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厨 [赛诗会作品] 作者:浮云素   文案:   莫文远带着厨神系统穿唐朝   却发现,这个唐朝的妖怪有点多   #给唐僧做素斋,给大圣种植水果,跟神农一起熬五谷粥#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出的#   公告:本文12月11日入v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传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文远 ┃ 配角: ┃ 其它:   作者简评:   莫文远带着厨神系统穿唐朝,却发现,这个唐朝的妖怪有点多。   他在唐代给唐僧做素佛跳墙,做各种甜点点心,搞蔬菜培植,打造美味大唐。   舌尖上的唐朝欢迎你!   本文作者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描述了主角在唐代做美食的故事,   文字细腻,字里行间给人以生动的画面感,主角与饕餮的互动更是充满喜感,趣味十足。 第1章   农历一月的长安并不温暖,二更天不到,李三娘便从榻上起身,穿戴严实往堂前去了,厨房里吹着刺骨的过堂风,全家都在风声里。   李三娘表情不变,只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她看眼睡得香甜的孩子,露出浅淡的微笑,右手拽几下皮子,让厚实的皮面将婴孩的头包住,之后拢了拢领口的布料,将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襁褓捂得更严。   请来的帮厨起得更早些,一更天时就开始忙活了,林大娘拎着一桶还没调配的馅料进来,对李三娘笑道:“大郎还没起?”   李三娘接过木桶道:“还睡着。”她抿唇一笑道,“他倒是好,夜里不哭不闹很给我省心。”她将木桶先放到脚边,又到旁边屋子拿了几颗菘菜。   菘菜就是现代的白菜,李三娘在房间内存的是秋白菜,这种蔬菜比较好存放。小雪后收的秋白菜,长成后找个晴朗的冬日,让温暖的阳光将白菜中残存的水分蒸发干净,随后将其收回室内储存。   冬日的长安温度很低,存储时要预防菘菜被冻坏,她先在地上铺了一层稻草,随后再把菘菜一颗一颗整齐排列在稻草堆上,最后再在菜上铺一层稻草保暖,如此存法只要注意调控温度,便能存到来年二月。   李三娘家做饼屋营生,在西市旁的光德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前开了家店铺,平日里多卖蒸饼和笼饼。   蒸饼由麦面所制,没有馅儿,她家的蒸饼比走街串巷推着卖的小贩还要厚实许多,而且在卖之前一直存在蒸笼里,拿出来时还热乎乎的,在寒冷的冬日,小商贩都愿意来她家买一块厚蒸饼,揣在怀里暖烘烘的,能当手炉用。   笼饼和蒸饼不同,麦面里包馅儿,相较于其他家,她家的笼饼馅料多,味道好,街坊邻居时常来她家买饼,即去西市的商人也会在入市前从光德坊的坊门口走过,带几个笼饼走。   她将菘菜过水洗了,撕去最外层的老叶子,随后将其置放于砧板上,从刀架上抽出菜刀,菜刀被磨得锃亮,手起刀落,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白黄相间的菜叶被切成一条条细丝,与生菜刨刨出来的菜丝差不多细。   被李三娘背着在上的小孩儿眼睛睁开一点缝,听这声音就知道美人娘又开始切菜了,他眼睛眨巴眨巴,发出“啊”声。   李三娘道:“大郎醒了?等会儿给你喂米汤。”   莫文远心说,米汤可以放放,先让我看下你怎么切菜的啊!他的脑中响起了机械音。   [任务:基础刀法观摩(0/1)]   [奖励点:1]   他原本不过是现代一疱房小厨,意外事故死亡后穿到唐代,而且和那些穿到古代开疆拓土随身携带超大金手指的穿越者不同,他的金手指很小,而且还要通过他做任务才能用的起来。   莫文远闭上眼睛,默念开启,一电子面板便出现在他眼前,厨神系统四个大字烁烁闪光。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对厨神系统已经有了基础了解,厨神系统分为厨神养成系统与厨神辅助系统两部分,养成系统中有横贯中华国五千年的各种菜系,一旦他接触到了其中的某种菜系,就会启动“基础美食课程”,在入睡后便能进入虚拟空间学习基础课程。   而厨神辅助系统的内容则更加多元化,从粮食储存方式,到作物种植、嫁接还有酱料制作应有尽有,目前为止他因为旁观李三娘储存白菜的方法出发了“基础储存课程”。   但是“基础储存课程”比较鸡肋,现在解锁的只有用稻草土法存放白菜,如果想要学习更多的课程,他必须用积分点兑换,最便宜的“埋藏法详解”还需要2000点积分。   想到这莫文远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心说以他现在的速度还不知道要积累多久才能到2000点。   积分方式很简单粗暴,要不就是他完成日常任务,要不就是他赚钱,一文钱一点,但考虑到他现在连三头身都没有长到,赚钱什么的都是浮云。   他还是老老实实观摩学习吧。   莫文远又“啊啊”几声,李三娘终于感觉到他想要从自己背上下来的决心,叫来了在门外揉面的林大娘。   她让林大娘把莫文远抱出去喂米汤。   说是米汤,其实是稠粥最上面的一层汁,白胖的大米粒挤在陶瓮内,散发着诱人的米香,粥是一更天就开始熬煮的,现已进入了文火慢炖的环节,林大娘用勺子撇最上面的浓汁,装了满满一碗,吹冷了后一勺一勺往莫文远嘴里味。   莫文远没有看成今日的基础刀法,很悲愤,小嘴长得大大的,都要把勺子给吞下去了。   林大娘一边喂一边呵呵笑道:“大郎真有精神,吃得多,身体肯定壮实。”   莫文远吃着吃着,胃口被打开了,慢炖出来的稠粥别有一番天然风味,而浓缩整碗粥精华的米汤更是香甜,浓浓的米香沁入唇舌,让他忍不住胃口大开,一口接着一口吞。   [任务:熟悉米汤熬制过程(3/3)]   [奖励点:3 ]   无论是器具还是烧火方式,唐代同现代都有很大不同,又加之林大娘不欲他在火炉边上多呆,每日莫文远只有一会儿时间能看她熬粥,用了三日他才彻底搞清火如何控制。   有了三点积分入账,他心情大好,终于不悲愤了。   莫文远表示:米汤真好喝=v=!   。   四更天时,钟楼响钟,宵禁结束,往外走的贩夫走卒聚集在城门口,他们中偶尔还有赶着上朝的小官员。   绝大部分官员都居住在皇宫附近的坊内,他们光德坊中仅有小猫三两只。   李三娘抱着莫文远坐在店门口,小婴儿仅有脑袋露在外面,细软的头发上戴着一顶小毡帽。   竹编蒸笼立在店铺口的台子上,石板面下是灶台,干草、小木棍火柴堆积在一起。火焰熊熊燃烧,蒸笼里的蒸饼与笼饼发出好闻的麦香。   袅袅炊烟顺着风向路中间飘,莫文远眼见一票人朝店门口涌来,早高峰营业期来了!   人与人挤在一起,像是罐头中的沙丁鱼,一个挨着一个。   “三娘,两块蒸饼。”   “三娘,今有甚笼饼?”   李三娘道:“有羊肉的、菘菜的、菘菜豚肉……”一口气报出了五六种馅儿。   “来两块菘菜的。”   “豚肉的几文?”   莫文远坐在阿娘怀里,一双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转,他还没有出门过,每日能见的世面仅限于厨房与坐在店铺内观望街上的景象。   见各式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倒挺有趣。   身材健壮的胡屠户大步走近店铺,他边对手上哈气边道:“大娘,五个羊肉馒头。”   莫文远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算是明白了,这年头的馒头就是包子,也叫笼饼,都是有馅儿的。   林大娘干活动作很是利落,应过后便从胡屠户手中接过布,将蒸笼里的馒头包了递给他,莫文远看那些松软的馒头,心说他娘手艺真好,包的蒸饼尖头肚圆,模样大小都一样。   胡屠户接过馒头便咬,一口下去,小半个馒头都没了,也不知李三娘用何种方式料理羊肉,肉质鲜美多汁,一口下去还有迸溅的油花,油烫口,其中又混杂着羊特有的腥香,凑近闻令人食指大动。   胡屠户赶忙吸了口油,才与李三娘议事:“今店内来了两头羊,三娘看可要?”   莫文远一边搬弄胖乎乎的小手指一边心道,要羊腿肉和羊油啊,羊腿肉剁碎做馅最为劲道,再加上葱蒜、吸汁的冬瓜丁,羊肉切碎放入面饼内,等蒸熟后羊油化开,嘶——   李三娘看眼流口水的莫文远笑着给他擦嘴:“怎流哈喇子了?”   胡屠户也好奇道:“这是大郎?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小孩子长得好看无非就几点,脸圆眼睛大,莫文远这一世长相随李三娘,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再加上皮肤雪白,小小年纪便如同画上的金童一般,只要是见过他的人少不得夸一句好相貌。   但他自己对此倒是很不满意,他心说长得像娘倒是无所谓,以后年纪大了,可别还长得细嫩,他可是要在厨房里颠锅铲的男人,电影中的厨神不都是硬派型男模样,谁长得细巧?   还好他现在年纪尚小,看不出以后会长什么样,只希望他年纪大一点后别再白嫩可爱,长得糙一点好。   李三娘道:“大郎眼睛随我,鼻子嘴巴像他阿爷。”谈到早逝的郎君,她又鼻头一酸,心情沉郁。   好在李三娘并不柔弱,暗自神伤一会儿后就同胡屠户报道:“给我三只羊腿并羊下水,羊蹄羊血不要。”   胡屠户道:“可是要熬膏?我熬好送你便是,不劳烦三娘。”膏即羊油,内脏熬制几小时后可以得到一块一块的羊油块。   李三娘道:“熬完膏后,下水我还有别的用处。”她抿嘴笑道,“你何时宰羊?我去挑几只腿。”   胡屠户的羊肉馒头也吃完了,他用手背揩了一把油便道:“巳时二刻,到时带只碗来,接点羊血回去。”   三娘大大方方道:“我省的。”   莫文远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阿娘真彪悍,手起刀落剁肉、挑腿、看杀羊,样样全能。   而且……   他的心思活络起来,从穿越到现在,他可还没有出门过呢,既然都来了繁盛的唐代,怎么能不出门看看外面究竟有多精彩?   而且在路上,他说不定还能见到更多的新食品,触发更多的厨师辅助技能,就连白菜储藏法都算是辅助技能了,杀羊难道不算?   莫文远的眼中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他软绵绵的小手在李三娘肩膀上拍拍。   阿娘!阿娘!看我!   带我一起出去呀!   繁华大唐我来啦! 第2章   听莫文远一阵“啊啊啊”之后,李三娘败下阵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小孩儿鼻头上一点道:“你可想去?”   他立刻不啊啊啊了,不停拍手,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胡屠户笑道:“大郎聪慧,小小年纪便能通人言。”   李三娘听人夸奖自己儿子,自然高兴,但嘴上却不承认,只道:“他懂甚,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忽然笑闹罢了。”   俩人聊了一会儿后,胡屠户走了,他还要去准备杀羊,而李三娘则是做在前头接着卖蒸饼,莫文远抬头看她,也摸不准自己究竟是能出去还是不能出去。   好在李三娘给他拍手拍高兴了,等时间差不多便收拾了一下,给他在襁褓外又多加一条克风的皮子,抱着孩子款款出门。   莫文远兴奋极了,第一次唐代探险活动,开始!   ……   胡屠户的摊位就在坊内,同店铺开在坊口的蒸饼店不同,他的店在光德坊的中心区域,长安一百零八坊,每个坊内都有酒楼小商品铺子,其效用同现代居民区里的商店一样,方便居民生活,赚邻居的钱。   光德坊内的酒楼比其他坊还要多些,这里临近西市,不少商人会选择在坊内的酒楼吃饭。   莫文远被李三娘抱在怀里,路上他一改往日的乖巧作风,伸头伸脑看个不停。   左右大多是低矮的平房,两层小楼都不多见,李三娘沿路右边行走,一路上,店家中的老板伙计,路上行走的人,少有不同她打招呼的。   “三娘。”   “怀里可是大郎?”   “三娘可要买糕?”   莫文远算是感觉到了他娘的受欢迎指数,凭心而论,李三娘长得真不错,肤白貌美,腰肢纤细,体态风流,此时尚在贞观五年,后代所盛传的“以胖为美审美观”还没有在唐朝流行,时人延续隋的传统,喜好身材纤细的美人,莫文远乐道,以他娘的手艺还有长相,说不定能博得蒸饼西施的称号。   比豆腐西施听起来好多了。   李三娘出门前就计划好要买什么,她递出布包道:“来四块满天星。”   店小二嘻皮笑脸道:“得嘞!”   莫文远对美食是有追求的,前世看见什么好吃的好闻的都会想嗅一嗅尝一尝,在唐朝第一次出门,他更是兴致高涨。   小店门口挂了一块牌匾,莫文远将歪歪扭扭的字收入眼中,判断半天看出那是“糕”字,凑近后更是闻到迎面扑来的米香,其中还夹杂着蜂蜜、猪油等气味。   店小二道:“今个儿还有大小虹桥、花截肚、木密金毛面,娘子可要来些?”他道,“木密金毛面可是用上好的枣子并麦面做的,这时日枣子少见,娘子买一块回去尝尝鲜罢!”   李三娘想道:“那就来一块。”   莫文远闹钟响起系统提示音。   [任务:认识满天星(0/1)]   [奖励点:1]   [任务:认识木密金毛面(0/1)]   [奖励点:1]   莫文原本就对糕饼感兴趣,特别这些糕的名字很奇怪“满天星”“木密金毛面”,光听名字绝对猜不到什么内容。   李三娘接过糕点后,他出手如迅雷,扒拉白布,糕点露出小角足够他判断出其中的内容。   莫文远了然道:原来“满天星”就是粘小米糕啊!   粘小米糕口感与年糕相似,把小黄米磨成粉后与水混合,捏成团后放在蒸锅里蒸熟便是,他以前也做过这道点心,还会做些豆沙配合蘸糕吃。   莫文远看店家,似乎没有卖豆沙,等他长大些后可以做些豆沙配着吃。   [任务完成]   小孩子的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他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开始吃手手了,口水粘在手指上,要不是他年纪小,看上去估计很恶心。   李三娘用帕子帮他擦口水道:“想吃糕,等牙长出来再说。”   一说到长牙莫文远就开始悲伤了,他的年纪太小了,才开始出牙,伸舌头舔牙床的时候能在上牙床感觉到米粒似的小牙,李三娘之前看过他舔牙,一直对他道:“莫舔莫舔,小心牙长歪。”   莫文远不记得自己才长牙时有没有舔门牙,但他记得自己换牙的时候总喜欢舔自己的牙,当时他家长就威胁他“舔牙门牙会变大”,在换牙结束后他终于用血泪教训践行了老祖宗的道理,长了两颗兔子似的门牙。   原来有关长门牙的道理从唐代就有。   ……   李三娘一边走一边买,慢悠悠地踱到坊中心,胡屠户没有专门店铺,他在路边上支了一个小摊子,两条待宰的羊栓在立柱上,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看见人来来往往还咩咩咩地叫。   胡屠户正在磨刀,见李三娘来了便招呼道:“来了?马上就杀。”他身边还围了一群无事佬,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人甚至端了一个大陶碗过来,等着接羊血。   胡屠户对身旁一穿粗布麻衣包头巾的中年男子道:“王兴,羊杂我已许给三娘,今日没你的份。”   王兴是光德坊内的小贩,但他从来不在坊内做生意,都是推小车到西市卖吃食的,他卖的也不是可口的饭菜,而是解馋的小食。   其中一种就是用羊肠做成的羊杂糕。   孙思邈曾经发明过猪杂糕,用猪肠填各种面粉麦粉蒸熟制成,唐朝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相较于猪肉,羊肉更受欢迎,宰杀量也更多,一些小贩就用羊肠制作。   王兴道:“我见三娘来了,还不知道她要什么,你只给我接一碗羊血便是,没有羊下水,我还能做羊血糕。”   莫文远听见他的话,脑内有响起提示音,厨神系统发布不限时任务“认识羊血糕”。   这些食物的基本制作方式都没什么技术含量,除了做小生意的,街坊邻居也是人人可以做的,只不过在调料配比上没有专业糕饼师傅做的好,味道也不尽如人意。   两人对话间李三娘已经看好了羊腿,她道:“给我白色那只两条前腿并一条后腿。”李三娘是胡屠户的固定客户,而且三条羊腿对他来说也算是不小的买卖,比起割条肉的普通居民,他自然会先让三娘选。   胡屠户听后开始干活,他把羊按在台面上用绳子捆住羊腿,随后一手按住羊腿一手持尖刀手起刀落切断了羊喉咙。   一陶瓮当时就接到脖子底下,血哗啦啦地流。   光德坊内居民生活水准普遍不错,即使到不了三天两头切块羊肉的地步,买点血会去蒸块还是能做到的,又因为羊血价格低廉,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看热闹的人在宰完羊后便一哄而散,剩下的人都是等着割羊肉的。   莫文远与绝大部分看客不同,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庖丁解羊”上。   这是厨神辅助系统发出的新任务,观看庖丁解羊,莫文远看了题目后还在心中琢磨胡屠户的技术有多好?竟都能称为庖丁了?   他技术确实是好,从羊腿部插入芦苇管吹气,羊皮很快就给他吹胀起来,随后那把隔断羊喉咙的刀在腹部轻轻一划,胡屠户上手扒羊皮,不多时一张完整的皮子就被扒了下来。   三条羊腿被胡屠户用绳子串好,李三娘也不是娇弱的小娘子,手指一勾边提起三条腿,她用布条把莫文远捆在胸前另一手抱着他。   现在李三娘一手抱娃一手扛羊腿,好不彪悍,充分体现出唐代女子女中豪杰的特色。   莫文远看了一眼他娘的样子,额头都要出冷汗了,李三娘是个狠人啊!   ……   李三娘将羊肉带回屋后便撸袖子处理,她先用菜刀将肉从骨头上精准地剃下来,一丝不留,莫文远看着,只见到白花花的羊骨。   虽然买了三只羊腿,但她只将其中一小部分剁成鲜肉馅,其他部分都用盐饼调味料腌了,农历二月的寒风可厉害,鲜肉在门外放着,几天都不会坏,更不要说是腌制羊肉,储存时间更长。   羊肉腌过之后味道更加鲜香,到时候再剁碎同其他瓜茄蔬果一起调制成馅,别有一番风味。   莫文远很了解她娘的工作周期,心说三只腿肉足够她卖一旬有余。   羊骨也没闲着,剔完肉后她就唤来林大娘,让她将骨头洗净熬汤。   她吩咐道:“从稻草堆下拿条芦菔,切块入汤与羊骨一起炖。”   芦菔即白萝卜,同羊骨一起炖,清肺养人鲜香无比。   李三娘有点囤货狂魔的味道,为了做生意入冬以前专门找了个房间土法囤积各种各样可以越冬的蔬菜,其实她之前还存了为数不少的小葱,只可惜最近生意太好,葱都用完了,要不然在汤盛好后在汤面上撒一把清清白白的小葱,可以把舌头鲜掉。   莫文远听说今日有羊骨汤加餐高兴得不行,同时心说他一定要努力积攒积分,尽快换出其他存储方法,这样在冬日他们就能存储更多蔬菜,在春天来临之前也不愁没有蔬菜吃。   莫文远高兴之际,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李三娘出门看了,见是一中年男子,见到李三娘连声问好。   男子做脚夫打扮,恐是从外地而来,一路风尘仆仆,脸上尤带倦容,但他说话条理却很清晰,同寻常脚夫不同。   他自称成都府人士,今早才入长安。   莫文远一听成都府就懂了,他那早逝的阿爷便是成都府人士。   李三娘听他自报家门后更是眉头微促道:“进屋说罢。”   脚夫连声道谢,李三娘给他倒了壶热水,现在天还挺冷,他又是从城外来的,哪里的屋子比起长安更是穿堂风呼呼而过,脚夫一连灌了几杯水才停下开始说事。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件:“这是里正交给我的。”   李三娘道:“有劳。”接过便开始读,她是认字的。   信并不长三娘看后心中有数道:“夫君家,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脚夫道:“只剩下一垂髫幼童,其余人通通没了。”   三娘道:“这孩子身体如何,村长虽想将人托付于我,但我恐成都到长安路途遥远,现在又天寒地冻……”   脚夫道:“仲春后走的话就不冷了。”   莫文远心道:他们家这是要添人口了?   李三娘是京城人生,饼屋是从他父辈便开始经营的,而莫文远的爹则是成都府人士,家属农籍,之前因饥荒流落到长安,他长相清俊美,又读过几天书,一来二去便与李三娘结成夫妻。   莫家世代耕种,以前还算是富农,要不然也无法供他读书,但在几年前却一落千丈,成为中下贫农。   他家阿爷行二,阿娘曾经念叨过上面有一个哥哥,而自己也有一位堂兄,现在恐怕莫大与媳妇双双出事,整家就剩一个小郎君。   估计是媳妇的娘家不愿意养,村中又贫穷不愿添嘴,就准备送他们这。   三娘没思考多久便应下:“你且等等,我写封回信。”   “下次再有人来就让孩子一同跟着。”   脚夫道:“正巧有同乡明日启程,我让他把信带回去。”   三娘道:“一来一回孩子何时能到?”   脚夫道:“六月前后。”   距离现在还有四个月。   三娘道:“善。”   ……   四个月后,莫文远家又添一人口,黑瘦黑瘦的莫小狗入驻李三娘家。   莫文远感叹这小胳膊小腿,说是五岁他都嫌大,但谁知他实岁已经8岁了?   他有李三娘这一有技术有思想的铁娘子当娘,真是大幸啊! 第3章   七月,阳光正好,莫文远捧着一卷《千字文》坐在灶台后头,他念后摇头晃脑,很有老夫子的味道。   ”天气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内容朗朗上口,他越念越有劲,莫文远心道,其中的内容不比后世的《三字经》《百家姓》好玩?   念着念着,店内来了生意,许志兴道:“大郎可在念书?”   莫文远站起来道:“前几日阿娘教我念《千字文》,我见先头无事,便一边看店一边念。”他把小马扎搬到条凳边上,先上马扎再上条凳,粉雕玉琢的笑脸终于高过了去皮竹蒸笼:“许叔要什么?”   许志兴啧啧称叹道:“大郎聪慧,五岁就可念通文章,我家那小子,都十岁还没读书的志向,只会写两个字,真是讨债的。”他夸奖完便开始做正事:“三十个芦菔馒头,六十个羊肉馒头,腌过的、鲜羊肉各半,再来点豚肉的,蒸饼你看着拿。”   莫文远听见又来一桩大单,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他回头呼喊林大娘来包馒头,自己则心算这些吃食的价格。   “芦菔馒头两文一个,羊肉豚肉棒是三文,蒸饼一文一个,六十文,一百八十文,五十文,共二百九十文。”他道,“阿娘吩咐给你减三十文,共二百六十文。”   许志兴之前就见识过莫文远的心算能力,凭借这一手算数本事,他在光德坊都是有名的小神童,现在经常有人买蒸饼馒头,指名让莫文远算账。   和常来买蒸饼馒头的街坊邻居不同,许志兴是西市许家酒楼的伙计,开酒楼的是他大哥,他行三,嘴甜手脚快,又精于算计,许大郎便把采买的营生交给他。   酒楼和小食品铺不同,做得是综合食品生意,大菜小菜自己收拾,但是馒头蒸饼都是外包的,许志兴逛遍周围坊间,最后选定李三娘家作为蒸饼供应商,两日来一次,因为他每次买的货都多,李三娘便会给他减免一定费用。   对买卖双方来说,都是顶划算的买卖。   莫文远听见耳边悦耳的[奖励点:60],心情甚妙,他虚岁五岁,但在死缠烂打下三娘终于同意让他帮厨,练习刀功是不可能,洗菜分面团却可以做,林大娘带他一段时间都被莫文远娴熟的手艺惊叹到了,只觉得他不愧是三娘的儿子,厨艺天赋甚高。   他心头盘算一番,再过小半月,换储藏法的奖励点就要够了,倒是他还要想个法子让三娘知道方法才是。   ……   莫小狗从米粮店回来,就见莫文远坐在小马扎上思考人生,他还以为他才参悟天地宇宙的道理,便笑着打趣道:“又在看《千字文》,那书有甚好看的?”   李三娘对家中俩孩子一视同仁,莫小狗刚到长安便给他开蒙,后市常见的《三字经》《百家姓》唐时还未编纂,时人多用南朝梁武帝时期编写的《千字文》作启蒙之用。四字一句,对偶押韵,内容更是包括天文地理文学艺术等等,知识广博,是最常用的基础教材。   她甚至还从家中翻腾出了一部《急救篇》,教莫小狗念“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   莫小狗不是读书的料,也不耐烦读书,将两篇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念书了,天天跟在李三娘屁股后面跑腿进货,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沉稳生意人的模样。   莫文远笑嘻嘻道:“好看呀,你没听过那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说完之后还想了一下,好像这两句不是唐代以前人说的。   莫小狗笑骂道:“什么黄金屋颜如玉,快给我腾地方放桃。”   莫文远噘嘴道:“什么地方不好放,偏偏要和我抢位子?”   嘴上嘟囔,还是带着他的小马扎换了位置,在把书卷起来后蹬蹬蹬跑过去看他买的水果。   经过几年调养,不缺营养的莫小狗从纤细的豆芽长成了粗壮的萝卜,12岁身量却比成年男人还高,他去西市走一趟,带来两筐桃子。   在北方,桃是大宗水果,路上多见桃树,脚夫赶路若觉口渴,便可伸手摘桃,只不过路边随意种的品种,个小色青,咬一口别说汁水横流,不酸掉牙就行了。   莫小狗搬来的桃却不同,个头饱满,颜色粉红,莫文远依稀记得其名王母桃。他伸手从筐中取出一个,手指一按,留下小坑洞。   果然汁水丰富,肉质柔软,已有后世水蜜桃的特征。   莫文远道:“阿娘欲用此桃做馒头?”   莫小狗道:“大概如此。”   “不过我也不知,桃怎能做饼?”   莫文远道:“你不知,其他人就更不知了,眼见盂兰盆节越来越近,不拿出点常人难见的吃食,怎与其他店家争锋?”   ……   盂兰盆节是唐代盛大的全民狂欢节,其热闹程度比起元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佛教三大节日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四月初八举行的浴佛节,十二月初八的腊八节,盂兰盆节在七月十五举行,距节日当天还有半个月。   前两年莫文远也被抱到寺庙,感受节日的火热气氛,僧人抬佛上街游行,寺院内各种奇珍贡品供人赏玩,伎乐百戏幡花云伞都跟着队伍巡游全城,所到之处轰动一片。   更有大批人汇聚在寺庙山门外看各种表演。   莫文远自认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小人物,再加上比起现代唐代生活实在单调,没有电脑手机,除了练习厨艺就是读《千字文》,如此声势浩大的活动一年都不多见,当然不能错过。   去岁盂兰盆节,他被莫小狗带着逛了山门集会,边吃边看不亦乐乎。   现代人看电影尚且有卖爆米花的小贩,过节看戏也是如此,山门外有多个表演班子,市民聚集在那看表演,就有瞄准商机的小贩挎篮子推车卖吃食。   李三娘几年卖的都是笼饼馒头,味道虽好与她卖同种小食的商家却也太多,分流之后并没有卖出多少笼饼。   因此,她今年便立志改良,要买点自家独有的,符合盂兰盆节节日气氛的馒头。   ……   过完忙碌的一天后李三娘把自己关在厨房里面对两筐水果暗自琢磨。   她先用做笼饼的方式做了几只桃子馒头,将果肉切块包入面中,味道不尽如人意。   怎样能让桃子的甜美同麦面完美融合,是个难题。   想了小半晚李三娘都没拿出章程,卧在榻上后更是辗转反侧,半睁眼睛,等待天明。   莫文远睡在李三娘身边,对她动静心知肚明,他索性闭起眼睛,令意识沉入厨神系统。   厨神系统中他模拟出来的身体年龄同前世一般大,灶台的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莫文远道:“桃子。”   一筐桃静悄悄出现在台上。   他一边利落玩转菜刀,上下抛接耍出漂亮的刀花,一边兀自沉思。   他的思维方式和李三娘相似,都准备做桃子馒头。   在他看来桃子馒头要素有二,一是外表要像桃子,二则是馅料充分体会出桃子的酸甜可口。   将桃切块蒸之并不可取,蒸熟后汁水流入麦面中,能让面散发出桃香,但内馅味道寡淡,恐食客不喜。   他们要做的是充分体会桃的酸甜口感。   莫文远忽然茅塞顿开,心道有了。   桃块不行,桃酱如何?   ……   次日一早,李三娘便起身到堂前,研究新馒头制法,莫文远像条小尾巴缀在她身后。   李三娘手指在他额间一点道:“你做甚?”   莫文远笑嘻嘻道:“自是见阿娘制桃馒头。”   “昨日所吃馒头味道寡淡,不知阿娘有何应对法子?”   李三娘摇摇头道:“并无。”   莫文远道:“我观阿娘制羊肉包子,总会在馅料内加盐与其他料,为何?”   李三娘挑起柳眉道:“自是为提出羊肉鲜味。”她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桃李也要提味?”   莫文远站到小马扎上与台面平行:“只是推己及人,将调羊肉的法子用在做桃子上。”   李三娘笑骂道:“就你聪明。”话中却充满怜爱之意,大郎聪明伶俐,又很能举一反三,大人都比不过他。   三娘心道等大一点定要送他去读书,说不定还能考官。   莫文远却不知道他娘在想什么,知道后定要哭死。   别啊娘,我对读书不感兴趣,咱们努力挣钱钻研厨艺,开家酒楼奔赴小康不好吗?   他真没什么当官的野心。   或是莫文远的提醒令三娘茅塞顿开,她半试探半提点道:“大郎可知桃味有什么特点?”   莫文远道:“甜。”他想到了水蜜桃,真是能甜到人心里。   三娘却道:“不止,除了甜,还有一味酸。”   莫文远心中懊恼拍头,又忘记现在的桃没有经过一代又一代地选种改良,即使是最甜的粉红桃也带有浓重的酸味。   三娘又道:“我欲以熬制羊肉之法熬制桃肉,在汁水中加入酸甜二味。”   她行动力很强,说着便开始制桃酱,现将其果肉切块剁碎,羊肉做馅时要将其肉切成小丁,桃肉亦然。   莫文远道:“可要加饴糖?”   三娘用热水把饴糖融化,之后又把桃肉加入其中道:“自然。”随后又吩咐道,“大郎,给我打一勺醋。”她强调道,“白酒酒尾制的醋。”   醋在唐代已经成为了重要调味料,黑醋白醋果醋都有,用白酒酒尾在热空气中闲置发酵的叫做酒醋。   说起酒醋,味中也不含酒精,比起普通白醋更是多出一股悠长的酒香。   他直接把勺子递给李三娘,对方将其尽数倒入锅中。   半个时辰后,仅仅加了饴糖与酒醋的桃酱新鲜出炉。   莫文远用竹筷子戳在果酱中搅动,拔出来,舔一口,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幸福之情。   桃子果酱也太好吃了吧!   [任务:研制桃子酱(1/1)]   [奖励点:10] 第4章   桃子果酱受到了母子俩的一致好评,李三娘用筷子搅拌后尝味道:“酸甜可口。”她心说空口吃味道有点重,但包在麦面中,将果酱与面香相融合,应该刚刚好。   在做完蒸饼与笼饼之后,面团还有剩,李三娘揪了一小块放在手掌心中,把果酱包进去,她伸出手指摆弄面团,不会儿一角尖尖的馒头新鲜出炉。   唐朝馒头与现代馒头包子形状皆不一样,为方便蘸酱,半边白胖,半边有一尖角,吃时用尖角蘸糖或酱。   她现在所包的馒头,比平日里的还要扁些,莫文远眼瞅是按照桃子的模样包的,他道:“阿娘,桃子尖头是红的,我们要不也把尖角染红?”   李三娘盘算道:“染红容易,紫苏苋菜无论哪种炖煮后都出红汁,到时多加点水蒸之前在面上过一圈便是。”   莫文远主动道:“阿娘我来帮你。”   李三娘看他人小小的,好笑道:“你帮我蘸红汁?”   莫文远点头。   母子俩都是行动力强的,一碗桃酱熬出来,李三娘便用剩下来的麦面包馒头,而莫文远则拿几枚铜板去街上买苋菜。   苋菜是唐代常见蔬菜,再加上小孩儿多喜欢色彩鲜艳的饭食,李三娘经常买一把闷锅里,莫文远倒是无所谓,莫小狗吃得高兴的不得了。   他将买来的苋菜放在陶瓮里煮,三娘则飞速地包馒头,量计算得刚刚好,一罐试做的桃子酱包了20个馒头,一个时辰过后就在蒸笼里蒸上了。   出笼时正是饭点,三娘抬起蒸笼盖子,她之前把剩下来的桃汁与面一起和了,果酱混着麦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街上玩耍的孩子鼻子最灵,他们立刻簇拥在饼店门口。   “好香啊!”   “什么味道?”   “莫大,你阿娘又做了什么?”   莫文远从灶台后探出脑袋笑嘻嘻道:“桃子馒头,可好吃了,让你们阿娘阿爷来买啊!”说着就拿起了李三娘给他的桃子馒头,在孩子们面前掰开了,浓重的酸甜味侵入他们的口鼻,前者都撅着鼻子使劲吸,口舌生津。   莫文远的广告打得妙,不一会儿就听见家家户户传来小孩儿的哭闹声。   “阿娘,我要吃馒头!”   “莫大他们家的馒头可香了!”   “说是桃子做的。”   “吃吃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有的家长对孩子不假辞色,见闹开了,反手就在头上拍一个巴掌,有的倒是给闹得不行,揪孩子耳朵到店门口。   张四娘好笑道:“三娘,给这小子来一个。”她道,“要是不买给他估计能把我闹死。”   李三娘笑眯眯道:“两文钱一个。”   蒸笼掀开,馒头白胖可爱,红苋菜染的尖比起桃子本身的红色差得很远,但毕竟有点红,比起颜色单一的普通笼饼,看上去很是喜人。   张四娘惊讶道:“哎呀,这馒头怪可爱的。”   李三娘加大力度宣传道:“桃子馒头,我欲在盂兰盆节上售卖,今日先试做一番。”   孩子拿到馒头后立刻掰开,大快朵颐,桃酱溅到脸上,又伸出舌头把酸甜可口的酱汁舔掉。   张四娘见他吃得香,伸手把另外一半夺了,那孩子见给阿娘抢了吃食,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是脸皱成一团,好不委屈。   好在他阿娘只是尝了一口,就把东西还给儿子了,她惊呆:“这是桃子?我平日蒸桃怎不是这味道?”时人吃水果好蒸煮,像梨子桃子之类从不生啃。   李三娘玩笑道:“若与蒸桃一个味,我还怎么做生意?”   莫文远插口道:“张婶可要再来两个?我家桃子馒头甜口又开胃,卖得还比饴糖便宜,买几个回去吃了玩玩吧。”   张四娘给他说的心动,又拿了两个馒头。   不一会儿,在小朋友们的号召力下,试做的二十只馒头都卖完了。   ……   七月天气炎热,即使早做了馒头都放不住,所以在七月十五当天,李三娘凌晨就起来做馒头。   她总算没有拒绝莫文远的帮助,小小的孩子在厨房里上蹿下跳,一会儿看火熬制桃子酱,一会儿分面团。   一块一块的麦面被他从长条面上揪下来,整齐摆放在砧板上,形状相似,份量相同,比林大娘做得都好。   林大娘与莫小狗被分配去做体力活,挥舞菜刀,将桃块剁碎。   莫文远边掐面团边道:“其他瓜果怕也能和桃一样,做成果酱,到时娘可以做别种馒头,定有人来买。”   但李三娘却摇摇头道:“瓜果馒头不宜多做,少量做些也就罢了。”   “蒸饼笼饼皆做饱腹之用,甜口馒头少吃还成,吃多了只会腻得慌,没有羊肉馒头实在。”   “偶尔尝鲜还好,做多了肯定卖不出去。”   莫文远听后一拍脑袋,心道阿娘真有商业头脑,比他想得多多了。   他以前光顾着钻研手艺,台头卖菜酒店管理装修都有专人管,故而莫文远对此很不通窍,但李三娘却不同,蒸饼屋乃是她一人撑起来,除了好手艺外,饼店经营人际交往她都能处理得紧紧有条。   莫文远心道:要多向阿娘学学。   ……   开门鼓咚咚咚咚咚响,坊门大开。   莫文远被李三娘牵着,埋没在人堆中,他抬头只可看见天边的熹微,明亮的星星在黑与白的交界线上闪烁。   身边是各种各样的人,男人女人百姓官人,偶尔还能听见牲畜的嘶鸣。   盂兰盆节当日,街上的人流量较之以往多了几倍。   唐代佛教盛行,仅一个长安寺庙都不下百所,然寺庙虽多,却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像今日最有节日气息,聚集人最多的无外乎官府斥巨资举办盂兰盆会的皇家寺庙。   皇室会向几家著名寺庙献盂兰盆供,就算是为了看浩荡的皇室仪仗队,百姓都更愿意去大寺庙。   李三娘欲往地处靖善坊的大兴善寺,眼下正是贞观九年,大慈恩寺等后世著名寺院尚未建立。   大兴善寺寺殿崇广,规模为京城之最,制度更与太庙同,为皇家寺院。   莫文远跟在人流中,发现一半以上人都是往大兴善寺去的。   三娘一手牵莫文远,另转头对莫小狗道:“等一会儿到寺庙,你先将盆中供奉送去,我与大郎在山门高座附近等着。”   莫文远奇道:“我们送甚供奉?”他分明记得阿娘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啊!   盂兰盆节这日,大兴善寺除了接收皇家供奉之外,城中的富人平民也都会送来供奉,供奉内容不限,除了吃食经书日常用品,甚至还会有人拉来百戏班子,伎乐木偶戏杂技在山门口轮番上演,好不热闹。   莫文远家才奔赴小康,最多就送点蒸饼馒头,但他奇的是前两年也没见三娘送供奉上寺庙,怎么今日……   城中百姓佛教徒众多,但他阿娘却偏偏是不信教的。   李三娘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企图:“虽说供奉是给佛的,但法会结束后还不是给大师们吃了去,如果有大师吃到我们的供奉觉得好,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莫文远眼皮子一抽一抽,心说这叫什么善缘,应该说是财缘吧?   用盂兰盆供奉打广告,他娘也是绝了。   莫小狗听了不觉得有问题,他道:“高座?已经搭好了?”   高座是给俗讲僧人坐的地方,保证僧人盘腿坐在上面能高出听众一线。   一般在盂兰盆节后一天,也就是农历七月十六,寺庙会开佛讲,内容是《佛说目连救母经》。   俗讲虽也是讲经却不缺乏趣味性,毕竟目的是为了服务大众,给众人在枯燥的生活中增添乐趣,所以讲经过程中不仅穿插音乐,还以白话叙述,说经僧人怕是练过口技,模仿中年妇女、孩童、老人,皆惟妙惟肖,还能以木鱼配音唱歌。   与百戏艺人相去不远,莫文远之前看过一回,都感叹唐代僧人技能太多。   哎,这年头哪行都不是好混的。   三人说定之后便兵分两路,朝着既定地点去了,莫文远身子小小,手上挎篮子,快步跟李三娘走。   山门外人如潮水,要小心别走丢了! 第5章   高座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多是前来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他们簇拥在山门口,等待即将从皇宫来的皇家卫队,还有富人请来的百戏班子。   李三娘道:“再往里去些,等送盂兰盆的队伍来了,我抱你起来看。”   莫文远见阿娘胳膊肘内挎篮子便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就在后面看看便是,也能看见一点。”   李三娘好笑道:“你身量多少,埋在人堆中竟然就能看见?”   莫文远也不说话,就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道:“阿娘,什么时候开始卖馒头?”   李三娘道:“还早,等官人进山门,百戏班子开始表演再卖。”现在人都等着看热闹,肾上腺激素正高,谁还想着吃?得等到人冷静下来,腹内嗡鸣,捂腹而皱眉,才到他们表现的时候。   ……   莫小狗送好供奉,到高座下与二人汇合,李三娘与莫文远贴台子站,他一眼就见到了两人所在之处。   “婶婶,大郎?”边喊边挥手,即使被汹涌的人流撞到了也不动,如同一座巍峨的小山。   莫文远心说高个也是有好处的,此时就跟灯塔一样。   莫小狗道:“婶婶,现在可要卖吃食?”   李三娘道:“先等等,我看送供奉的队伍就要来了,不若先看了他们再干正事。”她笑道,“而且现在谁有心买吃食?”   莫小狗连连点头称是,随后蹲下来把不断挣扎的莫文远抱在怀里,他手举得高,莫文远的视线一下子便从井底之蛙变成一览众山小。   莫文远道:“放我下来!”   莫小狗哈哈笑道:“这下子可看得清楚了!”   笑闹间,浩浩荡荡的“送盆官人”队伍走近,最先听见的便是喧腾的乐声,乐人手持乐器,脚步向前迈进的同时吹奏乐器,莫文远远远看着,叫不出乐器的名字,更辨认不出声音之间的区别,唯一认识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鼓,大鼓,腰鼓……   再往后是打扮精神的官人以及被他们簇拥在正中的金镶点翠大盘子,其中放有珍宝瓜果吃食若干,盂兰盆后跟着七幅神座,分别是唐太宗、唐高祖,以及往上推举的爷爷、曾祖父、高祖父等等。   百姓见此盛景,更加兴奋,道路两旁被围得水泄不通,莫文远在远观之余,还注意李三娘与莫小狗,就怕他们被推搡倒地。   当然了,就身高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也难怪无论是莫小狗还是李三娘都执意要抱他起来,以莫文远的身高,被不注意的路人踩了都不奇怪。   一刻后,送盆官人进入大兴善寺,围观人群也终于散了,李三娘对俩孩子道:“卖馒头吧!”   ……   莫小狗长相偏老,体格壮硕,看他模样别说是13,说是20都有人信,他手挎篮子,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走时还吆喝道:“卖桃子馒头咯——”   叫卖是生意人特有的天赋,兼之他声音浑厚,穿透力颇强,即使是在吵嚷的人群中也能被听见。   莫文远被李三娘牵着,他们三人也不兵分两路,山门前人太多了,一不留神人就会走散,故而他们仨一起行动。   莫文远伸手指道:“去那吧。”他指的是一杂耍摊子,有很多人围观,且别说是普通百姓,僧人都混在其中,众人也不知看什么,津津有味。   人多就代表着市场,莫文远猜买馒头的人会更多。   果不其然,在听见莫小狗的叫卖声后就有人道:“桃子馒头,那是甚?”   莫小狗把盖在篮子上的白布掀起,挺起胸膛道:“自是桃子做的馒头。”   那人一听奇了,桃子还能做馒头?又见篮子里馒头各个白胖可爱,尖角被染红,很有桃子的样子,便道:“给我来两个。”   “四文。”   那人正好腹中饥饿,拿到便咬,一口下去口舌生津:“这什么味道?”他风卷残云,两口吞一个馒头,随后又道,“再来一个。”   饥饿是可以传染的,旁边人见他吃得高兴也道:“给我来一个。”   “给我两个。”   “好香!”   “也给我一个。”   不多时,莫小狗的篮子就空了,开始从李三娘的篮子里拿馒头。   那表演艺人也凑过来道:“桃子馒头,几文钱一枚?”   莫文远被两手空空的莫小狗抱起来,正好回答他的问题:“两文钱。”   他视线与此人对上,心中不由咦了一声,论长相打扮,此人与脚夫无异,怕是天南海北到处表演的居无定所的艺人。   但莫文远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模样古怪,但你让他说哪里古怪,又说不出。   那人逗道:“两文钱,我虽然有,却不愿将他拿出换馒头。”   莫文远的表情变成了“= =”,不想拿钱你问什么?   谁知那人道:“我给你表演一门手艺可好?如果你满意了,就给我一个馒头。”   莫文远回头看李三娘,李三娘对他露出一鼓励的笑容,似乎在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啊。”他板着脸道,“先说好,我可是很难讨好的。”   那人听他说话,笑了,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莫文远心中称奇道:这年头街头艺人的牙齿还能如此整齐?   长安城生活富裕,就算买不起大菜,蒸饼也能管饱,但其他地方却不是如此。闹饥荒的地区比比皆是,百姓缺少食物,甚至到了连一日一餐都无法维持的地步,树皮草根吃完后只能观音土。   云游艺人尚能饱腹,吃东西也不会太精细,平时所用吃食都是些冷的硬的,牙口应该很差才多,莫文远观察过,就是生活小康如李三娘,牙齿上都有细小的豁口。   但眼前人不是,他牙齿洁白而整齐,一点都不像是成年人的牙齿,更不像是四海为家之人的牙齿。   莫文远对此人更加留心。   百戏艺人回到赖以维持生计的摊贩旁边,从条凳底下摸出一只盆,又从兜里摸出一枚种子。   他将种子埋入泥土中对周围人道:“我请各位吃桃子。”   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支笛子,开始缓缓吹奏音乐。   莫文远:???   他眼睁睁看见新芽从盆里破土而出,不断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莫文远心说这画面太过滑稽,怎么可能是真的,就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这回看的时候,树已经长成了,但枝干上只挂了一只桃子。   树是真的,好像又是假的,在阳光的折射下,树上的叶子随风摇晃,却硬生生多出一种明灭不定之感,莫文远初看桃树,觉得它是真的,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是假的。   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夜晚湖泊中月亮的倒影,铜镜中模糊的人面,总归不是真的树。更何况,什么桃树上会只结了一枚桃子?   但在他琢磨的时候,周围人却都纷纷赞叹道:“好高大的树!”   “可是结了百枚果子?”   “不止不止,我从未见过桃树结桃如此之多。”   “真要与我等分食?”   莫文远:???   他不由拽了一下莫小狗的衣袖道:“你看到了什么?”   莫小狗憨憨道:“一颗很大很大的桃树,上面结满了王母桃。”   莫文远:“……”   妈妈呀!原来古代有高人是真的?这一点都不科学!   他一边凌乱一边想,自己应不应该说破,而且其他人眼中的桃子是怎么回事?是像传说中从卖桃老翁的筐里偷渡过来的,还是只有他看见的一枚是真的?   想到这莫文远忽然十分警惕,让莫小狗把自己放下来,掀开白布看了李三娘篮中的桃子馒头,确保东西都在才放心地把盖子盖上了。   李三娘和莫小狗给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艺人对莫文远道:“小郎君,你想要哪一只桃?”   莫文远斟酌回答道:“要最上面最大的一只。”他看得真真切切,只有最顶端的桃才是真的。   那人笑了一声,口道“来”,唯一的真桃子就从树上落下,正好到了他的手中,他将王母桃递给莫文远,小孩儿则慎重将大桃子馒头递给他。   两人达成了完美交易。   因为忌惮神鬼之事,交换完了之后莫文远就拉着李三娘和莫小狗飞快跑了,等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才跟阿娘说了方才发生什么事。   莫小狗嘴巴张的大大道:“还有这事?”   但李三娘却神态自若道:“我们怕是遇见了一位神仙。”说着还双手合十向刚才方向拜了拜,随即她对目瞪口呆的儿子解释道,“当年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之前,观音菩萨便幻化成乞丐,卖他一袭锦襕袈裟,说是着了那袈裟,便能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不遭恶毒之难,不遇虎狼之穴。”   她唏嘘道:“多名高僧受到试炼,最后也只有玄奘法师买下袈裟,天意啊!”   莫文远:=口=!!!   等等等等等等,别欺负我读书少,观音大士送唐三藏袈裟这不是西游记中的内容吗?历史上真正的唐三藏明明是混在乞丐中出城前往天竺取经的吧?   送袈裟是怎么回事???   莫文远出离地悲愤了,还有什么比以为自己穿入唐代,结果穿的却是有妖魔鬼怪孙悟空猪八戒的玄幻大唐更可怕的事?!   从普通大唐摇身一变成玄幻大唐,生存难度一下子从普通级变成地狱级了!   他真的只是准备做一个好厨子啊! 第6章   盂兰盆节已过,莫文远依旧没从世界观受到颠覆的打击中清醒过来,被李三娘牵着去大兴善寺时还浑浑噩噩,往日灵动的大眼睛如同死鱼眼一般,没有神采。   莫小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郎咋了?”   李三娘也不知,只能胡乱揣测道:“许是昨日玩得太累,今日就没精神了?”他们昨天早早就卖完了桃子馒头,之后莫文远便被莫小狗带着到处乱逛,李三娘琢磨孩童精力有限,怕是累着了。   她今日本有心放他在家里休息,不料莫文远听了自己的想法后便连连摇头,执意跟他们一起去,三娘当他还想玩一天,就同意了。   桃子馒头的售卖给莫文远带来了不少奖励点,昨日每从篮子里拿出一枚馒头,他就能听见厨神系统传来丁零哐啷金钱入账的悦耳声响,他算了一下,只要再买一天馒头,他就能攒够第一个2000点,于是便早早起床帮忙熬制桃酱。   既都起来了,他当然也就跟着一起去寺庙,走时他还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就是世界观玄幻了一点,怕什么,他长到近5岁也就看见昨日一怪事,再说他可是在有无数僧侣道人的长安城,去的又是长安城第一大寺庙,还怕被妖魔鬼怪吃了不成?   ……   七月十六的俗讲是各大寺庙的保留活动,许是前一日盂兰盆节的热闹还没有过去,僧俗众意犹未尽想要延续前一日的欢闹。   莫文远左顾右盼,发现今日到的百姓信徒并不比昨日少,明明他们赶早前来,却已聚集了不少人,高座前排有的人席地而坐,有的自带蒲团垫子,后排则或站或蹲,不少人拿着扇子一边摇一边聊天,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他们身上不仅没有即将倾听佛经的庄严肃穆,反而各个喜笑颜开,就好像在等小品开幕。   很正常,面向普罗大众的俗讲与僧人内部枯燥的僧讲有很大区别,其性质更加接近于文工团三下乡慰问时的汇演。   开始俗讲之前,小贩们在院门口的空地上穿梭,除了李三娘他们,还有卖瓜果炒货,糖水冷饮的,小贩们都抓紧最后的机会,赚上一笔。   昨日李三娘他们就在此地做生意,桃子馒头样式新颖,味道也好,经过了一天的流言发酵,在人民群众中已经有了些名头,听到有人叫卖“桃子馒头”,不少人都伸手示意他们来一个。   莫文远也加入了小摊贩的队伍,他人小个子也小,便在席地而坐的前排观众间穿梭。颜值高有利于做生意,他长相白嫩,穿得衣服也洗刷得干净,又兼之嘴甜脑子活络,格外受老太太与有母性的中年女人欢迎,光是她们就已经把莫文远篮子中的馒头清了一大半。   忽从远处传来高呼:“升座——”,随即鼓磬其鸣,莫文远刺溜一蹿,跑到站立的观众中,莫小狗已经在等他了。   只见今日主讲的大和尚从寺庙边门缓缓走出,他身披袈裟,形容端庄,远观颇具庄严宝相之感。其余僧众分立左右,见他来了都低头行佛礼,而他也双手合十低头回礼。   随后他便做到“高座”上,口称“阿弥陀佛”开始讲经。   《佛说盂兰盆经》本来十分无聊,经书也并不长,千字上下,如果只是摇头晃脑诵读其中内容,没两分钟就说完了。   观众们自然不想看如此无聊的节目,所以为了迎合俗世信众的口味,僧人也对其作出了改进。   像现在在台上的僧人,长的白胖圆润,表情端庄,有点像弥勒佛,一开口,莫文远却将他定义为技艺高超的相声艺人,更可怕的是,他还能以男声女声两种声音唱歌,就应该去参加“蒙面唱将”。   僧人一会用女声唱道:“忆得这身待尔来,教人不省傍妆台。洗面河头因担水,梳头坡下拾柴回。”   一会儿又唱目连父的段落:“娘子今日何置言,贫富多生恶业牵……”   莫文远:“……”   厉害了厉害了,唐代僧人真是多才多艺。   待唱到目连母受难的段落时,僧人还抬起衣袖做掩面状,而台下观众更是被调动情绪,有情感丰富的女子甚至用衣袖揩泪,就连李三娘都眼眶一红,似被情节触动。   莫小狗就更不用说了,表情悲戚,似乎下一秒就能落泪。   莫文远心道,自己真是在现代看多了电视剧,回到古代乍一看到民间艺术表演,久久不能被带入情状中。   哎,没办法,经过现代各种电影熏陶,他的泪点已经非常高了。   ……   一刻后,《佛说目连救母》终于讲完,台下人有的念佛号对俗讲僧人表感谢之意,有的则激动抚掌。   时人虽没有鼓掌表赞许的习惯,在心情激动时却也会抚掌大笑。   俗讲还没有结束,现在不过第一部 经说完,等过会儿还有第二部第三部,但就跟戏剧表演有中场休息一样,俗讲活动也有中场休息。   莫文远趁机又蹿出去叫卖馒头。   “哎,前面那位小友!”   莫文远还是巍然不动,小友,叫谁啊。   “卖馒头的小友。”   莫文远这才意识道:好像是在叫自己?   他回头,发现一穿法袍的僧人喊住自己,他笑眯眯道:“你卖的可是桃子馒头?”   莫文远点头道:“是。”   僧人的脸面如满月,又腰大肚圆,一看就是个好吃的,听见桃子馒头他就口舌生津,不断回想昨日尝到的酸甜味,他道:“多少钱一枚?”   莫文远道:“两文一个。”   僧人立刻掏出两文钱买了一枚,三口两口吃完之后眼睛都亮了,他道:“就是这个味儿!”随后立刻道,“你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莫文远哪有不清楚的,肯定是阿娘昨日供奉桃子馒头的英明神武举动得到了回报,僧众竟然回购了,他立刻道:“我阿娘堂兄那还有,大师您可都要?”   他道:“要的,除我之外,其余师兄弟皆对桃子馒头念念不忘,我买回去,多了还可予给他人。”   莫文远立刻把李三娘他们招呼来了,那白胖僧人也趁此时机招来师兄弟,他身上只有不到百枚铜钱,剩下的还要找其他人共付。   “桃子馒头?”   “可是我们昨日所吃的供奉?”   “没错,味道一模一样,馒头尖儿还被染成红色,我已吃了一枚,松软可口,比我们昨日吃的还好。”   “嘿,我昨儿可没抢到,今天定要给我留一枚。”   说话间,他们身后又款款走来一名僧人,定睛一看竟是刚才讲目连救母的俗讲僧人,别看他掌握一口好口技技巧,经书也念得很多,是兴善寺内受人敬仰的大和尚。   众僧见他来了纷纷行礼,慧远和尚还礼后道:“你们说的可是一垂髫小童?长相白净?”   胖僧人道:“正是如此。”   慧远和尚沉吟片刻道:“带我一起去吧。”   ……   莫文远带李三娘莫小狗到了寺庙门口,惊见那里汇聚一众僧人,且别说他,就是李三娘都挺不淡定。   她悄悄对莫文远道:“我们的馒头很受欢迎?”   莫文远也悄悄回道:“大概。”   李三娘的心稍微安定一点,她与领头的慧远僧人客气了两句,便开始做生意,三个篮子中剩余的馒头汇在一处,直接给了僧人们。   反正篮子也不值钱,对她来说就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期间慧远僧人还问了饼屋的地址,说以后可能会让僧人们定期采买。   平日里僧众在诵经做法事之余也会干农活做家务,甚至做点小生意,但他们做的饼显然没有李三娘做的好吃。   李三娘顺带还推荐了一波他们家的素食包子,听得缀在后面的胖和尚不断咂巴嘴,似乎现在就想冲到光德坊大快朵颐。   在卖完桃之后,李三娘正欲带俩孩子走,不料慧远和尚却道:“施主,我观小郎君与我佛有缘,可愿入我兴善寺学习一番?”   李三娘:啊???   莫文远:啊???   他见慧远和尚笑眯眯看向自己,第一反应便是疯狂摇头道:“不了不了不了,我不欲说相声。”   慧远和尚傻道:“相声为何物?”   莫文远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道:“就是俗讲。”他心中已经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身穿长袍马褂站在台上,另一手持快板,嘴上说唱不停,快板哒哒哒敲,声音同小毛驴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相似。   不不不不不,他的目标是当好厨子,说相声什么的还是免了!   慧远和尚很无语,他沉默一会儿道:“并非跟我学俗讲。”他又道,“昨日你可遇见一艺人,在盆中栽出桃树?”   他又道:“我听闻小郎君你一眼便看破幻术,知那树上只有一枚桃是真的。”   莫文远他们都作恍然大悟状,而慧远身后的僧众则交头接耳道:“一定是慧智师叔。”   “这小郎君竟能看破师叔的幻术?”   “确实有慧根。”   李三娘多聪明的人,听着听着也懂了,她儿子可能与戏文中降妖除魔的僧道一样,有天生的本领,所以慧远和尚才来渡他。   其实在这年头,和尚是个吃香的职业,信众多,还用不交税。而且大兴善寺是皇家寺院,一般人想进都进不进来,但她心说自家虽是孤儿寡母,但生活还凑合,万万没有令孩子出家的道理,一个箭步挡在莫文远前面道:“这位大师,我家大郎并不想出家。”   莫文远爷躲在三娘背后,看似怯生生道:“我想当厨子。”   莫小狗是不聪明,但三人一家上下一心,他站在李三娘前面,防贼似的看向慧远。   慧远大师哭笑不得,就算没有成功渡化莫文远他也不会强抢孩子好吗,大兴善寺是正规寺院,万万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他立刻改口道:“施主你会错意了,我说的并不是令小郎君出家。”他又低头对莫文远道,“你若有兴趣,可以来寺内跟慧智师父学两手,小小年纪便能看破幻术,真是天赋卓然。”   培养好了,长大肯定是降妖除魔一把手。   不出家,当个挂名居士也没问题啊!   太久没看见“与佛有缘”的孩子,慧远着实不想放手,就想忽悠进佛门碗里。   莫文远:emmmmmmmm   他怎么觉得这位笑眯眯的慧远大师,就跟诱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一样。   哎,看他的笑脸就慎的慌。 第7章   是否让莫文远到兴善寺学习的事情尚未谈妥,铁娘子李三娘却与慧远法师说好了特供素斋的生意。   在经过给西市酒肆供饼之后,李三娘的眼光变得更加长远,她深知做些零售生意虽然能够满足温饱,却不足以让饼屋规模扩大,只有成为大供应商才能赚得更多。   都说是为母则强,李三娘相较于一般妇人,本就更有商业头脑,做起生意来更是一副铮铮铁骨,现在又有了莫小狗莫文远俩要养,她全身上下都燃烧着挣钱的熊熊火焰。   慧远僧人精通俗物,除了俗讲之外,兴善寺的油粮米面采买等一系列事务也是他负责,寺内的蒸饼自做没错,笼饼馒头等却都是别店供应,在盂兰盆节过后,寺内就刮起“桃子馒头”的旋风,他也品尝过,确实好吃。   光凭借这馒头,便可给李三娘的店一个机会,竞争大兴善寺的笼饼供应商,更不要说还有天赋卓绝的莫文远在,慧远和尚更是愿意卖好。   李三娘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更是十二万分的尽心,在与寺院众僧约好八月头试吃后,就带俩小儿回家,开始琢磨素馒头的内容。   ……   店内全素包子出的不多,有芦菔馅、菘菜馅韭菜馅还有慈姑馅儿的,以上这些都是常见蔬菜,价格又便宜,李三娘将菜剁了之后加入荤汤,熬制馅料,明明是素食包子却带肉味,很受买家欢迎。   但给僧众做得包子却不能如此,肉汤甚至鸡蛋都不可入料,李三娘虽没读过佛经,却也听闻过“一切卵不可食”的告诫。   在没了肉汤与鸡蛋过后,如何将素包子做的好吃,已成为难题。   莫文远对此倒有看法,他当庖厨时虽不是专门研究素斋的,却知道全素宴的根本核心是将素食做得跟荤食一样,也就是说,带肉味的素馅料才是好馅料。   眼看李三娘在灶前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他将好不容易攒满的2000点花了出去,购买了《全素宴入门》。   莫文远:哎,要学会开源节流,等成了大兴善寺的供应商,什么奖励点没有?埋藏储存法就等下次吧!   是夜,莫文远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海底,进入厨神系统,他兑换的《全素宴入门》静静躺在“我的课程”里。   这是他在获得系统之后第一次购买学习资料,莫文远很好奇,课是怎么上的。   他念了一声:“《全素宴入门》,开始学习。”眼前场景便为之一变,空荡荡的房间里多出了料理台,煤气灶,还有蔬果等一系列材料,更夸张的是,眼前忽现一头戴高厨师帽,表情严肃的厨师。   翻看菜谱后,他找到三道可用的菜,分别是“素排”“素汉堡肉”还有“无肉版京酱肉丝”,初级的全素宴中没有素肉馅,不过,一旦知道“素肉”的做法,还怕弄不出馅料?   他道:“先京酱肉丝吧。”   一脸严肃的老厨师点点头,料理台上出现相应食材:鸡腿菇、米酒、盐、葱、甜面酱、黑胡椒盐等等。   佛教不食五辛,葱是不能放的。后两者在这一时代并不适用,胡椒之类的辛香料虽然可以买到,但价格过于昂贵,放在馅料中实在有点小题大做,而甜面酱更不用说,现在还没发明出来。   不过,如果只是酱的话,却可以取代,用豆酱或者酱清岂不更好?   传说中,酱是由范蠡无意中制得,在唐代已经得到了进一步发展,韩鄂的《四时纂要》秋令卷中就记载了多种酱的制作方式。鱼酱、肉酱、蚁卵酱等平头百信吃不起,但是豆酱却已经深入长安百姓的生活中,西市上五文钱可以打一罐,灶上现在就有一陶瓮的酱摆着。   酱清则指从酱中提取的汁液,味道与酱油相似,但相较于普通豆酱价格更加高昂,用他来做调味料未免太过奢侈。   想到这莫文远叹了一口气:“任重而道远啊!”他还想要把酱油、xo酱、豆瓣酱等的制作方法全部兑换出来,但看他换了素食后再度清空的奖励点,只能望洋兴叹。   他心说自己在现代时怎么不多学学如何制作基础调料?厨房里用锅铲接老抽调味可爽?可惜他只会酿酒,做些加工过后肉酱,如何发酵黄豆,将其制成基础调味品一窍不通!   扼腕叹息过后接着学习,素肉的重点是如何让鸡腿菇有肉味儿,高帽厨先将其炒软,洁白的菇身上微微泛黄,随后加入盐米酒去腥,最后爆炒后调味。如何将起炒得软硬适中,口感同肉相似是关键。   鸡腿菇包入酱汁,素京酱肉丝便制作完毕。   他伸手挠挠下巴,心中有了主意。   ……   第二日,莫文远提着小篮子帮李三娘跑腿,坊内虽有果蔬摊子,种类却没有西市齐全,再加上李三娘指明要买笋干,光德坊内的摊子可没这什物。   笋有春笋秋笋之分,夏日斑竹也产笋,嚼起来口感同嚼蜡,又味苦,无人想吃。   储存到今日的笋干都经过脱水处理,春日挖出来沥水切片,在阳光下暴晒几日,直至晒干笋片中的水分再收起来,放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中保存。   储存方式都差不多,但笋干质量却有三六九等之分,故而李三娘遣莫文远去买,她曾对林大娘说过:“我儿年纪尚小,对食材的敏感却是天生的,论其好坏,就算是我都比不过哩!”   眼下便是如此,货摊的老板见莫文远迈着小步子来了,脸上带笑:“莫大郎来了?可是帮你阿娘跑腿?”   莫文远笑嘻嘻的,露出缺牙巴,他道:“要菇和笋干,不要外面的笋,要晒得更干好吸水的。”   老板老神在在道:“菇要什么?白玉菇?香蕈?猴头菇?”   莫文远盘算一下,白玉菇切丝后口感与鸡腿菇相似,咀嚼起来很有肉的感觉,而香蕈也就是香菇,是李三娘常买的,切成丁后与吸饱了汤汁的笋干加入豆酱翻炒,褐色的酱汁颤巍巍挂在蘑菇丁上,鲜香诱人。   他道:“香蕈与白玉菇。”   几分钟后他领着一篮子食材摇摇晃晃往家去了。   “阿娘,香蕈与笋买来了。”   “搁台上便是。”   “供给寺庙的馒头,可决定了?”   李三娘道:“香蕈笋馅儿、桃馅、酱青炒冬瓜,还有菘菜馅儿。”她皱眉道,“就是单纯菘菜馅味不够浓,还要寻些蔬菜一起烫了才是。”   “就不知有何蔬果味道与肉相似。”   莫文远道:“白玉菇啊。”   李三娘万万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嗯了一声后猛地抬头。   莫文远装可爱咂嘴巴道:“前几日阿娘做了,我和堂兄都说好吃,很有嚼劲跟肉一样。”说着他还拿出一把白玉菇道,“阿娘,晚上想吃菇。”   李三娘可没闲心管晚饭了,羊肉猪肉多带一股腥气,她烹调时喜欢加入葱段与酱清,如果用相同方式做白玉菇,会如何?   想到这她就把白玉菇从莫文远手上接过去道:“晚上做给你吃。”   莫文远道:“先用油炒一下,再加入料酒,汁水更多味更香。”   李三娘哭笑不得道:“晓得了。”   ……   到了饭点,莫小狗与莫文远坐在坐垫上,眼巴巴看向台前。   莫小狗:“婶婶做了甚?好香。”   莫文远随口道:“肉吧。”   莫小狗:“但以往做肉味可没这么香。”鸡肉羊肉还好,与后世口味相似,但没劁过的猪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腥臊味,饶是李三娘用葱蒜压味,也挥之不去。   但今日莫小狗却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   莫文远道:“许是换了别的肉。”   莫小狗奇道:“莫非谁家跟耕牛死了?”   不多时,一大碗黑乎乎的“炒肉”上桌,李三娘还切了笋丁放进去一同翻炒,用的油也是素油。   素油即菜籽油,价格比荤油还贵,早在汉时,人们便开始尝试素油提炼,而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也压榨取油的记载。   长安僧侣众多,许多人又严守清规戒律,故而此地素油很有市场,无论是僧人还是富有的信众都会购买。   李三娘见素油价高,虽有些心疼,却还是买了一瓮。   她心说,素肉包子的价得定高些。   “开吃吧。”   三人的筷子齐齐扎到装满“肉”的碗中,莫小狗也不顾烫,直接塞入口中。   “唔——”   他含糊不清道:“太好吃了!”   “婶婶这是牛肉?”   李三娘摇摇头道:“是白玉菇。”   莫小狗大惊:“白玉菇怎会有肉味?”   “不,比肉还要好吃。”   莫文远也为其味感到惊讶,这年代的猪肉实在不好吃,相较之下白玉菇伪装的肉丝味道更好。   他道:“阿娘,这菜叫什么名字?”   李三娘一锤定音道:“就叫素肉吧。” 第8章   三人吃了一顿满意的饭,饭后,莫小狗主动去洗锅碗瓢盆,李三娘则“严刑逼供”道:“做素肉的法子,你是怎想到的?”   自家养的儿子,她当阿娘的还能不清楚,她家大郎年纪虽小,主意倒是很多,坊间谣传的神童莫过于他这样的,又加之前些日子在大兴善寺的遭遇,她越发相信大郎生而不凡,午夜梦回时,李三娘也会在榻上辗转反侧,嘟囔我儿不会是神仙转世?   哎,管他是不是神仙转世,总归是我儿罢了。   莫文远见装可爱也无法蒙混过关,便清清嗓子道:“素肉的做法,是我从梦里得知的。”   李三娘狐疑道:“梦里?”   莫文远一板一眼道:“不错,我入夜做梦,偶然看见仙人站在灶台前做素肉,随后他又将做法传我,让我应不时之需。”   李三娘狐疑道:“真的?”她怎么听得像是他胡诌出来的?   而且他以前灵光一现的时候就没有神仙托梦,怎么现在就突然托梦了?难道真是大兴善寺风水宝地人杰地灵,让大郎身上染了些佛气?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莫文远好几眼,终于放过这一话题,小孩儿在她转头后长呼一口气,心说这理由不能用第二回 了。   他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但下次用什么理由?   想到这,莫文远又忧郁地冒出了鼻涕泡泡。   人生真艰难啊!   ……   八月十很快就到了,莫小狗推着小推车到大兴善寺,李三娘与莫文远跟在他身后,手上挎篮子。   小推车是跟隔壁小商贩借来的,他今日正好有事,不欲往西市,李三娘便用五块蒸饼换来了小推车的临时使用权。   这推车设计得妙,肚内掏空,固定不动时可添柴烧火,令笼中馒头热度不散,整一个移动灶台,此时天气热,馒头冷得慢,不需用到加热功能。   蒸笼里放的都是素馅馒头,而三娘与莫文远篮子里的则是果味馒头,有桃馅儿,有李馅儿。   同桃子一样,李子在北方也是大宗水果,它味道略酸,果汁揉入麦面,酸甜开胃,儿童妇女格外喜欢。   慧远和尚在偏门处等两人,他身后还跟了好吃的胖和尚。   胖和尚嗅觉灵敏,老远就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面香,不停吸鼻子。   等三人到门口后,慧远和尚与胖和尚行佛礼,将三人带入了大兴善寺内,莫文远是第一次进入寺院内部,再加上是几百年的名刹,更是好奇非常。   大兴善寺是晋武帝年间所建,到贞观年间已有四百年的历史。   一行人从山门东进入寺庙内,山门为二层歇山式建筑,侧面题有“庄严国土”四字,进门时,莫文远见金色屏障转瞬即逝,他不由道:“这是何物。”   慧远和尚回头,一脸“你果然与我佛有缘”的表情,看的莫文远心口发堵,他慢悠悠道:“小郎君果然有慧根,此乃四大天王设下的屏障,妖魔鬼怪不得入寺。”   莫文远:不!我不是!我没有!   你休想忽悠我去说相声!   开宝殿立于山门中轴线上,主供奉大肚弥勒佛,四大天王分随左右。   莫文远一边看呈怒目金刚状的四大天王,一边心说这世界真是不科学。   之后他们又路过藏经阁。   中国古代共有四种藏书形式,分别是官府藏书、寺院藏书、私人藏书与书院藏书。   寺院藏书收在藏经阁中,其为两层小楼,下层供佛,上层藏经,隋朝时大兴善寺内的经书数量已十分之巨,收录众经2257部,5310卷,还不包括未译梵本。   胖和尚带三人绕过藏经阁道:“圣人欲兴佛,大开译场,令众僧翻译典籍,几年内,阁内藏书数量翻了一倍不止。”   莫文远忽然道:“藏经阁内除了经书,还有其他类的书籍吗?”   胖和尚笑呵呵道:“那是自然,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农学概要,只要是你想的书,都能在阁内找到。”   莫文远:“哦~”他陷入沉思,所以大兴善寺的藏经阁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座中小型图书馆吗?   嗯,可以搞搞看。   ……   走过几间正殿终于进入僧侣住宿区,僧众住宿区比较靠后,房子也多是长条状的低矮平房。   他们到时僧人们正在忙碌,早课已经结束,有的僧人扛着锄头准备去种田,有的在台前忙活做面饼,有的将经书摊在地上晒书。   见李三娘他们同胖和尚慧远和尚一起来,僧众中传来骚动。   “慧远师叔回来了!”   “不了也在。”   “包子来了?”   “我都闻到味了!”   其实蒸笼还没有打开,但看着乱成一团的僧人们,莫文远心中感叹,美食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僧人们比较有组织性,骚乱一会儿后就整齐列队,前排的僧人用渴望的眼神看向蒸笼,竹编笼子中似乎藏有无穷无尽的宝藏。   慧远和尚咳嗽一声道:“就按现在顺序,一个一个领。”   大兴善寺的僧人有朴素的投票概念,只要有超过半数的僧人认同饼屋的手艺,他们就能成为供应商。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胖和尚不了排在最前头,他道:“馅有几种?”   李三娘道:“甜的有桃馅、李馅,咸的有素肉……”   听完素肉二字不了两眼放光:“肉?”   慧远:“咳咳!”   不了静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说话。   李三娘打圆场:“素肉,占了一个素字当然就不是肉,都是果蔬做的,油也是素油,法师不必担心。”   不了勉强点头,他感到了隐秘的失望,却偏偏不能在慧远和尚面前表现出来,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肉不是素的,从进兴善寺开始,他就没有尝过肉味了!想着他便咬了口馒头,下一秒,不了眼睛睁大了。   莫文远人小个矮,抬头捕捉到了不了表情漂移的全过程,他就像是中华小当家中的食客,在咬下馒头馅后,金色的光芒猛地从缺口中崩溅而出,将他的脸照射得熠熠生辉。   不了:也!太!像!肉!了!吧!   他听见了幸福来敲门的声响。   和尚一个接着一个领包子,包括慧远和尚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素肉包子,名字很能勾起人的探究欲,不了的表情又太过夸张,谁都想探馅料的究竟。   然一口下去,就连慧远和尚都惊了,他道:“素肉是什么做的?”   恰巧莫文远就在他边上,便回答道:“肉是白玉菇所做,用菜籽油炒了后加入料酒,与裹了豆酱的笋条一起翻炒,滋味比猪肉还要妙。”   慧远和尚道:“然。”   素肉包子滋味之美,实为天下罕见。   大兴善寺的和尚多年不曾闻肉味,素肉包子满足了他们内心深处对肉的念想,只要吃过包子的就没人不投赞成票,试吃大会结束后,李三娘的饼屋高票获选,成为大兴善寺的馒头供应商。   李三娘:是时候扩大店面了。   ……   同时负担酒楼与大兴善寺的供应,饼屋现在的人有点忙不过来,李三娘决定雇两个知根底的,帮忙做活。   她没将此事交给林大娘,反而自己上西市相熟店铺老板那询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酒肆的许三郎道:“何不从人牙子那买俩年轻娘子,卖身契捏在手里,任她们做甚也翻不出风浪。”他道,“我听闻今岁长安风调雨顺,泉州等地却遭遇了十年难得一遇的饥荒,这些时日,城内也涌入许多流民,三娘可要去看看?”   流民中不少人为了活下去插草标自卖。   大唐律有点好,10岁以下的孩子即使出于自愿,都不可自卖,否则做抢夺、诱骗人口认定,被查出来是要杀头的,这条律令大大减少流民鬻儿卖女的可能性。   李三娘却有自己的考量,她婉拒道:“再说吧。”   在三娘为了人手而纠结时,兴善寺的说客又上门了,慧远和尚笑眯眯对莫文远道:“小郎君可欲到寺内学习一番?”   莫文远已经与李三娘商量好了,他道:“若我前往,藏经阁内的书是否能随我翻看?”   慧远和尚道:“小郎君对何种书籍有意?”   莫文远大大方方道:“经史子集之用、春耕秋实之法、炮凤烹龙之术,我皆有兴趣。”   李三娘听闻藏经阁后也心动,她早逝的郎君就是清贫读书人出身,她也希望儿子能多读书,就算不考个一官半职,看书明志也是好的。而莫文远也有自己的盘算,以后他拿出新菜的做法,榨取豆油的方式,不就可以说从前人书中所得?   既能丰富阅读量,又能找到合理的理由,真是一举两得。故而他与李三娘约好,如果能出入藏经阁,便到兴善寺中学习。   慧远和尚点头道:“若是这些书,倒无妨。”   莫文远点头道:“善,我欲往兴善寺学习。”   慧远和尚闻后大喜,恨不得高歌一曲俗讲中的唱段,心心念念的小白菜竟同意入锅了!   仿佛看见了新一代对外可降妖除魔,对内可在灶台忙活的得道高僧!   莫文远:“……”   不,我真的只是去寺庙读书的,目标是推动当代饮食发展,走美食发家致富的新道路。 第9章   莫文远并不是天天去兴善寺,其所在的靖善坊紧贴大明宫,与靠近西市的崇德坊相去甚远,用两条腿走,光是每日在路上所花时间就有一个时辰不止,他五岁不到,需要充足的休息,不会自我虐待,每日赶路。   慧远和尚与李三娘说好了,三日派人来取一次馒头,届时会有毛驴筐载馒头,以便运输,莫文远就坐在毛驴背上一同前往大兴善寺,晚上坊门关前再派人将他送回。   对此安排,母子俩都很满意,李三娘还专门帮莫文远做了个小挎包装水罐。   她的针线功夫不比做饭手艺,很是普通,除非是贴身穿的小衣服是她不放心亲手做,其他都是直接包给擅针线的娘子,小挎包是在莫文远的指导下做成的,很有报童包的味道,外表不很好看,胜在针脚细密结实耐驮,挂在身上既可以解放双手,又能装很多东西。   不了法师都将报童包捧在怀里啧啧称叹:“好包啊好包,改日我也做个。”他以为包是李三娘做的,赞赏道:“想不到三娘不仅在吃食上从不率由旧章,做针线也是如此。”   莫文远才不抢风头,他道:“过两日让阿娘画个图样,给大师你带回去。”说完嘻嘻一笑,牙齿漏风。   ……   藏经阁内的书不可带出寺院,莫文远都是一早先进去挑书,随后带出来看,寺院并不禁止借阅者抄书,故而三娘专门给他买了纸,再按照莫文远的要求裁定成册,以线装订,令他写在线装本上抄笔记。   他字算不上多好,只能说一笔一划写得工整,与抄书的僧人相比差的远了。   莫文远很懂规矩,进藏书阁前先洗净双手,晾干,路过一楼时更是对供奉诸佛拜拜,跟他一同进阁的僧人心中熨帖,心说此子不愧与我佛有缘,总角之年未至就如此懂礼,竟一点都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士族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他这岁数都不见如此乖巧。   经书、史书、农书、医书、杂记……唐代书没有在封面印名字的爱好,其装订形式更不是现代的线装书或者胶状书,无书脊可言。眼下距离雕版印刷术普及还有近两百年,书本的唯一流传形式就是抄书,故而摆放在藏经阁架上的是一卷卷卷轴,只有将卷轴打开才能看见其中的文字。   藏经阁内管理卷轴的和尚跟莫文远介绍书籍种类,最后他在杂记中抽了一卷,带到光线明亮的书房里看了。   大兴善寺除了寺庙之外,更是长安最大的译场,聚集来自世界各地的禅师,翻译梵文经的天竺僧人,前来学习的日本僧人,都在此行走。   有了译场名头,兴善寺便不可同其他小寺庙一样,僧人除了做早课就是坐禅、外出做法事,他们中很大一部分都要学习。   寺院内除了正殿以及和尚休息的寮屋之外,还盖了书房,制式同书院内的书房相似,莫文远被安排在一偏僻的小书房内看书,相对其他房间,这里的人最少,即使小孩子无聊了也不怕他打扰太多人。   他的座位旁有僧侣几人,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轻,忽看见一稚子进门像模像样地看书,也很惊讶,年轻的和尚心不够定,在抄写佛经的同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倒是莫文远不动如山,一双招子黏在卷轴上。   说来也神奇,他随手一拿,拿到了道家的炼丹笔记,莫文远边看边吐槽,佛教莫不是也搞“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套路,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想要跃过道教抢信徒,就要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胡思乱想一会儿,他差点都被自己逗笑了,好在莫文远还记得自己在书房,周围静悄悄,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干扰到其他人。   看着看着,其中一段描述倒是吸引到他了。书中文字描述的是汉时淮南王刘安发明的炼丹术,描述时深情并茂,还配有图。   莫文远不通炼丹术,那些图印在他眼中就像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令他眼花缭乱,迷惑不解,但迷惑着迷惑着,他却明性了其中一幅图的真谛。   上说淮南王刘安为求仙问道,重金招揽江湖方士,并同他最为信任的道人在八公山上求仙问道,炼丹著书,其中一位方士建议以山泉水磨制豆汁,又在其中加入石膏、汞水等等,意图炼成丸药,结果出现一方如二八年华女子肌肤般水滑白嫩的“白玉”,取名菽乳。   豆汁、石膏……莫文远大惊,他们研制出来的不就是豆腐吗?!   一时间与豆腐有关的各种食物名称跑入他脑中,莫文远由着性子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豆腐、豆干、豆腐皮、豆浆、炸豆腐皮、素鸡……   他越想越兴奋,素鸡可是“素肉”最好的材料了,比白玉菇的口感还要近似于肉,而且更便于烹调出各种味道;豆腐就更不用说了,冻豆腐、鲜豆腐,而且它和炸豆腐皮做馅也很好吃,他们家饼屋生意大爆炸指日可待。   最最最难能可贵的是,和需要化学方法发酵的各种酱汁调味品不同,豆腐莫文远可是会做的!他们酒店的豆腐都是厨师亲自点卤做成,打广告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卖点,而且杂记中记载了菽乳的做法,他根据其内容重制豆腐绝对是“师出有名”!   他的脑海中已经建立起了庞大的豆制品王国!   一定要让豆制品的美味席卷长安!   耳边传来久违的系统任务触发提示音:   [任务:探究豆腐的源头(1/1)]   [奖励点:100]   莫文远被系统的大方给震惊到了,上次做出桃子酱也不过才给了10点奖励点,现在仅仅是发现豆腐就给了100点,可见在种花国的美食历史上,豆制品占据了多么崇高的地位!   他的思绪徜徉在豆制品海洋中,却没发现身边的年轻法师眼睛粘在了他的笔记本上,他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喊声放飞思想的同桌。   年轻法师咳嗽一声道:“这位,小施主?”他也不知如何称呼莫文远是好,观他年纪也不过和寺内小沙弥类似,但打扮却是俗家子弟,看的书更是藏经阁的藏书,一般的小沙弥哪里能碰得到?   莫文远道:“我?”还伸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   年轻僧人肃容道:“是。”   为了不影响他人,他们的对话声音都小小的,莫文远无端感觉自己回到了现代图书馆,学生说话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他人。   莫文远从喉咙里挤出声:“大师,有何事?”   年轻和尚道:“小施主手上的……书,可否借我看看?”   莫文远啊了一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他只在上面涂了些豆腐的字样,心说和尚肯定不知道这些名字是什么意思,就把本子给他看了。   年轻和尚接过时小心翼翼,好像捧着什么不世出的珍宝,他将薄薄的书页一一翻过,感受轻薄纸张在手指间流过的触感,又很珍惜的抚摸麻布做得封面。   李三娘找了一块用不着的硬麻布做封皮,稍稍收边后将麻布与书页用针线穿在一起,这不是什么技术活,就跟报童包一样,莫文远稍微提了两句就做出来的。昨晚之后李三娘少不得吐槽两句,言明书本皮太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合适的粗针头穿过纸张,最开始甚至要一身力气的莫小狗用蛮力穿过去。   面对劳顿的阿娘与帮了大忙后憨笑的莫小狗,他当然只能撒娇卖痴,让两人享受一番为人母与为人兄长的乐趣。   身为现代人,莫文远已经习惯了翻书方式,但在唐代,线装书的装订方式还没有出现,年轻僧人将其放在手中反复把玩,末了才恋恋不舍道:“此种方式很好读书,但抄写却不太容易。”   莫文远下意识道:“不用抄写,可以用雕版印刷啊。”他微薄的历史知识告诉自己,雕版印刷唐代就出现了,好像第一部 雕版印刷的书籍还是金刚经。   年轻僧人不解道:“那是何物?”   听见僧人的话,他暗道糟糕,心说难道现在雕版印刷术还没发明出来?但既然被问到了,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道:“法师可见过印章?”   年轻的慧空法师点点头:“自是见过。”   莫文远道:“我说的印刷术与印章制作方法相似。先将梨木、枣木片成大小相似的木板,在将写了字的纸张反扣在木板上,根据字的笔画用刀将文字雕刻成阳文。”梨木与枣木质地细腻,不宜损坏,价格便宜,是雕版的好材料。   “之后只要用墨水刷过木板,再将木板印在纸上,就是一页书,如此一部书印刷几百次几千次也只需要一副木板,相较于抄写不是简单快捷多了?”他道,“而且,用木板印刷的文字装订后便能用线装法装订在一起。”   如果板子比较长,还可以用折本装订法。   话还没有说完,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甚妙!甚妙!”   莫文远惊呆了,他回头,发现自己一番侃侃而谈不仅让年轻和尚听得目瞪口呆,还引来了其他原本正在安静抄书搞翻译工作的和尚。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与其说是看祖国未来的花骨朵,不如说像是看下凡的文曲星,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莫文远:“……”   一不小心,好像把雕版印刷术,提前发明出来了?   莫文远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何止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啊,他分明是站在巴别塔的顶端啊! 第10章   慧远同慧智一同往书院走,自盂兰盆节一别后,莫文远便没见过慧智,就连上一次对方都是做落魄艺人打扮,还用一颗桃树打碎了他岌岌可危的世界观。   慧远边走边道:“莫小郎君的天赋真是独一份的,前日过山门竟然能看见我佛设下的屏障。你若有闲,记得教他些法门,我观此子颇具慧根,与我佛缘份很深。”   慧智笑道:“慧根是有的,与我佛是否有缘倒很难说。”   两人才到书院口,忽听见喧哗议论之声,俩人面面相觑,在此工作学习的僧人道德水平都不低,平日说话轻声细语,更不肖是在众人读书之所,何故出声?   俩人不由加快脚步进入最里一间房,声音从内间传出,随后两人无不被眼前画面所震惊。   莫文远年纪太小,在一众僧人中不拔尖,为了方便展示他也不顾及礼仪,光脚站在桌面上,其他僧人也不管,反而目光炯炯看向他,雕版印刷术技法对现代人来说容易理解,对唐朝人来说却是没有接触过的新领域,相较于普通人,僧人的受教育程度高,特别是大兴善寺内有许多高僧,面见皇帝多次,见识广博。   在莫文远说出印刷法后,他们就被其背后隐藏的便利以及对社会的颠覆性给震惊到了,故而立刻招来其他人,让他们暂停手上的工作,听莫文远再说一遍。   莫大郎皱着一张小脸,不是很愿意,他本意并不想太招人注意,再加上又深觉雕版印刷术不该由他这厨子说出来,二次解说时有点勉强,刚才与他同桌的年轻僧人慧空以为他累了,便自发性站在一旁补充解释,他理解能力很强,甚至将莫文远之前列举的用法一一搜集齐全,然后再从中抽绎出完整理论,告知众僧。   莫文远被其言语精深震惊道,完全卸下担子:“就同慧空法师说的一般。”   慧空法师又道:“莫小施主还寻得了便捷的装订方法。”   经过莫文远的同意后,线装书在众僧间传播,本着帮人帮到底的方法,小孩儿又道:“其实还有种装订方法,也更方便于雕版印刷。”   慧空慧远在门口驻足一会儿,听了全套的印刷法普及,此时迫不及待进入书房内问道:“何种方法?”   莫文远一眼就认出来人是上次所见的艺人,看他光头模样比衣衫褴褛的模样顺眼多了,就道:“此种方法名为经折装。”   他知道多种古代装订方法,还是因为有个好古风的师傅。与其他行业不同,传统的中式餐饮很看重传承,厨师的手艺依旧以传统的师徒方式传承,一个行业千百年都保持古韵,年老的师傅往往也会有古风,莫文远师傅拉二胡、泡茶样样拿手,平日更好听本邦沪剧以及附近的昆曲。   剧院一周演一场,表演当日可在前台买到印有当日唱词的小册,是蓝色硬质封皮的经折装,打开后如同拉花一样长长一条,莫文远陪师傅看了几场戏,自然记住了经折装的样式。   解说的同时他拿出一刀纸折叠在一起,一正一反一正一反,最后只剩薄薄的一小条,他道:“在首位粘上裹布薄木板,放在包裹里也不会压变形。”   众多僧人点头:“善!”   “好法子!”   “可以一试。”   “我倒觉得比线装更容易些,雕刻的时候也只需要几块长条板,更方便制作。”   “没错。”   竟七嘴八舌讨论开。   僧人中慧远是真的肩负要职,可管俗务,他见莫文远拿出法子心中痒痒,恨不得立刻就布置下去让人尝试一番,首当其冲就是找到善雕刻之人。   他深知寺院内藏龙卧虎,僧人们多身怀绝技,有些雕刻技术绝不比匠人来的差。当他思索时,慧空竟双手合十,主动站出来道:“慧远师兄,雕版一事可否交给我?”   慧远奇道:“尔善雕刻?”   慧空但笑不语。   慧远一锤定音道:“就交与你罢!”   莫文远见他们讨论好,松一口气,终于没自己事了!   但谁知慧远太过体贴,见他拿出此等妙法却不求回报,心下不安,主动询问莫文远可有所求,搞的他惊吓不已,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此等妙法也是仙人梦中授我,怕就是想借我之口传给各位大师,本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何谈报偿?”   僧众对莫文远梦中得法接受度良好,李三娘姑且将信将疑,他们是直接信了,谁叫这年头是有神仙有佛祖的,常有得道高僧梦中与佛论道,更有甚者一觉醒来见枕头下多出佛经,便对西天连拜三下谢佛祖赐经。   相较之下莫文远梦中得法也不觉得稀奇。   真正稀奇的只有在殿内庄严宝相的菩萨,大兴善寺内诸事瞒不过菩萨耳目,在听闻梦中得法后,慈眉善目的菩萨眉头似乎动了一下。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纠结。   菩萨:谁授的法?我怎么不知道???   必须上天庭问问!   ……   莫文远同兴善寺众僧说好,半旬内不欲回寺,一是他要好好研究自己组建豆制品王国的伟大事业,还有就是惮于自己第一次读书就搞出了雕版印刷术与新书本装订形式,很怕下次去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吐出点什么。   他自我定位明确,在对厨艺痴迷的同时又认为自己没有成为科学家的意向,又没有科学家的本领,对生活品的发明创造有本能的畏惧。   哎,要是李三娘知道他在想什么保不准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她是真的脑子活络,天生大商人料子,什么机会都不放弃,风风火火一枚奇女子。   莫文远在家呆了两日,就见他阿娘带着一对年轻姐妹回来了,她满脸得色,言明:“我找到帮工了?”   莫文远道:“何人家的娘子?”   李三娘道:“延寿坊王寡妇家的娘子,行二行三的,称赵二娘赵三娘便是。”   莫文远同她们笑嘻嘻问好。   王寡妇他是知道的,许是都丧偶带娃的缘故,李三娘同她经常走动,但和他阿娘不同,王寡妇性情柔弱,下面孩子又多,赵大娘已经出嫁了还好,下面还有二娘三娘四娘。   她们家条件不好,赵大娘嫁的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给家中补贴有限,几口之家凭借王寡妇做针线活支撑。   此次雇佣她家两女做活,李三娘也有自己的考量。   莫小狗从台前来了,他刚才在揉面,别说是手上,就连鼻子上都有面粉,咋咋唬唬走到前头,就看见俩清秀的小娘子。   他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平时除了李三娘林大娘与街上叫卖的娘子,少与异性接触,忽然被俩清秀小娘子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未语先羞,结结巴巴道:“婶婶,面、面揉好了。”   随后竟然比小姑娘还要像小姑娘,躲到厨房后头去了。   莫文远不由自主弯弯小拇指:噢噢噢!有情况哦!   他看得很清楚,莫小狗跑进去的时候,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变得更黑,黑里透红,就好像10月成熟的饱满的红石榴。   红得发黑,红得发亮。   他自认心理年龄比莫小狗大,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竟然在心头盘算其他的婚姻大事,莫小狗今年13,按照唐代正常男子结婚年龄,有个3、4年就要成婚了,莫文远一点都不支持没有恋爱的婚姻,这时候开始谈恋爱更合适。   如果是在自家工作的姑娘,讲究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如果他堂兄外面另有奇遇也行。   莫文远随意畅想,脸上带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就算是李三娘都没眼看。   李三娘:这瓜娃子,笑得太痴了吧!   等到莫文远回神之后,她把害羞的莫小狗从厨房中拖出来,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   李三娘道:“我买下了隔壁的院子。”   莫小狗&莫文远:啊?   李三娘娇小的身躯裹挟着气焰,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明媚的气场让她看上去无比高大。   她道:“眼下我们也接了两大宗生意,加上我这几年攒的家底,换个大院子绰绰有余。”大兴善寺与酒楼的需求很多,更不要说在莫文远搞出雕版印刷概念后,慧远还专门跑李三娘这一次,追加了订单,将馒头需求翻了一番。   她宣布道:“我们可以准备开一家正式的大店了!”   莫文远:“噢噢噢噢噢噢!!!”欢呼加鼓掌。   莫小狗看见他如此,也大力拍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莫文远:阿娘威武!阿娘最强!   李三娘脸上尤带明艳的笑容:目标长安第一女商人!加油! 第11章   光德坊靠近西市,坊内居民成分混杂,除了极少数居于此的官员之外,多是普通居民,小商人,以及在西市做生意的胡人。   贞观时代的长安已经优于同时代其他城市几百年,成为了人种混杂的国际大都市。   居住在李三娘隔壁院中的就是一户波斯人,男主人有轮廓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家中还养一金发碧眼的波斯美姬,两人说一口极流利的汉话,平日里也很懂汉人的礼仪,李三娘与他们家相处很好,金发女人还经常给莫文远烙饼吃。   胡饼同烧饼相似,外表酥脆,表面撒有芝麻,一口下去能听见“嘎吱”的声响,芝麻粒黏在牙齿上,唇齿留香。   大胡子在西市开了一间酒肆,专卖胡酒,但这次也不知是家中出现变故还是其他原因,急于回乡,要在短时间内处理他在西市的店面与隔壁的院落。   李三娘出手迅疾,又生得一副好口才,以低价收入隔壁宅院。   她带莫文远与莫小狗看了院中陈设,对其带有胡人色彩的装修颇为满意,便回头对俩孩子问道:“你们看如何?”   莫小狗住在哪里都一样,看不出好坏,挠头道:“我看怎么都好。”   莫文远也没意见,他只道:“我想支棚子搭磨坊。”   李三娘斟酌道:“这容易,就是要耗点时间,你急着要?”   莫文远道:“先用大兴善寺的也行,我同慧远师傅说了,他答应将石磨借我,还给驴子拉磨。”   李三娘作势要拍他脑袋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莫文远笑嘻嘻跑开道:“从书中看见一新吃食的做法,想要试试。”   李三娘无语道:“你从佛经中就看见新吃食的作法?怎没悟出大道理?”   莫文远道:“不是佛经,是杂记。”他又道,“要我说,若我真从经书中悟出道理,阿娘你才要哭,你想我要是得道了,岂不就要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遁入空门?阿娘你饼店无人,定要哭死。”   莫小狗竟然也觉得堂弟说的很对,严肃地点头:“是极是极。”   李三娘哭笑不得,啐了莫文远一口:“还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你当你谁?”是不是还要学佛祖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确定院落陈设不变后,李三娘便找来了梓人。梓人是古代对建筑工人的统称,在春秋战国的《考工记》中便出现了专门的描述。   只是砌墙搭棚,有男主人的家中不必请专人,但李三娘一寡妇,家中男丁尚未成年,还是用真金白银找人来做更方便。   她倒不怕梓人偷工减料,这年头手艺人与商人类似,最讲质量,口碑要是坏了,营生也做不下去。   莫文远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除了帮李三娘做活之外,还忙着收豆子,无论做何种豆制品,黄豆都是原料,这年头黄豆产量不少,贫困户即使吃不起蒸饼,还能以豆子充饥,在穷乡僻壤铜板不常用的地区,豆子与布帛甚至会被作为交换货币,以物换物。   当然在长安城中少见以物易物,一个铜板便能换到大捧的豆子。   李三娘是开明人,家中俩孩子想要做事,只肖给出理由,她就少有反对的,就像莫文远为了一个不定的吃食方子同她要铜板,她也是问都不问,大手一挥拨款。   莫小狗出入院落,见装满豆子的陶瓮整齐排列,摸不着头脑:“买了这么多还不够?”   纠结时,店门口又有人喊话:“店家可有人?”   莫小狗出去,发现竟是一人作官员打扮,还不是住在光德坊的小官,他道:“客官要什么?”   那人道:“桃子馒头、李子馒头、素肉笼饼……”将他们向大兴善寺供应的的馒头名字全报了一遍。   莫小狗打包完后给此人,这种情况,近几日很常见,李三娘的小蒸饼摊中时不时有士族的小郎君,甚至官员来买笼饼,以前是不曾有的。   那官员拿着馒头包子还暗自嘀咕:“大兴善寺竟与这种小店合作,何不直接找靖善坊内的店?”想着想着便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枚白胖可人的馒头。   他运气不错,出手就是素肉馅,塞入嘴中咀嚼,也不知被什么味道触动到了,眼睛越睁越大,咀嚼速度越来越快。   连续吃完两只包子,他才松了一口气:也难怪这家馒头会在长安城内流行,确实好吃。   ……   现代社会有网红店,长安城中也有。自盂兰盆节之后,桃子馒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大饼屋冒了出来,只要是卖笼饼的店都不敢说自己没有卖桃子馒头。   然后做归做,味道却千差万别,绝大多数都是把桃肉切块蒸熟,味道还不如自家蒸的桃。   李三娘家既为首创,又是正宗,慕名前来买桃子馒头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其他饼类的销量也变高。   以上还只是在民间流行,在他们成为了兴善寺饼供应商之后,达官贵人中也流传起素肉馒头与桃子馒头的传说。   按照正常历史进程,此时长安城中应是道教占据上风,此教派走高端路线,绝大部分的达官贵人笃信道教。很可惜的是,一旦加入西游记元素后,圣人的扬佛抑道倾向就变得愈发明显,至玄奘西行,长安城内寺庙已遍地开花,出入大兴善寺的达官贵人颇多,不少官员都信了佛教。   他们家眷偶尔会到寺庙中拜拜还愿,或求经或听讲,和尚招待他们不同于对一般百姓,总会安排一间僧房,再送上茶水点心。   最近的点心就是大量采买的馒头。   初尝一口,惊为天人,再听大师说果品可入馒头,素菜可做肉,又听闻做出这道菜的人是在梦中听佛祖传递素肉做法,看馒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这这这这,这肉怕不是佛祖吃的?   一来二去之下,李三娘饼屋竟然在贵人中火了!   就连圣人都听说过“素肉”,与心腹臣子话时提到一二。   “听闻大兴善寺有一道素肉,尔等可尝过?”   “尝过,确实好吃。”   “比豚肉还要香些。”   又聊了两句后,圣人不说话了。当晚他桌上分明多了几只笼饼,言是大兴善寺献上的,圣人尝后点头,直言味美。   有了来自官方的认证,李三娘饼屋在特权阶级中彻底留名,再加上贵人手笔大,遣人买笼饼都是几十几百地买,以至于馒头差点供不应求,对此三娘与莫小狗起先摸不着头脑,生意怎么突然变好了?   莫文远知道原因,但他近日一心扑在豆子上,其余事一概不管。   ……   莫文远提前同买包子的和尚说好,想要借大兴善寺的石磨,慧远得知后当然不会不同意,他好奇于莫小郎君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这日,胖和尚不了亲自前来,还多带了一匹驴子,言明帮他驮豆子,八筐豆子分装在两匹驴身上,莫文远高高地坐在驴背上,像是快乐的放驴娃。   不了道:“你又要做何吃食?”他眼中涌动着对美食的渴望。   莫文远道:“我上回读杂记,看见淮南王在八公山上同方士炼丹,得菽乳。”   “书中言明菽乳味甘滑嫩,又有豆子的清香,我欲还原菽乳,大师你看如何?”   不了道:“不如何,还原出来后舍我一碗罢了。”   莫文远道:“我省得。”   莫小郎君还未遁入空门,在大兴善寺却已很有人气,就连得道高僧都对他另眼相看,寺内不少人得知他要借石磨磨豆子后都放下手中活计,聚在磨坊。   他从驴子上下来,僧人主动帮忙,卸下豆子,来之前莫文远已将黄豆在水中泡过约6个时辰,此时豆子软硬得宜,方便出浆。   豆子从磨盘上方的孔倒入,磨成豆渣浆,僧人早已准备大木桶,盛放乳白色的浆料。   莫文远指挥道:“在木桶中倒入热水,水量为豆渣浆一半即可。”   忙于雕刻字板的慧空僧人也来了,他看后奇道:“这不就是磨豆浆的法子?”   莫文远道:“到这一步为止,确实是磨豆浆的法子。”   豆浆传说中也是淮南王了刘安所创,据说他在母亲患病期间,将黄豆泡水磨成浆给母亲喝,刘母的病在喝完浆汁后很快就好了。到唐朝时,豆浆已经成为比较常见的一种饮品,大街小巷都可买到,莫文远的早饭经常就是一碗豆浆一枚馒头。   把豆浆与水按比例稀释后便开始过滤,现代时,莫文远所在的饭店是直接买专门的豆浆过滤布来过滤,然唐代尚未出现棉布,他便估摸着找了细麻布做替代品,效果差不多。   麻布两角被钩子钩在半空中,另外两角由两名僧强体壮的僧人提着,随后将稀释好的豆渣浆倒入麻布中,不断摇摆,直到无水滤出便过滤完毕。莫文远人小,就在边上指挥,身强体壮的僧人在他的指点下行动。   过滤后直接用细麻布包裹好豆渣,俩僧人一左一右用力压挤包裹,豆浆从布中渗出,跌如锅内。   莫文远一边看一边拿支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喃喃自语道:“下次应该做个能用杠杆原理榨浆的机器,比人工挤效率高多了。”   手挤豆浆是技术活,一个人干,一会儿就累了,好在围观他做菽乳的人多,见一人没力气了,就有人主动接上,几名僧人轮番上阵,一大铁锅的浆汁新鲜出炉。   莫文远欢天喜地道:“可以开始煮了。”他找了两条凳,凳子叠凳子,莫小郎君踩在凳子上,于铁锅前挥斥方遒。   白色的泡沫从酱汁内泛出,锅越来越满越来越满,泡沫几乎与锅边齐平,又烧了几分钟,泡沫逐渐减少,直到没有,见汤面平稳后,他便进行最关键的一步,酸汤点豆腐。   酸汤做得简单,白酒酒尾发酵而成的醋与水混合,堪堪达到1:5得混合比例。莫文远从报童包内掏出一竹罐,将调配好的酸汤撒入锅内。   僧人目不转睛盯着大锅,酸汤下去后,锅内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丝丝缕缕的白云片儿凝结,不多时便布满铁锅。鲜美滑嫩的豆腐脑盛在锅内,颜色比上好的白玉还要洁白。   脑海中蓦地响起系统提示音。   [任务:研制豆花(1/1)]   [奖励点:100]   莫文远深吸一口气,豆香涌入口鼻,很有心旷神怡之感,他道:“有人想先来一碗儿豆花吗?”   僧人齐齐举手。   我要! 第12章   问谁想来一碗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来了一碗。   民以食为天,僧人悲天悯人,笃信佛教,却没有超脱人的行列,豆花的滑嫩是肉眼可以看见的,舀酸汤的勺子在豆花面上压一下,柔软却有弹性的白面颤巍巍地凹陷,等勺子移开,又缓缓恢复原状。   僧众尚且不知什么叫做Q弹,豆花的模样却已让他们想到了诸如此类的形容词,再加上豆香浓郁,凭想象,他们的口水就要滴下来啦!   现场没有足够的陶碗,想要喝豆花,和尚们必须自备碗筷。磨坊与僧寮不远,端庄的和尚们原本还踱步行走,回去拿钵,见他人走的飞快脚下生风,也急了,生怕到晚就没有豆花喝,于是一个个加快脚步,硬生生走出了竞走的速度。   莫文远同慧空和尚站在锅边,舀豆花,慧空和尚不仅年轻英俊,善于雕刻,在数字上怕也有点天赋,他大勺一掂,就知分量几何,每位僧人分到的豆花都大差不差,待院内僧人都领完之后,锅见底,连白花花的边沿部分都被舀干净了。   农历九月,天还没开始转凉,最近又有秋老虎作祟,一碗热腾腾的豆花喝下去,僧人光滑的脑袋上都在冒汗。莫文远把被汗水粘成一搓的头发往旁边拨拨,高兴道:“成了。”   慧空和尚对一小碗豆花很珍惜,他小口小口吸,胖和尚都开始舔碗底了还没喝完,他道:“这就是菽乳?”   莫文远道:“还不是,菽乳还需要将其重物压一刻,这是比较薄的菽乳。”   慧空和尚哦了一声道:“为何叫豆花?”他还记得刚才莫文远的话。   莫文远镇定道:“豆浆与酸汤相容时,飘在汤面上的,可不像是一朵一朵花?”   慧空和尚回忆当时的画面道:“善。”确实很像。   他们站在一旁聊天,其他僧人却还在回味豆花的味道,特别是不了和尚,表情梦幻:“我从不知豆花竟如此美味。”   旁人笑道:“你以前根本不知豆花是何物!”   不了毛遂自荐道:“莫小郎君,可还要做菽乳不?我可以帮忙搭把手。”他们在莫文远附近,刚才慧空与他的对话都被几人收入耳中,他们心说豆花如此美味,菽乳该是怎样的珍馐啊!   但莫文远却拒绝道:“今日不做了,我要想想法子提高挤压豆浆的速度,人工挤压终归不是个事儿,耗人力太多。”他脑中不断盘算,定要做个简易仪器出来。   ……   在兴善寺内做了一次豆花后,院内僧人都知道很有慧根的莫小郎君复原出了淮南王的菽乳,甚至还对其加以改进,创造出了豆花。   但问起围观僧人,菽乳如何做得?他们却只能复制到磨豆浆后人工挤压浆汁的步骤。   “莫小郎君点豆花用的汤汁是自带的,谁也不知那汤原料为何。”   “哎!做菽乳的关键怕就在汤里!”   大兴善寺内的和尚还算厚道,特别是他们已经占了雕版印刷术的便宜,便不好意思再打菽乳的主意,就算是磨豆浆后的步骤,也没让其他人知道。   慧远甚至还提醒莫小郎君:“万不可在他人面前做菽乳。”“保管好法子,别给其他人骗去了。”“你且同李施主说,让她拿个章程。”   莫文远听后,有点感动于慧远和尚的提醒,但更多却是哭笑不得。   他看上去真像是不经事的小孩儿,什么事都往外说?   酸汤的配料他没让和尚们知道,他与大兴善寺的和尚要好,却没有直接开诚布公,将方子拱手送人的道理。   他之前先与李三娘说过,但阿娘实在不知,也想象不出菽乳为何物,更不知莫文远是否能成功复原菽乳,便让他攒着酸汤方子,等自家磨盘搭好再说。   几日后,莫文远家磨盘搭好,他就迫不及待做了一次豆花并豆腐。   此次依旧是人为压制豆浆,莫小狗本就喜欢喝豆浆,对传说中的菽乳也很向往,干活时充满干劲。   豆花才成型,家中三人就一人捞一碗,莫文远准备充分,还用生姜并丁点儿饴糖熬了甜浆汁,放入陶瓮中。   想要喝甜豆花的加姜汁,想要喝咸豆花的加酱清,充分满足咸甜两党的口味。   李三娘多厉害的人,手艺好又有商业头脑,她连喝三碗豆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豆花定能开遍长安。”   她挺有诗才,此豆花与一般花朵不同,却也用开字。   莫文远道:“上回我在大兴善寺做过,可有妨碍?”   李三娘道:“有甚妨碍,菽乳的方子本就从藏经阁书中得知,豆花诞生有我儿一份却也有兴善寺一份。”   她明事理又知恩图报,深知这笔生意不可独占鳌头,与兴善寺捆绑挣钱才是长久之策。   她感叹道:“看来我又要往兴善寺走一趟了。”   ……   在莫文远琢磨压豆浆器械时,兴善寺又出了一件大事。   慧空雕刻的金刚经板,终于完成了!   寺院内众僧欣喜若狂,赶紧派人告诉莫文远,并邀请他一同去观历史上第一本用雕版印刷术印出来的《金刚经》。   李三娘与莫小狗也知道此事,后者因不喜读书,对此并不关心,只知道聪明的堂弟又做了一件大事,对莫文远肃然起敬一小会儿后,又做事去了。   而李三娘受到专业领域限制,只能模糊感到雕版印刷的作用,实在无法与寺院众人感同身受。   慧远对她不断夸奖莫文远,将他身上的不凡之处无限放大:“令郎慧根深重,不肖几年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这都是谦虚了夸,以慧远的想法,莫文远现在就很了不得了。   李三娘早就知道儿子聪明,每一论及此,她就如同老君八卦炉中锻炼过的孙大圣,大世面见得多了,自有闲云野鹤的淡定气。   她对莫文远道:“你就去看看吧,记得回来吃饭。”   莫文远哦了一声,懒洋洋趴在驴背上。   说实话,他对雕版印刷兴趣一般,但最开始好歹是自己提出来的,就算有始有终,都要去看看。   而且,那可是第一本雕版印刷作品《金刚经》啊!想到这,他还是产生了一丝丝见证历史的新奇感。   到了寺内,他被和尚迎着前往正殿,僧人皆聚集于此。   慧空和尚身为雕版的完成者,被众僧团团围住,解答他们的疑虑,但他一看莫文远来了,立刻拨开人群,献宝似的将木板还有经文呈现到他面前。   慧空道:“最后用的还是经折本的装订法,我技艺不佳,在一张大板上刻字更容易。”   刻完后在平整的白纸上印下经文,正反折叠,再贴上封面,《金刚经》应运而生。   莫文远将经书拿在手中前后翻看,末了感叹道:“真厉害啊。”   说的是寺院众僧,他提出含糊的概念竟然能被完善至此,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他们的智慧与现代人相同,欠缺的只是历史积淀的灵光一现,一旦莫文远打开了思路,勤劳勇敢的僧人们就能突破旧的桎梏,完成创新。   在与慧空就经折本聊天时,一名干枯如柴的老僧出现在莫文远身后,言明:“住持邀见小施主。”   莫文远点头道:“就来。”   ……   兴善寺住持年事已高,平日里多在禅房内参悟佛经,莫文远出入寺庙多次,都没见过住持。   他心知住持找他定是为了雕版印刷术之事,在路上便打了好几遍腹稿。   慧空一同跟着来了,他似乎能看出小孩儿心中的紧张,安抚道:“无事,住持定不会为难与你。”   莫文远呵呵一笑,表情僵硬。   他真的有点小紧张呢!   待到禅房门口,慧空退至一边,莫文远只得自己进门,他心中好比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跳得飞快。   住持身披袈裟坐在蒲团上,他身形瘦削,面容苍老,眼角堆满皱纹,裸露出来的手背上有老人斑,坐在那里悄无声息。看他外表,最少也有七八十岁。   莫文远才拘谨坐下,就看见老住持睁开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眉眼中很有慈祥老头的味道。   然后慈祥老住持伸出手,手臂悬停在莫文远面前。他手掌缓缓张开,露出一块糖。   慧能大师道:“吃糖。”   莫文远:“……”   “谢过大师。”   慧能大师趁他吃糖时冷不丁杀入正题:“雕版印刷术与几种装订方法,你待如何?”   莫文远差点被糖呛到,问题太突然,差点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他早有答案,将糖压在舌头底下,莫文远道:“我欲献给圣人。” 第13章   将雕版印刷术的方子献给圣人是莫文远一早就做好的决定,他深知其与豆腐方子,桃子馒头不同,是能够引起社会大变革的发明。   他只是一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对皇帝与世家之间的争端不甚明了,自然也不知世家藏书带来了知识上的垄断,但就算是从小角度出发,他也知道“书籍是人类通向进步的阶梯”,一旦印刷术普及,读书人就有更多书可看,基础教育能够得到普及,平民也可以拥有书籍。   这些都是好事。   莫文远心平气和道:“印刷术本就是从菩萨那里窥得的门法,我平生志向又与其无关,这法子与其捏在我手中,不如献给圣人,让天下贫寒读书人都有书可读。”他道,“去岁阿娘为我开蒙,翻遍家中所有藏书,也只有千字文并急救篇了了几本,说是从我阿爷那儿传下来的,我通读两本书,就已草草知晓天地的道理,更是认识许多字,那时我便想,如果有更多书可读,不就能知更多道理?”   慧能和尚听他所说,长长呼声佛号:“阿弥陀佛,小郎君总角之年就悟出此道理,老衲惭愧。”   莫文远心说,只希望雕版印刷术献给皇上后,能够得到充分的运用,让书籍变得更加普遍,而不是达官贵人家的藏品。   从历史角度上来,李世民是个好皇帝,应该能够满足他的祈愿。   ……   慧能住持做事很有决断,在寺内做出第一批《金刚经》后尚未在民间分发,便将雕刻经文的木板与经折卷一同献给圣人。   下朝之后,圣人正同几名大臣议事,两件小物一同映入众人眼。   即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在见两小物时也露出惊骇之色,他反复询问一同来的僧人这木板可以使用几次,花多久雕刻而成。   僧人一一给出答复:“雕刻整本经书用两旬不到时间,这是寺内僧人所雕,若找熟悉此活的工匠,一旬便可。”   “经卷寺内已印不肖千本,雕刻板如初。”   圣人陷入沉思,挥手先让僧人出去了,屋内只剩下并房玄龄在内的几名大臣。   圣人道:“房相可知,手抄一本金刚金需要多少日?”   房玄龄道:“僧人需半日,学子需一日。”   僧人经常要抄写各种经书,金刚经身为入门级别的经书,他们都了熟于心,皆可背诵,有记忆有熟练度,抄得自然快。   圣人沉吟道:“若用印刷术,一日可印多少?”   房玄龄道:“圣人何不一试?以臣之见,一日内长安城内的寒门子弟怕都人手一本经书。”   俩人对视一眼,对各自想法都心知肚明。贞观年间,李世民已经完成了对世家态度的转变,若说一开始他需要拉拢世家,那现在作为皇帝,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削减其影响力,其中重要一项,就是打破知识垄断。   为此他做了不少努力,诸如开科举,兴办学校,但很可惜,寒门子弟即使考官,也少有能做到七品以上,绝大多数都是芝麻小官。   雕版印刷术的出现,让他看见了新的路径。   圣人道:“听闻印刷术是一幼童梦中仙人授法所得,天佑大唐,实乃我朝之幸。”   童子的聪慧,不过多背两首诗,字写得比同龄人更好罢了,能够在五岁幼龄拿出此法,只能说是仙人授意,自己想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圣人呼人给其赏赐,随后就将莫文远抛在脑后。   ……   李三娘有点忧郁:儿啊,以后你做了什么,先同阿娘交代清楚,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两名官员并四名小吏站在饼屋门口,光是他们身上的官服就足够招人眼球,更不肖说人后有一车的金银布帛,米面粮食。   金银不多,最多的还是各种食材。   她赶忙将诸位官人迎进门,随后将生意交给林大娘,自己匆匆往院内去了。   莫文远正在磨坊研究压豆汁的机器,给李三娘一声喊得魂都要掉了,赶快跑回去。他跑的有点急,白皙的皮肤上飞上两抹绯红的轻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灵动又可爱。   两位官人已到了做父亲的年纪,见莫文远模样,心生欢喜,同时也感叹,恐怕只有他这样聪慧俊秀的小郎君才会得神仙托梦吧。   三娘刚才已听官员们科普一番,知道送来的是圣人对雕版印刷术的赏赐,她知道莫文远同大兴善寺将印刷法献给圣人的事,当时也不过是感叹一句“这还能献给圣人”,就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哪里知道会有今天。   两位官员传圣人口信,夸李三娘“教子有方”,又夸莫文远“很有慧根”“少年英才”,就好像看不见他是个一米豆丁似的。   翻来覆去夸了好几遍后,他们又从李三娘的铺子中买了长安城内正流行的馒头,留下小吏忙帮卸赏赐,就先走了。   圣人的赏赐比较实惠,针对他们这种小民之家,赐下来的多是布匹,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粮食并柴米油盐,他们可以自己吃,吃不完还能做蒸饼卖了。   小吏们将赏赐放好后就告辞了,莫文远也想悄悄溜走,却被李三娘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拽住衣领,不许他跑。   李三娘道:“有圣人赐赏,你怎么不提前于我说一声?”搞的她看见官员胆战心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莫文远很委屈:“圣人赏赐前也没同我说啊!”他也不知道。   李三娘:“对哦!”   莫文远:“阿娘你能把我放下来了吗?”   风风火火的李三娘这才把莫文远放下来,他心说阿娘不愧是手扛三条羊腿也能健步如飞的女人,力气就是大,他虽是个豆丁,也不是轻得就跟纸片人一样,能够把他捞起来,阿娘真是天生神力。   他多看了一眼李三娘纤细的胳膊,还是想不通对方哪来的力气。   李三娘道:“那雕版印刷术究竟有何作用,竟然能让圣人给赏赐。”她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到哪家人接受过这个。   莫文远装小孩儿含糊道:“我也不知。”   李三娘看他闪烁的眼神嘲笑道:“你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知不知阿娘能不清楚?”她脸上写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莫文远无奈之下只能道:“我只能猜到一点。”   “寺院内的师傅已经试过雕版印刷术,只要雕一块板,能在几天内印成千上万册书,若此技术得到应用,市面上的书本数量就会大大增加。”   李三娘从商人角度思考道理:“量多价贱。”她夫君勉强算是贫寒读书人,她也曾见过夫君抄书,更知道书本价格奇贵无比,读书成本也高。   她脑中闪过智慧的火花:“书本多了,就有更多人买书,读书认字的人也会变多。”有朝一日,她小心翼翼保存的《千字文》说不定会走入千家万户,所有人都能读书认字。   李三娘为想象中的场景心惊不已,她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只知道若真同她想的一样,社会便会产生变革。   即使还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莫文远含糊道:“总归是好事,谁叫我是梦中得法,仙人愿授我此法,证明其对民生有利。”   仙人:???   关我何事?!   ……   莫文远同木匠一大一小蹲在摊内。木匠名为王复愿,五十上下,三代居于光德坊内,他爹他儿子他都是木匠,孙子也预定了未来职业。   莫文远同他孙子王亮年纪相当,玩得很好,他琢磨出了压手工压豆浆机的模样之后就直接来找王复愿做。   王复愿将木架子递给莫文远道:“小郎君你看如何?”他态度正式,一点像是对稚龄童子,反像是同大人说话。   前些日子官员小吏带赏赐进李三娘家门,街坊邻居都见到了,这年头邻里关系亲密,没一会儿众人就知是莫小郎君得了赏赐,似是献上什么方子,圣人大悦。   坊内人何人不知莫文远聪明伶俐,去了大兴善寺一趟之后竟还被大师说有慧根,现在几日就到寺院内学习一番,邻人听后莫不肃然起敬,看他像是看仙童佛子一般,故而这次莫文远找人定制木具,王复愿满口答应,还不愿让“笨手笨脚”的儿子上,非要自己来做。   木具样式并不复杂,先是底下一块小板,中间掏出几条空档,到时候将被细麻布包裹的豆渣压在木板上,浆汁可从掏空的缝隙中流入锅。   另一块背上有突出长方形条的木板用镂空板以绳子粘在一起,到时候木板压在豆渣包裹上,人用力向下压木棍,便能出汁。   莫文远道:“木条承重几何?”   王复愿道:“令两成年男子坐其上也不会折断。”   莫文远惊道:“竟能如此?”   王复愿佯装生气:“小郎君可怀疑王老儿说大话?”   莫文远笑嘻嘻道:“怎敢怎敢!王伯既说能够承几人,定没问题。”   他要给王复愿布匹做报酬他硬是不同意,最后还是李三娘出马对方才堪堪收下报酬。   莫文远手提沉重的木具,在路上一蹦一跳:回去做豆腐咯! 第14章   四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悬浮的木板上,从一刻前起,酸浆就再也没从方形槽中溢出,莫文远掐着时间道:“差不多了。”   莫小狗与李三娘站在他身后,听他开口都不由自主吞咽口水,却不是因为紧张。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当大脑发送信号,说有好吃的,人体也会作出反应,回忆起豆花的香甜,两人对菽乳更是充满期待。   李三娘撸袖子同莫小狗上前,搬开十块,她还特意拉高了裙摆,怕酸浆把布料弄污糟了。   白嫩的豆腐,静静地躺在木槽内,状如白玉美人。   [任务:还原豆腐(1/1)]   [奖励点:1000]   高昂的奖励点数让莫文远很是震惊,在中国食物历史上,豆制品浓墨重彩,豆腐更是关键之所在,若非如此,系统怎么会大手笔给出一千点的奖励?   他是用酸汤点的豆腐,酸汤的本质是碳酸钙,相较于卤水点豆腐,酸汤点的豆腐更嫩,味道也没有石膏点的那样,有股挥之不去的石膏味。又因为用石块压了一刻,豆腐内部结构也很紧实,他做出来的手工豆腐,兼具南北两种不同豆腐的优点,博采众长。   他在两大人的协助下将豆腐捞出来,在砧板上切块,除了确定今天晚上要吃的,其余的都再放回水槽中。   干完活回头,莫文远被吓了一跳,李三娘与莫小狗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两人湿润的瞳孔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李三娘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想要保持一下在儿子面前的威严,但美食不可辜负,她按捺刺溜的口水道:“大郎,菽乳怎么吃?”   莫小狗道:“烧着吃炒着吃蒸着吃还是直接就能吃?”看他垂涎欲滴的模样,恨不得抱着砧板上的豆腐块生啃。   莫文远想,豆腐的吃法可多了,不过来日方长,他们有时间一个一个实验过去,第一次吃的话,还是用最能还原其本味的吃法,他道:“就拌小葱吃吧。”   ……   小葱拌豆腐作法不难,莫文远照例站在小凳子上,指挥李三娘动手。李三娘早已习惯了自家小郎君在吃食上的知识渊博,他好像生而知之似的,无论做哪道菜都能说出所以然来。   李三娘想到邻里的议论,在得到赏赐之后,总有人说莫文远是文曲星下凡,他阿爷在世怕是得到了神仙托梦,才取了“文远”这一名字。对此三娘嗤之以鼻,她儿若真是神仙下凡,那也是灶台娘娘啊!   这道菜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豆腐的美味程度,莫文远自认手艺不错,第一次用简易方试点豆腐,成品质量绝对不算低,用手工豆腐做出的菜一定好吃。   锅很重,李三娘说什么都不愿他掂锅,但切菜却没有问题,他小手持刀柄,利索无比,三下五除二就把豆腐划成小块。莫文远刀功精湛,方块豆腐大小相似,是完美的正方形。   他边动作边同李三娘道:“先将菽乳入滚水烫一圈,去豆腥味,随后用冷净水过凉。”冷热交替可以最大程度保持豆腐的滑嫩口感,少一步菜品都不会完美。   李三娘将铁锅在灶台上预热,待温度升起后拿起猪油膏从边缘滑入锅底,浅黄色的固体猪油随着锅温度升高,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最后变成了泛着油光的液体,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它散发出的香气,使人食指大动。   莫小狗站在边上拼命吸鼻子,他用力过猛,鼻孔一闭一张一闭一张,已陶醉在食物的香气中。   在熬猪油的时候莫文远已经完成了摆盘,软嫩的豆腐堆叠在一起,白玉上看似随意地撒了一小撮绿油油的葱花沫。李三娘直接端起铁锅,将溶化的猪油浇在豆腐上,碧绿色的葱花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油滴,豆腐的香气同猪油的香气结合在一起,霸道无比,一时间葱花的清香、猪肉的荤香、以及豆腐的豆香混合在一起,在人的脑内横冲直撞。   莫小狗实在忍不住了,他道:“我们开饭吧。”   李三娘马上道:“可以。”   圣人送来的油粮米面率先上了他们的餐桌,李三娘家的主食品种丰富,有时是蒸饼笼饼,有时是面片馎饦,有时则是各种各样的米饭。   今日的主食比较朴实,就是香喷喷的稻米饭,眼下稻米产量虽不高,但味道不比现代的差,再加上李三娘家的米饭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出锅时更是染上了竹子的香气,莫文远捧碗,碗内的大白米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白胖可爱,同小葱拌豆腐相得益彰。   一家之主李三娘道:“开饭吧。”   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小葱拌豆腐,莫文远人小筷子却使得稳当,几块正方形状的豆腐叠加在一起,顶上缀着嫩嫩的葱花,猪油流入米饭中,他夹起一点米饭,上面覆盖豆腐与青葱。   “唔!”   “好吃!”   “唔唔唔!”   “什么味道!”   “人间美味!”   李三娘与莫小狗如品尝到琼浆玉露美味佳肴一般,都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猪油包裹着米饭,猛烈的香气猛地在舌尖炸开,葱花让香味更香,黄豆的豆腥味被沸水完美去处,只剩下醇美而悠长的豆味,再加上嫩豆腐惊人的柔软度,每咀嚼一口,就能看见美食世界的大门多敞开一瞬,金色的光芒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实在是太好吃啦!   莫小狗话也不说,疯狂扒饭,就着小葱拌豆腐吃了两大海碗,才勉强放下碗道:“婶婶,我们开一家菽乳店吧。”他想天天吃菽乳!还想天天吃豆花!   李三娘也是吃舒服了,眉眼中透着一股慵懒之意,她道:“开了菽乳店,蒸饼店就不要了?”她口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闪过无数想法。   莫文远道:“我们可以开综合性食铺啊。”他举起筷子道,“又卖饼,又卖豆花,又卖菽乳,不就好了吗?”   ……   莫文远一到大兴善寺就向众僧宣布:“压制豆浆的简易机器,我已找人做出来了。”   不了和尚最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可以制菽乳了?”他暗地里舔嘴唇,喝过一次豆花之后他就对还未见见过的菽乳念念不忘,奈何莫文远一直没做,最近寺内又事务繁忙,无人得空,便不能时刻关注菽乳制作进度。   好在,终于给他等到这一天了!   莫文远道:“我昨日在家中已试做一番,今便把成型的菽乳带过来了。”   说着他便帮忙将驴背上载着的木槽卸了下来,好在长安路相对平整,驴子走路不急不缓,豆腐都还是完整的块。   众僧纷纷凑近,欲一睹菽乳真颜,便看见静静卧在水中的白方块。   慧空和尚道:“看模样,似比豆花厚些。”   莫文远道:“本就是以石块压豆花而成,当然更加紧实。”他道,“昨日我与阿娘堂兄已尝过滋味,甚美。”   不了倒吸一口冷气,随后腹内嗡鸣,声音大的周围人都纷纷侧目,他终于不好意思了,伸手抱住满灌水壶般的肚子道:“如何吃?”   莫文远道:“吃法自是多种多样,加油煎着吃,烫水后与小葱拌着吃,和酱清一同炒了吃,在汤里摔一块……”   不了又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摆手:“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腹内馋虫又要作响。”   莫文远道:“闲话也不多说,先吃吧。”他带来这么多块豆腐,不就是为了给僧人们加个菜?   ……   僧人不吃肉,更不吃一切肉的衍生产品,故而寺庙内不可能有猪肉。   没有猪油,胡麻油却是有的,不同于猪油,麻油清爽解腻,与豆腐正相配。   莫文远指挥着做了两道菜,一是用胡麻油拌的小葱豆腐,还有用酱清炒的红烧豆腐。   酱清与酱油还有些许不同,味道也有点区别,为了提鲜味,炒的时候还加了菌菇与切成丁的蒜。   僧人本极少吃蒜、芹菜、韭菜之类有异味的蔬菜,但红烧豆腐吃到最后,就连蒜头粒都被静悄悄扫荡干净,辈分高的和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与雕版印刷术不同,如果说在见识到此技术时,僧人心中充斥着的是对社会极大变革的期待,那么在品尝豆腐时,他们心头溢出来的则是小小的私人的幸福。   美食的奥秘就在于能够让食客享受短暂的幸福时光。   慧空吃完两道豆腐后沉吟道:“也该给它取个名字了。”   不了道:“不是叫菽乳?”   慧空委婉道:“菽乳是淮南王取得名。”那是道家的人物,和佛教有什么关系,而且莫小郎君摸索出的菽乳与原本的产品一定有所不同,沿用前人取的名字,不当。   就像盂兰盆节与中元节算是一种节日,但在寺庙中被大师傅听见“中元节”的说法,绝对会被敲打“不可妄语”。   谁叫中元节是道家的叫法。   佛道之争代代有,其他僧人听后也觉得菽乳之名很是不妥,纷纷看向莫文远。   “小郎君,还是由你取名吧!”   “是极!是极!莫小郎君改良了菽乳,自有命名的权利。”   “再合适不过了。”   莫文远盛情难却,便道:“就叫豆腐吧。” 第15章   贞观十二年,农历三月。   光德坊的李三娘食肆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从宵禁结束前起,邻里就陆陆续续到店门口排队,已嫁做作人妇的赵二娘梳妇人发饰,端庄地立在台后,给客人拿笼饼馒头。   她本来就长得清秀,才来李三娘家时因缺乏营养,皮肤暗黄,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幅骨头架子,但这年岁的人都生命力顽强,日日吃饱喝足,偶尔还能吃上肉,在李三娘家精心伙食的饲养下,她一日高过一日,两颊也逐渐丰盈,十六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去岁,赵二娘与莫小狗完婚,正式成为李家的一分子,李三娘便将馒头生意半数交给她,自己忙活更重要的买卖去了。   王复愿已过了五十五,但与四年前相比,他除了脸上更添几分风霜之外,并无太大变化,老木匠的身体硬朗,一顿饭能吃下三个羊肉馒头,他给赵二娘递一布包道:“5枚羊肉馒头,5枚豆腐皮馒头。”   豆腐皮馒头是上个月才开始推出的,加入菜单之后,卖得很好,没几日长安城的百姓就知道黄豆有了新的作法,也不知怎么搞的,竟能做成薄薄的“皮”,他们纷纷跑到李三娘店中尝鲜。   赵二娘从善如流道:“得嘞。”掀开几个蒸笼,利落将馒头打包进布兜。   王复愿接过馒头,往另外一个窗口去了,随着李三娘店的经营项目越来越多,店铺样子也产生了些许改变,寻常食肆就一个柜台,想要什么同伙计说便是,她家却不同,包子归包子,豆花归豆花,豆制品归豆制品,甚至还有一专门卖大菜的二层小楼。   一大早只有馒头豆花还有其余豆制品可卖,等西市开后,食肆也会开门,客人可以进店里坐下,点几个豆腐菜并家常小炒,一吃就是一个中午。   想到那些菜的滋味,王复愿晃精神一瞬,似在回味蟹黄豆腐羹的鲜美。店虽没开在西市,生意却一点不比市内的酒楼差,每日中午人都坐得满满当当,他们这些街坊邻里,原本还满足于买块豆腐回家烫了吃,然日日中午都能嗅到弥散在空气中的香味,久而久之也受不住了,便拖家带口到李三娘的店里点两个豆腐菜。   那蟹黄豆腐羹是端午的特色菜,只在有蟹上市时才有,价格也不便宜。雪白的蟹肉丝同豆腐挤在一起,舀一勺送入口中,既能品出蟹肉丝的丝滑口感,又能让软嫩的豆腐抚慰唇舌,在喉咙间一点一点融化,更妙的是橘色的蟹黄,飘散在羹面上,蟹黄的油流入豆腐中,与白豆腐块结合在一起,相得益彰,远远闻着,半点不腥,只觉得鲜香扑鼻,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忽如其来的问询声终于把王复愿从美食的回忆中拽了出来,莫小狗道:“王老伯,今日是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他手持一绑了木条子的大铁勺,王复愿赶忙把陶碗递过去道:“要姜汁的。”   勺子哐当一声,在陶碗边上磕了一下,满满当当一碗豆花被送回王复愿手中。老儿赶紧抱着碗走回家,健步如飞,迟一点,他的孙儿又要闹腾了。   ……   8岁的莫文远和其他小孩儿不太一样,长安城中百姓生活殷实,这岁数的孩子虽能帮家里做点事,十个中有九个却都是人嫌狗憎,邋里邋遢。   但他不一样,五官精细又不女气,还因常年出入寺院,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不紧不慢的禅意,让现代的年轻女性看了,准是要被拉在怀里揉搓的小正太,长得好看又有气质。   更不要说莫文远小小年纪却已经承担起了小半个家的重担,在三娘食肆中忙上忙下了。   李三娘与莫文远蹲在院落里,看发酵好的水面筋。   三娘道:“再过几日就是寒食节,你之前说的新式吃法,可能做得?”她嘱咐道,“新菜要放得住,起码要能过夜。”   莫文远道:“阿娘放心,就现在的天,别说是过夜,几日都能放的。”   寒食节禁烟火,别说是百姓,就是达官贵人在节日当天都只能吃冷食,食物大多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摆到第二日吃。   也就是说,能放得住,凉了也好吃,是寒食节吃食的两大特点。   他又道:“今次做的本就是凉菜,寒食节吃刚好。”   李三娘对他一贯放心,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今晚的饭桌……”   莫文远道:“自是多一道新菜。”   听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李三娘精神抖擞往门口走了,今日僧人会送一批南豆腐过来,她要看看质量如何,在院内磨蹭,完全就是为了新菜。   当年莫文远复原出豆腐后,兴善寺的僧人也很快习得了做法,他们自产的豆腐不仅能够保证内需,还能划出一部分以供买卖。   