塑像没有几尊, 倒是有几个小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   老耿小声说:“这些是弃婴,大师父做善事养在庙里的,现在就头疼上户口问题。”   程几笑道:“要不你也帮忙养一个?”   老耿一愣, 还认真考虑了, 最后摇头:“不行, 我老光棍不懂教育。要不你给我当儿子?”   程几笑骂:“啊呸,占我便宜!”   他到佛前上了一炷香,拜了拜, 然后坐下陪老和尚喝茶。   茶一般,但清香袅袅, 环境恬淡,程几从茶桌旁往外看, 见空寂无人,竹林幽深,是个终老的好去处。   老和尚也有小爱好,业余时间喜欢雕刻,禅桌上全是他自己雕的小物件。   老耿别的不拿,偏拿起一只半寸多高的精雕小葫芦,问老和尚:“大师父,这是桃核?”   老和尚说对,不是什么珍稀东西,你要就拿去。   老耿便把小葫芦往程几手里一扔。   程几问:“怎么?”   “送你了,正宗老方丈开过光的,辟邪压惊,对小孩儿好!”老耿说。   程几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没满周岁……”   但既然老耿诚心要送,他便收了,当天拿根红绳串了挂在脖子里,还挺可爱的。   老耿家过去在凰村也算大户,家中有的是房子,多个程几也就是多一双吃饭的筷子。   前些年老耿坐牢,家里主要靠玉姐照料,所以他知恩图报,分外感激,别说玉姐塞给他一帅哥,就算发一只熊他也得养着。   老耿有江湖气,不亏待他人,尤其对待落难的小伙计,程几被安排住在面馆楼上小房间,一方面方便起居,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店。老耿自己则睡在隔壁大间。   于是程几身无长物从殡仪馆逃出来,落脚凰村后却有了个挺不错的宿舍,连床褥都铺得整整齐齐。   老宅除了在冬季有些阴冷潮湿,其余设施俱全,二楼还有卫生间和淋浴间。可惜冬天在这屋子里洗澡太冷,为了不感冒,最好走几百米去另一条街上的公共澡堂。   程几很感激老耿的体贴,准备为他的面馆事业奋斗余生,坚决当好表率,做到忠义仁勇礼智信。   前几天晚上他都认床,尤其半夜惊醒时,老房子独有的阴湿和尘腐气让他再也难以入睡,只好看电视打发长夜。想到这短短一个多月他所经历的事儿,真有一夜白头之感。   不知道他跑了之后,雷境他们是怎么跟齐北崧交代的?   齐北崧会大为光火,还是冷笑一声就此作罢?   其实他根本不恨齐北崧,只是一时激怒,事后想来谁都没错,倒是他那一拳错了。   毕竟程女士的身体没有任何预兆,齐公子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就能知道她会在当晚突然去世呢?   都是命。   他也要认命。   他披衣起床,隔窗望着店铺对面在寒夜中静谧流动的溪水,心想我这个只有五句台词的杂鱼配角,脑子又没病,就不跟老齐那天选之子瞎掺和了!   赶紧换个身份过消停日子,等两三个月风声过去了,再去找沈子默拿家当。   到了早间,他旁敲侧击问老耿附近有没有办证件的人。   原以为老耿不知道,结果对方大拍胸脯,说自己有一位兄弟就擅长此业务,问他要办什么证。   “身份证。”程几说,“我是说违法的那种,你兄弟不是派出所的户籍警察吧?那他也应该挺擅长人像摄影的,尤其擅长洗净铅华。”   “保证不合法!”老耿说。   当天就有人来给程几拍照,两天之后他就收到了假身份证件一张、假护照一本、假驾照一本,假毕业证书一本,假学位证书一本,车辆套牌(还是武警WJ的牌)一副,假制服三身(陆军武警公安三家),假工作证三本,没卵用公章(车管所的,以备车辆年审)两枚。   唯一不满的是他的新名字叫做耿春红,不但跟着老耿姓,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鉴于老耿给他的另一个备选名是“耿春梅”,所以还是耿春红好一些。   他闲着没事关门在面馆里换制服玩,老耿在边上看,夸他身条儿好:“你小子也就比我当年稍微差一点儿!”   程几多久没穿这99式警察常服了,想想真是感慨。   他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套着作训服,每天身上不是灰就是泥,尤其遇到教官要求高,成天被练得跟狗似的,最多也就局里开大会时穿一下常服,哪有现在精神。   程几清瘦,小腰一握,这件假制服不太合身,里面还能套两件毛衣。   不但衣服大,警衔也高了,程几问:“彪哥,你朋友怎么给我搞个一级警督的肩章啊?通常没我这个年纪的,这穿出去也太假了。”   老耿说:“嫌官大?穿那两身去!”   程几翻开那两套衣服看,都两杠两星中校,武警臂章上还有“特战”二字,真不如这一身。   程几麻利些脱了衣服,穿起他的羽绒服外加花边围裙。   “干嘛不穿了?”老耿问。   “我还是老实点儿吧。”程几说,“被逮住要坐牢呢。”   “有招摇撞骗才坐牢,没诈骗顶多算cosplay。”老耿还挺懂行,“坐牢又怎样?老哥是坐牢的行家了,罩着你!”   老耿有资格骄傲,他耿春彪在凰村本地当了三十多年著名人物了,当然不是因为会做面,而是会打架。   他曾因屡次致人重伤在黎城监狱三进三出,刑期短的三年,长则七年,也因此丢了老婆,也没能给老娘送终,年近半百孑然一身,重头再来。   不过坐牢也有好处,他那一身过硬的扯面本领就是在牢狱中蒙高人传授的。   除了扯面外,还擅长臊子面,油泼面,biang biang 面,蘸水面,擀面皮,大刀面,肉夹馍,荞面饸饹,锅盔,灌汤包子等等,欢迎有志青年前来咨……   不对,总之老耿身材敦实,下盘极稳,是最难对付的那种,程几观察他良久,觉得可以切磋。   老耿笑问:“你也会打架?”   程几说:“只会一点。”   老耿说:“好,那咱俩练练。”说着便是一个冲拳。   程几向下方拨挡,出手要拧他的胳膊,结果老耿单手一翻就把匕首拔出来了。   程几问:“不是练徒手格斗吗?”   “我不会什么徒手,也根本没套路。”老耿呵呵傻乐,“但是板砖、折凳、匕首、砍刀、三棱刺、擀面杖……我每一样都玩得很好,你有什么特别趁手的武器?”   程几说:“盾……盾牌?”   “什么?”   “鞋跟吧。”程几说。   他用枪最趁手,比如92式9毫米手枪,装弹15发;95式突击步枪,穿透力强精度高,但是警用版本不如军用的稳定,队长常说还是79式老冲锋枪耐操。   此外霰弹枪也用,只有狙击步枪不太擅长,因为他性子毛躁趴不住。   “鞋跟里有刀片吗?”老耿问。   “……没有。”   “那可不行!”老耿推心置腹,“男人就要用男人的武器,看到那边架子上的菜刀没有?我亲手磨的,送你了!”   程几拿刀,又被老耿抢过去,老耿扬刀往门头上一剁,晃得刀柄嗡嗡作响:“哈哈哈哈!这招叫做震场!”   程几说:“彪哥,这是咱们家自己的店,而且前两天才开张。”   老耿慌忙拔起刀,“忠义仁勇”的招牌已经毁了,正中间好明显一道刀痕。   “……”   老耿痛哭失声。   程几安慰道:“彪哥,我去调一块腻子把洞填上,然后再漆一遍,看不出来的……你别哭了,别蹲大门口啊,街坊邻居都看笑话呢……”   老耿说:“呜呜呜我真没出息,狗改不了吃屎。”   程几说彪哥你怎么叫没出息呢?你是最好的师傅,你看我学会这一招了,说着抓起砍刀走到厨房往案板上一剁,手法迅疾如电,眼神凌厉如冰,气势蛮横毒辣!   老耿惊道:“哎嘛!小程你真会啦!”   程几说全亏你教得好,以后你让我砸谁家场子我就砸谁家场子,你快别哭了啊!   老耿说我老了,往后就指望你们年轻一代了!   程几说行行行,我保证把您的事业发扬光大……   新店开张所选择的时机一般,正好在春节前外来人口最少的时候。凰村虽然是旅游区,但名气不大,春夏秋三季天光明媚时还算游人如织,现在简直是荒烟蔓草,渺无人迹。   但老耿坚持营业,每餐卖出三五碗扯面,赚的钱连电费都不够。   老耿乐观,说做的是候鸟生意,必须等旅游旺季。附近山里有梅花,梨花,樱花,杏花,桃花……从早春二月直到夏初均是花季,整个凰村的旅店客栈道那时就会一房难求,游客多了,面馆生意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程几觉得有理,每天除了准备食材、打扫卫生,就是陪着老耿晒太阳吃茶,没事瞎聊,顺便学学他的街头招式,日子过得倒也闲暇。   老耿除了喜欢茶,还喜欢喝酒,而且从来不在家喝,喜欢泡酒吧。   凰村有几家酒吧,都是本地人开的,老耿只喜欢去其中一家清吧。那家的老板年轻时和老耿一起混过,也不是善茬,但近年身体每况愈下,只能上岸从良了。   程几晚上经常陪老耿去泡吧,他量窄只能喝些啤酒,然后听别人胡吹海侃。   他和热爱泡吧的本地哥们儿混熟了,大家喜欢他,黄汤灌多就出去替他吹牛,说彪哥店里的那个春红,真他妈长得好,脸蛋俊身条好吃苦耐劳,倒是可以招回来女婿。   果然没过两天就有人上门保媒拉纤了,点名要找耿春红。   受生活和老耿所迫,程几被麻核塞嘴五花大绑在电瓶车上去相亲,对方是老耿哥们儿的外甥女,有车有房条件不错,主要嫌他太年轻,放了他一马。   这件事对程小爷的人生影响很大,好几年不敢碰电瓶车。   除了陪老耿瞎混,程几还负责陪张副院长。   玉姐大约是不放心,三天两头从宏城往凰村跑,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   还习惯吗?老耿对你好不好?身上有钱吗?晚上睡觉不冷吧?   前三个程几都能很快给出肯定回答,最后一个不能,因为真得挺冷。   为了解决老房子冬季湿冷问题,玉姐带着程几去买取暖器,她贪好贪多,非得买那只功率最大的,结果拿回来后开不了,一开面馆楼下的空气开关就跳闸。   于是程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想法设法私拉电线,制造电气隐患。   总之在凰村,一代特警同志办假证、喝酒、相亲、偷电……就这么逐步逐步堕落了。   到了大年二十八,玉姐又带着年货过来,问:“小程,还习惯吗?老耿有没有给你发工资啊?我上回买的取暖器好不好?”   程几说:“习惯。没发工资。好。”   玉姐打开车子后备箱让他们搬东西,突然一拍脑袋:“人上了年纪忘性大,还有两大袋东西和一条猪腿掉家里忘拿了!”   老耿说忘了就忘了吧,玉姐坚持己见非要回去,并拉程几一起走。   两人回了宏城玉姐的家,蹭了玉姐夫的一桌好菜,又杂七杂八地装了许多东西,这才往凰村去。   路上,玉姐说:“我是故意把你带出来的,一是散散心,二是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程几问。   玉姐说:“你就在凰村呆着吧,别回宏城,那两位都来找过你,一个来了三次,一个来不光自己来还带着人,院里院外地乱搜。”   “那两位”是哪两位,不明说程几也能猜到,他尴尬地直摸鼻尖,含混地说:“我得罪过他们。”   玉姐想:嗯?你把这叫做得罪?   她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好在凰村山明水秀,适合养心养神,我看你们三个都需要定定神,毕竟这三角恋爱也太轰轰烈烈……”   程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三角恋?”   玉姐古怪地看着他。   “谁和谁?哪三角?”程几问。   玉姐五十岁,外孙子都有了,跟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谈爱情话题,就和所有家长一样不开口则已,开口就尴尬。   她暗想:你们三个争风吃醋闹成那样,居然还不是三角恋?   “小程,不开玩笑啊,你对待感情要慎重啊,那个小沈……”   程几连忙红着脸打断:“您别说了,您理解错了!”   “错了?”玉姐问。   没错吧?整个长康医院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啊!   “呃……这个那个……反正作为长辈吧,”玉姐语重心长,“总之你们别弄出孩子来就好!你自己还没长大呢,怎么对孩子负责任?你是不知道哇,现在养个小孩可贵可贵了,就说我那个外孙子吧,他……”   程几再次打断:“什么弄出孩子?谁和谁生孩子?”   玉姐说:“你和……”   “我和谁?”   “和……和……”玉姐磕磕绊绊。   不是和沈小帅哥,就是齐大帅哥呗,这还用问?   玉姐说:“……你不知道?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你好像是属于那种能生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受科学教育多年…… 第四十四章   “……”程几盯着玉姐看了半天,盯得她浑身发毛。   突然程几说:“张春玉, 靠边停车!”   玉姐吓了一跳:“干嘛突然喊我名字?”   “靠边停车!”程几命令, “老实点儿!!”   “干嘛呀干嘛呀?你这死孩子,干嘛你?哎呀呀我老实我保证老实别抢方向盘, 危险!!”   程几低吼:“张春玉, 开车不喝酒, 喝酒不开车, 这个道理连你外孙子都懂,你怎么不懂?!”   “我……我没喝酒啊!”玉姐踩着刹车辩解, “我们一起吃的中午饭, 你忘了?”   “那你嗑药了?”   “更没有啊, 我一个医生我磕什么药啊?”玉姐说。   程几逼问:“那你怎么胡说呢?”   “没有哇!”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生什么孩子?”   玉姐叫道:“你……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老爷们儿能生孩子的多了!”   “张院长, ”程几眯起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你们医生压力大,是不是挺容易出精神方面的问题?”   玉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死小孩有没有常识啦?男性带生子基因的在咱们国家的比例是十万分之三, 按照人口基数来算也不少了, 比一些罕见病患者的人数还多呢, 只不过并非所有人都知道,更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生而已!”   程几去试她的额头,被她愤怒地打开手:“我没发烧!”   “昨晚上看科幻片了?”   “去你的!”玉姐骂道, “老阿姨在跟你讲科学!”   程几说:“哈哈哈哈!”   “笑你个几把!”玉姐有点儿大姐头上身了。   “有一部分男性本人带基因,但他是异性恋, 所以通常生育任务还是交给妻子;另一部分同性结合的男性才会选择自己生育!不过男性生育还是挺受歧视的,一般不公开宣扬, 绝大部分公立医院产科也不接收,总之还是属于极少数群体,我从医这么多年,也就听说过两例。”   程几大笑:“哈哈哈哈哈居然有两例!”   玉姐咆哮:“你是不是怀疑我作为医务工作者的素养?!老娘要是不提醒,你就是下一例!”   “……”程几观察着她的表情。   半老太太叉腰仰脖,愤愤不已,盛气凌人。   程几说:“你告诉我,没器官拿什么怀孕?”   “你有器官。”玉姐说。   “我没有。”   “你有。体检报告上写着呢!”   “肯定没有。”   “你没器官我的挖给你!”玉姐吼,“老的还值钱呢!挖啊!”   “……真的?”程几颤声问。   “真的!”   “在这个世界?”   “那还能有几个世界?!”玉姐反问。   程几感觉自己大姨妈都被她吓出来了!   这他妈原先到底是一本什么小说啊?!   程几在这个世界受过各种惊吓,比如一睁眼就被通知是个MB,比如发现老妈快死了,在奶头上找到一个环,比如被齐北崧死缠烂打,被沈子默表白,但没一个比现在吓人!   他恨不得让张春玉再给他俩耳刮子醒醒神!   “……”程几捂着肚子缓缓倒向车椅靠背,“老子不信……”   玉姐缓言劝道:“没事,在医学上是存在的,你长到这么大了居然不知道自己带基因?以前体检没测过?明明一滴血就可以测出来的。那多亏上次我叫你测了一下,否则你还蒙在鼓里,跟人家瞎搞……”   “我没有瞎搞……”   玉姐想:三角恋还不是瞎搞?NP都他妈禁了,属于流氓罪!   “不要告诉其他人……”   “不要告诉什么?你能生孩子?”玉姐问。   “您能不能别再提了!”程几苍白着脸央求。   玉姐正色道:“那怎么能不提呢?这是很严肃的话题,因为能生育,你平常要更注意生殖卫生呐,不要相信什么安全期之类的,X生活常备避孕套,注意保护自己,不能有多个X伴侣……哎哎哎你跳车干什么?!”   “这是在高速公路上!小程!”   “程几————!”   “你给我回来!!!”   “快快快回来交警来了!!高速路违规停车扣六分呢!!!”   程几往回紧跑几步蹿上车,玉姐迅速挂挡踩油门上路,把高速交警的巡逻车甩开!   “太危险了!”玉姐埋怨,“你个死孩子,你寻死也不要当着交警的面啊!等下我画张图,详细解释一下你的结构!”   “……”   程几直视前方道路,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瞳孔都发着颤,由惊惧到愤怒,由愤怒到气急败坏,由气急败坏到木然。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信了。   他乏力地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完全避免吗?”   “你问啥?避孕?”玉姐是医生,用词永远直接,“不要幻想完全避孕,除非摘除器官,任何一种避孕方法都做不到百分之百,只能无限接近。哦对,有一种,不要Z爱。”   “没有。”程几说。   “不要脚踩两条船。”   “没有!!!”程几吼。   “不要激动。”老西医张春玉说。   程几捂着脸快哭了,他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带球跑,就恨不得往自己脑袋上崩一枪,永垂不朽还能继往开来。   玉姐又说:“你只是别普通男性多一个功能而已,又不是得了绝症,没这么严重吧?”   程几从后座抓了一只纸袋子深呼吸,避免过度换气综合征:“我不要多这个!!”   “你说不定也是你爸生的。”   “我爸早死啦!!”   玉姐比他还凶:“你怕什么呀?怕受歧视?在这个社会歧视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在受着歧视,同时歧视他人。如果你遇到一个深爱的人,为他生了一个深爱的孩子,你会歧视他或她,同时排斥自己吗?”   见程几长久不语,她问:“你在想什么?”   程几从纸袋子里抬起脸:“我在想,我要苦练杀敌本领。”   “哎?”   “往后要做到没有一个人能接近我!”程几背脊挺直,肌肉紧绷,怒目切齿。   “啊?”   玉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似乎奋勇前进的路线在方向上略有偏差……不过随便吧,有这个劲头也好,至少保证了优生优育。   程几发过毒誓后又瘫软下来:“完了完了完了,我终于明白姑娘家痛经是什么感觉了,就现在我这感觉!”   玉姐适时补充:“我从公立医院辞职之前是产科的,你以后用得着我。”   “……”程几说,“张春玉,别说了。”   张春玉说:“要不我给你上个环吧?”   程几以手臂遮眼:“我上吊的时候,你可以帮我踢凳子……”   两人回到凰村,老耿见程几像霜打了似的,便问玉姐:“你把他怎么了?”   玉姐说:“没怎么呀。小孩太天真,我给他上上课。”   老耿没听懂,到厨房包馄饨去了。   晚饭时间,程几因心理因素引起剧烈胃疼,躺在被窝里不肯起来,玉姐上楼给他揉,边揉边说:“你怕什么呀?这毛病又不止你一个。”   老医生的手法就是不一样,柔中带刚化瘀止痛,程几好过多了,但声音里还带着喘:“玉姐,以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说没见过我,尤其找我那两个。”   “有数。”玉姐说,“你陪你妈在长康医院住了一个月,一天天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我不偏帮你帮谁?”   “命运真操蛋……”程几说,“你给我多揉揉,舒服……”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玉姐笑骂,“我都比你大了三十岁了,在这儿帮你揉胃,你什么时候孝顺一下我啊?”   “明天……”程几喃喃。   “那说好的啊。”玉姐说,“以后你给我尽孝,我认你当干儿子。”   “嗯……”   “我给你接生。”   “……”程几猛地抬起脑袋,然后一头栽下,感觉胃更疼了。   晚上玉姐和老耿都离开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心情和绝症患者拿到报告单差不多。   忽然想起玉姐关于三角恋爱的一席话,暗道这“三角”不会就是他、齐北崧和沈子默吧?   这个想法带给他的惊吓可比从电视上看到齐姓领导大多了,他顿时寒毛倒竖,心乱如麻!   误会,一定是误会!   沈子默亲口承认过喜欢他,所以他不意外。   但以齐北崧是那样的个性、背景和家世,放在平时连正眼看他都不会,怎么可能钻进这无聊的三角圈?那也太掉价了!   想想齐北崧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想什么你不知道啊?!我要是不想……   这句话该怎么解释?如果真有玉姐说的那个含义……   程几面红耳赤,喉结上下滑动,脑壳剧痛胃酸反流,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这是他第一次想齐北崧想得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脸色蜡黄,满眼血丝,伤风耳鸣,真想把齐北崧揪过来亲自审一审,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想千般打算,唯有一计——躲呗!敌打我苍茫大地无影踪啊!   为了躲,当晚他就把手机卡扔了,准备到哪儿都揣着那张“耿春红”的身份证,放沈子默那里的家当也暂时不要了,恨不得再去整个容。   按凰村惯例,过年之前要洗把澡,家里实在太冷,他夹着毛巾肥皂去澡堂子。他以前没少进出过公共澡堂,对那些裸体见怪不怪。   这次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经过的人体,管是皮肉松弛,还是大腹便便,还是干瘪枯瘦,他都盯着琢磨,心想这个也有器官?那个也有器官?……想着想着都快疯魔了!   后来有师傅帮他搓澡,他又想:这人也有?   搓澡师傅问:“春彪徒弟,你老看我干嘛?”   他说老师傅,我看的不是你,我看的是生活的重担,人重活一生果然有代价。   老师傅没听懂,说:“春彪徒弟,那你回去多吃点,吃饱了就有力气挑担啦!”   隔天大年三十,店里更没客人,因此中午一过就打了烊。   酒吧暂停营业,程几和老耿两条光棍没处可去,只好对着电视机喝酒吃菜,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一拍即合,拜了把子。   可老耿酒醒了又后悔,因为他的江湖地位太高,按照拜把子时的说法,程几要坐第二把交椅,这实在不太合规矩。他仗着一张老脸百般抵赖,硬要改认程几当干儿子。   于是程几在年前没了个妈,在新年新气象里多了个爹。   便宜爹多几个没事,不多孩子就行。   程几闲着没事老按肚子,想不通那多出来的器官到底该长哪儿。   听张春玉说那玩意儿不用时也就四五公分大小,程几只当生了个囊肿,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当它不存在!   ——————————   另一边,齐北崧。   程几逃跑的当天,雷境带着人找了两个小时,实在无可奈何才向齐北崧报告。   后者听闻消息,把自己关在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抽烟,含恨道:“我的直觉从来没想这样准过!”   程几过去所受的训练保证他在不想被找到时就不会被找到(当然和他在玉姐的介绍下入伙面馆组织也有关系),齐北崧动用了一切他所能动用的势力,最后只能确定这个人也许、可能、估计、大概没有离开宏城。   而宏城这个该死的庞然巨物里生活着两千万人!   齐北崧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像是总憋着一股邪火,看谁都不顺眼,脾气差劲得更甚以往。   他派人紧盯着沈子默,因为程几的家当在他那儿,有很大概率会去找他。   可程几并没有,他说到做到,同样逃避着沈子默。   沈子默不得不回家疗伤,他的家当然不是从十四岁照顾他到十八岁的孤儿院,而是祖父母的别墅豪宅,他陪着老人过春节,尽量在热闹气氛中驱散内心的不快。   齐北崧则有意放纵,除了年节期间没完没了的应酬,他经常带着一大拨公子哥儿在午夜时分闯进最热闹的夜场,喊他们最叫座最漂亮的公主少爷作陪,喝酒,K歌,划拳,玩骰子,跳舞……有多HIGH玩儿多HIGH。   喝多了的时候,他会像个二百五似的霸占着话筒不放,一首接一首地唱失恋情歌。   夜场的幕后老板也是他们公子圈儿里的,都是熟人,觉得奇怪,就问齐北崧的保姆不对保镖头子雷境,说齐北崧有几年不这么疯玩了,偶尔还鼓捣个艺术品什么的,怎么最近又消费降级了?他爷爷他爸能看得下去?   雷境说您别管了,他最近是有点儿崩坏,但在外头疯些,在家里就消停,家里老爷子一辈子不容易,就想好好过个年。他爸不回来过年,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没生过他。   夜场老板就说:“如果他实在燥得慌,我给他找个合适的孩子先包养几个月?”   雷境问:“首先,他肯定不要,因为他害相思病。其次,那小孩会格雷西柔术吗?”   “啥?”   “不会的话,得先送去学,务必学精学强。”雷境说,“因为齐北崧现在就嗜好这一口。”   “嗜好打架?”夜场老板问。   “准确地说喜欢挨揍。”雷境说,“一天不挨浑身难受。”   陈川以齐北崧为原型的小说都已经改了三遍大纲了,最近一稿是讲一个傻逼,由于为情所困,在他二十六岁这年与自己的精神疾病作斗争,最终被评选为优秀患者代表,在医生陪同下全国巡回报告,宣讲先进治疗事迹。   书名叫做《配不上您这种漂亮大哥》,简称《配不上种》。   陈川厚道,给了他一个比较光明的结局,希望他不要就此沉沦,折磨普通群众,有火赶紧找人泄,恨嫁赶紧找人结。 第四十五章   程几原本以为至少能消停到春暖花开,没想到还是只有半个多月。   大年初五, 他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无法收拾。   这天一大早,“凰村忠义仁勇面馆”燃放了接财神的鞭炮, 敞开大门恢复营业, 老耿开着三轮车出去买菜, 程几在店里打扫卫生, 等客上门。   上午无事,中午时分, 命运之子王北风在神的指引下来到了凰村。   王北风是数千公里之外的煦省人, 因为家乡在北方, 所以才叫做“北风”。   他今年没回去过年, 而是把父母接来,热热闹闹在宏城团聚。由于挂念家中的小生意,父母只呆了几天就着急回去, 王北风拗不过他们, 便在今天送二老坐上了返程的早班飞机。   家人登机后, 王北风独自从机场出来,半路遇到交通管制走上了一条小路,他没开导航, 沿路随性驾驶,结果越走越偏僻, 二十分钟后进了山区。   由于路两旁风景很好,他并不着急, 权当新春旅游,直到车子开进了世外桃源凰村。   他来宏城几个月基本都在市区内活动,偶尔去爬个山钓个鱼,对城市外围不熟悉,连这个村子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下车找人问路,正好肚子也饿了,就想着吃个饭再走,一眼就看到了“忠义仁勇”的招牌在新春艳阳下招展如画,端的是金光灿然!   “我了个乖乖!”他惊叹于牌匾的霸气,抬脚就往面馆里走。   而此时程几正系着围裙翘着脚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摘菜一边追剧。   “欢迎光临,吃什……”程几抬头一愣,脸色顿时大变,心中叫了声“我操”!   王北风当即就想给他跪下了!   “我操!!!”王北风吼。   “……”程几默默放下手里的香菜。   “我的妈呀!!!”   “谁是你妈?”程几终于调整好表情,故作轻松笑道。   “你是我妈!!!”王北风吼。   程几于是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我这辈子从来没生过像您这么高大伟岸的蓝孩子。   王北风指着他骂:“你不厚道哇!你那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火葬场跑了,齐北崧知道以后差点儿没把我的皮给剥了!多亏雷境仗义,替我当了七八成火力,否则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老齐作的!”   再次听到齐北崧的名字,程几心里五味杂陈,问:“齐北崧作你干嘛?”   “你说呢?”王北风反问。   “我不知道。”   王北风问:“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程几笑道:“算是假不知道吧。我懂他的意思,不就是大少爷在家里被惯坏了,实在无聊,于是树一个敌人追着打着解闷儿嘛。没有了我,他还是会找到其他人,不用这么专注的。”   他没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因为事后越想越不可能,再琢磨就显得自我意识过剩,与他洒脱的个性不符。   王北风观察他半晌,无奈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   “?”程几不解。   “……”王北风叹气,“一边哪吒闹海,一边懵然无知,啧啧,我感觉这题都超纲了。”   “超什么?”程几又问。   王北风轻咳:“总之我也不跟你计较那天逃跑的事儿了,这么多天来你一直就躲在这村子里?”   程几说我没躲啊,我这是正常工作,这家店的老板是长康医院副院长她哥们儿,是她介绍我来打工的。   “那她也是我妈!你们太折磨人了知道不?齐北崧为了找你差点儿都把宏城给翻过来了,你就定定心心在这儿当收银员?!”   程几说:“不是收银员,我跟着师傅学扯面手艺呢,店老板可擅长做面食了。”   “扯你个大头鬼,赶紧跟我回去!”王北风叫道。   程几佯装生气,把脸放下来说:“王北风,我现在可是这儿的地头蛇,你在我面前得严肃点儿。你要是好好说话,我就请你吃面,要是不好好说话,大过年的就怕连你也回不去了。”   王北风掂量了一下,说,吃面。   程几于是对着厨房喊:“臊子面!特大份的!”   “谁吃特大份呀?”老耿在厨房里问。   “哥们儿!”程几回答。   老耿出来打量王北风,问程几,“这是你哥们儿?身板不错啊,练过吧?”   王北风第一眼看到老耿,所受震撼不比程几当初所受的小,因为老耿脸上有疤,嘴上叼烟,面有匪气,眼露凶光,却穿着一条碎花蕾丝围裙。   “他当过兵。”程几继续摘菜。   老耿便拍着王北风的肩膀说:“儿子的哥们儿就是我侄子,叔叔今天不但请你吃特大份臊子面,还赠送超级辣椒油一份,辣到你掉毛哇!”   “……”王北风问,“掉哪儿的毛?”   老耿回厨房后,王北风问程几:“你哪来的爸爸?”   程几扑哧一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桌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小看这店老板,当年也是混过的,差点儿把牢底坐穿,到现在手下还有一拨人经常凑在一块儿吃饭喝酒,都喊他‘彪哥’。他非认我当干儿子,我也只得认他是干爹,总之我现在也有靠山了,你们最好别来惹我!”   王北风也压低嗓门:“你是没见过真的黑涩会吧?你爹这种叫中老年人兴趣交流小组,算什么靠山?”   程几当然见过黑涩会,上辈子还随队端掉过几个,他也知道无论是黑涩会或是同好会,真遇到齐家都不堪一击。   他笑道:“哥,看在咱俩朋友一场的份上,求求你回去别说了。我什么都没了,就剩这个假爹,回头齐北崧再带着人杀过来,我招架不起。只要你不说,我就让我爹再帮你加份酱牛肉,好不好?”   王北风说:“不会的,老齐他……”   他突然想起齐北崧这阵子的做派,搞不好真会因爱生恨弄出什么事来;又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齐北崧和酱牛肉孰轻孰重,果断答应程几。   他回去的确没怎么说,只是三天后在酒吧黄汤灌多了,漏嘴告诉了赵家锐和陈川。   赵家锐和陈川这哼哈二将于是趁着休假,拐到凰村来探望程几。   程几看见那两人下雪天戴着蛤蟆镜在门外晃,本想不理,奈何对方招猫逗狗就是不走,只得对老耿说:“爸呀,我又来了两个哥们儿……”   老耿道:“好哇!这俩小子感觉也挺精干嘛,辣到他们掉毛!!”   陈川趁老耿离开,问程几:“你妈不是去世了吗,你又从哪里搞来一个后爸?”   程几当即没好气地问:“嫉妒了?那你们也找个去!”   陈川笑道:“程程啊,别的都可以,但爸你可不能随便认啊。”   因为你多认一个爸,齐北崧就多一个岳父,队伍壮大了人心容易乱,不好管理呐!   程几请那两人吃面,嘱咐:“算我求你们,回去千万别说!”   “绝对不会。”陈川说,“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川和赵家锐交换眼神,表情严肃:“请问你对相思病怎么看?”   “谁害相思病?”程几问。   陈川说:“我小说里的主角。”   “你不知道吧?川子还是个作家。”赵家锐郑重介绍。   陈川谦虚道:“作家谈不上,我只是个普通的文艺爱好者、工作者和探索者。拙作刚刚动笔,昨天写了二百来字,预计二百万字,目前还处于深入生活、广泛收集资料阶段,所以请问你对相思病是什么看法?”   “精神疾病的一种?”程几问。   陈川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敏锐!”   赵家锐也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准确!”   两人相视大笑,说:“行了,赶紧切块你爸做的酱牛肉来吧,听王北风说特别好吃,我们保证回去什么都不说!”   那两人回去真没说,因为车子刚开出凰村路口就微信告诉了雷境。   雷境过年闲着没事,隔天专程过来吃面。   程几脸都黑了,报告老耿,老耿评价:“哎呀,这兄弟看上去就是人中龙凤啊,不过我对我的辣油有信心,照样辣到你掉毛!”   雷境说:“那我就敬谢不敏了,因为我身上的部件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老婆会生气。”   面馆请雷境的客(但雷老大坚决不加辣油),程几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哥,你是明白人啊!放我一条生路啊!回去真不能告诉别人啊!!”   雷境一言九鼎:“不说。”   可是他知道了,等于郑海平也知道了,因为郑海平不是“别人”。   郑海平虽然和程几不熟,但考虑自己在齐家的重要地位,结合齐北崧近来的表现,为了他的下半辈子考虑,决定去凰村吃个面,顺便也去见见那位让齐公子神魂颠倒的蒸煮儿。   上次他在那老房子里没看真切,只记得对方仿佛生病了气色不好,这次去细看一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顺便说程几不倾国倾城,齐北崧才倾国倾城。   郑海平此人八面玲珑,却有一个弱点——他开车不认路,有导航也无济于事,开着开着人就丢了。   凰村周边地形绵延复杂,本地人都会搞混,更何况是郑海平。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都没能走出大山,手机也没电了。   多亏他关机之前给雷境发了条消息,说感觉山里没野兽,嘱咐先别报警,相信他的能力,等到明天上午还没消息就派直升机搜查。   早春未至,到下午五点多钟天就会黑,雷境怎么可能让郑总管在荒山野岭多呆一个晚上?他当即带着王北风、赵家锐、陈川还有另外七八个人进山找人,途径凰村时又喊上程几,这下知情人中,大概也只有齐北崧还被蒙在鼓里了。   那天下午四点左右,程几正在店里准备晚间营业,被急匆匆叫了出去。   他爬上王北风和赵家锐的车,问:“怎么了?”   “程儿!”王北风说,“我家二祖宗丢了,你对附近环境比较熟悉,麻烦帮忙找一找!”   “谁?”   王北风说:“齐家有一对老祖宗,一对大祖宗,一个长公主,一个驸马爷,一个少祖宗,还有一个二祖宗,其他人都丢了都没事,但这二祖宗是雷哥的真祖宗,所以非找不可。”   车里有手持电台,互相保持通话,雷境在另一辆车上说:“小程,是郑海平丢了。”   陈川在微弱的电流干扰下补充:“错!是海哥又把自己搞丢了,这是今年阳历年来第三回 ,阴历年来第一回!”   王北风解释:“海哥在自家小区里都能迷路,偏还要学人家开车,丢了以后总是不停地试导航,又不跟着导航走,最终会把手机试得没电,车子也弄得没油。”   程几问:“那你们怎么找他?”   雷境在那一头说:“我在他的钱包里装放了个GPS定位仪。”   王北风说:“程儿,装定位仪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海哥,他大路痴还死要面子。”   “懂了。”程几问,“现在他的定位在哪儿?”   雷境发了个图像到王北风的手机里,程几结合周围地形,眯着眼睛辨认半天,确认道:“这地方我应该去过,但是汽车开不到这儿啊,他是怎么上去的?”   雷境说:“我要是知道,岂不和他一样了?”   由程几带路找到郑海平的时候,他正跟着一帮徒步的驴友在半山腰烤火搭帐篷,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见雷境在树林子后面出现,他站起来对搭救他的驴友们说:“行了,我家里人来接了。”   他大概是丢习惯了,毫无芥蒂地从雷境手里接过围巾帽子,优雅地扣在脑袋上,说:“回家!”   雷境问:“你的车呢?”   “那儿。”郑海平指了个足有三百六十度的方位,其余人明着不敢表示,暗地里都叹了一口气。   雷境小声说:“幸好我把车也定位了。”   程几和郑海平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没有细看,现在几乎并排走路,才知其不一般。   长得好只是其次,他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静气质。   那几个保镖跟着齐北崧混时,该笑就笑,该骂就骂,该爆粗口就爆粗口,到了郑海平面前都装模作样轻声漫语,连雷境都矮了一截,果真是祖宗。   上次程几待他很不客气,此时见到了便陪个罪,二祖宗毫不介意,说:“反正骂的又不是我。”   回到凰村后二祖宗腹中饥饿,其余人要伺候他去别的大饭店,但他不肯,非要吃老耿牌酱牛肉,程几只能再度请他们吃面。   小店里原本只摆着四张小桌,一下子挤进来十多个大男人,感觉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程几苦笑:“再这么下去,我爹真要被你们吃穷啦。”   他那三进宫的干爹在厨房灶台前很仗义地吼:“尽管吃!我都没想到儿子你居然有这么大来头,有这么多的兄弟,爹对你刮目相看!多一个兄弟多一条路,要记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啊,统统辣到你们掉毛!!”   等到热腾腾的面条被一碗一碗端上桌,牛肉也切了几大盘,这些人或坐或站,一边吃一边召开胜利的大会。   郑海平不喜欢香菜,但老耿手顺加了,雷境就缩着肩膀跟个小媳妇似的帮他把香菜一点一点往外挑,白长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头了。   程几站在边上看,终于明白了老板和祖宗的区别:   老板给你发工资,但你在他面前还保有尊严,他也很尊重你;   祖宗一分钱不给,你还必须跪着服侍,生怕他有个闪失。   郑海平倒不介意掉毛辣油,自己往面汤里加了一大勺,可仍吃相斯文,缓缓地说:“我觉得程程在这里挺好的。”   他都说好了,还有谁敢说不好?   程几一听这话,觉得有戏,赶紧凑前说:“那海哥你回去也不能告诉别人哟!”   郑海平浅笑:“现在还有哪个‘别人’?不就北崧么?他最近是有点儿钻牛角尖。”   “海哥你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带他来!”程几趁胜追击。   “我答应。”郑海平点头。   其余人听了这话,赶紧埋头吃面装没听见,因为大家都知道郑海平略有些特异功能,只要出了这个门,凭他自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他答应了等于没答应,下次再上门必定不是他带齐北崧,而是齐北崧带他。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当然是海哥生的。 第四十六章   程几还是小看了郑海平的老谋深算。   郑海平回去以后谁也没告诉,但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图片, 图上是“忠义仁勇面馆”的金字招牌, 配有文字云: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偏僻村落,居然古风尚存。   他这人心思藏得深, 在社交软件中通常有事说事, 除非必要一言不发, 其内容乏善可陈的朋友圈只有寥寥几个人能看见, 齐北崧就是其中之一。   齐北崧在不混蛋时也是大忙人一个,从来无意关注他人, 偏偏那一天鬼使神差, 两个人这一发一看, 间隔只不过几分钟。   “这是去哪儿了呀。”齐北崧嘟囔,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见郑海平又发了一条动态,显示他把上次要送给程几但是没送出去的那张大皮床运往凰村了。   齐北崧一下子就从办公桌后跳了起来, 给郑海平打电话。   郑海平特别狡猾, 就是不接。   齐北崧打雷境电话, 劈头就问:“海哥和你在一起?”   “不在。”雷境说。   “他去哪儿了?”   雷境把手机递给坐在沙发上翘脚看电视的郑海平,后者含笑接过,掐了。   雷境批评道:“啧, 你这行为不好,你答应过程几不说的。”   “你也答应过, 你说了吗?”郑海平反问。   雷境噎住。   “我可真什么都没说。”郑海平强调,“我嘴紧着呢。”   齐北崧再打雷境的电话, 对方已经关机了。   “操!”他怒道,“郑海平这时要不在后面指挥他,我就跟他姓雷!”   他的心怦怦直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转圈,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去!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凰村距离主城区四十五公里,如果运气好路上堵得不厉害,一个半小时之内肯定能到!想到这里,他抓上外套就冲去地下车库,开上车直奔凰村。   郑海平父母因故早逝,十岁时就到了齐老爷子身边,和齐北崧几乎一起长大,说穿了就是他姓氏不同的亲哥。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和齐北崧站在同一阵线,不管他多操蛋也不改初衷,那么这个人就是郑海平。   当年齐北崧因为喜欢男人而在家闹得天翻地覆,郑海平正在国外上大学,听闻消息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回来支招。   要不是这郑的狗头军师,以齐北崧宁折不弯的脾气,非但啃不下长辈们的硬骨头,说不定还会两败俱伤,闹出血光之灾。   郑海平聪明且佛,所以大学一毕业就被齐老爷子喊回国专门陪着养老,齐老爷子离不开郑海平,就像贾母离不开鸳鸯。   齐北崧被堵在了出城的高架路上,因为今天正月十五亦是团圆的节日,回家的人一多,道路资源就紧张了。   他跟随着车流缓缓移动,急得直敲方向盘,只要前方车辆反应速度稍慢,他就脏话伺候,像是八辈子没遇到过塞车。   等赶到凰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一进村口就看到了“忠义仁勇面馆”的招牌,可惜店里黑灯瞎火,显然没人。好在郑海平送来的那张大床横在门口,表明这里就是物流终点。   床送到的时候是下午,程几不在,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让卡车卸货。   老耿倒是在,还好奇地问卡车司机床的价钱,司机说了个约数,老耿点头说:“我儿子还是有点儿本事,这么贵一张床也能从店里偷回来。”   司机说:“偷的还能帮你送货?”   “那总不可能是买的吧?”老耿说,“我儿子穷得天天偷电。”   司机说:“送哒!”   “谁送哒?”   “问你儿子去呀!”   老耿便去找儿子。程几被他派到后村替孤寡老人换保险丝,要说老耿怎么人缘好呢,他有现在人极少有的江湖气,外面看着凶神恶煞,内里古道热肠,谁有困难都拉一把。   程几已经是半个电工了,什么都能修,老耿找到他时他正骑在高高的竹梯子上拉线。   老耿仰头说:“小程师傅。”   “嗯?”   “你是不是在外面谈过对象啊?”   程几吓得差点儿一头栽下来:“什么?!”   “我们这边订婚送彩礼才送床呢。”老耿说。   程几顿觉不妙:“谁……谁送我床?”   “我也想知道。”   程几垮起他的工具包就往回跑,到了面馆门口打眼一瞧,魂都吓飞了一半,兀自镇静着拿老耿的手机给雷境发消息,说:雷哥,我小程,海哥在你身边吗?   这次雷境回复:在。   不多会儿郑海平的电话到,还是那么轻声漫语:“我送你的,和北崧没关系。”   程几说:“哥,心意领了,我不能收。”   “这东西买都买了,商场说概不退货,所以不如你拿去用。”郑海平说,“算是我恭贺你乔迁之喜。”   郑祖宗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   程几、老耿外加隔壁邻居,三人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床抬上面馆的狭窄楼梯。   邻居说:“这个人送搬家礼不行,都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楼梯才六十公分宽,他居然送个横竖都两米五的床!床能拆,床垫子不能啊!”   程几也很头疼,只得先把床头柜搬上去。   老耿说:“唉,放门口吧,反正在我这地盘也没人敢偷东西,明天我们把南边窗户都拆了,喊吊车来吊!”   两人商量定了,随便吃口晚饭就勾肩搭背去泡酒吧。   凰村的酒吧和宏城大城市的不同,旅游淡季时就是同乡会馆,所有人都沾亲带故,进门就要认亲戚。等开春游客们一到,这帮人就会退走,一是内外有别玩不到一块去,二是他们自己回家还得做候鸟生意。   今天正月十五,过了今天年就算过完了,大伙儿吃够了团圆饭,酒吧里人还挺多。   程几进门和酒保打了招呼,坐到吧台前看电视。那边角落里有人抽烟打牌,喊他凑桌,他嫌乌烟瘴气不愿意过去。   酒保也是凰村本地人,才十八岁,成绩太差初中就辍学在家帮忙,每天都向往着外边的花花世界。   背景音乐声并不响,他给程几倒了杯啤酒,过了半晌见程几快喝完了,才凑到耳边说:“春红,我问你一件事。”   “别瞎叫唤。”程几问,“什么事?”   酒保说:“你从宏城来的,听说过水月山庄吗?”   程几眼皮一跳,他太听说过了,水月山庄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啊,各种意义上的。   酒吧说:“我想去水月山庄试试,听说那边招人呢。”   程几“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酒保又凑近,声音更低:“我只偷偷告诉你,其实朋友带我去过了,他还给我一些好东西让我回来玩呢。”   程几抬起脸,那眼神锐利如针。   酒保被他刺得一跳:“干、干嘛?”   “给我看看。”程几伸出手。   “有什么好看的?”酒保说,“我朋友说外面搞不到,凭关系才弄来的!”   “你不想坐牢并且连累你小叔就给我看。”程几说。酒保是酒吧老板的侄子。   酒保从抽屉里摸出一小塑料包东西,偷偷展开:“你不能告诉别人啊,不是那什么du品,就是药。”   程几并不去碰,眯起眼睛打量,塑料袋里并不是他曾见过一粒粒各色小药片或胶囊,也不是笑气、大麻、迷幻蘑菇,而是几小支口服溶液,容量十毫升左右,无牌无标,看起来像医院常开的咳嗽药水。   “朋友给的?”他问。   “对啊。”   “这种朋友绝交吧。”   酒保惊问:“你知道这是啥?”   程几冷笑:“管制类麻醉药品,这些足够你判六个月。”   酒保说:“可我朋友说这喝了没什么关系,就是睡觉!”   “做外科手术时麻醉师会用到这东西,理论上是用量少即嗜睡,用量多则昏迷。但它是种溶剂,里面可以添加各类东西,焉知你朋友在其中添加了什么。”程几撩起眼皮,轻轻说,“你别去水月山庄了,害人害己。”   “春花,我……”酒保也害怕。   程几放下酒杯要走,酒吧一把拉住他,央求:“我以后不敢了,别告诉你干爹,也别告诉我小叔!”   “扔了。”程几指着塑料袋。   酒吧一把抓起,扔进了角落垃圾箱。   程几当他是朋友,劝道:“你要听话,你知道每年为了这个,我们公安各警种包括武警边防要牺牲多少人吗?”   “你们公安?”   程几眨眨眼,岔开话题:“只要你听我的,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行吗?”   “行行行!”小酒保一叠声答应。   程几复又坐下,老耿已经在别处喝多了,跌跌撞撞过来揽他的肩:“儿砸!”   程几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说:“爹,你喝什么了呀?”   老耿傻笑:“呵呵,他们自带的,我喝了四个手榴弹!”   “手榴弹”是凰村老酒鬼的黑话,雪碧中间掺一盅高度白酒,掺两盅叫“火箭炮”,掺三盅叫“浅水炸弹”,掺四盅叫“深水鱼雷”,一小盅白酒也就半两左右,别看掺得不多,但白酒混碳酸饮料不是闹着玩的,酒劲会上来得极快,而且人很容易喝断片。   程几说:“你就心疼一下自己的肝吧,没事瞎喝什么。”   “你爹酒量好……好着呢!”老耿说,“再喝四个都没……没事!”   程几对小酒保说:“你给他弄杯蜂蜜柠檬水醒醒酒。”   小酒保说:“哦!”   老耿拦腰把程几抱起来,还颠了颠:“儿砸,以后给爹养老啊!”   小酒保说:“你们俩怎么像那个什么动画片里的……一只熊猫一只鹅什么的……”   程几刚想问你们这世界也有功夫熊猫啊,余光就瞥到酒吧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是宁愿看一只会说话并且直立行走的熊猫也不愿意瞧见这人,偏此人已经锁定了他,在视线相接的瞬间,箭矢一般地冲他来了!   程几一下子从老耿身上出溜下来,扑向小酒保,小酒保目瞪口呆没让开,过会儿才知道对方不是扑自己,而是想躲到吧台后面!   那一位也往吧台上一蹿,低头吼:“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   程几就是下意识要躲,额头磕到吧台后边的散放酒瓶才清醒点儿,他慢吞吞站起来说:“……没躲啊。”   “没躲?”齐北崧一脸不爽地眯着眼,望着满地狼藉,“没躲你把自己的脑袋当保龄球?”   程几揉着撞疼了的地方,尽量不去看他,脑袋里飞速地盘算。   齐北崧的眼神锥在他身上,无名火腾腾往上冒,心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他吃不吃饭啊?怎么几天不见又瘦了一圈?小脸都瘦没啦!   其实程几没瘦,过年还胖了两斤,是齐北崧自己唯心。   老耿被齐北崧刚才那一下挤到旁边,摔了个屁股蹲,这时摇晃着站直,拍拍齐北崧的肩:“哎!”   齐北崧回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才都看见了!这老东西把程几搂在怀里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年岁,合适不合适!   齐北崧没听见老耿和程几的对话,毕竟他站得远,靠近酒吧门口还有一桌人正大呼小叫地打牌。   老耿大着舌头问:“你……你谁啊?”   齐北崧从吧台上下来,倚着问:“你又是谁?”   老耿问里边的程几:“这谁呀?你哥们?”   程几只来得及说一个“他……”,老耿的拳头便往齐北崧脸上招呼了:“你他妈瞎了眼啊?也不看看这谁的地盘,敢推我耿春彪?!”   齐北崧是做好和程几打架的准备才进来,没想到正主儿没动,老妖怪自报家门先行一步!   他迅速往后撤。   但老耿是什么人?暴力伤害三进宫的老混子,失去理智时连自己亲妈都不认,他抓起一只啤酒瓶在吧台上猛砸了,用长短玻璃碴子对着齐北崧:“今天要是让你站着出这门,就算我耿春彪这辈子白活了!!”   小酒保赶紧叫唤:“打架啦!!”   门口那一圈打牌的喝酒的呼啦啦全站起来,抻着脖子往这边看,有人喊:“不好了,彪哥喝多了!”   有人问:“那人谁呀?”   有人喊:“快上去拉,别又闹出事来!”   不等他们动,程几已经跳出吧台,拦在齐北崧身前说:“爹!这是我朋友!”   “……”齐北崧把脸探到程几的侧面,问,“爹?”   程几目视前方说:“这可是你自己叫的,往后不准说我占你便宜。” 第四十七章   齐北崧说:“爹?”   老耿问:“你朋友?”   程几点头:“是我朋友。”   老耿怒吼:“是你朋友为什么推我啊?!”   “他不懂事。”程几说。   “不懂事?”齐北崧又把脸靠近。   程几推了他一把,极小声说:“别和喝醉了的人计较。”   偏偏老耿酒精上头耳力挺好, 居然给听见了, 举着尖锐的碎啤酒瓶说:“喝醉了?胡说八道!老子没醉!儿砸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程几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而越描越黑, 不如动手, 于是他带着安抚的笑意朝老耿走去。   老耿以为乖儿子要抱抱, 赶紧张开双臂, 结果眼睛一花,手腕一痛, 站位都没变, 碎啤酒瓶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程几将啤酒瓶扔进吧台后的垃圾箱, 顺势又搂住老耿的脖子, 说:“爹,他真是我朋友,给个面子哈!”   老耿虽是当事人, 却根本没看清他那行云流水的夺刀手法, 但老混子喝多了早麻木了, 干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嗯,好的儿砸!”   可抬眼看到齐北崧,他又发火:“儿砸, 你朋友什么眼神啊?放在二十年前我早把他眼睛捅瞎了!”   齐北崧什么眼神?嫉恨呗!   程几连小手都没跟他拉过,却成天揽着别人或者被别人揽着细语如绵, 换谁都要打翻醋缸子。   程几回头瞪齐北崧,后者恨不得要回去开醋厂了, 也不甘示弱回瞪。   程几用口型说:看什么看?没见老头子醉了?   这点齐北崧特别纳闷,以他得到的情报,程几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是由母亲独自拉扯大的。打量老耿的长相,和程几也没有丝毫相像。   “你姓程,为什么你父亲叫做耿春彪?”   老耿本来有点儿迷糊了,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暴起来:“老子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爹,爹,别和他计较!”程几连忙按住他的肩,半是哄醉鬼,半是向齐北崧解释,“这是我干爹,比亲爸爸还好!”   这句话在老耿听来别提多熨帖了,落在齐北崧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味。   ——“干爹”可不是好什么词儿,尤其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谁谁谁认了干爹,就意味着被金主包养,和卖身差不多。   齐北崧明知道程几还不至于,仍旧恼了,抓着他的手腕说:“走!”   程几问:“干嘛?”   齐北崧说:“回宏城!”   老耿冲过来:“不许带走我儿砸!我儿砸的哥们儿来来去去那么多,就没一个像你这么混蛋哒!!”   “……”齐北崧微眯起眼,“哥们儿?来来去去……那么多?”   程几频频朝老耿使眼色,奈何那四只手榴弹让老东西完全失了控,指着齐北崧叫道:“对啊!我儿砸像我,四海之内皆兄弟,有的是铁哥们儿!那什么大高个啊,小黑皮啊,什么锐啊,雷啊,祖宗啊……总之多着呐!所以你他妈别狂,你在我儿砸这里算老几啊?!”   “……”齐北崧慢慢地把视线转向程几。   程几故意撇着脸回避,脖子都快抽筋了。   齐北崧握着他的手腕,举高了些,问:“这么说,就瞒着我一个?”   程几说:“也不算瞒……”   齐北崧隐忍着怒气:“什么时候开始瞒我的?难道是从你跑掉的那天?雷境和王北风放你走的?”   这话程几不爱听:“齐北崧,你不信我,好歹也得信任你手下的人,他们俩是这种人吗?”   齐北崧当然知道不是,所以仍旧追问:“到底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因为你这样才不告诉你!   程几烦了要走,齐北崧拽着不让,以两人平常的尿性就该打起来了,但此时身处公共场合,旁边又有闲杂人等看热闹,所以都克制住。   他们克制,耿春彪不克制,他扑向齐北崧吼:“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放开我儿砸!”   他哪里知道他儿砸如果真想挣脱的话,对面那位根本抓不住,程几见势不妙,手腕一翻甩开齐北崧,赶紧把他抱住:“爹,别这样!”   老耿撒酒疯:“啊,你居然帮他不帮我?!”   程几说:“我没帮他!”   齐北崧大声道:“他就是帮我!”   程几喊:“你别瞎掺和!”   老耿怒道:“妈的!养大的儿砸泼出去的水!”   齐北崧问:“你养他什么了?你他妈趁火打劫乘虚而入欺负他身边没人是吧?”   程几咆哮:“齐北崧!!”   齐北崧问:“他碰过你没有啊?!”   老耿嘶吼:“这是我儿砸!我想碰就碰!”   “爹你别乱说话!”程几说,“他说的‘碰’不是你那个碰!”   “你敢碰他?”齐北崧吼,“你哪只手碰他我剁你哪只手!”   “你剁?你敢?!”老耿转身找刀。   小酒保扑向切水果的案板,拼命地压住老耿的手,不让他拔刀。“彪叔!不能在店里打架,我叔叔会骂死我的!”   “滚滚滚逑!毛还没长全也敢管我?!”老耿骂道。   小酒保说:“这是我叔叔的店,每一样东西都是花钱买的,不能砸呀!”   “弄坏了什么我双倍三倍赔他!”   那边齐北崧也卷袖子:“用刀是吧?我奉陪,我怕过谁啊我?”   小酒保才十七岁,能有多大力气?一下子就被老耿掀翻了!   程几飞身而上,拧住老耿的胳膊压在他背后,夺下水果刀扔出老远,怒得满额青筋,咬牙切齿:   “烦死啦————!!!”   老耿不动了,齐北崧也不动了,程几恨恨放开老耿:“你们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老耿垂着头,身上有酒有汗有果汁,还有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儿砸,我……”   程几却不看他,而是手指齐北崧质问:“他喝了酒胡闹,你他妈也跟着不清醒?!”   齐北崧眼神向下,他是不清醒,只要一站到程几面前他就犯浑,自己都控制不了。   程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神经,而那些神经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仿佛都枯萎着,因为程几才恣意汪洋地开始生长,然后就缠了绕了乱了……   程几又责备门口那帮看热闹的同乡:“你们怎么也不来拉架?”   那些人苦笑说:“我们不敢啊!我们要是能拉的住春彪,他能砍伤那么多人去坐三次牢吗?他老子老娘就算活着也拉不住他!”   程几冷哼了一声,对小酒保说:“毛头,给他们两个一人一杯蜂蜜柠檬水,加点儿薄荷,加风油精也行,让他们醒醒脑!”   “哦!”小酒保赶紧准备,又是找蜂蜜又是切柠檬。   程几拉来老耿,强压他在吧台前坐下。老耿委屈地说:“儿子,我不喜欢他……”   程几说:“你喝多了。”   “没有!”老耿简直是傲娇了,“你那些兄弟们我都喜欢,唯独不喜欢他!”   “嗤!”齐北崧翻白眼。   程几也要他坐,他半是不甘,半是妥协地慢慢坐下去,眼睛故意望着别处。   门口那些人见风波平息了,也纷纷坐下喝酒打牌各玩各的。   小酒保将两杯蜂蜜柠檬水放到老耿和齐北崧面前,两人都端起来一饮而尽。   齐北崧原本不喝陌生酒吧提供的东西,但他之前焦躁地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后又心乱如麻地满凰村找程几,再加上和老耿吵了一架,嗓子早渴得冒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程几说:“回家吧。”   老耿不愿意,说还要玩。   程几知道以他的脾性不喝到醉不会走,醉了也无甚大碍,突然发现他情况不对。   “爹?”他扶住老耿。   老耿刚才还龙精虎猛,此时就像几十个小时没睡觉似的,一头栽在吧台上睡着了。   “……”   程几猛然望向小酒保!   小酒保吓得连退数步。   “你往蜂蜜柠檬水里加了什么?”程几从牙缝里问。   小酒保见对方实在厉害自己躲不过,便哆嗦着指着垃圾箱,那里是他刚才扔下去的旧塑料袋,里面装着他朋友给的“好东西”,某种管制类麻醉药品。   “你疯了?!”程几低声喝道。   小酒保说:“是……是你自己说少加一点就睡觉的!我没疯,是彪叔自己发酒疯太厉害,弄坏了东西我……我叔叔真的要骂我的呀!”   “加了多少?”程几问。   “一……一点点,半瓶。”小酒保怯生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给他也加了?”程几指着齐北崧。   “嗯……嗯。”   “给我加了什么?”齐北崧问。   程几不答,盯着小酒保:“那他怎么不睡?”   小酒保嗫喏:“我不知道……可能这位帅哥比较年轻?春红,这东西是你懂,我不懂的呀!”   程几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小酒保被打得跌坐在地,捂着脸大气不敢出。   “没有下次。”程几居高临下,面沉如水地说,“毛头,听到了吗?”   小酒保忙不迭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没有了保证没有了!春红你不要告诉我叔叔!我也是为了彪叔好,他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能再闹出事情来了!”   “他寻衅滋事是他的罪。”程几森然道,“你有你的罪。”   他不再多看小酒保一眼,对齐北崧说:“别声张。帮个忙把我干爹扶回去。”   齐北崧是多聪明的人,早已听出老耿是被下药了,因此不再计较,恶狠狠剜了小酒保一眼,和程几一左一右架起老耿往酒吧外走去。   经过那群看客时,大家都大笑,说什么刚才还跳上跳下呢,一眨眼就滚到桌子底下去了,醉鬼就是醉鬼,没救了!   两人走出去几十米,齐北崧才说:“那小兔崽子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许和他来往!”   “当然,这鬼地方!”程几吃力地说,“老耿要来我管不住,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再踏进那门槛一步!”   老耿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被拉到外面受冷风一激,居然醒了,眼睛虽然闭着,但能手臂搭两人肩膀上左脚拌右脚地走,嘴里还咕哝着醉话。   程几见那麻醉药物作用可控,略微放心了些,问齐北崧:“你怎么不睡?”   齐北崧也纳闷,他现在非但不想睡,甚至还有些兴奋。   “那小兔崽子是不是给我下了另外一种药?”他问。   程几不知道,连小兔崽子自己都不知道,总之齐北崧眼下看来是无碍的。   又走了几十米,拐过一道弯后老耿彻底昏睡,话也不说了,脚也不挪了,呼噜倒是震天动地。   老耿比较魁梧,体重在一百六七十斤,两人拖着他难以前行,程几问道:“你会扛人吗?”   “怎么扛?”   “这样……”程几便钻到老耿身下示范。   那是特种兵常用的单人扛伤员的方法,简单来讲就是重心向前,让对方横趴于肩,脑袋和四肢均挂在下边那人的胸前。伤员体重全部压在一人肩上那肯定不好受,但是移动得快。   程几本来想一鼓作气把老耿扛起来,结果腰还没挺直就被压趴下了,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力量一向是他的短板。   齐北崧倒是扛得动,可惜不得要领。他也不计前嫌愿意背老耿,可老东西真会享福,趴在他背上一个劲儿往下出溜,非要躺平了才舒服。   两人只好采取了一个最笨的法子——抬。   多亏面店和酒吧距离不远,之间只隔着一条小街和一座小石拱桥,否则真要把人腰腿都累折了!   他们气喘吁吁来到面店门口,把睡得跟死猪一般的老耿抬在门口大床上,程几摸门钥匙时整条手臂都在抖。   进了门,开灯,实在也不可能也不高兴再把醉鬼弄上楼了,两人便把几张八仙餐桌拼起来给老耿临时做床,再从楼上房间抱来棉被替他盖上。   忙完这一切,程几汗流浃背地坐着休息,暗骂小酒保屁事不懂尽添乱。   突然他注意到齐北崧的面色红得不正常,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了?”   齐北崧也坐下,搓了搓脸颊说:“我热……”   “热?”   “……”齐北崧眼睛转向他,嗓音沙哑,“……你中过催情药么?” 第四十八章   程几怎么可能中过催qing药?他呼啦一下站起来,神情比齐北崧本人还要慌乱!   “你……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齐北崧扶着额头想, 血液鼓激, 全身发烫,脸颊发烧, 喉咙里有血腥味, 耳中听到自己心跳怦怦巨响, 如果不是下fu部一阵阵发紧, 燥热得胸口都要裂开,或许还真和发烧差不多感觉。   “小事, 几个小时后药性就过去了。”齐北崧故作轻松, 不想让对方担心。   他们俩一个面色煞白, 一个满脸通红, 对视数秒,突然程几一个箭步冲出门外!   他飞跑向酒吧,那边刚刚消停, 小酒保正在洗杯子。   骤见程几, 小酒保吓得叫唤一声, 程几越过吧台一把揪住他的衣服领子将他拉近,从牙缝里问:“你给两杯柠檬水里加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是……不是……好像是……”   “到底是不是?!”   “不……不是。”小酒保知道自己理亏,声音越来越小, “这东西一瓶里面很少,因为彪叔太闹, 我想给他稍微多加些,结果一瓶就没有了, 然后我就……我就又开了一瓶,给帅哥也加了一点点。”   “两个东西外观有区别吗?”   “没有……有……”小酒保说,“都透明的,帅哥喝的那个好像颜色深……深一些,我以为是沉淀……”   “……真该打死你!”   程几松手将其撂开,返身便跑,追打这小兔崽子已经无济于事,他得赶紧回去照料齐北崧!   齐北崧有自救的意愿,正把脑袋放在厨房水龙头底下冲。   齐爷当然也没有中过催情药(谁敢给他下呀),但他目睹过这玩意儿是如何运作的,那个圈子里谁都不是白纸一张,所见所闻俱是纷乱。   程几从身后一下子把他从凉水里拉开:“你这样要生病的!”   齐北崧身上发烫,迷乱的瞳孔无法聚焦,好半天才说:“……你去哪儿了?”   “我刚才去酒吧求证了一下!”   程几用干毛巾罩住他的头,架起他的胳膊说:“上楼去,我给你弄药!”   齐北崧问:“什么药……”   程几不知道什么药对症,但楼上他的床头柜里有几瓶藿香正气水,那玩意儿能缓解中暑,说不定也能缓解这个!齐北崧如果不喝,就给他硬灌下去!   齐北崧被他拉走,眼前五光十色,什么都在旋转,仿佛头顶悬挂着早年间歌厅上空的转灯。   楼梯六十公分宽,程几一个人走都嫌窄,何况还拖着个齐北崧。   齐北崧十分不配合,喊:“你……离我远点儿!”   程几明白那不是嫌弃,而是最后的清醒。   齐北崧的清明意识就像一团被包裹在气球里的烟,剧烈的药性把外边那层薄膜刺破了,烟气要散不散,他正在努力地维持,一旦散开,他大概也就兽yu癫狂了。   齐北崧死要脸皮,宁愿自残也不愿在程几面前那样,所以上楼期间他一直在自残,故意用额头撞得木质扶手咚咚作响。   “干嘛呀你?”程几用手掌在他额头和木头之间挡了两次,“不疼啊?”   齐北崧迫切需要那份疼痛,他抓住程几的手,低吼:“你管不着!”   程几说:“别闹!快来!”   齐北崧说:“别说‘来’这个字!”   “也别说‘快!’”   “……”   “别说话!再说老子亲你了!!”   “……”程几大气都不敢出。   齐北崧明明在爬楼,但感觉却像是在爬山。   楼梯上没灯,只有楼下门厅处的一盏节能灯提供照明,四周昏暗,他却觉得烈日火轮高悬中天。   火烧火燎,无遮无拦,山巅、峡谷、树丛、危岩……周围的一切都被炙烤得滚烫,仿佛身处明晃晃的大火炉,一股股热浪席卷着他,他几乎窒息,只有身边程几是凉的,冰的,好似一汪清泉,诱惑着人将其大捧大捧掬到嘴边!   他忍不住要把脸凑过去闻他的味道,去汲取他的凉意,去舔他身上清冷的水珠,然后将他压在身下,揉在怀里,捧在心口,沉入在内……   程几命令:“抬脚!”   “别说话!”齐北崧最后一次警告程几,“离我远点儿,别管我!”   程几偏要管,他如果是那种撒手不管的性子,当初就不可能去救沈子默。   “你别急!”他几乎扛着齐北崧全部的体重,语气吃力,“我一会儿把……把你放在莲蓬头下面用温水冲,大不了多冲几个小时,一定有用!”   齐北崧笑了,他笑程几的天真可爱,以及他真的、真的很想对着这个天真可爱的宝贝儿解裤子。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渍入新鲜撞出伤口,带着血色滚落面颊,他已经感觉不到那皮肉的微痛,在他身体内部,饥渴、阵痛和困顿侵蚀了他,那里已经坚硬如铁,他距离疯狂大约只剩半秒。   他抬起汗涔涔的眼睛望向程几的侧脸,后者没有回视,专注地盯着楼梯上方。   他说:“哎……”   程几转眼。   齐北崧突然扑倒程几,翻身将他压在楼梯上!   程几如无骨蛇一般从他身下脱困,双手架在他腋下,猛然发力将他拽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齐北崧重重地摔倒在地,抬手要去抓对方,程几已经飞身跑了。   齐北崧本想站起来,忽然像是被抽了无形的一鞭子,在冰凉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拳头紧紧抵住下腹。   ……又是一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地板的撞击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熬过一阵炙热后嘶哑地喊:“你别走……把我弄晕啊!”   程几不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厨房,打开燃气热水器;再飞身跑回,拧开淋浴房喷淋;他用手试水温,直到觉得差不多准备去拖齐北崧过来,一转身才发现那人就堵在他身后。   齐北崧粗暴地将他压在淋浴房的玻璃隔断上,撞得他闷哼一声,热水在隔断那一侧哗哗流淌,蒸汽腾腾地充盈整个空间。   “叫你……把我……弄晕。”齐北崧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yu念。   程几真有点儿惊恐,他应付过许多状况唯独没有这种,齐北崧将整个身体卡在他双腿之间,手肘撑在他脸两侧,这是一种团团环绕不容挣脱的姿势。   过去他不觉得与齐北崧大约十公分的身高差有什么要紧,现在知道了,原来人也和冷兵器一样一寸长一寸强,他正和齐北崧视线相平,但双脚已经被提溜离地,使不上力气。   他当然有技巧挣脱,但那势必伤害对方,齐北崧是无辜的,他只是不清醒。   是我的错!程几咬牙想:当时小毛头把药水扔进垃圾桶,我不该马虎大意,而应该盯着他一瓶一瓶敲碎!   他犹豫之际,齐北崧已经俯身亲了上来。   ……或许那不叫亲,而叫咬,叫吞,程几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等回过神后觉得两片薄唇上压感非常,甚至是痛的。   齐北崧放纵地啃噬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自己送进去,不知哪里破了,血腥气在二人口中蔓延,齐北崧一点儿也不在乎,舌尖添过上颚,他饥渴若狂。   程几喘不上气开始挣扎,齐北崧紧按着不让,以力量而论他占据绝对上风,况且他现在已经疯了。   程几知道现在攻击哪儿都不如攻击那处效率高,但他不能,他怕自己一掌下去毁了齐北崧下半辈子。   齐北崧正在用那处蹭他,蹭得他惊惧僵直如木桩,那感觉真是……对方还真他妈是个十足的男人了。   操,有权有势有颜也就罢了,身体条件还这么好,电线杆子都能被他蹭燃了!   “给我吧……”齐北崧突然放开了他一秒,开始剥扯他的衣服。   傻瓜也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程几知道再不跑就晚了!   他右手四指并拢,戳向齐北崧肋下,齐北崧疼得一缩,他趁机钻出桎梏往卫生间外跑!   没想到齐北崧反应也快,扑过来勾住他的腿,那鬼药让齐公子只有一个目标,一个yu望,一种执着,誓不罢休。   程几本该蹬他,但看到他那迷乱的脸就下不去脚,于是又被抱紧了腰。   两人在冰凉且面积窄小的瓷砖地面上翻滚撕扯,均不止一次磕到了脑袋。   程几断断续续地喊:“别,住手!……冲水去!冲了就好了!”   齐北崧一言不发,因为他蓄势待发,他动作坚决迅猛像一只兽,程几里三层外三层穿得那么厚,几乎都要被他撕开了。   程几始终没法真下手打他,因为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   他上辈子不止一次配合过缉毒行动,亲眼见过那些中枢神经被侵蚀的人,他们言行诡异但不自知,在那段时间内已不是完整的一个人,而只是人的本能,追求极致的欢欣,极端的刺激,以及最大的释放。   除了初两次见面,齐北崧其实待他不错。   齐公子态度傲慢嘴还臭,行事却是另一种风格,用凰村人讲话叫做“恶惯”——恶恶的,凶凶的,板着脸带点儿欺负,但其实是惯着你,纵着你。   程女士去世当天,他因为齐北崧而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为此还揍了他;但事后想想,却也不是齐公子的错,只能怪阴差阳错诸事不巧。   今天也是,齐北崧不过是和老耿抬了几句杠,他犯了什么罪要经受这些?   程几缓缓地抬起眼,齐北崧正咬他的脖子,种下一枚枚鲜红的wen痕,还好他穿的是套头卫衣,比较厚比较紧身,齐北崧那双不太听使唤的手到现在也没能把它脱下来。   他说:“我帮你。”   “……嗯?什么……宝贝儿?”齐北崧埋首在他脖颈间,凭本能在啜吸。   “我帮你。”程几说,“用手。”   齐北崧迟钝了大约三秒,听明白了。   他停下动作,双手擒住程几的脸,贴着极近极近地瞪着他,突然他拦腰扛起程几往房间大步走去,将其扔在床上。   “帮我,宝贝儿……”齐北崧站在床前,湿漉漉的额发下垂,大敞着衣领,露出他形状优美的锁骨。   “用手就行……”   他真不怕冷,这种天气也只不过在大衣里穿一件鸡心领羊绒衫,肌肉的块垒似乎隔着衣服都能看见。   陈川说他上身练得像个扇面,其实是开他的玩笑,他比绝大多数人要强健,但看上去绝不夸张,他还是修长、紧实、好看的。   “别叫我宝贝儿。”程几臊得耳朵发烧。   “你是我的宝贝儿……”齐北崧爬上床,靠近他,“我很庆幸……今天是你。”   “一会儿别叫。”程几血气上涌,他脸皮薄。   “……我偏要。”齐北崧说。   他将外衣甩在地板上,解开了裤子。   程几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折寿三年,多亏他刚才只答应用手,如果用别的地儿,大概今天晚上就要死在这里!   “你会吗?”齐北崧添着下唇,慢慢向他逼近,眼神深浓。   “……”程几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会。”   “你脸红了。”齐北崧半眯着眼睛说。   “别说话!”这次换程几低吼,“利索点儿快来!”   “我能贴着……贴着你么?”齐北崧问,“我像是快要……裂开了……”   程几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了他,体型上来讲程几小一圈,但男人么,无所谓谁抱谁。   齐北崧脖子后仰,将头靠在他肩上,滚烫的嘴唇擦过他的颈侧。   “我喜欢你……”他低声道,“……宝贝儿。”   “别说话,你不清醒。”程几和他一样燥热,而且羞耻。   “我喜欢你。”齐北崧的执念并非来自于药物。   “……”程几承受着他疾风骤雨似的亲wen,忍耐着那最本能的撩拨,遏制着自身同样诚实的反应,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谢谢。”   (滴——互帮互助,让兄弟爽爽卡。)   齐北崧扎扎实实折腾了一晚上。   程几的两床被子、两只枕头和一只抱枕在最开始就被他扫向了角落,他长手长脚,用强健的臂膀和腰腹在床上逞着威。   每次程几难以忍受要跑,或者准备动拳脚的时候,他又仿佛智商暴涨,拽着他的脚踝,用或沙哑或强硬地声音吼道:“你答应过往后随便我造的!”   程几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这都他妈什么乌鸦嘴啊!   第四次时已经凌晨三四点,程几精疲力竭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往痕迹斑斑的床上一躺说:“你造吧你造吧,让我睡会儿!”   齐大公子添着嘴唇赤红着脸说:“好,够劲儿!”   然后……也没真造,齐公子这点挺好的,自始至终把那条承诺的线守着了。   终于两人闹完,昏死一场,程几还有点儿意识,在昏过去之前捧来被子替自己和齐北崧盖上,然后去卫生间关掉几乎放了一夜的洗澡水。   好在热水器因为过热保护早已自行关闭,否则燃气账单来时,真的很难跟老耿解释。   ……   大约早上七点多钟,程几因为窒息感猛然惊醒,拼命从齐北崧箍紧的双臂中挣脱,翻身下床,喘息不已。   他身上还算整齐,卫衣仍在,裤子拉好,只是腿间泥泞(最后一次蹭出来的),总之不碍事。   但齐北崧就不一样了,他头发蓬乱摊手摊脚俯卧在床,睡得死沉。程几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觉得他凌乱得像是赴过十个花局。   “……”   程几捂着脸蹲下,一时间无地自容,都不知道是谁糟蹋了谁。 第四十九章   齐北崧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面对陌生的床, 陌生的房间与陌生的气味,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疑惑自己在哪儿。   终于他想起来了,猛然掀开被子坐起。   屋里气温很低, 木制的窗户不太密封, 因此有人往窗缝里塞了布条以阻止寒气进入。一台外型酷似电扇的取暖器正对着床头工作, 光是橙色的, 暖意笼罩着他周边的一小块。   然而还是凉,因为他被从里到外扒光了。   身上有那啥的味儿, 还有干涸的痕迹, 虽然是自己的, 也需要赶紧洗个澡。   四肢尤其手背还留有昨晚自我摧残的伤口, 好在不严重,额头上血迹犹存,结了薄痂。   床单一塌糊涂, 看得出来有人想换, 奈何他死猪似的压在上面, 于是没换成。   床头摆着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清水,他抓起来一饮而尽,焦渴的喉咙略微好受了些。   然后他裹起棉被, 缩在里床,艰难地发出了第一个音节:“程……”   他已经看到程几就缩在门外, 不肯迈入。   “……没事吧?”他将垂在眼前的额发往后撩,嘶哑地问。   “没事。”程几说。   “你进来让我看看。”   “干嘛?”   “让我看看。”齐北崧不容置疑地说。   程几便移了大半个身子在门缝里, 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往他那边瞧。   齐北崧松了一口气:程几除了脸色有些白,眼下有黑影,其余地方全须全尾,没少零件。   他有些断片,昨晚的事约摸只记得三分之一,但却清楚自己有多疯,下手有多重。   “有伤吗?”他柔声问。   “放心吧,没有。”程几红着脸将毛衣领子又拉高了些,几乎抵到唇边了,“这……这高领,别人也看不见。”   “你帮我脱的衣服?”齐北崧问。   “嗯,因为弄脏了。”程几说,“能洗的洗了,大衣还算干净,羊绒衫我没敢动,你回去自己找人干洗去。”   齐北崧不关心自己衣服的去向,皱起眉头说:“扔了不就得了,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许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   程几慢慢地转过视线望天:“不洗?那怎么抹杀犯罪痕迹?知道你多夸张吗?”   “……”   程几说:“你他妈的存货真多,害我洗了一早上。”   齐北崧痴迷地看着他:“对不起……宝贝儿。”   程几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前半句我接受,后半句别乱说,让人听见了不好。我平头老百姓一个无所谓,对你不好。”   齐北崧苦笑:“你始终不信对吧?”   程几当然不信,他也是男人,知道那些紧要关头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真心。   他尴尬地拧开脸:“快下来,我还得换洗床单,免得让我干爹发现。”   “发现了又怎么着?”齐北崧听到“干爹”两个字就难受,语气不由自主带酸。   程几反问:“你如果带人回家干那事儿,被你爸撞见了会怎么着?下来,去洗个澡。”   不等回答他又从门缝里溜了出去,热水器的开关在厨房,他得下去开。   齐北崧望着空荡荡的门缝,听到他踩着木楼梯下楼的声音,蒙起被子说:“不信就不信,反正下回我也这么造,喝没喝药都一样。存货多还不是你因为你这小王八蛋!”   程几上楼,转去卫生间,说:“那热水器工龄都超过十年了,可能水温会忽冷忽热,你洗的时候注意点儿。”   齐北崧光溜溜地裹紧棉被跟着,像程几的大尾巴。   他问:“你那什么后爸爸呢?”   程几说:“还在下面睡着。”   “还睡?”齐北崧有些吃惊,“酒吧的兔崽子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药?”   程几笑了笑:“多亏他没醒,否则昨晚动静那么大,我怎么解释?”   “何必解释,就那样呗。”齐北崧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程几低头试水温,齐北崧倚着淋浴房玻璃一眨不眨地看他:头发还是那么短,侧脸还是那么清秀,可惜脖子后面那颗暧昧的红痣被毛衣领子挡住了。   齐北崧突然从棉被里伸出手去拉他的衣领,匆匆一瞥,只见雪白的脖颈上全是深深浅浅的wen痕。   程几慌忙躲开,脸不自觉就红了:“你干嘛?”   “啧,”齐北崧居然挺满意,“我他妈真够殷勤的!”   往后要再接再厉,发扬光大,就以这种精神继续伺候媳妇儿。   “……”程几说,“你他妈真是小狗变的!”   “喜欢小狗吗?”齐北崧坏笑着问。   程几猛地拨开他下楼,不到半分钟又上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然后提刀往卫生间门板上凌厉地一剁,吓了齐北崧一跳。   “我昨晚上……”程几缓缓转头,第一次拿正眼看人,“其实很想这样剁了你。”   “……”   “后来想到你救过我一命,剁了你未免不讲义气。”   “……”   两人对视,程几扑哧笑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顿时生动无比。   齐北崧也笑了。   正如他所说,生米煮成熟饭,尴尬回避也没用,程几不是那种被碰一下就寻死觅活的人,拿刀不过是吓唬人好玩。   反正葫芦娃这种事吧,很多男孩儿青春懵懂时也有过,比如几个高中生躲在同学家看小电影时,总之说大不大,没什么可矫情,况且齐北崧是被人下了药。   “就当被我白嫖了吧,齐总?”程几利落地起刀,舍得开玩笑了。   “扯几把蛋。”齐北崧不怀好意地说,“要嫖也我是嫖你!”   程几笑道:“这你也要争?”   他暗想你可不能嫖我,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老子能生呢,你嫖我得小心搞出人命。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带着点儿撒娇,齐北崧听出来了,毫不犹豫改口:“你嫖我!”   跟谁都得要脸,跟宝贝儿不能要,脸值几个钱?   水温差不多了,程几要齐北崧剥掉棉被进去,又说:“你的内衣裤我都在楼下炉子边烘着,不到两小时就能干,等洗完澡我再给你弄点吃的,吃完了就早些回去吧。”   “赶我走?”齐北崧不高兴。   “你公司没事?”程几问。   “没事。”   就算有天大的事,齐北崧也不愿意现在回去。   他赤着身子在莲蓬头底下冲,程几要走,他不让,借口自己不会调水温,程几只好捧着被子等,感觉自己像伺候少爷沐浴的小厮。   齐北崧锻炼有素,身材实在太好,肩背宽阔而强健,腰腹柔韧而精壮,没有一丝赘肉,腿又长又直。   而且他毫不避讳,就这么挺着给程几看。昨天那一场折腾把他最后的犹豫都突破了,他发誓往后一天比一天不要脸。   程几哪儿有眼看,不是观察天花板上污迹就是研究地面上的瓷砖缺损,因为他还记得齐北崧胸口的触感,特别结实,果真弹手,反正比自己的好摸……   他悄然往卫生间门外移动,又被齐北崧喊住:“水好冷!”   程几连忙下去看热水器,果然已经不烧,他大声喊齐北崧让他重新开关水龙头,然而不论怎么试,老电器说罢工就罢工。   他无奈上楼,见齐北崧已经擦干身体,裹上了棉被。   面馆里没有暖气,偏偏今天天气晴好外间化雪,连带着室内温度比往日还低。齐北崧洗了个半温半冷的澡,忍不住要打喷嚏。   连打了两个后,程几问他:“冷吗?”   “不冷。”齐北崧摇头,冷也得扛着。   “不冷好。”程几只好说,“肾虚才冷呢,说明你老人家久经考验。”   “反了你了。”齐北崧笑骂,“往后跟我说话过过脑,一句话不对我就他妈要嫖!”   “滚。”程几也笑,问,“要不先穿我的衣服?”   “我嫌号小。”齐北崧傲然道。   程几去厨房给齐北崧煮面条,后者忍了不到三分钟又跟上了,他乐意!   面馆厨房很新,平常又打理得细致,因此四周没有油腻也没有异味,齐北崧是生平第一次迈入这种街头小店的后厨,居然觉得颇为温馨。   唯一不满的是见程几在厨房冷水龙头下洗菜,冻得两手通红,忍不住要说他两句。   程几充耳不闻,捞出水盆里的青菜,埋头切得案板噔噔作响。   他上辈子作为支援力量在高海拔地区工作过一年,那里条件艰苦,在外出任务补给跟不上,想喝口热水还得煮雪,兄弟们嫌麻烦一般直接嚼冰,这点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怕冷和能忍受冷是两码事。   齐北崧突然问:“昨晚你有爽到吗?”   程几差点儿切断了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半晌才答非所问:“……我有累到!”   “我是不是弄你了?”齐北崧又问,并做了个饱含暗示的手势。   弄了,但程几不会承认。   “舒服吗?”齐北崧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   程几高高提起刀又要剁,齐北崧赶紧闭嘴!   看样子是舒服的,正因为舒服,加上被迫,所以清醒后才不好意思。   齐北崧瞥见收银台边有包金黄壳儿的九五至尊,大概是谁发给老耿的,他也不客气,拆开先塞一支程几嘴里:“来来来,事后烟先敬您。”   程几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您”这个字眼,真是石破天惊了。   他没烟瘾,给抽就抽,问:“那怎么不替爸爸点上呢?”   齐北崧故意板起脸:“这话不许乱说啊,知道我爸是谁吗?”   他翻遍了收银台都找不着打火机,只好跑到煤气灶前点了烟,回头见程几还干叼着,于是捧过他的脸,附身凑近,烟头相触,微光明隐,要把火传过去。   程几不自觉睁圆了眼睛,视线中全是齐北崧骤然放大的脸。   齐北崧原本睫羽下垂,忽然一挑起,直勾勾地看着他,火星就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跳动。   程几往后闪躲,被齐北崧固定住后脑,直到烟头点燃。   “躲什么呢?”齐北崧吸了一口,蔫坏地问。   “操……”程几脸红,扶住唇边的细烟,“我有手……”   “我乐意伺候您~”齐北崧对着他的脖子喷出缭绕烟雾,笑道,“您只管享受~”   本以为二人世界会再持续一阵,偏偏此时店外有人敲门。   凰村是旅游区,景观统一规划,所有店铺在玻璃门外必须加装古色古香的木门,打烊时关闭,营业时推开,程几看不见外面是谁,正打算不理,忽听一位中年妇女大声喊:“老耿!开门呀!再懒出蛆了啊!”   是长康医院张春玉!   玉姐认识齐北崧!齐北崧衣冠不整!   程几一下子脸色就变了,赶紧拉过齐北崧想把他藏楼上房间里去,突然八仙桌上明明前一秒还在打呼噜的老耿无端端诈尸,飞扑过去开门!   “干爹!”程几轻呼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老耿估计还在梦游,只是受到使命召唤,身体越过脑子行动。   张春玉一头撞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还挺脏,看得出年轻时没少混过:“擦,老耿你个懒X!”   程几只好把齐北崧掩在身后,喊了一声:“玉姐。”   “按辈分应该叫姑姑呀!”张春玉在门外蹭了点儿脏污,正在低头掸,掸完一抬头,下巴就合不上了。   齐北崧拧起了眉,他当然见过张副院长,只是想不起在哪儿,毕竟整个长康医院值得他用正眼瞧的也就程几一个。   老耿浑浑噩噩开了门,一言不发,又滚到桌子上继续睡,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玉姐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视线沿着齐北崧趿拉着拖鞋的赤脚,上升至光着的小腿,再到裹成团状的棉被,然后是齐公子那张明显一夜纵欲的脸,以及那副慵懒的抽烟姿态……最后,她与同样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程几对望。   “你……他……?”玉姐迟疑开口。   “我……他……”程几也结结巴巴。   “……”玉姐猛地冲向程几,拽起他就往门外跑,直到跑过拐角,才问,“你……他……有防护措施没有啊??”   “没有!不对不对,有!”程几说,“不对不对,没做!”   “啊??”玉姐不信。   “真没有!”程几难堪得不行,扭头往店里走。   “别骗我呀,老娘是医生!”玉姐追着低声道,“叫你不要弄出孩子来,老娘上次白给你科普了?”   “求您了,给我留点儿面子吧!”程几同样小声地央求。   没想到张春玉还不是最糟糕的!半分钟内在她的小车之后又跟来了两辆车,都是程几看着眼熟的黑色路虎!   程几想跑回去通知齐北崧回避,但被玉姐拽住走不脱,路虎上的那几位倒是训练有素,车门一开就矫健地跳下来了。   于是他们在凰村忠义仁勇面馆有限的营业面积内欣喜重逢。   他们是:宏晟集团总裁齐北崧,   齐氏宅邸运营总监、宏晟集团总裁助理(兼)郑海平,   宏晟集团特别助理部部长雷境,   宏晟集团特别助理部陈川、王北风、赵家锐,   以及凰村忠义仁勇面馆老板的干儿子程几,和长康医院副院长张春玉。   “……”   “……”   “……”   程几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齐北崧裹着棉被,处变不惊地吞云吐雾。   王北风和赵家锐的大脑已经放空,雷境看向他的二祖宗,郑海平默默按住了陈川准备拉200人微信群的手。   那几个人原本是来和张春玉开碰头会的,会议主要内容就是商讨程几和齐北崧的关系问题。之所以把会址选在这儿,就是想顺便蹭个饭,以及郑海平要向老耿讨教制作掉毛辣酱的秘方。   现在不用讨论了,但凡眼睛没瞎的就能看出,这两个不要脸的货昨晚上睡过了。 第五十章   老耿在八仙桌上睡得像一具尸首,其余人围着他抽烟, 连玉姐的指间都夹了一根。   九五至尊, 宁城产,一百多块钱一包, 一包细细的十支, 老耿自己从来舍不得抽的好东西, 转眼间就被两位富家子弟及其帮凶毫不吝惜地分了。   更缺德的是他们在桌上放一次性纸杯当烟缸使, 距离老耿的脸只有五公分,刻意熏他。   陈川说:“吸烟有害健康, 二手烟毒害环境, 为了多活几年, 往后大家都得克制些。是不是啊雷老大?”   郑海平若有所思地看向雷境。   雷境立即说:“是啊, 所以我戒烟好几年了。”   “好几年啊?”郑海平问。   “嗯!”   王北风和赵家锐异口同声说:“对,我们作证!”   “哦。”郑海平转回视线。   张春玉喷烟:“人无完人,我还是个医生呢, 这不也没戒成嘛。”   烟雾缭绕中, 程几接受审判似的垂着脑袋, 齐北崧倒是满不在乎,一脸“我睡我媳妇儿要你们管”。   “北崧,冷不冷啊?”郑海平毕竟是当哥的, 首先关心齐大少爷的身体健康。   “没事儿。”齐北崧昂着头磕烟灰,把大花棉被穿得像高定。   “你衣服呢?”郑海平又问。   “烘着呢, 快干了。”程几代为回答。   他到了郑海平面前也老实,郑海平太沉静了, 让人不敢造次。   郑海平点头,问:“那么今天这事儿,是程大官人你主动的呢,还是我家金莲踊跃为之?”   程几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察觉他是在开玩笑。这都是什么人呐!居然用如此温柔严肃的语调开玩笑,生怕别人听出来是吧?   雷境憋着笑,陈川忍不住,以同样的口吻说:“大官人怎么可能主动?属下觉得是六姐造孽。”   齐北崧呸了一声,他在这帮哥们儿面前没那么高高在上,受些挤兑也无所谓,而且还真就默认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几。   程几大为窘困,又不能否认自己整晚都在助人为乐,只得借口煮面条逃去厨房;玉姐本就是个劳动妇女,见来人多了,也去灶头上帮忙。   他们俩离开后,郑海平才冲齐北崧挤眼睛,那副隐藏很深的公子哥儿痞气暴露无遗。   齐北崧笑道:“干嘛?你一句话也休想从我嘴里掏出来!”   郑海平端着架子说:“我不干嘛呀,我们有孩子的贤惠着呢,就怕被你带坏了。”   齐北崧说:“呸,老雷才是真贤惠!”   他问雷境:“你们专程来找我的?”   雷境说:“你手机关了我定位不到你,但海平认为你在这儿。公司那边还有文件等你签字,你必须回去。”   齐北崧嗯了一声,轻重缓急他能分得清。   “我想带个人回去。”他说,具体带谁就不用提了,大家心里都清楚。   “人家不会同意的。”郑海平说。   齐北崧冷笑:“那得看怎么说。”   “怎么说他都不会同意。”郑海平吐出烟雾,“人家从第一天就开始躲你,好不容易才甩开,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行吧。”郑海平也不坚持,“一会儿我们几个吃完了面就走,把空间时间留给你,但愿你旗开得胜。”   雷境却说:“北崧,无论什么情况你今晚必须回宏城,明天一早公司有会,你不能缺席。”   另外三人无忧无虑,更不关心公司经营,连忙反对:“缺席也没事,电话会议不开就得了!程程\\小程\\程儿这边是终身大事,耽误不得啊!”   正在商量,老耿突然醒了,而且一醒来就打翻了一次性纸杯,撒了自己满脸烟灰。接连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后,他懵懵懂懂地扫视众人,其余人也看猴戏般看着他。   “怎……怎么啦?”他是真断片儿了,昨晚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就记得自己喝了四个手榴弹。   他问雷境等人:“你们怎么在这儿?又迷路了?”   又问齐北崧:“你谁呀?干嘛裹着我儿子的大棉被?”   齐北崧吃这老东西的醋,拧过头不理他。   陈川于是指着齐北崧说:“彪哥,是这样的,这位同志来凰村游玩不慎落水,你家程程见义勇为把他从河里救了上来,并且主动帮助他联系家人,烘干衣物,所以他裹着你家程程的大棉被。”   齐北崧瞪着陈川,那眼神在说去你妈的!   陈川继续:“这位同志的家人就是我们。”   “我们是专程来接他的。”王北风说。   “他是我们老板。”雷境补充。   陈川表示:“你家程程这种为了挽救生命、奋不顾身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郑海平点头:“彪哥,这次来不及了,下次我家老爷子会带着锦旗亲自登门造访,感谢您教育出一个勇敢善良的好孩子。”   “以资鼓励。”雷境总结。   “不用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老耿宽宏地摆手。   “……”齐北崧完全没脾气了,托腮望着别处。   总之闲话少叙,几个人不期而至,吃完面条又一阵旋风走了,剩下玉姐在厨房边洗碗边小声教训程几,讲的都是生殖健康(程几说知道了知道了妈你误会了真什么都没做)。   张春玉说呸,做没做我看不出来?   程几说我就弄了他一下,还没付钱。   张春玉说真没付钱?那挺好啊,我还当玩他挺贵的……啊呸!就不是钱的事!   齐北崧终于穿上衣服,正整理着,见老耿傻乎乎地仰头望着楼上,便问:“看什么?”   老耿喝了酒和没喝酒完全是两个人,大致是五岁和五十岁的区别,很客气地说:“我感觉楼上有耗子。”   “耗子?”   “嗯,昨晚上吱吱喳喳闹了一宿,我都没睡好。”老耿说。   “……”齐北崧跑去和程几耳语,“你得换张床,那张床板太响,以后不方便。”   程几抬腿轻踹了他一脚:“没有以后!”   玉姐找老耿其实还有别的事——他们年轻时认过同一个大哥,今天是那位大哥的忌日,按规矩应该上坟,所以两人匆匆准备了一番就到后山公墓去了。   最后只剩下程几和齐北崧,齐北崧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太说话,炽烈的眼神里里外外追随着程几。   程几本来就怕羞,只好提醒:“玩够了就走吧,雷老大不是等你回去签文件么?”   “玩?”齐北崧问,“你觉得我和你是玩儿?”   “你和谁不是玩?”程几说,“这是你亲口说的。”   “我跟你不是玩儿。”齐北崧说。   程几笑了笑,显然是不信。   换做平时齐北崧就忍了,此时一下子就有些恼,因为他和他睡过了。   不是只有X入才叫做zuo爱,这种也是,齐北崧还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既失控又严控过,事后想想都有些佩服自己。   他撑住厨房墙,嗓门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程几也开始不高兴,心想我还没撑墙呢,你倒来撑了,你吃饱了撑的?   “没什么意思,都是男人玩过就算,难不成还得负责?”   齐北崧说:“我偏要负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不要什么,我们做好人好事不留名。”   程几要走,被齐北崧一下拽住胳膊,力道不小:“你对别人怎么那么耐心,偏就对我没有?”   “胡说。”   “沈子默玩你,你怎么从来不生气,还老护着他?”   “提他干什么?”程几威胁,“你放开了啊,别逼我动手。”   齐北崧说:“……到底我好还是他好?”   程几一拳就上去了,齐北崧虽然有准备,但也被打了个正着,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这有什么好争?”程几背过身说,“都不好!”   齐北崧朝他扑了过去,因为知道他有各种扭转技巧所以干脆用足了力气,又强硬又蛮横,那架势简直算是侵犯了。   程几一下子被他面朝里抵到墙上,慌忙用手撑住,低吼:“干嘛?!”   “我好还是他好?!”齐北崧非要一个答案。   程几说:“我他妈最烦别人问这个!”   “所以你才是玩玩的,对不对?”齐北崧在他耳后问,“你玩儿我们两个?红玫瑰和白玫瑰是吧?哪个比较好?嗯?”   “我没玩过!”   “昨晚上不是玩?我是疯了,你也跟着我疯?你玩我爽不爽?你干爹喝了麻醉药都听见床摇了一晚上!”   “……”程几涨红了脸,“你他妈真够颠倒黑白的!”   “你他妈真够迟钝!”齐北崧恨得在他圆圆的小耳朵上咬了一口,“我不讲明白你就听不出话音是吧?你真傻假傻?我他妈喊过你多少声宝贝儿了?”   程几扭了两下,说:“放!”   “不放,”齐北崧说,“求我!”   “最后一次警告啊,我不想打你!”   “你打,但等会儿!”齐北崧忽然拽下他的毛衣领,把他用力按在墙上,对着某个本来已淡去的红痕吮了一下,“让我给你盖个戳!”   “操!起开!”程几再怎么迟钝也被磨弄热了,男人就是这点没出息。   “你怎么这么笨呢?”齐北崧用燥热的嘴唇贴着他的后脖子,说,“你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   经过昨晚程几当然看出来了,他是没当真。   不,应该这么说,他不肯当真,因为他觉得齐北崧不会当真。   在内心深处,在连他自己都探不到的地方,他还在警惕着齐北崧。   “你……傻么?”他说,“我是直的。”   齐北崧见他一时忘了反抗,得寸进尺地又啜了一口:“我不在乎。我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放手,管他直的弯的,圆的扁的,乐意不乐意!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我喜欢就行。”   这句话说得不好,因为程几警惕的就是这种齐北崧。   他突然说:“《狂情虐爱:豪门下堂妾夫》。”   “什么?”齐北崧没听清。   “书名。”   齐北崧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不像是你会看的那种。”   “如果可能我连碰都不想碰。”程几问,“所以你的‘不放手’和‘喜欢’是多久?半年?一年?”   程几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他缓缓把自己从墙上剥离,转头看着齐北崧,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声音又冷又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几重复,“齐总,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吧,那边还等着你呢。”   “你为什么会这样看我?”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剧情管理员只出现了短短十多分钟,可它给程几带来的印象已不可磨灭,程几作为一个闯入者,总以为自己开过一点儿上帝视角,而在这个视角里,齐北崧是苦难根源。   他当然不愿意去代替沈子默在原书中的角色,宁愿固守自己的杂鱼立场,安贫乐道,所以会犹豫,会想跑。   “你居然这样看我?”齐北崧又问一遍。   程几缓和气氛说:“要不你自我证明一下?算啦,我开玩笑的!你也不至于撸一次就对我死心塌地吧?我这么大魅力?别提什么喜欢不喜欢,咱俩当哥……”   “谁要和你当哥们?”齐北崧咬着后槽牙问,“你哥们儿都是用来睡的?我他妈以后想合理合法合规睡你不行啊?!”   程几说:“我……”   “你直个屁!”齐北崧说,“你被我一碰就硬!”   “……闭嘴!”   齐北崧说:“你不信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证明!你听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辈子都绕不开我姓齐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现在非走不可,明天下午我来接你,你趁此机会好好想想,多回忆回忆我的滋味,少他妈看地摊小说!低俗!”   出门时,他看见那张借郑海平之手送的因过于庞大而无法安置的床,指着说:“这床,还有楼上你房间那张我明天一并带走,尤其楼上那张要好好供起来,有纪念意义!”   “……”   齐北崧指着他说:“我回去就给你写感谢信,就发你们凰村村委!”   程几大惊失色,心想我不过盘他一次,他居然要昭告组织?这他妈还让不让人活了?!   其实齐北崧是打算表扬他见义勇为下河救人,虽然整个故事都是陈川编的。   “宝贝儿,你给我等着!”齐北崧坐进车子时如此说,也不知道是示爱抑或威胁。   “哎!!”程几追出去喊,“你给我回来!往后就你了!你他妈别写感谢信啊!”   齐北崧没听见。 第五十一章   齐北崧刚把商业签约的笔扔下,就跳上车奔凰村找宝贝儿了。   老耿正在村口嗑瓜子, 一见他的车就给程几打电话, 说:“儿子,那个落水被你救了的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来给你送锦旗啦?”   “谁落水?我救谁?”程几不知道陈川他们编的瞎话。   “就是那个裹着你大花棉被的帅哥啊!”老耿说。   程几掐了电话就丢盔弃甲地往后山上跑, 结果运气太寸, 居然被齐北崧看见了!丫真是属狗的!   于是程几闷头在前面跑, 齐北崧开车在后面缓缓地跟,一边跟一边摇下车窗问:“请问您要去哪儿?”   程几一下刹住脚步, 绕了个圈往回走, 齐北崧在山路上掉头不便, 只好下车来追。   程几又迂回, 齐北崧继续跟。   程几跑得贼快,齐北崧也不慢,两人傻子似的吭哧吭哧跑了差不多两公里, 才一前一后分别停下。   程几叉腰喘气, 问:“你老追我干嘛?”   “你老跑干嘛?”齐北崧也喘。   “感谢信呢?”程几问。   “忘写了。”齐北崧挠头, “您不是不在乎荣誉嘛?”   “……”程几伸出双手快步向他迎去,热情相握,“谢谢, 齐公子深明大义!”   齐北崧莫名其妙,但被夸奖还是很高兴的。   程几在路边山石上坐下, 周边树木繁茂,可惜由于寒冬未尽, 大多都是光秃秃的,但半个月后,宏城的春天就会在绵绵细雨的来临。   齐北崧蹭过去盘腿坐到他对面,盯着他那被汗水熏红的脸,问:“你干嘛躲我?”   “……”程几望向别处,然后转过脸来,皱眉问,“老齐,你不后悔啊?”   “??”齐北崧问,“后悔什么?”   程几说:“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还是没想通。你是前途无量的太子爷,干嘛非要和我好呢?你逮不住我,又管不了我,你想养小情儿就不能找个温驯的?”   齐北崧啐了他一口:“谁他妈要养小情儿?你不是把自己说轻贱了吗?我喜欢你,你在我这儿就是个平等的人!你别管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卖水果的,或者开面馆的不就行了嘛!”   “你想好啦?”程几问。   “嗯!”   程几托腮:“……可我还没想好呢。”   他说完这句后再不说话,只默然看着自己的脚尖。冰冷刺骨的山风吹过,他汗水未收,被激得打了个喷嚏。   齐北崧居然挪到上风口为他挡着。   程几抬头,对上了齐北崧那双明亮热情的眼睛。   “没关系。”齐北崧说,“我回去之后也反省了,昨天有些话我说得不对,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没想好,我就等你想好,再给我一个答案。”   “要是我说不行呢?”程几问。   齐北崧板起脸:“必须行!”   “……”程几说,“你这根本没反省啊。”   “说吧,要多少时间?”齐北崧说,“我给你。”   程几给不出时限来,干脆换个角度:“你贴我这么个穷棒子,家里人不反对?”   齐北崧瞪大眼睛:“我谈恋爱,他们管得着吗?再说你穷有什么关系?我有钱啊!”   程几悻悻站起,齐北崧拽着他的胳膊说:“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不该洗衣服洗床单的。”   “干嘛?”   “留着当证据啊!”齐北崧坏坏地笑,“往后我要是对不起你,你就把大床单晾到我公司门口去,臊死我!”   程几脸都红了,踢脚要踹,被他拦住。   “你以前拍的我裸照呢?”他笑嘻嘻问。   程几也笑了,终于承认:“没拍。”   “啊???”   “那天晚上我没带手机。”   齐北崧一下子扑上来,把程几压在怀里揉:“小兔崽子!你他妈居然敢骗我!还骗这么久!”   程几笑得不行:“别闹,起开!”   “我他妈成天担心你舔我照片,怕你的破手机硌牙,心想你舔照片有什么用,不如舔我啊!”齐北崧吼,“你居然没拍!没拍!”   他问:“昨晚上也没拍?那为什么不拍呢?”   程几笑道:“我又没毛病!拍人裸照干嘛?”   齐帅帅不高兴了!   程几挣脱他,指着一条侧面不远处的山间小路说:“沿着这条路再爬一个小时就能到山顶,但是中途有些地方特别陡峭,你敢吗?”   齐北崧有什么不敢的,跟着往山上爬。   程几果然没说错,小径两旁杂木丛生,很多地方都需要攀援跨越,甚至还有一段接近垂直落差近两米的小悬崖,进难行,退无路,真是歧路巉岩,仿若人生。   可一旦爬上山顶,却豁然开朗,往日艰难就如那条险峻窄路一般被踩在脚下,人满腹豪情,畅快得只想大吼三声。   齐北崧被山风吹乱了头发,但还是敞开衣襟迎风站着,说:“好地方!”   程几指着某个方向说:“看那边。”   齐北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碧蓝的大湖镶嵌在山间,波平如镜,在日光下粼粼泛着光。   “那是坝底水库,再往远处瞧。”   齐北崧便再向远处看。   程几在边上说:“我不知道这儿是不是宏城的最高峰,但据说在凰村是海拔最高了,我经常上这儿来,有时候甚至一天爬两次。”   “难怪你脚程这么快。”   “主要是路熟。”程几说,“那条小路原来就有,只是没什么人走,是我和老耿拿着砍刀清理出来的。”   他指着远处说:“在天气极好,能见度极高的时候,往那个方向能够看见宏城的高楼,今天好像还差点儿。”   齐北崧等待他的下文。   “齐北崧。”程几说,“实不相瞒,我呆在凰村的这些天,是我这一段人生中最舒心快活的日子,没有压力,没有烦恼,周围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每天除了在店里帮忙,就是喝茶聊天东晃西晃,偶尔喝点小酒,都不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得有多快。而我在长康医院那一个月,几乎度日如年。”   齐北崧默然。   程几深吸一口气,眼睛转向他:“宏城是我的牢狱。我想呆在凰村,春季看花,夏季看雨,秋季登高赏月,冬季看落雪,静静心,享享福。我不是铁打的,也经不起生活磋磨,我已经没什么宏大的志向,只觉得心里有一些苦,想把它们缓缓地释放出去,或许需要一年,或者两三年,释放了我才能够重新开始。”   “所以你不想跟我回去?”齐北崧问。   程几摇头。   齐北崧点燃一支烟,忽然说:“其实宏城对我来说也是牢狱,那里头没什么好玩的,倒有一大堆的麻烦事。”   程几半开玩笑问:“那你也来凰村呆着?”   齐北崧苦笑:“我又不像你小孩儿,成年人明知是牢狱、是枷锁还得往里冲,还得扛责任,你当我们大人容易?”   程几笑道:“我也不是小孩,我们老程家数我最大了。”   齐北崧指着宏城方向说:“对,你也二十了,所以你想在凰村呆一年可以,两三年就不行,因为你得回去把大学上完啊!”   他要是不提这茬,程几都把自己的学生身份忘了,果然不是自己考的大学就没那么深刻的印象!   “你办了休学一年,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到了九月开学你非回去不可。”齐北崧说。   程几挠头,有些苦恼。   “可我感觉你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比在宏城时好,以前老觉得你脸臭。”齐北崧说,“所以……行吧,我同意,我不强迫你回去了。”   程几高兴了:“真的?”   “真的呀,我说话还有假?”齐北崧吐出烟雾:“但是你得先和我把关系确认下来!”   “确……确认什么关系?”   “我和你真不是玩玩的。”齐北崧盯着他,语调严肃,“我是真想和你好,要不是你妈妈……总之我早就想对你下手了。我知道你不习惯男人,但有些事试了才知道,咱俩前天晚上试过了,不是还行么?”   程几不能回想那晚,一想就浑身燥热。   “我不逼你,你自己做主。”齐北崧说,“我要你确认的关系也不是男朋友,是‘备选男朋友’,你得允许让我追你,让我碰你,不能一见着我就躲,就逃。我打架不如你,跑得还没你快,那得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程几问:“不后悔?”   “笑话!”齐北崧说。   程几问:“万一我后悔呢?”   齐北崧郑重地说:“如果你后悔,敞开说别掖着,我可能心情不好一开始扣着你不让走,你得等我慢慢想通。总之咱们彼此坦诚相待,你有自尊和骄傲,我也有,我以前买过人,但不玩弄感情,不骗人不害人,你也别玩儿我。”   “这么正儿八经啊?”程几笑问。   “那还不是因为你?”齐北崧说,“换一个人我连话都懒得说!”   程几咬着下唇,细牙磨了半天:“……行吧。”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行的?人活着不能矫情,反正不用给钱。   “但是我真不想回宏城,我得留在凰村攒钱还医药费,老耿说三月开始就是旅游旺季,几个月就能赚全年的钱。”   齐北崧根本就没听见他后面这句话,脑子里回荡的全是“行吧”两个字。   他冲过来就把程几拦腰抱起,兴奋至极:“再说一遍?”   “……行。”   “给个证明?”   “什……什么证明?”   “让我亲亲呗!”   程几本来想说滚,突然想起昨天那支事后烟,齐北崧用烟头传火的事儿,心中起了点报复的坏念头。   “亲亲啊?”他勾唇笑。   齐北崧嘟起嘴,示意往这儿盖章。   程几说:“闭眼睛。”   齐北崧把眼睛闭上。   程几就抢过他夹在指尖的烟,吸了一大口,然后捧起他的脸,就近喷了上去。   齐北崧压根儿没准备,阴沟里翻船,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程几大笑不止,说:“行了,亲过了!”   齐北崧拼了命来抓,山顶地方小且不平坦,程几担心脚下踩空不敢躲,被搂了个满怀。   “小王八蛋!!”齐北崧伸手就往他衣服里探去,“让我摸摸你长了一颗什么黑心肠,居然敢这么对你男人?!”   “别别别,痒啊!”程几笑得像个虾米,“你这不是‘备用’嘛,谁允许你抱老子?”   齐北崧把他压在树上,恶狠狠在他面颊亲了一口,说:“这才叫亲亲!”   明明是咬,程几感觉脸上都能摸出牙印了。   “往后我在宏城,你在凰村,我天天来行不行?”齐北崧贴着他问,肌肉强健的胸口抵着他。   程几拧过头去:“……随便你,别和老耿闹就行。”   “不闹不闹!”齐北崧兴冲冲发誓,“他是我老丈人啊!”   又补充:“备选丈人!”   程几想:哪儿不对劲……是不是该叫“公公”啊?   齐北崧把他压树上打算乱来,他忍了片刻,觉得羞耻,推开说:“光天化日的,让人看见不好。”说着就往山下走。   齐北崧跟在后面追:“给点儿甜头呗!”   “走吧,回去请你吃面。”程几扭头说,“老耿表扬我最近手艺不错,再练一阵子说不定能自己开店了。”   齐北崧嘿嘿直乐:“媳妇儿给我做饭,真幸福!”   程几转过身来,从他侧边绕过,然后一脚踹向他的膝窝。   齐北崧没防备,被蹬得双腿一软。   “备选!”程几站得笔直,故意绷着脸,“而且你他妈才是媳妇儿!”   齐北崧耸肩:“行行行,谁拳头硬谁做主!”   程几解开脖子上的红绳,把从凰山寺老和尚那里拿来的桃核小葫芦扔给他,说:“这是证明!”   其实他就是好玩,正等着齐北崧大喊什么“这么个值几块钱的玩意儿也能送爷?”   没想到齐北崧当真了,把那小葫芦合在掌心亲了一下,说:“我这辈子都戴着它。”   “……”程几说,“别这样。”   有点恶心。   齐北崧对他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送你一大钻戒怎样?”   “快走,别腻!”程几轻喝。   两人下山回面馆,却发现冷锅冷灶,老耿不知所踪。   老耿这人年轻时虽然混过,却不懒惰,经过社会改造后尤其认真勤快,每天早晨六点买菜,十点半开店门,晚上七点半打烊,从不间歇。现在已经快到开门时间了,他早该在后厨生火揉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程几屋前屋后地找,没法子只好继续店门紧闭,开小煤气炉给齐北崧弄吃的。   正吃着呢,老耿气势汹汹地外边回来了。   程几惊问:“怎么啦?”   老耿看了一眼齐北崧,大概觉得有外人在场不好说,上楼拿了腰包又走。   程几追出去,见他径直往村外,边走还边打电话,分明说的是:“玉姐,你别拦我……”   程几喊:“干爹,你回来吃饭吗?”   老耿转身摆手,一溜烟走了。   程几莫名其妙,齐北崧捧着面碗走出店外,问:“出事了?”   程几摇头表示不知,说:“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老哥们之间打牌输了赢了之类的。”   齐北崧公司里忙,不多久就被催着回去,临走表示明天还来,早晚备胎变现任。   程几也没说什么,随他高兴,爱来就来,反正齐公子也不在乎油钱。   齐北崧走后,隔了很长时间老耿才悻悻而归。   程几问:“你去哪儿了?”   老耿惨然回答:“本来要去宏城,玉姐一连七八个电话把我拦回来了。”   程几不解。   老耿沉重地叹了口气,说:“昨天玉姐过来是为了扫墓。我和她年轻时,有个大哥经常照顾我们,可惜早年间生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昨天是大哥的忌日,我那侄子却没回来,我和玉姐觉得奇怪,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侄子出事了,如今正在医院里躺着呢!”   “伤得很重?”程几问。   “很重。”老耿眼圈红了,他看上去凶恶,其实很容易动感情。   “玉姐去看过了,说侄子距离鬼门关就差一步,全身上下有好几处骨折,脸都快被打烂了。”老耿说,“还听说他是被一个同事救了的,但玉姐在医院等了好几个小时,那同事都没有出现。”   程几问:“怎么会被打?”   “我不知道啊!”老耿急躁起来,“问了多少人,都一问三不知!我这侄子没妈,他妈生下他后就跟人跑了,我大哥死的时候将他托付给我,结果我不学好,监狱里几进几出,也没照顾他几天,本来就心里有愧。近几年他大了,我以为能放心了,没想到居然出这种事!”   他怒道:“更生气的是玉姐好像听说了什么,不许我管,说我脾气太暴,别又把自己管进牢里去!”   程几问:“为什么?惹着黑道上的人了?”   老耿摇头:“不知道。侄子和我不一样,平常老老实实、遵纪守法,虽说学历不高,好歹也是个正经大专毕业,想不通他怎么会惹祸上身。”   他去水龙头下用凉水搓了一把脸,对程几说:“咱们分头准备,等会儿就去宏城看我侄子,虽说玉姐不让管,但探病总是必须的。”   程几嗯了一声。   他没把来宏城的事告诉齐北崧,以为会随去随回。   他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齐大公子在他人生中即将不是“备用”,而是那个用生命纠缠、考验,倾尽所有,骨血交融,永生永世放不开、送不走的人。 第五十二章   程几和老耿在宏城某个城中村的民营小医院里见到了侄子。   这就有些奇怪了,那医院的规模甚至还不如长康社区医院, 倒像个诊所, 可能行医资质都不全。   他们进到诊所时,小而冷的门诊里安静得可怕, 满墙挂着“妙手回春”的锦旗, 仿佛行为艺术, 只有一台取暖器聊胜于无地工作。   然而房不可貌相, 从门诊进去,九曲十八拐到后院病房, 里面医疗设备惊人地齐全, 闪瞎人眼, 感觉要不是面积有限, 连上千万元一台的核磁共振机都能配备上!   侄子被玻璃门隔离在一个小空间内,躺在众多仪器之间,手背打着点滴, 双目紧闭, 因为发烧而脸色赤红, 头部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床头柜上放着一杯从来没动过的水。   程几观察他,见他大约二十四五岁, 属于校园里或者职场上常见的那种运动型帅哥,可惜受此磨难, 原本高大的身躯几乎陷在被褥里,毫无生气。而且鼻梁和颅面部有骨折, 肿胀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小俊!小俊!”老耿隔着玻璃轻轻换了侄子两声,对方没醒,老耿的眼泪便唰地下来了。   程几想:医生呢?他正要出去找,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三十多岁,发型不伦不类,身穿白大褂,显然就是诊所的负责人了。   “你是医生?”程几问。   “你们是谁?”那人警觉地反问。   程几指着床上的病人说:“我们是陈光俊的叔叔和……表弟。”   医生说:“你们别搞错了,病人叫陈杰。”   老耿观察侄子的手臂,见上面有个疤,便说:“没错啊,这是我侄子陈光俊啊!这疤是他小时候被钢筋戳了留下的,当时我还在场呢!”   程几推了他一下,小声说:“他可能出来找工作时换了个名字,你别多嘴了。”   “哦。”老耿说,“医生,反正我真是他叔叔,我和他爸结拜过,我们是从凰村来的。”   医生信了,据他所知病人是凰村人,而同样来自凰村的玉姐已经出入诊所好几次了。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程几问。   医生迟疑不语,忽然问:“周哥知道你们来吗?”   “周哥?谁?”   医生说,那你们等一等周哥,他说好要来的,十分钟前还给我打过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未落,有个人便掀开病房棉门帘进来了,程几抬眼一看便呆住,那人他认识——水月山庄经理兼老鸨儿周志文!   周经理显得比他还吃惊,大叫一声:“我的天!你怎么在这儿?”   程几说我是病人的亲戚啊,你又怎么在这儿?   周经理说:“哎呀呀你们这家人真是多灾多难,怎么什么事都让你们赶上了?陈杰是我下属啊,我来看他!”   程几转身问老耿:“你侄子在水月山庄工作啊?”   老耿说:“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在哪个夜总会当保安。你们认识啊?”   “不叫夜总会,叫会所。”周经理说,“听起来矜持点儿。”   “他到底出什么事了?谁打他?”程几问。   周经理和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老耿,觉得他不是善茬,便说:“程程,咱们出去谈。”   老耿问:“什么事要瞒着我?”   周经理道:“老叔啊,都说关心则乱,我怕直接跟你说你接受不了。程几曾经在我手下打过工,我挺欣赏他,所以我先跟他说,然后再转告你行不行?”   老耿本来想说不行,那两人不等他回答便掀开门帘出去了,他只好在身后喊:“儿子,你也当过保安啊?”   周经理把程几带到外间天井,抛给他一支烟。   程几路上吹了点儿寒风不想抽,周经理说:“抽吧,因为我下来要讲的故事可不好听。”   周经理点完烟后把火借给他,又问:“你妈妈最近好吗?”   程几苦笑:“挺好的,在西郊殡仪馆有一间长包房。”   “节哀顺变。”周经理又用烟头指着病房问,“请问你哪来的爸爸?记得当初面试你的时候,你好像就说爸爸早死了。”   “干爸爸。”程几说,“‘其实是我打工地方的老板,没儿没女所以认个干儿子来玩,他人看上去有些横,但其实挺善良。”   周经理点头。   程几问:“陈光俊……陈杰到底怎么了?”   周经理说:“就叫他陈光俊吧,你们家里人顺口些。老实告诉你,我不清楚。”   “啊?”   周经理说,“我只知道他被人毒打了,我找到时,他还剩一口气,而且……”   “而且什么?”程几问。   周经理拧起眉头:“我不太确定,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而且对方想把他活活打死,只是他身体素质比较好,捡了一条命。”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发现他的地方是个破旧仓库,四面钻风。现在是什么天气?零下好几度还下雪,足够冻死人了,而他被剥得精光扔在角落,多亏有人帮他盖了一条破毯子,否则还真冻成血冰棍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程几问:“谁对他有这么大仇恨?”   周经理摇头:“我也觉得奇怪,他真就是水月山庄最普通的那种保安,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在酒吧等外场转悠,连内场包房都不进,一个月加提成不过四千块钱工资。要不是我救了他,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会不会惹到谁了?”   “从头说吧,正好你也帮我想想,你脑子好用。”周经理低头磕烟灰,再抬起头时,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无奈。   “那天——就是你来上班的头一天——你中途就失踪了,齐少的人后来到监控室追查了好一阵,所以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事。”程几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不太想说。   周经理也不追问,因为他谈话的重点不在这里:“那么你还记得我带你从齐少的388包房出来时,曾经碰见一个酒吧的服务生吗?我当时不让你多管闲事,你还挺生我的气。”   “记得。”程几点头,他的一切遭遇都是从这次碰面开始。   周经理又问:“你还记得我和那个酒吧服务生的对话吗?”   “记得一点。”   周经理说:“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来的?’他说,‘我是新人,毛哥让我来送酒。’这个毛哥,就是酒吧的经理毛小伟。毛小伟当初是我带他入行的,我待他不薄,但他不是个老实东西,所以近些年我不太理他。”   程几等待他的下文。   “陈光俊昨天晚上正常上班,到了夜间十点十一点客人最多的时候,他巡逻到酒吧附近。毛小伟和他套近乎,把他身边的一名同事支开,然后陈光俊就这么不见了。”   “不见了?”   周经理点头:“对,应该是被绑走了。我管着大半个会所的运营,所以根本注意不到哪里少了个小保安。直到我凌晨两点半下了班回家,三点半钟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了,你还记得我带你进入齐少的388包房时,那里面除了齐少还有一个清水面皮、油腔滑调的家伙吗?我喊他吴总。”   程几也记得。那位吴总对他嫌七嫌八,不过说的倒都是真话。   周经理说:“那人是个老油子,平常攀龙附凤,说些奉承话混吃混喝,当然根本不是什么‘总’,这几个月我经常在山庄看见他,却不知道他以什么谋生。我很看不起他,所以发现他居然能进齐少的包房后十分吃惊,大概齐少地位虽高,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吧。陈光俊的事就是他给我报的信,我怀疑给陈光俊盖毯子的也是他。”   “他?”   周经理点头:“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要求我只一个人去,我信不过他,原本不想去,但他说是山庄的员工受了重伤,让我去救人,语气很焦急,又说只信得过我。我生怕他说的是真的,毕竟人命关天,于是便去了,就这么把人救回来了。   程几问:“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老吴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带人,实际上那凌晨三四点钟我也喊不到帮手。”周经理说,“地点在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周围黑黢黢一片,要不是老吴给我发了定位,我大概再过一天也找不到。多亏陈光俊命大,竟然等到了我。”   程几说:“这也太古怪了!”   周经理说:“可不是!我找到陈光俊后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但我确定他是我们山庄的员工,当即就把他背上了车。他就剩了一口气,昏迷不醒,我生怕他惹了大祸,不敢带他去医院,就把他送到这个诊所来了。”   “后来你联系上这个姓吴的了吗?”程几问。   周经理摇头:“联系不上。所以我就是糊里糊涂地被从床上喊起来,再糊里糊涂地救了一个人,然后你们都看到了。”   程几也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陈光俊的伤固然牵动人心,但对于程几而言那毕竟是个陌生人,既然已经认了干表哥,以后悉心照料其养伤就是。倒是周经理的经历更加离奇,让人担忧他是不是被卷进了什么麻烦事。   周经理自己也这么认为,他压低声音说:“程程,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周经理说:“人我是救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有家庭,胆子小,你能否帮我去找一下酒吧的毛小伟,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好事坏事,都让我有个准备。”   他说完,又急忙追上一句:“你拒绝也行,我也不想拉你下水。毛小伟诡计多端不学好,我估计陈光俊就是被他所害!”   程几睁大眼睛:“周哥,你说什么见外话呢?毛小伟把我表哥打成这样,就算你不提,我也得去讨说法是不是?”   周经理笑了一下,凑近说:“但别让你干爹知道,我感觉他可能克制不住脾气,会把事情闹大。”   只听身后有个声音说:“谈这种小事居然还背着我,也太看不起人了吧?我再不济也坐过十三年牢,你们有超过这个记录的吗?”   程几和周经理一起回头,见老耿立在拐角处,面色如铁。   “……干爹。”   “老叔听到了多少?”周经理问。   “听到了有个姓毛的垃圾暗算我侄子。”   “那老叔怎么看?”   老耿说:“周经理,你是活菩萨,我替小俊、也替他死去的老爹谢谢你拔刀相助,你功德无量。现在请你老人家再去看看我家小俊。”   周经理和程几对视,跟着老耿回到病房。   病床边站着那个看上去并不专业的医生,正穿着隔离服为病人调节输液器滴速,并且通过对话器提醒:“这个玻璃房是我的小ICU,你们没消毒不能进来,懂了吗?”   周经理介绍道:“这是我同乡,要不是几年前犯了点儿小错,现在还是全宏城三甲医院首屈一指的急救医生,你们尽可以放心。”·   医生说:“放心放心,这一年到头被我治死了的绝不超过十个。”   他想给病人换药,问家属敢不敢看,需不需要回避。   当然不需要,老耿和程几都是狠狠心就能为自己缝针的主儿。   医生便掀开了病人的被子,那的确是伤得不成人形——脑袋、手臂、胸口、腰腹、腿……遍布淤青肿胀破损,能打石膏的地方都打上了,整个人仿佛从高处坠落摔成一滩,又被重新铲起来拼接。   老耿越看越气,泪水在圆睁的虎目里打转,程几也感觉到心头火在蹭蹭往上蹿。   医生说:“没事,也就脾脏破了,能治。”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那是因为他见多了。   “脾脏需要切除吗?”程几问。   医生说:“那一道纱布下面就是刀口,脾脏第一时间已经切了,我这儿没条件做手术,跟师兄借了个手术室切的。成年人脾脏破了一般保不住,保脾手术还有可能留后遗症,不如全切。他如果运气好能熬过感染关,人就算活了。”   程几问:“能熬过吗?”   医生说:“按他伤的这个程度,住三甲医院ICU的收费是一天八千,在我这儿一天也得八千,主要是药和仪器贵,此外我和助手还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看护,所以我还是亏本的。那边ICU都不敢给你保证,我又能说啥?”   程几惊问:“不能保证?”   “他有颅脑损伤。”医生说,“很麻烦的,你们也做好心理准备。必要还是得送三甲医院,但我治不好的人,估计全宏城也没几个人能救活。”   医生埋头忙碌,隔离房外的老耿落泪了。   他对周经理说:“我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小孩,他向来老实,懂得体恤人。他好好地上着班,又没惹事,怎么就不明不白地被人弄成这样呢?这叫我这个当叔叔的心里怎么想?所以你让程儿去找那个姓毛的,我一千一百个愿意,而且我也要跟着去找狗日的算账,否则咽不下这口气!”   程几靠在墙上,闻言点了点头。   病房里为了消毒装着紫外线灯,此时正在运作,嘶嘶作响,照着他原本就白的脸色有些奇异,却很镇定。   “……”周经理迟疑,“可我不能带两个人去,我不知道毛小伟有没有眼线在盯着我。我只能带程程,因为他在我手下干过,被人碰见了也不会太突兀。”   程几一口答应:“好!”   老耿叫道:“我也要去!”   周经理断然拒绝:“生面孔绝对不行!”   “我去,就我一个!”程几连忙说。   他按住老耿:“干爹,咱们要保证有生力量。让我先去,万一今天我也躺着回来了,还得麻烦你帮两个人端屎倒尿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   “只带一个。”周经理强调,“没有我你们连毛小伟的脚后跟都摸不到,别以为他好对付,他暗中服务的人多着呢,我都弄不清他到底是谁家的狗!”   “我去。”程几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周经理说,“到我那儿换衣服。”   “嗯?”   周经理并不是开玩笑:“为了容易接近目标,那天我给你怎么打扮的,你今天就怎么打扮!”   程几听明白了,但他实在不想,故意装傻:“哪……哪一天?”   “让你接……咳咳的那天。”周经理说。   他本来想说“让你接客的那天”,考虑到老耿在场,硬是掰了过来。   “……”   程几想起来自己那天穿着网眼袜和高跟鞋。   他说:“我对怎么穿没意见,但是为了保护战斗人员,建议还是配备比较适合的服装。这样吧,没有战术裤和蛙服我也忍了,要不我光着上场怎么样?”   周经理问:“蛙服和战术裤是什么东西?”   程几说打架专用的,反正比网眼袜好使,那玩意儿绷肉,腿都岔不开。   周经理问你在说什么?   程几说就是那天你给我发的那制服……   周经理说哦,你喜欢就好。   程几说我没喜欢啊!   周经理看表:“现在九点,今天毛小伟应该当班,但是现在去太早了,酒吧刚开始热闹,午夜之后比较合适。我必须先回去上班,十二点半我在山庄东侧小门外等你。”   程几答应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还关着,他已经养成了没事就关机的习惯。   他想了想,决定不把这事跟齐北崧说,事情虽然离奇,也属于家务,不至于要劳驾齐大公子。 第五十三章   周经理看了病人一眼,走了。   医生见他离开, 敲敲玻璃, 对通话器喊:“哎,小帅哥!”   程几转向他。   医生说:“你们亲戚的医药费是周哥垫付的, 记着还给人家啊!这些仪器都是我的收藏品, 开一天的费用贵到你们难以想象!”   程几和老耿不约而同摸了摸瘪瘪的口袋。   医生又说:“周哥是个好人, 其实他和病人不熟, 他手底下那么多人,哪会关注一个小保安?但病人落难了, 他却愿意尽心尽力帮忙, 真是难得!”   程几不傻, 明白这话的意思, 对方目的不是单纯为了夸周经理,而是在说“你们去讨说法就讨说法,不要提周经理的名字。   “我有数, 不会牵连到他。”程几说。   医生点头, 在病床前坐下。   程几低声对老耿说:“干爹, 我本来想让你把所有能喊来的人都喊来,现在觉得还是算了,到时候就咱们俩吧。我感觉这事儿不简单, 毛小伟是个硬点子,很可能有黑涩会背景。”   老耿说:“那周经理不是不让我去吗?”   程几说:“你就把车停在他所说的山庄东门外等我, 我先进去,找到毛小伟后尽量把他骗出来, 如果骗不出来我就直接问。我准备十一点之前就位,彻底把周经理撇开。”   “你不按计划来?”老耿问。   程几说:“我定的计划才叫计划,别人制定的顶多算参考。”   “没有他,你能进去水月山庄?”   程几笑道:“我只有一种地方可能摸不进去,也不会轻易去摸——门口有荷枪实弹哨兵站岗、里面有武器弹药库的。水月山庄不就是个小宾馆么?名气邪乎些罢了。”   老耿问:“你认识毛小伟?”   程几摇头,指指眼睛:“我会找。”   老耿同意了:“行,还有什么要我准备的?”   程几沉吟不语。   他的第六感向来比较灵,唯一不灵的就是上辈子牺牲的那天,他正翘着腿和同事聊天,突然接到出发的指令,穿好装备就跳上了车,嘴里甚至还含着一块巧克力,谁知道一场原本不复杂的抓捕行动里居然折了三个人。   他那时对未来也有许多憧憬,最后都化作了一捧灰,真是无可奈何。   所以他得谨慎。   “能帮我弄一件背心吗,带插板的那种。”   老耿听懂了:“防弹背心啊?”   “里面必须是复合陶瓷插板,别拿假的糊弄我。”程几说,“我要是肋骨断了就找你算账。”   “不怕死但怕疼?”老耿总结。   程几眨眨眼:“对。”   他突然想到腹内有一个原本不属于男性的器官,心想来一颗子弹把那玩意儿打穿了也好,到时候去医院麻利些摘除,一了百了。转念一想还是怕疼,宁愿留着。   老耿问:“那要搞把配套的枪不?”   “有那玩意儿反而添乱,我也不敢随便用。”程几说,“我穿防弹背心是怕被人暗算。要不你给我弄个头套吧,黑色警用的就行,免得那小子看见我的脸。”   老耿坐在病房角落打电话,他的兄弟们在传统意义上并非善类,但多少都有些急人所难的义气。大半个小时后,程几需要的东西送到,此外还附送了一堆冷兵器。   程几从里面找出几把匕首,全部插在腰上。   “手指虎,这个好!”他找到有趣的小玩意儿。   手指虎是套在手指上的金属物件,有套四指的,也有只套一指的,外侧有一个或数个锐角,除了打架防身外还能用来破窗。   “我年轻时不喜欢用那个。”老耿说,“总觉得跟作弊似的。”   程几浅笑道:“我不在乎。”   两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出发,原本想和医生打个招呼,见对方因为劳累趴在病床上打瞌睡,耳朵仍旧支棱着听仪器声音,便不敢打扰,轻轻掩门而去。   路上程几试穿防弹衣,发现那玩意儿居然是美军淘汰下来再流通到黑市的,早年算是黑科技。   他说:“这东西很好,在伊拉克救了很多人的命。”   老耿边开车边问:“什么伊拉克?”   “世界上没这个国家?”   “当然没有。”   程几吐了吐舌头,不再多问,他毕竟是穿越而来,本地土著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老耿用余光看他,而后问:“确定了非去不可?”   “干爹,你现在打退堂鼓?”   “当然不是。”老耿说,“我豁出命去也无所谓,我是为你着想。你才二十,人生刚开始,所以过会儿还是我进去问吧!黑涩会就黑涩会,我不怕!”   程几沉默,而后说:“我以前有个老师,年纪和你差不多,每次看见我偷懒都会骂,说什么大路不平有人铲,你天天搁这儿睡觉聊天打游戏,往后怎么铲路?是指望他们替你铲呢?还是她们?他说这话时,手总指着一群老弱妇孺,不是逛街的姑娘,就是买菜经过的大妈,或是上学放学途中的孩子。”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该是个铲路的,虽然也害怕也犹豫,但责任在肩,不铲不行。”   他沉声说:“这事儿也一样,该铲就铲,我管毛小伟是什么来路,既然他敢对小俊下手,我就要去铲一铲这块臭石头。其实我不仅为了小俊,也为了保护周经理,他们水月山庄里埋着毛小伟这颗害人的定时炸弹,往后说不定会炸出什么大窟窿来,连累周经理,应该早些拔除。但是你铲不如我铲,因为我专业。”   老耿问:“你学挖掘机的?”   “……”程几问,“爹,你这个智商是怎么活到五十岁的?”   老耿说:“我没法明白你的语境啊!你不就是个大学肄业吗?”   程几说休学啦,和肄业不一样,学籍保留的啦!   老耿问:“你到底学什么专业的?”   “……”   这个问题真要命,程几穿越过来有一阵子了,居然还不知道原主之前学什么的,从来没关心过!   “挖掘机。”他只好说。   老耿翻了个白眼。   “总之!”程几说,“管毛小伟后面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闯闯!”   “好!”老耿猛拍方向盘,“就咱们爷俩!”   程几笑了,戴上头套,只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时针指向晚间十点四十五,两人到达水月山庄。   山庄大门口依旧车水马龙,他们沿着由山势、水流和石墙组成的外围向东继续行驶,找到了周经理所说的东侧小门。   程几这才明白周经理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这是个废弃不用的小铁门,门里门外早就长满了山间藤蔓,远远望去和灌木连为一体,显得鬼气森森,别说客人,大约连水月山庄自己的保洁员都不愿多往这边走动。   铁门上锁,门边有监控,离门二十米处有一盏路灯,但对于程几来说都与摆设无异。   他让老耿的车子后撤到树影里,自己摸到铁门边,眨眼工夫便进去了。   老耿隔着乱草小声问:“干嘛这么快?”   “门没锁。”   “那上面的探头呢?”   “有人挪过角度了,照不到门。”   老耿点头:“看来周经理是真想帮忙。”   程几低声说:“我去了,你接应我。手机带了吗?”   老耿举手机给他看:“你小心,别硬来,不行就撤!”   程几比了个OK的手势。   老耿突然问:“儿子,你干偷鸡摸狗的事这么熟练,先前坐过几年牢啊?”   程几哭笑不得:“一天都没有!你给我暗处等着吧!”   他摸了摸穿在羽绒服里的防弹背心,缩着脖子往山庄里面走,一路尽量避开头顶的监控。   其实像这样依山傍水的建筑群内部,尤其建筑物之间的大片绿植密植区域,监控是很难覆盖的,盲区会比想象得多的多。   所以真有要紧的事儿千万别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山上有制高点,到处都能趴狙击手。   想消灭盲区也可以,一是装无数探照灯,二是大量布警卫,以人眼弥补天眼,显然水月山庄这种小地方还不至于如此,除了路灯照亮之处,其余地方都黑黢黢一片。   程几还记得自己复活的那栋小楼,那是主楼之外的三座副楼之一,位置相对偏僻。他没去过山庄酒吧,推测那应该位于主楼,因为其需要客流和人气。   他朝主楼走去,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倒是有几台豪车擦肩而过。寒冬腊月,积雪未消,大约只有捕食的小型兽类才愿意在山间出没吧。   程几为了与老耿联络,打开了手机,结果坏事了,那东西在兜里震个不停,拿出来一看全是消息,全是齐北崧的,少说七八条,只有一个主题:在干嘛呢?   这人中午才见过,晚上又作怪,卯着劲儿想脱离备用组。   程几回复:不干嘛,睡觉。   齐北崧秒回:接电话。   程几:不方便。   齐北崧:为什么?   程几没理由,他迟疑了一分钟没回,齐北崧的电话便到了。   他只好接起:“干嘛?”   齐北崧一听就知道他在外面,因为耳机里有风声。   “没睡吧?”齐北崧问。   “嗯。”程几低声说,“窗外抽根烟。”   齐北崧说:“你又没瘾老抽什么抽?给我戒了。冷不冷?”   “不冷。”程几说。   “你怎么说话嗡嗡的,感冒了?”齐北崧问,“是不是爬山吹着风了?”   程几连忙把阻挡嘴部的头套拉上去,说:“没感冒,有事吗?”   齐北崧还真有:“嗯,酒吧的事。”   程几一下子就站住了。   他警觉地四下张望,问:“什么……酒吧?”   齐北崧说:“傻瓜,我在你们凰村酒吧被下了药,你忘了?”   “……”程几松了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酒吧什么事?”   齐北崧说:“我刚派人过去,那个给我下药的小兔崽子根本不经事,还没开始问呢,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那药的来源是水月山庄的酒吧,小兔崽子有个初中同学在那边上班。”   程几知道这个,但齐北崧接下来说的他就不知道了。   “水月山庄的酒吧看来有点儿猫腻,我已经让雷境设法向警方举报了,他们会追查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让你干爹不要进酒吧,免得碰见临检。”   程几问:“你为什么要管?”   齐北崧说:“我是热心市民啊。”   程几笑了笑。   齐北崧说:“好好好,是我吃不得亏,我也怕你吃亏,行了吧?”   “我才不会吃亏。”   齐北崧说:“你吃的亏还少?行了挂吧,我明天过去陪你。”   程几嗯了一声。   “宝贝儿,亲我一下?”齐北崧问。   “……挂了。”程几说。   他将手机和头套揣进口袋,继续往前,心里直犯嘀咕。   水月山庄的酒吧内部藏污纳垢,员工贩售非法药品,他先前差点忘了这档子事,经齐北崧提醒才想起来。   听周经理说,这个酒吧是外包的,不归他管,幕后老板不详。毛小伟是酒吧经理,他把保安陈光俊搞得半死不活,是不是因为陈光俊撞见了什么?   一切都是猜测,他得亲自去问。   主楼果然比别处热闹,远远就听到笙歌鼎沸。程几瞥了一眼,发现主楼门口除了两位门童之外,还站着四名保安。   他估摸着自己这副打扮一定会受盘问,如果回答是某某老板的司机,难免会被要求当场打电话对质。   他当然可以打给老耿,然后两人一唱一和地扯谎,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营业场所都有后门。   他绕楼走了半圈,果然有所发现,并且后门边还聚集着几个上班摸鱼的小服务生,对于那些人来说,多偷一分钟懒也是好的。   程几上前搭话,不说找毛小伟,却说要找陈杰。   水月山庄员工有二三百人,且流动性极大,陈光俊在此工作小半年,那些人中居然没一个熟知的。   程几说:“他是保安部的,凰村人。”   还是没人知道。   程几又说:“酒吧里有个人也是凰村的,我们都是同乡。”   他口中的这位员工,就是刚才从齐北崧那儿听来的、凰村酒保小毛头的初中同学,那个有贩卖非法药品嫌疑的家伙。   那些人问:“你是来干嘛的?”   程几说:“陈杰答应介绍我来这边工作,约好就是今天,我人到了他却不见了,还不接电话。”   其中一个小服务生比较热心,说:“那我带你去酒吧问问。”   程几赶紧跟上,走到一半,见左右无人,突然问:“你认识毛小伟吗?”   “毛经理吗?当然认识啊。”服务生说,“酒吧的人头我熟。”   程几便拉住他,不动声色地将几张钞票塞在他手上。   “……你干嘛?”服务生问。   程几一脸殷切地说:“我就是想让陈杰介绍我去酒吧上班,既然你认识酒吧的经理,我就不通过他了。我不用你帮什么忙,就把毛经理指给我看就行!”   服务生连忙推拒,程几便从钞票里抽出两张给他。   这里面涉及某个心理学效应,服务生见钱多了不敢收,钱少的推辞几遍后,便当做小费自留了,答应一定帮忙找到毛小伟。   程几既能获得帮助,又堵了他的嘴(万一有人问起,他不会承认自己收过钱),倒也一举两得。   服务生带着他从后堂穿去酒吧,见一个小员工在苦哈哈地整理空酒瓶,询问毛小伟的去向,说是有两位客人为了个女的争风吃醋闹酒,毛经理去劝架了。   程几便跟着去了前堂,终于在服务生的指点下见到了毛小伟,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男子,尖嘴猴腮,穿一身亮闪闪的西服,发型极为时髦。   服务生离开,程几站在角落默默观察着毛小伟。酒吧里灯光昏暗,人多声杂,加上闹事者们还在争吵不休,一时间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等了数分钟,又感到手机在衣兜里震,他本来不想理会,可担心老耿那边出事。   结果来信还是齐北崧,只有几个字:你在宏城?原地等。   程几大惊,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齐北崧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正在赶来!   怎么发现的??   他瞪着手机屏幕,心想:我真不该开手机,老齐果然能定位我! 第五十四章   程几进退两难。   家务事应该自己解决,他不想扩大事态, 把火烧到起齐北崧身上, 尤其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什么性质,因何而起。   他只好暂时找一个偏僻位置坐下思考对策, 一颗心分作焦躁的两半, 一半留心毛小伟, 另一半牵挂着齐北崧。   毛小伟那边热闹非凡, 两拨庸俗又好面子的客人为了一个陪酒女争风吃醋,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毛小伟在中间受夹板气。   后来越发闹将起来, 有大批保安闯入, 酒吧中更是乱作一团。   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 水月山庄到底是高端场所,酒吧并非天天有人闹事,换做明天秩序井然, 也就再没法浑水摸鱼。   周经理说没有他的带领, 程几连毛小伟的脚后跟都碰不到, 这里面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基本差不离儿。   眼下毛小伟长时间不落单,齐北崧正在赶来的路上, 程几已经没有动手的时机。   他犹豫不决,又不舍得走, 抱着侥幸多等了五分钟,终于放弃, 站起来准备原路退出,和老耿汇合后下山。   运气好的话他们能赶在齐北崧到来之前离开,或者把人堵在半道上,到时候就借口老耿喜欢喝酒,自己陪他泡吧。   ——当然这个谎言极其拙劣,以他和老耿的经济实力,别说水月山庄,连水沟山庄都进不去。   就在他迈腿的那一刻,毛小伟被参与争执的某一方在脸上呼了一拳,鼻血直流!   毛小伟大小也是个经理,平常与各路挥金如土的豪客来往,估计很少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被边上的保安挡住,说不定要还手。   他让手下人给他拿纸巾,别人反应慢了些,他便怒骂不已,连纸巾也不要了,转身往卫生间去清洗。   程几立即跟上,他已经决定下一步的计划——在齐北崧到来之前解决问题,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要和齐北崧赌速度,现在虽是深夜道路空旷,但不论齐北崧的公司还是家,距离水月山庄都有至少三十分钟车程,他应该还有时间。   狭窄的员工通道中挤满了人,所有人都伸着脑袋看热闹,程几虽是生面孔,但在这纷乱的场合中不引人注意,毛小伟气得脑袋发晕,也没有发觉有人跟着他。   毛小伟进入员工洗手间,那里面原本有一个躲着偷懒的小服务生,被他呵斥以后忙不迭地跑了。   程几跟着进去,戴上头套,洗手间的弹簧门在他身后关闭,他顺手反锁。   毛小伟表情狼狈,打开水龙头正准备洗脸,忽然发现有人,立即语气不善地说:“出去!”   程几为了不让他起疑,故意背过身说:“这是公共卫生间。”   但毛小伟挨了揍,正在气头上,只顾看自己的伤,连一眼也没朝他看:“出去!瞧你麻痹瞧?”   “我要上厕所。”   毛小伟低头洗血迹,怒问:“你新来的?”   程几说:“嗯。”   毛小伟不耐烦地骂:“卧槽你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你们主管是谁?你往后别在这儿干了!给我滚!你……你脑袋上戴的是什么?脸基尼??”   “这叫反恐警用头套,你鼻血没洗干净。”程几边说边将手放进口袋,结果掏出来的不是纸巾,而是一根绳。   他将那根绳对折再对折,两头拉住套迅速在毛小伟脖子上,一下子就把对方拉倒,摁在地下。   “猜得到我是什么来头吗?”他低声问。   毛小伟吓得魂飞魄散,他这人坏事做的不少,但因为上头有人罩着,敢动他的却不多。   等他回过神来,便开始狂叫:“救命啊!!!”   程几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别喊,我只是有事问你!”   可毛小伟居然咬人,程几吃痛缩手,毛小伟继续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   没办法,程几只好又把手伸进了口袋,这次掏出来的是手指虎。   他一拳击向毛小伟的下颌,又连续几拳将其打晕,拖拽着把人扔出了窗户。   窗外是杂树林,还有一小段山崖,落差大约七八米,毛小伟顺着陡坡滚落,无知无觉地摔在残雪堆积的乱草丛中。   程几很细心地将卫生间门锁打开,以免被人发现异常,然后走到窗边跟着跃下。   他先检查毛小伟的随身物品,没发现枪支或刀具。   接着翻出毛小伟的手机,拔掉手机卡后重启,最后拍醒毛小伟,堪称狠辣地卸了他的下巴。   毛小伟差点被他活活吓死,当即疼得在地上乱抓。   程几劝他冷静,别折损了颞下颌关节,还附带肩关节,并指着头顶上方的灯光说,“下巴掉了不影响爬山,肩膀再掉了,可就只有等人来救了。你觉得谁会来救你?”   没有人会来,毛小伟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表情好似那副在血色背景中呐喊的油画。   “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几撇了撇嘴,把手机扔给他:“打字。我问你说,说的不好小心挨揍,撒谎也得挨揍。”   毛小伟完全没了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连手机都抓不住。   程几问:“你认识陈杰吗?”   毛小伟居然摇头。   程几说:“啊?”   他重复:“陈杰。”   毛小伟还是摇头,涎水从嘴角流出。   程几心念一动,又问:“那你知道沈子默吗?”   沈子默曾经在水月山庄酒吧打工,遇见程几的那天就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毛小伟想了一会儿,甩脑袋摇头,那态势有点儿像洒水壶,淅淅沥沥的,程几连忙避开。   这个也不认识,那个也不认识,程几简直怀疑周经理冤枉好人了。   程几拍过陈光俊几张照片,此时拿给毛小伟看,可惜陈光俊颅面骨折,又挨了打,面部肿胀,双目紧闭,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他是你们这儿的保安。”程几说,“你昨天把他绑架了,然后他就变成这样了,现在想起来了吗?”   毛小伟终于装不下去了。   程几讥嘲地问:“哦,想起来啦?”   毛小伟大张着嘴,在手机上打字:他死了?   “死了。”程几故意道,“你把人打死了。”   毛小伟惊得几乎晕厥,哆哆嗦嗦打字:与我无关。   程几真恼了,用匕首拍他的脸:“无关?呵呵,你倒是撇得干净,你把人打成这样,就轻飘飘一句‘无关’?要不我割你一只耳朵?”   他说到做到,起刀便割!   他是有名的速度快,目前也只有赵家锐或者雷境能制住他,其他人想都别想。   毛小伟纵然尽其所能躲闪,也被他在脸上划了一道,其实不深,但血汩汩而出。   “再说废话,给你脸上打个叉。”程几说,“表明你做人不及格,要回炉重造。”   毛小伟满脸是泪,身颤手抖,手机屏幕上全是错字,好在程几能看懂意思。   他照着屏幕平铺直叙地念:“求求你饶了我,我也身不由己。”   他想了想,摇头:“不饶,因为我就是那保安的表弟。下回再要干坏事,多想想后果!”   毛小伟又是魂飞魄散,打字:我赔钱。   程几说:“钱当然要赔了,但你为什么把他往死里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也下得了手?”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是因为他意识到殴打陈光俊的并不是毛小伟本人,而是帮凶之类,因为陈光俊健壮,毛小伟干瘦,以身形来讲并不对等。   他拽起毛小伟的衣服领子,拿刀作势要往底下扎。   毛小伟知道自己的命攥就在眼前这家伙手里了,先是疯狂摆手,而后跪下作揖。   “那你老实交代啊!”程几低吼。   毛小伟打字:他看见了。   “看见什么?”   毛小伟:我拉皮条。   “……”程几不信。   拉皮条这事吧,不光彩,但其实挺普遍,不就是牵线搭桥让男女或者男男搞不正当关系嘛?以毛小伟这灯红酒绿里穿梭的职业性质,不拉皮条才怪!   程几想,你可真他妈把我当傻子了!   他漫不经心地玩着匕首说:“我是来讨说法的,我表哥受过什么伤,我就原样复制在你身上。现在我要扎你的脾脏,因为我表哥脾脏没了;另外我表哥寒冬腊月被人扔在外边等死,一会儿我也扔你,送你下了阴间,他可以亲自教训你!”   毛小伟两手抱拳,磕头求饶。   他的嘴巴麻木至极,脚踝在滚下小坡时受了伤,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没断;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西服,连毛衣都没有,如果困在这个山间的积雪坑里冻上一晚,必死无疑!   “说嘛,说真话。”   程几当然不会真捅他,吓唬他而已,偏偏此时手机又震。   “……”   不会有其他人,程几觉得好烦哦,但非接不可,只得用匕首柄夯了毛小伟一下,接起问:“嗯?”   齐北崧问:“你人呢?”   “……外面。”程几说。   齐北崧问:“哪个外面?”   “外面就是……外面。”   毛小伟发出了呜咽声,齐北崧问:“你边上有人?”   程几捂住话筒,回身踹毛小伟一脚,才答道:“没有啊,是风。”   齐北崧说:“今天没什么风啊。”   毛小伟学不乖,还呜呜叫,虽然发不出完整音节。   “有风。”程几跪在毛小伟后脑上。   毛小伟精瘦干瘪,被他压进雪堆里差点儿窒息。   齐北崧问:“你到底在哪儿?”   程几说:“你……唉,你老管着我干嘛?就不能让我单独呆会儿?我也得有私人空间呐!”   齐北崧说:“不能。”   程几反问:“你又在哪儿?”   他想估算距离,还奢望在齐北崧到来之前离开。   “我也在外面。”齐北崧回答得可真狡猾。   程几没好气地说:“我挂电话了!”   “别挂。”齐北崧说,“咱们定个会合点,你现在往388包房去,我也过去……”   “行,去!”程几不等他说完便掐了线。   他把毛小伟从枯叶覆盖的雪堆里拎出来,怒道:“我才不去!那包房是他以前玩人的地儿,我去了,我算什么人了?”   毛小伟毫无还手之力,紧闭着眼睛等待拳头砸落。   程几却没打他,话还没问完呢。   程几抓起地上的雪,擦了擦毛小伟脸上的血,借着上方昏暗灯光观察片刻,烦躁地说:“没时间了,我得走了。真他妈气死人,管头管脚的,害得我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后半句他是骂齐北崧,语气里全是嗔怨。   他问毛小伟:“想死还是想活?”   毛小伟当然是想活,上班时间死在自己单位太冤枉了!十多米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员工洗手间,可程几有办法让他一辈子爬不上去!   程几说:“想活的话,就在这坑里等着,我把那人处理完了还来找你。别耍小聪明逃跑啊,你藏哪儿我都能找着!”   毛小伟都怕死这个瘟神了,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拼了老命点头。   程几攥着拳头说:“你的手机卡我拿走了,顺便告诉你,没有SIM卡打不通110,我试过。”   毛小伟慌忙拉住他,示意自己的颞下颌关节还脱落着。   程几啐了一口:“别得寸进尺?自己去医院找医生,我会卸不会装!”   毛小伟飞快缩手,谢他不杀之恩。   程几壮志未酬,气呼呼地往坡上爬,忽然手机又震。他火冒三丈,真想把那几寸长宽的破烂玩意儿就此扔了!   有追这么紧的嘛?怎么不干脆把人栓丫裤腰带上?!   眼见坡顶就在上方,他伸手去够,没想到等待他的却不是积雪、冻土和枯草,而是另一只手。   齐北崧挽住他的手腕,一下将他拉了上来,并拽掉了头套!   “哟,这不是我宝贝儿嘛?原来在这个外面,你可真够野的!”齐北崧举着手机说,亮起的屏幕显示正在拨号。   程几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频频拨打电话了,是为了更准确地定位!这王八蛋!   “不解释吗?”齐北崧拧着那双俊逸的眉,身影笼罩着他,手里举着头套。   “……”程几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和你一样,”齐北崧说,“爬窗。不过我有人带路,所以没耽误时间。”   在他身后十多米处的荒草丛中站着周经理,手持小手电,缩着肩膀,一副倒霉模样。   “……”程几更加沮丧了。   周经理却仿佛知道他所想,连忙开口,以证明自己并非一开始就和齐北崧连手。   “咦?程程?还真是你啊!这么多天不见了,你怎么回水月山庄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呢?”   周经理的语气惊异又热络,“齐少刚才突然要我帮他找你,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哈哈哈哈!你跑到这野地里来干嘛?这儿虽然还属于水月山庄的范围,但真的很荒哒,说不定还有野狗什么的,很危险哦!”   程几也尬笑,哈哈哈哈,好久不见,身体好吗?   周经理说,好的呀好的呀,你学习好吗?   齐北崧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问:“坡下面是谁?”   谎言太拙劣,糊弄不过他。   他的眼神轮流扫向程几和周经理,又望向坑中犹自挣扎的毛小伟,最后锁定在程几脸上。   “演啊。”齐北崧说,“怎么不演了?” 第五十五章   齐北崧觉得程几穿得比往常臃肿,便在他胸口拍了一下, 顿觉手感不对, 拉开外衣一看,问:“你这是防刺的还是防弹的?”   程几说, 防刺的。   齐北崧冷笑:“想欺负我不懂?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 也不想想我是从哪个院里混出来的。这是防弹的, 而且是美军制式, 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才肯说句真话呢?”   程几说:“是吗?感觉挺保暖的,今儿真太冷了!”   “怕冷穿羽绒背心, 比这个轻一百倍。”齐北崧又拍拍他, “现在再给你发一挺冲锋枪, 你就能到我们那院站岗去了。”   程几说:“冲锋枪就算了, 发我一柄钢叉吧,我到机场执勤去。”   齐北崧不高兴:“没跟你开玩笑,你到底在这儿干嘛?”   程几闭嘴不语。   齐北崧于是捏他的脸:“啧, 宝贝儿秘密很多呀!”   程几挣开他的手向周经理走去, 眼神中满是责备。   周经理也没有办法, 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声说:“唉,程程,有时候事情就这么寸!原来齐少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吃饭, 餐厅在主楼的顶层包厢,吃完了又续摊打了会儿牌, 所以你在他脚底下折腾什么呢?他找到我说你就藏在山庄时,我魂儿都吓飞了!我不是告诉你十二点以后过来嘛, 那时他说不定已经走了!”   程几瞪了他一眼,说:“我哪知道?他在你这儿玩,你居然也没数?”   周经理耳语:“这山庄不是件件事情都要通过我,否则我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如果齐少是做东的,可能会有人报告我,偏他今天又不是!咱们得好好想个对策……”   齐北崧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周经理连忙赔笑:“我和程程好几个月不见了,叙叙旧!”   齐北崧给王北风打电话,让他到主楼西面的这个小山坳里来。   王北风问什么情况,齐北崧冷笑说:“你都猜不着,程几在这虐囚呢,你快过来和我一起救人吧!”   嘴上说着救人,可他对坑底的囚犯没有一丝怜悯,他这人特别护短,程几做的事情——只要不是给他戴绿帽子——在他眼里每一样都是对的!   程几别无选择,跟齐北崧、周经理,还有被他弄得半死不活的毛小伟,以及王北风,一块儿进了388包房。   齐北崧有一阵子不来这包房了,估计往后也不会来了,他发现只要陪着程几,在哪儿都比这包房里好玩,当然最美还是凰村小面馆的楼上,那张吱呀呀响个不停的床。   王北风锁上包房门,其余几人都围着毛小伟,这家伙居然在被挽救的中途晕过去了,被拖来后不管不顾地扔在地板上。   齐北崧见过毛小伟,但也只是见过,不知其姓名来历,只知道是水云山庄内部的人。   他用脚尖碰了一下毛小伟,对程几说:“解释啊。”   程几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齐北崧又转向周经理,后者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齐北崧便问:“这人是谁?”   周经理照实说:“这是我们酒吧的经理毛小伟。”   酒吧经理?   齐北崧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把头转向程几:“不就是一点麻醉药品嘛,你还真跑来调查水月山庄酒吧?”   程几茅塞顿开:是啊,酒吧!他有一个现成的借口呢!   他立即说:“我只是想追查一下药品的来源,毕竟你和我干爹都吃了亏,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果然齐北崧火气上来了:“谁让你管的?我什么时候吃了亏要你帮忙出头?我第一个电话你不是接到了么,我说已经捅出去了,你是警察?”   程几说,我也热心市民啊。   齐北崧怒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你都不知道水有多深!你这种人就适合在家里用铁链条锁着,免得到处乱跑!”   程几说我也就是随便看看。   “你把酒吧的经理都给绑了!”齐北崧浓眉紧锁,眼见喜欢的人乱来,第一反应总是生气。   “难怪你要穿防弹背心,你也知道自己并非刀枪不入啊?那你怎么不干脆行行好别来呢?”   齐北崧满脸恨铁不成钢。   程几随他骂,他骂得越凶,自己的真实目的就越隐蔽。   谁知齐北崧不忽然骂了,而是看着地上的毛小伟嫌恶地问:“这人怎么老张着嘴啊?”   王北风代替程几回答:“他下巴掉了。”   程几说:“我怕他乱喊乱叫。”   齐北崧叹气说:“你这一招招都是跟谁学来的,今天要是我不在,你该怎么收场?”   他转向王北风:“把这人下巴合上,赶紧带出去,看着恶心!”   他这不是瞎指挥,王北风运动员出身,六岁就进了少体校,直到十八岁当兵,掌握一些骨骼韧带方面的常识,还会不太复杂的矫正和推拿。   王北风果然几下就把毛小伟的颞下颌关节复位,但是力气用过了头,把人活活疼醒了。   毛小伟舌头和嘴部肌肉僵硬,嘴角有涎水,嚎叫声听上去就像一只被捏断了脊柱的狗。   齐北崧见状赶紧把程几的两只小圆耳朵提起来。   “……”程几问,“干嘛?”   齐北崧说:“多听听受害者绝望的悲鸣,荡涤一下你凶残的心灵!”   哪知道毛小伟光悲鸣也就罢了,居然悲鸣出内容来:“齐总!你救救我!”语音含混,但意思清晰。   齐北崧问:“救你?”   由于晕倒,毛小伟没听到前边程几和齐北崧的对话,此时剧痛醒来,还以为自己又受拷打。   他抬眼见到凶神恶煞的巨汉保镖,又见程几被齐北崧圈在怀里还满脸阴沉,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完了,无数个完了!   他认识齐北崧,知道这位爷轻轻跺一脚,宏城的地面都要抖三抖,自己做的那些事一定被捅到他这里来了!看保安表弟和齐北崧的亲昵程度,绝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他还想活命!   “毛小伟,管住嘴!”程几呵斥。   可毛小伟已经说出来了:“齐总,我是真没办法啊!那保安看见我给人下药了,还传话威胁要去报警,那我还不得把牢底坐穿啊?所以只能教训他一下,让他别乱说!”   “下什么药?”齐北崧莫名其妙。   程几也懵:“你不是说他就看见你拉皮条嘛?!”   “也拉皮条,主要靠下药!”毛小伟说,“床上用的那种药!”   “啊??”   齐北崧受程几的误导,到现在思维还停留在“水月山庄酒吧卖非法麻醉药”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对方除了卖药,还用药。   他问:“你给什么客人下药?”   毛小伟说:“包房里的客人,看谁不顺眼就下点儿,反正对身体也没啥大害,但是客人……不知道。”   齐北崧眯起眼睛:“然后呢?”   毛小伟说:“然后我就送个摄像头进去,拍点儿小……小视频,发网上去挣外快!这种视频特别受欢迎,特挣钱,有人就喜欢看偷拍的,用了药的,客人特别猛特别带劲儿,最好底下那个人还不是出来卖的,就是一良家,拼命反抗不甘不愿……”   毛小伟越讲嘴越顺,已经失去了自控力,而且加上各种细节,极尽猥琐。   “你变态啊!”齐北菘吼。   “是!我变态,很多人变态!”毛小伟说,“但我们真的只想稍微教训一下那个多嘴多舌的保安!而且我不在场,如果我在场的话,一定拉着不让乱打人啊!我也被坑啦!”   他大声央求:“齐总,我愿意出医药费和丧葬费,只要你们放过我,让我多赔一倍钱都行!我太冤了!我不是故意的!”   毛小伟还指着程几:“齐总你问他,他是保安的表弟!他知道我不在场,他能为我作证!”   “……”程几扭头望窗外。   “……”齐北崧说,“你们出去。”   王北风问:“谁出去?”   齐北崧说:“你和周志文把这酒吧的小子带出去,我有话问程几。”   程几说:“别出去,有话大家说!”   “出去!!”齐北崧喝道。   王北风一手夹毛小伟,一手拽周经理,旋风一般出去了,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谁发工资的重要性,宁负哥们儿,不砸金饭碗。   程几转身也要走,被齐北崧抢先一步反锁了门,一手臂撑在门背后。   “又撑?”程几问。   “谎话连篇。”齐北崧用一种很温柔,但绝不高兴的语气说,“向您学习。”   程几垂下头。   齐北崧俯视他那张雪白俊秀的脸,只觉得活色生香,但心里的恨意也源源不断,他讨厌被蒙在鼓里,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程几。   “干爹,表哥,”齐北崧掰着手指头算,“请问备用媳妇儿,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亲戚?”   程几说:“是我干爹结拜大哥的儿子,一天前我也不知道有这门亲戚。”   “哎哟,这关系可真近呐!”齐北崧语带讥讽,“所以您今天到水月山庄来,并不是为了追查什么药品来源,而是为了给这门近亲出头是吧?怎么就不能说实话呢?”   程几说:“齐北崧,有时候别人不告诉你真相,是为了保护你。”   齐北崧贴着程几的脸侧,慢慢地把两只手都撑上了,他比程几高十公分,所以这是一个圈禁的姿势:“我要你保护?”   “谁都需要保护。”程几说。   “你怎么保护我?”   程几说:“这种下三滥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齐北崧沉默数秒,说:“的确下三滥,说出来我都觉得脏了嘴。”   程几说:“你把手放下。”   “说请。”   “请你把手放下。”   “不要。”   “……”程几说,“让我动手你可就躺着了?”   齐北崧说:“也行,躺着和媳妇儿聊天,我乐意!”   程几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齐北崧也不纠缠,从沙发边的小茶几上倒了一杯洋酒递给他暖身,因为知道他酒量差,所以只平平铺了一个杯底。   程几摆手,他现在不想喝任何水月山庄的东西。   齐北崧便去为他烧热水,新开瓶矿泉水烧的,表现得特别模范,嘴上骂归骂,但照样心疼。   程几坐在沙发一角,将手机扔给齐北崧,让他看伤者的照片,为了留存证据,他在小诊所时拍了不少。   齐北崧越看神色越凝重:“这都是毛小伟他们弄的?”   “还有更厉害的,拍不出来。”程几指指肚子,“好几处骨折,脾脏摘除了,最糟糕的是脑部损伤,听医生的语气估计难救。与他比起来,上次我被扎的那刀简直小儿科!”   齐北崧突然放下水壶朝这边走来,程几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抱住了。   齐北崧把头闷在他肩上,手臂在他腰后收紧。   程几反应过来,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后怕啦?”   齐北崧说:“我保证往后没人敢他妈动你,我半道上就把他们埋了!”   “那谢谢您了啊。”程几说,“先撒手吧。”   “我是真的喜欢你。”齐北崧轻声说。   程几说:“……嗯。”   齐北崧立即抬起眼睛:“你说‘嗯’?”   “嗯。”程几说。   齐北崧问:“嗯是什么意思?”   程几说:“嗯的意思是: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管,你说‘嗯’了!”齐北崧放开手,跑去提壶泡茶,“这个‘嗯’字就定终身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天爷作证!”   程几苦笑:“别打岔行不行?眼下这件事很麻烦啊!这毛小伟也真够狠的,那保安不就是看到他们……”   他突然顿住了,好长时间不说话。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缓缓地转过眼神,说:“刚才毛小伟提到几个关键词:包房客人,酒吧,不是出来卖的良家,下药……这不就是你和沈子默第一次碰面那天晚上的情况嘛?你那天到底有没有问酒吧要过一支红酒啊?”   齐北崧从来没有要过酒。   那天沈子默进门送酒,门外的雷境和王北风都认为是齐北崧要的,可他没有,还以为是周经理出于歉意送的(谁让周经理带了个花里胡哨的丑八怪进来)。   齐北崧顿时脸色变了,打电话给王北风:“那个酒吧的经理还在吗?把他带进来,让周志文也进来!”   王北风赶紧把周经理和毛小伟丢进了包房。   程几追问那晚的事:“毛小伟,你真不认识沈子默?”   毛小伟这次承认了,只说是有人介绍沈子默来工作,自己就接受。   程几问:“你为什么让他给齐北崧送酒?”   毛小伟不答。   齐北崧说:“媳妇儿,把他肩膀卸了。”   “别别别!!”毛小伟边退边摇手,终于承认,“酒里做了手脚……”   “你想拍他和齐北崧的小视频?”程几问。   毛小伟艰难地说:“原本……本是这么打算的,齐总您那个……您老的小电影值钱啊!木盒上、酒瓶盖上都装着针孔摄像头,不管哪个对着床都能拍到。再说我买通了一个人,就是最近常来的那个老吴。我让他呆在屋里帮忙把摄像头摆正,沈子默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是他接的酒……”   老吴就是那个打电话让周经理去救人的老混子,当天他的确找借口进入388包房。   齐北崧恼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毛小伟慌忙高喊:“我也就是鬼迷心窍!我错了!我真错了!再说齐少您那天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啥都没干嘛!”   齐北崧看了程几一眼,纵然胆大如他,也不免后怕。   其实那天晚上真没打算对沈子默做什么,但如果不是程几闯进来打断,他和沈子默继续吵下去,后面的事就不敢想了!   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在两位保镖的拱卫下到熟悉的地方玩儿,自觉没招谁惹谁,居然差点儿着了人家的道!   要不是程几为了给干表哥出气,夜探水月山庄,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操……”齐北崧从牙缝里只挤出这么一个字。   他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抖,程几赶紧拽住他,免得他暴起杀人。   齐北崧反手和程几十指交握,程几不解,齐北崧说:“走,回家!”   “什么?”   “这种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齐北崧拽着他就往包房外走。   程几指着地上的毛小伟问:“你不收拾这家伙?”   齐北崧铁青着脸吼:“周志文!!”   一直缩在墙角的周经理答应道:“啊?在!”   齐北崧说:“这是你们酒店内部管理出的问题!他没害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他,你处理吧!该报警就报警,该打死就打死!”   “哎!哎!”周经理点头。   齐北崧拉着程几快走,王北风赶紧跟上,在电梯门合上前闪进去。   电梯里谁都没说话,程几和王北风不时盯一眼齐北崧的脸,生怕他年纪轻轻心肌梗死。   上了车,王北风开车,程几本想坐副驾驶位,被齐北崧紧紧拉着手到后座。   程几说:“消消气吧,事情都过去了。”   “我不是气他们!”齐北崧的神情光火。   “那你气谁?”   齐北崧转过脸来,烦躁里带着愧疚:“我气得是如果早知道你那天闯进来是救了我,我后来就不会那样对你!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妈,我气我自己!” 第五十六章   程几看了齐北崧良久,忽然问王北风:“北风, 有烟吗?来一根。”   王北风掏出一包扔给他, 嘟哝道:“你们这些货都是什么毛病,从来不自己买烟, 尽蹭我的!”   程几从烟盒里掏出一支, 塞进齐北崧嘴里。   “嗯?”齐北崧撑着额头。   程几拔出点烟器给他点上, 在他脸侧说:“哥, 没有谁对不起谁,都是命, 我妈最后那样也是她的命,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往后别再提了啊。”说罢拍拍他的背。   齐北崧转身就把他搂住了。   “哎哎烫!”程几躲着他的烟头。   “……”齐北崧一言不发。   程几说:“行了行了, 我知道你难受,你道歉我心领了。”   王北风忍不住扭头看热闹,程几提醒:“前面撞山啦!”   王北风赶紧转回去扶方向盘, 车子打了个滑恢复靠右行驶。   程几心想往后有事可不能带这傻大个出来, 他不如赵家锐, 锐子的好处在于就算我和齐北崧真在后座上那啥啥,他都不会回头!   齐北崧倒不在乎王北风干了什么,他专心致志埋程几胸。   程几说:“真烫着我了!”   齐北崧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了, 继续埋。   “……”程几问,“怎么了呀?想哭啊?想哭我回避一下?”   齐北崧拉下他的小圆耳朵说:“别回避, 往后你就是我的命。”   程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手打算推开他:“……”   齐北崧不肯撒手:“越想越气, 再让我抱会儿,你这腰好。”   王北风又回头了。   程几吼:“干嘛呀你?王北风你要命不要?!那边是悬崖!!”   王北风则想:唉,这时候就知道自动驾驶高科技的好了!   突然程几喊:“停车!”   王北风吓得一个急刹车,车上三人都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搡,程几自己也差点儿冲到前座去。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一脸尴尬说:“糟了糟了,我把我爸忘在水月山庄了!”   “你爸?彪哥?”   程几赶紧拨老耿电话,后者在没暖气的车里都冻成冰棍了,开口便哆嗦着问:“儿儿儿子怎怎么样啊?问着了没?”   程几说问着了,还痛扁一顿,忒解气,你快下来吧!   老耿说:“可可可我还没打着啊,把把把狗日的带出来也让我扁扁?”   程几说你下来吧,我要来几万块钱赔偿金,医药费有着落了,咱们一起给小俊送去,我在山道上等你!   他收了线,齐北崧诧异地问:“酒吧那傻逼经理赔钱了?”   “没有啊。”程几说。   “那你说什么赔偿金?”   程几说:“哦,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到时候拿出来哄他高兴,大不了回头再得向毛小伟讨。”   “……”齐北崧说,“我眼睛都快被您的圣光闪瞎啦!”   又附耳:“多亏你老公有钱,否则看你怎么装款爷。”   程几横了他一眼,推门下车。   车里暖如三春,车外冷如冰窖,奈何车里有王北风。   王北风这人真坦荡,看热闹从来不偷偷摸摸,全程瞪着铜铃大眼。   齐北崧跟着下车,和程几一起走到车后等老耿,山间清冷的空气让两人不由自主打哆嗦。   程几手上还捏着王北风那包烟,于是分给齐北崧一支。   齐北崧自己点上,又帮程几点,两人同时吸了一口,又同时喷出,感觉在水月山庄憋的那口浊气也随着烟雾爽快地吐出去了。   齐北崧背靠着车,在弥散的烟气中打量眼前之人,忽然问:“喜欢吗?”   程几用夹烟的手指扶着太阳穴,眼睛直直地望着山路:“你问什么?是喜欢这座山,这天气,这半夜三更,还是喜欢我今晚做的事?”   “喜欢我吗?”齐北崧问。   程几差点儿呛着,咳了两声把眼睛转过来。   齐北崧说:“挺喜欢我的吧?所以别守着直男那一套,想通了都一样!”   程几左右一看没人,绕到车前看王北风也好好地坐在车里听歌,于是跑回来说:“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程几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齐北崧叼着烟笑骂:“操,臭流氓!”   程几装得特严肃:“所以你看,就是不一样!”   齐北崧追着要打他,程几笑着躲,两人闹了半天,最后齐北崧在程几屁股上轻踹了一脚了事。   “再打我主意我报警了啊!”   程几笑得烟都快掉了,喘着说:“你说怎么一样?嗯?你他妈连听都不乐意!”   齐北崧又追,追到了揽着他的脖子说:“我乐意!”   程几扭头笑道:“啊?”   齐北崧用视线张狂地描摹着他的眉眼,轻声说:“我乐意,只要你肯,我随便你造!”   程几缓慢地把头往后拉,好似双眼有老花,要离远一些才能认真看清楚对方的脸。   齐北崧问:“……让我亲一下怎样?”   不等回答他就亲了上来,双唇相接,舌尖缠绕,烈火燎原。   齐北崧根本不是“亲一下”,他好似等太久,以至于完全忘了温存细腻,他吻得粗暴,吻得狂野而原始,几乎不给对方招架的余地,一个劲儿往里裹,往里钻,扫荡四壁,唇舌间的温度仿佛点燃了这个寒夜。   程几的脑袋稍微躲开,就被他用力按住后脑勺。   他简直是讨债来的,跋扈蛮横不讲道理,收回了本金还得要利息,双倍三倍十倍二十倍利息!不给就堵大门抄家伙,气息又粗又急!   程几真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烟灰落在手上都没感觉,因为嘴上更烫,还被咬得疼!   真他妈属狗的!程几头晕眼花又气恼。   “你他妈真是妖精!”齐北崧一边啃还一边粗嘎说话,“到底从哪个妖精洞里钻出来的?怎么就找上我了?”   “去你……”   程几的脏话被他堵在嘴里。   “老子他妈闻到你的味儿就受不了!”齐北崧拿出吃人的劲儿,“上次在面馆楼上真不该放过你,你丫的,晚收拾你一天多祸害一天!老子收了你!”   眼见着火越点越着不能再亲了,程几被硬邦邦硌得方寸大乱,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嘶哑地说:“这是外面!”   齐北崧的手好不容易伸进衣服探下去摸着一片皮光肉滑,被硬生生打断,那感觉不亚于被突然扼着喉咙,气急败坏扑过来要继续:“外面就外面!幕天席地,爽!”   程几又被箍在怀里,不得不动膝盖和肘部抵住,急切地小声说:“王北风探着脑袋看呢!”   “让他看!”齐北崧搂着他,赤红着眼睛说,“老子伺候媳妇儿不避嫌!谁爱看谁看!”   “老子不想给人看!”程几威胁,“再来我顶你了啊!”   “顶!老子巴不得呢!”齐北崧咬着他的耳朵粗鲁地说,“老子虽然喜欢在上边,但在你这儿上下都一样!但前提是你得先让老子爽了!我顶我?我他妈还想顶你呢!”   齐北崧的“咬耳朵”可是真咬,程几都快让他啃出血来了!   “哎哟!你他妈狗牙这么尖?!”他怒推。   齐北崧低吼:“我给你开个耳洞,让你他妈四处乱跑惹是生非!你也不体谅一下老子的心情,好端端的穿个防弹背心,等着挨枪子儿呢?你吓人不吓人啊?!”   程几真被咬疼了,手上挣脱用了七八成力,但是没动技巧,因为真不想打给王北风看!   王北风为了看清楚些,不但放弃车内温度降下了车前窗,还把多日不用的100度近视眼镜都掏出来戴上了!可惜天太黑,他觉得车后那俩就是抱成一团搡来搡去,说话声音还忒小,一句都没听清。   可惜可惜!这时候就明白陈川的厉害了,川子那耳朵眼睛就像是通了电磁,八百米外都能发现细节!   齐北崧还是不肯放弃,央求说:“再让我亲亲,就一口!”   程几说:“别闹了,一会儿我干爹该下来了,让他看见不好!”   “你干爹知道!”   “啊?!”程几吓了一跳。   “他知道那天咱俩闹了一宿啊!”齐北崧说,“再说他又不是你亲爹,怕什么?”   程几当然不是怕,他只是羞。   他推开齐北崧说:“行了,我回车上,你在这儿吹吹冷风。”   齐北崧拽住他,嗓音低得发磁:“你让我摸摸。啧,还让我吹冷风,我就不信你这么冷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怎么可能冷静,被齐北崧这么个人抱着亲着蹭着,别说大活人,连电线杆子都燃了!   齐北崧张扬地说:“直男有什么了不起?我比妞儿带劲是吧?”   带劲。程几心想。   齐北崧用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一下:“你他妈再直,碰到我也得弯,姓齐的就是这么自信!刚才你在388包房里说了‘嗯’,别不承认啊!”   原以为程几还得狡辩,没想到几秒种后,笑容绽放在他的眼角唇边。   齐北崧狂热地看着他那双俊美的眼睛,美得像天幕上灿然的晨星,像河床上发光的金沙,熠熠发光,闪闪生辉,跃动着的,勃发着的,活的!   他太喜欢这双眼睛,从第一天、第一秒、第一次视线相接,从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时候,他就追着这双眼睛,一瞬都舍不得放开!   程几说:“知道了。”   “知道了?”齐北崧重复。   “嗯。”程几点头。   “就这三个字?”   “那该怎么说?”程几说,“来函收悉,特此回复如下:同意。”   “同……同意?”   程几说:“嗯。”   “同意是什么意思?”齐北崧还要确认。   程几笑着摇头,就着几乎烧到手指的烟大大地吸了一口,将烟屁股扔在地下踩灭,然后将那口缭绕的烟气缓缓地喷到齐北崧脸上,那姿态好比山中妖物盘在他那幽暗不明的洞里。   “意思就是,你不是备选了,我打算和你处处,管你是男是女。”   齐北崧一下子将他举了起来!   “放开!别咬啊!”程几轻声喝道,“王北风看着呢!”   “让他看!”   齐北崧将他的头拉近,用力抵着前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自己答应的,往后你要离开我,我说不定会弄死你!”   “别说这话。”程几说,“不爱听。”   “我不会。”齐北崧笑得露了两排牙,“因为你离不开我!”   程几抬眼看他,半晌道:“……猖狂。”   “让我亲亲!”   “别闹啦!”   正在这时山路拐角处有车灯亮起,两人闪到暗处,见开来的却不是老耿的破皮卡,而是一辆底盘贴地的豪车。   两人目送豪车轰鸣呼啸而去,程几说:“真别玩了,虽然已经后半夜,这条路上还是车来车往的,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齐北崧问:“要不咱俩换到车里,让王北风下来?”   程几笑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小心他当场拉个二百多人的群实况转播。”   齐北崧说,那更好啊,生米煮成熟饭,那二百多人就都知道你是我媳妇……   又是一束车灯打断了他。   看那灯的昏暗程度,程几就知道是老耿来了,说实话那和瞎眼开车差不多。老耿五十了还能驾驭此物,说明他应该是蝙蝠投的胎。   程几挥手,让在路边。   老耿缓慢停车,摇下车窗说:“儿子。”   随即他又看到了齐北崧,不太高兴,老丈人看见女婿总是不太高兴。   齐北崧正春风得意忘乎其形,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态度,把胳膊强势地架在程几肩膀上。   老耿上下打量他俩,问程几:“儿子,咱们还到小俊那边去?”   程几点头,拉开齐北崧的手,说:“我跟我爹走了,你和王北风回吧。”   齐北崧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程几会这样选择,当然不答应!   “不去我家?”   程几柔声说:“陈光俊那边需要人照顾,我比较合适。再说我看护我妈那么久,已经习惯伺候病人了。”   齐北崧问:“那我怎么办?”   程几觉得好笑:“你也受伤啦?”   齐北崧恼火地眯着眼睛:程几的理由实在是太正当,太必要,他根本没办法驳斥;可就这样被丢下,又实在委屈!   “陈光俊在哪儿治疗?”他问。   程几说了诊所名称,告诫说:“你别来了,医生说探视的人越少对病人越好。再说也不关你的事儿,你出现反而引人注意。”   齐北崧说:“你……”   他想说我疼你都来不及,你怎么老是上赶着去给别人当老妈子?   “我什么?”程几问。   “你走吧!”齐北崧赌气说,“回头我去接你!”   说罢他往程几怀里塞了个东西:“给你!”   程几原以为他还得腻歪一阵,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做派倒也爽性。   他目送他的车离去,这才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电子烟。   这东西是卷烟的替代品,没焦油和尼古丁,传说对身体好,但也只是个玩意儿。   程几笑了一下,不在乎地揣进兜里。   程几上老耿的车,提醒他修车灯,老耿却问:“那小子不是你兄弟吧?”   程几说:“是兄弟。”   老耿说:“你和兄弟们是这样的相处法?”   程几扑哧笑了,问:“你觉得他怎样?”   老耿眯着眼睛看前边的山路,多久才答:“别的不说,你搞这么一个放在家里,养得起吗?”   程几说:“你罩着我呗?话说你这个月还没给我发工资呢!”   “别惦记着那几个工资,等我八十岁就把房子过户给你!”   “您今年贵庚?”   “四十九快五十啊。”   “画一个三十年的饼,可真有您的!”   “都是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老耿啊,我们赶紧往下撤吧,别啰嗦了!”   “不叫爸,好歹也叫个彪哥!”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开车下山。   另一辆车上,王北风开着开着,偶然看了一眼后视镜,差点儿把心脏病吓出来!   “!!”他回头。   齐北崧问:“你这开车老爱回头是什么毛病?”   王北风吼:“齐少!!我他妈魂都飞了!我还以为有人要劫车!!”   齐北崧正戴着程几落下的防恐警用头套,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他深深吸一口气:“我媳妇儿戴过的,真香!”   王北风忍无可忍:“老齐你是不是有病?!” 第五十七章   程几和老耿在凌晨赶回诊所。   陈光俊今天的点滴已经打完,医生帮他封了留置针头后, 回楼上自己房里睡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助手——一名烫头纹身、同样看起来不专业,但其实相当专业的女护士。   玉姐则盖着羽绒服, 睡在隔离房外的病床上。   老耿推醒玉姐让她回家, 自己霸占了那张病床。程几没有办法, 只好趴在桌上睡。   到了半夜三四点, 他浑身酸痛忍无可忍,坐起抽烟。   他触碰到口袋中的电子烟, 想起了齐北崧……是不是应该把老齐带到程女士坟前给她看看啊?表明自己有对象了, 她在九泉之下可以少为自己操心。   他突然想起程女士并没有坟。   再然后想到没有坟也就算了, 老妈妈几十年的家当还在沈子默那儿呢!   程几一下子就被呛着了, 咳嗽数下,苦恼得直抓头发。   真要命,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不想见沈子默, 因此将对方的消息设置在不提醒, 此时翻看, 才知道人家一直惦记他!   沈子默并非天天发消息,但年节期间问候不少,表现得有礼有节, 还屡次为当初对程几动手动脚的事儿道歉。   程几觉得他未免有些婆婆妈妈,自己又不是大姑娘家, 被摸了当时是生气,过后也一笑了之。   沈子默的最后一批消息就发自今晚, 有七八条之多。   第一条是问好,后面是问他什么时候来找他拿东西,又委婉地提醒程几的家当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但说得极为礼貌,语气里看不出埋怨。   程几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初把家搬过去时说好了只临时存放几天,结果一放就快两个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未免太不厚道。   他觉得亏欠沈子默,想到沈子默在毛小伟事件中也是受害者,不如去找他一下,一方面解决自家的事,一方面也提醒他以后打工多留心眼。   他回复:明天上午来找你。   清晨,他走出城中村,喊出租车往沈子默的学校去。   司机在导航里输入“Y美术学院”搜索,程几在一旁看到了“K理工”的所在,顿时百感交集。   沈子默以前说过,两人的学校离得很近,几乎就在隔壁。   听说k理工在国内算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排名很靠前,毕业证书的含金量挺高,但不管是沾到“理”还是“工”,他都一窍不通。   上辈子他都不知道怎么从母校毕业的,可能老师看他长得帅?或者嫌弃他留校会带坏后来人?总之也不知道考没考及格就被一脚踹出了学校的大门。   学渣不管转世几辈子,都是学渣。   司机和他闲扯,问:“你是Y美术学院的啊?我认识一个老板的孩子也在那儿上学。”   程几说不是,去见朋友。   司机说:“哦,那里面都是艺术家,学生一个个都打扮得奇形怪状的,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吃喝拉撒睡,他们是光呀影呀雾呀,反正我听不懂他们说话!”   “对,听不懂。”   程几礼节性地笑了一下,想起沈子默,发现竟有些面目模糊。   沈子默长得淡,发色淡,五官淡,神情淡,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只是叫人观感舒服,以至于一段时间不见,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程几也想不到到自己穿进这个小说世界,拆散一对虐恋鸳鸯,到头来却和齐北崧搅和到了一起。   他托腮想:啧,那我老人家是不是jian夫啊?   ……好像是,因为抢人媳妇儿了。   而后他又考虑见到沈子默后该用什么说辞,毕竟上回信誓旦旦要去找他,结果却音讯全无。他想以沈子默与人为善的个性,应该不会生他的气吧?   Y美术学院已到,他记得沈子默宿舍的方位,信步前去。   中途他打了沈子默电话,对方不接,他心下纳闷,加快了脚步。   由于舍友在外租房,沈子默目前独住,美术学校宿管宽松,他平常几乎无人打扰。   程几来到他宿舍前,还没敲门就有人从里面开了。   沈子默系着围裙站在门后,见是程几,笑得如春花般灿烂,连一丝一毫被人敷衍、拖延多日的愠怒都没有,说:“哎哟哟,你总算来找我了!”   这一句温言软语把程几搞得无地自容,心想怎么一个个都跟人妻似的,我他妈何德何能左拥右抱……啊呸,方向错了打住!   “……我来了。”他嗫喏。   “欢迎呀!”沈子默惯常地抱了他一下。   程几咬着下唇,没好意思躲,承受了。   沈子默往屋里让程几:“快进来坐!我手脏,去洗一下手就来!”   “你穿着围裙戴手套在干嘛?”程几问,“做饭?”   沈子默笑吟吟说:“宿舍里怎么能做饭?我在调配东西。颜料的溶剂通常有些腐蚀性,我可不想在大学里就把指纹磨掉,也不想一年毁多少件衣服。”   程几点头,又问:“你刚才没听到电话铃?”   “没有啊,我手机放了静音,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沈子默说。   “嗯。”   沈子默洗了手给程几泡咖啡,程几表示喝了睡不着,白开水就行。   沈子默便给他换了杯速溶奶茶,冲得浓浓的,程几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觉得甜得发齁,但没介意。   沈子默毫不掩饰高兴的情绪,连珠炮似的说:“我上回去长康医院,听说你妈妈去世了,我没帮上忙,心里苦恼极了。后来又听说找不到你,我生怕你出事,担惊受怕了好久!差点儿就报警了,可警察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答不上来。你到底去哪儿了,最近好吗?”   程几有些内疚,低头说:“没事,挺好的。”   沈子默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程几说:“哦,我想……”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沈子默就说:“你是不是想通了?”   “啊?”   “你是不是想通了,愿意和我在一起?”   “……”程几缓缓放下了奶茶杯。   沈子默观察他的表情,颇为失望:“啊,你不是因为这个来的啊?”   “我……”程几说,“我家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放在你这儿,我觉得不太合适,所以……”   “所以要拿走是吗?”沈子默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柔肠百结,要不是程几确实对他没感情,差不多就得跪下了。   “那你准备拿哪儿去?”   程几尬笑挠头。   其实他出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反正他打算和齐公子搞对象了,要不让齐大公子帮忙租个房?   “我租了一套房子。”程几说。   “在哪儿?”   程几答不出来。   沈子默以为他不肯说,苦笑道:“唉,好吧,我不问了。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是打算和我彻底断绝关系了吗?”   程几连忙摆手,按照直男习惯说什么往后还是朋友之类的糟烂台词。   沈子默已经调整了情绪,说:“你家那些东西数量不少,老是放在学校不方便,也怕被人说闲话,我已经叫人搬走了,你跟我去拿吧。”   “搬哪去了?”程几问。   沈子默笑了笑,说:“我祖母的一套房产里,那房子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只是现在还没过户。房子离学校不远,现在一起过去好吗?”   程几一口气喝完奶茶,欣然同意。   房子位于Y美术学院旁边的某高端小区,是一套复式住宅,虽然面积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七八十平米,但装修精良,一看就是花了血本的。   沈子默开门请程几进去,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房子是两位老人家装修的,所以是他们喜欢的厚重风格,每个角落都颜色暗沉老气横秋,说实话我都不愿意来!”   程几连忙摇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装潢之一,我要是有这么一套房子,这辈子也值了。”   沈子默问:“真的?”   程几点头:“嗯!”   沈子默笑得很开心,锁了大门带程几去楼上,说:“你的东西我都堆在楼上了,楼下已经被他们塞得太满,一点儿空隙都没有!”   程几跟随他上楼,走到一半时突然觉得头晕,身子也左右摇晃了一下。   他抓住扶手,以为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小复式两室两厅,楼上和楼下分别有一个房间,沈子默推开楼上房门,程几一见便愣住了。   这……这房间的格局和他在工人新村的那户老房子一模一样,不管是家具摆放还是物品放置,甚至窗帘桌布,都是他那个房间的复制品!   他那房间里有一张大大的,不知从哪个学校或工厂车间搬来的工作台,这里有。   他还有一只明显是自制的简易书柜,这里居然也有类似!   老程家曾经在工人新村住了几十年,由于经济状况差,屋里的东西几乎每一样都款式陈旧、修修补补,所以被迫搬家时,程几一样都没要,有的卖了废品,有的直接送了人。   他不明白沈子默是去哪里淘换到如此相似的旧家具物品,运来放在这个崭新而奢华的房子里,出于什么目的?!   沈子默说:“你的东西我都摆好在架子上了,还有一部分是你妈妈的,我觉得你看见了可能会伤心,所以没有帮你开箱。反正以我们宏城的民俗,去世之人的东西需要放在十字路口附近烧化,在城市里当然不能烧,等以后有空了,我陪你到荒郊野外找个没人的路口烧给你妈妈。”   程几瞪着他:“你……”   “这个房间好吗?”沈子默问,“是不是觉得特别温馨?我特地为你布置的。我的图像记忆力很好,看过的画面很久以后还能回忆起来,这房间里的东西我是努力按照原来的样子摆了,但可能还有弄错的地方,你千万别有意见哦!”   “你……”程几的身体晃着。   “你怎么了?”沈子默问,“头晕吗?”   程几扒着房门往下出溜,尽力维持着站姿,他何止头晕,简直天旋地转,几乎立刻就要栽倒!   “我……”   “哪里不舒服?”沈子默问。   程几已经无法回答,他侧躺在小公寓深色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努力睁开眼睛,然而徒劳无益,他困倦欲死,视线模糊。   沈子默蹲在他身旁,轻柔抚摸他的头发,仿佛摸猫或是狗。   “我真喜欢你,你真好看。”沈子默说,“你是我的美神,我的牝鹿,我一想到你就坐立难安,浑身的血都是热的。”   他的手指划过程几的脸,仿佛在试手感,或轻或重。   “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脸上长了一粒痘,你皮肤好,可不经常长痘痘呢。”   “耳朵上冻疮还没好?唉,痒不痒?都是头发太短的缘故。”   “你总算来找我了……我催成这样你才来,骗我好玩么,程程?”   “我给过你机会的。上次分开的时候,我想如果你第二天就来找我,我会放弃一切和你在一起,把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你。第三天我也这么想,第四天也是,第五天,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   “你就是不来,手机号也换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沈子默问,“程程,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是吗?所以你是真喜欢那个姓齐的纨绔子弟?你和他在一起了?”   “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他配不上你,他很肮脏,你是干净的。”   程几闭着眼睛,睫毛无力地翕动。   昏迷之前,他听到沈子默幽幽地叹了一声:“为什么选他而不选我,我比他爱你啊……”   ……   程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他醒来时,遮光窗帘仍严严实实地拉着,不见外面的天色。   他想起身去拉窗帘,发现肌肉不受控制,花了将近十分钟才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尝试着换个姿势,结果下一秒就扑通摔倒在地板上。   他又努力想从地板上站起来,结果不行,手臂无力,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膝行,但爬一步要歇半天。   他怀疑自己在致昏睡药剂外,还喝了某种肌肉松弛剂,否则不会这么狼狈。   终于他放弃了,趴在地板上等待药性过去,反正再厉害的药都有作用时间,但希望恢复期间不要太痛苦,比如浑身又痛又痒像蚂蚁爬。   眼下是阳历三月,但拉尼娜现象导致的漫长冬季还在窗外肆虐,好在地板温热,下方应该和齐北崧家一样装了地暖。   由于太舒服,程几有一度几乎重新睡着,多亏空落落的胃提醒他应该保持清醒,该进食了。   以饥饿程度推算,他觉得自己至少已经昏迷了五六个小时。   他有点儿昏沉和虚幻感,尤其在爬行的时候,躺下来便好很多,这个是生理性的,好比某个人午睡时间太长,醒来总要适应一阵。   他的眼睛仍然困倦,但耳朵开始灵光,因此听见有人拧开门锁,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   “醒了?”沈子默问。 第五十八章   “你醒了?”沈子默问。   程几不理。   沈子默说:“你这个人好调皮呀,怎么跑到床下面来了, 我说刚才怎么听到扑通一声, 摔疼了没有?”   程几努力地睁开眼,问:“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知道。”沈子默轻柔地捻着他的耳朵, “你打人很厉害嘛。不过没关系, 往后你打不了我了, 你没力气。”   “你给我……吃的……什么?”   沈子默笑道:“当然是奶茶喽。”   “奶茶里……加了什么?”   沈子默避而不答, 两手插入他的身下,将他抱了起来:“还是回床上躺吧, 地板太硬了。”   “奶茶……加了………”   “别问了。”沈子默搬动他的腿, 把他在床上放平, “我不会害你的, 我爱你。你第一次用这药可能会有些难受,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他和沈子默几乎同样身高,体型也类似, 他是有一些肌肉的, 沈子默抬起他时却不如何吃力, 显然那人也不像乍看上去那么单薄。   程几努力说话:“你就是……这么爱我的?我和高位截瘫……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沈子默替他盖好被子,趴在他枕边说,“高位截瘫的患者没有感觉, 而你有。”说着在他腰间捏了一下。   程几难受得一皱眉。   沈子默说:“我摸你时,你会觉得痒, 我掐你时,你会觉得痛。”   他压低声音:“不过这药物可能会抑制你一部分生理功能, 比如你会有一点点bo起障碍,所以往后应该是我进入你比较多,你会尽量让你享受的。”   程几说:“操……你妈。”   “我妈死了。”沈子默说,“操我吧,程程。”   “去你妈的!”   沈子默突然笑了起来,程几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过那么浪荡的笑容,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可惜你操不了啦,程程!”   程几问:“你怎么……会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怎样?”沈子默反问。   你他妈应该是弱受弱受弱受啊!被人虐了大半本书啊你这硕大一朵白莲花!你那些哭哭啼啼忍辱负重上哪儿去了?!   日你麻哟!!   “睡吧,程程。”沈子默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药物,没把握好剂量,加多了些,你再强行活动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而且我也没想到那通电话之后你来得那么快,我都没时间好好测算剂量。”   程几问:“我昏迷……多久了?”   沈子默摇头:“不告诉你。”   见程几面有怒色,沈子默柔声道:“你昏迷多久也没关系,只要有我在,而我一直都在。”   “你变态!”程几说。   沈子默淡淡一笑:“噗,你骂人真可爱,来嘛,再骂我两句,我好喜欢听!   他轻抚过程几的面颊:“是呀,我变态,但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只花了几个月时间就改变了我,但在我祖父母、老师、同学们眼里,世上依然没有比我更温顺和善的人。我是你一个人的大变态,高兴吗?”   “我高兴个屁!”   “可我高兴。”沈子默将手伸到了程几的衣衫底下,若有若无地摸着,让人觉得痒而腻。   程几只是身体不听使唤,否则早跳起来一拳把他砸到墙上去了!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沈子默问。   “回答呀,程程。”他笑得柔和至极。   程几艰难地说:“你他妈……给我起开!”   “嘘……”沈子默居然在他脖子侧面用力嗅了一下,“你真甜。”   “我要吃你。”沈子默说。   程几咬牙,沈子默在揉捻他的敏感处。   沈子默开始回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嗯……应该是从遇见你的那天晚上,你用流着血、发着抖的手指给我系扣子开始。”   他低头贴近的程几耳朵,语气里带着扭曲的兴奋:“你当时身上有好多细碎的伤口,每一个都在往外渗着血,映在雪白的皮肤上,然后你在笑。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天神降临了,他虽然被束缚在凡人的身躯里,受了伤沾着血,可是他强大、美丽、英挺……”   沈子默说话向来意识流,程几为了自身安危,忍了。   “后来,”沈子默突然加重了揉捏的力道,程几闷哼一声。   “后来你又救了我,你抢了那个□□的车,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还在我前面跑得跟风一样快,然后你又笑了,说自己是逃犯。”沈子默问,“你知道那时我忽然有什么想法吗?”   他自问自答:“我想看看你哭是什么样子。别误会,我不想伤害你,我喜欢你漂亮的眼睛,我想观察它们怎样充盈泪水。”   程几闭上了眼睛。   沈子默痴迷地说:“会不会像山间碧绿的小镜湖,哭给我看好吗?”   “你有种……弄死我,”程几怒,“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你大爷的……活不了……”   “程程真凶,伤我心了。”   沈子默表示遗憾,继续叙旧:“再然后你让我躲远一点儿,到一个不知名的小乡镇去别回来,你觉得我躲了吗?”   沈子默柔声说:“我没躲呀,我在找你。说真的,打听你可不容易,我又不是那个姓齐的纨绔,有那么多的爪牙。程程,你在学校不怎么受欢迎啊,提到你大家都一脸茫然,甚至老师都要回去查花名册。说真的这让我很高兴,因为他们都是蠢货,只有我一个人能发现你的好。”   他得意地笑道:“顺便说我撒谎了,咱们并没有任何共同的同学,那个人是我随口编出来的,你则是我费尽心思打听出来的!”   “手拿开!!”程几怒极。   然而没有,沈子默按在了他的ru尖上。   “程程,你穿过ru环是吗?”沈子默问,“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程几瞪圆了眼睛。   “我看见的!”沈子默嘻嘻笑道,“那天晚上你穿的衣服领口很大,前胸还有两处裂缝,我一眼就看见了!感觉好震惊又好漂亮,你穿了一边还是两边?”   他把程几的衣服掀到胸口上方,脸埋下去观察。   “操!”程几手抓床单,但是身体重如千钧难以移动,刚起来一寸就被对方按下。   “原来只一边。”沈子默卡着他的脖子说,“那另一边我帮你穿好不好?我还没做过这种工作,就怕把你弄疼了,如果疼也不要怪我哦。”   他在程几胸口亲吻:“因为以后我会让你更痛,我有多爱你,就让你多痛,因为你也让我痛不欲生……你的身子真美,程程,你真美……”   “起开!!”程几从嗓子眼里嘶吼,声音发颤。   “姓齐的睡过你没?”沈子默问。   “……”   “没睡过是吧?”沈子默表示惋惜,“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什么都没敢对你做?”   “他不会……勉强我。”程几说。   “因为他是个懦夫,胆小鬼,小丑!”沈子默大笑,“废物!程程你选错人了!他不爱你,他不爱你所以不想碰你!”   “滚!”   沈子默吻他:“我爱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比他强,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鹿,我比他强……”   程几拼命想躲,然而身体不能挪动分毫,只是龇牙咧嘴。   沈子默起身:“我去给你弄吃的,我知道你所有喜欢的菜色。今天你可能吞咽不便,从明天开始我在饮食上每天给你换花样,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我不要!”程几怒道。   “可是我喜欢。”沈子默替他盖好被子,起身往外走,“你在我的掌控下,就要以我的意见为主,劝你最好早些适应,毕竟往后我们要朝夕相处一年。”   程几对“一年”这个精准的数字感到奇怪,问:“什么意思?”   沈子默笑了:“程程,你身上用了药啊,那当然不是好东西,如果经常使用的话,一年之内你就会……死掉吧?但是不用药不行哟,我怕你一旦恢复了力气就要跑走,回到那个姓齐的身边去,所以抱歉了。今天你很乖,主动喝药了,以后如果你不肯听话,我会采用注射的方式,你不晕针吧?”   “你……你……”程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子默连忙说:“当然你还有退路,那就是赶紧爱上我,这样我就不用给你下药了,我带你走,我们可以一起白头偕老。”   “老你大爷!!”程几骂道。   沈子默问:“你会死心塌地爱我吗?”   “爱你大爷!!”   “我看还是先用着吧!”沈子默拉开房门,临走扭头笑了笑。   “你别走,你给老子回来!!”   沈子默说:“我当然愿意守着你,但是不行,我要去给你做饭哦。”   “做个屁的饭!”   “我去买菜。”   “买你大爷!”程几继续骂,“你有本事看着我操你大爷!我操死你大爷啦!!”   沈子默理都不理他,反锁了门。   程几一下子就泄了劲(当然原本也没劲),他快要哭了!   沈子默压根儿就不是原来书里的那个人!   什么《狂情虐爱》,什么《豪门下堂妾夫》,就沈子默这个鬼样子谁还敢让丫下堂?!丫一言不合就投毒啊!   齐公子那直来直去的个性是怎么能虐到他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难不成靠全家一起上?!   而且他口口声声说爱,却竟然只想让程几活一年!一年能做什么?绝症病人还争取五年生存期呢!   程几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由爱生恨,这翻天覆地的转变真叫人胆寒,但普通人哪会这样转换,顶多是最初嫉恨,而后随着时间推移感情慢慢变淡。   很明显沈子默是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不等于犯罪人格,许多高智商的学者就是反社会人格,他们专注自己热爱的领域,忽略人际交往等他们看来是细枝末节的东西。   然而沈子默已经跨过了危险的红线,他把自己的需求无限放大,以自己的意志为绝对正确,而枉顾法律、规则、道德、习俗和他人的意愿与情感。   现在该怎么办?乖乖躺在床上等着挨针,然后挨x(以沈子默的口吻推断必定如此),一年后等着挨烧挨埋,还是起来反抗?   程几当然选择后者!   他从手指头活动起,一根……两根……五根……十根,然后到手腕肘部肩膀,下肢则从屈膝开始,慢慢到能抬起臀部……   他仿佛在做伤后复建,必须强迫自己忍受麻木和疼痛,每做一个动作都艰难而漫长,然而不做的话,往后将会更加痛苦。   房内没有钟表,他不知道时间,但他得抓紧时间。   这药委实过于危险,因为肌肉不仅决定着人的活动,更和各项生理机能也息息相关,试想胃壁不蠕动人会怎么样?血液循环也是主要靠心肌收缩,肌肉是人的第二心脏。   沈子默作为一个非医学专业人员,居然给所谓“深爱”之人使用这种药物,可见他的爱何等扭曲。   程几终于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搭住了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一杯水,他刚才出了些汗,必须补充流失的体液,然而颤抖的手指却怎么也抓不起杯子,只好将头凑过去。   这个动作他都做了很久,脖子难以扛住脑袋,总是无力地往下垂。   双唇几乎靠到杯沿时,他又犹豫了,焉知沈子默没在这水里面加东西?   “……”他决定还是熬着渴,别做得不偿失的事。   他竭尽全力地坐着,观察自己:沈子默将他的外衣脱了,衣服口袋里有他的钱包和手机,如今都不知在何处。   他艰难摸向运动裤后兜,那里面原本塞有几十元零钱和一张出租车票据,也被一道搜走了。   沈子默什么都没给他剩下,他被迫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不幸中的万幸,迷药的效果开始在他身上减退,他明显感觉到视线比刚才更清晰了些,脑子也不再像一堆生锈的螺丝。   他开始打量房间。   沈子默自认为给他营造了一个怀旧的、充满成长回忆的环境,哪里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他,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和陌生人家中一般无二,他倒是宁愿躺在齐北崧的沙发上,好歹能看到一流的海景。   他的目光转向宽大陈旧的工作台,突然“咦”了一声,那上面居然有一个他熟悉的东西——电子烟!   看来沈子默没做得太绝,知道他抽烟,把这解瘾的玩意儿留了下来。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他尝试着从床沿移动到地面,向工作台爬去,心想反正已经这样惨了,先抽根烟感谢一下命运吧!   大约两米的距离,他却花了将近三分钟,又举了几次胳膊才将电子烟拿到手里。   喘着气拉开盒盖,歇了片刻装上烟弹,本想抽一口,却发现了异常。   “……”他倚在桌腿上,用尽全力将电子烟拔开了,为此还弄断了右手食指的指甲。他如今的力气也就相当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亏得意志力坚定。   他望向电子烟内部,顿时笑出声来。   ——真是的,居然和我玩心机……   他轻笑想,难怪要把这不讨喜的东西给我!   电子烟的底部藏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多的GPS定位仪,齐公子放的。   所以沈子默虽然搜去了他的手机,可齐北崧仍然能够定位他,并且一定会找来,绝对绝对会找来! 第五十九章   实际上程几发现电子烟的时候,齐北崧已经在沈子默家的楼下呆了将近半个小时, 随行的还有雷境和王北风。   可以说沈子默前脚出门买菜, 他们后脚便到。   “信号源就在这栋楼,甲单元三十二楼到顶层平台间最强。”雷境说, “如果小程没把东西给别人的话, 他应该就在这里。”   齐北崧盘腿坐在车中, 黑着脸不说话。   王北风说:“我和管理单位那边确认过了, 这房子一共三十三层,顶楼两层是复式结构, 属于同一家, 房子登记在一个叫田爱群的老太太名下。”   雷境接口:“我查过这个田爱群, 她是XXX的夫人, 退休之前职位也不低,沈子默是她孙子。虽说是儿子的私生子,却是唯一的孙子, 所以暗地里应该很重视。沈子默之所以成年之前在孤儿院住了几年而不是在她家里, 估计因为当年他们夫妻还没退休, 生怕传出去影响不好。”   “她儿子死了是吗?”齐北崧问。   雷境点头:“车祸去世的,当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撞车时还载着两名女子, 也是个一言难尽的人物。”   “沈子默他妈也死了?”齐北崧又问。   “去世有五六年了。”雷境说。   齐北崧顿时忿忿不平:“难怪程儿同情他,这两人境遇差不多啊!”   王北风插嘴:“程儿在他家干嘛呢?信号源从早上九点多就没移动过, 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这么长时间……”   雷境连忙用眼神制止他胡说八道, 可惜他还是嘴漏:“孩子都生出来了!”   齐北崧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雷境赶紧一脚把王北风踹到边上凉快去,说:“你别听他的,小程很可能把电子烟当做礼物送给沈子默了,所以信号才在这里。”   齐北崧更怒:“沈子默算哪根葱?我送我媳妇儿的东西,他居然也敢收?”   “你媳妇那人你还不了解?穷大方呗。”雷境说,“沈子默帮他保管了这么长时间家当,他谢谢人家也是应该的——你先搞清楚逻辑啊,是你媳妇儿要谢他!”   齐北崧说:“就算我媳妇儿谢他,那也是他不对!我最烦沈子默这号人,贼心不死,天天想着来我家里挖墙角,所以程儿到底在不在这儿啊?”   “不知道,再观察观察。”雷境说,“小程喜欢关手机这点特别不好,迷惑了敌人,也迷惑了自己人。”   “不等了!”齐北崧指挥,“王北风,去给我破个门!”   王北风苦笑道:“别呀,听雷老大的呀,他作战经验比你丰富!”   可齐北崧着急啊!   他昨晚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到了清晨才迷迷糊糊入眠,下午才醒。醒来后本来去一趟公司,却发现程几的GPS信号源落在这个陌生的小区,半个小时后仍未移动。   他觉得不对劲,查看程几呆过的过往位置,其中有Y美术学院。   他立即就明白了:Y美术学院是沈子默的学校,程几对沈子默并无好感,所以此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拿回属于老程家的东西。   齐北崧当即一个电话喊来雷境和王北风,正要出门去找程几,公司却急催他去参加签约仪式。   仪式极为重要,涉及面广泛,就算是他也不能轻易更改行程,于是又耽误了两个多钟头。等他们急匆匆赶到GPS定位的小区时,夜色早已经降临。   齐北崧烦躁地直抖腿,说:“等十分钟,再联系不上程儿的话,我就要破门了。”   雷境说:“行,我到他家门口去研究一下门锁,看看怎么破拆合适。”   王北风惊问:“真要拆人家大门啊?违不违法啊?”   “当然违!”齐北崧愠怒道,“可万一姓沈的把程儿迷昏锁家里了,他也违法!”   “不至于吧?”王北风说,“程儿那么能打,我看七八个姓沈的加起来都弄不过他一个!”   “能打归能打,可是他纯啊。”齐北崧叹了口气,“尤其面对这姓沈的,有一种老母亲心态,总觉得当初是从我手底下把人给救了,所以要负责到底。姓沈的无论怎么过分他都能忍,不信你问雷境。”   雷境点了点头。   齐北崧出国期间,沈子默和程几相处过十一二天,沈子默的举动雷境不仅看在眼里,还拍了视频在手机中,算是留存罪证。   齐北崧说:“总之,如果姓沈的想骗他,一骗一个准儿。”   见齐北崧这么发愁,王北风都不好意思发笑了,他当真觉得老齐胡思乱想,哪里知道齐北崧心有灵犀,一下子便猜到了实情。   齐北崧和雷境上楼去了,王北风独自在楼下等,等着等着,突然头顶有个东西“哗啦”落下,砸在他身旁不远处。   都市杀手,高空坠物!   他仰头正要开骂,发现掉下来的是一本薄书。   “日哦,哪家孩子不好好学习随便扔书?”   他嘟哝着把落在花坛中书捡起,擦去封面上的泥泞,凑到路灯下一看,只见扉页右下角赫然写着“五(4)班,程几”几个字,笔迹显得稚嫩。   “啊!!”王北风大惊失色。   他忙不迭给齐北崧打电话,那两人正守在沈子默家门口研究门锁,顺便想着怎么把物业的监控弄坏。   “程儿在楼里!”王北风喊。   “什么?”   “程儿扔了一本书下来,他在楼里!”王北风说,“他就在姓沈的家里,一定有什么原因出不来!”   齐北崧收线,吩咐雷境:“赶紧救人!”   “上楼顶!”雷境说。   两人迈开长腿迅速从安全梯攀上楼顶,齐北崧说:“看看从阳台或者窗户能不能进户!”   此小区管理严格,业主一律不得自行安装凸出墙外的防盗窗,雷境找准了沈子默家的方位,趴在楼顶边沿观察半晌,觉得不管是阳台还是窗户都可以突入。   齐北崧也过来趴在他身边,问:“怎样?”   雷境说:“还好窗户是平推的,开了一条缝,我一会儿探下去推,你拉着安全绳别松手。”   “知道。”   “以防万一窗户推不开,我先去车上拿个破窗锤。”雷境说。   两人刚要抬起身子,只见又一本薄册子被推出了窗户,在晚风中飘飞坠落。   “程儿!”齐北崧破口而出,“你是吗?!”   没有人回应,大约是听不见,但更大的可能性是程几听见了,回答了,但是声音无力,传不到楼层上方。   “我爬下去!”齐北崧说着便站起来脱外套。   “等一等!”雷境给楼下的王北风打电话,“这边好像又扔了一本东西下去,你快四处找找!”   大约半分钟后,王北风答复:“找到了!在树上!没事儿我够得到!”   雷境问:“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又小半分钟,王北风说:“是几张钉在一起的奖状……优秀少先队员……是程儿!程儿的奖状!”   齐北崧飞快地把风衣脱了扔在一旁,雷境拦住他:“我下,你接应。”   他对着手机喊:“王北风!”   “到!”   “把车里应急的那套东西拿上来!”   “是!”   齐北崧说:“我下,我比你轻!你接应!”   雷境笑道:“别添乱,你没受过这攀爬训练,小程倒是受过。你要是一脚踩空磕着哪儿了,海平回去还不得崩了我!”   等王北风一到,雷境在腰间系上安全绳,将另一头固定在楼顶水泥桩上,攀援而下。   也就在这时,程几又积攒出一些力气,从窗户缝隙中扔出了第三本册子。   他不能傻傻等着齐北崧来救,万一沈子默回来后,突发雅兴给他注射大剂量昏迷药剂,结果他就此死了呢?   万一沈子默发现了电子烟的秘密,把那玩意儿扔到海湾里去呢?   再万一沈子默带他转移,到了GPS信号极弱的地方——比如地下室——该怎么办?   所以他得积极自救,得把自己被困的信息传递出去。   他万分庆幸沈子默基本复制了他过去的小房间,里面的东西均属于他,包括书架上那两排大大小小的书册。   其实在搬家的当天,他很想把类似于书的重物全部扔掉,可翻看之后却没舍得,留下了那两排,只把带着私人秘密的日记等物烧了个精光。   原主儿是个心思很细腻的男孩,在很多书上都会写上名字、怎样得来等信息。那些书有的从书店购买,有些来自于师长与好友的馈赠,最多的是“妈妈的礼物”。   原主身世凄凉,父亲早逝,很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妈妈的礼物”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于是这些书册被搬到了沈子默的学校,又搬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因为书上有现成的名字。   ——这房间里莫说没有一支笔,就算有,以程几手抖的程度,也写不了一个字。   程几扔出一本书,靠在窗沿下喘气,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响,对现在的他来说重若千钧的窗户被完全推开,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   他拼命抬头,只见雷境的脑袋伸进了窗户,张望着问:“小程?在吗?”   程几吃力地喊:“雷……雷哥!”   雷境连忙往下瞧,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小程!!”   “雷哥……弄我出去。”   “马上!”   雷境冲着上方简短地喊:“北崧,是他!”   齐北崧焦急万分:“他没事吧?他怎么啦?!”   “好像不太对。”雷境吩咐,“我先把他送上来,你们拉住!”   “知道了!”   雷境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窗户,而比这更窄的开窗(比如水月山庄的)程几瞬间便能钻入,可见人高马大也有其不利之处。   雷境蹲到程几面前,给他腰上和胁下系绳索,边系边问:“谁敢这么对你?是不是沈子默?”   程几苦笑。   雷境又问:“他怎么你了?”   “他给我下药。”程几乏力地说。   “知道是什么药吗?”   程几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他只知道是肌肉松弛剂,至于具体是哪一种,沈子默没有告知。   “不管了,回去再说。”雷境试了试绳扣,将程几抱起托出窗外,喊,“拉吧!”   楼顶的齐北崧和王北风一起用力,程几很快就被拽上了楼顶。   雷境回身观察室内,走去转动门锁,迅速搜寻二楼后发现没人,便依旧关上房门,搬过书柜和书桌来抵住。还觉得不够,于是把单人床也倾了过来,斜架在书桌上方。   最后他挤出窗户,关上窗扇,踩绳攀登回楼顶。   齐北崧已经将程几解下来了,紧紧抱在怀里;王北风刚刚收好了绳,见状又来收他这根。   “抓紧!”雷境说,“小程需要去医院!”   齐北崧闻言再也等不及,将程几扛在肩上就往安全梯冲:“啊啊啊啊啊媳妇儿啊!!!”   雷境和王北风将绳子和其他工具粗略地拢了拢,紧随而去。   四人下楼,跳上车,风驰电掣地往医院开。   齐北崧捧着程几的身子,只觉得他软绵绵的,急得毫无分寸,一叠声地迁怒:“老雷你怎么开车这么慢呢?下来换王北风开!”   雷境则说:“我已经超速开到八十码了,这可是市内道路!”   齐北崧怒道:“你有种给我开一百八十码!”   雷境吼:“你有种下去代替轮子跑啊!”   齐北崧吼:“你居然还等红灯!”   雷境吼:“这他妈又不是救火车,怎么就可以不等红灯?!”   齐北崧吼:“王北风,去把家里的直升机开来!”   王北风说:“……那也得先放我下车是不是?”   “没空!!”齐北崧和雷境同时吼。   反倒是程几低声说:“没事,我挺好的……”   “你好个屁!”齐北崧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那小兔崽子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啊?!”   “我不知道……给点吃的先。”程几说,“我饿……”   雷境拉开副驾驶位前方的储物箱,从里面抓出一瓶果味牛奶扔了过来,齐北崧利落接过。   “喝这个,我儿子的!”雷境说。   “谢谢哥……”程几躺着喝水不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结果齐北崧按着不让,他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大口,俯下身嘴对嘴地喂给程几。   程几被他直往里灌,不作反应必定呛着,只好小口小口地吞咽,直到一口终了,两人唇舌略分开,才问:“干嘛呢?”   “你活该!叫你出来瞎转!”齐北崧一边埋怨,一边又闷了一大口。   “别闹……唔……”   “谁他妈闹了?你现在是面子重要还是补充能量重要?”   “有人……”   “你就当他不在!”   “可是……唔唔唔……”   前排群众王北风扭过头,为了看清楚些,又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了100度近视眼镜。   雷境说:“北崧,现在知道我开车的好了吧?换了王北风的话,咱们早就钻河沟里去了!” 第六十章   程几被争分夺秒地送进了医院。   医院高层和齐家熟识,一路开了绿灯, 医生很快在他身体里检测出十多种奇怪的化合物。   反复确认之后, 发现了一两种成瘾性的物质,这意味着程几有可能对药物形成生理性依赖, 在停药后产生戒断症状。   这问题说大是大, 说小是小, 成瘾性物质可以刺激中枢神经引发愉悦感, 增加多巴胺的分泌,其范围广泛, 尼古丁、ke卡因、hai洛因可成瘾, 酒精以及甜食也可成瘾, 一切就看程几的耐受程度了。   程几的耐受程度不用担心, 刚着呢,况且他原本就和奶茶成瘾搏斗了数年,有经验。   他需要留院观察, 期间需要做多次检查, 直到医生确认其安然无恙。   从程几被抽血到送进病房, 齐北崧那张嘴就没停止过抱怨,他在外面是个惜字如金、一言九鼎的家伙,现在絮叨得就像玉姐亲临, 程几被他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问:“你干嘛去姓沈的家里?”   程几说我拿东西啊。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程几说我总不用凡事向您请示吧?   “那为什么去这么长时间?”   程几说废话,我被他迷昏了啊!   “他给什么你吃什么, 你是多没戒备心啊?”   程几说我哪知道他要害我?   “他给你喝了什么?”   程几说奶茶。   齐北崧吼:“想喝奶茶我给你买啊,干嘛去姓沈的家里?!”   “……”程几说, “咱别车轱辘了行不行?”   雷境把齐北崧往病房外拉:“北崧你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你这个智商基本也该放弃交流了。”   齐北崧不肯:“不要,我要陪媳妇儿!”   程几则说:“把他弄走,我要清净。”   齐北崧正要撒泼,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   他对走廊外喊:“王北风你赶紧回去,如果撞见那个姓沈的就把他摁住,别让他跑了!”   王北风正在和小护士搭讪,闻言嗷了一声。   雷境说:“我也去吧,王北风这傻子一个人不行。你这边的话,我喊陈川过来?”   齐北崧摇头:“你们都散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雷境表示怀疑:“不要人帮忙?”   齐北崧看了床上的程几一眼,坚持道:“我一个人足够。”   雷境和王北风离开,齐北崧关上病房门,外套一脱,轻车熟路地滚到程几床上去了。   “又来?”程几笑问。   齐北崧皱眉斥责:“我想过点儿二人世界真不容易,他们跟着也就罢了,你还老出岔子!”   程几挠了挠头:“哎呀,我……我最近这倒霉的,干啥啥不行,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啊?”   齐北崧说:“你他妈不听我话就是这个结果,早些年不听我话的都送去劳改了!”   程几笑问:“送我上哪儿劳改去?”   齐北崧伸出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说:“我舍不得,有哪儿不舒服吗?”   程几说:“没什么。”   然而他说这话时全身都是虚汗,内衣都湿透了。   医生说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因为个体差异每个人表现得不一样,有些人会发冷发麻,有些人肢体末端震颤,还有少数人呕吐。   医生让程几多喝补盐溶液,以免脱水。   “很难受?”齐北崧在他衣服里摸了一把,抬手见全是水光,担忧地问。   程几摇头。   齐北崧生气了:“你难受就不能直说吗?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硬撑的?”   程几虚弱地说:“可我真不太难受,比刚才好多了,就是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黏。”   “等着!”齐北崧说。   程几见他开门出去,不知道他想干嘛,十分钟后他回来,手里拎着医院小超市的塑料袋,摆在程几床头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有内衣、毛巾、湿巾、纸巾、脸盆、香皂、牙具等等。   程几侧躺在床,笑问:“你有多久没自己买过日用品了?”   齐北崧偏头想了想:“还真挺久的,我最多自己买烟,这些通常都是海哥买东西时顺手帮我带一份,我其实过得挺糙。”   程几又问:“你买过菜没?”   齐北崧说:“小时候跟奶奶去过,十几年没进菜场了。”   程几说:“买菜是大事,今天要不是沈子默出去买菜,我估计会被困到死。”   齐北崧将脸压低说:“再提他我跟你急!”   他将病床的床头摇高,扶着程几坐好,伸手就去脱他衣服。   “怎么?”程几问。   “帮你擦个背,再换身内衣。”齐北崧说。   “你帮我?”程几不敢相信。   “嫌弃?”齐北崧问。   “没有。”程几说,“吓死我了,想不到啊。”   他没力气反抗,齐北崧三两下就把他剥扯个精光,先用被子盖上,说:“我伺候你向来不遗余力!”   齐北崧到洗手间绞热毛巾去了,程几光猪似的躺在被窝里,不知不觉满面绯红,眼睛里水色盈盈。   不多会儿齐北崧捧着热毛巾往他背上一贴,他便像条鱼似的弹了一下。   “烫着你了?”齐北崧问。   “还好。”程几闷声说。   齐北崧替他擦背,大概是余怒未消手劲儿蛮横,程几有些痛,咬着牙没吭声。   他正感觉到毛巾沿着背部往上,估计要擦同样遍布汗水的脖子,结果后面那位很干脆地把毛巾一扔,钻被窝里来了。   程几被齐北崧平躺按在枕头上,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难以招架。   床在晃,他睁开汗涔涔地眼睛,看着身上那狗,半晌方问:“操……不是擦背么?”   齐北崧贴着他的唇说:“算了,过会儿洗澡吧!”   程几无力推动他:“这……这里是医院,上次不就被陈川看见了?”   “所以我啥都不做,就亲亲。”齐北崧说,攫起他的下巴吻着,用舌尖描绘他的唇线。   “别闹了,我光着呢!”程几呼吸慌乱,感觉到对方的腿硬是挤进了自己腿间,往上抵,一切正在失控,“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齐北崧忽地跳下床,将病房门反锁,又忽地跳了上来,狂热又疼惜地继续。   “这下没人进来了!”   程几在他的节奏下粗细不匀地喘息:“你……你这叫趁火打劫……趁老子动不了……”   火热的手掌抚上的后腰,指尖按着那处可爱的腰窝,齐北崧低沉地问:“姓沈的对你做什么了?”   程几说:“什么也没做。”   “没做?”齐北崧醋意横生。   “他又没几两力气,能对我做什么?”   “坏蛋!”   “骂谁?”程几问。   “骂你。”   程几噗地一声笑了:“下去,等我好了再撒娇。”   “等不及……”齐北崧轻咬他耳垂。   程几不自觉颤抖起来,赶紧咬住下唇,把一声shen吟堵在喉咙里,大部分人的耳朵都敏感。   “趁人之危……”   齐北崧捧着他的脸,专注地看:“以后还你。”   “怎……怎么还?”   齐北崧:“媳妇儿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程几还是有顾虑:“我……我出汗……要是脱水了怎么办?”   “交给我。”齐北崧抓起床头的补盐液猛喝了一大口,正要依样画葫芦嘴对嘴喂给程几,突然一口喷出!   “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喝??”   “……”程几撸了一把脸。   “啊,媳妇儿!”齐北崧惊呼,“没事吧?”   程几说:“麻烦擦一擦。”   齐北崧忙不迭抓毛巾给他擦脸,正乱时,外面又有护士敲门,他这场胡闹算是彻底黄了。   他百般不愿地去开门,护士走到床头吓了一跳:“啊,这么湿,全是患者流的汗?再这样下去我要喊医生开静脉补液了!”   “误会……”程几小声说。   齐北崧问护士:“您来干嘛?”   “量体温。”护士扬了扬体温计,对程几说,“一会儿我们来帮你换床单床罩。”   护士走后,程几赶忙喊齐北崧:“快帮我把衣服穿上!”   齐北崧说脱都脱了,还穿什么,穿上又捂一身汗。   程几说:“我要脸啊,别让小姑娘们看见我光着!”   齐北崧想也对,不能让别人参观我媳妇儿的好身材,小姑娘也不行!我媳妇儿这身条,小姑娘看了也得起邪念!   他想起刚才买过一块大浴巾,此时抓起来一抖,将程几的半个身子蒙好,说:“过会儿她们来了,我就把你抱浴室里去。”   程几翻了个白眼,心想算了算了,指望不上他,等我精细动作灵活了自己穿吧。   天明时分,雷境回来了。   齐北崧当时早已经趴在程几床侧睡着,程几则像刚刚学会穿衣服的幼儿园小孩,姿态笨拙地往腿上套裤子。   雷境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动作却轻柔得像猫,程几直到他走到床边才惊觉,喊:“哥!”   