作为技术复原者,莫文远也从僧人那里拿到了不少好处。   现在李三娘食肆的生意越做越大,若自家手工做豆腐,完全跟不上消耗速度,便改为了兴善寺供应。   好在僧人们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豆腐质量同莫文远做的相差无几。   豆腐要靠他们,其他豆制品却只能自己动手,小半年前他终于从食神系统中换了生烤麸的制作方法,在经历了寻找材料替代品,不断尝试作法等种种挑战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完美的成品。   [任务:制作生烤麸(1/1)]   [奖励点:50]   已能通过售卖吃食挣钱的莫文远一点都不在乎区区50点奖励点,他更加在乎的是自制生烤麸成功的消息。   捏着被阳光晒到松软膨胀的生烤麸,莫文远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这个沪菜厨子,终于可以重操老本行了!   ……   莫文远为寒食节准备的凉菜是著名沪菜四喜烤麸,食材上除了金针菇还未出现之外,笋、木耳、香菇、花生米都很常见。   木耳香菇是一早就泡发好的,等把烤麸洗净捏干水分之后,他便把蔬菜倒在砧板上,切成细细长长的丝。   随后便倒油热锅,只见莫文远三下五除二就把蔬菜炒熟炒扁,放到一旁备用。   唐朝很少用到炒的技术,平时多用蒸煮烤法,莫文远用的铁锅还是专门找铁匠打的,以前他们家只有鼎。   莫小狗正好路过厨房,闻着菜香眼馋道:“可以吃了?”   莫文远头也不回,残酷无情无理取闹道:“现在还不成,再过一个时辰开饭。”   莫小狗很委屈,心道还有一个时辰开饭,你现在就炒菜作甚?难道你不知菜香四溢,会把我腹内馋虫勾出来?   在灶台前莫文远是独一无二的王者,他决不允许有人提前偷吃,莫小狗再饿也只能走了。   第二次加油,莫文远将大小适宜的方形烤麸全都下锅,他利索用铲子翻动烤麸,甚至还耍把式颠锅。说来也怪,他的力气远远大于同龄人,厚重的铁锅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单手举起来,他却颠锅颠得驾轻就熟。   翻炒后,烤麸的表面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莫文远加入酱清、盐、饴糖进行调味。   想到这他就要长叹,没有酱油他已经认了,反正假以时日定能攒足够积分从系统中换取酱油的制作方法,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时代白糖竟然还没有出现!   可用的糖只有麦芽糖!这给莫文远做菜提高了很大难度。   酱清与液体状的糖结合在一起,勾芡成为香味浓郁的酱汁,酱汁挂在烤麸表面,如同流淌的黄金蜂蜜,锅铲稍微移开一点,就拉出了长长的丝线。   已经炒过的蔬菜再度入锅,吸足了酱汁的烤麸颜色变深,接近于深棕色,每当锅铲下压,浓郁的酱汁便从蜂窝状的小洞中流淌而出。   烤麸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在厨师眼前,美味多汁。   晚餐不用说,就这四喜烤麸,全家人都吃的呼啦啦,餐桌上不闻说话声,只听见筷子与碗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饭后莫文远对李三娘道:“明日我去兴善寺一趟,顺便带点烤麸给各位师傅尝尝。”   ……   几年下来,莫文远已成为大兴善寺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就连常来听讲经的善男信女都知寺中有名小师傅颇具慧根,却不知因何缘故尚未剃度成沙弥。   哎,恐怕是时候未到,假以时日小师傅定能成为高僧。   莫文远:不,不存在的。   门口扫地的小沙弥见莫文远来了,笑道:“莫大郎,今日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莫文远手提木桶,四喜烤麸太多他干脆装大桶里带过来了,他道:“你晚上快些去吃饭不就知道了?”   小沙弥感叹道:“你一来,今日饭点又要抢了。”   寺庙里的大和尚是分餐制,他们这些小的,就跟学校里的小学生似的,菜先到先得,最后去的只有残羹冷炙。   小沙弥心说今儿得跑快点。   莫文远先把四喜烤麸送到后厨,然后找几张碟子盛了后先给两位师傅送去。   与他接触最多的是慧远慧智两位师傅,慧远不用说,整一生活导师,小到借书讲解经文,大到同李三娘店的买卖都是他管的。   慧智不常见,但每次找他,对方总会教给莫文远一点拳脚功夫连同“戏法”,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遇见妖怪应该也能跑掉。   但长安城中各种和尚道士镇守,他一次妖怪都没见过,真是可喜可贺。若不是还要看慧智师傅变戏法,莫文远都觉得自己活在正常唐朝了。   而不是神话版本的。   慧远吃了一口四喜烤麸,充满幸福感地叹气:“着实美味。”   莫文远却道:“还不够入味,特别是糖,若饴糖的溶性更好点就妙了,现在不过是以汤汁混合挂在烤麸皮上,甘味还没有渗入豆皮中。”   慧远听他所言,摸摸自己下巴道:“我听说天竺有一种糖,状若盐粒,色如血……”   莫文远:???   天呐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原来这时代竟然有红糖吗?   太令人惊讶啦! 第16章   蔗糖与饴糖区别很大,且不说颜色粘性上的不同,对厨子来说,两者味道上的区别才是最重要的。虽然都是甜,但相较于蔗糖,麦芽糖的甜度低,触及味蕾时无法直接将甜味输送到人的大脑,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察觉,而蔗糖,那是入口即化,舔一口就觉得甜。   现代人做菜用的都是白砂糖,也就是蔗糖。   见莫文远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慧远略感不适,对他道:“此事你还是去问慧智吧,天竺的糖我也是从他口中听说的,了解不多。”   他虽知自己身为僧人不应贪图口腹之欲,却还忍不住问道:“尔急迫至此,红糖能起甚作用?”   莫文远严肃道:“作用可大了。”红烧肉八宝鸭八宝酱杏仁豆腐,无论做什么都绕不过蔗糖,红糖是蔗糖的一种,而且从四川一带往南,沿途多种甘蔗,唐时甜菜虽还没有传入,但光凭甘蔗就能让糖的产量翻倍。   饴糖由小麦所做,对唐人来说是奢侈品,好端端的小麦还不够吃,谁会拿去制糖?   但甘蔗就不一样了,他是果品,用来制糖反而比做水果吃有用。   莫文远忽然想到,街坊邻里还把甘蔗当醒酒汤用,喝完酒后嚼一嚼,当然,其实它的醒酒作用并不大。   想一圈之后,他终于开始具体解释:“人食米面后才能工作,米面不仅能够填饱肚子,其中更有驱使人劳动的能量。”也就是碳水化合物,人体所需的70%能量都是由糖提供的。   “糖中所蕴含的能量远远多于米面,吃一口糖所得的能量,比吃一块蒸饼还要多些。”糖的碳水化合物成分是最高的,要不然现代人减肥怎么会要断糖断碳?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慧远师傅您不觉得,吃糖以后心情会变好?”他说出了匪夷所思的理由,“甜的东西不仅能让孩子快乐,大人、老人吃了,都会很愉快。”   能够让人愉快的食物,光是冲着这一理由,就应该尽可能扩大产量。   慧远和尚睁大眼睛,他不是很懂能量一词的意思,却能从莫文远的话中大致猜到其含义,他从未想过糖中可供人劳作的力比粮食更高。   而且……   能够让人愉快的甜味,听着似孩童的玩笑话,仔细一品却蕴涵着大道理。   “阿弥陀佛。”慧远若有所感,呼佛号,莫文远见他双手合十,好似入定,十分不解,慧远师傅是顿悟了什么道理?   ……   从慧远的禅房出来后,莫文远便去找据说知晓红糖产地的慧智和尚,此位师傅身在何处,他也很不确定。   慧智师傅与其他大和尚不同,好在人间行走,体会民生百态,又有手降妖除魔的本领,莫文远私心觉得这位师傅神秘无比,怕不是什么神仙门人。   以上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令他不常出现在大兴善寺内,能否见到慧智师傅,还要碰运气。   今儿莫文远运气不错,小沙弥言明慧智师傅正在僧寮中,他便把四喜烤麸放入篮子中,提篮摇摇晃晃去了。   许是练过些拳脚功夫,又天天扛羊腿掂锅铲,莫文远不仅力气日益见长,五官也越发灵敏,耳聪目明,还未到慧智师傅那儿,便听见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从他房中传来,莫文远猜他有客人。   然而敲门见到慧智师傅,却发现门内一人也无,只见师傅看着自己,笑容静谧,如同坐在莲台上的端庄菩萨,他道:“莫小郎君,今日来可有事?”   莫文远先把篮子放地上,从中拿出一盘四喜烤麸放在台前道:“慧智师傅可要尝尝?才做出的四喜烤麸。”   慧智知晓莫文远厨艺精湛,即便不贪图口腹之欲,见吸满了酱汁的深棕色烤麸,也心痒痒的,尝了一筷子。   见他眉眼舒展开,显然很满意莫文远的厨艺。   他趁热打铁询问慧智师傅蔗糖一事,对方闭目回忆道:“你说的可是摩揭陀的红糖?”   在寺庙呆了多年,别的不说,对印度半岛附近诸国的名字,莫文远是了熟于心,天竺是那附近所有国家的统称,而摩揭陀就是今日的印度,现旅居大唐传播佛法的僧人,有很大一批是从摩揭陀来的。   莫文远大喜道:“正是。”他眼巴巴盯慧智道,“师傅可知道红糖的制法?”   然而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慧智却犯难了,摩揭陀的经书他是没有不知道的,甚至从长安到天竺一路上的妖魔鬼怪他也心中有数,但你说那里的制糖技术,他从未关心过。慧智和尚只能一五一十道:“不曾了解。”   见莫文远眼中的火焰灭了,他出言安慰道:“不若你去问问摩揭陀的僧人,或许有人知道。”   莫文远似又找到了新动力,脸上重新焕发光彩,他道:“我晓得了!”又如一道旋风,从僧寮中冲了出去。   慧智刚松口气,便见一团黑黑的毛茸茸的小物从墙角猛地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将盘子里的四喜烤麸连同盘子一同吞下去,还发出咀嚼陶器般“嘎吱嘎吱”的声响。   慧智惊骇不已:他的四喜烤麸!   差点伸出尔康手了!   “竟然吃了?”房内传出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慧智立刻收起眼中的痛惜之意,脸上写满了庄严宝相,他道:“你不是说他什么都不肯吃?”   不足半米高的小黑羊吃完四喜烤麸,又张开血盆大口,看着可怕,但在场人都知他不过是想要再吃一盘刚才的吃食。   那声音纠结道:“现在好像肯吃了?”   慧智无语道:“是只吃好吃的吧?”   小黑羊:“咩。”   ……   从慧智那里出来后,莫文远的决心越发坚定,为了蔗糖提取法,先把大兴善寺内的摩揭陀僧人都找一遍吧!   别问他为什么不用厨神系统兑换,蔗糖提取法就如同盐精炼法一样,是划时代技术,一旦出世,能够彻底改变厨师界的历史。系统中虽能兑换,但积分点后的零,莫文远到现在还没有数清楚,他心知肚明,如此天文数字,基本上就是禁止兑换的。   系统中兑换不出来,却能在现实生活中努力努力,地球另一边的玉米土豆他弄不回来,摩揭陀的炼糖技术却可以搞搞看。   干脆找慧远师傅打滚,要张摩揭陀的名单吧!   然大兴善寺内僧人众多,就算是慧远师傅都不知有多少天竺僧人,故而他让莫文远先等几日,待名单整理好之后再来。   莫文远从善如流,回家准备寒食节。   ……   寒食起源于远古的改火旧习,即“仲春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古代钻燧改火,火种并不是持续燃烧,一年要改火四次,春夏秋冬四时变换时,将旧的火种扑灭,重新钻木取火,取新火种。秦汉之后,变成只在春日改火,寒食节意味着旧火扑灭,新火交替之时,这段空档内,举国上下,不可见火种。   莫文远心说,好在天已回暖,如果寒食节被安排在寒冷的冬日,没有火岂不是要冷死?   他正想着,李三娘的声音从隔壁的厨房中传来:“饧大麦粥熬好没?”   莫文远道:“快了快了,就要好了。”   寒食节前一日,莫文远家都要忙疯了,李三娘带着几名小娘子早起做子推蒸饼,也就是枣糕,莫文远则忙着炒特色菜四喜烤麸。   待到店铺开门后,四喜烤麸、凉拌豆腐皮、冷豆腐等凉菜被一抢而空,枣糕也被卖得七七八八。   手里有几个钱的小居民也不愿意在寒食节当天过得太寒颤,不能吃热菜,那就买点好吃的凉菜吧,他们早就打听好了李三娘食肆要出能过夜的凉菜大餐,开门前排队就排得老长。   等到坊门开了之后,更是有大流量客人涌入,到晚上打烊前,李三娘一家都在灶台前忙活,一刻都没有闲下来的。   更可怕的是,即便等开始宵禁,他们还是有事要做,之前做的那都是卖出去的吃食,他们自家还要吃呢!李三娘是个生活挺有仪式感的人,不肯用残羹冷炙把节日对付过去,她全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忙碌了一日后还能带领众人为寒食节准备吃食。   说是众人,其实也不过是李三娘莫小狗莫文远还有嫁进来的赵二娘罢了,他们家人口简单,不用做太多菜。   莫文远被分配去熬饧大麦粥,它同寒具、子推蒸饼一样,是寒食节不可不吃的经典菜,作法也不难。   但莫文远是谁,他可是立志成为厨神的男人,再简单的小食也能给他玩出新花样。   他在锅边呆了许久,脱壳大麦在铁锅内煮,水沸腾,浓浓的麦香透过窗子,飘扬进小院,深吸一口气,满胸膛都是黄金谷穗的香气。   杏仁是早就用石磨磨成粉的,他将杏仁粉倒入锅中搅拌,等一大锅浆糊冷凝之后,切成块食用,便是地道的饧大麦粥。   莫文远不满足于此,在等待结块的过程中,他开始鼓捣蘸酱。   传统的饧大麦粥蘸酱是麦芽糖,除了麦芽糖之外,他还把去年制作的桂花蜜拿了出来。   他家院子中有几棵桂花树,在丹桂飘香的季节,莫文远干脆在树底下铺了好几块大布头,没事干就去晃晃树,让更多的花落下来。   等攒了满满一桶桂花后,他坐在小条凳上,无比耐心地把花中的杂质挑出来,小虫、外壳、树枝子一个都不放过。   花放在铁锅中,连续煮沸放入凉水中浸泡几次后捞出来完全晒干,再收入放有蜂蜜的罐子中。   其实桂花蜜使用白砂糖与干桂花拌出来的,无奈于没有白砂糖,他只能一层蜂蜜一层桂花地在罐子里压实了,好好储藏起来。   现在莫文远打开密封的陶罐,用筷子进去搅搅,竹筷子上裹着一层金黄色的糖浆。   桂花蜜配饧大麦粥,完美! 第17章   寒食节各家各户都要去城郊上坟,故而李三娘食肆也停业一天,莫文远难得有空,手揣一把寒具,在加上晃荡,走两步就折一把塞在嘴里。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他腮帮子嚼得起劲,让周围同龄小伙伴羡慕得都要流口水了。   王复愿的孙子与莫文远差不多大,他眼巴巴看着寒具道:“莫大郎,你阿娘竟然给你做寒具?”   莫文远面上笑嘻嘻,嘴上却不说话,他心道,哪里是阿娘炸的,分明就是他自己炸的。   寒具就是馓子,用蜜调和面拉成细细的丝,随后放在油里炸着吃,莫文远还蛮喜欢这种炸物的,又脆又硬,嚼断后满口喷香。奈何在唐代食用油价格还是偏高,平日里炒菜做肉馅放油就罢了,做馓子那可是要有半锅的油才能将其炸透。   李三娘家在光德坊都是有名的富户,但你让她用那么多油炸寒具,还是有点心疼。莫文远对油的控制好,更兼之能把馓子拉出漂亮的形状,故而便接过大厨职位,在灶台边上跳锅边舞。   他早不是几年前的小豆丁,足够的营养让他长得比同龄人还要高,9岁不到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四上下,再过两年就是高挺的小白杨了。   莫文远大方地将馓子分给周围小伙伴道:“要吃不?”   “要要要!”   “当然要!”   “莫大你人真好!”   其实每个孩子就分到一小把馓子,但他们已经很满足了,这可是用大量油炸出来的寒具,怕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吃得,现在他们竟然能吃到,真是托了莫大郎的福。   ……   吃完之后,孩子们之间微妙的好胜心发酵,各个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煮好之后雕刻的鸡蛋,蛋白上被雕刻出了各种各样的神秘纹路,并染色绘彩,精美如同艺术品。   王复愿孙子凑到莫文远边上道:“莫大,你家的镂鸡子啥样?”   唐时的寒食节比现代的清明节还要好玩些,除了到城郊扫墓之外,还有各种娱乐活动,斗鸡子就算一个。莫文远第一次听李三娘问莫小狗斗鸡子成果时,还以为对方和现代的小学生一样,做金鸡独立状,小腿折了和邻人比斗。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斗鸡子是比谁家的寒食节彩蛋做的好看。   莫文远在拿出珍藏的彩蛋之后,还颇为得意,他伸手将鸡蛋高高托起,如同展示国王的权杖一般,在众人眼前晃过一圈。   他很有小孩子心性道:“我家的彩卵,你们看如何?”   众人:“哇——”   除了哇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的彩卵雕刻得还算精细,有的是串联在一起的漂亮纹路,有的是合家欢的字样,后又用大红大紫的颜色染过,拿出来也挺有面子。   但是莫文远的这个,已经不是普通的彩卵的,简直就是珍宝啊!   他为此还专门跟慧空借了一把刻木头用的细刀,半旬之前就对着鸡蛋比划,刻出的失败品都进了莫小狗的肚子。   莫小狗以前也是学过雕工的,但他们的雕工多是在冬瓜、南瓜或者西瓜皮上练出来的,鸡蛋白的柔软程度同瓜皮不同,一开始下手,就算是他也没有分寸。   连报废几个蛋之后,他才拿捏准了力度,开始精细雕刻。   莫文远刻的是人物图,模特便是家中几人。人脸虽不精细,但看身上穿的衣服,却能辨别的谁对谁,即便是对莫文远本事熟悉的家里人,见他刻出这玩意儿后,都惊讶得不行。   鸡蛋头尖底宽,用极细的毛笔在上面作画都难,更不要说是用刀刻人物小像,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莫大,这谁雕的?”   “你阿娘?小狗哥?”   “呀,这刻的是你娘对不对?”   被一群小孩儿围住膜拜彩蛋,莫文远暗爽不已,他觉得自己也挺无聊的,就为了在孩子群中威风一下,竟然搞了鸡蛋雕人物像出来,恐怕是他扮小孩儿久了,心智也退化得跟孩子似的。   但就是很爽啊!   ……   正午过后,李三娘携家中众人一同往城郊去了,长安城内是没有坟的,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自培的坟墓都在郊外。   今日天不错,往年寒食节都有细雨霏霏,今年却少见得没落雨。此时已是仲春,除松柏翠竹外,地上的花草也冒头,各色野花一小簇一小簇地挤在一起,煞是可爱。   眼前的好景色让莫文远的心情也变得很好,他抬头,见不远处几杆翠竹苍翠欲滴,竹杆下有一方绿油油的草地,几只小羊崽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也不知是家养的小羊,还是野生的。真是好一幅春郊山羊图。   莫文远眯眼睛道:“羊群中怎混了一只黑狗?”他心说难不成事牧羊犬?原来唐代就有牧羊犬了?   莫小狗笑道:“你再仔细瞧瞧,可是黑狗?”   莫文远走进之后才恍然大悟,哪里是黑狗,分明是一只小黑羊。   那黑羊与其余的白羊不同,年纪虽小,却有股“遗世而独立”的气概,他对地上鲜嫩的芳草不屑一顾,梗着脖子,似乎在眺望远方。   见到莫文远,他眼前一亮,“咩咩”两声,迈动四条腿朝他走过来。   李三娘惊道:“哎呀,谁家的羊崽?”她看小黑羊围着莫文远不停转悠,“还挺喜欢你的。”   莫文远觉得这羊挺好的,细皮嫩肉,有没有寻常羊的臭味,如果真上锅炖了,恐怕也没有什么腥臊味,是一头绝世好羊。   他一边摸羊头一边惊道:“这品质,着实难得,以往羊味都种,不下猛料去味炖出来都嫌腥气,我看他肉质细嫩又没什么味道,无论烤着吃还是做汤都是极好的。”   可爱的小黑羊:???   他身子一顿,撒腿就跑,仿佛莫文远是洪水猛兽一般。   李三娘嗔怪道:“说那么直白做甚?我看那羊挺有灵性的,别是给你吓跑了。”   莫文远嘟囔道:“但确实是好羊啊。”   “我观他样貌,应是主人精心喂养出来的,哎,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也专门喂头羊出来给阿娘你做烤全羊吃,滋味一定比普通的羊好。”   ……   那羊撒腿狂奔入竹林,在慧智和尚面前停了下来。   慧智道:“你见到他了?可讨到吃食没?”他之前听黑羊说莫文远身上有寒具的香味,而且他做出来的寒具,竟然都和常人吃的不同,蜂蜜与白面达成了完美的比例,在猪油中炸得喷香酥脆,凭小黑羊的嗅觉就能分辨出那是绝好的寒具。   小黑羊疯狂点头,咩咩咩直叫。   慧智和尚的表情微妙:“哦,没吃到,还想吃你?”   小黑羊有点生气地咩咩咩。   向来是他以他人为食,什么时候轮到人族肖想他的味道了?还肉质细嫩,哼!   慧智和尚表情更微妙了,他斟酌道:“但观你外表,就是一普通黑羊。”想要吃它很正常吧?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慧智和尚认输:“好好好,我知我知,向来只有饕餮吃人的道理。”   小黑羊这才善罢甘休。   慧智和尚道:“但你真不准备去吃点别的,若只是寒具,长安城中还是有几家做的不错的店。”   小黑羊:“咩咩咩!”   不吃!他只吃最好的!   慧智和尚:“……”   只见过饕餮不择人而食,他还真第一次见到挑食又矫情的小饕餮。他头疼地想到,还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   城郊的坟地半点没有期期艾艾之感,李三娘他们比较低调,再加上家中没有小娘子,不用循俗礼,在寒食节当日于郊外荡秋千,便只准备了酒食、果品等上坟用的物件。   李三娘丧夫多年,心情早已趋于平和,将酒水等物摆在坟前,口中念念有词:“郎君,今年我们家的院落又扩大两倍有余,挣得银钱……”   莫文远听得一笑,他爹若泉下有知家中富庶至此,怕是要吓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坟头已聚集了不少人,同李三娘一样烧纸的竟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如同春游一般,各玩各的。   小娘子们不用说,找了合适的树枝挂秋千,见有的荡的高了,便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小郎君们蹴鞠的有之,观看斗鸡的有之。   唐代的寒食节,别具一番风味。   远处传来遥遥的呼声:“莫大?蹴鞠不?”   莫文远回呼道:“带我一个!” 第18章   寒食节过后,莫文远便一心扑到制糖上,慧远师傅知道他急迫,将大兴善寺天竺僧人的名单整理出来,给他一份。   轻飘飘的经折本送到他手上,正面反面都写满了字。   现在,寺院的藏经阁中虽还是卷轴居多,但这两年新增添的经卷却都是经折本,相较于制作时要耗费大力的手卷,经折本无疑更便于阅读,也能容纳更多的内容。   去岁起,上疏至圣人的书册统一使用经折本制式。   卷轴制作工艺相对复杂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一卷容量太少。抄书者为了方便书写,在写字时都是将卷轴完全展开,摊在书桌上,若卷轴中纸太长,便会从桌上滚下来,拖在地上,污染纸张。再加上卷轴中轴心重量远远大于经折装的外壳,只要使用过的都知道何种更方便。   其实线装的本子翻看比经折装还要方便些,然雕版印刷术在国内推广没几年,尚未辐射到偏远地区,会雕版的匠人也不够,算上刻板与印刷的过程,经折装无疑更适用。   慧远见他得到名册后迫不及待打开,嘱咐道:“天竺的僧人晨钟暮鼓,研读经书,糖又是身外之物,少有人关注。”   “况制糖术不同于其他小技,即便知道,也不方便说与你听。”   莫文远当然知道慧远和尚的意思,这年头技术才是最宝贵的财富,许多经营多年的店铺都是守着一个方子世世代代传下去的,像是光德坊内卖醋的店,不同其他醋店,他们有种以白酒酒尾发酵而成的醋,几代下来也只有他们家人知道如何做。   他道:“我省的。”   莫文远很清楚,他找那些僧人的目的并不是求得制糖技术,而是先进行田野调查,判断天竺的制糖技术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除了从慧智师傅口中打探而来的红糖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糖,比如说冰糖白砂糖之类的。   他心说,就算不知道那些糖的做法,他也可以寻找西市上的天竺行商,寻得蔗糖,又说不定假以时日,他也能同玄奘西行一样,前往印度诸国,把蔗糖提炼方法“取”回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接下来几日,大兴善寺的僧人总能看见莫小郎君背着他标志性的报童包,左手一支小毛笔,右手一本线装的笔记本,一边听深目高鼻的僧人说话,一边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天竺人的长相与唐人有所不同,五官轮廓较深,有的肤色偏棕,有的肤色偏白。他们说汉话的水平也不尽相同,有的来唐多年,汉语流利,有的却仅限于书面交流,说起来怪里怪气,夹杂天竺的词汇。   好在莫文远在寺庙中也学了点笈多文,能够听明白他们的意思。   笈多文是梵语的变种之一,相较于已有千年历史的古梵语,这种语言能够用切音的方式注音,故而在僧人中流传甚广,据说玄奘法师西行前学的就是笈多文,出于对唐玄奘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之心,莫文远也学了点这种语言。   “也就是说,除了红糖之外,还有大块的糖霜?”   “是,白色糖霜多见,我曾见医者以其入药,治疗疾病。”   “糖块大概有多大?”   年轻的僧人比划一下:“大至半个手掌,小则同小指头大小相似。”   莫文远手上飞速纪录,心里也很有成算,天竺的制糖技术比他想象的还要发达点,除了红砂糖他们甚至还做出了冰糖。   他诚恳道:“如果我想要买点糖霜与红糖,要去哪买?”   年轻僧人愣了一下道:“我不确定,你可以去西市看看。”他道,“很少有商人会带他们来长安,唐国有自己的炼糖技术,他们无法把糖卖出好价钱。”   莫文远听了之后心下有点失望,在道谢后,就回去了。   ……   在进行完大兴善寺糖类田野调查后,莫文远并没有急着搜罗西市上每一家天竺商人经营的店铺。李三娘组织了一场家庭会议,他得回家参加会议。   寒食节结束过后,李三娘并没有留在长安,她去了一趟洛阳,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考察。   长安洛阳中的路被称为两京走廊,此时洛阳虽还没有武则天当政时期繁华好比长安,却也是全国第二的大都市,许多世家大族都扎根于洛阳,城市中百姓的消费水准不低,商业繁荣。   李三娘食肆在长安经营多年,靠一手冠绝天下的豆腐手艺在长安城中闻名,在加上豆腐的价格并不昂贵,若只是小菜以及生的豆制品,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吃得,其生意之火爆,即使是西市的大酒楼都比不上。   两月前,李三娘甚至又买下了一个院子,将其改建成食品制造间,雇佣不少人在其中工作,专门制造面筋与豆皮,这两样豆制品在卖得很好。   可以说,发展到现在,李三娘食肆已经不是单纯的食肆,而是集生产、出售半成品、酒楼为一体的商业集团了。   李三娘道:“我之前听闻,店中的食客除了长安本地人之外,还有许多是从别地慕名而来,专来就留尝鲜。”   “更有士族的郎君在店内买大量干面筋及干豆皮,运往他地。”   这年代没有电冰箱,如果是水面筋的话放不到两日就坏了,为了延长豆制品的保存时间,除了天天做的那些之外,店内还出售干面筋与干豆皮。   制作方法也不难,先将面筋豆皮风干之后,放入锅中蒸煮,最后再进行脱水处理,便能存放更多时间,莫文远试过,炎炎夏日都能存在一旬左右,等到天冷了,放大半个月都没有问题。只要车队行得够快,便能送往其他城市。   李三娘微微一笑,做出更加惊人之举,她竟然展开一张大图纸,放在矮桌上。   赵二娘先前不识字,但因嫁给莫小狗之后,需要做点账面上的工作,便努力补习识字,她成果斐然,不出一月就将常用字认得七七八八。   莫文远目瞪口呆,想不到他阿娘竟有看比社会学家一样的采样调查意识,又跟经济学家一样,将所有的数字精密地记录下来。   李三娘朗声道:“我在卖面筋、豆腐皮的柜台后面站了一旬,期间我询问了众人购买吃食之去向,绝大多数都是长安本地人,然别地的郎君娘子也不少。”   “其中,将吃食送往洛阳的最多,江南地带的人偏少些,但若我没记错,待天冷下来时,还专有行商来食肆买面筋送往江南。”   “今日天气逐渐回暖,吃食易坏,买的南人才少了些。”   莫小狗比较憨,没听懂李三娘的意思,倒是赵二娘已经陷入了思考,而莫文远对他阿娘无比了解,早就知道她很有商场铁娘子的风范,便直接道:“阿娘你的意思,是想在洛阳江南等地开店?”   李三娘见莫文远能够接上自己思路大喜道:“不错,我欲先在洛阳开一店。”   有需求就有市场,李三娘虽无法将抽象的概念形成具体的理论,却已明了其中道理。她考虑的点有很多,一是洛阳城中百姓富庶,店开了之后不愁无人问津;二是洛阳距离长安很近,快的话几日就能打来回,头一次开分店,还是选个能够照应的地方比较好。   她前些日子还同前来购买面筋的洛阳人聊天,对方言现在洛阳城中虽有豆腐卖,却从未出现过面筋等物,定时长安城的特产。   豆腐的制作其实不难,只要有心学,就能学会。   李三娘店中的豆腐都是从大兴善寺买的,自不会好为人师,用赚钱的时间传授技法,事实上,现在传授技法的反而是和尚。   和尚已经同豆腐捆绑在一起了。   开始是大兴善寺的和尚外出云游,要知和尚云游除了化缘之外,还经常要做点小买卖赚取盘缠,寻常是帮人讲经做法事,在寺内习得豆腐做法后,不少人云游至外地,便做些豆腐卖了以换取路费。   现在僧人云游,除经书与钵之外,还有一样是必带的,那就是酸汤。   开始只有大兴善寺的僧人习得作法,在云游过程中僧人又将做法传递给了当地百姓,又或者是留在了当地的寺庙,随着僧人走的地方越来越多,豆腐也流传开。   即便是江南或者更远的城市,都出现了专门的豆腐坊,有的是百姓开的,有的则是寺院开的。   价格虽有浮动,但总归不会高到离谱,比肉差远了,大多是一块一两文,有些贫穷地方也能以物易物。   肉价高,普通百姓吃不起肉,却能买豆腐夹菜。豆制品中所含营养高,口感又与肉相似,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很喜欢。   莫小狗终于反应过来道:“婶婶欲在洛阳开店,院落地址要带去的伙计可都选好了?”他对李三娘有股天然的崇拜,对方说什么只要做便是,婶婶说的一定是对的。   李三娘道:“正欲着手准备。”她道,“依你们之见,这店是开的得还是开不得?”   莫文远与莫小狗异口同声道:“当然是开得的!”   洛阳开店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19章   到洛阳开店,绝对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做很多前期准备,爱操心的莫文远暂时将自己的寻找蔗糖计划放在一边,跟着李三娘忙东忙西。   李三娘先列了一个计划表:“在洛阳置地,开店,带熟练的伙计过去……”都要逐一安排。   莫文远提醒道:“去之前还要考察洛阳当地的豆腐店,货比三家,选择供应商。”   李三娘丝毫不觉得麻烦,她兴致勃勃,全身上下都是干劲,琢磨一番过后李三娘道:“看样子还要往洛阳跑几次才行。”她眼珠子一转道,“大郎,下次去洛阳,你与我同往吧。”   莫文远出过最远的远门,就是到长安城外的田野扫墓,忽闻要去洛阳,他睁大眼睛道:“我?”   李三娘越想越觉得带儿子出门是个好主意:“京中的生意教给小狗他们我也放心,他与赵二娘是一对,若有事也能开诚布公商量,你年纪尚小,却能帮我做许多事,不说别的,单单就看豆腐品质,还有人眼睛能比你尖?”   她的儿子,很是顶用。   莫文远人小,操的心却多,他本就担心李三娘一介女流独自在外,现听说自己能帮忙,连连答应道:“成,下回我与阿娘你同往。”   ……   莫文远习惯未雨绸缪,去洛阳前便开始打听消息,洛阳城中豆腐价几许,品质如何,哪家店的豆腐卖得最好?   他的消息有天然来源,寺庙的僧人喜好云游四方,洛阳佛风浓厚,便是兴善寺的大和尚都时不时受到邀请前往洛阳讲经,故而他也不用找街边的贩夫走卒打探消息,直接找熟悉的僧侣便是。   恰巧慧空和尚才从洛阳回来,他去参加了一个佛学交流会,莫文远同小沙弥打探他正在何处,随即便去找人。   慧空正在刻雕版,现如今雕版印刷术已有专门的匠人负责雕刻,但身为第一个雕版的人,此项活动对他有特殊意义,再加上他经年练习,雕刻手法越加纯属,有空闲时便为寺院做些工作。   他放下雕版道:“你要去洛阳?”   莫文远道:“暂去而已,阿娘欲在洛阳开一家食肆,故而要先去打探情况。”他道,“你可知洛阳豆腐价格几许?”   慧空道:“洛阳与京中不远,豆腐价格相似,至于品质,我吃不大出,不过那里的寺庙中有我寺僧人借住,做出来的豆腐应该差不多。”   莫文远点头,洛阳城中既然有兴善寺的僧人,就不用太担心了。   他没想到的是,慧空和尚竟给出了意料之外的提醒,他道:“两京走廊不太平,莫小郎君赶路时还要小心点。”   莫文远奇道:“莫不是有山匪,亦或绿林好汉?”他心到洛阳可是靠近京城的大都,圣人怎会允许途中有匪人出没?   慧空的眼神有点奇怪,他道:“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何来匪人?”   莫文远道:“那……”   慧空道:“两京走廊乃灵气汇集之地,途中极易生出精怪,绝大部分都不伤人,但莫小郎君颇具慧根,精气充沛,指不定会把小妖引来,途中万不可掉以轻心。”   莫文远变成了死鱼眼:“啊。”   不好意思长安太和平了,再加上他往来都是僧侣之辈,要不是慧空提醒,他都忘记自己是在有九九八十一难的玄幻大唐了。   不过,妖精啊。   想到慧空刚才的描述,莫文远的表情变得很凝重,他道:“慧空师傅啊,你说我不会跟玄奘法师一样吧?”   慧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玄奘法师哪样?”   莫文远期期艾艾道:“就是皮香肉嫩,妖精喜欢吃什么的。”   慧空哭笑不得:“皮香肉嫩,你听谁说的?玄奘法师什么时候有了这等传闻。”   莫文远奇怪道:“没有吗?”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西游记电视剧,还有西游记的动画,都说唐僧皮香肉嫩,只要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所以每一集他都会被各种各样的妖怪绑走。他可不信自己记错了。   玄奘西行取经前在大兴善寺停留过,当时是,慧空和尚还是一小沙弥,却有幸一睹玄奘法师真容,他肯定道:“三藏法师相貌俊秀,不输世家郎君,却不是弱不经风之辈。”直到现在,大兴善寺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莫文远的眼睛变成了豆豆眼:“不弱吗?”他记得在西游记中,唐僧一直都是被救助的对象啊,当然咯,除了大圣之外,其他人好像没有什么英雄救美戏份。   慧空肃容道:“此言差矣,身体孱弱之辈怎堪当西行重任?”   “前往天竺之路本就遥远,玄奘法师又得菩萨真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所受到的辛苦劳顿远超寻常僧人。好在他西行之前便是有些降妖除魔的薄名,若非如此,怎会让他孤身上路?”   莫文远以为自己听错了:“降妖除魔?玄奘法师不是以经文见长?”   慧空和尚道:“玄奘师傅曾云游四方,除了传播佛法之外,还渡化了许多当地肆虐的妖魔。”他露出了端庄的笑容,心理活动却不是很正经。记得在他小时候还曾听见师兄们偷偷议论,只要是玄奘法师停留的寺庙,前来捐香油钱的年轻娘子就特别多。   谁叫玄奘法师长得俊秀,就连光头的形状,都比其他人圆润些。   莫文远颤颤巍巍举手道:“渡化是我想的那个渡化?”   慧空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若能用言语渡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是言语,若不能,禅杖也是极好用的。”   莫文远:“……”   天哪,三观都被颠覆了!   ……   直到回家,莫文远依旧无法回神,从慧空的话中他勾勒出了一长相俊秀却武艺高强的暴力圣僧形象,玄奘法师好像完全不是电视剧中的模样,反而像是西游后传中帅气又能打的那位,在民间留下了不少传说。   想想其实还挺符合常理的,从长安到天竺路途遥远,又有匪人出没,僧人有自保之力才是常态。   他猛地抓自己的头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是很难接受啊!唐僧怎么会能打?!   太奇怪了吧!   因为太过纠结,莫文远决定给自己烧一桌丰盛的菜,以美食来排解自己心中的愁绪,更不要说再过两日他就要和李三娘动身前往洛阳,一去之后半月不得回,莫小狗想到这段时间不能吃莫文远做得菜,泪眼汪汪,就算是赵二娘都眼巴巴盯着他看。   哎,他们的胃口都被大厨养刁啦!   做饭受到食材限制,莫文远在厨房里摸索一阵,发现肉菜不多,找了半天除了豚肉馅之外就翻到几条肉皮,心下有了主意。   干脆用肉皮熬个肉皮冻,再包生煎馒头吃吧。   沪菜厨子的灵魂之火在熊熊燃烧,上海生煎作为沪菜的经典主食,不会做都说不过去,而且相较于那些需要从原料阶段就要他自己发酵的大菜,生煎馒头无疑容易许多,现在开始做,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做好了。   既能重温一下当年做厨子的感觉,又能用美食犒劳被现实打击得千疮百孔的心,何乐而不为?   面团都是发酵好的,肉馅也是他亲自调的,莫文远真要处理的仅仅只有肉皮,他先将肉皮过火燎,把上面的残毛都收拾干净了,随后洗净放入开水中煮。   煮了大约一刻,再捞上来,把残余的肥肉刮干净。   莫小狗有意路过厨房好几次,探头探脑道:“大郎,今晚做啥吃食?”   莫文远投也不抬道:“生煎馒头。”   莫小狗哀嚎道:“怎是馒头,不做点好的吃了?”不是说馒头不好吃,但谁叫他们家做蒸饼营生,馒头什么时候都能吃得,几年下来就算是莫小狗对馒头都缺少热情了。   莫文远道:“生煎馒头生煎馒头,和普通馒头自然不一样,而且我何时在吃食尚亏待过你?只要是我做的你就放心。”   莫小狗被他三言两语安抚住了,这才安安心心做活。   处理干净肉皮后将其放入鼎中,一起扔下去的还有放油葱段酱椒的调味香囊,肉皮在红褐色的汤汁中不断翻滚,皮吸满了汤汁,也变成了相似的褐色,但这褐色却犹如布丁底部的焦糖一般,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充满了食欲。   他把小馒头皮擀好之后,将肉皮捞出来,红褐色的肉皮安静地匍匐在砧板上,手起刀落将其切成小块,胶原蛋白黏在刀板上,肉眼看就能想象到用牙齿咀嚼时,其特有的韧性与弹性。   越嚼越香,越嚼越香。   肉皮与馅儿一齐裹进薄薄的皮中,莫文远又把特意打造的铁锅架在灶上。大锅底部抹油,白胖可爱的小馒头整齐摆放在底面。火舌猛地涌上,粘在锅底上的馒头逐渐变焦,白色的底呈现出诱人的橘黄色,细细的黑芝麻、翠绿的葱花自上而下洒在馒头表面。   香味从厨房往外飘,且别说是嗅觉灵敏如同莫小狗,就算是李三娘赵二娘都不由自主放慢了手上的活计。   “大郎做了什么?”   “听说是馒头。”   “馒头能有这香味?”   他们赶忙做到矮桌前,等待开饭。   老陈醋在碗底荡漾,黑色的醋,雪白的馒头面,焦黄的底,黑亮的芝麻,苍翠的葱花,各种颜色在视网膜上相交融,汇聚成名为美食的交响曲。   “咕咚——”口水按捺不住从舌中涌现而出。   莫文远抬起筷子道:“吃吧!”   唯有美食才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第20章   生煎馒头受到了莫文远全家的一致好评,第二天,他便上街找铁匠打了两口大锅,正式将小馒头的名字添加进入食肆的菜单。   做生煎馒头的锅与其他铁锅不同,锅底一片平坦,只有边沿处略高,使得馒头不会在锅转圈时从边上滑出来,两口大锅架在灶台上,莫文远教莫小狗如何看火,如何转锅,又什么时候需要把木头盖子盖在锅上,将小馒头闷熟。   他老神在在道:“你要会看皮的颜色,等烧至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与寻常馒头不同,生煎包用的面皮是白面揉成,白面的价格比肉还要贵,包肉馅时后厨的小娘子都小心翼翼,在保证皮不弄破的前提下尽量少用面,莫文远说了好几次,她们才忍痛将焦底的白面加厚。   还是李三娘的安慰来的有用些,她道:“怕啥,卖馒头时把价格定高些罢了,味儿这么香,还怕白面的钱挣不回来?”   她深知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更不肖说长安城中富豪颇多,他们家的东西只有供不应求,万万没有卖不完的。   于是乎,在去洛阳之前,李三娘食肆新推出的生煎馒头又在城里引起一番风潮,别说是受到平民百姓追捧,据说还上了圣人吃饭的矮桌。   兴善寺的不了和尚更是偷偷摸摸找到食肆,悄悄对莫文远道:“小郎君啊,你那新做的馒头,可否给我来几个?”   他很馋肉,然大兴善寺清规戒律颇多,即使破戒也不敢明目张胆,只能私下里求小郎君帮忙,给他加个餐。   不了身宽体胖,腰肚滚圆,不像是积年累月素食能够养出来的,在与莫文远相熟之后他就经常避人耳目,借找他办事的道理,来食肆偷偷加餐。   莫文远看他脸上略带些讨好的笑容,摇摇头,趁无人关注此地便给他偷偷加了几只小馒头,不了将铜板塞他手上,躲边上狼吞虎咽,把生煎馒头全吞了。   “你嘴唇上有芝麻粒子。”   舌头一舔,成功毁尸灭迹。   一顿肉下肚后,不了满意至极,终于想起正事,他严肃道:“听闻莫小郎君欲前往洛阳,慧远师傅托我将此佛器带予你。”   说着从袈裟内拿出一布包严实的棍状物,观其外表,并不是很长。   莫文远见他表情严肃,也不由收敛情绪,他打开布包惊讶道:“禅杖?”   禅杖不同于锡杖,并非黄金所铸有铁环悬挂。北宋《释氏要览》中曾有记载:禅杖竹苇为之,用物包一头。令下座垫行;坐禅昏睡,以软头点之。也就是说禅杖本身是木制的,作用是敲醒坐禅时睡着的年轻僧人。   莫文远将不了带来的禅杖拿在手上细细打量,内部应该是实心木所制,重量惊人,外镀一层黄金,即便他们不在室外,无阳光直射,都能看见金属反光。镀金表面上倒影着莫文远的脸。   不了道:“慧远师傅言先将禅杖借与你,等归来后还给他便是。”   莫文远道:“我阿娘也曾在两京走廊行走,并未见甚妖魔鬼怪,我携一禅杖行走,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不了好言相劝道:“小郎君,还是带上罢!妖怪出没本就无定性,没有遇见最好,若遇见了你有禅杖在手,不愁无法将妖怪渡化,到时候留下一段降妖除魔的美名也是极好的。”   莫文远:“……”   “渡化妖怪,师傅你太高看我了。”   他真滴不懂,自己就一再普通不过的小厨,怎么和尚对他如此有信心,天天指望他降妖除魔?   ……   待莫文远不在店里后,慧智用幻术化形,一口气买了十几只馒头,他怀揣着馒头回到寺庙附近,将其连同布包一股脑儿摊在地上。   小黑羊咩咩几声对他的行为颇为嫌弃,似乎在说馒头应该放在矮桌上,囫囵放地上,像什么样子?但他实在是饿极了,以生吞活剥的速度吃馒头,末了还眼巴巴盯着慧智看。   慧智知饕餮这种生物,无论吃多少都觉得饿,他叹口气道:“没了没了,今儿就这么多。”   小黑羊很不满意,用蹄子踢跶尘土:“咩咩咩。”   慧智道:“后几日也没有了,莫小郎君要往洛阳,两旬之内不会回来。”   “你就吃些别的,将就算了。”   “切忌,人不可吃。”   小黑羊扇动耳朵,鄙视地咩咩咩。   慧智放松眉头道:“我知你与寻常饕餮不同,不欲吃人。”便是他也极从未见过立志吃遍天下美食的饕餮,要知此种上古凶兽,胃口奇大无比,只要一出世便会引起大灾难,生灵涂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若不是他为饕餮中的异类,孙行者见之定是一棒子打死,哪会受到玄奘法师所托,送与他?   慧智叹口气,但即便是他,也不知应如何处置他。   小黑羊的叫声变得急切:“咩咩咩咩咩咩咩!”   慧智一惊:“你欲跟随莫小郎君前往洛阳?”   小黑羊嗤之以鼻,当然咯,莫小郎君可是脆弱的人族,出了长安精怪遍地,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没甚吃食可入口了。到时候他恐怕会成为饕餮一族的耻辱,因绝食而死的小饕餮!   其实慧智觉得完全没必要,莫小郎君本事如何,他这个传授的人最清楚了,若不是他醉心厨艺,放出去降妖除魔成一代圣僧绝对没问题。   他看小黑羊的眼神有点怪,要是没记错的话,上回差点被吃的不也是他?此时竟还叫嚣着要保护莫小郎君,也不知是艺高胆大还是不记仇。   “你若想去,便去吧。”   小黑羊满意得喷气,他一定要保护好莫小郎君!   好厨子是世界的瑰宝!   ……   长安到洛阳间有平坦大道,再加上李三娘说好与相熟的商队同往,车马皆具,娘俩儿手提的行李并不算多。   除了干粮换洗衣服,与锅碗瓢盆各色调味料之外,也没带多少东西。   倒是相熟的行商见莫文远把小铁锅都带上了,惊道:“小郎君何故带此?”   莫文远笑道:“舟车劳顿,若只吃干粮难免味淡,若在途中能捉到野味,我就用此锅烹了。”   行商知莫文远有点本事,也没嘲笑他想法天真,帮他将锅一起放到车中。最后他随身携带的,只有包了布的禅杖还有各色丸药。   丸药也是大兴善寺的和尚给他准备的,什么“辟温杀鬼丸”、“仙人玉壶丸”、“太一神明陷冰丸”,僧人云游时总是随身携带,有的起降暑之用,有的则能在焚烧之后发出异味,驱散虫蛇,还有据说能够令妖魔鬼怪不近身,莫文远听了之后将信将疑,终归还是把丸药都带上了。   ……   次日一清早,宵禁刚结束,商队便踩着开门的时间点往洛阳去了。妇女与孩童都坐在车内,马车摇晃,遇上不平坦的泥土路便一颠一颠,好在于城内时莫文远骑驴骑习惯了,除了屁股蛋子有点杠之外,不觉有甚不适。   出了长安城后,就是漫无边际的荒野,二京之中有几个郡县,世家大族多在郡县中置业。   行至傍晚,众人在一片林子中落脚,因为人多他们走的慢了些,便没能到旅店借宿。   莫文远看身后的林子鬼影幢幢,又有蚊虫飞舞,便道:“在此地落脚,安全否?”   行商笑道:“莫小郎不必担心,我等常跑两京走廊,相较于别地,这条路很是安全,此密林多有人停留,不必担心。”   “洛阳长安人杰地灵,游僧道士颇多,更不用担心有妖魔鬼怪出没。”   莫文远心道,这和大兴善寺的和尚说得正好相反,越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就越容易出妖物,两京本就建立在龙脉之上,不仅人被养得好,妖怪也亦然,据说洛阳城中老物都能开灵智成妖。   他看行商并不担心,也不多言语,只是拿出“辟温杀鬼丸”,一把火点燃。   丸药融化在火中,发出阵阵清香,对人无害,聚集在一起的蚊虫却做鸟兽群散,众人周围立刻清出一片空地,再也听不见嗡嗡嗡嗡嗡的声响。   行商奇道:“小郎君用的是何丸药?效果如此之好。”   莫文远道:“是大兴善寺师傅配置的辟温杀鬼丸。”   行商感叹道:“等下次回京,定要去兴善寺内求几粒丸药。”他们虽习惯野外露宿被蚊虫叮咬,但谁愿意睡觉时耳边有虫子嗡嗡嗡嗡嗡地叫。   之后,莫文远又将珍藏的铁锅拿出来,用木头架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烧汤装置,他走之前和游僧学了两手,搭起来有木有样。   李三娘在附近拾点柴火,她对儿子的动手能力很有数,一旦都不担心。   露宿野外,吃得不易太复杂,他先扔了两块风干好的肉干,并些野菜蒸饼进锅熬制,肉的香味与菜的清香交叠在一起,麦饼在锅中越熬越烂越熬越烂,不多时就成了一锅顶饱的糊糊。   他一边熬一边想,要不趁太阳没有完全落山到林子里转两圈看看是否能抓到山鸡?看游记中的说法,荒郊野岭,多有野味,野鸡的肉质又细嫩,他们习惯在田野中寻找食物,腿部肉格外有嚼劲。   想着想着,他竟忽然看见有几个小野鸡扑腾着翅膀,一边咯咯咯咯咯一边惊恐地向他旁边的树撞过去。   莫文远:???   几只野山鸡在他面前撞晕了过去。   古有宋人守株待兔,今有莫小郎君守株待鸡。   他带着一脸惊讶之色,将几只晕过去的野鸡抓了起来,虽不知怎么回事,今晚可以添个菜了!   小黑羊:=v=   深藏功与名! 第21章 (不是加更!!!)   看见主动送上门的四只鸡,莫文远也觉得邪乎,他在原地等了会儿,见篝火不灭,树林中也无冒森森绿光的狼眼,才放下心来。   行商诸人原在吃酒聊天,并没太注意莫文远这里的动向,等到锅中肉干糊糊冒出异香,他们才被香味吸引回头,正巧看见莫小郎君处理四只撞晕的野山鸡。   领头的行商姓陆名忠,为人讲义气,在商旅间很有些薄名,在场众人以他为马首是瞻,他惯与李三娘交易,此次对母子两人很是客气,见莫文远处理山鸡惊道:“莫小郎君,这几只鸡是哪来的?”   莫文远道:“刚才从林子里跑出来的,一头撞在树干上,我见它们晕了,便准备杀了吃。”   陆忠听此异状,也很警惕,亲自带人拿火把到林子中转了一圈,并没见到野兽,才放下心道:“小郎君准备如何处理?”   莫文远盘算道:“两只做烤鸡,两只做叫花鸡。”   烤鸡行商们都懂,不就是将鸡拔毛处理过后串在串上烤?他们有闲情逸致时也曾做过烤物,但绝大多数都不太成功,烤出来的肉不是没熟就是太老,再加上只有盐调味,绝对不好吃。   陆忠道:“叫花鸡是何物?”叫花子这称呼是元代开始才有的,忽听此名,他甚至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莫文远回忆一下,平日里只听过说“乞儿”“流民”等词汇,叫花子确实不曾听闻,他立刻改口道:“就是乞儿在城郊破落庙宇中落户时做得鸡。”   “他们在破落庙中落户时,偶尔能捉到野鸡,但除了粗盐之外并无烹鸡的碗具,便想出了用泥土烤鸡的方法。”这些当然是胡诌的,叫花鸡固然是叫花子发明的,却不是现在的叫花子。   陆忠等人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看向当甩手柜的李三娘,三娘同他们解释道:“我儿从小就喜鼓捣些吃食,于此道上很有天赋,食肆中的菜色多是他弄出来的。”   若给士族的郎君听见,少不得还要鄙视莫文远一番,君子远庖房的理论自古有之,会在台前忙活的只有小娘子,大老爷们出入厨房,实在可耻。但听李三娘说话的是行商,士农工商,唐代的商人地位也不见得高,他们听了之后只觉得莫文远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能在食道上独具天赋。   陆忠他们大江南北跑遍了,难免要露宿野外,很有常识,选择落脚的地点依林傍湖,不远处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莫文远从包裹中掏出一把菜刀,利落在鸡脖子上开口子,放鸡血掏内脏一气呵成。   叫花鸡处理的过程中有点很重要,就是不拔毛,他先用盐巴并水在腹腔内荡了一遍,又回车上拿了只竹筒出来,红综色的酱汁倒在刀刃上,他熟练将酱汁均匀抹在野鸡腹中。   莫小远秘制酱料,抹在肉上烤一烤,倍儿香!   小溪周围有水分高的黄泥,河内却找不到荷叶,他也不强求,用黄泥把小鸡裹了。   众人见他动作娴熟,对叫花鸡的味道很好奇,陆忠统一了众人的意见,腆着脸道:“莫小郎君,要不把剩下的鸡都做了吧,烤鸡什么时候都能吃,叫花鸡却难见。”   就连李三娘都连连点头,她以前并不很贪图口腹之欲,事实证明,如果人不喜欢吃,那定是因为东西不好吃,莫文远做得菜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现在李三娘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吃饭。   莫文远惯好说话,见周围人意见相仿,欣然同意,将剩下两只鸡也做了。   密林深处,小黑羊口水滴答,跟在他后面的慧智和尚瑟瑟发抖,明明季春的夜晚并不寒冷,他却从心底深处感到一股凉意。   凭什么别人欢天喜地等待开饭,他却只能啃面饼子,凭什么!   小黑羊:咩咩咩。   你还可以选择辟谷。   ……   肉干糊糊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平静的粥面起了一连串沸腾的泡,如同火山深处几欲喷发的岩浆,莫文远道:“可以吃了。”手举大漏勺,给嗷嗷待哺的行商人一人装一碗。   他自己没急着吃,反倒扒拉篝火坑下面的叫花鸡,先用树枝子把外层的泥土剥开,随后用尖锐的枝桠间猛地一插,黄泥球被叉出来。   他的控制力很强,黄泥层不很厚,树枝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既没有碰到内层鸡肉,也没有刺不进脆硬的土层。   俨然是不世出的武功高手。   四只鸡都被掏了出来,等冷却之后他开始逐一拆解,敲碎表面的黄土,鸡毛随之脱落,甚至不需要他伸手拨弄。   “嗯?”   莫文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明明刚才拆出来是四只鸡,怎么忽然变成三只了?他抬头环视一圈,并不认为有人能隔这么远的距离将叫花鸡弄走。   行商中有眼尖地发现了问题,他眼睁睁看着莫文远套了四个泥球出来,但一眨眼的功夫,少了一个。   他先没有往精怪上想,行走两京走廊多年,从未有人出过问题,洛阳与长安的僧道可不是吃白饭的,附近郡县中扎根的世家大族也有供奉法师的习惯,他道:”难不成这有黄鼠狼猫狸子?眨眼的功夫竟然把鸡叼走了。”   莫文远觉得未必,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插腰带中的禅杖,心下安慰自己:如果真是精怪,怕也是狐狸精怪,喜欢吃鸡。   更何况守株待鸡本就奇怪得紧,若四只野鸡真是被赶过来的,取走一只作为报酬很是正常。   哎,晚上还是多在地上撒些雄黄粉末吧,丹药也要燃起来才行。   ……   三只叫花鸡体积不小,皮脆嫩,颜色焦黄,腹腔内涂抹的特制酱料中含有蜂蜜,香甜的蜂蜜侵入鸡肉之中,让肉质更软更滑嫩。   酱料的咸香被牢牢锁在鸡肉中,凑近了闻尚且不觉得香味扑鼻,但撕下一条肉塞入口中咀嚼,悠长的韵味在口腔中逐渐弥散开。   初时觉得香味微弱,随着咬合肌不断运动,牙齿厮磨鸡肉,那股微弱而悠远的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口中分泌的津液也越来越多,到了某个临界点,鸡肉的味道同石破天惊的一道霹雳,猛地在味蕾上炸开。   “太好吃了!”   “鸡肉竟能出此鲜美!”   “大郎聪慧!”   莫文远自己不是很满意,野外做叫花鸡难以把握时间,肉埋得深了浅了,温度如何都很难控制,他这次做得鸡肉就有点柴,烤得时间太长,下一次时间还要短些。   肉质与水分的区别只有厨子与顶级老饕才能吃出来,对行商还有李三娘来说,叫花鸡已经是不得了的美味,配合着滚烫的糊糊呼啦啦吃完,每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美食是缓解疲劳告慰心灵的良方。   ……   小饕餮灵活运用蹄子,将黄泥敲碎,低头品尝叫花鸡的味道。   他自认是只有品味的饕餮,除了一开始吃四喜烤麸太激动把盘子一起咬碎,之后从未干出过粗鲁的事。在吃食的精细程度上,与他同族的凶兽还没有谁能与他相提并论,鸡头不吃,脖子不吃,屁股不吃,只吃最好的部分。   他朝慧智拱了一下短尾巴,似乎在问:要不要吃。   慧智连连摇头,在人间他是大兴善寺的僧侣,不能破戒,在天界他是与佛教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神仙,更要严于律己,怎么能沾荤腥。   更何况还是鸡头鸡脖子鸡屁股,就算吃也要吃好点的肉啊。   吃完之后小黑羊没有快乐地摇尾巴,慧智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在沉思!   慧智:“有何不妥?”   小黑羊:“咩咩咩!”肉老了!   慧智:“额,有甚区别?”   小黑羊:“咩咩咩!”没他想象中的好吃!   慧智心中大喜,心说难不成饕餮终于能离开莫小郎君了?说实话他与莫小郎君有半师之谊,想到对方要因为一手好厨艺被小饕餮盯上,还有点心疼,他声音柔和道:“要不我们换一下去吃?且别盯着小郎君了。”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他的舌头告诉自己,其他人会做得更糟糕,小郎君似也是初次做鸡,便多给他两次机会。   慧智:“……”   他一脸无语抬头望天,天道老儿,为何要给让一只饕餮有精细无比的舌头?人间是少了祸患没错,他却要被烦死了啊!   哎,真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到洛阳之前,商队众人路过缑氏县,别地不同,在洛阳周边缑氏县颇为出名。   李三娘同莫文远解释道:“此地为玄奘法师家乡,我听闻当年玄奘法师出生,天边有金云飘过,其母梦中听见菩萨低语,梦醒之后就感到腹内一阵剧痛,玄奘法师咕咕坠地。”   莫文远在寺院内也听说过此段,玄奘法师是全国名人,有各种版本的降妖除魔故事在民间流传,他感叹道:“玄奘法师真是生而不凡啊。”   陆忠对缑氏县很熟,他想自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莫文远烹制的美食,有意答谢他,便道:“小郎君可要尝尝洛阳水席?此地还未到洛阳,水席却做得很好,值得一试。”   莫文远的眼睛都亮了,前两日他在厨神系统中兑换了洛阳地方美食的介绍,其中就提到了水席。   介绍生动有趣,不仅指出水席中常以粉、莲菜、山药、萝卜、白菜等做材料,还附上精美的成品图片。   优秀的厨子绝不仅仅将眼光局限于所学菜系,他师父一开始就教导他要广尝天下菜,博采众长,如此才能提高手艺。   现在亲尝水席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能不兴奋?   “要要要要要!”   他一定要尝尝水席! 第22章 (明天入v)   商队受到了缑氏县百姓的欢迎,陆忠带来了长安城时下紧俏的货物,面筋、豆腐皮等吃食包括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胡人的商品。   洛阳虽大,却不能算是国际都市,外域商品不多,想要买到胡人的东西,还是要靠长安城供应。   莫文远坐在马车边沿,荡着腿,看父老乡亲来来往往,有的带铜板,有的带绢布。   “豆腐皮可有?”   “有的。”   “价几何?”   “五文一包。”   干豆腐皮和干面筋是直接从李三娘食肆进的,不过他们买的时候都是一木槽一木槽地买,回去后分装,莫文远算了一下,五文的量放在店里最多三四文,利润并不少。   老丈买了豆腐皮笑呵呵道:“回去下一团在汤水里。”   水席有两种含义,一是指菜色多为汤汤水水,二是指上菜下菜速度很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相较于味众的荤腥,口味清淡的蔬菜更容易入汤,以前常放芦菔块茎等物,等豆腐在洛阳城中卖开之后,他们也经常买块豆腐扔汤水中炖煮。   莫文远见眼前一老伯询问陆忠长安城中豆腐价格几许,奇道:“缑氏县中并无豆腐店,如何买?”和干豆制品不同,豆腐需当天做当天吃。   老伯见他长得眉目清秀,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逸群之才相,便好言道:“洛阳城距此地不远,隔几日便有人携豆腐来卖。”   他们这里的人是不缺豆腐吃的。   ……   商队停留半日,缑氏县中人都来挑选一番货物,日渐西沉,众人也收拾好地摊,往旅店去了。   说是旅店,也不过是当地将房子借助给行商的农家,好在风景优美,房间宽敞,莫文远在院中向远处眺望,只见太室山被晚霞所萦绕,明灭不见,院落外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田畴,偶有孩童在田间玩耍。   此山村美景,是行路上孤零零的荒野比不得的。   陆忠在外喊门:“李三娘,莫大郎,水席好了。”缑氏县中,水席是家家会收拾的,但人厨艺也有高低之分,他走这条路线多年,自知谁家手艺最好,大早上就给了农家定金,让他们收拾出一桌好席面,甚至还出了面筋豆皮,让其放入汤中入味。   莫文远出门,听陆忠叨叨扰扰:“陈家阿翁腿脚不便,手上功夫却很不错,缑氏县谁家有喜事都会重金找他上门掌勺,我听闻外乡人也有跨乡找他的。手艺我尝过,确实好。”   在现代时,莫文远也会下乡吃农村的大宴,绝大多数厨师手艺不行,但有时掌勺的确实有本事,他犹记自己在福州乡下吃过的宴席,掌勺雕刻的七宝玲珑塔栩栩如生,便是精于此道的科班厨子也没有他的刀工好。   农家宴席多是大锅菜,能把大锅菜烧好,是高难度技术活。   宴开在陆忠住的农家院里,陈桦林与他娘子在前台忙活,他两个儿子年纪不小,却只帮忙择菜洗菜,莫文远光闻到味,就断定陈翁有真本事。   水席全席24道菜,8个冷盘、4个大件、8个中件、 4个压桌菜,众人到齐时,陈翁正好端上两道冷菜,他面上犹带风霜,粗糙的棕色皮肤上有几道刀刻似的痕迹,走路一拐一拐,不同常人。   莫文远看他的手,手臂上肌肉紧实,手背上几点烫疤很是明显,手指却很灵活,平日里怕也是会注意保养自己的手指。   陈桦林见莫文远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手看,笑容慈祥:“小郎君看甚?”他语气和蔼,像对待孙儿。   莫文远笑嘻嘻道:“看阿翁手便知您善厨艺。”   陈四道:“这还能看出?”   莫文远道:“手臂有力,掂得了锅铲;背有烫痕,定在台前忙活多年;手指柔软,善雕工,阿翁我说得可对?”   “你这小郎君,眼睛倒是尖。”   水宴菜多,众人大快朵颐,莫文远吃相还算斯文,但等豆腐汤上时,他的眼睛却一亮。   看勺子中并不清亮的汤汁,他的眼神闪了闪,换上筷子在汤水中搅动一番,再将筷子拔出来,果见筷子上蒙上一层乳白色的浆汁。   [任务:发现初级水淀粉(1/1)]   [奖励点:10]   不用厨神系统提醒,他就知道此豆腐汤的可贵之处,茅家阿翁能够闻名乡里绝不是虚有其名,他掌握了跨越时代的烹饪技术,勾芡!   在以汤水出名的洛阳,还有什么技术比勾芡更加重要?   他一脸严肃在筷子上舔口,陷入沉思。   陆忠吃的好好的,忽然觉得脚下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定睛一看发现是只硕鼠,他脚下一踢道:“去!”硕鼠看他一眼,连忙跑了。   莫文远也腾地一声站起来,同肥老鼠一起向后厨跑中,商队众人丈二和尚摸不准头脑,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有李三娘还一如既往淡定道:“我们接着吃吧。”   “他准是去找茅家阿翁取经了。”   ……   陈桦林碰巧遇上一小问题,他手捏干烤麸,心中犯难,竟不知如何处理此物。主人家将烤麸给他时还千万嘱咐,说是长安新出的吃食,让他务必将其用在水宴中,但他厨师的直觉却告诉自己,它不适合扔在汤汤水水中,一来二去,竟犯难了。   他家大郎道:“不若同芦菔一起炖了?”乱炖总不会太难吃。   陈桦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叹口气,“我倒是听说长安那有道四喜烤麸,就是用此物做的,然只知是道寒食节可吃的凉菜,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想要参照做法都不成。   “四喜烤麸,不就是我家食肆的吃食?”   陈家阿翁低头,见到莫小郎君,他惊道:“你家吃食?”   莫文远大方道:“我家阿娘便是长安李三娘,她正在外面坐着。”他看四周一圈,见笋干、木耳都是有的,刚才菜中也放了酱清便道,“阿翁可想吃四喜烤麸?我做与你罢!”   陈大郎惊道:“小郎君切莫胡言!”   陈桦林倒是不觉奇怪,他头次见到李三娘便不由多看几眼,只觉得这位娘子气势惊人,与常人不同,席上有听见陆忠三娘三娘地叫,语气很是敬重,他道:“你要做烤麸?可是李三娘令你来的?”   莫文远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他笑着摸头道,“方才吃了阿翁的豆腐汤,深觉滋味鲜美与寻常豆腐汤不同,忍不住想来请教一二。”四喜烤麸就是他的敲门砖。   当然了,这算不上是技术交换,应该说是两个厨子间的友好交流。   陈桦林这才真惊了,他笑道:“小郎君竟然吃得出?”   莫文远点头道:“可是用了粟进行调味?”   好厨子的辨味能力都很强,他吃了一碗豆腐汤,勉强认出了淀粉的成分,除了粟粉以外应还有块茎粉末,具体哪些块茎他也不明了。   “不错!除了粟之外还有菱、藕、葛等。”   说到这,陈桦林已经令大郎出去了,对舌头灵敏在厨道上颇有天赋的小友,他还是很愿意交流的,厨师想要提升自己,少不了互相切磋,陈翁回想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是跟随父亲走街串巷到各乡烧宴席,见识了不少有当地特色的吃食,如此他才能汇各家所长,烧出四里八乡闻名的水宴。   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对厨艺相同的热情,让两人迅速成为忘年交,皆站在灶台边上忙活,硕鼠也不吱吱吱了,在两人身后三番两次路过,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   院中水席已经吃的七七八八,陆忠见莫文远还没出来,问李三娘道:“要去看否?”   李三娘与其他几人不同,打莫文远进厨房开始,就放慢了进食速度,只吃了半饱,她很聪明地留下了一小半的胃,来消化即将上桌的美食。   “不用,大郎很有分寸,过会子定会出来。”   话音刚落,陈家阿翁与莫文远一同出来,两人面带喜色,手上分别捧了一盘子一大碗。   李三娘见陈阿翁手上的盘子道:“四喜烤麸?不对,酱汁比我家烤麸多多了!”   他并非用炒的方法做烤麸,而是先炒又闷,小火一点一点把汤汁收干净,烤麸同油豆腐过一样,用筷子稍微用力一挤,就能看见粘稠的汁水从孔洞中流出来,陆忠是个会吃的,直接用勺子连汤带水舀了一勺盖在蒸饼上,只见麦面饼子被汤水腐蚀,软糯得不行。   李三娘对比了自家的烤麸,发现陈翁所制极具当地水席特色,又兼之味道浓重,与蒸饼同吃,很是下饭,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也吃了大半块饼子下去。   她面色不变,矮桌下悄悄捂住自己滚圆的肚子,心道不成,不能再吃了。   莫文远将碗上面的木盖子一掀道:“我同陈翁讨教一番后,做了道新式的豆腐汤。”话音刚落,桌边上的人脖子就伸得老长,恨不得将脸埋进大碗里。   陈翁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啊,莫郎手艺之精湛,我平生从未见过。”   李三娘看清豆腐汤的模样,忍不住出生道:“这是豆腐?”   只见一条条丝絮状的豆腐飘散在半凝固的汤中,其细堪比发丝。香油并青翠的葱花撒在汤面上,与天女散花状的豆腐相得益彰,白的白,绿的绿,其中又夹杂着几条姜丝点缀。   远看,如雾凇枝桠上的条条冰针。   “柳絮丝也不过如此!”   “我娘子缝补时的线,还比豆腐粗些。”   “这如何切出来的?”   “圣人吃的吃食,也就这样罢!”   莫文远道:“此汤名为文思豆腐。”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汤勺齐齐上,陶瓷勺与碗边相撞,丁玲哐啷,好似盛大的交响曲。   “咸香,滋味甚美!”   “入口即化!”   “刀工真是绝了!”   文思豆腐的关键之一是刀工,其次就是芡汁,若没有水淀粉,便无法令豆腐细丝凝固在汤中,陈翁大方地分享了做汤的秘诀,在水中放入适量用各种块茎粉末研磨调制的土法配料,随后再用正常方法做汤便是。   莫文远脸蛋红扑扑的,光是有水淀粉,洛阳之行就很值当了!   ……   后厨,锅尚且摆在灶上,硕鼠用与他身体大小不符的灵活身手爬到灶上,他人性化地深处爪子,沾了一点豆腐汁,再用舌头舔一下。   硕鼠: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怎么能这么好吃!   他决定了,他要抓那人族厨子,给自己做菜! 第23章   陈翁家与莫文远落脚的院子挺近, 等到散席之后,意犹未尽的一老一少还聚在台前, 讨论烹饪心得, 李三娘对儿子放心惯了, 见月上枝头,便先回去休息。   “葛粉的量还要少些。”   “面筋入汤后, 再用豆粉勾芡一下,放点醋进去。”   “放醋?”   “做开胃菜刚好。”   “有理, 酸味开胃。”   两人聊天之余,厨房里多出了点悉悉索索的声音,莫文远耳朵灵道:“什么声音?”   陈翁道:“许是硕鼠。”他直起身子,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到处扫, 试图找出老鼠之所在, 他也喜欢厨房干净,然地处乡下,屋南面又有纵横交错的田埂, 难保有田鼠趁人不备,溜入屋中。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鼠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莫文远抬头看窗外, 见夜色茫茫,不见灯火, 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蔽,心头慎得慌。   一阵邪风忽然从窗口刮了进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 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似的,莫文远面色不变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枚丸药。   陈翁也觉得有异,脸色发白,面带恍然之色,莫文远直接伸手把放灯罩里的火烛取了出来,火星往丹药上一点。白茫茫的雾气从丸药中炸开,在屋中弥散。   陈翁道:“此乃何物?”   莫文远道:“乃是大兴善寺中的僧人予我的丸药,说能辟邪,妖魔不近身。”   陈翁肃然起敬:“大兴善寺啊,据说高僧颇多,玄奘法师走前也在兴善寺中修行过一阵。”   浓雾之中,老鼠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莫文远看着对面的墙,巨型老鼠的影子忽的投射在墙上。   陈翁惊慌:“这、这!”   莫文远心里捏了把汗,将禅杖从腰带间取下来,他第一次面对妖怪,很是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硕鼠挺怕丸药,他根本不敢走近,但美食无时不刻诱惑着他,他色厉内荏:“尔等可敢出来?”   莫文远:“……”   妖怪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陈翁的反应比较让硕鼠满意,他脖子一缩,往后挪了挪。   老鼠精以为自己伟岸的身躯威胁到了两人,洋洋自得:“我乃太室山下鼠大王,你二人若识相早早出来,我正缺二疱厨……”   莫文远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雾圈中冲出来,手持丸药,敢死队一般冲向老鼠精,对方没想到小孩儿路子这么野,吓一跳,赶紧后缩,被霹雳弹似的仙丹打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文远分明将禅杖当成狼牙棒挥舞,劈头就向硕鼠脑袋上来了一记,老鼠精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显然被打惨了。   厨房内的动静太大,将陈翁的儿子都招来了,他们隐约看见一只大老鼠惊叫道:“妖!妖怪!”   “快去找法师!”   “来人啊!有妖怪!”   莫文远才不管那些人,还手持禅杖一顿乱打,他力气很大,禅杖上又自带佛光,硕鼠先给打得眼冒金星,很快就无力挣扎,慢慢蜷缩在墙角,小可怜似的哼哼道:“别,别打了。”   莫文远目露凶光,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发挥到极致,他口中念念有词:“庖厨?我最擅长的就是烹饪各种肉类,有种菜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硕鼠:“噫!”   莫文远:“肉类千千万万,田鼠肉别具一番风味,只需烫死后把皮剥下来,掏开腹腔取出内脏,再把脚爪剁了。”   硕鼠:“???”   屋外传来零散的脚步声,陆忠连同县中的青壮年一起前来,帮助降服妖魔。   才进门就听见莫文远阴测测的声音:“随后把头剁下来,肉切块,放入锅中加油炒扁,再加入料酒酱清姜丝焖熟,等肉烧烂熟再加笋片一同回炒。”   “嘿嘿嘿嘿嘿,鼠肉肥嫩,怎么都好吃。”   “我看你体型巨大,肉却很不错,你想被蒸着吃炒着吃还是煮了吃?”   禅杖落在硕鼠头上,他却不敢叫疼,泪眼汪汪看着莫文远,双手合十不断蜷缩:“我、我、我不好吃,我肉老了!”   莫文远:“老有老的吃饭,嫩有嫩的吃法。”   硕鼠精:“QAQ”   夭寿啦有人要吃要妖怪啦!   天呐他好可怕!   莫文远见硕鼠精不敢动弹,从角落捡起一条麻绳把他捆了,期间硕鼠不断抽泣,已被吓破胆。   “那个,莫小郎君?”   身后忽然传来游魂似的哼哼声,莫文远回头,只见陆忠为首的壮年男人都看着他,面色古怪。   莫文远:=口=!   ……   小黑羊也蜷缩在屋外的角落中瑟瑟发抖。   慧智赞许道:“不愧是莫小郎君,遇见精怪还能临危不乱,此硕鼠精虽无甚本事,小沙弥初遇见还是会心生惧意。”   放在莫文远这被吓哭的竟然成了妖怪。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天呐所以他上次想吃我是真的吗?厨子实在太可怕了!   便是饕餮,看见什么都敢吃的人类,也产生了恐惧之意。   慧智倒是乐见其成:“不若同我回长安罢!你在这也没甚用处。”   小黑羊颤抖着双腿:“咩咩咩咩咩!”   不行,我得保、保护珍贵的厨子!   慧智:“……”   吃货的执念也是挺可怕的。   ……   天还未亮,寺庙门就被咚咚咚拍响。   缑氏县内佛风盛行,寺庙众多,其中有一家不仅有名寺僧人落脚,曾经也传出过降妖美名,就连玄奘法师少时也在此修行过。   几名青壮将硕鼠精捆了,直接送到寺庙门口。   小沙弥应声开门,见门外一片红彤彤的火把,吓了一跳。   陈翁朗声道:“莫小郎君捉到了精怪!”   莫文远躲在人群后面,笑得挺尴尬,虽说硕鼠精是他降服的,但现在被人提出来说,总觉得怪怪的。   门外喧嚣,僧寮中大和尚都被惊动了,住持携一众僧人到门口,见被五花大绑的硕鼠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佛门重地,有檀香萦绕,本就被吓破胆的硕鼠精更蔫了。   陈翁同住持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他的话都围绕着莫文远转,将他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简直就是不世出的佛子,是神仙转世。   又有听了莫文远烹鼠方式的年轻人壮胆道:“莫小郎君还准备烹硕鼠。”   “那精怪被吓得话都不敢说。”   硕鼠精瑟瑟发抖得更厉害。   这这这,食精怪?!   就连住持看莫小郎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莫文远脖子一缩,干脆躲回人群中。   别看我!我就是一普通厨子!   ……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夜后,行商众携李三娘母子火速撤离,他们奔波大半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洛阳。   马儿奔得飞快,莫文远坐在车中甚至以为自己是惊涛骇浪中的漂泊小船,随波逐流。尘土越过车窗,落在他与李三娘身上,下车时众人都满身灰蒙蒙,不至于鹑衣百结,也形容狼狈。   陆忠也知他们赶路太过,进城后直奔旅店:“舟车劳顿,今晚且都歇歇吧。”   莫文远摇摇晃晃进入旅店,正想把自己往床上摔,就被李三娘一把捉住。   只见她眼中冒出油油绿光,凶悍无比,几乎要把小孩儿一口吞下去。   之前一夜,她要不就是跟着众人奔波,要不就是同他人一起呆在车厢内,竟没找到母子两人独处的机会,除了将他全身上下检查几遍,看有没有被精怪伤到之外,也无别的动作。   莫文远这才意识到,一路上李三娘实在是过于安静了些,哎,也怪昨日过得太惊心动魄,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李三娘一个猛虎下山,将莫文远紧紧抱在怀里。   喘、喘不过气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看似无坚不摧的李三娘定会遭受重击。   她长叹道:“等明日我们就去洛阳城中古寺烧香拜佛,回长安后我定要给大兴善寺多捐香油钱!”   她思来想去,除了用金钱表达自己的谢意,似乎没有其他更加直白的手段,经书是要抄的,真金白银也是要花的。   莫文远双手悬空,不知安放在何处,犹豫一会儿,还是将手贴在李三娘背上。   他小声道:“没事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李三娘只将儿子抱得更紧些。   ……   洛阳城中古刹众多,白马寺的香火最为旺盛,莫文远之前就打听过,大兴善寺住持同白马寺住持交好,两家都系皇家寺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据悉洛阳城中最好的豆腐也出自白马寺。   他早已将前日遭遇抛至脑后,欲一品白马寺中豆腐,而李三娘记挂要给儿子求佛祖保佑一事,天还没亮,两人便同去白马寺。   白马寺至贞观年间,已有六百余年历史,相较于大兴善寺的富丽堂皇,寺庙布局规整,外观古朴。   其整体布局保存完好,庙宇制式还是初建时的悉依天竺旧式。   莫文远闲来无事也会在藏经阁中挑些与佛教寺庙相关的书籍看看,对早年天竺制式略有了解,他如同观光游客般探头探脑,脸上不仅无虔诚之色,反倒兴奋得紧。   “我在长安时可未见过如此古老的寺庙。”边走边与李三娘抒发情感。   路过的僧人看见他的模样,会心一笑,想这小郎君行走在寺院内,却露出逛游花会的神色,春色正浓,跃跃欲试,很是可爱。   白马寺面积颇广,寺庙内宝殿众多,香炉更是如棋盘上的棋子,星罗密布。李三娘很虔诚,带莫文远走到大雄宝殿,于香炉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随后又进入殿内,在矮桌上留下了大笔银钱,以作香油钱之用。   台后的僧人都双手合十,口呼佛号。白马寺是千年名刹,洛阳的世家大族连同家中女眷时常来此上香捐钱,即便与他们相比,李三娘拿出的都不是小数目,僧人观其样貌,并非大家贵妇,但通身气派也不是市井小民可相提并论的。   他从矮桌地下拿出一本样式精美的册子,莫文远眼尖地发现此册子竟然是线装本。   僧人将其赠予李三娘,她奇道:“大师,这是何物?”   “乃是法华经。”   李三娘翻开书本,莫文远在她身后踮起脚尖看,见书页内不仅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配有精美插图,很有连环画的味道。   “此书赠我?”   僧人微微一笑:“我佛赠书给有缘人。”   莫文远在大兴善寺里呆了多年,要是不知道有缘人是什么意思就奇了怪了,他恍然大悟,合着白马寺有vip服务,只要是捐赠香油钱的大户都送上精美礼品。他私心觉得这服务政策很不错,回长安后可以跟慧远师傅提提,看他们要不要也搞一出。   他低头,又见矮桌上还有一摞纸,莫文远道:“大师,此乃何物?”   僧人道:“此赠与有向佛之心的施主。”   在得到同意后,他捻起一张纸放在眼前打量。这是一张正反印刷的薄纸,正面印了观世音菩萨端坐莲台之上的图,逼仄处挤着几行字,是妙法莲华经的段落,而反面绘制的则是白马寺的山门,只要是路过寺庙的人就能辨认出。   莫文远:这这这、这是小广告啊!   他被白马寺的骚操作给惊呆了!   佛道之争在玄奘西行后稍有缓解,原来佛教已占据上风,两家回不到十几年前龙争虎斗奇虎相当的局面。但暂时的优胜并没有让僧侣感到轻松,相反他们还是乐于吸纳新的信众,让教派深入民间。   唐朝的识字率并不高,即使是在长安洛阳,读过书的小娘子小郎君都寥寥无几,故而比起看不懂的经文,图画更能吸引百姓眼球,白马寺的广告纸起宣传作用,菩萨图令平民窥见神仙的庄严宝相,而白马寺的山门则能将他们指引到正确的地方。   真是好方法啊!   莫文远的商业嗅觉并不强,后世积累的经验能稍作提点,让他意识到在此时代发广告纸是绝妙的好主意。   李三娘的眼中已散发出精光,她急切道:“大师可给我们一份?”   僧人怕是没有遇见过娘俩儿这样对小广告感兴趣的,立刻将纸递给他们,口呼阿弥陀佛。   李三娘慎重将纸张折叠,收入怀中,他与莫文远对视一眼,明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小广告,很有搞头啊!   ……   白马寺的东门开在城中,山门外几步远就是闹市,和尚们空出一间小屋作为豆腐店,寺庙内僧人做的豆腐皆在此地售卖。   正巧,今日守在店中的是曾在兴善寺落脚的游僧,忽遇莫文远与李三娘,张大嘴巴便道:“李施主,莫小郎君!”   莫文远咧嘴道:“星空大师,许久不见,可好。”   星空行佛礼道:“托莫小郎君福,有了做豆腐的手艺,到哪都不担心化不到缘。”僧人在化缘念经之余经常做些小生意以维持生计,有些甚至还帮助寺庙开垦农田。然小生意谁都可以做得,纵然编了草鞋柳筐到街上叫卖,也不定能卖出几个,豆腐却不一样,大江南北都为它所着迷,即使是在遥远的边关地区,靠豆腐手艺依旧能够养活自己,对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的僧人来说,这门手艺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他们都很感激莫小郎君。   李三娘见他同星空师傅相谈甚欢,微微点头以示招呼后就先离开了,她很信任莫文远的眼力,挑豆腐订货之类的事交给他就好,李三娘自己还需在城中跑几圈,看有无合适的院子与商铺。   莫文远先说三娘有意在洛阳城中开食肆,星空自觉是单大生意,态度更加殷勤,连忙引莫文远去看他们的成品。   星空学做的是南豆腐,质地滑嫩,与他们在长安城中用的相差无几,莫文远觉得靠谱,又问道:“可否去磨坊一看?”   星空道:“还请小郎君先等等,我与白马寺中的师兄弟打声招呼。”   白马寺中的僧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只以为是他乡遇故知,等星空三言两语概述莫文远身份后,他们看人的眼光有不同了,眼神中有敬佩,有赞叹,更有感谢。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莫文远耳中。   “他就是豆腐童子?”   “不得妄言,他是被慧远大师钦点的佛子。”   “听说还在慧智大师手下学过一段时间。”   莫文远投上挂了两条黑线,豆腐童子是什么鬼!   他走了一段路,实在忍不住了,对星空问道:“何为豆腐童子?”   星空尴尬道:“豆腐童子,小郎君从哪里听说的?”   莫文远心道你装什么装:“刚才我听见僧人指我念叨了好几遍,可是在说我?”   星空干笑后承认道:“确实如此。我也不知称呼从何而来,出了长安城后,各地都以豆腐童子代称小郎君,原因有二,其一是小郎君还原了豆腐,此类吃食区区几岁间风靡大江南北,连带着小郎君的名声都响亮不少。”   “其二则是有人传小郎君佛子下凡,长得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形容肖似菩萨座下的童子,于是便有了豆腐童子的称呼。”   莫文远只觉得好笑,取外号就取外号了,豆腐童子也太不走心了吧!   ……   白马寺的磨房很大,卫生条件很好,僧人在制豆腐时都严格按照规定,莫文远很仔细地看过后点点头,此地做得豆腐质量上乘。   他来时路过市中几家豆腐店,绝大部分品质都没有白马寺出的好,只有一两家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然他与寺庙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白马寺中有不少曾见过的游僧,熟悉程度远高于路边的小店。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他直接作出决定:“等阿娘店铺开后,就要麻烦星空师傅了。”   星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今岁我安置于白马寺,若李施主的店开了直接找我便是,千万别客气。”   谈好了生意后,星空又问莫文远在此地停留几天,莫文远言十日左右,星空便跟他介绍洛阳城中的知名景点,与最近好玩的去处。   他道:“小郎君你来得巧,最近正是牡丹花季,城东的游花会办得盛大,若有闲时,不妨去看看。”   莫文远道:“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我定会去一睹牡丹会盛况。”   。   洛阳城是几朝古都,论底蕴之深厚并不比长安差,其城内区域划分也同长安城相似。东北南三部为坊市,共有103坊。南市、北市、西市三大贸易市场坐落在城内。西市多卖些居民用品,而南北二市则汇聚了部分域外商品,但与长安城不同,这里的胡人较少,即使是卖胡人的商品也大多是汉商叫卖。   隋时,洛阳的商业繁荣,从李唐王朝定都长安,圣人又大力发展长安商业后,洛阳的市场才显出颓势。   不过相对其他几府,此地依旧富庶繁华,尤其现在正处牡丹季,游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洛阳,文人墨客争相留下作品,小商贩沿街叫卖,城中热闹非凡。   李三娘并非首次来洛阳,她做事麻利,上次来城时便把洛阳城布局摸了个透,更兼看了几处不错的适合开食肆的铺面。   她在家时便订下计划,此番前来,要二度考察店铺位置,同卖家讲价,合适的话便把店铺拿下来。   她先走到临街一铺面,此店李三娘最为看好,店铺与小院相结合。街旁是宽敞的店铺,大小堪比他们在长安城中所开的综合性食堂,可挖出多个窗口,若开始营业,卖蒸饼馒头、卖豆花、卖半成豆制品各不相干。   店铺连通大院,院子里主人家搭建一磨坊,看其外观,最多搭两年,就算石磨都散发出“新味”。   李三娘初看过后就心动了,怎么会有条件这么好的铺子?她看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此次去店铺,她心里如同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多好的院子肯定早就被买走了;一会儿又想店这么好价格一定不低,说不定把其他欲上门的商家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直接跑走。   想想她差点笑出声来。   让李三娘没想到的是,看上的院子不仅没有卖掉,反而就连左边的酒楼都清空了。   李三娘深感奇怪,找邻家坐在小条凳上择菜的老妪道:“此地可有甚怪事?我上次来不见人萧条至私。”   她问的老妪好像有择不完的菜,上次李三娘就见她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工作。   老妪抬头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她的模样便道:“娘子可欲买院子?”   李三娘只是笑道:“略有打算,此次来先考察一番,再做决定。”   老妪慢吞吞道:“娘子你有所不知,老妇与对面家的老头略有些交情,更兼之我在此择菜,对他们家如何稍有了解。”   “寻常房屋即使主人家搬迁,也要找好下家谈妥生意才走,他家却是不同,出事后主人家不敢回屋,早早寻了新住处搬进去了,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   李三娘道:“出什么事?”   老妪神神秘秘道:“说是有精怪出没,万贯家产都给他吞光了。”   “如此凶残?我原以为此地佛风盛行,又有白马寺坐镇,精怪不敢轻易将现身。”   “非也非也,越是人杰地灵之地,精怪就越多,不过城中妖怪确实不多见,大部分化形后都跑到和尚少的郡县去了,能肆虐一番后全身而退的,今岁还就这一起。”   听老妪描述后,李三娘已心生退意,曾经出过妖怪的院子就算是她也不敢住,若妖怪再来怎么办,但她又注意到对方说之前住在这的人家不过是搬迁到了别处,便多问一句道:“此地害人的是何种妖物?原籍主人可还好?”   老妪道:“原主人还好,那妖怪不吃人的,只听说出入堂前厨后,只要有点吃食便进数吞进,隔壁的饭馆连同此家主人的存粮皆被扫荡一空。”   “后有僧人来看过,说是硕鼠。”   硕鼠?   李三娘不由挑眉,心头大动,不会是给她儿子威胁要抽经扒皮,切块炒肉的硕鼠精吧?!   ……   莫文远摇摇晃晃在街上行走,初到洛阳,他很有观光客的心,边走边看,誓要把此地景观皆收入眼中。   星空和尚说的不错,时值农历四月,牡丹花盛开,街上游人颇多,他甚至看到三两成群头上簪花的郎君。   以莫文远的审美,并不很懂男人在头上戴花是什么操作,更不要说牡丹色泽艳丽,花盘又大,戴不好就头重脚轻。   他深觉只有李三娘类的美人戴花才好看,这些郎君戴了,只会让他们丑上加丑。   想到这,莫文远又叹口气。自家阿娘貌美如花,戴花更能显姿容姝丽,奈何李三娘醉心商道,平日打扮多以素雅为主。   莫文远突发奇想,要不他也买支花让阿娘戴戴?   真正好看的牡丹花此时都进了游园会,要不就是深藏在世家大族的庭院,只供少数人赏玩,沿街叫卖的、插在文人头上的牡丹都不值钱,最多几文钱一枝。   他犯了牛劲,觉得既然是买给李三娘聊表心意,那就要买最好的,于是也不走马观花,反而慢悠悠走,反复对比哪家牡丹更好点。   别看莫文远是厨子,对花很有一番了解,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花,而是因为中国人什么都能吃,就算花也能做茶入菜。   前世他也参加过开在洛阳的牡丹花卉节,主办方先带代表团成员看过各种花,有盆栽养殖,有大棚养殖。花冠形态各异,单瓣型,荷花型,菊花型,蔷薇型……   他原本没记住各种型号有什么不同,然而在主办方安排他们吃过一顿牡丹宴之后却下苦功研究过一番。   没办法,牡丹色泽艳丽,又养血养肝,散郁祛瘀,还能美容增加血色减少黄褐斑,无论做药膳做装饰菜都是上好的材料,一个有发展性的厨子绝对不会放过它。   用空闲时间研究小半年后,他俨然成为了半个专家。   “三条九陌花时节,万马牵扯看牡丹”,街道两侧具是花农摆的摊子,有的以扁担挑花,前来叫卖,有的则搭起临时的花架子,盆栽簇拥在木架上,任游人赏玩。莫文远看出了经验,花越好,围观人愈多。   其中有一家与别家不同,花架周围被人围得密不透风,众人往内圈挤,像是被罐头圈住的沙丁鱼。脑后插花的脑袋格外明显,有不少赶时髦的读书人也挤在人群中。   莫文远一看读书人的脑袋就知道有搞头,充分发挥小孩儿身形的主观能动性,见缝插针往人群中钻,不时便钻到了最前列。他努力将自己的脑袋从俩大人身子间拔出来,抬头看花架。   “哇——”   便是他也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黑牡丹、白牡丹、红牡丹,各色花朵簇拥在一起,花瓣细长,争奇斗艳。   最顶端有一株红牡丹,花盘轮廓大,花瓣颜色呈递进状,最外层近乎白色,内部则转变为淡淡的浅粉,越往内部颜色越深,正中红近乎于紫。此株上开了共11朵大小不一的牡丹,与花架上其他相比,堪称牡丹花王。   他听身边人赞叹道:“此花便是放在游园会上也是使得的。”   牡丹花会上汇聚了洛阳城中最为珍贵的名品,既向游人展示花之美,又接受竞价,更有文人墨客在游园会的石块上题字,一展诗才。   养花的文人且不用说,就算是花农也更愿意将牡丹搬到花会上,有了文人名声加持,卖得价格也更好。   品相优良的名姝出现在街道上,自会引起众人关注。   莫文远身边的读书人经过深思熟虑,朗声道:“牡丹花之用颇多,可赏玩,可入画,牡丹花画美轮美奂,挂在房内,抬头看画,宛若身在游园会中,鼻尖似能嗅其香。”   旁人嘲笑道:“此用早已被他人说了。”   书生闹个红脸,不说话了。   莫文远见此景新奇,对身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伯问道:“敢问老丈,为何要说牡丹之用?”   老丈热心回答道:“小郎君不知,这花主人乃是王家郎君,平日不缺钱财,花架上的牡丹都是他打发时间养的,他这几日将花带到街上,供文人墨客赏玩,还道若有人能言新奇的牡丹花之用,便要将花王送予此人。”   莫文远眼前一亮:“花王可是那开了十一枝花的红牡丹。”   老丈点头道:“正是。”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组织完语言后便举手,如同课堂上等待发言的好学生。   王家郎君名王蔚,看外表就是时髦的世家青年,穿大袖,脑后插花,脚上蹬谢公屐,很有魏晋名士风范。   他歪斜在花架旁,深感无聊,见莫文远举手便道:“小郎君可又要说的。”   莫文远露出一口白牙:“牡丹之用在于吃。”   此话一出,方才说可入画的文人不屑一顾,若不是看莫文远年纪还小,就要开口怼了。   人群中传来窃笑声,还有“牛嚼牡丹”“花岂能吃”“暴殄天物”等小声议论。   王家郎君倒是不紧不慢道:“如何吃?”   “《神农本草经》有言:牡丹味苦辛寒,可除症坚,疗痈创。晒干后,人食之,轻松益寿。”   “花瓣晒干泡水香气清新扑鼻,尝之味甘只是第一重。取花露后加入果品发酵,再入沉淀七日可得牡丹花露酒。”   “花瓣洗净后也可混芝麻炸,待传来焦香气时捞出锅,佐以蜂蜜,香甜宜人。”   “也可同肉一起炖煮,做牡丹花溜肉片,但肉必须是劁过的猪肉,如此才可保证肉味香浓,肥瘦适宜,无腥臊味,随后将肉在牡丹花露酒中腌制几刻,倒入锅中,同兴新鲜花瓣及素油一同翻炒,将腌肉的花酒倒入锅中,等肉炒至金黄后以小火收汁,肉相中蕴藏着花的香气,那滋味啧啧啧。”   “嘶——”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吸口水的声音,别说是凑热闹的百姓,即便是刚才说牛嚼牡丹,自恃风雅的郎君也口舌生津,口水差一点就漏出来了。   王蔚看向莫文远,眼神热切:“小郎君可认得能做牡丹菜的庖丁?”   莫文远道:“郎君若不介意,我便可以一试。”为了免除众人疑虑他还道,“酿造牡丹酒需两月,若用普通酒水虽有点差别,却也能尝出几分真味。”   “肉钱花钱酒钱我都可承担,只肖郎君评点便可。”   “若做得好,此名姝可予我?”   众人见他神态自若又说得头头是道,很难将其当作孩童看待,又听他说费用愿自行承担,只要王蔚吃后点评,便猜他有点真本事,对花王势在必得。   王蔚一拍大腿心道自己这回摆摊摆对了,他还没遇过如此有趣的事,欣然同意道:“酒钱肉钱小郎君不必担心,你需要甚告我便是,我遣人买来。”   “那牡丹溜肉片现在可做得,可需要我剪朵花王下来入菜?”   莫文远道:“普通牡丹便可,用名姝做菜才是真牛嚼牡丹。”   人群中学子听了不由老脸一红,他们的窃语原来都被小郎君听见了。   王蔚道:“菜何时可做?”   莫文远道:“现在便可。”   ……   李三娘打听完硕鼠事,往旅店走,却见周围人加快步伐,屡次三番从她身后超过。   “快快快,听闻有小郎君同王家郎君打赌,要用牡丹入菜。”   “牡丹还可做菜?”   “不知,快些走吧,看了就知道了。”   “那小郎君看着也不过就八九岁的光景,却姿容端丽,同观音座下仙童一般。”   “当真?”   李三娘:emmmmmmmmm   她怎么听的像她家大郎做出来的事儿啊! 第24章   王蔚是个好玩的, 王家在洛阳城中又颇有些名声,他说要借庖厨, 立刻就有人响应。现在不是饭点, 酒楼酒肆中客人稀少, 酒店的东家在街上晃荡时恰好听见莫文远的理论,觉得很有趣, 又想卖王蔚一个面子,当即便答应了。   莫文远对庖厨要求很高, 他先进酒楼堂前巡视一番,见料酒姜丝等佐料应有尽有,制式与他家中庖厨类似,鼎的底也足够薄, 才点头。   东家是行内人, 看莫文远样子便知道此子并非纸上谈兵,是真刀实枪在厨房里历练过的,他同王蔚小声议论道:“这小郎君是个熟手。”   王蔚气定神闲:“不是正好?再有见地, 手艺不行,终归是纸上谈兵,他是熟手, 我便能在保眼福的同时一饱口福。”   他唏嘘道:“哎,若牡丹花菜的味道同他说得一样妙, 我的花王怕是保不住了。”   ……   借完厨房之后,莫文远开始挑选食材,这是一门大学问, 肉的质量,酒的味道,花瓣是苦是甘,都影响菜品。   王蔚腆着脸道:“既都做了,小郎君不妨多做几道菜?一道菜配酒实在太过寒颤。”   莫文远道:“鱼可吃否?”   王蔚知他同意了,连忙道:“吃的吃的。”   莫文远道:“就再加道牡丹鱼片好了,恰好洛阳城中鱼鲜很多,肉质上乘。”   “小郎君并非洛阳人士?”听他说话似带长安口音。   “长安人士,同家母同至洛阳办事。”   关注牡丹菜之人颇多,闻莫文远要去挑选酒肉,纷纷给他指路,说此坊哪家的鱼最嫩,肉最好,酒水最香。   唐朝的酒水大多是低度数的浊酒,他挑选半天才找到相对清亮香气醇厚的。而猪肉,这年头少有人劁猪,长安城中能买到劁过的猪肉还是因李三娘同养猪的农户说好每年去收肉。   此法不过开始一年,农户发现但凡劁过的猪都肉质细嫩,无腥味,随随便便喂点什么就能长得腰大肚圆,体型比自然生长大好几倍。   得了甜头之后,今岁长安城郊的农户开始大面积劁猪,甚至有人开始以此手艺为生。   但手艺还未传至洛阳城,虽有人听闻之后特意请人给猪去势,但那些新生的猪仔才开始长,距离能够宰杀还要很久。   无奈之下莫文远只能挑了一段猪里脊肉。   水产品的选项更多,洛阳城中有大运河,捕上来的鱼个头大又新鲜,论数量更是应有尽有。量多则价贱,相较于长安城,洛阳的鱼不知道要便宜多少倍。   莫文远家中也经常吃鱼,鲤鱼鳊鱼都很常见,等到开元年间,国家还会下令禁止百姓捕鲤鱼,言鲤即李,不过现在,李世民没有规定捕鱼种类。   鲤鱼的味比较淡,更适合片了入酒,莫文远在鱼摊上跳了一尾活鱼。他在水桶中灵活地游动,尾巴不停打摆。   他将各种食材带入酒楼,先把牡丹花瓣一片一片剥下来,切丝放入水盆中漂洗。   酒楼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他在里面做菜,众人也能围观,一些对过程不感兴趣的看客点壶酒,叫两个菜,坐在大厅等,好事者则进入后厨看过程。   酒楼老板喜不胜收,对掌柜道:“既卖了王蔚人情,又引来诸多客人,真是一石二鸟。”   掌柜拍马屁道:“东家英明。”   王蔚显然是好事的,从莫文远做才开始就赖在厨房里不走了,他先头还假意问道:“如此可影响尔?”   莫文远被围观惯了,潇洒道:“无事。”   他切花瓣丝的时候抖了一下手腕,下意识玩转刀刃,王蔚只见那刀在空中转了数圈,精准地落在了小郎君的手中。   他全程没有看刀,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王蔚:!!!   高人啊!!!   他已经在猜想莫文远身份了,小小年纪功夫如此了得,定是名厨之后!   莫文远哪里知道王蔚在想什么,他心情很好,甚至想要一边切花一边哼歌,甩刀花时,厨神系统久违地给出了大额奖励。   [任务:牡丹宴小试牛刀(1/0)]   [奖励点:300]   倒不是他贪图300的奖励点,在李三娘食肆运营走上正轨后,就算是一日挣得钱都不止300,他更在乎任务背后的深意,除了做豆腐奖励的大额点数之外,也只有几次还原出豆制品得到的点数比较多,做牡丹菜的重要程度难不成与做烤麸相似?   他觉得是没有的。   莫文远换了个思路,他用打网游的思维审视奖励,如果说之前几次做菜刷的是技术上的成就,那这次是不是因为涉及声望点,所以给的奖励才多?   洛阳牡丹会闻名天下,王蔚又是世家大族的郎君,再加上他初试牛刀便有如此多的人关注……   他激动了,手法越来越华丽,刀挥动速度很快,旁人甚至能看见残影。   莫文远:这是我成为名厨,扬名天下的第一步啊!   太让人激动了!   他不忘初心,明明可以以发明家身份为人所知,或者继承李三娘的事业成为长安有名富二代,甚至还能身负佛子之名降妖除魔,却偏偏要当个好厨子!   实在是太执着了!   旁观者眼都直了:“你看他的刀。”   “有几把刀?”   “理应是一把,但……”   “我看见了四把!”   “三把!”   “怕是切得太快,看不清了。”   “小郎君才多大,竟习得如此本事。”   “他莫不是尚食局出生?”   尚食局是唐代的御膳房,设尚食两人,食医八人,圣人日常饮食,绝大部分都出于尚食局,臣子献上来的菜,也是要经过尚食局查看的。   王蔚听人七嘴八舌议论否认道:“尚食局再不拘一格,还不会让童子掌勺,此郎最多不过外傅之年,怎能入门下省?”   尚食局属于门下省,食医都算公职人员。   更何况……   王蔚心道他是不知道尚食局门人手艺如何,这年头世家底蕴丰厚,势力不小,最好的厨子往往不是在皇帝手下办事,而是在世家领供奉。   他们掌握最多的菜色,手艺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然便是他们家精于做鱼脍的师傅,手艺都没莫文远好。   “便是打娘胎里就练习厨艺,也不定能超过莫小郎君,怕只有灶台娘娘转世,才能有此手艺。”他之前同莫文远聊过,知他姓氏。   王蔚说完之后,身边忽然传来一奶声奶气的童音。   “此言差矣,灶台娘娘也没他好的。”   王蔚低头,见说话的是一岁数同莫文远差不多大的童子,只见他身着黑袍,发也不束,怕是只有乞儿才会有如此发型。   但观其形容绝不是乞儿之流,小童颜色极好,眉峰上挑,黑袍布料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   谁家会给小郎君穿这颜色?   王蔚道:“你是哪家小郎君,可有大人跟你出来?”他心头盘算,此子定出身大族,他却从未见过。   小郎君爱理不理,很有态度。   王蔚:“……”   有个性!   忽然黑衣小郎君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猛地从人群中蹿了出去,王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将他放在一边。   ……   慧智追着小饕餮跑了几条街,才见他停下脚步恢复原型,他是仙人,跑路不会气喘,却对饕餮的行为很是头疼。   “你何必在此地幻化人身?若现出原形叫我如何是好?”   只吃美食的饕餮不若其他同族,灵力不够充沛,再加上年纪尚小,法力不稳,即便化人形也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小黑羊理直气壮咩咩咩。   若不幻化出原身,怎能见莫小郎君切菜。   帅呆了!酷毙了!   慧智表情有点苦,洛阳内佛风盛行,若饕餮在此现形,不出一刻各大寺院内高僧定汇聚于此。   洛阳寺庙内供奉各种神佛,僧人知有饕餮,神佛也就知道了。   并非每位神仙都能任小饕餮到处跑的,以慧智的想法,他年纪尚幼,又从未害人,教化好了就是佛门助力。有些神佛却认为,饕餮为祸,因趁其年幼斩草除根。   此点小黑羊也知道,顶着被灭的风险也要化形,只能说是真爱。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我观莫小郎君切的鱼品质不佳,你说若我在河中捕到佳鱼送他,他是否会对我另眼相看?   慧智:“额。”   莫小郎君还不认得你,怎么另眼相待?看上乘羊肉的另眼相待?   ……   李三娘顺人流找到酒楼所在,他越过人群看见莫文远时,他正换刀切鱼脍。   去岁莫文远生辰,李三娘送了他一套刀具,都是按他手大小特意定做,有菜刀、尖刀、雕刻用的小刀等等,平日里收在皮套中,随身携带。   刀本是起到随时能烹饪之用,若他在行路上遭遇贼人,他们也能化作利器防身。   鱼脍自古便是中国名菜,千年之后以生鱼片之名在日本发扬光大,莫文远在现代本不会做鱼生,这项技能还是在厨神系统学习后才补上的。   无论是锻炼眼力,从眼睛浑浊度,肉柔软度还有气味上分辨鱼好坏,还是如何将他们拆解大卸八块,他都苦练许久,现在技法未臻至化境,却能说登堂入室。   切鱼刀与其他刀不同,面窄而长,切之前刀面沾水,令鱼片不会与刀面相粘。   李三娘等莫文远切完才道:“大郎!”声音不大,听在当事人耳中却威力巨大,振聋发聩都不足以形容。   简直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闪电在他头顶上炸开。   他回头干笑道:“阿娘。”   李三娘见他表情都要气笑了,这小崽子才不见多久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做完吧,其余事回去再说。”   莫文远自觉被判了死缓,要及时行乐,全副身心投入两道菜中。   鱼片细嫩,按揉太过难免散架,他只将其放入酒中,又抓一把牡丹花瓣进去,泡了小半盆,以指腹在鱼片上轻轻按压。   里脊肉处理方式不同,他净手后将其顺时针旋转拨弄,让酒水与肉充分接触,末了又按摩肉,使酒香沁入肉中。   王蔚道:“小郎君何故如此?”   莫文远道:“下锅炒前按摩肉片刻,可让肉质更加细嫩。”   ……   前期工作准备好后,迎来了最后的加工环节,他用筷子将鱼片从酒盆中颤巍巍地捞出来,在盘面上摆出盛放花朵的形状。   切碎的牡丹花丝放置一边,俨然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   随后莫文远又切了姜丝,在鱼面上铺了细细一层。葱末撒在鱼片上,苍翠欲滴。   “小郎君所做莫不是鱼脍?”   “非也非也,你接着看便是。”   火猛地窜高,莫文远将凝结的油膏下在贴锅中,随着温度越来越高,油膏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液体。   猪油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如同弥漫的火星,只肖点燃,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待油升温至零界点,他猛地端起铁锅,将液体状猪油盖在鱼脍上。   “啪——”   “滋啦滋啦——”   滚油同鱼脍接触,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伴随油叫声的,是同炸弹一样猛然爆裂开的鲜香。   鱼肉的鲜美中带有一丝丝花香,又有葱花姜丝等味道浓烈的佐料,猪油还在沸腾,在晶莹剔透的鱼片上溅起朵朵细小的浪花,透着血色的肉瞬间被烫熟,呈现出浅淡的白色。   莫文远取了一朵完整的牡丹,将外部层层叠叠的花瓣剥下,只余最中间一小朵。他将小花放在鱼片中心,花瓣套花瓣。   “牡丹鱼片,请吧。”   “咕咚——”   这是王蔚吞口水的声音。   “筷子?筷子在哪?”   即便是酒楼老板也不想着与他交好了,所有人都在咕咚咕咚猛吞口水,谁管他有没有筷子。   还是看莫文远比较厚道拿了双竹筷给他。   王蔚颤颤巍巍夹起其中一片鱼,动作小心而谨慎,生怕把鱼片夹断了。   高高抬起鱼片,高过鼻尖,张大嘴巴,将完整的一块塞入嘴中。   “嗯!嗯!嗯~”   尽发出些意味不明的感叹声。   众人在他身后眼巴巴盯着看。   “怎样?”   “好吃否?”   “什么味道?”   王蔚:“嗯!嗯!”   他就跟不会说话似的,耳边的声音,周围人渴望的眼神,堂前简陋的环境都被他抛之脑后,王蔚已经全身心沉静在美食的世界中,他的味蕾在大海中沉沉浮浮,闭上眼睛甚至能够看见河水中游动的鲤鱼,游园会中盛放的牡丹。   酒水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花的香味在脑海中盘旋,鱼肉的鲜美与花的苦味完美糅合,配上姜丝与葱花的异香——   他的思绪越飞越远,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元宵节,同阿爷阿娘一起看灯会,所有美好的回忆被美食勾了起来。   “嗯,嗯嗯。”   周遭人看他埋头猛吃一句话不说,哪里能不知道盘中鱼片美味至极。   有人忍不住道:“可否分我一片?”   王蔚: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   堂前与酒楼很近,热油浇在鱼片上的味道太有冲击力,香味竟随风弥散,大堂里喝酒吃菜的客人都被惊动了。   “什么味道?”   “好香!”   “小二给我们来一份后厨正做的。”   还有些知道后台牡丹人菜之事的客人嘀咕:“这香气,不会是那小郎君做的吧?”   “不会不会,稚子而已,如何有这手艺?”   “难说,若此酒楼菜能香飘十里,生意还会如此?”   “额——”   小二从后厨过来,同点菜客人抱歉道:“此香并非厨师所为,乃是后厨做牡丹菜的小郎君。”   众人惊呆了。   “真是那小童?”   “牡丹入菜味竟霸道至此,花中之王也!”   更多人直接站起来,也不摇头晃脑吟诵牡丹,往后厨冲。   并不逼仄的厨房中涌入人潮,房间更狭小了。   正好莫文远第二道菜好了。   “牡丹溜肉片,齐活。”   王蔚吃完了鱼片,他没有让人夺走一片鱼,吃独食吃的很开心,但莫文远买鱼的时候挑了一条大的,便是成年男人吃下去也半饱。   他望着吃了一小半的肉片,表情痛苦至极。   哎呀,他真的好想再吃啊,但是吃不完了怎么办啊,好舍不得啊!   身旁的人被美食所诱惑,恶胆向边生。   “王三郎啊,你看你既然吃不下,就让我们来点?”   “一片肉!就一片肉!”   “王蔚你大气些!”   “世家郎君,切莫小器了。”   王蔚双手护碗如同护食的母鸡:“不,不不!”   莫文远看他,联想到了咯咯咯咯咯叫的鸡,张开双手动作更像。   他不由自主漏出几声笑,又很快止住了,还好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肉片上,没有关注他。   莫文远朗声道:“王郎君,那牡丹花王……”   王蔚回过神道:“拿走吧拿走吧!”很嫌弃似的。   “啊!我的肉片!”   “贼!偷肉贼!”   “松口!”   莫文远吐舌头,也不管身后乱象横生,捧着花盆溜走了,李三娘跟在他身后走了,走前恋恋不舍看了拥挤的人群一眼。   哎,她也好想吃哦!   [任务完成]   ……   李三娘斜眼看莫文远,一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模样。   莫文远面露小媳妇之相,蜷缩在条凳上,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等待发落。   开了11朵花的花王牡丹放在桌面上,花婀娜多姿,在房间中彰显自己的魅力。   李三娘好笑道:“为了这盆花,你啊!”   莫文远干笑道:“我在路上晃悠,见许多人头戴花,煞是好看,便想阿娘你也该弄朵花戴戴。阿娘你姿容甚美,何不多拾到拾到?”   李三娘愣了,她实在没想到莫文远竟因这缘故大显身手。她的视线不由自主集中在了牡丹花上。   莫文远见李三娘面有动容之色,加把劲拼命煽情:“我想既是给阿娘你戴的花,寻常花朵定是不行的,它们怎能装点阿娘你?走了许久也就这花王能够入眼,恰好王家郎君人有趣得紧,说只要说出花之用便可予我,才有之前一番故事。”   李三娘看他表情谄媚,噗嗤一声笑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玩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要说你,你这么怕做甚?做牡丹花菜又不是坏事。”   莫文远嘿嘿笑了:“不是动静闹得有点大吗?”   他从条凳上一跃而起,撞入李三娘怀中卖娇道:“阿娘~~”   声音九曲回肠,喊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李三娘完全没有被恶心到,不仅没有,她还很受用莫文远的撒娇,谁叫她家孩子早熟得很,小时候就很有些主意,不仅将家中诸事打理得紧紧有条,还帮助她建立一番事业。   相对的,李三娘也没享受多少为儿子操心的乐趣,现在见莫文远撒娇,亲近于她,母性大发,将儿子揽在怀里死命揉搓,大有不揉到爽就不放手的架势。   莫文远被蹂躏得有点惨,特别是一头丝绸般柔顺的头发成了鸡窝窝头,他苦不堪言,不由回想到了童年时被各色女郎大娘捏脸的惨痛历史。   罢了罢了!能够哄阿娘开心便好。   我也是彩衣娱亲了!   ……   牡丹种寄托了莫文远一番心意,李三娘自然要戴,她已经与儿子说好,明日上街便剪下一朵,插在发间。   “好在我带了两件颜色明丽的衣服,否则穿粗布麻衣也不衬花王之色。”   莫文远吹捧道:“谁说的!阿娘美姿容,是牡丹衬你才对!”   “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李三娘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儿子的鼻尖道:“你这小人,贯会吹捧我。”   莫文远伸手指天:“我可对老天爷发誓,所说一切句句属实,阿娘你怎能说我在哄你?我是最真心不过了。”   李三娘投降:“好好好,随你怎么说。”   饭吃完之后,她才同莫文远说院落之事,其实她早该说了,但谁叫莫文远今日行事太多出格,又狠狠在洛阳城中刷了一波名望度,即使是见多识广如李三娘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便拖到现在才说。   “硕鼠精?”   “是,我听其言,很像是你那日捉的精怪。”   莫文远道:“若是同一只精怪,阿娘你买下院子也不怕有事。”   “精怪被降本是大事,缑氏县又与此地不远,迟早会传到洛阳城中,等众人听说之后,对院子就不会有什么偏见,到时候再去白马寺中请几名师傅做法,去一去晦气,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若不够的话,我还有些薄名,硕鼠精也算是我降服的,”说到这莫文远顿了一下,想到之前是如何威胁硕鼠,他还有点羞耻,哎,他竟然说要把他切块炒了,听起来怎么比妖怪还要凶残啊!   妖怪吃人,他吃妖怪,真是……   其实能够降妖除魔是好事,但李三娘知道自家儿子并不喜欢此方面的名声被众人广知,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从不违背家中孩童的意愿便道:“我才不愿同众人说此事,你说的很对,若硕鼠精就是同一只,我就先买下院子,等左邻右舍都知道后再请白马寺的大师来。”   “不过院中曾经出过精怪,到底晦气些,还需请梓人来将院落重新装点一番才是,不,干脆推倒重建。”   这些事情就是李三娘应该考虑的了,莫文远并不插话。   李三娘又道:“那如何去找硕鼠精打听?不若找人去一趟?”   莫文远道:“不必如此,缑氏县到洛阳也就是一天的脚程,我先前听陆二郎说商队中有人欲往返缑氏县,我与他同去便是,阿娘你就在洛阳城中悉心处理事务。”   李三娘担心道:“你去?还是我去吧!”   莫文远分析道:“还是我去为妙,硕鼠精本就是我降服的,换人寻他不一定能够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若我去,该没什么问题。”   “再加上路程挺短,也不会有贼人出没,即便遇上什么精怪,我身有慧远师傅给予的禅杖,又有妖怪惧怕的丸药,比其他人走都要安全些。”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把李三娘说服力,母子俩说好,等到后天莫文远便走一趟缑氏县。   两人说完之后,天逐渐变沉,李三娘回到自己的屋子准备睡了。   洛阳也是有宵禁的,执行起来不如长安城严格,然除了花街柳巷之地,绝大部分的居民住所在7点之后就陷入寂静之中。   莫文远躺在榻上,想到今早发生的事久久不能入睡,他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菜,引得众人口舌生津,以厨师的身份扬名,这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吗?   夜渐深,铺天盖地的寂静压了下来,就连窗外是否有鸟儿鸣叫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莫文远在床上翻来翻去,嘴角带着压抑不住的笑。   “扣扣——”   “扣扣——”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人正在敲打他窗,莫文远翻身从床上下来,打开窗子,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他低头看,只见窗檐外,矮墙旁放了一只木桶,桶中有四尾鲤鱼,便是在黑夜中,他也能看出这些鲤鱼体型很大,身姿灵活。   莫文远干脆从窗里爬出去,借由皎洁的月光看鱼。   极品鲤鱼!   木桶下压了一张纸条,他左手提水桶,右手拿纸条,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慢慢移动入房间。   点灯,借摇曳的灯光看纸条上的字。   白纸最左边用细毛笔勾勒出了一只丑丑的动物,莫文远看了又看,觉得像是一只羊,而且是小羊肖恩似的绵羊。   “好丑呀。”他忍不住笑道。   小羊肖恩后面跟了行歪歪扭扭的字。   “四条鱼都给你,可以给我做一盘牡丹鱼吗?一条就够了!” 第25章   小黑羊在旅店外听墙角, 他听力远胜于人族,不至于同天兵天将中的顺风耳一样, 能聆听人间界的一切声响, 听清莫文远的话却是可以的。   他泪眼汪汪, 小羊真的很丑吗?   慧智干笑:好吧,其实他也觉得挺丑。   “噗嗤”, 莫文远笑出声来,他很快活, 不知是被白纸黑字逗笑了还是因为别的事,他喃喃自语:“只要做一条鱼?这笔买卖也太好了些。”   他是厨子,没有谁能比他明白顶级食材的可贵之处,放在桶中的几尾游鱼, 品质之高, 世间罕见,莫文远自认为他在长安城中,没见过这么好的鱼。   厨师无法抵御顶级鲤鱼的魅力,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一展身手,将其烹饪成美食。   更何况……   莫文远心道,也不知留条的是精怪还是世家的小娘子小郎君, 他猜对方一定是孩子。   小羊丑是丑,却很可爱, 在看清文字内容的瞬间,他就被萌到了。   经历了硕鼠精事件后,莫文远对玄幻事件的接受度大幅度提升, 再加上他今天心情好,又被小字条萌到了,便欣然同意为不知名小童烹菜。   他站墙根边上道:“现在没有牡丹花,牡丹溜鱼片是不用想了,我给你做清炖鲤鱼,鱼放两条。”   远处的小饕餮:!!!   天呐竟然给加一条鱼,他人太好了,他是神仙吗?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他高兴地踢弹蹄子。   慧智:“……”   两条鱼就高兴成这样,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   旅店主人也围观了莫文远做牡丹菜的过程,与有荣焉,待他回来后便和颜悦色嘱咐:“若有需要,堂前设施,任小郎君用。”   莫文远不好意思,还想多交几个铜板,算柴火油钱,店主坚决不收,推辞不过,他便说明早做菜以做答谢。   因早就说好厨房几时用都可,他夜声人静点火做饭也没闹太大动静,小二听见院中有许许多多声音,以为是小偷,出来瞅了一眼,见是莫文远忙着生火,边揉眼睛边道:“小郎君做甚?”   莫文远胡诌道:“我梦中见到新烹鱼法,睁眼后迫不及待想试上一试,你去睡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小二才醒来,有点迷糊,说话间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听了莫文远话后便迫不及待去见周公。他摇摇晃晃走在回榻的路上,心头飘过一抹疑问。   说是烹鱼,鱼哪来的?   莫文远用虎口卡住鲤鱼,将它猛地摔在砧板上。鱼不停摆尾,带有腥味的点点水花落在人脸上,鱼腥味侵入鼻腔。   他面色不变,刀背一拍,鱼没了声息,借着摇曳的火光,莫文远细细打量鲤鱼,再一次为它的高品质所倾倒。   鱼没有眼皮,即使被拍晕了,眼珠子还突兀地嵌在眼眶中,它的角膜透明而清亮,莫文远玩心大起戳了一下眼珠子,Q弹同果冻,一戳一动一戳一动。   再看鳃丝,泛着淡淡的血色,粘液透明无味,鳞片更是泛着光。   他两眼发光,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绿洲,淘金人发现了金子,饥饿的野兽嗅到了鲜肉的味儿。   对他来说高品质的食材是不可替代的宝藏。   装刀具的皮套被展开,他抽出去鳞刀。去鳞刀刀面被做成了尖尖的三角形,中间挖出几个小孔动。   鱼鳞连根剥落,鳃、胆被完整地挖下来,鱼被片成完整的两面,鱼肉朝上放在砧板上,一面上贴着完整的骨头架子,另一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完美的刀功。   若有懂行的庖厨在这里,绝对会为莫文远精妙至极的手法送上掌声   他先把鱼头鱼尾巴剁下来,连同骨架放在一起,准备等会儿入锅熬汤,莫文远砸吧嘴,心说要是有牛奶就好了,放进鱼汤里,滋味更佳。   等等……   他摸了下自己的下巴,要是没记错的话有后院好像有正在哺乳的母羊?早上还听旅店主人说,如果想要喝羊乳尽管同他说便是,若会挤奶术,自取也无妨 ,只要别超过5斤就行。   不若去看看,要是出的奶水好便能代替牛乳。   ……   唐时,羊乳在医药界还有日常生活中都得以运用。寻常百姓家且不说,若母亲产子后奶水不够哺乳,便会选择以山羊乳并米汤喂养。孙思邈更是在其所著《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到“治病患干呕方”∶取羊乳汁,饮一杯。   旅店老板养母羊也是出于哺乳之用,但羊奶多时,他们也会煮熟后饮上一杯。   莫文远盘算过后便拎着木桶去挤奶,羊圈中养了两头公羊并一头母羊。   他才靠近羊圈,几头羊就醒了,他们心态平和,没有咩咩直叫,也没有烦躁地用羊蹄刨土,对莫文远的态度像是对待老朋友。   他的动物缘很好,从小虫鱼鸟兽见他少有不善,除了给他端上餐桌的那些。   莫文远将木桶放在羊的腹部下,用过水的干净布将她腹部擦擦,开始挤奶。   在长安时,他也做过些需要添加牛乳羊乳的菜,当时便与厨神系统兑换了挤奶方法,亲自动手,所以现在莫文远动作很是熟练,一点都不担心给其造成惊吓。   他做汤只肖一点羊乳,所以挤两下便停手了,母羊望着他温顺地“咩咩咩”,莫文远还笑了一下。   羊乳也不是挤出来就能用的,回厨房后,他从口袋中掏出几枚杏仁,扔进锅里,生羊乳同杏仁一起用中火煮。   杏仁所含的挥发物质能够与羊奶中的膻味中和,待羊奶煮沸后把杏仁捞出来,乳汁中只留有淡淡的奶香味。   煮羊奶时候他也没有闲着,开始用鱼头鱼骨架熬汤。   骨头炖出来的汤味淡而清亮,很适合作为二次加工前的底料。   两口铁鼎都在灶台上烧着,他便开始处理新鲜鱼片,将薄片放在盆中,撒点粗盐进去,手指在鱼片面上反复揉搓,让盐味进入肉里面。   顶级食材不需要更多的粉饰,本身的味道已经足够出众,若用酱料调制,那才是画蛇添足。   “咕咚咕咚咕咚——”   羊乳与鱼汤表面泛起了一个个小气泡,莫文远将汤水先倒入碗中,鼎擦洗上油,鱼片下去同姜丝葱一起翻炒,鱼肉的香味盈满鼻腔,焦黄色的鱼片令人食指大动。   躲在窗外的小黑羊口水滴答:好!好想吃!   清炖鱼片还没结束,他随即将羊乳并鱼汤倒入锅中,又扔了点绿叶蔬菜与豆腐进去,火由大变小,慢煮。   爆炒鱼片的香味尚且未消,悠长的汤鲜味再度冒头。   莫文远嗅着味道满意地点点头。   清炖鲤鱼汤,成了!   ……   李三娘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她正在睡梦中,但就好像有什么人用轻飘飘的羽毛在她鼻尖不断扫过一样,她不断吸气,鼻孔一收一缩一收一缩。   “腾。”李三娘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身体却违背睡意,顽强地从榻上爬了起来,实在不行了,味道太香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香味的源头,享受一顿美美的早餐。   久经美食考验的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了,无论是店中的旅客也好,店主人也好,一大清早,都被弥散在空气中的异香惊醒。   鼻子嗅嗅嗅嗅嗅:“什么味道?”   “好香!”   “鱼香味?”   “快起来快起来!”   旅店主人是跑得最快的,他叫金荣达,四十岁上下,白白胖胖一团和气,身为店主人他早上起的本就比客人早,谁叫寄宿时的吃食都是他与他娘子并帮佣操办的。   天未完全亮时,他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嘴巴大张,鼻中的孔洞更是大大的。   他娘子猛地拍他滚圆的肚皮道:“甚香味?你快点去看看!”   金荣达猛地跳弹起来,他吸鼻子道:“香味竟是真的?”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大快朵颐。   他娘子撇撇嘴催促道:“你快去!”   金老板的体型就证明他是个好吃的,在知香味是真后,他勉强套上一件褂子,撒腿就往堂前跑,越是靠近厨房,香味就越浓,他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莫文远正好从堂前出来,他看向面带陶醉之色,撒腿狂奔的老板道:“金伯可有事?”   金荣达惊讶道:“这么早小郎君就在堂前拾掇菜了?”他路上就猜测别不是莫小郎君在做菜吧?昨日的牡丹菜香飘十里,在场看客差点都打起来了,有幸闻到其味的金荣达对莫文远的厨艺那是十二分的信服。   莫文远道:“我梦中得新菜作法,忍不住试试。”   “莫不是灶台娘娘托梦?!”   莫文远但笑不语,看在他人眼中,像是默认。   金荣达与有荣焉,受到神仙托梦的小郎君,竟然住在他们家客栈,而且还用他们家的灶台做了菜,还香飘十里?就连他家的厨房都变得更精贵了。   远处,小黑羊正在欢快地吃鱼片,他把脑袋扎在海碗中,伸舌头的动作与狗一样,不过他的牙口却比狗好多了。   小黑羊边吃边发出含糊的“咩咩咩”声。   灶台娘娘给莫小远托梦了?   慧智叹口气道:“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没有。”   “从来没有神仙给莫小郎君托梦过。”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他笑了,笑得直打嗝。   莫小远真是妙人,不仅烧手好菜,还会用神仙当幌子,小饕餮年岁不大,知道得不少,他用咩咩咩之声开嘲讽。   慧智更加深深地叹了口气:“哎,从来只有仙人给凡人托梦,到了莫小郎君这里,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他借由神仙之口行凡人之事了。”   还好这里没有菩萨的泥塑像,否则菩萨的表情一定同慧智一样,眉毛纠结,形容愁苦。   菩萨:我求求你!我真的没有托梦!   ……   旅店客人中行商居多,他们日间辛劳,天不亮就起床准备买卖货物,但等货物差不多清空后,就会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行,以此方法收敛消耗掉的精气。   金荣达记得,有几名行商昨日已做完买卖,按照惯例,今天本应睡得昏天黑地,哪知他替莫小郎君将馒头端到大厅后,却发现所有客人都聚集于此,大堂中的桌子都不够用了,晚来的人三三两两站在角落,见他进来时,都眼巴巴地盯着金荣达手上的盘子。   他们的眼神,与饿了几天的乞丐类似。   金荣达是个有生活智慧的人,他在厨房里喝了两碗鱼汤,一口气在胃里塞了三个馒头,才慢悠悠把菜品端上桌,否则他眼睛肯定就馋绿了。   “莫小郎君做了馒头并几道吃食。”他把大盘子往桌上一放,“一人只可取两只馒头。”   住宿的人都交了伙食费,金荣达负责他们一顿早饭,晚上如果要在店里吃就令加钱。   听了他的话之后,一双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盘子旁,一手拿一只馒头,两手就是两个,食客左右开工,咬口左边的馒头,再咬口右边的馒头。   “两只馒头不够吃啊!金大,我多交份伙食钱,可否多拿两只。”   金荣达呵呵,心道想得怪美。   “多交铜板也没得了!小郎君一共就做了这点,有的吃便是福气,你还想要吃饱?”   “想要填饱大肚汉,吃十个八个也不够。”   人群中发出哄笑声,说要多交钱的人也不害臊,反而将馒头塞进口中意犹未尽道:“金大知我。”   “这馒头,就算是吃二十个,也不够吃。”   金荣达娘子长得壮实,腰不比她郎君细多少,她粗胳膊抬起,半人高的大陶瓮便轻松离地,陶瓮中装满汤汤水水,随她走动,汤在瓮中激荡,发出如同浪花拍岸似的清脆声响。   “吃馒头别急着喝水,莫小郎君熬得汤要上来了!”   听者连忙放下水杯,即使噎得嗓子眼直抽抽也不肯喝水。   “咣当——”陶瓮底面同桌面相接,发出闷响,店小二跟在后面,手上有一摞碗。   他甚至没有问谁想喝,香飘十里,若有人不想喝,才是呆了傻了。   碗送到每人手上,大厅内没有说话声,“咕隆咕隆咕隆”声此起彼伏,更有趣的是,没人用饮酒的豪迈姿势端着碗,绝大多数人都双手持碗,小心翼翼,喝的时候都不敢把手抬太高,深怕动作过猛,汤水泼溅出来。   那就太浪费了。   “喂,金大你们在吃什么?”   左邻右舍也被惊动了。   金大摆摆手:“鱼汤。”   “胡扯吧,鱼汤这么香?”   “爱信不信。”   “嘿,可否给我来一碗?”   “去去去,自家人都不够喝,别说你了。”   ……   李三娘的早餐精致多了,乳白色的汤盛在碗里,汤底堆满鱼肉,面上飘有翠绿色的葱花。   参合羊乳揉的蒸饼被切成小块,肉馅馒头只有小半个拳头大小。   杯中是去腥的羊乳,莫文远将其同茶叶一起煮了,又把杏仁和各色坚果磨成粉小块撒在羊乳面上,纯天然无污染手工奶茶。   李三娘笑道:“太丰盛了吧,我可吃得?”即便她吃惯莫文远所制美食,都觉得早餐奢侈得紧。   莫文远道:“阿娘你都吃不得,还有人能吃得?”顺带吹捧一番李三娘的美貌,“我眼光果然没错,阿娘你戴花同街上那些……”他可疑地沉默了,没法,有些戴花书生的尊容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略过描述那些人长相的句子,直白夸奖:“怕是花神在阿娘你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年头诗句才开始流行,莫文远在现代时没读过几首唐诗,倒是诗经,他背得挺熟,此时便用了卫风中的诗句称赞李三娘的美貌。   粉红色的大花插在发髻上,几率云鬓慵懒地挂在耳畔,她略施脂粉,两霞微红,嘴唇呈现出有光泽的水润红色。配上淡红色罗裙,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李三娘给儿子夸出了小女生情怀,她伸手在莫文远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下道:“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长大以后不知能骗去多少小姑娘芳心。”   说着就开始吃vip尊享早餐。   两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莫文远道:“我等会子便去找陆二郎商量,快的话明日便往缑氏县去。”   李三娘虽知莫文远早慧,对他却还是有诸多不放心,便道:“我同你一块去找陆忠。”   三娘本就长得好看,在长安时就有馒头西施的薄名,不过这名声随着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就变淡了,众人见她,多是先感受到其身上不同于常人的威势,秀丽的长相反倒成了添头。   然而近日她淡妆浓抹,且别说是路上的郎君看呆,即便是陆二等人都愣头愣脑,见李三娘硬是说不出话来。他支支吾吾许久才回话道:“想要回缑氏县?娘子可要同去?”   莫文远哭笑不得:“就我去罢了。”刚才李三娘都说好几遍了,合着对方根本没过脑子。   陆忠道:“哦!哦!成啊,没问题,定将小郎君安全送过去。”他忍不住道,“三娘戴得花真好,很趁你颜色。”   不是来自于儿子的夸奖根本无法撼动李三娘的钢铁之躯,她大方点头道:“是花好,它可是我儿赢来的花王。”时刻记住吹捧儿子。   莫小远:“……”   哎,阿娘你这样,就不怕我膨胀吗?   ……   隔日莫文远起了个大早,同行商上路。前往缑氏县的行商二十岁上下,名唤秦百川,他正好有事要到县中打个来回,陆忠与他说好后,便同意带莫文远一起上路。   其实就算是没有说好他也不会拒绝,在经历过了夜擒硕鼠精事件后,商队中人对莫小郎君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几乎将他当成了仙童转世,恨不得供起来。所以,几日前莫文远的牡丹菜在坊间闹出动静时,他们也见怪不怪,便是被问道,也只撇撇嘴道:“那可是莫小郎君,理该如此。”   县与洛阳距离不远,用现代的计量方式来看大概要几十公里,秦百川弄了头强壮的毛驴,带两人上路。   行至城门,莫文远看见不少挑担背笼的行人,他们的担中装了豆腐。他道:“他们行往何处?”   秦百川道:“都是去周边郡县的。”他道,“近的走约一个时辰便能到了,当日打来回,远一点,诸如去缑氏,需要四五个时辰,只能在当地过夜。”   四五个时辰,岂不就是八九个小时?莫文远睁大眼睛,又看他们肩膀上沉重的担子,感叹连连,果然什么年代,钱都不是好挣的。   他再次感谢李三娘的好手艺,让他衣食无忧长成豆丁。   驴子长得高大健壮,皮毛也光滑发亮,走在补路上不紧不慢,鼻子不停喷气。   莫文远在长安城中便骑驴骑习惯了,大兴善寺的僧人养了不少驴,对此种生物也很有了解。   他在禅杖上系了一条线,又抓一把稻草秸秆小麦等谷物混在一起制造而成的饲料,将其用线捆了吊在驴子前头。   大毛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便要咬,莫文远抬起禅杖,让饲料晃荡来晃荡去,就是不让他吃到。   非常有童心。   秦百川看着莫文远手上的禅杖,面露迟疑之色,纠结许久后,他还是忍不住道:“小郎君,你手上的可是上次捉拿硕鼠精时用的杖?”   莫文远道:“是啊。”   秦百川:“……”   大兴善寺降妖除魔的宝具竟沦落成钓鱼竿,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如果莫文远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一定会好心再插一刀。此禅杖不仅作钓鱼竿之用,还做登山杖,捶打肉类用的木棍,降妖除魔一把手等等,用法非常多元化。   莫文远简直将其用处开发到了极致。   ……   驴子走的比人走的快多了,正午之前,两人便已到达缑氏县,秦百川想他们早起赶路,又只啃了些干粮,便带莫小郎君到酒楼吃饭。   缑氏县面积不大,整县中也就一家酒肆,而且还不是洋气的两层小楼,而是栋平房。好在店内环境不错,地面少见尘土,食案干净,木材经过千百次的锤炼,触感光滑,表面平整。   两人要了些汤汤水水,等吃食期间听周围桌其他食客高谈阔论,莫文远原本还不太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奈何几人聊天声音太大,还反复出现“莫小郎君”四字,让他不在意都不行。   “你们可曾听说莫小郎智擒硕鼠精一事?”   “小郎?我怎么听说擒了硕鼠精的是青面獠牙的大汉?说是那人生的如同钟馗一般,又有怒金刚之相,见到硕鼠精后便掐着尾巴将他提起来,说是要将他开肠剖肚后切块炒了,实在可怕!”   “精怪都敢吃?”   “是的。”   莫文远听到此,脸色发青,青面獠牙中的青对上号了,但是獠牙,他的新门牙长得整齐,万万不是突出来的龅牙。秦百川也听见了众人的议论,悄咪咪看了莫文远一样,努力憋笑,但他实在是辛苦,从牙缝中漏出了“噗噗噗”的声响,跟接连放了几个屁没差别。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莫小郎君尚是垂髫之年,怎可能身长八尺,还将硕鼠精给提起来?我可听说精怪同大汉一般高。”   “怎么不可能了,凡神异之人,长相上总与凡人不同,二郎真君不是小小年纪就劈山救母?他五岁时便已经高至七尺,身形不输弱冠之年的郎君。但便是真君也没有生吞活剥精怪的,如此可见,莫小郎君比之他更加性情残暴。”   莫文远:???   心口插了一箭。   秦百川:“哈,咳咳咳咳!!!”为了不让莫文远追究,他在漏出笑声后连忙发出一阵激烈的猛咳,试图将自己的笑给模糊处理。   莫文远用死鱼眼盯着秦百川看:大哥,咱们能别装了吗?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真诚一点?   店小二也听见了旅人们的话,他端盘子上菜之余,插入了几人的对话:“不知客官是从哪儿听说莫小郎君青面白牙形容可怖的。”   “你是县中人,我们说的可不对?”   “自是不对,我听说那小郎君长的慈眉善目去,小小年纪就有菩萨的庄严宝相,更兼之额中一枚红点。他初至缑氏县时,天边金光大盛,虫鱼鸟兽皆面向东方迎接。”   莫文远:“……”   “你这小二,尽胡诌,若慈悲如菩萨,怎么可能扬言要吃硕鼠精?”   店小二不服输了,他决定搬出官方大旗道:“你们不信?去净土寺听俗讲吧!这几日僧人都在说莫小郎君降妖一事。”   “当日小郎君便把硕鼠精送至净土寺,他如何行事听了俗讲便一清二楚,你们也切末吓讲了!”   “好,我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走吧!”   等到客官们都走后,秦百川才小心翼翼对默不作声的莫文远道:“小郎君,我们还去净土寺不?”   莫文远气若游丝道:“去。”   “也顺带听听我是如何智擒鼠妖的。” 第26章   一般情况下, 寺庙俗讲内容常为佛经故事的变文,但有时为了宣传佛经教义, 又或是令有名望的僧人之名传遍大江南北, 僧人们也会对俗讲内容进行二次发明创造, 以现实为依据,取材新编俗讲内容。   就譬如唐三藏的事迹, 能够短时间内在大江南北传遍,无人不知玄奘法师之名, 就多亏了僧人俗讲。   莫文远在僧人俗讲的时候也喜欢去凑热闹,没办法唐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贫瘠,除了读书研究菜谱也就俗讲之类的可以听听了,他年纪尚小, 花街柳巷与他无缘。因自己就在大兴善寺中, 莫文远甚至还跟慧远和尚学过一段时间口技,但他在此道上天赋不够,反复练习还是不得精髓, 就放下了。   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俗讲主角,思即此,他的心情更加微妙。   二人赶到净土寺时, 山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秦百川感叹:“怕是大半个县的人都来了。”也好在山门外院落面积大, 否则还真塞不下如此多人。   前排人席地而坐,后排人头攒动,秦百川道:“可要我抱你起来?”以他们所在视角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   莫文远左顾右盼, 发现了一棵大树,他连连道:“不用。”随即像猴一样蹿上树去了。   秦百川见此,心下感叹:莫小郎君不愧是佛子转世,小小年纪不仅能降妖除魔,身手也很灵活,俨然是武林高手。   他也曾听过唐三藏相关的俗讲,知道那位法师长相俊秀身负重任,在年轻时更是于各大寺庙间辗转修行,钻研经书的同时窥得武学真谛,想来莫小郎君走的也是相似路子,身手很好。   莫文远牢牢坐在粗树枝上,他视力很好,越过人群看见了阳光下反光的脑袋。净土寺的俗讲僧人年纪不大,莫约二十的光景,他盘腿坐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双手合十。开口,声音亮如洪钟,莫文远恐怕他用了什么特殊的发音方式,让在场人都能听得清楚。   “却说几日前长安城来的豆腐童子路过缑氏县……”   听见这句话莫文远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豆腐童子又见豆腐童子,他才知道的新外号在外地竟然被许多人所知,还冠冕堂皇地写入了俗讲段子中。再过一年等俗讲段落传开,他毫不怀疑“豆腐童子”会成为自己的官方代号。   俗讲还在继续,年轻的僧人知道听众想听什么,所以他很是仔细地描绘了莫文远的外貌,说他“面如白玉”“皮肤比豆腐表面还要滑嫩”“像是年画上的仙童”“等再过十年一定会同三藏法师一般俊秀出尘”。   好吧,三藏法师,他们竟然把我与三藏法师放在一起比较了!听到这莫文远都要绝望了,天哪,他不就是暴打了硕鼠精吗?充其量就威胁要吃掉他,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什么呀!   僧人恐怕也觉得他威胁要吃掉硕鼠精的片断很有趣,恰好有了陈翁的补充,僧人知道莫文远是名优秀的厨子,便称他掌握了上百种烹饪方法,手艺精湛至极,言要烹硕鼠精,精怪瑟瑟发抖,发誓改过自新。   最后他说出了大团圆的结局:“现硕鼠精正在寺庙内帮工,他改过自新一心向佛,此乃莫小童子的功劳。”   台下观众听得很过瘾,有的拍手称好,有的欢呼出声,他们心满意足散去,走在回家路上还与邻人回味俗讲内容,之前在酒馆所见行商更说要把这故事带回家乡,让他人都知豆腐童子的降妖事。   豆腐童子莫小远,就要火了!   ……   寺院门传开“咚咚咚”声,小沙弥开门,见是莫文远惊讶极了:“莫施主,您怎么来了?”   此沙弥便是前几日夜间帮他们开门的沙弥,当日,莫文远虽极力将自己的身躯掩藏在人后,却挣不过将他当作英雄极力向前推的青壮年。最后只要是净土寺内僧人都知晓他的样貌。   莫文远讪笑道:“我有事想要问硕鼠精。”   小沙弥先将他领到一间僧房中安置,随后道:“施主稍等,待我去通报掌门。”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有僧人过来了,小沙弥带路,后面跟着净土寺的住持。住持年纪不算大,莫约五六十岁,比大兴善寺的住持年轻多了。   莫文远也双手合十同住持见礼,对方低头道:“莫施主来为何事?”   “为硕鼠精而来。”他道,“我听说他是从洛阳逃来的,走之前曾经在一家肆虐过。”   住持道:“这些我等不知,不若莫施主亲自询问硕鼠精罢。”   “硕鼠精在何处?”   主持眉毛一动道:“正在佛前念经。”   莫文远:???   啊?!   ……   硕鼠精给自己取了一个气派的名字,叫鼠宇内,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然咯,他并没有推翻李唐王朝,想要讲天下收入怀中的气魄,硕鼠精只是听某一人家主人摇头晃脑给开蒙的孩子解释这句话,觉得很酷炫,就用了。   他给自己取名的时候还天真地想,哎,要是能够吃遍四海的美食,便鼠生无憾了。   很可惜,他的环宇美食行还没有开始,就在缑氏县夭折了,原因还是遇上了一手艺高超,甚至要烹妖怪的厨子!在被莫文远威胁一通后,鼠宇内看彻底看清了人类究竟有多么恐怖,心性大变,日日待在寺庙中,晨钟暮鼓,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佛门。   鼠宇内: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不要让我被危险的人族吃掉!   莫文远到祠堂时就看见了虔诚的鼠宇内,他用老鼠的爪子艰难地捧起佛经,两只绿豆大的眼睛盯在书页上,显然他是有知识的妖怪,竟然还认字。   硕鼠精口中念念有词:“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   莫文远脑门上悬挂几条黑线,竟然是《金刚经》。   硕鼠精对“虔诚”有点过度理解,净土寺内绝大部分庙宇都经常使用,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他诵经的时候偏偏要找最破旧的一间。莫文远在门口往里面看,都觉得无从下脚。   禅房内尘土积累,蛛网密布,再加上天气逐渐转热,苍蝇蚊子一切小虫都出来活动,莫文远只看见苍蝇蚊子在硕鼠精身边萦绕,嗡嗡嗡嗡嗡,声音大的他都能听见。   老鼠灵巧的尾巴如同风扇叶面一样螺旋活动,似乎想要将害虫全部赶走,但那些小虫同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   也是硕鼠精皮厚,换成人类早就被叮得遍体凌伤,奇痒难忍,在禅房内一刻都呆不下去。   莫文远跨进门栏,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熏了出去,他立刻把脚收回来,捏着鼻子道:“硕鼠精!”   硕鼠精回头,见是莫文远猛地睁大眼睛,他将佛经本放在不落灰的台子上,出门毕恭毕敬道:“莫小郎君!”   仔细看他身体还有点瑟缩,似乎面前不是相貌秀丽的小童,而是牛头马面,可怕至极。   莫文远看他瑟瑟发抖,叹口气道:“我不是来吃你的,只是有话要问你。”   “小郎君有什么话尽管问,我鼠宇内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文远道:“鼠宇内,名字很有气魄啊。”硕鼠精与有荣焉挺起胸膛。   “你之前可住在思顺坊主街东西走向的王郎君家中?”他比手势道,“一家酒楼与王郎君家比邻。”   鼠宇内大喜道:“小郎君竟知我以前住在哪里?”   莫文远心说:得了,还真是同一只精怪,他的运气要有多好啊!   鼠宇内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化形经历:“王郎君家院落实在是好,位处地穴正上方,灵气充沛,我来他家前本已开灵智,不想短短十年修为大涨,身型变得如此之巨。”   “然后你就把他们家东西都吃了?”   硕鼠精不好意思道:“体型猛然变大,食欲自然大增,我一时忍不住就把堂前地窖中的东西全吃了。”   莫文远:“……”手有点痒痒,想用禅杖敲它头。   硕鼠精见他神色不对,求生欲很强道:“我这几日诵读佛经,越发知晓当日举动之误,正想寻个方法补偿王家郎君及酒楼老板。”   莫文远道:“怎么补偿?”   硕鼠精老实道:“吃了多少东西就还多少东西便是。我白日诵经,晚上开垦荒地,想来能赶上夏种,到时我同田埂中活动的硕鼠虫鸟交代一番,令他们捕杀害虫,来年收成定然不错。”   莫文远想象了一下巨型老鼠在线种田的画面,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他真的是没法想象。   既然问题搞清楚了,莫文远就准备走了,他嘱咐硕鼠精一番,让他“诚心悔过”“补偿苦主”便离开了。   鼠宇内趴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待莫文远走后,之前在山门前开俗讲的年轻僧人笑眯眯走过来,同他道:“莫小郎君交代了什么?”   鼠宇内在莫文远走后一直处于如蒙圣旨状态,激动得不行,有僧人文化当即噼里啪啦说一通,将莫文远同他的对话完美复述。   僧人两眼放光,与他交谈过后便一溜烟重回僧房,在矮桌前坐下,提笔写字。   《莫郎君三教硕鼠精》   写下标题后他以笔尾点下巴,将空泛的构思落成实际段落。   最新俗讲,成了!   ……   “阿嚏!”坐在驴子背上的莫文远又打喷嚏,还好他打喷嚏时憋嗓子眼,才没让鼻水喷出来。   秦百川关心道:“可是受寒了?”   莫文远道:“不会吧,马上就要入夏了,还会受寒?”伸手揩揩鼻子,“怕不是有人私下念叨我。”   秦百川笑道:“以小郎君在洛阳城的名声,怕是无时不刻不被人念叨。”   莫文远打个寒颤道:“可别再说了,我听得慎得慌。”   秦百川以为他是害羞,宽容笑道:“有什么慎得慌的,以小郎君的年纪本事,再过几年怕也是名震天下的佛子了。”他又补充道,“厨名定也会远扬。”   莫文远在心中嘀咕,后者远扬还差不多,佛子什么的就算了吧,他明明没有剃度出家,怎么各个都把他当和尚预备役了?   驴子在第二日太阳落山前进洛阳城,进思顺坊后,往来行人争先恐后同他打招呼,一时间,莫小郎君之名在坊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小郎君!”   “小郎君今可好?”   “今日可准备做花菜?”   莫文远坐在驴背上,左顾右盼,有人喊他了就送上笑脸,再挥挥手,他先觉自己在进行低配版的状元游街,后又想学当年领导人站在车上喊“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   他被奇思妙想乐到了,下了驴子还扑哧直笑,出来迎他的李三娘见了,手指蜷曲在他脑门上扣了一下:“又嗤笑甚?”   今日李三娘也打扮得很美,一袭火红色的石榴裙明艳动人,贞观年代经济大跃进,居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衣服颜色也变得鲜艳多彩。李三娘家别的不行,钱是有的,她姿容端丽又有爱美的天性,上接买布时更是被莫文远连同老板撺掇着买了些颜色鲜艳的布料。   发髻上插的花是今晨才剪下来的,花心尤带露水,花盘斜斜垂下,很有风味。她走上街,光彩照亮巷道,路过的男子女子都不由回头多看李三娘几眼。   莫文远捂头露出两粒小白牙,很像钢牙小白兔,他道:“阿娘美丽,我自要笑的。”   李三娘听他贫嘴,又在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昨日王家郎君来寻你,我言你有事往返缑县,今日得归。”   莫文远手指在脸上挠挠:“他寻我做甚?”   李三娘:“我也不知。”   母子两正面面相觑,当事人便猛地从街上蹿出来,他满面红光,昂首向前,谢公屐踩在泥土地上,尘土飞扬,小厮跟在身后拉车,面红耳赤,可不因为羞涩,而是他车上东西太多,拉车累得慌,远远望去,只见各色牡丹花簇拥在一起,红、粉、黑、黄,什么颜色都有,真是名副其实的花车。   拉着沉重的花车还要健步如飞,实在强人所难,小厮的肺部如同正在操作中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太辛苦了!莫文远顿生同情之意。   王蔚蹿到莫文远面前道:“莫小郎君,尔可算回来了!”   ……   客人上门,主人家总得招呼一二,莫文远才回洛阳,让他做点心招待人很不现实,只能草草从干花茶袋里挑几朵花出来泡水喝。   李三娘五行属火,火气旺盛,一入秋冬天气干燥便极易上火,去岁莫文远赶在11月菊花盛开时,晒了一波菊花茶,专门给他阿娘泡水喝。   贞观年间,用花泡茶的人很少,起码在长安城中从未听说,他买的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甘菊,一买一大把,取了花头后阴干、生晒、蒸晒、烘培,喝之前也不用加生煎葱蒜煎煮,直接扔几朵入开水便是。   唐人喝茶多遵循古人遗风,非要加调味料不可,初时莫文远用花泡水,便是李三娘莫小狗都觉得他暴殄天物,然而泡出来水滋味并不比加了调味料差,水味甘甜,几人喝了之后,也习惯于只用沸水煮,反倒省事。   莫文远招待王家郎君是诚心的,他甚至没随随便便用水煮开了,反倒是取了附近一口古井的水,邻人都说此井水清甜,比其他井水要好。   茶放在黑陶杯中,无精致的茶具,却别有生机勃勃的野性美感,白黄相间的菊花心孤零零飘在水面上,黑与白颜色对比甚是明显。   王蔚也没急着喝,他虽是浪荡子,却也出生大族,什么蒙山茶、蜡面茶都是尝过的,和牡丹菜不同,在茶叶上,他喝出经验,是半个内行人。   水质清亮,次于江心水,高于普通沸水;茶只经过了“痷茶”步骤,并未煎煮。   陆羽在《茶经》中将“以沸水冲茶”称之为“痷茶”,现《茶经》尚未出世,世家大族间却已经有了烹茶的心得,各种步骤都有其特殊名称。   先嗅其香,随后王蔚轻轻呷了一口,菊花甘美中带有一丝苦涩,却并不麻嘴,味自然是没有顶级香茗好,比起饮品,他更觉像是药,可以清火养生的药。   王蔚感叹道:“滋味甚妙!”   “此茶如何制得?”   莫文远道:“不比顶级香茗茶饼,也就是将菊花花心挑出来后阴干蒸晒罢了,平日喝时候也不必大动干戈,只肖扔两朵放水中,有清火明目之用。”   “滋味不同于蒙山,别有风味。”   “可别同蒙山相比,我这花茶比那等香茗差远了,郎君现觉得别致,不过是没有试过以花做茶罢了,等喝多了,自然还是觉得蒙山更妙些。”   王蔚笑了:“你倒是实诚,若是别人做了花茶,还不得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不可?”   实诚的莫文远只是笑笑不说话。   在进行完了品茗的环节后,两人终于切入正题:“王郎何故送上如此多花?”而且种类还不一样,有的好有的坏,莫文远细细看过,黄色的牡丹价格甚至比之前迎来的花王还要名贵,等到宋朝时,“黄姚”甚至被官方定为牡丹之王。   这年头黄牡丹价格还未飙升,但也是价值连城。   王蔚忧郁望天:“自吃过小郎君所做的牡丹菜后便念念不忘。”   “吾乃好酒之人,昨日回忆牡丹溜鱼片味道时忽想到小郎君当日曾提到过牡丹可酿酒?实不相瞒,我欲求佳酿,故而搜罗各色花朵给小郎君你送来,看有无用得上的。”   莫文远无奈道:“王郎切莫如此,那牡丹酒便是酿造了,都要最少俩月才可开瓶,更何况以黄牡丹等入酒就同用花王做菜一样,都是暴殄天物。”   “我今年本欲酿造一批牡丹酒,到时给王郎送上便是,那些花,还是拉走吧。”   王蔚却不同意了,他道:“花我既然送来了,就万万没有退回的道理,小郎君若是觉得花品名贵,不可轻易收下,就多做几道牡丹菜予我吧。”说到这,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在屁股后面一摇一摇的。   不错,王蔚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来莫文远这里蹭吃蹭喝!他可是听说了,前日早上莫小郎君展身手,给旅店众人做了鱼汤与馒头,滋味早就被吹捧得同神仙佳肴一样,别人听了或许还不信,但他是亲口吃过牡丹溜鱼片的人,对莫文远的厨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知对方是长安人士,不可长期呆在洛阳,但能吃到一日就是一日,在莫文远走之前,他定要吃的肚皮圆滚滚。   莫文远看他脸上狡黠的笑容,哑然失笑:“好罢好罢!”   王蔚在心中欢呼一声,成了!他又鼓励道:“这几日洛阳牡丹花会正火热,小郎君若有兴趣不妨与我同游。”   “自前几日郎君小试牛刀后,牡丹菜的名声便传了出来,寥寥几日,就有人毛遂自荐说会做那牡丹菜,想要在花会中一展身手。”他说到牡丹菜时,面有不屑之色,明显就是吃过正版的人对盗版的嘲讽,王蔚很想让莫文远去露一手,打脸盗版厨子。   逆袭打脸的经典戏码,谁都喜欢。   莫文远却没有立刻应下,他道:“再说吧再说吧。”   王蔚道:“小郎君若想好了,定要来找我。”说完江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甩着宽袖走了。   ……   待王蔚走后,莫文远终于找到时间同李三娘详谈硕鼠精一事,她听后颇为无语:“还真是同一只硕鼠精啊!”   莫文远摊手道:“没错,他说自己已洗心革面,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若阿娘你买了院子,定不用担心精怪再来骚扰的。”   李三娘当时便下定决心道:“那好,我就连同院落旁的酒楼一同买下好了。”说着便拿出纸笔,写写算算。前两年莫文远买了《九章算术》与《周髀算经》,两者已成为国子监的标准教科书,借由雕版印刷术大量印刷。他买的时候本是对古人的数学有点好奇,谁知道还没看几页就已晕头转向。两本书闲置在家中,被阿娘拿去看了,等莫文远再想起来时,李三娘俨然成了算术高手。   莫文远:比起我,阿娘才更像穿越者!   计算一通后,李三娘得出结论:“只要酒楼不超过这个数,便没问题。”说着她高深莫测对莫文远正反翻翻手。   莫文远心中一惊,阿娘带了这么多钱?   “收拾好,我们出去一趟。”她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把院子与酒楼拿下来了。”真是风风火火的商业大佬。   ……   院落不用说,交易得很顺利,李三娘上次来洛阳时就与原主人询问过价,不肖一月见到这名娘子又来,他便知道对方是真想要买。   他是个好心人还提醒李三娘道:“娘子真心想要?那院落中曾经出过妖物,不吃人却会把院中一切存粮全吃了,长此以往便是有万贯家产也住不起啊!”   李三娘避重就轻道:“我却听说那精怪已经出了洛阳城,既这些时日没有出没,应该也不会回到原地,院子我是真心想买,老丈开价便是。”   院主人心觉自己提醒过了,就是仁至义尽,便以极低的价格把院落出手了,李三娘顺便问他酒楼主人身在何处,说想把酒楼同拿下。   对方很爽快地将其地址说了,还嘱咐李三娘酒楼店主是个不好相与的,见他是娘子,恐会刻意抬价,应早就做好准备。   莫文远躲在李三娘身后撇撇嘴,心道:谁吃亏他阿娘都会不会吃亏,别看他阿娘长得好看,却是彻底的眼里霸王花,气势秒杀一切,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想要在价格上蒙她,这种人还没出生。   一刻之后,他们到了酒楼东家暂居院落的门口,东家是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形容枯槁,比起人,更像骷髅架子。他的眼球在干瘪的眼眶中转动,听见李三娘的来意,迸溅出精光。   严老头的模样让莫文远想到了中国文学史上经典的守财奴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他心想:这两人甚至同姓!   严老头的形象很容易吓到花一般的小娘子,李三娘并不属于这行列,她来之前甚至补了胭脂,颜色比正红暗,很显气质,远远看,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李三娘的嘴唇。   “想要酒楼?”严老头眼珠子一转,“好说80两银子。”   听见这价格,莫文远都噗了,洛阳价格不比长安,在贞观时期,长安房价尚未通货膨胀,一间小院价格在40到60两不等,酒楼虽说有两层,占地面积没有小院高,价格也低廉些,80两那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李三娘冷笑一声,意气风发:“20两!”出手便砍到四分之一。   乖乖!莫文远看阿娘背后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一惊,这一刻,她在李三娘身上看见了无数人的影子,未来同他上街购置衣服的女伴,摩拳擦掌抢黑五打折的人,双11等到零点的买家……   哎,惹不起惹不起! 第27章   回旅店路上, 李三娘扬眉吐气,最终酒楼以二十五两白银的价格成交,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少些。从两人来往杀价中, 莫文远也是学到不少, 心痒痒的,就期待能够学以致用, 找机会小试牛刀。   他将实际绎成理论,总结出了四字要诀, 无非就是快准狠稳。   李三娘牵着儿子的手,苦口婆心,传递经验:“躲在阿娘身后是不行的,再有机会, 记得站在我身前, 你先杀,我殿后。”说得很似战场上的猛将。   “声音不比大,但是抢白一定要快, 言辞不必粗俗,但表情一定要不屑,尤其像是出过精怪的酒楼, 要信除了我们就没人买了。”莫文远连连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李三娘。   “你自己先得信, 只有信了,气势才足,如此便是再吝啬的卖家, 都要思考一二。”她不屑得哼哼,“尤其那老头还是有心卖的!”她连尊称都懒得吐露,可见那人给她多大恶感。   莫文远道:“我省得。”   “之前所说的寻梓人重建楼之事,阿娘考虑得如何?”   李三娘稍作思索:“酒楼定是要重建的,我先前看过一圈,后厨不堪入目。”店才空几旬,绝不至于破败如斯,定是经营时就陈旧落魄。想到在地上趴着的多足之虫,角落乱窜的老鼠,墙壁上贴着的壁虎,结网的蜘蛛,她就觉得气顺不上来。都是搞饮食的,能不知道卫生的重要性?厨房如此,她都为曾经在这家吃过的食客担心,怕他们吃了不干净的菜上吐下泻。   “至于院落,原本说重建是想去去出过精怪的晦气,单看陈设,我却觉得极好,不必大动。”   莫文远道:“若不动的话,就先把院子借我一用。”   李三娘道:“你要它有何用处?”   “我欲在本地酿造牡丹酒。”他判断道,“我仔细看过,洛阳无论是牡丹还是其他几味材料价格都远远低于长安,再说牡丹酒最重要的就是牡丹,在洛阳收的花最新鲜,价格又低,适合酿酒。”   “再说我那酒起码要酿上两个月才能开,若放上一年,味道只有更加醇香,不急的话今年酿造,等明年牡丹花会时正好售卖,届时阿娘你的食肆怕也经营起来了,正好在店内卖,不正好?”   李三娘道:“好是好,不过酿酒的人手何来?”她在洛阳城中尚未扎根,找不到可信任的人,若真要酿酒,还不是要从长安找人?   莫文远只能面带谄媚的笑容搓手手:“嘿嘿,今夏本就炎热,从长安到洛阳路不算远,但对牡丹花来说可折腾,保存不好到长安时花瓣就会蔫蔫的,香味也散了……”   李三娘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给你处理好的,你且等等吧。”   莫文远却还没说完,他道:“牡丹花期不长,我看最多一两旬,就到收花瓣的时候了。”   “还有我去岁就做好的曲菌,在家里头后院摆着,若去信长安让人来,一定不能忘了将我宝贝带回来。”   李三娘道:“交给我便是,你就好好研究酿酒方法吧。”   ……   李三娘当晚便给陆忠递了封信,委托同去长安的行商带回,陆忠打包票保证,几日内定然送达,三娘算了一下,莫小狗是个能干事的,若当天到了后便找人整装待发,一旬左右人就能赶到。   她得先做准备,把安置人的院落收拾出来,然后再去买酿酒要用的大小物件。种种事情加在一起,令她忙得脚不着地,就连莫文远几日内都不常见阿娘。   当事人反而很闲,或者说现在正是他最后的闲暇时间,莫文远很清楚,等到长安的人手来了,就要忙碌起来了。   酿酒的准备他之前就做好了,当然并不是蒸馏酒法,而是这年代就已经出现的清酒的酿造法的改良版。方法莫文远是在现代就学过古法,实践过几次,又加以改进,成果非凡。   他的日程很满,前几年一直忙于打造豆制品王国,再加上唐代的技术不可与现代相提并论,便是从开始试验到培养出合格的酒曲菌,都花了大半年。   在万事具备之后,莫文远也没有贸然行动,他还在琢磨,同样是卖酒,如何让自家的酒凌驾于其他酒水之上,更加有特色,更加高贵,也更加令他自己满意。到洛阳后,他终于有成算了。   晃荡着晃荡着,莫文远行至南市,近日天下商贾小半聚集在洛阳城中,相较于东西二市,洛阳的南市珍品更多,世家大族的郎君更愿意往此地跑,时不时会淘到些稀罕货。   李三娘从不吝啬于给莫文远钱花,她知儿子闲来无事喜欢淘香料以及新鲜食材,便给足了银两,莫文远走一步就叮铃叮铃响,成串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钱味”声响。   忽然,莫文远看到路边放在布兜里的什物,他心一颤,猛虎下山扑倒布包边上:“老丈,可否一观?”   那老丈开口,音调古怪,莫文远辨认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好在他仔细听后听懂了对方大部分的意思。“你这小童,观时小心些,可别弄坏了。”说得慢悠悠的,似随口提点。   莫文远连忙点头,随即抓起一块干黄蜷曲的脆物,借阳光打量,甫入手,他就心中有数,知道它们是什么。鱼胶的制作方式,千年都没变过,现代鱼胶依旧是土法熬制,手感一模一样。   “老丈可是潮州一代人氏?“潮州是现代的潮汕地区,莫文远曾听云游僧人说过,潮州等地海产极为丰富,当地人将鱼鳔晒干制成胶状物,作为贡品送入宫中,便是宫中的娘娘都很爱吃,世家大族的女郎偶尔也食用此物,言是对皮肤极好。   莫文远当时便记在心中,上西市时想要找到鱼胶,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洛阳找到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儿知道的还挺多。”老丈终于正眼看莫文远了,他说话还是不紧不慢,一点都不急着做生意,“如此,你可知此乃何物?”   “可是鱼鳔晒干后所得?”他道,“煮熟后软糯可口,弹性十足,对女性极好。”   “说得不错。”   “这些银钱几何?我全要了。”   老丈吐出一数字,价不算高到离谱,但放在南市售卖,自然同普通的食材相异,莫文远道:“可用银钱结得?”看他小身板也知身上没有带大串大串的铜钱,要不然早就被压垮了。   老丈还是淡定点头:“可。”   莫文远将装满鱼胶的布口袋扛在肩上,脸上写满兴奋,终于可以土法制甜点啦!   ……   静谧的月光洒在矮垣圈起的黄土地上,小黑羊轻轻一跃,蹄子踩地,无声无息,他的嘴中叼着几朵大花盘的牡丹,花瓣上尤带夜晚的露水。   他施展了一个没太多用的小法术,能让花在脱离茎干后保持新鲜,法术是黑羊独创的,可以保证食材出于最优质状态。   慧智已经懒得跟着他了,自送完鱼开始,每晚小饕餮都会如约而至,给莫文远送上最新鲜的食材,有的时候是鱼,有的时候是肉,有的时候是花,慧智认为自己也看遍了人间百态,饕餮的行为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一模一样。   慧智:没眼看了!没眼看了!   莫文远玩心大起,从与小饕餮的书信食材交流中获得了异样乐趣,夜间对方送上食材与纸条,熹微乍现时他则在院落中放菜肴与回件,从未见面,相处却无比和谐。   同样是送牡丹,小饕餮送的与王蔚送的却很不同,后者都是紧价高得买,仿佛花的钱更多更好看,味道就更好似的,而饕餮,他有灵敏的嗅觉与挑剔无比的舌头,两者相叠加能让他成为最权威的美食批评家,成品菜肴以及未加工食材都套不过他的法眼。   略看牡丹溜鱼片的制作过程,他就已窥得其中精髓,花的味道,色泽的艳丽程度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花香,故而他带来的都是香味浓的花盘。   莫文远笑他字丑,自尊心高的小饕餮很是不服,今日留条前,他化作人身写废数张纸,终于挑出了一张满意的字条,不仅如此,他还拽文,将南北朝的诗句“流水桃花香“化用,写成”流水牡丹香“。   留条时他很骄傲,小黑羊也去逛了牡丹会,知那些头戴大花自称为“文人”的丑男常在石板上留文字,他不懂凡人的交际之道,只能照葫芦画瓢。   小黑羊美滋滋想到:有了诗句,莫小郎君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起码不会觉得字丑了!   慧智冷眼旁观他忙东忙西,几次想要制止,还是没说出口,他心道,字好坏与是否留诗没关系,而且莫小郎君并不喜欢读诗,你找的又偏门,他说不定还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以莫小郎君之性,留花便好了,何必留话?   次日早,莫文远准时将盘子放在残垣旁,他身形才消失不见,小黑羊就冒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盘子,精准用嘴将碗碟边缘衔住,撒蹄就跑。   慧智现身于小树林中,他自认为断绝口腹之欲,每次却都为莫小郎句于厨道上的天赋倾倒,即便知道饕餮不会分给他哪怕米粒大小的吃食,他也会伸长脖子,看每日做何不同吃食。   “此乃何物?”他看向颤巍巍的奶白色果冻,“可是豆腐?”   小黑羊不屑地咩咩咩咩咩。   豆腐,豆腐有奶香味?   “若不是豆腐,又是什么?”   小黑羊才不理他,他纠结了一秒,运转丹田中的灵力,化作人身,右手拿莫文远配上放边的木勺,无师自通寻得了吃果冻的方式。   轻轻舀下边角的奶白色冻,只见它颤巍巍地躺在木勺中心,便是动作再轻,果冻还是左右摇晃,它在半空中划出美妙的圆弧,像是楚王宫殿中摇摆柔嫩腰肢的舞女。   “啊呜——”   舌尖追逐小果冻块,比豆腐更加细腻润滑的口感撞入心田,他小心翼翼挪动牙齿,将其切碎。   不可思议!小饕餮头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锋利的牙齿精准地将其分割成了小块,柔软的舌头无论多用力,却都无法将果冻块碾碎,惊人的Q谈触感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   被杏仁过滤的羊奶不带腥臊,奶味在舌尖绽放,敏感的味觉神经向他的大脑传递香甜的信号,蜂蜜混着奶味,两者叠加,渲染出幸福的味道。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小饕餮想要把果冻连同盘子咬碎,却又不舍得一口将其吞进,他纠结而小心翼翼地品尝来之不易的美味,发誓定要搞清楚这玩意儿的做法,让莫小郎君日日给他做!   果冻的魔力已经彻底将他俘虏啦!   ……   “这这这这这是何物!”   相同的场景出现在旅店大厅中,王蔚手持木勺,招子紧盯奶味胶冻,仿佛他多看两眼其就能飘出花来。   “豆腐?豆花?我怎么没吃出豆味?”   王蔚不讨厌豆子,相反他很喜欢豆制品中清香的豆味,多奇妙,对世家郎君来说,黄豆是种低贱的食物,少有人愿意吃,然当黄豆磨碎,成了豆浆或者干脆做成豆腐,却成了风靡全国,人人称道的美食。   他以为莫文远开发出了黄豆的更新做法,用崇拜的眼神看他。   真是吃货的福音啊!   莫文远却摇摇头道:“你可从中吃出了黄豆味?”   “并无,小郎君你使用了各种方法,竟将豆味都去了?”   听墙角的小黑羊不屑地打响鼻,豆子,开什么玩笑?他的舌头可没吃出豆味!   果然,绝大多数人族都是愚蠢的,连原材料都分辨不清!   只有莫小远才聪明!   “既然没有豆味,又怎会是豆子?”莫文远网后厨走,回来时手持布包,他伸手抓了把黄色蜷曲脆片,放在桌上。   王蔚道:“此乃何物?”   莫文远道:“这道点心,我只用了四种食材,杏仁、蜂蜜、羊乳,还有此物。”   “它名唤鱼胶,是我同一潮州老丈手中买来的。”   “鱼?!”王蔚失声喊道,“鱼怎么会有这味道?”   小黑羊也很激动,他不由自主甩动尾巴,细短的黑条前后左右到处摆动,慧智看了都手痒痒,恨不得揪一把。   咩咩咩咩咩!   怎么会是鱼!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啊!   “此乃黄鱼鱼鳔晒干后制得,少腥味,我将其做去腥处理后,同羊乳混合,隔水蒸炖两时辰,待鱼胶完全煮开后连同碗放入凉水中,羊乳便会逐渐凝结,待凝结好,就得到了你所吃的羊乳冻。”   王蔚猛地一拍自己脑袋:“黄鱼鱼鳔,我知是何物!”她阿娘寻常总吃此物,然烹调方式与莫小郎君完全不同,不过是合水煮了,他尝过一次,只有口感可取,味如白水,哪有羊乳冻好吃!   他狼吞虎咽,几口便将羊乳冻吃完了,腆着脸对莫文远道:“羊乳冻可还有?”   莫文远似笑非笑道:“便是有,也不能予你,我阿娘也很喜羊乳冻,她近日日夜操劳,我这做儿子的不能做什么,吃食上总不能再亏待阿娘。”   想占李三娘的鱼胶冻,门都没有!   而且,莫文远心说,鱼胶的价格很贵,他买了都肉疼,给王蔚一碗果冻就差不多了,多了他是真的送不起。   王蔚急了,他同莫文远相交几日,知他对李三娘异常看重,从他阿娘口中夺食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   他恶胆向边生,将主意打到自家阿娘重金买的鱼胶上,一旦物件名称与模样对上号,他便能从家中堂前把鱼胶偷渡出来。   “若我给你鱼胶,你可愿帮我做?”他比划道:“同你这袋分量相似,你给我做10枚如何?剩下鱼胶归你。”   莫文远也不太愿意占他便宜,他计算量道:“你给我此袋四分之一,我给你二十枚羊乳冻。”   王蔚确定这是笔顶划算的买卖,他道:“一言为定。”   ……   王家乃洛阳当地豪族,于此地盘桓多年,便是新皇也不可轻易撼动。   王蔚行三,与上俩兄弟岁数差很大,他是王家夫妇老来得子,大孙子小儿子老人的命根子,两人从小对他就颇为宠溺,无论做何事都放任自如,待他长大后便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虽不算游手好闲,却也不干正事,弱冠之年,身无长物,也就养牡丹的手艺好些。不过匠人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王蔚昂首挺胸走进厨房,房内厨娘见他,急得不行,有年岁大的体面下人问道:“君子远疱房,三郎何故来此?”   他张口便网罗谎话,脸不红气不喘:“我同阿娘谈天,偶尔说到鱼胶,她言其有滑肤补气之用,我很很是好奇,想一睹此物面目。”   老人都知王三郎君好奇心重,明明到弱冠之年,有时行事还同垂髫稚子一般,问题很多。   他将装鱼胶的袋子拿出来,挑出几片黄色胶道:“此乃鱼胶。”   王蔚故作好奇,将其放置手掌心,反复打量,末了似乎觉得没甚意思,便将其扔回袋子道:“可否予我些。”   “啊?郎君要鱼胶何用?”   “只是觉得它有趣得紧,想要拿些罢了,你别多问,先予我吧。”   鱼胶价格不便宜,但王蔚是府上三郎君,下人哪里敢违背他所言行事?更何况鱼胶价格虽巨,却只是针对其他食材,与府中金银财宝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钱的。   王蔚不费吹灰之力便要到鱼胶,美滋滋走了,庖厨中人现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决定同夫人说。   ……   “太多了吧!”莫文远看王蔚堆在他面前的装满鱼胶的布口袋。   “我是不知这么多能做几枚羊乳冻,反正多多益善,小郎君你就全做了吧。”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凡事有度,羊乳冻便是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暴饮暴食,损伤脾胃。这样吧,我帮你做二十枚,你给我丁点儿鱼胶做报酬便是,剩下的还是都拿回去吧。”   “单作羊乳冻也没甚意思,我帮你做几枚花冻、果冻,滋味同羊乳冻不同,也很美。”   王蔚连忙好好好好好:“都依你!”   旅店中其他人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很是羡慕,他们早上也见过羊乳冻,更是看了王蔚吃它时的表情,都口舌生津,恨不得大快朵颐。可惜鱼胶价格太贵,寻常人享受不起,便只能“望冻兴叹”。   王蔚带来的鱼胶质量与莫文远收的不同,不过一个小时便煮开了,他依次做了五枚羊乳冻,五枚牡丹花冻,还有十枚两种口味的果冻。   其中羊乳冻凝结地最好,奶水中有物质同鱼胶交互反应,令其口感Q弹,与现世加工过的各色果冻不相上下。不用羊奶凝结的牡丹花冻,口感类似于慕斯,在凝结时,莫文远往化开的胶中塞了几枚花瓣。鱼胶质地不同于水,即使化开,都比水厚重,花瓣夹在其中,不上不小,好似困在琥珀中的小虫。   等了大半日,各色果冻新鲜出炉,王蔚心情很好,指挥小厮将其收了,往家去,他甚至开始盘算,今日晚上吃十枚果冻,明早再吃十枚。莫文远不可暴食的叮嘱早就给他抛到角落了。   “三郎。”   王蔚才到家,就被叫住了,转身只看见满头华发的阿娘,阿爷跟在阿娘身后,虎着一张脸,其表情之严肃,让他忍不住打颤。   “你要鱼胶做甚?”   “我今早吃了道名菜,乃鱼胶所制,其口感细腻远胜豆花,吃后久久不能忘怀,便取了家中鱼胶,给小师傅做,先才做还带回。”   “以鱼胶做?”阿娘将信将疑,她吃鱼胶从来都是煮沸了混汤,此法所做鱼胶,食之无味,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好吃。   王蔚忍痛道:“我分您一枚尝尝?”   “甚好。”   “咳咳。”他阿爷发出暗示性极强的咳嗽声,王蔚痛心疾首道:“我也分阿爷些。”   结果,两名从来没有接触到果冻的老人立刻被其味道口感给俘虏了,他阿爷很大爱无疆道:“既是此等美味,不若分你兄嫂侄子吃。”   王蔚眼泪都要哭干了,他的果冻啊!分一圈还剩多少?   心疼地抱住萌萌的自己。   ……   黄鱼鱼胶,别说是唐代,现在都是稀罕物,造价高,难提取,价值远高于普通水产品。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莫文远:=口=!!!   此时此刻,他站在院落中,月光皎洁而明亮   ,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便是夜间出没的小虫似都陷入了梦香,不愿打破一室的寂静。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淡黄色的鱼胶表面,以莫文远的视觉看,胶似乎变成了白色,从下往上看,无数鱼胶堆叠在一起,下多上少,呈现出金字塔似的三角形状。   这是多少鱼胶啊!他忐忑不安、哆哆嗦嗦,几乎是他买来的几十倍几百倍!   纸条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翩跹优雅的蝴蝶也不过如此,他眼明手快,攥住纸条打开。   丑而圆润的字挤满纸张。   “我想吃羊乳冻,鱼胶都给你。”   “我特意从潮州捕鱼,去水晒干,你得做百枚冻犒赏我。”   他将纸张折叠在一起:“且别说是百枚羊乳冻,便是万枚我也是做得的。”谁叫这里有小山似的鱼胶?   不过,到潮州捕鱼,又在几天内加工出如此之多的鱼胶给他做羊乳冻……   莫文远的心情有点微妙,好了,他可以确定与自己用纸条相交多日的是个可爱的小精怪,而且他跟脚肯定很好,小小年纪法力无边。是未来的大妖怪。   他心中早有猜测,此时并无恐慌,正相反,莫文远蓦地想起了净土寺内吃斋拜佛的硕鼠精。   你们精怪,都这么会吃的吗?   将有限的法力投入无限的吃货事业中,也难怪东土大唐如此和平了!   ……   送上鱼胶山后,小饕餮惴惴不安。笨蛋笨蛋笨蛋!送鱼胶就送了,干嘛送那么多,这不是明摆着说我是精怪吗?要是莫小远害怕了不做冻该如何是好?   慧智安慰道:“我看不见得,莫小郎君可是会食精怪的人,区区鱼胶山吓不到他。”   小黑羊全身羊毛高高竖起:“咩咩咩咩咩!”   没吓到他但吓到我了!他再一次陷入差点被吃的恐惧之中。   慧智:“……”   你们得了厌食症的敏感饕餮真麻烦。   不安中小饕餮迎来了新的黎明,百枚果冻端端正正放在庭院中。   小饕餮:!!!   很显然,他赢得了来自莫小远的可贵友谊。   “送鱼胶可以,别送那么多。我没法和阿娘解释!”   ……   李三娘看着鱼胶山,只感到一口气在胸中翻腾,不上不下。   “你说这些都是菩萨送的?”她面无表情,声音更无起伏。   莫小远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表情严肃,恨不得发毒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不错,我夜中梦到菩萨,他端坐莲台上,手持净瓶,慈眉善目,凑近我言想吃羊乳冻。半夜醒来便看见院落中堆满鱼胶,真乃神迹也。”   菩萨:???   你瞎说!!!   别污蔑我们出家人,我们不吃鱼也不吃羊乳!!! 第28章   李三娘的表情不可描述, 她在“说什么鬼话”与“如此解释可还行”中不断挣扎,她或许想要相信莫文远的话, 但儿子所言实在太难以置信, 让她倍感纠结。   最后她只能先道:“别以为你糊弄过去了, 等回长安,我定要去大兴善寺问问, 菩萨有没有吃羊乳冻!”   莫文远无辜眨眼睛:“菩萨有无吃羊乳冻,便是住持也是不知道的, 阿娘你想啊,菩萨也是佛,吃羊乳冻就是犯戒,便真吃了, 也跟不了师傅一样, 不给别人知道。”   菩萨:不背锅不背锅!   慧智和尚与小黑羊在暗处听两人对话,慧智和尚且不用说,面色古怪, 眼露纠结之色,看莫文远几眼,嘴唇微动, 欲言又止。而小黑羊已经无声地倒在地上,他腹部的毛随腹部抽搐, 放肆地笑。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慧智:不行,回去定要同莫小郎君说说,切末何时都推在菩萨头上, 头顶三尺神明,你说什么菩萨都知道!   最终小山似的鱼胶还是被母子两人联合收起来了,李三娘看了半天,也不觉得这些鱼胶有何问题,自家儿子自己知道,且不说他绝不干小偷小摸之事,便是洛阳城中有无如此多鱼胶都是未知数。为何会有如此多鱼胶出现于此,可能性有二,此物不是菩萨所赐,便是精怪给变出来的,目前李三娘所见识到的精怪也就硕鼠精,莫小远面对妖物时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定不是妖怪送来的!   她根本猜不到,自家儿子有个神秘的妖怪友人。   ……   羊乳冻在王家刮起旋风,堂堂世家郎君娘子,吃过不知多少好东西,却被其独特的味道与口感给俘虏了!无论是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冻、水果口味的果冻,还是凝结最好最为Q弹的羊乳冻,各具风味,软弹的口感同舌尖相接触,甚至舍不得咽下去。   王蔚痛心疾首,他原准备吃独食,一人吃果冻吃到爽,不想在家中几人尝过后,点心全部充公,特别是大哥二哥家的小娘子小郎君,用小牙咬木勺,眼中蕴含对果冻的无限渴望。便是再混不吝,也不能同小童抢食啊!   “滋味甚美!”   “鱼胶竟能做此吃食!”   “何人所为?”   王蔚道:“乃是先前做牡丹菜的小童。”他阿爷阿娘尚且不知此事,在城中行走的王家大郎却听过了莫文远的名头,现天下风流人士汇聚洛阳,牡丹菜又与花卉主题相得益彰,再加上中国人从古至今对美食的追求与渴望,没过几日,消息灵通点的人都听说过“莫小郎君大展身手,牡丹花菜迎花王”的故事了。   王大感叹:“我闻莫小郎君之事,还以为时人夸大其词,现在一品羊乳冻,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莫小郎君恐怕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的厨艺,我观李三娘虽善经营,庖厨内的造诣却远不及莫小郎,世上可从未有生而知之之人,他的手艺,莫约是神仙授法。”   “李三娘?可是长安城中豆腐西施李三娘?”   “可不是,莫小郎君就是世称豆腐童子的那位。”   “难怪难怪,能以稚子之身还原淮南王菽乳作法,定时个不凡的,不还说他在大兴善寺修行多年,为佛子转世?”   “这倒是没听说过……”   王二肉疼得将最后一口果冻送入喉中,仔细咀嚼品味,又用勺子把碟上残存的汁水给刮干净,才加入对话:“佛子转世是真是假我可不知,但此小郎君确实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王蔚来了兴趣,连羊乳冻都顾不上心疼了:“你可是听见甚至?”   王二前些日子出门办事,昨日才回洛阳,牡丹宴的事还是方才从王大口中得知,他道:“我估计也就几日,莫小郎君降服硕鼠精的事就该在洛阳传开了,近几年风调雨顺,少有妖精作怪,而且那妖精又在净土寺回归佛门,和尚不同外人道也才是奇了怪了。”   “你快些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吧!”   随即王二将缑县的俗讲内容复述一遍,惟妙惟肖,言及要吃妖精,面露敬畏之色:“便是三藏法师当年,也未对妖精造成如此伤害,莫小郎君实在厉害,再过几年,说不定也是名震天下的法师了。”他听得出,净土寺那是把莫文远当成佛子宣传的,否则怎会为他开俗讲。   王蔚:=口=!   “如!如此凶残?!”   “此言差矣,对妖怪岂能用凶残二字来形容?且小郎君走后硕鼠精洗心革面一心向佛,可见他劝说之法很起作用。”   小女郎不很懂大人间的对话,只是用木勺敲陶碟道:“阿爷!还要!”   家中人纷纷用意味深长眼神看向王蔚,王蔚被看得激灵道:“我只换得二十块冻,再多吃就没了!”   “你们如此看我,不如再给莫小郎君些冻,令他做好了。”   “三郎尔对莫小郎可尊敬些!他可是佛子转世,同寻常庖厨有天壤之别!”说话间王二也心下疑惑,修行之人有驱散魑魅魍魉的能力,哪个不是云游天下发扬名声?谁会在洛阳街道上做菜?这届佛子太有个性了吧?   王蔚同莫文远相交不深,对其理想却有了点了解,他道:“此言差矣,我观莫小郎君,恐怕不欲扬此名声。”   “他更想厨名远扬!”   ……   便是知道莫文远的本事,王蔚第二日早上还是雷打不动去寻他吃早饭,莫文远看他还挺担心:“你昨日不会将各色胶冻全吃了吧?”胃可还好?   王蔚出离得悲愤了:“哪能啊!我回家后巧遇阿爷阿娘,二十枚胶冻均被截胡,我才吃两枚,连塞牙缝都不够。”   “我那五岁的小侄女还言要再吃,哪有那么多让她吃。”他试探道,“小郎君你可以意做些胶冻来卖?若鱼胶不够,我可供你。”   莫文远听后大喜:“你欲买胶冻?!”他正想那么多鱼胶不知如何处理,这物造价太高,便是他做了,也不可跟蒸饼馒头一样于坊间卖的。   但寻常百姓购买力不行,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却不同啊!如果将果冻作为零食售卖,他们简直就是唯一能购买的阶层。   跟在李三娘身边耳濡目染许久,他也有了商业头脑,真是可喜可贺。   王蔚注意到了莫文远不正常的兴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确实欲买胶冻……”   “我正好准备做些胶冻来卖,阿娘买的院子我看过,堂前器具皆可用,这两日正在清扫并购置日用品,从明天起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你若想要胶冻,早一天同我说,想要多少枚,什么口味,第二日来取便可。”   王蔚欣喜若狂:“当真?”   “当真!只望你给我宣传宣传,令店中有更多客人。”   “包在我身上!”王蔚打保票道,“我虽不才,在洛阳中却有几个朋友,胶冻肯定会合他们口味。”随后火急火燎道,“有什么味道的?”   “王郎稍等,我给你一张单子。”他噔噔噔跑回房间翻找他拟写好的菜单,再回来递给王蔚。除了羊乳冻、牡丹冻之外,还有橘子冻、柚子冻等等。   “水果的种类随时节的变化而变化,水果上市,种类就会变多,下市就不会再卖,胶冻皆是十文钱一枚,买多就可便宜些。”这些价目表都写在纸张上,一枚十文,若买八枚就是七十二文。   十文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家人一天吃饱饭也不过就是八九文,除非特殊时候,谁家会买胶冻?再好吃也不过就是华而不实的小零食罢了。   但王蔚看了却惊叹于:“这么便宜?”十文钱一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白送。   莫文远但笑不语。   王蔚道:“那我先定二十枚胶冻吧,明日上门来取。”   “承蒙惠顾,超过八枚按照九文一枚算,共百八十文。”   ……   午间,新买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别说是最重要的灶台店面,便是院落中给帮工住的平房都已经打扫干净,李三娘雇了几名壮实妇女打扫,不出半日,就收拾妥贴,娘俩儿拎包款款,入住新房。   莫文远同李三娘说了果冻生意的事,对方毫不奇怪,还连连点头道:“我昨日吃了,便觉得是门好生意,恰好你从菩萨那儿得的鱼胶很多,吃不完正好卖。”她又道,“你确定菩萨任你卖胶冻?不用全做了上供?”   他早就用书面沟通的方式同小精怪说好了,只肖每日接受他的点餐再送上几十枚胶冻便行,他的笔友是名大方的小妖怪,只要自己有的吃,其余一律不管,甚至可以说他还挺愿意莫文远发展事业的。   他假模假样道:“无事,我已同菩萨说过,他慈悲为怀,不在意此等小事。”   菩萨:“……”   行了行了,已经背锅习惯了。   胶冻本来就不难做,莫文远每晚睡觉前做一批,随后将装胶冻的碗隔水放置在桶中,借冰凉的水凝结,第二天早上将其从碗中敲下来,便大功告成。操作并不复杂,等到胶冻真流行后别家仿做也不难,只要买到足够的质量上乘的鱼胶再掌握去腥方式便可。   他先准时将百枚果冻连同炒菜放在院角落,随后离开。他倒是不担心笔友找不到新住处,精怪总有自己的方式。说来也奇怪,要是常人,便是同其交往,也总想看看精怪长什么模样,但莫文远就跟没有好奇心似的,他满足于正面不想见的相处方式,对他来说,这样最为舒适。   走后,小黑羊出来,大快朵颐。   慧智看他吃得快乐,心痒痒的,哎,若不是冻中有鱼胶他为和尚不能破戒,真想尝尝啊!   ……   牡丹宴期间,外地的郎君娘子也会到洛阳凑热闹,他们都系出大族,与洛阳城中的本地豪强沾亲带故。令他们住在旅店是不可能的,若在城中无别院,便会住在姻亲家中。   沈煜不过十五上下,从长安而来,住在王家,他同王家三郎玩得不错,两人经常聚在一起研究新吃食玩法,可巧前两日做牡丹菜时他不在,同友人前往游花会赏花。   他对牡丹花菜颇为不屑,觉得那不过是哗众取宠,牛嚼牡丹是比贬义词,人嚼牡丹岂不是更粗俗?故而,等他回王家得知此事中牵扯到王蔚时还很吃惊。   沈煜心道:王郎龙章凤姿,怎会做出暴殄天物之事?   王蔚得到莫文远的承诺,知道能长期吃到胶冻,神清气爽,比起前两日被抢食的痛心疾首,他变得大方极了,甚至还会将其用好看的磁碟装了,与友人分食。当然,他此举中有多少炫耀成分还很难说。   碟子在沈煜面前放下:“我今儿得了个好东西,沈郎定要尝尝。”   沈煜原本还满腹心事,垂目看见晶莹剔透的果冻,哪管什么“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精神集中在牡丹花冻上。   也不知莫文远用了什么方式,胶状物依旧透亮,却带浅浅的红色,正中悬着几朵渐变色花瓣,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见沈煜面露震惊之色,王蔚更加得意,他假惺惺催促道:“快用吧。”   沈煜呆愣愣挖起一块,塞入嘴中。   “美味!”   ……   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刚一开张就被挤爆了!而且前来排队购买吃食的还不是平头百姓,而是文人墨客或者大家的小厮。   用莫文远的话来说,现在店还处于试营业状态,卖的东西就只有胶冻一样。   王蔚的宣传实在给力,也就是他把胶冻拿回去过两日,忽然有郎君一溜小跑到店中,拍桌子道:“店家,胶冻可有否?”   莫文远想胶冻名声不大,没有多做,只剩下寥寥几枚:“有归有,剩的不多。”   沈煜急切道:“我都要了!”他从莫文远手中接过包裹,正欲走,莫文远却将菜单静悄悄放在台面上,推给他道:“本店的胶冻接受预约。”   “何为预约?”   “郎君你可先说好要何种口味,要几枚,隔日来取。”   沈煜看菜单,眼睛亮了:“可需付定金?”   “只肖一半钱便可。”莫文远见他颇为意动,从台下抽出副木牌,木牌本是块完整的木板,用刀将其分为两半,这两半并非平分,连接处为锯齿状,只有一对牌子才能咬合。除了以不同刻纹将其分开,他还用不同颜色漂染木牌,保证每块都独一无二 。   沈煜很快作出决定,他大刀阔斧地画了一个圆道:“这些,每个给我来四枚。”   莫文远感叹世家的小郎君就是多金,笑容也愈发真挚:“超过八枚便可减些费用,一枚九文,郎君共订二十四枚。”说着提笔粘墨水记下条目,又在纸张尾写当日日期,半枚蓝木牌递给沈煜:“多谢惠顾。”   沈煜将蓝牌收入大袖内,提胶冻正欲离开,他忽想到什么道:“郎可为光德坊李三娘家的莫小郎君?”   “正是。”   “既是莫小郎君,何故在洛阳?”   “家母欲在洛阳开一新店,我便跟来看看。”   “哦,那小郎君可欲回长安。”   “自是要回的,届时郎可在长安李三娘食肆内购得胶冻,洛阳有的长安定有。”得到了莫文远的保证后,沈煜心情大好,走路带风。   ……   郎君娘子交际活动多,前者不用说,游花会是要去的,不仅要去,还要带精致小食。年轻男子头戴簪花,褒衣博带,小厮粗布短褐,手提雕花木盒,跟在游众后。游花会上风景秀丽,且不说亭台楼阁,形态各异,小桥流水,雅趣天成。各色牡丹摆放得错落有致,有的摆在亭子一角,有的则簇拥在花架上,争奇斗艳,如锦绣一般。   打扮时髦的郎君先凑在花架前,各抒己见,有的觉得黄花好看,有的觉得粉花好看,说时还要引经据典,一定要给自己的理论训套出处,随后薄有才名的定要诗兴大发,在主办方留下的石板上一蹴而就,留下诗句。   绝大多数诗都作得不好,但同行人都不会在此时提出批评之语,大多都无脑吹捧,便是写得跟坨屎一样,也要吹出朵花来。   王蔚为人率真,书又读得不好,到游花会常被各种自恃才高之人挖苦,他就算反唇相驳都被对方定义为胡搅蛮缠,久而久之,他也不愿给自己找没趣,就不去游花会了。   但在得了牡丹冻之后,他成日容光焕发,打扮得漂漂亮亮,呼朋引伴共往游花会。他很懂套路,先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把话题往前两日闹出来的牡丹花风波上引,如果有人酸最好,先怼两句,等到气氛炒热,击掌唤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精致食盒,小心翼翼将颤巍巍的牡丹花冻移到盘子中,托举,使众人观赏。   其实在一众胶冻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牡丹花冻,口感没有羊乳冻好,甜度没有果冻高,但胜在颜值吊打众多胶冻,在现在展出还有特殊意义,能够让他感受打脸的快感。附加价值远胜于本身的味道。   赶时髦的郎君不用说,从游花会回来直奔思顺坊,到李三娘食肆中下大笔订单,他们中关注长安时尚的都听说过李三娘食肆的大名,听说定的新品长安还没上,更兴奋了,没事就来转一圈,看店何时正式营业。   以莫文远来看,他们同现代爱探网红店的年轻人无异。   托时髦青年的福,试营业阶段,店中便接到大量高价订单,财源滚滚来。   ……   “礼盒?”莫文远想,阿娘真是妙人,聪明长得好看就算了,思想超前观察力又强,她不做出一番事业,天理难容。   “不错,我昨日去游花会……”   “等等,阿娘你去游花会了?”李三娘不是说自己去市场调研了吗?   “当然去游花会了,你日日闭关做胶冻,可不知我们的销路,牡丹冻已成了游花会上的精致物件,我们店卖的胶冻,十之八、九都往会上去了。”所以她是去进行调查的。   “胶冻不同于蒸饼,不同于馒头,不同于豆腐,不同于其他物件,价格高昂,产量不高,购买的多是世家子,故而我们以往的包装就不太合适了。”她道,“我观诸郎君,多是一人带胶冻去,同其他人分食,又听说豪族之间以将其作为礼品转赠。”   “游花会上的郎君多用木纹雕刻的盒子将其分装,四枚一层,样式精美,我想许多人买它既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赠人,我们也推出礼盒可好?”   “胶冻还是一样的胶冻,用木盒装之后,价格怕是能翻几倍不止。我们再在盒子上银食肆字样,卖个好价钱的同时又打响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太!超!前!了!吧!   莫文远都要窒息了,他阿娘真是具有划时代的商业头脑。   礼盒套装定下来之后,便是找人画花样制作,画花样莫文远便能胜任,真正的厨艺大师不仅有雕工还要有鉴赏力以及想象力,他做得食雕不仅要美还要美得独一无二。   至于木匠人选就更容易了,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之后,做木雕刻的木匠分为两派,一部分被官办企业征走,还有则被寺庙雇佣,就印刷技术运用而言,有传教需求的寺庙雕刻的佛教并不比官府少。   就算是凭借与大兴善寺的关系,莫文远都能在白马寺中找到合适的匠人,此项工作对他来说,难度很小。   花样子才画出来,王蔚又再度找上门,他情绪高涨满面红光,看见莫文远恨不得将他抱起来抒发情绪:“莫小郎君可愿意收拾牡丹游宴?”   牡丹游宴?   他的心砰砰砰直跳。   莫文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愿。”   ……   唐人喜欢外出游玩赏乐,游玩之际,还要在赏乐之地摆宴聚餐,若随性些就同现代人野餐,席地而坐,在郊外开怀畅饮。   能让莫文远激动的游宴自不是野炊小事,虽有游字,却是正儿八经的宴会,再有洛阳牡丹节的名头加持,重要程度虽不能与上巳、中和、重阳三大节日的游宴相比,却也不俗。   王蔚在莫文远耳边絮絮叨叨:“小郎君你不是想一展厨名?牡丹游宴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当日众多才子在游花会汇聚一堂,节后定有人为游宴做文章,若菜做得好了,被记录在文章中,得人传颂,便是人在潮州,也可听说小郎君你的名声。”   莫文远打趣道:“此言差矣,即便有人为游宴做序,也是记述牡丹花之美,才子诗情的,谁会有人精心纪录菜品?”更何况他豆腐童子的名声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口耳相传起不比用文章传播快多了?谁知道文章做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看。   王蔚正色道:“此言差矣,小郎君怎知无人精心记录菜品?便是牡丹冻,就已被吟诵,还有人为其做诗。”   莫文远瞠目结舌,为果冻作诗,这么硬核?打油诗吗?   “哎,便是无人记录,我也会应下来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是不止,对于庖厨来说能够独自操办宴饮,已是不得了的大事,我年纪尚幼,若无郎君从中斡旋,便不会有这机会,此次还真是多谢了。”   王蔚摆手道:“谢甚,你我不必有此虚礼,况且若没小郎君的手艺,便是我说的天花乱坠他人也无可能答应。”   胶冻很是刷了存在感,除此之外,莫文远之前做得牡丹菜,还有在旅社上午提供的菜品也很刷了一波好感度。有些郎君不拘一格,或用金银,或托关系,总归尝到了莫文远做的菜,他们个个都惊为天人,在王蔚提出让他操刀游宴时,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   莫文远道:“游花宴有多少人?”   王蔚道:“便是到场宾客就有百八十人,有些人好携妓同行,人就更多。”无论哪个朝代的人都好附庸风雅,身边带才女美妓是游宴会的潜规则,莫文远虽没有接触过,但住在长安,想什么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那些女妓不一定长得漂亮,却一定很有才情,吟诗作画信手拈来,琵琶舞曲无一不精通。   他外表年少,心理年龄不小,对穿一袭火红石榴裙的女妓颇为好奇,心说置办宴会时定要多看两眼。   “若按两百人算,可够?”   “够的够的。”   “分餐还是合餐?”唐以前多用分餐制,也就是从贞观年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合餐制才渐渐兴趣,若是正规宴会,肯定还是每人面前一张矮桌,游宴毕竟更放松些,陈规无法束缚少年郎。   果然,王蔚道:“合餐便可。”   “要准备二百人饭食,小郎君可还忙得过来?若你不介意,我可找些厨子搭把手。”   莫文远摆手道:“不必不必,人手是够的,一旬之前阿娘便遣人给长安去信,人这两日便到。”   “甚好甚好!游花宴一事,可就拜托莫小郎君了!”   “王郎放心,有我在,定收拾出八珍玉食,令来客回味无穷。” 第29章   马车木圆轮倾轧在坚实的土地上, 留下两道水平烙印,车上众人头次来洛阳, 圆脸瘦脸拥挤在狭小的窗口, 试图将他们的脑袋从窗口拔出来。   “红的黄的黑的, 可都是牡丹?”   “可不?三娘言此时正是牡丹开花季,别说是洛阳, 便是长安的街道上都有数不尽的花农。”   “我觉得他们的花比我们要好。”   “呸呸呸,那你就留在洛阳吧, 竟觉得长安不好!依我看,世上没哪个地方,比京中更繁华。”   “我可不是这意思,长安自然是最好的。”   奔波数日, 旅人们的精神头却很好, 尤其是进洛阳城后,车内人左顾右盼,更有甚者下车步行, 傍花随柳,好不惬意。待走到思顺坊某别院门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赶车人一跃而下, 昂首挺胸,声如洪钟:“师父、三娘, 我等来了!”   李三娘放下手中事务,跟枚霹雳弹似的蹿出门去:“可终于来了!”   ……   经营酒肆是门学问,店面装修、招聘员工、算账收钱、制定菜色、训练厨子, 单挑出来,没有一件轻松活计。李三娘是无敌女强人,整日忙得像不停旋转的陀螺,扛起众多杂务。术业有专攻,并不善于管理的莫小远,则自动挑起制定菜谱与训练厨子的重任。   他在现代时,堪称难得的青年才俊,在厨道上的天赋不输从小耳濡目染的御厨后人,更兼之勤奋好学,能够博采众长,不仅学习本邦沪菜,还能同其他菜系的厨师互相学习,互相促进,举一反三,勇于创新。但他性情温和,身上少有天才的傲气,再加上厨师界很讲老少尊卑,他自认才出师没多久,没有能力带徒弟,以至于到穿越时,还没收过徒弟。   谁知到了唐代,为了自家的酒楼生意,小小年纪就开始广收徒,若不是他以自己年纪太小为托辞,不愿意受正式拜师礼,那些年纪是他几倍的徒弟,定时见他便恭敬磕几个响头。   匠人拜师少有束脩一说,正因如此,平日里对师父的供奉更为妥帖。   莫文远还记得去岁过生辰时,一堆彪形大汉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都快把他魂吓掉了,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原本正在堂前做果冻,听见赵深善气势如虹的喊声,立马一溜小跑来到前院,李三娘比他速度更快点,都已经在招呼车马往院子里挪动了。   见到莫文远,大弟子赵深善立刻双手抱拳,腰弯折近乎九十度道:“师父!”他响亮的招呼声带得身后师弟一同见礼,“师父”的喊声都要蹿天上去了。   莫文远被他们供奉不知多少时间,稍稍习惯了,他连连摆手道:“不必多礼,快随我进来。”   院子早就收拾好了,一群人风尘仆仆从长安赶到洛阳,其余不必多说,歇脚才是头等大事,他们进入屋内,盘腿坐在坐垫上,请来帮忙的妇人赶忙送上馒头蒸饼茶水。狼吞虎咽后,本就很有精神的徒弟们更有精神了,他们打饱嗝,帮忙将碗筷桌子收拾了,随后端坐在垫子上,炯炯有神看向莫文远。   他一共收了八个徒弟,有擅烤肉,有擅雕工,有擅面点的。唐代少见“炒”的技术,在莫文远打了几口铁锅之前,鼎无法应对大部分的炒菜,像赵深善最擅长的炒菜,还是莫文远教他的。   此行共来了四个徒弟,一半都扒拉过来了,而且他的徒弟都顶个能干,莫文远暗自点头,独立筹备二百人宴席,问题不大。   “此次叫你们来,本是为了准备洛阳新店开店一事,然眼下却有了更紧急的事务。我受邀筹备洛阳牡丹花会的游宴,还需尔等帮我共同掌勺。”   “洛阳牡丹花会的游宴?”   “真不愧是师父,我等虽初至洛阳,却也听过花会的美名,若能筹备得当,师父之名定远扬四海。”   “不可妄言,即便没有花会,师父之名已经传遍了,且不说豆腐,一路上议论师父降妖除魔的人也不少,尔可忘了?”   听见“降妖除魔”四字,莫文远脑壳都疼了,他沉默一小会儿,决定放过这个话题,沉默地站起来,沉默地回到后厨,沉默地端一盘子胶冻出来,羊乳冻、橘子冻、牡丹冻……只要是他做的种类都拿出来了。   “请吧。”他道。   四人都是厨子,他们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要品鉴胶冻的滋味,故而每种口味都挖了一口,边吃边点头。   “羊乳冻口感最凝实。”   “牡丹冻颜色很好,滋味平淡。”   “这可是牡丹宴中的菜色?”   “可是用与豆腐相同的方式凝结?”   莫文远介绍了鱼胶凝结果冻的方法,又说他在洛阳城中大卖,等到他们回长安后要将其添上菜谱,争取风靡长安的贵圈。“我能得以置办宴会,牡丹冻很起番作用,此物在洛阳的世家大族中风靡,凡去过花卉展的,就吃过胶冻。”说到这,他还有点小骄傲。   赵深善道:“此物定要上菜单的。”   “不错,宴中我欲置四道凉菜、八道热菜、两汤品、一甜品,牡丹冻便是甜品。”他扫过四人,慎重道,“你等工作,便是尽快掌握前十四道菜的做法,便是不能,也要能协助我打下手。”   “诺!”   ……   牡丹宴的历史并不长久。早在东汉时期《神农本草经》就记载过牡丹的药用价值,《本草纲目》也写过牡丹药方,但附庸风雅的文人以及百姓花农更喜将视线投注在其观赏价值上,他们为牡丹赋诗作画,却少有想要吃它的。   到了现代,人们逐渐开发出牡丹的新用途,花瓣、丹皮、花粉、花籽,每一部分都对人身体有所裨益,那些有几百年种植牡丹历史城市的政府班子,开始绞尽脑汁让牡丹成为城市名片,并致力于开发出花的各种用途。   自然就有人从舌尖上的中国联想到了舌尖上的牡丹,经过了十几年的开发后,牡丹宴成为了某些种植城市的特色之一。   在莫文远穿越之前,牡丹宴推广最好的城市是菏泽市,市政府花了大力让牡丹宴扬名,甚至还上了cctv,菜色更是请了名厨细心烹调而成,毫不夸张地说,光是为了让宴成型,就花了成百上千万。   众多名厨协力,成品不可谓不好,非专业食客尚且不谈,像莫文远这种新生代名厨都对菜品赞誉有加,还赶着上门品尝。   他的舌头无比灵敏,吃过几次后便能分析出菜中的成分,然而分析成分与还原做法是两个概念,莫文远对复制他人的菜也没什么兴趣,他将好吃的搭配记住,又把自己脑海中适合添加的辅料味道拎出来,凭着感觉搭配,让牡丹菜焕然一新。   传授给徒弟们的,与其说是脑海中的牡丹宴,不如说是他排列重组半创新而成的新品。   两道热菜中,牡丹溜鱼片雨牡丹炒肉是少不了的,牡丹炒肉并不难做,交给最擅长“炒”的赵深善便是,而牡丹溜鱼片则由擅长片鱼的周淼来做。   周淼是莫文远的二徒弟,相较于原本是小工被挖掘后大放光彩的赵深善不同,周淼原本就是厨子,而且还是有家庭餐馆,连续三代都做厨子的庖厨世家出生。   他们家专门做包括鱼脍在内的鱼鲜菜,在西市一带小有名声,尤其是周淼的爷爷,片鱼技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达官贵人,也经常恭恭敬敬上门请他做菜的。   周淼五行缺水,他父母便在名字里补了三个水,可能是水多了,他从小对鱼类的敏锐程度就超过一众兄弟,无论是片鱼技术也好,还是挑选鲜鱼的眼力也好,都胜人远矣。   天才总是比庸人有追求,他才不满足于守着自己的小店做鱼脍,在与家人争吵一番后,竟然背着包袱出门,号称要学遍天下菜,他家老人咆哮着“谁家会将菜谱予你”也不管他,心说等看清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后,自会回家。   但他们家人没想到的是,还没走出长安,周淼就找到了梦想中的厨艺胜地,那就是李三娘食肆!三娘家的莫小郎君精通各种烹饪方式,对徒弟更是倾囊相授,更可怕的是,他就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源泉,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   在周家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周淼就利落地拜师,正式成为李三娘食肆家的一员。   这年头人很看重师徒关系,周淼在众目睽睽下拜师,万不能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什么偷菜谱到周家,不存在的,光是街坊邻居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喷死。众人都感叹李三娘家的郎君心胸宽广,竟然收周淼为徒。   周淼出走时闹得挺大,邻人相熟食客都知道他家二郎离开了,他家的人也硬气,既是知道人就在李三娘食肆学习,就隔几坊,也从来没有来过人。   不管入门前故事有多少,对莫文远来说唯一有意义的,就是他多了一名有理想基本功好的徒弟。这年头师徒关系严格,拜师周淼对莫文远之恭敬不输对他父亲。   莫文远在他面前演示几遍片鱼方法道:“试试?”他用的片鱼方法与传统切鱼脍方法不同,切入的角度,手的力度都不同,周淼悟性很高,看了几次后就窥得门道,上手试,他切的速度比莫文远慢,成品模样却很好。   除此之外,还有道菜是要教给周淼的,就是汤品“国色天香”。   汤是由猪里脊、各色菌菇并火腿海带等熬制出来的,颜色清亮,带有淡淡的棕色,熬出来后把料捞出来,汤分入一盏盏小盅,再放入用芦菔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牡丹是红白牡丹,莫文远将圆润的芦菔放在手中,细如柳叶的刀在手指尖中旋转,看他轻巧的动作,就像是在削苹果似的,熟手削苹果,几分钟的功夫,就能削下接连不断的皮。   “哇——”   “不愧是师父!”   当然了他并非在削皮,否则徒弟们便不会发出如此感叹了,薄如蝉翼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外层花色浅淡,近乎于白,花瓣小,越往内,花瓣的颜色就越深,片也越大,更显精致可人。莫文远的砧板上放着一朵真的同色牡丹花,他将亲手雕的花放在旁边,除非凑近了看见食物纤维,就分不出孰真孰假。   [任务:初级雕刻技巧(1/1)]   [奖励点:10]   就算是系统都被莫文远的技巧给折服了,还发出了奖励点,只不过它将其认证为初级雕刻技巧,莫文远觉得此评判并不冤,雕花是大众雕工,没什么创意,便是寻常厨子也是会做的,只不过雕出来的不够好看,不够栩栩如生,又或者“花瓣”厚薄不一,技术含量不够。他不过是做得比常人好些,并不算本事。   周淼急切道:“师父,可再来一次?”   莫文远拿起另外一半萝卜道:“可。”   花瓣颜色深入浅出与芦菔本身的颜色是分不开的,莫文远用的当然不是普通的白萝卜,而是心里美。感谢中国地大物博,在唐代时,萝卜就走进千家万户,成为了人们惯常吃的食品,心里美萝卜的产量没有白萝卜高,但东北等地依旧被大量种植,洛阳城中有卖,只不过较白萝卜,价格高些。   “将芦菔对半切开,最外层切七到八片,刀口侧入,注意不要切断。”寻常切法是切五片,但莫文远觉得五片开太阔,无美感,花瓣又不够密集,便加了三片。   “青色芦菔皮用刀去了,开始切第二圈花瓣,每瓣落刀处在第一圈两瓣中间,切片厚度增加。”   周淼看得认真,学得速度也不慢,莫文远雕完第二朵花的时候,他就已经上手尝试了,其他徒弟也很好奇,各个拿了半个芦菔,握在掌中。   他看众人成品,赞叹道:“阿淼的成品最好,最有灵气。”   “你们有不善雕工的,更要勤加练习,此乃基本功,无论是做豆腐菜还是切丝片鱼,刀功都必不可少,待能雕好芦菔花,切菜小技,定不在话下。”   徒弟们应和,回到自己岗位上,该做菜的做菜,该练习的练习。   ……   新菜出炉要找人试吃,除了做菜的厨子,头一个吃到菜的并不是王蔚,也不是李三娘,而是妖怪笔友小饕餮。   从之前的纸条往来中,莫文远能感觉出对方是位合格无比的美食家,他有条灵敏的舌头,分辨好吃不好吃只是最基础的,惊人的是,便是浅浅的涩他都能感觉到,食材与食材之间是否相冲,香味浓了还是淡了,说的头头是道。   莫文远自认嗅觉味觉出众,在他的神秘笔友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他今日送上了牡丹汤以及其他菜品,待去堂前准备一通回来,就见到最新评语和干净的碗。   “牡丹汤汤汁清亮,雕工精湛,二者分开,皆为上品,然融在一起,滋味不是很妙。”   “芦菔味涩,与汤中白玉菇味不能合,若去白玉菇,少鲜味,不若想法子把芦菔味去一去,如此方才是上好汤品。”   莫文远看见评语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心灵之友,他自己品尝汤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违和感太浅淡了,调整了好几次都不尽如人意,让周淼他们喝,舌头还没有自己灵敏,他们一致认为牡丹汤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改正,换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便是没有给他们喝过,他都能想象到王蔚喝得稀里哗啦,发出猪似的不雅声响。   他吧唧一口亲了纸条:“吾友甚妙!”他猜测自己的妖怪友人恐怕没走远,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直接感叹出声:“吾友于我,便同子期之于伯牙,可从琴音中闻‘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竟能辨出芦菔与玉菇相融之异状,真乃神人也。”   好好抒发一番情绪过后,他才离开院子,只留下小黑羊害羞地蜷缩在草丛中,不断挪动羊蹄,扒开草皮,留下深深的烙印。   小黑羊:我、我也没有辣么好啦!   说什么俞伯牙钟子期,好害羞哦!   ……   打莫文远的徒弟们到了之后,王蔚对食肆的兴趣增上加增,得空便往这里跑。他并非一个人来,后头还跟着沈煜连同其他几名年轻郎君,妄图在牡丹游宴开宴之前一窥机密。   莫文远打趣道:“等到宴会当日才知不是更好?提早知道答案,实在无聊。”   “不无聊不无聊,怎会无聊?”   “就是要先尝,待开会当日才不会失态。”   沈煜嚷嚷道:“我欲在牡丹会上留下诗篇,述美食之味,我又不是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当然要先喝完之后打腹稿,回家斟酌多日,拿到游花宴上用。”   他此话一出,莫文远还没说什么,倒先引来了其他几人的揶揄,在跟王蔚玩得好的郎君中,只有沈煜薄有才名,先头其他人问他如何作诗,此人都假惺惺道“诗性到了,就作出来了”,便是其他人大骂虚伪,他也不改说辞,谁知今日,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莫文远挨不过几人:“好吧好吧,只给你们吃一盅汤,别的我是没有了。”   嗷嗷待哺的鸭子们道:“就一盅汤?不能再多?”   “可别得寸进尺,一盅汤还不够吗?先吃为快。”   “行啊,没问题啊,快让我们吃啊!”   各个都像是饿死鬼投胎,口水滴答,伸长脖子不断张望。   也不是他们想要失态,主要院落中弥漫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便是吸鼻子都吸到他们饿,再加上王蔚不是东西,天天在他们耳边上念叨莫小郎君做菜多好多好,初时做得牡丹花菜多让他惊艳,其美味程度一辈子都忘不了什么的,搞得他们也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胃,就想吃好的。   盛汤的容器是游花会提供的,精致小巧,顶部还有盖子,甫一上汤,众人就迫不及待掀开盖子,眼中闪烁着油油绿光。   盖子被掀开,白色烟雾蒸腾,汤的香味随水烟一同扩散,钻入几人鼻孔,他们还没看见全貌就已心旷神怡,俨然成为了香气的俘虏。   粉白相间的“牡丹花”飘在水面上,在小饕餮一语中的点出问题后,莫文远将这些花放在烧开又放凉的水中洗涤,既去了芦菔味,又让花瓣水灵灵的。   勺子舀起汤汁,王蔚看其颜色,眯起眼睛:“色如琥珀,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若在平时,一定有人打趣他,怎么王郎也成才子了,还能吟颂两句,不过现在,谁都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勺子送入口中,汤汁的咸香猛地在口中绽放开,如同怒放的牡丹,张牙舞爪地彰显存在感。   “!!!”沈煜睁大眼睛,什么味道!   他自认吃过不少美食,却根本分辨不出汤是由什么料熬煮出来的,好像有猪肉,好像有鱼,好像有菜蔬,但其中任意一件都无法烹出其味,只有众多食材以特定顺序特定时间先后入锅,才能达成完美的圆融。   一勺接着一勺,汤都要见底了,他们才停下来,王蔚提醒自己:不行!快点吃“牡丹”,惊喜定更多。   他以大意志力操纵手臂,放下勺子,坚定地拿起筷子,捞出牡丹。先以眼细细打量,不是真花,如果是真花在水汽中氤氲,早就蔫了。“花瓣”薄是薄,却透光,也没有丝滑的触感,大约是瓜果雕刻而成。   好精湛的手艺!   放入口中“嘎吱——”   芦菔片薄而脆,也不知莫文远用何种方式腌过,味道远比汤水厚重,晶莹透亮的汤汁挂在花瓣表面,藏在花心中,与花瓣内部透出的酸甜可口的滋味相得益彰。   “嘎吱”“嘎吱”“嘎吱”   郎君们也不管咀嚼芦菔出声优不优雅,一个个都嚼得欢快无比,红白相间的芦菔片与雪白的牙齿互相摩擦,演奏出绝妙的交响曲。   有人含含糊糊道:“沈郎,可有好诗了?”   “诗兴大发!”   ……   自农历四月中旬起,牡丹陆续开放,洛阳城郊花会一场接着一场,郎君娘子、文人墨客如同潮水般,接连涌来。   前面的花会多是小打小闹,到五月后,重头戏才陆续上演,莫文远负责的这场不算是最贵重的,洛阳城中的达官贵人自不可能选择一介小童,但有了世家子介入撺掇,也是顶贵重的一场。几乎所有的二代都会出席。   二代多了,玩得就嗨了。若是年纪大些,有些碍于面皮,还会装成正人君子,不携女妓,不赏乐曲,年轻人却不同。风流才子身边,必有佳人相伴,这已经成了国际定律。   “这这这这这这这……”   莫文远的三徒弟叫白邵君,年纪不大,尚未加冠,他生性害羞,又胆小,视女郎如洪水猛兽,便是同李三娘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上街后更是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生怕自己见到巧笑嫣然的女子。   遇见寻常姿色都如此,更不要说是看见女妓了,唐朝的女妓有两种,要不然就是长得很好看,要不然就是以才名动天下。后者纵然长得平庸,通身却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气质,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概如此。   周淼这些年纪大的都调笑白邵君:“白四,抬头啊!”   “不抬头怎么做菜?”   “你真孬啊白四!”   “也不看看师父,年纪比白四你小多了,还不是能赏美?”   白四还是不敢抬头,眼神躲躲闪闪,说话结结巴巴,语气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师父是佛子下凡,天生就有慧根的,我何德何能,竟与师父相提并论?”他强调自己的理论,“师父能够泰然自若,实属正常,游花会的女郎能比天上的仙女美?”   其余徒弟听他的话,不仅没找到逻辑上的问题,反而肃然起敬。对哦!若师父是佛子,定是看见过天上的仙女,人间的女郎再美都没有天上的美啊!   莫文远要是听见他们的话,肯定要哭笑不得了,还好他没有听见。几人闲聊时,他先去游宴场地晃一圈,看布置是否妥帖,顺便饱眼福。   中国古代审美随朝代更迭,几经变迁。唐代的美女放在现代不一定是大众的好看,却也很有韵味。他看见了大眼睛高鼻梁的波斯女妓,也看见了眉毛浓丽,眼型狭长的古典美人,更有书卷气浓重的气质型美女。   大饱眼福的莫文远满足得叹了一口气:可真是“百花齐放”了!   王蔚也注意到了他欣赏的神情,拍他头道:“小小年纪,已经会看美人了?”   莫文远几步逃离现场,就怕他再拍自己的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有年长年少之分?”   王蔚身旁的郎君道:“这话说得对,稚子也能观美丑,莫小郎君怎么不能看了?”   有人急切道:“看当然能看,但莫小郎君,你菜可上了?”   莫文远看他们面带垂涎之色,哈哈大笑道:“勿急,马上就来!” 第30章   游花会当日, 百名郎君赴宴,又有六十余名女妓伴随左右, 方入园, 同夜间旷野般静谧的花园就热闹起来, 鞋履踩在石子路上的踢踏声,女子的巧笑声, 年轻郎君的侃侃而谈声,同迸溅的油点, 打破园中寂静。   既是花会,诸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在牡丹花上,与花农在街边柳巷叫卖的廉价牡丹不同,此会中的花皆为珍品。名妓郑都知也被邀请参与游花会, 她身边跟一弱冠郎君, 面带轻狂之色,很为自己能邀请到郑都知而骄傲。   唐代最顶尖的名妓被称作“都知”,只要“都知”一露面, 甭管其他女妓长相秀美,还是才华卓绝,又或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都得福身,弯下天鹅般洁白柔软的脖颈。   郑都知名为郑婉婉, 她与郎君相伴,走到“一株三色”前。一株三色是今岁牡丹花会上才出现的新品种,也不知是怎么栽种的, 明明是同株花,开出来的三朵颜色各不相同,一朵白花黄蕊的白玉,一朵浅粉色的璎珞宝珠,还有朵深紫色的娇红。   白玉与娇红是原有的名字,璎珞宝珠是前几日初见一株三色的郎君提的,众人听过后都觉得很合适,就以此名叫开了。   “郑都知可有好诗?”郎君的语气很是敬重,女妓能够当上都知,需有两种技能,其一就是作诗。郑婉婉是少见的才女,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诗才比寻常读书人更高,对她来说,眼前所见之景,生活之感悟,皆可入诗。   她沉吟片刻,便示意旁人递上毛笔,她学的是王羲之的字,疏朗大气,单看她的字,绝看不出是男子写的还是女子写的。郑婉婉的诗也是如此,诗句不仅不婉约,还豪放得紧。   花旁放了好几块石板,是主办方特意留下来给才子提笔写诗的,郎君诗兴上来了,往往在石板上或者墙上题字,便是长安城的围墙上,都能见到诗句,有的是抒发情感的,有的是说百姓生活的,有好的,有差的。   郑都知手腕悬空,在石板上留下遒劲的字:“软光笼细脉,妖色暖鲜肤。满蕊攒黄粉,含棱缕绛苏*。”   不是能够流芳百世的名篇,但作为诗句可以称上佳句,郎君们一致称遭“郑都知高才”“好诗好诗”。   郑婉婉什么大事面都见过,郎君们的吹捧尽数收下,她微微一笑不多做评论。   在聊了花之后,气氛愈发地轻松,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吃上。对今日的牡丹宴,众人还是很期待的,以往游花会办得也大,郎君女妓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喝酒谈天,吃食不过是配角,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回且不说是王蔚沈煜等众多郎君打包票,光是莫文远的年龄身份还有已经在世家中流行过一阵子的胶冻,就已经招致了足够的关注度。   “听闻此次宴会是豆腐童子拾掇的。”   “牡丹宴,不知有何种菜色。”   “牡丹冻定然是有的。”   “我却觉得羊乳冻比牡丹冻味道好些。”   “俗俗俗!我偏爱牡丹冻晶莹剔透的好模样,花瓣凝结在冻中,状似琥珀。”   他们讲着讲着,声音就变小了,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吸空气中的香气:“什么味道?好香!”是吃食的香味,不是花的香味。   只见王蔚满面红光从园内走来:“请诸位移步赏光,牡丹宴开宴了。”   ……   游宴本就合餐制居多,十张长条方桌摆放在空地上,左右放坐垫蒲团,周围花团锦簇,抬头便可望见小桥流水,无论是景色还是地段,都是最好的。   宴会中先上的是汤品,还未落座,游人们便看见一枚枚精致小巧的盅摆放在桌台上,盅上有盖子,将热气牢牢锁在器皿内,只有几缕香气随风飘荡。   “咕咚——”不知是谁吞咽下了第一口口水。   “咕咚咕咚咕咚”,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此起彼伏,如果只有一两声,说不定还有好事者存闲情逸致,寻找是谁露出了不体面的声音,但声音一多,就无暇寻找了。   王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很得意,其程度超过了带郑都知来的郎君,如果王蔚有尾巴,那一定翘到天上去了:看看看看,这就是我找来的厨子,味道香不香啊?   “我们可开宴否?”   王蔚率先落座道:“开吧开吧,诗什么时候都可以作,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是这个理!”   即使是郑都知,在霸道的香气前也仅矜持了一小会儿,她以全部自制力克制自己不要吼着把盖子掀开,等到周围人都打开后,才姗姗行动,然而掀开盖子,她就被牡丹花的形状震惊到了。   “哇——”   发出短促的赞叹声后,立刻住嘴,就怕有人听见她小女孩儿似的惊呼,当然是没人听见的,因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汤品拽出了,他们震撼于“牡丹”的美,迫不及待拿勺子招呼。   暖流浸润喉咙,顺食管一路向下流,汤品清亮味道甚是鲜美,牡丹花清爽脆口,吃起来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肖一会儿功夫,盅就见底。   莫文远时间掐得刚刚好,汤品结束,第二道菜跟着就上,火腿、冬菇、笋等切成比头发丝粗一点的丝,悬停在汤中。汤中加入了谷粉勾芡,成功实践了冰山理论,八分之一的丝浮在表面,剩下的八分之七藏在汤地。苍翠欲滴的葱花被切成沫,围着白陶瓷碗的边沿撒了一圈,如同夏日湖泊面上摇曳的荷叶。最妙的是“湖泊”中心,盛放一朵朵黄色的“花”。   食客闻味道便食指大动,看见黄色的“花”更是好奇,他们能看出个色丝的来源,虽赞叹于刀工之精妙,却不会产生过多的好奇心,但那些喇叭花状的黄片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吃过,才能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郎君们甚至不需要女妓服侍,他们早就将美丽的女伴抛至脑后,亲自挥动汤勺和筷子,往碗里盛汤捞菜。   每道菜上来的时候,都会送上配套的公勺以及公筷,沈煜眼明手快,率先抢到了公筷,其他人碍于礼貌,不能用自己的筷子上手夹,很是怨念得盯着他看。   “沈二,你快些!”   “怎么能夹这么多?没看见一桌人很多嘛?”   “你夹了我们吃什么?”   “不成不成,一人只能捞一朵黄花!”   在美食面前,人的脸皮会变得无比之厚,任凭其他人喊,沈煜也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碗中捞了三片黄花片,他盛了满满一碗后把筷子勺子放下,脱离战场中心。   筷子夹着柔嫩的黄花片塞入口中,初咀嚼,满口都是块茎软糯的香气,被蒸笼蒸过后,片中的水分流失,纤维被牙齿撕扯开,猪油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散开。   “还真是花瓣啊!”有人吃出来了,他们原本以为黄花就跟第一道菜中的牡丹花一样,是用瓜茄雕刻而成,没想到竟然是干燥后炸过的牡丹花瓣。   牡丹花瓣有这么好吃?   “哐当”,瓷勺落在光碗中,郑婉婉脸上柔美的笑要崩不住了,她的额角猛地爆发出几个十字,没有了?没有了?竟然没有了?   郎君们的绅士风度跟芦菔一样,被他们吞吃入腹中,等所有郎君捞完第二道菜,才轮到郑婉婉等女妓,地位最高的她都没有捞到什么,其他人可想而知,愤怒之下,她只能喝汤喝个水饱。   汤水一入口,郑婉婉便感觉此汤大有讲究。豆粉勾芡过的汤汁很凝实,丝状的白萝卜藏在汤的最底层,鸡丝、火腿丝、萝卜丝等纠结在一起,随着汤一起入口,火腿香而不腻,鸡丝与萝卜相互映衬,口感细腻。   被炖煮得宜的萝卜丝根本不用牙齿咀嚼,舌头用力便能将其压断,鸡汁的鲜美被束缚在植物纤维中,萝卜碾压成泥的一刻,她心中升腾起了巨大的幸福感。   实在是太好吃了!   在宾客们“不够吃”的抗议下,上菜的速度终于变快了,肉菜可不是一道一道上的,像是王蔚吃过的牡丹溜鱼片还有牡丹肉片同时端上,两道菜与额外添加的几把公勺缓解了压力,大胆的女妓也同郎君一起加入了抢食的过程中,筷勺交错,在桌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滋啦滋啦——”油花迸溅的声音传入耳中,在烧烤技术发达的唐代,对此声音,郎君们并不陌生,他们抬头看向端铁板上来的小厮,两眼放光。   烧热的铁板平放在矮桌上,薄如蝉翼的肉片已经打卷,与铁板粘连的部分烤得微微泛金,孜然、胡椒等西域的名贵香料均匀地洒在豚肉表面,烤前每片肉上还被用柔软细腻的刷子刷上了莫文远特意烹调的酱汁,汁水浸入肉的纹理,一旦咬开便能吸到满满的咸香。   王蔚那桌的铁板是莫文远亲自端上去的,他很给主人家面子,待众人看过肉片摆成的牡丹花之后,他便挥动木夹子分肉,小厮手脚麻利,蘸肉的酱料已放入小碟中,送到每人面前,等到肉也分到后,哪管烫不烫,噼里啪啦作响的油花会不会在衣服上留下污点,都先吃为敬。   莫文远含笑道:“如何?”   “啊呜啊呜啊呜”   “人间美味!”   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四冷八热其实不算多,游宴上的菜哪次没有数?而且除了正常的菜品之外众人还要喝酒还要吃蒸饼馒头,郎君娘子边吃边吟诗,听见好的句子还要记下来,每次都要吃一两个时辰。间隔时间长,就能吃下更多的菜,断断续续吃,也没有人会觉得撑。   此次却不然,在最后一道热菜上来时,郎君女妓已经酒饱饭足,郎君穿得衣服多宽大,还不显,娘子们则不然,她们打扮入时,有些可以用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肢,早上来时,还腰肢纤细,盈盈不堪握,到现在,不管粗腰带细腰带都被绷的很紧,聪明点的把腰带松了又松,不至于太难看,不够聪明的,那就是腹部鼓出,圆润如同蛙腹。   女妓: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吃了!   可恶怎么会吃这么多?   最后的甜品果然是牡丹冻,郎君们不用说,尝过牡丹冻的滋味,欣然吃之,女妓们少有能品尝此等吃食的,再加上花冻做得漂亮,便是现代见惯了各种零食的人都被其颜值俘虏,更不要说是古人了。   郑婉婉看着牡丹冻,如临大敌,陷入了甜蜜的折磨。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思想斗争不到一秒,她就大义凌然地拿起了勺子,还是吃吧!   甜品不算菜,吃了也不占胃?   吧?   ……   前方人一边捂着胃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吃了,后厨的各位却已经瘫倒在垫子上,便是身强力壮手臂肌肉隆起的赵深善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怎么如此之累?”   “不知,平日也是在后厨忙一天,就没今日累。”   “先歇歇吧。”   行动自如的只剩下莫文远了,他不仅毫无疲惫之态,还兴致勃勃,乐乐陶陶。与做豆腐不同,承办牡丹宴才令他迈出了理想的第一步,他感觉到自己踏实地走在成为名厨的道路上。   “师父不累?”   “当然不累,师父是谁,从小便随大兴善寺的法师学习降妖除魔之术,精力无限,岂会被小小的宴会难倒?”   莫文远听见徒弟的话都不好意思,他道:“莫约是我跟随慧智师父学习拳脚功夫多年,更有气力,所以才不累。”他真心实意道,“诸位真是辛苦了,想吃些什么,我给你们做。”   “当真?”   “炒饭即可,再配上蒸饼。我腹内嗡鸣,眼下只想填饱肚子。”   “只要是师父做的都行。”   莫文远先查看了后厨还剩什么食材,鸡蛋、火腿、香葱除此之外还有多余的米饭,他看四名徒弟东倒西歪倒在地上,就干脆做份大的扬州炒饭,除此之外还用铁板将剩余的肉类一锅煎了,煎熟后叫上酱汁,往扬州炒饭盖——   四人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赵深善擅长做炒菜炒饭,别人看不出炒饭中的门道,他却能说出一二,勺子挖满金黄色的炒饭,放在眼睛下细细打量:“好一碗炒饭!”   颗粒金黄,葱花沫均匀地洒在米饭粒间,最能看出功底的是鸡蛋,莫文远炒出来的鸡蛋不是块状的,不是粒状的,而是丝状的!   米饭与鸡蛋完美结合,肉浇头中的酱汁在米饭里中缓缓流淌,周淼干脆把肉粒汤汁与基底均匀搅拌,样子难看点,香味却更加浓郁。   王蔚在厨房间前探头探脑:“尔等在吃何物?”   “炒饭。”莫文远主动招呼道,“可要来点。”   王蔚伸手托住自己滚远的肚皮,理智告诉他,他的肚皮已经要撑至涨破,不能再吃了,但情感上,他却想要吃,炒饭的香味时刻勾引他,理智搭建的堡垒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崩塌。   “那就吃一口。”他的表情痛苦,似垂死之人进行挣扎,“就吃一口!”   赵深善等他看着他眼神都不对了,他们几乎要化身护食的老虎崽子:如此痛苦,就别吃啊!他们可不比宾客,忙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现在来个要和他们争炒饭的,怎会和颜悦色对他?   莫文远比较宽容,他道:“行吧行吧,给你一口。”他还体贴地叫浇上卤汁。   王蔚欢呼着扑到台前,如小猪仔般呼哧呼哧把米饭吞下去后称赞道:“不愧是莫小郎君,便是米饭都能做得如此之香。”   他幸灾乐祸道:“你是不知道牡丹宴给那群假正经带来多大的震撼,平日里一个个都恃才傲物,自认很有诗才,遇上美味的吃食,诗才怎都被浇灭了?到宴会结束,即便是平日里撺掇着喝酒做诗的,也一句诗都没吐出,甭管好的涝的。”   他总算知道以往宴会为何会如此难熬,为何众人都交杯换盏,互相劝说作诗,还与女妓玩文字游戏,定是因为菜不够好吃!要是好吃了,谁都拼命往嘴里塞菜,宴会全程安安静静,谁要有兴趣附庸风雅?   想到这他仰天长叹:唉,要是莫小郎君多在洛阳留几月就好了!   ……   王蔚扬眉吐气离开宴席,被落下之人面色古怪。他们惯是看不上王蔚的,只觉得对方家世好却是混不吝,书也读的少,每到宴会玩不了文字游戏做不了诗,一点公子哥的气度都没有。   今次他们的表现却和王蔚别无二致,说好牡丹宴乃是风雅之事,席间要多作牡丹诗,等到席散后将诗编纂起来,录本集子,眼下别说是集子了,一句诗影都不见。   “牡丹集之事如何?”   “是吟诵花之美,还是花之美味?”   “花之美味吧……”   “是极,且别说是白玉的气味,我现在满脑子只剩那道‘国色天香’的香气。唉,能给席间菜取此名,莫小郎君也是风雅之人。”   国色天香是第一道汤品的名字,莫文远和后市菏泽市官方学的,牡丹宴不仅要菜做得好,每道菜的名字也要取得漂亮,什么“国色天香”“花开富贵”“花上枝头”,大俗大雅什么都有,便是郑都知听了都不断点头。   “若不我等真为牡丹宴作赋?”   “这这这、有辱斯文啊!”   清亮的女音插入谈话:“有何不可?”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郑都知。   身为名妓,便是世家公子也不可对郑婉婉轻慢,管她是否会晚景凄凉,现在却如日中天,什么“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说的就是她,所以当她开口时,无人不重视其意见。   “诗者,志之所至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若有感而发,路边石子,田埂杂草皆可入诗。只肖不是无病呻吟,以美食入诗又何妨?”   “况民以食为天,百年前便有虞悰作《食珍录》,今我等为牡丹宴作诗有和可耻?”   众人听她所说话,又想到牡丹宴中菜散发的令人欲罢不能的香气,都感到了深深的羞耻。   “是极是极!”   “我等定要为牡丹宴作序。”   ……   酒饱饭足后,郎君们流连忘返,品鉴牡丹,为宴会作诗,又行了几回酒令再走。行酒令是文人酒桌上定会出现的娱乐项目,很有历史,源头已不可考,但直到清代人们还有宴会时玩此游戏的习惯,《红楼》中就有“金鸳鸯三宣牙牌令”的桥段。   鸳鸯在书中作裁判员,负责宣布酒令规则,判断参与人说的好与不好,好在何处,为何判罚。她的职位在唐代被称为“席纠”,由都知担任,郑婉婉不仅要说出所以然,语言还要风趣巧妙,让他人信服。   郑婉婉才名远扬,很有两把刷子,言辞雅驯,进退得宜,行酒令的郎君都很舒服,莫越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准备散了。   郑都知刚准备走,却被一帮忙的小丫鬟叫住了,她颤巍巍地将一精致食盒递给郑婉婉,怯生生道:“此乃莫小郎君送予郑大娘子的。”   她眉头一挑,接过食盒道:“如此,谢过莫小郎君。”   等回去后,郑婉婉才将食盒打开,细细打量其中内容。与寻常女妓不同,都知很有身份,追逐她的郎君也很多,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昂贵的礼物,从一旬起洛阳城中变刮起了胶冻旋风,她收到了许多食盒。其中的内容千篇一律,是各中不同口味的胶冻,而食盒则是每家自做的。   郑婉婉爱吃甜食,也遣人到李三娘食肆中买过胶冻,但都是自备食盒,否则就是用店家提供的简陋器具装回来。刻有李三娘几字的负花纹食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食盒用的木头并不贵,是常见的枣木,此中木材价格便宜,质地细腻,易于雕刻,现在雕版印刷术的板子大多都是枣木制的,盒子中间用竹片分出一个个小格子,每空格中填上一枚胶冻,盒子的隔间中放把精致小巧的木头勺子。   郑婉婉心说,如此品貌,便是作为礼品为达官贵人互赠也是合适的,食盒上的纹路雕刻并不难,但设计得和谐而具有美感,却不简单。   送出此礼,莫小郎君真是有心了。   想到今日享受到的味觉盛宴,她抿嘴一笑,难得有物令她心情如此之好,投桃报李也不为过。   ……   “十个八枚装礼盒?”   “没了没了,只剩下六个。”   “六个就六个吧!”   “四枚装礼盒可有?”   “没了,只剩下十二枚装礼盒。”   牡丹宴后,李三娘食肆的生意愈发火爆了,胶冻卖得红火且不用说,更可怕的是才推出来的胶冻礼盒被抢售一空,卖了好几日销量都居高不下。   那胶冻礼盒的价格定得委实高,便是胆子大如赵深善都乍舌,普通的四枚胶冻要四十文,同样礼盒却要一百二十文,价格翻了三倍。木盒做工精致,造价不低是真的,却也没巨到八十文的地步。   他看莫文远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心说师父不愧是师父,太有办法了。   莫文远也不没猜到礼盒卖得这么贵,牡丹游宴结束将新做出来的礼盒送给郑大娘子只是他一时兴起,一是听郑婉婉说话,被她的才气所折服,想要送她份精致礼物,二则难免存有借对方打广告的心思。   当然了,他并没有想到广告能成功,郑婉婉那样的女子,是绝对做不出炫耀礼盒的事的,他不过是寄希望于对方将盒子放在醒目处,被上门的郎君看见了,能给对方留个印象,到他这买。   和现代有偶像代言的产品卖得好是相同道理。   他不有唏嘘:“唉,便是存了心思,我也没想到竟卖地如此之好,想来郑大娘子定帮我们宣传了。”以后若店里出什么新品,定要头个给郑大娘子送去。   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用这方法表达感谢之情了。   游宴会结束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放松,正相反,莫文远变得更加忙碌。他找四名弟子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开宴会,而是为了大批量酿造牡丹酒。   相较于自行酿造清酒,完成牡丹花相关的前期准备工作更为简单,眼见牡丹花期逐渐过去,市面上的花价格降低,莫文远看准时机,杀入市场,大量收购。   “且别看现在的花瓣不如一开始挺拔,就酿酒而言,蔫花瓣更有利于酿造入味。”他挑选时还不忘了给徒弟们讲解。   花瓣发蔫的过程是氧化的过程,就像是腐烂前的瓜果往往是最香的一样,在经过了充分的发酵后,牡丹花的花瓣柔软度更高,香气比以前更浓烈,将花瓣洗净晒干,去除杂质,就成了酒中完美的配料,只要在酒中泡两个月,花香便能与就象完美融合。   院落中扑大块布料,布料上放着各种各样颜色不同的花瓣,黄花瓣归一类,红花瓣归一类,紫花瓣归一类。   莫文远摩拳擦掌,进入晒不到阳光的库房,他即将进行最关键的一步,酿造清酒! 第31章   莫文远欲酿造的清酒并非日料店里放在小樽中的清酒, 而是指清澈的酒。唐代常见的酒水有三种,以大米和粮食酿造的米酒, 葡萄酿制的葡萄酒, 还有以米酒作为基底, 加入其他香料发酵而成的配制酒。   最常见的就是米酒,而此酒又有清酒与浊酒之分, 浊酒且不用说,酒液浑浊, 容易酿造,手艺贤惠的娘子甚至能在家中酿造此酒,供家中郎君小酌。   李三娘也有会酿造浊酒,但他们家没有爱饮酒的郎君, 她又嫌制作流程太烦, 便索性不酿,有需要到相熟的酒肆打酒便是。   莫文远准备酿的自然是清酒,而且还是唐人眼中等级最高的琥珀色清酒, 现代被称为黄酒的那种。唐代还没有高质量黄酒,即便是再清澈的酒液,相较于其都过分甘甜, 韵味不够悠长,达不到莫小远的要求, 所以他便自己动手丰衣足手,从头酿造。   他本就是全能型选手,现又有厨神系统辅助, 潜心研究后有信心酿出完美的牡丹酒。   酒曲是之前就发酵好的,酵子、麻叶等经过装填、发酵而成,用此种酒曲酿制的酒酒香四溢。   赵深善等人忙活完手头的事,都来围观酿酒,顺便也帮忙打下手,莫文远看他们一眼,先扔了两罐驱虫药给他们道:“先把此地打扫干净。”他说的是为酿酒专门空出来的房间,之前已经请壮实妇人收拾过了,他检查一遍,没看见蛛网灰尘,但偶尔还能捕捉到两只扇动翅膀的小虫。   “这还不干净,堂前莫不就如此吧?”莫文远很在乎厨房整洁程度,毫不夸张地说李三娘食肆的厨房是周淼见过最亮堂的。   “不成,要比厨房还要干净。”   “空中不可见小蚊,地面无一粒灰尘,通风还要好,如此才是理想的酿酒环境。”   莫文远很有实干家精神,边解说边做,徒弟们见师父带头动手,也不好意思站着,空中弥散艾草的气味,地更是被抹布沾水擦了多次。   一日结束,徒弟们腰酸背痛,回榻上休息,莫文远见他们疲惫如斯,也不好意思,亲自下厨烹饪美食,犒劳众人。   ……   月上枝头,黑影鬼鬼祟祟挤入房中,他轻轻推开木门,“吱啦——”。今夜无云,皎洁的月光透过门的缺口,撒在房间内,小黑羊堵在门口,苛刻地打量房间内的陈设。   在莫文远出现之前,他的生活很无趣,日日挣扎在寻找美食与饥饿的边界线上。他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唯一一只得了厌食症的饕餮,除非临近饿死,绝不吃难吃的食物,可惜的是能入他舌头的美食并不多,饕餮的生活质量极低。   在莫文远出现之后,他依旧挨饿,因为饕餮的胃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的,然而经历过绝望的厌食症患者从美食中获得了新的力量,他的幸福指数噌噌噌长,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盯梢莫小远,寻找顶级食材,吃他做的饭,三点一线式的简单生活充满了乐趣。   偷窥莫小远时,他听见了对方的需求,干净的、纤尘不染的房间。便是人族再尽心打扫都无法达到无菌的要求,想到这他用鼻子喷气,人族实在是太废了!   灵力如同女仙身上的轻薄霓裳,在小黑羊周身浮动,若慧智在此便能看出,相较于一月前,他的灵力已壮大许多。饕餮是龙之子,是先天凶兽,不需修行,生下来就有成为大罗金仙的资质,因厌食症,小饕餮比他的前辈们弱了许多,这段时间营养勉强更上,蕴藏在他体内的能量便蓬勃发展起来。   力量如同雨雾,在狭小的房间内扩散,它是无形的,像是空气,能够抚摸到任何一个角落。尘埃,石子粒,角落里的蛛网,已死虫子的尸体,在慢悠悠飞行的小虫,皆被无形的力量捕捉到,它们被毫不留情地扫荡出门。   房间内焕然一新,氧化几年的墙壁回归本色,房间内充满“新”味。   小黑羊满意地打了一个响鼻,成了。它化为人形,喜滋滋地写条。谦虚是好品质,却注定不属于饕餮,他善于讨赏的天性令他从不隐瞒自己的功绩,在同田螺姑娘般清扫完房间后,他决定让莫小远看见自己的劳动成果。   莫小远定会给他加菜!小饕餮想,为了暗示自己的加菜意图,明早送上的食材要翻倍!   ……   太阳刚冒出地平线,莫文远就从榻上爬起来,时值六月,天气逐渐变热,只有清晨深夜,才有丝丝凉意,走进院子,清风徐来,院角落的嫩草上尤带露珠。李三娘的眼光很好,且别说是房屋建龄,墙壁新旧,光是看院中盛开的点点小花,被风吹拂后簌簌发饷的宽阔树叶,就令人心旷神怡。   深吸一口气,莫文远进入厨房,不起眼的角落中堆满了新鲜食材。   李三娘不是蠢人,她聪明又勤勉,某次起得同莫文远一样早时,看见了食材,立刻将儿子招来询问。她的舌头不是很尖,却也能辨别出食材好坏,从饕餮初次送肉上门,她便感叹今日的肉怎的比平日好吃了,等看见高品质菜肉后立刻将回忆从脑海深处抛出来,拎着莫文远耳朵问他怎么回事。河东狮都没她凶。   先前鱼胶堆满院落的奇景撞入脑中,怕与今日是同一人所为。   她眼光深远,考虑颇多,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有将李三娘砸得晕头转向,反而让她惊惧。能送上皇帝都不定能吃得的瓜果蔬菜,不是神仙就是精怪所为,她私心觉得神仙少管凡人事,精怪的可能性颇多。大郎收了精怪的供奉,岂能什么都不做?别真把自己赔上,送到山门给做厨子去了!   莫文远任她怎么问,一口咬定是菩萨所为,还到菩萨送上瓜果并非不求回报,自己日日做菜供奉。他们建立了往来契约。   菩萨:呵呵。   李三娘不信邪,带他去白马寺拜见高僧,高僧听闻此事,面色不变,言确是神仙所为,莫小郎君通身佛光,寻常精怪不得近身,怎会被妖物缠上?连见几名大师都收到如此评价,李三娘才看看放心,学会将瓜果蔬菜视而不见了。她还帮莫文远圆谎,言此些物是她定的,莫文远日日早起等人送货上门,就把事情遮过去了。   莫文远:虽不知法师们为何如此配合,但过关就好。   慧智:呵呵。   若不是他施展入梦术提前告知各位法师,他以为谎编得下去?   哎,跟在饕餮身后,注定要不停擦屁股。   ……   各色瓜果堆满桌台,瓜茄芦菔应有尽有,不属于此季节的作物混在蔬菜堆中,莫文远将其挑出来,仔细观察大小生长情况,心道这必定是从崖州、儋州等地摘来的。崖州、儋州是今海南附近地区,与洛阳相距甚远。   膘肥体壮的矫健公羊被拴在桩上,也不知被施了何种法术,迷迷瞪瞪,一声也不叫,莫文远走进查看肉质,发现此羊十万里挑一的极品,肉质肥美,不带腥臊味,无论是做烤羊排、涮羊肉还是爆炒做汤都很美味。   暗处,慧智用睿智的双眼盯着饕餮后脑山看,似乎想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慧智:送肥羊?你真想被莫小郎君吃了?   莫文远看比平日丰盛数倍的食材,挑起左眉,看来今日大展身手是不行了。他又奇怪是何事令妖怪友人送来如此多食材,哎,真怕在打扫完房间后,力气被榨干,无法烹饪大菜。   他的忧虑在见到友人留言后迎刃而解:“房间我都打扫好了,你得犒劳我!”牛气哄哄的小妖精模样跃然纸上,他忍俊不禁。   等验收完成果,莫文远却笑不出来了,他口鼻之敏锐超乎常人,且别说是脏物,清扫过后,房间内便是一粒灰尘也无,仿佛处在无菌间中,有此环境,若酿不出好牡丹酒,他就枉为厨子了!   “这哪里是交了妖怪友人,分明是养了田螺姑娘啊!”   ……   徒弟们看见白到发光的墙壁,恨不得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唾弃自己。他们分明记得昨日收工,房内尚未明亮如斯,定是他们休息时,师父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折回房内,洗刷干净的。   铮铮铁汉赵深善留下差点流下两行血泪,他腾地一声跪下来道:“师父,徒儿愧对你啊!”其他几名徒弟见大师兄跪了,同多米诺骨牌似的跪成一串,若是旁人见了,定觉得他们干了什么欺师灭祖德大事,要不然怎会如此自责。   莫文远:???   他没想到几人反映这么大,都没来及将赵深善拉住,莫文远手忙脚乱跑到众人面前,攥紧赵大徒弟的肩膀使劲把他拉起来:“不不不不不,此房间并非我打扫的,是神仙,神仙帮忙做的!”   赵深善:“啊?”   莫文远摆出了忽悠人专用的高深莫测脸,表情还是跟大兴善寺的和尚学的:“吾夜间做梦,同周公相会……”他拿出了惯常面对李三娘的说辞,三娘听他“梦见周公”“与仙人相会”听多了,只要出此言,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更不想听莫文远瞎忽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徒弟们不同,他们是第一次听见莫大郎诉说自己的不同于凡人的神通,听的眼睛亮晶晶,对他的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如此!”   “不愧是师父?”   “师父,仙人长何模样?”   莫文远胡诌道:“同大兴善寺中的菩萨雕像一样,品相端庄,慈眉善目。”   ”原来如此,果然师父佛缘深厚,我等市井小民从未窥见菩萨真容。”   “师父,此间既是菩萨打扫的,我们再在此酿酒会不会有所不妥,要不换一间房,此间迎几尊佛像,布置成佛堂可好?定能将师父的虔诚之心上达天听。”   莫文远:一点都不好!   他横眉倒竖,接着忽悠:“此言差矣,不知你等可听说过菩萨送玄奘法师袈裟之事?”   “自是听说过的。”   “在玄奘法师从乞丐扮相的菩萨手中接过加沙之前,菩萨还考验过诸多法师,但他们无一例外被其表象所获,没有接受袈裟,菩萨此为教导我们不以表象示人示物,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将房屋清扫一空,本就是为了酿酒方便,若我等舍近求远,将其布置为佛堂,岂不就本末倒置,逆了菩萨的意思?”   众徒弟纷纷点头,作恍然大悟状:“是极是极,我等迷障了!”   “哎,定要将房间发挥出最大效用。”   菩萨:我已经麻木了。   ……   酒曲准备好后,正式进入酿制环节,莫文远在街上转悠几日,收购了大量糯米。糯米在北方叫做江米,价格比稻米高,产量低。制黄酒用的糯米略有不同,因善酿酒而被称之为酒米,唐时并无专门为酿酒而培育出的糯米,他只能货比三家,对比过后选择更合适的。   莫文远将酒米摊在众人面前,详细解释,他的徒弟们不是世代做厨子,就是当过庄稼汉,谈到两种粮食区别,一点就透。   “你们看它,与寻常糯米有何不同?”   四徒弟钱棉擅做面点,日日同白面麦面各种粮食打交道,莫文远的提问正中他的知识点,侃侃而谈,以作回答:“此米粒较普通江米粒更大。”他也不管米是生的,放在嘴里咀嚼,“蒸煮过后质地更为柔软。”   莫文远点头称是,随后他将一粒米放在砧板上,抽出柳叶刀,薄如叶的刀片在米粒上划过,将其完美得分为两段,他又如法炮制,切开了食用大米。   两人盯半粒米看,眼睛都要成斗鸡眼了。   “米粒心好像更白些?”   莫文远道:“不错,其被称为‘心白’。”心白原理是酒米中所含淀粉质多,中心富含淀粉的部分为乳白色,同寻常糯米相比颜色更白。除此之外中心粒内,淀粉与淀粉之类的间隔较大,米粒很“空”,如此设计更有理由酒曲中的菌丝侵入,能够让淀粉最大程度转化为糖份。   但这些精细科学知识,莫文远无法同徒弟们明说,以现在的技术也看不出米粒缝隙,故而说到心白就够了。   师徒齐心协力,将小米放在水缸中浸泡,确定水顶面越过米粒,充分泡水后将酒米粒捞起,放在编织细密的竹筐中沥干水分。   喷香的酒米被放入铁锅后搅拌蒸煮,这是力气活,师徒轮流干,一截干净的粗木棍插在酒米中不断搅拌,直至米变成棕色,搅拌从不停歇。   酒曲与煮好的米搅拌,放入缸中发酵,莫文远随后又添入其他几位香料并晒好的干花瓣,他并没有遵循古法,采用传统一冬一酿的方法。前几步是借鉴了黄酒的做法,但他的成品可不是黄酒,而是特质牡丹酒。   大缸静置在房间角落,他掐指一算:“再过二月到洛阳开缸。”到时牡丹酒就好了!   [任务:制作牡丹酒(2/1)]   [奖励点:100]   ……   李三娘是位体贴的好母亲,她的体贴重点表现于当莫文远全心全意干某件事的时候,从不干涉,放任自流。在他小的时候,李三娘就随他追求厨道,即便她曾经希望儿子就和他的读书人父亲一样走上科举之路,他不愿读也就不愿读了,之后更是任他在酒楼中大展身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简直就是唐代版的“溺爱”家长,偏偏在街坊邻居眼中,三娘的“溺爱”收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果。   等长大一点,她的不干扰就体现在了工作上,莫文远说要酿酒,就创造好完美的条件,材料买好,地方找到,徒弟千里迢迢从长安弄过来。真是再好不过的后勤人员。   酿酒之事颇费体力,结束过后他与徒弟们都休息了两日,徒弟们都睡到自然醒,而生物钟精准的莫文远则放下杂念,沉入厨神空间中,研究美食。对他来说做菜既是工作又是爱好,是闲暇时杀死时间的良方。   这日上午,李三娘找到莫文远,面带神秘笑意:“大郎,你可知我做了什么?”   莫文远抬头道:“甚?”   李三娘将一沓薄纸送到他手中道:“且看看罢!”   莫文远仔细打量,惊讶地发现纸张上的图画似曾相识,正面勾画李三娘食肆的店面图,反面则画了各种各样的吃食,包子蒸饼豆花,也不知是找到谁来话,真是惟妙惟肖。   莫文远福至心灵道:“可是跟白马寺学的?”   李三娘道:“没错!”   当日他们来到洛阳白马寺,便被对方给普通信众提供的小广告给震惊到了,为了增加信徒,寺庙真是集思广益,不断创新。   李三娘道:“我当时便觉得将山门入画是个好主意,我可向邻居打听了,白马寺的图纸,在洛阳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贫苦百姓还将其供奉在家中,日日磕头跪拜。”   对洛阳城的中下贫民来说,纸张是稀罕物,画菩萨的纸张就更稀罕了,越是生活在贫穷苦难中的人越是需要精神信仰,他们本就笃行佛教,白马寺送的纸张被视为圣物。甚至还有居民感激涕零发誓,定要到白马寺上香。   “我等所印画,定不如白马寺般影响巨大,更无人日日诵经跪拜。”她还挺幽默,“然将其在街上发,被百姓争抢是肯定的。”   莫文远接上道:“我们不需忠实信众,只需有人知食肆之名。”   李三娘道:“不错!”   “有此印画,不出一旬,食肆之名在洛阳内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沈煜是长安郎君,不可能不知李三娘食肆。   在京城众多食肆中,以馒头发家,以豆腐菜见长的李三娘食肆是屹立不倒的常青树,永恒的标杆,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总是要去李三娘食肆吃顿饭的。没钱的喝豆花,有钱的点大菜,品种多多,选择多多。   沈煜是食肆的老顾客,在洛阳一月没有喝到李三娘食肆的豆花还怪想的,早上醒来,他感到腹中肌饥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洛阳城中的食肆分店。   李三娘食肆似已开张了?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精神抖擞。沈煜心说,三娘食肆在长安城中名声很大没错,但在洛阳城中新站住脚,此城中到过长安的人就寥寥无几,就更不要说听说过长安城中店铺盛名的人了,定是少之又少。   酒香不怕巷子深是没错,等知道了豆花的好后,三娘食肆的客人定会源源不断,要吃除非趁早,就要排长龙队,嘿嘿,他就赶个好时候,趁店名未广传播,去吃个爽。   沈煜身披长衣,跑起来像是阵小旋风,他路过王蔚,后者被他吓到了。   王蔚看见沈煜逐渐远去的背景,朗声问道:“沈郎,何故匆忙?”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   沈煜的回答也借助微暖的夏风传入王蔚的耳中:“我却要去三娘食肆——”   王蔚抬头看天,天已经大亮了,还要去三娘食肆?他遥望沈煜越来越小的背影,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意:沈郎,实在是太拼了!   赞叹一下对方的勇气之后,他提着食盒摇摇晃晃离开了,盒子中所装的,正是从三娘食肆中买到的豆花还有各色点心。他们家的人现在迷信三娘食肆的产品,严肃的二兄都断言,只要是食肆的吃食,就没有不好的。   王蔚昨夜夜不成寐,今早起大早,散步的同时去买早点,即便如此,他到时食肆已排了很长的队,沈煜现在去,那队伍怕是要九曲十八弯,排到思顺坊的坊门外,不到两刻,是万万买不到吃食的。   哎,沈郎定很爱他们家的吃食啊!   ……   沈煜:???   =口=!   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他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让他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篇游记,说的是黄河景致,作者言黄河水流湍急,河道众多,上游河段并非平铺直叙,浩浩荡荡,笔直向前,而是蜿蜒曲折,张弛无度。   食肆门口的排队也是如此,初时,没甚经验的市民们站成壁纸一条线,平铺直叙,奋勇向后;到中间段,终有人认识到了问题所在,笔直的队伍无法支撑广大的人流,他们小心翼翼,如同蜿蜒向前的蛇,站的弯弯扭扭,在有限的空间中挤下更多的人;到末尾就不用说了,人已经密密麻麻,一横条接着一横条,站成了密集的正方形。   可悲的是,沈煜就是正方形中的一员。   他恨不得仰天长啸,流下愤怒的泪水,人多成这样,排到何时才到头啊!   然即使悲愤如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队伍中,可恶,既然已经到店门口了,怎么能不喝豆花,不就是排队吗?他排了!   世家郎君无所畏惧!   ……   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开门大吉,生意火爆,九成都是靠小广告,只有半成靠店在长安的好名声,还有半成靠莫文远在牡丹宴上的好表现。   开始,李三娘印了千张小广告,令店中的人手去发,没想到还没发附近几个坊,就被一抢而空,后世小广告被折叠后扔进垃圾桶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在此时代上演,老人、妇女、脚夫……各种性别各种职业的人拿到广告都如获至宝,细细打量。   纸张上写了寥寥几字,说明店铺名李三娘食肆,几日后开业,许多人不认识字,但浅薄的知识却告诉他们这是“字”,便到处寻找识字的郎君娘子,告诉他们写了什么。   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栩栩如生的图画勾起腹内馋虫,当即就拽着阿娘的罗裙道:“阿娘阿娘,我要吃!”   “看着很好!”   “吃吃吃吃吃,就知道要吃!”阿娘们将广告纸一把夺过,看价目表,每种吃食下都有价格,多是“一”和“二”。   娘子们不识字,这两中横却是认得的,有些店人懒,将其写在木牌上悬挂在顶上,不过两道横罢,猜也能次啊道是什么意思。   就一文两文?娘子们犹豫了,洛阳的经济水平不如长安,比起别的城市或者乡下还是很发达的,一文钱两文钱根本没人当回事。若有吃食便宜至此,买件倒使得。   种种原因趋势客人前往思顺坊的李三娘食肆,第一日正式开张,来买的都是知莫文远手艺的郎君与含金荣达在内的旅店众人,邻里本不打算买,接过味道太香,也按捺不住。   到了第二日,情况就不同了,竟有人拿着小广告从其他坊跑来购买,晨间准备的各种食材皆被用光,莫文远与李三娘对视一笑,干脆增加了购买食材的支出费用。   果然,等到第三日,被广告吸引来的顾客,觉得馒头好吃引来的回头客,莫小郎君的忠实支持者们,已经把店铺前的空地站满了,李三娘又是骄傲又是苦恼道:“哎呀,人太多了,得让梓人加快手脚,将旁边的酒肆尽早收拾出来才行。”   要不然他们的小店就要被汹涌的人流给撑破啦! 第32章   小广告在遥远的唐代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 一时间李三娘食肆的风头无店可比拟。酒楼的装修速度再度加快,在品尝了食肆的豆花等物后, 食客们对精致的豆腐菜充满了期待。   莫文远与李三娘在这里多呆了半个月, 在确定店内运营走上正轨之后, 两人合计,差不多可以离开洛阳了。当然, 离开洛阳的是莫文远,他时时刻刻记挂着几月之前发现的印度砂糖, 还有着手提上日程的酱油酿造工作。   李三娘道:“我还得在洛阳城中呆上几月,得酒肆装修完毕投入运行,再兼之新伙计熟悉工作后才能走。”   “等走上正轨,便叫莫小狗他们来替我。”   莫文远点点头道:“成, 那我先回去罢!”   他随另一商队回长安, 陆忠他们已经回去了,只能找别的队伍,然李三娘与莫文远在两京都名声大噪, 谁都愿意卖他们好。   辞别李三娘后,莫文远独自一人踏上回京旅途。   ……   回乡信件是前几日就托人带回去的,李三娘很有时间概念, 从来不说“大概”“也许”之类的模糊词,她以来洛阳的时间为对照组, 紧密计算,将莫文远回到的日子精准到了某天。若不是想到旅途路中变数颇多,她甚至能够精确到几时到家。   有了精心计算过的时间, 莫小狗与赵二娘自不会漏掉小弟的归日,两人商量好,赵二娘坐镇店内,莫小狗则巴巴地跑到城门口迎接,还带上了兴善寺的驴子。   兴善寺中养了很多驴子,莫文远小时候都是和尚骑驴到他们家接小郎君去寺庙,在他年纪大了之后便直接送头驴子到院子里,言是给小郎君做代步之用。   在兴善寺翻书的几年内,莫文远委实搞了不少发明创造,便是再小气苛刻的僧人都得承认,他们寺庙承了莫小郎君很大的人情,所以隔三差五给李三娘家送补贴。   莫文远是个懒人,又没甚取名天赋,驴子直接唤“驴”。家中饮食很好,人长得壮实,驴也膘肥体壮,喂养两年后,就比大兴善寺的所有驴子都高大了,莫小狗牵着驴子站在城门口,很醒目。莫小远早就看见了一人一驴,笑着挥手:“喂——”   莫小狗也傻乎乎挥手,看他表情,快活极了。   检查完路引之后,他就进城门了,莫小狗近两月没见小兄弟,想念得紧,胸中涤荡着思念之情,直接把他拥进怀中,紧紧搂住。   莫文远也没想到他会来个情感大爆发,被震住了,短暂的懵逼之后伸手拍拍莫小狗的背:“阿兄,阿兄,先把我放下来罢。”   路过行人见相拥的兄弟,分分钟脑补一出大戏,感性的妇人热泪盈眶,认为他们是相别多年的好兄弟,殊不知莫文远还没走到俩月。   好哥哥莫小狗把弟弟扶上驴子,自己牵着驴走,边走还边交代长安李三娘食肆的经营状况,他知自己憨厚,并不聪明,向来是李三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李三娘不在了,就以他很有本事的兄弟为主心骨。   “店内生意如往昔,很是红火,但近日总有从洛阳来的人询问我们可有胶冻可卖,其中不乏大家郎君,大郎你看我们何时可卖此物?”他不喜读书,却也被李三娘逼着学完《千字文》与《急就篇》,两月内身在洛阳的二人坚持与京中通信,有何大动作都写在了信中,莫小狗早就知道胶冻在洛阳城中刮起旋风。   莫文远道:“两日之后就可开卖了,我带了不少鱼胶回来,等我把行李收拾好,往大兴善寺走一圈,便可给刘仁他们传授做胶冻之技巧。”   刘仁是莫文远的徒弟,得用程度仅次于赵深善,被留在京中主持酒楼事务。   “不急,先休息为是。”   旅途劳顿,又在外许久,便是莫文远走进位于光德坊的院落时,都很有游子归乡之情,他躺在榻上翻滚两圈,心情很好。他能感觉到,神秘妖怪友人与他一路同行,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他总能遇见各种各样昏迷的野味,用小拇指想也知是谁的功劳。   哎,也不知对方有没有跟到长安,长安与洛阳不同,即便都是龙脉汇集之处,有众多寺庙道观,身为李唐王朝龙气汇聚之地,长安城外却有淡淡的屏障,寻常妖怪不得入内。从新鲜的反季节食材来看,他的妖怪友人神功广大,说不定会一跟头十万八千里的神行之术,可能不怕结界,即便如此,若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高僧发现也不是闹着玩的。   昨日他就给友人留了字条,言明长安城中情状,哎,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   小黑羊用两只前蹄夹起字条,他的姿势非常销魂,羊屁股坐在地上,前蹄分化出手指状物,捻起纸张,动作相当人性化。   “咩咩咩咩咩咩咩!!!”   天哪莫小远竟然担心我的安危,他是仙女吗?实在是太好了!   慧智嗯嗯啊啊,没功夫回应小饕餮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几乎陶醉在长安城的空气中,终于!终于!他不用跟在饕餮屁股后面当他的保姆了!这两个月,慧智受尽了身心折磨,既要担心小饕餮在其他神仙的地盘上暴露,又要听他“咩咩咩咩咩”说莫小远,委实可怕。   到长安城就不同了,城中的神仙早就默认了饕餮的存在,知他不会吃人,故平日里他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当地城隍都言“从未想过凶兽竟无害如斯”,监护人慧智终于可以解放,做自己想做的事。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真是可怜可爱!   慧智漫不经心道:“尔为何不到莫小郎君身旁?