雷境示意他轻声,问:“北崧睡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小时。”程几说,“我让他到躺椅上睡,他不肯。”   “让他睡,我有话对你说。”雷境道。   程几知道必定是关于沈子默的消息,便说:“我们走廊里说去,别把他吵醒了。”   雷境问:“你能走路?”   “比刚送来时好多了,估计明天就能恢复正常,毕竟我没有外伤。”程几说着掀开了棉被。   雷境于是抓起齐北崧扔在一旁的大衣替他披上。   程几一见这大衣就想笑,因为这就是当初和齐北崧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衣服,有纪念意义。   他拍拍大衣,笑道:“衬托得我都富贵起来了。”   雷境说:“我老婆也有一件,让孩子吐得满身是奶,送去干洗后彻底毁了。”   程几问:“你老婆是谁?”   雷境眨巴眨巴眼:“你到现在还没数?”   “没数啊。”程几问,“我认识?”   “……”   雷境说:“你干爹店里的辣酱都比你有数。”   他扶着程几走出病房,轻轻地带上了门,让程几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然后开门见山:“沈子默跑了。”   程几一惊:“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雷境说,“他大概发现你不在就跑了,时间在我们离开后半小时左右。我已经拜托哥们儿去查道路监控,但他们原本就忙,沈子默又不是追逃对象,更没案底,所以发现的可能性很小。我现在掌握的信息是他走出小区后,上了一辆看不清牌照出租车,就这样。”   程几问:“他有没有行李?”   “有一个小包。”   程几沉吟:“那就讨厌了,不知道他是想藏在附近还是出远门……车站和机场的购票信息查了吗?”   说到这他突然一怔,雷境问:“怎么了?”   程几苦笑:“我以前教过他一个逃跑的招儿,是往不知名小乡镇钻的那种,那可就难找了。”   雷境的电话响起,他给程几比了个手势,走到一旁接听,一分多钟后他回来,说:“他没去小乡镇,而是要从机场出境,班机是早上七点四十分。”   程几惊问:“要去哪国?”   雷境说了个国家名字,K国,程几从没听说过,这边和他原来那个世界还是有许多区别的,别说各国疆域图,连省域图都不一样。   雷境解释:“这个国家位于我国西北方,一个群山环抱的内陆撮尔小国。你是大学生,居然不知道这个和我们接壤的国家?”   “我地理差。”程几又问,“沈子默去那儿干嘛?”   雷境说:“他做错了事,害怕你和北崧报复,当然要跑。那小国家宗教氛围浓厚,民风质朴,是很多小清新文艺青年旅游的首选。”   程几埋头不语。   “你做主,打算怎么处置这人?”雷境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小时,他应该通过了边防和安检,而且可能已经登机,但我有本事把他揪下来。”   程几说:“算了。”   “算了?”雷境追问。   程几按着太阳穴说:“算了吧,他一个人没爹没妈怪可怜的,不欺负他了。”   雷境说:“你搞清楚,他是犯罪既遂者,是他欺负你。”   程几说:“那我忍了吧,一会儿你报告老齐,也说他跑了得了。”   雷境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给你注射hai洛因该怎么办?”   “他没有。”程几说,“放了他吧,除了我之外他没害别人,给我下药也是一时冲动。”   有人在他脑后问:“谁跑了?”   程几回头一看,只见齐北崧手撑着病房门,面色不善。   他一把将程几拽了进去,责备道:“你真能干,重新学会直立行走了是吧?站走廊上不冷吗?有什么事儿需要瞒着我?”   雷境说:“姓沈的跑了。”   “跑不了,追回来。”   “小程不让追。”   “我让追。”齐北崧说,“去追。”   程几说:“算啦,就一弱鸡……”   “不能算!”齐北崧愠怒,“他对你做的事你都忘了?你不是挺能报仇的嘛?”   “他也就是弄点儿管制药品……”程几突然顿住了!   齐北崧见他不说话,问:“干嘛?”   程几示意他安静,埋头思索,期间被扶上了床,盖好被。   “怎么了?”齐北崧问。   程几抓住刚才一闪而过的思绪,说:“沈子默一个大学生,他从哪儿搞来的迷药?”   齐北崧和雷境对视一眼,开口:“难道是水月山庄的酒吧?那天不就是他进来送红酒的么,他在那儿打过工啊!”   程几问:“假设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沈子默应该知道水月山庄酒吧里的那些地下交易吧?”   雷境说:“绝对知道,他都主动拿货了。”   “毛小伟撒谎了,他必定和沈子默熟悉!”程几说:“即使被我从山庄救走那天是沈子默第一天上班,那后来他也没有断了和酒吧的联系!”   雷境迅速拨打手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兄弟,是我,有事请你帮个忙……航班架次是……”   程几冲着他的背影喊:“雷哥,务必帮我把丫弄回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和水月山庄酒吧那个毒窝到底什么关系!小兔崽子成天在我面前装纯,都他妈把我给坑死了!!” 第六十一章   雷境刚离开五分钟就来电:“北崧,我把车子开回医院楼下了, 咱们必须一起去机场。”   “怎么了?”齐北崧问。   雷境说:“拦飞机这么重大的事光凭我的面子不够, 你先试试,不行的话还得回去搬老爷子。”   “行!”齐北崧迅速答应, 回身在程几脑门上弹了一下, 抓起外套就走。   程几在他背后喊:“有事联系!”   “没事儿, 你躺着吧!”齐北崧洒脱地说。   他钻进雷境的路虎车, 一上路就狂飙,在早高峰中开到机场仅用三十分钟, 居然还没超速, 完全靠在车流中灵活穿插。   齐北崧感慨:“老雷啊, 我真佩服你!你这手绝技到底是怎么练的?”   雷境把着方向盘谦虚:“主要是医院距离机场近。”   “我这是夸你了吗?”齐北崧吼, “我是让你该超速就超速!”   雷境吼:“你有种下去跑,跑啊!”   两人刚把车开进机场导引道,就和侧面一辆突然加塞的车差点儿撞了, 齐北崧恶狠狠骂道:“王八蛋!”   雷境也正待骂, 定睛一看那车他居然认识!   “这是公安的车, ”雷境说,“他们来干嘛?”   对方也认识雷境的车,按了一下喇叭。   雷境和齐北崧赶紧靠边停车, 解了安全带向对方那辆吉普车跑去。   那边副驾驶摇下车窗,喊:“雷子!”   “老领导, 什么情况?”雷境问。   黑色吉普上坐的宏城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雷境的老上级, 姓唐。   当年雷境在特战时,老唐曾是教导员,虽然是政工干部出身,但业务能力极强,转业到了第一线,渐渐便坐上了这个位置。   老唐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所以赶过来了。机场这儿有个人大半个小时前和我们的一位监控对象联系过,通话三分钟,可惜没监听到内容。你们来这儿干嘛?”   齐北崧连忙道:“老领导您先别问我们,您继续说!什么人?怎么联系?”   老唐征询地目光扫向雷境。   雷境说:“我以前和你提过他,我们齐总。”   齐北崧的名字在宏城中上层可是如雷贯耳啊,老唐虽未见过其人,也闻过其声,尤其他和雷境的关系还不错。   他立即伸手道:“你好,齐总。”   齐北崧飞快地和他握了握手:“老领导,您继续说啊!”   “上车!”老唐示意。   齐北崧和雷境拉开车门坐上去,见车里除了老唐和司机还有一名便衣,一看就是老手,身材矫健、眼神锐利。   几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司机踩下油门继续往候机楼猛冲,老唐出于职业上的习惯和谨慎,道:“齐总,雷子,你们先说来机场干什么?”   齐北崧也不隐瞒,此时自己的实话才能换来对方的坦诚。   “有个人欺负了我老婆,还想坐飞机逃跑,所以我抓他来了。”   雷境补充:“那个人准备前往K国,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他不仅欺负齐总老婆那么简单,还有些复杂的干系。”   “K国?”老唐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沈子默。”   车里的三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唐说:“我们要找的也是他,是Y美术学院的学生吗?如果是那就没错了!”   齐北崧和雷境俱是一震。   老唐说:“沈子默和一名外号叫‘教授’的监控对象联系过。关于这个人我们不能透露太多,只能告诉你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智囊。”   “教授?”齐北崧重复。   “人家还真当过大学教授,不过早就下海了。”老唐说。   “所以沈子默可能是涉案人员?”雷境问。   老唐点头:“没证据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有涉案嫌疑。”   齐北崧问:“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行动?”   老唐说:“兵分两路,一方面我们三个过来拦人,另一方面在打报告争取。这个叫沈子默的家世清白,没有前科,其实没有充分的理由抓他,光凭他和教授通过话这一点还不够,万一他曾是教授的学生呢?或者是忘年交呢?”   边上的便衣补充:“沈子默要去的K国是个宗教国家,教授本身就有点儿神神道道,万一他给教授打电话,就是问问需不需要带礼物或者求平安之类的,我们贸然闯进飞机抓人就尴尬了。”   齐北崧赶紧道:“他一点不清白,他给我老婆下毒,差点儿把他给害死!”   老唐指出:“齐总,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对不对?证据上是不能采信的。总之我们也不管了,先抓了再说,抓错了由我担着。警察死都不怕,还怕尴尬?”   说话间,吉普车已经通过停机坪安保岗哨,朝着远处正在滑行道依次排队、等待起飞的几架国际航班开去。   舱门都已经关上,没有机场方面的配合,万没可能把人从上面揪下来,老唐不停地在打电话,追问:“你们那边好了没有啊?求求你们啦!今天航班没延误,这边还有二十分钟就起飞啦!!”   “就那一架!”便衣看了手机信息,指着一架有绿江涂装的飞机喊。   “走走走!”齐北崧催促。   车速已经拉到了一百码,这在停机坪上是违规的,机场塔楼那边估计气得够呛,开车的警员刚想把警灯放到车顶去,被老唐一下子拉住了。   “等等。”老唐脸色微变,对着电话问,“你说什么?”   那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虽然几乎是用吼的,但齐北崧和雷境还是没听清。   “停车!”老唐听了半天电话,突然对开车的警员说。   “啥??”车上其余四人同时问。   “停车!”老唐重复。   司机必须服从上级,踩下刹车后急停。   齐北崧扒着前排车椅问:“怎么了老领导?”   老唐示意他们安静,又听了片刻,结束通话说:“完了,拦不下来了。”   “为什么??”齐北崧问。   雷境也说:“只要它没上天,就算在跑道上滑行也能拦!”   老唐摇头:“今天特殊情况,那架航班上有K国的一个访问团,规格比较高,带队的是副议长。虽然K国的面积比咱们一个省还小,但副议长毕竟属于国家领导人,而且K国是君主立宪国家,副议长本身是王公贵族。出于安保考虑,除非顶层直接下命令,才可能重新打开舱门,咱们的申请被否了。”   齐北崧啼笑皆非:“什么叫出于安保考虑?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投毒犯、非法拘禁他人的恐怖分子就在那家航班上,他们居然不配合抓捕?你们是警察,你们就是安保!”   “上头没同意,说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外交纠纷。”老唐说。   “只是带一个人下来!”齐北崧不肯放弃。   老唐说:“你比较一下飞机上的那双方就行了,一个是履历比咱们还干净的大学生,一个是有可能严肃抗议的议长,哪一方比较吓人?谁会为了抓一个可能有嫌疑的大学生而得罪邻国政府首脑?”   齐北崧指着车窗外的飞机:“可我们已经到这儿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沈子默出逃?!等他落地可就完全截不住了!宏城飞K国一天只有一架班次,下一趟航班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算我现在立即飞京城,也赶不及下午京城飞K国的航班。总而言之,等我们赶到K国时,他完全可以藏身到K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知道。”老唐凝重地说,“但我们必须服从命令。”   “可是……”   “我比你更不愿意!”老唐说,“我们也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否则我亲自出马拦飞机?!”   他们说这话时,程几正一边打点滴,一边坐在病床上压腿,他决定等齐北崧把沈子默抓回来后,就在病房走廊蹬丫的,或者叫鞭腿。   病房走廊长三十米,他发誓要从这一头鞭到那一头,绝不少鞭一米。   飞往K国的国际航班慢慢移动,滑上跑道,越滑越快,随后机头拉升,起落架收起,开始绕着机场盘旋。   吉普车上的几人下了车,无可奈何地目送飞机调整好方向,回归航线,朝天际飞去。   “……”齐北崧悻悻地掏出一包烟,一人发了一支,然后靠在车身上抽烟,神情沮丧。   终于,老唐咳嗽一声,说:“齐总,回去跟你老婆道个歉,说人没抓到。”   齐北崧喷出口中烟雾,学着程几的样子,扶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照这样下去,我老婆就算不跟我崩,也得把我打死。”   老唐故作惊讶:“哟,你老婆打人?”   齐北崧扫视老唐:“你估计都打不过我老婆。”   老唐喷笑:“你问雷子,我也是特战出来的,虽说老了胖了,可也不见得太弱吧?”   “打不过打不过。”齐北崧摇头,表情很认真,“我对我老婆有信心!”   老唐只当他大总裁开玩笑,也不和他掰扯,上车说:“走吧,飞机都没影了还看什么呢?铩羽而归呗!”   齐北崧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问:“现在该拿沈子默怎么办?”   老唐叹气:“如果他是戴罪外逃,只能寄希望于咱们和K国之间的引渡条款。”   “那首先得把他们堵在K国,其次也得K国配合啊。”齐北崧说。   在别的国家抓捕犯罪嫌疑人,对于任何一国的执法机关来说都是备受制肘、极其困难的事,所以世界上才有那么多国际逃犯逍遥法外。   老唐冷声说:“我们饶不了他!”   回程路上,雷境对齐北崧说:“老唐没明说,但你应该能听懂吧?他们是缉毒的,盯的案子必定不简单,看来沈子默那小子比我们想象的复杂。”   齐北崧则说:“沈子默背后有高人啊。”   “你也这么觉得?”雷境问。   齐北崧点头:“宏城机场是国内第二大航空港,每天这么多架次国际航班起降,他偏偏选择K国,偏偏这趟去往K国的航班上有个副议长,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雷境说:“我甚至都怀疑他不是临时起意要跑,而是把小程迷昏的那一刻就打算带他走。”   齐北崧没考虑到这点,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不是吧?”   “猜测而已。”雷境说,“无论怎样,你都差点失去你媳妇儿。”   齐北崧打了个寒颤,咬牙说:“他要是敢把程儿带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得弄死他去!”   其实雷境还觉得一件事挺奇怪:沈子默既然有高人指点,为什么要用真实身份出境呢?   对于某些人来说——比如他和齐北崧——伪造假身份并不难,只是愿意与否。沈子默既然和犯罪团伙的智囊有牵连,那边就不提醒他要注意隐蔽?   他转念一想,心说大概是来不及,智囊不是神仙,一夜之间造不出各种完备证件。   齐北崧和他商量:“沈子默的事情你再去问公安打听打听。有消息之前,沈子默出逃,还有他涉案的事先别告诉程儿,免得影响他心情。”   雷境目视前方:“打听当然可以,第二件也可以不说,第一件瞒不住的。”   “就说沈子默因为在学校里投安眠药害同学,被警察带走了。”齐北崧说。   雷境微微摇头:“别撒这种谎,不出一天就会被揭穿。”   “那毕竟也有一天。”齐北崧苦闷地点烟,望向窗外道,“程儿明天应该能出院,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对好了词,回到医院,程几正守在病房门口盼星星盼月亮呢,眼睛闪闪发光。   “人呢?”他发现那二位两手空空。   齐北崧按先前串好的口供说了,程几一脸惊愕:“啊?他在学校投毒?投给谁了?”   “投了七八十来个人呢,都大剂量安眠药,在学校食堂投的。”齐北崧说,“他是惯犯!”   程几挠头:“不可能啊,他们学校看上去挺安宁的,不像发生过这种波及人数众多的恶性案件。”   齐北崧说,他给你下药的时候看上去也挺安宁的,这不是突然东窗事发了嘛。学校当然不能乱,出事了也只能捂着呀,否则名声不就完了?名声完了,往后怎么招生?   他说就酱吧,我回一趟公司,那边还有个会!老雷,一起走啊!宝贝儿,我晚上过来陪你哈,你乖!   老雷说,啊……好,一起走。   程几叫道:“你们给我等等!”   齐北崧和雷境蹿出去了。   “等等!”程几又喊,奈何手背上还打着点滴,没能追上。   “……”他盘坐在病床上,恨恨地咬着下嘴唇。   半个多小时后,陈川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他是被喊来换班的。   “程小帅,干嘛脸色这么阴沉?”陈川问。   程几怒道:“老齐和老雷那俩王八蛋骗我,撒谎都不编圆了再回来!”   陈川问:“骗你什么了?”   程几就把前因后果和那两人的瞎话说了。   “全他妈是破绽!我估计沈子默乘飞机跑了,他们不好意思跟我说!”   陈川撇嘴说这就不厚道了,都是一家人,干嘛瞒来瞒去的?估计是怕你生气。   他在程几床前坐下:“哎我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往后不要以貌取人。你看你费了老大劲儿爬楼救人,救回个什么玩意儿来?别说老齐,我都替你不值!”   程几愕然,终于无奈地揉起太阳穴。   “我错了。”他承认,“我当初进去那包房后,应该把两人分别绑在两根床柱上,一人甩他们五十个嘴巴子,打完了就走。”   “裸绞。”陈川提醒。   “对,”程几点头,“壮一点的从后边绞杀,弱一点的从前边绞。”   陈川说:“绞就算了,别杀啊,那是你老公。”   “老婆!”程几斜了他一眼。   陈川问:“你老争这个有意思不?”   齐北崧下班回来,没法面对他宝贝儿,因为一看见他就想招供,那人的目光笔直而严肃,充满镇压感。   齐北崧被看得浑身发毛,强自镇静说:“干嘛?”   程几勾手:“你上来。”   “上哪儿?”   “到我床上来。”   以稀缺程度而言,程几这句话可他妈算是世纪邀请了,但齐北崧心里有鬼,没动。   程几说:“来呀。”   齐北崧只得往床上爬,这辈子都没想过躺在老婆身边居然如此忐忑。   他警告程几:“躺可以,你别动手动脚的,要讲文明!”   “我睡觉总行了吧?”程几说。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最多闭目养神了三十秒,就扭头问:“哥,搞对象是不是要坦诚相待?”   “……”齐北崧慢慢地转过身来。   程几在极近处与其对视:“沈子默是不是跑了?”   过了许久,齐北崧才点了点头,伸手抚上他的面颊说:“跑了。”   “对不起。”齐北崧说。   程几问:“你为什么要道歉?这小子是我主动沾染上的,大概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横竖也没你的错啊。”   齐北崧说,有道理,都是你的错,让我惩罚惩罚?我就亲你五分钟!   程几眼睛尖,透过门上窗户看到走廊上人影一动,推他下床说:“雷哥来了!”   然而雷境史无前例地敲门,敲了好多下才肯迈入,齐北崧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程几的床头,问:“有事吗?”   “海平让我送汤来。”雷境说。   “什么汤?”   “野山菌炖野猪肚,据说养胃,还有一个是淮山枸杞炖乳鸽。”雷境将两只保温罐放下,又从包里掏出了两只莹白的瓷碗。   “北崧你也尝尝?”他说着盛了一碗递给齐北崧。   齐北崧只喝一口便皱起眉头,说:“海哥炖汤永远都太淡,好像多放一粒盐就能要他命似的!”   雷境冷冷说:“有的吃还挑三拣四!”   齐北崧哼了一声,端着碗强行往下灌。   雷境要给程几盛汤,程几连忙抓过汤勺不劳驾他动手。   程几就着碗喝了一口倒觉得还好,看来郑海平的口味和他差不多,偏清淡。   三人围坐,雷境说:“小程,我刚才问过医生了,明天早上再验一次血,如果没问题你就可以出院了。”   这是今天里唯一一个叫程几高兴的消息,他捏着调羹笑了起来:“好啊!”   宏城这地方对他来说简直有诅咒,他一到宏城就围着医院转,还是在凰村逍遥快活。   他和老耿商量过了,如果侄子状况好转,他们半个月后就把他接到凰村养伤。   “哦对了程儿,我还有事要问你。”齐北崧说,“你和你妈的东西还落在沈子默家呢,打算怎么处理?先搬我那儿去?”   程几想了片刻,问:“宏城是不是有个规矩,说丧事过后,逝者的东西得找个四岔路口烧给她?”   “好像有。”   程几说:“那你明天能陪我出院行吗,咱们找地方烧东西。”   齐北崧满口答应:“行!”   他对雷境说:“雷哥,你回去多置办些纸扎的汽车游艇别墅私人飞机,就堆我车上,明天一起烧给我丈母娘。”   “知道了。”雷境说,“那你记得明天开那辆大排量皮卡,小车装不下。”   程几连忙摆手说不要,说我妈不会开飞机游艇。   齐北崧好奇地问:“哎,你妈以前喜欢什么呀?我给她烧点儿。”   程几不知道。   他和程女士从头至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应该说早在他穿越之前,程女士的灵魂就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具病弱的躯壳陪伴他。   “她喜欢……貂吧。”程几硬着头皮说,“以前没穿过。”   “给我丈母娘买个貂。”齐北崧命令雷境。   “什么价位的?”雷境问。   “十万或者几十万的都行。你不懂行,让海哥到某某商场去,他知道怎么买贵的。”齐北崧说,“带来明天一起烧了。”   程几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   “我记错了,我妈不喜欢貂。”程几说,“我妈喜欢织毛衣。”   “再加三百斤羊绒线。”齐北崧说。   “不要!”程几抬高嗓门,“我刚才要是说我妈喜欢某明星,你是不是还得把人烧给她啊?”   “你妈喜欢谁?我找去。”齐北菘说。   “那人也死啦!”程几吼。   齐北菘问:“你妈到底喜欢什么呀?”   “开飞机!”程几说。   齐北菘吩咐雷境:“雷哥,真飞机不能烧,民航飞机不够拽,你去找人扎一架歼击机,一架轰炸机,一架侦察机,一架空中支援机,一架直升机,外加一无人机,组成一全系列战斗编队烧给我丈母娘!”   “……”雷境说,“行。”   “……”程几将猪肚汤一口闷下。   齐北菘说:“让她老人家在阴间也高兴高兴!”   雷境和程几心想:你高兴就好……   雷境收拾碗筷走了,他还得去整编军用飞机。   齐北菘留下陪夜,和程几又闹了一会儿,就把手摁在对方眼皮上说:“睡吧,你累了。”   程几没好气说:“我是累了,你太能造!”   这句话提醒了齐北菘,他不怀好意凑近,近到与程几面贴面:“出院回去造吧?”   程几把脸埋了下去,自以为镇定地坐了会儿,然后说:“行。”   “行??”齐北崧大惊,他媳妇儿居然说行?!   程几笑道:“我说不行你得砸床吧?公共场合,别弄出大声响来。”   齐北崧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他是不是把我当狗?一定是把我他妈当狗哄吧?   程几睡得并不好,早上起来昏头涨脑,一方面他有些心事,另一方面,齐大公子口口声声来陪夜,其实是陪床——字面意义陪床——并且不老实。   程几下半夜实在被他挤得没办法,只好把宝榻让给他,自己跑陪护躺椅上睡了。   到了清晨五点护士来抽空腹血,加急七点钟出结果,八点医生查完房,他终于获准出院,算是又迈过了一个坎儿。   此时陈川已经跟辖区派出所打好招呼,带上锁匠撬了沈子默家的大门,辖区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雷境也把纸车纸房纸电器以及全系列纸质战斗机绑在了齐北崧的高端皮卡车上,战斗机机翼上书——程玉芳女士千古。   齐北崧开着这车招摇过市,把程玉芳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第六十二章   程几随车赶到沈子默家,发现陈川和他带来人效率极高, 已把楼上小房间里的东西都打包完毕, 装了几十只纸箱,其余属于沈家的物事则秋毫无犯。   齐北崧转了一圈, 说:“程儿, 去把客厅里那俩古董大花瓶抱上!”   程几说:“那不是我妈的。”   “我知道不是, 顺他一对。”齐北崧说, “那俩花瓶加起来值两三万块钱,就算沈子默那兔崽子给你的赔偿。”   “别闹。”程几说。   齐北崧看着搬运工在他跟前来来去去, 指挥道:“陈川, 程儿的东西搬我家去, 程妈妈的放皮卡车上。”   “知道了!”陈川做事向来干练。   又继续了二十分钟, 搬家结束,搬运工们散去,陈川带着两个小弟跳上面包车先走, 程几则和齐北崧留在最后, 原封不动关好沈子默家的大门, 这才下楼坐上皮卡车。   齐北崧心情不错,嘴上叼一支烟,打开一杯热气未散的奶茶递到副驾驶座:“是要找个四岔路口对吧?”   程几接过奶茶问:“难吗?”   “应该不难, 到城市外围找找。”   事实是很难。   到了城市外围,经过几个路口都没能停下。首先车来人往, 怕引来看热闹的闲人;其次由于需要焚烧,且烧的是衣服细软, 火势和烟气都不会太小,他们担心当地乡民来罗唣。   没办法只得找更荒僻的地方,渐渐地车便驶入了远郊丘陵,然而山间防火重地,连烟头都不敢乱扔,更别提点火了。   终于发现了一个山间岔路口,前后左右都是碎石子路,距离杂木林带还远,等了几分钟也没车经过、无人看见,两人便跳下车,从车斗里往外搬东西。   齐北崧用纸钱引火,程几挑选东西扔进去烧,两人均是无言。   火势渐大,齐北崧抓起一只纸战斗机说:“这东西扎得还挺有模有样。”   程几微哂,火光印着他的脸,晶莹如玉。   齐北崧将纸飞机扔进火堆,温柔地望着他:“最近都忙忘了,我回去就帮你妈挑块风水宝地,给她好好安葬了。”   “不用。”程几也将大捧的衣物扔进火中,“我妈在殡仪馆挺好的,前后左右都是邻居,埋在山里反而寂寞。”   “那不叫邻居,那叫租客。”齐北崧非要抬杠,“公墓里也能交到好朋友!”   程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烧完了程女士生前的物品,他盘腿坐在火堆旁叠纸元宝,叠一个,往里扔一个。   齐北菘在车斗里发现几本散落的家庭相册,便拿出来翻看,瞧瞧照片,又打量身边的程几,说:“媳妇儿,你小时候也不过是个柴火弟啊,现在怎么长这么帅?”   程几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才柴火弟呢!”   齐北崧指着相片说:“真的挺柴,又瘦又小干巴巴!”   程几凑过去看,只见那时候的程女士还年轻,长发用一条花手绢在脑后松松地扎着,笑容温软,怀中搂着一个小少年。少年有着尖尖的下巴颏,眼珠子漆黑如点墨,神态怯生生的。   程几暗自叹息,找理由说:“那个时候身体不好。”   齐北菘却对着相片“啵”了一口:“我宝贝儿怎样我都喜欢!”   “别腻歪了。”程几笑骂,“把相册收好,这个我不烧。”   他终于叠完了几十只元宝扔进火中,拍了拍手上残余的金粉,等待火堆熄灭后坐回皮卡车上。   齐北菘见他来了便伸手揽他脖子:“往后我滋养你,保证你越长越帅!”   程几眼睛上撩看他:“你滋养我什么了?”   齐北崧倒吸一口凉气,说:“媳妇儿,你说这话很危险啊,晚上不想睡了是吧?”   程几摇头笑,在对方口袋里摸烟,自己点上。   “让我亲亲?”齐北崧又来了。   程几忙把烟举高,免得烫到他:“别闹,回去吧!”   “去哪儿?”   “……”程几吸了一口,悠悠地喷在他脸上,“反正也没别的事,回去造呗。”   “……”   齐北崧瞪视他,忽然单手手持方向盘,发动,挂挡,一脚就把油门踩到了底!   “干嘛呢?!”程几差点儿被他甩到车后座去!   齐北崧激动得眼睛都绿了!   “回去造!!”   程几吼:“我开玩笑哒!”   “放屁!”齐北崧也吼,“这种事儿能他妈开玩笑吗?!”   “可现在才他妈上午啊!”   “我管他妈上午中午下午晚上半夜!回去造!!”   程几说:“猜拳!猜拳!!”   齐北崧向来听媳妇儿的话,加上脑容量只剩平常的十分之一,下意识就和他猜了,还输了。   程几狡猾一笑,宣布规则:“行,回去造,输了的在下面。”   “……”   齐北崧又一脚把刹车踩到底,拉手刹,气势汹汹扑到他身上就扭:“小兔崽子!敢玩老子!!”   程几又踢又挡:“操!疼!滚!!”   两人拧了一会儿,终于齐北崧占了上风,谁让车内空间小、程宝贝儿起不来呢?   他把程几压在椅背上,俯视着对方的脸,眼睛里跳动的火光又野又烈:“你他妈其实没开玩笑吧?”   程几与他四目相对,忽然一笑,仿佛挑衅:“没有。”   齐北崧倾身覆上他的唇。   程几还高高举着那半支烟(这不怕烫到狗嘛),终于想通了,将烟头随意掐灭,扔开,伸手抱住了他宽阔坚实的背。   车窗外雪纷纷扬扬落下,这或许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两场雪了,但距离回暖还有一阵。   这也是几十年来宏城最漫长的一个冬季,凄清萧瑟……对于现在程几来说却热浪袭涌。   齐北崧在他耳侧咕哝,声音低沉嘶哑,性感到极致:“我喜欢你……宝贝儿……我爱你……”   “……少废话!”程几周身滚烫,忍无可忍,“要亲赶紧!”   “我伺候你……”齐北崧的手伸入他的衣服里,往下探去。   程几推他:“这不行,回家去!”   “没事儿……没人看见……”   “我不喜欢在外面!”   齐北菘停住了:“……害羞?”   程几撇过脸,他害羞,羞得连额头都泛着粉,终于举起手臂遮住了眼睛:“……往后要干嘛就干嘛,别他妈废话……回家去!”   齐北菘起身:“听你的!!”   他坐回驾驶座,发动挂挡,又是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程几掩着半边脸,随他怎么飙车,终于手指微抖,又点了一支烟。   齐北崧不住地扭头看他,颈侧肌肉绷紧,眼神堪称凶恶了。   “开慢点儿,”程几混乱地吸着,“我还要命。”   齐北崧突然又踩了一脚刹车!   程几没系安全带,脑袋差点儿磕到前挡风玻璃,刚要埋怨,突然被齐北崧从副驾驶上抱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跨坐在了对方身上!   齐北崧没头没脑地吻他,然后拉开一线,凝视他迷乱的脸,追上唇继续吻。   程几并不反抗,只在交缠的最后咬了他一口,喘着粗气在他耳边低声骂道:“别人抽烟的时候能不乱来吗?”   “烫我,宝贝儿!”齐北崧说,“就烫我心口!”   程几那一瞬间真想把烟头狠狠摁他肉上去,嘴唇抖了抖,说:“滚!”   程几要从他腿上下来,齐北崧不让,两人蹭得浑身都冒了火,直到后方一辆车狂按喇叭超过,这才发现自己停在大路中间。   多亏此路位于山间不是交通要道,车流稀少,否则就闯祸了。   程几爬回副驾驶位,一边抽烟一边平复,说:“送我回去吧。”   “回哪儿?”   “回我干表哥住的小诊所啊,老耿还在那边等我。搞对象归搞对象,我不能抛下他们。”   “不要!”齐北崧赌气。   “老耿不会伺候人,玉姐搬不动病人,非得我去不可。”程几说。   “不要!”齐帅帅摇头。   程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口,低声问:“下礼拜带你回凰村行不行?”   “留宿吗?”齐北崧问。   程几笑:“收钱。”   他回到小诊所,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带着GPS定位的电子烟送给老耿。   老耿问:“干嘛?”   “孝敬爹的。”他说。   老耿感动得热泪盈眶。程几嘱咐说你随身带着,可以保平安。   ——万一出事了,齐北崧那一伙还能赶来救他。   老耿问:“老和尚开过光的?”   “……嗯。”程几点头。   老耿倒没追问他这两天去哪儿了,仿佛心有所感;玉姐则问:“你戴套了没?”   程几说玉姐啊玉姐,我啥都没做,被你说得好像只种马,你怎么跟搞计划生育似的,天天追着人家问要不要免费套?   “我还有药呢。”玉姐说。   总之这一天直到晚上都安宁平顺,病床上陈光俊伤情起色不大,依旧昏迷着。   医生叽里呱啦和玉姐说了一大堆,两个医生的意见总结起来就俩字——不妙。但现在送公立医院也没地方肯接收了,希望陈光俊命硬能扛住。   夜间十点多,病人一天的点滴打完,医生帮他封了留置针头,走出隔离间问程几:“这两天周哥和你们联系过没?”   程几摇头,忽然想起陈光俊的医药费是周经理垫付的,便说:“我们也要找他呢!”   医生斟酌着问:“那天你们□□去,没牵扯到周哥吧?”   程几觉得没有,虽然齐北崧走之前把毛小伟交给了周经理,但那是因为他对山庄内部负有管理责任,一切顺理成章。   “那就好。”医生点头。   他原本要走,又转回来说:“今天上午你们都不在,我在外边给患者打针,一时疏忽忘了关病房门,回来看见病房里站着个人,正把脸凑在玻璃上观察陈光俊。我还以为是周哥,结果却不是,那人一见我进屋就跑了。”   “谁?”程几问。 第六十三章   程几问:“谁?”   “不认识。”医生说,“估计是村里的闲汉, 这个村里鱼龙混杂住着大几千号人呢, 总有个把乱窜的。”   见医生如此推测,程几也没多想, 只说您辛苦了。   医生回楼上自己房里去睡觉, 玉姐则从家里带来的被褥, 睡在病房里的另一张床上。她与老耿轮流陪夜, 今晚轮到她了。   程几原本想替她,她断然拒绝:“我也是医生, 留在这儿还能搭把手, 你们没啥事儿就走吧, 明天早上来换我。”   程几拗不过她, 便和老耿一起回下榻的小旅馆,距离诊所大约有两公里。   二人进房后便匆匆洗漱,倒头便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 程几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 原以为是老耿打鼾, 后来才在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那是消防车的警笛。   警笛声离得远,程几听了片刻, 抵挡不了汹涌的困意,很快入睡。   又过了几个小时, 天光大亮,老耿的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   老耿宁愿用枕头捂着耳朵都不肯去接, 程几只好替他接起,没想到来电的却是齐北崧。   “……怎么是你?”程几声音发懒。   “你还没起床?”齐北崧问。   “嗯……”程几揉着眼睛问,“我好累……怎么了?”   齐北崧一句废话都没有,直奔主题:“你那个受伤的干表哥陈光俊是不是住在某某诊所?”   “……对啊。”   “某某诊所是不是某位于某某城中村?”   “是啊。”   齐北崧说:“某某城中村着火了。”   程几猛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结结巴巴的问:“着……着火?怎么个着火法?”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让雷境去现场了。”齐北崧说,“你的手机要记得充电,我怎么都打不通你的,费了好大劲才查到你干爹的手机号码,多亏他在警察那边留有案底。”   隔壁床上的老耿听到程几突然大小声,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程几抓着手机,脸色苍白:“小俊住的地方可能着火了。”   老耿“啊”地一声跳起来,叫道:“没烧到诊所吧?我看那个医生的样子就不靠谱,姓周的还厚着脸皮说他好,一定是他私拉电线才烧起来的!”   两人急急忙忙起床,老耿先走,程几以最快速度退房,出旅馆后一路小跑往诊所的方向赶。   程几跑得快,后来居上冲在前面,他有极不好的预感,越接近目的地感觉越强烈。   终于他跑到城中村附近,只见空中浓烟未散,气味刺鼻,路边停着一排鲜红色消防车,马路牙子上坐着几个累极了的消防员,个个装备半脱,满脸污迹,头盔放在脚边,那状态明显已经在收尾。   这时听到路人一声叹息:“这地方不是有个小诊所吗,怎么烧成这样?”   程几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老耿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禁戒线边,只见眼前残垣断壁,一片焦土!   这个城中村内人口密度极高,房子叠房子,租户累租户。   虽说都是不易燃烧的水泥砖瓦房,但其中穿插许多违章搭建,更有无数乱接的电路,甚至许多住户的煤气管道都任意改装,因此一旦燃烧起来,不比凰村的连片木结构建筑火势小。   在程几和老耿到达的时候,现场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可惜并非因为施救及时,而是由于附近可燃物都烧光了。   都怪城中村通道被违建占据,消防车堵在大路上无法进入,能找到的消防栓都没水,消防员的灭火效率相当受限。   程几和老耿钻过警戒线要往里去,被现场执勤的辅警拦住不让。   老耿急得乱叫,说:“我亲戚在里面,我侄子在里面!我姐姐也在里面!”   辅警说:“那你先打个电话问问,再到周围找找,这一片所有的居民都疏散出来了。”   老耿这才想起打玉姐电话,没接通。   老耿慌得腿软,对辅警说:“我侄子疏散不出来,他受伤了躺在某某诊所里面呢!”   “某某诊所?”辅警说,“哎呀,这火就是从那地方开始烧的,还连带了周边的几十间房子!”   老耿一听,哐当坐在地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程几扶住他急问:“那有伤者吗?伤者送哪去了?”   辅警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同情:“有伤者,都送往第六人民医院烧伤科了,而且……还有个死者,就在那里。”   他指着身后。   程几直直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警戒线内,空地上,焦黑色的建筑框架下,还在阴燃的灰堆附近。   “……我……我去看。”程几对老耿说,“你在这里等……”   他在辅警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往那空地走去,对方停步,他仍往前,又走十多步蹲下,喉头滚动,用颤抖的手揭开了尸体上覆盖的白布。   “……”   那具尸体完全焦炭化了,烧得几乎只剩下平常的一半大,什么也看不出来。   即使胆大如程几,也只敢看上那么一眼。他上辈子见识过烧毁身体的伤者以及死者,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怕,不会做噩梦。   辅警远远地站着,带着惧意问:“是你家亲戚吗?”   “我……不知道。”程几嘶哑地说。   辅警说:“目前遇难的就这位,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从小诊所抬出来的,不过我听消防说他是男的。”   程几蓦地回头。   辅警继续:“受伤送到人民医院的有几个是女的。”   程几跳起来飞快地向老耿跑去!   “爹!”他大叫,“快去第六人民医院烧伤科,玉姐可能在那里!!”   老耿带着哭腔问:“那那那是……是小俊吗?”   “先管活人!”程几说。   ……   老耿几乎是被程几背着扛着走进了第六人民医院的大门。   老耿极讲义气,极重感情,所以面对涉及亲友的突发打击时往往会懵,反倒是自己受伤时还清醒一点。   程几每碰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就抓住问烧伤科,有人给他们指路,两人找去,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看到烧伤科的走廊里或坐或躺着一大堆人,都是城中村火灾中送过来的。   老耿立即跟发了疯似的在人群里寻找玉姐,程几也找!   然而没有,每一个都是生面孔!   老耿不甘心,再找一遍,程几却把眼光投向了走廊另一侧的抢救室。   抢救室大门开开合合,医护人员进进出出,每一个都紧张忙碌。老耿走到程几身边,神色恐惧,攀住他的肩膀从而不使自己倒下,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扇门后。   程几鼓起勇气去问一名刚从抢救室出来的护士:“请问,里面有没有一位叫做张春玉……”   护士匆忙打断:“里面好几个都是新送来的,有的神志不清,有的没有家属陪同,不知道你说哪个,我等会儿进去再帮你问!”   程几赶紧补充玉姐的体貌特征:“是个五十岁的女同志,戴眼镜,有点儿富态!”   护士默默将口罩拉倒鼻子下方,隔了好几秒才道:“抢救室里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伤者,她送来的时候就……”   抢救室的弹簧门突然被从里边撞开,一张推床哗啦啦移出,上面躺着一个人。   医院内所有的嘈杂都从程几耳边隐去,周身冰凉,他和老耿像是定格一般地看着,那人脸上蒙着的刺目白色充满了他们的整个视野。   老耿退后,跌坐,伏地大哭。   程几被他拽得跪倒在地,却还没想到哭,只觉得眼前明暗交错,耳朵里隆隆作响,好像有几百架轰炸机盘旋来去,朝他投下可震荡天地的弹药。   老耿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回荡在走廊,程几却呆呆望着走廊上方的天花板,望着那些叫人晕眩的灯。   他还没有回到现实,因为现实太不真实。   他还隐约记得这儿曾经是一本小说,原来不论哪边的生活都一样,充斥着无数的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十多秒,可能十多分钟,有人从身后将抱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浮灰说:“我来晚了。”   程几扭头看到了齐北崧面颊和下巴锋利的线条,往上看,他眉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   程几无意识地伸出手指,按在那个“川”上,想把它抚平。   他在外边很少有主动亲昵的动作,齐北崧也颇觉意外,回过神来后却感到心痛。   程几越反常,说明他受打击越重,要用多余的小动作来掩饰心情。   齐北崧抓住他的手,看进他的眼睛深处,问:“你要哭吗?”   程几摇摇头,他不是不伤心,只是不接受。   程女士往生之前,他和她告别了几乎是漫长的一个月,而玉姐不到十个小时前还在像每一个迈向老年的妇女一样絮絮叨叨埋怨这埋怨那刀子嘴豆腐心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问,现在她死了!   睡了一觉,烧死了!!   老耿的泪水从面颊滚落,张大了嘴无助地哭叫:“玉姐呀!我的玉姐呀!这是怎么回事啊!老天爷啊!”   程几眼眶枯涩,紧靠在齐北崧身上,背脊僵直一动不动,心里反复问着老天爷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   护工要把推床推走,老耿拽着不让:“让我看看她!让我看一眼我玉姐!”   护工耐心解释道:“在走廊里呆太长时间不好,影响医生和护士工作,别的病人也会有意见,家属们一起到太平间去。”   “老天爷啊!”老耿从地上爬起,扒着推车嚎哭,“老天爷你怎么不长眼睛呀?她才五十岁啊老天爷!”   “……”护工说,“等等,五十岁?”   一个粗哑的大嗓门在边上吼:“耿春彪!你个X!你号什么丧呢?!”   老耿哭天抹泪:“玉姐啊!我的玉姐啊!我的……嗯???!”   他扭头一看,张春玉正就趴在另一张推床上骂人,虽然满脸乌黑,衣衫破烂,头发都燎焦了,但活得好好的!!   “嗯???”老耿转向护工。   护工掀开死者脸上的白布:“这是刚刚在抢救室往生的老太太,九十七了,无疾而终属于喜丧。”   “嗯???”老耿又把脸转向护士,“那你刚才说什么‘她送来的时候就……’”   护士说:“张春玉送来的时候就重度烧伤啊!”   老耿哐当一声就栽地上了!   “……”程几也软软往后倒,被齐北崧赶紧架住。   玉姐还在骂:“耿春彪!程几!你们两个X也不看看清楚就哭,哭他妈谁呢?!”   护士则教育玉姐:“你后背、双侧下肢加起来30%烧伤,铁定要植皮了,你不痛啊?痛就省点儿力气行不行?”   玉姐说我就是因为痛才骂人,我得转移注意力,除了这俩傻逼我还能骂谁啊?   程几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玉姐呵斥:“你还哭?”   程几怒吼:“张春玉!我刚才都他妈要崩溃了!!”   齐北崧把他圈在怀里哄:“宝贝儿,宝贝儿……”   玉姐忍着剧痛说:“这……这边要送我去病房,我看到给小俊治病的医生已经先去了,他也重度烧伤,但不要紧,可是小俊我们实在来不及救……”   老耿刚刚憋回去的泪又刷地下来了,他趴在玉姐的推床侧面,悲伤不已。   玉姐也眼眶通红:“小俊今天刚刚有点儿起色,本来我跟医生商量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打攻坚战,多熬一天是一天……”   程几闻言微微一震,说:“今天……”   “怎么了?”齐北崧在他耳边问。   程几喃喃:“没有这么巧……不可能这么巧……”   他曾经是警察,他受过训练,他不相信巧合,只相信蓄谋!   “玉姐,你和医生知道诊所是怎么着火的吗?”   玉姐说:“不知道啊,起火的时候在凌晨三四点,我俩都睡着了。他在隔离房里打瞌睡,我在外面床上睡,都挺安宁的。”   “突然烧起来的?”   玉姐努力回忆:“反正我睡到迷迷糊糊忽然觉得热,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一片火海!我拼命地拍玻璃才把他拍醒,我俩想把小俊从床上抬起来,结果好大一声爆响,我被震得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不大记得了,可能是医生救了我。”   程几皱眉说:“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有逻辑链!”   老耿问:“你什么意思?有人要害玉姐?”   “对,谁和玉姐有仇,谁就有嫌疑!”   “可玉姐没……没仇人啊!”   程几望向他,说:“她没有,但小俊有,如果有人想灭小俊的口,就会连累到她和医生!”   老耿双眼圆睁,像是挨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   程几拔腿就要往医院大楼外冲,齐北崧眼疾手快拦腰将他抱起来!   “没证据的情况下别冲动!”齐北崧低吼。   他对一旁推床的护工说:“赶紧走!先把玉姐送到病房!我们等会儿过去!”   程几拼命要掰开他的手:“给老子放开!老子他妈要去找毛小伟问问!是不是他要杀人灭口!”   “不行!”   “放开!老子真动手会把你大拇指掰断的!”   “你掰!”   “撒开手啊!!”   齐北崧不顾他的挣扎,硬将他拉到清净些的楼梯间,按着他双肩将他推到墙边:“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程几瞪着他,终于垂下了眼。   “……你说。”   “别自乱阵脚。”齐北崧一字一顿地问。   “嗯……”   齐北崧说:“这事儿是巧合还是蓄谋,我会派人去打听,你先什么都别做就只跟着我,行不行?”   “……”程几说,“行。”   他们听到老耿和玉姐在走廊里惋惜陈光俊,这也是难免的。   陈光俊虽然受了重伤,躺在诊所里还有生存下去的机会,此时却烟消云散,何等可怜。   程几听了片刻,顺势抱住了齐北崧的手臂,抱得那么紧,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怎么了?”齐北崧低头问。   程几后怕。   “……”他闷声说,“我刚才……还以为再也看不见玉姐了。”   齐北崧在他头顶轻吻了一下:“乖啊宝贝儿,我在呢,我去查。” 第六十四章   玉姐的丈夫和儿女陆续赶到。   玉姐和老耿一样,年轻时候也曾混迹街头, 当过太妹, 做过女霸王。后来不知为何收敛起了性情,这几十年来过得倒也平静。   她有一儿一女, 都已经长大成人, 外孙也快上幼儿园了。   家人冲进病房, 和老耿抱作一团, 哭的是玉姐受伤,庆幸的是她居然在那样可怖的火势中捡回一条命, 而且只是背部烧伤, 面部和四肢均无大碍。   隔壁病房也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嚎, 程几和齐北崧走过去看, 发现是那位给陈光俊治病的医生,身边则围绕着老老少少许多医生。   那医生在圈内是个名人,家里有矿, 上亿身家, 却不爱红装爱武装, 喜欢干急救。   他脾气不好、不擅合作,在公立医院呆不下去,就自己整了个小医院偷偷摸摸地干, 没想到一把大火非但将他精心收藏医疗仪器全烧了,还折损了他一位悉心照料的患者。   仪器有价, 生命无价,所以他嚎得比玉姐还大声。   程几好不容易等他哭完, 又等到他身边围观的同行逐渐散去,才走进病房试图安慰。   没想到医生一把拉住他:“帅哥,我觉得这把火不对劲!”   程几问:“哪里不对劲?”   “我没看到怎么起火的,只觉得火势蔓延特别快!”医生想了想,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说,“当然我在诊所后侧放了些氧气罐,它们也大大助推了爆炸和火势。”   他补充:“还有我背着张大姐往外逃的时候,发现防盗门推不开,多亏门背后有一把消防斧,否则连我俩都要被困死在里面!”   “怎么会推不开?”   “可能门锁被人焊死了。”   听医生都这么说,程几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但已经答应了齐北崧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按捺住心情。   他在病房里帮不上忙,便和齐北崧一起先去外边等。   他将自己缩在安全楼梯的墙角,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可不去吸,长长的烟灰积攒了许久终于掉落。   齐北崧担忧地望着他,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而他几乎没有表情。   经历了最初的冲动以后,他现在安静得好像一块卵石,睁着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好半天才眨动一下。   忽然他问:“是不是我?”   齐北崧没听懂。   程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去找了毛小伟,打草惊蛇了,所以他开始报复。”   不等齐北崧答话,他又紧接着说:“一定是我的缘故,是我太冲动,我不该听周经理的话去乱打听!我该忍着!陈光俊虽然伤重,好歹还有机会活命,是我错了,我把玉姐和医生也给害了,你也觉得是我错吗?!”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陈光俊,因为大火从诊所燃起,陈光俊首当其冲。   齐北崧狠狠嘬了一口烟,把烟头摁在墙角灭了,双手捧着他的脸,沉声道:“你要是再敢这么说,咱俩还是趁早黄了算了!这他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谁能忍?乌龟王八蛋才忍呢!你是我什么人?你怎么能当王八蛋?你是王八蛋那我成什么了?王八老公?别这么早下结论,等我找到毛小伟再说!”   他将程几手中的烟夺过,说:“别抽了,我一会儿叫人帮你买杯奶茶。”   程几揉着剧痛的太阳穴说:“喝不下,胃里胀满的,我刚才在火灾现场看见……”   “不许提!”齐北崧叫道,“我胆小!”   “那你估计当不成法医。”程几喃喃,“我能看,但是后来会吐。”   他倒是说什么来什么,弯腰真哇的一声吐了。   他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胃里空空落落,吐出来的都是黄绿色的胆汁。   齐北崧心疼地帮他拍背,说你个虎逼,你怎么现在不虎了?你赶紧给我吃点儿东西去!可惜那帮家伙都让我派出去了,否则让他们回家给你装点儿粥!   程几一阵阵地吐着,胃酸涌过食管和喉咙,烧心般痛。   突然他抓住齐北崧,伏在对方身上。   齐北崧用全身力气搂他,直说宝贝儿怎么啦?我在呢……   程几懊恼自己不该睡这一晚上,他要是在场就好了!   他的警觉性虽说比不上过去,但总比玉姐或者医生要高,如果他在场说不定能早些发现起火,说不定有时间把陈光俊抬出来!   在火场中,甚至一两秒钟就能决定某个人的生死!   他缩在齐北崧宽阔的胸膛里,抖着肩膀发狠,他或许应该嘶吼一声以表达现下的痛楚,但是嗓子堵住了,无力感、窒息感和负罪感紧紧地攫住了他。   “别恨自个儿啊,这他妈怎么是你的错呢!”齐北崧将他圈在心口,“你这样我也疼。”   程几痛道:“是我,一定他妈是我!”   “嘘……别说话。”齐北崧说,“真不是,保证不是。”   好不容易程几止吐,蹲在墙角,齐北崧从身上摸出纸巾给他擦嘴。   齐北崧说:“你不要着急下结论。咱们那天都观察过毛小伟,你觉得一个用针孔摄像头偷拍别人小电影的人,或者私底下卖迷药的人,能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   程几抓住纸巾想了片刻,知道他说得对。   从毛小伟的表现中可以推断他胆子不大,人也不够狠,语言可以作伪,但气质不会。   事后想来,就算毛小伟授意他人殴打陈光俊,打这么重也并非出自他本意,他看到陈光俊伤势照片时的那种惊恐不是伪装出来的。   齐北崧说:“所以别多想,或许真是意外。”   他们远远看见老耿红肿着眼睛跑来,冲程几招手,原来是想喊他再去火灾现场认尸体。   程几挣扎着要站起,被齐北崧按住。   齐北崧大声对老耿说:“他不去了!你让他缓一缓!你自己去!”   老耿听到,说不行啊,我怕啊!   齐北崧怒道:“你怕他就不怕?你把他当什么了?!”   老耿只好说行行,那你看好他。   “没事,他今天跟着我!”齐北崧说。   老耿转身抹泪而去。   齐北崧对程几说:“去我家吧。这儿都是家属的事,你帮不上忙,在这儿还老胡思乱想。”   程几问:“如果家属知道玉姐受伤可能是因为我,他们会不会想杀了我?医生要是知道他价值两三千万的医疗仪器都是因为我毁了,会不会也想弄死我?”   “我先弄死你!”齐北崧拉他起来,“别磨人了,你这妖精,张副院长的精神状态都比你好!”   程几跟着齐北崧回了家,那个位于海湾旁的蓝色天际小区,这是他第二次迈入此豪宅的门槛,上次是夜晚,这次是天清气朗的日间。   齐北崧不许他多想,可除非他死了才不会想事儿,当天后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呆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绝佳的海景,手臂环绕着双膝,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   强烈的自责感压在的心头。   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是他的不谨慎导致了这一场疯狂反扑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应该怎样弥补?以死谢罪吗?   就算他要死,之前也要把毛小伟铲掉,不能留此穷凶极恶之徒活在世上!   老耿传来消息,说死者确认了,果然是陈光俊。   程几大叹其气,问:“火灾调查什么时候启动?”   老耿呜咽着说不知道,忽又压低声音:“程儿,有件怪事告诉你。这边原本只有几个辅警看守火灾现场,自从发现死者是小俊以后,来了好多便衣警察,而且明显不是辖区民警,个个都横眉怒目的。我跟他们打听消息,他们光给我散烟,什么都不肯说,咱家小俊不会真惹上大事了吧?”   程几说:“不管惹上没惹上,他都成仙了,还提那些干嘛?”   他挂了电话,见齐北崧在边上屏息静气地听,便告知:“干爹说,陈光俊的死引来了好多警察。”   “为什么?”齐北崧问。   程几也迷茫。   两人正说话,门铃响了。齐北崧去开门,外面站着雷境。   雷境附耳跟齐北崧说了几句,后者大惊,问:“确认?”   “确认。”雷境说,“你们都上当了。”   “毛小伟居然敢骗我?”齐北崧脸色发青。   雷境说:“半真半假吧……其实他也没办法,只好急中生智了。”   程几惴惴不安地站在客厅,问:“雷哥,什么消息?”   “消息有。”雷境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克制情绪,听我慢慢说,因为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程几等待他的下文。   雷境说:“诊所的火灾应该是人为纵火。”   程几点头,意料之中。   “但不是因为你去找了毛小伟,可以说和你毫无关系,是有人发现陈光俊没死,要接着灭他的口。”   “……灭口?”   雷境说:“你们几个——你,你干爹彪哥,受伤的张副院长和医生,包括水月山庄周经理——因为陈光俊的缘故,都在无意中卷进一起大案了。警方那边也措手不及,他们是在对比火灾死者DNA时才发现那是陈光俊,他们之前也在找他。”   程几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警方在水月山庄的卧底,盯的就是毛小伟。”   程几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陈光俊是警察??”   “不是,他的职业身份就是水月山庄保安,但他是警方的合作者。”雷境说,“算是线人,但二者关系更紧密,据说合作不止一次了。”   “哪……哪一方面的线人?”   雷境和齐北崧交换眼神,说了实话:“缉毒。”   “水月山庄酒吧不仅仅卖管制药品,还贩毒,出货量不小,警方盯他们至少半年了。陈光俊之所以被殴打又被加害,起因并不是他看到毛小伟给客人下药,而是因为掌握他们贩毒的情况。”   程几呼啦一下站起:“所以酒吧真是毒窝?毛小伟真是个毒贩?!”   “对。”   “他不是什么拉皮条、下迷药、拍小视频的傻逼猥琐男?!”   “不仅仅是。”   程几快疯了,抱着头喊:“他是毒贩!那他妈火灾还是我的错啊!是我去找他的,他一定意识到陈光俊没死!我他妈还给他看了陈光俊伤后的照片,所以他转身就去报复了!!”   齐北崧连忙按住了他的肩。   雷境单手下压做安抚状:“我说和你无关,那真和你无关,你去找他时,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对不对?”   是,没人知道,他就是去问前因的!   雷境解释:“首先,毛小伟贩毒并非自愿,他是受某个团伙的控制,无法上岸,这种人绝不可能去报复警方的线人。”   “其次,根据警方的消息,毛小伟已经被陈光俊说服了。那天晚上他把陈光俊从上班中途叫走,并不是要绑架他,而是终于下定决心和警方合作。”   “陈光俊被毒打之前传回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说毛小伟愿意递交证据,可以用于指控贩毒团伙。陈光俊能让他从死刑换死缓或者无期,无期就有减刑的机会,所以他不可能报复,他俩是合作的。”   “连续两次下手灭口的不是毛小伟,而是贩毒团伙,毛小伟和陈光俊之间的合作关系被发现了。”   程几说:“难怪陈光俊换了个名字叫陈杰,他是线人!”   “对,陈杰是警方帮他搞的假身份。”雷境说。   他继续:“所以直到你去找毛小伟,他才知道陈光俊被害,他为了自保就没说真话。临时起意说些拉皮条、下迷药之类的,都是为了尽快从你们这里脱身,他好赶紧逃跑。或者被你们直接扭送公安机关,他反倒安全了。”   齐北崧问:“那他之前到底有没有下迷药?”   “有。”雷境说,“还做过不少,和他自己描述的一点出入都没有。他贩毒是被迫的,但给人下药偷拍是兴趣所在,他如果出现在法庭,咱们叫戴罪立功,国外叫污点证人,而且不是一般污。据说陈光俊之所以能说服他,也和拿捏住他这个弱点有关。”   齐北崧嫌恶至极,骂道:“程儿真该多卸他几次下巴!”   程几问:“毛小伟人呢?”   “跑了。”雷境说,“警方也在找。”   “怎么会让他跑了?”程几失声问。   但转念一想,觉得他跑了再正常不过。   那晚齐北崧把毛小伟交给了周经理,周经理那么个好好先生,对待一起偷拍未遂案件自然不会选择报警,最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毛小伟自首,然后就把他放了。   毛小伟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可真有他的!   程几想起什么,眼神发直。   另外两人看着他。   程几冷声说:“我知道了!昨天晚上医生告诉我,他正在外面忙着给人看病的时候,有个陌生人潜入病房找到了陈光俊,见医生进来那人就跑了!上午陈光俊被发现,晚上诊所就起火,那人是不是贩毒团伙的人?”   雷境点头:“很有可能,这个细节我会再转告警方。”   他说:“小程,无论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什么,你和你干爹都要克制,不能轻举妄动。因为陈光俊的死涉及到一个极为重大的案件,谁也不能给警方添乱。”   程几答应了,但是脸色不佳。   线人因公牺牲对于警方而言是严重打击,更何况逝者年纪尚轻,尤为可惜。   齐北崧连忙朝雷境使眼色。   雷境便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问:“有吃的么?我在外面跑一整天了,到现在就吃了一个包子。”   齐北崧赶紧帮腔:“冰箱里有速冻馄饨,我们都不会下,程儿你去下吧,别饿着雷哥!”   程几一怔,抬头说:“啊……好。”   雷境和齐北崧这一招叫做分散注意力,确实很灵,程几点火烧水的时候,神情就没那么凝重了。   齐北崧还指挥他做这做那,一会儿说要加海米紫菜,一会儿要加蛋皮,一会儿要老母鸡汤馄饨才好吃。   程几说,现在哪有条件给你吊老母鸡汤?   齐北崧便从冰柜里拿出一只包装完整的速冻鸡,说:“反正就这么个家,媳妇儿不动手,那我就亲自来,把家点着了不怪我!”   程几说:“成,我给你吊,赶紧把鸡放下,别砸锅里。”   雷境继续插科打诨,对他那种个性来说可真够勉强的:“谁是谁媳妇儿还说不定呢,对吧小程?”   齐北崧叫道:“吃里扒外!别在我家蹭吃蹭喝了,回家吃你自己去!”   雷境说:“我家那位最近闹脾气呢,害我天天睡沙发。”   “怎么了?”   “不知道,那人一阵一阵的。”雷境说,“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再生一个就好了。”齐北崧说。   雷境拱手说:“谢了,你饶了他吧,上回就差点儿死在手术台上,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齐北崧说:“对,上次是医生救他,我和于参谋又是掐人中又是捧氧气瓶救你,你说你这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没出息?”   程几插嘴问:“谁生?”   “他媳妇儿啊。”齐北崧说。   “我男人。”雷境说。   “……”程几瞪着眼睛看他们,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都是原来那本书的错,都是设定的错!   “他媳妇儿刚进手术室他就厥过去了,出来后他媳妇儿有点问题进了ICU,他又厥过去了!”齐北崧还在强调,“他妈枪林弹雨都闯过的人,在医院一天厥两三次,丢人不丢人?”   雷境说:“不关你的事,反正也不是为你厥的。”   程几心情略好了些,三人随后围桌吃馄饨,还没吃几口,雷境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抓了走到电梯厅去接,程几目光跟随着他,见他在经过水晶吊灯下方时头偏了偏。   齐北崧醋意十足地说:“别看他,他有主了,看我!”   程几说:“闭嘴,吃你的。”   他熬不住问:“你觉得是什么事?”   “他是情报头子,事多着呢。”齐北崧说,“有事他一会儿会告诉你,别看了,吃吧。”   说着夹起一只馄饨塞进程几嘴里,问:“香不香?”   程几咀嚼,咽下,随意点头。   “我香还是馄饨香?”齐北崧问。   “……”   “谁香?”齐北崧很执着。   “你。”   程几一只接一只将馄饨往嘴里送,直到雷境回来,才充满询问地望着对方。 第六十五章   “水月山庄的周志文失踪了。”雷境说。   一股凉气陡然冲上了程几的头顶。   “怎……怎么会失踪?”   雷境问齐北崧:“你最后看到周志文是什么时候?”   齐北崧说:“就是程儿去找毛小伟晦气的那天,我们是半夜十二点多离开的。”   “那就对了。”雷境说, “自从那天晚上后周志文就再没处出现过。因为这两天正好他轮休, 山庄以为他在家;他老婆在国外工作,也不是天天和他联系, 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不见了。”   ……实在不妙。   程几皱起眉头开始咬指甲, 他一紧张小动作就多。   周经理最后和毛小伟在一起, 而毛小伟是有意背叛团伙、向警方投诚的污点证人, 光凭这一点,周经理就处境堪忧。   雷境往嘴里连塞了几只馄饨, 说:“我走了, 这事儿越来越大了, 得去再打听!”   “等一等!”齐北崧披上外套, “我也去!”   雷境问:“你去干嘛?”   齐北崧说:“你还不是打着我和老爷子的幌子到处问?与其你问,还不如我亲自出马!这他妈到底一个什么垃圾团伙害人啊?!”   程几喊:“我也去!”   齐北崧指着沙发说:“等着,这事儿你帮不上忙, 去了也就是牵扯我精力!”   话糙理不糙, 程几尽管不服气, 还是刹住了脚。   “我能帮上忙!”他怒道。   齐北崧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乖啊,媳妇儿。”然后就和雷境关门而去。   程几顿时就像是只困兽似的在屋里转,他知道齐北崧是对的, 自己去哪儿都没用,但就是原地待不住!   他联系老耿想问玉姐的情况, 那边根本不接电话。   他忽然抓起吧台上洋酒猛灌了一口,躬起背, 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他脸上泛起绯红,满眼是被酒精激出的莹莹泪光,然后往沙发上一横,带着满脑袋的官司睡过去(或者说昏过去),等着齐北崧带回消息。   齐北崧返回时已是次日天明,见程几酒气冲天睡得正香,没舍得喊他起来,而是在一旁守着。   他揉揉对方光洁的脸,揪心地想:这小子要是进了ICU,估计我也得厥过去,老子的命都被他攥手里了!   他在程几嘴上乱啄,结果把人弄醒了。   “老齐!”程几一跃而起扑到他面前,“怎么说?”   齐北崧说:“一晚上都没找着周志文和毛小伟,这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   程几咬手指,抖腿。   齐北崧安慰道:“别瞎想,周志文也是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没道理现在栽跟头啊!”   上午,齐北崧正裹着被子在沙发上补眠,突然被电话铃惊醒。   他赶紧接起,来电的是雷境,语气严峻:“小程呢?”   “还在,挺乖的。”齐北崧看了一眼玄关,见程几盘腿坐在那里盼星星盼月亮。   “我顺路经过,现在上来。”雷境说。   齐北崧把大门拉开,两分钟后雷境走出电梯。   他还有急事要走,示意自己不进门,就站在电梯厅里说:“警方收到一只署假名的包裹,里面是一本账本,记录的是水月山庄毒品交易情况。追踪包裹来源,寄件人是水月山庄前台小姑娘,委托她寄件的是周志文,她除了和快递员接洽了一下,付了快递费,其余一概不知情。”   齐北崧不可置信:“周志文参与了毛小伟的自首?”   雷境说:“对。那天你们离开后,剩下周志文和毛小伟独处,毛小伟一定把真话告诉了他,他则决定帮毛小伟自首。”   见程几同样震惊,他说:“小程你了解周志文的,他这人外圆内方,会做这种事。毛小伟将证据交给他,他交给前台寄出,后来就难说了,水月山庄的监控只拍到了他的车离开车库,随后失踪。”   “就此失踪?”程几问。   雷境说:“嗯,山庄大门口的监控什么也没拍到,车子好似凭空消失了。”   “还有一件事。”雷境说,“刚才警方已经决定暂停搜寻周志文了,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为什么?”程几问。   雷境说:“警力有限,得分轻重缓急。从警方的角度而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找到他,也不过是补充一些毛小伟自首前细节。但如果不对贩毒集团赶紧起底,前期的半年多的努力就白费了,实际上从发现陈光俊被杀之后才开始收网已经晚了,全盘计划已经被打乱,贩毒集团的爪牙们正在疯狂报复。”   程几喃喃:“半年了……”   他太明白一个开展了半年多的调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首先需要一个专案组,这样的大案要案可能需要几十号人,最少也得十多个。   其次需要一个组长,这个人还兼着其他的职务,半年来应该都睡不太安稳。   那帮组员也没法闲着,得经常加班,盯梢是免不了的。   还有卧底侦查的,联络线人的,信息汇总的,证据分析的……   总而言之,犯罪分子虽然恶臭,但他们身上凝聚着警察闪闪发光的心血。   雷境要走,齐北崧没送,反倒是程几跟进了电梯,喊:“雷哥!”   他迅速按下关门按钮,让电梯直下负一楼,以免齐北崧追来。   雷境不解,程几说:“连警察都放弃了周经理,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雷境沉默地注视他,直到电梯在负一楼停稳,门打开。   “他能活吗?”程几又问一遍。   雷境说:“凶多吉少。”   程几咬紧下唇:“我也这么想。”   雷境说:“你上楼去吧,北崧看不见你会奇怪的。”   程几说:“雷哥,我知道为什么山庄大门口的监控没拍到他,因为他肯定走东侧小门出去了,那个门口的监控是之前他自己移开的,为了让我进去找毛小伟!”   “有这可能。”雷境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程几说,“雷哥,但凡有他的消息,无论好坏一定告诉我!我欠他的太多了!”   雷境点头。   程几上楼,门开后被齐北崧一把从电梯轿厢里拽了出来!   齐北崧低吼:“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跟着雷老大跑了!”   “我跟着他跑干嘛?”程几问。   “呸!我不知道你么?”齐北崧气咻咻地说,“你正义小天使,就差胳膊上带个红袖箍了,你别想跟着他混到警察堆里的去!”   说实在的,这话提醒了程几,以至于他后来真混到警察队伍里去时,认为自己的觉醒应该从这句话算起。   齐北崧跟着程几,赔着十二分的耐心。   其实这人没什么耐心,碰到程几后才硬生生把个性给扭转了,当然也仅限于哄媳妇儿,其余人该咋样就咋样。   程几问他:“吃饭吗?我给你弄。”   齐北崧挺高兴:“我想喝粥!”   程几点头,他要把齐北崧喂饱了,然后去做自己的事儿。   警察抽不出人手找周经理,他找!   他正用长柄勺子轻缓拨动着锅里的米粒,齐北崧贴近,低声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程几说:“……亏你还有脸提,别闹。”   齐北崧挨得更近了,声音极尽诱惑:“你摸我一下?……都大了。”   “自个儿摸自个儿去。”程几说,“老子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你说过要和我处对象的!”   “那也得慢慢处啊!”   齐北崧黯哑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要回来造的。”   程几脸一红,随即说:“没心情。”   齐北崧说:“那让我抱抱总行吧?”   程几没拒绝,只说:“厨房有火,你给我注意点儿安全。”   齐北崧说:“一锅粥泼我身上,痛在我身,疼在你心,我皮开肉绽进医院,你正好陪床,咱俩都有事做,你在我身边也安全,挺好。”   “烫伤要植皮呢。”程几没好气。   齐北崧从身后搂着他的腰,将下巴架在他肩膀上,许久没说话。   程几正奇怪,突然听他闷闷地喊了声:“程哥……”   “……”程几转脸,“无事献殷勤,喊程哥是有事求我?”   齐北崧眯眼望着锅中腾起的雾气:“程哥,媳妇儿,你觉得我够格不?咱们以后就这样过行吗?我随便挣点儿钱,你随便给我做做饭。”   程几没答,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齐北崧问得轻松,其实在要承诺,可这种境况下,他能给出什么承诺?   陈光俊牺牲了,周经理下落不明,玉姐和医生重伤在床,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什么鬼集团还不知能不能一网打尽,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家里等消息。   他多希望自己还是上辈子的那个人,这时就能穿上装备,端着武器跳上车,满城搜捕!   一个个抓住,拷上!用枪管指着脑袋当面问:陈光俊是谁打的?   诊所的那把火是谁放的?   周经理人呢?!   他猛然抽紧了脊背,齐北崧连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程几闭上眼睛,克制着暴涨的怒意。   两人一起吃饭,他把一碗粥喝得飞快,好像不怕烫似的。他越快,齐北崧就越看出一点不对的苗头,那苗头叫做“舍我其谁”。   齐北崧问:“你不会打算自己去抓凶手吧?”   程几楞了一下,说:“没有,我又没枪。”   齐北崧佯装生气,把筷子拍桌子上:“有枪你就上了,是吧?”   程几忽然问:“你会打枪吗?”   齐北崧说:“我也就是每年去打打靶,技术不好。”   程几说:“我会打枪,技术挺好。但抓人是警察的事儿,我一个老百姓不会去给他们添麻烦,除非他们需要我。”   “他们不需要你!”齐北崧立即道。   程几问:“哎,我都告诉你我会玩儿枪了,你怎么不吃惊?”   齐北崧嘻嘻一乐:“媳妇儿能干,我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好吃惊的?”   程几问:“按规矩,到底我是你媳妇儿,还是你是我媳妇儿?”   齐北崧笑骂:“他妈直男真讨厌,凡事要争名分,我警告你,在我这儿不许啊!往后不管我造你,还是你造我,你都是我媳妇儿!”   他凑近:“另外我不会让你造的,上次我有经验,打架我打不过你,床上你比我差远了,这玩意儿还是靠体能!”   程几说呸,埋头继续喝粥。   “多吃!”齐北崧给他添粥,“我挺好一媳妇儿,小身板怎么能一天比一天薄呢?”   程几撩起衣裳低头瞧了一眼,心想:多亏腹肌还剩下点儿,否则都不好意思跟人上床!   齐北崧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   老齐立即掀开T恤衫:“看我,我好看!精壮!”   程几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这人设都和原书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这要让原作者知道,得他妈举家上吊吧?   “赶紧看我啊!”齐北崧撒娇。   “行行行,我看,我看……”   “好看吗?”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不行我就再练呗,练到你舔为止!”   “……”程几又翻了个白眼。   “凑近些看!”   “你烦不烦啊?”程几吼,“长了几块腱子肉了不起啊?!”   齐北崧卫裤连带内裤地拉开了。   程几岔开五指往他脸上呼去,被他敏捷地躲开。   换了别人敢用大巴掌呼他,齐北崧早就给弄死了,但程几不一样,毕竟是亲媳妇儿,他都后悔自己躲得太快。   “光天化日的,你再敢褪裤子,我都他妈给你扔楼下去!”程几吼。   齐北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程几别那么眉头紧锁,情绪能活泛些,他这裤子就褪得值!   “我没褪裤子啊,这不是拉开一点儿让你看腹肌嘛!”他笑道。   “……别闹了。”程几捂眼,“折寿。”   以齐北崧的心思,肯定要留在家里守程几,奈何公司不允许,不多久便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他回去,又是要签字又是要开会。   齐北崧无奈,只得准备动身,他不放心程几一个人在家,喊来了赵家锐。   “有你和锐子看家护院我就放心了!”齐北崧笑道,“我敢说在宏城没几个人是你们的对手!”   “既然加起来这么厉害,我们能出门吗?”程几无奈地问。   “不能。”齐北崧说,“我每小时查一次岗,你别让我查到啊。”   赵家锐到了,齐北崧临走时吩咐:“锐子,看好他,丢了我拿你是问!”   “噢!”赵家锐保证完成任务。   齐北崧走了,程几和赵家锐大眼瞪小眼。   程几说:“我……想出去一下。”   “去哪儿?”赵家锐问。   “你允许我去哪儿?”程几问。   赵家锐说:“这一整个单元都是齐少的,我允许你从四楼走到一楼,再从一楼走回来。”   “……”程几说,“锐子,咱俩打一架再决定行吗?”   赵家锐双手交叉否决:“我不跟少奶奶打架!”说罢继续瞪眼。   他从小习武,性情专注,话虽多眼也毒,程几被瞪得很不好受。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老耿。   程几心里一喜:“干爹,你可算联系我了!”   老耿的嗓子哑得快要没法出声了,说:“对不住啊,我这手机没电了,刚跟人借了充电器。我有事告诉你,警察说诊所的火灾不是意外,是人为。”   程几“嗯”了一声,雷境说过,那是贩毒集团为了灭口蓄意为之。   老耿说:“而且他们检查诊所防盗门,发现有人事先把那门锁焊死了,多亏医生反应快,否则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嗯。”程几在情感上不比他好接受,两人好长时间没说话。   程几忽然问:“找到起火点了吗?助燃物是什么?”   “起火点什么的我不懂,听说助燃物是汽油和医生的氧气瓶。”老耿说,“所以烧得很快,先什么……对,闪燃,然后全楼就过火了,然后就爆炸,医生和玉姐也是命大,那帮混蛋铁了心要他们死!”   “我不会放过他们!”程几恨声说。   “不用了!”老耿连忙说,“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什么意思?”程几厉声说,“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不是一家人!”老耿提高嗓门,“我姓耿,你姓程,我不认你这干儿子了,你也别认我这干爹,咱俩脱钩,从今往后我这摊子事你少管!我半老头子还坐过十几年牢,怎样都无所谓,你年纪轻轻的别沾上这麻烦,回去好好读书!”   “别胡说!”   “以后别喊干爹了,就叫耿师傅!”   “师傅你个蛋!”   “你个蛋!耿师傅现在就把你从忠义仁勇面馆开除!”   “干什么?!”程几更加惊讶。   