以尔等之交,只要你到他身边时言明自己为送食材之人,小郎君定不会将你看作普通的羊,到时候日日伴随小郎君左右,尝遍美食,岂不快哉?”快去纠缠莫小郎君吧!不要跟在我身边晃啦!   小黑羊有点害羞:“咩咩咩咩咩!”   不行呀,我现在保持人形的时间太短啦!莫小远若以为我是路边无法化形的低等精怪怎么办,起码也要等跨几个境界,才能到他身边吧?   小黑羊还在心中盘算一番,以他现在的美食进度,再过段时间就能进阶啦!   而且!而且!直接出现在莫小远家院中实在是太随意了!小黑羊看过不少传奇故事,又听别的精怪说人妖相恋的故事,甚至想要“考验”莫小远一番。   小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慧智心说莫小郎君定不在乎此等小事,哎,行吧行吧,他估计月底前饕餮的灵力便能更上一层楼,也没多长时间,他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   次日早,莫文远发现了地上的纸条。食材也是有的,只不过很少,莫文远同妖怪友人说了,现在李三娘不在身边,有了寻不到出处的顶级食材无法解释,还是待他同相关人士串通好说辞后再送来吧,如果友人实在想吃,只肖送些自需的便是,多余的还是先缓缓。   他不知道,自己供养的是永远吃不饱的饕餮。   小黑羊善解人意,懂莫文远的意思后便减少了量,他还在字条中写不必担心自己,他很安全。   做完早餐后,莫文远携禅杖前往大兴善寺,想到和尚们不得食荤,他还觉得有些可惜,慧远师傅喜吃甜品,若能吃到果冻,定很开心。只可惜果冻乃鱼胶所做,他总不能故意让对方犯戒吧?   莫小郎君得到了寺庙众僧一致欢迎,门口扫地的小沙弥,藏经阁的僧人,搞翻译的外邦僧侣都与他打招呼。   “小郎君好!”   “莫大郎终于回来了!”   “寺院的吃食又能好了!”   “出家人不可太贪图口腹之欲。”   少部分僧人为了即将回归高水准的伙食而欢欣雀跃,这群人以不了和尚为首,用他的话说,兴善寺内的吃食不公不过,以前吃觉得无事,但在尝过莫文远的手艺后,被养刁的味蕾就无法恢复到从前了,几年前起,他便是每月靠莫小郎君做的菜过活。   哎,朝吃美食,夕饿可矣!   向往美食的吃货只有小部分人,大多数僧人都看向莫文远,眼中带欣慰之色,有些更是用看佛家未来希望的眼神看他,让莫文远慎得慌。   怎么肥事?   更有与他关系不错的小沙弥上前问询:“莫小郎君欲何时剃度?”   莫文远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欲剃度。”   小沙弥宽容笑笑:“现在不欲,以后总是要剃的,不去三千烦恼丝,小郎君若不是准备当居士?”他甚至还安慰道,“小郎君你风姿出众,长相俊秀,我观你脑袋形状也是极好的,剃度之后肯定不丑。”   “呵呵。”   他不是傻子,见寺内僧人殷勤至此,就差与他勾肩搭背以师兄弟互称,还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怕是他在缑氏县降妖除魔的丰功伟绩已经传入长安,更被兴善寺的僧人得知了。   哎,被所有人默认为未来和尚的感觉实在是微妙极了。   沐浴在我佛慈悲的光芒中,他终于到了慧远禅师的僧房间,待通报过后,莫文远毕恭毕敬金门,手上还捧着对方予自己的禅杖。   慧远目光清澈,面色如常,终于让莫文远松了口气,他跪坐在与禅师正对的蒲团上,同对方行礼:“慧远大师,我回来了。”   “回来便好。”他将莫文远从上到打量一番,眉头微松,“我观你气色尚好,想来归途中未曾遇见大事。”他道,“除了硕鼠精外,可曾遇见其他精怪?”   “未曾。”   “那便好。”他道,“我给你的禅杖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可太使得了,在莫文远的开发下,禅杖兼任多种角色,有的时候是登山杖,有的时候是扁担挑子,有的时候是狼牙棒……当然了这些使用方法他可千万不能和慧远大师说,要不然就真的亵渎我佛了。   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道:“我用此禅杖治退硕鼠精,感觉甚好。”   慧远法师唏嘘:“阿弥陀佛,缑氏县乃为玄奘法师的出生地,他年轻时也曾在净土寺修行过,你在此地遇见硕鼠精,又借净土寺扬名,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天意,可见你与我佛缘分深厚,乃天生佛子。”他看向莫文远疯狂暗示,可有直接入了我佛的意图?   莫文远巍然不动,笑露八颗牙齿:“巧合,巧合罢了。”   慧远心知肚明,莫小郎君心性坚韧,现在是肯定说服不了他遁入空门了,咱们来日方长温水煮青蛙便可。   他也不准备放过此话题,又道:“净土寺的俗讲僧人在长安城内其他寺庙落脚,前几日已开回俗讲,说的便是你度化硕鼠精的故事。”   莫文远目瞪口呆:“这么快?”分明洛阳还没开几场俗讲!   慧远和尚的回答简单粗暴:“当年玄奘法师也名声远扬四海,待他成为御弟西天取经时也不过就弱冠之年,你在外傅之年与他岁数相去不远。”   不,外傅之年是十岁,弱冠之年一般都二十了,整整翻了一倍。   “其他寺已开俗讲,你在我兴善寺修行多年,我们万万不可慢上这一步,前几日我禀明主持欲开此俗讲,你意下如何?”   按照莫文远的意下,他是绝对不愿意的,以自己为主人公的俗讲简直就是公开处刑,但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已经有寺庙开了相关俗讲,他又是本地名人,再挣扎他的那些事都会被百姓知道,大兴善寺开不开俗讲结果都一样。   莫文远变成了灰白色,他气若游丝,灵魂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了:“听法师吩咐。”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洛阳途中的见闻,其中莫文远就提到了白马寺发小广告吸引信徒一事,慧远禅师听后若有所思,想来大兴善寺也会效仿此法。   莫文远见时候差不多,准备告辞,又听法师道:“走之前先到慧空那去一趟吧,他寻到了好物要给你看。”   ……   慧空与莫文远是忘年交,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有理想的僧人与有理想的厨子。两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丰富的知识量让他们能够跟上对方的思维。   此次从洛阳回归,他就给慧空带了把洛阳城特产的小尖刀,城中有位铁匠名声远扬,极擅打造道具,莫文远知慧空爱好雕刻,便给他打了把小刀。   慧空和尚见他,脸上绽放出光彩:“莫小郎君,你可来了。”   莫文远道:“两月不见,慧空法师可还好?”说着就把雕刻刀递给他,“我在洛阳城中寻陈家三郎所制,此刀极利,刻字刻形不在话下。”   “小郎君有心了,我也在西市中寻得一物想要予你。”   “何物?”   “我存在僧寮中,小郎君与我同去便是。”   两人同行至僧寮,慧空掏出一布兜,兜中鼓鼓囊囊,也不知放了什么,莫文远打开,杏眼睁大,滚圆如同蹴鞠。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沾了一点,塞入口中,甜,极度的甜,细小的颗粒被舌间温度融化,蔗糖的香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莫文远哆哆嗦嗦道:“此乃红糖?”   “摩揭陀的行商言其为沙糖。”慧空与莫文远相交多年,看他激动的模样就猜到他要问什么,“那行商还在西市,除了此袋之外,他还带了些沙糖,我嘱咐他先别卖,留着等你一同去看,小郎君可要去?”   “去去去去去去,现在就去!”   ……   摩揭陀的沙糖由蔗糖所制,棕红色,颗粒细小,甜度远胜其他糖。   唐代时,最为百姓所熟知的汤是粮食制成的饴糖,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麦芽糖。蔗糖也不是没有,江东与剑南等地种植大量甘蔗,等到甘蔗上市的季节,便是长安也会有行商售卖,因其汁水清甜,又可解酒,在长安城中卖地很好。   甘蔗也是可以制糖的,唐人掌握了最基础的制蔗糖技术,莫文远也曾经买到过被称为“石蜜”的蔗糖块与蔗糖浆。   蔗糖浆且不用说,就是把甘蔗汁不断熬煮,利用高温蒸发水分,让甘蔗汁变得浓稠,而糖块,则是将浓稠的浆汁冷却后凝结成块状。   据说还有高级一点的蔗糖制造方法,就是把凝结成的蔗糖快再加热,用火煎烤,所出的糖甜度还要高些。但无论如何,从莫文远的角度来看,这些蔗糖制造方式都很粗糙,得到的成品也不如慧空和尚给他的沙糖。   沙糖已经很接近于现代的白砂糖了,而唐人自己制造的蔗糖品质远远不如它。   慧空道:“就要到了。”   西市内的店铺流动性很强,倒不是说店铺容易倒闭,这里的流动性指的是商人的变化。就比如说是胡商,往往是几人共用一家店铺,一名行商的货物卖完了,要回去置办物品,就将店铺租给自己的同族,轮番使用。没有后台货物又不算很多的小商人经常干此事。   待沙糖来的摩揭陀商人便是小商人之一,他最近碰巧在西市做生意,就被慧空撞上了,还买到了莫文远心心念念的沙糖。   慧空把莫文远领到装修极有异域风范的店铺前,在此出入的多是大胡子高鼻梁的天竺人,便是金发碧眼的胡商,还有黑发黑眼的汉人都很少见。   他解释道:“这家店买的并非一般的胡商货物,而是天竺人的药品,除了天竺僧侣还有我等饱读当地经书的僧人,他人很少上店铺买药。”汉人更信任自己的医师。   莫文远道:“所以,在摩揭陀沙糖算是药品?寻常百姓用不得?”   “大概如此。”   本国中也有些药方中记载了石蜜或者饴的运运用方式,显然,糖可以作为药品为人所用,不过在民间,尤其是人民生活水平比较高的长安,糖还是作为零食而存在的,价格相对高,却也不是承受不起,再穷苦的人家过年过节时也会买饴糖给自家小孩儿甜甜嘴。   将糖单纯作为药品用,是不可能的。   “法师有何事?”店铺内的天竺伙计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迎接两人,慧空见他汉话说的不好,便从嘴中吐出一连串流利的梵语,“可否令你家主人出来,我曾在此买过沙糖,有笔生意要同他做。”   伙计也切换语言,说句“你等等”就消失了,过会儿深棕色皮肤的商人出面,他记得慧空,见人先送上了和善的微笑。   摩揭陀商人行走两国多年,又在长安多做停留,汉语说的比伙计流利,他道:“法师上次要的沙糖,我都给您留着,可要看看?”   慧空道:“可不是我要看,是这位小郎君要看。”   莫文远道:“沙糖你可还有?”   “还剩两大袋,小郎君请移步店内来看。”莫文远与慧空同他一起进店。   相较于其他药材,沙糖算不易储存的,别的药材太阳暴晒下智慧蒸发水分,能放更长时间,而沙糖要是被太阳暴晒,准就化成糖水了。有太阳也不行,温度高也不行,潮湿也不行,只能放在室内的干燥通风处。   比慧空拿给莫文远大十倍总不止的大布袋出现在两人面前,莫文远走进看了,发现里面是满满的沙糖。   “所有沙糖都在这了。”   莫文远检查一番,发现品质都与慧空给他的类似,也不存在什么受潮板结情况,便决心全部拿下,但在购买之前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天竺商人。   “沙糖在天竺,可同盐一样是必需品?”   商人大惊:“万万不可,沙糖的造价胜于盐,我故乡的百姓又不必唐人富裕,怎能将其当作必需品?只有得病了才会从医手上买些,兑水喝了,眼黑头晕之类的病症都能得到缓解。”   眼黑头晕是低血糖的典型症状,喝糖水当然能够缓解了。莫文远看向面前的大袋糖,心说这么多,如果只是自己家用十年都用不完的。   他询价道:“如此多糖,价格几许?”   商人估算后给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数字。   莫文远听后表情不变,还如往常在西市买物件一样问道:“可否再便宜些?”他在市场上拼杀多年,早就知道不能听商人初时爆出来的价格,只要耐得住性子,便能把价格再往下压。   果然,沙糖还有杀价的余地,最后莫文远以八折的价格成交,等将放糖的麻袋拴在驴子背上走远后,他才变脸:“也太便宜了吧!”   慧空不贪图口腹之欲,很少买糖,故而对世价不清楚,他道:“很便宜吗?”   莫文远点头道:“非常非常非常便宜!”他举例子道,“如果买的是饴糖,刚才的钱只能买小半袋,如果是甘蔗所作的石蜜,价格就更巨了。”   “你说的是哪种石蜜?蔗浆还是蔗块?”   石蜜指的并不是某一种物件,它是对一切甜的东西的统称,就莫文远所知被称为石蜜的吃食就不下十件,蜂蜜、甘蔗、麦芽糖……甚至连樱桃都有人将其称为石蜜。   “都是,蔗块的价格更贵,比饴糖高出三倍不止。”   慧空的算数不错,他道:“也就是说买这么多的蔗块能够买十袋不止的天竺沙糖?”   莫文远道:“没错,而且蔗块的甜度远不如沙糖,也不易被化开,若不相信你到我家尝尝便知。”他家在去年甘蔗成熟的时候买了点蔗糖块,莫小狗等人吃了后认为还不如饴糖好吃,便丢到一边,莫文远倒是想要将它用上,结果发现这年头制造蔗糖的技术实在是太粗糙了,除了化开泡水之外什么处置方法都没有,非常鸡肋。   慧空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的舌头哪有你灵敏,你既然都说了我怎会不相信?”   “两者价格相去如此之远,怎会少有人所知?”他想这可是十倍以上的差价,那些糖商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大量购入再加价卖出的吧?   对此莫文远倒是挺能理解的:“糖并非天竺特有,寻常人便是买天竺的产品,也多是些经书或者本国没有的东西,谁会闲来无事买他们的糖?又有谁会想到,糖在天竺竟然算做药物?”一来二去之下可不就给错过了。   慧空心有余而戚戚焉:“那如果被知道了……”   “肯定会大量买入他们的糖吧。”物美价廉到了极致,没有不用的道理,特别是贞观时代,社会生产力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对糖这种曾经奢侈品的需求也连带着提高了。   莫文远又开始琢磨,他算是找到白沙糖的暂时替代品了,也就是说现代要加入糖的各种甜品以及菜肴可以正式端上历史舞台了,但是吧,现在的糖看起来多没错,如果要大量用到肯定也不够啊,没过多久他就会面临无糖的窘境。   无糖、无糖、无糖……   念叨这词多了,他不由想到了邻人的抱怨,他们邻居是做小买卖的,冬日买些馎饦等暖人的吃食,等到夏天则会卖花样饮品,多在汤汁中加溶解的蔗浆调味。今年江东地带甘蔗产量不高,蔗浆价贵,他已经同莫文远抱怨了数次,言明买不起糖汁了。   甘蔗减产,价格上涨。   天竺砂糖价格非常非常非常便宜。   莫文远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一步登天直接学印度的制糖技术有点难,但如果从沙糖进口开始搞呢?   物美价廉的沙糖,好像很有搞头啊! 第33章   唐代的“进口”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私人进口,一种是官方进口。私人进口不必多说, 西域或外邦的行商携当地货物远道而来, 在西市贩卖, 长安人经常购买物美价廉的进口产品。   还有就是官方进口,由官府出面在西域大量收购, 统一运送往国内,除了供给皇族官员使用之外, 更多是以较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给百姓,比如葡萄酒,就是常见的官府进口商品。   李世民雄才大略,不刮民脂民膏, 官方进口的商品许多都是日用品或常用品, 要么就是能够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的吃食,莫文远私下觉得,印度沙糖价格远远低于国产蔗糖, 其实用度也比葡萄酒高多了,完全具有成为官方进口商品的潜质。   而且他对倒买倒卖沙糖没有兴趣,莫文远想, 无论是从糖在生活中的运用,还是其内部所含热量对人体好处等优点来看, 能够让便宜的印度沙糖在国内普及,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让他的发现上达天听, 同时又能保全自身,不惹麻烦。   慧空与他交情很好,两人三观也相似,莫文远想到进口一事,他也想到了,故而两人头挨头,讨论如何行事。   ”最方便的不过是让住持同圣人提一嘴,圣人待住持很是亲厚,再加上这几年寺内陆陆续续拿出不少好物,地位十分超然。”   “但行此事之前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天竺各国沙糖的价格要搞清楚,还有糖的甜度种类与饴糖等有所不同,此外既是想要成为官置商品,在民间也要有一定名声,否则便是圣人知道了其好处,百姓都是不知道的。”   莫文远也知道流程,像是西域的葡萄酒当年就先是西域行商带来本土,到长安城内卖,因口味很好,价格也不贵,一时间风靡长安城,随后又以长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洛阳江南等地皆能见到葡萄酒的影子,然供不应求,价格被西域商人哄抬,政府才出面从西方学得技术,同时又进口了大量商品,使葡萄酒价格平衡,也得以走入千家万户。   “所以,便是想要进言圣人,也要让沙糖之名响彻长安城才行。”   “是如此,莫小郎君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莫文远身手摸自己下巴,想到了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慧空师父是何时听说过我在缑县降妖除魔之事?”   “莫约是在一旬前。”传播速度不可谓不迅速。   莫文远接着循循善诱:“除此之外,可还听说过别事?”他承认让其他人回忆自己的名声与所做的丰功伟绩确实很羞耻,但不这么干,他就无法搞清楚古代流言传播速度与范围了。慧空他是知道的,人际交往正常,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翻译僧,也不同于不了和尚,社交广泛,谁都认识,正常情况下若有什么事情传入他的耳中,别的僧人也离知道不远。   “大约知道小郎君在洛阳城搞出过新吃食,有施主上门烧香时询问小沙弥寺内可有卖。”只要听说过莫文远名声的人都知道他与大兴善寺之间藕断丝连。   莫文远心中已建立公式,俗讲传播速度大于口耳相传,与此同时,只要某种吃食能够走红,也能在短时间内被众人知道。   他脑中闪现天才的火花。   “我知何为了!”   ”此事还需找慧远大师商量。”   ……   在找慧远大师之前,莫文远要准备“投名状”,他顺路拐到西市的南区,浓重的海水味弥漫在空气中。有大海的咸味,海鱼的腥味,左右店铺多卖干货,慧空和尚跟在他身后道:“你要买海货?”   唐朝地大物博,不少城市都靠海,越府泉州等地沿海而建,交通不便,唯一的对外出口物就是各种鱼类还有海中蔬菜。他们将新鲜的鱼和菜从海中打捞起来,经过太阳暴晒后烘干,变成了能够保存许久的鱼干和干菜,再运往长安等地贩卖。即便如此,从泉州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不少食材都会在路上损耗掉,还有些昂贵的那是直接进了世家大族的后厨,比如说鱼胶,莫文远就没有在长安买到过。   他想要做果冻不是一天两天,在发现撞不到鱼胶之后,选择买了另外种海产菜回去尝试,就是产量相对高,价格也低廉的石花菜。   石花菜在唐代没什么大用处,就当做凉拌菜吃个新鲜,靠海的人吃的比较多,到了长安城,知道此菜的百姓不多。要不是因为石花菜是直接从海上捞出来的,暴晒后能够储存很久,属于天上掉下来的免费菜品,也没有人会千里迢迢拿来卖。   蚊子再小也是肉。   但莫文远不同,在现代时他就与寻常厨子不同,不仅做菜很有一手,在说到食品相关的科学知识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就比如说石花菜,厨子最多就知道它是红藻的一种,吃起来清脆爽口,莫文远却知道他还是琼脂的主要原料。   琼脂、鱼胶、明胶都有凝结胶冻的特性,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琼脂是植物提取,没有异味,只有植物清香,而且凝结力没有鱼胶强,日常生活中人们多用它来凝结凉糕以及杏仁豆腐等甜品。   琼脂不比鱼胶,无法通过非化学手段进行提炼,莫文远只能将石花菜放在锅中不断熬煮,烧到融化,变成一锅粘稠的汁液。   可惜的是这种汁液并不能帮助他凝聚果冻,他试着将其变成多种甜品,唯一成果的只有把杏仁汁点成杏仁豆腐,但是没有糖的杏仁豆腐味道还没有豆花好,他尝过后便将其抛至脑后。   现在不一样了,廉价的石花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拍拍装沙糖的袋子,莫文远兴奋极了,他对同路的慧空和尚道:“明日若得空,来我家罢,我有好东西要给你吃。”   慧空和尚知道莫文远的手艺,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小黑羊成为了第一名试吃者。几乎所有的人,甚至动物都喜欢吃甜的东西,此情状既与其好恶相关,又涉及到了生理层面上的知识,尤其是唐人,平日里很少接触高热量高碳水化合物的成分,喜欢吃糖与他们身体对能量的追求很有关。   便是饕餮自认为尝过天下美食,对糖的理解也停留在肤浅的麦芽糖与蔗糖块上,单调的口感让他对以上两物缺乏兴趣。他对甜食不屑一顾,除了甜豆花,无甚甜滋味能够触动他。   咸党的坚持却被莫文远轻而易举地打碎,他一如既往将烹饪好的美食放在墙根,除了精美的饭菜,有用小碗单盛了浅黄色的“豆腐”,饕餮初见,以为是浇咸汁的豆浆,闻其味道,多有疑惑,他不仅没有闻到豆子味,相反还嗅到了杏仁的清香。   美食家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新菜,是莫文远头次做的新菜。   小饕餮敢于尝试新品,他对其他菜色的兴趣大减,率先捧起装杏仁豆腐的小碗,滑嫩的豆腐入口,口感介于豆花与胶冻之间,比豆花更加凝实,却不如胶冻Q弹。口感并不足以惊艳饕餮。   然而,他的眼睛却睁大成了圆溜溜的珠子,瞳仁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   甜的?   不是姜汁豆花浮于表面的甜味,更不是饴糖带有一丝谷物清香,越咀嚼越甜的腻人滋味,沙糖与杏仁相伴,令浓缩的糖味均匀地分布在豆腐的每一个孔洞中,杏仁的清香盈满口腔,以他贫瘠的语言很难形容其中滋味。   “锼姜屑桂浇蔗糖,滑甘无比胜黄粱”,在制糖业更加发达的宋代,无数文人墨客留下诗句,赞颂糖的甘美,小饕餮无法用文字书法他的情感,在心田中反复冲刷的浪花却一点都不少。   蔗糖所制的甜品,拥有玄妙的力量。   他踉跄着蹄子,摇摇晃晃走进慧智的后院,埋头钻研经书的僧人看见他吓了一跳,立刻把书平放在矮桌上道:“发生何事?”   仿佛喝了假酒的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要见莫小郎君,我要无时不刻呆在他的身旁!   慧智一头雾水,之前叫嚣着时机未到,还没有准备好,要再观察莫小郎君几日的到底是谁啊?   尝到“甜头”的小黑羊也不解开慧智的疑惑,屈伸羊腿躺在蒲团上,抖抖耳朵,陷入甜美的梦乡。梦中,他的身体被柔软的青云托举,空气中遍布沙糖甜美的味道,便是吐出一口肥皂泡泡,都是甜美的。   他感受到了甜品的力量!   ……   行至大兴善寺,莫文远脸上尤带轻柔的笑容,就像是二月春风吹拂过他的脸,花的香气氤氲在发间。家中二人并四名徒弟已品尝过杏仁豆腐,给出的好评远胜只掺合了蜂蜜的胶冻,可见对糖的渴望是人共同的追求。   想到慧远师父等人吃完杏仁豆腐会露出的幸福神色,他情不自禁想笑。   慧远和尚正在忙寺庙中事务:“你怎么来了?”   “慧空昨日可带你去西市寻了红糖?”   莫文远道:“那不叫红糖,天竺的商人将其称之为沙糖。”他把食盒在慧远师父面前打开道,“我用天竺沙糖制了些小食,特意带给您来品尝。”   慧远和尚看见杏仁豆腐的模样了道:“可是豆腐加了糖?”   莫文远道:“非也非也,但其口感与豆腐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给他取名为杏仁豆腐。”   “听其名,可是将黄豆换成了杏仁?”边说边拿起造型古朴的小木勺,挖口吃了。慧远和尚眼睛一亮,半个字都不说,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三碗杏仁豆腐。   看他吃得欢,莫文远不用问就知道,此物肯定是很得慧远和尚心。   慧远和尚终于从甜味的诱惑中挣脱出来,口呼阿弥陀佛,很是为自己不自制的行为忏悔一番。佛教导他要控制欲望,口腹之欲为身外之物,从精神层面上来看,他刚才耽于其,已是破戒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放下了勺子,肃容面对莫文远:“沙糖真乃神物也。”与饴糖还有粗加工的蔗糖有天壤之别。   莫文远道:“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只不过天竺的沙糖可以与其他食材相调和,单饮蔗汁未免太过单调,沙糖调味品却不然,口感多样,味道丰富。”   慧远和尚感叹道:“美味如斯,就不知价格几许,可比饴糖高?”他心想饴糖的价格已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长安城中的百姓还好,便是城郊村落中人也就是逢年过节会购置饴糖,沙糖所做吃食如此美味,价格应该也高出饴糖许多。   莫文远露出神秘的笑容道:“法师猜此物价格几许?”   慧远联想胶冻的价格试探道:“十文?十五文?”   莫文远宣布最终答案:“不到一文!”而且两一中还有一半以上是付给杏仁的钱,便是石花菜的价格都比沙糖占比多。   慧远和尚倒吸口冷气,他知道,本国的糖市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长安城的李三娘食肆接连推出两种新品,其一是在洛阳流行过的胶冻,此物不便于保存,即使早在城中传遍了,有钱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等到莫文远回来之后才见到庐山真面目。   他们不计金钱,挥洒大量铜板,买加入沙糖改良的胶冻2.0版,边狼吞虎咽边抱怨为何莫小郎君要远行洛阳。长安城不好吗?就算洛阳牡丹冠绝天下,也请传授做胶冻的技巧之后再到洛阳啊!如此美食,竟让那些土包子们先吃了,委实不公平!   自古一山容不得二虎,长安洛阳并称两京,两京人很有文人相轻的味道。   胶冻的价格很高,寻常百姓吃不起,他们便将巨大的热情投入了与豆花价格相仿的“杏仁豆腐”上,两文钱一碗的杏仁豆腐滋味可口,甜味盈满口腔,比蜂蜜饴糖还要甜,而且比起一尘不变的饴糖,杏仁豆腐的甜味更有层次感,啧啧啧啧啧,好吃的他们头都抬不起来。   吃胶冻的一开始看不上吃杏仁豆腐的老百姓,他们深信便宜没好货,认为与豆腐相似的它不过是胶冻的低配版,不屑于吃。但很快,有吃螃蟹的人给出测评,杏仁豆腐巨好吃,不比胶冻差!   他们勉为其难尝了一下,惊为天人,真的很好吃哎!于是乎便有相熟郎君傻乎乎地跑到李三娘食肆抗议:“此等美味,价格怎能如此便宜?两文钱怎能体现其可贵之处?”   当日受理抗议的是莫小狗,他心说原料便宜当然就便宜了,卖得便宜不好吗?   憨厚并不是傻,做生意的怎能不会察言观色,他见此郎君义愤填膺并不掺假,同行的士族似乎很同意他的观点,还是不是点点头,就露出礼貌的笑容,什么都不说。   等当日营业结束,关上门,同莫文远可劲吐槽:“大郎你说怪不怪?价廉物美倒叫人嫌弃了,天下竟有人赶着给我们送冤枉钱。”   莫文远本来就有点小腹黑,洛阳一行中又经常与大家郎君打交道,很懂他们的精贵之处,他道:“你明日帮我买点小花,找花瓣多的,颜色鲜艳的买。”   莫小狗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却满口答应。   第二日,李三娘食肆推出了尊贵版杏仁豆腐,言是专门供给世家郎君娘子的,碗还是一样的碗,杏仁豆腐还是一样的杏仁豆腐,只不过在凝脂白玉上颤巍巍地落片红色花瓣,看上去非常有雅趣,标价十五文一碗,与普通杏仁豆腐翻了七倍有余的价格。   有客人问同普通杏仁豆腐有何不同,店里的伙计被东家嘱咐过了,很实在:“无甚区别,只多放了一枚花瓣。”   “多放一枚花瓣就要十五文?”客人惊呆了,心道谁会买啊!   伙计心有余而戚戚焉:“对。”他也绝对没有人会买。   现实很快在伙计的脸上扇巴掌,不出半日,他的脸都要被打肿了,世家的郎君闲游途中跑来吃杏仁豆腐,知道店内出了尊贵版十五文一碗的豆腐欣喜若狂,即便伙计再三提醒内容一样都买了,不仅买了,还同报春鸟一般,将消息带入千家万户,当天下午就有许多豪奴提食盒来,言明要买花瓣豆腐。   不仅有人买,买的人还很多,最后花瓣用完了临时让帮佣跑到街上买。   莫文远沐浴莫小狗崇拜的目光,笑呵呵数铜板,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人人傻钱多迫不及待想给他送钱,他为什么不收下?   ……   长安城刮起胶冻杏仁豆腐热,宫中的圣人也后知后觉被卷入热浪中心。去长孙皇后处坐时看见精致的胶冻礼盒,同臣子谈话时听他们说李三娘食肆新出的豆腐,一旬不到,他就被迫接受到了许多新消息,也终于按捺不住提示臣子:“杏仁豆腐如何?”   房玄龄道:“很不错,滋味甘美,口感细腻,物美价廉。”   “既有甘,如何价廉?”   “圣人何不亲自品尝?”   圣人幽幽叹口气:“我是想尝,还要有人送上。”   群臣陷入沉重,圣人的疯狂明示让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哎,原来杏仁豆腐走红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尝过吗?   莫名有点同情圣人。   当晚,李世民的桌上堆满了杏仁豆腐,绝大多数有花瓣点缀,房玄龄等人送来的少数几碗是没有点缀的,面光洁如同白玉。   他奇道:“两者可有何区别?”   “价格有区别,有花瓣的是十五文,没有花瓣的是两文。”   “味道上有甚不同。”   “无。”   “只有花瓣有区别?”   “是。”   “为何?”   侍者就说了世家郎君追捧高级豆腐的风气,圣人听后哂笑,没说什么,却将其事默默记住了,他道:“莫小郎君真是妙人。”   经常搞发明创造的莫文远早就在他这里备案了。   圣人品尝杏仁豆腐,吃了一碗就刹不住了,一碗接着一碗的吃,知道腹内饱胀彻底吃不下才放下碗,他也很奇道:“分明用了糖,价格为何会如此便宜?”瞬间看破了莫文远想要传递的消息。   ……   大兴善寺地位超然,作为皇家寺院很受圣人看重,此代住持醉心佛法,对旁事一概不论,寺中有何成果又最先通知国家,简直是皇帝心中的理想法师。   在圣人喜食杏仁豆腐传遍高层后,他拖着年迈却并不佝偻的身子进宫递送文书,东西递上去后就折回寺庙,毫不留恋,非常佛系。   住持大师留下的文书很快上了圣人案头,并且得到了高度重视。那是一份经过严密调查,有大量事实基础以及数据构建而成的《长安糖类调查报告》,其中不仅调查了西市中天竺各国糖的价格,还附上了本年度长安最新糖价,并且还从糖的种类、颜色、适用范围等各方面进行了精细的对比,报告书最后没有给出结论,但写者之心昭昭如明月。   天竺的糖物美价廉,很是便宜,炼糖方式也比我们高级,正好剑南江东有大量的闲置甘蔗,要不我们嘿嘿嘿。   圣人看见此书,心下了然,沦陷在长安城中谁卖的糖相关品最便宜,又与大兴善寺有联系,自然是生而不凡,又乐于搞发明创造的莫文远了。   雄才大略的皇帝沉思一二,决定先不将莫小郎君找来,他这几年做的神奇事够多了,而且奇妙的都与吃食挂钩,大兴善寺拼命暗示他与神仙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未来必定是佛子。   妖怪当道,神仙隔岸观火,人间的帝王对此怀有敬畏之心,他想过莫文远即便是神仙转世,也不是文曲星之类能够辅佐帝王的星君,最多是个灶台娘娘。   与其让灶台娘娘做做官,不如让他多推动下食品发展,民以食为天。   再者,莫文远给出的调查报告实在是详细得不行,根本不存在需要询问当事人的细节,圣人将报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找来心腹。   他要亲自探探天竺的糖价格几许,质量如何。   ……   酒楼徒弟前往洛阳,带去了杏仁豆腐的新作法,又带回了李三娘的家书。   几月过后,洛阳的酒楼装修完毕,李三娘忙新产业忙得风风火火,洛阳的营业额实在是高,开门几月过后,生意依旧十分火爆,她在心中提及便是加上酒楼,店也不够了,她欲买下连排的院落,再开个门。又说她听闻长安的生意也很好,如果嫌店铺狭小,买房扩店也无妨。   莫文远将信件转交给莫小狗还有赵二娘,随他们定夺,术业有专攻,他对经营之道并不太了解,就不会主动插手。   莫小狗与赵二娘早就谈过此事,在杏仁豆腐与胶冻摆上台面后,店中的生意越来越好,尤其是酒楼,不在饭点都座无虚席,到了饭点更是有多人在楼外徘徊,他们的加座都延伸到街上了,二层的酒楼早就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客人。   莫文远听他们说了两嘴,大意就是在说买左边人家的院子还是右边人家的院子,新的酒楼要怎么建之类,他觉得无聊,就走了。   他到大兴善寺,准备到藏经阁找新书打发时间,不想却被慧远拦住。   “慧远师傅,有何事?”他拍自己脑袋道,“可是进口天竺沙糖的事情有眉目了?”他知寺内已经令之前撰写的《长安糖类报告》上达天听,他不敢敞帚自珍,将一切发现都事无巨细写入本中,后又听说圣人已经遣人调查此事。   慧远师傅道:“没那么快,兹事体大,调查需事事谨慎,今岁结束前怕是不会有定论。”   “哦,那找我是有何事?”   慧远师傅道:“俗讲的新本子我已撰写好了,也给主持过目,于下月初一,我寺将开俗讲,届时你定要来听。”他唏嘘道,“哎,若你技巧好些,能够得我真传,到时坐在台上讲的就不是我了。”   莫文远听后警铃大作,心中全是不好的预感,他小心翼翼道:“俗讲的内容是……”   “连续开两场俗讲,第一场是《莫小郎君智擒硕鼠精》,第二场是《莫小郎君渡化硕鼠》。”他还挺好心地解释,“我们用的并不是从净土寺传来的通用版本,那几个版本周围的小寺庙都说过了,你是本寺的俗家子弟,俗讲时用别家的本子未免显得我们太不上心。”   “放心罢,本子都是我们自编的。”   莫文远初听时便眼前一黑,等慧远师父说完更是两股站站几欲先走,他心道:放心什么,我一点都不放心!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便是他心中做过准备,知自己成为大兴善寺俗讲主角一事终究会发生,但等到尘埃落定这日,心中还是涌现出绝望感。   而且竟然想要我自己开俗讲说《莫小郎君智擒硕鼠精》,慧远师父你是魔鬼吗???   公开处刑也不是这么搞得啊师父! 第34章   除了莫文远, 所有人都激动于他要成为俗讲主角。莫小狗与赵二娘且不用说,他们俩兴致勃勃地商量, 要不关店一天, 发动全部伙计同去听俗讲, 在洛阳的李三娘更是快马加鞭送了封信回来,用文字诉说她如滔滔江水般的可惜之情。   “错过此出俗讲, 吾心甚痛。一旬前起,洛阳城中已有相关俗讲, 均在小寺山门前开讲,吾与白马寺法师闲谈,聊起此事,他云城中大小寺庙皆听说过吾儿降妖除魔之事。”   “法师又赞吾儿少年英才, 颇有玄奘法师当年风范。”   “城中俗讲, 为娘场场不落,逐一看过,小寺俗讲僧水平与慧远法师相去甚远, 好在俗讲本编写不错,听闻是净土寺年轻寺人所编,待过几日得空我欲往净土寺一观。”   “大兴善寺乃皇家寺院, 便是开俗讲也定与其他家不同,热闹非凡, 吾不得前去,望儿代为娘去听,归家后将当日场面、内容、众人反应一一记载于纸上, 送往洛阳,如此方可将我心中之情缓解一二。”   读完后莫文远将信纸对折,面无表情,听他诵读的莫小狗与赵二娘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婶婶想得周到。”   “大郎,此事只能委托于你,我只识几个字,若真要做文章,必是提笔不成句,还望你同我等共去兴善寺,随后将场景描绘下来,寄给婶婶。”他说得情真意切,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莫文远看,让人拒绝不得。   破罐子破摔的莫文远扯嘴皮子道:“行吧。”   他想,人的承受力委实惊人,开始知晓耻辱表演要在大兴善寺上演,他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跟鸵鸟似的把头埋到地下,现在,他甚至准备提笔描绘当天俗讲内容。   哎,再腼腆的人经历了他这出后,都会变得宠辱不惊罢!   接受事实后,莫文远变得很淡定,甚至有闲心思考在俗讲会上卖些什么:“眼下正值秋日,不若做些核桃露杏仁露去卖,正好解渴,冷了也可放手里捂手。”距离他从洛阳归来已过些许时日,现在天逐渐转凉,如果在山门外站一个时辰,定会冷。   “不卖杏仁豆腐?”   “不卖不卖,秋风里吹着还吃杏仁豆腐,小心受寒,再加上杏仁豆腐一碗一碗地擂着很占地方,便是有驴马相送也带不了多少,杏仁露核桃露我可以直接在大兴善寺同他们借缸做,等到俗讲开始支个摊子,把缸推出来,岂不很省事?”   “大郎说的是,我再盘算看有无甚瓜果小食可以推到山门前卖的。”   ……   以大兴善寺众人与莫文远的关系,是不可能不同意他借地方做杏仁露的,不仅同意,还为了方便让他早一天住在僧寮内。   他在僧寮里甚至有单人床位,也难怪寺院里的僧人用看碗里菜的眼神看莫文远,他们一致认为,莫小郎君迟早会剃度的,就算不剃度,也是居士,是他们寺院里的人。   驴子驼大筐原料,悠哉悠哉行走在黄土路上,寺院内人流量大,土地被踩得坚实无比,无尘土飘扬。现在已到农历九月,天一日冷过一日,树叶不负夏日的苍翠,边沿染上灿黄,小风吹过,树叶三三两两落下,像是飞舞的枯叶蝶。沐浴在秋日暖阳中,莫文远眯起眼睛,很享受。   他先把原料放到后厨,不了和尚知莫文远今日要来,守株待兔:“小郎君今日准备做何吃食?”他刺溜口水道,“可有杏仁豆腐?”   杏仁豆腐是寺院和尚可以光明正大吃的甜品,没有加羊乳,没有加鱼胶,即便不了经常违反清规戒律,吃些他不能吃的荤食,也是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杏仁豆腐就不同了,只要铜板带得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其他僧人也抱有相似想法,故而杏仁豆腐在大兴善寺卖得很好,僧人成批团购。   “没有没有,天气转凉,吃那物太冷了,你若实在想吃,只能到店里买。”   “哦。”不了有点失望,“那你准备作何吃食?”   莫文远道:“都是些饮品罢了,有奶茶、杏仁饮、核桃露。”   不了奇道:“杏仁饮可似杏仁饧粥?”就是寒食节常见的杏仁冷粥。   “非也非也。”   三种饮品不了都没听说过,便是奶茶,也不是唐太宗时代出现的。历史记载中国最早的乳茶在唐中后期出现。   茶叶的传播路径是由南至北,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茶叶在南方广泛种植,到了唐代,不仅在北方的游牧民族聚居地,像西藏、新疆和蒙古等地广泛传播,还被来访的使节带回去传入了日本,真正风靡全国上下。   而乳制品的传播恰恰相反,是由北到南进行传播,从北方游牧区传到了南方农业区。唐中叶德宗李适命人在茶中加入发酵过的牛奶,也就是“酥”,这是由官方记载的茶乳相交融事件。   现在还在唐初期,便是大兴善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僧人都没见谁把乳同茶叶相结合的,不了听见“奶茶”二字,只知说是哪两种玩意,却不知他们为何会被放在一起。   他本着吃货的向学之心道:“小郎君,后两者先不谈,奶茶是何物?”   “是羊乳与牛乳相融合做出的饮品。”他神秘笑道,“待晚上做出来,我悄悄给你送去,切莫声张。”动物的乳汁也算是荤食,遵循清规戒律的僧人万万不可食。   “好说好说!”   ……   杏仁与核桃是常见坚果,讲究的郎君娘子在喝粥时都要加入用石磨磨成粉的坚果并饴糖进行调味。莫文远做杏仁饮与核桃露的方法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先把两种坚果放在温水中浸泡一个时辰,随后捞出来,很耐心地放入石磨中,加水研磨出浆。   浆汁出得多,用大木桶装着,僧人们多次“路过”后厨,就想看看莫文远做了什么。除李三娘家诸人,就是大兴善寺的僧人对他的手艺最为信服。从小开始,他看书时受到启发做新菜,都是在大兴善寺的堂前做的,寺内只能做素食,也只有素食食材,成功的作品会上和尚们的餐桌,不成功的,也会上他们的餐桌。   因为只有莫文远觉得不成功。   他看慧空路过三次,笑道:“要喝点不?”   慧空心道:嘿,我就等你这句话!他矜持点头道:“我那有些杏仁并核桃,一会儿给你送来。”   “我那儿也有。”   “上好的杏仁!”   周围和尚像是在海中嗅到血腥味的虎鲸,蜂拥而上,他们眼中涌动绿光,对吃食的渴求促使他们向前!向前!   莫文远早就猜到会有此情况,在灶台上架了一口大鼎,将杏仁浆连同水到了进去,大火煮,边煮还边加入红棕色的砂糖,用棍子不断熬煮。   将生杏仁浆加糖调味煮开,就能得到杏仁饮,味道与现代社会流行的“露露”相似,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会不屑一顾。   “冬天要喝热的露露”,秋天喝也一样。   冷杏仁饮时,他又盯着驴子磨三大桶原料浆汁,然后对嗷嗷待哺的僧人们宣布道:“可以喝了。”   “哦——”人群中传来欢呼声,钵、陶碗、竹筒、陶杯,各种器皿挤在莫文远鼻子底下。   “咳咳——”慧远和尚假咳,他本是来看莫文远做得如何,不想竟看见如此不成体统的画面,僧人们听见声音,噤若寒蝉,像缩头缩脑的鹌鹑,乖乖排成长条,耷拉脑袋依次站在莫文远前。   “可有人不吃杏仁?若不能吃,千万别排队。”   能不能吃杏仁僧人心中有数,排队的都是不过敏并且不讨厌其味的,乳白色的汤汁裹挟着甜香,倒入器皿中,慧远手捧套碗,暖意透过厚厚的黑陶壁传入手掌心,捂热了他微凉的手掌。   热气与空气中的水碰撞,蒸腾的水汽顺丰摇曳,凑近了看,白雾扑面而来,他轻抿一口,舌尖与热浆汁接触,温暖通过舌尖末梢传递入大脑,柔和的甜味在口中绽放开,不同于杏仁豆腐滑软的触感,厚重的杏仁饮滚落食道,驱散萦绕在他身边的凉气。   “便是在三九严寒天中喝壶滚烫的水,都不敌一口杏仁饮。”   甜味慰籍灵魂,热度温暖身躯,边在微寒的秋风中听俗讲,边喝此物,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   在其他僧人迫不及待将杏仁饮一饮而尽时,只有慧智法师捧着金钵马不停蹄冲向僧寮。他武功高强,脚尖点地,刷地向前掠出几米,钵中的白汤如波浪般回旋,左右摇摆不定,却没有从钵中漏出哪怕一滴。   太香了!慧智法师非常痛苦,他也很想喝啊!即便是辟谷的神仙在美食面前也会有口腹之欲,他又很爱杏仁的香味,此饮放在嘴边却喝不得让他十分挣扎。   他撞开木门,冲入僧寮,才将钵往矮桌上剁,小黑羊就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蹿了出来,将脑袋埋在钵中“呼噜呼噜呼噜”。   慧智酸溜溜地想,你是饕餮,为何吃得跟猪一样!   小黑羊喝完,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把嘴边上的黑毛都舔湿了:“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不愧是莫小郎君,简单的饮品也能做得如此美味!明天我还要喝,你记得买。   他高昂头颅,颐指气使,终于有了凶兽的气魄。   慧智哭笑不得,你能不要此时候表现出饕餮的气魄行吗?这让他们曾经因饕餮出世如临大敌,认为世间必遭祸患的神仙很尴尬!   哎算了算了,比起为祸人间的饕餮,还是小黑羊版本的他比较可爱。   “尔曾说要到莫小郎君身边?准备何时动身?”慧智心疼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钵,待小黑羊走了,便无人同他抢食。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还未寻得机会!   “早日去罢!以你同莫小郎君的关系,便是直接在他面前现身他也不会惊讶,反而会将你引为知己,做美食予你。”他循循善诱,“你现在每日只可吃一顿,到了小郎君身边,就能两顿三顿得吃了,他们家惯是吃三顿的。”   小黑羊:“!!!”   有!有点心动!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好吧,我要快点行动了!   ……   莫文远醒来,看见厨房角落堆积的杏仁核桃,险些喘不上气,他蹲下来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字条,妖怪友人并未留字,只画了丑萌丑萌的小羊肖恩。   胆子也忒大了!!!他在心中感叹,竟然连大兴善寺也敢闯!真是妖力高强又艺高人胆大!   大兴善寺内会降妖除魔的僧人并不少,甚至还有人是少林寺出来的,会组罗汉阵,再加上寺外有金色屏障,寻常妖物别说是进山门,靠近时就化成烟灰。他垂眸端详纸条,心道若非妖怪友人是大妖怪之后,就是他实入仙籍了。   与神仙作朋友,听起来还挺酷?   新送来的杏仁与核桃统统被他磨成浆煮了,随后莫文远寻不起眼的角落,将三只桶放在墙根处,每桶的口味都不同。   等天边出现微光,僧人们也都做完早课,他将三只空桶收进来。   寺院内所有的鼎都被用上了,三只放在院中盖盖子冷却,三只还在早上煮,身强力壮的僧人出门搭俗讲高座,还有些人帮莫文远支摊子。李三娘食肆的伙计敢着开城门,行至大兴善寺,他们带来了小食。   莫文远忙活一阵子,又被慧远和尚叫过去了,他才想找自己有什么事,就被塞张纸:“你先前说的大兴善寺传教之法确实好用,我等日夜兼程,赶出了一块般,昨日便将其印后到街上发放,诸位施主都很感兴趣,想来俗讲场面定会盛况空前。”   听他说完,莫文远眼前一黑,低头看画,只见葫芦娃似的童子手持禅杖击打硕鼠,硕鼠精身形巨大,与人相仿。翻到反面,画中内容忽变,硕鼠精虔诚地坐在蒲团上,身边是同样坐蒲团上的葫芦娃,他们面前是佛像,大约能看出是人鼠同念佛的景象。   莫文远:???   师父你侵犯我肖像权!!!   他要是猜不到画的是什么事就别叫莫文远了,改成莫文短好了!   “法师为何雕我之故事?我何德何能,竟被印了做宣传。”他道,“何不直接发我佛醍醐灌顶之图?不行的话三藏法师降妖除魔也是极好的。”   “此次不过是小试牛刀,你说的两图虽好,画前却需要精雕细琢,慧空和尚对你很熟悉,画图雕刻一蹴而就,用不了多少时间。”   “更何况近日大事便是俗讲,便是向众施主发图画也要师出有名,寺庙内除此之外无甚大事。”   “莫大郎切莫惊慌,你降服硕鼠精之事,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再者你又于我寺中修行,再宣传也不为过。”   莫文远:你们是魔鬼吧?你们一定是魔鬼吧?!   ……   莫文远本就是长安当地名人,他以厨名见长,众人皆知李三娘家的大郎于食道上很有一手,豆腐是他做出来的,豆花是他做出来的,烤麸还是他做出来的。据说月前在洛阳摆牡丹宴,也是惊艳四座,给他们长安人大大长脸。   有寺庙才开《莫小郎君大战硕鼠精》俗讲时,众人惊觉,原来小郎君不仅是灶台娘娘托身,而且还能降妖除魔吗?等大兴善寺姗姗来迟开俗讲时,民间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什么“小郎君深具慧根,幼时便被慧远法师相中”“从小就在兴善寺中修行”“豆腐乃菩萨梦中所托”……总之怎么玄乎怎么来。   大兴善寺开俗讲前宣传投资大,又听说莫小郎君会在现场出现卖新吃食,美食的诱惑以及对传说中佛子的追捧煽动众人,让他们放下手中的事情去看“玄奘第二”。   搭建高座的僧人见黑压压的人群,吓一跳:“人快多余盂兰盆节的人吧?”   “没到没到,盂兰盆节人还要多点,山门都无处落脚。”   “我们平日开俗讲,人也不多啊?”   “愚钝!有莫小郎君在人怎会不多?”   “我听施主说昨日便传莫小郎君要在会上卖新吃食。”   “都是为新吃食来的?”   “非也,不少人是想瞻仰莫小郎君佛光。”   “小郎君何时剃度?”   “不知。”   “哎,总是要入我佛门的。”   有了官方应许,莫文远的摊子是最大最醒目的,旁人都是挑扁担推小推车来卖吃食,就他们大咧咧地占地搭棚,还直拉块牌子写“李三娘食肆”。   此乃大兴善寺一日快闪店。   “是莫小郎君!莫小郎君果真来了!”   “有甚吃食,杏仁豆腐可有?”   伙计从善如流:“杏仁豆腐没有,却有杏仁饮核桃露奶茶,都是热饮。一文钱一勺,自带水囊都打多些,要店里的竹筒就打少些。”   带水囊水杯的是大多数,他们将器皿中水倒掉或直接喝完,随后把东西往前一递。伙计在皮囊端口插一小漏斗,大勺抖动,乳白色的液体便顺漏斗边缘流入皮囊中,一勺分量很多,皮囊腰大肚圆,全灌满了。   摇晃装满的皮囊,回到原位,俗讲开始,大兴善寺的王牌讲俗僧慧远法师亲自操刀,从编写本子到上场表演都被承包,为了编写出好本子,他还拽着莫文远问许多问题,将本子反复修改,确保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同时表现出莫小郎君的不同寻常。   台下看客早已被领入俗讲的世界中,听闻有硕鼠精出现时惊骇不已,打开木塞狂吞几口奶茶才止住惊惶,之后又听慧远和尚绘声绘色描述莫文远威胁硕鼠精,要将它烹了的话,大声叫好。   “好!烹得好!”   “妙啊!”   “硕鼠可能吃?”   “定是可吃的,没听见莫小郎君说得微妙微妙,连如何将其抽筋扒皮,在鼎中蒸多长时间都知道?哎,我先前不知硕鼠有此用,看来家里的老鼠洞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回去就掏老鼠洞吃老鼠!   “老鼠洞中的老鼠不可吃?没听莫小郎君说只有田鼠可吃?城中老鼠东蹿西蹿,谁知它去过甚地方,若沾染脏污吞入腹中,你不也要得病?还是说你能同莫小郎君一样懂处置之道?”   慧远和尚说的太好,台下人竟然因“该不该吃老鼠”“如何吃老鼠”等问题争执起来,引得身强力壮的院僧去劝架,可以说是非常无语了。   而被众人屡次提及的莫文远,则坐在树枝子上一边打喷嚏一边晃荡腿记录速降情况。   [许是慧远师傅讲得太好,谈及老鼠烹法,竟有人为其烹饪方式发生口角]   他想了下流畅写道:[阿娘你若对此有兴趣,待回长安后我帮你料理硕鼠,腊田鼠干肥,可在抽经扒皮掏出内脏后过水滤干,均匀抹盐巴后风干其肉,很有嚼劲;红炆鼠柔嫩,最时候放油爆炒,炒时加点浊酒,再并葱段生姜开大火炒,酒香沁入肉中,令其肉更加滑嫩,咬一口唇齿留香……]   他越写越激动,规矩的字都变得龙飞凤舞,想来李三娘接到莫文远的信件,一定想打爆他的狗头。   李三娘:好好的俗讲报告怎么变成美食科普了?欺负我在洛阳吃不到你做的老鼠肉吗?   可恶,他的文字实在是太美味了!   ……   且不说李三娘接到莫文远信件脸色多难看,城中是实打实刮起了田鼠热,许多人跑到城郊蹲在田埂附近捉硕鼠,捉到后就按照俗讲中的说法烹了。   结果不一,有人说莫小郎君诚不欺我,硕鼠肉之香嫩柔软,非寻常肉能相比的,便是豚肉也没有它味香;还有些人则表示,硕鼠肉味道一般,个头又小,守株待兔捉他实在不值。   发出后者评论的,几乎都是吃肉机会多的,普通百姓寡油,一年到头也就元日可以吃肉,谁管肉量少不少,味道怎么样,是肉就行了!俗讲内容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还有些比较讲究的,竟然提溜几条老鼠的尾巴,带鼠上门,问能不能代为处理了。   寻常酒楼会帮忙拾掇,但李三娘食肆实在是太火了,所有的厨师都忙得马不停蹄,实在是没有时间,但交给打下手的做,他们又担心坏了招牌,就没有同意。   偶尔客串掌柜的莫小狗道:“大郎啊,好几名客人问我们做不做田鼠了?”甚至还有人问有没有准备推出新菜,什么风干田鼠、蒸田鼠、爆炒田鼠之类的。   莫文远挺无语的,他道:“就算是做也要有料啊,哪有那么多田鼠让我们做菜。”   莫小狗一本正经道:“还真有,现在西市已经有人做买卖田鼠的生意,你可不知?”   莫文远:“啊?”他还真的不知道。   莫小郎君与田鼠的故事实在是太火了,俗讲结束后,杏仁饮核桃露奶茶变成了长安城城最受追捧的饮品,田鼠更是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新食材。   前三者不用说,容易复制,随着印度沙糖在李三娘食肆的大量应用,越来越多的商家听说天竺的砂糖很便宜,找商人大量进口,商人一开始很奇怪,但客户上门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便传信件让人带沙塘入中原,此糖的应用变得越来越广泛。   有了羊乳与红茶结合成奶茶后,各种不同口味的奶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还有商家举一反三,推出果汁与茶的混合,唐代的饮料发展史往前推了一大步。   有市场就有需求,田鼠也是,新的职业应运而生,长安城中贫困户的儿女日日守在田埂上捉田鼠,捉到后卖给商人,好的职业捉鼠人一日能挣到十枚铜板。   “我去西市看看,如果硕鼠够好,质量够稳定,我们就买入些。”他道,“先自家做了试试,之后再看要不要卖。”   莫大郎当然是满口答应。   “对了,还有一事。”莫文远道,“店内要用到羊乳的饮品吃食太多,我欲往西市买几头产奶的母羊,你看如何。”   “钱可够?”莫小狗问都不问,直接掏钱。   “够的够的。”   “那就买罢!”   莫文远怀揣钱袋往西市走,路上遇见之许多娘子郎君,都主动与他打招呼,经过俗讲,他的名气更上一层楼。   他要找的羊商是光德坊的胡屠户给推荐的,说是他们家的羊物美价廉,肉质很好,母羊产的奶量大又香甜,莫文远打听好地址后,自己去看。   羊商是胡人,深目高鼻,见莫文远撤出友善的笑容:“莫小郎君可要买羊?”   “我要正产乳的母羊,多多益善。”   “成的。”说这边把产乳的母羊牵过来。   在众多白花花散发着骚气的羊中,高昂头颅的小黑羊格外明显,莫文远看他,总觉得有点眼熟就随口问句道:“小黑羊怎么卖?”   “莫小郎君若要的母羊多,可赠你做添头。”   莫文远点头:“待我看看他。”奇妙的是在他说完这话后,小黑羊做出了极通人性的举动,撒开四条羊蹄子,欢快地跑过来,并将自己的脑袋拱在莫文远鼻子下面。   莫文远震惊了:这、这是!!!   这羊身上竟然没有骚味!!   他立刻想到了当年寒食节震惊自己的绝世好羊,眼中闪过饥渴的光。   “此羊我要了!” 第35章   慧智看向小黑羊, 仙人的良心让他舍不得送不食人的饕餮去送死,与众多以人为食的精怪相比, 他除了挑嘴点、给他带来麻烦之外并无甚坏处, 甚至称得上可爱又善良。   “你当真决定去寻莫小郎君?”他梗塞道:“而且是以此种形式?”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豆豆眼中流露出异样的深沉与决绝, 这是最好的方式!   “不不不不不,尔可同食材一起现身, 只肖在莫小郎君去盘点当日所得食材时出现,言明你便是与他通信已久的妖物即可, 他定会接受。”慧智与莫文远有半师之谊,知他心性宽容,早已把饕餮当成友人,直接出现在他身前也无事。   小黑羊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不可不可不可, 如此初见, 实在太无新意,又很突兀,不适合他与莫小郎君的初见。   慧智法师:???那你让莫小郎君在市场将你买回就有新意了?他看不上你怎么办?   小黑羊恼羞成怒:他怎么会看不上我?当年寒食节踏青, 莫小郎君一眼便从众多羊中看出我的不凡之处!可谓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这只小饕餮不仅是厌食症患者,还是传奇读多后满脑子浪漫细胞非常作的矫情精,慧智法师表示, 怕了怕了!   他唏嘘:为了命中注定的相逢,连命都不要了, 真是用生命在矫情啊!   ……   莫文远确实一眼看中小黑羊,蹲下身,给他做细致的检查。手拨开羊背脊上的毛, 留条分明的线,手指顺着裸露的脊背按压,小黑羊似被按压舒服了,耳朵不停煽动,像前后摇摆的扇羽。   他捏起羊皮,因手法精巧,羊本身未感到任何不适,肉质紧实,考虑到小羊未成年,肉的纹理会更加细腻。再抬头看看羊毛,油光水滑,甚至能够反光,质量最上层的毛不过就如此。   最后的步骤是闻羊有无腥臊味,莫文远凑得近都没有闻见明显的味道,他也不嫌弃,一手安抚羊脑袋让他放松,直接俯身将鼻子埋在软暖的毛中。   小黑羊:!!!   有、有点小害羞!   虽然知道莫小远只是在看食材好坏但还是好害羞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小黑羊对厨子的滤镜已经有几十米厚了,食材的求生本能告诉他,不要相信厨子,他对你好是因为想要吃你,他是个口蜜腹剑的大屁、眼子!然而即便“四股战战,几欲先走”,他还兀自镇定,留在原地。   “好羊啊好羊!”莫文远精密检查过后,更是感叹,深觉此羊价值超过了一众母羊,店主愿做添头搭给自己真是日行一善。   店主道:“不瞒你说,此羊是我捉来的无主之羊,我知他品质甚好,然归路遥遥,不可将其带回,羊又生得小,除非是羊户,谁也不会买小羊崽,莫大郎你想要我便做个人情,往后到你家买豆腐多添给我几块就是。”   莫文远满意道:“一定一定!何止一块两块,便是五块六块都添得。”语毕便牵羊往家去。   路上莫文远遇见不少人,他们皆招呼道:“莫小郎君,买羊做甚?”店里有羊肉包子没错,进货进的却都是分割好的羊肉,买活羊还是头次。   “我欲用羊乳做新菜,就买了几头产乳的母羊。”   “新菜?在酒楼里可能买到?”   “再说再说,若做得多就同蒸饼一起在铺面卖。”   众人听见他的话皆欢呼,李三娘食肆有高端餐饮场所低端餐饮场所之分,普通百姓就在铺面买馒头蒸饼小点心,或坐在街边的摊子上喝豆花,进酒楼是极少有的,酒楼中的菜色丰富没错,价格也高,与西市知名酒家的消费水准相仿,当然了,就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也愿意跑到光德坊在酒楼里吃饭,他们的饭菜实在太美味了。   “嚯,好精神的小羊!”   高昂头颅的小黑羊很显眼,不同于眼神浑浊的母羊,他眼睛富有光泽,水滑的皮毛掩盖不住眼中的光,莫文远感叹他是好羊,路人也觉得此羊神气。   “是很神气。”   “莫小郎你准备将他养大再杀?”   “非也非也。”莫文远摇头,“我买此羊有用,有道名菜只能用不足半年的小羊烹制,其体型合适,肉质细嫩。”   有博学之人道:“可是易牙所创名菜鱼腹藏羊?”   “不错,就是鱼腹藏羊!”   小黑羊:=口=!   ……   鱼腹藏羊是山东省传统名菜,直到现代还经常出现在地方酒席上。传说中此菜为春秋时代易牙所作,流传至现代已有两千多年历史。除了悠长的历史之外,此菜还有一惊人之处,就是改变了惯用字“鲜”的写法。   《周礼》有言:“凡其死生鱻薧之物,以共王之膳。”当时的“鲜”可不是鱼羊鲜,而是三条鱼叠加在一起写成的“鱻(xian)”。三鱼鲜的意思很多,有指鱼类,有指鱼脍,更有指味道鲜美,传说在那时,人们认为鱼是最鲜美的食物,所以用三鱼形容味道鲜美。   但在易牙创造出“鱼腹藏羊”后,食客发现,羊肉美味。北方水产以鲤鱼最鲜,肉以羊肉味最美,鱼和羊的味道叠加,相互融合,能够创造出顶级美食,从此,鱼羊鲜便代替了三鱼鲜。   这传说是李三娘告诉莫文远的,寻常平民百姓只要是知道名菜“鱼腹藏羊”都听说过类似的小故事,莫文远倒是有专门翻过《说文》,闲来无事想要查询鲜的出处,却发现并没有关于易牙的记载,《说文》上只写自汉人以来多用“鲜”。   以上传说已经说明,此菜在民间很有人气,莫文远当年到山东出差也吃过最地道的鱼腹藏羊,鲜得他舌头都要掉了,回味无穷。   再过两日就是莫小狗的生辰,他们家过节过生日都很有仪式感,今岁李三娘忙于工作,无法从洛阳赶回给莫小狗过生日,却也委托行走两地的行商送了礼物,莫文远考虑自己除了做菜每甚特长,准备特为其兄烹饪大菜。   他们共同生活多年,对互相口味都很清楚,莫小狗喜好鲜食,鲤鱼羊肉都是他的心头好,在生辰日给他做鱼腹藏羊,再合适不过了。   回家后,莫文远把咩咩叫的母羊赶进羊圈,又将小黑羊牵至后院,新买的羊很乖巧,行在路上一声不吭,连叫都没有叫。他捧了早就准备好的干草麦子还有各色豆子放在黑羊面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多吃点。”吃饱就要上路了。   羊无动于衷,也不说话,眼睛更是不复开始的灵动,成了死鱼眼,若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他的羊蹄子始终在颤动。   莫文远有事要忙,放下干草就走了,余小羊独自垂泪。   #那天,饕餮又想起了,被厨子支配的恐惧#   ……   慧智想,便是在三千神佛中他也是顶善良的一位,打饕餮被孙行者送至他身边开始,给他添多少麻烦,便是晚间睡觉,也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生怕他找食材时出事;吃饭时就更难过了,若是莫小郎君在兴善寺做膳食,定是要“上供”给饕餮,若不是莫小郎君做的,小饕餮便会用他独有的鄙夷唾弃眼神盯着钵,让他难受得吃不下去。   好像我在吃喂猪的浊料。   勉强能下咽的饭食也变得啮檗吞针。   在受此折磨后,还愿意去看饕餮,看他有无献祭自身,以身试菜刀,慧智认为自己真是神仙中的神仙,太善良了。   翻过矮墙,他就收获一只深沉的小羊,饕餮垂头,耳朵紧紧贴着羊脸边上,若有所思,他面前是头大小身形与之类似的黑羊,此羊精神得紧,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可怜可爱。   慧智倒吸口冷气:“尔欲吃此羊?”   羊吃了就吃了,找头于自己身形相仿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贪吃到对自己的肉都垂涎欲滴的地步?也太变态了吧?   小羊:你懂什么,是时候向莫小郎君摊牌了!   次日早,莫文远起床先看养在桶中的鲤鱼,鱼是他妖怪友人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北国鲤鱼,他给友人做了几条,剩下的都用桶养起来,以备莫小狗生日之需。   他看鱼们在桶中生龙活虎游窜,还时不时吐出几枚清亮的泡泡,满意点头,又出门看重要食材小黑羊,却不想看见了两头相似的羊。   莫文远:???   他记得自己昨天只买了一头?   其中一羊方才睡醒,低头懒懒吃干草,另外一头则用渴求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眼睛好像会说话,他身上毫无腥臊味,凑近只能闻到青草的香气,莫文远判定他是自己买的羊。   黑羊做出了高难度动作,他屁股点地,同人般坐下来,用前两只蹄子夹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张,递给莫文远。   =口=!   聪明的厨子有所猜测,却因黑羊的模样不是很敢肯定自己的猜想,他决定先打开纸张,看看上写什么。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丑萌的小羊肖恩,他抬头对比长相,觉得此羊作画水平颇高,丑是丑却抓住了神韵,后又想画得如此难看,怕不是用蹄子画的吧?   “我不好吃,请别吃我!”   留话也萌的要死。   莫文远哭笑不得,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此小黑羊便是自己的妖怪友人!他心道自己想的没错,对方果然是小精怪,年纪尚轻,为什么纸张上会出现丑丑的羊也有了答案,这就是他的原型啊!就不知道看上去弱小蠢萌的精怪如何跨越天南海北寻找顶级食材,真令他费解。   而且,他到底是多想不开,才通过如此方式找到自己啊,直接在夜晚时敲打他窗不好吗?   他不知饕餮的心理活动,矫情精饕餮在来长安之前听路过的精怪说故事,言她与某某郎君相好,那郎君是个善心人,先帮了化形后的狐狸精,但等狐狸精换回原形出现在他面前时,靠双水汪汪的眼睛有把精怪认出来了。   此爱情故事在妖精界流传甚广,其中蕴含的意义是“我爱你不是爱你的外壳更是爱你的灵魂”,矫情精听后跺蹄子,莫小郎君与他通信许久,该是爱上他的内在了吧?能透过黑羊的皮囊看见他有趣的灵魂?   厨子:不存在的,我更爱你的皮肉。   种种情怀,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文远看高举前蹄的小黑羊叹口气道:“总之,先进我屋吧。”   ……   小饕餮挑的摊牌时机并不很好,换到他日,莫文远还有时间与其进行心与心的交流,但今儿,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便先将他撂在一边。   做好早饭送入房门后,他就开始忙碌,不同于寻常菜色,鱼腹藏羊系大菜,需要早做准备。   木桶中的胖头鱼还在肆意游动,丝毫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莫文远眼准手快,虎口卡在其头,手狠狠一抽,鱼便从桶中被钳出,精准地落在砧板上。尖刀在手指中翻转,鱼鳞、鱼鳃、骨头都被精准地剔出,完整的鱼骨架摆在桌案上,如同皮肉腐烂后残留的鱼骨化石。   他的眼睛比仪器还要精准,对等的两半鱼摊开放在大口木桶中,桶中是先前调好的酱汁,只有将鱼在其中腌制三时辰,才能让香味沁入皮肉。   将几条鱼如法炮制处理好后,莫文远又开始处理猪网油。猪网油是腹部的油脂,一般依附在大肠上,他为了拆出猪网油,特意在屠户处等新鲜的大肠。将网油从肠壁上分离并不很难,手指勾勾,就掏出皱巴的网状油脂,处理干净后摊开,等晒干后可用。   前期工作处理好,莫文远手提柴刀,磨刀霍霍向黑羊,他是专门看过胡屠户如何杀羊的,再加上经年习武,力气很大,手起刀落羊就没了声响,小饕餮透过恍惚看无情的刽子手杀他的替身,莫文远白净的脸上甚至溅了滴羊血。   小饕餮:嘤!   好、好可怕!   他发誓如果自己再遇到当年给自己说人妖爱情故事的精怪,一定要把她狠狠地抽一顿,什么唯美故事,命都要没了还怎么唯美???   羊身上可吃的部位很多,羊排羊腿羊蹄等且不用说,前两者烤了吃最妙,羊腩莫文远准备留着熬汤,他利索地分出上脑与黄瓜条,准备将其剁成馅包入鱼腹中,里脊外脊切成小块后用竹签串起来,烤羊肉串。   一羊多吃!   莫文远盘算得很好,他要用一头小羊做全羊宴!   他在堂前处理大菜,忙碌的徒弟们转转眼珠子就能看见莫文远在做什么,见他将羊肉切好洗净放在桶中腌制,六徒弟金元终于忍不住了:“师父在做何吃食?”   莫文远收的徒弟勉强都算全才,真要做的话什么都会一点,但他们各自都有专精项目,所谓术业有专攻,说的就是他们。   金元很擅长“炙”,也就是烤。在唐代“炙”是大众烹饪方式,肉多半是炙烤出来的。   条件艰苦,缺少现代各种调味料,胡椒等西域香料价格昂贵,寻常百姓用不起,炙便格外考验对火候的掌控程度。   羊排羊腿羊肉串都是要烤的,莫文远鼓捣半天,把后院堆的烤架挪出来了,他道:“我欲做羊炙。”   金元眼前一亮道:“我可在旁一观?”   莫文远点头道:“可。”   羊炙就是烤羊肉,要用专门的烤炉做。莫文远家有两种烤炉,一种是传统的唐代烤炉,一种类似于现代烧烤摊上的炉子。   唐代的烤炉与现代烤炉已经很像了,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长槽形,底部有条形镂空孔,孔下方放炭火烧,莫文远瞅着很像现代韩国烤肉店的烤炉。   本来高丽的烤炉就是唐人传过去的,炙的烧法也是。   这种炉子可不是给做大菜的,冬日家里冷,又有人馋肉时,李三娘便会把炉子拿出来,将豚肉羊肉片片,烤着吃。   瓜茄菌菇一样可切片后放到炉子上烤,味美汁多。   烤羊肉就不同了,便是莫文远这般厨子都得承认,偶尔吃路边摊别有一番风味,用有烟炭火烤出来的羊肉,凝聚了熏与炙两种特点。肥肉中的油脂经过高温,从油膏化作精亮的油滴,浮在肉表面“滋啦滋啦”。   木炭经火炙烧冒出缕缕灰烟,烟侵入羊肌理,让肉染上木头的熏香。   “咕咚——”   打莫文远用烤架使烤肉时,身边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再认真的徒弟也无法将身心集中在工作上,他们谨记莫文远的教诲,无法专心做菜就干脆不做了,眼睛死死盯在泛金黄色油花的肉上。   莫文远道:“我初做羊炙,不是很能控制火候,你们不若试试,看味道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元率先抓到最近一串肉,木头签字沾染上了烟火的热度,好在他指腹有层层老茧,并不难抓。   “呼、呼——”吹几口后就迫不及待撕扯下第一块肉,舌头猛地被肉烫了一下,却根本不舍得将口中之物吐出来。   “嗯!”   初咬下口,香浓的汁水从肌理纤维中挤出,浸泡羊肉的酱汁中加入了酒,谷物发酵后的甜香与羊肉的鲜相结合,在口中荡漾。   金元眯起眼睛,他宛若在海中飘荡的一叶扁舟,随海浪沉沉浮浮,汁水霸道的香气像是冲刷哮喘的巨浪,跌宕起伏。   忽然,他咀嚼到了肥肉,肥肉部分被烤出一层浅淡的金色,牙齿磕在焦处,似乎突破了薄脆的壳,得以接触到娇嫩的内在。肥肉口感同瘦肉不同,油脂如同细胞壁中的液泡,一粒一粒,猛得炸开,油滴裹挟着热度在唇舌上炸开。   胡椒颗粒同羊肉完美结合,牙齿将胡椒粒轻轻研磨碎,初时只感觉舌尖被激得酥酥麻麻,而后,迥异的香气忽然充斥口腔,回味悠长……   这是羊炙?这真的是羊炙?!   怎会如此美味!   ……   小黑羊躲在莫文远屋子里,踢弹蹄子,差点就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真蠢,真的,为何要相信女妖精的话,又为何要在距离后厨如此之近的地方,待莫小郎君做菜?   他真是在自我折磨。   饕餮乃龙之子,五官且不用说,自是耳聪目明,胜于凡人远矣,他的味觉与嗅觉又是五官中最好的。   木炭烧烤后的灰烟顺风传递,便是店铺中的客人也闻到了香味,各个都在寻找来源,更不肖说是他了。   小黑羊馋得口水滴答,却偏偏不能冲出去,更不能吃,实在是太难过了!   忽然,他闻到一股异香,此味还在不断靠近。   莫文远打开房门就看见小黑羊睁着一双豆豆眼看自己,他咳嗽一声把盘子放下道:“你吃同类吗?”   小黑羊一头扎进盘子里,还不忘抗议:“咩咩咩咩咩!”   他们才不是我的同类!   莫文远很是惊讶,他耳中听见羊咩咩声,脑海中却莫名理解了小黑羊的意思,他心道:这莫非是神仙手段?   法术这些年见识了不少,先天神通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好奇道:“你究竟是什么精怪?”   小羊气死了:“咩咩咩咩咩!”   我不是精怪!我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兽!   像饕餮这种先天凶兽,同时间只会出现一只,现存的死了,下一只才会出生。   “咩咩咩咩咩咩咩!”   羊肉冷了就不好吃了,烤的时间有点长,肥肉虽然焦了,瘦肉却也变硬了,时间还要少些。   莫文远还没具体问出小黑羊的品种,就被他精妙舌头作出的点评给折服了:“说得太好了!我晚间定会改进!”   随后又接着去厨房忙了。   ……   生辰日当晚,莫小狗激动得满面红光,他并非因为今日乃他生日而激动,脸上的光全是给羊宴激的。   “从午后我就闻到味了!”他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终于可吃了!”   莫文远道:“吃要慢慢来。”他只有一人两双手,最多同时炮制三道菜,便是羊宴都要一道一道上。   赵二娘与莫小狗坐在矮桌旁,伸长脖子,似嗷嗷待哺的稚鸟。   最先上的不用说,是羊排羊肉串羊腿等烤制吃食,莫文远奢侈地用上了花椒等物,让本就喷香的羊肉味道更加厚重。   莫文远自己倒是不忙吃,他一直守着鱼腹藏羊,现代人做这道菜多用烤炉,唐代的烤炉受热不够均匀,他得看着烤箱不断翻面。翻面很讲技巧,被油网紧紧束缚住的鱼不能被翻散了,鱼腹处的火温度最高,油脂融入腹表面,肉的颜色从雪白变成焦黄。   香味透过腹肉的阻隔散播入空气,即便是啃着羊腿满足流油的莫小狗也被鱼羊结合的鲜香给震撼到了。   “大郎啊,鱼腹藏羊可吃否?”   “再等会罢!”   莫小狗闻言非常难过,羊排羊腿分明填满他大半个胃,然在问到鱼羊鲜味时,他又仿佛生出了另一个胃,满脑子就是吃吃吃。   莫文远:嗯?   敏锐的感官提醒他,似乎有什么不对,一股存在感很强的视线钉死在他身上,令他如芒在背。   他抬头便看见了一双绿油油的豆豆眼,眼中满是凶光。   莫文远:=口=!   小饕餮:!!!   他没想到莫文云会突然抬头,还有点愣,随后便像被看到裙底风光的小姑娘似的“噫”地一声,猛然缩头,莫文远似乎听见了“嘤嘤嘤”之声。   “……”   什么情况?!   又过一会儿,菜终于可以吃了,他左右手抄两把木铲,巧妙地托起鱼放入盘中,油网拆开,右手持刀手起刀落,将鱼片均匀分成小块。   靠近鱼头鱼尾的部分内塞羊肉少点,但外皮酥脆可口,一口咬下去甚至能听见咔嚓声,而中间部分更是不必多说,羊肉碎、菇丁、笋丁混杂在一起,猪油膏切成小块塞入其中,随温度升高逐渐融化成油滴,内馅吸满了汁水与油,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外皮更不用多说,酥脆的外壳后便是娇嫩的内在,也不知莫文远如何烤制,白嫩的鱼肉与脆鱼皮泾渭分明,鱼皮吸收了油网的香气,肉比豆腐还要柔软,再加上羊肉内馅……   啧啧啧啧啧,莫小狗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生辰过的,也太幸福了吧!   ……   厨房是莫文远一人的天下,便是莫小狗赵二娘无他应许也不敢进出,他们自然不知莫文远还藏了一条鱼在厨房中。   待两人吃饱睡下,莫文远瞧瞧把剩下的鱼煎了,送给面带幽怨之色的小黑羊,当然了,在闻到鱼羊味后,他面上沮丧之情一扫而空,满眼只有菜。   莫文远忙碌一日,也有点乏,便吩咐道:“我今日先睡下,剩下事我们明日细谈,你可别随意跑了。”   小黑羊欢快地咩咩咩咩咩。   不跑不跑,便是如来佛祖杀来了他都不跑。   有莫小远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莫文远几乎一沾枕头便进入梦乡,他睡眠质量惯常好的,夜间无梦,但今儿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竟在白茫茫的云间睁开眼睛。   “莫小郎君——”   “莫小郎君——”   耳边有梵音萦绕,呼唤他名之声悠长,宛若从天边传开。莫文远猛然回头,便见到端坐在莲台上看不清面貌的菩萨。   “莫小郎君——”   他一个激灵,心虚极了,这这这这这、这是菩萨真的来找他了?!   真真是夜路走多终遇鬼,常走岸边哪有不湿鞋,假托菩萨名多年,苦主找上门来啦! 第36章   莫文远虔诚地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 他毕恭毕敬,双手置放于膝上, 背挺直如松柏, 寺院内修行多年的僧侣, 也不过如此:“菩萨寻弟子有何事?”   他在大兴善寺内呆了多年,不是僧侣, 却也成了半个佛门弟子,再加上同寺内诸多和尚都有师徒之仪, 对菩萨自称弟子绝对挑不出错处。莫文远此时不敢抬头直面菩萨慈悲之颜,否则便能看见他欣慰笑笑,仿佛看见了自家地里涨势良好的小白菜。   “吾今日找你,是有一事。”   “菩萨请吩咐。”   “尔屋内黑羊乃是我代为照看之神兽, 此兽性情温和, 若不侵犯于他,从不伤人,乃温良通人性之兽。”在说这话的时候, 菩萨表情不变,俨然一副绝世大忽悠的模样,若有知道小黑羊身份的神仙在此, 定要对他破口大骂。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即便这只饕餮是厌食症患者, 也不是好相与的,将他说成白泽那般瑞兽的性子,你的良心不会隐隐作痛吗?   菩萨:并不会XD。   莫文远一听, 虽觉得有点问题,却对小黑羊肃然起敬,果然不是精怪是神兽啊!   “此黑羊无甚大问题,只有一小毛病,就是他挑嘴的紧,明明该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不愿多吃以至于现在还体型如此瘦小。”   “听闻莫小郎君你善庖厨,他特地寻你讨要吃食,我见他总算能进食,便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小郎君可否收留他,将他喂养长大,期间食材问黑羊讨要便是。”   莫文远怎么可能不答应?便是菩萨没来他都准备收留小黑羊了,现在托梦不过是走过明路,让他更加安心罢了。   他原本以为菩萨话说完了,正准备应许,又听见菩萨道:“此外,我在天界多听小郎君呼我之名,将我同些吃食并论。”   莫文远冷汗刷一下出来,布满额头。   菩萨幽幽叹道:“借我之名倒也罢了,怎不见郎将那些吃食供奉在我佛前?”   啊?!   莫文远刚想说些什么,缭绕在他身体周围的云雾突然散去,他从云端跌落凡间,猛地睁开眼睛。   梦醒时分。   他腾一声从榻上跃起,小黑羊弯曲四肢盘桓在地上,呼吸均匀,尚在梦乡中,睡间还发出鼾声,其声悠扬,宛若歌声,令人神往。   那声音悠长、稚嫩,听后就让莫文远联想到了咩咩咩之声,再想菩萨说的话,他道此小黑羊难不成是麒麟、白泽之类的祥瑞?但甭管他究竟是甚,奇妙的一日却在莫文远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开始盘算,明儿究竟找个甚理由同莫小狗等说明小黑羊的来历,便当作羊主子带在身旁供吃供喝算了!   ……   时令已经进入了秋季,北风吹拂,一日冷过一日,走到屋外,便能感到料峭的寒意。即使是勤劳的古人,在温度转凉后也推迟了起床时间,想要在温暖的被窝中多呆一会儿。   莫文远是无此习惯,随僧人习武有很多好处,其一就是他体魄强健,手脚时刻保持湿润的温热,对他而言被窝内外无太大区别,更没有起床困难等病。精准的生物钟让他在天边未冒出光线时便睁开眼睛,穿衣下榻,小黑羊耳朵听见动静,也睁开眼。   然后他就发现莫文远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你竟然是菩萨座下的神兽?”   “好厉害。”   小黑羊出离地愤怒了:“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污蔑我!我是谁,怎么可能自甘堕落当他座下神兽?!   莫文远:“行行行,今早想吃甚?”   美食家和寻常人不同,绝大多数人都是有选择困难的,“早上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都是世纪难题,在有厨子时往往会直接把选择权交给厨子道:“吃什么都行。”小黑羊就不同了,没有比他更加省心的食客,嘴皮子开开合合就点了一大桌菜。   他知道后厨有什么食材,更知道那些食材能够转化成何等美食,连烹饪方式都告诉了厨子,只等他发挥。   非常让人省心。   莫文远接到“圣旨”进入厨房,还没做几道菜竟听见了莫小狗的脚步声。家里一共就几人住着,他的脚步比赵二娘重,步子跨得也大。再听,赵二娘竟然跟在他身后同来。   他很奇怪,往日两人要等他把早餐做完才能就着香气起床,今日怎么起得如此之早?   “大郎大郎,我等昨晚做梦,看见菩萨了。”才进门,莫小狗话中内容就让他一惊,菩萨托梦?   “他言座下神兽投入凡间,要我等代为照料,又说那神兽是小黑羊模样,不会是我们昨日吃的吧?”莫小狗非常惶恐,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菩萨说的神仙正在我房中,他踏月前来,从九天上下凡耗费不少法力,正腹中空空,饥饿不已,我便来给他做些吃食。”和和尚呆久了,莫文远的忽悠水平也是大幅度提高,各种段子信手拈来。   他感叹菩萨不愧是菩萨,想得真周到,竟然连家里人都给托梦了,他就省了编造理由的过程。   赵二娘道:“可否观神兽?”   莫文远道:“就在我房间内,等我将吃食做完把他牵出房间,你们便能看见了。”   莫小狗大惊:“这、这如何使得?!”   想到昨日小黑羊将脑袋埋在食盆中欢快吃饭的画面,莫文远便没了敬畏之心,他道:“怎么使不得了?”   ……   小黑羊初到家中就受到了上宾待遇,若不是莫文远拦着,他又真的没有圣人坐骑之气派,莫小狗他们说不定就要俯身跪拜了。   用完早餐后,小羊就在院落里到处溜达,似在打量自己的领地。   莫文远没时间招呼他,只要想到菩萨梦中最后的幽幽叹息,他就坐如针毡,度秒如年,恨不得快点做出一桌供奉给菩萨。嘿,假用其名多年,却没有给对方好处,仔细想想,他觉得自己不厚道极了!此次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做出让菩萨满意的吃食。   唐代的僧人便不吃荤,想来菩萨也是不沾荤腥的,他便按照佛门的标准准备供奉。小黑羊兜兜转转跑道莫文远身边“咩咩咩咩咩”。   你准备做何吃食?   莫文远也不多解释,只道:“是给菩萨的供奉。”他心道依两人关系,他对菩萨口味应有了解便道,“你可知菩萨喜食何物?”   小黑羊用鼻子喷气:给菩萨的供奉?他辟谷多年,便是给他屁都是香的,随便做什么都行。   听他话莫文远就知道派不上用场了,只能自己琢磨,杏仁豆腐、烤麸还有常见豆腐菜是要上的,除此之外他再揉面做些饼,但除了这些还要做别的,只有特别的吃食方才表现他的诚心。   嗯,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佛门佛门佛门佛门佛门……   他手持菜刀,看似笨重的刀在他手上上下翻飞,莫文远思想放空,眼中无焦距,刀不断抛接,精准地落在他手心中。忽然,他仿佛看见了《石碣文》的水浒众人,脑中闪现出天才的火花。既然是上供给菩萨,还有何菜比佛跳墙更好?   佛跳墙,又名满坛香,现代大小酒楼只要是上点档次的就能看见此菜的影子,莫文远还记得自己当年考试的内容,什么“佛跳墙富含营养,可促进发育,能够美容、补充胶原蛋白、延缓衰老、增强免疫力,是老少皆宜的滋补品”。   都能上课本了,此菜的重量不言而喻。   关于佛跳墙的名字还有一小传说,此菜是清道光年间研制出的,在当地很有盛名,某次文人墨客点了这道菜,掀开盖子,香气四溢,有文人心醉神迷吟诗道:“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为了吃它,连禅都不修了,味道有多好可想而知。   不过莫文远自然不会找死将荤菜供奉到菩萨面前的。佛跳墙流传至今,其做法千千万万,根据地域不同,当地人的口味不同,乃至蔬菜种类不同,食材常做调动,莫文远曾经就看过用素菜做佛跳墙的例子。   按理来说,佛跳墙要的就是荤香,素菜做便会失其精髓,但世上既然有了“素肉”,怎么就没有素佛跳墙了?   他摩拳擦掌,意图充分发挥素菜的鲜美,令其绽放出不输荤菜的迷人香气!   ……   菩萨常以化身在人间界行走,对长安内发生何事了如指掌。为了处理好饕餮的去处,他不仅给莫文远家人托梦,还连并大兴善寺内的住持一起托梦了,言明神兽受莫小郎君厨道天赋的吸引,要在他左右守护。   住持闻言,心道莫小郎君真是佛子中的佛子,连神兽都愿意伴随身旁,实乃不凡。   以上所说皆不是重点,只听见最后,菩萨顶着一张庄严宝相的脸对住持吩咐:“若莫小郎君有供奉呈与我,切勿阻拦,就随他去罢!”   住持听后当然是满口称是,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小郎君会有什么供奉,竟令菩萨耳提面命嘱咐自己,难不成是佛门珍宝又或者是他偶然发现的经书?   他还没琢磨通,就听见慧远和尚上门了,言是莫文远想要借用庖厨,烹制美食供奉在菩萨前,看是否应许他。   慧远并不是很想同意莫文远的要求:“我等耽于莫小郎君所烹制的美食,已是六根不净的表现,佛家之人重在修心,岂能贪图人间美味?”菩萨的等级比他们这些僧侣还要高,而且说天界神仙早就达到了辟谷之境界,不需要吃食,莫文远的心意不错,但对菩萨来说就有点不合适了。   他没想到的是住持听见莫文远的需求,欣然许之:“善。”   慧远:“???”什么情况?   住持苦口婆心道:“此事就别太过追究,莫小郎君做出此举定是受到了菩萨吩咐,否则以他之性,怎会想不到这层?”   慧远听住持的话,哪里会想不到怕是莫文远得到了托梦,是菩萨垂涎人间美食,立刻敛目口呼佛号,不再言语。   哎,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   小黑羊如同随身宠物般,莫文远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莫文远还特意雕了块木牌,上面写“莫”字,打孔穿洞拴在他脖子上,小黑羊得此铭牌,如获至宝,出门时高昂脖子,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也是有主的!   一点大凶兽的骄傲都没有!   此回莫文远到大兴善寺,他也跟着去了,莫文远骑在驴背上,驴身两侧悬挂大小木框,内部盛满此次用到的食材,而小黑羊则跟在驴身边,踢弹四肢,健步如飞。   他还隐隐敌视高头大驴,心道等自己身形长大些,驮莫小远驮食材都不在话下,哪里有蠢驴出场的余地!   驴子很有野性本能,被饕餮盯着,心头不安,打了好几声响鼻后,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差点就撒开蹄子狂奔,连带着小黑羊挥动羊腿的速度都变快了,莫文远坐在驴背上还奇怪:驴今日真兴奋。   等他进山门后,小沙弥,相处融洽的和尚齐齐涌上,他们皆闻莫文远要做大宴供奉菩萨之事,都想打听菜单内容。   佛门的供奉都只供奉一日,第二天就要换菜,便是盂兰盆节的贡品在节日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更不肖说是平日里的菜,不过放一日,定要被撤下来,现天气逐渐转凉,绝大多数的斋饭都能放二至三天,等明日大菜撤下热热,又是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他们哪里是在打探贡品,分明是在打探明日菜单。   “蒸饼馒头馎饦定是少不了,除此之外还有杏仁豆腐、小葱豆腐、干烧素鹅……”   他每报一道菜,和尚嘴边上挂的哈喇子就长一寸,报到最后口水点地,擦都来不及擦。   莫文远还神秘地眨眨眼睛道:“还有道菜,我先不说,你们到时候闻味便知。”他勾勾手指示意众人附耳,“那可是顶级大菜。”   大菜,还顶级!两词叠加,僧众肃然起敬。   他留下悬念,便开始关心寺庙中有哪些熟悉的僧人,好不容易琢磨出完美配方的素佛跳墙,他自然想与友人、师父分享:“慧空禅师、慧远师父、慧智师父在否?”   “慧智法师不在,其他几人都是在的。”   莫文远有点可惜,慧智师父吃不到好的咯!   ……   馎饦,又称汤饼,指现代水煮面条或者面片一类的食物,在唐代很有市场。除了常见的热汤面以外,冷面也很流行。冷面又称“冷淘”,花色品种繁多,光是莫文远吃过的,就有芦菔丝配菜的冷面,槐叶配菜的冷面,还有豆粉做的冷面等等。   他今日欲做的,便是后世韩国、日本等地很流行的荞麦冷面。   荞面是在西市买的,陕西一带人大量种植荞麦,往长安出售,有不少人喜欢吃荞麦面合成的馎饦,汤饼摊上还专门有“荞面馎饦”卖。   莫文远抄起袖子,将荞面麦面用水混合,大力揉搓,习武增长的力气全用在了做饭上,面团在他手下同橡皮泥般,揉成不同形状。   为保干净卫生,小黑羊是不允许出现在堂前的,但他目力远胜人族,隔着院子也能看见莫文远的动作,闻见荞面的味道,莫文远揉面的时候怕是加入了桑树或者其他树叶的汁水,面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香味同荞麦结合在一起,光是闻就感到脑海清明,肺腑间满是青草绿叶的芬芳气息。   他是只爱吃荤的小羊,却忽然感受到食素的好。   灶台上架了两只鼎,一只吊着高汤,什么猴头菇小菜秧黄芽菜心海带,种种蔬菜混在汤中熬至,等火候到了再加把香料,香气扑鼻。   令一只鼎中沸腾着拉好的荞麦面,他用了拉拉面的手法拉面,面丝不粗不细,恰到好处,浅灰色的荞麦在沸水中翻滚,莫文远看火候差不多了,眼明手快把面捞上来,直接浸入凉水中,舒展的面条在水中飘扬,高温将其质地煮得柔软,而瞬间突入凉水则会让其恢复微妙的硬度。   光是想到荞面劲道的口感,小黑羊就口舌生津,恨不得冲进厨房大快朵颐。   ……   兴善寺的僧人们在快乐与痛苦之间反复横杠跳。   痛苦是肯定的,莫小郎君借用他们堂前做菜,香飘十里,勾起馋虫,偏偏他们还暂时不能吃,只能闻味兴叹,煎熬异常。   他们很是痛苦,这难道是我佛的考验吗?口鼻中满是诱人美食的香味,去菩萨座下诵经时甚至能看见其颜色,却偏偏不能吃!   还有佛心不稳的升起了偷吃的念头,奈何寺中老僧早就猜到他们中肯定有人不守清规戒律,手持降魔杵在原地逡巡,还时不时用鹰隼似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的脸,让其他僧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可是降魔杵啊!   用物理渡化妖魔鬼怪的棍棒来警示他们,良心就不会痛吗?   僧人无法,只能用快乐的事情来安慰自己,只要等一天,只要等一天就能吃了!坚持住!   莫文远推小车进来时,被殿内黑压压的人头唬了一跳,他对慧远法师道:“为何人如此之多?”正常情况下,寺内僧人便是诵经都在别院,观音的院子有几人跪在蒲团上就差不多了。   他数了数,现在在院内的怕不是有百八十人,寺庙内年轻一代的僧人来了大半。   慧远:“呵呵,管他们做甚,都是些自寻烦恼佛心不稳的。”明明知道吃不到嘴还抱有一线希望,要守在这里等明日开饭,不是自寻烦恼是什么?   “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切莫理会他们。”   莫文远:“……”   好叭!   小推车上放了五枚小陶罐,罐子顶端盖子盖得严实,菜品的鲜香只能通过盖子正中心的小气孔传递出去。陶罐内的汤还在沸腾,靠近便能听见“噗嗤”“噗嗤”的声响,气浪几乎能把盖子掀翻。   僧侣坐在大殿左右两侧,给莫文远留下了条一人可行的过道,他坦荡前行,推车在人间穿梭,目不斜视,一心向菩萨,丝毫没发现甩在身后的僧侣表情已大变,眼睛睁大,睚眦欲裂,嘴巴张成了圆圆的“O”型号,两颊更是深深地凹陷下去。   给香味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定力最差的小沙弥无望地伸出手,渴望的呼声从嗓子眼挤出来:“让我吃一口,就吃一口。”那生硬微弱、颤抖、绝望、凄凉,听见的人都头皮发麻,低眉敛目,阿弥陀佛。   这是能震动人灵魂的声音!   莫文远把小陶罐端端正正在佛前排列,掀开盖子,如同炊烟一般笔直上升的气烟,猛地向四周散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荤香猛地炸开。   莫小郎君将菩萨当作了他的食客,跪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此菜名为佛跳墙,菜名典故多有冒犯,弟子就不在此一一赘述。”   “香味虽是荤香,制作过程中却未用到哪怕一丝荤,皆为菜蔬瓜茄并豆腐素肉,烹调而成。”   “请菩萨放心用。”   ……   大菜之所以是大菜,不仅仅因为菜名远扬,原料贵重,更是因为它制作耗时耗力,只有手艺最精湛的厨师才能做得。   像是佛跳墙,即便莫文远毫无保留地将其方子以及做法交给徒弟,他们也无法还原出来,此菜对刀工、火候、份量的要求极高,又很考验厨师耐心,为烹饪此菜,莫文远花了将近五个时辰,寻常厨师可没有他的集中力。   烧菜的陶罐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先头酿过素酒,酒倒出来了,酒香都萦绕不散,莫文远打了个擦边球,便是唐僧无奈之下也愿意喝点素酒,他都没加酒,只是用了酿酒的罐子,应该是无碍的。   作为汤底的素高汤是早晨到寺庙就熬上的,比冷面的汤底又更多家了几位材料,还洒了一点点沙糖,中火炖一个半时辰,汤底变成了清亮的琥珀色,莫文远瞅着,很像是唐人追求的顶级清酒,液体澄澈,散发着浅淡的鲜。   菜品不用说,素鹅、娃娃菜、脆笋、猴头菇、芋头等或煎或烹或炸,料理完毕后层层放入瓦罐中,再添加汤汁,用大槐树叶封住小口,放在灶上文火慢炖,待时候差不多了,端上小车,直接给菩萨送来——   莫文远口中念念有词:望菩萨能够体会他的悔过之心,不再计较借其名倒出忽悠之事,此菜中包含他拳拳向佛之心,敬请谅解。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太诚了,盖子掀开还没一会儿,神迹出现了!   殿内只开了前后两扇门,窗户具关,平日里便是僧人在殿内念佛诵经,都要点等,否则以从门外射来的三两束日光,都无法照亮菩萨的尊容,更别说是小字经文了?   然,就在所有人全身心投入吸香气的活动时,菩萨周身暗淡的金层迸溅出了强烈的光,光线为金,灿烂到了刺眼的地步,莫文远都不得不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怕是夏日的烈阳直射金块面反射出的光,也没有此次绚烂。   暗淡的宝殿内部被尽数照亮,光线并没有四处散开,而是汇聚成一束粗壮的光束,直插云间,入九霄。在街上往来的行人,宫中做事的官员,笃信佛教的僧侣……长安城中的人都看见了此光,心中有信仰者立刻跪地,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此景不同于从偏远地带用文书传来的“祥瑞”,是真在眼皮子底下出现的神迹,上一次出现此迹,还是玄奘法师求雨,雨滴落地,久旱逢甘露,新苗抽芽,枯木逢春,绝非人力可为。   此次也同样。   埋头苦吃的小饕餮也看见了佛光,抬头,不屑一顾地哼哼。   果然是乡下神仙,看见这一丢丢美食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太土太土!   他摇头晃脑,心说自己吃过的莫小郎君烹饪的吃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就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可以说是非常洋气了!   金光消散,殿宇内众人睁开眼睛,只见满满当当的台面已变得空荡,所有莫小郎君送上的供奉都没扫荡空,连餐具都没有留下。   慧远面色大变,立刻双手合十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众僧如梦初醒:“阿弥陀佛——”   他们中混着几年轻僧人,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呼佛号时脸上都写满了悲愤:等了一天的美味吃食,飞走了!   ……   普陀山,紫竹林。   普陀山山深林密,风光秀丽,紫竹遍地,小溪从竹枝见潺潺流过,身处竹林之中,小风轻拂,只可见猎猎叶涛,树枝摇曳,淙淙流水。   菩萨携童子行走紫竹林中,脚步飘逸,观其貌,面若好女,庄严宝相,一身白色道袍清逸俊秀。他匆匆走向竹林深处,竹林间有一张石桌,现在石桌上已呈满八珍美食。   嘿嘿嘿!   忽然,他听见一声猴叫从天边传来。   “甚味?好香!”   菩萨:“……”若有若无的笑,从他嘴边消失了。 第37章   菩萨淡淡道:“悟空?来有何事?”   说话间, 一帅气的猴子从几丛紫竹后走出,他生得高大, 脊椎不同寻常猴子弯曲佝偻, 相反行走间能看出他背笔挺, 同松柏一般;脸介于猴与人之间,面部肌肤呈淡粉色, 脑袋上,脸两旁, 下巴上遍布细密的金黄色的猴毛;眼睛很大,前端圆润,眼尾狭长,睫毛密, 低眉敛目时, 能看见小扇垂在眼皮上,鼻子下巴的弧度很优雅,总的来说, 无愧于美猴王之称。   在看穿着打扮,也很时髦,僧服外围虎皮群, 脚蹬黑布靴。   “师父又渡化一精怪,需观音大士你去看看。”   渡化精怪?观音表情不变道:“是用三寸不烂之舌渡化的, 还是禅杖渡化的。”   “两者兼有。”   “不是说近日玄奘法师路遇精怪,都由你代为料理了,怎会让他亲自动手?”   “还不是那黑熊精胆大包天, 胆敢窃取师父的袈裟。”说到这他就不愿意说下去了,猴眼灵动,盯着菩萨身后的石台道,“你还不吃?边说边吃吧,菜都要凉了。”   说着很自来熟地坐在石凳子上,也不知从哪摸出双竹筷子,直接冲着素佛跳墙去了。   菩萨的表情扭曲一瞬,自知不是唐僧制不住泼猴,只能由他去了,他赶忙也坐下来,两人边吃边聊,充分践行自古有之的酒桌文化。   当然他们只有菜和茶,没有酒。   孙悟空夹一筷子素鹅送入口中,装过清酒的罐中余香缭绕,素鹅在罐子里用文火慢炖了几个时辰,饱吸酒的香气与汤中的精华,它被叠放在瓦罐中段,下有小白菜脆笋,上有香菇猴头菇,诸多美味食材将其夹在中间,咬一口,汁水从缝隙中盈出,各种判断不出来源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袭卷而来。   猴就跟喝了猴儿酒般眯起眼睛,他脑中闪现过许多吃食,蟠桃宴中年份最长的蟠桃,花果山水帘洞的佳酿,师父做的素斋……所有好吃的,或者有重要意义的食物在他脑海中飘过,他在美食的世界中翻筋斗,十万八千里,处处都有余香,香味如同飓风,扑打在他的脸上,每根猴毛都流露出了幸福的味道。   今日来找观音大士,可是来对了!想到这,他更是下筷如有神,在席面上不断扫荡,速度之快,非常人能比。   菩萨要气死了,心说孙悟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这时候来,难得他厚脸皮给莫小郎君托梦能吃独食,却要来个大胃王搅局,想到这他也不再矜持,筷子“刷刷刷”疯狂夹菜,席面上的菜盘在俩人的攻势下同遭遇了狂风巨浪,转瞬间只剩下残羹冷炙。   孙悟空记性很好,他夹起四喜烤麸眯眼道:“此菜我是见过的。”   “上回将饕餮带你面前,他连盘子啃的,可不就是它?”   菩萨道:“不错,现在饕餮便跟着做菜的莫小郎君,日日享用美味佳肴,乐不思蜀,此宴也是小郎君送上的供奉。”   “此饕餮虽与众不同,但令其跟一小郎君……”   “莫小郎君与吾之化身慧智和尚有半师之谊,很有些本事,再者以饕餮之性,保护小郎还来不及,更不肖是加害于他,更何况若他有害人之心,玄奘法师便不会将其托付于我,加以教化。”   “说的也是。”   两人终于扯回正题:“那偷我师父袈裟的黑熊精还未处理,若吃完了,大士同我走一趟?”   “可。”   “还有一事,此斋菜在长安城中可否能买到?”   “你到长安城光德坊李三娘食肆便是。”   不知不觉间,莫小远有了一身份贵重的大客户,他要知道,准被吓死。   ……   菩萨与孙悟空走得匆忙,再加上莫文远又做了太多的菜,神仙即便有许多凡人没有的神通,却也不代表他们的胃袋也比凡人大得多,两人只来及把台面上的大菜吃了,像是凉面之类能够在紫竹林放很久,不急着一时吃的菜便被留在桌面上。   在吃供奉之前,为了保持自己慈悲不近俗世的形象,观音大士特意将座下童子支开,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确保几人不会靠近紫竹林,此时会闯林子的,只有孙悟空之流,或是在天庭供职,很有些地位的神仙。   恰巧今日也不知走什么运,访客一个接着一个,观音离开没多久,太白金星就腾云驾雾来到普陀山,寻观音。   他碰到照顾灵株的龙女道:“观音大士可在?”   “莫约是在的,大士一人往紫竹林深处去了,似在参悟法术。”   太白金星便只身一人前往紫竹林深处,寻找观音,但谁知道他没找到观音,却闻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香味,这香味不同于紫竹竹叶的清香,霸道得很,直往他的鼻子里钻。辟谷多年的太白金星绞尽脑汁也没想到香味究竟从何而来,心说莫不是观音大士栽种了灵果,又或者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灵花盛开?   要不然怎么会如此之香?   不过,便是灵花灵果,也少有香味,即使有了也是起到提神醒脑之用,闻到后让人心旷神怡,他的反应却不如此,舌头底下猛地涌现出许多津液,他不断吞咽口水,若非如此,口水就要从嘴唇缝中涌出来了。   许久未用过的胃部更是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彰显存在感,他听见悠长的“咕——”声,伸手捂住腹部。   拨开拇指粗的紫竹杆,盘盘罐罐、汤汤水水映入眼帘,太白金星神使鬼差凑近装有凉面的大碗,手指间夹了一副竹筷。   “刺溜——”堂堂太白金星,竟然忍不住偷吃啦!   凉面是夏日常见的主食,烈日炎炎,人少有食欲,为了令食客能大快朵颐,在做汤时往往会加入酸开胃,使人吃一口便再也放不下碗。也不知莫文远是如何炖汤的,酸与鲜完美得融合在一起,配上吸饱了汤汁的劲道面条,刺溜——   太白金星只觉得那面条软硬恰到好处,初入嘴中略硬,咀嚼过后槐树叶的清香在口腔中低荡,心头的急躁火热皆被浇灭,酸溜溜的汤汁让他胃口大开,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再吃一口爽脆的萝卜丝,嘎嘣响。   食物原来是这味道吗?天哪噜他竟然辟谷这么久,究竟错过了多少美食啊!   吸完凉面之后,太白金星双手捧碗,将汤汁一饮而尽,哐当一声陶碗落在桌面上,他被美食蒙蔽的神智也终于回来了。   天哪!我偷吃了观音大士的菜?而且还全部吃干净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祸事!   然而被美食打开的肚囊无法轻易收缩回去,在感受到了“作恶”的快感之后,太白金星的底线摇摇欲坠,他扫过桌上的其他吃食,口水又开始分泌,被美味支配的大脑给予他无限的勇气。   偷吃都偷吃了,干脆做的大一点吧!   他挥挥袖子,施展袖里乾坤之术,卷走美食逃跑啦!   菩萨:???   ……   又过了几日,莫文远行至西市购买沙糖,他之前同天竺商人说有沙糖到了便通知他去取。他要的量大,天竺沙糖在食肆间又逐渐普及,拿货之前还要和老板说好才成。沙糖已不是想要就能买到的货物了。   小黑羊跟莫文远同去,心情好极了,蹄子“踢踏踢踏踢踏”,小尾巴转得飞快。   行人对人羊行注目礼,人不用说,莫文远在附近坊间很有名气,少有人不识他的。羊的话,便是当地居民也得承认,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神气的小羊。   “店家,我来领沙糖。”   店家掀开帘子出门,见是莫文远,大惊,立刻双手合十同他问好:“莫大郎可好。”他头深深地低下去,用见法师之礼同他打招呼。   天竺商人笃信佛教,几日前大兴善寺的神迹已在西市流传开,他听说莫小郎君做得供奉给菩萨收走了,与有荣焉,先前他问莫小郎君要这么多糖做甚,他言用来做菜,想来献给菩萨的菜品中也用到了他家的糖,身为店主人,怎能不高兴?   店主人高兴起来,便要给他买的糖打折,天竺沙糖本就便宜,打折之后更是价低到惊人,好在莫文远比较实诚,连连摆手不愿意接受对方的低价,按照原价给他钱。   他有心想知天竺沙糖在长安城内是否推广,便与店家闲聊:“我闻西市行商现多有卖沙糖,可是真?”   “说真是真,说假是假。”   “怎么说?”   “也不知从何时起,城中刮起了沙糖热,许多店家都到我等这里购买沙糖,言是天竺糖价低,又比石蜜甜,不多时,各家沙糖都被抢购一空。”   “有些行商见有机可乘,便将留存的沙糖抬价卖,还是被抢购一空,吾相熟的兄弟也往家去信,欲带大量沙糖入唐贩卖。”   “然,便是速度再快,新糖入长安都要数月之久,我有些门道,行的也比他们快,沙糖才到了,但其他家多是月前才行动,所以城内沙糖多为供不应求,他家的糖除了少量囤货还未卖出,其余都被清扫空了。”   莫文远道:“抬价后价格几许?”   行商说了个数字,莫文远听后仅是挑眉,并不作答,心中却在盘算,相对于他初次买的沙糖,价格已经是高了,但是比起唐人自己用蔗浆熬制后凝结的糖块还是很便宜的,更何况商人逐利,在发现沙糖可以挣钱后,绝对有大量行商带糖涌入长安,到时候价格又会下跌。   初期的进口链已经成型。   行商又道:“说来也巧,最近同我打听糖价之人略多,其中有些,看通身气派似为官府人士,我思忖着唐人不同我等,喜食糖,此物怕不是会同西域葡萄酒一般,有官人买吧?”当商人,尤其是在长安搞跨国贸易,必须很有商业直觉,凭借几月的观察,他得出了与莫文远初期设想相似的理论,此时同他说,也是想看看莫文远的想法。   没办法,天竺人对佛教实在是相信得很,在行商心中,莫文远身上都散发着金光,说出来的话都是金口玉言。   但莫文远谨慎,说话也不愿意说死,便笑道:“可能吧!可能吧!”   ……   带糖回去后,他又开始忙碌,且别说是洛阳的店,便是长安的总店都有点住不开了,在同李三娘书信往来后,莫小狗他们已经着手收购周边的店铺,试图把李三娘食肆拓展成李三娘一条街。   靠酒楼一边的店主很好说话,再给了笔银子后便把店卖给了莫小狗,他院落保存得很好,梓人稍稍粉刷便能投入使用,在放了足量的矮桌坐垫后便成了李三娘食肆的二号酒楼,供人吃酒。   莫文远是不管店务的,但光是后期培训就够他忙的了,招帮佣,收新徒弟,监督老徒弟带新人。让众人惊叹的是,他这次招了两名新徒弟,并非郎君,而是女郎。   洪大娘洪二娘是隔壁崇德坊的双生姐妹,长得一样,行为很有默契,便是她们阿爷阿娘分辨两人,都是靠凑近看两人头上的璇。洪大娘的发璇在左边,洪二娘的璇在右边。   相较于别的朝代,唐代的女子还是比较开放的,再加上光德坊李三娘打拼家业的故事流传甚广,附近的娘子有不少都把她当作了精神偶像,也想着干出一番事业。   洪家的父母还算开明,家境又还算殷实,一双女儿言是想到李三娘食肆当帮厨,便由她们去了,反正在食肆中干活的娘子不少。   洗菜做菜剁馅揉面的多是雇来的壮妇或是想要挣铜板的娘子,她们统一由赵二娘管着,平日里单独在一别院做活,无人说闲话。   这对姐妹花做事实在是利索,无论是剁馅揉面,都又快又好,才入店一旬,竟然比熟练工都强了。两人听说莫文远在收新徒弟,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牛劲,竟然去找赵二娘问她们能不能试试。   赵二娘才没有被吓倒,他们家既然有了李三娘这等女强人,便绝对不会看轻女郎,便在晚上吃饭时同莫文远提了一嘴。   “我那有对姐妹花,是否善厨尚不得知,揉面剁馅确实比其他人手脚更利索,她们言想入大郎门下,你看……”   莫文远满口答应下来道:“行啊,带我明日去看看她们,探一探二人资质如何。”   结果自然是不错的,莫文远拍版将两人收作九徒弟十徒弟,而她们钻研的方向,则是随着沙糖引进而开辟的新领域——糕点!   ……   江南一带糕点繁多,梅花糕、青团、桂花拉糕、重阳糕、千层油糕……光是报名字就能不重样报半个时辰,其中苏式糕点更是声名远扬,成了历史悠久的糕点流派,莫文远还被老师带着专门考证过苏式糕点的历史。   隋唐三百年间,苏州一直是吴郡的首邑,此地地理位置方便,商业繁荣,更加上江南地带物产丰富,有发展美食的先决条件,所以隋唐时候苏式糕点才得以蓬勃发展。   其实不仅是苏式糕点,长安也是一样,西市上就有好几家传承多年的老字号糕点店,什么“蜜芳斋”“酥居”,在各阶层都很有些拥趸。   莫文远先说好了:“教予你们的糕点很多并非我独创,而是我从游记中读到的,多发源于江南一带,这点你们要记好了。”   两姐妹连连点头,将莫文远的话刻在脑中。   “金秋已到,丹桂飘香,我便教你们做道与时令有关的糕点,桂花拉糕。”   久违的厨神系统又起了很大作用,桂花拉糕的做法并不是很难,但是原料却是唐代所没有的,糯米粉是很好的到,将糯米磨成粉末便可,但是澄粉却要经过相对复杂的发酵工艺。   澄粉又称小麦淀粉,是将小麦加水泡软磨碎后进行发酵得到的淀粉,其常用于中式点心,做虾饺的饺皮或者做粉果肠粉。   在厨神系统的指导下,他成功发酵出了澄粉,在制作过程中,勤劳的小黑羊也给莫文远提供了不少帮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用实力证明,自己不仅能够在晚上跨越千山万水寻找最好的食材,还能帮助莫文远控制温度,促进发酵,可以说是万能的厨师好助手。   小黑羊同莫文远的搭档,简直就像是诸葛孔明之与刘备,相处起来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澄粉的发酵技术并不好控制,但莫文远却准备让姐妹俩从头开始学习制作,做糕点的手上功夫固然重要,但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食材好坏,发酵得好的澄粉与发酵的不好的澄粉有天壤之别,糯米粉、面粉等也是同样。想要做好糕点,原材料就必须是最好的,既然想要成为出色的糕点师傅,她们必须学会在简陋的时代制作出高品质材料。   最后,呈现在洪家两姐妹面前的,是澄粉、糯米粉、沙糖与腌制好的糖桂花。   洪二的好奇心很重,看见糖桂花惊讶不已,她道:“这是桂花?”嗅口香气,满是芬芳。她心说糖桂花的味道与平日里路过街道闻到的香味不同,气味浅淡了许多,但浅淡并不代表着消散,她感受到了压抑的、内敛的力量。   如果说树上的丹桂是使尽浑身解数,将香味发散出去,那它就是将味道紧紧地锁在小花瓣之中。   “可要尝尝看?”   得到应许之后姐妹俩一人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呀,好甜!”沙糖的甜与桂花的芬芳浸润唇齿,若给她们机会放开了吃,空口吃一大罐子也是成的。   洪大冷静而睿智,善于思考,是个女夫子似的人物,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多吃的欲望,先舔了口砂糖,再眯起眼睛研究干瘪的花瓣:“糖桂花是由天竺沙糖同花瓣制成的,在做之前,桂花应在阳光下暴晒过。”显然,花瓣中的水分已经被沥干了。   莫文远很高兴,洪大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是没有经过雕琢的美玉,正因如此,她能够看破暴晒蒸发的点才让他格外高兴,敏锐的观察力与善于思考的精神是成为名厨的关键所在。   他拍手道:“不错,除此之外还过水沥干,能看到暴晒之层面已经很好了。”   洪大微笑,眼中隐含骄傲之色。   随后莫文远便开始示范制作桂花糕。   糯米粉、澄粉、沙糖、植物油被一股脑儿倒在了盆中,加入清水后莫文远手持“打蛋器”搅拌。此时代并无不锈钢,但铁条又很容易触水后生锈,他便只能用坚硬柔韧的类柳条状物代替打蛋器上方的不锈钢铁丝。   铁藤条很奇妙,是小黑羊千里迢迢从南中一带找来的,别看他天天就只知道吃与咩咩咩,其实他还是读过一点书的,再加上他身为凶兽,在神州大地四处游荡过,很是听过些民间传说。   此时代《三国演义》的影子都没有,但其原身《三国志》却写出来了,小黑羊闲来无事看过其中内容,甚至还看了描写同时代内容的《汉晋春秋》。   《汉晋春秋》中就有记载蜀国同孟获所在的南中少数民族打仗之事,这便是“七擒孟获”故事的由来。小黑羊在看过书前就听说过南中一带精怪盘桓,这些精怪不同于普通的山大王,竟然是有兵器的,他们的兵器并非铁匠打造而成,而是取之自然。用坚硬的藤编成铠甲后穿在身上,防御性很强。   在莫文远为了打蛋器烦恼的当晚,他就疾行至南中,寻到极细的藤,将其纷纷采摘下来,带回长安,又献宝似的给莫小郎君。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此藤条可符合要求?   莫文远看了之后惊讶地发现藤条坚硬度很高,同时又兼具韧性,寻常人根本无法将其弯折,他用上了以禅杖打硕鼠精的力气掰弯藤条,将俩细条形成纵横交错的十字圆弧后试探性地打发面粉,结果发现,可以用。   他高兴极了,低头在小黑羊的脑袋上亲了一下,后者脑袋冒烟,面红耳赤。   小黑羊:羞死人了!   桂花糕的制作重点就是将粉打发得均匀无颗粒,经由他手打的面糊白嫩细腻,糊糊间飘着金黄色的小桂花,他将面糊倒入扁陶碗中,再放入蒸锅,猛火蒸。   “我已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甜香,蕴藏在花瓣中的桂花味经由蒸锅完美释放,彰显气存在感,丝丝入扣的甜在空中悠然盘旋,令人欲罢不能。   “差不多了。”莫文远掀开锅盖,又刷了层糖桂花,桂花黏着在面皮上,糖滴悬挂在花瓣的边边角上,泛着琥珀的棕色,糖水借由刷子柔软的毛传递到黄色的膏体表面,嫩黄色的糕与棕色的糖桂花凑在一起,相得益彰。   糕被莫文远慢悠悠地切成四方菱形,这还没完,只见他从水桶中捞起洗涤完毕的芦苇叶,用剪刀将其一剪两端,半截翠绿的叶子铺成在黝黑的陶碟上,灿金色的糯米糕颤巍巍地落在芦苇叶上,底部粘性十足,在同苍叶接触得瞬间,立刻粘上去。   两枚桂花拉糕,一截芦苇叶,摆盘将极简美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请用吧。”   洪家姐妹用筷子夹起桂花糕,而莫文远则将多余的糕喂给门外张大嘴巴的小黑羊,柔软的糕体同牙齿粘在一起,咀嚼后糕与糕之间依旧藕断丝连。   韧性、很有嚼劲是对桂花糕的最浅层认知,随着咬肌不断开合,揉在糯米粉中的糖桂花发挥出效果,糖水同糕完美融合,甜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小小的糕能够带给嗜甜者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刷在表面的糖桂花更起锦上添花之用,洪二用牙齿将桂花花瓣一点点磨碎,植物的清香同包裹它的糖相伴,悠长的桂花香气在鼻腔萦绕。   中式糕点的甜美于回味无穷在小小的桂花糕上达成了完美的圆融,带给人的幸福感并不比任何一道大菜低。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爱桂花拉糕!   ……   李三娘食肆又悄无声息地增添一窗口,卖的吃食像糕,又像点心,东家给牌匾上题了糕点二字,食客看了之后似懂非懂,大致知道他们又有新吃食可买。   如今李三娘食肆已经成了长安城的招牌,成了对外的名片,便是到长安的西域行商,都要到食肆喝两碗豆花,才叫来过长安。   美食之名已经遥遥传到南诏一带。   怕是只有洛阳人才不会太嫉妒长安市民能够吃到食肆的精美吃食,谁叫他们那也有家分店?   莫文远听掌柜他们说了下糕点的贩卖情况,心情大好,头日晚新吃食就被抢购一空,之后更是做多少卖多少,甜食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糕点相对低廉的价格与好看的模样同时满足了贵族子弟与普通百姓的需求。   哎,这笔买卖走上正轨,他就可以精心研究大菜了,他的目标可不是做简单的食肆,想要让李三娘家名流千古,店中怎能没有大菜镇场子?想来几名徒弟已练习一段时间,是时候传授佛跳墙的做法了。   他正在思考,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悠长悠长,又很耳熟的声音。   “莫~小~郎~君~” 第38章   莫文远回头惊讶道:“王三郎!”来的不是别人, 是洛阳王蔚。   大半年不见,王蔚并无太大变化, 还是走在时尚尖端, 他一溜烟儿跑近莫文远, 带起阵阵香风,衣袍颜色花哨, 图案精致,近看唇色鲜艳, 似乎涂抹了口脂。莫文远也产生一丝见到故友的欣喜,不由细细端详王蔚相貌,他看对方的脸颊笑道:“王郎可丰腴不少?”   王蔚挺瘦的,颧骨有突出, 上次见到他时, 两颊微微凹陷下去,此次见他,肉却丰满了, 下巴更是从只有皮变成了两层肉,总的来说脸已经从椭圆形变成了圆形。   爱美的王郎听见莫文远调笑,大吐苦水:“尔以为我想如此?若不是你食肆家的吃食太好吃, 我会长成这样?”唐初期的身材追求承袭前朝传统,无论男女都喜欢纤细飘逸的身材, 像王蔚这般爱美赶时髦的青年,那更是会偶尔节食让自己腰身更加纤细,考虑到唐代的美食并不是很多, 少吃是很简单的事。   但是!但是!王蔚出离地悲愤了,以前是很容易节食没错,现在却不行啊!豆花、馒头、杏仁豆腐、腐竹、胶冻……好吃的实在是太多了,就算他想要忌嘴都忌不住啊!   莫文远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王蔚在想什么,别说是王家郎君,便是长安城的街坊邻居都被他养胖了不少,酒楼中常见世家郎君一边控诉身材走形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食物,他看了都心虚。   心虚之下莫文远热情招呼道:“王郎可要尝尝新出的糕点?”   王蔚好奇道:“可是龙凤水晶糕、花折糕等物?”   唐代是有“糕”的。糕,即为麦粉、米粉蒸成的食物,因造价较高,普通百姓只有时令节日时才可吃得,像是九月九重阳节就有加入麻葛蒸制而成的重阳糕。   莫文远思考后道:“真说的话,倒是类似粔籹。”   唐代并没有具有鲜明糕点意义的吃食,粔籹是作为糕卖的,光德坊的糕店中便有卖。将米粉与蜜细细调和在一起,搓成细条,后或以麻花的形状盘桓在一起,或者组成圆环,后又在鼎中刷一层油,将粔籹煎熟。   此物价格不算便宜,每个粔籹大小只有普通糕的三分之一大,价格却不低,市卖三文钱一块,即便是殷实的长安人也只有小孩子闹得凶了才给买。   王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听后不由泛馋意,王家郎君是嗜甜的,儿时便总是催着阿娘买粔籹饴糖等物,“有何糕点,都给我来些。”作势便要吩咐随从掏钱。   莫文远立刻阻止他道:“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尔千里迢迢从洛阳来,我做东家怎么都要招待你一回,糕点我让人送来便是,你先进院子喝杯茶水吧。”   王蔚在其他排队食客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雄赳赳气昂昂进屋了。   ……   王蔚来时,小黑羊尚且在和碾压的糖糕作斗争,他闻到陌生人味道,鼻子动动抬头对莫文远咩咩咩:他不是洛阳城的傻大个吗?   其实王蔚并不傻,但小饕餮尖酸刻薄,又很羡慕当时王蔚能够吃到第一手的美食,在称呼他时用词不免贬低些。   莫文远听他咩咩,能懂其意,王蔚却不行,他傻乎乎道:“此地怎会有羊?莫大郎你是准备买了吃?”他以会吃食客的角度点评,“此羊年纪尚小,腿也长得不错,肉质应细嫩多汁,炙后味道更佳。”   小黑羊气炸了,疯狂“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竟然挑拨我与莫小远之间的关系,活得不耐烦了???   莫文远听见小羊气不择言的话,脑门上垂挂冷汗,他立刻打圆场道:“可别对他不恭敬,此乃菩萨座下神兽,某日月上中天时踏月前来,观音菩萨还托梦与我,令我好好照顾他。”   王蔚听后大惊,立马对小黑羊作揖赔不是:“我就说它眼神灵动,似乎能懂人言,原来是菩萨座下神兽,失敬失敬!”他出身世家,比寻常人见识更广博,对神兽妖魔之类的了解也算丰富,很容易接受了莫文远的说法。   小黑羊鼻子喷气表示: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   矮桌上放了茶水,还有一盘碧绿的青团,这是莫文远今早才做的糕点,王蔚来得巧,正好可以一饱口福。   “这是何物?”王蔚托起一条平整的芦苇叶,青团是用糯米做的,黏性并不亚于桂花糕,没有现代的塑料薄膜包裹青色的圆子身,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芦苇叶来代替。   “尔可以称其为青团,青圆子也无妨。”   最令王蔚好奇的是其深绿色的皮,他道:“你用何种汁液,将面皮染成翠色?”   “艾草的汁液。”   “艾草?”王蔚是真的惊了,“你莫逗我,即便我不善农事,也知道艾草叶冬日不长。”艾草的种植周期短暂,到了现代有大棚养殖技术,一年能收四到五茬,唐代农户虽发明出了简陋了反季节种植方法,却也不会将其用在艾草也上。   一般来说,艾草叶都是在三四月份的时候种植下去,他的种子生命力十分旺盛,只需要将其撒到道路两边,同野草一起养殖便可,等到四五月份,农户就提刀到路边,割第一茬的嫩艾,在所有艾草中,春艾是最好的。   莫文远用夸饰过的敬畏眼神看向小黑羊,令虚荣心很强的凶兽浑身舒爽,他道:“长安附近艾叶早就枯黄,然南方一带却不是,南边温度比我们这高出许多,植物能够旺盛生长。”   “菩萨送来的神兽心怀慈悲,又有大神通,与那跟随玄奘法师的大徒弟相同,能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对他来说往返南方一带只需几个喘息的功夫。”   王蔚简直要惊呆了,堂堂神兽用天赋神通横跨李唐大半版图就为了带艾草回京,也太夸张了吧!   隐隐之间,他洞察了小饕餮下凡来人间界的意图,莫不是贪恋人间美食,所以才跟随莫大郎左右,蹭吃蹭喝吧?想到这他看向小黑羊的眼神更加敬畏,这是吃货对更高级别吃货由衷的感叹。   小黑羊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饕餮带来的青团不是很多,只能自家人做些吃吃,对外贩卖是万万不够的,王蔚也知自己是运气好,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好奇心甚重,对美食又有刨根问底的精神,指尖戳了下青团软绵绵粘糊糊的表面,在手指欲离开时拉出了一条粗短的绿线:“面皮是如何做得?”   “将艾叶焯过水捣碎,加入糯米粉中混合揉均匀制得。”他惋惜道,“只可惜南中的艾草芳香有余,色泽不足,真挑选的话还是寒食节前后的嫩艾品质最佳,揉出来的面饼也是墨碧绿碧绿,微微泛青,便是春雨后的竹枝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老艾叶的颜色绿近于黑,水份不足,真正的上品青团颜色应该是淡墨绿的,市面上售卖的绿得发黑的圆子大多都添加了人工制剂,对身体有害,莫文远在当厨子前吃的青团都是街上买的,但等他学过这门手艺,自己制作后,便杜绝了上街买的念头,光是看颜色就不敢买。   哎,还是手制的更安全。   软糯的糕体凑近口鼻,艾草的芬芳盈满腔道,王蔚不由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了春日的气息,初春时节,家人一同前往洛阳郊外踏青,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草地,随风飘扬的柳枝,艾草藏在杂草中,悄悄冒头,带来其特有的浓郁气味。   这才是春日洁净的味道!   光是青团的香味就让他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对味道的期待更是加重几分,王蔚张大嘴巴,第一口便咬下小半只团,黑黝黝的豆沙从中馅缓缓流出,他立即伸出舌头尖接住多余的豆沙馅。   这年头豆沙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据悉最早的豆沙记载来源于《云仙散记》,相传百年后虢国夫人府上有位叫邓连的厨师,精心滤掉红豆皮,将其内陷捣碎制成“灵沙臛”,包入面粉制的外皮中,做成了最早的豆沙点心。   然天竺沙糖的进口以及莫文远脑海中发展了千年的美食知识,让豆沙更早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此馅为何物?!”红豆之味本就甘甜,再加上莫文远增添了沙糖以及蜂蜜,天然调味品与精选红豆相融,不添加任何防腐剂的豆沙馅即便放到现在都是甜党的心头好,更不要说是在饮食相对贫瘠的唐代了。   莫文远道:“不过是用红豆调制出的馅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他的轻描淡写显然不能说服王蔚,他甚至还有点愤愤不平:“此言差矣!我平生所食甜颇多,从未见过有甚吃食有此味!红豆的香糯与甜完美交融,舌尖触之即逝,只余沙沙的小粒躺在我的舌面上,蔗浆的甜与蜂蜜的甜扩散开……”   “你怎能说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便是神仙宴会上的吃食也不会比它味更好!”说到这王蔚都要拍桌子了,他怒视莫文远,仿佛他玷污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小黑羊还在旁边咩咩咩扇阴风点鬼火。   不错不错,与豆沙一比神仙宴会上的蟠桃人参果都是猪食!本来天界就没甚美味的吃食。   莫文远见王蔚作态,不由退后两步,讪讪笑了,他都不知自己是应该感谢王郎的绝高评价还是让他心平气和吃点心,不要上升到过分的高度。   哎,不管怎么样,青团能够得到他的喜爱,也算是件好事吧。   ……   吃完糕点后,王蔚便开始同莫文远闲谈,说是闲谈,内容却不“闲”。   “我来长安,有两件要事,一是要去沈家拜访。”世家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在洛阳时莫文远就知道王家与沈家有姻亲关系,要是他没记错的话,沈家似乎又有将族中女郎嫁予皇家之志。   以上传言自然不是他主动打听的,而是慧远师父告诉他的,慧远师父不愧是大兴善寺内的能人,大小俗事都由他调停,小到兴善寺与其他寺庙的合作或矛盾,大到宫中之事,他都知道,说他是寺庙中的百晓生也不为过。   慧远一直有意培养莫文远,在明他志向与能力后,常同他讲述世家间不传之事,又会分析分析佛教与李唐之间的关系,此时听王蔚言走亲戚,已有了想法。   但更让他在意的并非沈家有什么新动作,而是王蔚肩负的第二个任务:“我此次来长安,欲打听天竺沙糖之价。”   “你也知道天竺沙糖?”   “怎不知,此糖不同于蔗浆,价低易保存,甜度又胜过蔗浆,洛阳城中的大家与行商已被此糖惊动。”他眼中冒出锐利的光,“我听说在京中先用沙糖的几家中有李三娘食肆,便特意上门一观,也想打听打听何处能够买到此糖。”   莫文远道:“洛阳买不到?”   “先前是有些天竺商贩有卖,然在我等发现之前却被长安行商抢购一空。”他们买走了各地的沙糖,再运到长安抬价卖,现在城内还有存货的商人,大都是二道贩子。   “又听闻江南等地也有行商寻找天竺沙糖。”   “此信已传到江南?”   “莫大郎说笑了,便是在西北荒地也有人听说过沙糖之名。”唐人对甜味剂的需求非常之高,奈何国内的产量实在是不行,饴糖还好说,对甘蔗的处理方式基本上就是简单粗暴的熬制,单纯的熬煮法出来的都是蔗浆,便是世家想要保存都很难,经常是用了昂贵的藏冰,才能在反季节时存下一部分。   王家关注此事便是嗅觉灵敏,已感觉到未来天竺的便宜沙糖会产生多大的作用,无论是进口也好,种植甘蔗也罢,总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聊了大半个时辰,莫文远着实从他口中听见了不少好料,还搞清楚了中国现在甘蔗种植的分布情况,他情真意切委托王蔚能否给自己一幅关于其精准分布的图,王蔚也不敢一口答应,只能说勉力一事,莫文远投桃报李,给他推荐了几间西市的店铺,言几家点可能有沙糖存货。   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谈下来几乎是宾主尽欢,末了,王蔚身上的吃货之魂再一次苏醒,他搓手手提醒莫文远道:“小郎君可记得大半年前在食肆埋下了牡丹酒?”   “现在,可以挖出了吧?”   ……   在莫文远赶到洛阳把牡丹酒挖出来之前,李三娘先风尘扑扑赶回了长安,再赶不回来就要到除夕了,此时不归家,更待何时?   李三娘的速度惯常很快,发信后立即动身,莫文远莫小狗接到信件赶忙穿上皮毛大衣,到城门口迎接。   李三娘食肆本来就是集小摊与酒楼为一体的综合餐厅,家里人不用说,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就没有哪天饿到过,饕餮来家后也是如此,每日用餐频率极度升高,在幸福感提升的同时,羊型也跟吹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年底能面前载莫文远到处跑了。   他俨然从小黑羊升级成了中黑羊。   中黑羊对李三娘的印象很好,听见莫文远要去接人,咩咩咩咩咩,让他快点上背往门口走,莫文远初次被他驮还有点心慌,时至今日,已习惯了,同赵二娘等人打招呼后就走,胸口还捂着新鲜出锅的烙饼以及装满温热杏仁饮的皮囊,就等见到李三娘便送上。   贞观年间,温度较其他时期更高些,后世有史学家认定唐朝初期温暖湿润,很少下雪,然而本地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温度稍微高了点,衣服却不够温暖,便是披着皮毛大衣矗立在寒风中都能冻死人。   莫文远在城门出缩头缩脑等了会儿,待莫小狗骑着黑驴呼哧呼哧跟上时,便眼尖地看见了李三娘的影子,秀美的女子埋在深色的皮毛领口中,皮大衣外又套了一层绸布外衣,她脸上尚无疲惫之色,反倒是神采奕奕。   “阿娘——”他的喊声划破空气,传入李三娘的耳中。   李三娘拼命跟二人挥手,在检查完路引之后她就如同一团小旋风,飞奔至莫文远身边,将他狠狠地搂在怀里。   身旁的中黑羊发出了不满的“咩咩咩”声,显然他被李三娘冲撞到了。   李三娘道:“对不住。”随后伸手在新生的小尖尖羊角上撸了一把。   莫文远暂时将对阿娘的想念放到一旁,惊讶道:“阿娘你能听懂他的话?”   中黑羊的咩咩咩在除了莫文远以外的人耳中都是兽类之声,便是莫小狗与赵二娘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刚才李三娘与他说话究竟是下意识行为还是听懂了他的抱怨?   李三娘道:“当然可以。”从家信中她早就了解到了中黑羊的存在,更别说当时负责任的菩萨还顺便托梦给了她。   中山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能决定谁能听得懂我的话,谁不能!   在说这话时中山羊很是得意,他晃动自己的脑袋,小尖角巍然不动,耷拉在脑袋旁的长耳朵却一甩一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很欢喜三娘。   母子两人同时露出与有荣焉之色,李三娘犹豫后道:“我也很欢喜你?”   中黑羊有一丢丢害羞,他鼻子喷气也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晃眼的功夫,嘴巴中叼了束花,花瓣上尤带晨曦的露水,花颜色鲜艳,很衬李三娘的容颜。   莫文远:=口=!   看不出来啊中黑羊,这么会撩妹的吗?   ……   回到家中,莫文远、莫小狗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保暖却厚重的羊皮袄,穿上麻布做面的填充服。这衣服他们是没有在书信中同李三娘提到过的,她看见两人打扮好笑道:“咱家可没穷到如此地步?”   到冬天,看打扮便很能分辨每家的家底,贞观初年棉花尚未传入,居民过冬御寒的衣物种类也很不丰富。最常见的是羊皮袄,唐人喜食羊,每年羊的宰杀量都很大,一头羊的皮剥下来可以做几件羊皮袄,普通贫苦人家也能弄到件羊皮袄御寒。   再往上还有什么狐皮、貂皮之流,常出现于身份贵重之人身上,这些衣服并不算是很暖和,但造价高昂,无论是郎君女郎穿出去都很有面子。   即便羊皮袄的价格并不昂贵,也还是有人买不起的,而这些贫民冬季御寒的服饰便与莫文远现在身上穿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往往先用粗布缝制两层,做夹层冬衣,随后往里面填充各种下脚料,有乱麻、不要的旧衣服、蚕茧的杂质浮丝等等,保暖性能一般,却也聊胜于无。   李三娘笑骂莫文远就是以为他穿的是这种衣服,她甚至还纠结了一下,心说难道是长安的食肆运行的不很好,他们担心自己发火便先穿上差的衣服以显示自己的楚楚可怜?   但就算是家庭最困难的时候,羊皮袄子也是有的啊。   莫文远笑嘻嘻道:“非也非也,此衣非彼衣。我在做的时候让赵二娘帮阿娘你也做了件,要不要穿上试试看?”   盛情难却之下李三娘只得尝试,在赵二娘把帮她做的衣服拿出来之后她才发现,衣服长度很长,领口很宽,布料也比寻常布料坚硬许多,并不是很舒服,然穿在身上感觉一会儿却很不一般:“此衣好生暖和!”   赵二娘笑道:“是按照大郎说法做的。”   莫文远正巧路过便解释一番道:“保暖有余,舒适不足,又没法穿出去,在家穿穿暖和便可。”   李三娘是个有商业头脑的,而且她不拘一格,触类旁通,从来不把事情限定死了。自古以来,冬季保暖问题便是大事,富庶入长安尚且有冻死骨,更不要说其他地方,她现在身上的衣服是丑,是不舒服,但它达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暖和!   “此言差矣,对冬衣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温暖,模样与布如何都要往后排。”她脱下半个袖子捏捏道,“衣袍夹层内添加的究竟是何物。”   莫文远道:“是鸭与鹅的腹绒毛,还有些羊绒羊毛等物。”光是填充羽绒肯定是撑不起几件衣服的,这年头压根没有充气技术,当然了外皮布的条件也不允许,他们家即便是做酒楼的也没有杀禽类杀到羽绒应有尽有的地步。   李三娘恍然大悟:“鸭与鹅的腹绒毛?怪不得,我曾听说好人家的娘子生了婴孩儿,常用此做被子枕头,其绒毛柔软而新性寒,尤宜解婴儿之惊痛。”   “那布料为何如此坚硬?”   莫文远在怀里掏掏掏掏,掏出了一小把细绒毛,呼口气,毛絮絮满天飞。   “腹绒毛太过细小,很容易从布料缝中跑出来,便是我找二娘用了纳鞋底的方式多加层布料,依旧会跑毛。”   李三娘的嘴角抽了抽:“纳鞋底的方式……”   赵二娘状似羞涩地笑笑:“就是先用一层布缝制衣服,缝制完刷层浆糊,粘上另外一层布料,再用线把两层布料细密得缝制在一起。”   李三娘有点失望,无论是衣服复杂的制造方式,绒毛的低产性,还是很容易跑毛的布料都证明低配版的羽绒服只能在家里穿穿,不能贩卖,更无法做到批量生产的地步。   她叹口气想到:若有比羽绒更加保暖易得的填充物就好了。   ……   春节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与只需一两天便可准备完毕的寒食节不同,除夕到来两旬之前市民们就紧锣密鼓投入节日准备活动中。   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有穿的,有用的,有吃的,有喝的,再加上逼近年关,外地的行商都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便是李三娘食肆的生意都冷清不少。   半成品,未加工的豆制品还有各色点心倒是卖得很好。   莫文远估摸着有时间了,就右手持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制定年菜菜单。   他的年夜饭菜单很丰盛,不仅有唐人过元日必吃喝的五辛盘、屠苏酒、椒柏酒、汤中牢丸等物,还有红烧肉、白斩鸡等沪市名菜。   写下椒柏酒三个字时他就一阵牙酸,五官皱在一起,喉咙深处更是泛出苦味,胆汁并不安分地呆着胆囊中,反而跃跃欲试,不断上涌。   中黑羊也在莫文远身边,当看清楚菜单字样时,他惊恐地退步,冲着莫文远“咩咩咩咩咩咩咩!”   中黑羊:尔为何要虐待自己的舌头,是红烧肉不够好吃还是白斩鸡不够滑嫩?   也不怪一人一样做如此反应,新年的经典菜系实在是太太太太太难吃了,就说椒柏酒吧,是用花椒和柏树叶浸泡而成的酒,泡制过程中又加入了许多奇怪的香料以及能够延年益寿的补品,李三娘同莫文远说喝此酒能够远离灾病、驱邪解毒,每次都咕噜咕噜咕噜往他喉咙里灌,那滋味,啧啧啧,可同医院里的消毒水相提并论。   忽然,正在同莫文远一起惊悚的中黑羊高昂头颅,咩咩咩几声,其声中带有挥之不去的焦躁之意,堂前传来咚咚咚咚咚的脚步之声,步伐零乱,落脚很重。   “不不不不不不好啦!”   “孙行者上门买吃食啦!” 第39章   在一众俗讲中, 最受欢迎的永远是以玄奘法师为主角的降妖除魔故事——《莫小远唐代日记》   任何时代都有明星一说,现代的明星偶像常是演艺界人士, 追述到民国或者更早的时代, 明星由梨园大师、勾栏名妓担任, 唐代因时代久远,女伎仅在世家郎君中很受追捧, 百姓能够接触到的明星是百戏艺人以及事迹传遍大江南北的会降妖除魔的和尚道人。   后者的逼格明显高于前者。   玄幻大唐与寻常大唐不同,妖魔遍地走, 神仙常显灵,过段时间本地就会有新的打妖怪英雄出现,他们有的是天神神力的庄稼汉,有的是绿林好汉, 有的是路过的道人, 降妖事迹通过口头传送,其义名很快就能在当地传开,然因为主人公不够有代表性, 或者人设不够丰满,很快就会被遗忘。   现在的几名常青树中,混得最好, 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玄奘法师了。   不说别人,莫文远就是听玄奘法师的事迹长大的, 什么《玄奘法师渡化母大虫》《玄奘法师路遇太白金星》《玄奘法师救老妪》,各种与唐三藏有关的故事充斥他的童年。   而在西行之后,与唐三藏有关的故事不仅没有变少, 还变得更多了,从天竺归长安的行商还有旅人很乐意宣传他在路上降服了哪些妖魔,或者与一众徒弟之间发生了什么趣事。   没错,只要是听过最新俗讲的人就知道,三藏法师有几名弟子,还都不是人,大徒弟叫孙悟空,又称孙行者,猴子模样,曾经大闹天宫,二徒弟是猪八戒,三徒弟曾经是天上的神仙,四徒弟更是龙三太子。   据说江南一带还有文人将几人之事进行艺术加工,编写新传奇。   看见帅气的猴子,伙计立刻精神一振,这不是俗讲中的孙悟空,三藏法师的大弟子吗?竟然也来我们这买吃食了?   这是天大的荣耀啊!   他扯了两嗓子,莫小狗跑出来了,赵二娘跑出来了,李三娘跑出来了,中黑羊跟着莫文远也跑出来了!   饕餮对孙悟空的感官还是很好的,如果没有玄奘师徒在西行路上发现他,把他送回长安,那他就没有机会同莫小远相见,更没有机会吃到美味珍馐,严格意义上,孙悟空是让他和莫文远相遇的红娘。   真是好猴子!   莫文远对孙悟空又敬又爱,后世人都是看西游记长大,少有不喜欢孙悟空的,若说莫小狗他们看见美猴王只是惊讶,那他就是见到了偶像,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弹。   孙悟空伸手挠脸上的绒毛,对莫文远道:“何物适合除夕晚吃?”   天竺路远,西行艰难,提高有限的生活质量,从吃食开始!   ……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孙悟空,他们从八方云集而来,堵在李三娘食肆店门口,三娘当机立断,请孙行者进屋一叙。   孙悟空以筋斗云往返长安多次,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很有数,李三娘开口后便跟随众人进屋,中黑羊知他来意,一路跟在他身边“咩咩咩咩咩咩咩”,介绍店中吃食。   中黑羊:杏仁豆腐做得很好,要来点。   孙悟空:“师父不食荤食,俺与他同席也不得食。”食了就要禅杖伺候。   中黑羊:我推荐的你放心,不仅没有荤食连五辛酒水都没有。   孙悟空:“酒水有点应该无妨,俺那日在菩萨处得一吃食,酒香浓郁却无酒味,此菜若有一定要加上。”   莫文远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听即此眼睛睁大,目露兴奋之色:“您说的可是我供奉给菩萨的素佛跳墙?”   中黑羊觉得不对了,他听见了莫文远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奇快无比,为何心跳会如此之快,听他之言,话语中也蕴含着谄媚之情。中黑羊将他的崇敬解读为了谄媚。   他很不服气,不过是头次见孙悟空,待遇怎如此不同?他忽然想到了传奇小说中人妖相恋之事,心生警惕,莫非莫小远命中注定的神仙不是他而是孙悟空?   矫情精的脑洞大开。   “那菜可叫素佛跳墙?确实鲜美无比,便是天界的宴会也比不得。”孙悟空回味美食,心情更佳,眉眼中浸淫愉悦之意,“便是在俺平生所食之物中,素佛跳墙也能排头名。”   来自偶像的至高赞誉让莫文远脸颊绯红,眼中闪光:“当不得当不得,大圣你欢喜便是。”   大圣?中黑羊已经开始疯狂磨牙了,他用敌视的眼神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   什么情况?   坐在矮榻旁聊了一会,众人已充分明白孙悟空的意思,他吃过素佛跳墙后便念念不忘,想要再吃一回莫文远做的菜,先前便想到长安李三娘食肆当代购,可惜三藏法师生活简朴,无大事也不许他静翻筋斗往返两地,待春节临近才松口。   莫文远满口答应,直言春节吃食包在他身上,只要确定日期来取便可,孙悟空道:“那就除夕前一旬再来吧,俺老孙有乾坤之术,将吃食存上十日也无甚问题。”   “大圣可有什么想吃的?”   “并无,你全权作主便可。”   “好。”   “价格几许。”   “能为玄奘法师与大圣做宴我可会收钱?”   “不可不可,若不予钱便是师父也不会放过我,俺当年在花果山时得不少人间界的金银,给你送来便是。”   莫文远怕他把金山银山一股脑送来,便绞尽脑汁想一相对合理低廉的价格,谁知他尚在思索时中黑羊就咩咩咩咩咩咩咩,报出高价。   =口=!   反应太快了!   孙悟空倒点头道:“晓得了,一旬后俺定会送来,就劳烦莫小郎了。”随后翻筋头,其形迅速消逝在云中,真是来去匆匆。   ……   “你报的价格过高了。”莫文远无奈地追加教育会,中黑羊脸上的羡慕嫉妒恨明显得能溢出来,他不会看不见,“如此,我只得将菜做得更丰盛些。”   中黑羊偷鸡不成蚀把米,看他表情如遭晴天霹雳,失策,失策,他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要制止莫文远的压价行为,不料却导致如此结果,实在是太失策了。   他眼睑下垂,委屈巴巴看向莫文远:“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怎对孙猴子如此之好,我不是你最爱的小羊了吗?   莫文远噗嗤笑出声,先安慰道:“放宽心,我对大圣不过略为崇敬,最欢喜的还是你。”他随即又道,“有点我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中黑羊:何事?   “大圣既能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何故耗费数年行至西天?”   中黑羊:他神通虽广,放天道面前却也束手无策,只得任其搓弄,天道欲其长途跋涉,师徒便只得如此,孙猴子可以翻筋头回长安,又能翻回玄奘法师身边,但再往前却好似冲撞上屏障,再也走不得。   莫文远将必要信息从他话中提炼,组织重构出结论:西行犹如现代的存档游戏,通关的关卡可以随意重启,没有通过的却要摸索,筋斗只能往回翻,不可向前行。   “哎,便是神仙也不可率性而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中黑羊打响鼻:说甚率性,在天道面前便是神仙都常口嗫嚅而不许言,足趑趄而不前,孙猴子之事只算其中一小件。   听即此莫文远只能感叹:以前他只知道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烦恼,王侯将相有王侯将相的烦恼,现在他还要增添两点,妖魔鬼怪有妖魔鬼怪的烦恼,神佛菩萨也有神佛菩萨的烦恼,只要生命犹在,便被隐形的条条框框束缚着,在玄幻大唐,若说有什么是被平等赋予的,那就是“不自由”三个字。   如此想来,他这样有梦想的小民,幸福感倒是最高的。   中黑羊似探查到了莫文远眼中的唏嘘之意,又咩咩咩道:给孙猴子的除夕宴要做什么,你可想好了?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莫文远眼中迸溅出自信的光彩,他侃侃而谈:“我已有成算,素什锦、烤麸与素佛跳墙肯定是要有的,还有素面凉面各色蒸饼,只需将我送给菩萨的供奉大致做一遍再加上汤中牢丸等除夕晚必吃的菜便可。”   汤中牢丸等于现代的饺子,与现代北方的习俗相同,唐代除夕晚上便是再贫穷的落魄户都会买面粉包饺子,家里的钱少就买麦面包素馅饺子,家里钱多就买白面包肉饺子。白面的价格比肉还要贵,很多家庭只有春节才能吃上白面。   中黑羊很喜欢吃汤中牢丸,平日经常驮精白面回来让莫文远包,因为驮回来的面粉太好,莫文远还问过他从哪里驮回来的,原来是中黑羊变成人形到农户家买的。   他羊型虽长大了,人形却还是小孩儿的模样,中黑羊认为他的模样不够威武,便从来没有在莫文远身前化形,搞得莫文远以为他人形奇丑无比,不敢给自己看,便少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如果中黑羊知道了莫文远的想法,肯定会悲愤化形,证明自己即便年纪不大,也帅得掉渣。   ……   除了研究年菜菜单,莫文远还有别的事。对绝大多数居民来说,春节都是快乐的节日,然而便是长安城再富庶,都有贫穷的角落,贞观年的政治还算清明,但自然灾害可不是因为圣人德行常在就不来的,比起其他时期更加温暖的天气导致了灾祸,从贞观元年开始,几乎年年都有大水、霜祸等灾害,部分流民涌向长安。   青壮年还好,靠在城内打短工也能勉强寻得住处,有本事的过年时还能改善伙食,而老弱病残则不同了,多靠行乞度日,居所也不定,眼下已到冬日,日渐寒冷,官府总算收拾出破败院子供他们入住,但吃饭却依旧成问题。   佛家明面上讲究普度众生,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在寒冷的冬天看见有人受苦,自然要施以援手,以大兴善寺为首的皇家寺庙在元日前后会施“药食”给吃不起饭的贫苦人家。   莫文远在寺庙多年,当然知道施“药食”背后的含义,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拉拢信徒的手段,但在他看来,甭管目的如何,有此举动对贫苦人是大好事。   他与李三娘提要不食肆施些吃食给贫苦人,后者欣然同意,李三娘佛系信教,平日里见不得多虔诚,但却很同意佛家做善事的教义,只要不触及她利益点,就会很愿意做些帮助别人之事,给穷人施舍吃食,在她看来是件好事。   有了两项安排,莫文远变得更加忙碌,天不亮便被中黑羊载着前往大兴善寺,帮忙熬粥。   ……   僧人施粥不叫施粥,而叫做予人药食。药食又作药石,取疗病之意。按照天竺的佛教教义,僧人应该过午不食,但唐国的僧人不仅要下地劳动,还要做小买卖,若一天只吃早餐,肯定会低血糖晕倒,他们加了晚餐的“药食”以疗饿病。   不了在堂前看见莫文远,立刻凑上来问道:“今岁莫小郎君准备熬何粥?”在莫文远没参与施药食活动之前,大兴善寺施的一直是米混杂粮的杂粮粥,各种谷物混在一起烧,胜在水少粥厚抵饱,味道上实在没法称道。   莫文远来了之后,情况却大变,且不说他自费在粥中加上补气的食材,甚至加点油渣碎肉进去,光是经由他手熬制的粥就比兴善寺的一锅炖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僧人提供的药食管饱,而莫文远做的粥,就在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多出了享受的成分。   为了一年享受一次,流民们总会在前辈的指导下早早端着碗到大兴善寺的山门前排队,为的就是在经过惨淡的一年后体会微末的幸福感。   “今岁我欲熬制甜粥。”买到便宜沙糖后,莫文远就很舍得用糖,甜品都能做得,甜粥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了好奇道:“甜粥?莫不是在白粥中加糖?”他从未喝过此类粥,有限想象力描摹出的成品异常贫瘠。   莫文远摇头道:“非也非也,粥中所放谷物不单单只有米,大部分谷物种类我已通知慧远师父准备好了,其余的我自己补上。”兴善寺准备的是相对便宜的谷物,什么黄米、白米、江米、糯米、红豆之类,价格与稻米相仿。除此之外红枣、杏仁之流则是慧远和尚从中操作,开后门买的,更有卤肉丁是莫文远在家里做好带来的。   不了将他庞大的身躯挤进厨房,一只接着一只看过木筐,见如此多种食材,对甜粥更加好奇:“以后若有机会,在寺庙内做做吧。”他再馋也没有提出让莫文远给他盛一晚,不了经常犯戒,但他本人却很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味道,他心知自己喝一口,流民便少一口,故而绝对不提占流民的粥。   “晓得了,等出了正月过了就做。”   ……   莫文远选择做的甜粥在后世有响当当的名字,那就是腊八粥。唐代腊八粥还没有影子,它在宋代才得以盛行,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每逢十二月初八日,东京开封各大寺院都要送七宝五味粥给僧侣与信众,喝此粥者都能得到佛祖庇佑。   他心说自己就借佛鲜花,先把改良版的腊八粥在寺庙里搞出来了。   说改良版是因为,此时腊八粥中常出现的坚果还缺几味,比方说花生还在美洲大陆呆着,与长安相隔甚远。勤劳又富有创造力的莫小远表示,不碍事,他有自信做出好吃的莫式腊八粥。   ……   几口大鼎依次架在灶台上,寺庙僧人众多,灶台也多。鼎中依次摆满各种食材,大火将粥烧至沸腾后改小火慢炖,红豆被煮的皮肉分离,丝滑的豆衣炸开,露出软糯柔嫩的内在;炸过的芋头块最初呈现焦黄色,随熬煮时间越来越长,焦黄色逐渐隐没在黑米中……   室内弥散着诱人的甜香,谷物与红糖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粥还没有喝进腹中,却让搭把手熬粥的和尚都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在寒冷的风中能够喝上一口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莫文远看了眼鼎面宣布道:“可以了!”   山门外早已沾满人。长安城很大,即便每个坊的乞丐流民都很少,聚集在一起却形成大股的人潮。他们衣衫简陋,头发凌乱,少有能穿羊皮袄的,绝大多数都身着两层布夹废弃布料做成的夹袄,袄面脏兮兮的,泛着黑色,谁都不知道这些衣服穿了多久。   他们在寒风中打颤,简陋的衣服无法抵御寒冷,刺骨的风刮过粗糙的脸,带走身躯中残余的热度,人与人拥挤在一起,同冬日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借此法保留些暖意。   “你也听说过大兴善寺的药食之名?”   “不错,据说此地药食鲜美无比,只要喝一口,通身的寒意便会被驱逐。”   “这么神?”   “能不神吗?兴善寺的粥可是莫小郎君亲自熬制,他乃佛子,让佛子帮我们熬粥真是何德何能,想来他做出来的吃食中定有佛光灿灿,能驱走去岁的晦气。”   “你说的可是智擒硕鼠妖的莫小郎君。”   “对,就是他,他还是豆腐童子,我听说李三娘食肆的吃食都是他研制出来的,我虽没几文钱,进不得酒楼,却也尝过那里的馒头,啧啧啧啧啧,那味道,便是现在想起我都欲流口水。”   寺院大门缓缓打开,人群中选暖声更大,所有人都争着抢着,试图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成为第一批喝到粥的人。   兴善寺僧人对施粥盛况心里有数,早就派了身强体壮的武僧外出维持秩序,他们中绝大多数以身为盾,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口中高呼“排队”“一个一个来”,试图恢复秩序,还有小部分人在边上逡巡,眼睛尖利如同鹰隼之眼,若发现有什么人被推搡倒地,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以棍棒杀入人群,将倒地人捞起来。   好在今年的秩序勉强还成,无人受伤,在孔武有力的僧人的约束下,队伍很快成行。   寺院内总共推出了八口大鼎,人也分流排成八队,每口鼎后站着的和尚都在食堂历练过,对份量的掌握已经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能够保证粥的相对精准,一勺不多一少不少。   王虎乃一介流民,他的名字威武霸气,人却很小,尚不足八岁,看身形同五六岁孩子相仿,他高举破碗,眼巴巴看着和尚,等待自己的腊八粥。   和尚对老人孩子总更心软,粥打得正正好,肉丁却给他多舀了一小勺,王虎捧着碗凑到鼻子底下,盯看肉丁,不知此乃何物。   记忆中他很少吃肉,经历过流亡生涯,猛地看见碎肉块竟相见不相识。   粥浓稠而富有温度,吹吹过后他迫不及待小口嗦粥,初入口的温度烫得他舌头动来动去,然而入口的触感却让他不忍心将其吐回碗里。   厚重的粥在口腔中回荡,红豆沙中本就带有丝丝的甜,融入沙糖后,甜味进一步得释放;略微坚硬的黑米同杏仁碎末挨在一起,上下磨合牙齿,最先品尝到的是超过芝麻的香味,一股不知该说时鲜还是咸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回味悠长,极富存在感;熬煮多时的杏仁碎软化,用牙齿磨开,悠长的杏仁香味加入层层叠叠的谷味,闭上眼睛王虎便能看见大片的麦地,看见金色的浪花,看见五谷丰登的金秋,看见欢笑的阿爷阿娘……   伸出舌间,小心翼翼卷块肉丁,再用大门牙研磨碎,猪油的香气远胜一切粮食,如果说谷物是浅淡的,那经过酱料调制的肉丁则浓烈而霸道,一整头猪的美味都可体现在其中。   肉丁中既有肥肉也有瘦肉,瘦肉在酱埋了许久,每一小块儿都沾满了咸香的酱料,舌头点一下,豆子特有的清香与猪油混合在一起;咀嚼,猪肉纤维经过翻炒,肉质更硬,然越是挪动牙齿,藏在其中的悠长香味就越发明显,如同巷子深处的酒水,萦绕在唇齿鼻腔间。   肥肉选得是油最多的部分,雪白的牙齿将其切成两半,似乎能感觉到金黄色的小油点子溅在牙齿面上,炒至焦黄的肥肉外酥里嫩,敲破金黄色的外壳,肥肉入口即化,不带腥臊味的猪肉是无上份美味,流民珍惜得研磨为数不多的肉丁,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这是肉的味道吗?   不,它比肉还要香。   冬日的寒冷被一碗甜粥尽数驱散,暖流划过时代,深入胃部。从脚底心泛起的凉意终结于丹田,美味的粥品让人从心底深处萌生出幸福感。   喝着喝着,王虎流下泪来,多时不曾感觉到的幸福与苦难的生活交织在一起,甜丝丝中带有酸,生活的艰辛与委屈随眼泪而去,短暂的感情宣泄后剩下的是对未来的期望。   明年,明年一定会更好。   ……   李三娘食肆施舍的吃食就实在多了,拳头大的羊肉馒头,麦面包的,内部塞满了羊肉,一口咬下去油都会从麦面中流出来,便是成年人吃,两个都能吃的饱饱的。   她亲自带家中人前往棚户区,见此吃食,流民们几乎将她看作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双手合十几欲拜她。   李三娘当然是不愿意的,在人下去前就给扶起来了,看见棚户区中老少都有,老弱病残窝成团,便是她都不有唏嘘,想着开年后食肆扩建招人,若有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便给他们提供些吧。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忙完施舍吃食的活动过后,莫文远依旧没有停下来,他像是旋转的陀螺,无时不刻没被隐形的鞭子抽打,约定给孙大圣他们的素斋的时间要比正常元日宴会早十日,故而莫文远先做给他们的菜。   绝大多数的菜都是莫文远曾经做过的,只有一样,他还是头次在唐代做出来。   莫文远带着中黑羊在院子里走,神秘地挤挤眼睛:“今儿给你吃个新玩意,我保证好吃得你舌头都要掉下来。”   中黑羊听他的话,耳朵倒竖,平时莫小远做得菜就好吃到让他想要以头抢地,现在厨子本人都用了夸张的修饰方法,新吃食究竟要多好吃?   他们家的院子很大,除了厨房外,李三娘还花重金修了间带地窖的储藏间,为了践行埋藏储存法,莫文远与梓人沟通许久,才弄了划时代的地下室出来。在此房间中,除了要放在地下的越冬菜之外,还有其他吃食。   “吱啦——”   门打开,即便是地面上的房间也堆满了东西,正对门有堵墙,墙左边的拐角端端正正矗立几口黑色大陶缸,缸的口径很大,内部也很深,四五岁的孩童都不比其高。大块的鹅卵石静静地压在缸内部,粗糙的厚纸蒙在缸口,又以麻绳将纸扎紧   中黑羊吸鼻子,他似乎闻到了股淡淡的酸味?   莫文远走向大缸,解开了麻绳,酸味在空气中扩散。 第40章   酸菜在中国拥有悠长的历史, 《周礼》中提到过一种名为菹的食物,说的就是酸菜, 北魏《齐民要术》更是详细介绍了以菘菜, 也就是白菜为原料的腌制方法。   能够记入《齐民要术》的吃食大都不是很普及, 长安城中就少有人腌制菘菜,相比较下, 还是用传统冬藏法保存白菜的人更多,莫文远腌菜只是尝试, 他有两个想法,一是想要将美味的酸菜端上餐桌,二则是拉长菘菜的储存时间,对唐人而言, 能够久放不坏的菜很有价值, 特别菘菜便宜,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能够在寒冷的冬日吃上味道重, 能够就饼子下饭的菜,也挺好的。   中黑羊对他的想法不很清楚,他只知酸溜溜的味道冲得他直想扭头打喷嚏, 然在生理上承受不住的同时,他的口水却不受身体控制, 不断涌现。   酸唧唧的味道,怎么就让他馋哩?   莫文远见中黑羊偷偷咽口水,摇头, 他撸袖子洗干净手,下缸捞出一株水淋淋的白菜。白菜叶还是黄色,在缸内隔离空气发酵并没有破坏他的颜色与模样,除了菜叶子浸满水,梗软化之外,同一开始的嫩白菜没两样。   他手起刀落,刷刷刷切出一碟白菜,浅黄色的大菜叶与白梗藕断丝连,后者饱含水分,咀嚼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尝一口?”他诱惑中黑羊道。   饕餮除了长相没有哪点是和羊相像的,他喜爱吃美食,却对肉情有独钟,好吃的蔬菜来者不拒没错,但一顿没有肉,就跟没吃过饭似的,直闹腾。所以,中黑羊其实对菘菜不感冒。   但从闻到酸味开始,菘菜与酸菜在他心中就多了条渭泾分明的线,前者味道很淡,除非莫文远做上汤白菜,否则他是绝不愿意吃的,而后者,目前味道存疑,却值得尝试。   他坚定点头,神情严肃,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荆轲有异曲同工之妙。   “咯吱”“咯吱”“咯吱”,白菜连梗带叶被咀嚼,凸出的羊嘴顺时针旋转,嘴唇差点包不住雪白的门牙。   酸菜肯定是酸的,第一口咬下去,汁水从白梗部分迸溅出来,有的落在牙齿表面,有的落在舌尖,中黑羊被酸的一激灵,人性化地眯起眼睛。酸水顺着牙齿缝向下,停留在牙床表面,红色的肉猛然收缩,他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牙酸。   酸味并不令他讨厌。   舌头下像出现条潺潺流水的小溪,津液不断涌现,将小半个白菜吞入腹中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更饿了。   哪里像是吃了小半颗菘菜,分明是吃了健胃消食片,让本就饥饿的饕餮胃口大开。   “好吃否?”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吃极了!   ……   孙悟空如约而至,身穿虎皮小裙,时髦无比。他本是容易爆炸的性格,在铁血师父的磨练下脾气竟然好不少,天气好的时候懒洋洋躺在石头上晒太阳,颇有懒猴的风采。便是同莫文远说话都不紧不慢,即便抓耳挠腮,也是猴子中的绅士。   除夕晚宴的吃食一件件依次摆放在矮桌上,除此之外他还送了两罐自己腌制的酸菜与芦菔,酸菜不说,美食家饕餮已经鉴定过,而芦菔更是爽脆可口,李三娘他们就芦菔片可以多吃两碗饭。   作为原料的白萝卜是九月种的秋萝卜,个头大,水分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分为二从中间切开,很敦实,萝卜肉也不瓤不空,空口吃都脆生生的,只有这样的好萝卜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其口感。   莫文远将一斤重的芦菔切片,片不厚,捻起来放在阳光下可透光,灿烂的阳光透过萝卜心,能够看见条纹状的肌理,一条条丝竖着往中心钻。片状比切成条状的更容易入味,也能保证最大面积同水相接触。   照理来说,用野山椒水腌制生萝卜最容易入味,然而辣椒是明朝才传入中国的,现在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呆着,莫文远只能用本土的辛香料代替。   唐代时本土也有不少辛香料,其中使用频率比较高的是茱萸,就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这种植物有不少别称,有叫“艾子”有叫”越椒“。茱萸的果实被称为“萸肉”,是红色椭圆形的小果子,莫文远用牙齿磕破薄皮舔果肉,发现萸肉的味道偏酸,带一点点刺激味,若将其榨汁混水,勉强能够代替野山椒水之用。   在陶罐中依次放入茱萸水、沙糖还有白醋,最后把嫩生生的芦菔片放进去,用厚纸封上盖子,放置几天就是了不得的美食。   孙悟空没吃过此物,但先有素佛跳墙,后有色香味具全的除夕宴会菜,便是对两罐密封的搭头菜他都充满了期待,留下足量钱款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将菜色卷走,道一声“告辞”。   莫文远目送他远去,再伸手摸摸自己下巴:“孙大圣很客气啊。”然而在民间已经流传开的大闹天宫故事中,他却不是这样,俗讲僧人少不得用“气焰嚣张”之类暗含褒贬的词汇形容他。   中黑羊在旁边扑哧扑哧笑,他咩咩咩表示:有三藏法师做师父,便是想要嚣张也嚣张不起来。   “何解?”   你是没看过三藏法师渡化妖魔的爽快劲,禅杖舞得虎虎生威,比降魔杵还要降魔杵,我曾见他渡化野猪妖,初见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佛法经文,尽在法师腹中。   然后?   可惜那野猪妖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脑袋瓜同顽石一般,又臭又硬,不仅将经文内容从耳中逼出来,还叫嚣着欲吃三藏法师。   一叫嚣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便是孙猴子也是不许名不见经传的小精怪侮辱其师,当即朝着金箍棒就要出手,谁知他的金箍棒却没有三藏法师的禅杖来得快。   莫文远:啊?   中黑羊陷入回忆中,言语精妙,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禅杖从高处落下,劈头盖脸砸在精怪的脑袋上,其势迅猛如泰山,杖身裹胁劲风而下,有万丈千钧之力,孙猴子看了,定会想到镇压他五百年的五指山。   那野猪妖怎么了?   中黑羊幸灾乐祸:还能怎么样,不愿舍身入佛门,就要被动渡化,挨了三藏法师一下,性命可犹在?   莫文远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唐三藏陡然生出一股敬意:玄奘法师,果然是狠人中的狠人!   ……   孙悟空翻了两个筋斗便回到师父师兄弟几人身边,对他前往长安买吃食一事,唐僧略微不悦,他对自己严格要求,更是视西天取经为磨练,既然是磨练怎能过分在意生活质量,还搞跨区域代购?若不是孙悟空以观音菩萨为托词,说他也吃了供奉,唐僧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不过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多说什么,孙悟空走时猪八戒沙和尚正忙着生火烧水,以热水就干粮,而三藏法师则双眼紧闭,坐在较为平坦的石块上修禅。   猪八戒对孙悟空带回来的吃食很期待,扑到他身旁馋媚笑道:“大师兄回来了?”   “带多盘吃食,可辛苦?不若让我替你收吧。”   孙悟空与他相处多时,哪里不知道猪八戒好吃,便道:“俺用袖里乾坤收之,不必挂心。”他又道,“既是除夕宴,就要到当日再吃,现在拿出来有甚意思。”   唐三藏睁开眼睛,赞许道:“说的很是。”他如同民间传说中一般清逸俊秀,还有颗形状完美的光头,他的气场也很佛,能将石板衬托为莲台。   孙悟空道:“莫小郎君还送俺们两坛小菜,言是可配蒸饼清粥吃,师父你看俺开坛如何?”   “什么内容?”   “言是芦菔菘菜。”   “可。”   密封的坛子被打开,他捞了一小碗水灵灵的酸萝卜出来,师徒就着蒸饼热水吃,其中猪八戒最会吃,他用两个大蒸饼夹住几片白萝卜,张开血盆大口,嘎吱几声,小半个饼子就没有了。   酸甜的汁水渗入麦面,坚硬的饼壳被水软化,脆萝卜被牙齿分成无数碎片,在唇齿之间流连,平淡无味的干粮因此多出了奇妙的滋味,便是唐三藏都不知不觉间多用一大块饼子。   腌萝卜实在是开胃的良方。   三藏法师伸出筷子再夹萝卜,筷子尖却点到了空空如也的碗底,他诡异地沉默。   孙悟空比较懂师父的心,他打开坛子又捞出几片芦菔,三藏法师眼神闪烁,胸口有激烈的情感激荡:“出家人不应为外物所耽。”   “芦菔而已,不是什么精贵菜,怎能说是外物?昨晚我等还就芦菔盐巴烧了一大锅汤水。”   这……   心中的天平倾斜,三藏法师顶着嵬然不动脸,坚定地伸出筷子。   吃一片,就再吃一片!   佛祖啊,为何芦菔会如此美味!   佛祖:你问我我问谁?   ……   送走孙悟空后,李三娘家正式迎来了春节,唐代的迎新春活动较之现代也不遑多让,除了吃除夕团圆饭,还要参加当地的新春活动。李三娘莫小狗他们年纪比较大,已经过了孩童可以毫无顾忌疯玩的年岁,而莫文远正巧在年限内。便是他主动要求留守家中帮忙扫除置办年菜,也被家里的大人一股脑轰了出去。   莫文远在院落中与同样被撵出来的中黑羊面面相觑,他手上还拿着李三娘塞给他的鬼怪面具,中黑羊并不粗壮的脖子上也拴了个内容相仿的面具。   “我们只能上街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像是。   莫文远他们被赶出门的时间也巧合,驱傩队伍正好走到光德坊门口,一人一羊摇摇晃晃加入队伍中。他在当地是知名人士,从家有黑羊后,更是到哪身后都跟着神气的黑羊,久而久之长安人都知道,有降妖除魔之能的豆腐童子莫大养了头精神的羊,而且看他模样,还不把他当储备粮!   厨子不吃羊,光是这点就能让众人记住中黑羊了。   缀在队伍最尾端的都是光德坊的儿童与少年,有的年纪比莫文远大,有的年纪比他小,有的年龄相仿,看见他都很热情地打招呼:“莫大,你也来啦?”   “还带着羊来?”   莫文远在当地人气很旺,单纯别人家的孩子还会招来嫉妒,他却不属于此行列中,在同龄人心中他是降妖除魔的英雄,是被崇敬的对象,再加上这对象还会与他们分享各种吃食,就更招人喜爱了。   “是啊。”他把面具往脑袋上一扣,顺带着帮小黑羊也把面具戴上,圆溜溜的眼睛从孔洞中透出来,豆大的眼中涂写着浓浓的不满。   中黑羊踢蹄子心说自己参加什么驱傩?   驱傩游、行是唐代除夕白天的传统项目,众人带着各色面具边唱歌弹奏乐器,边在长安城中游荡,队伍一路从外城行至皇宫,好不热闹,行间,吹拉弹唱声在空中涤荡,中间掺杂着歌声。   “适从原来至关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   《驱傩词》人人都会唱。   中黑羊不满的是驱傩的含义,傩,指疫病也指包括年兽在内的妖魔鬼怪,他不认为自己是妖魔,也不认为自己是低等级的疫鬼,然加入游、行队伍做祛除小鬼的仪式,让他的逼格下降了许多,自尊心很高的中黑羊怎能容许自己的尊严被践踏?   他的豆豆眼中写满了不高兴。   莫文远敏锐地注意到了中黑羊的心理活动,他在羊脑袋上摸一把,将他的耳朵揉得团团乱道:“忍忍,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好、好吃的?   中黑羊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他不能被收买,他、他要坐地起价!   想罢便开始色厉内荏咩咩咩道:吾、吾不仅要好吃的,还要点菜!   莫文远很宽容:“点点点点点,你捞多少食材回来,我就给你做多少。”   ……   驱傩后莫文远又去观人放爆竹,火、药在唐代已经诞生,却尚未走进普罗大众的生活,此时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所爆的是真正的竹节管。   有后院的人家将柴火干草枯树叶子错落有致地搭在一起,火把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易燃物上一点,“腾”地升起火堆。开阔的院落有了火堆装点,一片生机勃勃。   竹节是早就准备好的,扔进火堆中,竹节中有空气,加热后热胀冷缩,热气冲破竹片,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莫文远早就把自己的竹节分给了其他孩子,双手抄在袖子里,稳坐钓鱼台。   中黑羊看他脸上毫无孩子的兴奋之色,竟觉得莫小远生而不凡,同拖鼻涕的小孩儿截然不同,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   此乃厨神应有的样子!   ……   太阳尚未爬至最高处,莫文远便晃悠晃悠家去了,他家后院也升起了火堆,李三娘他们正把前一年用坏的扫帚往火里扔,据说在家中把扫帚烧干净,可以令来年的仓库不虚,也算是唐朝比较有趣的小传统。   李三娘很拿莫文远没法:“你回来的也忒早了。”   “统共就那些子玩的,我把爆竹放完之后无事,就带黑羊回来了。”他挥挥手上的面具,“阿娘你又不是不知我,与其满大街疯跑,我更欢喜呆在堂前。”   李三娘在心里嘀咕,可不是忙碌一年想让你歇歇,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莫文远本人一点都不想歇。   时令已经进入深冬,屋外北风簌簌,吹得人脸生疼,厨房里的炉子升上了火,用的炭也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炭,一点味道都没有,炉火烧得旺盛,比起外面来,屋子里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莫文远很有防范意识,警惕一氧化碳中毒,他早就与家里人说过,只要生炉子就定要在窗户或门板上留条缝。   “古人在杂记中写过,炭生火虽暖,却也会释放毒气,此毒微弱,可随风飘散,然若门窗封死,人一直在屋内裹足不动,吸入毒气,便可致死。”   家中三人本就相信莫文远的话,以他为第一博学人,又听说有富户在冬日悄无声息没了,将其事同莫文远的话对上,更是深以为然,只要是生炉子就不忘记开窗开门。   莫文远做菜是不允许手艺不够的人插手的,李三娘他们只能做些家常菜,平日里又忙于商务,自是达不到莫文远的要求,他像是一独、裁的暴君,一反常态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人围着灶台跳锅边舞。   家中众人熟悉莫文远的作风,也不试图留下来帮他,他们很清楚自己就是添乱的,倒不如趁他做饭时速战速决,把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他们机会丧失斗志,只想吃坐在矮榻旁大快朵颐。   中黑羊在莫文远家呆这么久,很有田螺姑娘的自觉,加入大清扫,他与人族不同,有天赋神通,将灵力运用在打扫上有些杀鸡用牛刀的味道,奈何他本人愿意。中黑羊深吸一口气再把二氧化碳缓缓呼出,从他口中吐出的气变成了小旋风,在房间内游走,随后又扫荡院落,卷起枯枝叶灰尘,将它们整齐地摞成一堆。   不要太省事哦!   李三娘等人头次见此阵势,面面相觑:“这这这,我们是不用打扫了?”   “大概……如此?”   一个念头同时在三人心中跳出来:也太方便了吧!   ……   莫文远还算是个有仪式感的人,除夕一年只有一回,他想着总要做些不同以往的大菜。重头戏他心中早有成算,先前既给观音菩萨孙大圣做过素佛跳墙,那自家怎就不能吃超级豪华版的荤佛跳墙了?而且比起素菜,他最得心应手的反而是荤菜。   能否做好佛跳墙对厨师来说也是种考验,尤其对闽菜厨子而言,若做不好此菜永远不可能出师。   莫文远是沪菜厨子,但他天赋卓然又虚心求学,天下多种菜系都略有涉猎,其中有些特殊的菜做得更是比本菜系的专精厨师做的都好,像佛跳墙就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做佛跳墙的方式与寻常闽菜厨子略有不同,在善用海鲜的同时加入了传统的沪菜烹饪元素,刀工更是臻至化境,莫非如此也不能让他改良后的佛跳墙在沪市立足。   此菜的原料众多,即便在现代有些海鲜都被视为奢侈品,更不要说是资源匮乏的唐代了,若不是有种黑羊生鲜快递,他便无法满足最基础的做菜需求。   海参、鲍鱼、鱼翅、干贝……众多昂贵的海产品在砧板上一字排开,饕餮将他上天入地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龙九子在海中本就有天然优势,扇贝等物数量众多,想要找到质量最好的一部分是难题,然而水与他亲近,蠢笨的鱼类更是分不清他是领头羊还是猎食者,精准地给他指出了方向。肥嫩的扇贝藏在壳中,打开后才能看见颤巍巍的新鲜的内在。   在晒成干贝之后便是莫文远都被它们的质量所倾倒,颜色鲜黄、形状完整、毫无裂缝、个头很大,顶级干贝也不过如此。   干贝被放在滴了清酒的水中,不多时便吸饱了水,重新变得光滑白嫩,充满弹性,用手指戳一下便能看见它同史莱姆似的晃动,背表面被手指戳出来的孔洞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完美形状。   小刻刀在手指间翻飞,他熟练地在干贝表面划十字纹,也不知用了什么精巧的手法,肉粉色的内在同花瓣一样在他们面前层层叠叠绽放开。   他把家里底最薄的鼎架在炉子上,等油热得差不多之后便把干贝扔下去煎,或许是因为食材弹性太强,竟同皮球般在鼎中跳了一下,撞到壁上才落回原地。   可以说是非常有弹性了。   干贝再锅铲的推动下煎出层焦黄色的边,柔软的内在逐渐变得坚硬,花也绽放得更大,猪油已被吸入内部,香料的香味储藏在干贝内部,只需咬上一口便能感觉到小小身躯中隐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煎完干贝后他把食材放到一边,开始处理别的。   鲍鱼海参等海产品都是中黑羊连夜从福州等地捞上来的,莫文远脑袋里存了后世的食物图鉴,清楚哪里的海产品最美味,饕餮跟着他的指引跑到福州附近的海里,进行打捞。   饕餮的舌头比莫文远还要灵敏,对方烹饪的美食他舔一口就知道盐是放多了还是放少了,烧的时间够不够,精妙的判断力被他同样用在了食材选取上,他从来只会打捞最新鲜最好的。   就算冲着对食材的严谨劲儿,他和莫文远都是绝配。   ……   打扫完屋子后,中黑羊略觉无聊,便挥动粗蹄子站到厨房门外,灶台前的“暴君”莫小远不允许外行人插手自己的圣地,那在外面等等没关系吧。   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羊的鼻孔本来就不小,开开合合间更张大了。   房内,莫文远正在处理方腿,方腿是他亲手做的,长安城郊农户送来劁过的肥猪,此猪比起没劁过的,更加性情温和肉质肥嫩,随随便便喂些吃食就能长得很大,更加难能可贵的是,猪身上一点腥臊气都没有,用来腌制火腿再合适不过。   他用的是传统金华火腿的腌制方法,又凭个人喜好添加了几味香料,方正的火腿呈现出诱人的红色,白黄相间的经络密布火腿表面,看似笨重的菜刀落在莫文远的手上,给他玩出花来,正方形的火腿蒸块被分成了成千上万跟细密的丝,更难能可贵的是,细丝一根一根磊在一起,维持四四方方的模样。   火腿丝在瓦罐底贴了一层,随文火慢炖,酒味渗透入火腿丝中,汤汁,海鲜的鲜味从上倒下深深渗透入其中。   莫式佛跳墙的精华就是最外面一层火腿丝,简直就是无上的人间美味。   佛跳墙需要长时间炖煮,在此期间他又做了别的大菜,什么白斩鸡、红烧肉、汤中牢丸,按顺序盛放在各色器皿中。   忽然莫文远听见门口传来诡异的声响,像是嘎啦嘎啦的磨牙声,又像是用指甲在墙上刮发出的刺耳声响。他听见诸多怪声,心中发毛,不由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莫文远:=口=!   李三娘&莫小狗&赵二娘&中黑羊:=口=!!!   三人一羊从上倒下依次排开,以难以言喻的动作贴在墙上,譬如李三娘,双手扒在墙上,脸与土墙只有一线之隔,她在家中的地位最高,此时也是距离门缝最近的,莫文远垂眼打量她的指甲,凤仙花染得指甲颜色略脱落,细碎的红色粉末扣在墙上,想来刚才损害他耳朵的噪音主力就是李三娘。   对上儿子的死鱼眼,李三娘讪讪笑了,连忙把自己的手指收回去,端庄静立。   莫文远:“……”   太晚了。   再看其他人与羊,姿态各异,赵二娘云鬓散乱,表情尴尬,莫小狗则与中黑羊同,早就“口水之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莫文远心说,中黑羊流口水他能理解,谁叫羊的口腔结构与人不同,很容易储存口水,但成年人流口水成这样,未免也太邋遢。   他深深叹口气道:“先帮我把红烧肉白斩鸡端上桌吧。”   哦!   三人一羊情不自禁欢呼,太棒啦! 第41章   唐人对除夕团圆宴的重视程度与现代人不相上下。地域不同, 现代人除夕当晚的桌上主食也随之改变,北方等地会在晚上吃饺子, 沪市则吃八宝饭, 还有些地区会吃年糕, 除此之外,菜色也大相径庭, 什么扣肉、红烧肘条、红白丸子、四喜丸子笋,有的能在北方看见, 有的能在南方看见。   莫文远做菜时不拘一格,管他是南菜还是北菜,只要好吃,统统端上桌, 光是鱼就做了好几种。他力大如牛, 布巾盖在铁锅的“耳朵”上,暗中使劲,稳稳抬起, 飘在汤水表面的酸菜随他的动作而晃荡。   酸菜鱼稳稳上桌,白鱼片埋在菜叶状的酸菜底下,圆润可爱的鱼丸在锅边缘悄悄冒头, 鸭血埋在最底层,稍微用筷子在汤水中翻搅两圈便冒头, 翠绿色的葱花沫在锅中心堆出尖尖角,在他走路的过程中,葱花金字塔散开些, 在乳白色的汤面上晃荡。   三人一羊的眼睛都死死粘在锅上,他们手持筷子,蓄势待发,还保持着羊型的中黑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要是再不给他盛饭饭,他就要变人型啦!   好在莫文远并没有忘记他,拿陶碗扒拉出一半酸菜鱼放在他的面前:“悠着点,这才第一波,我灶上炖了好菜,留点肚子给它。”   他家逢年过节吃饭都跟自助餐一样,按波算,吃完第一轮,第二轮菜上齐,休息休息接着动筷子,莫文远量控制得精准,每道菜的分量不多,只要家里人正常发挥都能吃到最后一轮。小饕餮来了之后,他将份量翻倍。   筷子齐刷刷往锅里钻,高超的片鱼技巧令乳白色的鱼片无刺,中黑羊把头埋在碗中,发出猪吃食时哗啦啦的声响,莫文远看众人吃得愉快,回头接着仔忙活。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做菜的,吃得却不是很多,置办宴席时更是如此,随便吃点鱼片尝鲜就能填饱肚子,说是小鸟胃也不为过。   矮榻似成了轮转的流水席面台,李三娘等自告奋勇收拾残羹冷炙,吃完一道就迫不及待到厨房端出下一道,胃部逐步逐步被填满,三人无法维持盘腿坐的姿势,直起身在屋内走动。莫小狗手持陶碗,碗内盛满奶茶,他也不管水饱占肚子,咕咚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对他而言,奶茶的滋味怕是玉液琼浆都比不上。   “吃饱了吗?”   “八分。”   “九分。”   “还能吃点。”   “黑羊如何?”   “咩咩咩咩咩咩。”中黑羊以鄙夷的眼神看向弱鸡们,才吃这点就不行了?太让他失望了!   众人闲聊之际,莫文远终于携大菜进门,小推车上稳稳地放了五只陶罐,才从灶台上撤下来的菜品正热,锁在罐中的浓缩汤汁不断沸腾,水蒸气在寒冷的冬日凝结成型,试图通过瓦罐口缝隙冲到外界,然口却被大荷叶扎得严严实实,霸道的香气锁在小瓦罐中,怎么都冲不出去。   “大菜来了!”“大菜来了!”莫文远念叨两声,听他声音与喊“开水来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佛跳墙的香味比素食版的还要诱人,荤食的鲜美蔬菜无法替代,便是莫文远的手艺再精湛,素佛跳墙都鲜美有余,荤香不足,就像是画龙点睛的龙少了眼睛,浓墨重彩的一笔被束之高阁。   昂贵的海鲜有其价格高昂的道理,种种食材堆砌在一起,不仅没有串味,相反还达成了完美的圆融,中黑羊深吸一口气,连灵魂都在颤抖。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花菇、墨鱼、瑶柱、鹌鹑蛋……敏锐的嗅觉赋予他完美的辨认力,动动鼻尖,小小的瓦罐中起码凝聚了二十种以上的食材,他是个会吃的,明白“精贵不经多”的道理,大多数情况下乱炖的味道只会更糟,食材混合在一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但是……   羊前蹄扒上了桌面,中黑羊以渴望的眼神盯着瓦罐看,莫文远看他急切的模样笑道:“等等,我帮你把菜弄出来。”按理来说佛跳墙是从上到下一点一点用筷子夹着吃最好,但羊蹄子无法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所以只能让莫文远代劳。   等等!中黑羊无声地尖叫,不要弄出来,我要自己吃!   屋内金光一闪,情急之下,他忘记了自己先前的决定,作出惊人之举。   莫文远:“……”   哇哦。   “你的人型,也不丑啊!”   ……   慧智万万没想到,除夕之夜,他竟然会遭遇美食二连击。   一年忙到头,便是慧智也要休息,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寺庙里,没有回普陀山吃人间香火,没有帮孙悟空他们收拾烂摊子,也没有在佛前静坐冥想,他咂巴嘴心说这才是神仙日子,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没有莫小郎君的供奉可以吃,否则神生就完美了。   除夕夜,人间团圆日,菩萨休息时。   他万万没想到,还没躺两分钟,弥散在空气中的异样灵力波动就逼他睁开眼睛,猛地从榻上一跃而起,冲出僧寮,万籁俱寂,皓月当空,鱼虫鸟兽皆回窝,铺天盖地的静寂笼罩大兴善寺。   慧智牙齿咯咯咯咯咯直打颤,肯定不是冷的,但是不是气的,也很难说,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上次露出如此表情,还是知道饕餮“羊入虎口”,主动给莫小郎君当食材了。   你不是说你化形不稳,人型又不够威武雄壮,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他内心深处认为饕餮不会遇甚难事,然菩萨悲天悯人的人设不可崩塌,出于对凶兽的关照他还是腾云驾雾,借夜晚的天幕做遮掩,行至李三娘家中。   方在院子里降落,就被铺天盖地的香气打得晕头转向,比那时当年封神之战他双拳难敌四手被通天座下弟子围殴,也没狼狈如斯。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甚味道!慧智出离得悲愤了,竟然比莫文远送给他的供奉还要香!   无形的香气凝线,拴在他的脚踝上,勾的堂堂菩萨人间化身如小偷般趴在门缝上,温暖的灯光在屋内摇曳,在家庭用度上李三娘从来不吝啬,明明是在新能源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的唐代,却在灯具上下重金,让房间内亮如白昼。   他清楚地看见人们脸上餍足的表情,还有那只灵活使用筷子的饕餮。   慧智气得七窍生烟,你的坚持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了用筷子化形,没见过比你化形理由更廉价的非人了!   香味主动往他鼻子里钻,便是曾经尝过莫小远特制全素宴的慧智也把持不住,他实现下移,看饕餮怀里抱着的罐子,与他上次所吃的素佛跳墙罐子相同。   慧智还怪不高兴的,怎么他们吃的菜就比自己的香?难不成莫小郎君做菜还私藏?   不高兴的慧智回到大兴善寺,还没在榻上躺下,又收到来自天庭的传信,言是某某神仙的坐骑下凡为祸一方,在唐玄奘西行路上兴风作浪,被三藏法师并孙悟空制住,寻他去救妖。   慧智变成菩萨身,端庄的脸上流露出不显眼的郁闷,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找他?   ……   在唐三藏处,他受到了第二次美食暴击,西游记众人在辽阔的田埂旁席地而坐,平坦的土地上铺了一块大麻布,麻布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主食点心,并美味素菜,袖里乾坤的保鲜作用被开发到了极致,素佛跳墙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   菩萨:!!!   好馋!心好痛!   坐骑被五花大绑后丢在角落,“望悠悠吃食,独怆然而涕下”,他的原型是马,孙悟空用捆待宰羔羊的方式将他牢牢捆住,四条腿不得动弹,上下颚更是被皮绳锁住,口水从嘴缝中流出来,除此之外连饿死鬼的悲鸣都无法发出。   “啊,菩萨来了。”孙悟空先发现了观音菩萨到来,唐玄奘双手合十口呼佛号,表示对菩萨除夕夜工作的敬意。   他以惊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手,放下吃食对观音菩萨解释道:“我等也不知他为哪位神仙的坐骑,还请菩萨代为送还。”   菩萨的眼珠子麻木地动动:“哦、哦!”   你们吃得好开心啊,为何不请我一同坐下?特别是你,孙悟空,你上次不是在菩提山大吃大喝吗?现在怎么哑了?   唐三藏见菩萨久久不动也不说话道:“敢问菩萨还有何事?”不是为了此精怪来的?   菩萨面无表情道:“没有。”   他心中给唐三藏添了一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唐三藏,我予你袈裟时可说了什么?现在竟然连顿吃食都不请我,好你个唐三藏!   玄奘法师:???   菩萨不都是辟谷的吗???   ……   神仙入梦之事,同其他事一样,一回生二回熟。莫文远睁开眼睛,四周是白茫茫的云雾,他不用苦思冥想、细心推敲,就知自己再度被神仙拉入梦中,在这神仙精怪与人共存的时代,被入梦是很常见的事。   他甚至有闲心思索,今次菩萨找自己,有何事。   “莫小郎君——”悠扬的呼声从四面八方飘来,耳边飘荡的梵音令人神往,他转身对菩萨口呼佛号,随即坐在忽然出现的蒲团上。   “菩萨有何吩咐?”   第一句吩咐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尔等在凡间行走,若有何奇思妙想可托我之名。”   莫文远愣了,脑海中有千头万绪:“菩萨所言……”   “只有一点,既托了我的名字,便要略上些供奉,香火是不必了,若有何新菜端到我佛像前便是。”他甚至不给莫文远开口的机会,粗暴地挥挥手,驱散云雾,从梦境中跌落的莫文远仿佛陷入了白茫茫的大海中,却没有舟楫,找不到出口。   “!”他猛地睁开眼睛,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缝洒在床板上,中黑羊还在梦乡中砸吧嘴,偶尔咩咩两声,似在感叹吃食之味美。   菩萨托梦,究竟是何意?   ……   正月十五后,长安城中便恢复了往昔热闹而又忙碌的气氛,街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新年伊始,有两件事是莫文远预定要做的,一是推广东北腌菜,二则是增加李三娘食肆的菜单。   腌菜在中国自古有之,他翻看大兴善寺的各种书籍史料,发现在南北朝时期国内的腌菜技术就已经趋近于成熟,并且可制作的种类也很多,秋葵、白菜、芜菁还有越瓜冬瓜等皆可被腌制,然而,受限于腌制流程,此中能在冬天保存蔬菜的好方式并没有推广开,即便是现在,也是世家多腌菜,要不就是特定地区的人民掌握腌菜技术。   他先前听闻岭南人多用野菜制作腌菜,也不知是真是假。   古法记载的腌菜方式代价很高,就比如说最常见价格也相对便宜的菘菜,若按照汤菹法腌制,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先要把烂菜叶子择掉,随后“于热汤中炸出之”,炸完之后再用冷水洗涤,随后用盐、醋搅拌,香且脆。   确实能保存到开春没错,但谁又那么多钱买油啊,油都多到可以炸大白菜了,又怎么会穷?   所以,书中记载的发展到南北朝的腌菜方法是造价昂贵,并且没有精准流程的,根本不符合批量生产以及在各地推广的两大需求。   莫文远的目标是让贫困户在能在冬日吃到蔬菜,补充必要的维生素,同时也不能过量食用,又或者因为制作方法不当而导致菜中残留太多亚硝酸胺,造成身体损害。   想要维持适量食用的平衡并不容易,规范腌菜流程也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在完成这项工作时,他需要联合寺院人士一同推广。   李三娘是双手双脚支持莫文远的,按理来说他所制造的绝美腌菜可以成为创收手段,即使只能卖一段时间,也能挣不少钱,但既然儿子志在推广新蔬菜储存方式,她也绝对不会阻拦,用李三娘的话来说,钱是要挣的,回馈社会的好事也是要做的。   在得到了家长的支持后,莫文远便往大兴善寺跑了,他在过春节前就说好要在大兴善寺熬粥,让众人尝尝莫式腊八粥。走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两罐腌菜,一罐酸菜,一罐酸萝卜。   寺庙众人见他,举双手双脚欢迎,莫小郎君来了,他们又有好吃的了!   ……   钵中盛满腊八粥,粥面上躺着切成长条状的小菜,慧远和尚看眼坐在对面眼含希冀的莫文远,倍感压力,他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喝粥的反馈。   慧远和尚定力十足,便是被热切地打量着还能淡定喝粥,他先嗦口用料丰富十分厚实的粥,再用筷子夹起爽口的萝卜丝在嘴里咀嚼。   酸辣可口的萝卜丝同被熬制软糯的粥混在一起,回味无穷。他长叹一声,不知该感叹粥熬得好,还是说萝卜丝腌得好。   再吃口酸菜,此酸并非吃到未成熟青橘的酸,让他舌头发苦,浑身打颤,酸菜的酸无疑是美味的,符合人口味喜好的,比醋芹更爽口的味道席卷口腔,舌头上不由自主分泌更多的口水,对食物的渴望被放到最大,光是配此菜他就能空口吃下两块蒸饼。   沉浸在酸菜的美味中,他也没有漏掉莫文远的话:“慧远师傅您看,可否推广此菹法?”   《说文》有言:菹,酢菜也,这个字的本意就是腌菜。慧远听见莫文远的话后立刻反应过来道:“此菜是菹法所得?”他用筷子把菘菜丝举在眼前,细细打量,没看出有炸过的痕迹啊!   “确实是菹法所得,与常法不同,是我从北方行商那里习得的法子,只需要有盐与形状合适的陶罐,还有干净的鹅卵石便可腌制。”   慧远和尚一听,惊了:“容易至此,可有什么弊端?”   “弊端当然是有的,此法腌制出来的菜不可多吃,一天吃一小碟便可,若经年累月过分食用,难免腹部不适,生出疫病。”   “此外,以菹法腌制所需外物虽少,对手法的要求却很高,腌制的缸不可不洁净,时间更是要超过一月,缸中的菜也要被压得严严实实,不得有空隙,封缸的纸也要足够厚实……”零零总总说了一堆要求,慧远和尚听后也不觉得麻烦,相较于价格高昂的油渣法,只用盐巴便可腌制出美味酸菜的方法实在是太实惠了。   他听莫文远说完后沉思道:“若少量食用,对人身体便无碍?”   莫文远道:“若腌菜在菹的过程中未发生霉变,应是无害的。”   腌菜的害处还是在现代,人们认识到菹亚硝酸胺与胃癌的关系之后才得以为众人所知,但即便知道腌制食品对人身体并不好,家家户户逢年过节还是会做咸肉咸鱼灌香肠,老一辈人甚至会自己买坛子腌制酸菜,而年青人则青睐老坛酸菜牛肉面与酸菜鱼调料包。排除其延长蔬菜保质期的根本作用,酸菜作为不可多得的美味,在中国活跃已久。   在充分认识到腌菜品种丰富且十分美味后,慧远和尚心下有了决定,他将莫文远留下来,细细询问其利弊,以及莫文远规划的推广方法。   ……   李三娘食肆推出了几道新菜,有的贵有的便宜,便宜的甚至可以在豆花旁的小窗口买到半成品,而贵的不仅只能在酒楼里买到,甚至还限购。   像是佛跳墙,一天只有五十罐,多了都没有。   沈煜同一众交好的郎君走进酒楼,位置是他几天前就定好的,他大刀阔斧坐在上首,昂首挺胸,倍感有面子。食肆的佛跳墙不好定,据说才推出此菜时,不少人都被一百文一罐的价格给吓到了,什么菜要卖到一百文一罐?但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尝过后,说其味名动京城都不为过,世家的郎君争前恐后定菜,更有大家豪奴替家里女郎跑腿的,一天五十罐的限购让众人争的头破血流,佛跳墙简直就是千金难求。   沈煜能订到十盅,还是仗着他和莫文远有在洛阳聊过天的交情,再加上他是李三娘食肆的忠实客户,什么新吃食出来都要买上一大堆,说说好话后莫文远就同意帮他把日期往前提一提,安排了八盅佛跳墙。   这荣耀,这排面,寻常郎君哪有?   李三娘食肆的伙计经过专业培训,什么时候上菜,什么时候掀开盖子都能精准到秒,他同几人配合把佛跳墙的罐子放在人眼前,掀开盖子,后又送上两小碟子道:“此乃我们东家送的小菜。”便默不做声地退了下去。   沈煜哪里听见伙计说什么,眼睛都埋到罐子里了,吸饱了汤汁的扇贝被按在最上头,颜色浅淡几近于白,筷子尖在它面上戳一下,便颤巍巍得晃动,不比果冻更有弹性。他迫不及待夹起扇贝,塞进嘴里,其特有的内部结构让汤汁充分浸润在贝类中的每一个角落,十字纹中绽开的皮肉裹挟着猪油煎过的焦香,丝滑的触感不同于任何食材,很有嚼劲……   再从边沿上夹起一搓火腿,火腿丝颜色深沉,猪肉的香味中混杂着酒香、鱼肉香、豆子香,瓦罐中的食材从内至外,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文火煨制让罐中残留的酒香更容易挥发,五成以上都被火腿丝吸了进去。   鲍鱼美味、鱼唇美味、鱼翅美味、炸过的芋头也很美味,荤菜与蔬菜的鲜美被发挥到极致,难怪佛跳墙横空出世后就风靡长安,它的味道早就超过了人的想象。   同行郎君吃得诗兴大发,偏偏才疏学浅,憋出了一首打油诗:“三娘食肆美名扬,小葱豆腐伴鸡汤,今生食得神仙味,肉美汤鲜佛跳墙。”   周围人疯狂大笑道:“好诗好诗!”   那造歪诗的郎君很以为荣,还一边点头一边道:“好说好说。”   几人中唯一有点真才实学的沈煜翻了个大白眼,又磨刀霍霍向小菜,佛跳墙他们已经吃了精光,但上李三娘食肆不可能只吃佛跳墙啊,其他菜还林林总总摆满桌,所有菜他都吃过,唯一没有尝试的就是送上来的小菜,看外表,略显寒颤,不过是芦菔菘菜,也只有穷人才会吃得,不过既然是李三娘食肆上的,同寻常小菜肯定有所区别?   抱着对李三娘食肆的盲目信任,沈煜咯吱咯吱咀嚼酸菜,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嗯嗯嗯嗯嗯嗯嗯?   怎么是这个味?!   ……   伙计淡定面对癫狂的郎君们,后者犹如在沙漠中行走三天三夜发现绿洲的旅人,眼中满是病态的渴望:“新菜有卖否?给我来一盘,不,两盘!”   自打将小菜送给客官试吃后,每日都能迎来无数疯狂的买家,伙计一开始还会瑟缩,修炼到今天早就见怪不怪:“有卖是有卖的,但此菜我们不是按盘卖,而是按罐卖,买了之后最好也不要过分食用。”   其实腌菜只要腌过一个月,参与的亚硝酸胺对人体就是无害的,莫文远所制作的腌菜肯定超过一个月,不仅如此他在制作时还添加了葱蒜等物,这些食物都能起到溶解亚硝酸胺的作用,然而,就算是化学成分上保证对人体无害,过分摄入盐还是会导致各种疾病,吃多了对身体依旧没什么好处。   沈煜道:“按罐卖?什么罐,拿给我们看看!”   伙计弯腰直接把陶罐从脚底下搬到台面上,众人看了之后表情空白,这么大罐的?   “还有小罐,客官若需要的话……”   “不,就大罐,大罐很好!”他如同火烧屁股般把酸菜摊子搂进怀里道,“我要了,多少钱?”   “承蒙回顾,十五文,若吃完后把罐子还回来,还能给您两文。”   “啊?”   把十文钱一枚胶冻当成日常零食的沈郎表示,也太便宜了吧?   ……   慧远和尚、李三娘、莫文远就腌菜推广问题进行了严肃的谈话,以慧远和尚来看,俗讲固然能够帮他们传播腌菜方法,但传播的方法却同《齐民要术》中记载的那样,语焉不详,并且会随着俗讲往外传播而变得更加模糊,用不确定的方子制作腌菜,安全不过关的可能性很大。   更何况,想要推广一种菜,起码要让百姓先知道它的好才能进行二次推广,如果连腌菜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便是寺庙出手推动,民众也不一定感冒。   三方会谈之后,他们确定了近期的发展路线,那就是现在李三娘食肆推出腌菜买卖项目,让食客们知道其存在。   “物美价廉,滋味甚美,不愁无人上门购买。”佛跳墙这种价格高昂异常的食物名动京城也不过花了几天,腌菜价格便宜,前期又能免费试吃,想要火遍全民,不出一月就能达到效果。   莫文远看着食肆门口排起的长龙队,非常无语,别说是一个月,就算是一旬都没有撑到啊!   宽抛广袖的世家郎君,穿戴整齐的小吏,手持瓦罐手臂粗壮的妇女,购置腌菜的队伍中能够见到长安城任何一阶层的人,便是他也想不到,短短时间内,腌菜就受欢迎至斯。   现在他所担心的并非推广缓慢,而是……   “莫大,腌菜要卖完啦!” 第42章   莫文远是个未雨绸缪的人, 在发现家里腌菜迅速消耗后,他就赶忙加紧定陶罐, 顺便腌制了新的菜。开卖之前, 腌菜的去向有几处, 一是自家家里连同在店里工作的伙计带回去吃,二则是往大兴善寺供应, 自打用腌菜配粥喝,和尚们就疯狂爱上了品种多样的腌菜, 菘菜、酱瓜、水萝卜,莫文远提供了各种不同种类的菜,总有他们喜欢的一款。   还有一去处真是想都想不到,西天取经组已经成为了李三娘食肆的忠实客户, 出于玄奘法师要节俭的吩咐, 孙悟空也不好购置那些奢侈的吃食,就变着法的买咸菜,今次买腌萝卜, 下次买腌黄瓜,再下次买酱瓜,真是不亦乐乎。   各方的订单让李三娘食肆供不应求, 他不得不扩大了生产线,专门雇人来帮忙腌制咸菜。与制作面筋还有杏仁豆腐等菜色不同, 腌制咸菜的步骤并没有要求人保密,李三娘一早就同上门的帮工说好,他们只需要在店中帮忙工作一旬, 就可以带走腌制咸菜的方法,当然,工钱是不给的,他们只供应一顿饭。   帮工听了之后不仅没有不满意,相反,他们几乎是欣喜若狂,做十天工就能从李三娘食肆学得技术,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主动上门的帮工络绎不绝,一大缸一大缸的腌菜堆满了院子角落。   ……   莫文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挥众人腌制:“不同种类的菜,腌制时间不同,其中需要时间最长的是酸菜,也就是菹菘菜,需要腌制一个月以上。”   光德坊木工王复愿家的媳妇也来做帮工了,市民对冬日能够延长蔬菜保存时间的方法很是垂涎,都争着抢着来帮忙,她胆子比较大,直接问道:“若没到一月就吃了,会有什么后果。”   莫文远道:“会对身体有恙,菜在发酵的过程中会产生毒素,此毒素需要过一月才能完全消散,吃得时间早了,菘菜中就有残留大量毒素,食用后对身体很不好。”他丝毫没有危言耸听,“中毒且不说,严重会对寿命有碍。”   帮工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腌菜的大缸,眼含畏惧,莫文远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安慰道:“只要摆放时间够久,就不用担心出问题,所以我们腌菜时定要规范操作,不能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众媳妇老人将他的话深深记在脑中,协同他工作。   此次他共研制了三种菜,发酵时间最长的白菜,以及放上半旬就能吃的黄瓜与芦菔。   黄瓜是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当时称其为胡瓜,在五代十国时期改名为黄瓜,因其爽口水分多又容易种植,不少人家在后院搭架子让黄瓜爬藤,莫文远现在腌制的是秋黄瓜,而且还是放了不少时间水分有点流失的秋黄瓜。   好在黄瓜的腌制方法与白菜不同,大量的盐分本就会让其失去水分变得蔫蔫的,先流失水分虽对其口感会造成改变,影响却不是很大,除非是饕餮等级的食客,都吃不出有何问题。   莫文远对黄瓜质量还怪不满意的,他是个炊金馔玉惯了的人,对自己也好对食材也好都高标准严要求,以次等料做菜的事,他是万万不想做的。然而李三娘等人却不以为然,甚至是帮工,都撺掇着他把秋黄瓜腌了,它们耐不住放,再不腌,就真吃不了了。   无奈之下莫文远只得传授做酱瓜的方式,还说这批酱瓜就送人的了,怎么都不愿拿到店里卖。   蔫蔫的秋黄瓜放在棚里,他与院落中的妇女坐在条凳上,动手洗黄瓜。   “将黄瓜连皮切成黄瓜条,不用太长,中指长度即可。”精湛的刀工让他切黄瓜都好像和其他人不同,弯弯扭扭的黄瓜被从肚子中间剖开,分成均匀的两半,手起刀落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不管黄瓜的形状大小如何变化,莫文远切出来的条状都体积相仿,充分表现出他在份量上的精准控制。   在场的妇女都勤做家务,洗与切难不倒她们。   黄瓜条被放在食盐中腌制,晶莹剔透的盐粒均匀地撒在黄瓜面上,腌制两个时辰后手动将其中的水分拧干,半干的黄瓜条被暂时放置在一旁。   大鼎、生姜片、蒜头,还有从街坊处买来的豆酱按顺序依次摆放在灶台上,鼎中的水已经沸腾。   按理来说做酱黄瓜最好用酱油,但谁叫莫文远实在是太忙碌些,现代的千万种食材他只能先挑荦荦大者研制,特别是唐代已经有了与酱油略有相似之处的替代品酱清,此外还有略显浓稠的豆酱,他决定先功课其他难题,把酱油暂且放置。   “在水中加入姜蒜盐酱料一同熬制,酱料的话豆酱即可,自家制的和酱屋买的都可以,不同的分量以及不同的酱料配方会使最后的味道发生改变。”   “莫大郎用的是何家酱料?”   “我用的是自己做的。”   酱料在唐代十分常见,尤其是在秋冬时令,没有蔬菜与其他副产品可食,酱料是唯一的配菜,寻常人家吃的是豆酱或者十日酱,世家除此两种百姓常用酱料外,还掌握着肉酱或是鱼酱的配方。在日常生活中,酱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了蘸蒸饼吃之外,许多人家还用来蘸水煮过的蔬菜吃。   莫文远实验多次后找出了可用豆酱代替酱油,并且寻常人都能使用的配方,他传授给众妇女的腌制方法可以保证酱瓜的味道不错。   酱料兑水在鼎中烧开,浓稠的汤汁呈现出红棕色,待在院落中放凉之后便可用,腌菜的缸一字排开,众人程序化地加入了汤汁姜蒜,以及盐腌过洗干净的去水黄瓜段,随后将盖子封好,一旬之后便可食用。   “完工!”   ……   长安城中掀起了腌菜热,连同自恃其高的世家郎君娘子也被卷入其中,平头百姓趁着冬日未过,距离春耕甚远,迫不及待把他们储存的菘菜芦菔给腌制了,有味道的酸菜总比干巴巴没有水分的冻菜要好。   世家不同,他们绝大多数都掌握了菹法,菘菜过油炸了,瓜茄存在罐子里,平民迟来的菹法革新对他们造成不了冲击,初言此事,打扮贵重的大家女郎都不屑一顾,甚至讥笑出声。   很显然,她们的鄙夷止步于李三娘食肆的酱菜罐进门,见自家郎君扛着菜缸,形容粗鄙,家中长辈皆目瞪口呆,盯着黑陶罐,推敲琢磨,似能看出花来。   沈煜初回家也遭遇寒流,他自知因何故,二话不说,在矮桌上把密封在罐头口的纸揭开,任勾人的酸味溢出,在温暖的室内迅速挥发。   “此乃李三娘食肆的新吃食,腌酸菜,我这罐与其他不同,是莫小郎君亲手所制。”   家中最古板的老太太抬手,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连同布满褶皱的脖颈,沈煜暗自撇嘴,都能相处对方为何作此动作,不过是来不及吞咽口水,又不愿子孙后代看见她喉头滚动罢了,哎,也太要面子了。   “咳咳——”坐在上手的阿爷假咳两声,“晚上吃蒸饼可好?”   “米饭也不错。”   酸菜配饭,美滋滋!   ……   莫文远又受菩萨托梦,不敢拖拉,几日后便置办吃食供奉到佛前,神迹乍现,声势没有前次浩大,但供奉在案上的吃食却又不翼而飞,即使是慧远和尚都拍拍莫文远的肩头,意味深长道:“看来菩萨是真喜你做的吃食。”   莫文远很有思想觉悟道:“我欲长期供奉菩萨,每旬便做一次菜,送到菩萨案前。”   慧远欣慰道:“甚好甚好!”此子真是一心向佛,看来入我佛门的时刻已不远了。   莫文远心中所想他一概不知,若是知道了怕是无法笑得慈祥,他心说且不说菩萨三番两次托梦给自己,便是想到上次送的“官方免死金牌”,他就得好好谢谢对方。   哎,听菩萨的说法,自己以前假托对方姓名解释灵异现象,又或者是拿出新菜言是菩萨托梦对方都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常年伪“狐假虎威”,还愿意充当自己背后的虎,已不是“好人”二字能够概括的。   他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回馈对方啊!   莫文远万万想不到,今日送上的供奉菩萨是吃了没错,但并不是很满意,他并非是觉得小郎君手艺下降,只不过是他想吃的菜并没有出现在供奉中。   观音菩萨三番两次托梦,假公济私,成了熟练工,当天晚上又悠然入梦,痛心疾首问道:“莫小郎君,你做吃食时心可诚?”   莫文远大惊,我怎么就心不诚了?我超级诚恳的好吗!   “自是心诚,菩萨怎会有如此想法,莫非我做吃食不和您口味?”   说是不合口味就是撒谎了,但观音菩萨对佛跳墙耿耿于怀,能够让饕餮化成人形吃的菜,他怎么就吃不到了?想到当时在鼻腔中攻占高地,霸道至极的味道,他就腹中馋虫作响,一刻不停歇。   菩萨愤愤不平道:“若心诚,予我供奉的味道怎比给神兽的差?”他还特别点出,“我言便是神兽除夕所食之菜,分明装在相似陶罐中,味道却有所不同,他所食香味着实诱人。”菩萨已经不掩饰自己的吃货本性啦!   莫文远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他面露危难之色,似乎不知如何告诉菩萨惨痛的事实,最后他决定说实话:“我做是可以做,但菩萨您不可吃啊!”   昏头的菩萨:啊?   “菩萨你有所不知,给神兽所做的吃食中荤菜甚多,不仅有五花肉火腿还有鱼唇鲍鱼鱼翅等海鲜,更添加了猪油等不净的荤油,我已尽量将素菜做得味重些,但食材之间的差别并非我小聪明能够弥补的。”他惭愧道,“我才疏学浅,无法将仿素之味做得跟荤食食一样。”   言下之意,若菩萨想要吃正版的佛跳墙,还需要破破戒,或者干脆还俗,嗯,为了吃佛跳墙而跳墙还俗,听起来挺押韵。   菩萨召唤来一缕云雾,遮掩住自己的口鼻,让莫文远无法看见他面上流露的崩溃之情,他他他他他,他实在是太愚钝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为什么味道不同,因为放了荤啊!   自己选的佛门路,跪着也要走完!   ……   太白金星偶尔也是要跟孙悟空等人打交道的,他是玉帝的信使,经常游走在各路神仙之间,牵线搭桥或者帮玉帝传信,西行众人受到天庭西方等一众神佛关注,他代为传信给孙悟空或唐玄奘也不为过。   今次正巧,他传信时恰逢师徒几人吃饭。   西行路远,更别提他们还要遭遇九九八十一难,生活比行走在两地的行商还要艰苦些,经常在尘土累积、蛛网密布的小寺落脚,潮湿的山洞、霉气扑鼻的柴房也睡过,更有时幕天席地而卧,好在蚊子与多足之虫不敢近身,否则他们之住还要糟糕些。   食就更不用说,常年是蒸饼野菜汤,最近难得升级,除了豆酱野果野菜,还有从长安城中买来的腌菜下饭,幸福指数大幅度增长。   太白金星来时正好碰见几人嘎嘣嘎嘣咀嚼水萝卜。   他鼻子之灵敏比不上狗,但人在遇见自己心心念念之物时,感官总会变得敏锐些,打在观音大士处食过冷面,他就对此滋味念念不忘,竟然还破了神仙辟谷的规矩,化作人形下饭吃野味,奈何找的店家料理得都不行,无论是荤菜素菜还是冷淘馎饦都无法重现记忆中的滋味。   然而小小的一片芦菔竟然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太白金星腆着张脸道:“我不辟谷许久,此时正及晚餐时刻,腹中饥饿,不知玄奘法师可否允我块饼子并芦菔。”   徒弟们用看阶级敌人的眼神看向他,便是最老实的沙和尚也目露凶光,很有当年流沙河一霸的气概。   唐玄奘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他对各色神仙向来敬重,太白金星所提要求虽莫名其妙,却也没拒绝:“请吧。”   太白金星喜滋滋坐下,手持一小块粗面饼子,筷子被分叉到最大,似准备夹起几片叠在加在一起芦菔片!   “哐当——”竹筷与竹筷相接,发出短兵相接之声,太白金星试图抽动筷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阻止他动作的猪八戒阴测测地笑了:“有良心的神仙一次只能夹一小块芦菔,一顿饭不允许超过五片。”   太白金星:“……”那我想要做没良心的神仙。   孙悟空对此小事倒是没插手的念头,他眼皮子一抬看向太白金星道:“长安城光德坊李三娘食肆。”   “何意?”   “意思是你若想买可以到这家店买。”   太白金星:呀哟呵,你们西行路还挺滋润的,竟然跑到长安城搞食品代购,不得了不得了。   那么太白金星会到长安城买吗?   答案是理所当然咯!   ……   李三娘食肆不得不开了新的窗口,专门卖酸菜。此窗口从开业起就风风火火,没有哪天不排队的,饶是后院加紧腌菜,还时常供不应求,劝买家几天后再来,发展到后期他们甚至不接受预定,还开放了限购政策,一人只能买两罐,多了不卖。   如此可见酱菜生意之红火。   太白金星化形到人间看见的就是正方形队伍,人们在伙计的引导下蜿蜒曲折排队,尽量在有限的空间里站更多的人,孔武有力的脚夫被雇用来看着队伍,鹰隼似的眼睛盯着众人,就怕他们插队发生口角,甚至拳脚冲突。   长安城市民素质比较高,这年头人也朴实,老实排队人多,还未出现打架事件,李三娘是谨慎惯的,又善于学习仙人经验,无时不在进步,此举能帮助她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太白金星排了一天队才到窗口前,看见难得在窗口帮工的莫文远大吃一惊,当然他惊的不是莫文远,而是他身边的中饕餮。   此饕餮不伤人之事他略知一二,但将其毫无防范措施放在市中心,无疑将猛兽放在兔子堆中,万一他狂性大发……   饕餮发现了太白金星,友好打招呼:“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发出一连串逼真的羊叫。   中黑羊:你好啊。   太白金星迷惑不解,羊叫声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于他而言却若惊雷一般,何时饕餮的叫声变成了咩咩咩?   莫文远听见中黑羊主动打招呼,以为太白金星也是城隍之流,长安当地的土地公早已成为美食的俘虏,地仙不同于天仙,日日与凡人打交道,身上沾染了许多人的脾性,一日两餐是要吃的,他们早就成为了李三娘食肆的常客,是不是就化身来吃吃食,据中黑羊说牛头马面也化为人形来吃过菜。   他将罐头送给太白金星,附赠礼貌的微笑,同中黑羊的咩咩咩相得益彰,很是友善,太白金星捧着酸菜罐头迷迷糊糊回到天庭,像是喝多了琼浆玉液,久久不能回神。   长安城的画风,太神奇了。   ……   转眼又至农历二月。   出了三九后,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料峭的寒意渐渐远去,莫文远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样板式的古法羽绒服。他们趁着一家人都在,开了个小会,商量等三月前后就令人去洛阳看店。   此次去的人中自然有莫文远,他记挂自己上一年酿下的牡丹酒,此次前去酒应酿制成熟,他要把酒挖出来,观察酿制品质如何,真正需要决定的,是去洛阳的是莫小狗夫妇还是李三娘。   几人心中已有成算,李三娘道:“洛阳店已走上正轨,我盘的院子足够大,一年半会儿还不需要扩建,倒是长安这里,同条街上相连的两家院子还没有装修好,眼看天转暖,城郊租赁专用腌菜的院子也不用了,都需收拾,还有江南等地,我欲等长安城收拾好后往南方去考察一二,等到时洛阳城中生意与长安城中生意还需要你们夫妇照看。”   以唐代的标准来看,李三娘都快是半老徐娘了,然而,即便是真正的年轻人赵二娘于莫小狗也没她有活力,李三娘身上燃烧着熊熊火焰,就像是石榴裙的颜色,热烈异常。   “听婶婶吩咐。”对李三娘,莫小狗夫妻是全身心敬重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都是老实人,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些自知之明,心道他们守成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开拓,必须要李三娘这位急先锋打头阵,若让他们上,怕是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中黑羊与莫文远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二人在食道上很有研究,经营上却完全是个生手,听会儿后便咩咩咩咩咩小声交流起来,商量今晚吃什么。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既有了重大决定,今晚定要吃些好的,等到三月我等分隔两地,无法一同用饭,更要珍惜此时机会。   他是头很注重仪式感的黑羊呢!   莫文远倒是无甚意见,他颇为好脾气道:“我倒是无妨,你想吃什么同我直说便是。”   中黑羊的眼神闪了闪咩咩咩道:记得你前日找匠人打锅,现在如何?   莫文远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黑羊打他涮锅的注意!   “应该差不多了,我昨日见他便言这两日就能把锅打好,不若我们去店里看看,说不定已经完工了。”他为了涮锅方便,给了匠人铜,又话好了平面设计图,让其帮忙打一口锅,以后烫菜涮肉都很方便。   中黑羊欢快地踢踢蹄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铁匠铺子里,认领他们的铜涮锅。   铁匠的手脚很快,和莫文远说这两天能够完工就完工了,他举着黄铜锅走在中黑羊身边,心情甚好。   中黑羊快乐地把尾巴甩成了螺旋桨:“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们今晚吃什么?   “用此锅涮羊肉最是好吃。”他也不避讳,在中黑羊来家里后他们已经吃了不少羊肉,知道神兽只是借羊之形行走在人世间,对吃他的表面同类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想要怎样的羊?   莫文远思考道:“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半岁左右,身型与你相仿,味道越淡越好,腿部肌肉强健……”   中黑羊机智地在心里总结,就是和自己相似度max啊!   行,他知道了!   ……   李三娘等人看出现在后院的黑羊,久久无言。此羊从外形看与中黑羊颇有相似之处,反正以人族的视角来看,简直就是孪生兄弟,若非要说哪里最不相似,大概就是他的咩咩咩之声没有中黑羊有韵律,而且也不够通人性。   李三娘把莫文远拉到一边,委婉谈话:“这,我知神兽吃羊无碍,然即便如此,我等对他也应该多敬重些,羊贩子手上那么多羊,你何必找头同他最像的?找头白羊可否?为何非要找头黑的。”   莫文远大呼冤枉:“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专程找头同他一样的,是想神兽不痛快还是我自己不痛快了?此羊分明是他自己从草原上抓过来的,同我半分关系也无。”   “是吗?”李三娘还是将信将疑,谁会专门找头同自己一样的羊啊,是意淫自己吃自己吗?什么毛病!   她不知道的是,在看莫文远宰杀与自己相仿的小羊做鱼腹藏羊时,饕餮就得到了灵魂上的深化,他长大了,也变强了,能够笑看曾经被视为食材的自己,看莫文远庖丁解羊,他不仅不会恐惧,相反还会被对方熟练的用刀技巧所折服。   要是心不大,食材如何与厨子谈恋爱?   在把羊大卸八块之后,宛若变态杀人狂的莫文远洗去一身血污,开始准备涮羊肉的汤底料。   养在室内花盆里的葱在中黑羊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长,莫文远割了其中一部分,将它们切成打断,扔进锅里,生姜去皮后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同些西域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与葱段作伴。羊筒子骨是他专门留出来熬汤的,白水与羊筒子骨熬煮,汤汁逐渐成透明变成奶白色,骨髓藏在骨头的深处,浅层的脱落,融化在汤水中,而深层的还等待人嗦尽。   羊头上的肉很难咀嚼,放在汤中提味却正合适,肉越煮越老越煮越老,其肉质中曾经锁住的香味与纤维却熬入汤中。   木炭在铜管中燃烧,烟火气与羊汤的香气相纠缠。   上脑、里脊、黄瓜条被放在盆中腌制,昂贵的西域胡椒均匀的洒在血红色的肉上,切成长条状的羊肉是深红色的,只要把他们下进乳白色汤汁中,不出半分钟就会变成嫩嫩的灰色。   胸肉被片成薄薄的一片片,如花瓣般展开在盘子上,用筷子颤巍巍夹起其中一块,对着太阳光看,就能发现莫文远的刀工已经精湛到将其厚薄控制在将破未破的巅峰程度。   羊肉片只需要在汤中涮两三秒,便立刻夹出塞入口中,那滋味……   嘶——   中黑羊流口水了。 第43章   涮羊肉还没有上桌, 就激起了口水狂潮,筒子骨本来就适合熬汤, 特制的铜管涮涮锅内汤水沸腾, 筒子骨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中上下翻腾, 偶尔还能看见翠绿色的葱段从奶白色的汤中浮出,羊肉特有的膻味已被转化成优点, 香料与膻味起了微妙的化学反应,随热气在空气中飘散, 李三娘等人再度陷入坐立不安的窘境,有此香味诱惑,还能成什么事?   饕餮神通广大,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凝结出小冰山, 他根据莫文远的吩咐制出小冰块, 平铺在海碗上,又或者在盘子上堆成小山的模样。   薄薄的红白相间的薄肉片均匀地铺成在冰块上,极寒的温度可以保证他们软硬皆宜, 血水紧紧锁在肉片中。   手工片出来的羊肉没有机器做羊肉卷沾上的铁锈味,即便是现代著名老字号的老北京涮羊肉也没有他做得好。   除了羊肉片酱料羊肉羊排之外,莫文远还做了手打羊肉丸, 他这羊肉丸制作工艺十分复杂,只用了一点点面粉勾芡, 绝大部分用羊肉泥制作而成。先把前后胸的羊肉剁成碎片,然后以木槌敲打羊肉碎片,将其变成肉泥, 装羊肉的盆与木槌都很有讲究,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清香,羊肉中的纤维被他碾软,伸出手指戳一下,一戳一个坑。   随后把盐等与少量香料同肉泥混合搅拌,加点已经炖煮好的羊汤,捏成一个个小圆球,摆放在盘子上,待在沸腾的锅中煮熟后,就能变成有嚼劲汁水多味道鲜美的手打羊肉丸。   一大锅羊肉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看砧板上剩下来的碎羊肉,莫文远也不愿意浪费,略作思索后添加酱汁,将这些羊肉给卤熟了,卤料中吊了半个时辰的羊肉变成了褐色,碎肉相较于大块的肉更容易入味,若真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肉不够有嚼劲。在拥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的莫小远眼中,肉嚼劲不够根本不是什么事,他只准备将其作为肉馅,只要夹馅的饼子有嚼劲就足够了。   白面饼子是上锅先蒸,后放在鼎中煎,鼎底面被抹了一小层油,多翻几次饼面,白色的面皮就变成了诱人的焦黄色,小尖刀在白面饼边沿划过,留出口子,碎肉连同卤汁被塞进了面饼中,莫文远用干净布包好了,拉开厨房,往中黑羊的嘴里一塞。   “先吃块饼子,垫垫饥。”   李三娘莫小狗他们的头猛然出现在墙根处,张大嘴巴“啊——”   莫文远就见怪不怪,变戏法似的拿出剩下几枚面饼,依次塞进其他几人嘴里,到此碎肉被处理完毕。   ……   再说李三娘等人,得了羊肉馍馍后,饥饿之情暂被缓解,白面饼子被煎得软硬正好,外部焦黄,牙齿撕扯下来时磕到焦香的面块,油的美味蕴藏在面饼中,香气四溢。内部的白面口感与外侧完全不同,白面软绵,多嚼几下后更是尝到了淀粉特有的甜味,卤汁在内部缓缓流淌,被卤汁覆盖的部分染上咸香。   羊肉碎末争先恐后涌入口中,碎肉被炖得将烂,每一条肌理中都充分吸满了汤汁,苍耳等辛香料在卤汁底料中熬煮已久,刺鼻的香味在其他料的压制下逐渐变得温和,洗净晒干的叶子在棕色的卤水中翻腾,每多下次卤料,味道层次就会变得更加鲜明。   羊肉碎块吸收了汤料中的精华,便是李三娘这般胃量不大的女子几口下去,也把饼子吃得干干净净,然而他们并没有像莫小远想的一样,在垫肚子后便不叫嚣着要吃,恰恰相反,如果说一开始他们的饿还是可以忍受的,在吃了开胃菜后,他们的忍耐性好像一下子就降低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奔赴小康之后,他们对更高阶层的生活自然而然产生了欲望,要回到原本什么都没有的贫困生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三人一羊遥望厨房,愁眉苦脸,心情郁闷,哎,什么时候才能做好涮锅啊!   但他们是万万不敢抱怨莫文远竟给他们先吃了羊肉馍馍,好歹是享受到了不是吗?   ……   千盼万盼,正餐终于上来了,热腾腾的烟气从铜管中央透出来,围绕铜管一圈的锅中有汤汁在沸腾,迎面扑来的热水蒸气熏得李三娘睁不开眼睛。汤的香气、翻滚的羊筒子骨,还有矮桌上盛放的羊肉冰山,真是“羊肉渐欲迷人眼”。   大厨高高在上地宣布:“可以吃了!”   筷子从四面八方探来,角度刁钻,好在准备的肉种类足够多,让筷子们避免了残酷的厮杀,所有人都选择捡距离自己最近的肉或者肉丸下锅,然后守株待兔,等待他们在锅内变色。   中黑羊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人形,他很可爱,身高同莫文远相仿,但脸,还是小孩儿脸,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脸竟然像只嘟嘟的包子。   莫文远看上去与他差不多大。   他使用筷子的技巧十分精湛,比他挥动羊蹄子还要精湛许多,涮菜的节奏很快,在下了一种菜等待他熟的时间中还能见缝插针再下块肉进去,便是在餐锅中纵横多年的莫文远家众人也没有他灵巧。   然而他的动作无疑给其他人造成了紧迫感,李三娘也不由自主加快了涮肉的速度,就怕中黑羊把肉抢先吃光了。   莫文远看他们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哭笑不得,心说好在自己涮锅打造得更大,足够每人占据一方,否则还不知这场战斗会有怎样惨烈的结果。   吃羊肉有讲究,除了羊肉丸子是扔在锅里煮老一点没事,其他无论是羊肉片羊肉条都是才煮熟捞出来吃味道最好,中黑羊眼疾手快,在肉成白色的瞬间就将其捞起来,莫文远配置了三种酱料,他思忖一秒就作出决定,要连同空口吃加上三种酱料依次尝试遍,最后确定哪种酱最好吃。   事实上,空口吃的味道已经足够美味,肉类的味道非常考验原材料的质量,要不然日本也不会给肉分级,A5的牛肉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只要烹饪者的手艺不是太差,都能烹饪出至高无上的美味。   羊也差不多,能够让饕餮看上的羊,那必定是十分优秀的,让莫文远给他打分,此羊就算是全身上下最差的部分也能满足A5的评级标准,而他的手艺又何止不差,简直是太好的。   用酱料腌制半时辰的羊肉片味道与原初羊肉不同,葱白与花椒剁碎而成的汁水侵入肉片内部,放在肉表面的蒜末不仅没有让他的味道变得冲鼻,相反还盖过了轻微的骚味。   蒜末是种奇妙的调味料,厌恶大蒜味的人看它一眼都欠奉,而喜欢其味道的人甚至还会空口吃大蒜,很久以前莫文远无法理解蒜有什么美味的,但现在他却能将其中冲鼻的香味引出来一二。   整粒蒜被放在蒜臼中捣碎,再加上植物香油在铁锅内翻炒,金灿灿的蒜蓉散发出呛人的香味,这种香味霸道至极,可以盖过一切好不好闻的味道。将翻炒后的蒜蓉铺成在肉片上,与油混合从蒜粒中碾出的汤汁均匀地抹在肉表面,此等肉即便在拎时蒜粒脱落,其味道也融入其中,在水中滚一圈出来,蒜与葱白与羊肉达成了完美的平衡,放入口中既有肉的香味,也有蒜蓉的冲与甜。   小饕餮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巨大的香味冲击让他失了神志,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徜徉在香味的海洋中,他机械地刷羊肉捞出再吃掉,根本停不下来。   高钙羊肉片保留了羊原本的香味,手打羊肉丸劲道富有嚼劲,汤水在炖煮的过程中钻进丸子内部,捞出来咬一口,甚至能听见“滋啦”一声,汤水迸溅的声音,莫小狗吃得太急,舌头尖被烫了一下,但他甚至舍不得倒碗凉水把舌头伸出来在凉水中晾晾。此时不吃更待何时,要是他现在走了等回来时汤中不就只剩下残羹冷炙了?   此情此景如何能忍受?   除了羊肉之外,在汤水中煮熟的蔬菜也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味,冬季的蔬菜不多,可泡发的海带木耳干笋是家里自备的,其他的食物小黑羊千里迢迢从温暖如春的地方运送回来的。   豆腐与豆皮等其他豆制品都是家里做的,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把豆腐往外放上一夜,冻成块之后就成了莫文远十分喜爱的冻豆腐。   此物最适合放在汤水鲜美的锅中涮,每一个孔洞中都是浓浓的汤水,筷子尖稍微用力就能挤出半碗汤,直接放在口中更快,被豆腐包裹的汤汁多了豆子的清香,一口吃完冻豆腐的满足是吃其他豆制品其他比上的。   喝饱喝足之后再盛上涮过各种肉蔬菜变得味道很重的汤,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李三娘等人吃的额角冒汗,满足无比,涮羊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   长安李三娘食肆推出了新品,只在冬季售卖,有钱人家的郎君娘子抓住冬天的尾巴,争前恐后到食肆品尝。   洛阳城中人也听说此新吃食风靡全城,纷纷跑到洛阳新店询问何时能够上新,却被告知目前打造的锅具数量不够,想要吃得等到明年冬天,今年是没有的。   一怒之下为吃出走的郎君大有人在,反正两京之间路途并不遥远,快马加鞭也就是一两日的事。   还是少数郎君衣服都不收拾风尘仆仆投奔长安亲戚,就为吃口锅,回家以后那是被老子娘持鞭子在身后疯狂追杀,上蹿下跳地洛阳都知道。然而胆子大的郎君纷纷留下“辞世之句”,言便是被打上十次八次,他们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他们的话鼓舞了其他郎君,胆子小点的同父母打过报备结伴出行,两京之间行走的人一下子就多出来了。   其中还有些大胆的小娘子,在仆从的保护下往返两地。   大量郎君娘子入京尝鲜使长安城出现了新兴业务,代排服务,老人孩子闲来无事帮人排队,末了领个几文钱的酬劳,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钱。   王蔚也是上京郎君之一,此回进李三娘食肆,他脸上充满了对莫文远的怨念。   莫小郎君见熟人来了,亲自迎接,与王蔚同来的郎君他认识大半,他点头与那些人打过招呼,随即道:“王郎又入京了,此番前来可有甚事?”   沈煜明明吃过涮锅多次,却也加入了此番洛阳前来的郎君中,他是个忠实的火锅爱好者,打尝过第一次后便每日准点来报道,还是接连吃几天上火才消停了。   “还能有何事,除了涮锅长安城中还有甚值得他留恋的?”   莫文远笑道:“此言差矣,长安城中使人留恋之物多得很。”   洛阳城中郎面露不屑之色,两京之人都很为本地骄傲,就同现代北京人上海人一样,有点王不见王的感觉。   王蔚幽幽叹气道:“莫小郎君,此涮锅为何不在洛阳城中卖?我等别的不行,吃锅的铜钱还是有的。”绝不至于没有市场啊!   “洛阳城中有诸位捧场我是知道的,未在城中卖此物是因别的缘故。”莫文远解释道,“此番打造的铜锅太少,便是长安店都供应不足,还有就是羊。”   “涮锅之羊肉都是草原鲜羊所出,耗费巨大,我在长安城经营多年,认识可长期供货的牧羊人,洛阳城中却未寻到合适的供应商。”   价格、货源、技艺精湛的片羊肉学徒,三者缺一都没法做此生意。   王蔚等人互相看看,几人将目光凝聚在一面色白净,似有些文弱的郎君身上。   “杜忪,羊肉生意你不最熟悉?”   “杜二,为了我等口舌之趣你就出力吧!”   在被叫到之前,杜忪正在慢条斯理吃蚕豆,无论是等菜也好,等锅也好都有个空隙时间,有的时候店中忙碌,客人要坐很久。时间坐久了难免嘴中寂寞,想要进行排遣式进食。   排遣式进食的意思是,在一点也不饿的状态下,却总想吃点什么东西,仅因为嘴巴闲不下来。   油炸蚕豆是现代常见的小吃,莫文远有几个认识的人就非常喜欢吃它,有嚼劲,味道香,咯吱咯吱吃让牙齿很满足。   杜忪沉迷吃蚕豆,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丢,在被叫到名字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抬头,两颊鼓鼓囊囊很像松鼠,用迷茫的眼神看向周围人。   王蔚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杜忪没有把他们的话听进耳朵里,就又重复一遍,听完后他直点头道:“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   世家多有自己的产业,又或者他们同行走当地的大商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杜家就是后者,唐代畜牧业还算发达,羊肉更是百姓最容易接触到也最常吃的肉,洛阳羊肉市场最大的供应商同他们家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找到新鲜的、高质量的并且可以保证数量的货源,找他们家最好了。   听了莫文远的要求后,杜忪连连点头,直接道:“交给我便是。”三言两语间竟然解决了让他纠结很久的事,莫文远听后大喜过望,道是回洛阳后找到杜忪,与他去看羊的品质。   承了对方的情,莫文远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杜忪看出他的想法摸摸头上的发髻道:“莫小郎君若是抹不开面子,不如让我装一口袋蚕豆带回去吃吧。”他席间一个劲地吃蚕豆,充分表现出对这种零嘴的喜爱。   莫小远连忙点头,还主动道:“杜郎喜欢?不如我把配方给你,让你家中厨子琢磨琢磨?”   杜忪苦着一张脸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不了,便是你给他们方子也做不出一样的。”多少人试图复制李三娘食肆的菜,然研究许久却都不见成果,菜色这种东西,稍有缺一两味香料,或是刀工不够好,盐搁的多了都会让最终味道产生天差地别的变化,吃习惯了完美配方,回头吃自家做的,就总觉得缺点什么。   何止是一袋蚕豆,莫文远甚至还把炒给自己家人吃的豪华炒蚕豆装袋子给杜忪带回去,他亲手做的与放在店里的大众货色又不一样了。   先是把蚕豆在清水里泡两天,每半天换一次水,然后又将其同,放入盐、香叶、花椒、茴香、□□、桂皮、草果等新香料再一同泡制,香料的配比同现代略有些不同,唐代的常用香料与现代还是有区别的,味道也有微妙的区别,像是茱萸等后世人很少使用,但他却发现其香气刺人,略有些辛,能让蚕豆的味道更加增色。   炸蚕豆的油是荤油与素油的结合体,同时兼备两种不同食材的优点,清香有余,后劲也十足,炒出来的蚕豆脆嘣嘣的,既能磨牙,吃完之后还能唇齿留香,若硬要找缺点就是太好吃了,所以很占用肚子,当零嘴吃经常刹不住嘴,以至于正餐吃不下。   简直就是甜蜜的烦恼。   享受完热腾腾的涮锅后,郎君们都云鬓散乱,脸红扑扑的,宽敞的外套被他们拖下来,几人维持不住坐姿,东倒西歪,还未喝酒,却已经“醉”了。   莫文远还挺关照他们这桌,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又送上点心,恰好被王蔚抓个正着,对方逮着他大吐苦水,直问:“莫小郎君何时回洛阳,我等牡丹酒真等的望眼欲穿。”   其他郎君也眼睛直勾勾盯着莫文远看,就等他回答。   主人公哭笑不得道:“很快就去,很快就去。”   “尔上次也说很快就去,然时至三月还不见踪影,再过一月多又是牡丹盛开的好时节,尔难不成想要那时才去洛阳?”   莫文远讪讪道:“大半年都等了,再加两月也无妨?牡丹花节和牡丹酒,多应景。”言下之意再等两个月吧,等到节日再喝最妙,他就是如此计划的。   王蔚听见他的话,不依了,像是大型婴儿鬼哭狼号闹腾起来,他说着说着几乎声泪俱下,便是被贱人欺骗的娘子也没有他哭诉得可怜:“莫小郎君你可不能这样,说好俩月酒酿造好的酒一拖再拖,竟然要到一年了,以我等情分何必等到牡丹花节凑热闹,你是不知道,从你走后俩月,我晚上闭眼躺在榻上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梦中都是牡丹的香气,酒虫已经入梦很久了!”   “就让我睡个踏实觉吧!”   中黑羊正好从他们身后路过,用屁股对王蔚,发出不屑的哼哼声,莫文远揣测他应该是想对王郎放屁来表达自己的轻蔑之意,不过想到众人正在酒楼中不能坏了食客的兴致才没这么做。   别怀疑,中黑羊干得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沈煜不认识中黑羊,看他后便道:“此羊形状甚好,莫小郎君为何将它带在身边?”而不是吃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中黑羊勃然大怒,差点就抬起蹄子踩在他脸上,来个铁蹄践踏,还好莫文远眼明手快拉住了中黑羊,也保全了沈煜的颜面。   “沈郎切莫说此羊了,他很有灵性,你说什么都能记得住。”莫文远提醒道,“此等灵物我怎么可能吃的?”   玄幻大唐行走在世间的妖物颇多,沈煜听见莫文远的话吓得一愣一愣的,连忙给中黑羊赔不是,还送上了碗里的涮豆腐,中黑羊扭头,伸缩脖子动作灵巧,略过豆腐,把他碗里的羊肉片都吃了。   沈煜:虎毒尚且不食子,同类相残,你是魔鬼吗???   莫文远又扭头对王蔚道:“放心吧放心吧,等挖出牡丹酒,我定是现予你喝的。在过一旬我就准备动身入洛阳了。”   ……   无论是地仙天仙人仙,只要是仙便进入了辟谷之境,都是不需要吃饭的。   但也不知从何时起,地仙中率先刮起了不辟谷的风潮,神秘的人间陶罐成为了各地城隍以及阴差的绝好伴手礼,便是骇人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经常抱着酸菜罐头捻芦菔酸菜酱黄瓜吃。   他们的工作时间因零嘴的出现而变得多姿多彩。   地府与天庭严格意义上属于相对独立的两个体系,酸菜罐子在地府流行就罢了,想要接触到天庭有点难,更不要说天庭了位列仙班的神仙都有点属于仙人的狂傲,不问世事。   直到有一日,太白金星猛地打开了酸菜罐头,让风裹挟着酸味吹拂天庭各地,耳聪目明的天兵天将率先闻到了此味,他们的口中分泌中过多的口水,千里眼顺风耳倍受折磨,前者看见水灵灵的菘菜铺成在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胃部抽搐,后者听见了太白金星咯吱咯吱咀嚼脆芦菔的声音,龇牙咧嘴,牙齿痒得慌。   又有行走在普陀山与天庭的童子和神仙,诉说了最近观音菩萨的异状,他成百上千年不变得长相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贯瘦削的脸部线条如同吹起的蹴鞠一样膨胀起来,虽还没有到弥勒佛的程度,下巴上却也多了两层肉。   为何胖了,听说是吃了人间的供奉。   “什么香火有如此威力?”   “并非香火乃人间界吃食。”   “人间界的吃食?神仙不打妄语,观音大士早已进入辟谷之境,怎会吃凡间谷物?”凡间谷物并不清净,吃了对修为毫无益处,便是吃也应该吃灵谷灵食啊!   “可别说,太白金星的罐子你可知道?”   “这……”   “不也是人间界的吃食?”   神仙们开始旁敲侧击打探太白金星的酸菜从哪里得的,结果还是长安城隍炫耀似的说出来,言是城中店铺有卖,此店中有一佛缘深厚的小郎君,很会做菜。   神仙们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便是坐骑宠物也知道人间有个莫小郎君,做菜很好吃。   那些个坐骑宠物经常动凡心,下凡称大王,他们下凡时顺便把有关莫文远的传说带下去,不日,人间的妖怪也知道莫文远做菜很好吃。   然而在流言蜚语传递的过程中,内容总会出现一点偏差,一开始还是“有郎君叫莫文远,善庖厨,此人通佛性,其做吃食仙人喜之”,传着传着就变成“有郎君叫莫文远,天生佛子,其味甚佳”。   他与唐玄奘一样变成了好吃的代名词。   喜好食人的妖怪动心了,天生佛子,味道甚妙,这不是唐玄奘吗?唐玄奘已到了天竺,又身手甚佳,倒在他禅杖下的妖物之多,数不胜数,此子年纪尚幼,还在大唐境内,想他身手肯定是不如唐玄奘的。   吃三藏法师肉能够长生不老,想来吃他起码能够延年益寿,妙啊!   长安城外有结界,城中有高僧道人镇守,又有紫气萦绕,他们轻易进不了城,但在长安城外守株待兔还不行吗?   妖怪们暗戳戳磨牙,就不相信莫小郎君一辈子都不出长安城!   等他出了城嘿嘿嘿嘿嘿嘿嘿,是蒸了煮了还是炙了,真想想就要流口水。   尚在李三娘食肆做吃食的莫文远喷嚏三连打:“阿嚏阿嚏阿嚏!”   中黑羊无辜抬头:“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文远:“无事无事,怕是谁在想我罢!” 第44章   等到莫文远正式动身时, 已近农历四月,他走出家门见院子两旁的月季正在怒放, 月季花是李三娘高价买来的, 特意栽种在院落中, 偶有闲情逸致,还会精心伺弄, 院中其他花也在盛开,姹紫嫣红, 春色满园。   走之前他惯去大兴善寺道别,此去路途不算遥远,然洛阳城中事务繁多,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或有大半年不得回京城, 他心道定要与兴善寺的众人好好道别。   中黑羊的身形又大了些,不知是不是最近涮羊肉吃多了,他被养得膘肥体壮, 稳稳地驼着莫文远,几乎成为了街上亮丽的风景线,寻常人便是找代步工具也是骡子马居多, 从没听说有骑山羊的。   大兴善寺外扫地的小沙弥见到黑羊,就知是莫文远来了, 还有大段距离就往寺里通报:“莫小郎君来了!”   喊一嗓子后可不得了,种田的僧人,做编制手艺的僧人, 打扫卫生的僧人,即便是外国来的翻译僧都不由停下手上的工作,到山门口看莫文远。   “莫小郎君可来了?”   “可是来辞别的?”   便是莫文远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都受宠若惊,连忙从黑羊背上下来,走着进寺院。多年间他早就将寺庙内的僧人认遍了,就是不世出的高僧都见过几面,算点头之交,此番来看他的僧人年轻人居多,知晓莫文远未来半年可能都在洛阳,不回长安,皆面带悲戚之色,恨不得在水边来场折柳送别,方解他们心中的相思之情。   还没有走,就很想念了。   其中以不了的难过之色最为明显,他看着莫文远悲从中来:“往后一岁,再也吃不到莫小郎君亲手做得吃食了!”   “不仅如此,若莫大研究出甚新菜,洛阳城中的人才是最先尝到的,而我等需等在洛阳城中风靡一圈,再由行商或行走两地之间的游僧将消息带回,哎,想到去岁洛阳僧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就……”   说到这,他已悲伤得说不下去了,拳头握紧,几乎要落泪。   莫文远见他伤感至斯,额头上挂黑线,哎,他做的食物如此招人待见,应该很高兴才是,然而见一大群僧人真情实感难过,他怎么就很想笑呢?   “挺好的挺好的,不了法师几旬前不还说自己的肚皮略大,状似冬瓜,我不在半年间,方可克制饮食,很快就能恢复瘦削身材。”虽然他从没见不了和尚瘦削过。   不了和尚出离得悲愤了,莫小郎君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   暂别众僧人,他进入了禅室,慧远慧智两位法师在等他,中黑羊被莫文远自由放在禅室前的空地上,给他留了把糖果,让羊在没事干时吃了玩玩,以杀死时间。   他先敲门,门内传来庄重严肃之声。   “进来——”   莫文远的心也揪起来,表情不负以往轻松,人在严肃时的声音与平日里的声音是不同的,他听见慧远师父的声音,知他怕是有什么重要事同自己说。   他低头恭敬进门,一举一动间很有弟子的模样,跪坐在蒲团上,垂头对两位法师问安:“慧远师父,慧智师父。”   在莫文远的印象中,慧远师父向来是慈祥的,温暖的,他近知天命之年,在唐代算是老人了,若瘦削点,脸颊额头上爬会有道道褶皱,但他脸颊比较丰满,不至于同不了般胖成发面馒头,却恰到好处地填平每道沟壑。   胖乎乎的老人经常是慈祥的,惹小孩子喜爱的,他板着脸却有了怒目金刚之相。慧智法师则不同,静静坐在慧远师父身后,安静端丽,他长相平凡,一举一动见却有独特的潇洒韵味,莫文远很小时便猜此乃修行之人特有的味道。   “莫大郎。”慧远师父把他当作晚辈,几乎每次都称呼他为莫小郎君,当正儿八经叫他莫大时总有要紧事发生。   “是!慧远师父有何吩咐!”   “我与慧智法师还有住持商量过后,决定将此物予你。”说着抬起被白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法器。   此法器并不是很长,莫文远观莫约二十厘米长,因为缠得严实便是他也看不出为何物,他很有佛性,一双眼睛能够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比如兴善寺外的结界、幻术,他从小就知道,受人供奉多的佛像还有法器上会浮现淡淡的佛光。   白布下的怕就是法器,还是历史比较悠久,受了很多香火的那种,能够比过它周身佛光的,只有那些大师所用的禅杖或者是供奉的舍利。   “咕咚——”   莫文远吞咽口口水,在得到了二人的目光允许后拆开了缠绕在法器上的白布,其真身显露在他眼前。   他以双手将此法器慎重捧起,放在眼前打量,此物正是金刚降魔杵!   ……   金刚降魔杵,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铁制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在佛教典籍《诸部要目》中对此种法器就有记载,神佛用降魔杵杀死了八百多妖魔,此后僧人多用此物降伏魔怨。   佛教十八班武器莫文远都曾经耍过,慧智法师不知是何方神圣,寻常僧人最多只善其中一到两种法器,他却是样样精通,就顺便在教导莫文远时传授了基本用法,当然了,相较于外物他更重修本身,身手好比法器用得好更重要。   莫小远不知是真的有佛性,还是在用法器上有独特的天赋,上手很快,而降魔杵是他用得最顺的武器,用他的说法,此物的长度最近菜刀,他耍菜刀已成了艺术,用操使菜刀的方法用降魔杵,方式与一般手法不同,却也是得心应手。   “此物太过贵重,而我也不是寺中沙弥,轻易予我……”莫文远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送出的法器是不是太贵了?他承受不起师父的厚爱啊!   慧远和尚慢条斯理道:“你若是愿意剃度入了本寺,是最好不过。”   莫文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愿意不愿意超级不愿意,他不想剃头当小和尚。   慧智慧远看见他的表现都摇头笑,表情有些无奈,一直没有说话的慧智师父终于开口了,他道:“安心罢,既把此物给你,其余事我等都考虑好了,给你不过是因你最为合适,也能将此降魔杵使用得得心应手。”   “莫大郎此后定要常出京城,洛阳等地还好,路途并不遥远,然总有到我等无法触及之地,某些地民风剽悍,精怪常出没,尔需有趁手的法器。”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佛子也要有佛子的法器。   更何况……   慧智和尚的目光越过窗户门板,似乎看见了在院落中撒欢的中黑羊,最贵重的饕餮早就跟随莫文远左右,便是顶级的舍利佛骨,即使是如来佛祖的骨头,也不见得比饕餮更加贵重,不过这些莫文远是不知道的。   此金刚降魔杵同饕餮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至于为什么有了饕餮伴随左右还要送上金刚降魔杵?当然是以防万一,更别说小郎君总要自己动手磨练磨练,以他们对莫文远的了解,他是实践出真知的行动派,动起手来根本不给饕餮表现的空间,就和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一样,为物理渡化的好手。   莫文远将降魔杵紧紧握在手中,心头暖流涌动,两位师父的心意他领了,以后行走在长安外,此杵他定随身携带。   他出了两位师父所在的禅房,去接快乐的中黑羊:“走吧走吧。”   哪里知道饕餮看见他眼睛都要被耀眼的佛光给闪花了,降魔杵的佛光延伸到他身上,莫文远似成了闪闪发光的佛像,不知怎的,饕餮脑中忽然回想大半年前莫文远狂殴硕鼠精的模样,随即打冷颤。   有、有点可怕!   ……   莫文远是手艺精湛的厨师,平日里给自己准备的吃食总比他人精致些,现又有美食家饕餮跟着,更是被督促着不可懈怠,为几日的远门准备了不少好物。   作为主食的蒸饼是带了,除此之外还有酱菜酱羊肉,上回做涮锅时突发奇想弄出来的酱羊肉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好评,之后莫文远就经常卤大锅的羊肉在后厨放着,家里人或者徒弟饿了就寻块蒸饼或者自己下碗馎饦,浇勺酱羊肉再烫点蔬菜。   理论上酱牛肉更为现代大众接受,在唐代,牛却不是可以随意杀的,作为耕种主力,只有老死或者病死的牛才能吃,而这两种牛的味道却也不是很好,前者肉又老又柴,而后者便是送给莫文远他都不敢让家里人吃,高温能杀菌没错,谁知道煮熟后牛身上的病菌有没有杀干净?更何况病死的牛总有种怪味,他与饕餮舌头灵敏都能分辨出“病味”。   不受李唐王朝律法约束的中黑羊兴致勃勃,几欲杀牛,却给好市民莫文远吩咐,此举少做为妙,即便是杀了也隐蔽点,带小块肉料理,因限制太多中黑羊嫌麻烦,除非是想吃得狠了,也很少弄牛回来。   酱羊肉的做法与酱牛肉不同,卤得时候还要加入芦菔红枣一锅炖了,羊肉的腥臊味全进了芦菔中,而萝卜内部属于植物的清香,红枣的甜却在文火慢炖时,一点一点融入羊肉,丁香八角等香料质地坚硬,在高温中不会变得软烂,然其中的味道却会虽水发散,羊肉从鲜红色变成了棕色,肥肉熟肉筋完美染色。   熟肉颜色最深,筋为浅棕色,放在盘中甚至同胶冻般盈盈透光,最妙的是肥肉,浅淡近乎白,一口咬下去与豚肉不同,肥而不腻,口感更不软糯,胶原蛋白与皮黏着在一起,丰富的钙质令其更富有嚼劲。若莫文远有更多时间,便会将皮压在铁板上,略煎表皮,切成块时,表皮呈焦糖色,咬的口感跟虎皮蛋一样,酥脆的外衣带来了更加丰富的层次。   别说是配饭,空口吃都能吃下满满一盘。   卤好的羊肉被切成薄片放在布包里带着,中黑羊身负制冰之神通,一连放几日都没事,更何况冰过的卤肉有冰过卤肉的美味之处。   莫文远看着荤菜蔬菜还有干粮,略不满意,中黑羊喜好甘味,走前若不再做些甜味的食物,给他路上带着当零嘴吃罢!   李三娘等人扒着厨房门,看得意洋洋的中黑羊,面带羡慕之色,他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连出远门都有这么多好吃的!   哎想到有很长时间见不到莫文远,家中无他所做的吃食,便是李三娘等人都要萌生出嫉妒之情了!好生羡慕中黑羊!   ……   洪大洪二两姐妹被莫文远召来,她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师父即出远门,找她们何事?   莫文远招呼道:“来来来,叫你们做两道新点心。”   洪大洪二同师父问安,心情很复杂,心说师父不愧是师父,都快走了,还进行教学活动,实在是太忠于厨道了。   看两人表情,聪明的莫小郎君将他们心中所想猜了大半,好笑道:“我不过做些吃食给黑羊路上吃罢,没甚别的想法。”他唏嘘道,“之后我要在洛阳连呆几月,少有时间教予尔等新菜,能多学点便多学点罢!”他又鼓励道,“我不在长安时,尔等有甚奇思妙想,还望能大胆尝试,食肆不缺面粉原料,此等小物别为我省了。”   姐妹二人听后几乎热泪盈眶,她们是有多好的运气才遇上莫文远这种倾囊相授的师父。   他今天准备做的两种点心分别是蜂蜜海绵蛋糕还有黄油饼干,莫文远并非糕点师出生,在现代时会的西点都是基础款,要不然就是自己闲来无事对着烤箱瞎琢磨烘培出的成品,蜂蜜海绵蛋糕和黄油饼干都是入门款的点心,现代只要是有电烤箱的家庭都会做。   在唐代做两者的难度其实很高,没有电烤箱,如何均匀受热成了一个大问题。   在尝试了几种方法后,莫文远用了现代吃烧烤的方法,在铁网上烤,铁网下是炭火,此种方法热力不够大,聊胜于无,至于烤盘受到技术限制只能用陶瓷烤盘,寻到含铅量很低的高温烤盘着实花了番功夫。   蜂蜜海绵蛋糕是莫文远的心头好,做法简单,香味浓郁,烤出来松软可口,百吃不厌,儿时的蜂蜜海绵蛋糕就是记忆中亮丽的风景线,过了许多年还是一如既往地美味。   原料得从头开始准备,面粉、鸡蛋、沙糖还有芝麻、植物油,俩姐妹站在莫文远身后,听他讲解:“此次做得糕点质地松软,同紧实的蒸饼有天壤之别,在做之前需要将面粉处理一二。”   做蒸饼馒头的麦面是高筋面粉,面筋含量与蛋白质含量都偏高,将其转换为低筋面粉有两种方式,一是掺和蛋白质含量低的玉米面粉,二则是基于蛋白质高温易分解的理论,将普通面粉加热后晒干。   为图方便,莫文远用的是第二种方式。   他是个理论派的老师,喜欢先同徒弟讲清楚其中的道理,让其理解然后再动手实践,同时莫文远的理解能力又相当强,擅长绎出理论。   “糕点讲究松软二字,其中软是关键之所在。”他距离道,“麦子在加热后会变软,由麦子磨成的面粉道理相似,粉加热后作出的饼会柔软些。”   蛋与白糖与蜂蜜混合在一起,边用小火加热边打发蛋液,习武之人的腕力很强,能够玩转菜刀降魔杵,打蛋器对他来说不是问题,比较值得担心的是洪家姐妹的细胳膊,据说她们为了增加腕力学习了武术,还经常腕上悬石,或者写字时在手腕上放鸡蛋。   对此莫文远有些忧心,也不知玄幻大唐的武功修炼法靠不靠谱。   低筋面粉搅拌成糊后同蛋液相撞,倒入烤盘,随木炭温度攀升,盘中发出了诱人的香味,鸡蛋糕的香味与之前任何种吃食都不同,鸡蛋与蜂蜜与糖,香气并不像是花中的牡丹,浓墨重彩,充满存在感,却如同小钩子般,吸引人凑近后一探究竟,暖洋洋的味道很容易让人想到童年的幻梦,如同云朵般松软,又比糖果还要甜美。   四四方方的蛋糕被切成大块,小心翼翼放置在架上,就怕被重物压扁了,中黑羊兴奋得咩咩咩咩咩,若莫文远坏心点将蛋糕块拴在绳子上,垂钓在他脑袋前,他定能走的飞快。   裹挟一身点心的甜味,一人一羊踏上前往洛阳的旅途。   ……   此番前往洛阳,莫文远并未跟行商同去,而选择将游僧作为沿途伙伴。游僧中有几位出身大兴善寺,知莫小郎君加入队伍,喜上眉梢。   僧人比行商朴素些,出门在外多靠两条腿走,偶尔有毛驴代步,行程中几名僧人共用一只毛驴,然此毛驴的作用是驼行李,几人除非是累得狠了上毛驴背上歇脚,绝大多数时候还是靠两条腿走的。   中黑羊力大无穷,背上驮的锅碗瓢盆各色调味料轻若鸿毛,可视若无物,莫文远体谅他要下羊走路他还不了用,用尖尖角拱莫文远屁股,一定要他坐在背上,无奈之下他只能悠哉悠哉坐在羊背上同僧人们聊天,还怪不好意思的。   唐代僧人可被分为两大类,一是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加入僧侣队伍,出家的唯一目的就是躲避徭役,平日里喝酒吃肉,问他们经书相关之语,一窍不通。还有种是有真才实学的,有的一行向佛,诵读百家经典,有的有降妖除魔之能,还有的佛性深重,以救人于苦难为己任。与莫文远同路的是后者,不仅有思想还很有文化,路上天南海北无话不谈。   说到即将经过的缑氏县,名唤星乐的僧人就与莫文远说他们准备去瞻仰的一处名胜古迹:“县南四十里有一山,名为缑氏山,曾出过两仙,一仙为西王母,此山命名为缑氏山便因西王母俗家姓为缑,二仙则为周灵王太子晋,此山为他升仙之所,我等欲观登仙之山,莫小郎君意下如何?”   莫文远出生后便在长安城中活动,去岁前往洛阳也没有特意寻登仙所看,此时听游僧说缑氏山,心中好奇,又道才距离县四十里,算不得多远,便是去观观也无妨。   他心下有了决定开始征求中黑羊意见,对莫文远来说中黑羊是他的友人是家庭中的一份子,他们旅途中互相为伴,自然不能专断,要征求他的意见。   “羊,你可想去缑氏山。”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去不去无妨,今晚吃什么。   莫文远听见他的回答,额头又挂黑线,果然,中黑羊的回答与他聊想得一模一样,对方完全不在乎他们在什么地方,要去何处,对他来说出去看景点,游览大好河山还没有晚上吃什么更重要,中黑羊的脑容量不小,但每天思考的问题却很有限: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堪称羊生三大哲学问题。   他们家和其他人家不同,一天吃三顿而不是两顿。   既然饕餮说随便,就是能一起去了,莫文远点头道:“带我同往罢!”   僧人点点头,他们达成了共识。   这次同去洛阳的游僧都互相认识,说他们是有相同志趣爱好的同好也不为过,缑山之行早就说好了,现在只是加一个莫文远而已,对他的加入众人欣然同意,一路上他们早就见识到了莫小郎君精湛的厨艺,便是野菜他也能做得比其他人好,更不要说是品种丰富的豆制品,哎,若把吃食好坏作为人生幸福的标准之一,他们行路上的幸福指数非常之高。   “那就往缑氏山去吧。”   ……   太上老君养了很多很多仙鹤,其数量没有七夕节时能够组成鹊桥的喜鹊多,却也不少,神仙们见仙鹤翩跹起舞,在九天上连成一道直线之图视为天庭的风景,抬头看见一字排开的仙鹤飞过,有的神仙还会诗性大发,吟诵几句诗。   仙鹤一多,太上老君也看管不来,随他们自由活动觅食,过很多年才回想起来清点数量,松散的管理给了仙鹤可乘之机,他们中有野性足的,便找机会下凡游玩一番,再回到天庭,少有神仙能够发现,就算是发现了都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只仙鹤,不仅玩心很重,还起了野心。想在人间占山为王的精怪很多,比起那些不入流的精怪,他不仅早就修出人行,还精通法术,普通妖魔都不是他的对手,有如此本事何必局限在天庭给人当坐骑,下凡闯荡一番当个山大王也是极好的。   他看准时机偷溜下凡。   此仙鹤比其他的前辈还有进取之心,想到下凡后也要勤加修炼,于是便选择了钟灵毓秀的宝地。俗话说“山不再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曾经出过仙人的山头,灵力就是比其他地方更加充沛,缑氏山是个好地方,不仅出过神仙,那两位神仙还不将此山划为自己的属地,严格意义上来说,此山是无主之山。   唯一的弊端就是临近洛阳,附近更是有净土寺这一名门寺庙,若有精怪生事很难跑路,但仙鹤书读多了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想自己生双翅膀,便是被僧人围剿也是能逃走的,他怀揣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在山头落脚。   缑氏山上有乡下小妖与草木幻化成的山野精怪,都没什么实力,遇上大妖怪只有被欺负的份,安安静静呆在山上,靠山吃山,就偶尔下山与其他小妖怪交流八卦,两京的奇文他们都听过,   莫文远现在是妖怪界的名人,有关他的最新情报是,莫文远皮肉之效用就比唐三藏差一点点,长生不老是没有的,但吃他的肉可以法力大增延年益寿。   小精怪听闻他正在两京走廊,往缑山走连忙到新大王那里拜码头,再送上新的情报:“大王大王!长安城莫小郎君要来我们山啦!”   仙鹤激动道:“什么!”他还不清楚妖界的传闻,仙鹤激动是因为偷吃太上老君当成宝贝的腌萝卜,被它的味道深深折服,听说此物是长安城莫文远做后,他就饿胆向边生,想要抓莫文远给他做腌菜。   “小的们,跟我出去!”他大手一挥,言语间充满豪情壮志。   小妖怪肃然起敬,心说新大王不得了,果然是要干大事的,在其他妖怪忌惮莫小郎君险吃硕鼠精时,他说干就干,要抓人了!   没错,莫文远除了皮质细嫩,肉有延年功效之外,还以另外一点在妖界为妖所知,那就是他和普通法师不一样,不仅吃肉,还吃妖怪!   他的名头可以止小妖夜啼。   “大大大大大大王,真的要去捉莫文远?”   仙鹤摩拳擦掌:“那当然!”他想腌菜想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小妖们:“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气势很足,不愧是大王!   ……   又行几天,莫文远一行人终于到了缑氏山山脚下,他坐在中黑羊背上,腰带中悬挂降魔杵,抬头望缑山,正想感叹,却不想接连“阿嚏阿嚏阿嚏——”,俨然成了感冒患者。   “莫小郎君,身体可好?”   “无事无事,只是鼻头痒痒罢了!” 第45章   缑氏山历史悠久, 在各种游记书中经常露面,追述至源头, 首次书面记载出现在《山海经》中。   《山海经》共二十二篇, 然经年累月, 散逸不少,到现在只剩下十八篇为人所知, 其中山经五篇,海外经四篇, 海内经五篇,大荒经四篇,缑氏山在《东山经》中出现过:又南五百里,曰缑氏之山, 无草木, 多金玉。原水出焉,东流注于沙泽。   《山海经》是名书,在玄幻大唐更有特殊地位, 慧智法师曾经教导过莫文远,但凡是在山海经中出现过的精怪,皆为真实存在, 而且比起吸收日月精华成精的小妖,能够在盘古开天辟地后不久便存在, 活到现在都已成为了不得的一方妖王,其历史之悠久,同神佛相似。故而将他们当作传说中物, 敬而远之就罢了,若有朝一日重头彩遇上,还是跑远点吧。   饕餮已被踢出圈。   莫文远不仅看过《山海经》,还看了很多遍,他的记忆力又好,久看能诵,便拿山经中的描述问中黑羊:“此山真能产金玉?”他们正在半山腰,一路上的景观不同于书中之描述,草木植被比起茂盛之山确实少些,却不是没有,相反,莫文远看见了各色野花,颜色鲜艳,簇拥在一起,很是可爱。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扑哧扑哧”还发出两声笑,他摇摇羊头,耳朵被离心力甩在半空中,告诉莫文远笃信书本是要不得的。   若至现在还能产金玉,山早就被挖空了。   莫文远敏锐地捕捉到了“现在”二字,他道:“以前难道可以?”   中黑羊:盘古开天辟地后,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应运而生,仙山灵河中更有异宝现世,某地灵力充足,便是普通石块都能变成玉,产金玉不过尔尔罢了。   莫文远听后咋舌,心说玄幻大唐就是玄幻大唐,一点都不科学。   缑氏山的草木不多,小动物却不少,一路下来他们看见了不少动物,白兔松鼠悠哉悠哉的山鸡野鸭傍地走,眼神灵动,并不怕人,莫文远与野兔对视,见其耳朵一下子竖起,后腿刨土,还挺可爱。   僧人见生灵众多,还双手合手,口呼佛号,已沉浸在此地的秀丽的风景中。   莫文远悄悄对中黑羊说:“你不是神兽?我观此飞禽走兽聪明伶俐,可会在无人时出现向你问安?”他听说过百鸟朝凤的故事,大兴善寺的老和尚在同他说故事时又讲到麒麟等瑞兽受到森林百兽欢迎,便是凶性最足的老虎见其都会升腾起保护的欲望,乖顺地低下头颅。   长安城中的动物也不少,莫文远看着却觉得他们没有缑氏山的动物灵慧,后者许是吸多了灵气,已经半只脚迈入修行之境,与人相似。   中黑羊再度不屑:“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言自己能将气场收放自如,此等动物看他都感觉不到他的神异之处。中黑羊又腹诽,若他们知道,此山上成精的没成精的早就跑远了。   饕餮不是瑞兽,是凶兽中的凶兽!   ……   仙鹤精将身形隐去,居高临下观察僧侣众,骑在山羊背上的莫文远格外明显。他年纪最小,个头最矮,只有他以羊代步,也只有他有头发,在僧侣的包围圈中闪亮如黑夜中的指明灯。仙鹤精缓慢摩挲下巴,他与仙人呆久了,自由套看人的方式,以上几点都是身外之物,即便普通精怪看了也能分辨,他看的还要深些,莫文远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气,不知是佛气、仙气还是厨神气。   小妖精像是坐井观天的青蛙,常年呆在舒适的缑氏山中,世面见得少,看见多名僧侣,先露怯,躲在仙鹤精身后道:“大王,有秃驴!”   “有好多秃驴!”   仙鹤精道:“秃驴而已,有甚怕的,待我把他们分开,各个击破。” 他是奇门遁甲的好手,怕是诸葛武侯使八卦阵都没有仙鹤精厉害,种族天赋,常人比不得。   迷雾从山谷底部喷涌而出,将众人包裹在内,雾中阵法无时不刻都在变幻,便是莫文远看后都眼花缭乱,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他与中黑羊在一道,其他僧人在一道,原来此仙鹤精并不欲对其他僧人动手,他出生正统,学习的是仙家法门,知在人间界犯了杀戒,渡天劫的时候就会难上加难,所以并不欲伤僧人性命。   仙鹤精的目的只有一,留下莫文远做酸菜。哎,若给饕餮知道了他的想法,在愤怒之余必定会觉得此精怪没有见过世面,只让莫小郎君做酸菜,真是没吃过好东西,杀鸡用牛刀。   小妖精们见大仗势,惊呆了,在旁疯狂加油呐喊助威:“大王神勇!”“大王威武!”   仙鹤精骚气地抖动大袖子,他的袖子是羽毛所化,漂亮得紧,他很爱自己的俊美皮囊,大袖子更是全身上下最喜欢的部分:“这有何难,小事一桩。”   忽然,迷雾被金光破开,情况急转直下,金光比阳光更加耀眼,刺得仙鹤精睁不开眼,山间萦绕的云朵雾气被一分为二,其效果之正版不啻于摩西分海,甚至更让他毛骨悚然。   阵法中心被无情击破,玉石粉身碎骨,耳边似能听见哐当声,仙鹤精不由自主瑟缩,用宽大的袖子笼罩住自己。   更刺激的还在后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佛光的金刚降魔杵猛地从逐渐消散的迷雾中飞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仙鹤身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化为原型倒在地上,像是吊在屋檐下风干的鸭子,眼睛变成了俩叉叉。   小妖怪们尖叫着逃跑,哪管他们新大王凄惨如斯,虽没有“墙倒众人推”,也称得上是“树倒猕猴散”了。   清亮的少年音从背后传来,听到他们耳中如同牛头马面的催命符。   “别急着跑啊。”   ……   和尚提供了麻绳,莫文远用绑小鸡的方式把小妖怪们绑在一起,在降魔杵的威胁下他们个个泪眼汪汪、颤颤巍巍。变回原形,都是些田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有的甚至还是植株成精。动物绑腿,植株绑根,一条绳子就够了。   而仙鹤精,他还没有醒,仙鹤精的倒地姿势都很优雅,奈何莫文远和中黑羊都不是怜香惜玉之辈,唐代更是没有保护珍稀动物的说法,莫文远想了一下,用绑小母鸡的方式绑他,仙鹤的腿长了点,但是身躯却与其他禽鸟有相似之处。   中黑羊阴测测地“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嘿嘿嘿嘿嘿,拔毛,洗洗,可以下锅了。   昏迷中的仙鹤精感受到了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威胁,全身上下抖动,羽毛炸开。   莫文远:“你们来此地究竟想做甚?”   小精怪们如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一些都说出来:“据说莫小郎的肉很好吃,和唐三藏很像。”   “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据说还可以修为大增!”   “他是天生佛子。”   莫文远:???   什么?!   “新来的大王听说莫小郎君路过缑氏山,想要吃莫小郎君!”   “其实大王好像没说要吃?连鼎和柴火都没让我等准备。”   “肯定是吃,不是吃还能干啥?没有鼎和火可以生吞活剥啊!”   从只言片语中莫文远与中黑羊拼凑出真相,莫文远以美味之名声名远扬,妖怪们吃不了唐三藏就要来吃他了,仙鹤精是头个吃螃蟹的,不幸中招,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干掉了。   莫文远很头疼,什么见鬼的传言,究竟是如何传出来的,长安城内有结界他可高枕无忧,但除了长安城不就要提心吊胆,也来遍九九八十一难?唐僧是西天取经,他是什么,西天取糖吗?   饕餮炸毛了,柔顺的羊毛像被皮卡丘用十万伏特电过,根根竖立,远看他像是膨胀了好几倍的大刺猬。   大胆!竟有精怪想要吃莫小郎君!太不把他饕餮放在眼里了!   莫小郎君是他的(厨子)!   ……   仙鹤终于醒了,他连迷蒙的时间都没有,意识刚刚回笼,就被杀气吓得直打颤。   艰难抬起修长的脖颈,发现杀气的源头是跟着莫文远的中黑羊,眼神极度凶悍,他都快被吓哭了。   仙鹤精:QAQ   莫文远道:“听说你想吃我?”   