老耿放低声音:“虽然开除了,但我仍敬你是好朋友。听耿师傅一声劝,那鸟文凭虽然没用,毕竟是块敲门砖,能拿还是要捏着鼻子去拿。我听玉姐的儿子说,大学新学期已经开学了,你也应该回学校上课去,别跟着我浪费时间。如果不好好学习,耿师傅就是你前车之鉴!”   程几喊:“干爹你……”   “不许叫爹!”老耿勒令,“学费我出,你明天就去上学,考不及格别来见我!”   程几叫道:“我有钱,还有一年半毕业我交得起学费!你他妈别把我往外赶啊!”   老耿说:“咱俩互相认干爹和干儿子就是为了好玩,你认了我这个干老子,什么光都没沾到,反倒陷入一大堆麻烦事,我心里过意不去。我这人天生扫把星,不适合和谁有亲,碰谁谁倒霉,所以咱别碰了,就这样!”   程几还要争辩,那边老耿迫不及待挂断,程几徒劳地对着话筒喊:“干爹?干爹?!”   赵家锐一直站在边上听,终于问:“干嘛吵架?”   程几放下手机,委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老耿这傻逼居然要和我绝交。”   赵家锐倒抽一口凉气:“始乱终弃!!”   “……”程几问,“赵家锐你这语文是谁教的?”   “以前是老师,现在是陈川啊!”赵家锐说。 第六十六章   赵家锐问:“彪哥干嘛不要你?”   程几将十指插入短短的发间,苦闷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全, 怕我会像陈光俊和玉姐那样被人害了……他好像把我当做可以同富贵, 不可共患难的人了。”   “可你们也没富贵过啊。”赵家锐指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程几说:“他就是头脑简单,以为不认干儿子就把我排除在外了, 他也不想想, 我和玉姐并不是通过他认识的。”   赵家锐点头:“嗯, 张副院长为人仗义, 对你真好。当初在长康医院蹲你,我去的不多, 听说她没少训王北风和陈川他们, 骂他们欺负孤儿寡母太缺德, 有一次还差点拿大拖把招呼王北风。”   “我最最困难时, 也是玉姐拉我一把。”程几托腮郁闷:“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吧?有人欺负她,我能不闻不问吗?”   赵家锐突然说:“找他去!”   “?”程几抬起头。   赵家锐说:“找彪哥去说清楚啊, 丫不能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这个词儿真不是这么用的!”   程几问:“你现在又让我出门了?”   赵家锐说:“刚才不让你出门是怕你瞎跑, 万一丢了我得挨齐少的骂。现在让你出门是为了挽回你爹, 你这没亲爹没亲妈的,如果连个干爹都留不住,那不是太可怜了?再说还有我陪着呢, 咱俩加起来是什么战斗力?少说能打二十个人吧!”   赵家锐特善良,纯白小天使。   “那老齐查岗怎么办?”   赵家锐信心满满:“齐少今天在公司的时间不会短, 咱们天黑之前能回来就行,带好手机, 就说咱俩在海滩散步,不怕他查岗!”   程几立马抓起外套,说:“走!”   赵家锐没敢开车,那车上装着GPS,人到何处一望便知。   程几先联系老耿,问他在哪儿,勒令他来接自己。   老耿重情,嘴上喊了半天,心里还是不舍得,答应了。   程几和赵家锐站在路口,伸长脖子遥望,等了足有半个小时,几乎快冻成冰棍了,才见一辆旧面包车从山下吭吭哧哧开上来,仿佛远处深蓝的海面吐出的烂铁怪物,好生不和谐。   “干爹。”程几一上车便喊。   “耿师傅啦!”老耿纠正。   “彪哥。”赵家锐喊。   老耿指着赵家锐对程几说:“多跟锐子学着点儿,人家就不喊我干爹!”   程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   老耿当然不承认自己傻,只承认自己是耿师傅。   程几气得连声问:“儿子是你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的?你觉得我是那种关键时刻会丢下兄弟跑路的人?你自己不仗义,也以为我不仗义?”   “谁不仗义?”老耿怒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说好了三十年后房子过户给我,我还等着呢,”程几说,“你有种抵赖!”   老耿噗地笑了。   赵家锐把脑袋插进来:“哟,这么大笔交易啊?那都得努力再活三十年,而且要保证三十年内房子不倒才行噢!你们面馆那老房子有一百多年了吧,保证不倒真挺难的,是吧彪哥?”   程几也笑了,说:“耿师傅,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自己人不能乱,凡事要团结、要商量,我肯定不是那种遇到麻烦转身就跑的人,你也别拿对那种人的态度对我,行吗?”   “……”老耿眼睛一红,认命了,“叫干爹吧!”   程几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要还手,被赵家锐伸手拦住。   “不能捶。”赵家锐正色道,“你捶他要经过我同意!”   老耿瞪眼问:“你现在是他的保镖了?”   赵家锐点头:“他小拇指甲豁掉一块齐少都要拿我是问。”   老耿就转头埋怨程几,说早告诉过你不能搞齐北崧那么个人在家里,养不起是小事,带出去惹眼也是小事,管头管脚多麻烦,照这个趋势下去我看你活不到三十年!   程几说你不要乌鸦嘴。   老耿说我早告诉你要去凰山寺找老和尚算一下命,这是科学,要相信科学,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你怎么就撞到齐大少爷身上了呢?你这个命盘肯定有问题……   程几好不容易把话题从科学方面拽回来,把周经理失踪的情况告诉老耿,后者吓得虎目圆睁,连声追问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老耿怪叫道:“那赶紧找啊!”   “问题是上哪儿找去,”程几苦恼,“警察都找不到他!”   老耿说:“我有办法!”说着就跳下了车。   程几还以为他要集合众多老哥们儿找人,没想到他上车后说:“我让凰山寺老和尚算了一卦,现在我知道周经理在哪儿了!”   “……”   赵家锐倒来了兴趣,问:“周志文在哪儿啊?”   老耿严肃道:“老和尚文绉绉说了一通我也忘了,反正是在水里。”   “水里?”程几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吉兆。   老耿说:“科学指引你前进,所以我们要到海上去捞周经理!”   程几在他脑袋上砸了一肘,吼:“干爹你是不是有病?!”   老耿捂着头问:“那你说在哪儿嘛?”   程几指着车窗外说:“他的车就没能从水月山上下来过,你不去山里找,捞什么海啊?!”   老耿说:“再不去捞,万一被洋流冲走了呢?”   程几暴喝:“去水月山庄!!”   其实周经理还留在水月山庄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总比在海里靠谱。   车行至半路,齐北崧果然查了一次岗,程几扯谎说正和赵家锐在海滩散步,并拿弹弓打海鸥,齐北崧提醒他不要被海浪卷走,注意保护动物,还有大冷天的在外头吹什么风,早点儿回去。   三人驱车进入水月山的山门,沿着盘山路向上。   昨晚刚下了一场中雪,山中植被覆白,空气凌冽,寒意逼人。   老耿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原本就动力不足,冷天爬坡更加步履维艰,刚转上两个弯道就趴了窝。   程几和赵家锐骂骂咧咧地下来推车,强行推了几十米后实在推不动,只好在靠近崖侧的小块空地上停下。   破车的手刹也不太好使,为防止其倒溜滑下悬崖,程几找来石头抵住轮胎。   赵家锐喘着粗气说:“程儿,你和彪哥的交易包含这辆车吗?他如果说三十年后也把这车过户给你,你可千万不能要啊!”   程几推车推得满头是汗,被冷风一吹头皮发紧,苦笑:“滚。”   没有了车,只得步行,老耿不肯往前,程几非要继续,最后程几赢了。   三人缩着脖子迎着风在马路上前后走着,偌大的水月山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连车影子都不见,只听见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和鞋底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   水月山公路附近有景观规划,哪一块种常绿树,哪一块种花树,哪一块种竹子,哪一块种灌木都经过设计,所以一路走来,虽然冷,眼见并不萧瑟。   又走了几公里,接近小山山顶,已经可以看见另一座小山峰阳面的水月山庄,老耿怨气冲天:“按这个速度,走到水月山庄天都黑了!”   “干爹,你快点儿走就行。”程几劝。   老耿生气:“我就说要去海里嘛,你不听我的!”   程几问:“你看过侦探小说没?”   “啥意思?”   “小说里找人,都是从那人失踪的地点开始找起的。”   老耿埋怨:“不科学,这他妈不是小说,这是现实!”   程几忽然说:“我记得这盘山公路外侧原本有栏杆的,怎么现在都拆了?”   有栏杆吗?赵家锐和老耿都没注意过。   程几记性好,他确定有铁栏杆,还记得夜间行车时车灯打在栏杆反光板上为黄色荧光。   他们在山顶附近看到一副告示牌,才知道此地正在进行景观提升空工程,要安装仿木质围栏,计划某月某日完工。大概是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工期,所以旧的已经拆了,新的却没安上。   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直到他们在某个急拐弯处发现了数道凌乱的车辙印。   车辙印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大半,并不明显,之所以能发现,完全因为三人实打实地站在了上面,倘若还开着车,估计也就错过了。   他们将车辙印上的浮雪扫开一些,只见断断续续的痕迹从公路突然转向路边,其中两条仿佛冲向山崖,但中途截断。   悬崖落差约有五六十米,其坡度在七八十度,坡上覆满了灌木类植被。悬崖下面是个狭长的山谷,种着大量樟树。   樟树四季常青,即使到了冬季也亭亭如盖,十几亩的樟树林蜿蜒谷底,夏季时仿佛一条绿色河流,此时落了雪,白皑皑一片,将林子下方的一切都掩盖了。   如果附近有栏杆,就知道车子是否栽下去了,因为那必定会撞断围栏,可惜没有。   程几问老耿:“你看得出这是什么车的车辙吗?”   老耿第一次出狱时曾经当过汽车修理工,一般汽车的小毛小病都会修。   “不是辆小车。”老耿用步幅丈量车辙印,说,“轮胎这么宽,估计改造过。”   程几问:“周经理开的是什么车?”   “你怀疑周经理的车摔下去了?”老耿说。   “我随口问问嘛。”程几说。   老耿回想道:“他的车是辆越野车吧,黑色的……对,那天他从诊所走的时候我还出门送过,全进口某某牌轿车,挺结实挺贵的!”   程几点头:“我要下去。”   “干嘛?”老耿瞪眼,“你还来真的?”   程几说:“这痕迹不正常,不下去看看我不放心,反正一小时之内能来回。”   老耿不同意,赵家锐却赞成:“程儿,我也下!”   “下个屁啊!大雪天爬悬崖你俩是有病啊?!”   程几问:“干爹你是在上面等,还是跟我们下去?”   “……”   老耿傲娇归傲娇,还是愿意跟着行动,三人互相搭着把手往坡下爬,赵家锐身手敏捷速度快一些,程几居中,老耿落在最后。   只爬下去十多米,就听到赵家锐叫嚷,原来他发现了一块车头灯外壳的碎片。   可是此地位于公路旁,天长日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车零件从上面掉下,一块红色的塑料碎片不能证明什么。   继续往下找,程几在被雪填满的灌木丛中发现了车辆的整条保险杠。   保险杠为黑色的,看不出车型,边角碎裂,这就有些难以解释了。   再往下走,碎片不多,绝大部分痕迹都被白雪覆盖。   终于下到谷底,三人相继钻进樟树林,刚刚走了几步,赫然看见一棵被严重撞伤的大树!   树旁一有大堆枯枝烂叶子,堆得有半人多高,三人急忙跑过去,往烂叶堆里只瞧了一眼,就发现了那辆严重损伤的黑色越野车!   轿车侧面向上,车头挤压,车尾塌陷,车顶压扁,车窗玻璃尽碎,车牌已经被摘去,但还是看出这车的品牌型号和周经理的那辆一模一样。   老耿跌脚大喊:“就是他的!”   他扒着车窗喊:“周经理!周经理!你在里面吗?”   这句问话显然过于乐观,此品牌的汽车虽然号称结实,但从几十米高处滚落,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筋斗,驾车人就算是铁铸的,也得撞瘪了一块。   没有任何工具,他们飞快地徒手清理车身周围的杂木乱叶,那些东西原本不堆在这里。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辆车翻下来这么长时间不被人发现,首先是天时地利——天有降雪,水月山人迹罕至,山道旁没有围栏;其次是有人早已处理过了现场,要不是程几坚持要下到崖底,说不定到雪化时这辆车都不会被人发现!   “我就知道那卦不好!要相信科学啊!”老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吼道,“果然在这里!”   “可这也不是水里啊!”赵家锐说。   “水月山,水!”老耿说。   程几趴在地下,抓着手机尽量往车里照去,没发现人,只看到了一些污迹,估计是血。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机响起,齐北崧又查岗:“媳妇你在哪儿?我怎么觉得你不在海滩啊。”   程几已经顾不得他会骂,说:“你快报警,我找到周经理的车了!”   齐北崧问怎么了,程几三言两语说清楚,并给他发送了手机定位。   齐北崧断然说:“知道了。”   又嘱咐:“你就在原地等,哪儿都不要去!”   程几刚要回答,就听老耿在林子里撕心裂肺叫了一声:“周经理啊啊啊!!!”   他和赵家锐急速循声跑去,只见老耿跌坐在地,手指上方,两人往上看,发现了那具吊在大树粗枝上的尸体。   ——被吊了这么久,虽说眼下是寒冬天气,但看上去也不像样了。   身上血迹斑斑,绳索套在脖子下方,脚面距离地面有一米五左右,显然不是他自己吊上去的。   朔风吹过林间,尸体也跟着微转。   然而等转过来才发现那不是周经理,而是毛小伟。   程几扑通倒地,赵家锐没能扶住,慌得一把将其揽了:“你没事吧?!”   “……”程几清俊的脸煞白一片。   他一向还算沉着冷静,此时却几乎魂飞魄散,将额头抵在赵家锐肩上均匀呼吸,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别……别把人解下来,让警察解……”   “我知道!”赵家锐点头,“不能破坏现场!”   “周经理啊————!!!”老耿一边捶地一边嚎,“老和尚说水里!在水里啊!怎么会真是这样啊!怎么会这么灵的呀?!周经理啊,是你救了我家小俊一命啊,我还没来得及报恩啊,你死得太冤啦!!”   程几腿软得站不起来,捡了块小石子扔他:“别……别乱叫唤了!我差点儿被你吓死!这他妈都……都第二次了!你睁开老花眼好好看清楚!!”   老耿定睛一看:“呃??”   他扑跌着朝程几靠近,嘴里颠三倒四:“他妈这死了的是他妈谁啊??!”   程几按着快要蹦出来的心脏:“这……这是那个毒贩……毛小伟……”   “那周经理呢?!”老耿问。   不远处有个孱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在这儿……”   老耿又乱扑:“毒贩诈尸啊!!!”   “……”程几指着侧面说,“锐子,快……去看看!”   赵家锐一把拉起他,两人跌跌撞撞冲过去,只见又是一个小悬崖,大约两米多深,崖下有一条自然形成的小沟壑,雪积得极厚,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雪下喊:“在这儿……这儿……”   程几和赵家锐飞快下崖,徒手往外铲积雪和落叶,老耿随后加入,铲下去不过二三十公分,就看见了周经理的脸。   他脸上遍布污迹和血迹,狼狈不堪,笑出两排白牙。   程几立即伸手拉他,他轻声道:“我不能动……腿和肋骨断了。”   他气若游丝:“唉呀,程程啊,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想到一些地震幸存者在瓦砾下被埋了五天、七天、甚至十天都能获救……我不过才在松软的枯叶下呆了两天……而且手边还有保暖衣物,有雪水和几颗补充能量的糖,怎么就能失去希望呢?”   他对程几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果然没看错你。”   程几满眼是泪:“保存体力别说话,等急救人员过来!”   “好的,你守着我……”   “我守着呢!”程几跪在沟边,“我哪儿都不去!”   “挺好,挺好。”周经理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太高兴了……”   老耿趴着问:“周经理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程几阻止:“别问,不急这一时。”   周经理虽然虚弱,但精神还可以,说:“没事,我也想说……我刚刚吃下最后一粒巧克力,有体力说话,你们听我讲事情经过好不好?”   程几说:“我都知道了。”   周经理问:“知道我帮毛小伟自首?”   “嗯。”   为了替周经理保暖,程几将原本清理出的落叶又堆回去,还把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   他迅速检查周经理的身体状况——有一些外伤,两处比较深,左腿骨折,好在碎骨没有刺破皮肤,内伤不明。但周经理神志清醒,估计内伤不重。   周经理说:“那你猜我是怎么大难不死的。”   “你说!”老耿想听。   周经理说:“毛小伟要自首,把东西给了我……我交给前台,吩咐小姑娘天亮就寄出去。然后我就开车带着他,出东侧小门准备去公安局……半道上被两辆车一前一后堵了。”   “对方有枪,我没能控制好车……翻落陡坡。幸亏我系着安全带,穿得也厚实,外加车子挺给力,一直滚到坡底我都清醒着。”   赵家锐搡了老耿一下:“彪哥,所以要买好车啊。换了您那车,别说滚几十米的悬崖了,下两级台阶就得死人!”   老耿怒:“放屁!小孩学坏了,居然埋汰我!”   周经理笑了笑,继续说:“车子一触底,我就尽我所能爬了出来,拖着断腿躲到了这条沟里。事实证明我的判断太对了,在我藏好后不到五分钟,就听到了凶手们的声音,至于他们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痛晕了过去。”   “晕了多久?”程几问。   周经理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我无法动弹,也不敢出去,更无法联系救援……”   程几打断:“你手机丢了?”   “丢了。”周经理说,“我原以为这条沟就是葬身之所,没想到幸运之神还是眷顾我的。”   他再次道谢:“谢谢你们,尤其程程。”   老耿粗声大嗓:“谢他干嘛?谢老和尚!”   “老和尚?”周经理问。   赵家锐摇头:“不对,还是应该谢程儿,如果听了老和尚的,我们如今还在海里捞着呢!”   “有烟么?”程几问,“给周哥一支压压惊。”   赵家锐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倒是老耿摸出一包来。三人坐下,周经理躺着,共同庆祝劫后余生。   程几将头埋得极低,手抖得几乎夹不住烟。   周经理喊他:“程程,怎么了呀?我这不没事嘛?”   程几就是这种人,临事镇定机变,事后越想越怕。   他抬起脸,泪光莹然,随即又低下。   他哽咽:“玉姐吓我一次,你又吓我一次……你们再这样吓人,我就不要活了。事不过三,不许再这样了……”   他问赵家锐:“齐北崧来不来?”   赵家锐不确定:“应该会来吧,干嘛要他来?”   程几望向别处,鼻尖通红,泪珠滚落:“我想他了呗……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找媳妇儿哭么?” 第六十七章   毛小伟的尸体被从树上解了下来。   程几等三人作为目击证人,被警察拉在现场做笔录, 在寒风中待到傍晚。   警方在对犯罪团伙起底的同时也受到激烈抵抗, 案情发展这个地步,挂牌督办的上峰肯定坐不住了, 一天之内就会有工作组入驻宏城, 现场督办, 辅以雷霆手段。   专案组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人人都得挨训,组长副组长什么的估计已经被训得找不着北了——咱们警察吃苦耐劳, cei起人来也不遑多让。   其实警方受挫并不难解释, 对手的集团能够壮大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说不定已经在宏城暗中盘踞十几二十年, 其扎根之深,牵涉之广都让人难以想象,哪能随随便便就被打垮, 他们手里掌握的军火都可能比警察还多!   周经理和程几简单道别, 然后被急救人员从坡底抬了上去。   他将被送去治疗, 但警方不会透露他治疗的地点,很有可能不在宏城区域内。他也会被保护起来,直到确认其安全的那一天。   程几向现场警察旁敲侧击打听有没有抓到犯罪集团的主犯, 可惜对方不上当,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 并且对三人的怀疑明显多过信任。   笔录期间,刑满释放人员耿春彪还不停地强调和尚庙卦签的科学性, 惹得对方更加不耐烦,差点儿要将其当场拷上,多亏齐北崧赶到,把他给保了出来。   老耿当然气得不行,要投诉公家区别对待,赵家锐好说歹说,拉他去喝酒。   两人在小酒馆一边对酌一边发愁,老耿痛骂毒枭祖宗十八代,骂他们心狠手辣,骂他们惨无人道,骂得举座皆惊。赵家锐没办法,只好给他到小旅馆开了个房,送他去睡觉。   程几被齐北崧牵回家,脱了鞋后就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齐北崧转到他脸前去看,见他木呆呆的。   齐北崧说:“啧,我挺好的媳妇儿,断了腿都不吭声的,怎么就傻了?”   程几当然没傻,他只是精疲力尽。   “……”他揉太阳穴,“我受不了了,以后口袋里要放速效救心丸。”   齐北崧倒了一小杯洋酒举到他面前。   程几抬起干涩的眼睛,拒绝:“不了,喝了头疼。”   “你现在想干嘛?我陪你。”   程几就地躺倒,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问:“雷哥那边有新消息吗?”   “没有,你别老惦记着。”   齐北崧见他情绪实在差,干脆自己去厨房下了盘速冻饺子,端过来一只一只喂给他。   “你会下饺子啊?”程几被他塞了满嘴,轻声问。   “需要的时候我就会。”齐北崧捏着筷子说,“等吃饱了咱俩练练,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冲我发泄得了!”   他放下餐盘,硬把程几拉进了小健身房,后者原本不想配合,架不住他主动求压,只好答允。   “练什么?”程几问。   “你锁我手臂的那几招。”齐北崧说,“格雷西柔术。”   程几点头:“哦,上次是十字固,说穿了就是让对方的手肘反关节受力,算是柔术中运用最广泛的招式了。你躺下。”   齐北崧半秒钟之内就躺下了,只要程几高兴,现在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程几分开双腿,跨骑在他腰间略靠上,身体重心随着双手撑在他的胸口。   这面对面的姿势让齐北崧荡漾了一下,但立马收敛,因为陪打架绝对不能分心!   “你双手托我肩膀。”程几说,“待会儿我转的时候省力些。”   齐北崧立即照做。   程几脸色不好,但动作还是标准的。他突然身体往侧面滑转,一腿压齐北崧胸口,一腿压他脸,齐北崧一只手臂已经被他抱在怀中。   双方身体呈十字交叉,他双腿夹紧,扣着对方的手腕略微挺胯(专业术语叫起桥),齐大公子立即喊起疼来。   程几问:“咦,现在知道求饶了啊?”   “疼疼疼!”齐北崧喊,“疼媳妇儿!”   “我没用力你怎么会疼?”程几说,“你手肘原先有伤?”   齐北崧身上不疼,他喊的是“疼媳妇儿”,媳妇儿当然得疼着哄着对不对?媳妇儿如果情绪不佳,就得想方设法打岔,让他暂时忘记不愉快。   程几放开手说:“十字固用得熟练的话,可以终结大部分缠斗,现在你来压我。”   齐北崧问:“怎么压?”   程几平躺下说:“就像我刚才压你一样啊,我这不是在教你技巧么?”   齐北崧往他身上一跨坐,程几闷哼了一声:“真重!”   齐北崧双手撑在他的脸侧,俯下身子坏笑:“重好呀,压得你跑不了。”   程几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标准姿势,手放我胸口。”   齐北崧早就忘了什么标准不标准,送上嘴唇索吻,本来他也不是真想练柔术,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术哪有媳妇儿好玩。   程几不等他吻到,行云流水般翻转身体,扣住他一只手臂又将他固定住了。   “疼疼疼媳妇儿!”   “……”程几刚想讲解关节技过腿的诀窍,闻言轻斥,“能不求饶吗?”   “真疼!你厉害!我输了!”   程几只得放开了他,显得很不高兴,横了一眼说:“老子不陪你玩了。”   齐北崧一骨碌起身:“别呀,教我柔术啊!我诚心想学!”   程几扑过去又把他压下面了,这次不听他央告,几招掰得他哭爹喊娘。   齐北崧拍地板喊:“胳膊!胳膊!断了断了断了!我要是残疾了不是拖累你嘛啊啊啊啊!!!”   程几问:“服不服?服不服?”   “服了服了!!!”   程几松手:“早求饶多好啊!”   “……”齐北崧心想我一直在求饶啊!   程几跨坐在他身上,仰望落地窗外深沉如墨的天空,耀眼的射灯打在他的脸上,连眼珠都似乎透明。   他的脸色发白,忧虑和疲惫凝聚在他的眉头,下巴颏尖得可怜,但齐北崧知道这才是完整的他。   他太懂事,有时候让人忘了他才二十岁;他担负得太多,人们于是以为他天生能扛;他不提要求,人们以为他从不渴望。   其实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勇士,他所有的勇气都靠燃烧灵魂而来,他会害怕会哭泣,会自我怀疑,会迷茫得像个五岁的孩子,他痛苦的时间远多于享受,所以他热爱每一个给他以友善和希望的人。   谢天谢地,那些人都还活着,齐北崧祈祷他们长命百岁,和自己一起守护他宝贝儿,他男人。   让他平安些,高兴些,从容些。   程几松开他,问:“有烟吗?”   齐北崧无可奈何去找烟和火机:“媳妇儿,你最近瘾很大啊!”   程几叹了口气。   老规矩,两人并排而坐,齐北崧双手拢火先帮程几点上,再给自己点。   烟雾升起,程几随意吸一口,然后用夹烟的手指按住了太阳穴,视线无意义地落在某个物体上。   齐北崧最近才发现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仿佛经常性地觉得头疼,所以老想去按。   齐北崧将烟叼在嘴里,说:“我来。”   “?”程几略偏头,齐北崧已经按上他的太阳穴,轻重适度地揉着。   “你才二十,到底从几岁开始学抽烟的?”齐北崧问。   “你是从几岁?”程几反问。   “不告诉你。”齐北崧说,“怕你小孩学坏了。”   “呸!”程几轻唾,继续抽。   齐北崧又低头,坏笑着问:“你几岁初吻来着?”   “十六。”程几说,但不是这辈子的十六,而是上辈子的十六岁。   “你知道我几岁吗?”齐北崧神秘地比划了一个数字。   程几微微一笑:“哟,够矜持的,我还以为更早些呢。”   齐北崧问:“十六岁时你吻了谁?”   “高三的学姐。”程几说。   齐北崧大笑:“看不出啊,本事挺大!感觉怎么样?”   “……我忘了。”程几说,将烟放至唇间,上辈子的事情哪还记得。   突然嘴里的烟被抽走,他莫名抬头,齐北崧从侧面靠上来,紧跟着一个绵长而细密的吻,和以往所有的吻都不一样,不带掠夺和压迫,甚至没有急切,而是抚慰。   许久,他放开程几的唇,抵着额头说:“你这小脑门跟冰块似的,吓着了是吗?既然有惊无险,就别一遍遍回想琢磨了,这臭毛病要改!”   明亮的灯光从上方倾泻而下,将他的脸照得纤毫毕现,程几楞楞地看着,伸手抚上他浓长的睫毛。   齐北崧瞬间热情高涨,拦腰抱住程几,后者勉强发出声音:“烟……烟!”   这孙子亲人咬人也就罢了,每次还得烫人!   “攥手里呢!”齐北崧急切地说,“赶紧赶紧!”   程几命令:“灭了。”   齐北崧赶紧掐灭烟头,两人在健身房的角落拥吻,交颈缠绵,直到耗尽氧气。   齐北崧将唇拉开半寸,问:“亲我感觉好,还是亲她感觉好?”   “谁?”程几神色迷茫,眼睛里雾气弥漫,已经被吻得糊涂了。   “高三学姐呀!”   程几勾唇而笑:“当然她好,谁让你满嘴烟味儿?”   “切,你也是!”齐北崧狂热地说,“让我再往下亲亲?”   程几拒绝:“我脏着呢,今天在水月山的山沟里爬了半天。”   “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几推开齐北崧,“你真想干点什么,以后机会多着呢。”   齐北崧顿时认真了:“你确定?我可要为所欲为的啊!”   “……”程几垂下眼睫说,“行吧。”   “宝贝儿哎!”齐北崧一下子将他举高高!   “放下,快放。”程几说,“我今天心情不好。”   齐北崧连忙放他下来,但手没舍得松开,仍然在他太阳穴上卖力地按着,揉着。   他手劲大,程几正好头痛得厉害,两人倒是挺契合。   “我心里堵得慌。”程几抱着膝盖说,“几天之内两条人命,这么多人受伤,好像一切都和我有关,可我又什么事儿都够不着。”   “等,看。”齐北崧给出了简单的两个字,“事情不由我们左右,旁观是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也是对缉凶者最大的支持。”   “就像个没事人似的作壁上观吗?”程几茫然。   “对,直到他们需要你、召唤你的那天。”齐北崧说。   “所以我得时刻准备着?”程几问。   “嗯!”齐北崧郑重点头。   他说这句话完全就是为了给程几一个念想,免得对方老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他哪里知道自己会一语成谶,真的等来了那次召唤。   见程几不说话,齐北崧揽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在怀里。   “……又干嘛呢?”程几问。   齐北崧主要是找个由头抱他。   程几捏了他一下,问:“你是不是也被周经理吓到了?”   “对,吓死我了。”齐北崧顺坡下驴,“周志文这人挺难得的,我在水月山庄没少麻烦过他,还无理取闹骂过他几次,他一句怨言没有,该怎样还是怎样,从涵养上讲我比他差远了。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诚挚,程几感同身受,慢慢搂住了他的腰,把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   “谢谢……”   齐北崧吻他的头顶。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震得二人同时一抖。   “谁?”程几吸鼻子。   管他是谁,齐北崧都不想动弹,他现在正被程几投怀送抱呢,几十年一遇,容易么?   “不去看看?”程几抬起脸问。   “不去!”齐北崧反而收紧了手臂,把对方箍得严丝合缝,“一定是邻居走错门了!”   “你没邻居。”   “有,隔壁单元的。”   程几双手按住他的胸口,竭力将他往外推。   齐北崧走出健身房时活像一只被抛弃的狗,他将一腔愤怒转向了门外那人。   ——门外站着郑海平。   “这么晚,你干嘛来了?”齐北崧粗嘎地问,“儿子睡了?”   郑海平说:“原来你在家呀,再不开门我就要自己开了。”   齐家大门是指纹锁,里面录着郑海平的指纹。   “有事吗?”齐北崧的脸还黑着。   郑海平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笑得不怀好意:“是不是打扰你们好事了?哥错了啦。”   齐北崧恶狠狠说:“你他妈也知道错啊?”   “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啊。”郑海平笑道,“原谅我行不行?要钱还是要东西,不管什么我赔你,上回你看中的那什么游艇我替你买了吧?”   “不要,我晕船。”齐北崧说,“把你儿子赔我。”   郑海平扑哧笑了一下,说:“行,你替我养着吧,我还嫌他烦呢。”   “回去接!”齐北崧怒。   郑海平说:“不贫了,我有话对你说。”   “说。”   郑海平附耳说了几句。   齐北崧顿时脸色大变,问:“真的?”   郑海平点头。   齐北崧央求:“哥,别告诉程儿!” 第六十八章   “别告诉程儿!”   “不行。”郑海平断然说,“这得让他知道, 他有危险。那人固然外逃了, 但余党仍在国内。”   “我护着他呢,他不会有事。”齐北崧沉声说, “他当初费了那么大劲儿帮人, 结果那人不但反咬一口, 还成了个祸害, 他知道真相一定受不了!”   “哟,你翅膀硬了护小鸡仔呢?”郑海平道, “他受得了, 他掉眼泪不代表他懦弱啊!”   两人听到健身房有响动, 连忙止住谈话。   程几没脸从健身房出来, 正贴在门背后听声,刚才那响动是他不小心踢到器材所导致。   齐北崧向郑海平使眼色,意思是你话说完了该走了, 郑海平偏不动, 还坐到功夫茶桌前煮水沏茶自斟自饮, 不亦乐乎。   齐北崧压低嗓门:“哥,算我求你了,真别和他说, 他这两天受的刺激够大了,有些事咱们掌握就行了。”   “齐北崧。”郑海平用修长的手指点着他, “你一这点我特别不喜欢,程几是个爷们儿, 你可以把他当心肝宝贝眼珠子,但不能就此小瞧了他,以为他跟个鸡蛋黄似的碰不得摔不得,你小瞧他就是小瞧自己。瞅瞅你那患得患失的样儿,不就一个姓沈的小傻逼嘛,我看吓不死小程,倒是他妈能吓死你!”   “我怕他?”齐北崧挺光火,“我还不是怕程儿多想!”   “嘘……”郑海平示意他别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完。   “哥,”齐北崧捏起茶碗,无可奈何,“你是不是想呆到明天早上?”   郑海平挑起一边眉毛,忽然大声,像是故意要让程几听见:“我知道你媳妇儿脸皮薄,但出来见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吃了他?”   “你非见他干嘛呀?”齐北崧真急了!   “不干嘛。”郑海平慢腾腾说,“我喜欢他,上次见面礼没送出去,到现在我还惦记着,我想给他送样东西。”   “送什么?”   郑海平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放在茶桌上,轻声道:“9mm的,弹容量6发,现在为了安全装的是空包弹。”   他又掏出几个小盒码放整齐,说:“这里面是真家伙。尽管用,我那儿多得是。”   齐北崧皱眉问:“你送他这个干嘛?”   “一片心意。”郑海平说。   “有我在,他绝不会有危险。”齐北崧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郑海平淡淡一笑,“我也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胆子比别人都小。”   齐北崧问:“老雷让你把这个送来的?”   “嗯。”郑海平点头,喝茶。   “别扯谎了。”齐北崧皱眉,“老雷要是看见你揣着这玩意儿,还不把他的小心脏吓破了?你自己想送就直说,别打老雷的幌子。”   郑海平咽下茶汤,抿了抿嘴,笑道:“那你别告诉他呗?”   一只白皙的手从齐北崧身后伸出,抓起了那把枪:“哟,这枪我熟。”   郑海平抬眼笑了:“用过?”   程几将枪在手里抛了抛,卸下子弹,熟练地将枪拆了,又极快地装好,说:“这大路货嘛,当然用过,我蒙着眼睛都能拆装。”   “那就好。”郑海平说,“我过来之前还琢磨呢,就怕你不会。”   齐北崧前一秒还生气,后一秒得意洋洋:“程儿什么不会啊,他什么都会!”   郑海平看看他,扑哧又笑了,说:“北崧,你看过电视上训练军犬的节目没?”   “什么?”齐北崧问。   郑海平说:“我感觉小程就是那训导员,你就是那狗。他对付你只需要站着吹个哨,你就一头劲地爬梯、走独木桥、钻火圈……”   “啊呸!”齐北崧说。   郑海平对程几正色道:“养军犬不会咬人等于白养,一会儿你把撕咬服穿上,看他扑不扑你,必须能挂在你手臂上不放嘴才算合格。这是技术活,多学习,多进步!”   程几笑了,但笑归笑,话还是得问清楚:“你送我一把枪干嘛?”   “保护你。”郑海平说。   “为什么?”   郑海平不理会齐北崧那阻止的眼色:“行,我直说了吧,反正瞒不住你。”   但他说出来却不是刚才和齐北崧交流的事,而是另一件。   郑海平这人真挺难琢磨的,也不知道他的肠子弯弯绕绕到底哪儿通哪儿,既然他向来和齐北崧站在同一阵线,齐北崧让他别说,他就不说。   “小程,前些天周志文之所以能救了你干表哥陈光俊,是因为他接到一个姓吴的人打来的电话,对不对?”   程几点头:“对,周经理说他是个良心未泯的老混子。”   郑海平又转向齐北崧:“你那晚在水月山庄包房,毛小伟把姓沈的派进来给你下药,那时姓吴的也在场,对不对?”   “对。”   郑海平说:“姓吴的根本不是老混子。”   “什么意思?”程几问。   雷境说:“他是卧底警察,是陈光俊的上线,经常出现在水月山庄就是为了以酒吧为突破口,顺藤摸瓜打掉后面的贩毒集团。”   程几“啊”了一声!   难怪老吴宁愿冒极大风险也要救陈光俊,他们是战友!   齐北崧也是第一次听说,满脸惊讶:“所以那天他才会被毛小伟那傻逼收买,他是故意的!哎哟,我早知道就不把他轰出去了!”   郑海平也说:“如果你能留下他,他也会帮你解围,而不是靠小程。”   程几问:“吴警官现在怎么了?”   “他原本姓……算了,就叫他吴警官吧,牺牲了。”郑海平说。   “怎么牺牲的?”   郑海平斟酌了片刻,仿佛在掂量对方的承受能力:“很惨,刚才遗体在海湾附近被当地村民发现了……发现了一部分,头和上肢还没找到,DNA能对上。”   程几打了个寒颤。   郑海平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卧底一旦暴露就有可能牺牲,老雷说不要将此事外传,吴警官是烈士,要让他走得体面。”   齐北崧不假思索地说:“不外传。”   “……”程几扶着功夫茶台坐下。   他突然意识到陈光俊之所以那天能捡回一条命,是因为其忠诚的战友拼尽了全力。   他问:“吴警官为什么让周经理去救陈光俊,而不是直接让警方去?”   郑海平说:“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被怀疑紧盯,但还没暴露,不能联系警方,只能找个信得过的人,周志文的人品是值得信任的。”   事实上周经理做得相当不错,他悄无声息地将陈光俊从仓库救回,找医生为其治疗,刻意将其藏身在城中村的小诊所,只可惜后来还是被查到了行踪。   “又死一个……”齐北崧说。   程几脸色煞白,一连灌下去三四盅茶,情绪还没缓过来。   “水里……”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郑海平和齐北崧同时问。   程几抬起头:“我干爹在老和尚那里算过一卦,卦签说有个人被困在水里。我干爹一直强调那是科学,大家都笑话他,没想到我们在水月山发现了周经理,你们又在海湾找到了吴警官。”   其余两人沉默,他们当然知道那不叫科学,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英雄惨死,尸首无存,托老和尚的卦签来引个路。   终于郑海平说:“总之小程,犯罪集团还没被一网打尽,反扑十分嚣张。你算是受害者家属和目击证人,很有可能已经被盯上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谨慎些,至少不要再去凶案现场了。”   他提醒:“那把枪你收好,以防万一。”   “嗯。”程几明白这其中的风险,“谢谢海哥。”   齐北崧说:“我也有枪,海哥你干嘛要跑过来送一把?”   郑海平说:“你代表你自己,我代表咱们家。小程,咱家什么都有,你在安全范围内想干嘛就干嘛,我们老齐家没怕过谁!”   “不怕。”程几说。   郑海平拍拍程几的肩膀,起身告辞,忽然道:“你脖子上有狗印子。”   “??”程几没听懂。   他手摸上脖子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吻痕,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齐北崧脸皮厚,笑嘻嘻地送郑海平进电梯,故意秀恩爱:“他浑身都是狗印子!”   “吹你个大卵X。”郑海平在电梯门关闭时慢悠悠地说,“你个X吃没吃到嘴老子看不出来?”   “……”齐北崧压着门不让关,“你他妈儿子都生了,语言能文明些不?”   “我文明不起来了。”郑海平坏笑,“要文明礼貌,找老雷去呀。”   “操!”齐北崧笑着让他走了。   齐北崧回转家门,见程几已经不在客厅,枪也不见了。   他在家中各个房间找寻,发现那人在客房,并且关了门,看样子今晚需要独处。   “媳妇儿,”他轻声敲门说,“海哥还带了一点夜宵来,我给你留在桌上了,饿了就去吃。”   程几“嗯”了一声,就此不言不语。   直到凌晨他也没睡着,而是坐在床头将那把枪拆了装,装了拆,脑袋里似乎无意识,又像是塞满了,最终最终汇成了一句话:   气死他了!!   线人牺牲了,卧底警官也牺牲了,这他妈要死多少人才够?   他参加过战友的葬礼,也死过,知道那种感受,那是实打实的心疼,实打实的恨!眼泪砸下,落在心里,比岩浆还烫,尤其在凶手还未落网、正义无法伸张时,能烧得人无地自容!所有人都无地自容!   手中有枪就要负责,活着的要对死去的负责。   咔!他最后一次装好手枪,倒头便睡。   清晨五点多他忽然醒来,再也难以入眠,只好跑到客厅找吃的。   桌上果然有一堆夜宵,但都是辣口的,他吃不惯,啃了两只鸡爪后便被辣得猛灌茶水,只好作罢。   他从齐北崧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细卷烟。   他抽烟绝大部分是让烟自己燃烧,一两分钟才吸一口,有时就默默地注视着烟雾缭绕,直到香烟燃尽。   手机在边上微震,他抓起看,猛然瞪大了眼睛——沈子默居然从K国给他发来了消息!   而消息上写着:程程,药好喝吗?我爱你。   他恶心得一下子将手机扔出老远!   “……”   沈子默实在是太嚣张太可怖了,竟然还敢跟他联系!   震动,第二条消息到:程程,你一定在想,沈子默怎么这么脸皮厚呢?那是因为沈子默爱你呀,爱让人不顾一切!   程几受不了了,他要骂他,他打了一大串“王八蛋你大爷去你妈的”,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沈子默可以联系他,但他不想搭理。   再次震动,第三条:程程,你想明白我和水月山庄酒吧的关系了吗?毛小伟太蠢了,他下等人的出身决定了他蠢,他早该被清理了,祝他死得愉快。   第四条:我的爱,我比姓齐的那个白痴强一万倍,你选错人了。   第五条:我并不无能,我进化了,我能掌控你,我能掌控许多人。   第六条:我有时忍不住想毁了你,你该庆幸我暂时离开。   最后一条:记得想我。   “……”程几气得满额青筋,心里突突直跳,忽然推开齐北崧的房门,往床上一跳。   齐北崧原本浅眠,被他吓醒,顺理成章地搂住对方。   “这个!”程几举着手机给他看,“操!”   齐北崧有点儿迷糊,打开床头灯揉揉眼,然后说:“……操!”   程几怒极,又说:“操!”   齐北崧点头:“好啊!”   “……”程几一拳捣在他小肚子上。   齐北崧躬起背痛笑:“大清早你跑到我床上来,就给我看这么些垃圾玩意儿,你要气死你男人?”   程几指着手机吼:“这他妈是挑衅!他以为逃到K国去就万无一失了,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揪回来!”   齐北崧摸上他肤色雪白、手感极佳的后腰,一边享受一边敷衍:“嗯。”   程几指着第二条消息:“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和酒吧有牵连我大致能猜到,他从那儿拿迷药害我,但他远在国外怎么知道毛小伟死了?他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评价毛小伟的死?”   齐北崧不说话。   “你还有事瞒着我?”程几问。   齐北崧说:“没有啊。”   程几把他从枕头底下挖出来:“沈子默是不是牵涉本案?”   “他扮演什么角色?”   “为什么海哥突然送我一把枪?是怕谁要杀我?”   齐北崧指着房门口大喊一声,程几扭头去看,齐北崧从床上一蹿而起,冲向卫生间!   程几追过去,一脚踹向他膝窝,将他反剪着手压到墙上:“说啊!!”   齐北崧喘着粗气说:“宝贝儿,宝贝儿……”   “你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宝贝儿,让我亲亲……”齐北崧耍赖,噘起嘴。   程几打死他的心都有!   “心肝儿。”齐北崧继续打岔。   “……”程几在他耳边问,“你到底怕我知道什么?”   “怕你自责。”   程几松开手:“什么意思?”   齐北崧活动了一下手腕,披上夹棉浴袍,抓起床头的烟:“我到门廊上抽根烟,回来再慢慢说行不行?”   程几说:“在家抽。”   齐北崧说:“我得去车上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是证据。”   “你去。”   结果齐大公子是曲线救国,居然就这么逃了。   他也是没办法,既不想骗媳妇儿,又不想害媳妇儿生气,更不想让媳妇儿烦恼,于是只有当缩头乌龟了。   程几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才知道上当,赶忙下车库找,哪里还有人。   他气得直跳,破口大骂齐北崧他大爷!   回来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早上六点,不敢骚扰雷境和郑海平,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拥有无数微信群、站在信息报送工作巅峰的陈川。 第六十九章   “哎川子,知道老雷在警方的内线是谁吗?”程几在电话里问。   陈川说:“他的内线可多了, 我能喊出名字来的就有三四个, 但是那帮人吧,太有原则性!老雷去问他们可能会说, 但换了另一个人估计什么话都掏不出来。你想问什么?我带你去问。”   “你?”   陈川说:“我认识宏城公安局尖峰突击队一中队队长徐开明, 我在侦察连时他是我的连长, 我俩铁得很。”   程几和陈川约好的见面的地点, 路上他有些担心,不知道徐队长肯不肯见他们。   “哥们儿找他喝杯茶而已, 有什么不肯?”陈川语气倒挺轻松, “如果不肯, 我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程几问。   “骗呗。”陈川说, “我还没遇过骗不着的人!”   然而出乎预料,那位中队长很痛快地同意见面,陈川和程几在特警训练的靶场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 就远远看见徐中队长卸下装备, 绕过场地跑来。   程几突然百感交集, 眼眶都红了。   靶场、训练场,这是他上辈子不知道流过汗,出过力, 淌过血,落过泪的地方,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重新踏入,真是叫人唏嘘。   人是否真有命运?或者命运是否有延续性?不然他明明脱胎成了一个小MB, 怎么最终还是走进来了?   陈川小声嘱咐:“一会儿我来说,你别随便开口。”   程几说:“收到。”   陈川热情地挥手,喊:“老连长!!”   徐中队长也挺高兴:“川子!最近忙什么呢?多久也不见人!我叫你到队里来,你死都不肯,成天到晚贪生怕死好吃懒做!”   陈川直说:“嫌你们穷,规矩又大。我在老齐家拿你们八倍工资,休假还多!”   “滚你妈的!”徐中队长亲热地骂道,肘窝往陈川脖子上一架,“走,到休息室喝杯茶!”   他打量程几,眼神锐利但不失亲热:“这是谁?”   陈川说:“这是我哥们。小孩仰慕警察叔叔,所以我带他来瞻仰您。我哥们帅不帅?”   “反正比你漂亮多了!”徐中队长也拍拍程几的肩膀,“走吧帅哥,喝茶去!”   靶场位于山间,位置偏僻,三人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到训练场办公楼。   程几不住扭头看靶场,眼神里满是怀念,渐渐就落在了后面。陈川发现了,示意他跟上。   路上陈川说:“老连长,我是来替老板打听事儿的。”   说完这句,他对程几坏笑,程几也挑眉,这两人为了套话把齐北崧抬出来当幌子。   徐中队长说:“你问吧,知道的我就说,能说的我也说,但不能说的我一个字儿也不会透露。”又问:“能让你哥们听?”   陈川笑道:“他就是我们老板家的,全权代表懂吗?”   徐中队长问程几:“你也姓齐?”   程几大言不惭:“对!”   “齐什么?”徐中队长习惯性盘问。   “齐宝贝。”陈川插嘴。   “……”   徐中队长作震惊状:“帅哥,你这名字够娇的啊!”   程几想解释,被陈川捂住了嘴。   “别废话,浪费我们老领导时间!”陈川问,“老连长,缉毒那边搞一个什么水月山庄酒吧的案件,你知道多少?”   徐中队长沉默数秒:“知道不少,因为我就挂专案组副组长。有个犯罪集团操纵着水月山庄酒吧,不但涉毒还涉黑,此外还有走私和倒卖枪支弹药,所以是各支队联动,各处抽人。”   程几问:“有个叫沈子默的是不是涉案?”   徐中队长皱眉:“你们怎么知道?”   程几猜的,看样子猜对了。   徐中队长也不讳言:“这个案件总体来说办失败了,主犯外逃了三个,包括这个沈子默,可把我们一个个都憋屈得不行,面上无光啊!”   程几好似挨了当头一棒:“沈子默是主犯?”   徐中队长说:“不是。这小子半路出家,本来是个普通大学生,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居然获得了主犯的赏识,就这么青云直上了,后来还压了水月山庄经理毛小伟一头。而且这小子藏得很深,直到他外逃我们都不能确定他是否和案件有牵连,还是后来收到了毛小伟的自首包裹,这才知道。”   程几眼神直瞪瞪的:“沈子默做了什么?”   徐中队长说:“先前他做了什么我们没掌握;但是他外逃之后担任了主犯和国内余党的联络人,进行了一系列凶残的灭口行为,受害者中有我们的一位卧底警官,还有一名相当优秀的红色线人。我们这一仗前期布局失误,中期内部走漏风声,后期收网又失了先机,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说警察不是神,也有铩羽的时候!”   那一瞬间程几像是被扔回了诊所火灾现场,焚烧的热量依旧在炙烤脚底,气味刺激着鼻腔,残垣断壁下躺着焦黑的尸体,远处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呜呜啦啦……   玉姐、医生、周经理、毛小伟、吴警官等人的脸在他眼前浮现隐没,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沈……沈子默干的……”   徐中队长说:“就算不是他亲手干的,也是通过他。这人是个年轻的偏执狂,很可怕,好似完全没有共情心,又受过什么重大的刺激,反正咱们这边专家分析他是有人格障碍的。”   程几的身形微晃了一下,被陈川不动声色地托住。   徐中队长问程几:“帅哥,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沈子默?”   程几吞咽口水,承认了一个事项:“那牺牲的线人……是我干爹的侄子,算是我的干表哥。”   徐中队长惊问:“你就是陈杰表弟?”   “啊,怎么了?”程几问。   徐中队长说:“毛小伟的自首包裹里除了账目还有一只手机,周志文的手机。里面绝大部分东西都被转移和删除了,只保留了毛小伟的一段录音,里面反复提到了‘表弟’。我们想追查‘表弟’是谁,有人拦着不让,说跟案件没关系,不许我们将他牵扯进来!”   “谁拦着?”陈川嘴快?   “还有谁,你们家喽!”徐中队长翻了个白眼。   陈川讪笑:“我猜也是。”   “啧啧,你竟然就是‘表弟’!”徐中队长还在惊讶。   程几问:“提到了我什么?”   徐中队长说:“既然你是正主儿,我就放给你听吧,但是别对外透露。”   他走向房间内侧的保密电脑,点开文件。   那天晚上毛小伟被从雪坑里拽上来之后,手机就丢那儿了,所以才用了周经理的手机录音。   他的话断断续续,语序略混乱,显然说的时候情绪激动,程几和陈川都靠近电脑认真地听着。   ——警察同志,这是我的自首。   我叫毛小伟,水月山庄酒吧经理,我实名举报某某集团明里做外贸生意,暗地里是hei社会,还贩毒和走私,数额非常巨大。   我……周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到现在你还愿意帮我,你是好人……我不该连累你。   (周经理在边上小声说,快说,别提我。)   ……我有好长时间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怕得很,一直想自首。   我知道你们查我好久了,我想戴罪立功。   我真后悔,当初我就是嫌钱少没背景,贪心不足就搭上了他们,没想到竟然被一路控制到这个地步,再也脱不了身。   你们派来的陈杰一直在劝我自首,我想,真想,就是怕。   我想活啊,警察同志!   我都不知道陈杰出事了,直到他表弟打上门……我和陈杰大概早就被发现了。   他们杀了陈杰,又要来杀我,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我想活啊呜呜呜……   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我活不了的……   警察同志,你们救救我……   (周经理说,别哭,没时间了。)   不哭了,不哭……我把所有能搜集到的东西都给周哥了,周哥说他会帮我。   我没有别的可信任的人,周哥,我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我这次能够逃命,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希望这些证据足够,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周哥,某某集团的狗很厉害,你也有危险,你也应该去避一避。   警察同志,让陈杰的表弟也躲一躲,我不恨他打我,他打得对,我是该打……   陈杰表弟,你问我沈子默的事,你怎么会认识他?我先前没跟你说实话,因为我怕被他咬。   你要小心他,他是不会叫的疯狗,咬人比谁都凶,我怀疑陈杰就是被他咬了。   几个月前他到我们酒吧打工,我不了解他的背景,小瞧过他,也算计过他,我把他派到齐少房里送药去,没成功,他跑了。   多亏没成功,他也不是一般人家出身,我为此提心吊胆很久。   他跑了以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上班,还说要找一个什么人,问我能不能帮忙,连我都佩服他这份镇定。   那一天正好军师“教授”在,教授爱才,又爱风雅,我做个顺水人情就把他介绍过去了,结果那小子居然投了他的缘,从此利用我和教授往上爬。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   陈杰表弟,我没时间细说了,你离这人远点儿!   周哥,我能活着逃走吗?   ……   语音停了。   程几苍白着脸:“还真提到了我。”   “听到了吗?”徐中队长说,“连毒贩都说沈子默是个疯子,可见他多厉害,这种犯罪人格还挺典型的,国内外都有许多案例。有些人装了几十年好好先生模范公民,突然一个契机就露出了真面目,当他的攻击性破壳而出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陈川问:“沈子默和主犯们能抓回来吗?”   “说实话,出了国境就难了。”徐中队长说,“这些年外逃人员少说好几百,有几个能抓回来?我们不能跨境执法,只能依靠国际刑警友情出场,效率不敢保证。”   程几深深埋下头。   徐中队长没有察觉他的情绪,还在苦笑:“反正我们专案组暂时不撤,继续工作呗!”   陈川问:“主犯都跑了还怎么工作?忍着?”   徐中队长白了他一眼:“主犯跑了还有从犯呢,再说了,谁说我们要忍?”   程几连忙问:“怎么说?”   徐中队长却再不肯透露,因为说下去就是泄密。   陈川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从他嘴里掏出下文来,反倒被他骗走了一条烟。   程几和陈川只得回程,一路都在琢磨警方是怎么“不忍着”,没讨论出任何结果。   车子开到蓝色天际小区车库,下车上楼,陈川才突发奇想:“难不成要他们要亲自到K国抓人?”   程几摇头:“这不合规矩啊。”   “嗯。”陈川也说,“这跨境抓人要是消息泄露了,才真破坏外交呢,咱们和K国之间的几十年友好交往就算完了。”   两人越商量越觉得糊涂,直到电梯门开启,齐北崧叉腰站在外边。   陈川猛地就把程几推了出去,一秒钟都不敢跟齐北崧照面,迅速按下了关门键。   “陈川!”齐北崧怒吼,“你下回再拐我媳妇儿试试看!!!”   陈川的声音在电梯井里回荡:“不敢了!!!”   齐北崧问程几:“你们去哪儿了?”   程几神色一凛就反客为主:“你瞒着我什么?”   “……”齐北崧也要进电梯躲避,被程几拽住。   “我都知道了!”程几怒道,“难怪你们他妈的要送我一把枪,怕沈子默的余党杀我是不是?!”   齐北崧转身望着他。   程几吼:“你们太小瞧人了,我怎么可能怕他?!”   “你是不怕他,但我怕你。”齐北崧深浓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你出事了我也活不了,你是我的命。”   程几沉默,说:“他出境了,而且他不会要杀我。”   “为什么?”   程几苦笑,因为沈子默还没睡过他。   沈子默渴望和程几肉体接触,这是他的执念之一,在他没有玩弄凌辱过程几之前,他会让他活。   这个原因不能说出来,齐北崧会被气裂了。   “直觉。”程几说。   他穿过客厅躺在沙发上,脸朝下埋着,一动不动。   齐北崧坐在他身边,揉他的头发:“你和陈川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全知道了?”   “嗯。”程几闷声说。   他转过眸子,问:“我是不是挺窝囊的?”   齐北崧皱眉:“窝囊的是我!”   程几咕哝:“你有什么,你又没救过白眼狼,你也没养成过罪犯。”   齐北崧让他往沙发里边挤一挤,躺在他身边,望向天花板:“咱俩还分什么彼此。”   程几将他的脸拉过来:“不关你的事,是我错,懂?”   齐北崧环住他的腰:“叫我哥。”   “……哥,”程几说,“怎么了?”   齐北崧把脸闷在他脖子边:“多叫两声。”   “哥。”程几轻声道,“哥……”   齐北菘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程几说:“哥,我他妈好恨。”   “别瞎想。”   “我悔不该当初……”   “你没错!”   程几说:“我当初要是对和他的关系再处理好一些,或许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不甘、愤怒和自责在他心头交织,他不出声,但齐北崧感觉到了,双臂圈紧,将他的头压在胸前。   程几沙哑地问:“……哥?”   齐北崧轻声道:“没事,你哭吧宝贝儿,反正我在呢。谁敢笑话你,我他妈把他眼睛挖了!”   程几不会哭,他紧紧地抱着双臂,指尖嵌进肉里,那力道恨不得能把自己掐碎。   齐北崧硬是拉开他的手,将其安放在自己腰侧:“掐我,别掐自个儿!”   程几恨道:“我最对不起玉姐,她太冤了!医院说她至少得植四到五次皮,那把火要是别烧她,烧在我身上就好了!”   这话齐北崧不爱听,他半撑起,长长的身子罩着程几,捏着对方的面颊说:“收回去。”   “嗯?”   “把这话收回去。”齐北崧蛮横地说,“谁也不许烧你,错,谁也不许动你!”   几个月前他还恨不得亲手弄死程几,现在谁要是敢在程几身上蹭破一块油皮,他也非和谁拼命不可。   程几问:“讲不讲理啊?”   “不讲理!”齐北崧恶狠狠的,“收回去!”   程几凝望着他那对浓黑如墨的瞳孔,里面全是自己的影子,清晰而苍白。   换做上辈子,甚至几个月前,他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和会另一个男人贴得这么近,没有恶心和荒诞,只有信任、温柔和疼惜。   他打量他,想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然而没有,齐北崧能把心剥出来给他。   “你不收,我替你收。”齐北菘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程几被逗笑了一瞬,揽着他的腰问:“就这么喜欢我?”   齐北崧将他压在身下,手臂用了力,重得叫人喘不过气:“对!”   “喜欢我哪一点?”   齐北崧凶狠地看了他半天,低头在他下巴上咬一口,真咬出两排牙印来。   “啧!齐北崧!”   齐北崧松开嘴,粗鲁地说:“喜欢傻逼要什么理由?”   程几被咬得泪珠迸流,骂道:“去你……唔!”   齐北崧把他的下半截话堵在了嘴里。   程几被圈禁在极小处,昏头涨脑,许久许久,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行了……收一收……唔!”   齐北崧就像狗叼着肉似的不放,眼睛都凶红了,好不容易松开一秒,嘴里还发狠:“我就咬你!!”   “你干嘛呢?”程几气得想笑,他嘴上都快破皮了,眼睛也是红的,里面波光潋滟。   “你好吃!”齐北崧低吼。   程几只好曲起膝盖抵住他的胸膛,以免他真疯了要吃人肉。两人在沙发上扭,也不知是打架还是调情。   “哥,我刚才话没说完。”程几又被啄了几口,在亲吻的间隙说,“那……那沈子默,我要……要干他!”   齐北崧停下问:“怎么干?”   程几说:“我还没主意,但是我发誓要干他,干死丫的!”   齐北崧坐起,把地图搜出来给他看:“这是宏城……这是K国,直线距离六千公里,请问你怎么干?用洲际导弹?”   程几不语。   齐北崧诚恳地脱衣服说:“所以别干他了,干我!” 第七十章   齐北崧都不知道自己媳妇儿能踢那么高,长腿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半圆落到他肩膀上, 真帅, 真勾人!看着让人血脉偾张!   当然也挺疼。   齐北崧挨了踢还重重要往程几身上扑,不顾一切要堵他的嘴。   程几让他叼着了, “唔唔嗯嗯”推了半晌, 大约被激起了胜负心, 为了男人的颜面忽然反客为主, 将他往沙发上摁!   “来啊,弄我啊, 看你他妈有没有能耐!!”程几用手背抹唇, 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挑衅。   老齐吹了声口哨, 把T恤往上卷, 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激越地打了一场,输了。   自从他看上这媳妇儿以后, 房事主动权就不在他手上了。   程几跨坐在他腰上, 帮他把衣服穿好, 弄完了就要走。   齐北崧拉着他不让:“压我,叠着还节约空间!”   程几拍拍他的脸,手指刮过他高挺的鼻梁, 笑得温柔。   忽然程几想起一件事,倒觉得可以求求老齐, 于是问:“你能帮我搞一部手持电台吗?”   “什么电台?”齐北崧问。   程几说:“警察用的。”   “想偷听内部消息?”   “嗯。”   齐北崧说:“那再让我亲亲。”   “……”程几问,“亲亲就给?”   齐北崧揽住他的脖子, 湿热的吻落在他脖子上,啃到他又踢又踹又骂:“操!狗子还咬人!”   齐北崧被打得够呛,受不了痛才放开他,说:“亲也是白亲,想都别想!”   “啥?”   “这是违法懂不懂?”齐北崧说,“别再掺和警方的事,我怕你再受伤,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就听听,什么也不做,”程几问,“这也不行?”   齐北崧和他对视,然后再度欺身靠近,额头抵额头,鼻尖摩擦鼻尖。   “不行就是不行!”   程几把他踹了下去!……算了,反正也没指望这个。   齐北崧爬上来,微喘着说:“媳妇儿,还有件事瞒着你,干脆直说了吧,反正也不能再糟了。”   “说。”   “沈子默不是逃到K国去了嘛?但警方说,K国只是外逃人员的中转站,几个人的真正目的地是R国。”   “R国?”程几皱眉,他完全没概念,这个世界和他上辈子还是有许多区别。   齐北崧说:“一个和K国接壤的内陆国家,国土面积相当于我们的三十分之一。R国现在是无政府状态,山头林立,不但自己乱,还是全球恐怖主义的重要输出地。并且R国不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成员国。”   程几张大了嘴。   的确不能再糟了!   如果沈子默等人还留在K国,那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缉令就是生效的,他们是全球通缉犯,必受掣肘;可一旦进入R国境内,就意味着国际刑警也鞭长莫及,沈子默等人就永远抓不回来了!   除非派遣军队。   但明着派属于侵略,不符合国际法;暗着派,上峰也绝对不会批准这种得不偿失的行动。   程几脑中一时间只回荡着四个字:逍遥法外。   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那是老耿。   程几木然接起:“喂?”   老耿也“喂”,两人顿了半天,同时开口:“没事吧?”   “……”老耿说,“我就是睡觉喝酒骂娘,没事。”   程几说:“干爹,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他慢慢走向阳台,在齐北崧的注视下,将目前所知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耿。   等他说完,老耿才说:“程儿,我都知道了,陈川和我在一起。他还说姓沈的坏小子跑到一个三不管的国家去了,抓不回来了。”   “……嗯。”   “我就是想劝你,别老怪自己,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老耿说,“都是命。”   程几仰着脸,后脑靠在落地玻璃窗上:“……嗯。”   老耿说:“你别挂,陈川要和你说话。”   那边电话转手,陈川问:“程程,方便说话吗?”   程几看了齐北菘一眼:“你说。”   陈川说:“我打听到了,你知道那徐中队长为什么说他们不会忍吗?他们在悬赏啊!”   齐北菘凑在一旁听见,用口型无声地问:谁是徐中队长?   程几用右手食指抵住他的唇,拉上阳台玻璃门,走到齐北崧看不见的地方,问陈川:“怎么个悬赏法?”   “你真不懂假不懂?”陈川有些着急,“咱们警察不能跨国执法的对不对?国际刑警组织也不能进入非成员国,所以要发动正义的外国群众,让他们斗罪犯!警方正在国际上悬赏那贩毒集团的主犯和沈子默!”   程几顿时精神一震:“悬赏效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川说,“A级国际悬赏令,沈子默的悬赏金额是五万美元,在咱国家这金额已经对于单个通缉犯而言已经突破上限了。但目标任务在R国,R国是有名的火药桶,谁要是没点儿武装力量还真不敢进去!奖金低,危险性大,效果不会好。”   程几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目前没有。”陈川说。   程几默默挂掉电话。   齐北崧追出来问:“川子说什么?”   程几说:“没什么,他写小说。”   “小骗子。”齐北崧揽他肩膀,“说的是沈子默等人的国际悬赏令吧?”   “你都知道?”程几问。   “嗯。”   “你怎么想?”程几问。   齐北崧看了看他,目光复杂,终于道:“我其实不愿意告诉你,这世界上数以万计的雇佣兵,那些人在战乱国家尤其畅行无阻,如果咱们警方愿意和他们合作的话,其实还有抓捕他们的机会。”   程几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不能乱发表意见。   “会合作吗?”他问。   齐北崧摇头:“完全没有先例。”   事情仿佛陷入了某种僵局,没有一丝改善的余地。   第二天整个上午,程几都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发了狠似的切土豆切洋葱切胡萝卜切肉,说要做咖喱饭,还不许齐北崧进去。   齐北崧说媳妇儿啊,家里就咱俩,你做那么多,都够一个加强排吃的了……   他无法一直守着程几,因为雷境老来电话催促他回公司。   他问雷老大:“你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人都跑了,当然没消息。”雷境停了一会儿,说,“但我感觉警方不像会忍气吞声的样子,而且不是国际悬赏那么简单。虽然现在他们还没研究出什么来,但一定会有动作。”   “你猜呢?”齐北崧问。   雷境说:“我猜么……我猜他们想派人到R国去。”   “不可能!”齐北崧说,“军人、警察总之有公职身份的人都不能到他国执法,偷偷去当然可以,但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这种事上头不会批准的!”   雷境说:“有身份的人不能去,那就派没身份的人。”   “也不可能。”齐北崧说,“他们没有和雇佣兵合作的先例。”   “所以我只是猜嘛。”雷境说,“我这人思路宽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猜测你别告诉小程。赶紧回来吧,公司正找你呢!”   “找我干嘛?”   “签合同!”雷境没啥好气,但他毕竟不是郑海平,不能直接批评齐北崧光顾着陪老婆,把正事儿都忘了。   齐北崧居然问:“急不急?”   “你说急不急?”雷境反问。   几个月前就是为了这笔合同没签成,齐北崧跑到水月山庄散心,在那一晚撞上了沈子默和程几。   齐北崧只得敲厨房玻璃门,告诉程几说自己要去一趟公司。   程几并不在乎:“你去。”   “那你呢?”   “在家。”程几说。   他当然没有在家呆着,齐北崧一离开他就出门去了殡仪馆,找到程女士的灵位,给她上了一炷香。   “妈。”他低语,“跟你报告一件事,那天你的……儿媳妇给你烧了点飞机大炮过去,我没能拦住他,也没好意思跟你说。你应该收到了吧?如果不喜欢就转卖,拿了钱搓麻将,足够玩几百年了。”   他从包里掏出酒倒了一小盅,敬了敬程女士,倾在地上。   “妈,你是先去的,多照顾后来的陈光俊和吴警官,他们都算是我战友。再跟他们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早晚一天会把元凶抓回来。”   “请你们仨在天之灵保佑元凶落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谁要是保佑工作做得好,明年清明我给谁烧兵马俑,让你们在下面作威作福,欺男霸女!”   他将骨灰盒上的红绸扶正。   “妈,关于墓地的事,前阵子我干爹耿春彪问你愿不愿意葬到凰村去。我没同意,毕竟又不是他们家的人,所以你还是暂时在这儿住着,等我还了医院的欠款,就攒钱帮你买墓地。”   他柔和地笑了笑:“你儿媳妇倒有钱,但我也不能光靠他是不是?”   他自饮了一杯,被辣得满眼泪,许久才说:“妈,你要是活着的时候能和我说句话就好了,我都没听过你的声音……”   他用手绢将程女士租住的那个小龛认真擦了几遍,直到看不见一粒灰尘。   “妈,在那边也多照顾我兄弟,如果碰见了,就给他们做点儿好的吃。”   他双掌合十拜了拜,合上龛门,转身往外走。   殡仪馆存放骨灰盒的大厅里很安静,他因此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吓了一跳,来电的是陈川。   “程程!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和老齐在一起?”   “不是,我在我妈这儿,怎么了?”   “老齐不在就好!”陈川说,“出事了,你干爹赖在特警队不肯走呢!徐中队长让我去拖丫的!”   “……”程几问,“他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赖在特警队?”   陈川说:“哎呀你不知道!这案子的专案组办公地点就在特警队,你干爹作为受害者家属过来打听案件进展,偏巧偷听到两个小警察谈话,结果他就激动得不行,抱着徐中队长的大腿不放!”   “什么内容的谈话?”   “啧!就是抓捕外逃人员的事!”陈川说,“他们那团伙已经定性为宏城几十年来影响最恶劣的黑she会了,除了贩毒杀人,走私洗钱等经济犯罪也严重得很!咱们的警察和部队都不能出国,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主犯逍遥法外,于是就有人建议不等国际上有人领悬赏令了,直接咱们自己买人去R国抓!”   程几问:“咱们警方不是不和国际雇佣兵合作么?”   “说法不一样!”陈川说,“如果真派人过去,那不叫雇佣兵,叫……叫志愿者吧!反正不是军不是警没身份没工资有奖金有抚恤,谁想过去谁过去,只要能紧盯外逃人员就行,你干爹坚决要投身公益,当志愿者!”   程几倒吸一口凉气:“他……要到R国去?”   “赶紧回来拉丫的!”陈川叫道,“人家警察也就是说说而已,R国乱成一锅粥,是个人都会退避三舍,何况你干爹连一天枪都没摸过!”   耿春彪倒是摸过枪,他第二次入狱就是因为持枪伤人,判了七年。 第七十一章   老耿果然守在徐中队长的办公室,但不吵不闹, 就是守着。   他是刑满释放人员没错, 但他以前犯的事和普通小偷小摸还不一样,属于江湖纷争, 很难用善恶简单界定。比如持枪那次是因为有恶徒欺负他死去兄弟的寡妻幼女, 他愤然报复。   徐中队长给他泡了一杯茶, 听他苦苦哀求, 然后拒绝。   “我什么都不要!”老耿说,“只要让我去!”   徐中队长也只有一句话:“我们不可能派这么一支未受过训练的队伍过去。”   “我不是你们派的, 我自己出国玩, 想去哪儿去哪儿!”老耿说。   徐中队长说:“你自己当然可以去, 我们国家也有人在R国发财掘金, 所以没人会拦你。但你知不知道R国遍布地雷和汽车炸弹?出门吃个饭都要穿防弹衣,至少有十多拨势力在瓜分该国的版图,有一些还是极端组织, 杀人不分青红皂白, 这些你都知道?”   程几和陈川进门时, 徐中队长的话音刚落。   程几问:“徐队,沈子默他们投靠的是哪股势力?”   徐中队长抬眼看他:“哟,齐宝贝来了?”   “……”程几决定不解释了, “嗯。”   徐中队长说:“情报的准确性还没核实,但他们应该是准备投靠T组织, 算是R国的第四或第五大势力。这个T组织不太极端,却是有名的垃圾箱, 收容了许多罪大恶极的国际逃犯,这些人一旦走出R国的国境,就会被通缉得无处容身。”   程几又问:“那些逃犯需要为T组织作战吗?”   徐中队长说:“有一些身无分文的需要,有钱的不需要。R国几十年战乱,可内部也分穷富,穷人食不果腹,富人发国难财生活豪奢。T组织里也有阶层,像本案主犯这样带着巨额资金来投靠的,基本就是去享福的,照样享受豪宅豪车、管家仆人、严密安保甚至私人军队。”   他继续:“所以主犯们脑子挺灵光,也不往那些国富民安的地方跑,而是偏向虎山行,找R国这种内战国家。去了以后在国内欠下的血债一笔勾销,生意照做,日子照过,还没法律管着,大不了给T组织交点儿保护费而已。”   老耿怒道:“他们做梦!想得美!有我活一天就没他们一天!”   徐中队长对程几笑道:“你家这位老哥可真执着。不过假如我是他,我也执着,他是条汉子!”   程几拍了拍老耿,让他跟着走,后者还是不乐意。   “干爹……”   老耿不语。   程几忽然问:“徐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干爹就是想以个人身份去R国抓人,你们能帮他吗?”   老耿一怔。   徐中队长豪爽地笑了笑:“如果——我也是说如果——老哥一定要以个人身份去,我便同样以个人身份培训他三个月。”   “谢谢!”程几说。   “不客气,”徐中队长说,“注意安全。”   程几和陈川扯着老耿往外走,老耿一路叫道:“他同意了!那中队长同意了!”   “你个人行为本来也不用他同意。”陈川说,“他只是愿意帮你!”   “但是你不能去。”程几说。   “凭什么?”老耿问。   另外两人把他推上车。   程几问:“干爹,你多大年纪了?”   “四十九快五十啊!”   “这么大年纪上战场,你觉得能活着回来吗?”程几问。   陈川也说:“你没听徐队说吗?沈子默他们到了那边,只要有钱都可以养私人军队。耿大爷你就省省吧,别勇闯夺命岛了啊!”   老耿吼:“中队长说培训我三个月!”   “三年也没用。”程几说,“这都是特种作战小队才能完成的任务,还需要后方支援。你是战狼?”   老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抓得很紧,程几不解。   “首先,我没照顾好小俊,对不起我死去的大哥,天天寝食难安。”老耿说,“其次,我以前没跟你说过,玉姐其实不是我姐姐,是我前妻。”   程几被他吓住:“啊?”   “她比我大一岁,她是我前妻!”老耿重复,“我和她青梅竹马,十六岁就订了婚,二十岁领的证。是我坐牢后怕耽误她,更怕影响她工作前途,坚决要和她分!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个年代如果丈夫是个劳改犯,在社会上时时刻刻都要受人白眼,连买菜买油都要被人克扣,更别提当医生求进步了,我不愿意她过这种日子!”   程几还没从震惊中恢复。   老耿说:“但我这些年对她的心意从来没变过!她孩子就是我孩子,她高兴我就高兴,她过得好我就满足,她是我这辈子的光!现在有人欺负她,你觉得我能忍?!”   “具体放火的人只要没出逃,就能抓住。”程几说。   “没有用!”老耿吼道,“那些是从犯,主犯跑了!下命令要杀我小俊和玉姐的人跑了!”   程几不再说话。   老耿在脸上呼撸了一把,将溢出的泪水擦去:“我就是想为小俊报仇,给玉姐讨说法!不管他们逃到哪儿,R国也好,南极也好,我就是不能看着他们享福!”   “程儿。”他抓着程几的手问,“你觉得我的想法过分吗?”   “不过分。”程几说。   老耿放开他,肩头耸动,渐渐地泣不成声:“小俊啊……我对不起你爸呀……”   程几捂住了脸,然后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托腮不语。   陈川默然开车,车内回荡着老耿的哭声。   许久,陈川问:“去哪儿?”   程几问老耿:“送你回凰村?”   老耿也冷静了些,吸吸鼻子,长叹一声:“唉!不回去,回去干嘛呢?面馆那套房子就是当年和玉姐结婚时,小俊他爸帮我们置备的,如今回去不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嘛?我找宏城的哥们喝酒去,喝醉了也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对程几说:“你别担心我,我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心里有数!但我如果想做什么,下了决心,就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就一条烂命,献给谁不是献?”   程几没有接老耿的烟,他望着车窗外,漆黑的睫毛不太规则地扇动着……   他其实也想。   他受过严格的训练,知道战场是什么样,上辈子就曾死于第一线,只是他还没那个必要。   老耿无牵无挂,他有齐北崧,他媳妇儿。   他媳妇儿爱他。   接受了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老天爷既然让他活过来,塞给他一份爱,那就应该好好地捧住,搂在心口,护着守着珍重着,不要放开,不要错过,不要辜负。   他不能离开齐北崧,这是没有说出口的契约。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他回过神来,对老耿说:“干爹,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没事,你忙你的。”