求生欲很强的仙鹤精疯狂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是天庭太上老君的坐骑之一,从小就生活在天庭,便是下凡也没有背上过杀孽,怎么会想吃你。”   太上老君的坐骑就不会吃人了?莫文远想到了西游路上各种神仙的坐骑宠物,不都是很想吃唐僧肉吗?看向仙鹤精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   “真的真的真的,我只是想要让帮我做菜而已,就是太上老君坛子里的菜,闻起来酸溜溜的。”他疯狂为自己辩解,“你随便找只仙鹤问问都知道,我们天庭的精怪都很仰仗莫小郎君,想吃你做的菜!”   中黑羊激愤:“咩咩咩咩咩咩咩!”   想得倒美!   莫文远的关注点不由歪了:“你是说我做的菜在天庭很受欢迎?”前有观音菩萨索求供奉,后有孙悟空筋斗云快递送外卖,他对仙人有了初步了解。   他们中很可能埋伏着多名吃货。   辟谷是假的,不存在的。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非常受欢迎,不能下凡的神仙还委托城隍和地府众人在长安排队买菜,神仙真的很爱莫小郎君做的菜。”   “我也是,所以吃莫小郎君是万万不可能的!”   莫文远看他样子将信将疑,又判断不出他说话是真是假,一时间局面很是僵持。   “怎么办。”他转头同僧侣们商量。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看他个头很大不如烤了吃了。说完之后转头看仙鹤,哗啦,口水直流三千尺。   仙鹤、仙鹤已经吓到不会说话了。   莫文远为难道:“不好吧……”仙鹤在他脑海中是保护动物,不属于可以被吃的范围内,而且对方开灵智了,还会化人,吃他就跟吃人一样,更别说对方自称太上老君坐骑,要是真的不就得罪太上老君了。   星乐倒是有想法:“不若先送到净土寺吧,寺内有殿宇供奉神佛,只要朝我佛虔心询问就能上达天听,若他真是老君坐骑,理应被接回天庭,若不是,寺庙中还有个前车之鉴,劳烦莫小郎君跟渡化硕鼠精一样,令其一心向佛。”   渡化,听见这词莫文远心知肚明,对方又想到他物理渡化硕鼠精的事情了。   他对此事过了尴尬期,可以大大方方接受了,况且一回生二回熟,早在拿到降魔杵的时候莫文远就猜测自己未来定有用上的一天,不就是物理渡化吗?他晓得晓得。   “那就先送到净土寺吧。”   他们是在半山腰抓到仙鹤精同许多小精怪的,还要下山,僧人走下山,莫文远骑黑羊下山,战俘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把小精怪一锅捆绑的绳子在星乐手里,他挺好说话,手牵绳子,不为难精怪们,让其跟着人慢慢走。然而小精怪自知酿下大错,很有阶下囚的自觉,低头走路,战战兢兢,很有“天王圣明,罪臣当死”的觉悟。   仙鹤精则不然,他落在中黑羊手上,倒霉透顶,即使想要忏悔嫉妒心甚强又小心眼的中黑羊却不给他机会,绳子牵在莫文远手上,中黑羊一骑绝尘,跑得飞快,四蹄扬起,尘土滚滚,被捆住翅膀的仙鹤像是鸵鸟,拼命摆动两条长腿,饶是如此也偶有错漏,被拖行几步,等到山下已是眼神呆滞,鹑衣百结,雪白的羽翼变成灰色。   莫文远心下不忍,劝了中黑羊两句,发现他完全不听,也就由他去了。他可不是圣人,知道仙鹤精身上还有想吃自己的嫌疑,同情心很有限。   仙鹤精:我是造了什么孽!   ……   “扣扣扣——”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家家户户熄灯,陷入梦乡,空旷的黑夜中,弯曲手指敲击门板的声音格外明显,规律的六声过后,小沙弥揉眼睛拉开门。   见到来人是谁小沙弥就醒了:“莫大郎!”   莫文远雪白的牙齿在摇曳火光的映衬下更明显了:“硕鼠精可在否,我给他找伴了。”   硕鼠精在过去的一年中,全心全意侍奉佛祖,多余的时间在田间劳作,将收获的谷物送到曾被他吃空的两家人中,偿还自己的错误,总的来说表现良好,同寺内僧人更是建立了良好的友谊。   他先和敬爱的阔别一年不见的莫小郎君打过照面,随后又将后辈仙鹤精带回住处,听闻对方欲捉拿莫文远当厨子不成,反被金刚杵打得屁滚尿流,豆大的眼中挤出泪花。   “真是苦了你了兄弟。”   “让我们一起放下屠刀,皈依佛门,诵读经书吧!”他话语中充满了真情实感,“如此才能脱离苦海啊!”   仙鹤精:“……”   作为妖怪你的画风是不是不太对劲?   ……   莫文远赶着回洛阳看酒,便在净土寺同僧人们分别,无论是上告神仙,还是仙鹤精的后期教化工作都交给了僧人们,他唯一做的就是接受了寺庙中年轻俗讲僧人的取材,想来再过不久,他降服仙鹤精的故事又要搬上俗讲舞台了。   与在长安不同,洛阳城中从来没有骑着黑羊走的年轻郎君,故而他一进城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有的人听过他的名头,试探叫道:“莫小郎君?”得到点头微笑作为回礼,问声之人十分激动,莫小郎君又来洛阳了?   是不是证明青团桂花糕涮羊肉鱼腹藏羊佛跳墙等等等等要来洛阳城了?   天哪他们要饱口福了!   食客们奔走相告,消息传得飞快,还没等莫文远到李三娘食肆洛阳分店门口,就被熟人拦住了。   “莫~小~郎~君~”   王蔚的喊声一如既往有特色,还没见到人,先听见了他的声音,中黑羊不爽地喷鼻吸,而莫文远则拉出笑脸,从羊背上下来,回头看百米冲刺之人:“王朗慢些,我又不会逃跑。”   王蔚也是个有本事的,穿木屐狂奔,他极度热爱用于登山的谢公屐,除非三九严寒,脚上从来都塔拉这鞋。然而谢公屐走得是稳,是有声响,却不善于跑,穿鞋技术不佳道路不平都很容易摔马趴。   短短一路,王蔚踉跄了好几下。   “你来洛阳了?”   “是。”莫文远伸手扶了他一把,“你慢些,免得摔了。”   “欲在洛阳呆多久?”   “几月至半年不等。”   “半年好半年好,别说是半年就定居于此也是极好的,住惯了就知道洛阳并不比长安来的差。”   短暂的寒暄后他就暴露了真实面目:“嘿嘿嘿嘿嘿,莫小郎君你看牡丹酒。”   莫文远无奈道:“正欲去开。”   “开得好开的好。”王蔚腆着脸道,“我可同去?”   “行吧。”   ……   酿酒前莫文远知会梓人挖了酿酒酒窖。   与农家用于储藏过冬食物所挖的地窖不同,酿酒酒窖的要求极高,保持流通空气是第一要义,以防酒精堆积在空气中不挥发引起危险,除此之外湿度、避光、温度等因素对酒质量好坏也很重要。   莫文远懂酿酒是没错,但如何挖酒窖就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还好脑海中有厨神系统,酒窖的挖掘方式与冬季储存食物的埋藏法一样,都属于必要辅助,他在自己钻研后还原了唐代适用的酒窖构造图,又跟梓人解释清楚——   现在洛阳与长安中都有酒窖,不过长安城中等待成熟的是黄酒,而不是更有特色的牡丹酒了。   前者是莫文远直接还原现代酒水没有经过改良的完成品,而后者是他受到启发后自主研制的酒,就本人情感而言,自倾向后者。   莫文远一人下酒窖,不多时带了两罐子出来,他还没有开罐却面带喜色。   酒不是只有打开喝一种方式判断品质,手指轻弹陶罐,听其中液体状回荡撞击壁面也可判断出质量优劣,以此种方法听酒,他认为结果不错。   王蔚、中黑羊、赵深善、周淼、白邵君、钱棉,他在洛阳店中独当一面的徒弟们也纷纷围上来,就等着喝酿造几乎满一年的牡丹酒。   这年头的酒少有放置时间越长酒味越好的说法,一年相较市面常见的各色米酒,时间已经很长了。   莫文远看他们道:“杯碗可准备好了?”普通人家喝酒讲究不同,用杯子装用碗装都很正常。   不接地气的世家郎君王蔚喜滋滋道:“别说是杯,羽觞都准备好了。”   羽觞是东周时期便存在的酒器,到唐代已经很少见,便是见到了也是附加价值大于使用价值,用它喝酒听在莫文远耳中,就跟用钻石金杯喝酒差不多。   十分昂贵。   他面色不变,看向王蔚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开心就好,见周围一圈人都准备好器皿,伸手揭开了密封的盖子。   悠长的酒香窜入鼻腔,气味并不霸道,反倒是有种四平八稳的协调感,靠的最近的人已然微醺,只想伸个懒腰,出门晒晒太阳。   酒的香味丰富,层次分明,在褪去了单纯的幽香后,中黑羊从中品味到了苦涩之气,很难形容此味如何,若要找个形容词,就像是醇香的茶饼,闻着香涩兼备,很吸引人。   “这是、牡丹花香?”   拨开层层叠叠的外壳,花香终于从严密的包裹圈中探头,中黑羊联想到了花瓣层次丰富的牡丹花王,拨开层层叠叠的有大有小的花瓣,才能见到内芯。   牡丹酒不也是如此?   莫文远双水捧起陶罐,将酒液不多不少均匀倒在各器皿中,他仔细打量众人,看他们有何反应。   中黑羊不愿在人前现出人身,伸出舌头舔酒液。   琥珀色的液体清亮,便是最顶尖的红茶泡出来的水,也不一定比它更招人喜爱,光是颜色就能俘虏一大批经验丰富的酒友。   味道通过舌尖神经传递至中黑羊的大脑,酒水的几个层次以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向他涌来,酸、甜、苦、辣、鲜、涩,六种味道以无比精妙的顺序前后排列。   涩味属于牡丹,裹挟着久久不能消散的香气在他的舌尖萦绕,甜味或许出于谷物,他看见了金色的随风翻起波澜的麦浪,酸并不是很重,同甜掺合在一起,像是甜美可口微微带酸的葡萄……   王蔚是闷头喝酒不说话的人,再加上他喝酒容易上脸,待细细品味完后,他的脸已经红的像是夕阳西下前的落日。   他诗兴大发,憋了首打油诗出来:“唯愿黄海化成酒,城外田横作珍馐,折断天柱为象箸,一朵浪花喝一口。”*   莫文远不比他放浪形骸,也给自己倒杯酒小酌一口,花香与谷物的香味纠缠,不同于一般酒水香气的过分刺鼻或过分甜腻,此味清雅回味悠长,而香气也是如此,花瓣的涩味很好地压制住了黄酒的甜与酸,喝一口如同置身花海之中,背后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   他的牡丹酒,成了。   莫文远才安静微笑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猛地传来“咚”声,他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就看见中黑羊庞大的身躯歪斜在地上,他的身边是一滴酒液都不剩的空罐子,在其他人回味酒香的时候,他趁机偷跑,捷足先登,把剩余酒都喝完了!   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笑中黑羊滑头喝酒都抢着喝,还是笑他酒量比不上饭量,才一罐酒就倒了。放在现代牡丹酒的度数不过十几度,即便罐子中的酒水挺多,也委实太不争气了!   ……   晋书记载,在左思写出《三都赋》后,洛阳人争先传阅抄写,短时间内洛阳城内的纸张不够用,价格上涨。此故事演化成了成语,洛阳纸贵。   而在牡丹酒上市后,怕是要有个新成语出现了,那就是洛阳酒贵。   此贵并非是牡丹酒的定价贵,酒定的价格并不是很高,很多人买不起,也有很多人买得起,本地人已经抢疯了,更不要说莫文远还要送批回长安,供不应求。   外地行商有幸买到牡丹酒,带回家乡与众人品尝,惊为天人,时间长了便传出留言,洛阳牡丹酒,乃人间之宝。   传着传着关键词缺失,成了洛阳酒水名动天下,除了牡丹酒之外其他的本地酒也开始被抢购,造成了酒价上涨。   这局面,莫文远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现在正趁着牡丹季,死赶活赶酿造下一批酒,在闲暇之余还忙着调配方,争取让其他花卉入酒水,搞个春色满园酒水系列。   中黑羊这段时间酒喝多了,意识沉沉浮浮,老是趴在莫文远身边不动弹,忽然他鼻子动了动,从地上站起来。   莫文远看他模样奇怪道:“是闻到什么味儿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闻到了股猴味儿,应该是孙悟空来了。   莫文远:“大圣?”咋找洛阳来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话还没说完。   除了猴味儿之外,我还问到了一股愚蠢的猪味。   猪,杀了吃正好。 第46章   猪味?莫文远挑眉头, 这词汇实在是微妙极了,尤其是和孙悟空一起出现时就更加有意思了。他心道难不成孙大圣翻筋头时还能带人, 连着把西游师徒几人中的搞笑担当猪八戒也带来了?   想着便往门外走, 出门迎接来客。   中黑羊跟在莫文远身后, 正准备一同出门,不料忽然闻到股怪味, 停下脚步用蹄子在原地刨土,莫文远观他形状止步道:“如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切莫现在出去, 我闻到股酸臭味,刺鼻至极。   酸臭味?   总不能是恋爱的酸臭味吧!   ……   中黑羊闻到的,其实是呕吐物的酸臭味。   孙悟空居高临下睥睨猪八戒道:“你真是天蓬元帅?。”孙悟空对猪八戒的来头怀疑了多次,天庭中很少有酒囊饭袋, 然他师弟怎么就如此之衰?他的表情甚至有点嫌弃, 平日里无论猪八戒多口花花,多爱行路上的姑娘,吃饭时要夹多少酸菜, 孙悟空都极少嫌弃他,然此次,对方实在是太狼狈了。   晕筋斗云?你不是吧!   猪八戒:“呕——”只见他两只手撑在墙上, 垂头大吐特吐,孙悟空看他的眼神也有点怪, 他闻到那儿味就不行,躲得远远的。   “等你吐完记得清理干净。”   孙悟空的话传入猪八戒耳中,让他又气又急, 偏偏大师兄的武力值甚高,他怎么都打不过对方,满腔愤懑只能往肚子里吞,便是抱怨,他一边呕一边抱怨也实在太虚弱了些,毫无威慑力。   “你以为谁都跟大师兄似的,翻跟头还能不晕?”白面猪的脸色本就白,现在更是苍白无血色。孙悟空携带他翻了俩跟头就到洛阳,上路前他还没想太多,甚至为即将吃到的美食而兴奋,哪里知道孙大师兄飙车太快,开得又冲,便是他皮糙肉厚抗压能力强都要吐了。   “俺可没让你跟上。”   孙悟空说得是,寻莫文远本是他一人的事,师徒几人在西游路上遇见妖怪,偶闻莫小郎君美味的传言,在与师父商议后他欲马不停蹄寻到小郎君,告诉他事情之严重,顺带着也想补充点腌菜啊馒头蒸饼之类的,猪八戒听说后自告奋勇要与孙悟空同往,还说自己袖里乾坤之术精湛,能够装更多吃食。   随后就有了“猪八戒激情晕车,下筋斗疯狂呕吐”的戏码。   他好容易缓过神来,正想往访内走,却被孙悟空一把拦住:“那摊玩意儿还未处理好。”他伸手指向呕吐物,幻化作美男子的猪八戒难以置信,神情近乎楚楚可怜:不是吧,你就不能帮我处理下嘛,挥挥手的事情啊!   冷酷无情孙悟空:不行。   ……   “大圣又来了?”莫文远招呼孙悟空,在对方点头致意后以好奇的眼神看向他身后的美男子。   和大大方方保持猴相的孙悟空不同,猪八戒行走洛阳时幻化出了天鹏元帅的模样,确实是高大潇洒英俊帅气,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莫文远悄悄比较,心道比阳光灿烂猪八戒中的猪八戒还要好看。   只不过帅八戒的脸色苍白些,看着有点虚。   孙悟空道:“俺老孙有事要同莫小郎君说。”他整着张猴脸,十分严肃,莫文远看后也不敢嬉笑,将他请入屋内。   “俺在西行路上遇见一妖,从他口中得知莫小郎君你在妖怪中颇有名声,此名声俺听了很觉得不妙,故来告知你,最好早有防备。”   “可是我的肉能延年益寿法力大增?”   孙悟空点头道:“正是,莫小郎君已遇见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精了?”   莫文远道:“是也不是,此消息我还是从不食人的小妖口中听说的,然我遇上的那妖,言自己是太上老君坐下仙鹤,也不知是真是假。”   “太上老君坐下仙鹤?”孙悟空道,“赶明儿我见到菩萨同他告知一二,到时菩萨自会来处理。”   菩萨:???   你当我是谁,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吗?想要往哪里搬就往哪里搬?   告知完大事后,两人又开始聊些家长里短,也就是购置吃食之事,中黑羊慢悠悠地蹲在莫文远身后,蹭蹭他的手背,猪八戒一开始还没认出大羊是谁,就觉得他眼熟,看如此人性化的动作,终于想起来他就是奶凶奶凶的饕餮了,一时间他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是吧!   莫文远吩咐伙计帮孙悟空打包吃食,高效率的大圣已经准备走了,猪八戒赶忙拦住他道:“等等等等等,大师兄,你闻到院子里的味儿没有?”   院落中浸满了酒香。   孙悟空瞥他一眼道:“什么味,你不能喝的味儿。”   猪八戒讨好地看看孙悟空道:“嘿嘿,大师兄,师父在时我是不能喝,但师父不在……”随后又转头对莫文远道,“莫小郎君,你看这酒能买吗?”   莫文远好笑道:“生意是能做的,但你能不能喝我们就没法管了。”   猪八戒再度转头谄媚:“大师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师父不知。”   孙悟空:“俺不和师父说。”剩下你自己看着办。   猪八戒闻言大喜:“好好好好好,你告诉师父就好。”   “莫小郎君来瓶酒!”   ……   唐三藏诵读完经书发现孙悟空与猪八戒未归,还有点奇怪:“他俩还没回来?”   龙三太子比较懂猪八戒,他先对沙和尚使了眼色,随后对玄奘道:“可能是莫小郎君有事不在,大师兄二师兄等他耗费了时间。”   三藏法师将信将疑道:“原来如此?”   又过会儿俩人终于回来了,孙悟空方才落地,猪八戒就不行了,趴在地上又开始“呕——”。   吃下去的大半都吐了出来。   呕吐物上打了马赛克,猪八戒消化能力不错,吐出来的东西肉眼看不出其本貌,但龙三太子依旧闭上了眼睛,一是不想看见秽物,二则是想到了猪八戒悲惨的未来,不敢睁眼看。   唐僧也不诵经了,他的眼型很漂亮,看向猪八戒的眼神冷冷清清,没有感情。   酒气太浓了!看不出实质内容的消化物混在一起,胆汁泛着苦味,在胆汁的苦味上还有一气味尤其明显,便是酒臭味。胃里过一圈,再好的香酒都成了臭酒。   玄奘法师还是关爱徒弟的,所以先拍拍八戒的背,等好了之后才道:“八戒,你喝了何物?”   八戒:“……”   回答还是不回答,是道送命题啊!   ……   第二批牡丹酒并未同头批一样,在酒窖藏一年,此酒只要发酵超过俩月,味道就基本成型,接下来的窖藏并非必要,头批在洛阳存放一年之因,大多是由于莫文远腾不出手,无空闲至洛阳看品质。牡丹酒热卖后,二批未上市,订单就排了老长,恰好他半年内都在洛阳,就制作了大批酒,酿好就卖。   莫文远在酿造时就是一旬一旬分批酿造,早期牡丹的味道同晚熟花略有些区别,连带着酒之味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前者醇厚,后者略微偏甜。   酒楼的掌柜又一天三次前来询问莫文远:“莫大郎,酒可酿好了?”他自己对牡丹酒固然期待,但若没有客官络绎不绝上门催促,也不至于问得如此勤快。   “再过几日再过几日。”   ”今日又有行商询问,此次牡丹酒行商可买否?若可以的话,限购多少?”头批牡丹酒出了乌龙,有商人听说洛阳牡丹酒的名声买瓶尝尝,结果被其色泽香味惊到,纷纷撒腿跑到李三娘食肆门口,问若批发购买,价格几许。他们打得好算盘,欲买入后往更遥远富庶的江南等地卖,理论上说,买酒卖酒不怎么划算,谁叫行路遥远,酒不宜于保存。牡丹酒的保存难度也不低,但冲着味道,他们就愿意承担路上折损的风险。   谁知道商人眼巴巴想买,李三娘食肆却不愿意卖,牡丹酒产量不高,店面都供不应求,更别说是他们。莫文远给商人们推荐了现在卖得也很好的琥珀色黄酒,才作罢。   他略作思索道:“此次酿得数量多,应勉强能够供应,每名行商只要不超过百瓶即可。”   掌柜心说一百瓶也太少了些,寻常商人进葡萄酒,不够使成千上万买的?他们才堪堪百瓶,唉!   行商意见同掌柜相同,然而莫文远态度坚决,要么就干脆不开放,要么就百瓶,其实他根本不想往外卖牡丹酒,就连店里都不够卖的。   遇上铁面莫小郎君,行商们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接受了,有些聪明的已经在嘀咕,干脆寻人帮忙排队购买吧,一人限购两瓶,便是给了这些人工钱,等把酒在外地卖出去后,挣的钱也绝对比雇用人的差价高多了。   此批牡丹酒一分为二,一半送去长安,一半留在洛阳,两京之间距离其实不远,运输酒也需要小心翼翼,陶罐都是易碎物,不能磕碰,再加上现在牡丹酒价格被炒高,难保有人起了歹心,埋伏在路中对酒水下手。   莫文远却不担心酒水在行路途中有甚问题,谁叫他有俩免费保镖。   仙鹤精又恢复了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身穿白袍,袖口有精致袖纹,若说身上有什么不太君子的地方,就是他的肩头站了只皮肤光滑水亮的老鼠。   过两京走廊期间,他与脚夫同吃住,身上染了丝江湖草莽的气概,看见莫文远就抱拳故作潇洒道:“幸不辱命。”   肩膀上的硕鼠精也吱吱叫道:“黄酒我等已全部送到,无一有缺损。”   莫文远道:“辛苦了。”说这还送上了蚕豆坚果茶水点心,以及仙鹤精最喜欢的腌菜。   即便有了硕鼠精的带领,仙鹤精也未入佛门,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与野路子精怪不同,他修仙多年又是太上老君的坐骑,好好的道法不修跑去学佛,便是老君知道了都会心生不悦,故而他同硕鼠精住在一起,常论佛论道,又做些善事竖立好精怪形象,让莫文远不至于追究先前过错。   莫小郎君还算是个宽容人,观察一段时间后相信了仙鹤精捉拿他是为了找人做饭的说法,对他没有太过为难,偶尔仙鹤精帮忙了还给他烧菜吃。   吃了莫文远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后他才意识到将视线局限于酸菜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即便如此,大概是出于心理因素,他对酸菜还是挺有情节的,手上有了闲钱就买酸菜吃,也不管苦飘飘欲仙的广袖大衫与酸菜坛子配不配。   中黑羊跟在莫文远身后,对俩小精怪打响鼻,似乎嘉奖他们做得不错。   长安城运输来的是黄酒,在莫文远看来,此酒比牡丹酒少了分特色,他也不是很满意,然而普罗大众却很喜欢。牡丹酒固然风雅,味道清远,深受世家郎君娘子喜爱,平民老百姓却不然,喝牡丹酒他们总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像是张飞穿针绣花,不搭调。黄酒却不同,颜色喜人,味道也好,价格相对低廉,更没那些诗句典故做背景,可随意喝。   黄酒在百姓中卖的好,牡丹酒在世家与读书人中卖得好,各有侧重点。   硕鼠精与仙鹤精专心致志享用美味佳肴,吃完后对莫文远道:“牡丹酒何时运往长安?”   莫文远想想道:“后日吧,到时候我还有一物想要你们交给阿娘。”   制作此物需要两者,九月的母螃蟹,长安运来的酒,二者缺一不可。   ……   唐代人很会吃螃蟹,他们发明了多种吃螃蟹的方法,在莫文远小时候就被李三娘带着吃煮蟹蘸橙齑。   橙齑是唐代才出现的新调味料,主要成分是橙泥,时人在橙子丰收的时节购买大量橙子,将果肉挖出来,加点盐,捣烂成泥,吃螃蟹的时候蘸些,其流行程度堪比现代人吃螃蟹蘸醋拌姜末。   吃鱼脍的时候他们也会蘸橙齑。   除了橙齑伴煮蟹之外,他们还有烤螃蟹、炸蟹盒等各种吃法,唐中宗时代的著名宴席“烧尾宴”中还有一道“金银夹花平截”,就是把蟹粉用面皮裹起来后切块做成的点心。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准备做何吃食?   说话间面上流露出垂涎之意,莫文远看了都觉得有意思,明明是羊脸,表情咋就生动如斯?   莫文远道:“我准备做醉蟹。”   中黑羊在食道上是个不耻下问的,有人咩咩咩道:醉蟹是何物?   莫文远开玩笑道:“譬如你前些日子喝醉了就是醉羊,喝醉了的螃蟹就是醉蟹。”   中黑羊相信了莫文远的话,还一本正经分析:螃蟹体积很小,便是喝了酒也没多少。   等喝完酒后是可以直接生吞,还是同鱼脍一般切碎了吃。   莫文远听了他的问题,实在忍不住了:“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刚才是逗你玩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你竟然骗我?!   “哎,你且看我怎么做就是。”   农历九月的母螃蟹是最好的,个大肚圆,最重要的是黄还多,莫文远是酒楼老板,又跟世家郎君交好,吃螃蟹热才开始,品质上佳的螃蟹就被捆好爪和钳子,送到他这里了。   送来的时候螃蟹还都是活的。   莫文远剪开束缚它们手脚的绳子,又用猪毛刷子将螃蟹翻来覆去刷好几遍,确定它们干净后又用清水养起来。   螃蟹是一对对的,一公一母,莫文远用两桶将他们分装了,母的一桶公的一桶。周淼处理水产品很有心得,看见后道:“可是做不同菜?”   “母的做醉蟹,公螃蟹肉多,烤了吃。”   清水养半天后,莫文远就把母螃蟹单独拎到了干盆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该吐的水全吐出来了,壳子表面也很干燥。   他先把酒从罐子里倒出来,随后把葱、蒜、八角、花椒等物加进去,又加了调制的酱清以及盐和糖。   螃蟹下大铁锅同花椒盐一同翻炒,再简单不过的食材却在莫文远的手下释放出惊人的浓香,蟹的鲜香中透着丝丝呛人的味道,此味深深刺激人的鼻腔,若含在嘴里恐怕会产生同等的味觉刺激。   炒好后在一旁放凉,撇开脐盖后把脏物都挤出来,在其中加入八角花椒后再合上盖子。   烹制完毕的螃蟹被一个接着一个码在罐子里,等差不多没顶了再把酒倒进去。   封住罐子口,搞定!   周淼好奇道:“就结束了?”他还以为之后还有很多复杂的步骤,在他的记忆中,莫文远尤其擅长做大菜,既然是大菜,耗时耗力步骤繁多是最基础的。   莫文远道:“它就和腌菜一样,考验螃蟹自身的品种还有腌制配方,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你若想做也是能做出来的。”   周淼道:“我还是先吃口,尝尝味道罢!”欢喜的话,腌制个十罐八罐又有何妨?   ……   中黑羊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罐子表面,他的意念早已穿透罐子表面,锁定了罐中的蟹。   酒香、蟹香、八角香,无论是螃蟹也好酒也罢,都属于味道浓郁,吃后回味无穷的食材,同样具备“鲜”这一属性的酒与蟹在相撞后,究竟会产生怎样奇妙的反应,饕餮已从瓶中泄露的味道得出了答案。   最后成品的鲜美,可能超过以前的所有菜色。   莫文远走进堂前不由失笑,醉蟹要腌制一天以上才能成型,他跪着时间差不多了来做预备工作,不想中黑羊已经“磨刀霍霍”了。   他打开坛子,用筷子夹起一只螃蟹,螃蟹的模样完完整整,出色的醉蟹必定什么都不少,盖壳、八爪、钳子。   清亮的酒液包围螃蟹四肢,才用筷子夹出来就有酒水滴滴答答,几欲往桌上滴,还好莫文远早就准备好了碗接着,否则酒液就要被浪费了。单纯的黄酒与大量的食材相结合,完成了酒到料的转变,成为了醉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以食客的角度来看,这酒正是最鲜美的时候。   莫文远先把螃蟹放在砧板上,把壳取下来,尖刀在钳子腿上划了几下,诸多部分应声落入盘中,螃蟹腿从中间断开,从端口可以看见细嫩的白肉。块状的螃蟹被拼接完整,摆成了好看的形状,莫文远盛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连筷子放在中黑羊的面前。   “请把。”   堂前只有莫文远与中黑羊,其他人皆不在此,黑羊看看自己的蹄子,心知蹄子用得再流畅也没办法把螃蟹大卸八块,干脆摇身一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也不知是奇妙的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美少年的成长速度和莫文远相似,两人凑在一起就是实打实的同龄人。   饕餮非常会吃,他以眼神垂涎蟹,却不先动手,反而用勺子挖了勺料浇在白胖雪白的米粒上,黄酒在腌制过后成为了蟹酒,颜色加深,琥珀色酒液把饭也染成了橙黄色,饕餮以筷子夹起饭堆堆的尖,塞入口中。   “啊呜——”   雪白的脸上猛地绽放出红晕,他的酒量不深,还容易上脸,碰一下就红,莫文远还暗暗嘀咕莫非神兽的肾脏也有不好的,才会反应剧烈。   饕餮的表情很是享受,眼睛眯成一条缝,筷子钻进嘴巴不舍得拔出来,酒经过了辛香料的调味多了丝卤味的香,八角、花椒丹皮浮在酒液表面,甘草味中带股辛辣之意,然而此辛辣并不麻醉,相反吃后口中有余香萦绕。   莫文远先笑眯眯地盯着饕餮看,他的脸颊越发红了,醉蟹的美味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右手挥舞筷子,嘴上还感叹“好吃!”“美味!”“怎会如此好吃!”   边吃边感叹,支支吾吾,吐字不够清楚,莫文远与他相处久了,才能分辨出他说了什么。   就着酒液,大白米饭就下去了一小半,回过神来的饕餮终于向醉蟹伸出了“魔爪”。   最美味的部分要留到最后,本着这想法,他决定先解决蟹腿,腿被一刀两断切成了俩部分,前部细瘦又有蟹毛分布,肉少只能吮吸吮吸,而另一部分蟹壳坚硬,横距较宽的腿中则能拉出颤颤巍巍的蟹肉。   肉细白柔软,垂在半空中,饕餮看着蟹腿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看着好美味哦!   与海蟹不同,河蟹的肉较为松散,质地也更加细腻,经过了一天的腌制,酒的味道已经通过蟹关节间的缝隙沁入肉中,酒精不仅起到了软化肉的作用,还让其略带余香。   莫文远看他一根一根蟹腿嗦得没完,干脆帮饕餮手动拆螃蟹,蟹壳且不用说,非常完整,在壳内残留的黄与蒸食螃蟹的蟹黄颜色不同,更近于褐色,肉身部分连在一起,他手微微用力,“咔嚓”,均匀地分成了两半,醉蟹黄铺成在肉上,油汪汪的,很是喜人。   他举着半只蟹,用小拇指勾盘子,想要把拆好的螃蟹放进盘子里,哪里知道饕餮吃得正开心会错意了,伸出脖子“啊呜”一声。   “刺溜——”   莫文远:“……”   蟹黄给他吸进了嘴里。   饕餮吃完黄之后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了,此动作用在人喂羊时还挺和谐的,莫文远经常把饼干糖果拿在手上喂到羊嘴巴里,然而他变成人形后,此番喂食举动看上去就有一点点别扭。他没想到究竟哪里别扭了,脖子却一僵。   莫文远把没有黄的半螃蟹放在盘子里,端详了一下饕餮的脸道:“你的人形看上去,很是可爱。”   “轰隆隆隆隆——”   “嘭——”   各种自然灾害丛林战争在饕餮的脑海中上演,他像是一只颠簸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像是一只四周被狼群包围住的绵羊活着兔子,像是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树苗,像是迁徙中脱队的大雁……   紧张、彷徨、惊讶,种种词汇都不能解释他现在的心情,饕餮只知道自己因醉蟹而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他的脸上散发着高热,“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可爱”在他脑袋中不断回响,狐狸精给他说过了人与妖之间的故事闯入他的脑袋中。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饕餮红着脸干巴巴道:“哦、哦哦。”   他心中有只尖叫鸡在疯狂嚎叫,莫小远才是最可爱的,你比我可爱多啦! 第47章   长安的雨水不算多, 尤其在农历九月,常是接连的晴天, 最近却不大同, 绵绵细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四日有余, 配上秋日丝丝缕缕的寒风,颇有种萧瑟的凉意。   几日前李三娘就接到了莫文远的信件, 言是此批牡丹酒已经酿造完毕,还留了个悬念说自己做了新吃食, 甚得中黑羊喜爱,此吃食将会随送酒的车队一同被送来,希望合李三娘他们的口味。   莫小狗听她读完信件,面带忧愁之色:“近日来雨水充沛, 洛阳周围我是不知天气如何, 然长安附近定是不太好走的,也不知对新吃食并酒水有无影响。”   赵二娘道:“酒水是万万不用担心的,那些陶罐都密封好了, 便是下雨,在上头遮块大布不就结了?”她又道,“而且你想啊, 跟着酒水队伍的贺郎也是有本事的,几番送货从未有闪失, 几回前不还捉了一批歹人?下雨而已,对他有何难。”   “而且,大郎也曾在书信中提到过, 贺郎很有些神通,又带着硕鼠精,若他们办事有差池,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李三娘家几人早已达成互相信任,神鬼之事也是能同家里人说的,三人心知肚明,那位贺郎别也是莫文远降服的精怪,前些日子听闻净土寺又出了新的俗讲,名为《莫小郎君渡化仙鹤精》,标题格式与《莫小郎君渡化硕鼠精》相同,恐怕贺郎实为鹤郎。   赵二娘一番劝解后,莫小狗依旧皱着眉头,他道:“我担心的二事中,酒水是排后位的。”他说出了真实想法,“你们说送来的吃食不会因下雨出问题吧?”像是糕、面点之类的都不能碰水,要是下雨让美食出变味,那他们真是哭都来不及。   听了他的担忧,李三娘与赵二娘不仅没觉得莫小狗小题大做,相反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个问题。”   “啊,要是雨水污了吃食怎办?”   “想开点,说不定与腌菜一样,是能放在瓦罐里的吃食。”   “嗯,很有可能。”   “万一、万一要是不能吃了……”   光是想想美食不能吃的未来,家中就陷入愁云惨淡,甚至连李三娘都产生了一丝丝不要事业要儿子在家的想法。   唉,没有莫小远做饭的日子,真难熬啊!   ……   雨天并未耽误鹤十六他们的行程,仅用了半旬功夫,车队就穿越两京走廊,进入长安。   鹤十六是仙鹤精的名字,他给自己起的,莫文远初次听见觉得也太不走心了吧。据鹤十六所说,太上老君总共养了三十六只仙鹤,他们的名字从鹤一一路排下来到鹤三六,简单易懂。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运货的车上虽罩了层厚布,却完全是装饰性的,没有哪怕一滴雨水落在布上。若车陷入被雨浇得潮湿泥泞的地中,也不用担心,硕鼠精身形很巨,力气更大,前腿用力推车车轮子就出来了。   鹤十六与李三娘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伸手招呼道:“三娘可好?”   肩膀上的硕鼠精也摆摆手,此地还有别人他不方便说话。   李三娘道:“好好好,舟车劳顿,快请进屋歇歇脚吧。”   莫小狗带着伙计去卸酒水,两位功臣则直接进屋。   屋子里都是自家人,鹤十六也不避讳道:“莫大郎托我等带新吃食来,我见下雨,担心雨水污了吃食,便用袖里乾坤之术把罐子收了起来。”保护措施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袖里乾坤之术李三娘见识过,慧智法师就会用,很方便。   鹤十六说完,翻大袖子,陶罐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把罐子放在桌上道:“莫大郎说此物与米饭甚配。”他说话时背挺得笔直,脸上似乎带浩然正气,然而等莫小狗忙完回来准备招呼着赵二娘一同来吃,他的腿都像是钉在坐垫上似的,动都不动。   李三娘很懂道:“贺郎可否在此吃顿便饭?我欲拆大郎送来的新吃食。”   鹤十六一脸正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硕鼠精:“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带我一个!   ……   沈煜并不算很游手好闲,他的学业甚至还挺繁忙,去岁,他入国子监读书,此后除非假日,每天都要去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的考勤制度很严格,每月除朔望两日例假,其余每天都有课,学生也更是不得擅自离开国子监,若有事回家,必须层层上报,便是真有事许假,进入监内也要手持木牌。   严格的学校制度很影响他的生活质量,沈煜痛苦地想,连一大早到李三娘食肆排队买酒都不行,他前次下午去买,哪里有酒水的影子!   沈煜是牡丹花酒的忠实支持者,此酒不仅味道好,香味长,还度数高,少喝点就有微微醺之感,更难能可贵的是,酒背后很有渊源,身为吃过莫文远所做牡丹花宴,甚至还留下诗篇之人,只要一与同学喝牡丹酒,他就会成为人群的焦点,被撺掇着将去岁牡丹宴之事讲了一遍又一遍。   朔日一开门禁,他便跟兔子似的蹿进光德坊,去排酒水队伍,他自觉来得很早,前面却已经有了不少人。   沈煜闲来无事,边排队边打量周围,眼光锁定在别条队伍中的人身上,此队是买糕点的,队伍长度比起买酒队伍要短些,买家中有不少年轻娘子,排队时还在议论前日所出新糕点之味美。   他忽然想起来前两日有同学带一名为“蛋糕”的糕点进学校,他们本意是想自己享受美味的蛋糕,然而国子监内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居多,有了什么好吃的还不是抢着吃?到最后他们自己只吃了一点。   沈煜当时有事不在,等回去后只看见空空如也空空如也的盘子,据吃过的同学说,原本盘子上还粘着被称为“奶油”的琼脂,此物味道实在太妙,即便是世家的郎君都忍不住伸出舌头,不顾仪态,把奶油甜干净了。   有没吃到的郎君酸溜溜地嘲讽那些人,说他们一点世家郎君的风度都没有,吃起来像是咕噜噜的猪。   那被沈煜注意到的中年人就在碎碎念:“杏仁豆腐?桂花糕?不好不好还是蛋糕吧……”   又过一会儿他又苦闷地推翻自己刚才的说法:“蛋糕中有羊乳牛乳,不行不行不行,不可吃乳汁。”   “要不就来一点?吃食乃身外之物,便是吃了酒肉,佛祖都存我心中。”   沈煜:“……”   没问题吧你!   他不知道的事,这位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中年人,正是菩萨又一化身。   为什么没有用慧智化身出现在这里,则是因为盘桓在他心中的一点点“邪念”。   菩萨算是佛家人士,便是以身作则按照汉传佛教的规矩,酒肉都是不能吃的,不过从除夕之夜闻到佛跳墙的味道后,邪恶的种子就在他心灵深处扎根发芽。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真的很想跳墙吃肉啊!   莫文远对菩萨的供奉还挺频繁,每月送上一顿大餐,便是到了洛阳,也会把供奉摆在白马寺的观音菩萨像下让他收。   菜色精美,花样繁多,随着李三娘食肆推出新菜,供奉也会翻新,然而再怎么翻新也掩盖不了一事实,那就是菜中没有肉、没有羊乳、没有牛乳。   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的糕点,还有其他人能享用的菜,他都是想用不到的,酒水就更不用说了。   每次有事去天庭,他只能看着那些道家的神仙大嚼酒肉,望菜兴叹。   前些日子他上天庭遇见太白金星,对方就与他谈到了李三娘食肆的新糕点,说蛋糕“糕体柔嫩香甜,奶油丝滑柔顺,为他平生所吃吃食之最”。   太白金星自打在紫竹林偷吃后对观音就怀揣着心虚之意,每次见他就要攀谈一二,还同他分享新美食,然观音菩萨却不是很买太白金星的账,现在见到他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他不待见对方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曾经偷吃了自己的供奉,二则是暗暗羡慕于对方可以吃荤食,而自己不行。   此番听太白金星说了蛋糕后,菩萨还假笑道:“吾现乃佛门子弟,荤食皆不可进嘴,你既言奶油为羊乳牛乳所做,我就吃不得了。”   太白金星真忘了这茬,猛的拍自己脑袋一记,讪讪笑几声后就走了,他原本是想着与菩萨分享新吃食,然而遗忘对方不可吃乳类后却仿佛成了炫耀,徒惹对方不快,为避免误会扩散,走为上策。   菩萨说着不吃不吃,太白金星的话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连带着对“蛋糕”二字都敏感不少。   天兵天将:“可知长安食肆出了新吃食?”   “知道知道,已托人下去买了。”   “好像名为蛋糕?我吃着比蟠桃要好。”   “蟠桃有甚可比性,应该与人参果相比。”   “蛋糕滋味甚美!”   “蛋糕……”   “蛋糕……”   菩萨:?????   为什么满世界都是蛋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就不能别念叨来荼毒我的耳朵了吗?   悲愤的菩萨在参加完天庭的集会后立刻幻化出新面貌,跑到李三娘食肆门口前排队,随即就有了沈煜看到的一幕。   “客官?客官?这位客官?”   他排队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终于,漫无边际的队伍看到了终点,菩萨来到了窗口面前,然而他只是机械性地向前走,没多在意四处的景象,以至于轮到自己也未发现,还是伙计开口才回过神来。   “客官想要些什么?”农历九月天气正凉,较之夏日糕点能保存的时间大大增长,各色精美的吃食盛放在台前,若是莫文远在此就会发现,中式点心与西式点心被泾渭分明地放在左右。   青团、桂花糕、驴打滚在左,右边则是少量水果蛋糕奶油蛋糕坚果蛋糕等等等等,现在正好是柑橘上市的时节,聪明的洪家姐妹把柑橘做成酱,同奶油搅拌在一起,橘子味的奶油均匀地抹在蛋糕中段,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天天的橘子味。   比较之下,左边的糕点多些,右边的蛋糕则极少,没办法,就制作成本而言,要用到奶油的西点实在要消耗不少人力物力,李三娘在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后,给蛋糕定价十五文一块,比胶冻价格更巨,城中只有少数人才能吃得起,要不然就是普通百姓特殊日子买上一块,以做庆祝。   定价高,产量就少了,   菩萨的眼神移动:“嗯……”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不同口味蛋糕的上方飞速地点了几下,伙计动作麻利,将蛋糕们夹起来打包:“客官是自己带盒子,还是要我们这里的?”   菩萨模模糊糊道:“用你们这里的。”   “好嘞,三文钱一个大盒!”   三文钱的盒子物美价廉,蛋糕片被伙计摆成了精巧的扇面。   木盒子被用绳子绑好以后递给菩萨,他浑浑噩噩摇摇晃晃,逃避似的飞回普陀山。   普陀山上草木茂盛,紫竹摇曳,风一吹过竹子便向同一方向倒去,像招手的人。   两名童子正在打理山间草木,看菩萨过去,刚要迎接,却被龙女拦住了。   龙女道:“我等还是先在这里等着吧,菩萨脚下云朵惶惶,似有甚要事,若菩萨需要我等定会传唤,若我等贸然前往,打扰他就不妙了。”   童子觉得龙女说的很有道理,又接着做手上的事了。   ……   再说菩萨拿着装蛋糕的盒子,像是拿到了烫手的山芋,丢了舍不得,不丢难道是吃吗?   他把盒子放在紫竹林深处的石桌上,看着它,如临大敌。   蛋糕,蛋糕,蛋糕,太白金星的声音,顺风耳的声音,千里眼的声音,各种各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扇形的精美糕点在他眼中陡然生出了神智,用比狐狸精勾人太多的声线诱惑他。   他在动摇,观音菩萨心说自己本就是被渡化后半路出家的佛门人士,封神战以前他是道家的,这样算佛门的清规对他来说应该不太严密?   让颤颤巍巍伸出爪子,要不然……   “菩萨!菩萨!观音菩萨!”猴叫似天边炸响的惊雷,充满了力量。比声音传播速度更快的,是孙悟空的人,小半个跟头翻完,他就出现在了观音菩萨身边,正巧看见了颤抖的罪恶的手。   孙悟空:= =   菩萨:=口=!   后者的手宛若触电,嗖地一下缩了回去,他故作正经咳嗽两声,对孙悟空道:“何事?”   孙悟空道:“俺在路上又逮到一神仙坐骑,还得让你去看看。”   “还等甚,走罢。”   “还有一事,上回莫小郎君嘱托于我便一并说了,太上老君坐下仙鹤有向凡之心,其中一仙鹤精下凡后以缑氏山为山头,占山为王,还欲捉莫小郎君当厨子,不料反被制服。”   “前些日子不见菩萨你,便没说,你看可一并处理了?”   观音菩萨以慧智身份在人间活动时,已听说过此事,但他当时没多关注,只以为莫文远善用降魔杵降服了新的精怪,不料其中还有番渊源。   他道:“善,几日后我若有时间上天庭,便同太上老君问问。”   说着两人就准备走了。   孙悟空幽幽之声从菩萨身后传开:“蛋糕吃便吃了,没甚大不了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就成。”   “我也吃了,不还是没让师父知道吗?”   菩萨、菩萨快从天上掉下来了!   泼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再开,也太会挑时间了!   ……   洛阳城中也可买到大量价廉物美的印度沙糖了!   唐太宗的工作效率不可谓不高,在进行了将近半年的调查与协调后,官方终于与天竺等地的政府签订了沙糖进口条例,他们会以相对本土蔗糖低廉多的价格给唐代的官方机构提供大量的沙糖,货量充足,保证持续供应,价格刚刚好。   印度沙糖以长安城为中心,向四处辐射、推广,别说是洛阳与同样富庶的江南,便是人烟稀少的琼州等地最后也能买到沙糖,而且价格十分之低。   莫文远一直关注沙糖进口的事,见官府出手,很是欣慰,还在洛阳能买到此物当天就上街询问价格,结果发现圣人手段高明,谈生意的官员怕也是好手,价格竟然与他第一次发现沙糖时的价格相仿。   若商人不降价,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一高兴他就买了大堆的糖,恰好莫文远才在厨神系统中精修了烘培课程,便想着给中饕餮做个大蛋糕慰藉慰藉他。   金秋十月,大量水果坚果蔬菜瓜果上市,中黑羊送来的食材质量也一日好过一日。   反季节蔬菜固然可吃,温暖地区的菜种类也丰富多彩,但莫文远却坚信应季菜有其独特的魅力。   栗子十月份上市,他去供应商那里转一圈,回来时中黑羊的背上就驮了许许多多的栗子,莫文远边走边跟他聊天道:“回去之后我俩好好挑选,把最好的栗子找出来。”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放心吧,相信我的眼力!   板栗也是有好有坏的,鉴别方式也很多,看颜色的话,外壳鲜红、颗粒富有光泽的为上品,手捏或者手摇栗子都能分辨出果肉好坏。   莫文远他们买的是北栗,颗粒小、皮薄,炒后还容易剥壳。   因为是专门做给自己吃的食物,中黑羊在挑选的时候更为上心,大摊栗子堆在布表面,他眼睛盯着栗子,分辨好坏。   他的蹄子时刻保持清爽,不沾染哪怕一粒尘土,看见了好的例子就蹄子推推,将其放到好栗子的堆中,次一点的留在原地。   在中黑羊分辨食材的时候,莫文远也没有闲着,准备各种原料,他准备做的栗子蛋糕并非是栗子布朗尼,也不是栗子戚风蛋糕,而是传统的法式栗子点心蒙布朗,当然,其中加入了莫小远的独家改良方法。   按理来说在唐朝做法式点心有点怪,然美食无国界,特别是甜点,中西方的口味差异最多只在甜度上无法达成共识,其他部分则毫无障碍,东方人能够享受西方的蛋糕,西方人也会被精巧的中式点心所倾倒,像是翻糖蛋糕这种起源于英国的艺术蛋糕都能有中国人得奖,可见美味点心是没有国家线的。   莫文远自己很喜欢蒙布朗,以前他家附近就有一家法国人开的蛋糕店,蒙布朗做得尤为好,回忆起其香甜的味道,他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栗子我都挑好啦!   ……   制作蛋糕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原料,其一就是黄油。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以畜牧业为主的匈奴人就已经掌握了黄油的制取技术,其少量成品也传入了中国,当然了,在唐代时,此种有几乎没有普及度可言,便是庖厨被问到此物,也是一问三不知。   黄油本身的制作技术并不难,但想在唐代批量生产却不容易,黄油是牛奶做的,在十九世纪末从欧洲引进奶牛之前,中国本土只有水牛黄牛牦牛等,它们的产奶量都非常之低,根本跟不上需求。   技术是需要适应环境的,在发现牛奶做黄油行不通后,莫文远把主意打到了羊奶上,羊奶的产量还是非常丰富的。从羊奶中提炼黄油并不简单,如果只有莫文远一个定是搞不出来的,但他自带神通广大的厨神系统,用大量积分换取了羊奶炼黄油的方法。   生产出来的黄油味道与牛奶产的黄油差别并不大,若说有何弊端就是保存时间相对较短,只能放两个月,而且炎炎夏日也不可存放。   考虑到羊乳生产黄油的成本低,他认为这点弊病是可以接受的。   几枚鸡蛋被依次放在大陶碗里,除此之外他还拿了几个碗准备接着蛋黄蛋清,中黑羊终于被允许进入厨房,他以自己的法术保证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粒灰尘也无。   他静静地蹲坐在灶台前看莫文远忙活,就像是日本料理店吧台的位置,可以观赏做饭的过程。   “咔嚓——”鸡蛋壳在盆上磕了一下,裂开条口子,蛋清蛋黄被分开,滑入不同的俩碗中,中黑羊的视线随着莫文远的手而动,看他在蛋清中加入沙糖,打发鸡蛋清,鸡蛋黄部分也如法炮制。打发好的蛋清蛋黄混在一起,用刮刀进行大幅度翻搅,随后又加入面粉黄油等物。   搅拌均匀后,蛋糕底被送上简易烤炉。   接下来是制作关键的馅料,中黑羊已经展现出了从吃货变成厨子的转化过程,他自认做菜远逊于莫小远,自己动手是浪费资源,但在对方做点心时搭把手还是没问题的,在莫文远做蛋糕的空隙,他还处理了栗子泥。法术比搅拌机还要好用,煮好的栗子被碾成了颗粒细腻的栗子泥,他往厚实的栗子泥中加入淡奶油,不断稀释,令其口感柔顺滑腻。   稀释的栗子泥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再度加入淡奶油,混合称为有淡淡栗子味的奶油馅,而另一部分则是被装进裱花袋中。   奶油馅经过冰镇后夹在两片圆圆的蛋糕块中间,栗子泥被装在裱花袋,在蛋糕面上留下一圈一圈细细的棕色栗子泥线,馅绕圈圈向上盘桓,到顶端时猛地一收,堆成了尖尖的塔顶。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看上去太棒啦!   莫文远率先拿起一块放入自己口中,咀嚼咀嚼,他的表情非常享受,栗子泥中加入了清酒,与朗姆酒不同,清酒的味道比较淡,它让栗子的香味成为了主导,夹层淡奶油中加入了细碎的小冰块,吃进嘴里的时候偶尔会有咀嚼冰块之感,冰镇过后的奶油质地凝实,咬在嘴里简直棒极了!   莫文远:“嗯嗯嗯嗯呢,就是这个味道,清酒挺不错的,下一次可以考虑加加看果酒。”   “嘀嗒、嘀嗒”   中黑羊是真的口水直下三千尺了,他一边流口水一边可劲儿“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快给我吃一口啊!   ……   圣人所能接触到的流行往往被长安城中的其他郎君要慢些,酒水蛋糕等物皆需要官员献上,他才能尝到。   牡丹酒既然成为了风靡士族圈的酒水,自然也有人献给他,不多日就连李三娘食肆的新点心都上了圣人的案头。   圣人道:“此物也是天竺沙糖制的?”   “在用糖一块,莫家小郎真是做到了极致。”   献上来的官员知道圣人欲听何物,就说了说李三娘食肆糕点的价格不一,言最便宜的清水蛋糕、青团等物寻常百姓也能买得起,又说他们还收留了不少灾害流落到长安城的流民做工。   圣人听后点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   菩萨在处理完西游路上的神仙坐骑后来到天庭,先把差点被玄奘物理渡化的妖怪领回去,随后到了太上老君处。   老君坐在八卦炉前,老神在在,似在等新丹药出炉,菩萨刚在宝殿前落地,他就睁开眼睛。   观音菩萨踏入殿内,表情一阵扭曲。   这么浓的酸菜味,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夜深人静时莫文远又在梦中看见了菩萨。他毫不见怪, 垂手而立,听从菩萨吩咐, 看他又有何事要同自己说。   菩萨道:“我此次来, 并无甚大事, 只是替太上老君传话。”   太上老君?莫文远立刻反应过来,是说鹤十六的事啊!他心道还是大圣靠谱些, 距离他物理渡化仙鹤精已经过了几月,白马寺的和尚还是没给他仙人回复, 言是仙人闭关,太上老君又并非佛门人物,他们想上达天听难度系数较大,故而一直没有回音。   他道:“太上老君有何说法?”   “此仙鹤精确实是他养的坐骑之一, 然老君养得仙鹤众多, 下凡一只也无甚关系,便委托莫小郎君代为教化。”   莫文远:“啊?”   他教化仙鹤精?怎么教化,教他如何做菜吗?   “此仙鹤精有点小神通, 莫小郎君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做便是,尔待他可同待自己的徒弟一般,任凭差遣。”   “只有一事, 莫小郎君若觉得他做得好了,不妨给太上老君供奉些酸菜罐, 只肖找有太上老君像的地方便是。”   听到这,莫文远的心情只能用点点点点点一众省略号来形容,供奉酸菜?还能不能好了?便是他想供奉都会被道观的人打出去吧?太上老君与西天诸佛可不是一家的!   他在世俗众人眼中早就打上了佛门的烙印, 这年头和尚道士的关系不佳,尤其是两教之争中佛教占了上风,莫文远确定自己进道观会被视为挑衅,而且供奉酸菜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他牙酸道:“太上老君难不成爱吃酸菜?只供奉此物未免也太寒颤了。”   菩萨深意为意,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太上老君确实很爱酸菜。”爱到用小炼丹炉烹酸菜的地步。考虑到仙人薄面,此话他是不会跟莫文远说的。   哎,想他昨日才进大殿就差点被酸菜味熏出来,真是难受极了!   莫文远忽然觉得不对了:为何天界会出现酸菜?此物难道不是只有凡间才有?而且指名道姓要他供奉,太上老君不会已经吃过了吧?说不定还觉得味道很好?   他沉默想到,自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莫文远被托梦时,鹤十六也同样接到了太上老君的托梦,他的理解似乎与莫文远的理解产生了一丝丝的偏差,第二日早上就杀到洛阳城拜倒在莫文远的裤腿管下,声情并茂道:“师父!请务必让我跟随您,侍奉左右!”   中黑羊看他的模样,尤为不爽,羊蹄子哒哒哒哒向前移,到鹤十六面前居高临下道:“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就你这小神通竟然还奢望入莫小远的门下?省省吧!   他鄙夷道:你会什么,是刀工够好,还是会烹调技术,还是做点心上很有心得?什么都不会竟然还想跟着莫文远,想得太美了!   鹤十六给他吓得瑟瑟发抖:“我、我可以伴随莫小郎君身旁,帮他做、做杂物。”   “再不行,坐骑也能当啊!”骑仙鹤可是很有面子的!   中黑羊勃然大怒:好你个仙鹤精,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想和我抢饭碗,是真的想成为仙鹤火锅吗?   莫文远看一人一羊对话,好笑道:“做徒弟就不必了,贺郎跟随车队行走在两京间,已给我很大帮助,之后若有需要,还请继续帮我看护车队。”   “我昨日夜见菩萨,听闻太上老君喜食酸菜,此物做法并不很艰难,食肆中便有大量人帮忙制作酸菜,待做完活后也回家如法炮制,腌制几罐,并非不传之法,若贺郎想要学习一二,也可来我院落中看看,到时便是回了天上,也可腌制酸菜供奉老君。”   他这番话是说在鹤十六的心坎上了,他激动得差点流下宽面条泪,心说莫小郎君实在是太好了!   ……   农历十月后,莫文远准备离开洛阳回长安,但他似乎有某种情结,每次离开洛阳都要留下点什么来年来开,像是今年,他就准备在离别之际,在洛阳酿造酱油。   莫文远算得刚刚好,酱油从酿制到完成需要四个月时间,等到来年两三月回来验收成果刚刚好。想到终于要做酱油了,他甚至有点小激动。   做酱油是他很小时候就决定好的,纵观中华的美食史,酱油作为调味料,地位至关重要。有关酱油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南宋,《吴氏中馈录》中记载了用酒、酱油、芝麻油蒸螃蟹,更早的记载那是没有的,便是到现代,人们都不清楚这种调味料是什么时候登上历史舞台。   可以肯定的是,在唐代是没有酱油的,要是有的话,这种调味料一定会走进千家万户,毕竟对才接触到酱油的人来说,便是用它拌饭都能令大白米饭增色不少。   酱油的制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莫文远习得的制作酱油方法中,只需要做出关键的酱油曲精,其他步骤便很容易。   曲精是种孢子,说得具体点就是米曲霉和黑曲霉经过干燥分离得到的孢子,对其中的化学原理,莫文远半知半解,只能堪堪了解两种霉为何物,孢子为何物,但缺少相对应的精密化学知识却不妨碍他培育这一必要成分。   他选择的培育方式是用蒸汽锅煮豆子,等煮好的黄豆自然发霉后筛选提取菌类,有善于各种法术的中黑羊在,控制温度变成了易如反掌的小事,而保存菌类,莫文远自然有一手。   虽然他也会用袖里乾坤之类的能够保证菌类稳定的法术,但莫文远知道,会法术的人那是极少数极少数,想要未来让酱油变得普及,那么制造过程必须保证是绝大部分人都有条件达成的,所以除了一开始调整温度让中黑羊插手了,其他他都是独立实验独立完成。   断断续续试验几个月后,他终于培养出了完美的酱油曲精,也留下了精密的记录,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按照莫文远写得方式培养菌类,就能得到最完美的曲精。   在把关键曲精培养出来后,他就准备着动手做酱油了,徒弟们听说师父准备做种新的调味料,纷纷放下手上的工作,到院子里观摩。   看他准备了大量的黄豆,三徒弟白邵君好奇道:“师父可准备做豆酱?”在他们心中,许多黄豆能做的无非就是两种东西,一种是包括豆腐豆浆在内的豆制品,二则是餐桌上的常用菜,甚至是贫苦人家冬日里唯一的调味菜,豆酱。   前者就是莫文远捣腾出来的,若是相关豆制品问世,他不会如此慎重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做种全新的调味料,所以白邵君猜师父做的是某种酱料。   果然莫文远道:“并非豆酱,但其味道与制作方式却与豆酱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仔细描述道,“我欲做之物,其味比豆酱更鲜美,而质地比豆浆更淡,此物与酱清类似,却比酱清更好保存味道也更好。”   徒弟们听了,想象不出莫文远究竟要做个什么,但他们都露出了不明觉厉的表情,属于厨师的精巧舌头更是跃跃欲试,恨不得下一秒就亲自尝尝最新的调味料。   莫文远看他们的模样,哑然失笑道:“此物酿造有个过程,我便是这几日将它做了,等到发酵完成可以食用,也要过四月之久。”所以今天注定是尝不到的。   徒弟们听后,稍稍有点失望,但在失望之余,又想到了等待一年后酿制而成的牡丹酒,其滋味可以说是刷新了他们对酒的认知,对新调味料的期待又上了一个台阶。   赵深善说出了众徒弟的心里话:“牡丹酒酿制不过花了两月,此调料竟然要花四月有余,还让师父您如此期待,味道定然是好的。”   中黑羊连着徒弟们纷纷点头。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好不好还要等成品出来才知道。”   “闲话少叙,我等开始制调味料吧。“   ……   为了制酱油,莫文远准备了大量的豆子,豆子们放在大缸里用清水浸泡,等泡到表面一丝褶皱都没有才算好。   他伸手从缸中拿出一捧豆子,放在眼前端详:“差不多了。”   徒弟们早就在厨房等着,大锅均架在灶台上,灶台下柴火烧得旺盛,豆子被倒进锅里翻煮,煮一个小时后捞出来,自然沥干。   “师父,豆子没煮烂可否?”   “可可可,就是要没煮烂的豆子。”   冷却好的豆子同面粉搅拌,随后又在面粉上加了点曲精,看似高壮的赵深善与个子不大但力大无穷的莫文远一同搅拌它们,每一粒黄豆上都裹好了面粉,两人使巧劲将其搅拌得均匀无比。   过了面粉的豆子是制曲的原材料,众人齐心协力将其移到温暖且阴暗的环境中。阴暗很好达到,但是温暖就必须要中黑羊法术介入才能完成了,好在他的法术比空调还要给力,莫文远跟他形容了一下“莫约是夏天的温度”,房间中就温暖得有些过分,呆久了都会流汗。   他的徒弟都知道中黑羊是有些神通的,再加上这年头人对术士神仙妖怪接受度奇高,都不觉得对方调控一房间的温度有什么问题。   在温暖的房间中,菌丝以极快速度成长,一天后豆子面上就发出了白色的菌丝。   几名徒弟对制酱的手艺很了解,他们多多少少都亲手做过豆瓣酱,故而感叹道:“此法与做豆酱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来有点恶心,鲜美的豆酱在发酵过程中也免不了豆饼长毛,甚至没有经过这步,它永远无法发酵成好吃的豆酱。   又过了些时日,豆子上的白色菌丝转变成了黄绿色菌丝,莫文远估摸着差不多可以进入至关重要的发酵环节。   发酵环节倒还挺简单的,只需要加入清水食盐便是,随后把大罐子密封好堆在阳光灿烂的角落。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等待,等再过一周还要加入适量的盐和水。   等待的过程中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从长安城又到了批新的货物,他得去接。   此番车队比之以往,队伍要庞大不少,送来的东西也更多,在商队进城时甚至引起了很多人的观望。   车队有条不紊地前进,走在最前头的领头人鹤十六,化为寻常老鼠大小的硕鼠精则在坐在最后一架车上左顾右盼,一前一后,保护措施十分得当。   车队在李三娘食肆的院落门口停下,莫文远连同店里的伙计到门口卸货,被布包住的什物被运送至院子里。   布包得并不是很严实,灿烂的阳光落在泄漏出的锅具角落上,光与金属折射出了光束,此光被分解成了七种颜色,一个光圈套一个光圈。   莫文远掀开布,心情大好,黄铜打造的涮锅整整齐齐地堆积在院子的角落中。   洛阳城的李三娘食肆,也要开始卖涮锅啦!   ……   李三娘食肆现共有两家店,一家是洛阳店,一家是长安店。因为两家店的存在,二京中时髦的年轻人中年人多了新的攀比途径。   因为历史因素,两京人一直有些文人相轻的味道,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颇有些现在北京与上海的感觉,王不见王。   江南也富庶,但距离他们很远,坐山观虎斗,不亦乐乎。   时代与技术因素导致两家店无法跟现在的连锁店一样,有了新的吃食还能同步上新,总有个先后差距。   比如说涮锅青团豆制品就是长安店先上的,而牡丹酒则成为了洛阳城的名片产品。   决定菜单先后上新顺序的决定性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莫文远,他在的地方一般就是吃食上新最快的地方,偶尔有什么改变,那新吃食定然是他的徒弟们自创的。   莫文远的眼光毒辣,收的徒弟各个天赋不错又勤劳,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很有创新精神,在掌握了所有的基础课程后学会了举一反三,开始自创新菜。   在这方面洪家姐妹就很不错,前头她们到洛阳城轮换,顺便跟莫文远学习新菜,便同同样善于做糕点的钱棉碰上了,他们三人各有长处,钱棉基本功扎实,熟知传统的面点自作方式,正因如此对西点的吸收能力并不是很强。   洪家姐妹恰恰相反,野路子出生,在入了李三娘食肆后才开始学习点心制作,基本功不足但是创造性却很强,不拘一格,她们的新创造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失败的,偶尔的灵光一现则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将橙子泥与蛋糕相结合就是她们想出来的。   洛阳青年与长安青年的最新比较方式,就是看哪地李三娘食肆上的新菜多,就跟现代有名大型食品连锁店开满全国一样,最先入驻的总是北上广等超一线城市,随后则是新一线、二线、三线,李三娘食肆就是这年头少有的品牌连锁店,两地人因本地有店,与有荣焉。   与有荣焉的同时他们又开始较劲谁家的菜更多更好,比得不亦乐乎。   涮锅大半年前在长安城上新,一时间名动长安,洛阳的时髦郎君娘子纷纷驱车前往长安吃,之后更是在本地店门前抗议,为何还未上涮锅!   店中人以气候转暖锅具不够推脱,时至今日,锅终于要在店里上了!   王蔚等人听说洛阳店要上涮锅,闻风而动,纷纷亲自到店中询问莫文远何时开卖,莫文远看他们如同伸脖子稚鸟般嗷嗷待哺的渴望眼神道:“快了快了,不过就二三日的功夫。”他笑道,“可曾听到后院羊在叫唤?过两日就把他们切了给你下锅吃。”   李三娘食肆同洛阳本地豪族杜家门下的商家约定,每日送大量活羊到店,而且必须是膘肥体壮质量上乘的羊,有了长安城卖涮锅的经验,他们对每日要宰杀多少羊心中有数,再说了,现杀现宰,吃不完不杀就是了。   想到半年前在长安城尝到的美味,王蔚口水都要下来了:“我甚怀念当时的味道。”   莫文远笑道:“放心放心,今年的味道比大半年前还要丰富些,汤底肉料蘸酱全部上新,保准你吃得爽快。”   王蔚、王蔚快要馋死了!   ……   涮锅并不是好卖的,大半年前李三娘食肆确实是第一家卖涮锅的店,但等到今年冬日又来,类似的涮锅店就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各地冒出来了。涮锅店除了口味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黄铜锅,其设计并不是很精巧,能工巧匠吃一顿就能琢磨出其中的门道,有些想要跟风学习的商家携能人吃顿肉,回头就把锅具打造出来,有的锅上面还带精致花纹,言是专门卖给贵族人家吃的。   这么做有没有人买账?一开始当然是有人买账的,有些是去岁没有吃到李三娘食肆正版涮羊肉,心里痒痒的,还有些是吃过了要货比三家的,听闻其他食肆出了同款羊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去品尝一二,然而吃过正版的人都摇摇头,表示不会回购新店。   原因无他,便是吹得天花乱坠,味道不够好就是不够好。   铜锅的作用就在于其高温,薄如纸片的羊肉片一下锅就被持续沸腾的汤水涮熟了,若非如此,干嘛要叫涮羊肉而不是煮羊肉?   但除此之外,锅并为未菜增色多少,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汤头、酱料还有羊肉质量。   为了做好冬日涮羊肉的名声,莫文远细心研究了菜单,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了汤料种类,肉的种类还有蘸酱。   半年前时间太赶,汤料只有一种,那就是以羊筒子骨为基底的羊肉汤,此次除了羊肉汤外还增加了清汤,有些许辣味的辛香辣汤。   清汤说来也奇,汤头中几乎无甚羊肉,主料是大葱枸杞生姜虾米等物,仅仅加了几块老羊肉下去熬煮,味道浅淡,然此中汤料最考验羊肉的质量,清汤在涮肉的时候更可以还原其本身的味道,肉下去,其膻味被大葱生姜漂去,只剩下羊肉的鲜美,在酱料中滚过,更不用担心汤汁哗众取宠,盖过了料味。   等到涮完后,来来去去经过不少羊肉的汤水吸收了羊的本味,又变成了道汤品,拿勺子舀上一勺喝汤,便是在寒冷的深秋初冬,也能感受到在胃部荡漾的暖意。   至于辣锅,那简直就是莫文远不受时间空间限制在唐朝创造出的划时代美味,当然了,能够走遍天下收集食材的中黑羊在辣锅诞生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骄傲地挺起胸膛!   ……   在涮锅上新当天,王蔚并一众酒肉朋友前来捧场,其中大半牡丹宴上都是见过的,也不知是不是莫文远的错觉,总觉得一年别过他们都胖的不成样子了。   脸圆润了好几圈的王蔚率先点菜,他本想要重温曾经给他带来过味觉震撼的羊肉汤,然看着菜谱视线却不由自主飘移到了“辣锅”上。   他对负责点菜的伙计道:“此锅可是加了胡椒?”若是如此的话,价格也太便宜了些吧。   唐代时,辣椒还在美洲大陆上狂野生长,本土的辣味实在有点少,茱萸算一个,胡椒算一个,对世家大族的郎君来说,茱萸更是装饰品,在九月九日重阳佳节用的,胡椒才是辣的代名词。不过胡椒是非常昂贵的新香料,在西域甚至可以当通用货币来用,价格比黄金就低一点点,用胡椒做辣锅实在是太奢侈了。   果然伙计道:“是用越椒做的,滋味很好,不比胡椒差。”越椒就是茱萸。   旁人说此话,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们定是要怼的,在他们心中胡椒与茱萸的区别同于天上明月与萤火之光的区别,无论是价格、精贵程度,还是滋味都不可同日而语。但同他们说话的不是张三家的伙计,不是李四家的伙计,而是李三娘食肆的伙计,可信度就大大增高了。   王蔚与饭友们对视一眼,有决定了:“给我们来个羊肉汤锅,来个清汤锅,再来个辣锅。”反正他们到的人多,多点几个锅不妨事的。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三个都要。   伙计道:“得嘞!马上就上。”   不多时,三大锅依次上桌,清汤颜色最浅,汤面上飘着大葱生姜枸杞等物,羊肉汤则被熬成了诱人的奶白色,食客们对辣锅最为好奇,都伸头伸脑凑到辣锅边上。   辣锅的汤汁与其他汤颜色不同,泛着微微的红色,随着汤咕咚咕咚逐渐煮开,似能看见绿色的葱状菜在锅底沉沉浮浮,汤面上飘着大把大把红色的小果子,定睛一看发现是茱萸果。   王蔚咦了一声道:“此汤可是羊肉熬制的?”   伙计道:“不错,但与羊筒子骨汤用的骨肉不大一样,味道浅淡些,更能凸显出辛辣之味。”   两人对话间,羊肉也上来了,他们人多,点的肉也多,各式各样的羊肉片、黄瓜条、大块大块的肉切羊肉,鲜嫩多汁的羊肉丸子,还有各色蔬菜豆制品,甚至还点了五花豚肉。   李三娘食肆的豚肉与其他店的不同,全无腥臊味,尤其是五花肉,肥瘦相间,尤为细腻,平日里做炖肉就很不错,王蔚等成年男子一口气可以吃上十块,就不知将五花肉片了涮锅又是何等滋味。   “吃吧吃吧,别看了,都一起吃吧。”说话间他已提起筷子,其余郎君见王蔚做此态,也不扭捏,各个夹起自己心仪已久的菜色。   王蔚的目标明确,他想尝尝辣锅的味道,没有用胡椒烹制的汤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肉片下锅滚煮,铜锅高温,不多时肉就变成了熟透的浅白色,白肉片上沾染了几粒粒淡红色的水珠。   他也不端详,趁着热气正冒,猛地塞进嘴里。   “嗯!!!”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味!   与传统胡椒到来丁点辣味并不相同,茱萸浅淡的辛辣在其余香味的调整下猛地在口腔中荡漾开,并裹挟着气吞山河之势,震撼他的舌尖。   他呼吸两下,鼻腔中满是冲人的香味,此味压过了茱萸淡淡的苦涩,让食客只有功夫估计到啦。   “嘶——”他的舌尖微微发麻,但辣味特有的火热温度,霸道的香气却刺激他的口腔鼻腔,让王蔚忍不住一筷子一筷子的吃,其他同桌人也是如此去,除非是恨不能吃辣的钱,其他就算是嘴唇变成两道香肠都要坚持吃。   好辣!好香!好爽!   王蔚吃的大汗淋漓,他忽然感受到了菘菜涮锅的美妙之处,菜叶子能够最大程度接受汤汁的冲洗,捞出来时黄色的叶子已经变成了红色。   “啊呜——”菘菜汁液甘甜依旧,丰富的汁水中混杂辣味,甜中带辣,辣中带香。   酣畅淋漓!   王蔚忽然看见莫文远在大堂间穿梭,立刻举手道:“莫小郎君!这里这里!”   “此辣汤是何种调味料制得的?”未免太好吃了吧! 第49章   能够独当一面的厨师在食客用餐之余, 总是会在酒楼中走两圈,看诸位客人的反应, 只有深入人群之中, 才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做菜的水平高低, 是符合食客的口味还是不符合食客的口味。   本来,涮锅的技术含量并不比佛跳墙之类的大菜更深, 甚至差得很远,但莫文远很想知道自己精心调配下的辣锅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在确定上市之前他已经召集了很多人尝试,有他的徒弟,有中黑羊,有鹤十六还有店里的伙计, 便是不怎么会吃辣的人都一边吐舌头一边连连点头, 告诉他此汤味道甚妙。从未尝试过的辛香味在食客的脑海中盘桓,吃着吃着鼻涕就刺溜刺溜从鼻孔中涌出。   莫文远在酒楼中逛两圈,发现绝大多数的食客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了辣锅, 有的是吃着吃着受不了了,拼命喝水,筷子无奈地伸向了清汤锅或者羊肉汤锅, 还有些诸如王蔚,已经成了香肠嘴却还在坚守岗位。   听见了王蔚的问题, 他很高兴,此汤的配料可是莫文远的得意之作,在缺少辣椒的唐代调配出令他自己相对满意的辣汤, 只要是现代的厨子就知道有多困难,所以,即便他知道王蔚对食材、辛香料的了解并不深刻,也愿意同他说上一说。   他不遗余力地称赞道:“王郎好问题,一下子就抓到了此次上新汤品的关键之所在。”他感叹道,“此辣汤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毫不夸张地讲,除非是对辛香料很了解,否则绝对无法分辨出汤中关键一味料。”   “关键的料可不是茱萸?”   “诸位郎君可吃过茱萸汤汁没有?”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绝大多数还是吃过的。   “茱萸是有辣味,同时在此物中涩与酸两味却占了主流,寻常人便是在汤中加入茱萸汁,也不见多好,反而会因为苦涩味而皱眉。”   王蔚恍然大悟道:“此汤中却不见涩味,酸味也几乎没有,莫小郎君是用了何物消除两味?”   “并非消除,该说我用何物盖过了两味。”   诸位郎君听着听着有些入迷,听知识渊博的人科普总是愉快的,即便莫文远所说的已触及他们的知识盲区,对方不快不慢的舒缓语调,通透到人人都能理解的话语却为他们所爱。   “所以,莫小郎君究竟是用了何物?”   莫文远礼貌一笑:“可否借我用下公筷?”唐初流行的是分餐制,一般来说分菜涮菜都是用公筷的,可惜各位郎君一腔拳拳涮肉之心,实在等不及公筷涮了再分,就直接上筷子了。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道:“请!请!”   “随意用吧,莫大郎。”   莫文远灵巧使用筷子,在锅中捞出了绿油油的,葱?   王蔚伸手摸摸下巴,觉得不太对,葱的话颜色要更绿些吧,而且锅里不是有白色的大葱段吗,既然有了何必再放?肯定不是葱。   莫文远宣布道:“辛辣味的关键就是此物。”   “此物可是葱?”   “你看着它像葱吗?”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讨论过后一众门外汉眼巴巴地看向莫文远,求这位专业人士给出答案,他微微一笑道:“此物名为香茅,又称香茅草,是天竺常用的香料。”   “在国内有所应用,不过我还没见到有人将其用在食道上,便是用了也是医者将其作为药物使用。”   香茅,在印度泰国一代有广泛的应用,是冬阴功汤的原料,咖喱制作中也经常加入香茅提味。   冬阴功汤作为泰国,甚至可以说是东南亚一带具有代表性并且受欢迎的菜品,已进入中国市场多年,只要是吃过泰餐的人都品尝过其味道。   就莫文远的喜好来看,他其实不大喜欢冬阴功汤的味道,他觉得其味实在有些刺鼻,喝着倒是辛辣鲜美,闻的时候却有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认可其作为调味料具有广泛的应用性,就个人而言却很不喜欢它与其它香料搭配后在冬阴功汤中发出的味道。   然而在制作仿制辣味汤时,莫文远却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此物,并且将其同茱萸放在一起调味,结果正如他想的那样,香茅刺激性的香味可与羊汤的味道中和,涩味也被盖了过去。它香味类似于柠檬,尝起来却很刺激,与茱萸结合,可以达到麻痹舌头,令食客感觉到辣的效果。   其实他觉得汤的香味还是没有放辣椒来的正,哎,受到时代限制这已经是莫文远能做到的最好了。   想到这他就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   涮锅取代了各种传统的冬日食材,成为了今年洛阳最受欢迎的吃食。   价格不算贵,适合全家人一起去吃,更不要说羊肉性暖,在寒冷的深秋吃一顿羊肉火锅,能让全身上下都温暖起来。   对于大家女郎来说,李三娘食肆的服务非常贴心,当她们冷得不愿意出门时,李三娘食肆竟然提供外卖服务,可以送锅上门。   只要按照里程加收服务费就行了,颇为富有的她们根本不在意这点小钱。   这日,李三娘食肆接到了一笔大单,不仅要送外卖,还是送大笔的外卖,往舒五家送的。   舒五家莫文远是听说过的,甚至他与家中某人还算相识,那人就是闻名洛阳的郑都知。   唐代的青楼楚馆并不像是现代小说中一样叫什么怡红院、翠青楼,相反,妓院的名字非常朴实,就叫“张三家的”“李四家的”。   张三与李四都是假母的名字,假母是唐代老鸨的名称。   初看订单,便是莫文远的几名徒弟都凑上来研究,见了不少大世面的赵深善都咋舌道:“百人吃涮锅的份量,这价格啧啧啧啧啧”发出了一连串的啧声。   周淼比赵深善还要懂些,在长安时他就偶尔出入平康坊,平康坊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红灯区,位于长安城的北边,城中几乎所有妓院都汇聚于此。   他老神在在道:“你以为涮锅连同外送的价格就贵了?怎么可能,最贵的可不是此价格。而是要付给舒五家的宴会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莫文远好奇心大涨,忍不住加入了对话,他道:“中间有什么讲究?”   周淼挣扎了一小会儿,他们是把莫文远当成师父敬重没错,对方也十分有能力,脑中经常闪现独属天才的火花,但他的年纪只有十多岁,距离逛妓院的年纪还有段距离。   略作思索后,他得出了结论,罢了罢了,此事晚知不如早知,若真去平康坊却一问三不知,也太丢脸了些。   本着好意,他细细与莫文远解释,绝不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洛阳城中的妓院规矩与长安城中相仿,甫一进门便要交银两,开宴只会更多。”   “开宴要交多少?”   “普通娘子约要三锾,若找的是名妓就要更多。”大概就是三百两。   莫文远道:“名妓大概要多少?”   周淼前后翻翻手掌:“就比如郑都知吧,最顶级的。”他压低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光是开宴就要十五锾。”   莫文远被数字深深地震撼到了,他不是很在乎金钱,却也有自己是不大不小半个小富翁的认知,李三娘极会做生意,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他们家集也有许多房产,阿娘甚至盘算着把一条街都买下来扩充食肆。   便是如此他也认为十五锾是个想象外的数字。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周淼看他模样,忍不住感叹,师父还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   四徒弟钱棉有了重大发现,他补充道:“师父,他说的只是开宴的钱。”   “除了开宴还要有什么钱?”   “乐队、布置会场、置办吃食、歌舞表演……”每多说一个字,莫文远的眼睛就变得更大,由大到小,再由小到大。   “一般来说,宴会上的吃食必须是舒五家自家供应的,能让假母同意带外食,钱肯定要更多。”   莫文远感叹:“能如此大手笔,也不知是为了哪位女郎一掷千金。”可真是“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沉默的白邵君插嘴道:“我好像知道。”话一出口就抢了周淼的风头,莫文远脑袋咯吱咯吱转,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就是郑都知啊。”   他的回答是情理之中,莫文远一边应和一边点头,确实,除了为郑都知庆祝生辰,也不知谁还有大排场。   “原来郑都知过生辰了?”莫文远与极富才情的都知略有交集,去岁初见对方便帮他打开了胶冻礼盒的销路,今年再办牡丹宴她也随其他郎君前来赴宴。   莫文远接触过的女郎并不少,但论才情与个人气质,出挑的便只有郑都知和李三娘。   “既然是郑都知过生辰,我等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除了外送涮锅之外,我再过个大生辰蛋糕送去好了。”莫文远摸摸下巴道,“便当是我送与都知的生辰礼。”   莫文远说完,所有徒弟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有的脸上写满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的却写了“真不愧是师父”几个大字。   他哭笑不得道:“看我做甚。”   “没没没。”钱棉嗫嚅道,其余几名徒弟更是狼狈,口嗫嗫而欲言,莫文远等他们许久也没见人真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大徒弟赵深善道:“师父怎会与郑都知认识?”   他大大方方去,姿态磊落:“牡丹宴会后交谈过几句。”   交谈过几句就要送生辰礼了?他们对视,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郑都知与师父交好,以到了可赠礼物之地步,只不过对方大事化小,不说罢了。还有一可能就是师父也开窍了,欲以赠礼物之行为讨好郑都知。   看莫文远表情坦荡,眼神清亮,全无年少慕艾只态,前者的可能性大于后者。   哎,不知该说“真不愧是师父”还是”师父果然是未到年纪的少年郎啊”。   ……   对于莫文远准备做生日蛋糕送予郑都知一事,中黑羊是有点不高兴的。   莫小远都没有送他生辰礼物,怎么就送给郑都知了?   乱吃飞醋,不亦乐乎。   中黑羊是个藏不住事的,心里不爽快了,连咩咩咩之声都像带着抱怨,莫文远发现后同他谈心道:“羊,怎不高兴了?   中黑羊傲娇扭头:没、没有不高兴!   傲娇不到一秒钟就别别扭扭“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道:你可要给郑都知送生辰礼?你还没给我送过!   莫文远好笑道:“我可是问过你生辰哪日的,你说出生时候太久远记不得年岁,让我切末帮你过生辰,可是忘了。”   中黑羊如被雷击,呆立在原地:他他他他他、他还说过沙雕话?   仔细回想他确实是说过此话,究其原因还是他当年年少无知不知过生辰时莫文远会倾情献上生日大套餐,知道的话怎么也要胡编乱造说个日子。   哎,他确实是不知道自己何日出生,无论第一代饕餮是几日生的,还是自己是几日生的,都不知道。   莫文远看他如遭雷击的可怜小模样,难得叹口气道:“若不介意的话,与我同日过生辰更好了,到时你我一同庆祝。”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你我关系,便是兄弟间都没有我等紧密的。”比情同手足更加亲近的,是食材与厨师间的关系。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实在是太感动啦!   ……   准备蛋糕,莫文远是下了心思的,且不说他想做的蛋糕与现在婚庆蛋糕大小相似,光是如何搭建处多层蛋糕的架子就已经耗费了心思。   馅料上他倒是没有太做改变,配方与李三娘食肆中售卖的一样,真正下心思的,是他装饰在蛋糕顶层的雕刻。   他用面塑做了一个简易版的郑都知小人!   面塑是中国古代流传至今的传统技艺,其传说源头可追述到三国时期,相传诸葛孔明征南蛮时,欲渡芦江,忽江上狂风大作,天空乌云滚滚,翻腾的江水试图吞没每一个渡江人。   为了平息河神的愤怒,诸葛亮下令用面粉捏成人与六畜的模样,倒入河水之中,之后河水才恢复平静,众人顺利渡河。   此后,面塑艺术不断发展,贯穿中国的艺术史,面点技术史,不过到了现代,此项技术正面临失传的窘境,为了保护面塑艺术,它在08年时入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莫文远是个爱好广泛的人,除了钟爱的厨道外,他的其他爱好每项只学到了浅层的皮毛,更深层的钻研,那是没有的。   面塑艺术算他的爱好之一,一把小竹刀,柔软的各色面团,简简单单的两味原材料,却能制作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小像、动物小像,实在是神奇极了。   他的技术不够纯熟,想像民间艺人一样,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捏出精致人像是不可能的,不过给他足够的时间,捏出个神似形有一点点似的小人却没什么问题。   郑都知的长相早已烙印在他心中,莫文远很快从记忆中提取抓住郑都知的形象特点,琢磨、推敲、构造,提炼出她的形象。   姿态不用说,定然是手持书卷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头发,郑都知是时髦人,发髻梳得是洛阳最流行的款,至于衣服,今年牡丹宴时对方所着衣裳还历历在目。   确定好自己要捏的人像模样后,他就开始准备。面塑用的面团并非什么材料都可以的,以面粉和糯米粉为主要原料的面团中又加入了可食用的天然色素与石蜜等物,确保作品成型后可以保存相当长的时间,同时也不会因为温度转变而受潮或开裂。   对面团的稳定性有很高的要求。   剪刀、竹刀、梳子等工具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调制好的面团放在右手边,中黑羊惯喜欢呆在莫文远身边,此时又干脆在他身旁半卧,下巴压在矮桌上。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在做什么?   “我在尝试做郑都知的小像。”   他的手不如熟练的面塑艺人灵巧,每做一步都要进行深思熟虑,像是头发,牙签似细的小木棍在染成黑色的面泥间穿梭,就连耳朵边上丝丝缕缕的云鬓都雕出来了。   中黑羊:呀!   中国传统泥塑的面部都很有传统画的味道,很像是唐代仕女画中人的脸,莫文远的审美经过现代作品的熏陶,不是很能接受黄豆大的眼睛,他觉得太抽象了,所以就用了捏粘土中的眼睛,说白了,眼睛比较二次元。   在矮桌前坐了几个时辰,莫文远终于宣布大功告成,面人郑都知端立在盘子中,怎么看怎么完美,莫文远用欣赏的眼神看自己的得意之作,同中黑羊道:“如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实在是太精致啦!他的耳朵都立起来了,惊叹于莫文远做面人之精巧。   莫文远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看着桌上还有多余的面团,便用大块的黑色面团捏了只迷你版的中黑羊出来,动物比人好捏多了,尤其中黑羊长得简单,他没费太多功夫。   中黑羊欣喜若狂:“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天哪莫小远太好了叭!   ……   时光飞逝,转眼间,郑都知的生辰到了,为了使宴会办的更加体面,莫文远连同李三娘食肆的伙计先去舒五家踩点,看盘应如何摆才更显精致大气。   和长安城一样,洛阳城中的红灯区也是连成一片的,舒五家的、张六家的都在同一坊内,莫文远同伙计们中午达到此地,坊间的人比起其他坊略少些,只有做小生意小买卖的店开着,假母家门外静悄悄的,偶尔有人进出,都是在其中打杂侍奉娘子的小丫头,莫文远看后暗自点头,心道看来无论哪个朝代,名妓都是晚上营业的,上午中午娘子们多还在懒睡,要不就是梳妆打扮读些诗词。   伙计们与车队的到来,给坊间注入了生气,进坊门后不少人朝着车队张望,试图看清楚车队中都放了些什么,莫文远年轻俊秀,很显眼,在洛阳城中也有不少人认得他,便四下议论:“是三娘食肆的。”   “看见打头的没有,他便是莫小郎君。”   “莫小郎来此有何事。”   “不知不知。”   莫文远看见有一七八岁的小姑娘提着柳条篮子往自己处张望,便笑咪咪地对她招手,小姑娘兔子似的蹿过来,胆子很大:“小女郎,舒五家的往哪里走?”说着还从兜里掏了把糖。   这糖是他做了专门分给小孩子们并喂中黑羊的,随身有个兜放糖。   这年头的孩子们傻大胆,给了糖就敢接,此举可能与唐代对人贩子严厉的刑罚有关,十岁以下的孩子便是自己都不能自卖,更别说是人贩子了,一刀砍了都嫌不够,久而久之在此方面就没什么人敢不规矩。   小女郎笑出了缺牙疤,对莫文远道:“东边第四家白色墙便是。”   妓院的房屋同寻常人居住的房屋没甚不同,充其量就院子面积大些,都是黑色屋顶红色柱子,绝大多数的围墙是黄色的,舒五家讲究些,用了白色墙。   进门后,假母舒五前来迎接,见莫文远与他身边的中黑羊惊道:“哎呀,怎连莫大郎都来了?”莫文远是洛阳城中的名人,但凡是听过俗讲的人都听过他,舒五见他到来,觉得怪违和的,他被传是天生佛子,却进了名妓的院子,亵渎谈不上,就是有点怪。   莫文远道:“我与郑都知为友,她过生辰不送上礼,我都觉得有点说不过。”他善解人意道,“放心,我已宇赵郎说过送何物,他也应了。”赵郎就是开宴的公子哥儿,莫文远在洛阳城中呆了大半年,因有手天下无双的好厨艺,再加上同王蔚等人交好,又有降妖伏魔之能,年轻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了遍。   舒五听后心头更加舒服,心道莫大郎倒是贴心人,以他俊秀的长相温润的性格,再加上绝妙的本事,过两年长开了还不知要偷取多少女郎的芳心。   就可惜是个未来和尚。   莫文远:???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没有。   寒暄过后便给他们进院子了,伙计都是熟练工,卸下铜锅炭火菜肴,没乱手脚,莫文远则小心翼翼捧三层大蛋糕去后厨,中黑羊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看护,就怕蛋糕摔了。   蛋糕放在精巧的木头架子上,古代劳动人民精巧的手艺值得惊叹,在莫文远仔细描述过后,当地的木匠做出了与他描述有九分相似的架子,从大到小三个蛋糕一层层磊在木板上,每层的口味都不相同,最上头更是放了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面人。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等我俩过生日了,要有一十层的大蛋糕。   莫文远先道:“行行行”,后又补充一句,“那不就是一旬半后?”他是农历十一月的生辰。   中黑羊、中黑羊的口水要滴下来了!   ……   时令已经进入初冬,洛阳城内一日冷过一日,天也黑得很快,等宴会场地布置就绪,天也黑了小半,莫文远将蛋糕用小车推到厅堂中,惊艳四座。   郑都知都露出了小女儿脾性,凑近大蛋糕不住打量:“雕刻得是我?”   莫文远笑道:“都知才貌举世无双,我这小人如此好看,不是你是谁。”   郑都知嗔怪地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月上枝头,摆宴的赵郎率先进门,身后跟着一众年轻的郎君,他们大多都打扮时髦,有些做学生打扮,有些则很眼熟,莫文远在人群中辨认出了王蔚,两者视线相接,不是很惊讶,点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中黑羊躲在堂前大快朵颐,莫文远把晚餐的多余食材给他做了几道小菜,啊呜啊呜吃着,爽快极了。   头戴鲜艳花朵的女妓纷纷入场,有面若桃李者,有斯文清秀者,纷纷坐到年轻郎君身边,斟酒谈天。   音乐奏响,宴会开始。   然而,在众人所不知的暗处,一双黑黝黝的眼,猛然睁开,他以莫名贪婪的眼神将宴会上众人面前的盘子打量一圈,最后将眼神锁定在了莫文远的身上。   莫文远忽感凉意,手悄咪咪地抹上了被布紧紧包裹着的降魔杵,而在厨房里埋头吃得正欢的中黑羊,更是啊呜一口将所有吃食吞入口中,撒蹄子往院落前走,准备找莫小远会和。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有食材送上门了。 第50章   舒五家是间大四合院, 院内陈设说不上具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特点, 也并非雕梁画栋, 却也精致可人, 比一般院落要好看许多,走进院子内, 更是将小布帘悬挂在门上,布帘上绽放着精致的绣花。   郑都知闻名洛阳, 此番生辰宴更声势浩大,再加上赵郎身份高贵,假母很重视这场宴会,无论是装饰也好, 屋内的家具也好, 都按最高规格来,请来的乐班子都是顶好的。   在门第很高的郎君看来,合餐制不太体面, 他们初吃涮锅,也有人要求一人一锅吃,李三娘食肆自然是随意, 想要一人一锅多付锅的钱就好了,有甚不许的。但在尝试后, 他们却愁眉苦脸地发现,想要尝遍所有的汤料,起码要点三个锅, 即便是点了、吃了,又没有众人其乐融融抢着吃锅的气氛,少了冬日热火朝天的气氛,锅也变得不那么美味。   尝试过后,他们放弃了“贵族的体面”,都开始拥抱合餐制。   一张矮桌可以坐六到八人,桌面上整整齐齐平放三只锅,从左到右,一字排开,辣汤、清汤、羊骨汤按顺序依次排列。菜还没有上,上等的炭火装在铜锅的“烟囱”内,炭火尚未点燃,桌面上除了铜锅之外只有装酱料的碟子以及酒水。   酒是牡丹酒还有李三娘食肆的黄酒,除此之前还有葡萄酒,三者的品质都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最高品质的酒,三者的价格都不低。   来的宾客互相谦让,互相吹捧,就今日座位的前后顺序也推辞了很久,还是主办人赵郎发话才入席,舒五家的其他女伎也落座。舒五家已经是洛阳城中最大最负盛名的妓院,却也只有八名女伎,唐朝的妓院都精贵不经多,女伎的长相很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能让她们扬名的是才情,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首要的,除此之外还要在琴棋书画上有一技之长。   培养一名女伎的成本很高,成本高数量就少了。   王蔚注意到主桌桌面上高大的木盒,好奇道:“那是何物?”   赵郎是背后的大财主,早就看过盒子中的蛋糕,此时却要卖卖关子:“乃是莫大郎送予都知的生辰礼,待开宴便知是何物。”   光是莫文远送的名头,就让众人对其内容充满好奇。   郑都知坐在赵郎身边,妆面是精心描画过的,衣服与首饰是精心搭配的,她抿唇微笑,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拆开了装蛋糕的木盒。   “哇——”宾客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叹之声,以赞许的眼神打量巍峨的三层蛋糕。是的,巍峨,他们能用形容山的词来形容它。   王蔚与赵郎交好,坐得位置离蛋糕很近,他不仅能够看见雪白的蛋糕面,还能看清楚最顶端的面人。   手持书简的郑都知低头敛目,看向手中书卷,也不知书中是有黄金屋还是颜如玉,竟让她专注。   身上的衣服那更是栩栩如生,连衣袖弯折的褶皱都刻出来了。在场的郎君们不是很在意郑都知的穿着,只知道她颜色搭配艳丽,穿在身上更显颜色姣好,身段妙曼多姿,但在场的其他女妓各个都有一双火眼,认出那是郑都知牡丹宴上的衣服。   牡丹宴牡丹宴,她去是为了艳压群芳,衣服更显华贵。   坐在赵郎身旁的宾客是擅丹青的,第一眼便看见了面人的眼睛,惊呼道:“此乃何种画法?”   莫文远心道:二次元画法。   他只能了了回答道:“我瞎琢磨出来的。”   宾客惊为天人,心说佛子就是佛子,与寻常人不同,瞎琢磨琢磨就很善丹青了。   来者赞叹的目光让赵郎很适用,他是个好炫耀喜欢大排面的,否则也不会花重金给郑都知庆生,莫文远做了大蛋糕他与有荣焉,炫耀彻底后就拍拍手示意假母,开始庆生。   假母对乐班子的人使眼色,他们便开始奏乐,训练有素的伙计鱼贯而入,手捧盘子。   在店内吃肉片时看不见冰块山,此次中饕餮倾情制作冰块山,更显菜色华丽。   莫文远看众人吃得高兴,兀自微笑,忽然他浑身一激灵,感到有甚不对,眉头微动,欲与中黑羊会和。   ……   中黑羊从后厨踢踏着小蹄子出来,心情愉悦,有外卖大餐主动送上门,对吃货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莫文远寻到他直言道:“我刚才一阵激灵,似乎捕捉到妖气,是否为我的错觉?”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并非并非,我也感到股妖气。   莫文远福至心灵道:“可是来吃我的?”他已经很能接受自己是降级唐僧肉的事实。   中黑羊杀气腾腾咩咩咩:如此大胆,定要让他有去无回!   ……   能够在洛阳城内扎根的都是了不得的妖怪,要不就是力量强大寺内高僧都无法渡化,要不就是心很大想不到此地有僧道这一茬。   黄鼠狼精不算是前者也不算是后者,他是在衡量利弊之后再决定留在洛阳城中的。   原因很简单,他的法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出了洛阳城到其他妖怪镇守的山头,很有可能打不过本土山大王,被修理一顿后抽经扒皮,但如果留在洛阳城内只要不太嚣张行事,起码还有鸡可以吃。   黄鼠狼精拗不过本性,非常爱吃鸡。   舒五家名气大,出入的郎君多,许多郎君财大气粗包揽宴会,他们家毕竟不是专门做菜的,宴会内容千篇一律,每次都要用到鸡肉。   正因如此舒五家的后厨时常备鸡,他就看准时机,到厨房溜达一圈,便是偷不到鸡也能偷到鸡骨头。   生活美滋滋。   黄鼠狼精挺满意于现在的生活,他偶尔也想像外头叱咤风云的大妖怪般做出番事业,奈何没有机会,法力也不够,此时忽的看见莫文远出现在此地他眼前一亮,心说自己翻身农奴把歌唱,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他听说过有关莫文远肉能延年益寿提升法力的传说,并且笃信这一说法,黄鼠狼精自知法力微薄没本事食人,却也不准备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既然血肉能够助他法力大增,多少血肉应该都有效果,他也不贪婪,就跟寻常黄鼠狼一样咬一口就溜走,只要跑得快还怕莫文远追上?   寻常人在田间劳作也有被水蛇黄鼠狼咬的。   他打好主意潜伏在宴会厅门口,看莫文远忙来忙去,忽然黄鼠狼鼻子一动,闻到了挚爱的鸡的香味。   薄薄的鸡肉片覆盖在冰面上,淡橘色的肌肉群条理分明,每一片肉都被片得极薄,在冰晶的映衬下颜色更为浅淡。   食客们有的尝试过鸡肉片,有的没有,见此菜上来都迫不及待尝试,淡橘色的肉片在汤水中翻滚两圈便成了惹人喜爱的白色,筷子夹起鸡片迫不及待送入口中,与羊肉片截然不同的嫩滑口感残留在唇齿间,鸡肉紧实滑腻,脂肪不多却给人带来愉快的咀嚼感。   肉的味道是鲜美的,在唐朝鸡就走完了绝大部分的进化进程,时人所尝到的口感与味道与现代人所吃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在茱萸汤锅中转一圈,肉面上带有丝丝麻麻的辣,惹人喜爱。   鸡的味道并不是很重,但在最爱吃鸡的黄鼠狼的鼻子中,那香味比金秋十月的桂花香还要浓重,他拼命吸鼻子,似乎想从满屋子羊肉香气猪肉香气中辨认出鸡的存在感,并把它们尽数吸收入鼻腔。   黄鼠狼精的眼神快要失去焦距了,但就在他被此味道迷晕之前猛然甩头:不行不行不行,他不是来吃鸡的,他是来咬莫文远的。   但是这些鸡好香啊……   黄鼠狼精陷入了思想挣扎,他还算坚守最初的梦想,心中天人交战的同时,不忘观察莫文远,看见他走入院子在门檐下停脚步。   他饿胆向边生,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这样吧,先叼块鸡片,飞速地咽下去,然后再咬莫文远一口,逃走。   真是计划通呢!   ……   莫文远结束寒暄走到厅堂门口看四面八方的动静,生怕妖怪冲出来伤人。   虽知对方目标多半是自己,他也很挂念一屋人的安危,然而此时若安排紧急疏散,倒可能使妖怪狂性大发肆意伤人,再浑水摸鱼出逃,以慧智师父教给他的法门来看,倒是维持现状更安稳些。   他刚才巡场一周,已在有人的地方布下妖怪不得近身的药粉,中黑羊又保证协助护众人安危,双重保险让他勉强放心些。   金刚降魔杵已握在手中,诸多降魔经文在脑海中盘桓,几欲脱口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棕黄色的影子猛地从角落中蹿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餐桌上掠过去,带来阵阵惊呼。   “我的肉!”   莫文远满头黑线,这位郎君你的关注点有点歪,肉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金刚降魔杵敲击在墙面上,声音不大却如叩响在人心灵上的寺院晨钟,令在场人产生了心灵上的震撼。   佶屈聱牙的梵文从莫文远口中流畅吐出,楞严经对约束精怪很其效果,有了降魔杵的加持,他的声音更显威严。   “阿难。是佛顶光聚悉怛多般怛啰秘密伽陀微妙章句……”   便是中黑羊在门口听了都觉得骨头痒,然而他对莫小远的热爱已经超过了本能的限制,听楞严经都能达成心灵上的满足,中黑羊哆嗦着:“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真不愧是莫小远,就连降妖除魔都很厉害!   黄鼠狼精更不用说了,吃到鸡肉片的他飘飘欲仙,连身子骨都变轻了,正疾步向莫文远处奔,不想听到经文,以及金刚杵在墙上敲击两声发出的回响,全身的毛猛地炸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   行进速度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原本在常人只能看见一道棕黄色的闪电,现在则是显了形。   “呀!是黄鼠狼!”   “精怪!”   呼声接二连三从人群中传来,先是有人坐立不安,几欲先走,也有人看出了门道,发现黄鼠狼精是被莫小郎君压着打的,丝毫不怕,还两眼放光盯着看。   黄鼠狼精向门口疯狂逃:“吱吱吱吱吱吱吱!”哪里还想在莫文远身上顺块肉下来,只想着快点逃走,他算是明白先前的硕鼠精仙鹤精是怎么倒下的。   人家哪里是太贪婪,分明是他错估了敌方实力啊!   黄鼠狼精心道:太可恶了!身上有法器还会念经就要早说啊!   如果穿到后世,他一定会吐槽莫文远的行为整个就“钓鱼执法”,他就是那条傻乎乎上钩的鱼!   到门口,黄鼠狼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逃出去就没有事了!不想一张黑乎乎的羊脸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咧嘴一笑: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远轻声道:“想跑?”降魔杵甩出去,作金刚杵的一端重重钉在黄鼠狼精的身上,他的段数比鹤十六低多了,连哼唧都没有哼唧一声,就晕过去。   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了。   一回生二回熟,莫文远直接提留起黄鼠狼毛茸茸的大尾巴,用绳子流畅地打结,悬挂在降魔杵上,他抬头看宴会上的众宾客,胆子小的已站起来,他们像是瑟瑟发抖的鹌鹑,又像是被春雨打落的柳枝嫩芽,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团成一团,叫嚣着想跑。   可惜的是,黄鼠狼精出来的太快,也被捉得太快,满腔惊惧还未得到发泄,竟就结束了,现在他们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足趑趄而不敢前,不上不下,尴尬的紧。   厅堂中的弥漫着仿佛凝结起来的寂静,乐班子的奏乐停下了,众人都看向莫文远,还有杵上悬挂的黄鼠狼精。   莫文远拍拍手,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一室的沉默,他道:“小妖怪罢了,怕是被鸡肉的香味吸引出来,想要偷吃,我已将他降服,不妨事的,”他又关心道,“张三郎可好,方才没被磕着碰着吧?”   张三郎就是刚才被“人口夺肉”的那位,他的身材圆润,体型有点巨,却偏偏是个胆大的胖子,朗声回应道:“无事无事,就是少了片鸡,他连我一根毫毛都没碰到。”说完之后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   在场郎君中不少都见过大世面,短暂的闹剧不仅没有吓到他们,反而令他们更加激动,赵郎率先到莫文远身边,神态语气比一开始恭敬许多,询问他手上的可是金刚降魔杵?   莫文远应是,随即又对镇定的郑都知拱拱手道:“天寒地冻,此物送上门来,正好给都知添条皮子可好。”此话一出,如同凝冰般的气氛终于解冻,他手上的金刚降魔杵给在场人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似在说明只要他莫文远在,妖魔鬼怪都不得近身。   郑都知莞尔一笑,因见到妖怪而怦怦直跳的心又镇定下来,又坐回原位,宾客们看向上首的赵郎,似乎在说经此小插曲,宴会是开还是不开。   赵郎端酒杯似在斟酌,他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在莫文远身上,看他笑容闲适与自己点头,那未伤一人的黄鼠狼精还被倒挂在半空中,看着竟有点可怜。   “若是慌了,离开也无妨,然以我之见,莫大郎极善降妖伏魔,定不会让我等有事。”他似笑非笑指向铜锅道,“我的羊肉还没有涮完,便是走,也要等涮完之后。”   听他此言便是站着的郎君都陆陆续续坐下,开始新一轮的觥筹交错。   ……   黄鼠狼精被绳子捆着吊在墙上,很快就醒来了。   他醒来时莫文远正好在做菜,大鼎在灶上烧,汤水翻滚,葱被切成大段扔进去,姜也是大片大片。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菜刀先把瓜茄切片,随后落在砧板上“哐哐哐哐哐”,黄鼠狼精挣扎着抬起脑袋,眼瞅着莫文远拿起被拔毛洗干净后光溜溜的母鸡,高抬起胳膊。   刀背闪着寒光。   “哐当——”   手起刀落,母鸡被大卸八块,看似坚硬的骨头在菜刀的利刃下不堪一击。   黄鼠狼精胆寒了,在他的心中,已经已经变成了案板上的鸡,任人宰割。   “滴嗒滴嗒滴嗒”,中黑羊迈着小步子走到莫文远身边,开始咩咩咩咩咩地聊天,种族天赋让黄鼠狼精不费吹灰之力听懂了中黑羊的话。   中黑羊:黄鼠狼要怎么吃?   莫文远随口道:“吃的方式多了,不过在吃之前可以先处理一下,尾巴上的硬毛可以做刷子,背上的毛做条褥子好了,肉的话,我看他个头很大,能够两吃,做个三杯黄鼠狼再做个黄鼠狼肉汤就行了。”他想想道,“我听民间有人说黄鼠狼和狐狸一样不能乱吃,不知是真是假。”   中黑羊:你别给人吃就是了,做好后给我吃,肯定没事。   黄鼠狼:???你是魔鬼吗?同是妖怪为什么要为难妖怪!   如果中黑羊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不屑一顾咩咩咩道:谁是妖怪了?吾乃凶兽!凶兽!上古凶兽知道吗?以食物链来看,他是吃妖怪的!   中黑羊咩咩咩:三杯黄鼠狼怎么做?   “跟三杯鸡的做法一样。”莫文远是做过三杯鸡的,一说此菜中黑羊就有了印象。   他一边切香菇一边道:“首先把香菇切碎,肉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在米酒中腌制,去去黄鼠狼身上的臭味,酒中要加葱和姜。”   “然后在锅里面加上油热热,黄鼠狼肉并料酒葱姜放下去一同翻炒,炒到断生就差不多了。”   “肉炒好后放入砂锅中加酒焖烧,小火焖个十分钟,香味就差不多出来了。”   “我正好把这只鸡处理好了,就先给你做个三杯鸡垫垫肚子,等吃完后再吃黄鼠狼,你看如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正合我意!   对话间莫文远已经把鸡切块处理了,他腌制鸡块时还会给鸡块按摩,让酒水新香料的味道透过皮肤表层充分传递到肉的肌理深处,因此做出来的菜更加入味。   鸡块被下到锅里爆炒,姜刺鼻的香味,胡椒的冲人味,还有葱的清香在油噼里啪啦地爆炒声中猛地炸开,黄酒的香韵味悠长,混合了植物油后香味得到了进一步的放大,充斥后厨的每一个角楼,若是平日里黄鼠狼闻到了,不免心神荡漾,怎么着都要偷吃上一口,但此时他却被吓得魂不附体,全身上下的皮毛炸开,他闻到的哪里是鸡肉的香味,分明是自己的味道。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只鸡,就等着剁剁下锅了。   中黑羊已经被三杯鸡的口感征服了,鸡肉顺滑无比,又带有酒特有的芳香,便是棕色的汤汁都十分下饭,现在给他一锅白米饭都能就汁水吃了,香菇在炖煮的过程中吸满了汤汁,用尖尖牙齿磕一下,都有饱满的汁水从孔洞中争先恐后涌出。   且别说是鸡肉,便是骨头中黑羊都给舔干净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回头看向黄鼠狼精,笑了。   中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远:嘿嘿嘿嘿嘿嘿嘿!   黄鼠狼精被吓晕啦!   ……   郑都知生辰宴结束后,莫文远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他被传的名声有二,一是说厨艺冠绝,创造的菜色不仅人喜欢吃,妖怪也为其铤而走险,吃上一吃。   另一远扬的声名则是他降妖除魔的能力,当日旁观他三下五除二把黄鼠狼降服的郎君颇多,等宴会结束一个传一个,不多日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都知道了。   舒五家受的影响不算很大,当日晚上就请了高僧把院落内里里外外检查一遍,除了黄鼠狼精外甚也没有,倒是其他女伎家查出些狐狸精之类的小精怪。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依旧红火,一日莫文远正在清点即将带回长安城的什物,不想却被伙计叫了出去。   “莫大郎!莫大郎!”   莫文远道:“何事?”   伙计哭笑不得道:“有一老者上门来寻你除妖。”   莫文远:“啊?”   怡然走来的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一人一羊在伙计的带领下往院落中走,那位老者实在是可怜,声音微弱颤抖且不说,还带着苦意。   待到后院,中黑羊略觉有些不对,和莫文远同进屋,就看见一颤颤巍巍的老丈起身问好道:“可是莫大郎?”   莫文远道:“我是,敢问老丈有何事?”   老丈颤巍巍道:“我有一事相求,听闻莫大郎君极善降妖伏魔,便有个不情之请,往郎可帮我达成。”   “我本同老伴女郎同住在岭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料几日前一妖物从天而降,将我老板女郎掳走。”   莫文远皱眉道:“那妖物长什么样子?”他心中嘀咕都来洛阳城了为何不去找大寺高僧,反而来找自己,奇怪极了。   “我也没看清那物长相,只知他尖嘴猴腮面带黄毛,腰间似有一虎皮围裙。”   “此妖物极其凶悍,老头子我拼尽一身力气也未阻拦住他,老伴女儿都被带走。”   莫文远听后觉得他所言之词极为熟悉,便好奇道:“你说那岭名为何,在哪里?”   “名为白虎岭,我带你去便是。”   白、白虎岭?   那不是白骨精的老巢吗?他看看白骨精,在心中暗暗念经,经文破除迷障,让妖怪原型在他眼前现形,白色的骷髅头陡然撞入莫文远的眼中。   莫文远脸色大变金刚降魔杵当是就掏了出来,中黑羊更是杀在前方,一个猛子就要往老者身上跳,来个铁蹄践踏。   老者见二人如此反应,当即便想逃窜,可惜莫文远与中黑羊一个堵前一个堵后,他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中黑羊彻底拿出了凶兽本性,叼住老者的脖子,只听清脆的咔喳声,老者的骨头扭曲成一诡异的弧度,但他面上却全是狰狞之意。   莫文远毫不犹豫钉上降魔杵,较为平坦的一端打在老者的头骨上,皮肉逐步退却,只剩下雪白的骨头架子。   骷髅架子咯吱咯吱咯吱不停震动,还欲逃脱,中黑羊长大嘴巴露出一口利齿直接把雪白的骨头给咬碎了。   莫文远口中念叨最强效的佛经,黑气从白骨精的骨头上冒出来,很快他就变成不动的骨头架子,在地上散乱成一团。   一人一羊看着骨头架子,表情诡异。   “白虎岭的尸魔白骨精,不应该被大圣打死了吗?怎么跑洛阳来了。”   还来找他了?   想到这莫文远就觉得有点后怕,在西游记途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妖怪,白骨精无疑是其中最难缠并且生命里最强大的,要不是因为他看了不少相关的电影电视剧,听见白虎岭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够知晓其身份。   哎,要是给了他机会愚弄自己,说不定就真的被吃了。   莫文远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中黑羊,这朋友实在是太可靠了,他们两两联手,第一波就把白骨精带走了,棒!   中黑羊注意到了莫文远慈爱的眼神,有一点点羞涩。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的骨头架子能吃吗?   中黑羊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听说过,妖怪的肉与骨头更加鲜美。   莫文远:Emmmmmmm   “大概是不能吃的吧?” 第51章   菩萨找到唐玄奘一行人时, 他们正在就着榨菜吃蒸饼。   又是一轮吃腌菜的季节,秋风吹过, 天气转凉, 长安与洛阳的李三娘食肆多租了几间院子, 专门用来腌咸菜,今年又增添了新的品种, 不仅有芦菔、酸菜还有榨菜、酸笋等等。   榨菜是大头菜做的,此菜学名是芜菁, 在唐代芜菁是常见蔬菜,其泛用程度与芦菔相似,烹饪的方式相对单一,或蒸或煮, 不大好吃。   比起用白水蒸煮, 榨菜无疑是个很好的烹饪方式,能够长时间保存,而且味道很不错, 是喝粥吃菜的好助手。其腌制方式比芦菔、菘菜要难一些,但在李三娘食肆帮忙腌菜的都是熟练工,已经掌握了不少技巧, 稍微教一下就能按步骤腌制出品质很好的榨菜。   莫文远现在洛阳腌菜,他找了老练的帮工腌制第一批。   从收割芜菁开始就大有讲究, 待芜菁开始抽苔就要收割,收下来的菜形状饱满、口感脆嫩,是芜菁中的上品;收割之后撒盐进行第一遍腌制, 腌制时要有人在上方踏菜,力道要足、要重,只有把菜踏彻底了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腌制步骤。   排卤、二次腌制、压榨,最后拌上甘草粉香料等等,没有辣椒就用茱萸过一遍代替,让菜上稍微染了丝丝辣味,最后把才放进罐子里等待一个月再拿出来,就是充满嚼劲的榨菜。   猪八戒很会吃,在尝过榨菜后他就宣布此菜成为了他最新的“宠妃”,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切块腌制好的芜菁,手头有闲钱的时候还搞点植物油,与榨菜丝混在一起拌拌,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菩萨从天上下来,看见他们在吃何物,很有亲切感:“尔等在吃榨菜?”   猪八戒的吃货雷达闪烁下,敏锐地判断出菩萨与他们一样是李三娘食肆的忠实拥趸,还与他讨论起榨菜的口味:“对啊,我很喜欢辣味的榨菜,非常下饭,用素油拌一下味道更好。”   菩萨:“真的,待吾回去也试上一试。”他猛然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今日来寻师徒一行人可不是为了交流榨菜的吃法,他是有正事要做的。   唾弃自己不务正业一秒之后他就与唐玄奘等人聊开了:“玄奘法师,不知尔等西行路上可是露过一叫白虎岭的地方,在那里打了妖怪?”   白虎岭?   孙悟空回忆后抢先回答道:“确实路过此地,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此地有一妖怪,精通变化之术,狡猾无比,生命力也顽强,第一次变成妙龄女郎,被我一棍子打了,随后又变成老妪,试图迷惑师父,被师父渡化了。”   唐玄奘也想起来,放下蒸饼细细描述道:“我也记得此妖怪,观他周身气息,何止狡猾,同寻常小妖怪截然不同,血债累累,以人为食,后我与悟空在山头转了几圈,寻到了妖怪的洞窟,其中堆满了白骨。”   菩萨道:“那妖怪之后如何了?”   孙悟空插嘴道:“我与师父找遍山头,也没有寻到他,怕是已经逃跑了,师父在山头中念了三天三夜的佛经,超度枉死的冤魂,又把洞窟给烧了,净化整个山头的妖气。”他总结道,“那妖怪被我等灭了两条命,应是无比虚弱,几年内都不得出来作祟。”   菩萨心说可不就是几年内无法作祟,怕是才休养生息好些想欲铤而走险把莫小郎君吃了做补药,却撞上了铁钉子,被饕餮莫小郎君联手物理渡化了。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菩萨清清喉咙宣布妖怪的悲惨遭遇,他道:“此妖怪休养生息多年,找上莫小郎君,怕是尔等伤到了他的根本,欲寻补药。”莫文远在妖怪中又有低配版唐三藏的名头,胆大妄为的白骨精自然想要吃他。   “哦?”唐三藏与孙悟空彻底不吃了,他们想了下当时白骨精的实力,由孙悟空开口道:“哦,那他怕已经死得透透的。”   菩萨道:“没错,所以要你可否同我往洛阳城去,辨认此尸魔的身份。”   孙悟空站起来就准备走,哪里知道记吃不记打的猪八戒又站起来大义凛然道:“我也见过他,就让我与大师兄一同去吧,我的记忆力好着,定能辨认出是否为同一堆白骨。”   唐僧眼皮子眈眈道:“八戒,坐下。”   “你若敢去,便连榨菜都没有。”可以说是非常残酷无情无理取闹了。   ……   小院已经成为了案发现场,别说是洛阳城内的高僧,便是当地的城隍、土地还有些别的神仙都聚集与此,普通人远远也能看见金黄色的神仙气笼罩此地。市民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知晓内情的只有寺院众人,若让普通人知有凶险的妖物进入洛阳,难免引起恐慌。   白骨精之凶险在西游师徒遭遇的九九八十一难中也是很排前面的,会放弃吃唐僧也是因为发现他能打的的程度远远超越了想象,同尘世间小有名气的僧侣道人并非一等级上的,相较其他一根筋的妖魔,很会审时度势的白骨精尽显狡猾本性,跑得飞快。   令其逃脱之后唐僧上告各位神仙注意此妖的动向,言此妖怪一旦现世必定酿成大祸,寻了许久的白骨精不仅出现,还被莫文远打死了,神仙们都很好奇,想要确认一二。   筋斗云在天空中翻滚两圈,穿小虎皮裙的孙悟空便落地,观音菩萨站在他身旁,莫文远看眼观音菩萨垂手而立,极显尊敬之意,他心道:梦中见了多次,终于见到真人了。   中黑羊喷鼻吸“咩咩咩咩咩咩咩”,抱怨怎来如此多神仙,不过是一小小的尸魔,竟如此兴师动众。   孙悟空走上前看白骨,妖魔的真身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眼中两道火苗一跳一跳,看见的人无不肃然起敬。   “确实是他。”孙悟空宣布道,“正是白虎岭白骨精。”   城隍松口气,高僧们也用赞誉的眼神看向莫文远,好似在看佛教充满希望的未来。   “莫小郎君真是年少有为。”   “连白骨精都打死了,当大书特书。”   莫文远连忙推脱:“是黑羊帮忙我才得侥幸打死他,也多亏了师父送我的降魔杵,否则我不定会成为他的口下亡魂。”   “莫小郎君太过谦虚,我可听说你的楞严咒念得十分之好,它可不是寻常僧人能够念出的。”白马寺的主持面带慈爱之色,“可欲到我寺来修行一番,我寺历史悠久,藏的经文不比大兴善寺少。”可以说是赤、裸裸地挖墙脚了。   莫文远当然听出了白马寺高僧的意思,所以他礼貌地拒绝了对方:“若有机会,我定会去白马寺拜谒,然我欲再过些时日回长安,经此一去还不知何时会到洛阳。”   高僧面带遗憾之色道:“洛阳城很好,莫小郎君可多呆呆。”   “一定!一定!”   寒暄一阵子后,菩萨代为处理了白骨精的尸骨,也不知他用了何等法术,挥挥衣袖白骨精便烟消云散,僧人们同莫文远一起念经,驱散了房间中的妖气,莫小远一打白骨精之事告一段落。   ……   处理白骨精之事耗了莫文远些时间,他再度推迟了归京的时候,他算了算,要到十一月底才能回到长安,别的不说,生辰是要在洛阳过了。李三娘送来书信,在关心莫文远的同时也表达了自己不能与儿子同过生辰的遗憾之情,莫文远回复此次并不是大生日,更何况他也不是独自一人,还有中黑羊陪他。   冬天是长膘的季节,比起以往中黑羊吃得更多,再加上甜点被端上了桌面,每日的高热量食品让他长得更大更快,他与成为大黑羊还有段距离,但是驼着莫文远到处走走看看已经没问题了。   莫文远算算日子,距离他们过生辰还有几日,也该准备生日大餐了。   若只有他一个,准备生日宴也不会太精心,莫文远并不是很重视仪式感的人,只要能够研究自己钟爱的厨道,他每天就都过得很愉快,而且在过生日时自己给自己做饭,他总觉得有点怪。不过今年不同,自打给不知自己生日几何的中黑羊确定生日日期起,他的生日就有了新的含义,值得莫文远做许多菜庆贺。   他对中黑羊道:“想吃什么?”他道,“我们可以吃得丰盛点,考虑到我俩才合力打死了白骨精。”   中黑羊想说白骨精算什么,尸魔而已,咬碎他的骨头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他没说,因为他已经被丰盛的大餐这几个字戳到了。   这、这么棒的吗?   被赋予了选择权之后他反而难过了,最后中黑羊咩咩咩咩咩表示:做个我没吃过的好吃的大菜就可以了。   他没吃过的好吃的大菜?莫文远陷入了思考,随后又听见了中黑羊的要求:如果、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找食材?   莫文远睁大眼睛道:“可以吗?”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当然啦!   ……   一说起大菜,莫文远首先想到的就是本帮菜菜色。   本帮菜是上海菜的别称,也是江南菜色中一重要流派,莫文远是沪菜厨子,本帮菜自然是他最熟悉也是最拿手的。   比较可惜的是,长安城内吃饭口味比较重,肚内缺少油水的唐代人更爱重油赤酱的烹饪方式,而本帮菜的口味趋向浓油赤酱没错,口味却偏甜,与本土口味不是很兼容,莫文远要帮助李三娘把食肆开大,自要在乎本地人的口味,因地制宜才能得到长远发展,所以便暂时收起了本帮菜菜谱,研究北地风格。   此时中黑羊让他大展身手,莫文远就准备做本帮菜了,他了解对方的口味,重油重盐或者味道清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事,好吃才是他最执着也是唯一的追求。   而莫文远恰恰有自信能够把本帮菜做得非常好吃。   做决定后他开始拟定菜单,因是做给自己吃的,繁文缛节就不需要了,什么七大种八大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莫文远把自己拿手的还有本帮菜中出门的菜色与其他他擅长的江南小吃全部列在了清单上,兴致勃勃同中黑羊报菜名。   “我整理了一下菜单,你看可好。”   菜、菜单!中黑羊的耳朵竖了起来,竟然有菜单的吗?   按照他的想法,莫文远只要能拿出一道令人惊艳的大菜就足够了,现在看来,有无数道菜会一窝蜂地拥上来,让他不知先吃哪道为妙。   菜单名抄在经折本上,一道菜接着一道菜,莫文远的字工整而清秀,风骨是没有的,却能让他看清其中的内容。   红烧肉八宝鸭毛蟹年糕油炸虾响油鳝丝扣三丝白斩鸡腌笃鲜糟钵斗红烧划水烤麸大煮干丝小笼包……   各种菜色咒语般地簇拥在一起,让观者目不暇接,中黑羊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等他再次抬头,眼中只写了两个大字。   ——幸福   莫文远道:“你看这些菜可满意?”   中黑羊的头点得跟鸽子似的,鸽子就会一边咕咕叫一边点头。   莫文远道:“行,那就先这些,再多我也没时间准备了。”他倒是不怀疑能找到食材们,中黑羊神通广大,甭管季节是否对,中国幅员辽阔横跨亚热带热带温带,总能找到他要的蔬菜或肉类。   而且他还是有点小期待即将到来的食材之旅,跟中黑羊环游中国寻找美食,嘿,对厨子来说真是至高的追求。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开始寻找食材吗?   莫文远哑然失笑:“再等会儿罢!”等月上中天,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他们再出发。   宁静的夜晚有宁静夜晚的好处,夜深人静,做何事前往何地都无人知晓,若此刻青天白日坐在中黑羊背上跨越大半个中国,被人看见后可不就成了祥瑞的象征,谁看见了都想大书特书?   中国是文字之国,也是刀笔师爷之国,俗讲在民间流传,传奇收于文人画本,酉阳杂俎代代相传,到了现代依旧有许多人读过,将其视为第一流的神鬼之书。   莫文远希望自己能声名远扬,他的厨名能够青史留名,但考虑到此书作者序“固役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他还不想成为志怪小说的一份子,就只能委屈中山羊了。   ……   月光透过窗间的缝隙,打在他莫文远的床头,中黑羊站起来,用脑袋拱拱另一人的头。   莫文远睁开眼睛,哪有睡意朦胧,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火花。   “我们要往何处走?”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   莫文远笑道:“我可没把九洲地图塞入脑海中,最多告诉你要找什么罢了,哪里知道它在那里生长,又在哪里长得最好?”   中黑羊高昂头颅,很是得意:你知不知道无妨,只要我知道就可以了。   我的脑海中有九洲食材图,只肖告诉我你要寻什么,便能找到。   莫文远听后大惊,心道这也太方便了吧?他回想了脑海中的菜单,中黑羊是励志吃遍天下美食没错,但在天与咸中他也有自己的偏向,莫文远发现,中黑羊对甜蜜蜜的食物情有独钟,当然不是给他做主食,而是茶余饭后的小点心。   他准备做的第一道菜就是江南地区的传统小吃,桂花糖藕。   莫文远自己也很喜欢此道点心,莲藕自带一股清香,经过大锅煮,硬度减弱,更加途中了中间断的软,用牙磕一下就能将藕节轻轻撕扯开,填在孔洞中的糯米被炖得软软糯糯,糖的甜香浸染糯米,令其染上甘甜之味。   相对其他食物而言,桂花糖藕的做法并不是很难,口味却很好,恰到好处的炖煮,桂花的芳香,以及起到点睛之笔作用的浓稠的糖汁,三者融合在一起,达成了完美的圆融。就莫文远而言,他认为最后的糖汁才是重中之重,在糖水中卤的时间长短关系到成品的甜度,他也吃过真空包装的桂花糖藕,吃的时候还怪不高兴的,不甜蜜蜜怎么能叫桂花糖藕?   沪市路边的小店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寸土村黄金的沪市也有不起眼的热闹的居民区,小食品店、五金店拥挤在一起,糖藕的摊子很小,横向连两米也不到,老板往往是年纪不小的老婆婆,走到店前说要二十块钱或者三十块钱的藕,她就从桌子下拿出塑料盒子,以精准的眼力从锅里捞出大小适度的绛红色的藕,用菜刀利落切成小片,完完整整放进泡沫盒里,再浇上一勺粘稠的糖水汁,最后插牙签。   便是吃惯了精致菜肴的人都被被其味道折服。   仅是回想,莫文远就被记忆中的味给馋到了,他睁开眼睛发现中黑羊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会心一笑道:“我们要寻找的第一种食材是藕。”   ……   藕是莲的根茎,在古代有别称白茎,《咏荷》一诗中就有诗句提到“身处污泥未染泥,白茎埋地没人知”,它收获的时节是九到十月,南方收获的时间比北方晚些。   到眼下时节,除非是很南的温暖地带,很少有地方能够挖出来嫩生生的藕,但这问题却难不倒中黑羊,他的耳朵起来放下去起来放下去,已明了哪里能够挖到藕。   莫文远在一旁看着,充分体会到了某词的含义,不明觉厉。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可以上我的背啦!   莫文远跨坐上去,手都不用捏中黑羊的皮肉,他想了想神兽的行进速度,还有点担心:“我们要去多远的地方?我在你背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前世看过一电视剧,对其中的论断记忆犹新,大概意思是对超人中一情节的吐槽,说以超人的飞行速度还有他的身体强度,如果他接住从半空中落下的人,那此人会被切成三段,谁叫他有钢铁之躯。   想到孙悟空一个跟头飞十万八千里,他不由对自己的身体强度产生了忧虑。   中黑羊考虑到了所有问题,他一边咩咩咩咩咩一边对莫文远保证,肯定没问题!说完就腾云驾雾起飞准备。   莫文远只感觉到忽然有劲风拂面,随后他好像被套在了防护罩中,再也感觉不到风流动的速度,云在耳边嗖嗖掠过,他置身于漫无边际的云海之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耳边传来中黑羊咩咩咩声,像是古早年间巴士停靠站时的喇叭声,告诉他到站了。   莫文远从羊背上下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超高速的高空飞行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相反还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满足感,人类对在天际翱翔有着天然的向往,否则也不会发明出飞机,在飞机内飞行与亲身感受又差远了,如果说要给他刚刚的旅行找缺点,可能就是中黑羊飞得太快让他没多体会就到站了。   下来后又是一番正经,此地山林秀密,流水淙淙,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俨然是世外桃花源的模样。气温也比洛阳城高出许多,莫文远感到一阵暖意,穿在身上的宽大外套被拖下来。他略施展袖里乾坤,衣服就不见了。   袖里乾坤是慧智和尚教给他的法术,莫文远掌握得不熟练,无法在乾坤中放入太多物什,一件衣服却是没问题的。   中黑羊撒欢似的往前跑,较高的温度让他很舒适,莫文远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片荷塘旁,荷花已凋零,池塘面上只有一簇簇拥挤的荷叶,大叶子挨着小叶,好不热闹。   莫文远方才定睛,中黑羊已扎入了荷塘中,他的食材雷达告诉他哪一端藕最鲜美,他应该从哪里把它刨出来,只见他潜浮几次,待上来时嘴上叼着一只小网,网中都是脆嫩的藕。   此地生长的都是九孔莲藕,生吃口感爽脆,汁液清甜,外皮雪白,光洁细嫩,贴心的中黑羊在把藕捞上来之前已经洗干净藕面上的淤泥,其大小粗细适中,像是白胖婴儿的手臂。   准确、迅速、高效,莫文远啧啧称叹,为了中黑羊脑袋中的食材雷达,也为他精准找到最高档藕的本事,难怪他一晚上就能搜集小山一样高的特等食材,速度实在是快。   哎,他简直就是理想的厨师好助手啊!   ……   后半夜两人满载而归,莫文远神采奕奕,准备大展身手,他看着嫩生生的藕,心中痒痒,准备先做桂花糖藕解馋。   中黑羊看他大锅端出来,好奇死了,睁着眼睛在旁边看。   就口感而言,粉藕比白藕更加软糯,炖出来的口感也会更好,但莫文远偏爱白藕的清香,考虑到个人喜好他选择了此藕,为了让脆藕的口感变得软糯,他做了两项工作,一是用热水洗烫白藕,还有就是加长炖煮时间。   糯米颗粒分明,形状细长,莫文远用的是上选糯米,颜色呈现粉白,他伸手拨拨,出来时手上似乎沾染了米的香气,糯米被提前放在桶里浸泡,时间不需要很长,趁此时机他开始切藕。   两端尖尖头被切开,泡好的糯米被细心地灌入孔洞,之后再插上牙签,将藕固定成完整的段落,保证糯米粒不会在炖煮的过程中漏出来。   牙签据说是天竺人发明的,在几百年前随佛教一并传入中国,作为清洁口腔的方式被人们所熟知,唐代的有些食物比较粗糙,尤其是家境贫寒只能吃粗粮者,牙口大多不是很好,牙缝也很大,吃饭的时候残渣剩叶很容易塞入牙缝中,用木头或者竹子做得小牙签在居民间很有市场,酒楼中常备大把大把的牙签。   大锅中放了糖、麦芽糖、干桂花、红枣,糖藕好伴侣红菜头还在遥远的欧罗巴呆着,并未引进中国,受到地域限制只能用最古早的方式炖。   古早味也很棒。   随着熬煮时间越来越长,桂花糖藕粘腻的甜味逐渐弥散开空气中,中黑羊一动不动站在锅边上,像是望夫石,所幸此吃食的香味并不浓重,否则住在院子里的伙计就要被香味催醒了。   在等待糖藕好的时间里,莫文远还做了些别的吃食,比方说美味的小笼包生煎馒头之类的,好心情是做吃食的完美调味料,他今日超常发挥,吃得比其他早上还要丰盛。   等到太阳出来,准备营业时,藕终于变成了令他满意的颜色,棕红色的,筷子进去搅一搅,糖汁拉出长长的粘腻的丝。   他迅速捞出底下最大的一段,切块后放盘子上,浇了勺糖,送到了中黑羊鼻子底下,中黑羊大嘴一张,舌头一卷,半数的藕全给他吃进嘴里了。   香、甜、软、糯!桂花的香气很淡,浮于表面,甜却与糖水融合,很难形容糖藕的口感,软中又带有丝丝的脆;糯米被红色的汁液染色,从外表看确实比红藕颜色浅淡,吃进嘴里,米香与糖香交融,有蔗糖之味、有麦芽糖之味……   江南水乡对甜味的热爱在此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中黑羊只觉自己躺在松软的云朵中,两旁一朵朵的桂花飘荡,天已经被染成了瑰丽的红色,这颜色像是晚霞,又像是流满藕面的红糖汤……   他的尾巴幸福地转圈圈,桂花糖藕,实在是太棒了! 第52章   莫文远生日办得还挺低调, 上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晚上等伙计都走了, 一人一羊面对灶台, 还有小山似的高级食材。   凡是在饭店工作过的手脚都很快, 对莫文远来说一个人挑起大半场宴席并不是难事,如果宴席的菜单是他自己定的, 那些菜都是拿手的,就更容易了。   一人一羊站在灶台前, 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莫文远把煮熟的小母鸡放入冰水中冷却时,忽然想到了前世看的下饭电视剧《孤独的美食家》。   就是一个人孤高地吃吃吃,还吃得非常爽, 点评又十分精妙, 食客吃饭时全力以赴的姿态更是让观者看得口水直流。美食的奥义在于让食客在忙碌的一天后享受短暂的幸福时光,吃美食吃到饱带来的满足感是无法言喻的。   莫文远是做菜的人,但他在看中黑羊吃饭时能够感受到看孤独美食家直播时的幸福, 想到能让他如此快乐的菜肴是出自自己的手,就更愉快了。   他现在做的白斩鸡是沪菜名菜,更是中黑羊极其热爱的一道美食, 此菜还原了鸡的原汁原味,十分考验食材的品质。   有的食客认为, 白斩鸡只需要在锅内加生姜煮熟,再捞出来放入凉水中浸泡便可,对厨师的技能要求并不高。事实并非如此, 越是简单的步骤越能看出厨师的功夫,像是简单一道鸡蛋炒饭,都能从鸡蛋是块状还是丝状,米粒是否颗颗散开中看出功夫深厚与否。   白斩鸡更是,莫文远做了会儿别的菜,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到灶台边上,眼睛盯着锅看,锅内被挖掉内脏的一整只鸡静卧,没过一秒它的肉就开始在高温作用下发生反应,倏忽间,脑海中有一根闪电似的线蹿过,他攥紧竹编漏斗以种堪称优美的姿势把整只鸡捞了出来。   鸡随即被小心翼翼地下到了冰水中,水中先放了块状的冰,莫文远用长竹筷子搅动冰块,加速水的冷却,随后又把没有融化的冰捞了出来,成型的冰块有磕到鸡皮的可能,才从热水中捞出来的鸡皮略软,待沉浸入冰水后,鸡皮才会变得爽脆可口。   白斩鸡在冰水中要放置将近一刻钟,趁此事件莫文远开始做蘸白斩鸡的咸汁,他做蘸汁向来面面具到,有几种口味就做几种口味,从来不少,现在便是,一排八种口味的酱汁陈列在台面上,从左到右颜色各不相同,丝毫不怕中黑羊选择恐惧症。   随后莫文远开始做白斩鸡的蘸汁儿,他最青睐三种口味的汁儿,分别是沙姜汁儿、蒜蓉汁儿和油汁儿,前两者是热香油加上蒜蓉和碎姜末烹调而成,做法简单,想要入味无非就是把两者剁碎碎的,越碎味道越好。   既然厨房内没有其他人,吃饭就可以随意点,在把鸡从冰水里捞出来后,莫文远就先切了腿扔给中黑羊,冷冰冰的温度让中黑羊先一激灵,还没有蘸到汁儿,脆脆的鸡皮就被他吧唧吧唧吃掉了。眼瞅着肉还没有吃,他在心中不断警告自己要克制,才没有把肉囫囵吞了。   先蘸蒜蓉酱,吧唧吧唧吃下去,味道很不错,肉质细嫩,内部除了淡淡的生姜味什么都没有,大腿肌肉紧实,充满了嚼劲,味重的蒜蓉将蕴藏在白斩鸡中的鲜味提炼出来,香气十足。   他吃完后意犹未尽,对着莫文远咩咩咩直叫唤,很懂的莫文远又切了一段翅膀给他,中黑羊更乐了,看没外人干脆化出人形,两手捧肉。   翅膀的肉是活肉,肉虽不多,却比鸡胸肉大腿肉有弹性多了,用牙齿轻轻一扯,就有丝丝拉拉的鸡肉丝被撕下来,一点也不僵硬板结。   莫文远看人形中黑羊吃得开心,都不忍心提醒他上桌吃,厨师最喜欢买账的食客,中黑羊不仅吃得多,还吃得幸福,吃得认真,时不时夸奖莫文远两句,大大地满足了他的厨师心理,眼下干脆一脸宠溺地盯着脸鼓鼓的青少年看,大有“吃吃吃吃吃吃,我接着给你做”的意思。   现场气氛可以说是非常甜美了。   ……   鹤十六与硕鼠精是少见的没有被遣散的伙计,他们得以留下来同莫文远等人一起享受生辰宴上美食的乐趣。   俩妖怪都非常懂,知莫小郎君不在意,但他身边的中黑羊可不是好相与的,都拿起盘子挑点菜就跑,无人留下来给中黑羊找麻烦。   他们带着盘子喜气洋洋回到暂居的屋子,只见皮毛杂乱无光的黄鼠狼精蔫蔫地趴在角落,手旁是用于打扫的扫把苕帚。   脾气并不是很好的鹤十六道:“还没打扫完?”他狐假虎威恐吓道,“你手脚快些,再慢,再慢小心连酸菜都没得吃!”   黄鼠狼精就是郑都知生辰宴会上捉到的那只,距离魔鬼有段距离的莫文远自然不可能把他给做成三杯黄鼠狼吃了,那日绑着他看做三杯鸡不过是把吓吓他罢了,相较于杀孽深重的白骨精,黄鼠狼精不过是胆小的精怪,除了偷吃鸡以外并没有做甚恶事,对他直接一棒子上来物理渡化太残忍了,又不能吃又不能放,等待他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劳动改造。   正好李三娘食肆内工作繁忙,莫文远就干脆把他分配给了鹤十六还有硕鼠精调、教,令他做帮工。   初时黄鼠狼精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想自己不用跟中黑羊打交道,那羊看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垂涎了,在对方眼中他已经变成了一盘菜,对被吓破胆的黄鼠狼精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然而等跟在鹤十六他们身边后,他才知道折磨的日子刚刚开始。   就像是现在!黄鼠狼精看见吃香喝辣的一鹤一老鼠,悲愤死了,他们有酒有肉好吃好喝,味道又香的要死,直往他的鼻孔里钻,自己不仅吃不到,还要看着他们吃,还要闻味道,还要最后帮忙洗盘子打扫卫生。   还不如一棍子把他物理渡化了,这是什么该死的刑罚!   ……   生辰过完后,莫文远终于带着中黑羊一同上路了,此番跟他们回京的还有鹤十六以及黄鼠狼精,洗心革面的硕鼠精被留在洛阳城内,净土寺李三娘食肆两边跑。   他去岁的耕作收入已经还清了吃空两家欠下的债,硕鼠精已经成了无债一身轻的自由人,但他一心向佛,同时表达出了想要帮李三娘食肆解决麻烦的殷切希望,他甚至还不需要报酬,只说和食肆的伙计同吃同住就行了,免费劳动力,便是让莫文远拒绝他都有些于心不忍,就半推半就答应了,洛阳城中店铺有精怪镇守,他也放心点。   鹤十六是太上老君说侍奉莫文远左右的,黄鼠狼精更是未完成教化,他们便跟着莫文远一同回长安。   回长安路上他们稍微稍微绕了点路,路过一山名为王顺山,名字取二十四孝之一的《王顺担土葬母于此》。王顺山与缑氏山很不相同,缑氏山虽说是出过两名神仙的奇山,然高度实在不高,在五岳面前只能称是高点的小土坡,王顺山却不同了,奇峰耸立,怪石嶙峋,远远看去只见尖尖角隐没在树丛间,即便到了秋日,山也不显萧条,便是光秃秃的树枝子,都能撑起段景致。   莫文远想自己忙活大半年,竟然都呆在洛阳城中,未曾一睹山水的俊秀,此时看见王顺山,便摩拳擦掌,想要上山一观。   中黑羊自是愿陪着莫文远走一趟的,别说是王顺山了,就算莫文远想要上天入地,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他都是愿意奉陪的。   鹤十六不愿上山,看见王顺山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翻船之地缑氏山,不由悲从中来 ,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在山脚下看货物吧。”他伸手指向黄鼠狼精道,“也免得这家伙趁乱逃跑。”   黄鼠狼精抗议:“吱吱吱吱吱!”   别拿我做借口!   只可惜在场众人都不欲维护他的权利。   ……   王顺山上没有占山为王的大妖怪,也没有鹤十六般的空降兵,与靠近长安的绝多山头一样,山上只有在此地归隐的名士,还有花鸟鱼虫,偶尔能看见成了精的小精怪,都是些不伤人的,有植物精怪,有动物精怪。   莫文远与中黑羊行走在山间,收敛气息,山间少人烟,更是没有脚踩出来的小道,他们在嶙峋的怪石之间穿梭,见草木茂盛、流水淙淙,偶尔有忙着为过冬屯粮的小松鼠匆匆跑过,莫文远心情甚妙。   中黑羊用嫌弃的眼神看松鼠一眼,看得它坚果散落一地,大尾巴上的毛根根竖立,逃窜走了。   切,这么瘦,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还怪不高兴的。   越往深处走,灵气就越充沛,时不时莫文远可以看见些眼神灵动很有智慧的小动物,怕是开了灵智甚至可以简单化形的精怪,这些精怪并不是很怕人,能在此山隐居的多是见过世面的高人,对小精怪态度很好,甚至还舍吃的给他们。   初见莫文远,他们也就是伸伸懒腰,动动脖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看见紧随其后的中黑羊,机灵的小精怪们猛然僵住了,先尖叫一声随后做鸟兽四散,疯狂逃命。   莫文远目瞪口呆:“是何情况?”他还以为自己成了反派大魔王。   中黑羊很有行动力,心有不解就捉住跑在最后的精怪询问,那精怪是少见的人参精,根须化作小短腿奋力逃跑,中黑羊往前挪动两步就把他抓住了。   人参精哇地一声哭了:“不要!不要吃我!”   莫文远不得不把自己脑海中人参补血补气的用途甩了出去,好脾气道:“为何逃跑?”   人参抽抽嗒嗒,恐惧让他不断流眼泪:“山上已经传遍了,长安的莫小郎君比唐玄奘还要恐怖,不仅打妖怪还吃妖怪,身边跟的黑羊更是以妖怪为食。”   “缑山的仙鹤大王与洛阳的黄鼠狼精都惨遭毒手!特别黄鼠狼精,皮子都被扒下来做袄了!”   莫文远听他说完,除了黑线还是黑线:“瞎说,他们明明还活的好好的。”   人参精才不相信他的话,还是哭,楚楚可怜。   中黑羊很烦,趾高气昂咩咩咩威胁道:我记得人参有不少种吃法,切片可以补气,根须可以泡水,整身能够入药膳,看你已修炼成精年份一定很多。   嘿嘿嘿嘿嘿嘿嘿,岁数越大的人参精越好吃。   人参精要被吓死了,连忙求饶:“我可以断根断须,还能给你们找山上没成型的人参,请绕过我吧!”   莫文远原本觉得中黑羊实在有点坏坏,威胁得太过,他虽也对年岁很长的人参感兴趣,但他向来是个与人为善与妖为善的,平白无故吃对方不太好。   不过听见人参精求饶的内容又心痒痒:“你真能给我们找到人参?”   人参精连忙点头:“能能能能能!当然能,连年岁比我长的都能找到。”成精都是靠机缘巧合,许多比他年纪大的植物也都没有成精。   “那、那就带我们去找吧,找到了就不会吃你,我说到做到。”   人参精喜极而泣,他的命保住了!   ……   鹤十六听见动静抬头看莫文远他们道:“回得迟了。”说好到山上遛遛就回来,怎么花了如此多时间?   然而回头看他们却被中山羊背上,莫文远怀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呵!都是人参吧!”   “而且都是年份很好的人参。”   太上老君炼丹的时候也会用到人参,此物的用途非常之广,延年益寿,美容美肤,只要是能想得到的良性用途,基本上都能沾上边,鹤十六在靠近哪里看了几次,早就把人参的模样牢牢刻在心上。   莫文远道:“没错,我手上的都是千年、几千年的,中黑羊背上的则是几百年的种。   “你们是遇见什么了,这么多人参。”   莫文远苦恼地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名词,组织语言:“是位乐于助人的小精怪,对人参有特殊的感应,我们与他聊聊天,便同意帮我们一把。”   才怪!   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阵,严格意义上什么错误都没有,毕竟胁迫也可以解读为聊天。   鹤十六也不大相信莫文远的话,经历过物理渡化后他深知莫文远是位不得了的人物,一边讪笑:“原来如此。”一边帮他把多到发指的人参装上车。   车摇摇晃晃前行,临近长安城时,天上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草木花多五出,花雪独六出,六瓣的雪花开始同柳絮般空中飘散,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堪称六出蔽空。   以车队的配置,大雪天前行是无碍的,不用中黑羊,便是鹤十六的法力都能保证众人在雪里闲庭信步,此番车队中并无脚夫,除了莫文远都是精怪。   唯一的人类却不急于一时,他熟知长安城的天气,第一场雪看似来势汹汹,过夜便会戛然而止:“不远处有一破落庙宇,冬日应无人居于内,我们不妨进庙躲躲雪,等天晴了再走。”他道,“锅碗瓢碰都是齐的,就这难得的风雪天景致,做点应景的吃食吧。”   方才出此言,鹤十六与中黑羊两眼放光,恨不得高举双手表示赞同,而蜷缩在最后的黄鼠狼精又哭唧唧了,可恶,他、他也好想吃啊!   ……   冬天一边看雪一边吃什么?看过红楼梦的肯定会想到烤鹿肉,然就莫文远看来,烤鹿肉是贵族的玩意儿,味道也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人家坐在庭院里赏雪吟诗吃鹿肉,他们蹲在小破庙内还是吃点平民化的食物吧。   他跟菩萨也蛮有缘的,进破庙后定睛一看发现供奉的竟然是观音菩萨,莫文远挺虔诚地用水把观音菩萨像擦了一遍,供奉上酸菜蒸饼,就开始升火做饭。   中黑羊眼巴巴地看着:“咩咩咩咩咩咩咩!”想要什么食材啊莫小郎君,我去取!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食材,你弄头羊回来便是,最好是肉质细嫩的绵羊。”   弄、弄头羊!鹤十六蔫了,他在店里倒是蹭过涮羊肉,然在中黑羊面前却不敢造次吃羊肉,虽说成了精的和没成精的有天壤之别,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再重口腹之欲也是不会把自己的同类烤着吃的。   中黑羊,大概是吃羊肉的,鹤十六回想一下,他好像就没什么是不吃的,但以他对中黑羊的了解,对方是典型的霸道性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吃的开心旁人吃的他的同类指不定就不开心了,指不定还要威胁自己把他做成烤仙鹤。   中黑羊不时就驮绵羊回来了,莫文远从拿了庖丁解羊的长刀,将绵羊抽筋扒皮大卸八块,羊肉羊骨分离,被剁成一块一块的,老样子羊骨熬汤,肉被切割成小块,连同前些日子从外地带来的菘菜鹌鹑蛋各色鱼丸冰冻的蛋饺一起下入大锅中熬煮。   他做的大锅菜没有确切的名字,叫杂烩也可以,叫乱炖也可以。   杂烩是一道有悠久历史的传统美食,不仅出现在民间,也可出现在地方,有史可考的最早杂烩是在汉武帝时期被发明的,名为娄护的京兆吏将鱼和肉还有其他山珍海味一锅炖了,此菜被当时被封为侯的五人所喜,故名为“五侯杂烩”。   轮到他这,当然是不拘泥于杂烩内容的,以莫文远的理论来看,所谓的杂烩就是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摔到一锅煮了,用简单的调味俩烹制,成品无比美味。   除了绵羊之外,中黑羊还捎带了一只麻鸭,莫文远当时就想到了杂烩好伴侣鸭血,找了只大点的桶等比装入盐水,把鸭子喉管一割开始放血。   鹤十六没有见过太大世面,见莫文远蒸凝固的鸭血,便道:“此乃何物?”   “鸭血块,一会儿下进杂烩中,滋味甚佳。”   看见鸭血莫文远不由自主回忆起金陵美食鸭血粉丝汤的美味,江南与沪市并不远,两地的美食文化也多有融合,他对鸭血粉丝汤还是很爱的,鸭血并其他鸭杂飘在汤面上,龙口粉丝在水中微微一烫就捞入碗中,油豆腐果吸满了汤汁,再根据自己的爱好加入香菜辣油等等等等,简单爽口而又不失美味。   哎,为什么唐代没有番薯绿豆啊,要是有的话不就能做粉丝了吗?   少了此类主食,他觉得自己的美食生涯还怪不完整的。   杂烩没甚技术含量,不过是放正确的足量的菜,一味压一味,蘑菇是用来提鲜的,萝卜吸汤汁的,生姜片是吸收羊腥臊味的,海带片比蘑菇的味儿还要精致,现代的味精多是从海带中提纯而出,用来熬汤有奇效,他先把海带片扔到锅底面,用大火几乎熬化了,再以此放入不好烧的肉、骨头等等。   麻鸭没了鸭血,被整只放入了另外一鼎中,加了干笋炖汤,准备做个老鸭煲出来。   呆在四处漏风的破败庙宇中,却体会不到寒冷的意义,热汤水咕咚咕咚咕咚不断翻腾,美味融入寒风中,香飘十里。在莫文远看不到的角落,庄严宝相的菩萨眼皮子动了动,先看一眼莫文远,再看看两口大锅,五官皱在一起,作愤愤不平之态。   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菩萨非常愤怒,这附近庙宇不少啊,有四大金刚的,有如来佛祖的,甚至还有道家太上老君的,你以为是太上老君吗?用炼丹炉煮酸菜就可满足,竟然想用酸菜还有蒸饼就把我打发了,自己吃好吃的,想得太美!   起码、起码也要让我吃一口啊!   ……   莫文远将豆瓣酱倒在小碟子中,分给诸人,便宣布开始吃了,泪眼汪汪的黄鼠狼精头次被分到了吃食,都快落泪了。   豆瓣酱是用黄豆、蚕豆两种豆子做的,鲜香中带有一丝丝的辣,比市面上常见的豆酱味道鲜美,很受李三娘食肆中的食客喜欢,因之前有食客询问是否可以购买豆瓣酱,莫文远就专门搬了几坛放酱的陶瓮,随他们打,两文钱一勺,自己带器皿来买。   据伙计说卖的很好,几坛酱料一天就没有了。便是中黑羊这等精致的吃货都愿意用酱就蒸饼打发早餐,可见其滋味有多美好。   莫文远宣布:“开饭吧!”   所有非人在宣布开饭时不约而同伸出筷子,指向肉类,中黑羊气势汹汹夹起大块羊肉,黄鼠狼以及鹤十六则目标明确奔向麻鸭。   麻鸭汤是奶黄色的,不同于老母鸡汤在炖煮完毕后,面上会有金灿灿的鸡油滞留,麻鸭的油并不是很多,汤汁颜色泛黄却不显得油腻。   整只鸭子静静卧在锅里,吸饱了汤水的甘笋再一次变成水灵灵的模样,它们绝大多数都沉在鸭子底下,少数悬挂在鸭头鸭背上,红色的枸杞不仅能够补血补气养神,还起到了美观的作用,在一锅色彩偏淡的汤水中,零星的点缀令其视觉上充满了别样的美感。   在美食面前,低调做妖的黄鼠狼精迸溅出了无限的勇气与力量,代表黑恶势力的鹤十六无法泯灭他的斗志,打碎他的脊梁骨,便是为了能够涤荡心灵的幸福味道,他都要争上一争。麻鸭的一只鸭腿肯定是中黑羊的,而莫文远素来不喜欢吃腿,他更好吃“活肉”翅膀,另只鸭腿的归属究竟花落谁家还没有定论。   他们的眼神中充斥刀光剑影。   “要尊敬前人黄鼠狼。”鹤十六恶狠狠地威胁到,“你的劳动改造还没结束。”   “美食面前妖妖平等,而且麻鸭是贺郎的近亲,本是同根深,相煎何太急,还是让给我罢!”   最终鹤十六取得了胜利,他得意洋洋地将鸭腿送入口中,幸福地眯起眼睛,鸭子一旦做不好就会带有鸭毛的骚味,老鸭汤却不同,加水烧之前莫文远在锅底垫了洗干净的粽子叶,这是他在包粽子的时节晒干保存下来的,被阳光晒透的粽子叶自带一股焦香,在水中涤荡,充分漂去了鸭子的异味,汤中除了笋的鲜,鸭子的韵味悠长,还有树叶的清香,鸭肉被煮得软烂,皮几乎融化在汤里,吃一口肉,喝一口汤,回甘无穷,毫不夸张地说他能够把自己“近亲”做成的汤连锅端了。   黄鼠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前半生的认知,鸡是最好吃的吗?瞎说,明明鸭子更好吃!   ……   就跟莫文远想的一样,次日是个大晴天,灿烂却清冷的阳光照耀在雪堆上,热度无法融化雪,只能将其照得闪闪发亮。   冬日的长安城郊本应有萧条之感,然而有了白雪点缀,满眼看去,银装素裹,白雪皑皑,深吸一口气,就连空气中都有股雪后清爽之味,他的气管被初雪特有的淡淡冷香冲刷,舒畅无比。   车队走近长安城,雪日并为对出入长安的人造成影响,地面上的积雪早就被连夜清扫干净,人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脸上洋溢着可以令冰雪融化的热情笑容。   忽然,莫文远眼前一亮,中黑羊也发出了绵长的“咩咩咩”之音,似乎在对早早等在城内的人打招呼。身穿一身黑色大袄的李三娘不断对众人招手。   莫文远童心大起,双手呈喇叭状摆在嘴巴旁:“阿——娘——我——回——来——了——” 第53章   李三娘先抱了莫文远道:“高了。”随后弯腰抱了下中黑羊道, “胖了。”   有莫文远在,即便是爱子心切的母亲都很难说被饿瘦之类的话, 倒是莫文远看李三娘后感叹道:“半年不见, 阿娘清减了。”好看还是好看的, 但她的颧骨以肉眼可见明显不少,很有番“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美人味。   李三娘幽幽看莫文远眼道:“不止是我清减了, 小狗与二娘也清减了。”在莫文远离开的半年内就没人不瘦的,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吃习惯了莫文远做的菜,也就只有他徒弟的菜能够入口了,但徒弟们是为酒楼工作的, 若让他们给自己家里人做饭就是以公谋私, 管理纪律严明的李三娘是万万不会做的。   他们吃饭一般就是随酒楼中的伙计吃大锅饭,有时几位徒弟做就好吃些,轮到帮佣做口味就差些, 常在美味与否的两端徘徊。他们的味蕾已经被养刁了,宁可少吃,也不愿意吃味不佳的, 累月后人就瘦了。   莫文远看李三娘的模样,很愧疚:“要好好补补, 从今儿起家里就我掌勺了。”   李三娘道:“你舟车劳顿,先休息几日也不迟。”   莫文远笑道:“阿娘你看我可有舟车劳顿的模样?”   李三娘观他神采奕奕,眼神清亮, 不由点头道:“精神头是挺足。”   “我欲先回家休整一日,随后到大兴善寺与师父们打声招呼,此次多亏有二位师父赐我金刚降魔杵,又有羊跟随我左右,否则还真不知会有何结果。”   李三娘听后狐疑道:“不就是遇见黄鼠狼精,莫非你之后又有险遇?”一打白骨精的事情就发生在半月前,佛门中人还未将消息传开,现在只有少数高僧知此事,莫文远怕李三娘等人担心,直接从长安杀到洛阳,就先按下不说,直到现在才欲坦白。   他老老实实道:“确有一事还未同阿娘你说,听完后请切勿惊慌。”   李三娘心头涌起不祥预感。   ……   知莫文远今日回来,家中喜气洋洋,赵二娘与莫小狗留出空余时间在家中打扫,他们忽然听见羊蹄子声,莫小狗道:“许是大郎回来了。”赶忙出门迎接。   出门后却见到了怒气冲冲气势磅礴如怒涛的李三娘,与跟她身后低垂脑袋如霜打茄子般的莫文远和中黑羊,莫小狗赶紧打圆场道:“发生何事?”   李三娘冷笑道:“你问他发生何事。”   莫文远被亲娘训得畏畏缩缩,捡一打白骨精的关键点同莫小狗说了,然莫小狗才听见尸魔曾从玄奘法师手上逃脱,就觉天旋地转,恨不得弯曲手指在莫文远头上狠狠敲几记。   胆子太大了,遇上这种事情都不说,把他们蒙在鼓里等到长安才告诉他们……莫小狗像暴怒的喷火龙,肚子里全是蓄势待发的火焰,他总算知道为何对方回来时会垂头丧气,婶子肯定是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通。   他的手指头指向莫文远,一颤一颤的:“你你你你你……哎你啊!”   晚间不用说,从其乐融融的家庭团聚宴变成了批、斗大会,莫文远和中黑羊都并非有花岗岩脑袋死不悔改的人,很识抬举,三人说什么他们就应什么,还发誓再也不敢不通报,天晓得他们再遇妖魔会不会书信告知。   批、斗大会开得实在是晚,做大餐是来不及了,莫文远看院落中堆满了酸菜,灵机一动,搞出了老坛酸菜羊肉面,只可惜牛肉轻易吃不得,否则他能把面的味道做得比康、师、傅好吃百倍。   酸菜羊肉与酸菜牛肉各有千秋,真要比较也分不出高下,莫文远做的这种羊肉并非卤的,而是炒的。   大块的肉被削成了薄薄的羊肉片,肥瘦相间,与切成细丝的酸菜条一同翻炒。酸菜是从坛子里捞出来后沥干水分的,翻炒的过程中加入了葱花与姜丝,混着猪油,霸道的香气随迸溅的油点子在并不狭窄的厨房内炸开,有冲出门缝向院落扩散的趋势。   家中几人在轮番教育莫文远后心情似有一点点的好转,厨房内传来迷人香气的夜晚更是有半年多没经历过,他们受到了香味的感召,当起了扒门党。   中黑羊干脆一直就在门口等着,看见姗姗来迟的三人并不意外,他们从前就是扒门好伙伴,香气源源不断地钻入他的鼻孔中,一下子多了三幅鼻孔分享香气,他还怪不高兴的。   更加耳聪目明的莫文远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高声道:“大碗还是小碗?”   “大碗!”   “大碗。”   “大碗。”   “咩咩咩咩咩咩咩”   超大碗!   莫文远表示自己接收到了信息,在拉面条的同时准备面汤调料。他们家吃的面都是莫文远自己拉的,他的一手绝活比起兰州牛肉拉面摊子上的厨子都不遑多让,宽面、细面、刀削面,从最初的揉面步骤起就是他一手操办。   细面与酸汤羊肉更配,只有细细又劲道的面条才能最大程度与让人口水直流的酸汤相结合,汤底是羊骨汤与酸汤与面汤的结合,三者达成了完美的配比,缺少其中之一都会显得不完整,酸菜与羊肉翻炒后出汁,将汁水连同菜一同盖在汤面上,盖浇面新鲜出炉。   莫文远把四大碗连同一超大碗放在盘子上,打开厨房门,毫不意外看见四双涌动着饿死鬼绿光的眼睛,他道:“上桌吃饭吧。”   与前半年不同,吃饭时间再度成为李三娘家最幸福的时刻。   “刺溜——”“刺溜 ——”“刺溜——“   吸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最顶层的细面条吸收了酸菜羊肉的汁水,散发荤香,羊肉鲜嫩,也不知莫文远是怎么炒的,薄薄的羊肉片内里柔嫩,边缘带焦香,酥脆的口感让他们欲罢不能;酸菜中富含水分,咀嚼起来会产生种令人牙酸的声响,被先沥干酸汁不仅没对其味产生影响,相反吸收了羊肉汁与液态猪油,光吃炒酸菜他们就能就着吸完一大碗面。   面条并菜被扫荡得干干净净,面汤众人也舍不得放弃,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莫小狗满意地打个饱嗝,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暖融融。   吃美食真幸福啊!   ……   大兴善寺是一定要去的,洛阳城的风风雨雨早就传到了大兴善寺诸多和尚的耳中,莫文远得去报平安。   和尚们的嘴风很严,莫文远不想让李三娘他们知道,就没人说,除此之外僧人们还帮助处理了后续事件,在遭遇惊险事件后有人伸出友谊之手,他很感激。   莫文远被中黑羊驮着进大兴善寺,他到寺庙时又是雪天,雪花并不大,街上行人少,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走在街道上,颇有风雨无阻,寒暑无碍的坚定感。冬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给寺庙的瓦砖镀上白色,才进东门,就看见寺庙内一如即往地热闹,糟糕的天气无法阻碍好学的僧人,他们一手捧典籍,另一手打伞。   中黑羊的身形比离开时又大了,进门后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沙弥看向被斗笠遮蔽大半张脸的莫文远犹豫道:“莫小郎君?”   莫文远伸手抬斗笠微笑道:“是我。”   现在是白日,然此情此景能与“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产生共鸣。   莫文远在大兴善寺中很有人气,认出他后,无论是处理杂务的和尚、准备往大殿跑的和尚、从藏经阁中出来手持书卷的和尚纷纷暂放下手中的食物,以他为中心簇拥而站。   “你可回来了?”   “身体可好?”   “洛阳凶险,还是长安来得好。”   “此次欲呆多久?”   “阿弥陀佛,平安归来就好。”   中有许多和尚都知道内情,就算是不知道也懵懵懂懂听了大半,知他在洛阳城中遭遇精怪,还是靠跟随左右的中黑羊以及金刚降魔杵才渡过难关。   “此次回来再跟慧智法师多学两招吧!”有年长的翻译僧诚恳道,“慧智法师的除妖能力,兴善寺中还是少有人比得上的,我观莫小郎君你与精怪有不解之缘,还是未雨绸缪为妙。”   莫文远忍不住吐槽:“可不是未解之缘?洛阳城多安全,两京走廊几年都不曾听闻有精怪作祟,偏偏我给碰上了。”   真是见了鬼的妖怪体制,玄幻大唐对厨子一点都不友好。   中黑羊也收到了众僧人的赞誉,护人有方。大兴善寺的僧人都知道莫文远胯、下的中黑羊很有神通,对此接受良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那是,不保护莫小远他保护谁?莫小远可是世界的瑰宝!   谈天之间慧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了,按兴善寺内悬殊的年龄算,慧空是莫文远的同侪,两人向来亲近,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早在听说洛阳城中白骨精肆虐后他就给莫文远连去几封信件关照他,此时见到人完好无损回归,真是再好不过了。   慧空先把莫文远从上到下看一遍,确定他没事后道:“前些日子天竺来的僧人给我带了包豆子,我估摸着你应该喜欢就先存下来了。”慧空同莫文远相处久了,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喜好,国内没有的各种食材是他最喜欢的,你送给莫文远一锭金子,不如送给他最新鲜的种子。   莫文远眼前一亮,想说我们去看看吧,但在他此话脱口而出前慧空又道:“慧远慧智两位师父在等你,先去见他们再来看种子。”   “好好好。”他回头拍拍中黑羊的脑袋,让他跟着慧空先走,自己等会儿来找他,中黑羊咩咩咩咩咩答应了。   ……   慧智与慧远关系很好,他们是同一辈的师兄弟,现在在大兴善寺中皆被委以重任,慧远且不用说,负责一切俗物调度工作,在佛教与俗事高度接轨并接致力于发展出更多信徒的唐代,他的工作可以说是寺庙内最忙并且最有分量的。   慧智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有大神通的,玄幻大唐中总有不正派的妖魔肆虐,若不幸遇上他们只有会降妖除魔的僧人道侣才最派得上用场,慧智低调些,却也处理了不少妖魔,他又精通幻术,是大兴善寺挺起腰板傲视群雄的力量来源之一。   方进禅室,莫文远就感到股暖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地上并无炭火燃烧的火盆,也无暖炉,房间内比外面不知温暖多少倍,想来这又是慧智师父的功劳。   慧远和尚口诉关心之语,可惜他渡化妖魔的能力不是很行,对白虎岭尸魔事件无甚发言权,倒是慧智滔滔不绝说了很久,还道看来莫文远没有落下修行,可以传授他信的佛门法术。   莫文远为了身体强壮,做菜更易,不曾一天断过锻炼,此番洛阳城回来后他更是清楚自己被妖怪们盯上的噩耗,令莫文远对学习法门很上心。   他已经理解了“低配版唐三藏”的重量,也知道自己未来日子不会很太平,他的地图目前只拓展到了洛阳,但李三娘的野心却不知如此,她已经做好了江南店开张的前期准备,就等天气回暖冰雪消融南下开店。莫文远就算一开始不跟着,后期也是要去江南看看的,还有金陵、太原等地,相信在并不遥远的未来,李三娘食肆会同迎春花一样,伴随着春日暖风吹拂,席卷神州大陆。   慧远法师走后就是莫文远与慧智法师两人的事件,后者先夸赞他降魔杵用得好,选择念的咒也是当天。   “我欲再传你些佛经以备不时之需。”   “法器先用好降魔杵就行了,我前些日子从一老道那里要来了他们道家的法器,起防护作用,持续性比不上玄奘法师的锦澜袈裟,一次效果倒是相去不远。”   锦澜袈裟有什么防护效果,水火不侵,凡尘不染,驱除邪祟。   别说是与塔防护能力差不多了,就算只有一半莫文远都会欢天喜地地接受啊。   他用泪眼汪汪的感动眼神看向慧智和尚道:“我何德何能,让慧智师父如此尽心,真是无以为报。”   正常情况下慧智师父只会恬静回笑,或者说是分内之事,但今日他却不想做老好人,反而“恃宠而骄”,谈条件了。   “我要求也不高,带你拿来此物事小,你若真想感谢报答于我,做新吃食时就往我这送好了。”   莫文远立刻道:“我正好做一道酸菜汤饼,不日给师父你送来。”   慧智听到消息后脸都好绿了,酸菜酸菜、怎么又是酸菜,他们最近是绕不开这个词了吗?   太上老君新炼制出来的丸药是酸菜味的,莫文远供奉给他的汤饼竟然也是酸菜味的。   他原本还挺喜欢吃酸菜的,现在真是爱不起来。   ……   回长安后,莫文远的时间又变得紧张起来,在洛阳时他也会温习慧智师父交予自己的佛经还有降妖伏魔的手段,温习费得时间并不是很多。学习新知识就不同了,他年轻、勤奋好学、接受能力强,这些优点让他的学习效率比寻常人更高,但莫文远依旧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寺庙里,他每天跑一趟藏经阁,市场与其他伏魔僧人交流心得、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推敲琢磨所学的新知识。   高强度的学习带来了身体的疲惫以及精神上的充实,便是李三娘看了都心疼,认为莫文远太苦了。   他本人倒觉得不错,原因有几,一是莫文远忙活惯了,放慢了节奏不动脑经其乐融融的日子,他过不惯;二是明了妖魔对他有很大危害,为了自我保护,他得尽可能掌握更多技能。   中黑羊无疑是被莫文远表现出的学力震撼了,他更努力地吃,也花大量时间冥想,饕餮成长的方式就是吃吃吃吃吃,血脉中的力量会让他茁壮成长。   那么,学习法术让莫文远放慢美食探索的步伐了吗?   当然是没有的,不仅没有,他又找到了新的忙碌点,慧空和尚带给他的天竺豆类触碰到了莫文远灵感的火花,他的美食菜单得以更新。   慧空和尚拿来的豆类,正是莫文远心心念念的绿豆!   ……   绿豆是在北宋时从印度传入中国的,唐代时还没有绿豆,不过后世有学者在云南一带发现了绿豆存在的痕迹,证明此种豆类在两千年前或许存在于中国,却没被人所知。   慧空和尚对绿豆的了解来源于天竺的僧人还有常去的西市天竺店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莫文远呆久了总会主动或被动了解许多关于美食的知识,慧空和尚对吃食作法不感兴趣,但探知食物的药用价值,以及它们何时传入中国的前世今生,却很有趣味。   莫文远曾经想过,如果慧空和尚发挥他特有的谨小慎微、字字落实、究其根源的本领,并将这些特征用在学术研究上,怕是能把“考据党”这词提前成百上千年发明出来。   他将一袋绿豆展示在莫文远面前道:“前几日我一天竺的友人远到而来,随身携带此物,还用糖混豆子煮水给我们喝,我饮后发现其味甘甜,远胜黄豆煮水之味,便特意要了几粒豆子去天竺商铺询问,有店家卖了一袋豆子给我。”   盯着大小颗粒与现代别无二致的绿豆看,莫文远几乎要祭出星星眼了。   慧空看见莫文远表情道:“莫小郎君你知此豆如何吃?”   莫文远从善如流道:“知道知道,菩萨在梦中告知我。”   菩萨:呵呵呵。   慧空莞尔一笑,这理由他已经听过多遍了,相不相信目前存疑,谁叫菩萨每次都收下莫文远给的供奉,是个肉眼可见的真吃货。   “此物可以做何吃食?”   莫文远嘟嘟囔囔道:“可以做好多吃食。”比如说什么绿豆汤、绿豆糕、粉丝、绿豆饼、绿豆粥,等到冬天有冰了做绿豆雪糕绿豆冰沙也很妙,是非常非常棒的食材。   “不知我可有口福?”   “当然!”   ……   仅靠慧空买的绿豆是不够的,所以等有空闲时间后,莫文远带着中黑羊一同到西市晃荡,企图收到更多的绿豆。   绿豆恐是天竺较为常见的豆类,凡是见到的天竺商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却摇摇头告诉莫文远他们的店里没有卖,最多就有点自家吃的。   “此物价低,比糖还低,与黄豆价格相仿。”黄豆几乎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他们何必千里迢迢把绿豆弄到长安来卖,利润实在是低。   转完了所有的店铺,他也只收了五大袋,还包括把商人自己留吃的绿豆也买回来了,他只能寄希望于中黑羊能够找到绿豆。   然而无所不能的中黑羊也郁闷了,他的鼻孔上悬挂着忧郁的鼻涕泡泡,咩咩咩的声音也不是很有底气。   天竺啊,我不能随意前往。   莫文远这才知道神仙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定,像是西天取经只能由唐三藏亲去携带经书回来一样,便是神通广大的饕餮也只能碍于规矩在中国的领土上四窜,高丽之类的附属国倒是可以光顾,然天竺实在不算是附属国。   莫文远道:“所以你们不能出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们得亲自前往,脚踏实地。   神行千里、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里的神通当然是不能用的,他只能迈着小羊腿一步一步朝前方走,考虑到中黑羊全力奔跑的速度,他依旧比骑马推车行驶在路上的商人们效率更高。   莫文远道:“那国内是否有绿豆?”   很可惜,中黑羊给了他否定的答案,若想找绿豆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找商人进口,二则是自己种。   种植绿豆的最好时间是五月底到七月初,换算成农历最早也要到四月上下,莫文远花了很短的时间考虑获得绿豆的方法,他准备双管齐下,走进口种植并行的两条路。   先找到熟悉的天竺商人尽可能地收购绿豆,一部分用来做相关的吃食,一部分则为了明年的耕种提前做准备。   他们家是有大片田地的,一部分是先代遗泽,还有一部分则是圣人作为奖赏赐给莫文远的,这年头赐田地比赐油粮米面银钱方便多了,漫山遍野都是没有开坑的荒地,只要派吏员丈量之后就可以赐给他。   帮莫文远收绿豆的商人就是当年买给他蔗糖的商人,他一方面通知商队下次来长安时要带大量绿豆,已经找到了买家,一方面则是练习自己在其他城市谋生的老乡,看他们手上有没有自己吃的或者多余的绿豆,莫文远是大主顾,在长安城更是知名人物,与他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   莫文远扛着大量绿豆回家后,就磨刀霍霍欲做吃食,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心心念念的粉丝,说来也巧,前些日子炖鸭煲的时候他还想怎么没有粉丝,否则就能做鸭血粉丝汤蒜蓉粉丝酸辣粉丝肉沫粉丝蒜茸粉丝娃娃菜炒粉丝了,没想到俩月不到竟然就搞到了原材料。   后世,粉丝已成为了中国的常见食物之一,其制作材料多种多样,有用绿豆淀粉做的,玉米淀粉做的,还有用地瓜淀粉做的。绿豆粉丝被认为是最好的粉丝,用其他材料做的粉丝较之它,口感以及通透程度上都有所不如。   在做粉丝之前,他还要准备一小工具,粉丝之所以是丝,是因为每根的直径在0.5毫米多左右,所以他需要专门的漏粉丝勺。   这玩意儿想要打造也不是很难,他画了设计图给相熟的匠人,很快便制得了。   制得过后工作就只有一样,那就是做粉丝。   ……   粉丝的做法并不难,比豆制品要简单,莫文远直接找了熟练的豆制品工人做帮工。   店内人对莫文远很信任,纵使绿豆是没有见过的新食材,有了慧空和尚还有天竺商人现身说法,他们也不怕有问题。   先把挑选出来的绿豆放在冷水里浸泡十二小时,进来之前在沸水里烫一两分钟。   泡完后磨浆,磨浆后发酵,发酵后析出的淀粉就是粉丝的原材料。   等把淀粉再磨一遍后加水成糊糊,莫文远一手持漏勺一手装满了勺子的糊糊,糊糊从漏勺经过,拉出条流线型的液体,此液体一入鼎中立马煮熟,伙计在下面等着,长竹筷一捞,粉丝入冷水,再用发酵的酸浆洗涤一下,最后挂在竹竿上晒干,粉丝就成了。   绿豆粉丝悬挂在架上,随风飘荡,路过的李三娘、中黑羊还有伙计们路过,都不由抬头一看,他们都在心中想,此物味道如何?   “可似馎饦?”   “外形相仿,味道就不知了。”   连续晒两日后,褪去了黄绿色的粉丝在阳光折射下呈现粉白,晶莹不剔透,莫文远看后与有荣焉,心道其质量怕是能与龙口粉丝相提并论。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此物可做何种吃食?   “我欲作一鸭血粉丝汤,再烤几只扇贝,以粉丝为佐料。”   想到它们的滋味,便是莫文远都想流口水啦! 第54章   鸭血粉丝汤是南京名吃, 更是金陵小吃中重要的代表,其做法简单, 很适合在自营小店中卖。莫文远相信, 一旦绿豆成功耕种, 粉丝实行量产,这道菜一定能成为镇店之宝。   而且, 与其他不宜保存的食材不同,晒干后团成团的粉丝很方便旅客随身携带, 价格不高,烧开吸水后抵饱,比起生硬的干粮,粉丝几乎就是人间美味。   鸭肝是莫文远几天前卤的, 颜色呈灰色, 他把鸭肝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入盘中;油豆腐果与鸭血在鼎中盘桓,眼看时间差不多了, 大漏勺接着粉丝,在煮开的锅里过一圈,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 粉丝就烫熟了。   从大鼎中盛汤,捞鸭血和油豆腐, 把粉丝往碗里一倒,再加上翠葱香菜,香喷喷的鸭血粉丝汤新鲜出炉。   李三娘在门外看着莫文远做, 她和儿子想法一样道:“我看这菜适合在铺面卖。”方法简单,速度又快,她估摸做碗鸭血粉丝汤的时间和做一碗豆花差不多,而且配料的钱也不多。   “等绿豆多了就可以,现在绿豆太少了,自家人吃吃都不够,更不要说卖了。”   “等到四月份种些。”   “你会种?”李三娘奇了,他家儿子农田都没怎么下过,怎么会种新式产品?总不能又是菩萨告诉他的吧!   “不仅我会种,只要是田里刨食的都会种。”他道,“和种黄豆的方法一样,不难。”黄豆的生命力顽强,收成也不少,便是再贫穷的家里,只要没有遭遇连年的天灾,就能靠吃黄豆挨很久,他也挺能理解为何无人把绿豆带回中国的,就饱腹感而言,黄豆确实比绿豆强,便是在种植此类豆的天竺,也仅用它烧水或者煮熟了吃,并不抵饱。   李三娘听后也道:“这么容易?”那样确实可以种。   说话间她从莫文远的手上把托盘接过去了,矮桌前众人已在坐着等,中黑羊又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他这段时间人型控制得很好,可以稳定地长时间出现,吃饭时经常以此种形态端坐在桌边,家里人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莫小狗先吸一口粉丝道:“此物口感与馎饦相去甚远。”劲道,不易咬断,藕断丝连,富有弹性,容易吸收汤汁。   馎饦吸多了水也会涨,但两者的吸水不太一样,面吸收了水后体积涨大,质地变软,味道却还一个样,粉丝的吸水能力还要强,也更易染上汤汁的味道。   总的来说,新吃食很受家里人喜爱,他们吃得满心欢喜,并一致认为此物可以量产,他们家的田终于要有用武之地了!   ……   在莫文远离开长安的半年内,李三娘等人也没闲着,尤其三娘,下了好几回江南,充分考察了当地的市场,不断修改令李三娘食肆入驻江南的方案。   长安与江南之间距离不近,然行走两地却不要花太多时间,从隋炀帝时期起,江南就被称为长安粮仓,供给粮食。没法,长安虽有关中沃野之称,然长安城中的市民实在是太多了,本地的粮食实在无法自给自足,朝廷众人选择从江南走水路运输粮食。   谈到两地之间的水路,李三娘便有说不完的话,侃侃而谈:“往返两地,最快就是走水路,广通渠与通济渠相勾连,可至淮阴,随后经过邗沟与江南河,可至余杭。“李三娘考察过四地、分别是应天府、苏州、扬州还有杭州郡,,四者都很繁华,城市风貌各有千秋,考虑到扬州城市最为繁华,本地富豪又多,交通也便利,她最后还是决定把江南第一家店定在扬州。   李三娘是个有野心有远见的人:“江南只开一家店是远远不够的,居民也颇为富庶,扬州开第一家店后,只要经营得当,其他几地也可跟上开店。”   莫文远对扬州还是很好奇的,唐代扬州之繁华从后世诗句中就可见一斑,无论是“烟花三月下扬州”“还是二十四桥明月夜”,说的都是扬州的景观,许多文人墨客都流连于此,他道:“扬州怎样,繁华与否?”   “繁华是肯定繁华的。”李三娘道,“可别同长安相比,扬州的繁华与此地并不相同。”带有江南水乡的缱绻味道,以她的眼光看来,扬州无论男女都似乎比长安的婉约些,当然了,做起生意来就没有婉约不婉约的,讲起价格来杀气腾腾。   “若有机会还是要亲去见识一番才好。”   莫文远笑嘻嘻道:“阿娘你既然准备在扬州开店,我定时要去呆一呆的,没了我,偌大的店怎么开的起来。”   李三娘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道:“还挺傲。”但她得承认,莫文远说的是实话。   中黑羊在旁咩咩咩咩咩道:想去扬州,同我说便是。   去不了天竺,扬州却不成问题,只要是中国内的土地,就没有他去不了的。   莫文远却道:“用神行千里到扬州同在船上慢慢摇荡过去不同,是两种感觉,想要走马观花看沿途风景,还是乘船去为上。”   中黑羊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现有一问题,我在扬州等地吃了几顿便饭,发现他们那的口味与长安洛阳相差不小。”长安洛阳都是北地口味,距离也近,菜色上无甚差别。   江南却不同,口味有差别且不说,食材上当地人更喜欢食鱼虾等物,李三娘在江南考察一番后认为,以北地风味在那儿开店,或许能够站稳脚跟,却不会取得预计的好成绩,正因如此他才停下脚步,等莫文远回来。   在口味上莫文远是权威,曾经到了食肆的江南行商对他所做之菜赞不绝口,李三娘想自家儿子说不定烹调出令南方人满意的口味。   “大郎,对江南口味你可有所涉猎?”   莫文远心道,他何止是有所涉猎,他是太有涉猎了,如果打开百度百科看沪菜的介绍,就能看见这样一段话“本帮菜是沪菜的别称,是江南地区汉族传统饮食文化的一个重要流派“,他的老本行就是江南菜!   心中欢喜,嘴上的回答却中规中矩的,他道:“只是略有听说,看过些杂书上的记载,说是江南等人喜食鱼虾等物,制作菜的过程又精细。”   李三娘道:“确实如此,我以前不知,去看后才知道江南为何被称为鱼米之乡,鱼鲜等产品众多,品质新鲜,价格低廉。我同当地人并旅店老板攀谈,知此些菜时常出现在矮桌上,便是普通之家也时常吃鱼虾,一旦我等在江南开店,江河中的鲜味定是绕不过的。”   莫小狗早就听李三娘说过此番言论,接口道:“我们这虽也做鱼做肉的,但吃得肯定没有他们多,我听江南那边的商人说光是鱼肉丸子就有十多种做法,鱼脍也做的比我们这精美,若贸然前往,唯恐水平不够。”   莫文远思忖刀:“江南店欲何时开?”   “没个定数,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开,不过就店铺位置货源等都在准备好了。”没准备好的就是菜单。   莫文远排下日程表:“我二月要回洛阳看我酿制的酱油如何,正巧洛阳与淮阴间有条通济渠,我可从那渠走水路前往江南。”   “速度快些三月便可到扬州,我欲在扬州呆一月有余,调整菜谱,若速度快,上半年就可开店。”   他把时间安排得相当紧。   李三娘听后咋舌道:“时间是否太赶?”便是走南闯北的行商都没有莫文远的日程安排紧。   “不赶不赶,我应付的过来。”他幽默道,“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去扬州时风光正好,就当是去看看风景,观赏花草鸟兽。”   “烟花三月下扬州?”李三娘咀嚼这句诗,觉得自家大郎说的很有意思,“你这话说得好,很有文采。”   莫文远才意识到现在诗还没有写出来。   李三娘道:“你若想去就去吧,但切记一点,在扬州可离莺莺燕燕远些。”   莫文远一脸懵:啊?   中黑羊急切地咩咩咩咩咩咩咩:莫小远可不是会流连花街柳巷之人!   他们的反应让李三娘觉得很有趣,她连忙补充道:“我当然知道大郎并非此类人,出此言是有原因的。”   繁华之地多恶事,比起神鬼不近的长安,扬州有许多志怪故事,经常是些女鬼报复负心汉,或者婴孩成鬼的故事,烟花柳巷是女鬼出现的高发之地,李三娘听当地人说了都寒毛直竖,心道此类故事比哪家出了精怪,或母大虫吃人还要可怕得多。   “好在那些鬼怪报复人也是要分对象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离他们远些就不担心上门报复。”她道,“要我说大郎离她们远些才是上策。”   莫文远道:“当然,当然。”他心道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倒霉说遇上就遇上吧!日日呆在厨房中,减少出门,能有什么事?   中黑羊更是咩咩咩打包票,说一定看好莫文远,不给鬼怪可趁之机。   ……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柳枝抽芽,绿草冒尖,鸟儿啼叫,带来春天的讯息,算算时日,酱油应酿好了,莫文远便携家中老小,往洛阳店去。   家中老:鹤十六、黄鼠狼精;家中小:中黑羊。   也不知迈入什么瓶颈,先前身体同吹气球般膨胀的中黑羊减缓了生长速度,他的身体稳定在了中与大的空隙间。莫文远还有点愁,想是不是中黑羊吃得不够多,营养不够强,所以才一点点大。在细细观察后,他发现不是的,中黑羊身形不变,但他脑袋上的尖尖角却逐步长长。   中黑羊骄傲得挺起小角角:“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看我威武雄壮的角角!   莫文远想此角定是意义非凡,要不然中黑羊不会如此在意,便伸手摸摸他的角角道:“有何感觉?”角角作为中黑羊长大后的有力武器,不是很敏感,他以后可是要用此物冲撞敌人的,但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略带硬茧的指腹摩挲在角尖,让他觉得心痒痒的。   中黑羊:有、有点害羞啦!   他的尾巴又跟电风扇似的甩起来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舒服哦!   “真的?那就多摸摸。”说着又摸了两把,莫文远心下比较其触感,觉得还挺舒服的,像是触摸温润的玉石。   离开洛阳之前莫文远制作了很多酱油,在真正行动之前,他在厨神系统中尝试了许多次,对能够一次成功充满了信心。他存放在洛阳的酱油量,是酒店用十几年二十年都用不完的,显然莫文远不仅仅准备自己使用还准备售卖。   酱油是很棒的调味料,制作成本不高,能够让多种食材焕发出生机,就譬如水煮肉,腥臊的猪肉若只用盐水煮熟,根本不能吃,然而加点酱油,就能盖过它身上的腥味;如果只吃饭,支持主食,在饭上浇一点点酱油就可以让大白米饭多出新的滋味,更加耐吃,也更加鲜美。   他计算过人力成本,一点都不高,比豆腐还要低多了,他猜测最后的定价会与豆酱不相上下,而豆酱是唐代许多人家的必备物品,过冬时作为唯一的菜端上餐桌,很是便宜。   当然,现在两京连同周围的城市不仅仅只有豆酱了,还有各式各样的腌菜。本就存在于《齐民要术》中的腌菜被进一步地普及,城市中且不用说,长安城中有人先在莫文远这里学了技术,随后腌制酸菜到十里八乡卖,便是闭塞的村庄都因为小商贩的存在有了酸菜的影子。还有些人更绝,自己先学了技术,再传授给亲戚,亲戚再传授给亲戚的亲戚,行走天下的云游僧侣也传播腌菜的方法,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能够在冬季保存一定量蔬菜之法。   勤劳而又勇敢的古代劳动人民充满了生活智慧,只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便能迅速提升生活水平。   房间内堆满了大缸与大木桶,大量的盐水被冲进容器中,豆酱被过滤,冲刷,流出了焦糖色的液体,连续冲刷过滤了好多天,得到了数量远胜过当时制作豆子的酱油。酱油的出油率很高,如果一开始用了两百斤的豆子来做酱油,那么最后收获的酱油能有将近六百斤,翻了三倍。   高回报率惊呆了一同来帮忙提取酱油的伙计,便是做豆酱,也不过是一比一,三倍,数字实在是夸张。   现在得到的酱油是不能吃的,大鼎早就在灶台上等着了,一桶一桶的酱油被倒入鼎中,加糖煮沸,糖只需要加一点点便足够。   煮沸后成品酱油再度装入大缸中,在阳光下暴晒一旬,就新鲜出炉了。   莫文远花了一旬半的时间在酱油上,得到可食用成品当日不仅仅是他,便是酒楼里的厨师伙计也都忍不住跑到后院瞅瞅,王蔚等人听说莫文远做出了新的调味料,期待极了,在食肆吃饭的时候都伸头伸脑的,恨不得让视线越过厚重的墙壁,看到后院。   “能闻到味儿吗?”同桌的其他人道。   “不知不知,菜香太浓郁了,我闻什么都香。”   “可去看看否?”   “许是不行,莫小郎君对此次调味料非常重视。”   “哎,无妨无妨,明日店里就应上新菜了。”   “明日来否?”   “来来来,当然来。”   暴晒二十天后,莫文远的到了色泽完美的酱油,他用白瓷勺子舀起一小勺酱油,它在阳光下呈琥珀色,浅浅淡淡,微晃动勺子,液体荡漾一圈,留下褐色的痕迹。   酱油有生抽与老抽两种,相较于生抽,老抽颜色更浓,也更黏稠。两者在制作过程中只有一步不同,就是糖量添加。老抽在生抽的基础上添加了焦糖,让其颜色更浓郁,此种调味料常被用于上色,适合烹饪红烧肉或烧卤之类的菜,味道更淡。   莫文远初次尝试,是没有更多功夫给酱油分类的,他的主要目的在于普及,在于让酱油短时间内走入千家万户,若一次性给百姓塞入太多的信息,他们反而会晕头转向。考虑到此层面,他所做的当然是适用性最强,制作步骤相对少的普通酱油。   也就是生抽酱油。   即便是鲜美的生抽酱油,空口吃也太咸了,他伸舌头在褐色液体上点了两下,充分品味酱油的咸与鲜。与其前身豆酱清相比,酱油中的杂质更少,味道更浓郁,染色能力也更强,烧菜时不用倒太多,一点点就能完美着色,达到提味之功效。   莫文远对满脸跃跃欲试的徒弟们招手:“你们也来试试。”   受到莫文远教导的徒弟们掌握了红烧的技巧,在没有酱油的时候他们选择用酱清作为红烧的原料,所谓的酱清就是豆酱出的浓稠的汁,兑水朗朗就能用。   他们曾经感叹于师父天才般的构想,少有人想过用酱清提味,习得此法后更是将其视为烧菜的良方,不过现在,在品尝过酱油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是一叶障目了,酱清只是最开始无奈情况下的代替品,菜的颜色滋味还有进一步提升的机会。   赵深善是最激动的,他擅长炒菜,炒分为生炒、熟炒、滑炒、清炒、干炒、抓炒、软炒就没甚不擅长的,酱清烧肉是他最喜欢的菜,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做得多了,自然也能发现酱清的弊端,不易上色只是头一点,便是上了颜色也不均匀,酱清中更是包含了大量的杂质。   他尝试过多种优化酱清的方法,比如过滤加水后在锅中煮,着色是变好了,味道却变淡了,他又试着加入了盐和糖,连酱清本身的味道都串了。   酱油对他来说是完美的调味料。   莫文远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道:“很激动?”   “是的。”他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它做菜了。”   “正好,我也是。”   ……   莫文远用酱油烧的第一道菜是东坡肉,东坡肉是江南地带的传统名菜,背后甚至还有悠长的历史。普通食客在吃东坡肉的时候总会将此菜与红烧肉弄混,事实上来跟着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选肉与刀工上的的区别先不说,最主要的不同是烹饪方法上的不同,红烧肉有一半是炒熟的,先在大铁锅内炒到半熟,随后再盖上锅盖让汁水沸腾,红褐色的汁水一点一点涌入皮肉中,等汤料干得差不多了,一把从锅里铲出来,装盘端上桌。   而东坡肉则是在砂锅里一点一点炖出来的,炖煮过程中加入黄酒,韵味悠长。   砂锅是由陶土与沙烧制的锅,与存酒的陶罐是相同材质,为了让烧制出来的东坡肉香味更浓郁,莫文远直接找了只小坛子。   他们的酒是由各种型号的,就譬如黄酒,有一大罐的,也有精致的小罐子,后者一半是作为礼品送人的,罐子特意定制,小小的萌萌的肚子圆圆的,就算不饮酒,都有些女郎会买回去装小玩意儿,莫文远深谙颜值包装的道理,亲自操刀设计小罐。   罐子里的就已经喝完了,香气却萦绕其中挥之不去。他先把锅放在灶台旁的高桌上,手动编制竹箅子。   竹箅子是放在蒸锅中的小垫子,用竹子细条编制而成,他们做高难度容易糊的菜色时经常用到此物,它有两点好处,一是能保证锅底不糊,减少了清洗的难度,还有就是竹子自带清香,在炖煮的过程中,竹子中的清香可以对食材本身起到优化的作用,就譬如竹筒饭,竹子的香味因受高温而释放,蒸的过程中与米饭完美融合。   米饭本身是没有味道的,染上了竹香后食客能够轻易感受到其迷人之气,放在其他重口味的菜色中也一样起效果,只不过差别过于细微,寻常人感觉不出来。   莫文远精于手工,若需要的话他甚至能如同中华小当家中的厨师一样,用竹子片编出宝船,编个竹箅子一分钟就能搞定。编织完成后他把其放在陶罐底部。   他先做的准备都是硬件条件的准备,从选肉开始,就到了真正严重关系到最后滋味的准备了。东坡肉的肉并非什么肉都行的,五花肉只是基础要求,莫文远看过了店内储备的所有猪肉,终于切割出一段,中黑羊跟在莫文远身边,看他挑选的肉,明了它与别的肉之间的细微不同,他切出来的这一块,皮非常得薄。   猪毛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但莫文远却没有急着切块,反而是找了一把刀面厚实的菜刀,用刀背在肉的皮上刮来刮去,中黑羊“咩咩咩咩咩”,询问为何如此。   莫文远解释道:“为了让皮更加软糯。”单纯的皮薄是远远不够的,此外还要人力介入。   皮被磨软之后,他手中使劲,将其分成了四四方方的大块,每一块的大小仿佛是用尺子丈量出来似的,长宽高看不出有任何差距,随后又用极细极细的麻绳把肉捆住,他的捆绑手法独特,很有讲究,寻常人还真学不来。   “捆绑肉块有大作用,此肉后期要经过蒸煮,热气很容易将肉内部的紧致口感给冲散了,为了保证下蒸笼后口感坚实而富有弹性,捆绑是非常必要的。”   竹箅子上依次铺了生姜片葱段等物,随后把捆得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肉被放了进去,再加入黄酒、酱油、大枣等调料,黄酒的高度与东坡肉齐平,堪堪越过肉皮一线,几枚小罐子现在灶台上煮,等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后,他又把肉轻手轻脚地取出来,浇上肉汁放在竹蒸笼里蒸。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中黑羊已经在骚动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鼻孔,酒香的悠长、肉的荤味、酱油的鲜美交织,奏出了无与伦比的精妙乐章,仅仅凭借味道,他的脑海中就响起了丝竹之乐声,泛起奇妙韵律的鼓点叮叮咚咚,节奏踩在他的心弦上。   香味带领他顶门走入厨房,这是莫文远的圣地,只要有一息理智尚存,他就不会在厨子没有主动召唤的大前提下进门,然现在,中黑羊的脑容量已经被香味塞满了,他没法思考。   莫文远容忍,或者说是原谅了中黑羊的食物,他完全能够理解,即便是莫文远自己都心旷神怡,沉醉于东坡肉的香味。   酱油啊酱油!他甚至有点惋惜,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把酱油弄出来?它简直就是世界的瑰宝。   “咩咩咩咩咩咩咩!”羊蹄子急切地扒在矮桌上,中黑羊不断催促莫文远,他看对方用灵巧的手指玩转粗重的菜刀,轻巧地割断麻绳,再把东坡肉分成小块,皮的柔软是可肉眼见的,倒面触之红褐色的肉片,没有收到一点阻力,肥肉部分被轻轻挤压,三两滴汤汁落在了盘子上,中黑羊想要伸出舌头把鲜美的汤汁舔干净。   “切开有点浪费。”莫文远嘀嘀咕咕,“你想吃我也想吃,我们只能这样了。”   中黑羊迫不及待地把属于自己的肉吞入口中,他的牙齿比菜刀还要硬,故能轻易切开肉片,东坡肉的肉皮口感实在是微妙,介于柔软滑嫩于充满弹性之间,皮与皮相粘连,他似乎能感到皮粘在了自己的牙齿上,然还没有咀嚼几下,它似乎就成了水,在口中融化了。   肥肉肥而不腻,初看时透着浅红色的光,油的腻已被汤汁化解了,它们被紧紧锁在胶原蛋白中,只有在切割肉空隙中的小孔洞时,才会猛地流在舌头尖上。   最下部分的瘦肉硬而紧实,很难想象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如何同时出现在一块肉中,深褐色的精肉无非是牙口好之人的福心,肉紧实却不硌牙,越咀嚼越松越咀嚼肉越多,开始只有一小块肉干,之后松松软软膨胀的肉丝在口中舒展开。   中黑羊尤其爱酱油的调味效果,咸与豆子发酵产生的异香融入了肉的每一个角落,他俨然成为了美食的俘虏。   “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吃得头都要掉了! 第55章   李三娘食肆的四季菜单是经常变动的, 这不是说他们所有的菜都在变,有将近一半的菜恒定不变, 这些菜的原料大多是肉和鱼, 便是在冬天, 弄到羊肉猪肉都是很容易的事,鱼, 可能有点难,但砸破冰层, 总有技艺熟练的人能透过冰窟窿,把鱼钓出来。   改变的是蔬菜,春夏秋三季比较多,春天有春天的嫩笋, 夏天有夏天茂盛的野菜, 秋天,秋天是万物收获的季节,瓜茄就更多了。   当菜变化的时候, 店里的厨师常常会灵光一现,创造出独门的新菜,在李三娘食肆推出此菜之前, 其他店都没有出现过此等菜色。有热爱变通的人会点一盘新菜尝尝鲜,更多的人却喜欢恒定不变, 点自己热爱多时,百吃不厌的菜。   如果由着食客的性子点,推广新菜就会变成艰难的事, 为了让众人能够短时间内接受莫文远引以为豪的新菜品,他们时不时就会有试吃活动。   试吃品是在上完菜出现的,伙计双手端着大木盘,盘子上有几片小陶瓷碟,陶瓷碟上只有一点点食物,他们往往是肉或者是甜品,或是淀粉的组成物。   今日伙计也如法炮制,试吃的小碟子换成了小碗,碗上还有盖子。   碗袖珍可爱,一手盈盈可握。   “客官可要尝新菜?”伙计站在王蔚身边,笑出了六颗牙齿,他问是白问,王蔚就是为了新菜来的。   于是他腆着脸道:“可否多给我两碗?”   伙计笑笑,没说话,当然是不行的,他把小碗放在众人面前,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此菜名为“东坡肉”随即迅速地退下去,还有别的客人如稚鸟一般嗷嗷待哺等着吃,他们的工作量可大了。   王蔚迫不及待掀开盖子,发现碗里是小小的,两根大拇指粗的豚肉块,他没有急着吃,而是端详它同艺术品似的形状与色泽。   久病成医,药罐子吃药吃得多了,也学会给自己诊断,食客也一样,好东西吃多了,自然就有了鉴赏力,色泽、气味、形状……他看下来第一好奇的就是东坡肉的着色,先前酒楼也有红烧肉卖,即便是莫文远出手做得红烧肉,肉都没有此富有光泽,他思忖了一会儿,认为是调味料限制了旧菜,想来此道菜中就有新调味料的影子。   在热气消散前,王蔚用筷子夹起东坡肉,筷子尖甫一触碰到肉顶端的皮,他就被肉皮的凹陷程度给惊到了,实在是太软太薄了!   再也等不急一口入嘴,层次丰富的口感,悠长的韵味并不如麻辣菜一般让他有在唇舌中猛然炸开之感,它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仿佛陷入了充盈着香气的幻梦中,脚下时奔腾的河流,河流之水皆为黄酒,王蔚坐在充满弹性的羊皮筏子上,随波逐流,水流看似激荡,在水中摇晃之感却并不令他难过,反而像是回归婴孩时代,在乳母坚实的臂膀中被轻轻摇晃。   莫文远做的美食就有奇效,他闭起眼睛就能勾勒出画面,那些画面还不是自动生成的,美食的色香味成了构建梦境的坚实基础。   他睁开眼睛,其他食客也睁开眼睛,众人恍恍惚惚,眼神都快失去焦距,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王蔚好吃的吃多了,还有点抵抗力,颤颤巍巍地举手招呼伙计:“给我来份东坡肉。”   “我要!”   “我要!”   “我也要!”   “给我来十块!”   “额,客官,十块有点多,容易吃腻,要不先来一块?”   “一块就一块,快上来。”   ……   李三娘食肆刮起了酱油旋风,一开始酱油旋风并不叫酱油旋风,被食客所迷恋的是东坡肉红烧鱼之之类的具体菜色。在此之前,红烧一词从未出现在菜单中,等试吃玩红烧肉红烧鱼等菜后,食客们却迷恋上了此等新式做法。   吃着吃着,对美食抵抗力稍微强点的人们终于发现了关键之所在,究竟是何等调味料造就了此味?他们纷纷向伙计掌柜询问。   王蔚看面带焦急之色的众人,不屑地撇撇嘴,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他早就把调味料买回去啦!   伙计道:“此物名为酱油,是用大豆酿造出来的酱料。”   “酱油?是加了猪油吗?”   “非也非也,此物质地与酱清相似,只不过味道比酱清更鲜,着色均匀,液体更是澄澈,丝毫不见豆酱中的杂质。”   “酱清?”此人想想道,“岂不是可以浇勺到饭上拌饭吃?”   “确实如此。”   王蔚支耳朵听着,听及此又不屑一顾哼气,当然可以了,而且光吃酱油拌饭实在是太寡淡了些,他们家在吃的时候还会加入猪油以及炒得香喷喷的金黄色的芝麻。   那滋味别提有多棒了,不需要任何菜他就能吃一大海碗饭。   想到这,王蔚又低头看看自己宽松一圈的腰围,再捏捏下巴上多出来的二两肉,眼中闪过一丝痛心疾首,美食虽好,他的身材却有点伤不起,自从认识了莫文远他就不复过去飘逸的体型,即便经常参加蹴鞠等活动,还是心宽体胖了不少。   不仅仅是他,就连他家里的人也是如此,阿兄他们不似自己天天泡在李三娘食肆,却也经常来,阿爷阿娘更是遣人来购买吃食,回去后用精美的盘子乔饰一番,再端上桌。   菜量是没有增减的,味道却好了很多,一好胃口就打开了,小孩子是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若没有大人看着就死命往嘴里塞,而成年人,甚至老年人添饭次数都变多了,王蔚记得他阿娘今岁量体裁衣时就抱怨多年未动的腰围变粗了。   王蔚悠哉悠哉地接在问东问西之客官的身后,等他问完问题后道:“再给我来瓶酱油。”   店小二都认识他了,直接从台面下拿出新瓶子道:“六文钱。”   “这么便宜?”没问价格的客人更惊了,王蔚看他眼,似乎在说又和大惊小怪的,趾高气昂往桌板上拍铜板,又摇摇晃晃走了,旁人看了在心中嘀咕,言他是否喝多了酒。   ……   酱油之名随“红烧”做法走红,为人们所知。长安城洛阳城离得近,学徒流动也快,莫文远的徒弟队伍越来越广,有的徒弟喜欢两边跑的,半年就换次工作地点,还有喜欢稳定的,长年累月呆在同一地,若要学习才去另一城市。   几乎是在洛阳推出红烧菜两旬后,长安的菜单就更新了,不过消息灵通的长安人士早就通过行走两地行商人之口,认识酱油的庐山真面目,热心客人总是去食肆打听,何时上新菜。   上新当日,食肆还专门开一人新的窗口,负责打酱油卖酱油。   精装酱油是按瓶卖的,六文钱一瓶,其中三文是给瓶子的,另外三文是给酱油的。另种打酱油,分量就随意多了,一文钱一勺想要的是多少就多少。   客人被低廉的价格吓到了,一文,也就买块蒸饼吧,竟如此便宜?三番五次询问都得到了同样的价格,有些尝过红烧菜色的人买酱油回家,拌饭或是让娘子煮菜时候放一点,惊为天人。   实在是物有所值!   口耳相传的速度够快了,莫文远却还不满足于此,经过现代各色推广方式的风暴洗礼,他早知靠“酒香不怕巷子深”是远远不够的,质量是令调味品能够细水长流售卖的有力保障,客人不断回购的保证,除此之外大力宣传让人们知道此物也很重要。   他的宣传途径有三,一是发小广告,二则是与寺庙中的商人协定,让他们将酱油的故事带往各地。   想要令人们接受新的吃食,就要编造相应的故事,菩萨半夜授法制作酱油就是好理由,莫文远身上已经有太多传奇色彩,降妖除魔还做出各色美食,人们对以他为主角的传说接受度很高,便是穷乡僻壤之人都会买账。   除此之外,走南闯北的商人也帮他们把酱油带往各地,大商贩跨城市运送,小商人则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用他们的双脚跨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   “莫大郎。”陆忠见到莫文远,笑出一口白牙,距离莫文远初次同他前往洛阳,已经有三年了,他的长相没有变化,肤色却变深了,风吹日晒风餐露宿催人老,他的面容尚且年轻,皮肤却变粗糙了。   陆忠不在乎皮肤上的改变,他是个商人,重利。   “陆二郎可来了。”陆忠还没开口,莫文远就知他未来前来,立刻问道,“要多少酱油?”   “尽量多些。”陆忠道,“我欲将其带往江南等地售卖,你看你短时间内能供多少?”他初尝酱油烧的菜,就看见了它背后广阔的市场,推广到全国是迟早的事,而且看莫文远的定价,后期酱油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所有人都能买得起,物以稀为贵,现在是挣钱的最好的机会,他要争分夺秒。   “太多了你也运不走。”莫文远道,“放心,此次我做了许多,应有尽有,你只需告诉我要多少就行了。”   “我此次往江南走的商队规模不小。”他将胳膊往两边舒展开,大致比划腰大肚圆一人高的大坛道,“如此大小给我二十缸。”   “呵,确实不少。”莫文远道,“成,你直接带人来拿货吧。”   “如此之快?”   “都堆积在后院,能不快?”   陆忠打发脚夫去找人找帮工运酱油,自己则留在原地和莫文远寒暄,主要是莫文远问他问题:“我听伙计说店里经常人小生意人,买不少酱油送到周围的郡县卖,陆郎可知价格约几许?”   “价格自是与食肆一样。”他笑眯眯道,“一勺一文钱。”   乡里之人自不会浪费钱买瓶子,莫文远做带瓶酱油就是专卖给王蔚等阶层,还给想要把酱油作为礼品送人者提供便利,那些瓶子利润不小。寻常老白姓买酱油的也多,都是一勺一勺打。   莫文远闻此言道:“那勺子有多大?”   “莫小郎君聪慧,打酱油的勺子比食肆要小不少,黑心的甚至只有一半大。”   “一半大也有人买?”   “怎么没有,不过走的要远些,越距离洛阳城近,份量越多。”   “陆郎欲往江南卖,江南与两京相距很远,我就先祝陆郎大卖了。”   “借你吉言,哎,不过是一笔头的买卖,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之后酱油商人定然会蜂拥而至江南。   莫文远与他熟悉,并不忌讳告诉陆忠商业之事:“你酱油要卖得快些,再过一旬我也要下江南。”   “下江南?何故?”   “阿娘在扬州筹备新店,预计上半年开张。到时两京有卖的,江南也有。”江南有的,两京就未必有了。   陆忠忙谢过莫文远的忠告,他思忖自己囤积的货物要早点抛掉,等李三娘食肆开新分店,很多物件就卖不动了,官方店有更便宜的,为什么要从商贩手中拿。   不一会儿,脚夫伙计与其余卖力气的短工来了,他们帮陆忠把酱油坛子依次装载在车上,陆二郎已打定主意,争分夺秒,隔日就启程前往江南,开始卖货,便匆匆走了。   ……   酱油在长安城也卖得很火热。   不说莫文远做得酱油本来就多,其做法也简单明了,他让值得信任的酱料工人到长安,传授其他人制作之法,开始酿制新一批,保证供应源源不断。   李三娘食肆专门开了打酱油的窗口,来打酱油之人络绎不绝,李三娘观察几天,被积少成多的铜板山给吓了一跳。   酱油理论上是挣不了大钱的,像是豆花、蒸饼,一文钱一块或一文钱一碗,便是卖得名动京城,利润也没有高到卖其中一种就能维持生计,让店铺运转下去的地步。   李三娘食肆是综合建筑,除非是酒水还有酒楼中的菜色,其余物品利润都低,他们胜在数量大。   但是酱油……   李三娘盯着账本,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显然进入了脑海中搭建的思维天地,开始时她以为酱油的产品定位与豆花相仿,价格便宜却不是生活中的必须物。   卖着卖着却发现不同了,酱油的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滴在饭上一滴就会让其变得美味,很寡淡的蔬菜一起烧更是能让平淡的蔬菜变得充满惊喜,而且甭管家里人烧菜时酱油放的多还是少,一文钱的酱油怎么都能用好几日,便是穷苦人家买了都不心疼。   它有成为生活中必备品的潜力。   李三娘意识到此点还多亏了赵二娘,最近家里的饭都是赵二娘做的,她感叹道:“大郎做得酱油实在是好,只要加入一点点菜的味道就完全变了,甭管是肉还是瓜茄还是豆,皆能与酱油相容。”家中最近出现的菜色中,红烧占比很大。   “价格也实惠,一文钱的酱油可以用几日。”   这句话被李三娘收入耳中,她若有所思:“放我们家可以用几日,放别的人家就能用一旬以上。”他们吃饭是从来不省的。李三娘又换算价格道,“酱油的价格又比盐与汤还要便宜些,味道更好,拌饭吃烧菜都能用。”功能不可谓不强大。   “以价格来看,确实如此。”   李三娘对酱油有了新的认知,即便是最贫苦的人家都能买得起酱油,而且价格还比豆酱便宜,作用还差不多,它能够作为独立的商品,走南闯北,在每一城市扎根。   寻常小手艺人之家守着酿造豆酱或者做醋的方子就能变得富庶,因为这两者是绝大多数人家都会用到的,而酱油更便宜,又能与各种吃食相伴……   也就是说,便是没有综合性食肆,普通人家家靠做酱油卖酱油,都能维持生计。此认知让李三娘十分心动,她的心动并非小家有了可以传承的手艺,她是位非常有野心的商务女性,酱油口味的普适性、配方的独门性,还有其能走进千家万户的常用调味料属性——   三个条件叠加在一起后,李三娘想,何不把酱油店开遍全中国?   像是醋店一样,醋店的老板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靠独门配方他们屹立不倒,过着不算贫穷也不算富裕的日子,酱油的适用性比醋还高,为什么不想着专门的店。   而且是许多家!谁叫开家小店比开食肆容易多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信里同莫文远说了,儿子举双手双脚赞成,他道:“开专门的酱油店,主意不坏,甚至可以说非常好。”   他兴致勃勃,把自己对未来的构想也落实在纸上:我们可以把酱油店开在繁华而大的城市,让他们充分意识到这等调味料的魅力之所在。   “想法非常好,执行起来却有点难。”李三娘看了传递回来的信件后喃喃自语,瞬间给自己安排了足够多的工作,比如说好好研究地图,看那些地方能够开店,再看那些地方不能开店,人文环境、居民的富裕程度,酱油是否合适他们的口味,这些因素都要被考虑。   “踩点之事我习惯亲力亲为,但此事设计之地太多,我一个人定然是看不来的。此外还有后续挑选庭院等等诸事需要忙活,需要人手帮忙。”李三娘唤来了莫小狗赵二娘他们,一同商量,   “我们可以以两京为中心,先在周围的城市中开店,随后一点一点向北方推进。”南方等到有了扬州的李三娘食肆,就有了新的坐标根据地,推广起来也容易,到时候南北接壤,酱油店遍布全国。   两人认为她制定得大体方针很好,完全同意推广路线,之后又向李三娘推荐了些值得信任的人手,言以后可以调往他地看店。   说干就干,几人拿出地图研究周围的城市,在一个时辰内选定好人手,在之后的日子里又用广阔的人脉找到当地人询问街道情况,然后买个小摊位,卖酱油。   第一家李三娘酱油店,从计划到诞生不过花了半旬,李三娘的行动力实在是高到让人恐怖的地步。   李三娘把后续考察等工作交给莫小狗赵二娘,自己则坐上小船,下扬州去了。   ……   注意到酱油妙用的并非只有普通百姓,好吃的特权阶层几乎是第一批次接触到酱油的,此外,便是圣人都开始琢磨如何运用此小玩意儿。   李三娘食肆的东坡肉早已献上去,圣人吃的时候不动声色,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就用餐结束前才堪堪夸奖了献上来的臣子几句,让臣子诚惶诚恐,差点栽下楼梯的时候摔个大马趴。   外臣看不出圣人的喜怒哀乐,亲近之人却是能看出的,圣人对此物很是满意。   他所满意的并不仅仅是酱油的味道,而是其背后广阔的应用途径以及相对低廉得多的造价。   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酱油是作为酱的附属产品无意中被发明出来的,在发明出来之后,其重要性却迅速地超过了酱。   酱,尤其是豆酱是唐代饮食生活中非常重要的调味品,尤其是在缺乏农副产品蔬菜的冬季,大部分人家吃能用豆酱配主食吃,当然在腌菜风靡之后,此情况有所改善。   唐朝军队的食品供给,主要是由酱菜与主食组成的,主食是各种谷物面饼,酱菜以豆酱居多。边关的将士风餐露宿,又都是大肚汉,想要保证他们吃得半饱,菜色只能简单些,新鲜的瓜果蔬菜不易保存,也不宜运送,相对而言味道重又能储存很久的酱就成了首选。   去岁起,圣人大笔一挥,对军队增加了酸菜腌菜供给,代替了部分酱菜,得到了边关将士的一致拥护,他们早就吃腻了一尘不变的豆酱,再加上腌菜着实味美,配几口酸菜就能吃张大面饼。   酱油与腌菜一样,价格低、容易运送、保存时间长久、味美,还能够配任何菜共同食用,很适合出现在军队的食谱中,运输前往边关地区。   圣人:安排上了。 第56章   隋唐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 北至涿郡,南至余杭, 是中国运河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在没有高铁、飞机、轮船等交通工具的唐代, 莫文远首次体会到隋唐大运河是多么了不起的工程。他现在就站在舟头, 看滚滚河水从身两侧流过,河道宽广, 左右是崇山峻岭,绿草植被覆盖在黄褐色的泥土上, 他所乘坐的船并非是河面上唯一可见的,身为疏通南北的重要河道,隋唐大运河的诸多河段一年四季都很忙碌,承载旅人的船, 承载货物的船, 来来往往,从不停歇。   春风吹拂在莫文远的脸上,两岸的山树飞速退却, 所谓“轻舟已过万重山”指的就是眼下情况。   中黑羊也站到了桥头,在莫文远身后拱啊拱的,他发出“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之声, 感叹人类的力量,他都是用神通在中国大陆上走来走去, 穿越各个城市,从未注意过路边的风景,初次上隋唐大运河, 想象力量渺小的人类一点一滴把河道挖通,又每年投入大笔的人力物力疏通河道,即便是中黑羊都被震惊了。   愚公可移山,凡夫俗子可凿河,一个人的力量无比微小,但众人凝聚在一起,就能发挥巨大的力量。   ……   船上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无聊,上船前莫文远带了些游记经书研究,实在闲着没事干了还能睡遁进厨神系统,他是能骑黑羊在空中疾驰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晕船。   除此之外,同行人中还有位有趣的禅师,他法名智乐,出自洛阳不知名的小寺庙,洛阳城寺庙实在是太多了,便是莫文远经常与和尚打交道都不能认全。这位禅师佛经念得不是很好,佛法也参悟得一般,更不会降妖除魔,却把自己的兴趣爱好研究到了极致。   他非常非常喜欢饮茶,对茶的爱更是能与莫文远对厨道的爱相提并论的地步。   此番南下,智乐禅师的目标就是把江浙一带有名的水源全部品鉴一遍,大到江水河水,小到井水溪流,品味它们甘甜与否酸涩与否,水质硬不硬,适不适合泡茶,适合泡哪种茶……种种问题他都要探知一遍。   莫文远很喜欢和此类人聊天,人只要将自己的兴趣爱好研究到了极致,就能成为一个博学的人,智乐禅师对茶的了解,他望尘莫及,听其科普知识,也能丰富自己的学识储备量。   他见智乐法师坐在船边上,欲从江中汲水,便走过去道:“法师欲取水?”   智乐法师笑道:“是如此,江中之水总体品质较山水差些,然位置不同,水的味道却也有所改变,就譬如江边上的水,多泥沙,静置后喝也是不太行的,而江心水时时刻刻都在流动,汇聚了江水的精华,用其烹饪几味茶,反而比山水更好。”   他的面前放了煮茶的工具,看莫文远中黑羊靠近,就又多拿出了两只杯子。   智乐法师待中黑羊与待人是没有区别的,从羊神采奕奕的眼中,他就能看出对方很有智慧,很有想法,寻常人都没他来得聪明,所以烹茶的时候也愿意让中黑羊一起喝。   茶水算食物的一种,中黑羊对香茗也很尊重,小口小口喝、品味,末了还用咩咩咩咩咩之声发表意见,寻常茶客的态度都没有他好。   智乐法师笑呵呵从怀中掏出一枚布袋子打开,莫文远眼尖地认出布兜里的是蒙山茶。   蒙山位于四川雅安附近,从西汉末年就有有史可考的产茶纪录,在唐代也是久负盛名的产茶地,再过些年,咏茶史上最出名的一幅茶联就会悬挂在大大小小茶馆的正门口:“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   莫文远在现代就听说过此茶的美名,到了唐代以后,更是被大兴善寺里的僧人狠狠科普过。   兴善寺中也有好风雅的僧人,唐代饮茶之风盛行,此物在众人心中就是风雅的代名词,研究茶水是很有面子的事,而不懂茶的人,在很多场合都是受到唾弃的,莫文远好好学过这年头的茶手艺,他学习原因有二,一是为了增长知识,二则是考虑将茶与厨艺完美结合起来。   杭州名菜中就有龙井虾仁,此外还有茶酥等物已充分证明茶叶是可入菜的,优秀的厨子什么都能做成菜,茶也不会被放过。   “可是蒙山茶?”   “莫小郎君眼力不错,此乃蜀川蒙顶。”他道,“不少人用山泉水花瓣上融化的雪水烹蒙顶茶,我却认为不好。”他开始从色香味细细分析蒙顶茶的特征,“此茶滋味鲜爽,回甘浓郁,烹煮时所用之水不宜过分甘甜,以免加重甘味,涩味不足。”智乐认为喝茶讲究先苦后甜,如果开头就甜了,意趣大大减少,“江心水本身味道淡,不甜不咸,涤荡茶叶后更显本色,用它煮蒙顶,回味无穷。”   之后他又说了些煮茶的专业术语,莫文远与中黑羊似懂非懂,不过他们眼中都闪烁着崇拜的光,有知识有见地的人实在是厉害。   聊天过程中,智乐法师的手也没有闲着,茶汤被倒入了陶瓷小杯中,杯子是白瓷的,饮茶之人常备白瓷小杯,只有白色杯子方能看出茶汤的颜色,色泽是浓是淡,是偏黄色还是偏绿色,颜色也能看出品质好坏。   蒙山茶汤清亮,颜色微微泛黄,莫文远双手捧起杯子,而中黑羊则深深埋头,露出舌头,两人同时品茶。   “嗯!”   以往只有莫文远惊艳别人,在其他人脑中构筑食品王国,构筑各种各样中华小当家似的神奇梦境,但跟智乐和尚混熟之后,他却总被对方震撼到。   茶水的讲究不比吃食少,不同的茶叶有不同的味道,搭配各种水,最后呈现出来的滋味完全不同,他与饕餮的舌头很灵敏,能够品味出茶叶细微的不同,也会被完美搭配震撼。   譬如现在,莫文远仿佛置身蒙顶山上,周围都是低矮的茶树木,年轻貌美的姑娘背着竹编木筐采茶,他伸手能够触摸湛蓝的天空,空气中飘散着未炒过茶的清香。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一人一羊沉浸在茶的世界中,飘飘欲仙。   ……   智乐在淮阴下了船,他准备从淮阴走着往扬州去,把附近的水都试一遍,莫文远邀请他到扬州时一定要去李三娘食肆坐坐,他会做素斋招待智乐禅师。禅师听了很高兴,说定会去的,能吃到莫小郎君亲手做的饭菜,是很饱口福的事。   洛阳城中稍微知道事的人都听说过李三娘食肆,也听说过莫文远的手艺。   淮阴再往下就是江都,江都到现代是扬州的一个区,离市中心很远,在唐代与扬州几乎就是分开的,下船之后他们改用车子运货,莫文远则坐在中黑羊的背上摇摇晃晃往城市走,走马观花,将扬州城的富庶繁华收入眼底。   在安史之乱后,扬州一跃而上成为唐代最繁华的城市,就算是两京也比不上,唐太宗年间,长安洛阳还未衰败,论繁华程度,长安城排第一,扬州洛阳不相上下,莫文远行走在其间,明显感觉到扬州城的画风不同,带有江南水乡精致的美感。   中黑羊看扬州的二层三层小楼“咩咩咩”道:此地的高楼怎比洛阳长安都要多?   莫文远道:“两京地位特殊,为防止楼建太高可窥伺宫内景观,不许建高楼,二层都极为少见,更不要说是三层了。”扬州就没有此顾虑了,亭台楼阁建造得很随意。   城市被蜀冈一分为二,形成了两重城格局,蜀冈之上的城为子城,是行政区域,官员在此地上班,而蜀冈下则为罗城,是商贸中心,也是居民区,李三娘食肆不用说,坐落在罗城的正中心。   江南事务冗杂,李三娘忙得团团转,没时间去接莫文远他们,就遣送了伙计去接,车队已经坐在中黑羊背上的莫文远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街而过,路边人多有议论。   “黑羊,莫不是豆腐童子?”   “豆腐童子,是哪年的称呼,还是叫酱油郎君更合适点。”   莫文远耳朵灵,听见了这句话,差点从羊背上摔下来,其他人的外号都很霸气,要不然就很雅致,到他这里怎么要不就是豆腐要不就是酱油,也太接地气了吧?   “不好不好,不管是豆腐还是酱油都太不敬了,人莫大郎有降妖除魔之能,是玄奘法师后的又一佛子,还是尊敬点吧。”   “怎么尊敬,黑羊禅师?他还没剃度。”   “叫黑羊佛子算了,不都说他胯下黑羊是成了精的精怪,而且还是很有佛性曾为仙人坐骑,被莫大郎感化后主动甘为坐骑,以他作外号,很恰当。”   中黑羊和莫文远都不高兴了,莫文远垂死挣扎,怎么就禅师佛子了?他降妖除魔没错,却不会当和尚,而中黑羊则是不爽于其他人传他当过神仙坐骑,什么坐骑,天上的仙人算什么,他只愿意驮莫小远好吗?   很不爽快的中黑羊暂时停下脚步对路边人咩咩咩咩咩咩,声音软绵,姿态凶狠,无法,咩咩咩之声怎么喊都不可能太霸气。路边的行人见他同自己等人招呼,也猜到黑羊是听见他们对话了,然而他们十分高兴,还拍手笑。   “果然有灵性,定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他该高兴了。”   说完还自得地同中黑羊挥挥手,后者快要被气死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愚蠢的人族!   真是气死他了。   ……   李三娘从店门口出来迎接莫文远他们,她从长安城先行一步,等莫文远他们从洛阳过来,已经在江南呆了月余,也见证了这些时日江南的酱油热卖浪潮。   “陆二郎的动作果然是最快的,两旬以前就带酱油来长安卖了,价格还是一文钱一勺,勺子委实有点小。”   “卖得怎么样?”   “平头百姓买得倒是不多,世家家仆则蜂拥而上,一番哄抢,没几日就卖干净了,后面其他商人姗姗来迟卖酱油,就卖得没有他好。”世家子消息灵通,最早听说酱油在两京闹出来的风潮,物以稀为贵,他们家大业大又热爱囤货,疯抢后货也囤的差不多了,就能慢慢用。   “后面来的那些都是百姓买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家最多打个五文钱,而且酱油商人多了,买者也会货比三家,看哪家的勺子更大。”她啧啧啧感叹道,“与他们打酱油的勺子相比,陆二郎的勺子实在是太小了。”疯赚一笔。   “陆二郎贯会赚钱的,阿娘你又不是不知。”   “且别说,你定告诉过陆二我等在江南开店之事,他特意来同我打招呼。”   莫文远听后只是笑,也不说话。   说闲话的同时李三娘也带人与羊参观他们在江南的店铺,李三娘财大气足,吸取了长安洛阳店不断扩建的教训,尽量一步到位,酒楼有两栋,而且都是两层的,至于卖生食、熟食的铺面更是占据了小半条街。美中不足的就是店铺的位置不是特别正,距离市中心还有点距离,但市中心的地寸土寸黄金,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了,李三娘食肆更追求面积大。   地理位置还是很不错的,与长安洛阳的店差不多,距离集市很近,买卖材料很方便。   硬件条件很好,剩下来的就是软件条件,莫文远来此的最大目的就是帮忙调整菜单,力图让吃食符合江南人的口味。   李三娘从怀里掏出一折好的本子道:“我已经帮你整理好了,你看可不可。”   莫文远接过经折本展开,此物是他在离开长安城前交代李三娘做的,对方在扬州的一个月间,遣了许多人打听,把扬州以及周边城市有名吃食店的名字全部记录在了本子上,每家店的名字后还清楚地记录了地址以及出名的菜色,有些店还被著名文人评点过,留下了诗篇,可以说莫文远手上是现在最全的,最完整的江南美食指南。   李三娘开玩笑道:“店甚多,大郎莫不准备一家一家吃遍了?”   莫文远道:“有羊与我同往,有何不可?”   李三娘:“……”   你还真准备搞个美食之旅啊!   ……   莫文远是个谨慎人,他擅长抽绎总结理论没错,却不喜欢凭空想象,以虚拟的经历进行粗略判断。更何况李三娘食肆在江南开的店大,投入更多,他感到自己肩头上有沉甸甸的担子,承载着店铺未来是否能生意兴旺的压力。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这句话放在莫文远身上是没错的,他担忧良多,行为谨慎,纵使了解未来的江苏菜系,还执意一家家尝过唐时的本地菜。   中黑羊也要跟着,饕餮是真正的美食家,他对莫文远做的菜盲目信赖没错,但遇见了别人做的美味吃食,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语。   他抱着渺茫的希望,经折本上有很多店,总能遇见能让他点头的美食吧?   莫文远与中黑羊对视道:“羊,不行,我们不能直接去。”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什么意思?   莫文远道:“我们太显眼了,江南人都知道你的样子。”莫小郎君与他身边的黑羊已经成了俗讲的标配,“你得知道,我到酒店点菜是不能给你吃的,便是知道你为精怪,在许多厨眼中把菜倒给羊吃是暴殄天物。”   羊型就是受歧视。   中黑羊不说话,身上闪过几道光,转瞬之间身体发生改变,与莫文远一般高的黑发小郎君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是否受到了“咩咩咩”叫声的影响,他人形声也有点软糯,莫文远听了之后只觉得心脏被羽毛尖挠痒痒了。   “此身可否?”   “可可可可可!”   莫文远暗自握拳,声音实在是太萌了!   ……   魏尚是扬州名厨之一,他开家鱼鲜店,鱼脍、蒸鱼、鱼丸什么都卖,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江浙地大,说到江南,北方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鱼米之乡,然而并不是江南的每个城市都靠海靠河,水产丰富,像扬州距离河海就有点远,鱼产有,却不如海州丰富。   海州是现在江苏省连云港市的古称,此地河海相连,水产丰富,当地人也很善于处理鱼虾,魏尚是海州人,从小练技术,等及冠后带着他的菜刀他的技术来到扬州,在罗城扎根,此时距离他来此地已经过了二十余年。   今日魏尚的店里来了两名小郎君,他们生得很好,见多识广的掌柜都多打量好几眼。   左边的郎君长得白净,细皮嫩肉,脸上带笑模样,未语唇先翘,十分乖巧;右边的郎君还未长开,却能看出容貌极盛,掌柜看了却略有不喜,只觉得此小郎君长大后的美貌委实咄咄逼人,娘子们喜欢是肯定的,郎君却少有能看他舒服的。   两位年轻郎君找张无人的矮桌,把店里所有菜都点了遍。   伙计劝说道:“两位小郎君,菜点多了,你们定吃不完的,两三道菜加蒸饼即可。”   莫文远谢过伙计的好意道:“我这兄弟胃口极好,便是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也不会腹胀,你只管上就是,我们能吃得。”   伙计看饕餮小胳膊小腿,心道能吃得就怪了,便是肩膀宽阔身板结实的脚夫都吃不完,更别说是小孩了,然他提醒都提醒过了,对方执意要点,他也不做阻拦。   最先上来的并非是鱼脍,而是雪白的鱼肉丸子,六枚一份,两份十二枚,丸子并不是圆形,而且椭圆的,有点扁,莫文远凑近看了,发现丸子表皮皱皱的,但用筷子戳一下,内里却很坚实。   “吃吧吃吧。”   中黑羊听见此话后拿起筷子,他的美食雷达告诉自己,鱼肉丸子怕是做得不错,起码已经到了平均标准线上的水平。   入口之后中黑羊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皱皱的鱼丸皮下面是Q弹紧实的鱼肉,充满了嚼劲,皮很有趣,让他想到了莫文远作为夜宵给他炸的虎皮蛋,还挺香。鱼肉剁碎后同面粉搅拌,肉的鲜美深入了丸子的缝隙中。此物与寻常丸子不同,不仅不热还冰冰凉凉的,怕是用井水冰镇过,此冰镇法实在是恰到好处,热的鱼总是会有腥味,而冰镇不仅让肉保持弹性,还能冲淡鱼腥味,作为小失,鱼肉丸子无可挑剔。   “好吃。”饕餮言简意赅。   “是好吃。”莫文远也欣然称道。   鱼丸只是片头曲,鱼脍、蒸鱼、鱼汤面等等依次上桌,堆满了矮榻,也还好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尤其是饕餮,放开吃之后更是以风卷残云之速把菜席卷一遍,不多时桌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碗。   吃完后莫文远是很高兴的,如果魏尚代表扬州厨子的平均水准,那他们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高水平的厨师确实会冲击到李三娘食肆的销量,然而对真正热爱厨艺的厨师来说,能够与手艺精湛的同行在相同城市开店,绝对能对他起到督促作用,能让莫文远更加紧迫,更加努力得锤炼技巧。   吃完后,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开始进行总结。   “江南菜,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甜啊。”莫文远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用后世的观念来揣度唐代的江南菜系,鱼鲜多是真的,但是甜,完全没有,充其量就是滋味清淡,该咸的都很咸。   他想想,又觉得唐代的江南菜不甜合情合理,在蔗糖引进之后,糖是稀罕物,即便国内向天竺大量进口糖,也是先供长安等地使用,到江南这里价格又高上去了,考虑到成本,酒楼的厨师才不会用糖做菜,尤其他们受到的厨师教育中并不包括炒菜中要放糖。   莫文远绞尽脑汁,搜刮脑子里的江苏菜发展趋势,怕是要再过一千年,此地的菜色才会与他们那时相近。   目前为止,他吃过的江南菜有两个明显特点,很多家常菜的味道偏淡,以及大量运用各种鱼鲜做菜。   把握这两点后,应该怎样改江南店的菜单他心中有数,其一就是把某些菜的味道改淡点,还有就是因地制宜,多烹河海中的物种。   ……   从农历四月开始 ,就进入了吃鲥鱼的好季节。   长江有三鲜,“刀鱼、鲥鱼、河豚”,现代时,这三种鱼都很不常见了,江豚更是几年未出现,成为了传说。鲥鱼的产量虽然低,却没有到灭绝的地步,在大饭店还是能够买到的,莫文远原本在的店就有鲥鱼买,产量低,要四五百块钱一条。   唐代时人们也爱食鱼鲜,然人口实在不多,还吃不完长江中的鱼,水污染也少,鲥鱼比其他鱼难钓,却也能保证基本供应。鲥鱼为溯河产卵的洄游性鱼类,每年定时到长江周围排卵,鄱阳湖、赣江、珠江等地都有它的产卵场。   莫文远大清早地带黑羊去鱼市转悠,天还不亮时鱼市就要出摊了,大商贩的鱼直接供应入酒楼,而零零散散的小商贩则捕鱼后来这里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因是江南,海腥味是没有的,莫文远提点道:“小心脚下。”   泥土地被湿漉漉的江水大潮了,土地坚实还好,有些地上布层薄薄的稀泥,中黑羊还挺爱干净的,可讨厌泥土污蹄子。   “咩咩咩咩咩咩咩!”   放心吧,我没踏在地上!   莫文远听此言弯腰往下看,才发现中黑羊的蹄子是微微微微微微悬空的,他竟然是踩着空气走!   莫文远:=口=!   厉害了我的羊!   莫文远走到一小鱼贩旁,他的鱼被分为两大类,价格高的放在大木桶里游,价格低的就放在地上,鱼还活着,很有精神,尾巴一拍一拍,在地上跳弹,最右边则是死鱼,折价卖的,莫文远当然不会看死鱼,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水桶中的鲥鱼上。   他已经走马观花把所有人家的鱼都看了一遍,对比后觉得他家的最好,又折回来了。   卖鱼的是一身材高大的中年人,长得憨厚,眼中却有精光,看着像是会做生意的,他招呼道:“郎君想买鲥鱼?”莫文远还没有说话就开始介绍,“我这鲥鱼是早上才捕到的,新鲜的很,个头又大,一旬以内都没有能超过他的,你看看眼睛鳞片,都清澈得很,买回去不亏。”   “可以凑近看否?”   “可可可。”说着就想帮莫文远把鱼从水桶里拎出来,却看见这位小郎君眼明手快自己下桶捞,动作无比标准,虎口长大往鱼的脑袋上一卡,滑不溜丢的鲥鱼就没有逃窜的余地了。   他凛然道:是个熟手!   看鱼的质量如何无非就是从几个方面看,眼神情不清澈,鳞片干不干净,身形大小如何,游动有没有力气,甚至连其挣扎力度大小都能被列入考察范围,卖鱼郎肯定夸大了鲥鱼的质量,不过就莫文远看来,已经比其他家优秀了。   他道:“这桶鱼我都要了。”   卖鱼郎收钱,眉开眼笑。   鱼装在水桶里,桶放在羊背上,踏空行走,稳稳当当,一滴水都没有露出来。   莫文远道:“回去后我把三条鱼都做了,用三种不同方法做,你给我说说哪种好吃,好吃在哪里,与本地菜有什么区别。”   中黑羊的耳朵都立起来了:“咩咩咩咩咩咩咩!”   试、试吃吗?   天哪这是什么幸福的工作! 第57章   鱼的做法很多, 但适合鲥鱼的做法就一种,那就是清蒸。   此鱼能够成为长江三鲜不是没有道理的, 肉质细嫩, 滋味鲜美不说, 还有补虚益气、清热解毒的药用功效,在烹饪的过程中加入太多调味料反而会破坏鱼本身的滋味, 过渡调味从来就不是好事,人造的味精与天然的鲜美有天壤之别。   他说用三种方法做鲥鱼, 并不是红烧清蒸和爆炒,而是三种差别较大的清蒸方法。   中黑羊端端正正坐在厨房外等着,未开张的店内也有不少人,他们都是自愿报名来参加试吃活动的本地人, 如何确定菜色合不合本地人口味, 当然是要深入群众中去了。   此项工作仅有一次是不够的,还需要经过多次,莫文远估摸等试吃人数过千, 就知道哪种烹饪方法最符合江南人口味了。   最简单的蒸鱼也是有方法之分的,现代人按照地域将其分成了两大类,广东人蒸鱼与江浙人蒸鱼, 北方人的蒸法没有被列入其中,可能是北方的鱼产较少, 靠江水海的地区也实在是太少了,少到蒸法形成不了典型地域特征。   除此两种外,莫文远加入了唐代人常用的蒸鱼方法, 用热油做浇头。   他将质量不分先后的三条鱼处理好,把火腿、大葱、姜片切丝整齐地码在鱼背上,放火腿丝是莫文远的独门秘籍,火腿是他亲自腌制的,有可以空口吃的,有咸味重的,有肥的,有瘦的,此时他选择用的是肥火腿,白色部分很多,在蒸过程中能逼出油星子的那种。   每位名厨在做菜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如果所有菜色都按照恒定不变的程序做,最后的成品就与流水线工厂成品没有区别了。   莫文远对加火腿挺有执念的,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上猪油网,以前师父就笑骂他把菜“搞得油乎乎”的。   江浙的鱼是先放调味料放香菇竹笋再下锅蒸,保证蒸的过程中辅料味能够深入菜中,而广式蒸发是先蒸半熟再下料,能够最大程度保证鱼白肉的滋味。   唐朝的做法复杂一点,先把鱼入蒸笼大火蒸几分钟,随后把蒸笼中充斥着腥味的鱼汁水倒掉,在干鱼肚皮上浇酒水再用小火蒸,最后拿出来时还要淋热油。   三道鱼不分先后被做好装盘,盘子一字排开放在推车上,被推出去。   ……   大堂中食客早就等不及了,莫文远的名头早从两京传到了江南,当地人对他看法很多,有的认为年纪太小,浪得虚名;有的认为天生佛子,必有特殊之处;有的无特殊看法,只是闲来无事来看热闹;有的曾前往两京,尝过美食,回味无穷……   人们的想法千千万万,脸上的表情也千千万万,待蒸鱼推出来,香味钻入鼻腔中,不少人表情“冰雪消融”,正视年轻的郎君。   试吃之人被提前发了一颗干黄豆,觉得三条鱼哪种最好吃就把黄豆粒扔到鱼面前的碗里,从洛阳长安跟来的伙计在旁维持秩序,望鱼兴叹,垂涎欲滴,就恨自己不是江南人,口味无代表性。   “请吧请吧。”   每条鱼后都站名伙计,用公筷夹鱼肉,一是为保证洁净,二则是担心食客太吼,一筷子下去半条鱼就没了。   先来的人吃腹部柔嫩的鱼肉,后来的吃边角吃鱼头,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三条鱼就干干净净只剩骨架,尾巴被中黑羊嗦了,他还很有怨念,想独吞整鱼。   试吃食客陷入选择困难,真正难判断的并非好吃与不好吃,而是好吃与更好吃,唐代人的吃食在千年后大吃货时代的对比下略显粗糙,他们对美食的形容词也很贫瘠,只有“好吃”“美味”与“绝妙”三种,刚才吃的三种鱼无论哪道,都配得上美食之名,他们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还是遵循最原始的感觉吧。   “叮咚——”   “叮咚——”   干豆子落入陶碗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多愁善感之人选定心仪菜后还可惜地“啧啧”两声,仿佛在为另外两条鱼感到惋惜,对帮助投票的人莫文远都报以微笑,还送上瓶精美酱油作为礼品,脸皮薄的街坊邻居执意不肯收,言是到莫小郎君这里吃美食是蹭吃蹭喝,怎能吃了后还收礼?   等把请来的试吃者送走后,莫文远回头看结果,加了火腿丝浇热油的唐代烧法取得了压倒性优势。   “果然是因为荤味更重?”对此结果,心中隐隐有所预料,当代人普遍缺少油水,清蒸味虽美,却不如油来得实在,市民们对荤香欲罢不能。   中黑羊不大愉快,他觉得江浙烧法最好,浇热油后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当然不是说莫文远做得不好,只是美食家精益求精,更求食材本味。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太不会吃了!   “并非每人都有你的尖舌头。”莫文远哑然失笑,“烹菜讲究因地制宜,大众欲享荤味,我便做此味,你想吃清蒸的,我单独蒸给你就是了。”   中黑羊方才作罢。   ……   在李三娘莫文远远赴江南开疆拓土时,长安的莫小狗赵二娘也没闲着,他们忙碌之事有二,一是帮助无法及时回长安的莫文远种绿豆,二则是打理酱油生意。   莫文远写了一封长信至家中,从选种到种植方式,将如何打理绿豆细化到了任意一个微小的点上,莫小狗在接到信时,无比感谢当年李三娘追着他读完《千字文》《急就篇》,若连莫文远的信都看不懂,他脸往哪里搁。   他打开折纸信,赵二娘站在莫小狗身边,两人一同研读。   “土地:以地势平坦,肥沃度中等,排水好的土地为上。”莫小狗道,“此点不难,圣人予我等之地皆地势平坦,去岁我已同老农言名今年要种天竺来的新种,便是肥力不够之地,都已积肥,正好能播种。”   也不知何种原因,隋唐两代的综合性农书几乎全部散逸,以至于后世人对此朝代农业发展如何并不很了解,然根据吐蕃等地的文书记载,再加上少有现存于世的著作《四时纂要》等,可以推测出唐代的肥料发展已经到达了相当的高度。   就比如说是长安城周围的农民,熟练掌握积肥技术,使田地地力常新。比较常见的肥料有粪肥及绿肥,以前者的肥力更强。   李三娘不仅聘请老农种地,还买了耕牛,长安周边做粪肥最常用的是牛粪以及人粪,鸡粪等只能算作添头,莫小狗打听清楚,那壮年牛在过冬期间积攒了足以做三十车肥料的粪,足够用了。   再看播种方式,纸上谈兵的莫文远并不敢高高在上指挥熟练的老农,进行什么复种、套种之类的尝试,更何况他也不知唐代的绿豆与现代的绿豆有无区别,只按照资料估摸了种子与种子的间隔长度,之后又找农家子帮忙看了,问种植方式对否。   农家子:“不就是种黄豆的方式?”   莫小狗看完后也说了相同话:“果真豆子的种法否类似,此法与黄豆种法无甚区别。”他小时在村里总被老农带着,玩乐之法就是田间疯跑,追逐春风,纵使时间久远,种黄豆的法子还记在脑子里,他当时餐餐吃豆充饥,能记不得?   赵二娘谨慎道:“你再看几遍,与种黄豆法有无差别?此乃大郎从天竺买来的豆种,要是种死了惟你是问。”   莫小狗哭笑不得:“我也忧心出甚差池,信已读十多遍,你也看了,不就是种黄豆之法?”两人确保万无一失,才告知看田地的老农如何种。   “行吧。”   老农听莫小狗说绿豆是莫大郎从天竺人手中买回来的,看它们的眼神都不同了,他笃信佛教,莫文远在长安城中有小佛子之名,天竺又是众所周知的佛经发源地,两相结合,不得不肃然起敬,直言会把豆子种好。   绿豆的生长周期莫约两个月,想来两个月后待莫文远归京,就能收到大笔大笔的绿豆了!   ……   李三娘食肆尚未开张,在扬州已有了名声,本地人多言其吃食味美,品尝后有石破天惊中之感,就不知菜色定价几何,等开店后他们是愿意光顾食肆的。   旁人听后坐不住了,好奇道:“店尚未开张,你们怎知菜品味美?”又言,“李三娘初至淮扬,尔不还直言不会去那有两京风味的食肆?还定论其在淮扬做不好,现在怎变卦了?”   被说的人脸皮薄,不回应直接走了,知道内情的人道:“他挺好运,被食肆请去试吃,还拿了瓶酱油回来。”   “你可不知此人,他看不惯北人,去之前措辞对食肆的菜极尽挖苦之能,鸡蛋里挑骨头,香的也要讲成臭的,哪知道去食肆吃完,面红耳赤,狼狈奔逃,再也说不出坏话。”   “这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他絮絮叨叨,“哎,也不是何时能去食肆试吃,前几次我欲往,奈何同去的人太多,轮不到我,下次我得早些去。”   “那下次叫上我,我也同去。”   几人是在茶肆谈天的,除他们外还有别人,魏文稳稳当当喝茶,未曾言语,他身旁坐着相熟的鱼商秦蔚山。   魏文是淮扬数一数二的厨师,秦蔚山也不是数三数四的鱼商,十里八乡没有哪鱼商的船比他更多,出口产物比他更好。   此人不仅在当地鱼市独占鳌头,还将加工后的鱼鲜产品运到更北的城市卖,交友广泛,本事不小。   “何如?”秦蔚山道,“莫大郎做得吃食可比你好?”   “未曾尝试,难以比较。”   “就不怕李三娘食肆之名声超过魏家酒楼?”   “他若手艺好,超过又何妨,若手艺不好,名头再大也超不过。”魏文很洒脱,他与莫文远一样是厨疯子,脑海中从未有过名利二字,只知磨练技艺。   秦蔚山见的人越多,便越欣赏魏文,蝇营狗苟之辈皆好争名夺利,真有心神合一的超脱者才能达到淡然。他不由想到了魏文切鱼脍时的模样,擦尖刀刀刃,端详从何处下刀,切块,装盘,文人是下笔如有神,他是下刀如有神,砧板、灶台、尖刀、鱼构成了四方世界,而他就是小世界中的主宰。   精神之集中,当世罕见。   所以秦蔚山道:“莫大郎定是超不过你的。”   魏文道:“未曾尝过他做的菜肴,不易下结论,能够为人称道,莫大郎定有可取之处。”   “然我也有自信,所烹之鱼不比任何人差。”他很傲气,凡在一行业内研究到了极致之人都很有傲气,便是莫文远也只是看上去温润,一旦触及厨道,或有人质疑他所做的菜,那股子“轴劲”谁都拉不回来。   秦蔚山很赞许魏文的气势:“我听闻李三娘食肆逢双请诸多人试吃,恐在研究江南上新的菜单,明日我找人排俩位子,我们同去罢。”   魏文点头道:“善。”   ……   次日莫文远磨刀霍霍向黄鳝,他欲做道本帮菜中的名菜响油鳝丝。   本帮菜有浓油赤酱的特点,响油鳝丝更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酱油用得多,还放了糖,吃进嘴里能感觉到丝丝入扣的甜,它的甜不腻,也不过头,便是现代不喜甜食之人都不讨厌其味,更不要说缺糖的唐人了。   喜欢吃甜,是大多数人的天性。   黄鳝在我国有很长的食用历史,《诗经》中便有“施罛濊濊,鳣鲔发发”,鲔指得就是黄鳝。   唐代人更是将黄鳝视为鱼中上品,经常作为美味佳肴出现在宴席中,用来招待客人。   黄鳝的价格比普通鱼高,倒不是因为产量低,而是因为实在难抓。众所周知,黄鳝生活在淤泥层中,淤泥可以是在稻田、草丛、小溪等各种地方,想要发现其踪迹就要耗费功夫,更不要说黄鳝滑不溜秋,不是熟练手根本追不到。   淮扬一代就有以捕黄鳝为生的人。   中黑羊驼着黄鳝和一只莫小远回店,两只大竹框被塞得满满当当,挂在中黑羊身体两侧,李三娘看了都感染,别看羊儿身体不大,志气难以想象,驮的东西比骡马多多了。   不愧是成精的羊。   黄鳝在淤泥中钻,皮肤很脏,吃之前必须洗干净,店中的帮工习惯用滚烫的水烫黄鳝,滑溜溜的身体在浇热水后会浮现一层白色的粘液,把粘液刮掉再冲水就干净了。   这种方法清澈快捷,唯一的问题就是影响黄鳝的口感,滚烫的水破坏了它的皮,更让表层肉提前熟了。   在家里烹饪皮好不好都无所谓,莫文远做菜就要精益求精了,他用最原始的方法洗黄鳝,清水先洗,随后用盐粒在其身体上摩擦,再用清水洗。如果黄鳝身体不干净,用盐搓是会起白色泡沫的,等到怎么搓都没泡沫就干净了。   黄鳝洗干净后,他开始切丝,此时邀请来试吃的宾客已陆陆续续进门,首当其冲就是魏文与秦蔚山。   中黑羊认识魏文,他记得这人做的鱼料理很好吃,与莫文远有的一拼。对技艺高超的厨师,中黑羊都很和善,好厨子是世界的瑰宝,所以他咩咩咩几声,算打招呼。   魏文看见中黑羊,第一反应不是此乃莫大郎的坐骑,而是“好羊!”他眼中迸溅出精光。   “皮、身形、前腿、后腿……”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绕中黑羊走了几圈,还胆大包天顶着中黑羊死亡视线上手摸,秦蔚山听说跟莫文远的不是凡羊,快要被他的大胆吓死了。   魏文还怪可惜的:“如此好羊,竟然当坐骑?”当然应该杀了吃啊!   中黑羊:= =   魏文的眼神他很熟悉,对方脑子里一定充斥着胆大包天的念头。   秦蔚山赶紧拉住厨疯子魏文,跟目瞪口呆的李三娘等人赔不是:“对不住,此人就是个疯子,对莫大郎的羊很好奇,才做出失礼之举,对不住对不住。”   “不不,没事。”   李三娘嘀咕,她怎觉得此人同自家儿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中黑羊被惹怒了,屁股对魏文,屁颠屁颠找莫文远去了,魏文目送他远去,眼周围充满可惜之情。   秦蔚山:你还可惜上了?   ……   “咩咩咩咩咩咩咩!”   当中黑羊同炮弹般冲进厨房时,莫文远正在把生姜葱切末,他切的颗粒细细碎碎细细碎碎,下油锅炒时出的汁比别的生姜末还多。   “怎么了怎么了?”手上还在忙,嘴巴却关切义愤填膺的中黑羊。   “咩咩咩咩咩咩咩!”羊咩咩声激昂似义勇军进行曲。   “魏文来了?”莫文远回忆对方的手艺,腾生出一股斗争,上次只吃了魏文做的鱼鲜品,他却将对方的手艺列入唐代吃过中的鱼鲜第一,都是厨师再清楚不过同行水平高低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中黑羊还手舞足蹈试图告状:他把我当作可以吃的羊,还想烹我!   莫文远可疑地停顿了一瞬,思绪猛地拉回几年前,他买中黑羊就是被他迷人的质量诱惑了,想要带回家做鱼腹藏羊。造化弄人,他竟然成为了家中的一员。   他只能假装安慰道:“是吗?那他真有眼光。”   中黑羊:???!!!   怎么肥死,你说什么?   莫文远:“是个厨子都想烹你,才能证明你是绝世好羊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理中黑羊了,开始加油热锅等待翻炒鳝丝,黄鳝丝切好后,他就将其放在碗中腌制,碗里放了黄酒与香油,两者拌在一起,均匀地裹满每一根黄鳝丝。   鳝丝与香蒜末葱末一同下锅,只听见“哗啦——”一声,油锅上泛起无数粒细小的油泡泡。   翻炒是最声势浩大的烹调方式,门外的人都能听见油滋啦滋啦作响,魏文不仅听见了,还能闻到鳝丝绽放出的迷人香气,坚如磐石的脸上终于绽放出惊讶的表情,很多时候厨师凭借凭借香味就能判断出菜的好坏去,响油鳝丝的气味是极好的。   秦蔚山都道:“光闻味道我就想流口水了,莫大郎果然有真本事。”   魏文道:“是。”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脚趾头在鞋履中拼命舒展脚趾,很想冲进后厨看看莫文远是如何做菜的。   此声该是加入了油爆炒,闻味道加了葱末姜末,但若用的是普通的大鼎是不可能发出此声的,鼎的锅壁太厚了。   那是铁板?应该也不是,他推测莫大郎打造出了介于鼎与铁板之间的锅物。   魏文:好想去看、好想去看、好想去看、好想去看……   他快要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渴望了。   ……   厨房内莫文远还在翻炒鳝丝,在鳝丝炒得半熟时依次倒入之前腌制剩下的黄酒、酱油,还抖了一点点糖进去。   盐和勾芡用的淀粉是最后加的,淀粉从块茎中提取而出,可让汤汁更加粘稠,包裹鳝丝也包裹得更紧密。   看眼菜熟得差不多了,莫文远把菜捞出来装盘,剩余的翠绿白相间的葱末在鳝丝顶上堆了个尖尖角出来,然后热猪油一泼——   黄鳝与寻常鱼不同,肉头多而厚,没有小鱼刺,咀嚼起来很有弹性,与其说是鱼,更像是肉,炒熟之后散发着猪肉都没有的荤香,最后的热猪油,简直就画龙点睛之笔。   中黑羊垂涎欲滴,连刚才告状时的满腹怨念也忘了,等莫文远把盘子放他眼前,更是吃得抬不起头,调动全身感官品味精妙绝伦的鳝丝。   响油鳝丝必须趁热吃,莫文远推车争分夺秒,将菜推出去,他刻意在人群中寻找魏文魏师父,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魏文的视线友好,又充满对未见过新吃食的渴求,莫文远也回以充满敬意的眼神,将得意之作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每盘鳝丝的烹饪质量相同,本身肉质却有细微的差别,放在魏文面前的是质量最高的一盘。   其他桌人的胃口被鳝丝的香味调起来,连分餐制都顾不上了,菜一上桌大快朵颐,就看谁筷子使得利索。   一边吃还一边嘟囔:“好香好香!”   “竟有点甜?”   “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鳝丝!”   魏文也先吃了一口,鳝丝上热辣辣的猪油戳得他舌头后缩,黄鳝的骨头早被剔除了,剩下的只有满口满口紧实的肉,酱油的咸鲜与沙糖相伴,甜味不重却让人胃口大开,勾芡过的酱汁牢牢地扣在肉头上,不似普通汁水会滑落乳盘中。   咀嚼咀嚼,紧实的肉逐渐松开,在口腔内膨胀,黄鳝的土腥味被驱散,取而代之是黄酒的香。   来自长安李三娘食肆的黄酒魏文也买了,不仅用于平日里小斟,还作为调味料加入菜中,莫大郎确实很有才,几滴酒就能让鱼的香味更上一层楼。   接连两口让他从响油鳝丝迷人的香味中清醒过来,开始以客观方式对其进行全面评价,最先吸引魏文注意力的是悬挂在鳝丝面上厚重的汁水,其介于普通的液体与酱之间。   他有点犹豫是否该询问莫文远此汁液的做法,对很多厨师来说菜的制作方式都是不传之秘。   莫文远看他眼神主动道:“此乃芡汁,其做法是一善做洛阳水席的老者教给我的。”   “只肖加入些块茎粉末就成,能让酱汁便厚。”   魏文见他主动交流释放善意,也打开了话匣子,不多时竟然和莫文远相伴进厨房了。   秦蔚山:???   厨子的友情真奇怪。   ……   魏文和莫文远差不多,吃饭的家伙都是随身携带的,外套敞开就能看见他绑在腰间的刀,口袋中更是有小瓶酱料。他用的菜刀与莫文远不同,魏文是做鱼脍出生,擅长用的刀刀面窄,长度长。   莫文远的徒弟周淼也是鱼脍好手,魏文用的刀与他有不一样了。   黄鳝还有剩余的,盘桓在木桶内,对其质量魏文是有点挑剔的,所以他决定先给黄鳝来手保鲜处理,让其肉便软,更富含水分。   鼎中烧热水,水沸腾后乳白色的水汽直线向上喷涌,黄鳝被用兜装了吊在水蒸气上,以热气熏之。   “此法不仅可用鳝鱼,其他鱼类皆适用。”他道,“若鱼类品质残次不齐,以水汽熏之可优化其口感。”连各种鱼类熏多上时间都一并告知。   莫文远连连点头,他不是专门做鱼的厨师,挑鱼的眼力还成,但想要找到最新鲜质量最高的还是要靠中黑羊帮助。有关如何保持其鲜美程度,他知道些方法,效果却都一般,魏文告诉他的法子只有积年累月不断试验才能得到最精确的时间,他并不吝啬于研究出的独家知识,与莫文远大大方方交流心得。   鳝鱼的肉质得到了显著提升,魏文把刀从腰间拿下来,细细切段,他切段的手法与切鱼脍相似,用的这把刀更是从来都没沾过水。   经由他切的黄鳝段已达到了可生吃的品质。   黄鳝段、蒜瓣、生姜、大葱、来自西域的香料,还有黄酒与酱油依次加入大鼎中,魏文还扔了两片莫文远眼生的叶子进去。   木头盖子往鼎上一盖,先大火在改文火慢炖。   “蒜子炖鳝段。”他道,“尝尝如何。” 第58章   蒜子炖鳝段的滋味与响油鳝丝完全不同, 若说有何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很美味。鳝段初入口中, 莫文远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给俘虏了, 肉被炖得酥烂, 舌头微卷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吸满了汁水的肉已膨胀到了极致, 十分细嫩,除了黄酒、酱油的味道外, 莫文远还尝到了一股陌生的,却几乎压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酱汁,“此味如何调制而成?”莫文远努力辨认来源,“似有橘皮、红枣、桂皮, 还有……还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莳萝子。”   “我还加了莳萝子。”   莫文远恍然大悟, 他在现代便听说过此种调味料,却还没有亲自用过,每名厨子都有自己喜欢并且擅长使用的香料, 像是他对茱萸就情有独钟,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调制出各种各样的味道,莳萝子相较茱萸价格还要高点, 如果说茱萸是“苦+辣”,那么莳萝子就是“甜+辣”。   莳萝子是莳萝的种子, 又有土茴香之称,它的香味很特别,同时兼具辛香与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会在酱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与莳萝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国现代,莳萝子,常被用在腌制香肠的过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莳萝子则会用于鱼脍调味。就做鱼脍技术,莫文远自认为还没有登堂入室,鱼脍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给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却不大好控制,一不小心搁多了,味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加,除非是熟练老手,谁也不会自寻烦恼用香料调味。   魏文是做鱼的大家,无论是鱼脍还是熟鱼烹饪,都信手拈来,莳萝子是他最喜爱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斥满足之意,精妙绝伦的口感,品味不尽的韵味润物细无声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说响油鳝丝是美艳的牡丹,那么蒜子炖鳝段则是傲雪中独立的白梅花,“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其香气大大方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没有骨气的中黑羊,他原来想只吃莫文远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显示他的忠实,但等看见莫文远露出吃到美食的满足表情时,羊尾巴就开始跟螺旋桨式的转动了。   吃、不吃,还是、还是吃一点吧。   他非常没有骨气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着,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蒜子炖鳝段看。   莫文远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对魏文道:“魏郎,此鳝段我可否分给羊吃一口?”他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乌龙,也为了不让魏文误解自己,还好好解释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并非普通羊,而是观音菩萨托付给我开了灵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炖鳝段实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终于争取到了鳝鱼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味与响油鳝丝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吃,二者无疑都是顶级美食。   爱果然江南能人异士多,藏龙卧虎!   ……   李三娘食肆来扬州后,各酒楼的东家厨师都有些躁动,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对莫文远等人并非抱有善意。   原因简单,江南菜馆竞争激烈,李三娘食肆在两京独占鳌头,何必分他们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当地名人,江南又以鱼鲜称著,在外晃荡一圈就听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关的八卦。他带满肚子的八卦来寻好友,找到魏文时看他正在用酱油烹菜。   在酱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从洛阳带来新调味料。魏文是很喜欢用酱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时都斟酌着加入,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未确定加多少合适。当然,他从不否认酱油是划时代的调味料,就跟豆腐是划时代的食材一样,因它们的存在,在见到莫文远之前,魏文对传说中的莫大郎就评价颇高。   “你为何倒如此多?”他看锅里的鱼,被酱油染成了红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从未让鱼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酱油为基底的新烹饪法,他称其为红烧。”魏文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以我之见其名贴切至极,酱油放多后,鱼肉确实会变成红色。”染色均匀,不仅味道好,视觉上也给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传授尔新烹饪技巧?”   “不过是切磋技艺,谈何传授不传授?”他道,“我还同莫大谈论了辛香料的用法,只可惜莫大对鱼脍不熟悉,在莳萝子的运用上也无法给我甚启发,不过我等分析了莳萝子酱汁有何改进余地……”   “等等等等,你把莳萝子酱汁的配方说予他听了?”那不是魏文的独门秘技吗?   “有何不可说?”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俩厨疯子凑一对。   魏文终于抒发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对道:“我观你来时似有话要说,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叹口气,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与莫大郎一般就好了,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是沦于俗流的蝇营狗苟之辈,在尔等切磋交流、互相学习、谋求创新时候却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眼界太过狭隘。”   魏文心知他从不说没有道理的话,心下一动道:“可有酒楼,欲对莫大郎不利?”   “不利也说不上,但凡做吃食,都要手上功夫见真章,但无论在何行业都有文人相轻之情壮,事关南北差距尤甚。”他道,“莫大郎之试吃会举办得红火,引得不少酒肆的东家不安,怕被他抢走生意。”   魏文嗤之以鼻:“与其担心不如磨练技艺。”   “他们欲如何?”   “还能如何?我听他们吵了一个时辰也没寻到章程,最后只言要先去排试吃队,看看莫大郎的菜究竟有何魅力,能讨好食客。”   “他们还没去吃?”莫文远的试吃会已进入尾声,不日李三娘食肆就要开业,此时距离魏文莫文远初次切磋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未有一人去。”而秦蔚山魏文已成为了店中常客,哪一次试吃都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魏文听后不屑一顾,他有手好厨艺,人也率真,嬉笑怒骂不摆在脸上,心中却有评判的标准,他善于学习,不耻下问,故而很看不上同僚“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的姿态。   待烧好鱼盛放在盘中品尝过后,魏文起洗手道:“走吧。”今日逢双,李三娘食肆又出试吃,他绝不会错过。   秦蔚山一边死命向嘴里塞鱼肉一边支支吾吾应和,也不知是说“再让我吃一口”还是“等等我吃完就来”。   ……   智乐和尚如约而至,之前他便说要下扬州到李三娘食肆品尝,不想来的时候太早了,竟然还没开店。   还没开店也无妨,莫文远做了几道精致的菜,邀请他一同小酌,热爱茶叶的智乐和尚在吃上也很有情调,而且他不是很守清规戒律,只要不是太荤的菜都愿意吃的,也难怪中黑羊说他只是半个和尚了。   人与人聊天是要找共同语言的,莫文远喜欢做菜,智乐和尚喜欢茶,两人凑堆就是“做菜与茶”,莫文远询问有何茶可以入菜,并且能做得好吃。   智乐和尚是开明人,从来不认为茶只能喝,只能品,放在菜里就暴殄天物了,他什么茶都喝,有钱的时候喝蒙山喝天目山的茶,用大明寺的水或扬子江水配,没钱的时候,露宿荒郊野外的时候,不值钱的寻常茶饼也是他的喝茶好伙伴。   高下之分、优劣之间在他心中都不是问题。   “茶入菜?”智乐法师很感兴趣道,“此方向我未曾想过,但听来不失为一件趣事。”   莫文远道:“我既是入菜的,茶的价格就不能太贵,散茶基本上是不能用的,若用了菜价岂不到天上去?”   “不至于不至于,散茶也有好坏之分,最优者入菜是暴殄天物,次者却很合适,不过出于保存简易,用茶饼更好也更省事。”   “我就想用茶饼。”   智乐和尚陷入沉思:“茶味清淡,你若想令茶香同菜色融合,所能用食材就少点,食材之味太重了便会盖住茶香,烹调过程中更不重油重酱,加过量盐怕也是不可以的。”   听他此言莫文远最先想到的就是杭帮菜中的龙井虾仁,这道菜一说是清代政治家翁同龢创造的,也有人认为是杭州厨师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中受到了启发,以色香浓郁的龙井茶与本地的河鲜相伴。   虾仁本身的味道淡,色泽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相对而言容易染上茶叶的味道,很符合智乐和尚“食材味道淡”的观点。   莫文远自己也有所研究,他道:“我却认为食材味重油腻也是可以与茶相伴的,茶自带解腻的奇效,如果与肉放在一起烹饪,做得好了就能让肉肥而不腻,回味甘甜。”   “如此也是可以的。”智乐鼓励道,“何不尝试看看。”   在尝试之前有很重要的事,就是选择茶饼。   ……   到唐代,茶饼的制作技术已经得到了显著提高,一块茶饼想要从茶叶发展至最后成品,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七道工序,制作完成的茶饼已经去除了茶中的青草味,但智乐禅师表示,茶饼煮出来的茶涩味还是很重,如果不喜茶涩,可选择出过膏的茶饼。   出膏就是指将茶叶先蒸了榨汁,在按照以上加工至茶饼的特殊处理方法。   是否选择出过膏的茶叶,莫文远心下没有定论,以厨师的想法,涩味也是茶的本味之一,去掉这种味道,茶也好像就不完整了,但他依旧无法确定究竟是经过哪种处理的茶饼、以及何种类茶饼做的菜最好吃。   无奈之下就开了场只有中黑羊参加的试吃会,各种茶叶虾仁在他面前一字排开,莫文远道:“尝尝看哪个最好?”   谁知道在吃食上从未含糊的中黑羊竟然傲!娇!了!   他盯着莫文远看,眼神幽怨,出口的咩咩咩也自带股忧郁的气息,中黑羊道:终于想起我了?   莫文远给他看得毛骨悚然,只能虚心求教道:“怎么没想起你了?”一日三餐照常做加餐夜宵轮番奉上,他要是不想我中黑羊就没人想起了。   中黑羊艰难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咩咩咩咩咩咩咩!”   瞎说你明明忙着访友会客。友是魏文,客是智乐禅师,他和两人的对话中黑羊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他深感挫败。   莫文远琢磨中黑羊的纠结点,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是意难平了,他语重心长道:“羊,你不能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要有私人空间的,是要做自己事情的,人与羊也是如此。”   “你已经是只快要成熟的羊了,不能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这样很不利于你未来的发展。”   中黑羊、中黑羊气死了,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将不同版本的茶叶虾仁吃完,只有美食才能抚平他心灵的创伤。   吃完之后他把选中的空盘子往莫文远面前一推,又傲娇掉头用屁股对莫文远,奈何厨疯子正在喃喃自语,还顾不上他是用头对自己还是用屁股对自己。   “果然还是绿茶吗?”茶叶多种多样,蒙山茶就算是绿茶,但这种绿茶产量小、香味浓郁,非常高级。   除了蒙上等品种茶之外,市面上还有产量高,香味也不是很浓郁的普通绿茶,价格并不贵,早已随着茶饼走入千家万户,莫文远准备用的,就是普通绿茶。   以茶入菜,菜为主茶为辅,用特别好的茶反而是暴殄天物。   莫文远道:“谢谢羊了。”把所有空盘子收好,接着研究新菜去了,中黑羊眼睁睁看它离开,气得羊毛都炸开了,此时此刻他看想去不像羊,反而像炸成一团毛球的猫。   他忽然觉得跟莫文远生闷气的他简直就是大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   与长安洛阳相比,扬州不算座大城市,但在不大的城市中确有很多人,文人、商人、农民……在小而富庶的城市中,流言蜚语传得很快,八卦也很容易为人所知,就譬如李三娘食肆,在进行了一个月多的试吃活动后,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听说过这家店了。   吃食的滋味被不断夸大,一开始只是朴实的“好吃”,之后就变成了“八珍玉食”“五味具全”,还有文人把当年牡丹宴上其他世家郎君为牡丹宴上菜做得诗文从犄角旮旯翻出来,以做夸饰。   一来二去下,想要到李三娘食肆试吃的人越来越多。   闲来无事,李三娘算了这段时日试吃花的钱:“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堆在一起也花了不少银钱。”   