老耿勉强笑,“我还不要你陪着呢,你那酒量我实在看不上眼,我八岁就比你喝得多!”   程几说:“干爹,我虽然不陪你,但是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是一语双关,老耿听出来了:“不陪你”三个字一是说不陪喝酒,二是说如果老耿要去R国,他也不能陪。   “我懂。”老耿揉了揉他的短发,“多谢你一片孝心。”   ——————   齐北崧回到家时,发现程几靠在阳台上抽烟,神情幽暗不明。   他已经听陈川报告过事情经过了,当然不高兴,还气得把陈川骂了一顿,怪他把程几带到特警队去,听了一通奇奇怪怪的话。   他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但却有小小的私心——如果老耿要以给侄子和张春玉报仇的名义把程几拖到R国去,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谁也不能将媳妇儿从他身边带走,干爹不行,干妈也不行,谁都不行!谁要敢打这个主意,他灭了谁全家!   ……可现在他最怕的是,媳妇儿自己要走。   “你回来了。”程几问,“你吃过了吗?”   “没有。”齐北崧说。   “菜在桌上,随便吃点儿吧。”程几到厨房给他盛饭。   齐北崧望着桌上简单的菜色,知道媳妇儿情绪不高。   “海哥又送汤来了,我放在蒸箱里保温,还挺好喝的。”程几说。   “什么汤?”齐北崧问。   程几微微一笑,然后把汤端到他面前:“肉苁蓉炖猪腰,还说明天送枸杞牛宝,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   齐北崧呸了一声:“这还用感觉,他就是不怀好意!”   程几说:“你吃吧,我吃过了。我刚才还把我的东西全搬三楼空房间去了,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澡。”   说着就往客用卫生间去,齐北崧捧着汤碗跟上。   程几始终不和他说在特警队的见闻,显然有意要隐瞒,而他想知道他的想法。   程几扭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陪你说说话。”齐北崧说。   程几说:“可我洗澡呢。”   “我又不进去!”   “那说好的啊。”   齐北崧将猪腰汤一饮而尽,目送他走进客卫,关上了门。   不多久,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齐北崧扯着嗓子说:“媳妇儿,我们要坦诚相待,所以我先对你坦白,你也对我说老实话行吗?”   齐家卫浴设施豪华,程几站在淋浴房里,打开莲蓬头后,水声就把门外的说话声掩盖了。   “媳妇儿,无论沈子默怎么罪大恶极,你都别听你干爹的撺掇,不许离开我!”齐北崧喊。   齐北崧见他没反应便敲门,程几问:“啊??”   “听见了吗?”齐北崧说。   “出来说!”程几道。   他将水量开到最大,往头上打洗发水,眼睛睁不开,泡沫沿着他漂亮光洁的脊背下行,没入沟缝,顺着修长笔直的腿滑落。   冲了两三分钟,突然他喷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听见了。   他没锁卫生间门,其实做好了被闯入的准备,结果门外那位居然宁肯叉腰守着,说些几乎听不见的废话,也没越雷池一步,因为之前说好了不进来。   这一刻他觉得齐北崧挺爷们儿,真把两人之间的小约定当回事。   他也想爷们儿一回,因为先前答应过。   “齐北崧!”他冲着门外喊。   “啊?”   “齐北崧!!!”他又喊。   齐北崧以为他出事了,猛地闯入,冲到淋浴房前。   程几打开玻璃门,将他拉了进去。   热水洒落,程几将齐北崧抵在墙上,自下而上湿漉漉地看着他:“你羊绒衫泡水了,全完了啊。”   齐北崧往后撩了一下湿发:“……那你赔我?”   “赔不起。”程几面无表情。   “……那可怎么办?”齐北崧凑低问。   程几缓缓绽出一个笑来:“要不你让我造一次?”   成串的水珠从齐北崧的睫毛上落下,他将唇贴到程几耳边,低哑地问:“你造我……还是我造你?”   “随便。”程几凑到他脸侧说,“都是男人,别问这么细。”   齐北崧添他的耳垂,几乎难以抑制:“你不后悔?”   程几将手压上他激跳的心口,感受那里强有力的搏动,又牵他手按住自己的,说:“你摸摸,它说后悔了么?”   “真不后悔?”齐北崧甩掉早已湿透的上衣。   “要造就造,造完睡觉。”程几闭上眼睛,“我脑子里装满了事儿,睡不着。”   齐北崧揽着他劲瘦的腰,吻如雨点般落下:“啧,我媳妇儿真瘦了……”   “……”程几仰起脖子,喉结滚动。   “我给你催眠,媳妇儿……睡一觉就好了……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哎哟,你他妈轻点儿!”   “别咬哇!”   “我他妈喜欢死你了……”   “那也别用狗牙啊!”   “不用牙怎么吃肉……”   (滴——自驾游卡)   ……   程几点燃一根事后烟,狠狠吸了一口,烟头的火星由此骤亮了一下。他清秀的脸上红潮未褪,额头汗涔涔的。   齐北崧从身后搂着他,笑问:“没我的份?”   “去你妈的……”程几哆嗦着骂。   “我不好?”齐北崧餍足问。   你他妈好得很,老子差点死了!   程几又狠狠吸了一口:妈的,捡了一条命回来抽烟!   齐北崧在他身后腻,亲不够似的在他脖颈和耳后间挪移:“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这么好闻呢?我闻到你的味儿都受不了……难怪我之前天天寻思你……”   “去去去!”程几用手肘将他抵开些。   狗子扑上来,叼着他的小块肉嘬,嘴里“心肝儿”“宝贝儿”地乱喊。   程几实在捏不住那烟了,只好将其塞到他唇间:“你抽你抽!少废话!”   齐北崧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痛快吐出,继续嘬得他无处闪避。   “爽不爽?”他一边拱一边热烈地问,“满意不满意?我表现好不好?”   程几眼波流转,以手背遮住,气吁吁说:“我他妈真是昏了头,居然答应和你做这个!”   他们从浴室搞到了床上,又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最后回到了床上。   程几只记得这三个地点,其余部分大约失忆了,因为实在太……太折寿!   对,就是折寿!   齐北崧他妈一点不惜力,差点儿把他弄死!   床都快摇散架了,床也折寿!   齐北崧从身后搂他,力道很重,他觉得喘不上气,又推了一把。   这一把推出齐公子的逆反心理来了,压上来就揉。   程几怒道:“你他妈中邪了?!一晚上要几次?你要弄死我?!”   “我他妈……就是中了你的邪!”齐北崧低吼,“你他妈妖精!你老实交代,他妈到底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爷不能白白吃亏,非弄死你不可!”   程几要不是身上疼,真想一脚把丫踹窗户外面去!   但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觉得再不能刺激齐北菘,否则今晚就别想睡了!   “你来你来。”他放柔了声音,摊开手臂。   齐北崧果然上钩,一头就扎到他臂弯里。   程几被撞得闷哼一声,跟哄狼崽子似的说:“这个老话说得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齐北崧一翻身就把他搂紧了,程几不得不依偎在他胸口,听那颗强健的心脏砰砰地跳。   “别裹着,热。”程几要挣开,抬眼便看见他纵容又宠溺的笑。   “我爱你。”他吻下来,“就是爱,特别爱。”   “……”   程几干脆又点了一支烟,窝在他怀里抽,肌肤相触的感觉暖而安心。   “媳妇儿,你爱我吗?”齐北崧问。   程几想:我不知道。   我喜欢你,但不确定那能否称得上是爱,也许比起你的深情,我还差点儿。   但这就是我的回应,我任你为所欲为就是承诺,所以别问那么多,我不会离开,我守着你,永远赤诚,永远炽烈,只要你需要。   “媳妇儿?”齐北崧得不到回应,把脸探了过来。   程几轻拍了一下他坚实的臂膀,侧脸说:“嗯。”   “就这一个字?”齐北崧问。   程几笑了:“滚下去,老子疼!”   事后清理时,程几发现一件极其严重的事——齐北崧没戴套。   因为两人是从浴室开工的,酱酱酿酿后来也就忘了。   程几陡然想起肚子里还有个能闹出人命的器官,吓得脸都白了!   ……应该没那么寸吧?   早知道割了多好! 第七十二章   齐北崧在第二天傍晚时分提出要去海滩散步。   为什么在傍晚,因为程几一直到下午才有体力起床。   程几为什么答应, 因为齐北崧一整天就跟个挂件似的吊在他身上, 而海滩是公共场合,齐北崧但凡还要那么一点脸, 就非下来自己走不可。   他们出门的时候, 东边天空乌云压阵。而在西侧, 太阳正把最后一丝光线投射在群山和乌云的边沿, 金光灿然,这仿佛预示着今年的冬季到此为止, 云开雪散、日和风暖的季节就要降临了。   宏城的海滩条件不佳, 多坚岩, 少沙滩, 仅有的几块沙滩浴场都远在十多公里外。附近海边主要以天然的乱石和人工防波堤为主,只有零星几块沙地散落在巨石之间,面积也小得可怜, 这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天寒风大, 临近日落, 海滩上除了程几和齐北崧外没有第三个人。   程几对沙滩兴趣不大,倒是喜欢爬石头,可惜身上不方便, 只好干瞪眼。   齐北崧替他扣上羽绒服帽子,低沉地问:“冷不冷?”   程几鼻尖冻得通红, 缩着脖子说:“冷。”   齐北崧有些心疼,嘴上不饶:“那我问你要不要出来, 你干嘛答应?”   程几指着西边说:“出来透透气也好,你看落日不挺美么,可惜时间有点晚了,早半个小时更美。”   齐北崧其实是想带媳妇儿出来浪漫浪漫,鬼晓得外面海风这么大,吹得人脸生疼。   程几忽然问他:“你知道躺在夕阳下是什么感觉吗?”   齐北崧摇了摇头,他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躺着看过日落了,那是一件多么舒缓而闲适的事,他总裁大忙人缺少那种福气。   “挺安心的。”程几回忆,“无欲无求,无怨无悔。”   “??”齐北崧觉得媳妇儿说话有些禅机。   他揽过程几的腰说:“过些天我带你到热带海滩玩去,呆上个十天半个月,天天看日落,怎样?”   程几挠头说:“我不太会玩。”   这是真话,他会工作,会干活,会吃苦,就是不知道怎么放开手脚玩。   “没关系。”齐北崧搂紧了他,下巴放在他肩上,“你专心玩我就行!”   程几回身轻踹了他一脚,牵扯到了不舒服之处,痛得一皱眉。   他有意掩饰,齐北崧却看出来了,眼睛扫视左右无人,在他面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说:“下回换你。”   “……”程几笑了,抬手将他的脖子夹在胳膊下面,“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齐北崧弯腰曲腿,眼神中满是纵容,“媳妇儿怎么造都行!”   只要你别离开,宝贝儿,你是我的毕生不忘,情有独钟。   程几笑得连帽子都掉了,重新戴上说:“太冷了,咱们到那块石头后面点堆火吧!你带打火机了吗?”   齐北崧倒是带了,可惜没有可供燃烧的东西,好在堤坝边有大片绿化带,冬季的枯枝败叶被风带入海中,又被水冲回了岸边,四处散落。   程几说:“等着。”   他弯腰捡起一根根干树枝,不多久就抓满了一把,塞到齐北崧怀里,笑了笑又往继续去找柴火。   “别走太远了!”齐北崧在他身后喊。   程几挥挥手,当然不会走远,他好玩而已。   他背着光越过巨石,金色夕阳拢着他的轮廓,让他像个明亮的神祇。   齐北崧目送他越离越远,从兜里掏出烟,背着风点上吸一口,烟气散去,俊美的眉眼显得温柔至极。   “我爱你!!”他突然高喊,坦坦荡荡,幕天席地,汪洋恣肆,“听到了吗??”   程几回了一句,但他没听清。   “别想离开老子!!”他又喊。   那边的程几高高举起一只手臂,站得如标枪般笔直,如果距离足够近的话,他还能看见媳妇儿竖着的中指。   “操!”他宠溺笑骂道,“成天到晚这么野,睡了也不乖!”   在他身后,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问:“睡了?”   齐北崧猛然回头,只见巨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绝对不该出现的人。   沈子默。   齐北崧脸色遽变:“你??!”   沈子默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出逃R国了吗??   “你把程几睡了?”沈子默声音沙哑地问。   短短几天而已,他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双颊隐隐凹陷,皮肤灰白,眼窝下有浓重的黑影,毫无血色的嘴唇起着干皮。   “你,居然,敢把程几,睡了?!”沈子默几乎是一字一顿,恨之入骨地问。   齐北崧迅速恢复了常态,悠悠抽一口烟,再缓缓喷出:“对,怎么着?”   沈子默暴怒得一下子掀开了兜帽:“你把我的程程睡了?!”   “睡了好几次,”齐北崧也一字一顿,带着痞气,“你都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辣。顺便说那是我的程程,不是你的。”   然而沈子默的下一个举动叫他立即警觉起来,对方居然朝他走来了,站定后相距不过十米。   齐北崧确定沈子默是忌惮他的,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即使如今他已经知道沈子默和贩毒集团有极大牵连,也从没怀疑过沈子默的畏惧,有些东西装不出来,沈子默就是怕他。   可眼前的情况该怎么解释?沈子默面对面地站着,恨不得要敲他的骨头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因为他睡了程几。   他意识到沈子默有恃无恐,可能因为携带了武器。   他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右手继续举着烟,左手却仿佛漫不经心地伸进了口袋,口袋里有手机。   他今天没喊任何一个保镖过来,他和媳妇儿的二人世界怎么能让别人打扰?   其实在平常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带着雷境等人,就算人家可以通过轮班来休息,他也需要自由。   他只是没想到沈子默会突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猝不及防。   ……不,不是突然,这片乱石海滩距离他家仅有一公里,沈子默应该在监视他,并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他抓住手机,指纹解锁,暂时没有机会操作。   沈子默牢牢地盯着他,像泼妇一般劈头盖脸地骂他,骂他脏,臭,烂,恶心……骂到后来尽是些污言秽语。   “你怎么可以睡我的程程!”沈子默咆哮,“我的程程是个处女!!”   纵然齐北崧高度紧张,也忍不住要被他逗笑了。   “处男。”他纠正。   “他是个处女!”沈子默吼得面容都扭曲了,“只有我才能碰他,因为我干净!!你肮脏龌龊!!!”   他忽然从身后掏出一样黑漆漆的东西,指着齐北崧。   齐北崧心想:猜对了,是枪。   他将烟抬到嘴边,与沈子默对峙。   他已经通过盲操回拨了最近一次通话,他记不清那人是谁,或许是郑海平或许是雷境,也可能是公司的副总,但绝对是自己人。   现在他需要拖延时间,多和沈子默聊两句,并且不能刺激对方。   他被枪击了不要紧,程几就在数百米外的乱石丛中,听到枪响一定会往这边跑,一定会碰到沈子默。   他不想让宝贝儿与沈子默见面,姓沈的会为难他;他甚至不想宝贝儿跑,因为他跑不动,昨晚……还有今早都太过了。   现在别回来,千万别……   齐北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哎对了,姓沈的,你不是坐飞机出国了嘛?”   沈子默果然接话:“对,我是买了机票,我也通过了边检,但谁规定那个人一定是我?这只是个计谋而已。”   齐北崧冷笑:“你本事挺大。”   “对,因为我舍不得走,不甘心走!”沈子默说,“我舍不得程程,我几乎就要得到他了,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把他留给你!你恶心!!”   “我哪里恶心?”齐北崧拖延着,他希望沈子默大段大段地痛骂,控诉自己的恶心。   “你染指了我的程程!”沈子默嘶声吼,“我的!我一个人的!”   “所以你回来杀我?”齐北崧问,“你知道那有什么后果吗?”   “我无所谓!”沈子默说,“我非杀你不可!我知道程程在附近,我看见他了!我要杀掉你给他看!”   “哦?”   “别以为我不敢,我有帮手!”沈子默神经质地收紧下巴,他原本长相尚可,称得上清秀,现在却双目赤红,面容扭曲。   “齐北崧,在宏城地界上混的厉害人物不止你一个,你在明,他们在暗,你帮警察对付他们,知道自己暗地里得罪了多少人吗?我估计想杀你的绝不止我一个!”   齐北崧其实没怎么为警方提供帮助,他只是时常派人打探消息,然而在一些和犯罪集团同样心怀不轨甚至交好的人看来,这已经是极大的挑衅了。   他原本就是风头极劲的人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齐北崧笑得无所畏惧:“行啊,可否为我引荐几个?”   他注意到沈子默没有拉开枪栓,推测这个学艺术的家伙不擅长用枪,只要继续和他东拉西扯,分散他的注意力,说不定还有机会。   “齐北崧,你毁了我,也毁了我的程程!”沈子默踏进一步,“我憎恨你!”   “所以你埋伏在我家附近伺机而动?”齐北崧问。   “是你埋伏我!”沈子默凄厉地说,“你从我家搬走了程程的东西!谁允许你这么做?你这个恶心的小偷!流氓!强盗!你闯进我和程程的家带走属于我们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那些属于程几。”齐北崧说。   “属于我!!”沈子默吼,“他留给我的!是他主动!!”   沈子默有人格障碍,这点毋庸置疑。   早在长康医院时,他就因为与程女士同病房老人的死亡而暗自高兴,因为那老人虽然惨淡卧床,但其本人和家属难免会影响他和程几相处的心情。   得知程女士去世时,尽管那时候程几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可他也欢喜,他觉得程几在世界上可以依赖的就只剩自己了,很快就会回来。   在追求程几的那些天里,他甚少考虑对方的心情,觉得程几接受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或许和齐北崧有着同样的专注,但他是月亮的背面,阴柔,索取,得不到便要毁去,深情和绝情只有一线之隔。   早些时候,他的人格障碍被掩藏在正常的表象下,谁也不察觉,是程几剖开了他。   所以他指责齐北崧其实不太对,毁了他的主要是程几。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沈子默切齿愤恨,抬高枪口,黑沉沉的枪管正对齐北崧。   敌人双手持枪,相距数米……齐北崧还记得自己和程几玩过这个游戏,在金融中心的顶层,他姐姐名下的咖啡店里。   程几当时说对付枪支没什么的好办法,还因为动作失败被他压在身下,笑得浑身乱颤。   啧,那时候要是不那么矜持和顾虑,多亲宝贝儿几口就好了……   “我?小三?”齐北崧尽量平静地问,换做平时他能把沈子默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刨出来,现在不行,对方有枪。   “你破坏我和程程的感情!”沈子默大吼,“程程是属于我的,你把他抢走了!!”   他始终在说这种车轱辘话,齐北崧却觉得是好事,多拖延一秒,就多一秒的机会。   “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齐北崧说。   “我跑得了,”沈子默说,“程程曾经教过我怎样逃跑,说可以买短途汽车票,到不出名的乡镇躲着,或者干脆一站一站买下去,直到自己觉得安全。齐北崧,知道他为什么教我吗?就是为了避开你这个畜生!”   “所以你今天就打算躲到小乡镇去?”   沈子默拉动枪栓,冷笑:“哈哈,我当然不会用程程教的方法!那种方式是无计可施时才用的,现在我有全套的、完备的假身份,足可以坐飞机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是嘛,你厉害。”齐北崧在寻找机会。   他错了,沈子默会用枪,虽然看不出枪法好坏,但至少上靶场练过。   沈子默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幽光:“你!往后退!”   齐北崧不动,沈子默喝道:“往后退!到水里去!!”   齐北崧盯着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抬起了脚。   宏城的海每天涨落潮两次,随着农历日期不同,每天涨落潮的时间都不一样,而今天此时海水水位仍高。   沈子默打算在海中枪杀齐北崧,让海水冲刷血迹,运气好的话,还能让水流带走尸体。   “往后退啊!!”   “杀我可以,别动程几。”齐北菘凝重地说。   沈子默已然疯狂,控制不了行为,齐北崧觉得自己可以死,但必须保护程几。宝贝儿再能打也对付不了一个持枪的人,何况他还状况不佳。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这个?”沈子默神经质地扯动嘴角。   “没有了我,你或许还有机会。”齐北崧说。   “……”一丝喜色从沈子默脸上掠过,但他依然说,“我没有机会了,他拒绝我。”   忽然他神情一转:“或许我可以说服他,实在不行我可以强迫他!我的程程很听话的,只要他有弱点在我手里,他就听话。”   他咆哮:“姓齐的你往后退,再退!不然我杀了你之后还要杀程程,因为他也不干净了,他被你污染了!”   齐北崧被迫又退了两步,浪涌上来,海水没及他的小腿,冰凉刺骨。   沈子默说:“你说的没错,我还有机会。我可以指着你的尸体给他看,杀了你这个小三,他就会回到我身边。可他背叛了我,我要给他一点教训,比如说,我可以打断他的脊柱,让他下肢瘫痪,这样他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了!”   齐北崧说:“恰恰相反,你杀了我以后最好赶紧滚,别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我……我什么样子?”沈子默忽然惊惶。   “你说呢?”齐北崧反问。   沈子默表情扭曲,扳机预扣!   齐北崧忽然想起三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沈子默清秀,程几则化着惨白血红的浓妆;没想到现在居然颠倒了过来,他的宝贝儿明澈而温柔,沈子默仿佛来自地狱。   他逃不过了,但希望尸体不要那么难看,吓着他的心肝宝贝儿,他的眼珠子。   就算头部中弹,也要中得体面,不要皮开肉绽,不要鲜血喷溅,希望那颗子弹从前额圆溜溜地钻一个洞进去,又从脑后不拖泥带水地钻出来,给他留一副尚算安详的遗容。   “你才丑!”沈子默咆哮,“你丑!!!”   “开枪之后赶紧滚!别让他撞见你!”齐北菘吼,“你妈逼活像个鬼!程儿看见了非他妈恶心死不可!”   “你胡说!!!”   “你这样子就别恶心他了!”齐北崧吼,“否则齐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到做到!!”   沈子默扣下了扳机。   “我不会让他看见我,海滩上只会留下你的尸体!!” 第七十三章   程几听到了随风传来的一声脆响,层层远播, 迅速扩散。   他愣怔了一秒, 然后扔开满捧的细枝柴火,飞快地往回跑去!   他不会听错, 那是枪声!齐北崧把他的枪带出来了?!   可是没有啊, 那傻瓜连包烟都忘了拿!   谁放的枪?为什么放枪??   “齐北崧!!”他边跑边喊。   他穿过碎石间杂的沙滩, 翻过嶙峋的巨石堆, 他后悔死了刚才跑这么远!他贪心他混账!他就是想生个大点儿的火堆玩,他还从来没有在海滩上点过篝火!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 只在天空留有几丝金红色的云霞, 海面上风波浪涌, 深暗无边。   程几心急如焚, 寒冷的海风灌入口鼻,一股咸腥气。   他尽量跑得快,可几乎迈不开腿, 因为昨晚……初开始他还能咬着牙不吭声, 后来难忍, 再后来讨饶也不成。齐北崧一听他讨饶更加兴奋,就跟打了春药似的狠造,早知如此, 合该把狗日的打死!   可是现在他希望他好好的,千万好好的, 用他这个身体、这条命去换都行!   “齐北崧!!”   程几甩开了碍事的帽子,跑出来的热汗和痛出来的冷汗同时从他的额角渗出, 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听到对方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不答话?他应该笑嘻嘻的高喊“宝贝儿”,然后跳起来朝他挥手才对!   乱石堆砌的海滩景色相似,程几已经记不太清他们分开的地点,只焦虑不已地在估计位置四处寻找,边找边大声喊着齐北崧的名字。   他找不到,哪儿都没有!   “齐北崧!你别吓我!!!”   终于他在一块临海的巨石附近,借着最后一丝微光看到了尚未被掩埋的脚印。   脚印背对大海,延伸数步,然后隐没于海风细沙。   他朝海中张望,然后疯了似的扑过去,那心情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而是真真切切地、连灵魂都要被击碎!!   夜幕降临,当雷境、郑海平等人带着救护车以最快速度赶到的时候,程几已经从海中拖出了齐北崧。   他浑身湿透,在刺骨的寒风中一边做着心肺复苏,一边泣不成声。   ——————————   “齐北崧会死吗?”程几在手术室外问雷境,面色苍白如纸。   雷境说:“不会。”   程几又问郑海平:“他会死吗?”   郑海平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老雷是专家,他说不死就不死。”   “可我……”程几捂住脸。   可我就是这么死的……被子弹打中,大量失血,没能及时等来救援……   “他就算死了,我也能把他从阎王爷那里赎回来。”郑海平说,“反正我们齐家有的是钱,跟地里长出来似的,一长一大片。”   程几明知他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故意开玩笑,但是一点笑不出来。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郑海平,后者强行装出的镇静都差点儿被他看裂了。   “小程,这里太闷了空气不好,你出去抽根烟吧。”雷境有意将程几支开,“王北风,陈川,锐子,你们一起陪小程!”   那三个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在望着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此外还有十多个人,分别来自齐家和公司,在医生的要求下站得略远。   人黑压压地挤了一走廊,却均是沉默,气氛压抑至极。   程几不肯走,雷境向王北风等人连使眼色,非让他们把他带出去片刻。   见程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雷境才小声问郑海平:“真不通知老爷子和老太太?”   “……”郑海平脸上的平静退去了,纠结地搓着手,“我已经通知了大姐,还有叔叔阿姨,他们正从岚省往这边赶,让他们决定是否通知老人家吧。老爷子做了心脏手术还不到一年,老太太高血压,我就怕……”   雷境看了一眼手术室大门,说:“可是……万一见不着最后一面,老两口也照样会……”   “别说。”郑海平打了个哆嗦:“老雷你别说……”   “我说错了,该打嘴!”雷境将他冰凉的手包在手心,“小程救得及时,北崧也没被击中要害,一定没事!”   “如果北崧能活过来,就是程几救了他的命。”郑海平喃喃,“医生说只差一分钟。”   雷境努力缓和气氛:“你们老齐家打算怎么酬谢?”   郑海平也努力配合,勉强笑:“原本打算娶回来,现在就让北崧倒插门吧,再多陪些嫁妆。”   “陪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我家什么都不缺,”郑海平掩面,“但是人得活着,说什么也得活着……”   程几蹲在病房大楼外侧的吸烟角,他深垂着头,眼窝发涩,不说不动,王北风和赵家锐陪他蹲着。   陈川把烟塞到他指间,说:“程程,程哥,你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吧?一会儿咱们去换了,别把你也弄病了。”   程几惨然看了他一眼。   陈川故作开朗:“没事儿,老齐祸害遗千年,命长着呢!”   程几抽动鼻子,嗓子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川子,老齐是栽在海水里的,我找到他时,他窒息有一阵了。”   “可他还不是活着嘛?”陈川抬高声音,“子弹打了他的肺,不是心脏!”   程几又埋下头,泪水滴落:“我早一分钟找到他就好了……天色太黑,我没看见海里有人,我没想到……”   “这他妈的就不是你的错!”王北风叫道,“要不是你老齐早死了,哪还有机会送医院抢救?”   “别抽了别抽了,抽个几把!”他烦躁地从程几手中抢过烟头,扔地上踩灭:“程儿,走!去把湿衣服换了,你先穿我的!”   王北风和赵家锐把程几从地上拉起来,又往暖气足的地方走去,程几迈不动步,被拖着走。   他的脑子仿佛是空的,耳朵深处却又嘈杂一片,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唯一鲜明的感受是胃部绞痛至极。   他又远远看到手术室门头上灯牌,那三个如血般殷红刺眼的大字——“手术中”,终于忍不住,手扶着墙壁干呕起来,血腥气灌满了他的喉咙与鼻腔。   另外三人被他吓坏了,追问:“怎么了?”   程几呕完,觉得做人不能这么矫情,于是擦嘴说:“……我也喝了点儿海水,嘴里……咸。”   “……”陈川伸手搂住他的肩,在他胸口拍两下,“程哥没事儿哈,川子在呐,咱俩好哥们,这辈子我都给你撑腰!是不是王北风?是不是锐子?”   “那还用说!”王北风粗声大嗓。   赵家锐毕竟年轻,没经历过事,加上温驯善良,虽说是个全国武术冠军,上了场凶悍,下了场却只喜欢撸猫,所以早就哭红了眼睛,跟在后面像个无辜的八岁孩子。   程几落泪,半晌才说:“谢谢……”   陈川故意挡住他望向手术室的视线,揽着说:“走走走,换衣服去!我程哥貌美如花俏生生香喷喷的,哪能身上带着鱼腥味呢?”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程几用余光看见一名医生走了出来,连忙推开陈川往那边奔去,雷境和郑海平也立即迎上。   医生摘下口罩,第一句话就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还可以。”   郑海平脸上闪过惊喜,追问:“还可以?”   医生点头:“现场急救比较及时,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总之现在生命体征有,但是不稳定,再观察两天吧!”   程几再次确认:“也就是说人救回来了?”   “暂时救回来了。”医生很严谨,忽然笑了笑,“我们也希望给个笃定的消息,齐总在宏城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我们也相当紧张。今天是多科室联动,院长、主任亲自上台,如果再不见成效,我们这三级甲等也可以摘牌了。”   郑海平握住医生的手,一叠声说谢谢谢谢!雷境等人也七嘴八舌地向医生道谢。   程几身形晃了晃,心头压力减轻,剧痛不已的胃部也骤然缓和。   他望向郑海平,后者激动得一把将他抱住:“小程,哥替全家谢谢你,你救了齐北崧的命!”   “不是我……”程几不敢居此奇功。   “是你救了他!”郑海平叫道,“从今往后那傻逼一辈子就归你管!他要是不听话,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样就怎样!随便你!”   程几说:“我……”   然而医生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们:“患者有些颅脑损伤,各项指标也不平稳,距离脱离危险期还有几天,所以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郑海平笑道:“不庆祝,我们乐观!”   他抓着程几的手摇晃:“是不是?”   程几点头:“嗯!”   他放心多了,只要齐北崧能喘气、有心跳,他就有一百万分的信心将他从任何深渊拉上来,包括死亡!   因为他是程几,流过血,盖过旗,累过,惨过,输过,赢过,哭过,笑过,活过,死过……   老天爷让他重来一回,一定因为有更好的东西在等着他,更宽广的生命,更明朗的未来,更温柔的人,而不是仅仅为了给他以爱,然后再给他以痛,给他以泪,以鲜血,以失去!   又是一个多小时,齐北崧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直接送往ICU。   程几只从人群的缝隙中看了他一眼,见他浑身插满了管子,眼睛被蒙着,露出没有血色的面颊。   程几不敢再看,也没一拥而上都跟到ICU门口,他在手术室走廊席地而坐,两腿伸平,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裹着王北风的外套,尺寸明显大了,一张脸缩在毛领子里显得又小又尖。   已是深夜,经过这场争分夺秒的紧急手术后,手术室内外的灯光次第灭去,寂寂无声。   强烈的后怕从他身体深处一层一层漾出来,他细细地发抖,泪水盈眶,略显神经质地揉着太阳穴。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站到他面前,他抬头看,是雷境。   雷境扔给他一支烟。   他接过说:“这里禁烟。”   “这都半夜一点多了,反正没人管,你不累啊?”   程几累,都快散架了。   雷境在他身边坐下,为他点烟,他问雷境:“查出来是谁开枪的了?”   “没有。”雷境喷出烟雾,低沉地说,“这次真是毫无线索,齐家已经报了案,警方会重视的,今天晚上估计会有许多人加班。”   雷境问:“你当时有察觉吗?”   程几摇头:“没有,从小区大门出来步行到海边不过一公里,天气太冷路上都没遇到人,海滩上也没人。”   雷境说:“那个海滩上都是大石头块,藏几个人挺容易,但我想不出有谁会想杀北崧。他生意场上是得罪过人,也树过敌,可都没上升到要动刀动枪、你死我活的地步。当年海平被人绑架,对方闹了半天也只是要钱,而不是要命,他们齐家做事情还算公道,没有死敌。”   “或许是想和我过不去。”程几说。   雷境想了片刻,否认:“你当时和北崧是分开的,如果对方想杀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而找北崧?所以目标应该是他。”   程几默然,忽然道:“我距离他只有三四百米,虽然海风比较大,可他如果大喊几声‘救命’,我应该能听见,但他什么动静的没有,直到我听见了枪声。他不是那种肯服软的性格,他之所以不声不响,一定是为了不惊动我,不让我回去和凶手打照面。”   程几捂住了嘴,闭上眼睛,声音从指缝里艰难地传出:“雷哥,他故意的,是为了保护我,他知道我也对付不了持枪的……”   雷境注视着他沾满泪水的睫毛,说:“这么说来的确是,啧,齐北崧那傻逼还真是个爷们儿!”   程几难得听见他说脏话,忍不住睁开了眼。   “你老公是个爷们儿!”雷境说。   “……”程几说,“我老婆。”   雷境笑了,揉揉他的短发:“程哥,有空把你的伤去包扎一下,不然你老婆醒来之后看见会心疼的!”   程几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经他提醒才抬手看,只见许多带血划痕从双手指关节延伸至手腕,有些长达手肘,有些则相当深,放在平时怕是要缝针,但如今几个小时不管不问,倒也血迹干涸,自行结痂。   这是他从海里往上拖齐北崧时造成的伤口,齐北崧本身体重不轻,衣服湿透后更重,他拖得很不容易。   “谢谢你,程哥。”雷境诚挚之极。   程几光洁的脸上泪迹仍在,浅笑道:“别急着道谢,往后有你们还的。”   “还!”雷境说,“予取予求!”   “你都比我大了十来岁了,能别叫我程哥吗?”程几又笑。   雷境说:“那……齐宝贝?”   “……叫程哥。” 第七十四章   雷境看了看手表,拉程几站起来。   “ICU那边不允许家属进入, 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下午三点才能探视, 而且也只能看几分钟。这里有我和海平守着,他们齐家老的小的都会相继赶来, 我们得招呼他们。你可以先回去睡一觉, 明天到点儿了我让陈川去接你。”   程几苦笑:“我哪里还能睡得着?”   雷境说:“你得睡。北崧这伤势估计是个持久战, 你需要好好保存体力。”   程几听话, 决定先休息,但不愿离医院太远, 而是在附近宾馆里开了一个房间, 靠在床头浅眠, 连衣服都没敢脱。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往医院, 发现齐北崧的父母、姐姐、姐夫还有齐家老爷子、老太太以及叔伯之类的都在,医院诸位高层正低眉顺眼地陪着。   他觉得自己这身份比较尴尬,所以没露面。   倒是郑海平和雷境在那一家老小前替他吹牛, 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小仙女儿下凡。   要不是齐北崧还躺在ICU里未脱离危险期, 加上大仇未报,那家人估计能把民政局局长揪来,摁着脖子现场给齐、程二人的结婚证上盖戳, 婚姻法不让结也得结。   到了下午三点,ICU开放探视, 只能少数至亲进去,并且只有五分钟。   这机会程几自然不会去抢, 齐北崧的妈妈和奶奶穿上无菌服进去了,出来时二人哭得厉害,显然齐北崧状况凄凉。   转眼到了第三天,齐北崧没好转,程几依旧扒着墙角张望。   陈川略微活泛了些,嘲笑他丑媳妇不敢见公婆,他翻了个白眼道:“是女婿!”   “去啊,丈母娘可喜欢你呢!”陈川撺掇。   程几脸皮薄,就是不肯。   后来郑海平吃里扒外,带着齐家大姐把他给逮住了。   齐家大姐齐北岺三十出头,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大美人,由于大院里成长的背景,个性明朗爽快,干练爱笑,走路带风,比齐北崧讨人喜欢多了。   齐大姐逮住程几,第一句话便叫道:“妈呀,这小孩有二十吗?”   郑海平在边上含笑道:“有了。”   齐大姐说:“哎小弟,你干嘛想不开要和齐北崧在一起?你年纪轻轻、漂漂亮亮找谁不行啊?干嘛非捡个破烂玩意儿……”   郑海平跺脚:“大姐!”   齐大姐便塞给程几一枚硕大的鸽子蛋钻戒。   “……”程几问,“这什么?”   “这我太奶奶的留给老齐家媳妇儿的,原先我妈嫌累赘让我保管,我也不是什么涂脂抹粉的人,也嫌烦,现在总算有主了!”齐大姐笑道,“1888年欧洲制,大钻10克拉,小钻忽略不计。”   “我不是……”   齐大姐估计练过擒拿,程几被她扣着居然逃不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往后等北崧好起来,给你搞个20克拉的。”   程几想我一大老爷们儿要20克拉的戒指干嘛呀?当手指虎用吗?!   “我真不是……”   齐大姐拽他手强行给他戴,郑海平伫立一旁默默看二人扳手腕,谁也不偏帮。   终于,齐大姐赢了,扬眉吐气地在程几胸口捶了一拳,然后甩着头发走了。   “……”程几差点儿被她捶断了。   郑海平与程几耳语:“当年我们院三天两头和隔壁院茬架,你大姑姐虽是女流,却为干将,人称齐司令。”   “……”程几说,“你早说啊……”   他把戒指摘下来还给郑海平,后者惊讶问:“你给我干嘛?”   “我要这干嘛?”   “不想要就卖了买糖吃呗!”   程几说:“大姐不是说这玩意儿是传给齐家媳妇的嘛,你也算他们家儿子,要不拿去给雷哥?”   两人想到雷境那肌肉隆壮五大三粗满脸胡茬的戴个10克拉蕾丝大钻戒,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还是你收着吧。”郑海平说,“他要是真有那个嗜好,我给他买。”   “……嗯。”   这天程几仍然没轮到探望齐北崧,齐父和齐老爷子正在ICU外候着呢。   齐父大忙人一个,看完了儿子就得回岚省,即使再不舍得也得暂时抛下;齐老爷子相当能扛事,走出ICU后什么话都没有,眼泪也不掉一滴,显得硬骨铮铮。   齐北崧仍然未醒,追问之下,医院说是因为用药物镇静着,况且他动的是大手术,过早醒了反而要捱痛。   到了第四天,程几早上起来,还没出宾馆大门就被防滑垫绊了一跤,虽说只是意外,却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后来又接到雷境电话,说昨天下午ICU已经开始减少镇静剂用量乃至完全停用,照理说到今天早上齐北崧应该可以被唤醒,并且听从简单指令了,可他目前仍处于深睡状态,呼唤不醒,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太糟糕了,首先这让人担忧齐北崧的身体状况;其次,只有他知道开枪者是谁,至今线索不足的警方正在焦急地等待他指认凶手。   程几忧心忡忡地往医院走,刚到大门口,横向里冲出一个人来把他抱住了。   那是老耿,大概是刚从哪里听说齐北崧出事了,所以急忙过来,跑得满头热汗。   “程儿!出事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要不是问了陈川,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老耿叫道,“齐大公子怎么样?”   尽管心情不佳,程几见到他还是觉得亲切和高兴,解释道:“我怕你担心,所以没说。”   他都不好意思承认这几天把老耿忘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大不孝!   老耿问:“听说齐公子人在ICU?”   “嗯,也没多大事,反正命保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耿一叠声说,“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拿枪打他了吗?”   “正在查。”   老耿往左右看看,拉他到一边说:“我知道是谁!”   程几猛地一惊。   “但我不确定。”老耿说,“程儿,前阵子不是有个姓沈的哭着闹着要跟你好,还给你下毒嘛?我上次去特警队专案组那边,看见他们把那小子的照片贴在墙上,和那帮还没落网的毒枭一起。警察说他已经逃到国外去了,可我几天前明明见过那小子!”   “什么??”   老耿说:“嗐!我不是得到过活佛指点,说案件被害人都在水里嘛?我就想着那个专案组吴警官的遗体还没找全,怎么对得起人家老英雄和家属呢?所以有空就在海湾附近转悠,觉得哪样东西像,就上去翻翻。那天我正在一堆被海水冲上岸的杂物垃圾里翻,突然看到海边石头下边站着一个人。”   “我离他不远,看了两下觉得眼熟,也没太往心里去,后来才想起就是那个姓沈的小子,那个时候我已经听说他出逃了,怎么会还在宏城?”   程几低头,脑子飞速转动。   老耿问:“你说会不会是他开枪打了齐公子?那两人是情敌啊!”   程几问:“他发现你了没有?”   “没有!”老耿说,“我躲得可好了,就算看见了他也不认识我。况且我正在翻垃圾,像个拾荒的。”   “你确定是他吗?”   “啧,不确定。”老耿说,“我也只看过他照片。”   他补充:“而且他可能有帮手。”   “怎么说?”   “我看见他给人打电话了。”老耿说,“打的时间还挺长。”   “你是哪天碰见他的?”程几问。   老耿掐指而算,正是齐北崧被枪击的那天。齐北崧是下午五六点钟出事,老耿在中午看到疑似沈子默的男子。   程几沉吟,说:“这话你先别对其他人说,万一你只是认错人了,可能会误导警方调查。我去问问雷老大。”   老耿同意,两人进病房大楼找雷境,但他已经轮班回家睡觉,只陈川和赵家锐在。   陈川正在和谁通话,片刻之后挂断,说:“出鬼了!”   “怎么?”程几问。   陈川说:“我刚才向徐队打探消息,听说警方通过无数监控对比找到了一个嫌疑人,专家也觉得体貌特征很像,但那个人却绝对不可能,因为他前阵子已经出逃了啊!”   老耿和程几对视。   陈川又说:“不过忽略他已经出逃这一点,那人倒是作案动机最强,老齐于他有夺妻之恨啊!”   “……夺夫。”程几没好气,“是不是沈子默?”   “你怎么知道?”陈川问。   老耿说:“我看见了。”   陈川和赵家锐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老耿很快就被带到了警方处,开始一遍一遍回忆在海滩上看见沈子默的场景。   但首先,老耿之前并没有见过沈子默,只看过其照片,证词的可靠性就打了个折扣。   其次,老耿有重案案底,是当年的严打对象,警方也不敢全信他。   于是技术人员又找来许多张照片让他选,他居然能把仅有的几张沈子默都挑出来,从侧面佐证了他当时并没有看错。   事情复杂了,大家心想沈子默难道有分身大法吗?   既然这个能留在国内枪击齐北崧,那前几天出逃K国,后转往R国的又是谁?   无论那个是谁,都已得不到佐证:K国经济水平落后本国四五十年,还是个农业国家,没有完善的侦查体系;R国连年内战,人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个大烂摊子。   而国内的监控中,这人则分明通过了安检和边检。   有人提出,有没有可能上次登机的是个与沈子默体貌相似的人,而不是他本人。   这个推测应该很贴近事实,任何关卡只要有心突破总有漏洞可寻,有时只需要一枚薄薄的指纹膜。   况且宏城国际机场年吞吐量八千万人次,月六百余万,就算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出错率,一个月也能摊到六个人。   警方需要加班加点,程几一行人回到医院。   又等一天,得到更糟糕的消息——齐北崧还是没醒,这下连医生都慌了神。   他们开始用各种唤醒手段刺激他,然而他就像程女士一般陷入沉睡,仍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   程几惴惴不安,但不敢表现出来,大部分时间咬着指甲抖腿,越抖越心慌。   他一直有意避着齐家老小,这下连大姐齐司令也不敢见了,因为万一真是沈子默开枪打了齐北崧,那就属于情杀,他难辞其咎。   一天又是一天,直到第七天,齐北崧手术的伤口都愈合了,他的神智仍未清醒,所有人愁容满面,连陈川他们几个平常爱闹话多的都不敢作声。   程几再能扛,此时也几乎精神崩溃。   他一直没答应进ICU探视齐北崧,当然不是不想看,而是怕自己难以控制情绪,会在病床前落泪不止。   终于警方那边传来了确凿消息:枪击齐北崧的人是沈子默。   他们并非是从浩如烟海的监控录像中获得突破,而是抓到一名涉案人员,那人承认给沈子默提供了枪支,日期在齐北崧遇袭的前一天。   此外R国的情报线上也传来消息,说刚刚有个新来的小子投奔了集团主犯,传说这小子聪明狠毒,先玩金蝉脱壳让别人以为他出国了,其实却悄悄留在国内杀了情敌,再利用假身份出逃,端的是天衣无缝。   真是你有千般计,我有过墙梯,警方联动固然厉害,犯罪团伙在宏城也盘根错节,想帮一两个人逃出境外轻而易举。   程几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多亏兄弟们仗义,他和沈子默的关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齐家上下一概不知,避免了某些尴尬。   到了第十天,医院终于承认以他们的能力无法唤醒齐北崧。   齐北崧的昏迷并不属于医疗事故,救治程序毫无破绽,他大概只是运气不好,加上在海中窒息时间比较长,居然出现了如此严重的并发症。   这个结论让齐老太太几乎当场疯了,好在郑海平等人早有准备,当天下午就着手准备送齐北崧去M国,那里有全球最好的医院,以及最先进的病患唤醒技术。   他们不承认齐北崧已经陷入植物人状态,只当他是睡着了。   出发之前,郑海平找程几详谈,想把他也带过去。   程几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一早。”郑海平说,“包了私人飞机,北崧和我们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你的正在办。”   程几问:“我?”   郑海平恳切地说:“你得跟我们走。有你在,北崧说不定好得快些,你不要低估他对你的感情。”   程几垂下眼睫。   齐北崧住院的这些天他基本处于失眠状态,面色雪白而眼下青黑,他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忽然问:“我不去行么?”   郑海平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楞了一下问:“……那你去哪里?”   程几说:“我要去R国。”   郑海平忽地站起来:“什么?”   程几重复:“我要去R国追捕沈子默。”   郑海平问:“你疯了?”   “我没疯。”程几说,“我要去逮人。”   “你疯了你疯了。”郑海平轻声斥责,“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齐北崧交代?你又不是警察,又不是当兵的,你去个屁的R国?!”   “正因为不是警察、不是军人才能去,我成年了,普通大学生,只要护照允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程几说,“我要去R国。”   “我不允许!”郑海平从牙缝里问,“谁给你出的主意?老雷吗?”   “不是。”程几摇头,“我自己。”   “想都别想!”   程几抬头,眼睛里满是哀恳:“海哥,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说的,如果我现在一句话没有掉头就走,你也管不着我,对不对?”   郑海平怒极,毫无平时的冷静自持:“你是我家里人,你是齐宝贝!你只要一天留在我家,就归我管!”   程几轻轻一笑,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枚10克拉大钻戒,轻轻放在郑海平手上。   “海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程几说,“这戒指请帮我还给大姐吧,从现在开始我不是齐宝贝,不是你家的,我只是你们的兄弟。我想以兄弟的身份追击凶手,我不能容忍开枪打齐北崧的人逍遥法外!”   “呸!”郑海平啐道,“你和齐北崧根本不是兄弟!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是兄弟他看见你就浑身燥?是兄弟他跟个狗似的跟着你?他就是喜欢你,爱你,把你当心肝宝贝儿!他就算立刻死了也不要你为他冒什么枪林弹雨,讨什么公道!”   程几说:“我不仅仅是为他,那帮毒贩手里还有好几条人命。”   郑海平打断:“你舍得把北崧一个人留在M国?你知道他情况多严重吗?如果六个月内不能唤醒,他醒来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他极少见地吼道:“我们当然有能力让他维持呼吸心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其实这世上已经没有这个叫齐北崧的人了,他躺在床上活着,但他不是他,不是我弟弟,不是你老婆,他再也不会陪你玩、对你笑,和你说那些傻逼话,你舍得吗程几?!”   程几低头,眼泪扑簌簌落下。   郑海平知道自己话说重了。   “小……小程,”他补救道,“北崧一定会醒,而且肯定不要六个月!我们要去的医院是全球最顶尖水平,连昏迷十五年的植物人都曾经唤醒过,北崧去了以后,或许只要六个礼拜,不,六天,就醒了!”   程几抬脸,泪光盈盈,苍白的唇上却血迹殷然,那是刚才被他咬出来的。   “……海哥,”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条理依然清晰,“其实你心里清楚,我在治疗方面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当然可以在齐北崧耳边喊他,一天喊二十四个小时一周喊七天喊得嗓子出血这我能做到!但这没用……”   “那天医生们闲聊,我听到一句,说植物人唤醒是世界级的难题,无数顶尖专家折戟。那些能从沉睡中醒来的都是命,是机缘,是玄学,并不是光靠亲人呼喊就有用的。亲人所能做的其实是悉心照料,保持患者身体的活力,保持希望,等待奇迹的降临。”   程几仰着头,通红的眼眶内泛着水色:“海哥,你让我去有用的地方吧。无论齐北崧能不能醒来,我做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有意义。以前我师傅常说,大路不平有人铲,我想去铲路,和那帮狗日的干到底,你就让我去吧!”   郑海平怔怔地瞧着他。   “……不……”   “让他去。”门口有人插嘴。   郑海平和程几一起扭头望去,见是雷境。   “让他去,那边默许了。”雷境说,“组一个小队,境外聘用两到三个专业的,国内愿意去的凑三个,没有身份,没有隶属,单线联系,互相免责,对外不公开,目标只有一个,追踪主犯一伙,直到上峰同意派战斗人员打击。”   郑海平问:“钱谁出?”   “从悬赏金里扣,还有……”雷境说,“我出。”   “你?”   雷境摸口袋:“我攒了点儿私房钱,不好意思啊,瞒你好几年了,都是平常不抽烟省下的……”   “老雷!!”郑海平咆哮。   雷境的手僵住了。   他缓缓道:“……海平,让小程去吧。他跟着咱们会垮的,他现在已经快垮了。你看不出他在自责吗?你想让他天天守着昏迷不醒的北崧,恨不得每天往手腕上划两刀以缓解愧疚吗?他没有错,不应该承受这些。”   “那他就活该钻R国那个火药桶?”郑海平说,“他会死啊!”   “我不会!”程几叫道,“我专业的!我可厉害了!”   自从听雷境说在组队,他简直像打了一针鸡血,当即就要蹦起来,许久不见的明媚笑容也回来了。   “雷哥,我报名!”他像个小学生似的高高举着手,“我要当队长!”   “队你个几把!”郑海平骂。   “还有谁去?需要我去找队友吗?”他兴冲冲问雷境。   雷境看到他终于有了些精神,也为之高兴,说:“已经有人抢先报名了,就是你干爹耿春彪。”   “哎?”程几一愣,随即大笑,“好啊!我干爹当年也是宏城第一打手啊!”   “打手个鸟毛!”郑海平还是骂。   雷境转向郑海平,后者愤而不理。   “海平,”雷境说,“我向你保证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着你们,一步都不离开,行吗?”   “老子要你保证?!”郑海平依旧凶狠。   程几欢欣鼓舞说:“海哥海哥,我保证不用半年就能逮到姓沈的,到时候去M国和你们胜利会师!”   “我不见你!!”郑海平吼。   他摔门走了。   “……”   雷境对程几说:“没事,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想通了就会回来。他只是担心你,R国毕竟是战争区域,有战争就会有伤亡。”   程几说我知道,又问:“我需要准备什么?”   雷境笑了笑:“准备去见特警支队的徐队。” 第七十五章   组队是默许的。   默许的意思就是不合规定,原则上不同意, 不放在明面上说, 以及只有少数人知道。   专案组几十上百名警察,知道将会有一支秘密小队远赴R国的绝不超过五人, 其中还包括公安局长那样的大佬。   特警队徐光明并不是组队的倡议者, 如今却是坚定的支持者, 所有支持者的出发点都很朴素:不允许罪犯逍遥法外, 就算暂时抓不到,也得控制在眼皮底下。   程几跟着雷境到达时, 老耿已经到了, 此外还有陈川。   徐中队长关上办公室门, 郑重地问:“你们想好了?”   老耿大声说:“想好了。”   程几也点头。   徐中队长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出去之后, 某某条线派驻R国的人可以为你们提供情报和帮助,但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坚守,不会保护你们, 也不会为你们而战, 如果你们被敌人发现了, 会很危险。”   程几说:“那我们自己保护自己。”   徐中队长明显不放心,又说:“没有任何人派你们几个去R国,本质属于自发行为, 既然如此,后援可能就不多了。”   “有也行, 没有也行。”程几说,“我们自己坚持。我反正可以, 你能不能啊,干爹?”   老耿立即瞪眼:“能,我那十三年的牢也不是白坐的!”   “真想去?”徐中队长问程几。   “想去。”   “危险也去?”   “去。”   “没钱也去?”   “我不是为了钱。”程几说,“我为了我老婆。”   “我为我前妻和我侄子!”老耿说。   “可能光荣也去?”   程几低头咬唇,半晌抬起,坚毅闪过他的眼底:“徐队,我老婆已经在光荣的边缘了,就算我出事,也不过是去陪他,有什么可犹豫的?反倒是我现在退缩,到了阴间没法交代。”   “我侄子死啦!”老耿叫道。   徐中队长问:“你们的家人同意吗?”   程几和老耿对视,都笑了:“我的家人就是他,他的家人就是我,怎么会不同意?”   “……”徐中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命的家伙。”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好!”   “从今天算起六个月。”他比出手势,“六个月之后,无论你们有没有追捕到沈子默,一律返回!虽然你们是公民个体,我们无权要求你们,但请求你们返回!而且你们没有战斗任务,听清楚了吗?你们是线人!”   “六个月时间太短了。”程几说。   “就六个月!”徐中队长重复,“而且我之前还得训练你们三个月!”   “可……”程几望向雷境。   雷境轻轻点头:“这个时间挺好,到时候北崧也该康复了,你回来正好和他见面。”   徐中队长站起身来:“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我会将情况向上级汇报,但本次谈话在官方记录上不存在。明天上我这儿来报道,三个月内让你们脱胎换骨,足以保命!”   老耿激动地站起来,要和他握手。   徐中队长忽然问:“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老耿说:“没啥要求啊!让我去我就很满足了!”   程几说:“我有要求。”   所有人都看着他。   程几说:“徐队,如果我们这次完成任务……不能这么表述,因为任务本身不存在。就说如果这次成功抓到了沈子默,回国后你们支队能够破格录用我吗?因为我可能要大学肄业了,往后挺难找工作。”   徐中队长凑上前问:“帅哥,识字吗?”   “识字。”   “会算加减乘除吗?”   “会。”   徐中队长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那就足够了,你徐哥也只会这俩!文凭有什么要紧?大不了自学考试啊!任务成不成功都无所谓,只要你回来时照样两条腿两只手,徐哥就要你,徐哥喜欢你!”   陈川终于开口:“老领导,你可不能喜欢他,他是齐宝贝,你喜欢了要出事的。”   徐中队长转向他,笑骂道:“我们商量事,你他妈在这儿听什么?”   陈川眨眨眼:“不是说国内去三个嘛?”   所有人都望着他。   “齐宝贝,彪哥,”陈川先指程几和老耿,最后指向自己,“加上我才三个呢,我不在这儿呆着,到哪儿呆着去?”   ————————   齐北菘转院国外的时候,程几原本可以去见他一面,但是没去。   不忍心去。   程几知道见了这一面后,他对齐北崧的思念就会定格在这里——浑身插满管子,沉沉昏睡,苍白而无知无觉。   齐北崧不是这样的。   他高大,矫健,俊美,笑得嚣张,骂得粗野,活得肆意,爱得强硬而直接,有着火热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他不是那个躺在转运担架上的人,绝对不是。   程几不承认那个人是,他正在很努力地把那天在手术室门外看见齐北崧的那一眼从脑袋里消除,从今往后在他的记忆中,齐北崧留给他的最后印象是在海边,乱石堆砌的沙滩上,那人像个二百五似的挥手高喊——“我爱你,别想离开”。   所以他只是跟在转运的救护车后面去了机场,远远地看随行医护人员把担架抬上飞机。   所有人都在问他要不要去见一面,他说不用,真不用,我等他醒了再去看他。   所有人也知道他看了齐北崧之后会崩溃,不能强求。   跟着齐北崧去M国的有一大帮子人:齐妈妈、郑海平、雷境、王北风、赵家锐等等等等,几乎塞满了整架私人飞机,后续还有人会去,比如晚出发一步的齐家祖父母。   齐大姐没去,她要暂时代理齐北崧的职务,继续运营整个集团。   临出发前,齐妈妈找到了程几,把钻戒重新给了他。   程几面红耳赤,齐妈妈说:“你的就是你的,不许再还来了!”   程几说:“我……”   “我听说了。”齐妈妈说,“你要去R国和他们干到底。”   程几问:“……您支持吗?”   齐妈妈说:“当然支持!我从小是个炮筒脾气,一不怕疼二不怕死,不出气毋宁死,要不是年纪大了怕拖累你们,我会亲自上场!”   程几笑了一下。   齐妈妈说:“小程,你多保重,到那边后不要做冒进的事。等半年后你任务结束,不管北崧醒了还是没醒,都请你来M国看他,我们等你。”   她补充:“如果他醒了,你们以后好好过;如果他没醒,甚至无法挽救,请你最后送他一程。”   程几凄然,问:“……如果,我也在R国出事了呢?”   “你不会的,你机灵啊,北崧喜欢的人怎么能是普通人?”齐妈妈说,“你吉人天相,一定长命百岁。如果那时候北崧不好了,我没儿子,你没妈妈,你喊我一声妈,咱俩还是一家人!”   说罢捧着他的面颊亲了一口。   程几这辈子第一次被女孩儿亲,居然是被齐北崧的妈,忍不住好笑,回过神来时却红了眼眶。   齐妈妈挥手告别,郑海平紧随而来。   “程儿,”郑海平脸色不太好,这些天的奔波操劳差点没把他拖垮,“我给你们准备了东西,三个月内会陆续运抵R国,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程几问:“准备了什么?”   郑海平说:“钱,装备,补给,人,我给你买了一支私人武装,五男一女,女的是首领,加上你们六个一共十二个人,不会引人注意的。”   程几差点儿没吓死:“海……海哥,你……”   郑海平说:“那帮贩毒的能买,齐家难道买不起?先说好了,这支武装是用来保护你的,不是拿来和敌人拼的,要不是怕你死在R国,我也不会去联系什么雇佣兵。”   “海哥,不用吧……”   “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郑海平不容置疑,“那些人拿钱办事,职责范围内的事一定会做好,但范围外一碰都不会碰,你自己把握好。”   程几问:“徐队那边知……知不知道啊?”   “告诉他们干嘛?”郑海平说,“你和他们又没有隶属关系,都是友情合作,山高皇帝远,和谁不是合作?反正只要达成目标就行。”   “海哥,你也太……”   郑海平拍拍他的肩膀,耳语:“半年后见,但是你得须尾俱全,我才见你。”说罢居然走了。   “……”程几望着他的背影,充分认识了什么叫做老齐家的任性。   郑海平身后跟着雷境。   也许只有战士,才配给战士最后的送别。   然而雷境却说不出什么感人的临别赠言来,只和程几肩并肩站着,眺望停机坪。   “还有多少时间起飞?”程几把戒指还回去,他要上战场了,不需要的东西尽量不带。   “二十分钟。”雷境接过戒指,低声道,“小程,有机会我会去R国看你。”   程几连忙摆手:“不就是小半年的事儿嘛,千万别来,海哥已经很生气了,别把你又拖下水!”   雷境苦笑:“其实应该用我来换你。”   程几说:“雷哥,告诉你一件事,我干爹昨天又去找老和尚算卦了,这次算的是上上卦,而且还有一句四字偈,叫什么‘草木称王’。我干爹回来一琢磨,这不就是指我的‘程’字嘛,‘程’字是禾字旁,属于草木,右半边有个‘王’字,‘程’又和‘称’谐音,说明我这次会旗开得胜,所向披靡啊,所以没人比我更合适!”   雷境笑了笑,老耿算的那些卦都属于天机,想怎么解释都行。   “你还缺什么?”他问。   “不缺什么了。”   “你给我说实话吧。”雷境道,“你和老耿这么积极去R国,到底想做什么?”   程几望了望两边,忽然一手平举,掌心向下,往喉间一割——这是个代表死亡战术手势,准确来说,格杀。   他和老耿才不甘心单纯做线人,而是要去R国诛杀对方,这才是真实目的。他们和陈川商量过,后者也同意,但能否做到要看机缘。不过对沈子默,他打算抓活的。   “你反对吗?”他问。   “不。”雷境说,“但你得量力而行。”   程几点头。   “那行吧,多保重。”雷境在对方肩头轻拍了两下,都是爷们儿,告别时说这些已经够了。   走出几步后,他听见程几在身后喊:“雷哥!”   雷境扭头。   程几双手插兜,笑靥如花:“给我唱个歌吧!”   “啥?”   雷境哪会唱歌,他哼个摇篮曲都能把儿子吓哭了。   “《送战友》啊,会唱吗?”程几问。   雷境摇头。   “那就是这边没有这首歌。”程几笑道,“那我念歌词给你听吧——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   “雷哥,半年后见!”   雷境脚跟一磕,挺直脊梁,抬臂郑重地朝他敬了个礼。   程几还礼。   雷境转身向飞机走去,程几跳起来朝他挥手。   “让齐北菘等我——!!”   往后许多年雷境都记得这个场景。   太阳初升,阳光从贵宾候机厅的大玻璃窗射入,从他的方向只看到程几背光的剪影,宽肩紧腰,年轻俊秀,英气勃勃,那个青春洒脱的轮廓镶着金边,没有一丝阴霾。 第七十六章   三年后。   宏城国际机场。   陈川和老耿匆匆地从航站楼出来,一头扎上了王北风的商务车。   王北风高兴坏了, 嘴里却叫唤:“哎哟喂怎么回事啊?陈川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关了灯我可怎么摸着你啊?”   “你摸我干嘛?”陈川作恶心状,露出两排嫌弃的牙, “流氓!”   王北风大笑, 问:“程儿呢?”   “后面。”陈川一指。   果然见程几背着三四只比人还大的包往这边跑, 王北风松了口气:“还好, 这位依旧贼拉帅!”   “他特别奇怪,居然晒不黑!”陈川告状, “好不容易晒红晒伤了都脱皮了, 疼得嗷嗷哭, 捂了两天又瓷白板儿一块, 他们老程家基因有问题,我不喜欢!”   王北风斜眼:“齐北崧喜欢,你不喜欢, 你算老几?”   老耿却问:“哎王北风, 齐大公子最近有好转吗?”   王北风说挺好的啊, 能吃能睡,比以前还壮实,都快能和老雷打平手了。   “啧!”老耿说,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没有好转。”王北风说。   说话间程几已经上车,亲热地从后面搂了一下王北风的脖子:“北风!!”   王北风满脸喜悦, 拍拍他的胳膊:“程儿哎!!”   程几絮絮叨叨地说:“宏城机场这边越管越严了,我就带了点儿吃的, 硬不许我出来,居然全给我没收了!”   “那些肉制品本来就不让带,你上次就在机场被没收过,能不存侥幸心理吗?”陈川说。   “好吃嘛!”程几委屈。   老耿连忙道:“没事,回去爹给你做,所有的腌制秘技我都已经掌握了!”   陈川从王北风的衣服兜里掏出烟发给大家:“来吧战友们,抽一根祖国的乡情之烟,这下咱们可真要永享和平,再也不用回R国喽!整整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容易啊!”   老耿说:“就是,差点儿想在那边找个老伴。”   程几笑着给了他一拳,他立即改口说不找不找,绝不给你找外国干妈,以免语言不通,文化隔阂,到时候没法帮你带孩子。   王北风问:“你们先去哪儿?”   另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程几说:“单位。”   他并没有遵守约定。   他和郑、雷二人约好的时间只有半年,实际上他在R国呆了整整三年。   在特警队三个月严格的训练后,他、老耿和陈川以游客的身份,登上了前往K国的国际航班,然后通过陆路辗转五天进入兵荒马乱的R国境内。   数年前,R国内战全面爆发后一个月,我国的撤侨工作已经完成,原则上我国公民再不允许前往这个国家。因为一旦他们生命受到威胁,向外交部求救,是救还是不救?   不救,那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救,则是用战士的鲜血和生命冒险。   可还是有人滞留R国,有一些已经脱离本国国籍,有一些自己就是雇佣兵,有一些想发战争财,有一些——比如沈子默——是逃犯,还有一些是逃犯的追踪者,比如程几。   总之都是些法外之徒,一些胆大妄为,自掌生死,怎么也不可能向官方求救的人。   陪同程几等人进入R国的是两名事先联系过的情报人员,身份不大好推测,徐中队长也嘱咐过不要多问。   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别人愿意帮忙是情分,自己不乱打听是礼貌。   R国境内山头林立,剑拔弩张,程几他们进入得却很顺利,连有惊无险都谈不上。可见在他们训练的那三个月内,有人已经在R国牵线搭桥,为他们铺好了路。   某些组织就是这样,嘴上说不管不管,私底下还操着老妈子的心。   抵达某个还算和平的大城市后,R国聘用的向导和两名帮手前来报道,郑海平买来的那一小队雇佣兵也同时汇合,一行人极为低调地在R国落了脚。   再后来就是不停地查找,不停地追踪,步步紧逼,做过的许多事都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效果显著。   沈子默和两名犯罪集团首脑的藏身之处很快暴露,被迫不停地转移,居无宁日。   他们的确聘用了私人武装,但那又怎样?反正程几等人的目的也不是要硬碰硬正面对抗,而是无尽骚扰,时不时放一记冷枪,表明“你丫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程几就经常端狙击枪想干沈子默,反正碰见一次干一次,当然机会也不是很多了,沈子默像条隐忍的蛇,难得才露面几秒钟。   程几的射击水平叫“绝对快,一般准”,所以浪费了几次机会,没少被他雇佣来的狙击手埋汰。   然而那位也是个水货,外国民用版本,没有一枪爆头的神技,只能吓唬傻逼。程几和他半斤八两,经常五十步笑百步。   最后干掉沈子默等人的当然不是这二位了,而是逃犯们自己。   先说犯罪集团的老大。   他在宏城也是个爷,到了R国后成了个外国瘪三,天天跪着求那些武装首领保护。   因为程几等人的追踪,原本只需要养几个民兵的他养了三十个人的武装,天天要吃要喝,语言不通,信仰不同,一言不合还要造反,每天花钱如流水。   这老大之所以在宏城铤而走险,还不是因为喜欢钱?现在他要坐吃山空了。   他后悔不已,想离开R国,但已经走不脱。   原因很简单,一是他投靠的那些武装首领抓住他这棵摇钱树不放,其实已经反过来挟持了他们。二是外面有程几等人守着,一冒头就要挨打。   再说犯罪集团老二,即老大的儿子。   这小子在国内不可一世,到了R国后被人逼得跟一只耗子似的躲在阴暗处,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开灯,连透气都不敢靠近窗户!   R国虽然战乱,各派宗教习俗却没丢,禁酒戒色是教义。那位少爷无酒无女人,毒品倒是管够,已经快疯了。   少爷私下弄酒喝,终于一次放纵自我喝得太多,酒后闹事,用脚踩人家的菩萨玩,伤害了R国人民朴素友好的感情,被某个已经忍他很久了的虔诚教徒一炮干翻。   集团老大要为儿子报仇,被对方抬手又是一枪,也扑了街。   程几等人是通过望远镜眼睁睁看着这父子俩被炸成绚烂烟花的,只来及喊一句:“RPG!”(Rocket Propelled Grenade,火箭筒),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距离他们落地R国差不多四个月,换言之,加上训练的三个月,刚过了程几和齐家约定的半年期限,说不是命运的安排都没人信,只是其中的艰辛不足与外人道。   犯罪集团首脑父子死后,沈子默见大势已去,出来向程几投降。   老耿扑上去,把他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扔在地上。   程几真一句话也不愿跟这个疯子说,倒是沈子默偏执地问:“程程,你爱过我吗?”   程几果断回答:“没有。”   “一点都没有?”沈子默追问。   “没有!”程几不耐烦。   “为什么?”   “不爱!”   “我哪点不好?”沈子默说,“如果我没有做这些事,我到底哪点不好?”   “不爱就是不爱!”程几说。   沈子默叹息,忽然眼睛里闪烁起疯狂和喜悦的光,“我得不到我爱的人,你也得不到,齐北崧死了哟!”   他嘶声大笑,笑得太难听,程几一枪托把他打晕了事。   “齐北崧还活着。”程几咬牙说,“你个傻逼,老子早得到他了,他这辈子都是老子的人!”   陈川在边上磕CP:“啧啧,这都是什么绝美爱情啊……”   一周后,追踪小队在R国边境解散,程几、陈川和老耿押送沈子默通过特殊渠道归国,依然以游客的身份。   国内已经结案,杀人凶手一一落网,开庭审理也排上了日程。只是卷宗实在太多,真正开庭可能要再等上一年半载。   沈子默被移交警方,锒铛入狱,等待调查与审判。   事情办完,程几和老耿先去死者坟前告慰,又忙着帮程女士下葬(最终还是安葬在凰村公墓),还要修老房子漏水,着实忙了几天。   而后程几本来想打点行装去M国看望齐北崧,却被特警支队徐中队长的一个电话留住了。   徐中队长说:“你过来,我们给你搞了个小范围的入职仪式。”   程几问:“什么东西?”   徐中队长哭笑不得:“你小子什么记性啊?自己提的要求居然忘了?”   程几提过,如果他能从R国平安归来,想换一个特招的名额。   现在他换到了。   程特警二十岁,加入了突击队,同样加入的还有陈川。   陈川退役士兵,本身条件就足够了。但是程几既没有服兵役的背景,也不是什么国家级运动员,便有一项硬指标不够——学历,他等于是高中毕业嘛!   于是程几有两个选择,要么回K理工把大学上完,回来入职;要么先入职,以后参加自考。   他在老耿的鼓励下积极返校,这才知道原主儿学的是自动化,怎么也能在工科最难专业里排前三,于是一堂高数课后就被掐灭了生活的信心。   后来又上了物理课,什么电,什么磁,什么力,什么流体……下课回来他就需要心理治疗了,躺在徐中队长的沙发上瑟瑟发抖,哭得像个宝宝。   他在R国战场上滚了那么久都没需要过心理治疗!   徐中队长搂着他的肩膀推心置腹说齐宝贝啊,学不来就算了,莫强求啊!   于是只能选择先入职。可就在程几办完入职手续后的第三天,他又被秘密派驻R国,而且是上级直接点名要他。   原因也让人哭笑不得——自从沈子默等人开辟了偏向虎山行、投奔战乱国家这一条新思路后,半年多来陆续有三批外逃分子前往R国,杀人越货者有,贪污受贿者有,个个都是重案犯。   本国警方也豁出去了,重拳打击,虽说明面上不能跨国执法,但偷偷安插一个缉逃追凶工作站总可以吧?   以R国目前的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战争贩子满街跑,毒枭开门营业还搞大酬宾的状态,工作站简直比奶茶店还要无害。   程特警被派去当站长,秘密的。   因为上峰相信他不但有经验,还有点儿玄学,有兵不血刃就把对方逼死的异能。   他去了,陈川和老耿当然也要跟去。陈川目前的任务就是保护少奶奶,老耿还指望着干儿子给他养老。   于是又组成小队,扎根外国基层,和群众打成一片。   两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好在这两年中,国内派了些身份不便言明的专业人员去,而不是聘用的外国三脚猫,所以行动的危险性比第一次降低不少,大部分时候,程几觉得自己就是个单纯的跟踪狂。   两年期间他没能回国,因为他有任务,不能擅离职守。   直到前几天,第三批外逃人员被捕后押解回国,他才终于能够远离R国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回归宏城。 第七十七章   王北风的车开出机场不过三公里,徐中队长的电话就到了。   “程几。”徐中队长语气严肃。   “啊?”   “下个月自考外语啊, 别忘了去。”   “什么?!”程几大惊失色, “我怎么不知道!谁给我报的名?”   “我老婆给你报的名。”徐中队长嘿嘿笑。   他老婆是自考办工作人员,想给谁报名就给谁报名。   “你……”程几没脾气了, “你和嫂子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啊!”   “这不是告诉你了嘛!”徐中队长说, “还有二十天时间复习呢, 来得及, 我对你的外语水平有信心。”   这点倒没说错,程几在R国呆久了, 和八国联军打交道, 至少能讲四国语言, 英语的日常交流和读写都没问题。   “我老婆帮你报了个英语专业, 不用考数学,你有空背点儿书就行。”徐中队长说,“一门一门好好过啊, 就等你的本科了!”   “……”程几说, “谢谢嫂子。”   徐中队长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   陈川问:“还去单位吗?”   “去个屁, 我明天上班再跟他汇报去!”程几愠怒道,“我人都不在国内,他居然能帮我考试报名, 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权啦?!”   陈川说:“这个嘛,谁让你真实证件在他手上, 他不帮你乱开信用卡就算不错了。”   程几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收起,徐中队长又来电:“哎, 忘了说了,局里准备帮你搞个一等功。”   “啊??”   “嫌少?”徐中队长说,“可是警察没有特等功啊!首长就在我身边呢,我问问他……他说就算在部队,活着的也不能拿特等!那就一等了啊!”   他没等程几说话就挂了。   “……”程几捂脸,那表现绝对不是高兴。   陈川和老耿一直凑在边上听,此时问:“干嘛害羞呀?立功不好?你就脸皮这么薄?”   程几面颊红得快要烧起来了:“……他们也太乱来了!好多扎根基层几十年的老警察都没有一等功,怎么能给我呢?到时候开大会我上台拿奖,还不被人笑死?”   老耿赶紧拿了个纸袋子给他套脸上,以免他过度呼吸综合征。   程几不知道他这一等功和他曾经的任务一样隐秘而光荣,只记入档案,不公开表彰,所以没必要这么耻。   他是那种能干活,却不好意思领功的人,往后十五分钟,他都躺在商务车最后一排抖得像个宝宝。   陈川笑道:“程哥,你就别自我否认了!那些扎根基层几十年的老警察不容易,你就容易么?你在R国那个鬼地方呆了三年,天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多少次火箭炮就隔着一堵墙爆炸,多少次都觉得明年今日就是忌日了,你吃的那些苦,别人也吃不来啊!”   “……”   程几睁眼看他,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嘤嘤。   陈川说:“没啥啊,我也一等功,到时候陪你领奖去!我脸皮厚!”   “……你自己去。”程几面朝里。   他就是羞,犯法吗?   王北风大声问:“哎程儿,既然不去单位了,就直接去海哥那边怎样?海哥在某某会馆定了一桌给你们接风洗尘,虽然现在还早,但咱们可以先过去喝茶!”   陈川兴致勃勃问:“有海鲜吗?我在R国那个内陆国家呆了三年,嘴里淡出个鸟来!”   “不知道。”王北风说,“但海哥口味你们还不了解?比鸟还淡啊!”   “没劲!”陈川说。   程几坐起来说:“去喝茶。”   郑海平、雷境和齐北崧等人已经于一周前归国。   程几有许多事要和郑海平商量,关于齐北崧。   他没有遵守半年之约,齐北崧也没有,那家伙足足花了九个月才从深度昏迷状态醒来,又经历了长达两年多的复健期。   多种无创性唤醒方案失败后,医生对他采用了一种侵入性的治疗方法,在他的脊髓上段接近脑干位置埋了电极,胸口植入起搏器,通过起搏器释放的微弱电流来持续刺激脑干。   由于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持统计,这种方法的有效率不详,而且能否起效和患者本人的状态有极大关系。一度所有人也以为此方法也失败了,可在齐北崧身上居然诞生了奇迹。   他在植入电极后四个月后睁开了眼睛。   他是个很刚强倔强的人,在熬过前几个月的不稳定期、逐渐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后,就开始埋头苦干,复建期间从来不喊痛叫累,成果也一点一滴累积。   到了第三年中,他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到原先的状态,而后在雷境和王北风陪同下进行的各种高强度锻炼都是为了巩固,如今他现在好得很,精力旺盛,龙行虎步,结实有力。   然而那九个月昏迷和侵入性治疗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据说他丧失了受伤前一段时间的记忆,包括他和程几的所有。   老耿点烟,看了一眼程几平静的脸,问王北风:“齐大公子的脑病就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王北风老实地回答:“真没有,他想不起来程儿。”   老耿冷哼。   王北风说:“其实他也不记得我,因为他和程儿认识时我才来宏城一两个月,反正就那段时间在他脑子里清空了。”   陈川问:“那我呢?我比你早跟他半年啊。”   “不知道。”王北风说,“你和程儿不是特殊情况嘛,我们没怎么敢在老齐面前提你们。一个礼拜前你们解禁了,老雷才开始跟他念叨,说总算可以回去见小程了,结果他倒好,一脸懵逼,问‘小程是谁?’”   老耿愤怒地抖开了车上的报纸。   程几问王北风:“你一直在M国陪他,所以现在他应该和你挺熟的了。”   王北风叹息:“和我熟有什么用?我就是一普通下属,大不了多做几次自我介绍,他得和你熟才行啊!老齐这人也真够寸的,忘了谁不行,居然忘了他对象!”   程几苦笑:“那么我也多做几次自我介绍?”   “行啊。”王北风说,“但是我先提醒你,他现在有点儿郎心似铁。你不知道在M国这些日子,多少男男女女贴上来撩他,他连正眼都不瞧,我觉得他感情通道否封闭了,就知道吃饭睡觉锻炼挣钱。”   他补充:“哦对,还有打枪,一到休息日泡在靶场砰砰砰放枪扰民,听得人脑壳都疼;打猎就更别提了,为了逮一只鹿撒丫子满山跑啊,几天几夜老雷都追不上他!”   程几扑哧一笑:“挺健康的呀。”   “健康有什么用。”老耿生气,“齐大公子就是个傻逼!虽然他是因为生病,但他依然是个傻逼!”   他揽着程几的肩膀说:“亏我儿子在R国血里火里为他拼了三年命,凰村老家房子塌了都没来得及回来重建,丫倒好,转眼忘了!”   程几又笑,心想其实只有七个月,后面都不是为他,但想着想着又垂下头。   王北风说:“唉,不能怪他,连海哥这么聪明的人都没办法。”   他继续:“他刚醒来那会儿,全身上下都不能动,躺在床上半昏半醒,海哥就趴在他耳边说‘加油啊,小程在等你呢’,原本想给他鼓鼓劲儿,不知道为什么适得其反,老齐一听程儿名字就差点儿厥过去,心跳都过了一百八了!”   “大家都被他吓坏了,医生就再不让提了,生怕影响他恢复。海哥不信邪,又试了两次,结果程儿的名字对老齐来说就像个发作按钮,一听见就头痛昏迷!”   陈川哭笑不得:“这傻逼!”   “再后来……”王北风回头看了一眼程几,“他倒是好转了,可警方不让我们打探你们的消息,就硬说程儿已经牺牲了。海哥气得直跳,骂他们胡说八道!可明明知道是胡说八道,也得当真的对待啊。”   程几被再次派驻R国后,对外一律称执行秘密任务,后来因为老齐家纠缠不放,便更简单粗暴地称牺牲了。   他这一“牺牲”,陈川也得跟着“牺牲”,连带着老耿也“死”了,直到任务结束归国前一周组织才允许他们复活。也是最近这一周,他们重新和雷境、郑海平等人取得联系。   王北风苦笑:“组织宣布程儿牺牲了,还咬死不改口,于是更没人敢在老齐面前提了,生怕他一个激灵想起来,然后闹殉情,这不是完蛋了嘛!”   程几也苦笑。   他在这三年中“死”的时间比“活”的长,经历也是一言难尽。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每周和雷境等人联系一次。   他们分别位于R国与M国,R国基础通讯设施已经完全被毁,M国则远在大洋彼端,双方民用频道通讯不便,但凡有联系的机会,都用来商量怎么追凶,而且语速极快,生怕下一秒线路就中断。   所以关于齐北崧的情况,程几顶多能在谈话结尾问一两句,比如“醒了吗?”   彼时齐北崧还没醒,郑海平和雷境报喜不报忧,从不直说齐北崧的现状,每次都告诉他快醒了,一天比一天好,快摘呼吸机了,眼珠子还能在眼皮底下转,棒棒哒!   程几明知那些动作只意味着机体活着,而不代表脱离植物人状态,但仍长期陪对方演戏,都是为了互相宽慰。但在深夜无眠或者半夜惊醒时,一颗心着实疼痛难忍。   他咬着被角或者胳膊捱过许多夜晚,眼泪浸湿了枕巾,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犯罪团伙主犯被干掉后,他押送沈子默短暂回国。   那小半个月里,他除了去大学上了两堂课,回特警支队当了一名警察,剩下的时间什么都做不成。   白天昏沉,晚上失眠,要多绝望有多绝望。   他都不知道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是什么,或许就是那最最渺茫的希望,或许是他自身的执着。   在困苦面前,唯有信念能够带来慰藉。   后来他又被派到R国,没有时间悲伤,必须竭尽全力。   终于有一天——那时候他还没被宣布死亡——郑海平兴奋地告诉他齐北崧身体里的电极发挥效用了,他醒了,真醒了,一周前醒的,现在只会小幅度眨眼睛,但似乎是有意识的!   那些天他高兴得恨不得随时随地出去跑一圈!   要不是陈川拉住他,他能直接冲到逃犯窝里去,往天花板上哐哐开枪,豪情万丈地吼:“我老婆醒了,你们这些孙子就乖乖跟我回国,我他妈还急着去M国看老婆!!”   他要看齐北崧的视频,双方折腾了半天终于成功,齐北崧果真醒着,虽然瘦了,肢体也很疲弱,但眼睛睁着!   只有短短一分钟的相见,让他哭得不能自已,陈川也喜极而泣。   然而老天爷永远不让人十全十美,万般艰难的几个月后,郑海平告诉他,齐北崧好像有点问题,还需要检查。   在他的追问下,郑海平才吞吞吐吐地说,齐北崧略微有些后遗症。   他问:“什么后遗症?”   郑海平说:“颅脑损伤难免有后遗症的对不对?放心吧,会治好的!”   然后程几就被组织强行盖章牺牲,出于纪律,他切断了和M国的联系。   从那以后,他只看过几张齐北崧恢复期间的照片以及几句传话。   照片和消息能够辗转到他手上殊为不易,因为M国那边属于强行和已经死亡的人联系,如果被组织知道,是要雷霆震怒的。   那几句话是:“走路不用扶了”,“能完整说话了”,“基本上和以前差不多”,全部是好消息。   甚至还有废话:“R国有啥好的土特产”“陈川不死可惜了”,但从来不提齐北崧的记忆。   程几如今才明白那是一种体贴,所有人都怕他知道真相。   试想一个曾经许诺终生的人出现在你面前,却用完全陌生的眼光看着你,或者表现得头痛欲裂,要呕吐要昏厥,你会是什么感受?   那种悲伤,失望,担忧,郁闷,焦虑,以及愤怒,怨怼……甚至都没法用“难受”两个字囊括。   所有人都在避免让他知道真相,因为他身处战争地带,每一天都得陪着小心,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而今天,程几终于结束任务回国,是该正视整件事了。   商务车被堵在了机场高速的车流中,以三四十码的低速缓缓往前挪,好在时间还早,也没急事。   陈川又点烟,纳闷道:“老齐到底是什么发病原理啊?”   老耿翻了个白眼说:“还不是因为他被姓沈的打了一枪后栽在海里,脑子进水了!”   王北风挠挠头说:“脑袋里面的科学我不懂,什么表层意识潜意识的,总之医生分析他前期为什么会晕倒,说他是因为没忘记程儿,但又真想不起来,所以潜意识里有强烈的负罪感,无比焦虑,无比痛苦,受不得刺激。”   “总之就是神经病!”老耿大声说。   “……对。”车上四人达成了共识。   陈川还得补刀,拉拉程几的袖子说:“还记得我三年前写的小说吗?我早就预言过你老公是神经病!”   “……我老婆,”程几没好气,“而且你不就写了二百来字嘛。”   “我有大纲啊!真特别准!”陈川说,“川哥这半仙当定了!”   程几把他推一边去。   王北风总结发言:“咱们今天要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商讨怎么对付神经病!”   某私人会馆,郑海平在中午前匆匆赶到,见面就给程几一个热烈至极的拥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绒布小盒子说:“给你!”   程几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还是那颗十克拉鸽子蛋戒指。   “干嘛呀?”他无奈地问。   郑海平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就是金刚钻啊!”   他捏着程几的脸说:“让我看看你!”   “好,特帅。”他眯起眼睛,“比以前帅,以前还有点儿奶味儿。”   程几害臊,拨开他的手:“别闹了海哥。”   郑海平说:“所以我觉得吧,齐北崧他就算不认识你也没关系,你现在站到他面前,他照样追着你跑!”   这话和王北风先前所说有冲突,程几笑问:“不是说他现在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就是个工作机器嘛?”   郑海平说:“……呃。”   程几说:“海哥,我想……”   郑海平不许他说话,按着他的手说:“别饶过他!”   郑海平的意思是:别放弃。   在最艰难的时候,程几也跟郑海平埋怨过,发过脾气,甚至哭过。那一天他被流弹擦过脖子,只差半厘米就要去见上帝。   发脾气时当然会说气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他当然不会放弃,他的人生里只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有一个齐北崧。   他不矫情,他爱齐北崧。   先前他都不觉得,即使两人睡过了,如此激烈,如此合拍,他都没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爱对方,而不仅仅是喜欢,不仅仅是回报深情。   后来他花了三年终于想明白,他就是爱他。   如果齐北崧是中了邪,着了魔,那他程几就是咎由自取……他不会爱齐北崧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想都不能想,想想就恶寒。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齐北崧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老天爷实在仁慈,又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上一次是齐北崧发力,这一次是不是该换他了?   他要重新出现在齐北崧的生命里,即使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他不要齐北崧怎样爱他,喊什么“宝贝儿”“心肝儿”,只要他有所回应,说一句“我好像见过你”,足矣! 第七十八章   那顿饭并没有吃出什么结果,因为大家都不是神经病专家, 倒是喝了一顿大酒。   程几酒量还是那么差, 只喝了一瓶啤的就开始趴在桌上睡觉,任凭其他人觥筹交错, 叫嚣划拳。   到后来雷境、赵家锐也加入, 一群人从中午喝到下午, 换了个地方续摊从下午喝到晚上, 再换地方从晚上喝到半夜。   老耿酒量一般,但酒风豪爽, 上了桌就是明星人物, 被大伙儿围着喊“彪哥”;陈川则被三年不见的弟兄们灌得死去活来。   最后连郑海平都高了, 站在椅子上对瓶吹, 反正他也不怕多喝,有人给他撑腰。   程几就被一路从会馆抬到私家菜馆,又抬到某某会所, 扔在沙发上, 反正就是一个字:睡。   陈川大着舌头说:“程几这……这小子不行!真不行!……他不是假醉诱敌, 是真醉!说实在……实在的,R国倒是挺适合他的,那边禁……禁酒啊!”   王北风则说:“狗怂……怂……就这样老齐还把他当……当宝!”   陈川嚷嚷:“老齐……不认识他啦!”   王北风吼:“宝宝委屈!”   程几反正不省人事, 随便别人埋汰,自顾自睡觉, 直到雷境最后把他摇醒。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坐起, 看到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人。   “……”   “几点了?”他问雷境。   雷境说:“半夜两点。我一会儿只负责带海平走,其他人就随他们自生自灭。”   程几晃晃脑袋,觉得里面像是装着一瓶水,哐里哐啷的,好在不疼。   雷境喝酒比较克制,酒量又好,所以还很清醒。他问:“要送你回家吗?”   程几望向老耿。   老东西醉得像个鬼,衣服都脱了,穿着秋裤四仰八叉睡在地毯上,肚子上还画了个黑猪头,估计不是灵魂画家赵家锐就是文学家陈川的手笔。   程几说:“干爹睡着了,今天就先不回凰村了吧。”   “不是凰村,”雷境说,“回你原先的家。”   原先的家?程几在宏城还有家吗?   “工人新村的房子我们帮你买回来了。”雷境说。   程几吓了一跳,忙问:“买那干啥?海哥买的吗?”   雷境笑了笑:“说出来你都不信,是北崧买的。”   程几纳闷,齐北崧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吗?   雷境在他身边坐下说:“大半年前的事情。那次海平有事回国,半夜在网上闲逛,突然发现你家那套房子被中介挂出来卖,价格还不贵,比市场价便宜五六万吧。”   “他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中介,原来是当初低价强买你家房子的楼下邻居出事了,先是女主人被网络集资诈骗,损失不少钱,当初买房时占的便宜全赔进去了;后是男主人痴迷买彩票,为此借遍亲友,被追债的堵了大门;再后来是领结婚证前夜这家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总之家里小灾小祸不断,鸡犬不宁。”   程几噗地一笑,虽然听上去挺惨,但他挺解气。   雷境继续:“那家人着急卖房子还债,可偏那女主人嘴快,到处宣扬她家倒霉是买了你家凶宅的缘故。房子这东西,便宜些总会有人要,但聚阴破财凶宅就不一定了,于是挂了将近半年,价格每月降五千到一万,还是无人问津。”   程几恼怒道:“凶个屁,她家才凶呢,自己贪小便宜被骗了还怪到房子上!”   雷境同意,说:“海平就和我商量要不要乘机把房子买回来,结果被北崧从旁听见,问什么事。海平便说想买个老房子等拆迁,也没提你的名字,北崧不以为意,说买买买,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还要商量?海平正要挂电话,忽然听到北崧说——把楼下那户也买下来。”   “咦??”程几惊疑。   雷境笑了笑,说:“北崧说,不就是百来万的事儿,既然等拆迁款那点儿蝇头小利,那就多买一户,多给老雷赚点儿零花钱。楼下那户讨厌,花点儿钱把他们赶走得了!”   程几有点儿结巴:“他……想起什么了?”   雷境说:“我也奇怪,他怎么知道楼下邻居并非善类呢?所以说他失忆了吧,其实他也拎得清,至少潜意识里还有痕迹。”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雷境接上说:“于是海平就把两套房子全买了,而且还狠杀了价钱,没让卖家占便宜。现在楼上楼下都归你,往后随你怎么折腾吧,在家打架也没人管了。”   说着就把两户的大门钥匙递给程几。   程几慌忙推拒:“雷哥,这可使不得!两套房子加起来那么贵,我没钱还你们!”   雷境说:“不是我们的钱,是你老公的钱。他买你住,谈什么还不还的?”   “我老婆。”程几说。   “你老婆的就是你的,你这么抗拒是对他不诚心吗?”雷境晃着钥匙说,“拿着呀!说实话要不是最近这几年的波折,你老婆别说只给你买两套老破小,买二十套豪宅他都愿意!”   程几慢慢地接过了钥匙。   “雷哥,谢谢。”   雷境摆了摆手,弯腰把郑海平往肩上一扛,说:“走,送你回去!”   程几不肯劳烦他,雷境也没坚持,带着郑海平走了。   程几挨个儿推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活的,他只得把他们都搬到沙发上睡,还帮老耿把衣服盖上。   最后他离开会所,打上车,前往那个应该熟悉但其实陌生的老小区工人新村。   摸进斑驳锈蚀的单元门,沿着黑暗狭窄的楼道上行,站在的陈旧的家门前,他心里怅然若失。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就是孤单。   他在R国的时候虽然危险,但是有同伴,有战友,所以不孤单;出国之前他有齐北崧,那是如火一般的炙烈,也不孤单。   甚至在陪伴程女士缓慢走向死亡的时候,他都不孤单,因为那时候他有事做。   他望着自己的小指,心想都说月老的红绳系在小指上,如果能看见就好了,真想知道那头到底系着谁,是齐北崧吗?   如果那根细绳已经断了,他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新接上?   如果现在齐北崧藏起手来,转身而去,他能强求么?   他开门,开灯,见屋里比较空荡,他有些物品还堆在齐北崧家楼下,郑海平大约是觉得无权处理,没有帮他搬过来。   他推开房门,突然笑了,原来房间里放着齐北崧送他的那张两米乘以两米、实际上床头宽过两米五、长度超过两米三的进口小牛皮全包围大床,把整个房间撑得满满当当!   “……”   他笑得蹲了下来,心想他们是怎样把这张床抬进狭窄的家门和房门的?真是逆天了!   屋里的水电煤都有,程几简单冲了一个澡,躺在那张大床上享受人生。结果令人沮丧,他这几年在R国睡惯了简易床铺,已经不习惯超大超软的床垫了。   他睡不着,坐起来翻照片——说来也好笑,他的手机里居然没有一张齐北崧的正常照片。   出事之前,两人追追逃逃,虽然确定了关系,却还没有来得及相处,甚至没有拍一张合影。   出事之后,郑海平从来不给他发送齐北崧昏迷的照片,以免他担心。   后来齐北崧醒了,康复了,他却无法与之正常联系,手机里的这几张照片还是郑海平刚发给他的。   海哥摄影技术堪忧,拍的齐北崧要么高糊,要么不看镜头,要么晃成一道闪电,要么皱眉撇嘴不耐烦,总之没啥好脸,但对于程几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了。   照片里的齐北崧和以前一样俊朗,但原先眉宇间的那股桀骜之气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成熟。   他29岁了,光芒未褪,更增泰然。   程几翻看着,忽然停下,将最后一张放大,再放大,直勾勾地盯着。   这张照片拍摄时间为深秋,齐北崧穿着一身土黄色猎装,肩上扛着一支长枪,不知是在哪座山头上野。他双眼望着对面的山谷,手腕袖口处露出了一小截红绳。   程几皱起眉头,心想:莫非红绳后面……是那只葫芦?   三年前,他和老耿在凰村的庙里求签,老耿见老和尚的桌案上摆着一只不到一寸高的桃核小葫芦,便求了过来给他,说是可以逢凶化吉、破煞挡灾。   后来他带着齐北崧爬山,出于好玩,又把葫芦给了他,作为同意其当“备用”的信物。齐北崧当时就把葫芦挂在了挂在了脖子上。   莫非他现在还带着那玩意儿?他还记得那东西的来历?   程几的心砰砰乱跳,然而数秒钟后,又把自己否了:齐北崧不会记得,他带着价值百万元的手表,怎么会眷恋一只价值不足十元的粗劣木雕?那截红绳应该只是一根绑东西的皮筋,恰好是红色罢了。   程几摇摇头,扔下手机睡觉。   床太大太空,他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睡着,最后只得拿被子枕头给自己垒了一个包围圈,不多不少正好七十公分宽,这才觉得舒服了。   第二天早上他去单位报道,正式入职。   支队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过往,赶来参观这个传奇,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新来的弟兄。   他也不解释,始终笑盈盈的。   徐中队长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小程来了以后,咱们支队,尤其我们一中队的平均颜值被拉高了一大截啊!”   其余人笑,说对你也太厚此薄彼了,他帅,我们就不帅吗?   徐中队长瞪大眼睛说:“你们对自己要有正确的认识,不能跟他比!小程的帅经过国际认证,来咱们队里之前他在国外历练过,多少王子公主嗷嗷叫着往他身上扑啊,要封他当金刀驸马!你们行吗?”   程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以免他继续无中生有,自己交际花的名声流传在外。   结果徐中队长就是个大炮筒子,在队里走了一圈,程几警花的称号就坐实了。   大家纷纷表示这就是支队的招牌、门面,以后兄弟们在婚姻市场上能否走俏,就看小程在集体相亲会上卖不卖力。只要他卖力,冲着他这张脸、这身条,就给他弄个二等功!   程几面红耳赤地坐在办公桌前,身边围着一群准备蹭脸的。   蹭脸也就算了,还有舔狗,估计是从哪位首长嘴里听说了他的事迹,但又不敢对外宣扬,只好跟在他后面捧,比追老婆还殷勤。   程哥,能握个手吗?程哥,咱们加个好友吧!程哥,抽烟。程哥,我帮你提水!程哥,喝奶茶吗?程哥吃糖!程哥,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   ……   要不是明确知道人家对自己没意思,程几觉得丫简直被过去的齐北崧附身了,那亮晶晶的眼,那痴迷的脸,一点儿区别都没有!   当警察也没什么复杂,就搞挡建、学习、开会、训练、值班、出任务……程几对于这些都信手拈来。他就这么匆匆过了一个星期,没有联系郑海平和雷境,那边估计也忙,没传话。   一天正常下班,程几打电话找老耿。   老耿如今也有单位了,交通协管员。实际上他这种有犯罪前科的家伙不能加入这队伍,但架不住他立过大功,所谓立地成佛啊!反正协管员也没有执法权,站在路口帮帮忙而已。   老耿也没打算干多久,想干两年、顶多三年,攒上一笔钱回凰村修房子,再把面馆开起来。   话说凰村那个面馆老宅,在老耿和程几出国的第二年就塌了顶。   老房子是有生命的,人气就是它的活气,有人住它不会塌,一旦空置就很容易坏。修补房屋大概需要十几万块钱,得老耿和程几两个人一起攒。   老耿还在那儿开空头支票呢,说程儿啊,这房子不用三十年,我保证二十年后就过户给你!   程几望着那半片残垣断瓦说您省省吧,我不要您的房,修房的钱我也当支援灾区了。   老耿说房子塌了,宅基地还在,这是干爹留你的遗产!   程几说那您先把垃圾清运费出了吧,我在R国好不容易攒了几美元,全用来喊人铲走这宝贵遗产了,拉了两大卡车呢。   老耿如今和程几一起住在工人新村五楼的老房子里,老耿睡大房间,程几睡小房间,老耿负责做饭,谁有空谁打扫卫生。   老耿接起电话:“程儿下班啦?”   程几嗯了一声,问:“你是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老耿说:“你先回去吧,我就在队里凑合。今晚临时有任务在某某路口查酒驾,我八点之前就得上岗。”   程几便先回,一个人下了水饺吃过,想起老耿和一同执勤的交警们得到深夜才能离岗,一定需要夜宵,于是便打包了几盘饺子准备给他们送去。   老耿执勤的地方位于繁华区十字路口,周边酒家林立,是查酒驾最常设卡的地方之一。   程几赶到时见老耿他们正按着一个人,那人举止夸张,吱哇乱吼,不服管教,显然是个醉驾的。   他不能打扰交警工作,就站在旁边看。   忽然,他看到稍远处一辆等红灯的黑色轿车摇下车窗,有人探头瞧了一眼。   而那个人是齐北崧。   程几的眼睛之尖常常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发誓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齐北崧!头发比以前略短了一些,梳理得很整齐,五官轮廓分明,棱角阳刚味十足。   程几拔腿就朝他冲去,突然又刹住!   ……他不能就这样贸然上去相认,无论多渴望也不能,那太突兀了,会吓着对方。他必须试探,至少讲一点策略。   他跑向老耿,说:“你把衣服帽子脱下来给我!”   老耿刚刚被醉鬼踹了一脚,正生气,问:“什么?”   “衣服和帽子!!”程几叫道。   老耿还是不明白,程几干脆就把协警制服从他身上剥下来,自己迅速穿好,又扣上帽子,还抢过他手里的酒精检测仪,反身朝着齐北崧奔去。   车里,齐北崧发现前方的吵闹不过是警察制止醉驾,正索然无味地要合上窗户,突然一个人从侧面窜出,阻止他关窗,并将测酒精的仪器送到他嘴边说:“吹一吹。”   齐北崧抬头看,只一眼,就仿佛被子弹穿胸而过,连呼吸都停止!   难以忍耐的疼痛从他身体内部升起,爆裂,席卷全身,在脑中碰撞轰鸣,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的瞪着对方,眼珠子转也不转,下巴绷得死紧,从头到脚的筋肉骨骼都僵住了!   他发誓这辈子没有露出过这种没出息表情,仿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同类的傻瓜!   其实路灯并不明亮,对方也有些背光,他并不很能看清楚长相,但只是对上视线,他就觉得痛,仿佛砂纸打过心脏。   一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的清新味道与血腥气混合,陡然充满了他的鼻腔,酸涩得几乎落下泪来。   他嘴唇开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程几平静地说:“你吹一吹。”   许久,齐北崧问:“吹什么?”   程几努嘴,示意吹仪器。   齐北崧盯着他,缓缓地把脸低下去,吹了一口。   数值完全正常,齐北崧没有喝酒。   程几收起仪器,公事公办地说:“走吧。”   说完他不等齐北崧反应,转身走开,一步一步,初开始镇定,终于乱了方寸快步疾奔。   齐北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不放,直到绿灯放行、一大串车在他后边按喇叭,仍然一动不动。   程几猛跑几十米冲到老耿身边,把他拉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老耿埋怨说:“你干什么啊?神神叨叨的!”   “他还认识我!”程几眼睛放着光,“只是想不起来了!”   他指着心口:“齐北崧这里记得我!!” 第七十九章   齐北崧紧紧盯着程几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身后积压了太多的车, 每一辆都在愤怒地按照喇叭, 终于交警忍无可忍,上前驱赶他离开。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松开刹车, 缓行, 到家, 熄火, 呆坐,终于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追上去。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穿的到底是什么制服, 是交警吗?还是协警?   他只记得对方的那双眼睛, 明澈、欣喜, 当被包裹在那种眼神里, 他心痛至极!   他似乎已经认识了对方很久,然而又确实不记得。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有一段空白,他昏迷将近九个月, 醒来后最初三个月里也无甚记忆。   第一个月, 他能听到亲友在和他说话, 但不知其意;第二个月,他意识开始清醒,但昏睡亦多;第三个月, 他可以用眼神和手势简单交流。   第四个月,他能发出有意义的音节;第五个月, 他奋力下床,摔了个狗吃屎;第七个月, 他能拄着拐走了。   又是第九个月,他开始把自己当成狗一样操练。   他从意识半醒半迷时就感受到身体的痛苦,病后早期的记忆也是痛苦,复健期间更是苦不堪言。他忍耐所有的痛苦,因为有谁好像告诉过他疼痛是生命的馈赠。   他像个婴儿一样重新学习认识亲人,说话,站立,行走,自理……他成功了,唯一可惜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尤其是昏迷前一段时间的记忆无法深挖,挖下去时仿佛在迷雾山谷里摸索,觉得不安、恐惧,寸步难行。   恐惧本身并不能阻止他,阻止他的是医生。   医生告诉他,他的记忆提取出现了问题,至于原因没人能解释清楚。脑科学原本就是复杂和深奥的,人类能够上山下海,征服深空宇宙,却还没有琢磨透自己的大脑。   医生让他不要勉强,应该以平和的心态等待某一种契机降临,科学和神学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他听医生的,没有强行去追逐,果然他渐渐想起来一些人一些事。   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但不觉得那些有什么重要,他认为遗忘是他受伤大脑的自我减负,若不是果断抛下包袱,他说不定还无法如此迅速地康复。   直到前几天雷境说漏了嘴,说你总算可以回去见小程了。   他问:“小程是谁?”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   在他完全清醒后,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一个姓程的人,他以为那是雷境的朋友,并不纠结,就像他也没纠结那颗几乎把他人生毁去的子弹到底从何而来。   郑海平告诉他,他是在猎鹿的时候被人当做鹿打了。   好吧,这也不能怪谁,是老天爷让对方这么瞎。   他大难不死,心境比以前平和,那些与生俱来的倔强、血性还有野性,大概也只有在靶场上或者猎场上才能体现出一二。感情方面他几乎心如止水,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   但是今晚,自从他遇见那个交警或者协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兴奋、焦灼、躁动,以至于浑身颤抖!   他跳下车跑上楼,整整一晚都毫无理由地在家中乱走,在跑步机上狂奔,在划船机上推呀拉呀,一秒钟都安宁不下来!   他懊恼得捶胸顿足,因为他当时没有下车去追!   以及他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他绝对不肯把这沸腾的心情告诉任何人,仿佛只要说出了口,那个人就不单单只属于他,他得被迫在亲人和哥们儿之间分享。   但是他可以分享的只有三个字。   天知道他拒绝了多少人的示爱,最后竟然因为这三个字沦陷!   而那三个字甚至不是我爱你,而是:吹一吹。   他像个疯子似的跑了半夜后决定去找对方。   他没有什么线索,他描述不出那个人的长相,也没看清他的身份,唯一确定的就是那个繁华的道口。   于是第二天差不多时间他又去了同样的地方,可没有发现那个人。他把车停在附近,观察执勤的交警和协警们整整两个小时。   他想那个人或许换了执勤地点,于是一个路口接一个路口地找过去,还是没有。   他只好开口去问,然而他给的线索太古怪了——“二十多岁,眼睛很漂亮,像是会说话。”   交警信誓旦旦地表明他们当中没有这个人,以及请不要妨碍公务。   齐北崧不放弃,继续原地等待。反正自从他受伤以后,集团里扛大梁的换作了他姐姐齐司令,他现在比以前悠闲,有的是时间。   他等在路口的第一天,交通协管员老耿并没有告诉程几。   第二天、第三天,老耿也觉得让神经病多晾晾也好,说不定还能促进其回归社会。   第五天老耿受不了了,跟程几打电话,说早跟你说过不要弄这么一个人放在家里!齐大少爷天天跟个消防栓似的杵在路边,我看着都辣眼睛!我们这次叫做“平安交通百日行动”,丫很想杵满一百天吗?!   程几在电话那头笑得不行,老耿骂道:“你还笑?你赶紧把他拉走啊!!”   “不跟你说了嘛,我们在山沟里封闭训练呢,还有五天才能出来。”程几说。   “狗陈川呢?”老耿问。   “他二中队,在和我们搞对抗呢。”程几说,“也得五天。”   “我服了你们了!”老耿骂。   程几说:“你陪老齐说说话,哄哄他。”   “啊操呸!”老耿怒道,“我能哄他个毛啊?你第二天要钻山沟,头天晚上还勾搭人家啊?”   程几说:“我跑向他的时候整个脑袋都是空的,根本没想起来明天有训练好不?总之你替我把他稳住,回来我哄他。不说了,打枪呢!”   老耿吼:“快回来!”   第十天,程几从野外训练场疲惫不堪地返回,洗了澡后在家睡了整整一下午。   老耿端着面碗在他床头骂,说你这个人真是打一枪就撤,撩完就跑,没有这么轧姘头的!你就不会给人留个电话号码、加个微信啥的?   程几蒙着被子嘟囔:“当时太激动,忘了。”   老耿恨恨道:“起来吃饭!”   “吃啥啊?”程几饿死了,但是浑身酸痛起不来床,这次真被练狠了。   “鲍鱼海参鱼翅燕窝熊掌……统统没有!”老耿说,“榨菜面!”   “怎么又吃素的呀?”   老耿说我得省点花,还得回家修房子呢,现在距离二十万元的存款目标还有拾捌万五仟贰佰叄拾元整。   “那二百三的零头我给你贡献了吧。”程几懒洋洋说。   “哎儿子,”老耿吸溜着面条,“今晚上我还去老地方执勤,你再去遛一回那神经病大公子呗?”   “嗯。”   老耿没想到他会答应:“真遛啊?怎么遛?”   程几笑了,在床沿坐起:“让他吹一吹。”   他进厨房捞面条,给自己煎了五个鸡蛋,老耿说你别吃出高胆固醇来,他笑道:“干爹,我得补充点儿体力,一周之内追到他给你看。”   “这么快?”   “说不定只要五天。”程几比手势,舔掉嘴角的一点蛋黄。   当晚齐北崧还是坐在车上等。   程几隔着几十米就瞧见了他的车,连忙跑去扒老耿的衣服。   老耿笑骂,说臭狗子你不孝,这么亮堂的路灯下你想对我做什么?!   另一侧的交警没看见他们拉扯,就算看见了,也知道那是老耿的特警儿子,宝贝得很。   程几披上老耿的外套,脱下他的荧光背心,又抢了他的酒精测试仪,笑逐颜开地朝齐北崧跑去。他决定今天跟齐大公子多说两句,也感谢他十天来的无私等待。   都说追人要悠着点儿,以免引起对方反感,程几也不知道什么样才叫循序渐进,总之先演着呗!   临近车子时他板起脸来,敲车窗,齐北崧足足愣了十多秒才手忙脚乱地将玻璃放下!   目光相触,程几严肃地问:“你把车停在这里做什么?想逃避检查?”   齐北崧又傻了,眼神直勾勾的。   程几将仪器递进去:“吹一吹。”   “……你叫什么名字?”齐北崧问。   “吹一吹啊!”   “吹了就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程几挑眉。   齐北崧立即吹了一口。   “吹了也不能。”程几笑,他照例看仪器,忽然神色一变:那仪器上的数值超标不少。   “你喝酒了?”他吃惊地问。   “就一口。”齐北崧说。   他开车过来的时候没喝,但把车停在路边后灌了点儿,如果程几能再对他笑一笑,他马上走一个给他看!   “你喝了酒跑到交警执勤的路口来等着?”   “我怕让你白跑一趟。”   程几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交警的方向,问:“有人来接你吗?”   齐北崧问:“你不处理我?”   “赶紧喊人来接你,你也太胡闹了!”程几有些恼火。   齐北崧这次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荧光背心上写着“交通协管”几个字。   他原以为肯干这活的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年轻漂亮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   程几说:“耿……”   “耿?”   “谁许你问来着?”程几显得蛮横。   齐北崧哑口无言,他眼前这个人不但干着中老年男人的活,连气势也是拿捏精准。   “没人来接我,你处理我吧。”   “我没资格处理你。”   齐北崧以为他的意思是交通协警没有执法权,便说:“谁处理我都行,只要你跟着。”   “跟你大爷!你这脑子可真是……”   因为远远看见他们两人说个不停,老耿跑了过来,走到车前他狠剜了齐北崧一眼,后者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老耿霸气摆手,“我配不上认识您这种开豪车的!”   他凑到近处一闻,问:“谁喝酒了?”   程几指着车里的家伙。   老耿脸上浮现出喜色:“太好了!罚款两千元,计12分,扣留驾驶证六个月!你可算是撞在‘百日交通平安行动’的枪口上了!”   他原本就对齐大公子有敌意,如今更加不喜欢了,想他五十岁才得了程几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但比起亲的也差不离,革命情谊牢不可破啊!   程几附在老耿耳边说:“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叫人带他回去。”   “行。”老耿小声埋怨,“你看这就是典型案例,精神疾病害全家呀!”   程几还没来得及拨出雷境或者王北风的电话,齐北崧就在他身后问:“你送我回去好吗?”   这句问话其实挺没道理,如果程几真是交通协管员的话,那人家现在也在执勤。但齐北崧已经顾不上了,他已经在原地等了十天,现在迫切希望往前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程几脱下装备扔给老耿:“我送他回去。”   老耿“啧”了一声,很不高兴:“你就让我抓他一个吧,搞不好队里还能奖励我一百块!”   “他就值一百块啊?”程几笑问。   他示意齐北崧下车,坐上驾驶位,等后者绕到另一侧坐定了才故意问:“你住在哪儿?”   “蓝色天际。”齐北崧问,“你认识吗?”   “是不是靠在海边的一个高端小区?”   “你去过?”齐北崧专注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程几发动汽车,从眼角朝他俏皮一笑:“我上次也抓过一个住那儿的!”   “也?”齐北崧有些不忿。   他那醋劲儿又活过来了,自己居然不是全小区第一个被程几抓的!   不行,在这么个帅哥面前,他样样都得争第一,好赖都得拔尖儿!   “上次抓了谁?”他追问。   “名字忘了。”程几平稳地开着车。   “他吹出来的数值高,还是我高?”齐北崧问。   “……”程几哭笑不得,心想这有什么好比的?   “你怎么处置他的?”齐北崧问。   程几侧过脸:“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齐北崧问得直截了当。   见程几怔住,齐北崧察觉自己太冒失,连忙说:“忘了自我介绍,我姓齐,齐北崧,幸会。”   程几伸出右手和他握了,再次看到他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   绳子后面到底是不是那只桃核小葫芦?   程几问:“你就这么确定我需要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不确定。”齐北崧说,“但是我想知道。”   程几笑了笑:“我有老婆了。”   齐北崧像是被吓到,张了半天嘴才说:“原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程几摇头:“我没结婚,我老婆出了点事。”   齐北崧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一秒谷底,一秒升天,他想没结婚那就不叫老婆啊!   “出了什么事?”他问。   程几瞥了他一眼:“他不要我。”   齐北崧又惊,心想谁居然敢不要你?这他妈活该出事啊!   程几原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他一脸恼火,便问:“怎么?”   齐北崧忿忿不平:“我替你不值!”   程几嘿嘿一乐:“是吗?你也觉得我老婆挺混蛋的?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碰着这么个人了呢?”   齐北崧问:“那你现在什么打算?打算等人回心转意呢,还是重新开始?”   他真是典型搞阳谋的,把什么东西都往台面上一摊,你同意便同意,拒绝便拒绝,毫不拖泥带水。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一场磨难后,他深知时光不容浪费;或许是他比以前成熟,口不对心的毛病已然痊愈。   总之他的人生走过弯路,如今在可以直接的时候,就开宗明义,尤其面对眼前这位。   程几心想:等人回心转意与跟人重新开始,这二者有区别吗?反正是同一个人。   “我等我老婆。”他一脸痴情。   齐北崧点头:“挺好。”   他又沉默半晌,显然在平复失望情绪,缓缓地说:“人一辈子总得有点儿执着,你会过得好的。”   程几反问:“我过得好?”   他踩下刹车,像是被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傻傻看着车前方。他们正行进在环海景观道路上,路况极佳,到了晚间人车稀少。   程几有点演不下去,靠边停车后对齐北崧说:“我外头抽根烟,你等我。”后者同意了。   程几走得稍远一些,到了齐北崧看不见的地方,点烟时连手在微微发抖。他面朝大海吐出烟雾,用手扶着隐痛的太阳穴。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这三年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显得乐观坚强,好似怎样都打不垮,对所有人都尽量笑嘻嘻的,但其实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想笑,或者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心里也扎着一根刺,那就是不能相守,不知未来。   现在更有趣了,齐北崧不记得他!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去爱的人居然不记得他,那他还能指望谁?   指望山知道?江河知道?祖国不会忘记?   你叫他怎么才能不自我怀疑?不自我否定?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错,所以齐北崧忘了他?他辜负了齐北崧吗?齐北崧恨他吗?齐北崧后悔和他在一起吗?   他在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反省,愧疚和自责就像井底的湿泥,埋得他不见天日。   三年来他没有变,还是那个长着俊俏脸蛋、见人就笑、脊背挺得笔直的程几。   然而他又变了,在他伪装快活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在乎。   他跟着陈川他们开玩笑,说什么老齐神经病啦,老齐大猪蹄子啦,老齐不知不觉就摘取了精神病学最高峰上的桂冠啦,那真是好笑,但也真是伤心……   现在齐北崧居然说什么人生在世要执着,还祝他过得好!   傻逼太折磨人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程几转过脸去,用濡湿的眼神望着对方。   暖黄的路灯光照在齐北崧脸上,他看上去比以前深沉一些。   程几看着他想:算了,不骂他了,二十九岁是个多好的年龄,可我竟然让他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半,他跟着我是亏了,我欠他的。   “……”程几望向海面,刻意快速眨动眼睛,把泛上来的泪意压下去。   齐北崧问:“怎么了?”   程几叼着烟说:“……想老婆。”   齐北崧和他并肩而立,说:“理解。”   程几晃着手腕问:“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齐北崧抬腕,将红绳后面的东西露出来,“好像是个小葫芦,我也不记得从哪儿来的,反正我一直戴着。”   程几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滑动,尽量维持声音平稳。   “为什么会不记得?”   齐北崧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受过伤,在医院昏迷了好久,醒来就忘了一些事。”   “那葫芦是桃核雕的吧?”程几故意说,“只值几块钱的玩意儿。”   齐北崧点头:“但是很重要。”   “为什么?”   齐北崧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其实我早死了,是被它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是因为它而醒来。它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个桃核雕的小葫芦,它是信物,是我一生的运气。”   程几把脸转过去,说:“……挺好。”   齐北崧看不见他眼睛里坠落的水光,低柔地问:“烟抽完了吗?”   “抽完了。”程几摁灭烟头,用手背擦了一下脸,说,“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程几扭头,眼眶通红但笑出了虎牙:“我决定不等我老婆了,我打算重新开始!”   齐北崧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程几笑着往汽车走去:“我也没说要跟你啊,走吧,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还得去执勤呢!”   他当然不是去执勤,只是觉得自己老失控,还不如避到一旁缓缓,免得老掉眼泪吓着人家。他是久别重逢,齐北崧可没这感受。   “你可以考虑一下我。”齐北崧比几年前坦诚,郑重其事地自荐。   程几重新发动,问:“你以前谈过对象吗?”   “呃……”齐北崧苦笑,“不记得了。”   程几严肃脸:“那可不行,搞对象这事儿费时耗力,好不容易搞一场,你转眼就忘了,我找谁说理去?”   齐北崧赶紧想解释他是因为生病,说:“那个耿……”   他一说耿什么,程几就忍不住要笑。   “你笑什么?”齐北崧问,“到底怎么称呼?”   程几就把耿春红的身份证掏出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上的确有“耿春红”这个人,至少他在国外使用的就是这个假身份,连官方都默认。当年老耿出于好玩给他办了一张假证,没想到立足R国三年,知道“程几”的人不多,知道“春红”的人却不少。   齐北崧问:“这是你爸给你取的名字。”   “嗯。”   “小时候就没想过要改?”   程几说:“这个名字是不太好,我爸起名的时候就是瞎胡闹。有首词叫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我生命中很多东西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追不上,抓不住,无可奈何。”   齐北崧心口莫名剧痛,互相交叉的手指忽然张开,又曲起,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想拥抱对方。   他注视着程几的侧脸,见他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程几极白,皮肤也好,这疤落在他身上就格外狰狞。   齐北崧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程几在R国时被弹片擦到所导致的,当时只差半寸就要丧命。   程几说:“撞刮胡子刀上了。”   “你用钢锯刮胡子?”   程几笑得很开心,说:“齐先生,蓝色天际快到了,准备下车!”   车子径直开进地下车库,停稳。因为程几先前说了要赶回去执勤,齐北崧无法开口邀请他上去坐坐,只好强忍住失望情绪,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   等车时他闷闷不乐地抽烟,腾起的烟雾后面,英俊的面庞显得有些迷茫。   程几摇了摇手机:“加个好友?”   齐北崧求之不得。   程几扫了他,抬眼说:“你在哪儿工作?我明天接你下班。”   “你……要接我下班?”   “嗯,我请你吃饭。”程几问,“行不行?”   齐北崧简直像个半大小子般手足无措,以至于烟灰烫了手。   “……行!”   “给我发个定位哦!”程几爬上出租车之前说。   他没有去过齐北崧的公司,真心实意想要一个定位。   宏城这个城市聚财聚气,向来以快速扩张闻名,主城区隔江沿海,街道纵横。程几三年来满打满算只在宏城呆了两个月,而那两个月中,他几乎没有一天能够闲适地出来走走,所以其实不怎么认路。   齐北崧目送出租车远离,返身回家,心头乱跳,又开始剥了上衣在跑步机上狂奔,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着!   汗水沿着他强健的脖子往胸肌上流淌,胸口有疤痕,那是起搏器留下的痕迹。   但这点痕迹比起程几的伤疤就太温柔了,他想象不出为什么有东西会损伤那样美丽的身体,而且割得那么深,那么大。   当时出了多少血?怎么活下来的?有多痛?谁陪在他身边?   他也痛起来了,心痛!   他喜欢对方的每一寸,从头发梢到指甲尖,从明亮的眼睛到不加遮盖的疤痕,喜欢到明明只见过两次,就恨不得永生永世!   他一边跑一边狂吻手上的那只桃核小葫芦,仿佛是那玩意儿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好运!   他反复查看微信里对方的头像,想说些什么,不断输入又不断删去,他十九岁时都没有这么患得患失!   程几的微信头像是一条德牧,即国人常说的黑背,相册里有几张照片,也是同一条狗。   “他喜欢德牧……”齐北崧喃喃。   他决定先养三条会撕家的大狼狗当见面礼!   他不知道那条德牧是程几在R国时养的狗,曾经和程几寸步不离,忠心耿耿,由于不能带回国来,程几还抱着狗哭了好几场。   狗的名字叫崧崧(陈川起的)。 第八十章   齐北崧一夜燥热难眠,第二天大清早直奔公司。   他姐姐齐司令很有经商天赋, 并且是个福将, 三年来也不见她怎么凶横怎么铁腕,倒是把宏晟这么个大集团弄得蒸蒸日上。   见他来了, 齐司令莫名其妙, 说:“你来干嘛?干嘛不回去陪爷爷?脑残病又犯了?”   “我来上班。”齐北崧说。   齐司令说:“滚吧。”   在齐北崧昏迷的那段日子, 齐司令成天求神告佛希望他醒;他醒来以后, 齐司令又心心念念盼他赶快康复。现在他康复了,齐司令却开始对他有气, 嫌他把程几忘了。   前两年不敢提, 现在就算提了他也跟个木头似的, 气得人直跳!   齐司令将门虎女, 颜狗一只,瞧弟弟像是自己养大的猪,瞧程几倒像一朵花。   齐北崧才不滚, 他要好好工作, 表现给耿春红看!   临近中午, 程几给他发消息:你几点钟下班?   他正儿八经地回复:三点。   他是老板,想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说早点还能和春红多相处一会儿。   这么早?程几问。   齐北崧正要改四点, 程几说:我今天轮休,三点见。   齐北崧开心得在办公室里乱转。   齐司令本来就有点儿忙, 见状更不耐烦,大骂什么猪拱圈拱槽子窜栏啃墙, 一般都是发情!拉出去配了就好了!你丫脑子不好,能配谁啊?!   齐北崧也指着她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总裁,能别满嘴猪牛羊狗吗?你是养过还是怎么的?   齐司令还真养过猪,她十八岁当兵在边疆饲养班养了两年猪,因为猪倌当得好,还戴过光荣的大红花。   她怒道,不许侮辱猪,我对猪有感情!   齐北崧捂住耳朵,两点刚过就下了楼。他不好意思傻站着被人看,于是尽在周边转悠,当他步行一公里买回一杯奶茶后,终于看到了程几。   程几跨坐在一辆半旧的电瓶车上,埋头发消息。   片刻后齐北崧收到三个字:我到了。   齐北崧没回,他还想多看对方一会儿。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开电瓶车来接自己的人,比齐司令还彪。   他拎着奶茶慢慢走近,竭力控制表情,直到和程几对上眼神。   阳光很好,照在程几白皙清隽的脸上,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程几冲他笑,露出一排可爱的牙,坦白说:“齐先生,一会儿要委屈你了,昨天承诺太快,回家才想起来我没车。”   以齐北崧现在的心情,别说程几还骑着电瓶车来,就算他拉一大板车让他齐总上去坐,他也乐意!   “奶茶。”齐北崧举着手上的礼物。   “给我的?”程几问。   “嗯。”   程几微微歪着头,心想他怎么还记得我喜欢奶茶?   齐北崧不记得,他就是直觉。   “谢了。”程几正好渴了。   齐北崧扬起下巴问:“这车能带人?”   “不能,前面那个路口交警正抓呢。”程几啜了口奶茶,“一会儿你骑我这车,我跑回去。”   齐北崧真有点儿绷不住,憋笑道:“你原先就是这么追你老婆的?”   程几一脸认真:“我可没追过我老婆,是我老婆追我。我老婆有宾利,你有吗?”   齐北崧说:“有倒是有,我就是想不出人怎么跟你凑到一块儿的?”   “没凑一块儿啊。”程几埋头喝茶,“这不分了嘛。”   “……”齐北崧不笑了,干咳两声问,“下面去哪儿?”   “去我家,请你吃饭。”   齐北崧惊讶道:“第一次就去家里?”   “对,而且第一次就要见我爸。”程几促狭地看着齐北崧,“跟我就是困难模式,敢不敢?”   他深知后者的个性,吃软不吃硬,倔强不退缩,越有挑战性的事情越要上去碰,即使讨不着好。   果不其然,齐北崧点头说:“行,你等一会儿,我到车上拎两瓶酒给你爸。”   程几大笑:“骗你的,他值班不在家!”   他笑得太夸张以至于呛着了,从电瓶车上跳下往侧边走。   齐北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他,明知道他只是去扔垃圾,但仍觉得每一寸都可爱,而且他还不察觉自己可爱。   头发是寸头,短得扎手;从上到下一身运动装,看款式说不定还是他爸买的。齐北崧觉得最可爱之处,是他老跟支标枪似的挺得笔直,腰背上仿佛装着弹簧。   挺得直好,精神!即使齐北崧半夜里想到情浓处,觉得那其实是个妖精,也是个精神奕奕的妖精。   两人上路,程几还真跟在电瓶车后面跑,满脸笑嘻嘻,就像个刚放了学的高中生。   齐北崧不住扭头看,他生平第一次遛妖精,新鲜得很!   程几说:“你骑你的!我每天早上要跑三公里,这点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齐北崧问:“你家离这儿有多远?”   “五六公里吧!”程几说,“不过前面就可以转小道了!”   “转小道以后呢?”   “违章啊!”   通过某个繁华路口,程几指挥:“左拐!”齐北崧刚拐过去,程几就呼啦一下窜上了他的后座。   “这边不查了。”程几微喘着说。   他将手搭上了齐北崧的肩膀,那一瞬间齐北崧差点儿没握住车把!   齐北崧扭头看了一眼肩上的手,白皙,修长,但食指侧面有一处刚愈合的血痂。   “怎么弄伤的?”他问。   其实是程几训练时不小心被器械划伤了,但他说:“刮胡刀弄的。”   “你们家刮胡刀可真够委屈的。”齐北崧说,“什么都能赖它身上。”   程几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齐北崧被摸得浑身一颤!   这个举动对于初次约会的两人来说挺唐突,但程几做来特别自然。   “劳动人民皮糙肉厚,不在乎那些小磕碰。”程几说。   齐北崧也感觉那不是一双细腻的手,掌心粗糙的茧子擦过皮肤,带来过电一般的酥麻,那绝对是一双男人的手,并且备受考验。   他又心疼,不仅仅心疼这双手,更心疼这个人。   其实昨晚他看见他哭了,虽然他一直背着身。他在为他老婆哭,可惜他老婆不懂得回报这份深情。   齐北崧觉得自己懂。他虽然还不了解对方,但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如果他现在离去,这辈子都遇不上更合适的了,认定某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两年是多么稀薄飘忽,多么无谓,他应该早些回来,早些寻找,早些与之相见,即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至少他的心还会为之悸动。   他问程几:“你在当交通协管员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程几在他耳边小声说:“国际雇佣兵。”   齐北崧猛地捏下刹车,差点把两个人都甩出去!   他单脚撑地,不可置信:“国际雇佣兵?”   “对呀。”程几的表情不像是说谎。   “那……你受谁的雇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郑海平。   一队人马在R国开销巨大,郑海平为他们提供的资金、装备和给养足够应付比他们还庞大三倍的私人武装。   追踪沈子默的那几个月,他们绝大部分依赖于郑海平的支援;抓回沈子默,第二次远赴R国时,他们终于获得来自有关部门的支持,这才婉拒了一部分来自海哥的援助。   但在他们被迫“牺牲”前,海哥还是万里迢迢给他们捎好吃的,要不老耿怎么说要给海哥送金匾呢?(金匾上书:运输大队长)   郑海平就代表齐家,所以程几想对齐北崧说“是你啊”,最终还是忍住。   他拍了拍齐北崧的肩,说:“前面路口右拐进菜场。”   “去菜场干嘛?”   “我请你吃饭,难道不用买菜?”程几说,“现买现烧,挺诚心吧?”   诚心不见得,很硬核!   齐北崧忍不住又夸他前老婆一遍,心想都不容易!   好在齐北崧虽然挑剔,但喜欢一个人就全盘接受,他觉得只要有耿春红这人在身边,不管吃顶级料理也好,街边撸串也行,他都乐意。   他还是幼年时期陪奶奶或保姆去过几次菜场,如今再次踏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和原先一样拥挤,闹腾,气味混杂,以及难免的脏污。他显然不喜欢家禽区和肉类区的腥臭,但又舍不得离开。   程几则开开心心地买着菜,这里抓一把芹菜,那里抓一把葱,这边切几块里脊,那边杀一只鸡……他买得自己两只手抓不下,还分了几只塑料袋给齐北崧。   齐北崧问:“你这是喂人还是喂猪?”   程几笑而不答,把战利品堆了整整一电瓶车。他打量了一下齐北崧的穿着,见其周身上下整整齐齐,便说:“我来骑车,你坐后面,后面干净。”   这可就有些为难齐北崧了,原本电瓶车上坐两个大男人就有些挤,他还不知道该把手放哪儿。   最后只好放自己大腿上。   他懊恼不该答应程几换座位的要求。   贴得这么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清爽熟悉的气味,来自某种国产老牌香皂或者洗发水,其实挺白挺纯洁的,但到了齐北崧鼻子里就催生燥热,如果程几此时回头看他一眼,那真比大补酒还管用。   如果程几再动两下,他觉得下边某个地方都要变形了。   程几还真动了!刚在菜场杀的那只鸡,鸡爪子老戳他腿,他调整姿势想避开。   在被对方可爱圆润的小屁股第三次蹭到时,齐北崧输了,等程几踩下刹车后顺势落地。   程几扭头不解地望着他,他心惊肉跳地说:“我跟着跑就行!”   程几望向他脚上的皮鞋。   “我每天跑得不比你少。”齐北崧解释。   程几笑嘻嘻:“跑吧,反正也近了。”   他放慢车速,尽量与齐北崧并肩而骑,如果不小心开过头,还要停下来等待片刻。   齐北崧忽然有了一点不该有的妄想,那就是眼前这个人或许是喜欢自己的。   他为此窃喜,又为此茫然,他知道自己属于一见钟情,那么对方呢?有这样无缘无故的温柔?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身后跟着数量众多的倒贴大军,他高高在上,其余人哭着喊着要和他好。   可他一站到程几面前,就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甚至颠倒了地位形势,把自己放得低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理应如此,以至于当程几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对他微笑时,他简直跑得有些笨拙。   程几再一次停在前方等他,齐北崧快步追上。他出了一身薄汗,将外套脱下放在电瓶车上。   “又做一件啊?”程几突然问。   “什么?”   程几认识他袖口内侧的一小块布标,那意味着高端定制,这件衣服的价格估计能买二百辆电瓶车。   “这衣服很贵吧?”程几问。   齐北崧的答案一如既往:“穿好几年了,旧衣服谁讲究贵不贵。”   程几手指着前方:“我家在那里。”   齐北崧抬眼看见一片房龄至少三十年的旧小区。   “工人新村,你来过吗?”程几观察他的表情。   齐北崧没什么反应。这是当然的,他看见程几本人都想不起来,更何况只看见旧房子。   程几将他带回了家。   门打开,齐北崧只觉得光线昏暗,这是老房子共有的毛病——开间小采光差。程几开灯,请齐北崧到桌边坐,给他泡茶,然后便去厨房处理食材。   “我家比较寒酸,别介意。”程几说。   是挺寒酸,但是干净。老耿监狱蹲久了,最擅长整理内务,被子都叠成豆腐块。   见齐北崧四下打量,程几便主动把房门推开,于是那张两米五乘以两米五的进口全包围小牛皮豪华大床展现在二人眼前。   齐北崧不出所料地倒抽一口凉气,手上茶杯差点儿摔了!   “……怎么运进来的?”他的疑问也是程几的疑问。   这张床的价格足以购置全家所有家具,如此格格不入,齐北崧忍不住又问:“你喜欢这种夸张款式?”   “不喜欢。”程几说,“我睡它是因为运不出去。”   说完这句他回了厨房,剩齐北崧独自在床边站着。他好像牵动了什么心思,许久都皱着眉头出神。   程几洗了一会儿菜转来看他,发现他还在发呆,便问:“怎么了?”   齐北崧问:“这儿原先是不是你和你老婆的婚房?”   程几喷笑。   “笑什么?”   “对对对,床也是我老婆买的!”程几笑得捂住嘴,“可惜他一天都没滚过!”   “为什么?”   程几说:“因为他不要我。”   齐北崧简直想象不出世界上会有这种神经病,暴殄天物、不懂珍惜,合该打死!打死还不够,就点了天灯吧!   程几在厨房里熟练地洗洗切切,齐北崧无事可干,倚着厨房门看他。   程几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袖T恤,袖子卷到肘上,系着围裙,戴着薄手套,埋头在水槽边处理大虾。   齐北崧恍惚觉得此情景似曾相识,心底柔软一片。   他从雪白的脖子看起,下探到对方挺拔的脊背和完美的腰线,然后是挺翘的臀和修长的腿,那并不怎么健壮,甚至偏瘦,但结实柔韧而蕴含力量,好似小兽。   锅上熬着汤,程几被熏蒸得热,因此卷着裤腿,露出脚踝。   齐北崧闻到他的味儿就受不了,看久了他白生生的脚踝更心痒难忍,赶紧走回客厅桌前猛灌口水。   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对付不了眼前这幅身躯——当然不是指床上那种,是打不过。   ……奇怪,想他齐公子当年在大院无人能敌,又生猛又暴戾,怎么就会觉得弄不过眼前人呢?   程几扭头瞧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你会打架吗?”齐北崧问。   程几停了手,说:“会。”   “会哪一种?”   “军警格斗,还会一点格雷西柔术。”程几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齐北崧还是不知道。   大门突然被砰砰砸响,吓了两人一跳。程几纳闷地想这时候谁会来?老耿值班去了,晚上十点才下班呢。   他拉开门一看,原来是陈川。   陈川从训练场回来,脸晒得黝黑发亮,死气活样地说:“食堂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求求您收留我一顿饭吧!”   程几真恨不得在他脑门上剁一刀,低声斥道:“滚!”   “好哥哥……”陈川双手合十,眼中带泪,膝盖半弯,“我饿,我饿啊!”   “老子正他妈忙着呢!”程几急切而小声地说。   陈川佯怒:“呸!凉薄!川哥也是有骨气的,以后我讨饭也跳过你程家门!”   程几于是关门,被陈川赶紧抵住:“真饿了……”   “走走走!”程几怒道,“我忙着呢,人生大事!”   “什么事?川哥帮你一把?”   这时齐北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朋友?”   陈川一下子楞在那里,好半天才说:“齐……齐……齐少?!”   齐北崧微微偏着头:“你认识我?”   陈川说:“我……”   他比程几早半年认识齐北崧,没想到也在人家的遗忘范围内。   他迅速打量齐北崧和程几,顿时明白了,勾着程几的脖子背过去耳语:“你他妈的,重温鸳梦也不跟我说一声,老子活生生跑过来当电灯泡!”   程几说:“现在滚还来得及。”   齐北崧看到两人状态亲昵,有些不乐,问:“你是小耿的朋友?”   小耿?耿春红??   陈川一听这驴唇马嘴的称呼,坏心眼就上来了,潇洒一转身:“错!”   程几知道他要信口开河,连忙使眼色。   陈川才不理呢,说:“我和小耿不是朋友!”   齐北崧问:“那是什么?”   陈川多古灵精怪啊,一看齐北崧那魂不守舍的样儿就明白了,齐大公子虽然还不能将“程几”和“耿春红”重合起来,但他显然两次都跳进了同一个坑。   看看,什么叫孽缘!齐大公子也该去庙里找老和尚算个命,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   陈川想我来都来了,总得履行一点职责吧?有为才有位,有位更需为啊!   他一点不厚道,搭着程几的肩就说:“我俩嘛……我俩搞对象啊,我是他老婆!”   “……”   程几回厨房拔刀要剁陈川,齐北崧却耸肩大笑。   程几和陈川同时问:“你笑什么?”   齐北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陈川不服气,搂着程几脖子问:“笑什么啦?这是我老公!”   “哈哈哈哈……”   终于,齐北崧止住笑,交叉双臂,半是无奈半是讥嘲:“当我傻啊?你们两直男胡说八道什么呢?”   “……”   陈川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拍拍程几的胸口,给他整理好衣服领子:“老公,我先走了啊。”   齐北崧问:“你还叫人老公?”   陈川向程几双手比心,疾奔下楼!   齐北崧横眉怒目,见程几凝神望着他,忽然有些后悔:“呃……我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他是你什么人?”   “我们是同事。”程几说,“我在国外时,他是我一个战壕的兄弟。”   齐北崧吃惊不小,心里则五味杂陈,主要是嫉妒。   “所以你俩特别熟?”他语气里的酸味连程几都察觉到了。   后者暗自好笑,心想真是本性难移,齐大公子死去活来折腾好几年,还是喜欢吃醋,而且谁的醋都吃。   “特别熟。”程几肯定,“我俩几乎形影不离。那边冬天特别冷,为了取暖我们常常钻一个睡袋。”   你就酸去吧,谁让你他妈把我忘了!   齐北崧酸得脸都绿了,又不能坦率表达,只好拼命咂嘴:“啧,同一个睡袋啊,什么人请雇佣兵还这么小气啊?怎么不一人发一个单人睡袋呢?”   他都能想象出程几躺在睡袋里有可爱,细细的腰,紧实的背,嵌在怀里正好比他小一圈,深冬腊月里搂着那该多享受。刚才那直男根本不懂享受,搞不好还故意挤人家!   这三年来他到底错过了啥啊!   程几回厨房去了,不多会儿便将四菜一汤端上了桌,色香味形俱佳。   齐北崧这次是真有些佩服,笑道:“不错啊,可以养活人了。”说着自己舀了一碗虫草花鸡汤。   程几忽然问:“敢喝啊?”   齐北崧正在喝鸡汤,闻言问:“为什么不敢?”   程几托腮,笑得诡秘:“不怕我下药害你?”   “你不会的。”齐北崧一口喝尽。   “干嘛这么确定?”   “就是这么确定。”齐北崧说,“哎对,你想来我这儿工作吗?当协管员没几个钱吧?我这儿工资高。”   “高多少?”程几很感兴趣地问。   “不管你现在拿多少,我给你十倍。”齐北崧说,“此外五险一金我也帮你交了。”   程几一脸懊恼道:“啊!我亏了,不该跟警察混,早知道就投奔您了!请问上您那儿工作需要什么资历?”   “能打就行。”齐北崧说。   程几便问:“要不要检验一下?”   “?”   “练不练?”程几问。不等对方回答他就甩掉了围裙,三年不练齐北崧,他也手痒。   “有意思……”齐北崧放下汤碗,“居然敢挑战我,胆儿不小啊。”   程几冲他扬了扬下巴,眼神颇为桀骜。   “你家有地方练?”齐北崧问。   程几指着房内大床。   “哟,这倒稀奇了,和人上床打架啊。”齐北崧。   “以前有过吗?”程几问。   齐北崧本来想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却突然顿住。   他有一种熟悉感,似乎在生命中的某一个点上——或许微不足道或许意义重大——他和人有过类似的对话。   但是他想不起来了,此刻就好像在回忆梦境或者前世,努力甚多,但力不从心。   程几见他恍惚,又问:“你行不行啊?”   齐北崧回神,瞪着他说:“行!”   他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碰到这种情况能不上吗?何况对方还问他行不行!   程几笑吟吟的,摩拳擦掌。   他是真想试试齐北崧,听说复健的这两年尤其是最后一年,雷境和赵家锐都教了他不少。   雷境告诉过他,说齐北崧虽然不记得他,但伤愈后对格斗有一种异乎往常的热衷,不管是拳击散打泰拳柔术柔道跆拳摔角,但凡电视上看见了就盯着不放,还屡次要跟雷境学习军警擒拿术,可他自己却说不出为什么喜欢。   所以雷境说潜意识不会骗人,齐北崧的记忆只是阻塞而不是消失,他不但记得程几,还记得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赵家锐则说齐北崧在拳脚方面其实挺有悟性的,如果从十多岁开始系统训练,说不定还能达到一定高度。   可惜齐北崧十多岁时都在大院之间干架,今儿打海军大院,明儿打空军大院,后天打国防科工委大院……打出革命情谊,打出战友情义,浑身上下都是野路子,到了三十岁左右就更训练不回来了。就好比一个人带艺投师,身上的那些杂学反倒造成了他在武功上磕磕绊绊,难以精进。   所以他练了一年其实没啥进步,比起程几还差得远。   程几挑衅似的做了一个邀请动作,齐北崧昂着头越他而过,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人上床干这个!”   “是么?”程几微笑,“那很有纪念意义呀。”   “怎么打?打什么?”齐北崧甩开拖鞋跳上床,显得很有自信。   程几知道他站在软床上下盘不稳,于是轻跃上床从侧面踹他膝盖,居然被他避开了!   “有点意思啊。”程几略偏着头笑。   齐北崧冲他勾手指。   趁他手还没放下,程几突然矮身,上一步抱住他的左腿,将身体卡在他两腿之间,用扭转的力量别他的支撑腿,同时双手下压将其拉倒。   他这一招别腿不知道练了成百上千遍,所以做起来相当协调连贯,别说齐北崧,雷境也破解不了。   齐北崧果然仰天摔倒,但他不服。   “你不能偷袭啊!”他拍着床吼。   程几放开他,跪在他腿间说:“我是面对面别你的腿,怎么叫偷袭呢?”   “你得等我准备好!”齐北崧满脸涨得通红。   “行,这次让你先手。”程几站起。   齐北崧有点不高兴:“我不要你让,还是你先手!”   程几暗笑,心想齐大公子这个性一如既往,学了几招就膨胀,在程小爷面前还充大尾巴狼!   他挥拳击打对方的头部。   齐北崧刚出手,程几就知道他要用哪一招,但没躲,想看看他怎么用。   齐北崧用前臂格挡拳路,顺势一手抓住程几的手臂,另一手穿过他的肩膀上方,夹抱住他的颈部,手上用力,脚下使绊,程几被正面压倒。   程几这次没笑,因为齐北崧格挡、上步、别腿包括下压等一系列动作都快而有力,简洁果断,况且对方还有体型和力量等天生优势。程几觉得自己就算这次不放水,也有五成可能性会输。   他哪里知道这是齐北崧最常练的七招之一,熟的不能再熟了。   齐北崧跟雷境练了一年,最后总结出七大神招,重复循环使用,能够应付百分之九十的实战。以及这七招之外,他还是当年大院茬架的水平。   程几有些意外,被压倒后愣着没动;齐北崧也没动,用全身的重量克制着他。   “我怎么样?”齐北崧气息火热,“我行不行?”   程几笑了,在他耳边说:“挺行。”   齐北崧闻言一颤,缓缓收紧了胳膊,程几被他勒得差点儿背过去,挣扎着问:“干嘛呢?”   齐北崧紧抱对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这个人原本就应该在他怀里,是他不小心错放了手,所以才鲜血淋漓地剥开。   见程几舌尖从唇间滑过,齐北崧忽然很想吻他,而且是狠狠地掠夺地,押上全部的力气!   他看到程几吃痛的神情才清醒,骤然松开,直跳下大床蹲在墙角,自我掩饰地将手臂搭在腿上。心头突突直跳,额角汗珠滴落,他不敢抬头不敢出声,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程几坐起望向他,眼神湿漉漉的。   齐北崧并没有看见,他正低垂着头。   程几说:“你身手不错。”   齐北崧闷头微喘,故意不去瞧他那张漂亮的脸,以免自己又被勾了魂,忽然问:“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程几问,“怎么说?”   “见过没?”齐北崧追问。   程几反问:“你说呢?”   “见过的。”齐北崧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字一顿,认真至极,“只是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儿,以及为什么和你擦肩而过。你还记得吗?” 第八十一章   程几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天花板。   ……他快哭了, 眼泪几乎溢出眼角, 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感伤,也感动, 忽然觉得其实就算齐北崧一辈子想不起来过去也无所谓, 他们还有将来, 还是能互相依偎和坚守, 巫山沧海,地角天涯。   两人都默然良久, 程几是为了平复情绪, 齐北崧则为了平复生理反应。   程几先开口, 还带着鼻音:“你挺能打的。”   “这算是得到前雇佣兵的承认了?”齐北崧问。   “嗯。”程几说, “但是比起我来还差点儿。”   齐北崧闻言抬起了眼,世界上唯一让他服软的人已经被他忘了,他早就恢复了强硬的脾性, 即使面对眼前人也一样。   话说回来, 如果他不是这么坚毅倔强, 或许直到今天还瘫痪在床。   “上来。”程几也开始强硬,松动脖颈、手腕和脚踝,“让你看看前雇佣兵的真正实力。”   他在外地集训时学了几个新招, 正好拿齐北崧试刀。   “等会儿。”齐北崧摆手。   “??”程几不解。   “……”齐北崧正在等待最后一点反应下去,以免顶人家身上, 搞得自己跟个流氓似的。   终于,齐北崧站起来说行了。   程几刚摆了个格斗势, 客厅饭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跑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把身子背过去接。   那边简洁地说:“立即归队,给你二十分钟!”   “哥,”程几小声提醒,“今天我休假。”   “知道你休假,”那边说,“这不有事嘛!”   “什么事?”   “抓逃犯!”   “抓逃犯有值班的兄弟啊。”   “今天没你真不行,”那边说,“因为有化装侦查任务需要帅哥,不要壮汉,不要型男,就要你这种又白又嫩前凸后翘带脂粉气的小哥哥!”   “……”程几说,“哥你再这么说我,往后相亲会我就不去了!”   “别瞎几把吵吵,快滚回来!记得顺路把陆小飞带来,然后在某某路口等车,给你俩十八分钟归队!”那边发布完命令,挂了电话。   程几为难地望向房间,齐北崧正坐在床沿上等他。   真是倒霉,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他和老齐约会的时候抓!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饭,老齐才喝了一碗汤,自己连汤都没喝,这不但影响队员家庭和谐,也影响年轻人身体健康啊!   程几对齐北崧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可能时间比较长。”   “你要出去?”齐北崧不可置信,哪有请客请到一半自己跑了的?   程几满心歉意,但来不及多说,抓起外套就走:“你饿了就先吃饭,吃完了不用收拾,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那多不合适啊!”齐北崧叫道。   “总之你先吃!”程几已经跑过楼梯转角,就这么把齐北崧撂家里了。   齐北崧傻了片刻,二话不说锁了门,追着他往楼下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几已经跨上了他的小电瓶车,转头惊讶地问:“你不吃饭啦?”   齐北崧说:“你把我一个陌生人独自留在家里,居然放心?”   程几非但很放心,还把家门钥匙扔给了他:“去吃点东西,别饿着!”   齐北崧捧着钥匙一脸懵。   程几笑着眨眨眼:“别把我的床搬走!”说罢发动而去。   齐北崧又傻站片刻,喃喃道:“我可真没见过你这号人,处处都和别人不一样……”   没说的,他拔腿就追!   齐大公子可不愿意单独留在程几家,尤其他家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绝大可能是他爸——万一在这种情况下碰见对方老爹,那不是要命嘛!   他追得很快,然而程几的电瓶车更快,当他跑出小区大门时,程几已经不见踪影。   小区门口聚集着几个下棋老头和跳舞老太,齐北崧上前打听,有人指路说程几往东边去了。   齐北崧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往东追,刚追过了两个红绿灯,就见程几停在路边等着。   他正要付钱下车,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小巷里跑出来。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长相清秀,身材娇小,由于出来得太急,连鞋跟都没拔上,但她脸上的笑容表明她和程几很熟。   姑娘熟练地接过程几扔来的头盔扣在脑袋上,跨坐上电瓶车,依稀还听到她喊:“走吧!”   那一刻齐北崧像是被谁在身后狠狠抡了一拳,打出好大的缺口,整个脑壳里嗡嗡作响,痛不欲生,口中发苦,血液阻滞,一种冰凉的液体从他头顶的那个破洞里渗出,浸透了头发,缓缓向下,流过后颈后背,把他的整个人都冰镇了。   随后屈辱,恼恨,寒心,嫉妒……许多情绪像针像刀像剪子一般翻绞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就要当场炸开,眼前一片白光!   程几兴冲冲地接他下班,亲手买菜做饭,结果却另外约了一个女孩?   刚才那通电话是不是这个女孩打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饭吃到一半非要来见她不可?是不是因为喜欢她?   齐北崧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头痛,而是胸口痛。   他不确定过去有没有遇到过程几,但确定的是他不允许程几喜欢上别人,因为那样他会被活活痛死!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连出租车司机都觉得危险,喊道:“喂,哥们!”   齐北崧猛关上车门,沉声说:“跟着那辆电瓶车。”   出租车司机带着畏惧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哥们,你是来抓奸的?!”   齐北崧没说话,眼神斜掠。   司机激动地说:“我是抓奸专业户啊!我三天两头半夜抓奸,有的是老公抓老婆,有的是老婆抓老公,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太阳没下山就抓奸的,你是抓老婆还是抓老公啊?”   齐北崧还是不说话。   “你等一等,我换个背景音乐啊!”司机说,“抓奸需要震撼人心的BGM!”   “换什么?”   “现代京剧打虎上山!”   说话间,程几和女孩已经骑车上了路。宏城不允许电瓶车带成年人,但两个在任务上的警察就不一样了。   那个女孩是陆小飞,程几的同事。   宏城没有女子特警中队,陆小飞是特警支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但她不是一线警察,而是一名武器库保管员。   她的身份并不特殊,但她的脑子很特殊,她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比当初的沈子默强十倍。   她记得仓库里的每一样东西,从标签到数量到位置到性能,从来不会出错,办理出入库手续时只要发现值班的是她,你甚至都不必清点。更厉害的是她会辨识人,就算你和她大街上遇见匆匆一瞥,几年之后她仍然记得你。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医学现象,叫做超忆症,表现为无差别自动记忆,具体到每一个细节。   好在这姑娘生性比较豁达,电脑一般精准的记忆力没怎么影响她的生活,只是让她显得有些怪,一部分超忆症者距离精神病人也不远了。   陆小飞在身后问程几:“这次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程几大声说,“徐队让我们到某某路口等车,上了车才会告诉我们!”   陆小飞说:“估计又是让我去辨认谁!”   “谁让你记性好!”程几喊。   陆小飞也喊:“记性好可烦啦!我脑袋里现在装着八千一百二十五张网上追逃人员的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清清楚楚,姓名、年龄、籍贯、身高、身份证号都能对的上号,每天晚上做梦就是在整理队伍!谁谁谁往左边一点,谁谁谁往后退一步,一个个都是歪瓜裂枣,多他妈倒胃口啊!”   “大姑娘家别老‘他妈’‘他妈’的!”程几说。   “他妈的!”陆小飞埋怨,“我就是一管仓库的,怎么老干刑警的活儿呢?今天去辨认了谁,回头我脑子里又多一张脸,队列又要重新排了!队列排不好,我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程几大笑,问:“你到底是按籍贯排的,还是按身高排的?”   “按年龄梯队排!”陆小飞说,“老中青三代,绝对青黄相接!不过你说得也对,按身高排可能更顺眼些!”   程几说:“别抱怨啦,我都羡慕死你了!”   陆小飞是见过就不会忘,而某些人是口口声声说爱你疼你喊你心肝宝贝儿,却连你的一张面孔都记不得。   “不会又让我化装侦查吧?”陆小飞有些发怵。   “没事儿!”程几说,“有我呢!”   两人赶时间,根本没注意到有一辆出租车正跟着他们。   出租车里,司机还在跟齐北崧八卦:“哎大帅哥,你这是抓老婆还是抓老公啊?”   “老婆。”   “噢哟,你老婆胆子很大嘛,年轻人就是猛哇!”   齐北崧掏出了一沓子现金,在司机面前晃了晃:“你多说一句我就抽掉一张,就看你打算再说几句了。”   司机立即闭嘴,握紧方向盘,一副准备跑越野拉力赛的姿态。   他们发现前方程几停了车,和那姑娘一起站在路边等,于是也靠边停下。   数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奔驰凌特将二人接了上去,而那辆车上明明白白涂装着“特警”“police”几个字。   “……”司机问,“帅哥,你老婆的出轨对象是特警啊?”   齐北崧也很意外。   “还追不追?”   “追!”   “这个……被他们发现了该怎么办?”   “你是出租车,宏城大街上几万台车都和你一模一样,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跟踪?”   “那可不是一般警察,是特警,端枪的那种!”司机摇头,“如果我是你,基本上也就放弃这个老婆了!”   齐北崧又掏出了一沓子现金,比上一沓子还厚。   “我追!”司机坚定地说,“别说特警,火箭军我都追!”   特警的车开得飞快,出租车居然也不慢。在出城的省道上,又有一辆特警涂装的凌特车汇入,两辆车一前一后,俨然是一副要出征的姿态了。   司机感慨:“啧啧啧,帅哥啊,你老婆这个轨出得厉害了!”   齐北崧低语:“耿春红还有什么瞒着我?”   “你老婆叫耿春红?”司机说,“听这名字就容易出轨!”   齐北崧面色如铁。   黄昏已至,天色将黑,省道上车来车往依旧繁忙,两辆警车都没有拉警笛,彼此紧跟。   出租车也跟着,司机高度兴奋,直嚷嚷说这次的抓奸经历足够他回去吹三年了!   齐北崧的表情却越来越放松,他什么阵仗没见过?他甚至都追过飞机,只是不记得了。   司机见他嘴角有笑意,顿时吓坏了,说:“帅哥,你不会被气出神经病来了吧?老婆可以再找,脑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啊!”   齐北崧打量这傻逼,把两沓钱都扔进他怀里,笑道:“送你了!”   他高兴啊!恨不得高歌一曲!   状况已经很明了,程几饭吃到一半就急匆匆跑出来,并不是要和姑娘约会,而是有任务,他和那小姑娘也必定不是恋爱关系!   司机接过钱,觉得比自己两个月的工资都多,嗓音发抖:“真……真给我?帅哥你抓奸就抓奸,带这么现金干嘛?”   “抓你大爷!”齐北崧笑骂,“快开,到目的地再给你打两千!”   “……”司机说,“开!别说火箭军,国际空间站我都追!!”   省道通常不经过市区,却串联起一个个的繁华乡镇,特警车队迅速通过了头两个,到了第三个时,车队拐弯进入小镇中心,静悄悄地停在某个单位的院里。随后车灯熄灭,车门拉开,一些早就等候在旁的人围了上去。   出租车司机实在没胆子再跟了,远远停下,齐北崧就此步行接近。   昏暗的天色和杂乱的街道为他提供了掩护,他站在树后,看见程几跳下了车。   程几换了一身行头,身上是服务生标准的三件套,白衬衣黑马甲黑西裤,敞着衣领,露出修长的脖子。紧随其后的是那个姑娘,也是服务生打扮。   有人在给他们交代事情,细细说了很久,程几一边扣扣子系领结一边不住地点头。   领结系好,交代事儿的那人左右打量,觉得他看上去足够乖了,表示满意。   最后他们对了一下时间,人员分散,程几和姑娘出了院子快步朝左侧走去。另两个人跟上,距离他们五六米远。   “化装侦查?”齐北崧低声自问。 第八十二章   齐北崧不放心了,化装侦查是很危险的行动, 而且从程几的体态看, 他里面没穿防弹衣。怎么偏偏要他去侦查呢?特警队就没人了?   其实程几出发侦查完全是为了陆小飞,在任务前期陆小飞是主攻手, 其他人都是打掩护。   这镇上有一家中低档会所, 里面乱七八糟, 属于正经人绝不会涉足的地方。   今天下午接到线人举报, 说一名潜逃十年的杀人犯以为风声过去了偷偷回乡,他的两个兄弟就在这烂会所里为其接风洗尘。这三人都有黑社会背景, 绝大可能随身携带枪支。   问题是线人只知道三人的外号, 并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甚至连真名都不知道, 为了立功才积极向警方报告。   警方的资料库里有两张这名逃犯的照片,一张是十年前监控探头所拍摄,那时候治安探头还没这么高清, 照片基本只能看出个轮廓;另一张是逃犯十五年前所拍摄的证件照, 同样没啥参考价值, 一个人潜逃在外,经历十年风霜折磨,足以面貌大改。   整个宏城公安系统辨识逃犯最厉害就是陆小飞, 她认人的方式还和普通人不一样。有句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普通人都是看皮, 她能看出骨,所以只要目标人物三庭比例、眼距等等硬参数没变, 她就能认出来。   这丫头要不是自称有社交恐惧症,只肯当个仓库保管员,早就大放异彩了。   陆小飞的手里攥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目标所在的房间号,她得去确认目标是不是逃犯,以免抓错了人,闹了笑话。   程几走在她左前方,小声说:“你别紧张,一旦认出目标来就往后撤,我能拖住他们。”   陆小飞还是紧张,她毕竟是个文职。   她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车上那么多人,我非要拉你来,跟你一起我踏实。”   “没事儿,一切为了任务。”程几说,“再说那帮王八蛋非说我长得像领班,我不答应也得来啊!”   陆小飞打量他:“程儿,你真挺像的。”   程几问:“飞姐,你什么眼神啊?”   “我看你在哪个场子里都能当红牌。”陆小飞说。   程几气得没话说。   两人从后门进入会所。会所档次不高,客人的素质也一般,进去了感觉就俩字——哄闹。   音乐声闹,说话声闹,灯光虽然无声,但各色胡乱掺杂混闪也让人闹心。   一名已经安排好的服务员在前方引路,两名便衣特警在后方保护。   耳机里传来徐中队长的声音:“都就位了啊!现在高度怀疑目标携带枪支,注意保护前方侦查人员,尤其是飞姐。当然程警花也得好好守卫,毕竟是咱们队里的脸面,而且他一言不合就不肯去相亲会!”   程几暗骂了一声,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大爷还瞎扯淡!   不过这也是徐中队长独有的工作方式,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程几向陆小飞使了个眼色,示意跟紧。   目标包房在二楼靠里,几人接近后并未在停留,直接路过进入隔壁房间,程几则留在走廊上。   片刻之后,只听耳机里一声果断的命令,一名便衣警察突然跳出房间大吼:“你们他妈是什么黑店,居然卖假酒?!假酒会喝死人的知不知道?!叫你们老板出来!!”   程几穿过走廊,大声问:“怎么啦大哥?我是这儿的领班,有事跟我说!”   他的那哥们儿同事挺入戏,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领班?领班算什么东西,滚滚滚!叫你们老板来!!”   两人在走廊上推搡,又有一名便衣加入胡闹的队伍,会所二楼的绝大部分客人和服务人员已经在五分钟前开始疏散,周围无人添乱,当然也无人劝架。   为了追求逼真大家都发挥了最高演技,程几小可怜似的被抓来揪去,衬衫扣子都被崩掉两粒,露出雪白的胸口。   程几用眼神警告对方悠着点儿,那哥们满脸歉意,赶紧替他掩衣襟,意思是没想到衣服质量这么次!   心里抱歉,嘴里还得嚷嚷:“小B崽子!叫你他妈横!”   眼见着声势差不多了,哥们儿拎起程几的衣领,一下子把他撴在目标包房的门上。   那门虽然反锁着,但营业场所的门也就是个样子货,哪经得起两名特警全力一撞,顿时就敞开了去!   终于轮到仓库保管员飞姐发挥了,她尖叫进门,扑向摔倒在地的程几,特别假地喊了一声:“领班!!”   程几被她喊得浑身哆嗦,差点儿就笑场。   “领班你没事吧?”陆小飞问,余光扫向包房内众人。   这一扫之下,心凉了半截——线人和会所给出的情报都有误,屋里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七个,清一色为男性,均为壮年,每个人都酒酣耳热,桌子上地上躺着扔着数不清的啤酒瓶。   三人为众,四人为帮,七个人可以组成战斗单位了,何况他们还可能有枪。   麻烦大了,所有人都静止了一瞬。   沙发上左起第二个人即目标逃犯,他和照片上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他十年前逃亡时不到二十五,如今看上去却至少有五十,脸上沟壑纵横,头发花白还谢了顶,要不是今天来认人的神仙姐姐陆小飞,估计他就又能当条漏网之鱼。   揪着程几衣领的同事表情发僵,半躺在地的程几反应最快,一把握住同事的手腕:“哥,我求求你了!不要影响别的客人,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行不行?要打要骂随便你!”   他们的任务是化装侦查,得赶紧撤出去将情况上报,后续所有的计划都要重新制定。   “出去就出去!”同事也反应过来了,“你小子别想跑!你们他妈这是什么服务?老子是花了钱的!”   他们正要往外撤,包房里左手边有个人突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停住。   说话的是个黑脸胖子,他喝多了,yin邪地望着陆小飞:“小……小姑娘身材可以啊,会跳舞吗?”   陆小飞说:“不会。”   “不会?”胖子打了个酒嗝。   “不会!”   飞姐什么都好,就演技不好,毕竟平时打交道最多的是枪支弹药,都是直来直去重工业的玩意儿。她这两句“不会”说得太快太生硬,顿时就把对面的醉鬼惹毛了。   下一秒黑胖子把酒瓶摔了!紧接着沙发上三人同时起身要拉陆小飞,目标逃犯倒是没动。   程几立即将陆小飞护在身后,赔笑说:“哎哥,怎么了呀?有话好说,别跟小丫头置气呀!”   “叫小姑娘跳个舞!”黑胖子咆哮。   程几说:“她新来的,真不会跳。”   黑胖子骂道:“老子跟小姑娘说话,你他妈瞎哔哔哔什么?!叫小姑娘跳个舞就放你们走!!”   程几笑道:“哥想看跳舞,我这就到楼下给你们找舞者行不行?”   “不行!!!”黑胖子吼,他杠上了,非要陆小飞跳,不然就是不给他面子。   他和同伙们开始把程几等人往外推,想就留一个陆小飞在包房里。   陆小飞拽着程几的手:“领班!领班!”   程几当然不会放开:“没事没事,我在呢!”   两名便衣也梗着脖子怒吼:“推什么推?!我看谁他妈敢推我?!”   “老子敢推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黑胖子的唾沫星子喷在他们脸上,“老子和小姑娘玩要你们看?打不死你们!!”   黑胖子蛮横,其他人也不含糊,一下子就把程几的两名同事推出了包房外,重重关上了门。   同事是什么人?特警!一年到头夏训三伏,冬训三九,手上全是枪磨出来的老茧,但为了大局只得忍着,回撤到走廊后迅速报告情况。   包房内,目标逃犯埋怨这黑胖子:“胖子,你这样就过分了,万一把警察吵来该怎么办?”   “警察?”黑胖子扬言,“我看这窝里谁敢!这事我有理啊,我他妈花了钱来唱歌喝酒看跳舞,现在歌也没唱好,酒也没喝够,跳舞也不给看,他们一伙人倒把我的门给掀了,这说出大天去也是他们不对啊!”   他凑近将酒气喷在陆小飞脸上,说:“小姑娘,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总可以跳舞了吧?不管跳得好不好,只要你跳,哥哥就赏你一千块钱!”   陆小飞问:“我要是不跳呢?”   “还不跳啊?”黑胖子说,“行!”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指着程几:“那我就让你家领班吃点儿小苦头!谁让他老护着你呢?哎哟这小领班愣头青细皮嫩肉的,没挨过枪子儿吧?”   程几咬紧了下唇。   酒壮怂人胆,胖子既然这么痛快就把枪掏出来了,可见平时也不太怂。   逃犯,亡命之徒,酗酒,se欲,枪支,可能有毒品……这个包房简直把所有危险因素都包圆了!   化装侦查最危险的地方是你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以及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   陆小飞开始动了,她放开程几,站直,缓缓抬起了胳膊。   “跳性感一点。”黑胖子又打个酒嗝,得意地笑,“老子就喜欢看个扭来扭去的,要扭屁股!”   程几猛地把陆小飞拉到身后,说:“大哥!我会跳舞,我跳给你看好吗?”   那黑胖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扑过来狠扇了他一巴掌。   程几被打得脸偏过去,被陆小飞赶忙扶住。   “我他妈是要看女的跳舞,谁要看你一个大老爷们跳!!”   角落里一个懒洋洋声音阻止了胖子:“我要看领班跳。”   程几转过视线,只见说话的人三十出头,酒色之徒,样貌还算过得去,穿着打扮是几个人当中最讲究的。   “胖子,你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呢?何必为难人家小妹妹,怪可怜的。既然领班想跳,那就让领班跳吧。”   胖子不满地嘟哝:“李哥,他是男的,有什么劲?”   “男的岂不也挺好?”李哥笑,“这领班可比小妹妹养眼啊。”   他开了一瓶啤酒,伸手递给程几:“来来来帅哥儿,先走一个,然后好好跳!”   程几接过酒瓶,掂量了一下形势,说:“谢谢哥。”   他和陆小飞现在的任务是等人来搭救,而不是正面冲突。   “别谢呀,喝呀。”李哥笑得暧昧。   程几对瓶灌了一口,然后说:“哥,我不太会喝酒。”   一瓶啤酒足够他醉了,而他一旦醉了,谁来保护陆小飞?这丫头虽说也是警校毕业,但从第一天就把自己当文职培养,别说格斗,连跑个八百米都够呛!   黑胖子吼:“快喝!我大哥的面子你也敢不给!”   “没关系,不喝就不喝吧。”李哥对待程几仿佛很宽容,“不过帅哥,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李哥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倒在杯子里醒着:“你也听我兄弟说了,我们这些人都特别俗,他喜欢看扭屁股,我喜欢看脱衣舞,你把衣服脱了跳吧。”   陆小飞闻言攥紧了程几的胳膊。   程几笑得勉强:“哥,可我不会跳脱衣舞啊。”   “我教你啊,简单!”李哥说,“就是扭个腰,挺个胯,顺便把衣服脱了呗!”   他对陆小飞招手:“来来来小妹妹,坐我身边来,咱们一起欣赏你家领班跳舞呗!你们都是在场子里工作的,不会跳舞总是个缺陷,往后要多学多看,慢慢地就会了!”   陆小飞不动。   黑胖子怒了,把她从程几身旁强行拽开,摁坐在沙发上。   李哥抿了一口酒,凑到浑身僵硬的陆小飞耳边,用气声说:“小妹妹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等你家领班跳完了,我就让你走哈。”   他问陆小飞:“你家领班叫什么?”   “耿……春红。”陆小飞说。   李哥把酒干了,微笑,还是贴得很近:“名字不怎么样,人挺好,看着就喜欢是不是?我还没上手过这么帅的。”   陆小飞干瞪着眼,眼神里满是焦虑。   李哥转头,不怀好意地对程几笑:“跳啊!”   程几看着他,慢慢地将马甲从身上脱了下来。   ……操!徐中队长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救他?!   对方七个人,有枪;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算演电影他也打不过,何况带着个拖油瓶!   程几开始解衬衫扣子。   那两粒扣子早就被同事拽脱了,但他装作还在,故意解得很费劲。   然而再拖延也不过是一件薄衬衣。   终于他将衬衫解开,敞着。   “脱呀,小妹妹还等着学跳舞呢。”对方逼迫他,将手压在陆小飞肩上,手中像是有东西反光,不是小匕首就是手指虎。   程几脱下衬衣,扔在地上,光裸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一片冰凉。   李哥眯着眼睛,目光随着他白嫩的颈子往下溜,黏糊浓稠,一副看着他就能高潮的模样。   “裤子怎么不脱?脱了再跳。”   程几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直跳。   李哥喘息着:“脱呀!”   程几将手放上了裤腰,突发奇想先把袜子脱了。   李哥生气了:“我是说裤子!”   “……”程几舌尖在牙缝里磨过,恨不得要喝血,喝徐中队长的血!   其实徐中队长端着枪窝在墙角也快急疯了!   他抓着对讲机问:“那栋楼里的人都疏散了吗?”   “二楼已经疏散,一楼正在疏散!三楼客人不多,我们正让他们从安全梯下来!”下属回答。   徐中队长命令:“咱们有多少警力全部押上,只要不惊动目标能疏散多少算多少!别再让人靠近那栋楼,一会儿枪战打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他咆哮:“他妈的把你们派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把警花和飞姐捞出来,这会所经理是他妈死的啊,进去打个圆场不就行了,怎么还没动静?!本来这地儿就没法布狙击手,现在他俩都包房里,叫我怎么往里突啊?!”   前方回答:“徐队徐队,经理没死,但是晕了!”   “什么?!”徐中队长吼,“他晕个屁呀!!”   经理晕的不是屁,而是胸闷。   这家会所的经理一直在警方的指挥下待命,但他有点年纪了,遇事就犯哮喘,这会儿正喘着呢,自己都得送去抢救。   “日逑了!会所老板呢?”   “找不着人啊!”   边上有人建议:“徐队,找个人化装成经理进去!”   徐中队长拒绝:“那岂不是又得送一个队员进去?咱们一共才来几个人啊?加上当地派出所的警力也不够,增援还在路上呢!”   “徐队徐队,怎么办?”前方问。   徐中队长着急:“算了,我去吧!”   “你那一脸剽悍不像啊!”立即有人反对。   “别啰嗦,赶紧把那经理带回来和我换衣服!他妈的早不晕晚不晕,现在来给老子……”   前方忽然打断他:“徐队,有一个人已经进去了,他说他能把警花和飞姐带出来!”   徐中队长一惊:“谁?!”   “不认识!”前方回答,“他说他是耿春红的朋友!”   “???”   齐北崧速脱掉外套,接过晕倒经理的花色西服披在自己身上,接着是更花哨的领带,然后在数名特警的注视下沿着走廊疾步前行,边走边整理。   有人扔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把水倒在手心,抹在头上,将头发整个往后捋,露出面部俊美凌厉的线条。   他原本就是个公子哥儿,这次算本色出演。走廊两侧都镶嵌着镜子,他左右照了一秒,觉得没什么纰漏。   有特警队员从身后追上他,给他戴上耳麦,小声道:“哥们,拜托你了啊!”   他点头。   他来到目标包房门口,特警往后退了几步,以确保在包房内人员的视线外。   他敲了敲门,里面有人骂道:“滚!”是黑胖子的声音。   “我是这儿的经理。”他说,“客人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我提。”   过了片刻,门开了。   齐北崧走进去,看到房内场景瞳孔猛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又拧了一下,瞬间便动了怒!   ——程几正在脱裤子,刚脱到大腿,可怜巴巴地撅着个屁股,裸露着白皙紧实、肌肉匀称的上身,内裤是黑色的,配发的那种,还好上边没字。   齐北崧剑眉倒竖两眼通红,程几也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出现的会是这位!他宁愿局长或者厅长或者干脆是部长带着八百个兄弟冲进来,也不愿意是齐大公子!   齐大公子是谁?他老婆!   他在干嘛?给别的男人跳脱衣舞啊!! 第八十三章   时间仿佛静止了,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你是经理?”   齐北崧立即回神, 不动声色, 也不看程几,大步走到沙发前敬烟:“我就是, 不好意思怠慢了, 抽烟抽烟。”   “不对啊。”胖子手里盘玩着手里的枪, “这里的经理我认识, 还是我本家,年纪都五十多了, 怎么又变成你了?”   “李总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来, 我是刚来的副总, 我姓齐。”齐北崧说。   黑胖子将信将疑, 将烟叼在嘴上,齐北崧弯腰给他点。   这胖子往后要是知道真相,估计能吹上半辈子的牛。齐北崧钟鸣鼎食什么身家地位, 居然给他这个不入流的地痞点烟, 那可不得百年一遇?   齐北崧望着枪说:“哟, 哥,出来玩还带这个啊?”   胖子就是喝多了,被说了还不知收敛, 居然举着枪向齐北崧,嘴里砰砰两声, 挺得意的样子。   齐北崧给胖子点完烟,又给李哥点。   齐大公子的身材长相不说绝色, 也极为惊艳了,李哥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看齐北崧,又望向程几,顿时觉得那就是个小甜心,这个他妈才是妖妃呢!   可他不敢让妖妃脱衣服跳舞——服务员和领班可以随便欺压,骂两声捏两把都是调剂解闷,副总不能,否则就是打场子老板的脸。这场子的幕后老板也在地界上混了几十年了,并不简单。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齐北崧身上,程几赶紧穿裤子!   齐北崧用余光看见他动了,心里骂了无数声操,当然不是要操程几,而是想把眼前这几个混子全他妈用轧路机碾了!他要是不闯进来下一步会怎样?不堪设想啊!   几个小时前他在程几家,程几给他做饭,他只是看到对方那圆溜溜的脚踝都觉得发热发燥,一股异样感老在心口窜,多瞧几眼都觉得是犯罪。   现在倒好,他舍不得看的东西,人家给剥光啦!   他给目标逃犯也点烟,大约是他过于光彩夺目,那东躲西藏逃了十年的家伙不敢正视他,唯唯诺诺的反倒显得很客气。   齐北崧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程几,说:“怎么了呀?小孩惹各位不高兴了?如果他说错做错了什么,不怪他,怪我,回去我就给他好好上课!各位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今天的单我买了,大家放开玩,玩开心些!”   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就把陆小飞从沙发上拉起来:“小妹你怎么回事啊?你是服务员,谁允许你坐着的?赶紧出去再搬几箱啤酒来!”   陆小飞出去了可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不认识齐北崧,有点儿犯傻。   齐北崧催促:“快去啊!”   陆小飞拔腿就跑,经过程几时心有不忍,又停下。   程几给她使眼色让她快走。   齐北崧又喊:“领班!”   程几立即反应过来:“在!”   齐北崧皱眉:“你傻站着干嘛呀?帮小妹搬酒去呀!我看你俩这个月的奖金都不想要了!”   “哎!”   程几从地上捡起衬衣,拉着陆小飞往外走,明明只有几米远,却走得惊心动魄!   那门只是虚掩着,至少有十名荷枪实弹的同事埋伏在门外两侧,就等他们出去。   然而程几把陆小飞往门外一推,断然回身:“齐总!”   “干嘛?”齐北崧那又惊又怒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   程几说:“我刚才和酒库的人顶了两句,他估计不肯把酒给我,您帮我去说一声吧。”   “没看我正忙着嘛?”齐北崧说,“快去!”   他不能走,他得把包房里的七个人稳住,确保程几的安全撤离。   程几站着不动:“齐总,帮我说一声呗。”   “自己去!这么点儿小事都做不成,平时怎么教你的?”   “齐总,我……”   齐北崧怒了,是真怒,他抛下李哥疾步向程几走去,抬起手臂作势要推:“我说话你都敢不听?”   程几双眸一闪,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拉开门将他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黑胖子果然连开好几枪,有子弹打在程几大腿上!   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胖子手里的那把根本不是真枪,而是仿真枪,换言之有一定杀伤力的气枪!里面装的是金属弹丸!   他,两辈子的特警;陆小飞,一线单位枪支专管员,两人居然被一支仿真枪压制这么久,这传出去估计能笑掉整个宏城公安系统的大牙!!   他已经来不及说啥了,身子一缩躲在门背后。   他的同事们猛闯进来,往包房里扔了一颗催泪弹。   烟雾腾起,程几被同事们七手八脚拉出去,最后落在一个人怀里,那人穿着一件又俗又艳的花西服。   齐北崧捧着程几的脸,急切地问:“有伤吗?伤哪儿啦?”   程几虽然闪得快,也受了烟气刺激,泪水滚滚而下,嗓子咳得出不了声。   齐北崧将他扛起来往外跑:“我带你去冲洗!”   程几感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字面意义上的烧,裸露的上半身也有针扎般的刺痛,催泪弹的主要成分里有辣椒碱,刺激性极强,效果一般持续5-15分钟,能让人体验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无法控制自己,眼泪鼻涕口水都落在齐北崧肩上,直到被扛进盥洗室,齐北崧掬水往他脸上泼。   “没事没事,”齐北崧边泼边说,“我也被这玩意儿熏过,清水冲洗能很快缓解!”   程几眼睛睁不开,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勉强问:“你……什么时候……”   “我小时候调皮,拿这玩意儿往自家客厅里扔,差点没被老爷子打死!”齐北崧笑道。   “……小时候……”程几问,“你记得啊……”   齐北崧说:“刚清醒的那段时间不记得,直到好几个月后,因为老爷子老太太还有我妈我哥成天在跟前晃,才渐渐想起他们来,也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儿。其中还出现过很多次反复,比如我哥的媳妇儿,因为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他印象不够深,今天想起他来了,明儿又忘了,过两天又想起来,再过两天又不认识……”   水龙头开在最大,哗哗作声,程几因为辣椒碱的刺激而感官迟钝,但有两个字却在他心中越发清晰。   看见。   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齐北崧能想起来的人都是与其朝夕相处的。   人的大脑每天通过五种感官接受处理外界信息,有研究表明听觉、味觉、嗅觉、触觉加起来也不过20%,另外80%是视觉。   他摸索着抓住齐北崧为他清洗的手:“你……想起你爸用了多长时间?”   齐北崧他爸是大忙人,一定不能经常去M国,连视频通话都相对少些。   果然齐北崧说:“实不相瞒,将近一年。我醒来的前一年语言能力都不行,又经常不记得人,我爸每次视频第一句总是:‘北崧,我是你爸爸,叫爸爸,爸~爸~’,可真对得起他那张脸!”   “认你爸……也用了一年?”   “对。”齐北崧脱下那件花色西服,当做毛巾给他擦脸。   程几只能睁开一线眼睛,泪水滚落,他竭尽全力抓着对方的胳膊,太多的情绪让他浑身发抖。   他的同事们在不远处战斗,呼喝声和示威的枪声不绝于耳,但他仿佛听而不闻,颤声说:“因为看不见……看不见……”   齐北崧不明白他的举动,用衣服沾了清水,继续帮他擦眼睛周围,问:“怎么了?”   程几说不出话来,一下一下地咳着,他很乱,渐渐地欣喜若狂!   齐北崧并不是失忆,只是那九个多月的昏迷让他头脑迟钝,机能退化,即使他醒来后,也花了三个月才完全清醒,其中前几十天都在混乱和昏睡中度过。   如果人的装记忆的地方是一个个柜子,那么他的柜子还在,连带里面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只是门锁锈了,他受过伤的脑袋得找到钥匙,或者砸了锁,才能把记忆放出来。   关键就是“看见”。   他并不是忘了某一段人生,不是筛选式的失忆,他只是缺少刺激,许多次、经常性、不断重复的视觉刺激!   程几问他:“我叫什么名字?”   “耿春红。”齐北崧说。   “再说一遍!”   “耿春红。”   “我真的叫耿春红吗?”   齐北崧停了手,深深地看着他。   程几很惨,整个眼皮都肿了,鼻子通红嘴唇灼热,长长的睫毛被泪水糊住,像至少哭了十五个小时。   “……”齐北崧将西服泡入清水池,拎起来略微挤干,给他擦脖子和胸口,“水有点冷,你忍着些。”   “我真的叫耿春红吗?”程几又问一遍。   齐北崧想了很久,忽然说:“不是。”   “不是?”   “不是。”齐北崧很坚定,“我暂时还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但你不姓耿!”   “确定?”   齐北崧脱下衬衣披在程几身上,断然道:“确定!”   “我叫程几,禾字旁的程,几个的几。”   齐北崧并没有表现出幡然醒悟。   程几问:“你既然对我的名字没触动,为什么确认见过我。”   齐北崧帮他把衬衣穿上,又开始扣扣子,直严严实实锁到最上边一个,连袖口的也不放过。他知道这是个男人,光膀子也无所谓,但他就是不愿意他被人家看,刚才包房内的那一幕气得他肝颤!   “我有一种感觉,”齐北崧说,“咱俩好像在类似的场合打过架。”   程几噗地笑出声来。   齐北崧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力度很轻柔:“说错了?”   程几摇头,笑问:“那你觉得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齐北崧想不起来。   程几也不勉强,拍拍他的肩,说:“胸肌练得不错,跟扇面似的!”   齐北崧眼睛一亮,立即给他看腹肌,这家伙爱在媳妇儿面前显摆的脾性死不悔改。   程几调戏他:“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健身房认识的啊?”   齐北崧认真负责地回想,否认:“我有私人的健身房,不跟别人一块儿练,至多就我哥媳妇儿,或者几个兄弟朋友陪我,好像没你。”   提到朋友,程几想起他那酒肉发小赵小敬,于是问:“赵小敬陪你么?”   果不其然,齐北崧问:“赵小敬是谁?”   程几又笑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齐北崧惊疑了一瞬,立即回抱,手臂跟铁箍似的,恨不得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哥们儿,咱俩见过……的确见过……”程几泪水潸然。   他冰凉的面庞就帖子齐北崧的颊边,齐北崧好想吻他,但硬生生忍住。   “咱俩关系好吗?”齐北崧舔了舔下唇,沙哑的问。   “不好。”程几在对方肋上捏了一把后松开,“老打架!”   他还在任务上,不能长时间躲在盥洗室和人搂搂抱抱,得赶紧归队。   “我和你关系不好?”齐北崧显然不信。   他就抱了程几一小会儿,心都酥了,腿也软了,就一个地方石更,回去之后大约又要跟中了邪似的彻夜难眠,寻思这一抱的滋味。   程几站起身问:“看见陆小飞去哪儿了吗?”   齐北崧知道他在问那个和他搭档的姑娘,回答:“她被两个人掩护着到战圈外面去了。”   “那就好。”   “她也是特警?”齐北崧的语气有点儿酸。   “是。”程几扭头轻笑,“帅不帅?”   齐北崧问:“你要去哪儿?”   程几挺直脊背往外走,正好一个驰援的兄弟奔过,那人大叫:“哎哟你这哭得梨花带雨干嘛呢?”   程几抹泪说:“还不是那帮货乱扔催泪弹……”   那人说:“都听到枪响了,当然等不及!”   一听他提到枪,程几陡然想起自己腿上中过弹,赶紧低头找!这一找不要紧,他“哇”一声喊出来!   只见一个个血脚印落在他走过的地方,在他刚才蹲着的地方还汪着一滩!   催泪弹对皮肤和黏膜的剧烈刺激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都没发现自己在出血!   齐北崧同样太关注他的脸,加上他的裤子为黑色,血色不明显,所以也没发现。   程几顿时就站不住了,身子直往下坠,仿真枪的杀伤力虽然远不如真枪,但在人身上开洞也不是好玩的!   齐北崧冲过来将他一把抱起,问那兄弟:“救护车呢?!”   “还救什么护车呀!”那兄弟也急了,“拉警笛送医院啊!”   齐北崧心急如焚扛着程几往外跑,边跑边问:“这情形咱俩是不是也有过?”   程几被颠得语不成声:“有……有过!”   “操!”齐北崧吼,“没事儿,我在呢!!” 第八十四章   这是程几第三次被齐北崧心急如焚地送医院,真是持之以恒, 贯彻始终。   程几中了两粒金属弹丸, 都在大腿上。   仿真枪之所以被严禁严查,就是因为其具有一定的杀伤力。举个例子, 所有的非制式化生产的猎枪、土枪都属于仿真枪, 那些可都是能夺人性命的。   万幸的是程几所中两枪都没有伤到大血管, 血虽流得不少但无大碍, 医生帮他取出弹丸后清创、包扎、打破伤风针、输液,连输血也不用。   只是又得住院。   程几被架进观察病房时还有三个同事相陪, 后见他情况不严重, 领导召回去两个;最后一个原本想留下, 被齐北崧好说歹说送走了。   齐北崧无论如何也想和程几独处, 即使后者因为疲劳和失血而酣然入睡。   睡着之前程几还迷迷糊糊说:“……我睡了?”   齐北崧点头:“你睡。”   “嗯……”程几把脑袋缩进被窝,“别走啊,老齐……你守着我啊……”   齐北崧凑近他的脸问:“你叫我什么?”   “什么……”程几咕哝, “……别贴着……真是小狗变的, 热烘烘的……”   他睡了。   齐北崧重复:“你叫我老齐。”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敢在当着他的面、开玩笑似的喊他“老齐”, 还说他是小狗变的。   “老雷提到过一个‘小程’,那就是你对不对?”齐北崧低声问。   他用目光描摹着程几的轮廓,专注至极, 他要从头到脚记住他的样子,重新镌刻进受过伤的大脑, 细到他每一根绒毛。   和三年前比起来,程几身上多了些伤疤, 肌肉紧致。但他属于偏瘦的类型,怎样都练不出块垒来,只是更精悍。   脸蛋是无可挑剔的,可齐北崧总觉得他隐隐带着点儿愁绪,尤其是闭上眼睛时,他仿佛穿梭于一个个的噩梦中。   齐北崧不知道他刚从R国交战区回来,有轻微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还需要时间恢复,此外他被深爱之人遗忘的现实也对他造成了极大冲击。   齐北崧用指腹轻抚他的眉间,抚平了,又皱起,只好不停地抚着。   齐北崧与之耳语:“我以前应该特别爱你吧?”   是那种含在舌尖,捧在心尖,浓到化不开的爱。   “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一定很多……   “可我真是个废物。”他自嘲,“我脑袋里只有些零星的碎片,在见到你之前,我对你的脸都毫无印象。”   急诊观察病房里很闹腾,四五十张床位共处一室,想不闹也难。即使深夜也是人进人出,仪器提示声此起彼伏,程几的病床位于门口附近,但凡有风吹草动都首当其冲。   齐北崧将床四周的布帘拉起,尽量将嘈杂隔绝在外。   程几手指上还连着监测仪器,屏幕上显示着他的心跳血压等基本参数,齐北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代表着生命的线条上下跃动,生怕出一丁点儿差池。   他想他和程几之间或许就像那些线条一样崎岖,强烈而狂热地冲至巅峰,匆忙而翻覆地陷入低谷,磨炼、砥砺、分别、遗忘……   但遗忘好似风,虽然熄灭了火星,却能再度扇起狂焰,愈加燎原。   齐北崧不记得程几,可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感情,他让其恣意疯长,迅速占满他的全部。   “原谅我。”他在程几的耳畔低语,“我补偿你。”   他扣住程几连接着仪器的手,十指交握,渴望屏幕上跳跃的线条也有来自他的搏动,起起伏伏,铿锵坚定。   他埋首在程几的床头,不肯离开半步。   十二点左右,雷境像个家长似的开始找他,他说在某某医院。   雷境连忙问出了什么事,齐北崧简单讲述事情经过,然后郑重其事:“你说过,我回来就是为了见小程,我找到他了。”   “你……还记得他?”雷境狐疑地问。   齐北崧坦诚地说:“不太记得,但没关系。”   他还可以用余生的每一天来记住程几,一颦一笑,一丝一寸,永不再忘。   雷境问:“他生你气吗?”   齐北崧答不上来,程几的表现好像不生气,又好像有那么点儿生气。   “他救过你的命,不剁了你就算客气了。”雷境说。   齐北崧吃了一惊,问怎么救的?   “前因后果你问他吧。”雷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齐北崧问:“我和程几以前关系好吗?”   “鸡飞狗跳。”雷境笑道。   “这么夸张?”   “是你自己作。”   齐北崧又问:“我从醒来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都不在我面前提他?”   雷境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你欠他的,别问我,问他吧。”   见他打定了主意不说,齐北崧也没法子。   雷境说:“老躺在观察病房不是个事儿,我先给小程联系病房,一会儿去陪你们。”   齐北崧拒绝了:“不用,我一个人足够。”   这种时刻他不想要任何人在场,即使是亲近的哥们儿。   雷境担心他的安全,他笑道:“躺在我边上的可是个特警。”   “中弹的特警。”雷境挂了电话,穿衣要走,被郑海平拉住,问怎么了。   雷境详述,郑海平越听越喜,最后听到老雷要去当电灯泡时,他危险地眯起眼,摁着老雷的脑袋进了浴室。   雷境比他高多了,被摁得卑躬屈膝,低头认罪。   齐北崧左等右等也不见雷境过来,反倒松了口气。   不多久,有值班医生来告知他们进病房,程几被从熟睡中摇醒,被齐北崧背上了楼。   病房依旧是单人的。这大医院病房紧张,也不知雷境深更半夜从哪里抢出来一间,反正对他来说是小事了。   程几这下却睡不着了,首先是麻药劲过了,他腿疼;其次他是那种在嘈杂环境下反而睡得香的人;再次齐北崧在他身边,他舍不得睡。   “你……不回去了?”他问。   他在迷迷糊糊时曾要求齐北崧陪他,此时却忘了。   “不回,我守着你。”齐北崧说。   “那你要睡吗?”   齐北崧问:“就一张床,我睡了你睡哪儿?”   程几说:“我睡陪护椅,我感觉那椅子太窄,你都躺不进去。”   齐北崧连忙摆手,没有这么对待病人的。   程几浅笑,拍拍床沿,让出一半地方:“上来吧。”   他铺垫了半天只为这个,他相信只要是齐北崧就不会拒绝。……如果拒绝,就拖丫上来,程小爷来劲的时候没谁能抵挡。   结果齐北崧比他还来劲,两秒之内就在床上躺平了,一点不磨蹭!   程几吃吃地笑了,然后在极近处看着对方,眼睛很亮:“膈应吗?”   “膈应什么?”   “就像躺在陌生人身边?”   “咱俩不是陌生人。”   程几又问:“你觉得这情景咱俩有过吗?”   齐北崧很实诚:“一时想不起来。”   程几看了看病房门,见关得严实,便凑上前在他侧脸轻吻,一触即离,问:“想起来了吗?”   “……”齐北崧惊了半晌,摸上面颊,“为什么不亲嘴?”   程几笑,印上他的唇,缓缓分开:“想起来了吗?”   “……”齐北崧说,“这么浮于表面,想不起来。”   程几继续,这次霸道多了,唇舌相接时,齐北崧的脊背滚过一道痉挛。   “想起来了吗?”   “还是不够深入,不能触及灵魂,”齐北崧有点爽,但依然说,“想不起来。”   程几瞪大了眼,一股执拗冲上脑门,捧着齐北崧的脸惩罚似的吻下去。   他当然不擅长亲吻,就会乱啃,属于有力气没处使。   他咬了半天,猛然放开,问:“想起来了吗?”   “……”齐北崧撇嘴,“这种小狗也会啊,哪能想得起来?”   “你完蛋了!”程小爷用手腕擦过微肿红润的唇,气息错乱,还撩起衣服露出干练结实的小腹,“我要来真的了!”   他本来想给齐北崧点颜色瞧瞧,结果刚跳起来就碰到了伤口,闷声栽回了枕头上。   齐北崧那低沉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最后停留在程几耳畔:“技术这么差,就别惦记着玩儿我了!”   程几双手捧着伤处,龇牙咧嘴痛得满眼泪花,他转过湿漉漉的眼,刚和齐北崧视线相接,对方就迅疾地扑上来。   那动作强硬而凶狠,像是火苗引燃了爆炸,所有一切在他面前震裂与熔化,与之合为一体,模糊了边界,直到化作灰烬。   程几不知不觉绷紧了脖子和脚尖,他的腿好痛,但这痛只让他兴奋,齐北崧箍紧了手臂,额角直跳,用力擦过他没有纱布缠绕的皮肤,那些原本已经不会有感觉的旧疤。   程几反抗似的亲着,脑子里一片浑噩,眼前一片昏黑,血腥和甘美在他的舌上翻滚,他快要因为缺氧晕过去了,可仍旧不肯离开半寸,他宁愿现在死去!   他等了三年……   三年在寻常人看来或许不长,但如果你真的在战场里滚过,在病床上躺过,那么三年就是无穷无尽!   心脏在胸膛里激跳,仪器在发出刺耳的蜂鸣,程几一把拽开食指上的连接线,双手抚上齐北崧块垒分明的背,肌肉的热量烫得他血液沸腾!   这具健壮的、坚实的、近乎完美的身体充实着他的怀抱,可他知道对方是多艰难才恢复成这样。   一场开胸大手术,整整九个月的昏迷,加起来一年零三个月的卧床,即使有完备的理疗手段也足够让任何人形销骨立,可齐北崧还是站起来了,他没服输!   他的男人那么倔,从来就不会服输!   程几用力地将对方压近自己,蹭他磨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渗落,齐北崧察觉到了,停下,近在咫尺地看着。   “……”程几喘息,问,“干嘛停?”   齐北崧凶兽一般剥扯着他的衬衣:“咱俩以前睡过吗?”   “睡过。”程几说。   “怎么样?”齐北崧问。   程几敞着,脸上满是泪痕,嘴角却展开了笑:“你差点没把老子弄死。”   “你老婆是谁?”齐北崧逼问。   “你。”   “我他妈就知道!”齐北崧俯视着程几,眼神又浓又烈,热汗从鬓边滴落,“还想睡吗?”   程几的手指划过锁骨,按在中间的那个xing感的窝里:“弄死我。”   齐北崧俯身堵上他的嘴,手急切地往下探去,就在这时病房门哗啦一声开了,夜班护士闯进来问:“刚才仪器报警了对不对?”   “……”   “……”   “……”   程几说:“对……对不起……”   护士捂着脸跑了。   “……”齐北崧问,“这情景也有过吗?”   “类似的……有过。”   “当时怎么处理的?”齐北崧问。   那次闯进来的是陈川,齐北崧则落荒而逃。   程几勾着他的脖子,略微起身,在他耳边说:“继续了。”   喉结上落下温热的吻,程几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R国那片星空。   战乱国家,万业凋敝,当战斗止歇时,夜晚仍旧安宁,晚风依旧温柔,而星空仍旧璀璨。   他无数次像个孩子似的对着星空许愿,希望齐北崧醒来,希望他早日康复,希望元凶落网,自己能早日回家……他也设想过无数次的诀别,以及无数次的重逢,可从来没想过齐北崧会不记得他。   人生多奇特,它让你同时体验诀别和重逢,生怕你得到太多,又怕你失去希望。   “想什么呢?”齐北崧的嘴重新贴上他的唇。   程几乱了呼吸:“等我出院,带你去海边看星星好不好?”   “好。”齐北崧忍不住去舔他湿润浓密的睫毛,恨不得用整个身体、全部灵魂来取悦他。   忽然又停住,程几星眸微睁问:“嗯?”   齐北崧一下子拍亮了房内大灯,看了一眼后惊问:“你不痛啊?!我说怎么摸到湿的了,你伤口崩线了!”   程几也望向透出纱布的殷红血色,笑道:“好痛啊!”   “傻瓜!”齐北崧心疼死了,跳下床说,“我去喊护士,你呆着别动!”   “你痛怎么不说呢??”   程几缓缓张开手,开始整理凌乱的衣衫,以免又吓着医护人员。   “因为我躁得慌,比痛还难捱。”   “……”   齐北崧扑过来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说:“我也躁,往后有你捱的!”   接着骤然起身,拉开房门向护士台跑去。 第八十五章   程几被值班医生数落许久,说你怎么回事啊?刚缝合好就崩线, 你别闹得小伤口感染变大伤口, 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胡闹,只得硬着头皮又挨了两针, 并向医生保证自己不乱动。   后来他果真乖了, 直挺挺地躺上床睡觉, 清晨醒来时, 一转脸便看到了齐北崧那颗乱蓬蓬的脑袋。   和以前一样,齐北崧又趴在床头陪了他一夜。   程几的手指抚过他的后颈, 他醒了, 表情有些迷糊。   程几在他头顶轻语, 却不是情话, 而是:“出去玩好吗?”   齐北崧皱眉:“你不要你的腿了?”   “要啊。”程几说,“所以帮我个忙。”   “什么?”   程几难得提要求,此时却提了个稀奇古怪的:“我小时候就觉得穿制服骑挎斗摩托车特帅, 可惜现在都淘汰了, 帮我搞个偏三轮, 我载着你兜风去!”   “车是小事,你的腿是大事,拆线之前你给我在病房里好好呆着。”齐北崧说, “为了防止你到处乱跑,我连拐棍儿都不予准备!”   程几说:“那我单脚跳?”   “行啊。”齐北崧揉他的头发, “看你能蹦出几公里去!”   程几吻他的下巴,刚刚冒头的青色胡茬有些扎人。   “哎, 我叫什么名字?”   齐北崧失笑:“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你叫程几啊!”   “我多大?”   “二十。”齐北崧说,他略微想起一点儿了。   “错,快二十四了。”程几说,“别忘了三年过去了。”   “……”齐北崧说,“我还真是个傻子。”   程几问:“我老妈叫什么?”   “这题超纲了啊。”   “你把一整个飞行编队都烧给她了,按那配置,我妈至少也是个空军二毛四。”程几笑道,“要不是我妈在天上保佑,说不定咱俩还没今天!”   齐北崧立即说:“想起来了,岳母嘛!”   程几笑着把他摁在了枕头上。   八点医生查房,而后程几开始打点滴,单位兄弟们过来探病,齐北崧正好回去拿换洗衣物,完美地把这一节给避开了。   外伤对于特警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大家有带拐棍来的,有推轮椅来的,有送零食水果的,就是没人送花。花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还容易过敏。   程几把衣服领子扣到了最顶上,还戴一颈托,以掩盖脖子上的吻痕。   这些人一进门就嚷嚷,说程帅哥你不得了了啊,膨胀了啊,这么高级的病房也敢住?回去领导不签字、财务不给报怎么办?   程几架高着伤腿,半躺着啃苹果,说:“老子媳妇儿有钱,不在乎那么点儿。”   旁人问:“你有对象?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程几笑嘻嘻的。   另外一人说:“他不可能没对象!没听老徐说吗?这狗东西在国外可是金刀驸马啊,两个加强排的公主嗷嗷叫着往他身上扑,非拉他钻小树林子!”   “X老徐的,信口开河,全世界公主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你得把那些什么部落的公主都算上!”   “跟这么多公主钻小树林,他吃得消吗?”   “那可能主要是人家动。”   越说越不像话,程几笑得不行,伤口都扯得生痛。   别人又说:“哎小程,你虽然有对象了,但局里组织的相亲会还是得去啊!咱们这行工作忙收入低,连续作战加班加点,也常常照顾不上家庭,找个对象不容易。你去了,至少让人知道咱这坑里也有大帅哥!”   程几说:“咱这坑里本来就帅哥多,但谈恋爱是一码事,过日子又是另一码事,成不成还得看机缘,看对方能不能忍受咱。”   “你是怎么成的?”旁人问。   程几将苹果啃个精光:“我对象忍我很久了,百忍成钢。”   兄弟们拱手说佩服佩服!   大部队走后,陈川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程几拔了针头,正在屋里适应架拐走路,见状问:“干嘛?”   “我都听老雷说了。”陈川反手合上房门,抓起床头的奶茶就喝,“你怎么样?昨晚和神经病把话说开了吗?”   “说开了。”   “他想起你来没?”   “没想起多少。”   “他具体什么症状?”   “就是……挺勾人的,差一点儿就被我搞了。”程几惋惜,“但我的腿真不争气,关键时刻居然崩线,把他给吓着了。”   陈川将奶茶喷了一地。   “……”他说,“你俩实在饥渴了啊,有进展这么快的吗?还有能别在病床上搞吗?你俩有瘾还是咋的?”   程几笑道:“等不及啊,都他妈等三年了。他不记得我,可我想他啊!”   “所以主要是你勾人。”陈川说。   程几眨巴眨巴眼睛,笑成了一朵花:“对,老子的锅。”   陈川明知他下盘不稳,居然使脚铲他!   程几摇摇晃晃笑骂道:“狗川你干嘛呢?别把我又弄崩线了!”   陈川扶住他的上半身,说:“程程,这他妈不公平,我也想去搞一个!”   程几说:“你在R国不是搞了好几个么?咱们雇佣兵的头头,还有那什么游击队的小姐姐,还有个战地医院的护士……”   “那不叫搞,叫惺惺相惜懂吗?”陈川剥了香蕉塞进嘴里,严肃纠正,“不过你说得没错,我没你专注。”   程几说:“我傻。”   陈川黝黑的脸上笑出两排白牙,再度去踢他的拐杖,被他用拐揍了。   “我也要去搞个傻的。”陈川说,“然后我就当个神经病,缠缠绵绵到天涯。”   程几想起正事来,问他:“昨天逮的那几个人怎么说?”   陈川没出任务,但任务的细节早已经在队里传遍了:“你问那七个葫芦娃?一锅端了啊!”   “里面有一个人……”程几欲言又止,“挺烦的。”   “你问那个非让你脱衣服的?那孙子关着呢,没他的好果子吃!耍流氓也不看看对象,别说咱们队里不会放过他,齐北崧也得把他撕了啊!”   “陆小飞怎样?”   “受了点儿惊吓,徐队早上押着她去心理疏导了。”陈川坏笑,“不过我看她根本没必要去。你现在可算是完全把她收服了啊,她说要当你一辈子的粉,还说每晚上排队必定把你排第一,而且是光着排第一……话说她每天晚上排什么队啊?”   “……”程几说,“她和老齐一样都是脑病,你别管了。”   陈川挑眉,拧开桌上的酸奶,说:“我喝完这瓶就回去了啊。”   程几亲热地骂:“探病也不带东西,倒吃了我一大堆,滚回队里好好想着我去!”   话音刚落,齐北崧就推门进来了,问:“谁想谁?”   “我想他。”陈川在程几床头柜上顺了一盒草莓,临走还死性不改地向程几飞吻,“走了啊,老公拜拜~”   齐北崧指着他的背影低声怒道:“这哥们到底谁啊?神经病啊!”   程几哭笑不得。   屋子里安静下来,齐北崧弯腰查看程几的腿,嫌他过早下床。   程几问:“真不给我搞个偏三轮?”   齐北崧抬起眼睛:“给,你要什么都给,但是现在不行。”   程几说:“啧,没劲。”   他将拐杖扔开,蹭回床边。齐北崧关上病房门,也上床,将他整个搂在怀里,像是上了瘾似的闻他脖颈耳后。   温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程几觉得酥麻,仍小声警告:“别闹,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医生护士随时都可能进来。”   齐北崧闷着头命令:“把背挺着!”   “什么?”   “我掐你腰。”齐北崧咬他的后颈,“啧,你这腰好,又细又软又劲儿!”   “……”   齐北崧跟条狗似的嗅:“你怎么长得这么讨我喜欢呢?我恨不得把你一寸寸嚼了吃了!”   程几便把自己剥开点儿,腿上已经穿俩洞了,脖子上再穿俩,人就成筛子了。   齐北崧把他捞回来继续,那架势不像亲亲,像剔肉。   “停停停……哥……”程几说,“再啃我要按铃叫护士了,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我想起你的味儿!”齐北崧凶巴巴地说,“闻着就燥!”   “……”   程几真得躲,再不躲就要出事,陈川说得对:公共场所,白日宣yin,传出去影响不好。   他说:“疼,别碰我腿!”   齐北崧吓得立即松开,两手举得高高,颊边咬肌都崩紧了。   程几笑着从他身上撑起来,弯腰吻他,嘴唇干燥而柔软:“傻瓜,没碰着。”   “没碰着?”齐北崧任由他吻着,眼中惊吓退去,带着迷离。   “没有。”程几略微离开些,“但护士快要过来量体温了,咱俩得讲文明。”   齐北崧烦躁地挠头:“你啥时候能出院?”   “明天。”   程几单脚蹦到角落的椅子坐下,撇着伤腿,把剩下的那只好腿抱在膝前,眉头舒展,嘴角带笑,不知怎么就一副特无辜特可怜的样子。   齐北崧像是心尖儿上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刺刺麻麻说不出的痛。   “齐公子啊,你是想不起来了,其实咱俩八字有点儿克,碰在一起就老往医院跑。”   “以后不会了!”   “对。”程几浅笑,“克着克着也就习惯了。”   齐北崧在他脑门上啵一下:“走,哥带你玩去!”   “海边?”程几问。   齐北崧说:“楼顶抽根烟。”   程几大笑,拄着拐站起来。齐北崧要扶他,他没肯,愣是要自己上楼。   电梯里没事,最高层和顶楼之间的楼梯差点儿没把他绊死,多亏齐北崧的大身板儿在底下接着他!   “逞什么强呢?”齐北崧不高兴。   程几也吓得魂飞魄散。   “我操……”   所有训练项目里他最怕一种叫“信任背摔”,就是一人站在将近两米高的台子上,背对着大家往下倒。其余人肩手相搭在底下做保护,把那人接住。这个项目要克服心理障碍,程几没恐高症,也足够信任队友,他就是怕看不着地面!   齐北崧说:“您得认清现实,您就是一瘸子,悠着点儿吧!”   他架着程几的腋下将其扶正,然后托在肘弯上抱起来,问:“你多重?”   “最近没称。”   “太轻了。”齐北崧说,“被风吹着都能飘!”   这倒是实话,程几是六十公斤多一点儿进山集训的,被死命练了十天后,估计又掉了,对于他这个身高的男人来说,这点分量的确不够。   “但是我体脂率低。”他吹牛,“都是肌肉懂吗?和那些弱鸡不一样。”   齐北崧仰脖子在他脸上叼了一口:“反正都是我的!”   程几痒得一缩,伸手摸他的斜方肌,心想我啥时候也能练成这样?   “乱摸什么呢?”齐北崧笑,“这儿正爬楼呢,好好搂着你齐爷爷的脖子!”   “别嚣张。”程几轻斥,“看我腿好了怎么收拾你。”   “尽管收拾……”齐北崧闷在他怀里深深一吸,一脸醉,“不吸烟了,吸你吧!”   程几说我抽你,赶紧给我上楼去!   楼顶安装着好几台大型空调主机,两人绕开主机找安静地方。   阳光正好,楼下院子春意盎然,氤氲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散。   程几被抱在一略高的铁架上坐着,双脚不能着地,齐北崧帮他点上烟,他抽了两口才问:“呀,我能不能抽烟?会不会影响伤口愈合啊?”   “可能影响。”齐北崧说,“给我吧。”   程几于是狠吸了一口,将烟头扔远,招手让他过来,封住他的唇。   烟气和舌头一起钻了进去,柔软而无孔不入,辛辣而甜蜜,齐北崧从不躲,程几也不退。   铁架子要倒了,齐北崧双手用力托住,连带着怀里的程几也不让动。   终于分开,程几添着水光盈盈的嘴角说:“尼古丁都给你了。”   齐北崧哑声说:“不够,再多给点儿。”   程几说:“那把程爷爷的拐拿来!”   “干嘛?”   “点了当焰火给你看。”   齐北崧被他逗乐了:“你那拐是合金的,怎么点?”   程几故作烦恼:“可惜,我刚想出这么一招浪漫的!”   齐北崧笑得直揉他的脑袋。   程几望着他,眼梢微红,情难自禁地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了一句。   “……”齐北崧愣住了,许久才道,“我还以为你表白呢,结果你他妈来一句‘偏三轮最好漆成军绿色’,你他妈什么思路?”   程几用小臂挡着脸笑,两边肩胛骨耸着直抖,他是说不出口,临时改了!   齐北崧抓住他的手,合在掌心里轻吻。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都明白。”   程几撤开手腕:“……真明白?”   “嗯。”   “那你每天我想起我一点儿?”   “想!一周之内我写回忆录给你看!”   程几垂下眼,温柔笑了一会儿,忽然说:“老齐,我……那个……我还是把拐点了吧!”   “……”齐北崧哭笑不得,“我说心肝儿,你他妈连第二次机会也没抓住!‘我爱你’这仨字很难出口??”   程几伏在铁架子上狂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再不说我就走了,一会儿看你怎么下来!”   “别走别走!”   程几揽着他,双臂在他身前交叉,脑袋顶在他后肩上。   他往后许久都没说话,但是齐北崧能懂。   齐北崧转过去吻他的脸。   “别说了,我懂,我全盘接受。”   程几笑得明媚。   “你懂什么了你懂?”   “真懂!”   终于,程几说:“齐北崧,我可是把一腔孤勇都献给你了啊。”   齐北崧得寸进尺地去吻他脖子上的那条狰狞的伤疤、那颗诱人的红痣。   “而我是刹不住车的狂热。”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啊,谢谢各位陪我这么久,我本来也没想写这么长,多亏大家鼓励。   码字初开始是冲动,而后就是承担了,我的承担里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你们的功劳,否则以我的尿性十万字时已经跑了。   因为有你们,我写到现在仍是满腔热情,感觉还能再战,所以咱们下本见,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有时间写,总之下本见!   下一章是新春番外,看过的不用买了啊。 第八十六章   大年三十下午,齐北崧歪在齐宅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怀里睡着他闺女儿。   他捧闺女儿就像捧着个地雷,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生怕动静大了把她闹醒, 然后不得安生。   今年他爸他妈也从岚省赶回来过年, 大宅里几十口人齐聚一堂, 热闹非凡,高峰时期麻将都能凑七八桌。   这待客迎宾的活历来都是他干, 从年二十九有人回家, 到年初五请了财神, 他天天都要露面, 用齐家人的话叫做“出样”。   首先因为他是长房长孙,义不容辞;其次因为他长得帅,虽然不怎么喜庆, 好歹有排面。   他今年仍是是忠孝两不误, 一边抱着闺女守大门, 一边用顶多三十分贝的声音重复说三句话——“回来啦?”“挺好?”“都在会客厅。”   等到他姐姐齐北岺第八次风风火火地路过,他小声埋怨:“轻点儿行吗?我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哄睡了!”   齐大姐吼:“一大家子过年!别人都忙得滴溜乱转,你丫屁事不做光躺着嗑瓜子, 还要怪别人吵!”   齐北崧赶忙捂住他闺女儿的耳朵,低声警告道:“别把你侄女吵醒, 她醒了我就得累死,瓜子也嗑不成了!”   “你个废物。”齐大姐小小声。   “你个猪倌。”齐北崧说。   齐大姐当年被老爷子送到部队历练, 原本想当个女特战队员,结果阴差阳错养了两年猪,她爱岗敬业,干一行钻一行,攒了几大本母猪和仔猪护理心得。   齐大姐说:“齐北崧,你只要有猪一半的善解人意,我也就满足了!”   “……你在家好歹换双鞋吧?”齐北崧无奈,仰躺着看她,把闺女放在心口。   齐大姐偏不,高跟鞋是她的装备,鞋跟越高,附魔越高,十厘米以上的算橙武,她踩着如履平地。   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回来过年的堂哥齐北岱也不知哪根脑筋搭错,居然牵了两条大狗,说是给老爷子解闷。   两条狗都是德牧,即咱们老百姓俗称的黑背,这狗聪明、忠诚,但是精力旺盛,运动量不够就会撕家。   两条狗都才半岁大,换了环境有些烦躁,一进齐家大宅就开始撕,拉都拉不住,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齐大姐的毛茸茸拖鞋。   堂哥还夸二位狗子有眼力,不愧是他亲手训练的犬,是敌是友爱憎分明,不然怎么谁都不撕,就撕齐北岺呢?   齐大姐还要忙,问弟弟:“程儿呢?”   “找他干嘛?”齐北崧问。   “找他干活啊!”齐大姐说,“你只要有程儿一半实用,我也满足了!”   “我都舍不得差遣他。”齐北崧没好气,“你倒好,没把他当外人啊!”   齐大姐说:“本来就不是外人!我现在常常怀疑你和程儿是当年在产房抱错了,程儿才是我老齐家的种。”   “放屁!”齐北崧气得笑了,“同一天生的还有可能抱错,我比他大五岁多,你见过隔了五年抱错孩子的吗?”   齐大姐嚷嚷:“抱错了就是抱错了!”   齐北崧捂闺女儿耳朵。   “程儿去哪儿了啊?”齐大姐缺帮手,非得找她心目中的真弟弟。   “去凰村了。”齐北崧说,“他们凰村为了讨年初一的头彩,习俗是大年三十晚上村口上灯。那两只通天灯有好几吨重,部件构造又复杂,就算用起重机吊也得有二三十个人合力才能把灯装起来,程儿装灯去了。”   “不回来吃年夜饭?”齐大姐问。   “回来啊。”齐北崧说,“等咱爸妈到家,年夜饭差不多八点钟开席,我一会儿就出发去接他。”   齐大姐临走还表扬程几说:“看看,能干的哪儿都抢着要,也就是你成天在家吃饲料!”   “……”齐北崧继续嗑瓜子。   齐大姐刚离开,那牵狗的堂哥又来了。   “小程呢?”堂哥问。   齐北崧酸溜溜说:“养猪的找他也就算了,养狗的又找他。那是我媳妇儿,我同意你们找了吗?”   “北崧啊,你们家门口的那株茶花要重新种了,让我的犬给刨了。”堂哥说。   “赔钱。”齐北崧也干脆,“那一本叫做‘紫袍’,茶花里的名贵品种,种到这么大怎么也得值好几万吧。你是打算刷卡还是给现金?”   “打个折呗?”堂哥笑道。   “这个数。”齐北崧伸出五指比划,“算是给我闺女儿的压岁钱。”   堂哥给了他五块。   “……”齐北崧说,“你可真做得出!”   堂哥说对你我有底气啊!   “什么底气?”   堂哥说我现在在黎城,过两年说不定调宏城,就算仍旧任原职,那你家小程就归我管了啊;再或者我调到省厅,小程更是我的麾下,你说我有没有底气?   堂哥局长兼副市长,管公安;程几混公安,普通一兵。   齐北崧恭恭敬敬把那五块钱放在茶几上,单手搂闺女,另一只手给堂哥敬烟,点火。   他低三下四地说:“岱哥,求您一件事,如果您调宏城,首要任务是找个借口赶紧把程儿从一线撤下来。他成天到晚端了个枪在外头跑,我在家里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   堂哥说这么屁大一点小事还要找我?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齐北崧说我不敢啊,他端枪端得兴致勃勃,我不能强行给他卸了啊!总之先谢谢您了啊!   堂哥说你个废物,不如我犬。   齐北崧说让您的犬放爪去刨茶花,“紫袍”边上还有一本“六角大红”呢,刨!怎么开心怎么来!   堂哥走了,齐北崧也终于等到了他奶奶——老太太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虽然身穿旧棉袄,但精神矍铄,浑身散发着救人于水火的光辉。   齐家老太太年轻时吃过大苦,到老了也不见得养尊处优,该干活就干活,基本维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   齐北崧跳下沙发,将闺女的襁褓递出去,老太太双手接过,两人跟拆弹似的谨慎交接,见怀里的玩意儿没醒,才同时松一口气。   “我去凰村了。”齐北崧小声说。   “去吧去吧,有我呢。”老太太说。   齐北崧问:“一会儿她要是醒了闹怎么办?”   老太太指着门外说:“那儿拴着两条狗呢,我先把她喂饱了,然后让狗陪她玩,保证能撑到程儿回来!”   齐北崧说跟狗玩可以,得小心看管着,千万别让她喂了狗啊。   老太太摆手说:“没事,北岱在呢,那小子干别的不行,养狗是一流好手,他的狗比你还听话!”   齐北崧得到了保证,出笼的小鸟儿一般跳上了车。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太阳即将落山,已经过了归家的高峰期,路上车流渐少,通往凰村山路上的车辆几乎已经清空。齐北崧把着方向盘心情愉悦,开得快而谨慎。   他给程几打电话,对方接了,但来不及说两句就被老耿喊走。   “来村口找我!”程几挂电话前说。   “嗯嗯嗯!”   于是齐北崧的车子刚进凰村山门就看到了程几,他正站在高高的牌坊上面指挥吊车。   那牌坊三层楼高,斗拱飞檐,雕梁画栋,朱漆圆柱,但毕竟只是个牌坊,最顶上虽说能站人,但那根木梁也只有三四十公分宽。   “日!”齐北崧赶紧下车,“怎么上去的?!”   他视线一转,又看到了在牌坊下扶梯子的老耿,低声骂道:“我就知道这老东西不靠谱!”   他穿过人群站到牌坊下边,仰着脑袋干着急,又不敢出声,生怕吓着程几。   程几也厉害,在顶部横梁上走来走去,四平八稳。   按照凰村自古遗留下来的规矩,每年正月的两盏通天灯就得挂在牌坊两侧的山道上,灯座是石头的,外形好似圆磨,直径在三米开外,高近两米,中间有一木桶粗细的圆孔,用来插灯柱,数百年来就未移动过。   凰村的地形虎踞龙盘,早年是个屯兵的军事要塞,抗金、抗倭、抗清、抗日……但凡打仗从未落于人后,因此民风剽悍,宁折不弯,乡土情结浓重,外出必定抱团。   这两盏通天灯传说就是当年抗金时期打造,原本是天天高悬,灯在人在,后来才改为悬挂一整个正月。   过去的灯和灯柱早就在历次战乱和社会动荡被摧毁了无数次,现在所用的灯是十年前专门请南方木雕大师精工细作,工艺繁复,彩绘如生。   凰村三年前准备搞旅游开发,有人建议把通天灯挂出来揽客,结果刚挂上去,夏秋之交的一场强台风差点儿把灯连带灯座一起刮山底下去!只得拆下藏好,仍旧等到年三十才拿出来。   凰村挂灯是男女老少一起上,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指挥吊车今年原本是老耿的活儿,奈何他肩周炎犯了胳膊抬不起来,这才让程几上去。   吊车在山道上小幅度地挪动,完全听程几调令。   程几为了活动方便,大冷天只穿一件羊毛衫,越发显得紧腰窄胯身材劲瘦,可没戴帽子,手里虽然举着扩音器,嗓子也早哑了。   齐北崧看着真来气,心想你好歹在腰上系根安全绳啊!   他跑向老耿,示意由自己来扶梯子。   老耿笑道:“哟,齐大少爷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给我拜年啊?”   齐北崧说:“年初一我要在家里迎宾,年初二陪程儿回来。”   “记得带我宝贝孙女啊。”老耿说,“我得把她送去凰山寺让老和尚摸个顶,保佑她来年无病无灾,健康成长!”   他又说:“齐大少爷,你倒插门在我家,好歹年初一过来呀,咱们村的规矩是初一到庙里进香!”   齐北崧不理他,挥手说彪哥你让一让,我也上牌楼去。   老耿反对:“你上去干嘛呀?你帮不上忙,他还得分心来照顾你,你就别添乱了。”   “我不放心他!”齐北崧低吼。   果然他梯子爬到一半就被程几发现了,后者连忙说:“你别上来!”   齐北崧向来不服输,强行爬到最高点。   程几笑着问:“你不是有点儿恐高嘛?”   齐北崧避免往脚下看,硬着头皮说:“这点儿高度算什么,我都敢直接往下跳!”   程几伸手把他拉近了些,问:“小孩呢?”   齐北崧解下围巾绕到他脖子上,说:“老太太和狗看着她呢。”   “哪来的狗?”   “北岱哥牵回来的,两条都是挺好的大狗,而且是你最喜欢的那种黑背。”   程几一听就高兴了:“太好了!回去你看小孩,我和老太太玩狗!”   齐北崧在他耳边低声问:“换一下好不?”   “怎么换?”   “老太太看小孩,小孩玩狗,我玩你。”齐北崧痞笑。   程几挑眉,把手掌摁在他胸口说:“小心我把你搡下去,你的平衡性可没我好。”   “搡呗。”齐北崧满不在乎,“搡了我还是得玩你。”   老耿在牌坊底下喊:“哎!倒插门齐大少爷,你过会儿再聊行不行?咱们这儿正装灯呐!”   程几也劝:“老齐你先下去吧,这地方真只能站我一个。”   齐北崧悻悻地退到竹梯上,伸长脖子关注着程几的一举一动。   程几为了不让他担心,将安全绳系在腰间,另一头则交到他手上。他紧拽着那根绳子,片刻不敢松懈。   两根通天灯的灯柱已经立起来了,接下来的工作是悬挂主灯。   主灯是木雕的,一只就有百来斤重,还是依靠起重机上去,挂好之后,剩下的十八条祈福长幡和无数小灯完全要靠人力悬挂。   凰村的男女老少愈加忙碌起来,人员穿梭,听从村支书统一调动,年轻的小伙子爬灯柱、爬山壁、爬梯子挂灯挂幡,年老和年少在下面帮忙。   程几的任务已经完成,但觉得这情景一年一次不容易,于是坐在牌坊顶上看热闹。   齐北崧爬上牌坊,到他身边,解开大衣将他裹了进去。   暮色四合,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通天灯群上,牌坊上的两个人并不醒目。   程几在齐北崧胸前的口袋里摸烟。   齐北崧板起脸:“不许抽,抽烟有害健康,你好不容易戒了一年多!”说完自己点一支。   程几斜了他一眼,将烟叼在唇间,凑近在他的烟头上过了火,把脸背过去。   “干嘛呀?”齐北崧拉拉媳妇儿,语气软下来,“这么点儿小事要生气?”   “傻瓜。”程几把脸拧过来,浅笑,“我跟你生什么气?你往那边看,视野可好了。”   齐北崧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黑黢黢的山道上路灯次第亮起,阡陌交错,星星点点一直绵延至远处平原,一个个村庄或者城镇仿若棋盘格上的棋子,光华灿然。   “万家灯火。”齐北崧感慨,“咱们也该回家了。”   “等通天灯点亮了再走。”程几说,“你去年没看着吧?”   去年春节程几的身体出了点小问题,他自己硬扛死都不说,齐北崧被他吓得一副随时随地能厥过去的样子,导致全家人也跟着战战兢兢,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万事大吉,小孩儿也挺好。当然了,张副院长帮了大忙。   山风吹来,齐北崧把怀里的媳妇儿裹紧了些,在他耳边说:“让我亲亲。”   “别闹。”程几说,“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你这喜欢害臊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齐北崧问。   程几转过黑亮的眼睛,把一口轻烟吹在他脸上,说:“等你回家玩我的时候。”   “操……”齐北崧拉高大衣遮住两人的头,手抚程几脑后的短发,用唇蹭他的耳朵,缓缓往前挪,直到堵住他的嘴,但一触即离,他可没乐趣表演给凰村群众看。   程几吃吃地笑:“别乱勾人,别忘了你晚上还得陪老爷子喝酒呢!”   “你也得陪。”齐北崧低语。   程几满不在乎磕烟灰:“我酒量差,老爷子历来只让我喝啤的,你却得喝茅台。你别到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反过来被我玩了。”   “想得美。”齐北崧笑道,“你都嚷嚷了多少次了,一次都没成功过,这玩意儿还是我道行深。”   “我是让着你。”程几说。   “我知道。”齐北崧揉他的头发,笑得宠溺,“但我绝对不让你。”   程几给了他一个肘击,齐北崧不加防备差点被打下去,程几劈手拉住他,两人晃了几晃总算稳住。   程几受了惊吓,薄怒问:“干吗不坐稳?”   齐北崧根本就是装的,他要的就是媳妇儿这种反应,显得媳妇儿心疼他。   他腆着脸说:“我这不是有你保护嘛?”   “真要出事我拽不动你!”程几责备。   “也是,咱俩现在基本能打平手了。”齐北崧得意洋洋。   “就你?”程几表示不屑,“别吹牛了,你硬得跟块铁似的!”   齐北崧咬耳朵:“宝贝儿,你这是在夸我吗?”   程几眯起眼睛笑。   通天灯以及两侧山壁上的灯幕已经挂好,只听得村支书一声洪亮的号令:“开灯————!!”   有人合上电闸,刹那间数万盏LED灯光同时亮起,光芒万丈,金蛇狂舞,宛若沸腾飞溅的钢水!   村支书气沉丹田,叉腰大笑,说:“今年又升级换代啦!灯泡数量加了三分之一,亮度也增加了三分之一,说不定连宏城都能看到这两盏通天灯!”   凰村的众人一起热烈鼓掌,大吹彩虹屁,有的说王书记英明!有的说王书记给力!有的说王书记啊,你老汉真是我们奋勇前进的领路人!   程几和齐北崧距离主灯太近,眼前仿佛悬着两个太阳,被刺得睁不开眼睛,笑着挤到了一起。   “快下去,我都要瞎了!”程几催促。   齐北崧用手替他挡住一点光,说:“等会儿,现在我看不见梯子。”   好不容易等两人适应一些,往下一瞧,梯子竟然不翼而飞。原来是有人把梯子拿去挂灯幕了,没及时还回来。   两人只好背对通天灯,小心翼翼地向下出溜,坐到牌坊略矮一层的飞檐上,头上还顶着齐北崧的大衣。   程几觉得下不来牌坊这件事好玩极了,止不住地笑,直到齐北崧在他脸上亲来舔去,蹭得浑身燥热。   “下面有人……”   “咱们是灯下黑,没人能看见。”齐北崧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一吻,声音磁得让人耳朵发痒。   两人对视,程几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回吻,带着点儿粗野蛮横,身后夜幕沉沉,山峦叠嶂,火树银花。   许久,齐北崧故意问:“想干什么?”   “还敢吗?”程几漆黑的双眸里星光闪动,扬了扬下巴,“你已经到飞檐边上了,再亲说不定要掉下去。”   齐北崧双脚悬空,两手仍搂着媳妇儿的腰。   “这高度……”他往下望了望,梗着脖子说,“我跳下去都敢!”   “哟,挺倔啊!”程几又亲他,完了问,“还敢吗?”   “敢!”   “还敢吗?”   “敢!”   程几笑道:“算了,不玩你了,摔断了腿还是我遭殃。”   他往牌坊顶上爬,找到扩音器,举起大喊:“谁拿了我梯子?赶紧还回来——!!!”   王书记第一个听见,也举起扩音器:“谁拿了春红的梯子啊——?!!”   更多人互相问起来,然而竹梯子大同小异,谁也不记得拿了谁的,于是许多人扛着长短梯子来到牌坊下,七嘴八舌招呼:“春红,还有齐公子!快快快都下来!”   程几示意齐北崧:“你先下。”   “我什么都敢!”齐北崧错身之际,在他脸上飞快一吻。   “操!”程几用气声笑骂,“胆儿真肥!”   凰村除了老耿,没人知道程几和齐北崧的关系,只倒这两人极铁。   齐北崧冲他挤眼睛,顺着梯子下去了。   程几紧随其后,落地后和齐北崧勾肩搭背往车上走。   老耿在身后喊住他们,将程几的外套扔过来:“初二早上我在家等啊!”   “好!”程几接住外套,给彪哥比了个心,跳上了车。   车下山开到一半,齐北崧突然熄火,两人在黑暗静谧中坐了片刻,这次换程几故意问:“想干什么?”   齐北崧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将他压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狂啃,手掌伸入衣内,贴肉覆着他的背,力度粗暴。   “妈的,明知老子恐高……还敢玩儿我!”齐北崧报仇来了。   程几好不容易挣脱他的唇,颤声笑斥:“行了行了,这都他妈几点了,老爷子该问了,我也急着回家管小孩!”   提到小祖宗,齐北崧清醒了些,他缩回手,呼吸沉重地着坐回原处,发动汽车。   “你得赔偿我!”他凶狠地斜眼看程几。   “行啊。”程几点烟,放下一线车窗散去烟雾,慢悠悠地说,“弄呗。”   齐北崧得了承诺,激动得满脸通红。   然而当天的年夜饭桌上,齐北崧被齐北岱、齐北岺、他姐夫,以及一帮子齐某某狠灌茅台,老太太拦着也没用,多亏他酒量好,到后来还能大着舌头唱歌。   程几果真只喝了一杯啤酒就被众人放过了,老爷子还嚷嚷说谁也不准动小程,他任重道远!   程几的任务就是他家大姑娘——小东西刚学会坐,还不会爬,既白且胖,抓人咬物,也不见得如何秀外慧中,但在长辈眼里跟块香香宝似的。程几虽说是亲生爸爸,也纳闷于大姑娘的魅力。   程几抱着大姑娘陪狗玩,将她放在狗背上一起遛,都挺开心。   齐北崧醉到初一中午才起来,幸好堂哥齐北岱等一帮人都回去了,有的值班,有的另有应酬,否则还得拼酒。   他原本也想一家三口回家躲清静,忽又想到和媳妇儿约好那事,于是赶紧把大姑娘托付老太太,初一晚上突然发力,把程几折腾得差点没能从床上下来!   程几在后半夜轻声咆哮:“你他妈的……天亮还要去凰村……唔……”   齐北崧在他耳边表白,浓烈而缠绵,然后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