掌柜是他从洛阳城中带回来的老人,听后笑道:“比当年在洛阳城内发小单花得少些。”指的是他们发小广告,小广告也很有成效,花费更巨。   李三娘悠哉悠哉道:“身处不同之地,所用的方式也不同,试吃之法优点有二,一是能帮我们订下江南菜单,此乃要紧事,此外做宣传之用,在城内口耳相传则是他用。”她琢磨道,“便是在此地发小单所起作用也不一定大,我曾读过《左传》,中有《曹刿论战》一篇,篇中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小单广而告之也是相同道理。”   “我等在洛阳之为效果拔群,后其他商户纷纷效仿,一时间商户争先恐后用印刷术印单,别说是洛阳纸贵,长安纸都贵了,江南等地也有人效仿,行路人已见怪不怪,此时推出试吃之法,反倒时更能吸引来客。”   “南人对冒然入驻的北地店也不见得友善,此乃刀笔师爷之国,善推敲文字之人多矣,尤其江南人杰地灵,擅读书者众多,便是发单都会有人抓住细枝末节处反复查漏洞语病,与其自讨苦吃,不如出实绩,给人看看。”   好处很多,也难怪她愿意让莫文远搞试吃活动。   掌柜深感老板娘考虑良多,深明大义,寻常人比不得,又言:“我看大郎进了好些茶饼,可是要用茶饼做吃食?”说开茶肆他是不信的,进的都是普通茶饼,开茶肆怎可能挣钱。   “大概是的。”   李三娘看日头道:“时候不早,也该做准备了。”   试吃的人越来越多,店中也要派人维持秩序,让李三娘哭笑不得的是,竟然又有人排队倒卖位置,真是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小商人。   他们出门时已经有些人来排队了,看见伙计出来后问东问西:“今日莫大郎做什么吃食?”   “是鱼还是虾还是肉?”   “糕点也行啊。”   “可不是糕点,莫大郎亲口说了那叫点心。”   “炒蔬果瓜茄也是极好的。”   众人口味各不相同,点的菜也是千奇百怪,伙计听掌柜说过茶饼的事情就笑呵呵道:“吃肉还是吃鱼我是不知道的,莫大郎此次做吃食似要用上茶饼。”   “茶饼?”   “茶饼竟然能做吃食?”   “可不曾听说。”   众多食客纷纷议论,他们几乎都是外行人,莫文远做什么就吃什么,其中有些是来过不止一次试吃的,对莫大郎的手艺信任有加。   但在排队人中还夹杂着一些并非赞美,甚至含有嘲讽之意的议论声,有一老者在听见茶饼两字后就冷哼声道:“哗众取宠尔。”他身边都是打扮严谨的学徒,或是同行同僚,听见他的话后不仅没有人反驳,相反还有不少人露出了赞许之色,他们的意见跟老者大差不差。   簇拥在一起的人气质特殊,李三娘出去转一圈就认出来了,都是江南一带老酒肆的东家名厨,脸上颇带傲气。   魏文来时她先警惕,后知道他与自家儿子一样是厨疯子,就丁点警惕的意思都没有了,也不干涉两人进行友好切磋,甚至成为朋友。但眼前这群傲慢的老头、中年人、青年人,李三娘就没有招呼的想法了,用小指头都能猜到他们有何种想法,之前不来是因觉得李三娘食肆在江南站不住脚跟,也不把莫文远放在眼里,现在听见李三娘食肆未开先红,就有点慌了,急急忙忙来见识下竞争者的水平。   李三娘撇撇嘴,心说这群人都傲慢得紧,他家大郎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才到江南就花时间尝过百家味道,李三娘自己开店时也如此,对竞争对手友善的可能性不大,但她敢说最了解自己竞争对手的,可能就是她了,眼高于顶非智者所为。   吃食上的竞争尤其看味道,无论是魏文也好莫文远也好,都把有名的有可取之处的店吃遍了,由此可见,一面看不起莫大郎做吃食一边不愿品尝到最后才来的诸人,心胸极不宽阔。   魏文已成了莫文远的友人,秦蔚山沾光可一同进食肆吃,不必排队,路过冗长的队伍,他们看见了挤在队伍中段的老熟人们,魏文目不斜视,当没看见,秦蔚山则微微点头以示招呼。   ……   门外发生之事,莫文远一概不知,他正全身心投入茶饼与菜的结合中,以茶入菜。即便莫文远博闻强识,学识广博,也不可能熟悉任何种的菜色,像是杭帮菜就不很了解。   在与智乐聊过后,他还专门遁入厨神系统中略学杭帮菜,只可惜现代的杭帮菜并不适用于唐代,首先龙井虾仁用的就是龙井,唐代还未出现龙井的影子,而茶饼与炒过散茶的成分也不同,所以如何做茶叶虾仁,还得他从头琢磨。   中黑羊挤到莫文远身边看台面上的食材,有他选出来的两种茶饼,还有鲜虾与肉,鲜虾他是知道莫文远要做什么的,但是肉……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准备做何种吃食?   “有一道茶叶虾仁你是吃过的,除此之外我还欲用茶叶与豚肉做一道菜。”   茶叶与豚肉?中黑羊的眼睛本就是黑点点,此时黑点点中更是闪烁着疑惑的光,即便是他也想不到此两种食材如何搭配到一起的。   他选择的五花肉比做东坡肉的五花肉还要肥点,空口吃的话,即便是做得再好吃到两块以上都会腻味,以往莫文远都是把山楂剁碎混炒以解油,这样做有个好处,菜中加入了山楂的酸味,非常开胃,便是小食量的娘子都会胃口大开,长安洛阳店中,加入山楂茸混炒的红烧肉是镇店之宝。   但有个问题,山楂实在是太考验食客喜好与否了,喜爱吃的人能吃很多,不喜欢的人则碰都不愿意碰,像是山楂、紫苏、话梅等物,若不喜欢其酸甜味,就会敬而远之。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是莫文远的行为方式,他一直寻找解腻并且能让人接受的烹饪方式,智乐的话给了他启发,将茶饼与肉混合处理不是个坏主意。   为了从茶饼中提炼出更加浓郁的茶味,他还专门学习了煎茶的方式,在莫文远看来,加入陈皮、生姜、葱蒜的煎茶方式不很可取,沸水冲泡后得到的茶味才是他想要的。   在用沸水冲泡前,还有几道精细步骤。   最重要的是炙干茶叶,越干越好,陆羽在《茶经》中写过,此法可以增加茶叶的香气,炙干冷却后再把茶饼细细碾碎,就可以冲泡了。   水是大明寺的水,即便是在陆羽茶经的排名中都为上选水,煮过第一浇的水不是用来喝的,莫文远将其用来沥干血水,令肉从处理初期就染上挥之不去的茶香,   第二浇水是煮肉用的水,他烧此肉的方法是等到半熟之后下锅爆炒,泡开的茶叶沫子被扔在大铁锅中加上酱油糖油等爆炒,中黑羊吸鼻子,敏锐的五官告诉他此味与寻常红烧肉味有很大不同。   他吃惯了红烧肉,只对其中的茶香味感兴趣,却不知门外有群人已经被红烧肉的爆香味给惊呆了。   “这味也太大了吧?”   “如何做的?”   “油肯定放了,但若单单放油绝不至于如此香。”   “还放了甚?”   “酱油,定是酱油。”   红烧之法的名头已经从长安洛阳等地一路传到江南,两京江南都是富庶之地,商户流动性很大,在他们流动的同时还把有关新吃食的讯息一同带走。   胡韦臻是来人中资历最老身份也最好的,他家的酒楼传承已久,若算上短暂的隋朝已经跨越了三个朝代。   在场人中有些嘴上看不起李三娘食肆的吃食,私下却买了酱油偷偷研究,此时心中嘀咕,他们也加了酱油怎么没有这个味儿?   “胡伯,您看?”   面向刻薄的老者道:“莫大郎确实有几分本事。”   议论纷纷的空档色香味俱全的菜上桌,茶叶虾仁色泽清淡,虾仁莹白透着点粉,细碎的茶叶碧绿碧绿,白绿相间,很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淡雅韵味。   文人墨客向来爱此调调的菜,更不要说入口茶香浓厚韵味悠长,虾子的鲜味弥漫在口腔中,茶香去了河鲜的腥味,又把香的部分进一步放大——   胡韦臻的表情已经很严肃了,他把筷子头转向另外一边,红烧肉下埋藏着茶叶,面上撒了葱花。   肉颤颤巍巍,尤其是肥肉的部分,浓稠的汤汁黏在肉皮上,欲滴未滴,胡韦臻仔细端详,心中暗道:此肉过肥。然而莫文远刚才的表现让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选择此肉说不定是对方独具匠心,就不知他如何解决肉之肥腻。   想着想着他将肉块塞入嘴中,胡韦臻的眼睛猛然睁大。   劲道的肉皮,入口即化的肥肉,充满嚼劲的瘦肉,粘稠的酱汁中带有酒的余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老年人的胃口没有青年人好,胡韦臻往日常食素,鱼虾都少碰,更不要说是肥豚肉了。   但现在他一块接着一块,手都不停,肉一点都不腻,甚至透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让他吃下去后心旷神怡,得以充分享受肥肉部分软滑的口感,咸香的味道,汤汁盈满口腔让他欲罢不能——   心中的激荡之情像是火山口中翻滚的岩浆,几欲喷涌而出。   也!太!美!味!了!吧! 第59章   “胡伯!胡伯!”胡韦臻沉浸在美食构筑而成的世界中, 肉与茶叶堆积而成的火山还在他的胸膛中喷发,寻常火山喷涌出的是岩浆, 而他胸膛中喷涌出的是茶叶水与肉汁。   忽然他听见有人不断喊自己的名字, 胡韦臻猛地睁开眼睛, 他刚才竟然闭上眼睛沉浸在幻梦中了,真是, 成何体统!   胡韦臻顺顺自己三角形的山羊胡须道:“何事?”   叫他的是另一家店的少东家,论资历是他的子侄辈, 放眼扬州城,几乎找不出比胡韦臻资历更老的厨师了,他人有些小气,手艺却很好, 厨师天赋也强, 活到老学到老,即便是魏文看见他都要点头称“叔”。   少东家吃得满嘴流油,若不是来参加的是试吃会, 一人只能吃小块,他定是点几盘肉大快朵颐,他现在表情略严肃:“胡伯, 太好吃了,怎么办呀。”   胡韦臻想都不想就训斥道:“什么怎么办, 他做得好吃你不会比他做得更好吃吗?这点小事就畏畏缩缩,着实丢脸!”   后辈被他训得脑袋一缩一缩,还敢说话?   胡韦臻被唤醒后环视一周, 看各位食客反应,也看与他同来的厨师与东家们的反应,他回神算快的,其余人还困在美食的幻梦中,皆舒展眉头,咂巴嘴,品味余香,回味无穷,胡韦臻假咳两声,唤醒几人,他们先如梦初醒,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等看见小老头刻薄的嘴脸后,猛然醒来,如临大敌,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又变,口嗫嚅而不得语。   莫文远出门时所看见的就是一群脸熟人,还有普通食客,他看见前者也没太惊讶,相反还同辈份最高的胡韦臻点点头,以示尊敬之意。   胡韦臻很受用,他就喜欢其他人尊敬他,也冲莫文远点头回应,他的冗长脸都缩短了似的。   等伙计从其他人那里问得评价时,莫文远跑来同胡韦臻打招呼了,他道:“胡伯。”十里八乡的厨子都尊称他一声伯。   胡韦臻沉声道:“嗯——”   “吃得可好?”   “吃得……挺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几乎就是他能给出的最好评价。   “那就好。”莫文远也不问你觉得在江南能开店否,胡韦臻难看又尴尬的脸色已经给了他答案。几番对话后,气势汹汹前来的厨师少东家们灰溜溜地走了,中黑羊看他们的背影发出了“咩咩咩咩咩咩咩”的嘲笑声,还好厨师们听不见,否则会更加狼狈。   秦蔚山自认跟莫文远有点交情了,还专门过来道:“同胡伯说了甚?”   “没说什么,就问他吃得可好,胡伯似乎挺满意。”   魏文道:“胡伯的性子不怎么样,菜却做得不错。”   莫文远微笑道:“我却觉得他性格也不是很差。”不过是小气了些,傲气了些,尴尬与否都写在脸上,比起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他要率真可爱多了。   秦蔚山上下打量莫文远,不知该说他是心胸宽广还是阅历丰富,常人看见胡韦臻这种全程不给好脸色的人,都不会高兴,尤其莫大郎年轻气盛,放别人家还是半大孩子,定不会喜欢胡老头。   莫文远似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他可会用手段暗算于我?”   “怎会?都靠厨艺发家,哪有暗算不暗算之说,况且他以何种手段暗算于你?厨艺是自己的,最多不过在食材上动手脚,呵,我对你不利的可能性都比他大。”   莫文远道:“既如此,他又有何不可爱之处?在我看来胡伯率真,值得一交。”   秦蔚山感叹道:“不愧是佛子。”与人为善,心性宽容,中正和平,还十分早熟,这等道理中年人能参透不假,少年人便能说出此番话,可真稀少。   ……   试吃等事花了莫文远一月有余,六月未至,江南的李三娘食肆就万事俱备,只待开店了,开店当日到场人很多,不仅是魏文、秦蔚山等人,就连胡伯等人都到了,有一两食客很有眼力,进食肆看见坐在矮桌周围的人,倒吸口冷气:“江南的名厨,大半汇聚于此。”   李三娘挺有魄力,江南店比两京的店铺还要大,那两店是逐渐扩张,而这里则是一步到位,短期内不用担心地盘不够。   饭店未至,矮桌已满,江南名厨们承包小半层的座位,其余还有世家郎君,富甲一方的商贾,平头百姓想要进店除了早来别无他法。   秦蔚山同商贾们坐在一道,听那些人询问道:“听闻秦大与莫大郎略有交情,可知此店何吃食味美。”   李三娘食肆每日需要大量鱼鲜订单,在李三娘与秦蔚山切磋好几日后,终于决定由他家长期供应鱼鲜。   秦蔚山听后摸摸下巴道:“依我之见,只要是莫大郎做的菜就难有不味美的。”   “呵!评价忒高,与魏郎相比如何?”   “伯仲之间。”   “我们人多,可多点几道菜吃。”   说完就招呼店小二点菜,李三娘食肆的小二都是受过训练的,眼见商贾们点菜没有重点,似乎欲把所有菜念叨一遍,就主动道:“客官们何不试试春水宴?”   “春水宴,那是何物?”   “莫大郎取合时宜的菜色组成一道宴,命名为春水宴,共十二道菜,若是第一次来我家吃的,点此宴再合适不过,菜色中既有我店在两京的镇店之宝,也有莫大郎来淮扬后做得新菜。”   商贾们听后都很高兴,有人抚掌道:“这个好,连想点何菜的功夫都省去了,就来春水宴。”   还有人文邹邹道:“为何叫春水宴?”   “莫大郎言他春日初至江南,见一江烟水照晴岚,水波粼粼,一碧万顷,春日江水实在是美,他此道菜中又有江南水中特产的河鲜,又有翠绿翠绿充满春意盎然之气的绿菜,便附庸风雅起名春水宴。”   “好!”   别说是商贾了,就连他们旁边的一桌读书人听小二介绍后都合声道好,读书人吃饭不仅仅是吃味道,还吃个意趣,吃个文雅,听一江烟水照晴岚,他们脑海中就浮现出春日清晨,烟波遍江的朦胧景色,深感莫文远与其他厨子不同,是个知识渊博善于吟诗作对的风流厨子。   “也给我们来个春水宴。”   “这里也要。”   ……   春水宴之名越传越远,越传越远,又过俩月,便是两京之人都听说过江南春水宴的名头了,莫小狗坐镇店中,可谓一个头两个大。   “有春水宴不?”   “并无。”   “为何我听闻江南店已推出此宴将近两月,洛阳怎会没有。”   他苦口婆心道:“北地并非江南,哪有鱼米之乡的鱼鲜多?你若真想吃春水宴,只能行至淮扬,到店里去吃,我们这里的鱼种类不多,也不新鲜。”   食客听后郁闷至极,长安人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而纠结,嘿,真气,长安附近怎么就没有大量河道?   莫小狗忙完后找到赵二娘哭笑不得道:“有婶子与大郎在,江南店果然一炮而红,这几日全是上门询问春水宴为何不出的客官,且别说是他们,便是我都想要尝尝,奈何我们这里没有鱼啊。”   赵二娘倒是看得开:“他们有春水宴,我们有绿豆宴,与其在这抱怨不如看看绿豆种得如何,大郎先前言说此月要回长安,他回来定是要摆弄绿豆的。”   “还用你说,我盯地很紧,昨日才从田间回来。”   绿豆的种植时间很多,只需要两个月就能种一波,四月种下绿豆收获之后他们就马不停蹄接着种新一轮绿豆,六月播种,八月就可收获。李三娘是个有眼力的,雇佣的老农不识字,也没有看过农书,然在土里刨食一辈子,论对作物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第二轮种的时候无师自通用上混种法,大麦与绿豆混种,莫小狗昨日去看了,种出来的绿豆又多又好。   “今岁收获的量可还够?”   “不知,大郎说大半绿豆要做成粉丝,过了今年肯定要种更多,到时还要去农家子说说,看是否愿意种绿豆的。”   “依我看,只要买粉丝的人多了,要绿豆的人也多了,肯定是愿意的。”   “哎。”   两人还在说闲话,忽然,酱油铺的伙计跑过来面带惊喜之色,莫小狗看后知道定发生了大事,让他缓缓再说。   “店内刚来了一笔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莫小狗好奇,他们卖酱油讲究的是细水长流,靠买家数量取胜,谁叫一勺酱油只要一文钱,即便是一瓶钱六文,也挣不了多少。   “刚才来人说要定六千贯的酱油。”   “多少?”莫小狗傻了,赵二娘也惊呆了。   “你是不是说了六千贯?”赵二娘问道。   “确实是六千贯。”伙计宣布道,“而且是每个月都要六千贯。”   ……   莫文远回家前没有同莫小狗他们说,甫一进门就看见兵荒马乱的场景,莫小狗抓着店伙计盘问道:“酱油可够?”   “够的够的,酱油耐放,之前又是隔两旬就腌制批大的,每月供应不成问题,但市民买得也多,还得多做。”   “多做就多做,先把最近的供应商就行了。”   莫文远的眼睛变成了疑惑的豆豆眼,他和中黑羊对视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按理来说他们铺子的酱油是管够才对,莫小狗怎么担心不够了?   “阿兄可出何事?”莫小狗不是他嫡亲的哥哥,然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莫文远早就把他当作哥哥看待,两人之间以“阿兄”“大郎”称呼。   “大郎,你回来了?”莫小狗惊讶极了,“羊也回来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打过招呼。   “酱油怎会不够?”莫文远迷惑极了,“不是做了许多?”   莫小狗满面红光,心情极好:“你来得正巧,昨日店中接到大单,言是要买酱油,每月六千贯。”这生意实在是太大了。   莫文远跟慧远和尚呆久了,政治直觉也很灵敏,听见每月六千贯心下已经有了猜测,怕不是官府出面买酱油,向各地驻扎士兵供应的,若真像他想的一样,六千贯只是个开始,以后供应的怕只会更多。   唐朝军队的粮食供给主要是由谷米和酱菜组成的,谷米不用说是赋税的一部分,国家可以直接供应,而酱菜的来源成分就比较杂了,有部分是相关手工业部门的人制作的,但还有大量是从市场上收购的。   军队的酱菜需求量很大,后世《全唐书》有记载,在安南驻扎的将士只有五百人,而他们一年的酱菜开销将近六千贯,手工业部门的制造速度跟不上消耗速度,市场成为了酱菜的主要来源。   依次类推,酱油目前是独门技术,官府是没有掌握的,而当今圣上是好皇帝,自然不可能说是为了小小的酱油就勒令他们交出制作方式,购买成了唯一的途径。   莫文远想想也是,相较于豆酱、菜,酱油的调味作用并不输给以上两者,而且味道更佳,还善于携带保存,真是行军路上调味品的不二选择,更加重要的是价格便宜,酱油的开支势必会小于购买酱菜等等。   总而言之,酱油的前景广阔。   莫文远想毕慎重道:“此生意阿兄你定要上心盯着,做好了前途无量。”   “我省得。”   ……   莫文远想知道自己对酱油去路的揣测对不对,所以到熟悉的地方打探消息,他最熟悉的,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大兴善寺了。   大兴善寺的僧人见到他都很高兴,有不少相熟的僧人上前同莫文远感叹道:“莫大郎,酱油真是好东西啊!”他年岁渐长,已经勉强脱离了“莫小郎君”的范畴,再加上寺庙中的僧人向来敬重他,就干脆改口叫莫大郎了。   “吃得高兴就好。”   “可不高兴?那酱油真是神了,便是最常见不过的白芦菔用酱油烧烧都透着一股子的咸香味,雪白的芦菔肉都被染成了褐色,铺在雪白的大白米上,还能留下酱汁的痕迹,我先前用筷子在芦菔上戳洞,洞水灵灵的,筷子尖都染上了味。”光靠一盘红烧白萝卜,他能吃好几碗饭!   莫文远观他模样,心说难怪和尚胖了不少,就着红烧的素菜主食吃多了,能不胖吗?   他没有先去找慧远和尚,反而是跑到了大兴善寺的堂前借用厨房,给观音菩萨做供奉。莫文远很诚恳,而且他言必行行必果,每月定给菩萨送上一次供奉,菜色精美,外观如同艺术品。   譬如萝卜,他自己吃就切块,但给菩萨的,非要秀雕工雕个形状出来,上次更是雕了小型的菩萨像,惹得扬州大明寺的僧人称赞连连,认为莫大郎非常虔诚,佛性十足。   中黑羊看后甚至有点嫉妒,他知白萝卜切块跟白萝卜雕刻菩萨的味道是一样的,但怎么说,雕刻中倾注着莫文远的心血,他想想都觉得嫉妒,不就是菩萨嘛?何德何能花他这么长时间。   太差劲了!   给菩萨的菜除了好吃还讲究美观,红烧菜色颜色太深,不是很好看,他做得菜大抵都是味道浅淡的,好吃还是一样的好吃,就是种类不同,真要说的话就是龙井虾仁与东坡肉,都很好吃,只是一个味重,一个味淡。   新菜用小托盘托着送上供台,几乎是盘子底部才接触到台面,就看见白光闪过菜色不见了。莫文远垂手而立显示恭敬之意。   大兴善寺的另一个角落,端坐在僧寮中的慧智露出了期待之情,白光闪过,新菜盛放在他面前,香气宜人。   在看清楚菜色的时候,慧智的表情猛地僵硬了,原因有二,一是他觉得红烧的菜实在是太少了,就一点点点点,连小半壁江山都占据不到。   他不是口味清淡的菩萨,是重口味的菩萨,要不然也不会对佛跳墙念念不忘,清汤寡水再鲜美,做得再好看,他都喜欢浓油赤酱,喜欢酱油,红烧萝卜是没有白水煮萝卜看上去雅致,但菩萨表示,看见深深深深的红褐色,他就心情愉悦。   还有一点……   慧智和尚用筷子夹起小菩萨雕刻,心情莫名,其实小雕刻很受人称道,僧人认为这是莫文远心诚的表现,中黑羊觉得雕刻中蕴涵了莫文远的心血,非常难得,然而菩萨看见此雕刻,尤其此雕刻与他示人形象相近,心情就很微妙了。   菩萨:emmmmmmmmm怎么觉得像是自己吃自己?   如果莫文远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解释,萝卜雕刻不是让菩萨吃的,只是起到装饰作用,让菜色更加精美。   谁知道吃货菩萨竟然磨刀霍霍准备吃自己的微雕了。   慧智张开血喷大口正准备一口咬下菩萨的头,孙悟空忽然粉墨登场。   孙悟空:“……”   菩萨:“……”   “你接着吃吧。”孙悟空冷静道,“菩萨你为何不从脚下开始吃。”   从头咬实在是太残忍了吧。   菩萨:“……”   为何你每次都在我吃饭的时候出现???   ……   江南一行后,莫文远从智乐禅师那学了些有关茶叶的知识,便想着泡茶给慧远师父喝,慧远师父对茶是挺有好感的,莫文远经常看他鼓捣茶饼。   两人坐在蒲团上,莫文远的面前是沏茶炙茶的工具,他殷勤地揽过所有工作道:“师父我从南方带了几块不错的茶饼回来,沏茶给你喝,如何?”   “你也学了沏茶?”   “路上遇一友人,很是爱茶,同我讲了多种茶的区别,区区不才,只听懂了一部分,有关水质区别与复杂的沏茶手艺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但炙烧茶饼与沏等步骤我还略有信心,我在江南时做了些要用到茶饼的菜与点心,这期间已熟练此两步。”   慧远和尚笑咪咪道:“便是我也听说了你在江南鼓捣出来的春水宴,若非我为出家人士不可图荤食,也很想尝尝。”   “荤食不行,素菜却没甚计较,待师父你有空闲,我便把其中几道蔬菜点心做予你吃,味道保准好。”   两人寒暄一会儿后,莫文远终于进入正题,询问慧远师父对酱油的运用可有所了解。慧远和尚听他隐晦地说了几句,就知是什么意思了,他悠哉悠哉道:“你可是在询问圣人是否有意在军队粮食供给中加入酱油?”   “果真瞒不过师父,长安城的酱油店接了大订单,我观之像是官府出手收购。”   “此事我确有听说,圣人在酱油出现之际便已尝过其味,还夸赞‘滋味甚妙,韵味悠长’,在知其低廉的价格后更言此物可‘造福百姓’。”他道,“圣人对酱油很是看重。”   莫文远心下已明了,朝店里购买大量酱油的十有八、九就是军队的采购人员,六千贯只是个开始,若以后酱油还是他们一家独大,钱只会越来越多。   当然了,莫文远心知酱油的做法并不是很难,他们一家独大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然考虑到酱油曲精还是挺难培育出来的,近几年不用太担心。   从慧远法师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后,莫文远的心终于安定不少,但一想到酱油未来可能会作为军队未来必要的粮食供给,他心头又生出千万思绪,坐在中黑羊背上一直在思考。   ……   农历八月下旬,种下的绿豆都熟了,所有的绿豆都被收起来,堆成了几座有尖尖角的小山。收成很不错,莫文远计算了一下,除了留下来播种的之外,光是粉丝他就能做很多,而且之前还同天竺商贩约定过,还会从天竺送来大批的绿豆,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他并没有在收了绿豆之后就马不停蹄投入粉丝的制作中,莫文远想,今年是忙碌的一年,不仅仅是自己,莫小狗和赵二娘也因为酱油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他们第一个月的酱油已经送走了,和自己一样得到了难得的闲暇。   莫文远对中黑羊道:“有这么多绿豆,我们不妨先犒赏一下自己,做几道适合夏天吃的美味小点心好了。”   听他此言,中黑羊怎么可能不支持,他都恨不得让四只蹄子朝上支持莫文远了,立刻发出一连串清晰而欢快的“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好好好好呀!   莫文远道:“此吃食制作时需要用冰,到时候还要你帮我一把。”   没问题!   ……   夏日最适合做的,当然是绿豆雪糕啦!绿豆本就有清热解火之功效,在雪糕还未普及时,很多人家就通过喝绿豆汤来解暑降温。   做冰糕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冰,唐代获取冰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藏冰,将冬天的冰藏到夏天用。   此法消耗巨大,除了皇家之人只有巨富才能做到,莫文远家还算有钱,距离藏冰还相差很远。   不过他们有万能的中黑羊,无论是降温还是制造冰块都轻而易举。   莫文远先用水把绿豆泡了两三个时辰,随后用锅煮绿豆,火烧得很旺,不少绿豆皮都被煮掉了,没煮掉的等冷却后,皮一碰就掉。   绿豆被纱网过滤成了细细密密的豆沙,豆沙放在木盆里,加入鲜奶油与少量羊乳拼命搅拌——   最后把搅拌好的豆沙放进薄木头片搭建起来的模具中。   莫文远认真道:“羊,到了发挥你作用的时候了!把模具降温到能凝结出冰块的地步吧!”   中黑羊难得被委以重任,“呼——”的吹口气,模具上结了一层冰霜,莫文远把硬邦邦的冰棍从模具中倒出来,对中黑羊翘起了大拇指。   简易绿豆冰糕,做好了!   他找来赵二娘莫小狗,三人一羊叼着浅绿色的冰糕坐在树荫底下,咯吱咯吱咬的很爽。   莫文远靠在中黑羊身上,高兴极了,夏天吃冰糕,真爽! 第60章   酷暑已过, 天气转凉,离秋风簌簌刮过尚有些距离, 微凉的小风吹在人身上也是极惬意的。此时节此温度, 正适合制作粉丝。偌大的房间内人来来往往, 略显拥挤,灶台上的大鼎中, 沸水无时无刻都在翻腾,伙计上半身穿粗布短衣, 汗水遍布额头,遍布躯干,遍布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绿豆浆淌过漏勺,从半空中稀稀落落流入锅中, 鼎下有伙计手持竹筷, 专门接着,见粉丝成型就立马捞出来。   莫文远也没有空着闲着,他几乎是跟伙计们一同呆在院落里忙碌, 手工制造的绿豆对制造人的手艺有很高要求,浆汁淡了会造成粉丝不成形,没有嚼劲, 水的温度不够了,下去的粉丝又会结团, 拉出来的丝不够均匀……总而言之,问题多多,需要人一直盯着。   对粉丝, 他投入良多,莫文远看待它并不像是看待一道菜,一道美食,而是将其视为某种副食品,能够长期保存,随身携带的副食品来看的。   现代喜欢吃粉丝的人不少,他们或者把其下在汤水中,或者炒粉丝吃,一吃就能吃一大碗。绝大多数人都知道粉丝不能多吃,因为吃多了粉丝会变笨,会得老年痴呆。   会变笨的传言并非虚假,许多的粉丝在制作过程中都会添加化学制剂明矾,明矾有利于粉丝结条,也能让它的颜色变白,粉更加晶莹剔透。但明矾中含有较多的氢氧化铝胶体,是含铝制剂,添加了明矾的粉丝自然就成了含铝食物,当然不可以多吃了。   但莫文远做的这种是绝对不含铝的,明矾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躺着,按照传统步骤做出来的粉丝中只有一种成分,那就是绿豆淀粉。绿豆淀粉的热量很高,饱腹感也强,唯一的问题就是清热解火过头,长期吃天天吃可能会造成腹泻,不过考虑到唐朝的绝大部分绿豆可能都在他们店了,天天吃长期吃根本不可能,太奢侈了。   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制作不含明矾的纯手工绿豆粉丝有技术要求,现阶段熟练工还不够多,莫文远只能天天盯着看。   他心道等再过几旬员工都上手,就没有问题了,不过在那之后,他还有件事要处理。   ……   农历十月,长安李三娘食肆再开新摊位,往来食客,络绎不绝,即便是国子监的郎君都趁休沐日时集体来排队,甚至还有些晚上翻墙溜进坊间,此逃课的仗势只有年轻学子集体出入平康坊时才有,哪想会发生在光德坊?   平康坊是长安城的红灯区,名妓多聚集于此。   沈煜不说,时刻奋斗在美食第一线,习可以不学,美食却不可落下,即便是制度森严的国子监都给他找到漏洞,集结一帮友人偷偷溜出去。   “可没问题?不会被发现?”   “上次有人无牌出入监外不就被逮了?”   “时来运转风雷动,上次被逮着,此次定能顺利。”   “谬论!谬论!”   “若觉是谬论,何必与我等同往?”   逃课,他们是不大专业的,悉悉索索,吵吵嚷嚷,很不安静,好在几人熟悉路线,从角门溜走,没给发现。   走后沈煜率领众人直奔李三娘食肆,发现新摊门口排队。队伍不长,沈煜心中疑虑,心道排队之人竟如此之少?观后才发现并非人少,是伙计手脚太快,漏勺捞起团粉丝倒扣器皿中,再添汤水,鸭肝之类额外的佐料放在一盘一盘的小陶瓷盘中,什么要什么不要说声便是。   人来来往往,流动速度极快。   学子来得多,他们兵分几路,一人先去酒楼排座点菜,其余人则一窝蜂扎到新吃食队伍中。   “鸭血粉丝汤?”张焕是沈煜的同学,两人年纪相仿关系不错,意气更是相投,他目力很好,远远的就伸脖子看见了新吃食之名,鸭血粉丝汤的字最明显,还排在头位,后面还有些老鸭粉丝汤、鸡蛋粉丝汤、菘菜粉丝煲之类的,他心道鸭血鸡蛋菘菜他是知道的,那粉丝又是何物,不会跟豆腐一样是莫大郎做得新吃食吧?   在长安城经营多年,莫文远之名早已深入人心,与他好手艺能够相提并论的,是他在吃食上的发明创造能力,豆腐、烤麸、面筋、酒,好像没有甚是他做不出来的,据说有的庖厨小工将他成灶台娘娘供奉,日日送香火。   以上这些都是张焕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权作笑谈,是真是假,他也说不清。   “定是莫大郎做的新吃食。”沈煜斩钉截铁道,“趁早多吃,别像是牡丹酒跟羊肉锅一般,甚限量供应季节供应,以后想吃都吃不到。”   粉丝物美价廉,最便宜的鸡蛋粉丝一碗才三文,贵些的鸭血粉丝汤一碗五文,便是上好的馒头一枚都要两文钱左右,粉丝抵饱,定价便是寻常人家都能接受。   此价格在沈煜等人眼中更不必说,几乎说得上是“廉价”,放在别家店,他们是不会买的,但在李三娘食肆,他们皆“纡尊降贵”,欣然买之。   碗用的是店里的碗,郎君们毫不在意形象,撸袖子端碗,健步如飞,冲入酒肆,碗哐当一声落在桌面上,汤汁没洒出来。沈煜很机智,拿到粉丝先喝大口汤,等水平面低下去后,才迈步子。   未曾尝试粉丝,沈煜就先被李三娘食肆的鸭汤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度,按理来说鸭血粉丝汤卖得便宜,在制作过程中自然不可能像是熬老鸭煲一样,一只鸭子熬一锅汤,汤中定然是加很多水了,水多,汤的味道就淡了。但李三娘食肆的汤味道却不淡,不仅不淡,还又香又浓。   莫文远比较机智,现代全聚德北京烤鸭馆之类的见多了,他也大略知晓美味的鸭汤是如何吊出来的,整只的鸭子是要加的,若实在没有,剃干净肉的鸭骨架也是熬汤的好材料。他们一口大锅中有一只鸭子,还有好几副拆得干干净净的鸭架。   沈煜捧着一碗汤,如获至宝。鸭架的威力是无穷的,奶白色的汤鲜美无比,肉已被熬制酥烂,用勺子搅拌便能捞出细细碎碎的鸭肉,翠绿色的葱花漂浮在汤面上,偶尔还能看见鸭血鸭肝沉沉浮浮。鸭血与鸭肝的颜色本不是很好看,但有了白汤香菜与葱花,就有了别致的味道,视觉效果来看相当惊艳,尤其是拿到汤时,葱花碎香菜在汤正中心堆出了尖尖角,沈煜当时就被朴实的美感折服了。   粉丝粉丝粉丝,是时候吃粉丝了。   他挑起两根粉丝,心道状似馎饦,就是颜色不搭好看,不黑不白灰蒙蒙的,很不符合沈煜的审美。但既然是吃的,味道才排首位,颜色都要靠后站,于是他径直将粉丝条条塞入口中,刺溜一声,整条都吸进嘴巴里了。   好劲道!   Q弹的口感从咬断第一根粉丝的刹那就俘虏了他的心,鲜美的汤汁同本身无甚味道的粉丝融合在一起,很难形容绿豆淀粉与鸭汤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他只觉得又香又鲜,鸭汤醇厚的香味在口腔中荡漾,香葱与香菜的味道进一步绽放,鸭血与卤好的鸭肝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前者的味道浅淡,而后者已经被独门方法卤成了深灰色,越嚼越香。   “刺溜——”“刺溜———”“刺溜——”   吸粉丝的速度来越越快,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满足。   鸭血粉丝汤真好吃!   ……   莫文远要处理的事是绿豆的推广,想要粉丝量产就需要原料绿豆,他觉得找人种植绿豆再收成制作粉丝并非长久之计,所以莫文远干了一件很大胆的事。   他将粉丝的制作方法传给了种植绿豆的老农。   老农信佛,对莫文远有天然崇敬,他居住在长安城郊,自也听说过李三娘食肆新吃食的传闻,认为制作粉丝是很重要的技术,连连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李三娘雇佣他种地,给的米粮不比其他人家少,他自认为能被李三娘雇佣已经是得到大恩,三娘高义,除她之外还有谁愿意雇佣信任流民?   李三娘食肆有好些人是流民出生。   莫文远笑道:“此法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而且我还有事想要委托给您。”   老农具体名为何,莫文远是不知道的,他自称为陈四,莫文远便喊他陈伯,听他话后陈伯立刻道:“且别说是委托不委托,直接吩咐我便是,莫大郎太客气了。”   “我望陈伯同周边各农户说说,若谁家愿意种半顷田地,便传授其做粉丝之法,种出来的绿豆我等也会收购。”   “距离新一轮种豆季还有三月有余,望陈伯可以多通知些人种豆。”   半顷就是五十亩,这数字单看不少,看若按家家户户算却不是很多。唐代均田制规定,凡男子十五以上,每人授给种植谷物的露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若家中有奴隶或耕牛则会有更多土地,此外还有些其他零碎的分田,有五十亩地对大部分家庭来说都不是事。   而且莫文远摸得很清楚,这年头掌握一门手艺比种田还要重要,这就是为何掌握了酿酒、酿醋之家会比其他人家富庶不少,粉丝上市后已有风靡长安城的趋势,外地行商也纷纷求购,还有些人家从三娘食肆买了干粉丝回去熬汤,或者干脆做小生意。   馎饦摊子上有种新吃食,就是把馎饦连同粉丝一同下锅,很受欢迎。   由此可见,现在做粉丝卖一定很有市场。   陈伯听后大惊,并非因为莫文远给出的条件不优厚,而是太优厚了,有吃食的独门制作方法,谁家不藏着掖着,竟然还要交给别人。   莫大郎也太心胸宽广了吧!   他忍不住劝说道:“使不得啊莫大郎,此法你还是自己藏好了,可传后代。”   莫文远笑道:“我可传后代的吃食制作法并不少,但粉丝的做法却不易在其中。做粉丝需要绿豆,绿豆是好东西,不仅能吃,还能入药,它有明目清火的作用,滋味也很好,就我看来种植绿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若不予人方便,就劝说不相干的农户种绿豆,显然是不可行的,若种了后我食言没有收购,那些豆怎么办,烂在地里?”   陈四嘟嘟囔囔道:“莫大郎怎会食言?老儿我活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什么人比大郎更有信誉。”   被人夸奖莫文远也是很高兴的,但他还是道:“我思忖着只要学会了粉丝的做法,便是绿豆在地里无人要,他们都能做成粉丝卖,这样对农户也很好。”   “当然在教农户前,我们也要约定好,等绿豆种出来了,粉丝做出来了,优先卖给食肆。”   陈四感叹,心道莫大郎为了让更多人认识绿豆种植绿豆也是煞费苦心,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反倒是他的不对了,他点点头道:“成,包在小老儿身上。”   ……   唐代的民风还是很朴实的,尤其现在正在贞观年间,邻里关系比较和谐,陈四把莫文远的话带给附近的农户后,就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不出几旬,长安城附近村落中的人都传遍了。   莫大郎在当地很有声望,而陈四被李三娘雇佣打理田地,村民们也是知道的,但莫文远开出的条件实在优厚,众人还是将信将疑。   “可当真?莫大郎真会教我等制作粉丝之法?”   “自是真的。”   不仅陈四给莫文远担保,便是里正也是愿意说服众人的,李三娘食肆的伙计也找到他们,言明莫文远的想法,里正听后大惊,对村民而言,此乃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谁家有意上报给我便是,到时我列张单子给莫大郎送去,但你们可要想好,答应了便是答应了,别中到一半反悔,这可干系到村子的声誉。”   “这还用您说,我们省的。”   村中就没有蠢笨之人,最后家家户户都答应了,大量的绿豆被播入泥土中,经过上次耕种,陈四已经积攒了一定种植技巧,知道与小麦套种是最好的方法。   他与村人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努力提高绿豆的产量。   可以想象的是,有了村人们的加入,绿豆产量会进一步提高,而此种豆类也会从长安开始逐步逐步扩散开,成为本土的常见豆类。   ……   粉丝不仅为长安人士所喜爱,便是西行师父对其也喜爱非常。   现已到贞观十五年,师徒一行人的西天之旅已经结束大半,比起前期路上危机四伏妖怪肆虐,现在旅途要平安不少,唐三藏更是在沿途著名法寺中修行,学习西方的佛法。   旅行节奏慢下来,生活也变得更加惬意,徒弟们也有时间搞事情了。   哦不对,不是搞事情,是提高生活质量。   像今日孙悟空又从天而降,粉墨登场,到长安城买粉丝,他今天到的巧,莫文远与中黑羊都在摊头,前者就招呼他吃顿便饭。   大圣也不客气,莫文远请他便吃了,吃时看到中黑羊脑袋上的小角角道:“你角还长得挺快。”果然是营养充足了。   中黑羊道:“咩咩咩咩咩!”   当然咯,莫小远做的饭有辣么好吃——   莫文远插嘴道:“这跟好吃没甚关系,是你吃得多。”   他又问道:“角长出来后,会有何变化?”   中黑羊还没回答,孙悟空就顺嘴道:“角长出来,就成年了。”   体积变大、化型稳定、法力也变得更加充沛,好处很多。   莫文远感叹道:“成年好啊,成年了就是大黑羊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   说、说什么成年!   怪害羞的!   孙悟空后又呲溜了粉丝,他一边刺溜一边道:“此物竟然是天竺的绿豆所做?”   他在天竺境内也吃过不少次绿豆,从来不知它还能做成如此模样。   莫文远笑道:“是用绿豆中的粉所作。”他手边正好有绿豆粒,就掰开给孙悟空看,薄片下全是灰蒙蒙的淀粉。   孙悟空倒没有太看其中的淀粉,他有一双火眼精晶,不仅能够看破妖怪的真身,还具有看破事物本身,抓住重点的能力,所以他道:“此豆与我在钵露罗国看见的豆子不同,天竺的绝大部分绿豆都与你手中的相同,皮色暗淡,颗粒较小,但是钵露罗国的绿豆则不同,颗粒很大,绿皮的颜色也很亮,趋近于黄色,而且我听闻此国乃产豆大国,国民是不愁吃绿豆的。”   天竺是有很多国家的,说句小国林立绝不为过,大唐西域记中就有记载,唐玄奘西行共走过一百三十八个国家,天竺更是分为北印度中印度等等等等,这些效果的关系是不大好的,而他们的农业技术更是没有交流一说,即便是让远道而来的唐人习得了,都不会给邻国分享。   玄奘一行人在绝大多数国家都被视为上宾,受到优待,见到的事物就更多了,绿豆只是其中之一。   莫文远试探道:“此绿豆可否给我带一袋回来?”他想好好研究绿豆品种的不同,说不定能够实现品种优化。   然而就像是中黑羊告诉莫文远的一样,唐国以外的东西,他们是不能随意拿的,孙悟空大方道:“只要钵露罗国的国主答应,我便能带回来,恰好我等近日在钵露罗国附近,待我找到空余时间前往此国一问,再给你答复。”   莫文远道:“如此,真是感激不尽。”   便是孙悟空此事都连连摇手:“不不不不不,真说感谢当然是我感谢,若无莫大郎,我等西行路上会少多少乐趣。”吃是人生的快乐源泉之一,即便是酸菜酱油腌菜就饼子,都比蒸饼蘸水美妙多了。   有莫文远出产的榨菜酸菜,即便是最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猪八戒,都能勉强忍受西行之苦。   此番孙悟空离开,莫文远还给他带了些干粉丝团走,他道:“此物只要不沾水,可以存放一年之久,若想吃了,只要热水泡之即可,大圣不妨带些走,饿了便吃。”   “那就先谢过莫大郎。”   ……   孙悟空询问可否将绿豆送给长安人士莫大郎,钵露罗国国主欣然许之,不日,莫文远便得到了一筐全新的,颜色更亮,颗粒更大更好的绿豆。   更让他高兴的是孙悟空带来的干瘪豆荚,这些大颗粒的绿豆就是从豆荚中长出来的,比起之前田地中种出来的绿豆荚,此中荚长度明显增加,跟绿豆打过交道后,便是莫文远也知道长豆荚的重要性,绿豆荚越长越好,因为越长,里面的豆子就越多。   它的产量也很惊人,唐代计量粮食的单位是石,用现代的吨来计数,平均一公顷地可以收获将近两万吨绿豆,这产量可以说是十分惊人了,莫文远上次种的普通豆,一公顷能够收获一吨以上,如果孙悟空了解属实,产量几乎能够翻倍。   莫文远为了种好绿豆,借用厨神系统查了一番现代绿豆相关的知识,现代科技发达,人才也多,科学家们有的忙着培育新的品种,有的忙着提高作物产量,提高其耐病能力。   绿豆也是有人研究的,成果还不少,目前为止市面上比较有名的一种绿豆被戏称为“绿珍珠”,具有多种优点,颗粒饱满,植株长得高,还耐受于绝大部分的土地。此种绿豆一公顷能够收获二点五吨左右的豆子,钵露罗国现存的品种能够收获两吨上下,考虑到时代之差,几乎就是奇迹了。   莫文远当然是希望把收获大量优良绿豆的,很可惜孙悟空此次带回来的绿豆不够多,想要大面积栽种还需要等到第一轮熟过后。   陈四去年接受了半个门外汉莫文远的建议,一年种了两茬豆,但在自己亲自下田操弄一番后,他大胆地向莫文远提出:“以长安本地的温度,一年或能种三茬绿豆。”分别是春种、夏种、秋种。   莫文远之前担心春寒料峭,绿豆无法适应春种,所以就没有让他下地播种。他想来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不对自己没有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陈四自认得到了莫文远的信任,不可以辜负于他,更加尽心研究绿豆的种植方法。   等到春种之前,莫文远就骑着中黑羊,摇摇晃晃往长安城周边的村落走了,他前几日去见了村子的里正,对方给了他一张写了些村民名字的纸,名字后面跟了欲种绿豆的面积数量,言这些人家愿意种植绿豆。   他是主导此事并且许诺传授重人做粉丝技术之人,里正已经统计好人了,自己也得信守承诺才是。   中黑羊的背上除了莫文远,还有一大筐新绿豆,这是他准备先给陈四种的,等到种出成果,再把种子分给村民们,当然咯,种子并不是免费给的,要拿最后种出来的成果来抵。莫文远自认是个不错的人,但也不是圣人,哪有传授做粉丝技术又送种子的道理?   再说村中人,对莫文远一直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状态,又听了太多有关他的俗讲,简直就是故事中的人物。   他们来迎接莫文远前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再穿上了新衣服。   “莫大郎何样?”   “可是跟二郎真君一般,年纪轻轻就身长八尺?”   “不得妄语,莫大郎的模样你还没看过?李三娘食肆去过没?”   “这可不是没遇见人?”   “静声!静声!”   里正站在最前方,严正以待道:“莫大郎。”   莫文远看见村人也是一惊,立刻从羊背上下来道:“方里正。”   “他们乃小石村的村民。”   “这就是莫大郎?”   “好生俊俏!”   “神仙坐下的黑羊也很神气。”   “看他的角。”   中黑羊骄傲地挺起了小角角。   莫文远很少遭遇这等情状,看着村人们朴实的眼神 ,他陡然感到自己的角色类似于三下乡活动中送温暖的领导,心中升腾起一股要带领村人发家致富,让他们生活变得越来越好的豪情壮志。   他咳嗽两声道:“村人们可好?”   “很好很好。”   “莫大郎可好?”   “我也很好。”   他跟李三娘相处很久,也学会了对方长话短说开门见山的言语习惯,寒暄过后便开始同种人说自己的打算。   “春耕在即,即便是学习制造粉丝之法都不可能是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在,我建议可每家每户推选一人,来院落中观伙计制作粉丝,若想要动手实践,也可加入制作的队伍中,这样过些时日,定是能学会的。”   “种绿豆之法我欲让陈伯传授各位,此法并无甚难的,与种黄豆的方法类似,只有在细枝末节处有所不同。”   “各位乡亲可还有甚想问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莫文远都说的很清楚了,他们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于更加基础的绿豆种出来价格几何,如何分成,里正早就将村人的声音带到了莫文远处,两相协商之下,众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等到中午,莫文远在村里露一手,做全绿豆宴,粉丝做的美食、绿豆糕、绿豆饼子等等等等,吃得众人满嘴流油。   村人们未曾尝过莫文远的手艺,惊为天人,对绿豆的好感度更高了。   等一日圆满结束后,莫文远趴在中黑羊的背上感叹道:“我这波动员加推广,做得还不错吧?”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棒极啦! 第61章   贞观十五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文成公主入藏。   去岁,松赞干布遣使入长安, 求得公主 , 圣人经过深思熟虑, 选一宗室女封为公主,入藏和亲。   与以往丧权辱国和亲求平安的路数不同, 文成公主入藏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一汉化吐蕃的政治措施, 据《吐蕃王朝世袭明鉴》等书记载,文成公主入藏时,除了带各色金银财宝、珍珠玛瑙外,还带走了多种书籍以及粮食种子等物, 更可贵的是, 庞大的随队人员中还有乐师、文士、医师、手工艺人、农民等等等等。   和其他朝代和亲截然不同,文成公主入藏有深刻的意义。   饶是莫文远历史学的一般般,都记得此事, 文成公主入藏的大标题直到现在都在他脑中闪现,一听慧远和尚说他就想起来了。   他好奇道:“公主入藏可要从长安走?”   “自是要从长安走的,公主从宫中出嫁, 不从长安走从哪里走?”慧远和尚道,“此次公主出嫁, 声势浩大,至于有多浩大,到日子你便晓得了。”   莫文远还有点期待, 他身上也有人喜欢凑热闹的天性,很想看看当日能声势浩大成什么样。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公主出嫁与自己还能搭上微末的关系,在公主带入吐蕃的物件中,粉丝、酱油,各色腌菜酸菜酒水赫然位列其中,而跟随公主一起走的手艺人中也不乏腌菜的好手。   他做的食物竟然也成了能够代表唐代文化走向外界的一部分,真是想也想不到。   又过些时日,任城王李道宗与吐蕃使者禄东赞启程护送文成公主入藏,全城人蜂拥而出,看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   莫文远坐在羊背上,视角不比其他人矮,他忽然想到了后市十里红妆的说法,心道文成公主何止十里红妆,队伍横无际涯,看不到边际。   金银珠宝都是用车拉的,但它们的实际意义其实没有书籍还有技术人员来的高。乐师、文人、建筑师、医师……百工皆在人送亲队伍之内,这哪里是和亲,分明是借文成公主入藏之名进行援藏活动,也难怪公主结婚后在吐蕃备受敬重了。   中黑羊也看得目不暇接,即使他是很有神通很有力量的羊,见的世面却也不是很多,无论是仙人还是妖怪,生活都是很简朴的,就比如说成亲,盘踞一方山头的大妖怪还好说,结婚时总是搞出点花样,让八方妖怪都来庆贺。   但是仙人,他们的成亲方式就非常朴实了,华贵的典礼基本是没有的,他们只需要在天道的见证下结为夫妇就好,简单快捷。   中黑羊被大场面震撼到了,他“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们人族成亲都这么……这么兴师动众吗?   思忖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莫文远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街坊邻居也有成亲的,哪家能这样?”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成亲的是公主?所以才能带很多人?   “也不是。”莫文远绞尽脑汁用他解释道,“公主要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人的风俗与唐不同,没有成熟的农耕技术,没有丰富的农业知识,没有乐舞,没有书籍,公主嫁过去是为了让那些人学习这些。”   中黑羊脑袋上的小灯泡亮了,他自动带入莫文远,当然,中黑羊不是很重视嫁娶的关系,谁叫很多非人的部落还是母系社会。   莫小远嫁到天界,嫁妆是锅碗瓢碰大锅调味料食谱,然后教会天界人民如何做美食如何享受美食。   中黑羊:emmmmmm   听起来还不错?   ……   夏种来临前,莫文远的绿豆推广计划得到了初步成果,村中每家每户都种绿豆。发动一村子人种,成果就是喜人的,他收了很多很多杂绿豆。   有的商人敏锐地嗅到了绿豆的价值,没人规定只有莫大郎才能做绿豆,粉丝的制作技巧他们一时半会儿是琢磨不出来的,不过绿豆糕还是能做做的,还有绿豆沙,不少人都掌握了红豆沙的做法,想来绿豆沙如法炮制就没问题。   李三娘食肆的糕点卖得红火,红豆沙也提早登上历史舞台,长安城的糕饼铺子不愿意让他们一家独大,也开动脑筋,发明出了各种各样的吃食,莫文远甚至买到过类似于瑞士卷的卷子,只不过中间涂抹的不是奶油而是红豆沙。   长安的食肆糕饼屋美食相关产业,都为了争抢市场份额而打开想象的空间,一时间,美食界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状态,这些充满竞争力的同行把主意打到绿豆身上,也是很正常的。   莫文远很高兴看见此等情况,能够抛砖引玉,让美食行业蓬勃发展,他真是在高兴不过了。   有需求就有市场,行商上门收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农种植绿豆来卖,方里正不好意思地询问莫文远:“莫大郎,以后我们若种了更多的绿豆,食肆用不完,可否卖给其他行商?”   莫文远哑然失笑道:“当然可以,之前借给村民们的绿豆此次已经还清了,以后你们种多少、卖多少、留多少都与我没甚关系,我们食肆的伙计依旧会上门收购绿豆,只望村民们以后种了豆子,还是先考虑卖给我们店为好。”   方里正的表情舒缓了,他道:“这是自然的。”   “如此,就多谢莫大郎了。”   陈伯的新型绿豆也得到了大丰收,今年气候不错,雨水充沛,该有阳光时阳光也很好,从天竺带回来的绿豆得到了大丰收,即便是在土里刨食一辈子的陈伯看见产量翻倍,颗粒变大,也震惊得不行,同莫文远说的时候,难掩激动之神色。   “若用此种,不出两年,绿豆产量还能翻上一番。”他感叹道,“而且,我从未见过颗粒如此之大如此之饱满的豆子。”他种绿豆已经种出点小经验了,能让陈伯发出此言论,收获的豆子自然是非常非常好的。   豆子一多,产品供应也跟的上了,李三娘食肆的粉丝需求量本来就大,为了满足客官吃的需求,他们很少把晒干的粉丝饼拿出来卖,即便是卖也是限量的。现在就不一样了,一是他们有大量的绿豆淀粉,可以生产更多的粉丝,二则是村人学习完造粉丝技术后,也开始自己做自己卖了,他们不愧是工坊的伙计手把手教出来的,做得粉丝很好,同三娘食肆的粉丝质量不相上下,一旦李三娘食肆自己的粉丝不够了,管杂务的赵二娘就会遣人到村子里收购粉丝,村人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提升。   绿豆生意与其他生意不同,莫文远平日里像是个技术入股的,就研究吃食,不太管杂务,绿豆生意不同,从一开始的种植到后期推广,全是莫文远跟进的,负责久了,他对此生意也生出点感情,闲来无事时喜欢到卖粉丝的摊子上转转,同来自天南海北之人聊天。   长安是国际化大都市,往来城市间的不仅仅是南人北人,还有其它国家的留学生,西域的行商之流,后者外表上同汉人很不一样。   莫文远发现,也不知从何时起,店里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些行商、脚夫在买粉丝团的时候一定会购买咸菜。   他心道这些人们莫不都喜欢咸菜拌粉丝?滋味真的好?   他心头有疑惑就直接询问,恰逢此次来买粉丝的正是莫文远相熟的脚夫,他就直接问为何两者一起买。   脚夫光棍道:“因为两者都是能储存很长时间,并且能一起吃的东西。”   “何意?”   “莫大郎也知我等走南闯北,在路上花的时间比停留在城市中的时间多多了。”   “大郎也走过两京走廊,我猜你知在沿路途中生火做饭,猎到野味都并非容易事,至于锅煮粟米,花的时间很多。”   “这我是知道的。”   “蒸饼吃得最快,但可惜蒸饼是用面做的,放的时间实在不长,尤其是炎炎夏日,没过几日饼就坏了。”   莫文远道:“所以就买绿豆粉丝?我们店的粉丝能放一年都不带坏的。”   “我自然是知道,否则就不会买了。”   “我们打发吃食向来容易,有时赶路途中,是万万没有烧火做饭的时间,最多烧点热水就算了。”   “热水配蒸饼才是常态,不过在有绿豆粉丝后,吃食就丰盛许多。”   “我等先烧开水,最后把粉丝团放在碗里,坛子里的酸菜夹出来连同汁水埋在粉丝底下,随后倒热水。”   筷子插在粉丝里荡荡就可吃了,那滋味不比蒸饼好?”   莫文远听得目瞪口呆,热水泡粉丝他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曾经跟孙悟空说可以这么干,吃点粉丝改善伙食,然从脚夫口中听得,就是另外一种感受了,他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老坛酸菜牛肉面,只不过他们用的是老坛酸菜粉丝而已。   脚夫道:“莫大郎你看,我们这种吃法可使得?”   “使得使得,当然使得。”莫文远拼命点头,他心道不仅使得,他还受到启发,欲做点能够真正方便人携带的新吃食。   就是此种吃食在唐代实在难做,需要他做出一连串的准备才行。   ……   莫文远下了两碗面。   他在做面时有自己的偏好,一些人喜欢把蔬菜瓜茄连同鸡蛋面片一锅炖了,还有些人喜欢面归面,菜归菜,做完后两两叠加,成盖浇面。   后者想要做的好吃,无疑是比前者难的,青菜、白菜、菌菇一锅乱炖,不会做的很好吃,也不会做的很难吃,在煮面的过程中,菜清淡的香味已与柔软的面条丝相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盖浇面不同,盖浇的菜汁,大多是与面汤不融合的,淡了、咸了、苦了、辣了,都没个定数,便是菜做得不难吃,能否与面汤融合也是个未知数。   绝大多数的菜汁都是不能与其相融的。   莫文远做的,就是少数浇头,能与下方面条完美融合的浇头。   中黑羊在厨房门口走来走去,莫文远说要秘密做道菜,等会儿让他品尝,便把已经能自由出入厨房的羊给轰了出去,当事羊受到如此对待也不气恼,相反他快活极了,一直在想莫小远要做甚新吃食。   嘿嘿嘿,他好期待哦!   不多时,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勾得他鼻子直痒痒。   别说是嗅觉灵敏的饕餮了,就算是莫小狗都寻着香味一路从后院找过来了,他的表情非常陶醉,人恍恍惚惚,走一步拖拉两步,像在梦游。   “什么味儿?好香好香。”   “大郎做了什么,我闻味道好像有酒?”   “咩咩咩咩咩咩咩!”   是有酒呀!上好的黄酒!   莫文远做的浇头是花雕鸡,无论是单吃还是浇在面条上都很棒。   追溯源头,花雕鸡属于粤菜菜系 ,是广东地方的传统名菜。花雕酒是黄酒的一种,莫文远也少量酿制了。   按正常做法,花雕鸡是要整只放在小锅中蒸的,但为了能配合面吃,他把鸡切成了小块。   鸡拆解好后先放入沸水氽,把绒毛污物等去除后捞出来晾干。   等晾干的功夫,他便走到另一灶台前,看自己熬的蚝油有没有好。   许多人听见蚝油之名,都以为它为油的一种,事实却并非如此,蚝油是种内含海味之鲜美的调味料,是水中生蚝后汤汁的浓缩品,只需要一锅水,几枚生蚝,花时间熬制就可以做出来。   生蚝他是一早就放在鼎中炖煮的,鼎上压了木头盖子,热气在锅中翻滚,他方才掀起盖子,热气就喷了他一脸。浓稠的红褐色汤汁沉淀在大鼎底部,香味扑鼻,勾人食欲,这就是蚝油。   他将蚝油与蜂蜜依次刷在每块鸡块的面上 ,随后换上铁锅,锅底抹油,把鸡块放在锅面上小火煎,葱、姜也贴着锅翻炒,呛人的香味顺风在屋内弥散,又穿过门缝,直接呲溜进了两人的鼻孔中。   “!!!”   中黑羊和莫小狗露出了心旷神怡的表情。   真香!   莫文远接着往里加花雕酒,爆香后又是酒香,敏锐的中黑羊能辨认出,莫文远此时用的酒比他在店内售卖的黄酒还要好,是酿造后私家品鉴的。   用好酒烧的菜!   酒量很浅却喜欢喝酒的中黑羊更加激动了!   他拿了只勺子一勺一勺把鸡块生姜片连同汤汁往面皮上浇,莫文远准备了两种面,一种是普通的细面条,还有一种是现代人很熟悉的,炸过的面条。   将两种面条分别放在碗中,他一共捞了六碗,不仅是中黑羊莫小狗,连赵二娘都想到了。   盘子被莫文远稳稳当当现在手里,他推门而出道:“可以吃了。”   ……   饭是在饭厅吃的,听闻莫文远做新吃食,无论手上的活计有多少,工作有多忙碌,赵二娘都要赶来一饱口福。   两人一羊都很奇怪,为何会有两碗汤饼?   莫文远道:“帮我尝尝这两碗有何区别吧!”   区别?人与羊听后都很奇怪,不都是馎饦能有什么区别?他们不由细细端详,发现其中种面条的颜色偏黄,更接近于大麦外壳的颜色。   中黑羊看的更仔细些,察觉出面条上还有奇特的弯折,与另一碗不同,然此时他并没有时间同莫文言一一汇报出自己的发现,吃货的心神完全被花雕鸡面的香味给勾住了,迫不及待想要刺溜刺溜。   他变成了人的模样,赵二娘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被中黑羊的人型惊到,她感叹道:“好俊俏的郎君。”   “莫非精怪化形都如此?比寻常人出众多了。”   饕餮的虚荣心有点强,非常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无论是夸他吃得多还是夸他长得好都能让其喜悦非常,所以他一边吸面条还一边含含糊糊回答赵二娘道:“就我长得俊,他们是不行的。”非常大言不惭。   家中三人听见饕餮的回答不由喷笑,当然他们发出的都是善意的笑声。   “别笑了别笑了,汤饼喷出来了。”   “怪恶心人的。”   没有名字的饕餮想,不愧是莫小远做得吃食,还一如既往地好吃,如果用黄金单位衡量花雕鸡面的美味,那他愿意付出千金就吃一口花雕鸡。鸡肉的质地十分柔嫩,炒得半熟不仅没有让其变焦,反而让最外层的肉呈现出介于软硬之间的神奇口感。炒完之后,都应该是干的,然而吸收了满满的花雕汁后,肉变得富含水分,每挤压一口就有同时带有鸡汤鲜美与花雕余香的汤在唇舌中喷出。   他胃口大开,急急忙忙吃完了第一碗,随后磨刀霍霍伸向第二碗。   与中黑羊惊人胃口相配的,是他远超众人的吃饭速度,赵二娘莫小狗他们用的是小碗,两碗面,每个碗都不大,而饕餮面前的是巨无霸碗。   “咦?”   沉溺于吃面的中黑羊忽然愣住了,他看向面条眼中充满探究之意。   这面……   莫文远看他难得深思的表情,嘴角轻轻勾起,心道中黑羊与他果然就像是俞伯牙与钟子期,刘备与诸葛亮。乐器大师与懂自己的听众在一起,才能创造出高山流水,刘备得到了诸葛亮的帮助,就像是鱼得到了水一般,能够自由自在游动。   哎,得到了中黑羊的帮助,他是很感激的,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莫文远用殷切的眼神盯着三人,希望他们说说感想,莫小狗先发言,他讪讪道:“都很好吃。”   然后、然后就说不出话了。   赵二娘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似乎在讲你说甚废话,她的评价专业点:“颜色发黄的汤饼口感略硬,寻常汤饼做不出此口感。”   她也没别的想法了。   “浇头很好。”   莫文远笑盈盈看向饕餮,希望他能给自己更多的回应。   饕餮也不负众望,说起来头头是道,嘴巴吧啦吧啦吧啦像是机关枪在扫射:“花雕鸡的味道是一样的,若要说有何不同就是汤饼的饼不同。”面条在古代的称呼多种多样,汤饼就是其中之一。   “口感略硬,颜色偏黄是因为你炸过,这是很正常的,弹性比寻常汤饼要好许多,吸收汤汁的能力也很强。”   “有一点我是不大明了的,我吃此汤饼,并未在汤中寻得汤饼特有的,面粉被煮开的味道,不知为何。”   寻常人在煮碗面条后,汤会变成浅白色,这是因为沾染在面条上的面粉被一并煮开了,面汤的味道是十分不错的,尤其与白水比,否则许多人吃面时也不会连着汤一起喝完了。   莫文远不由抚掌,他高兴极了,中黑羊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我确实炸过它,不仅炸过还蒸过。”他解释道,“你看面中可有不正常弯折处?寻常面可有?”   饕餮恍然大悟:“自是没有的。”   “至于为何汤中会没有寻常汤饼特有的面粉味,这点你不妨亲自来看看。”   莫文远邀请饕餮进入自己的圣地厨房,另外两人也紧随其后。他平时是不大卖关子的,现在却神神秘秘,定会送他们一大惊喜。   进入厨房后,饕餮看见台面上放了三样东西,一个干净的陶碗,一被压成厚饼状的,炸过的面饼,还有才烧开的滚烫的水。   莫文远把水放在鼎上又烧了一遍,确定水正处于沸腾状态。   “此汤饼当然没有面汤。”他微笑道,“我在做面的过程中,不曾用水煮。”如此怎么会没有淡白色的汤?   说了此话后,他把金黄色的面饼放在碗里,随后加水:“略等一会儿,你们便可看见其变化。”   有了莫文远的话,在场的三人都耐心等待,饕餮很善于抓住细微之处,尤其是与吃食相关的,他十二万分的精力都集中在汤饼上。   紧实凝结成一团的汤饼在热水中微微松开了。   饕餮:哎???   莫文远拿出一副筷子,插入松散的面饼中间荡了荡,饼散得更开了,又过了一会儿,原本凝结成一团的饼,就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馎饦。   “尝尝看吧。”   三人都试探性地拿起筷子,挑几根面条丝往嘴里塞。   “!!!”   真的是馎饦!   热水一浇就有馎饦吃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   莫文远:方便面的法术呀XD! 第62章   莫文远是个厨子, 一个做精致吃食的厨子,就他的身份来看, 以方便面为主的一切方便食品都应该算是邪教, 毕竟对厨师而言, 热水冲泡而成的面一定是没有现场下的面好吃的,更何况, 如果世界上的所有菜都能转化成方便食品,那厨师的存在意义何在?   很可惜的是, 莫文远并不是严格意义上死板的厨师,他是个年轻人,勤奋好学,接受能力强, 在提升厨艺, 获得相关知识的道路上广采博取,迅速接受新思想。有了这些特质,想让他对方便食品有意见都很难。   粉丝用水泡后就能吃, 莫文远也是知道的,但它被众多走南闯北的行商所喜爱,被行路之人大量推广就始料不及了, 仔细一想,在真空包装技术防腐剂都未出现的唐代, 想要找到方便携带并且能长时间保存的干粮是很难得,即便是晒干的蒸饼,保质期也就只有一两旬, 夏日更短。此时,能够保存一年有余的粉丝就变得更难能可贵起来。   粉丝在行路之人中走红后,莫文远便不得不想到了另一种方便食物,那就是方便面,真要说的话方便面的诞生时间并不长,却在世界各地迅速普及,以莫文远的角度看,它绝对称得上是上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两人一羊也被神奇的方便面给震惊到了,围着泡熟的面左右打量,他们不负之前大开大合的咀嚼,细细品味用热水冲泡的面与正常面的区别。   “除了硬度以外,几乎无区别。”   “非也非也,口感有差是因泡得时间不够长,再泡会子,其味便与寻常面无异。”   “当真?”   叽叽喳喳讨论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忍不出抬头用探知的眼神看向莫文远道:“大郎,此物如何做得?”   “不过是把面团成团,先用蒸锅蒸了,随后放在油锅中炸。”莫文远解释道,“油炸会让面中出现出现无数细小的孔洞,一旦这些孔洞被热水填满,面就会软化膨胀,复原成原本汤饼柔软的模样。”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馎饦一经蒸炸,存储时间就会大大提高,此面饼只要保存良好,不受潮,便是几月也是放得住的。”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赵二娘与莫小狗的脸色在听见需要炸后就变了,尤其是莫小狗,跟李三娘呆久了,也有了些商人特有的灵敏度,他痛心疾首想道:蒸,不是什么事情,但是炸……   “大郎可知,便是我们也出不起那么多油?”   “便是寒具,也是寻常人吃不起的,更别说是炸馎饦了。”   谁知莫文远就跟早想到他们会说什么一样,露出无比自信的笑容道:“我知,所以我等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做出高产、容易推广、价格便宜并且配料易寻得的油。”   莫小狗&赵二娘:“……”   你说甚?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你真是好棒棒哦!   ……   厨子的发明创造道路与正经穿越者不太一样。正经穿越者是:先搞出玻璃、蒸汽机、报纸,我们要科教兴国。厨子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幸福指数有点低,我们先搞出酱油、豆腐、东坡肉好了!什么,出行人数太多出行时间太长,需要方便面?哦,炸方便面需要油?唐朝植物油特别少?那我们来搞搞原料充沛制作不是特别难的植物油吧!芝麻油、豆油都可以哦!   唐朝时虽有植物油,其数量还是很少的,市面上的绝大部分油都是动物油,即荤油。造成此情况的原用有两点,一是制取油的技术水平不够高,植物油的提取较之动物油还是略有些难度的。二则是因为并没有合适的榨取物。   目前用的比较多出油率也很高的就是芝麻,芝麻也称为胡麻,是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过的,出油率高达45%。   只可惜芝麻的种植量不够多,价格也相对较高,是大豆价格的好几倍,所以即便能出油,芝麻油的产量也挺低。而且唐人制作芝麻油用的都是石磨磨香油的方法,压榨油法还没有被发明出来,与后者相比,石磨磨油的味道虽好,却很少有人能奢侈至此。   相较于芝麻45%的出油率,大豆20%上下的出油率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而且若技术不够,最后榨取出来的油能有10%就已经算是多的了。因为出油率不够高,在漫长的时间中豆油都没有登上历史舞台,直到技术提高,大豆产量进一步上升,它才得以成为主要植物油之一。   当然了,就算是以莫文远来看,如果花生已经传入了中国,它肯定是愿意用出油率高达45%的花生作为原料,而不是大豆或者芝麻的,奈何花生现在还在美洲大陆呆着,他能够选择的品种就非常单一了。   莫文远:品种少就品种少叭!只要技术好,还是能搞一搞的!   当然了,在搞一搞之前他还是要给植物油的诞生找个由头的,尤其植物油压榨法在过去的典籍上还无甚记载。   机智的莫大郎同小旋风一般冲进大兴善寺的厨房,做了顿色香味具全的素食大宴。   寺内僧人一边按捺住自己进屋偷吃的欲望,一边暗暗奇道:“怎今日做供奉?一旬前莫大郎不是送过供奉了?”莫文远送供奉的时间比较固定,一月一次,往往是在月中时送上,寺内僧人都已总结出规律,每到月中便远离堂前,免得自己被吃食勾住,做出甚大逆不道之事。   竟敢想偷菩萨的供奉,胆子忒大!   ……   做了很久的供奉,对菩萨的口味已有所了解。一开始,莫文远对菩萨是很敬重的,入梦对话都战战兢兢,口嗫嚅而不得语,便是要说什么,都要在脑海中再三思量,小心应对,就怕说错话。但现在,他看菩萨,已经不仅将其视为神仙人物,而是将其视为食客,视为对自己帮助良多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很爱吃美食,在吃食上又有自己的喜好,酸菜是不大吃的,至于其他吃食,以味道重或是甜蜜的点心优先。相信若他不是菩萨,绝对是百分之百的肉食爱好者,什么肉都愿意尝尝的。   在掌握了菩萨的口味后,莫文远做供奉时也有针对,仿荤做得更加好了,像今日他就做了道素糖醋里脊,以告慰菩萨腹中馋虫。   素鸡是仿荤食物的好助手,其近乎于肉的,充满弹性的口感在烹饪中得到了大量的运用,现代著名寺庙的素食宴中,有不少菜都是以素鸡为食材做的。莫文远先把素鸡用清水泡发后擦干,随后在外裹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下到素油中炸。   炸时中黑羊透着窗户口,对锅中吃食垂涎欲滴,莫文远自是不可能让他吃的,但在烹炸结束前同他聊聊天却没甚问题,权当做打发时间,他好奇道:“我观寺庙内众僧侣,除不了那等热爱吃的,也没见谁对仿荤吃食太爱,菩萨怎如此爱味重之食?”   仿荤吃食是好物没错,然在自愿食素的僧人眼中,此物却不大成体统,既都发誓食素了,何必要搞一出仿荤来麻痹自己?因此在大兴善寺中,有一小撮德高望重的僧人对此物实在是爱不起来,在莫文远搞清楚这些僧人的想法后,对菩萨的口味就深深地疑惑了,按理说来,菩萨为众僧表率,口腹之欲还要轻些,但就莫文远观之,他已就差吃荤食了,对退而求其次的仿荤很爱。   中黑羊听莫文远的疑问,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噗噗噗噗噗咩咩咩咩咩。”嘲笑之意很是明显。   他幸灾乐祸道:别说是仿荤,菩萨现在怕是都后悔自己入了西天,不能尝美食了。   “入了西天,此话怎讲?”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别看菩萨现在是佛门人物,他却是封神之战后被渡化入西天的,以前是道家神仙,更何况僧人食素也就是进百来年的事,以前都是吃荤的,他想食荤,倒也正常。   莫文远恍然大悟道:“如此我便明白了。”心中甚至有丝丝同情菩萨,哎,从入佛门之后就一直吃素还好,他这种以前食荤,后来被迫食素的神仙就有点可怜了。   菩萨: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素鸡被炸至酥脆后再加入盐、糖、醋等一起翻炒,裹满油亮汤汁的素糖醋里脊新鲜出炉,他立刻把此菜同其他菜色一并端了放在菩萨前的供桌上。   菩萨一如既往慈眉善目,端坐在脸台上,表情悲悯,莫文远手持香心心念念道:菩萨菩萨,我要做豆油与胡麻油了,可否假托您之名?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菩萨的鼻子轻轻一吸,五官皱在一起,又来?   莫文远:菩萨菩萨,若您答应了,就请给我指示,把这些菜都收去吧,若不答应,就,就不吃了?   菩萨像不淡定了,几欲破口大骂,莫大郎你这是强买强卖啊!   然而即便知道莫文远在强买强卖,菩萨还是收走了那些吃食,无法,素糖醋里脊实在太香,闻着味道他就欲罢不能。   莫文远看着消失的吃食,勉强松口气,心中忐忑道:菩萨是答应了吧?   ……   当天晚上,菩萨久违地入梦了,他看向莫文远,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意思:“莫小郎君,胡麻油我是知道的,但豆油为何物?”   莫文远知他接收到了自己的意念,松口气,垂首而立道:“豆油,顾名思义,就是菽压制吃的油。”菽,就是古代豆子的名称。   “哦?”便是见多识广如观音菩萨都奇了:“菽还可做油?”   “自是可以的。”他顿声道,“不过出油率不比胡麻高,莫约只有胡麻一小半。”   “当然,我说所用的制油法并非常见的石磨磨油法,而是蒸炒过后的压榨法,此法所能提炼出的胡麻油较之石磨法又能翻倍。“   菩萨并非不事生产,他人间化身行走中国大地,无论种何都略有心得,所以他惊道:“竟然能翻倍?”   莫文远道:“只要压榨方式合适,定是会有的。”   菩萨意味深长看他眼,也不问莫文远的榨油之法是从哪里来的,玄幻大唐神仙颇多,能人异士也不少,许多神通都无迹可寻,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在神仙心中,莫小郎君的吃食知识,也是如此。   菩萨道:“你若能做出来,假托我之名也无妨,不过在世人眼中,我怕不是要与神农氏抢职位了。”   莫文远心道:神农氏还真的存在啊,玄幻大唐真不愧是玄幻大唐。   得到了菩萨的应许后他很高兴,于是便磨刀霍霍准备压榨出油了。   ……   在晚明作品《天工开物》中,作者具体介绍了十余种油料作物的出油率及油品好坏,其中排列前三的分别是胡麻、芦菔籽与黄豆。   黄豆产量本就高,在豆制品风靡唐代后,更是产量翻倍,即便是普通农民都有意种植此物。而胡麻在唐代也是广泛种植的,否则寻常人热爱吃的胡饼从哪里来?胡饼上可都是要撒大量芝麻的。   在有了菩萨应许后,莫文远心道自己算是师出有名,便开始放手大干,压制植物油。   植物油常见的出油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物理压榨出油,还有一种是浸出法出油,第二种方法是利用能够溶解油的溶剂,把植物中的油提炼出来,此法最常用于大豆。在唐朝浸出法是不适用的,莫文远也对化学试剂没甚研究,就干脆选择了出油率相对较低的物理榨油法。   其法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把食材捣碎后蒸炒,再在其上方以重物压榨,油便会渐渐从饼中流出,其法与磨制豆浆有异曲同工之妙,和几年前不同,现在李三娘食肆家大业大,还有专门的做豆制品的工坊,想要压榨植物油并非难事。   莫文远一早就带中黑羊到了工坊,莫小狗与赵二娘也在,他们听莫文远说了压榨植物油的方法后目瞪口呆道:“如此便可以了?”   “自然。”他道,“所以此物想要在全国上下普及还是不难的,只要掌握了压榨油法就可用。”他停顿后道,“而且此压榨油法并不仅仅适用于胡麻与大豆,其余菜籽,似芦菔籽、菘菜籽也是合用的。”   闲话过后就开始干正经事了,他们与伙计都是提前说好的,莫文远在一旁看着,需要干啥都由他来指挥。   为了对比胡麻与大豆的出油率,他们选择了用两种食材同时熬制。   无论压榨何种油,过程都大同小异,先取黄豆与胡麻各自入釜,以文火慢炒,炒着炒着,香气就飘出来了,大豆还好,至多就发出一股焦香,而胡麻,那叫一个香飘四地,翻炒之人都吸鼻子了。   炒后则开始碾碎上锅蒸,蒸熟后,用以稻秸与麦秸将碎渣包裹住,其型呈饼状,最后再在饼外面套一层铁圈。   真说为何要将其包裹住,莫文远也不大晓得,但自古以来就有用秸秆将内容牢牢包裹住的方法,据说是包裹得越紧,出得油就越多。   饼子做好之后,就只剩下碾的部分了,原本他们是准备找头耕牛来碾的,然中黑羊咩咩咩咩咩,自告奋勇,说要来帮忙碾油。   莫文远看他不算很大的身板委婉道:“你没有耕牛重,此项工作还是……”交给耕牛吧。   莫文远想不到的是,他话才出口,中黑羊的身型就膨胀一圈,陡然变成大黑羊了。   莫文远:???   “咩咩咩咩咩咩咩!”   此身型是暂时的,等我碾完油后就变回去了。   “好吧好吧,那碾油就交给你了。”   中黑羊很聪明,莫文远说怎么碾就怎么碾,不一会儿,体型很巨的大黑羊已完成了任务,缩小回了原来的样子。   剩下人也来不及感叹中黑羊的变形之法,纷纷被油的产出量惊呆了。   莫小狗负责上称测量最后得到的油重量,他宣布道:“一石胡麻可得四十斤油,一石豆可得十斤油。”   中黑羊力道不小,反复践踏饼几次后,榨干了其中的每一滴油,而最后的成果也是喜人的,且别说是胡麻的出油量,便是大豆都让他们一惊。   相较于荤油与目前素油的价格来说,这么多可谓是成果惊人。   莫小狗结结巴巴道:“此法大郎欲做何处置?”   莫文远笑道:“我欲先将结果书信告知阿娘,如若得当,便将此出油法献给圣人。”   ……   别看莫文远这些年搞出了多样食品创新,送给圣人的只有雕版印刷术。此法是他十多年前呈给圣人的,到现在为止,雕版印刷术已在神州大陆普及,运用途径很丰富。   依莫文远看来,炼油之法的重要程度某种意义上与雕版印刷术类似,是可以造福全民的技术,这种技术握在手中盈利,是不道德的。   他已经有足够多的能够盈利的法门,炼油技术还是广而告之吧。   李三娘的信是快马加鞭送回来了,都说知子莫如母,从莫文远的文字中李三娘便知自家儿子心意已决,她也并不劝阻,而是言支持莫文远的决定,让他放手去做,莫文远看后很是感动,随后便找住纸张,将炼油之法细细写在上面,还画了图,最后更是附上了油的产量。   莫文远虽与大兴善寺紧密相连,但此法并非在兴善寺拿出来,所以他便按照规章制度,将书信送给长安县的县令。   长安县令见送上信件的是李三娘食肆的莫大郎,唬了一跳,又层层上报,隔日,莫文远的信件就上了圣人案头。   圣人仔细看过了压榨油的方法,除了榨油方法之外,莫文远还呈上了关于后续豆饼的运用方法,芝麻饼是没甚用处,但豆饼则不然,蛋白质含量很高,是最好的饲料之一,他言可以将大豆榨油后剩余的残渣喂给牲畜吃,保证能把牲畜喂的膘肥体壮。   对莫文远,圣人向来是关注良多,他从小表现就异于常人,又被寺庙宝贝着,年长后更是有降妖除魔之能,在这人与神仙与妖怪并存的年代,想不知道他都不行。   “莫大郎年纪莫约有十四吧。”   “回圣人,是有十四了。”   若按掐头去尾的虚岁算,莫文远差不过多有十四岁,也算是个小大人了,在唐代,若是父母健全之家,此岁数距离顶梁柱还有点远,但若是在女户家中,就已经是可以代替母亲姐妹出面料理大事的壮丁了。   “既已十四岁,就让他进宫来讲解何为压榨油法。”圣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奠定了莫文远进宫面圣的命运。   “诺。”   ……   面圣之事,在唐代是经常有的,地方有名的文人、才子、隐士,只要名气大到能让圣人听闻,并且令圣人好奇,大多都会有面圣的机会。   像是玄奘法师当年就是被召入京面圣后,封为御弟。   莫文远是全国名人,又是佛子,他被召面圣,众人也不太惊讶,只觉得这天总是要来的,倒是他自己,见当地刺史上门,恭敬道:“莫大郎,圣人召你三日后入宫面圣。”还有点新奇。   他也要面圣了?   莫小狗与赵二娘听了刺史的话,都很高兴,与有荣焉,尤其是莫小狗立刻念叨:“只可惜婶子远在江南,不能立刻得知此事,进宫面圣,多大的荣耀。”他们家从没出过此等人物。   赵二娘也道:“立刻往江南去信,早日让婶子知晓此事。”   中黑羊看家中人激动,却不是太能感同身受,他“咩咩咩咩咩”问道:莫小远,我可与你同往?   莫文远犯难道:“怕是不能的。”便是从家中至宫门口,都需要有官员前来传唤,随后以车马载入宫殿,中黑羊便无用武之地了。   中黑羊又“咩咩咩咩咩咩咩”,伤心又失落,他向来伴随莫文远左右,此次进宫,竟然不能同往,真是让他难过极了。   就在他伤心之中,三日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宵禁刚过,坊门打开,就有小吏上门,传唤莫文远进宫面圣,他跟随吏员进入宫门,看见中正宏伟的太极殿,也激动起来。   他竟然要进宫面圣了,哎,终于有穿越唐朝的实感了! 第63章   唐代有三种不同的朝参形式, 分别是在太极殿举行的“大陈设”,此乃一年中最隆重的朝会, 只在元日和冬至日举办。稍次的是朔望朝参, 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 地点是宣政殿正殿。以上两种朝会都比较隆重,是不可能面见平民的, 所以莫文远来当日,圣人正在紫宸殿同其余官员进行常参, 无甚大排场,到的官员也少,相较于其他两种朝参,压力减轻不少。   然而压力与否都是相对的, 莫文远穿过诸多官员时, 能够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为好奇的打量,有的则是审视, 圣人坐在最上首,即便莫文远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此时也万万不能抬头的, 他行礼,头深深弯下道:“草民拜见圣人。”   圣人也无意为难小儿道:“赐座。”   他坐在一块蒲团模样的垫子上, 处于紫宸殿最中心,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钉在他身上。   圣人倒是温和:“不必多想,我招你来不过是想听听压榨油法, 书信写得再详尽,也没直接听人诉说来得好,此法既是你提出,想来也无人比你知晓得更多。”   论如何解释压榨法,莫文远已打了多次腹稿,解释的时候不紧不慢,语调平和,在圣人有所不解时还能徐徐解答,应对自如,便是常出入殿宇的老官都心道此子自有番气度,同寻常郎君很是不同。   圣人道:“听闻此法又是菩萨传授于你?”   这个又字让莫文远心中不是很安定,他道:“蒙菩萨厚爱,总是传授我些利国利民之法,再令我禀报圣人,此乃天佑大唐之证。”   此话一出,其他大臣看莫文远的眼神都变微妙了,此子真是伶牙俐齿,他们不刮目相看都不行啊。   圣人听他说这话,轻笑两声,也没有太过为难莫文远,又问了些吃食相关的问题,还称赞莫文远“少年早慧”“一手厨艺出神入化”,便放他走了。   莫文远全程注意力很是集中,应对过后松口气,心道终于结束了,便坐在车上悠哉悠哉回家,心想自己的回答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走后,圣人与群臣交谈,说起了另一件事:“天竺之沙糖在我国应用广泛,自发现其妙用开始,每年都需从天竺进口大量沙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需求量如此之大,何不让人前往天竺将制糖法学回来,传授给匠人农户,使他们多条求生之法?”   “巴蜀江南等地又种植了大量甘蔗,以往除非是制作石蜜,此物并没多大作用,即便是榨蔗浆也用不了多少甘蔗。”   说到这,群臣对李世民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了,果真下一秒他就宣布道:“我欲派人前往天竺,学习蔗糖制作之法,如此几地的甘蔗也有了用武之地,尔等看莫大郎可适合与否?”   魏征是头一个发话的,此事他已与圣人论过,二者皆认为莫文远是极好的人选:“以我之见,西行之路道阻且长,莫大郎不惧妖魔,应会同玄奘法师一般走的顺利。”   “当年天竺沙糖入糖便是莫大郎一手推动,此时让他取糖来,再合适不过。”   “是极是极。”   三言两语下,莫文远的任务就被定下来了,只不过当事人还不清楚。   按照正常历史,唐太宗派人往印度取糖是贞观二十一年的事,此回贞观十五年就生出想法,定是莫文远造成的蝴蝶效应。   ……   圣人对熬油之法很上心,在得法之后便在黄河中游的城镇建立了专门的炼油厂,同时大力推广胡麻种植。   相较于黄豆一石出十斤的油量,他更加看重的还是胡麻一石四十斤的出油量,现在胡麻产量不够高而无法随心所欲用其榨油,还能用到大豆油,想来等胡麻种植扩张后,植物油市场的主力军就会变成胡麻油了。   在历史中,唐朝时油还是个稀罕物件,但等到宋朝时,路边便有许多卖炸物的小食摊,宋人无论吃何物都要放进油锅里炸一圈才过瘾。这项改变,与油价下跌,油在市场上普及是分不开的,想来等植物油产量大增,价格下跌后,便是唐代也会出现“无油不欢”的场面。   对这番未来景象,莫文远倒没很操心,他该光棍的时候也是很光棍的,想圣人会推动此事,就干脆做了甩手柜,开始烦自家店的油炸馎饦饼了。   不错,油炸馎饦饼就是方便面的新名字。   或者说,只是面饼的名字,调味包之类的物件莫文远还没想出来怎么做。   或者说他是知道作法,却不知哪里有塑料皮可以实现真空包装,让调味包可以存在很长时间。此外还需要能够严格密封面饼,让其不受潮的厚纸盒,硬件条件的缺失让他始终做不出理想中的方便面。   不过就莫小狗看来,莫文远的烦恼完全就是他对自己太严格了,在发现植物油用压榨法出油率很高,是店内可以负担之后,他就乐呵呵地把油炸馎饦饼上架了,一大锅油可以炸出无数块金黄色的馎饦饼,每块饼售价三文钱。   价格也就比馒头脆些,但长安路边的馎饦店中,便是一碗什么都不加的素面都要两文,买三文钱实在说不上贵的。   初次卖时,便人有注意到了金灿灿的饼子,对伙计问道:“此乃何物?”   伙计道:“此物名为油炸馎饦饼。”   “油炸馎饦饼?”问声之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词拆分开来他是懂什么意思,但是组装起来,那是何物?   伙计早就收到了东家吩咐,此物是可以现场泡开给食客看的,他掰碎了一小块饼子,放在碗里,随即又提壶热水倒进去。   在他表演泡面饼时,周围已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都盯着店小二看他的动作。   几息功夫后,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面呈现在碗中,周围人大惊,他们从未看过此法!   有些见多识广爱吃粉丝的倒是言明:“此法与泡粉丝之法相类似。”   “但馎饦和粉丝不同,是面做的,面泡开后竟也能如此?”   “不知滋味如何。”   “小二,给我来一块试试。”   “也给我来一块。”   小二倒是实诚,卖的时候还问这些人道:“客官是买了行路吃,还是就回家吃了玩玩?”   “此时买,当然是回家吃了玩玩的。”   “既如此,调料我就包在纸里面给您了。”   “调料,有甚调料?”   “不过就是些蒜粉、八角粉、盐粉残渣在一起的调味品,还有烘干的瓜茄。”他说话间给买油炸馎饦饼的人送上一小纸包,说的那些调味粉都包在小纸包内,他道,“泡开面时把纸包内的料一同下下去便是,滋味更佳。”   买家听后对其滋味更是好奇,有些都赶不及回家,坐在摊头上问伙计要热水直接冲泡,伙计也乐得有人帮自己打广告,送上大碗与热水就随他去了。   方便面中的辣包、酱包是做不来的,但是粉状调味包以及烘干蔬菜包却不是很难做,只见食客把纸包中的物什一股脑倒进碗里,加开水冲,杂色的粉末立刻就被泡开了,而烘干蔬菜则漂浮在水面上打着旋。   客官听小二说的,把放调味料的纸包展开,盖在大碗上,再在上面压了副筷子,不让碗里的热气跑走,不过几分钟的空,面就泡发开了,他闻其香味,食指大动。   “刺溜——”“刺溜——”   挑起两根面就拼命吸。   “怎样怎样?滋味如何?”   “嗯!嗯!嗯!”   嗯了半天就顾吃了,偏偏说不出什么话来,实在是急煞周围人,等一碗面吃了大半,那泡面之人才给出了还算中肯的评价:“味道,自是没有莫大郎做得吃食好的。”   周围人都用挺鄙视的眼神看向他,好像在说“废话”,谁让你跟莫大郎做得吃食相比了?   “但比之粉丝,我觉得此馎饦饼的滋味更好些。”吃面的人是个脑子活络的,眼珠子转转便对伙计问道,“此物可保存几月?”   “不碰水的话,能保存六月以上。”   六月以上?此时间之长短虽不比粉丝,但却超出蒸饼多矣。此人眯眯眼睛道:“若买的多了,可能便宜些?”他是李三娘食肆的老客人,知道他们买的越多价格越便宜,无论是粉丝还是他物都是如此,果不其然,伙计道:“买十块就能两文钱一块。”   “给我先来二十块。”   ……   方便面的问世现在小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在外行走的商贾相较于粉丝尤其热爱油炸馎饦饼,早在唐代,馎饦饼就已经走入千家万户,成为了主食之一,粉丝的口感虽新奇,但无论是历史之悠久还是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都是比不上博托的。   一些唐人甚至有根深蒂固的想法,馎饦是主食,粉丝,是零食。   故而,油炸馎饦饼上市后立刻得到了众多行商的厚爱,纷纷在李三娘食肆订购了大量的馎饦饼,要带着上路,还有些行商嗅到了商机,不仅自己吃,还带到其他城市售卖。   他们是大批打包买的,价值低廉,卖的时候就有了上升的空间。   莫小狗与赵二娘看见新品销路通畅,都乐得合不拢嘴,夫妻俩合计后甚至准备先分居两地,一人前往洛阳置办炼油常加工馎饦饼,一人留在长安城打理生意了。   不过,中黑羊对馎饦饼却没甚兴趣,他是个美食家,泡面吃几次还行,但吃多了就有点腻味,尤其是附带的调味包,味道着实单一,只有莫文远变着法地给他加料才愿意吃。到现在维持,他已经吃了肉酱面红烧羊肉面干切羊肉面老坛酸菜羊肉面海鲜面等各种加了特别调制配料,下出来的方便面了,已有点吃腻了。   中黑羊,是很不好养的!   莫文远也知如此,他最近全力琢磨方便面,现在油与面饼之事是解决了,但是剩下的包装、酱汁调味包之事却没有解决,他估摸着这些大事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解决掉的,自己想也没甚头绪,就干脆放飞自我,走一步算一步。又开始回归老本行,做自己热爱的美食。   然而可以做的美食实在是太多了,每时每刻千百个有关吃食的念头都在他的脑海中盘桓,莫文远一时半会儿竟然做不出选择,究竟是做什么吃更好。   想着想着,孙悟空就翻跟头而来,他每次登场都挺声势浩大的,跟在莫文远身边的中黑羊挺不善地咩咩咩咩咩,问他来又有何事。   孙悟空道:“我看菩萨吃种新馎饦,香气扑鼻,又不知使了何种法术,只要加热水便可泡得,见之实在心奇,便特意到长安来,想要买上几块带走。”   莫文远惊讶死了:“菩萨竟然也吃方便馎饦?”   方便馎饦是油炸馎饦饼的另一名字,此时在长安城内已经传遍了,方便这词源于《维摩经·法供养品》,有随机趁便之意,唐人日常生活中也会用到“方便”这词,故而在听见别称时无甚理解难度,相反,众人还觉得“方便馎饦”之名朗朗上口,又简单易懂。   “我未曾向菩萨供奉方便馎饦,他怎么会吃?”   孙悟空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的话又拽掉了菩萨身上端庄高贵的面纱,他抓抓自己的耳朵挺不解道:“不曾向菩萨供奉,他就不能自己来长安城买吗?”   “菩萨自己到长安买?”莫文远更愣了。   中黑羊在旁边嘿嘿嘿嘿嘿嘿嘿,心道自己竟然还没把菩萨人间界化身的身份抖出来,真是头好羊,不对,好饕餮。   哪里知道就要毁于孙悟空之嘴了!   孙大圣也是很聪明的,听见中黑羊古怪的笑声,便起了警惕之心,想着还是帮菩萨留点薄面吧,就打马虎眼过去道:“他都能化作乞丐向我师父兜售袈裟了,怎么就不能泯然众人矣来买方便馎饦?菩萨的千变万化之神通练得很好,幻化成人身你莫越是看不透的。”   莫文远听得一愣一愣的,勉强接受了孙悟空的说法,但他琢磨琢磨,总觉得孙悟空的话有点怪,给玄奘法师袈裟与到他这里买馎饦是能相提并论的事吗?怕不能吧!   孙悟空叶不愿莫文远追究下去,直接岔开话题道:“我虽看过方便馎饦泡开后的样子,原样是不曾见过的,味道也没尝过,可否先买块吃吃?”   莫文远一边“当然当然”,一边悄悄同中黑羊吐槽道,“菩萨竟然没与大圣分享?”常人不是会直接泡碗新的请人吃吗?馎饦的价格也不贵。   中黑羊不屑一顾“咩咩咩咩咩”,怎么可能,菩萨是很小气的,尤其是味美得吃食,谁都别想从他口中夺走哪怕一口。   莫文远:emmmmmmmmmm   菩萨的人设有点厉害哦!   孙悟空不用说,吃了方便面后赞不绝口,又说他们那儿还有些酸菜腌菜,等馎饦泡开之后可把菜堆出尖尖角,滋味更佳。   “此乃行路之人的福音啊!”   莫文远听后也很高兴,他做方便面的本意就是给走南闯北之人以方便,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待孙悟空走后,中黑羊矜持地走到他身边,询问莫文远有没有想好做何吃食,若没想到的话,不如听听他的建议?   然而莫文远却道:“想是没想好的,我欲先问问菩萨,有何想吃的,可做后供奉予他。”   中黑羊如蒙晴天霹雳,怎、怎么这样!   为何要听菩萨的!   莫文远好笑道:“菩萨这些年帮我多次,我也没甚回报他的好方式,思来想去也只能做点他喜爱的吃食罢了。”他安慰中黑羊道,“你有甚喜欢的之后同我说便是,我哪次不给你做?此次还是先问菩萨吧。”他对中黑羊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哄家中小孩儿“先把玩具借给妹妹玩玩,更会儿给你买新玩具”的家长一样。   中黑羊听后都要飙眼泪了,差点剁蹄子撒泼。   不啦不啦不啦!我不要让给菩萨!   他暗戳戳记恨上菩萨了!   慧智:“阿嚏——”   ……   正在吃馎饦的菩萨忽然听见了莫文远的声音:“菩萨菩萨,可有何想吃的吃食?”他很是关注莫文远,故而对方在他像前说的话,想的事,菩萨都是可以听见的。此刻乍一听见他的话,菩萨立刻睁大眼睛,连调味包都无法吸引他了。   庄严肃穆的声音忽然在莫文远耳边响起,只可惜内容不大严肃:“想吃什么都可?”   莫文远笑对道:“我正准备做新菜,却拿不准做甚样甚味道的,想到菩萨对我帮助良多,无以为报,便想借此机会表达我的感谢之前。”   菩萨心花怒放:莫小郎君真是知礼的小郎君啊!深得他心。   他假咳两声矜持道:“就,做些甜的糕点吧。”强调道,“要我能吃的甜吃食。”之前莫文远做的蛋糕等物,几乎都有鸡蛋,油也是荤油,要不然就含有动物的乳汁。   这些点单独拿个出来,他都是不能吃的,所以菩萨虽想吃甜食,碍于清规戒律,却很少吃得。   甜的吃食?菩萨的要求虽然宽泛,在莫文远心中却是很容易细化的,他略想了会儿,心下就有决定,对菩萨道:“菩萨红枣可吃,薯蓣可吃?”有些人对特定食材是会过敏的。   菩萨严肃道:“万物皆平等,哪有什么可吃不可吃的道理?”他说得是充满了佛性,奈何莫文远已经听出了菩萨的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什么都是可以吃的,不吃的东西,不存在的。   “如此便好,那我就用红枣做几道甜丝丝的吃食供给菩萨。”   ……   莫文远很擅长用时令菜做吃食,且别说是唐代的科技水平不够没有大棚蔬菜可言,便是在现代,比起买反季节蔬菜,人们也更倾向于购买应季的时蔬。应季菜有应季菜的魅力,无论是味道也要,蔬菜的状态也好,都在巅峰。   枣子某种意义上算不上是应季的吃食,因为莫文远用的可不是八月后甜味正佳,肉头饱满的大枣,而是第一场霜降过后,体内甜度彻底发酵的甜蜜的干红枣。   农历十月后就是红枣的天下了,无论是出于滋补之用,还是小孩儿喜其中的甜味,都让此种食材在上市后就变得炙手可肉。李三娘食肆更是一大袋一大袋地购买红枣,即使他们没有红枣主打的菜肴,在熬汤时扔几颗进去,健康又美味。   莫文远要做的两种糕点,都不是很难,和桂花糖藕一样,重点是耐得住性子,愿意花时间,他准备做的两道红枣点心分别是红枣糯米粒与山药枣泥糕。   山药枣泥糕并不难做,然处理材料实在是太麻烦了。薯蓣,是山药在唐代的别名,据说是因为薯蓣二字与唐代宗李豫撞了名字读音,就被改成了山药,当然现在山药还老老实实叫薯蓣,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名。   山药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外皮洗刷完毕后直接上锅蒸,等蒸熟透后,山药里馅的硬度也会变软,用勺子压压碎。但在上锅蒸之前,他还花了一番气力挑选山药,原因无他,这年头的山药大多涩嘴,做出来的泥也不好吃,想要找到肉质细嫩不涩的山药,需要细心挑选。   而红枣也是不要皮,只要肉,为了要去最外面一层皮,要先用水浸泡一个时辰,之后再用锅蒸熟。   山药泥红枣泥相间,结结实实地码在一起,最后再用压花压出一块块糕点,简单又好吃的糕点就做好了。   另一种红枣糯米心做法要复杂一点,不过其成品是在味美,便是莫文远都很喜欢吃。先找到大粒的红枣,开膛破肚,把红枣核取出来。紧接着用蜂蜜、糖调和糯米,将其捏成其一粒粒小面团,再塞进红枣粒中,最后在成品外刷上一层糖水在锅里蒸熟。   成品颗粒十分饱满,糯米粒涨大后迫不及待想要冲破束缚,几欲膨胀而出。   糯米与红枣皮表面都有层可以拉丝的,黏糊糊的糖水液,莫文远看后都心痒痒,忍不住用筷子挑一粒往嘴里塞。   “!”他捧脸,眼睛幸福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糯米与蜂蜜与糖是绝配,能够将粘稠又柔软的甜味发挥到极致,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唇舌间,红枣在晒干后本来就是甜的,枣泥同糯米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融合,相互促进,他的嘴中正在上演古早味甜品的美妙乐章。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给我吃一颗!给我吃一颗就行了!   莫文远挑了粒最大的塞入中黑羊的口中,他先是被甜味俘虏,幸福地转耳朵,随机想到这道菜是莫文远为了菩萨做的,心中充满了愤愤不平。   哼!便是为了他做的李三娘所得莫小狗赵二娘或者研制新品时做的他都不会有如此态度,但是为了菩萨去……   就很不开心!   可以说是非常双标了!   ……   又过一日,收到莫文远额外供奉的菩萨欣喜若狂。   他在海外仙山吃得不停,一边吃一边念叨:“莫大郎真是极好的!做的菜甚合我口味!”   又一个跟头翻来找菩萨的孙悟空:“……”   “那红枣吃食,可分我吃粒?”   菩萨勃然大怒:“好你个泼猴,怎么每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吃吃食时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真是愤怒至极! 第64章   圣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在知晓压榨出油法的好处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河南等地建造了官办的炼油厂。   唐代已经出现了专门的卖油郎, 新工作种类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市场的变化, 像是卖油郎这一职业, 放在汉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居民的生活水平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多用油的地步,即便是吃油, 也是吃自己家猪的油,逢年过节杀一头猪,猪油可以吃小半年。   卖油郎为什么出现,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 能够吃得起猪油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不仅仅是过年的时候能吃猪油拌饭,富裕点的百姓十天半个月也是能吃得的,而长安的酒楼就更不用说, 经常要放油的,所以卖油郎的生意很好。   荤油的数量有限,价格也相对高, 圣人虽然不知什么叫做市场经济,却也懂得供不应求的道理, 现在还好,等唐朝再发展纪念,油真的就成了寻常物件了, 甚至到了富裕的宋朝,百姓们更是无油不欢,吃什么都要炸一下。   有了成本比荤油低很多的素油,他也是很乐意看见的,如此不仅更多百姓能够吃上油,酒楼不担心供应不足,官方政府也能有了新的收入项。   此法出现,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至于为何炼油厂是在河南建立的,这还与芝麻的种植地有关。现代,种植芝麻的农民不多,此物产量低,价格又便宜,种了也不值得,但往前推算几十上百年,种芝麻的人还是不少的,而他们的地域分布也很明显,考虑到土壤气候等因素,河南是芝麻亩产量最高的地方之一,全国芝麻有三分之一都出自河南。   此种植格局在唐代时就已经有了雏形,只需要问问农官,看看记载,搞清楚长安城众多胡饼铺子是从哪里购买芝麻的,就可知河南是高产之地,为了降低制作成本,自然是要就近建设油坊的,运输油总比运输芝麻来得方便且值钱,所以圣人就直接在当地建立生产基地了。   莫文远听说时,很赞叹圣人的行动力,当然了他也不可能把方子献给圣人后就不炸油了,还有许多蒸过的馎饦饼等着他油炸。他们的私家作坊规模是不可能比官办油坊大的,然压榨芝麻油大豆油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地方有伙计有帮忙炸芝麻的耕牛就行了,真正让莫文远为难的也是芝麻供应商的事。   圣人已经将河南划成了芝麻的种植地,他在河南收购芝麻不是很方便,那自然就要令觅他地。莫文远走遍西市,与各种胡麻商人打交道,终于搞清楚了其他芝麻产地的分布,除了河南道之外,有不少胡麻田分布在长江中下游的平原地带,在那里收购来的芝麻颗粒饱满,品质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想要得到一合乎他心意的收购价格,需要在当地略有些门道,当然咯,对任何商人来说,这点都是一样的。   想到长江中下游这一地区名,莫文远就想笑了,他地理学得再差也知道,江南等地是被归在中下游平原区的,而且现在的江南可是鱼米之乡,要是那儿没有种芝麻的,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江南的物产可丰富了。   于是他对中黑羊道:“羊,我们二下江南吧。”   中黑羊眼前一亮:“咩咩咩咩咩咩咩。”   下江南!好呀好呀好呀!   莫文远在江南做了诸多美食,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而且还有魏文等他不是很喜欢,厨艺却不可小觑的名厨……   江南真是好地方呀!   ……   李三娘收到莫文远传来的信件很是高兴,时隔大半年,终于要见到儿子了。随着产业越来越多,家中人也是分散各地聚少离多,便是赵二娘莫小狗夫妻都经常分居两地,一人在长安一人在洛阳,莫小狗有时还需到其他城市巡查他们的酱油店铺——   一个个都奔波得紧。   李三娘也没闲着,想要在江南站稳脚跟已不是什么简单事,更不肖说她还忙着在江浙等地开酱油小铺子,如今在南方北方都有他们李三娘家的酱油店,店中之酱油除了有当地人购买,还就近给朝廷驻扎的军队供应酱油,进账很有保障。   此番莫文远传信除了说自己要到江南之外,还言自己要寻找大量种植胡麻的农人或贩卖胡麻的商贩,让李三娘帮忙盯着,她看过儿子的要求便上心了,开始同江南本地的大供应商攀谈起来。   秦蔚山一年到头给李三娘食肆供应不知多少鱼鲜,是他们家数一数二的大供应商,然而听见李三娘的要求之后却有点傻眼:“我做的是河道上的生意,对胡麻之事不是很清楚。”   李三娘还没说话,他就反应过来道:“但我有些兄弟是做此事的,待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能知晓一二。”   李三娘略作沉吟后又道:“除此之外可否帮我打听打听,江南哪些地方有大量田地售卖?”   相较于单一的胡麻生意,秦蔚山明显对她想要在江南置办田地一事更感兴趣,在唐代无论是当官发达了还是做行商有钱了,或者是原本就受家世庇荫,都喜欢疯狂屯田,以权以钱攫取土地,秦蔚山在此道上类似,在江南偷偷购置了很多田地。   所以对李三娘的这一要求他是拍胸脯打包票的,想买田,他定能从中引荐。   他敏锐地从对话中发现了问题,对李三娘道:“莫大郎可是要回来了?若非如此三娘你应也没有如此大动作?”   李三娘抿唇一笑道:“确实如此。”   秦蔚山抚掌乐道:“那敢情好啊,我同魏文说说,他又要跑食肆了。”在莫文远走后了,魏文深感失落,莫文远之于他就像是沙漠中偶遇的前行的旅者,周围尽是黄沙,看不见人,只有他们两人能够交谈,有共同的目标,心心相惜。莫文远走后他确实也抱着想要品味菜品的心思到李三娘食肆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一遍,但吃完后他还挺失望的,同秦蔚山叹息,说虽是同样方法制作的菜,但菜出于莫文远之手与出于徒弟之手,还是有细微区别的,莫文远对火候对技术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其中的差别,魏文吃的出。   ……   秦蔚山回去,就“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不仅说得魏文知道了,说得其他人也知道了。   魏文听后高兴得很,眼前一亮道:“好啊,我大半年来苦练厨艺,有道不尽的菜色要同莫大郎探讨,他来了正好,我们可再一起说上个三天三夜,好好切磋切磋。”   秦蔚山听得大汗淋漓,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用大袖擦擦额头道:“说三天三夜,是不大行的,莫大郎的羊你可还记得?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我与莫大切磋厨艺,关羊何事?”   这,可能还真跟他有些关系?秦蔚山回忆他们上次“切磋”,做菜后中黑羊是吃的很高兴,然两人一凑到一起交流手法,交流食材,交流香料的制作方法,还用看顶级食材的眼神盯中黑羊看时,他就炸锅了。   中黑羊的炸锅,厨师们是感觉不到的,中国从古至今各行各业的大家,都有一特点,那就是在面对他们所虔诚的事业时,是非常专注的,聆听油滋啦滋啦迸溅的美妙音符,看锅铲在半空中划过的如同大雁巡回般优美的曲线——对他们来说精妙绝伦的演出也不外乎此,怎会有闲心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所以中黑羊的瞪视只能留给秦蔚山了。   秦蔚山看友人已陷入想想不可自拔,只能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到时候你与莫大切磋便是,其余的我可不管。”   ……   江南名厨不少,又在试吃会后对莫文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老头胡韦臻就是其中之一,他受刺激后回去闭关,苦练厨艺,明明已过耳顺之年,却同年轻人一样迸溅出了惊人的创造力,在厨道上有所进益。然而等他欲将自己的最新成果展现在莫文远面前时,却难以置信地发现,鼓励自己、激励自己,让自己忌惮的后生竟然回长安去了,这让他怎么不气?   胡韦臻等啊等等啊等,就准备看莫文远何时回来,要让对方好好看看自己的新本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子侄辈的大呼小叫声:“胡伯,大事不好!”   胡韦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训斥为上:“吵吵嚷嚷,不成体统!”他边骂边以手掌抚摸自己的胡子,大有稳坐钓鱼台之像。   “不好了,莫大郎回来了!”   听见此话他更是火冒三丈:“莫大郎回来了,回来怎么了?黄口小儿,菜虽做得好些,也能把你唬成这样?”说着说着更气了,“而且有何不好的,他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是阻止我等开张做生意做菜了?若无以上几点,又有何不好的?你倒是说说?”   子侄辈缩脑袋,被骂的同时好似吃了甘露醍醐,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才是真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所以他摇摇头矫枉过正道:“没,没什么不好的,很好很好,莫大郎要回来了!”好与不好乃是南辕北辙两个极端,他改口实在是快。   胡韦臻给榆木脑袋气的胡子倒竖道:“好!好什么好!”竟作势要拿支在椅子旁装模作样的拐棍敲他的脑袋。   他腰杆挺得笔直,切菜颠锅不在话下,拐棍不过起装饰之用,偶尔还用其蹂躏弟子后辈。   被追着打的子侄更委屈了:说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行,那他应该说什么?   莫文远万万想不到,自己人还没至江南,却已被很多人惦记上了,此时此刻他正在船上,被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所包裹,同中黑羊谈论买田种地的俗流事。   中黑羊分明是龙九子,是饕餮,在莫文远这能开发出的用法却不是很多,最常用的就是生鲜快递以及寻找食材的探测仪,以莫文远看来,有这两点已经足够,然中黑羊是个求上进的,总觉得自己对莫小远的帮助不是很多,欲更显示出他值得依赖的一面。   此时莫文远欲购田地,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买田可是准备种胡麻的?   莫文远思忖道:“若真买的话,肯定是先种胡麻,之后若是寻到些有趣的种子,也是可以种种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充满豪情壮志,选田时不妨带我同去,哪块地何种甚种子,我一看便知,就是没有老农相随,你都不必担心挑到不好的地。   土地种植不仅与肥力相关,土壤成分,地势是否平坦都要考虑在内,便是种地多年的老农,行万里路的农官也不敢说自己挑选的地就是最好的,肥力最足的,最适宜种某物的,中黑羊却偏偏可以,他可以听见江河湖海之声,找到最新鲜最好的海产品,怎么就听不见土地的呼唤?其余神仙知道他将天赋神通用在挑田地上定会痛心疾首,这哪里是杀鸡用牛刀,分明是杀鸡用屠龙刀!   中黑羊自己却不觉得,反而乐得自在,深觉做了好事。   莫文远听后也不太惊,他道:“真能如此?那等我与阿娘说好,若真买地,你肯定是跟着我去的,到时我们多走两步,看看哪块田最好。”   “羊啊,有你可是帮了大忙!”   中黑羊真的很骄傲了!   ……   李三娘大半年未见儿子,心中还怪想念的。她算是行商,却不曾商人重利轻别离,利是重的,别离也是重的,淮扬的生意走上正轨,她自然有时间亲去接莫文远,她同莫文远约定好了,接人的时候穿得好看些、醒目些,能一眼就认出来。   母子两人就同有感应似的,皆一眼认出对方,莫文远心下感叹阿娘容貌一如往昔,好看得紧。李三娘的感觉却不一样,她心道怎么就没见儿子一会儿功夫,他就长这么高了?   青春期的男孩儿本来就长得快,莫文远堪堪十四,正在茁壮成长的年纪,小半年抽条得跟迎风招展的小白杨似的,瘦瘦高高,身旁的中黑羊身形不变,更显他高得招人。   待莫文远下船,李三娘先把他抱个满怀,随后又搂搂中黑羊道:“高了,瘦了。”   莫文远笑嘻嘻道:“高了,没瘦。”   中黑羊咩咩咩道:没高也没瘦。   走在回店途中他们讨论了一下购置田地与种植胡麻的问题,李三娘同他说已经找了包含秦蔚山在内的几位购田大户推荐,到时候能货比三家,多看几块田地。   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谈论其他生意上的事,首先说的是压榨油法以及方便馎饦之事,方便馎饦已经送了一部分到江南,在店中售卖,不用说自然是热卖,商店内供不应求,一些需要此物之人买不到店里的,只能到其他商人手中买更贵的,郁闷极了。   “此次带的馎饦可够?”   “带了一船来,应是够的。”   “压榨炼油之法着实神奇,一旦胡麻果真能出四十斤油?”   “那是自然,我何苦骗阿娘。”莫文远又道,“便是不用胡麻,黄豆也是可行的,出十斤是少些,但黄豆价格便宜,而且做剩下来的黄豆饼子也可用,喂猪喂牛都是好粮食,喂鱼也可行。”   “黄豆江南的价格确实便宜,但胡麻也没有贵到哪里去,你之前让我寻本地胡麻农一事我也有了眉目如,到时便是买了价格也不会太巨。”   “如此甚好。”   生意上的事情说完后自然要说说莫文远在江南的交友现状,李三娘道:“魏郎知你要回来,前几日起就日日在店中盘桓,言是有了新吃食的做法要与你分享,昨日我便告他你今儿回来,等我们回店,他怕就在那里等着了。”   “甚好甚好,我也有段时间没见魏郎,有些吃食上的问题想与他切磋协商,他既来了就刚刚好。”   莫文远回头对中黑羊道:“羊,你这下要饱口福了。”   中黑羊:!!!   那、那交流就交流叭!   ……   有李三娘在,莫文远自然不会骑到羊背上抬头挺胸走的,两人一羊呈一字排开,走在街道最左边,路人都先看见姿容姝丽的李三娘,还没打招呼就忽然注意到了莫文远与中黑羊。   “莫大郎竟然回来了?”   “岂不是店内要有新菜?”   “可是会有试吃会?”   “莫大你身体可好?”   江南之地,北人难立足,更难扎根,莫文远不过呆了几个月,就用美食攥住了人们的胃,抓住了他们的心,现在江南人看莫文远,一点不像看外人,倒像是看自家出来的好苗苗。   周围人都态度殷切,莫文远想不回应都是不可能的,他点头微笑以回礼,还道:“试吃会,肯定是有的,不仅我做了新菜有,店内其他厨师做了新菜,定也是有的。”   经营方法要因地制宜,眼看南人们已经接受了试吃会的存在,并且对其推崇备至,莫文远便欲一鼓作气,将其做成特殊的当地文化,也算是李三娘食肆能食客记住的,特殊的点。   魏文在店内呆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了,便主动上街寻找莫文远,眼见他慢悠悠走来,不由加快脚步,高呼“莫大郎”。   莫文远才招招手就看见友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拉住自己的手就往店里冲,魏文念念有词道:“我做了一新吃食,还望你帮我品鉴一二。”看对方慢悠悠地走路,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   能让魏文直接拿出手让莫文远品鉴,自然不是甚不起眼的菜,而是自信之作。   “将虾做馅作汤中牢丸?”莫文远还挺惊讶的。   魏文道:“我们这里不叫汤中牢丸,南人管其叫角子。”   角子不用说,谐音饺子,在现代是百吃不厌的传统美食,但与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大白菜肉馅饺子不同,即便是靠海岸线的大厨都很少会用虾做主料包饺子的。麻辣烫中涮的虾饺与寻常饺子不同,经过了调味防腐等百十道处理工序,才得到了最终味。而用单纯的白面包裹虾仁,味道可用灾难形容。   虾本身之味是鲜美的,然煮虾过后依旧有挥之不去的腥气留存,尤其是热腾腾的虾冷却后,腥味更重,鲜味倒是不值一提了,以虾做得各种食副产品也有此类特征,譬如虾酱,爱吃的人说不定会觉得鲜美无比,不过绝大多数人闻到虾酱之味,只会觉得很是腥臭,令他们怀疑此物是如何制作而成的。   莫文远也很想知道魏文如何做虾肉馅的饺子,而且还是在水里煮出来的,他们俩会和后便迫不及待一头扎进厨房,做虾饺。   白面等物都早有准备,至于新鲜的虾和鱼,秦蔚山一声令下就送到李三娘食肆的后厨了。虾子和鱼都很好,尤其是虾子,活蹦乱跳,看它们的腹部,圆润而饱满,个头很大,是为上品虾。魏文的动作很利落,开膛破肚度,剔除虾线,小尖刀在手指间灵活转动,头尾以及腹部的虾壳就应声剥落。   水煮虾饺最重要的是去腥,魏文不准备用腌制法,让酒或者盐水的味道遮盖住虾的鲜味,他只准备去腥。所以他用了一让莫文远都惊讶的方法,就是将虾子同桂皮一同煮。   “好方法!”他感叹道。   桂皮在现代还有个稍微常见的名字,叫肉桂棒,在晒干桂皮的时候它们大多会被刻意卷成卷筒状。寻常人在家中烹饪时少用肉桂棒,但酒店的大厨却不会放过这味调料,它在去除异味去除土腥味时有奇效。   虾肉被剁成细碎的茸,与熬至软烂的鱼肉掺和在一起,凝聚鱼汤精华的胶冻小块塞入馅中,随着温度升高胶冻会融化,让鲜美的鱼汤融入饺子的四肢百骸中,细碎的小菘菜叶是点睛之笔,它让饺子味道富有层次,不显单调。   此饺不是用寻常白水下出来的,而是用鱼汤下出来的,鱼汤的鲜美成了最后一重遮蔽物,舌头再精湛之人都无暇顾及残留在虾肉馅上的最后一丝丝腥味。   莫文远与中黑羊坐在桌上,一边喝汤一边吃虾饺,河鲜的美味已经深入脑海,闭上眼睛他们仿佛能看见自己也成了水中的游鱼与鱼虾在河水中徜徉。   “怎样?”魏文的话中颇得意之情,想想也是,研制出虾饺,还寻找到能让其变得鲜美一点都不腥气的方式,定是花了大量的时间。   得意才对。   “很是美味。”莫文远感叹道,“我许久没看过如此天才之作了。”   魏文道:“若以虾做饺,尔会如何?”   莫文远沉吟道:“我的做法与魏郎定时不同了,实不相瞒,我那有种粉名为澄粉,与寻常面粉略有些区别,肉面后用竹笼蒸,蒸出来的皮略有粘性,晶莹剔透,很适合做糕点,我做虾饺,肯定会用到澄粉。”   魏文听他之言,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他又喃喃自语道:“蒸,确实是个好法子,比起煮,蒸出来的虾子腥味天生就比其他之法做出来的淡,而且与冷后又热会腥气加重的水热法不同,蒸虾之腥味,便是蒸了又蒸,也不会加重。”   便是他一开始都想过用蒸法处理虾子,不过最后还是因考虑到口感等其他方面因素,放弃了。   “可做做看?”他眼中星光熠熠。   莫文远略作思索道:“可。”他道,“不过我在做之前陡然生出一想法,想要做了试试看,有失败之嫌。”   “有何问题,若是做得不如想象的好,就再做便是。”当厨师就是要有尝试千万次才能成功的觉悟。   ……   莫文远说想要尝试的新做法,并非来源于传统的广式虾饺,而是一部前世绝大部分人耳熟能详的动画《中华小当家》。   毫不夸张地说,这部动画影响了莫文远的未来,正是因为年幼时《中华小当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才得以领略美食的奥秘,走上厨师之路。   他想要尝试的饺子在中华小当家中曾经出现过,叫做升龙饺子!   当然了,莫文远根本不指望饺子真的能够依靠蒸汽站起来,要是他的经验没错,比起让饺子站起来,气流在饺子“腹内”乱窜,只会让皮变薄漏气,站起来是万万不可能也一点都不科学的。   小雕刻刀在虾头上轻轻划几刀,栩栩如生的龙头便跃然于眼前,虾尾巴留下,等到蒸时起修饰之用。   龙身也确实用了两种皮,普通面皮作底,澄皮做身,他亲手揉出来的面皮里与寻常皮不同,充满嚼劲,吃在嘴里还略带厚重之感,与薄澄皮的黏着口感相异,两者口感上能得到完美互补,一口下去两种不同皮之口感可以俘虏每一位食客。   虾肉切成小块,同猪肉的肥肉部分混合在一起。肥肉蓬松而滑腻,颜色与虾肉相仿,蒸时鲜美的虾汁被肉吸收,而肉中的油则给虾再镀一层香气。   相互衬托,相互促进!   静卧的龙躺在生命中,热气从竹笼顶端升腾,像是翻滚的云浪,像是包裹五岳的薄雾,像是有龙翱翔的天。   它更给升龙饺子增添一丝丝神秘。   火熄灭后,莫文远用盘子装了两只饺子分别放在魏文与中黑羊年前道:“请吧。”他身为厨师,当然知道自己的作品成功了。   这是……龙?   身为龙九子的饕餮对其形状有点感冒,他细细端详之后一口吞下——   “!!!”   悠长的龙吟之声,猛地在他脑中炸开!   这!是!何!味! 第65章   俩顶级厨师的切磋日常就是被对方所做食物惊艳, 魏文将精美的升龙饺子掐头去尾塞入嘴中,咀嚼咀嚼, 他脑内呈现的画面与中黑羊有所区别。   他没有听过龙吟, 脑内也无法模拟出龙的声音, 所以他看见的是清晰的图,龙在天空中翱翔, 云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稀薄,他在龙的背上, 闭着眼睛,感受吹拂脸颊的风。   鲜味猛地扑打在他脸上,如同浪涛一般,他感受到了冰凉凉的海水, 好像猛地从云层中下落, 深入海底。上天入海,随龙遨游。   他猛地睁开眼睛,口腔中霸道的鲜味还在冲刷, 这股味道与他做得鲜虾饺子截然不同,他的鲜味是深入骨髓的、柔和的、润物细无声的鲜味,而莫文远做的, 真的像龙一样,霸道得很。   鲜味□□!   莫文远道:“怎样?”他对升龙饺子还是挺自信的, 询问时脸上也带有淡淡的笑意。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听见了龙吟!   “很是美味,升龙饺子霸道的鲜味并非言语可形容。”魏文的文采似乎被菜之味激发出来了,“真是九重真龙出, 一洗万古尘。”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海水因为龙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绚烂多姿,想来哪吒闹海时,在海中肆虐的龙三太子,也不会有他脑海中龙的气势。   莫文远道:“此菜我还是第一次做,欲拿些给阿娘,给店中的客官尝尝,若他们都不嫌弃,酒楼的菜单中便会多出升龙饺子。”   魏文道:“我刚才调的馅料还有剩余,干脆把虾饺一同包了,当日之菜还是当日吃完更好,过了时候味道就不妙了。”他道,“顺便也让食客们品评一二,看魏家酒楼可否加此菜。”   “定是加得的。”莫文远道,“我同伙计说说,一会儿上菜时便告诉他人是魏郎做的,可不能搞混。”   ……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很好,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闻说莫大郎回归,店中客人更盛,有些是望观莫大郎风姿,有些是想撞运气看能否吃得他亲手做的菜。   古代匠人比之现代地位很低,然而无论是在何时段,名厨都是受追捧的,尤其是唐代,有家传手艺的名厨不少都入了侯府世家,侍奉权贵,民间小店的菜单方子也不如大家族一年年积累出的方子多,便是在现代,珍贵的食谱都是需要保密的,代代相传的遗产。   莫文远做得吃食佳,年纪小,身上又有佛子的光环,虽不如后世“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名气大,却也不遑多让,许多人看他是似画本中的月旦风流人物,便是凑热闹也要瞻仰一二。   所以今儿店中客人比起他日还要更多。   有一桌的排场比其他人家还要大些,胡韦臻与秦蔚山坐在一起,周身都是些江南酒家之人,他们的生意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李三娘食肆的冲击,不至于门前冷落车马稀,但店内经济较之以往紧张不少,还有些则是在市场的逼迫下,化紧张为动力,一心研究新菜,取得了成果。   胡韦臻是个刻薄而直率的小老头,骨子里有匠人的轴劲,他自认为半年来是略有精进的,便很想看看莫文远的厨艺如何,是否较半年前更有长进。   他兴致勃勃想,便是有长进了,也该是比不过自己的,厨道精深,经验的差距可不是灵光一现能够比上的,莫大郎确实是好苗子,做菜也很有一手,但你让他承认自己差,胡韦臻是万万不愿意的。他恨不得做几道菜与莫文远酣畅淋漓地比一比,以全了自己的胜负之心。   唯一的问题是,他是个好面子的,若真是提出比试,难免会被人认为是以大欺小,很不光彩。   想到这他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受极了。   子侄辈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剩下几位大佬谈天,秦蔚山之流的商贾不用说,李三娘食肆是他们的大主顾,很照顾生意,食肆的吃食味道也好,商旅们经常光顾此店,此时听闻莫大郎回来了,都心里笑着看好戏。而在座的老厨子们不一样,江郎才尽的脸色当然不好看,有点钻研精神的则想法都同胡韦臻类似,想要见识莫文远的技艺,又觉得挂不下面子。   若是别的店在南方立足脚跟也就罢了,地域歧视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一个朝代,对莫文远花了小半年制定菜单,推出让江南人喜欢的南菜一事,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意难平。   你个北人,怎么就做南菜了?   伙计端菜,行云流水而上,有些菜是分餐的,有些是合餐的,若食客有要求,菜便先完整上来让他们看看,再下去分割成单人份,他们桌人多,点得菜也多,不多时便有伙计上前询问道:“莫大郎与魏郎做了新菜,想送予各位客官尝尝,客官可要否?”   “魏郎?魏文竟也来了?”   “腿脚真快。”   “新菜?何物做的?”   “乃是虾,两位郎君以虾做馅包角子。”   听见饺子陷料,懂行之人纷纷表示道:“要的要的,定是要的。”   伙计就没指望听见其他答案,魏文与莫文远的名声在江南地界很好用,更不肖说此刻双方强强联合,只要报出名头食客就无不想吃的,他满脸笑容道:“请诸位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   菜是需要修饰的,莫文远深谙其道,吃食本身颜色味道占八分,装载菜的器皿占两分,受到年代技术限制,瓷器上的花纹不可能太精美华丽,但样式别致还是能做到的。   两种虾饺被陶瓷小盅与竹编小蒸笼分装,汤饺与蒸饺大小略有区别,故器皿中所放数量也不会相同。   寻常食客吃后直呼美味,而厨师吃后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黯然神伤,似觉自己的天赋不够,有的被激起了好胜心,还有些陷入思索想该如何改良,还有些试图反推两人的烹饪手段。   胡韦臻好奇的点太多了,魏文是如何去腥味的,莫文远的饺子皮是怎么做的,澄面口感与寻常面粉大相径庭。   还有,如果是他做虾饺,会如何做?   一系列的问题让他陷入深思。   新品送完后莫文远和魏文从后厨出来,一是问问在做之人吃的如何,二则是说食材用完这俩吃食今日是没得了。   走着走着当然看见了一桌子的厨师供应商,理应上前攀谈一二,说些吃得可好之类的废话,胡韦臻他们比较沉得住气,没有东问西问,倒是一年级尚轻的后生忍不住道:“蒸笼中角子的皮可也是面粉所作?”   莫文远还未说甚就有长辈呵道:“胡闹,此法乃莫大郎不传之秘,尔可欲探知?”   此人如梦初醒,嗫嚅不得语。   有走南闯北之行商打圆场道:“此皮可跟糕点所用之皮出自同源?我观楼下糕点铺子的吃食就有口感类似的。”   厨师们大惊,李三娘食肆的糕点,他们竟未吃过?   这年头糕点师傅与厨师是分开的,他们本就不大看得上莫大郎,半年前被震撼到后还容易耐住性子吃了他们食肆的吃食,然这些吃食仅限于酒楼菜单中的,外头小铺面他们看不上。   自然错漏了澄皮。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莫文远嘴巴开合竟把澄粉的做法给交代了:“此粉名为澄粉,寻常面粉可加工得到,做法也不难,不过是醒面后加入清水揉搓……”   话还没有说完胡韦臻就打断道:“莫大可且止住,此乃你家不传之秘,切莫让旁人知晓了。”   他的打断实在恰到好处,其余人听后眼神闪烁,尤其是有坏心思想要不劳而获之人,甚至在心中埋冤胡韦臻,让他们听听怎么了,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折煞了。   胡韦臻梗着脖子,颇像只骄傲的老公鸡,莫文远微微笑道:“胡伯不必担心,此法也并非我独门,乃是从古书上习得,诸位若是看见那书,也能做出此面。”   “既非我创之法,就非不传之秘,与在座各位交流,也只起到抛砖引玉之用,我在初至江南时吃遍在座各位店中吃食,从中获益良多,此后才完成菜谱,再座便都是我的一菜师。”   “厨道本就是大家之事,绝不能只吃一家之菜,将澄面之做法广泛传播,其用法也会更多,相关菜品更加丰富,乃是好事。”   魏文听后眼中闪过赞美之色,点点头,欣然许之,认为莫文远所言之语很是正确,而其余人有些深受触动,甚至有点热泪盈眶的味道,便是些曾经有占便宜思想之人,此时也羞愧难当,说不出话来。   老公鸡胡韦臻吹胡子瞪眼看向莫文远道:“太嫩太嫩,所言之语皆为小子说法。”若是用现代之语表达他的思想肯定就是,你丫太理想主义了。   但不得不说便是胡韦臻都被他的理想主义触动,不错,便是学子有备受诟病的文人相轻之习,那也是交流了诗作学识后再轻的,他们这群厨子连交流都没交流就互相看不上,还耻于切磋,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莫文远今日之语,纵使谈不上让江南厨艺圈风气蔚然一新,也绝对是有所触动的。   ……   金秋十月是收获的时节,北方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水稻将大地染色,沉甸甸的果实垂满枝头,红染霜叶,漫山遍野皆变了色。   在收获的时节,莫文远却携带中黑羊进行了一场“秋游”,中黑羊比脱缰的野马还疯狂,拼命撒欢。   他可不是因为能与大自然相接触而开心,而是感到自己点亮了新的技能,终于能帮上莫小远新忙了。   如若嫉恶如仇的神仙知道先天凶兽竟然有此想法,定会目瞪口呆,饕餮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李三娘之前同一人一羊道:“我之前共找了含秦大郎在内的几名郎君寻好田地,他们对此事都很上心,纷纷写来书信告知江南地界有哪些良田可买。”   “此些田地之名我都已整理出来写在折本中,反正也不是很急,你们就游此地一圈,再顺便看看田地便是。”   “银钱我先给你,若有看上的买下便是,不用同我报备。”   在唐代,尤其是初期,购买良田并非想买就能买的,便是买了行事都要隐秘点,不能大张旗鼓。   为何会造成如此情况,原因很简单,唐初普遍实行的是均田制,均田制的田地是国家授予的,也就是说有很大一部分土地都并非私人所有,而是国家共有的,私人田地买卖之情状并非严格受到法律保护。   此情况在唐朝中后期有所扭转,从唐玄宗开始便有了“百姓私田,皆力自耕,不可取也”的说法,官方承认了土地私有与自由买卖,土地购买契约也跟屋舍耕牛购买契约一样。   当然了,现在是唐太宗时期,玄宗的话还没有出现。   也不知是否为玄幻大唐的特性,莫文远总觉得这里的均田制瓦解得更快些,尤其是江南地界,天高皇帝远的,又良田颇多,有关田地的买卖比北方多多了,而均田制似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实施,而且比起正史上的皇帝,此圣人对私有土地买卖的接受度更高,当然了,莫文远猜测与购买双放有关。   说来也奇,江南地界卖地的多是落魄世家子,买的常为新晋商人阶级,此举是圣人乐见其成的。   “扬州附近的田不是很多,我观几人书信,金陵之田地与淮阴之田更为密集,依我看,先去金陵看看。”   等到金陵,莫文远便骑在中黑羊背上被他驮着到处跑,他走对到一处田地就嗅嗅,再咩咩咩咩咩。   这田不好。   此田肥力十足。   此田土壤很是不错。   种胡麻便在这种吧。   三言两语,简单明晰,为莫文远省了不知多少时间,他忍不住抚摸中黑羊的小角角赞叹道:“多亏有你,否则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说来也神奇,他们行路途中还遇见了几名不识莫文远与中黑羊的农人,他们总以垂涎欲滴的眼神看向中黑羊,与莫文远打商量道:“此羊可卖否?”   中黑羊恨不得用自己没长好的小角角把胆大包天的农人们撞翻了。   莫文远赶快按住他的小角角以示决心道:“不卖不卖,便是把我卖了,此羊都是不卖的。”   态度非常坚决。   粗粗绕弯江南一圈后,中黑羊确实发现了好田,不仅能用于种植胡麻,就是种点别的也很好。   莫文远对中黑羊的判断很相信,他说好就直接买了,还顺手买了几个鱼塘。   他看向买下的农田鱼塘陡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自己关在唐代竟也成了坐拥许多鱼塘田地的大农场主,感觉很好。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看向莫文远流露出询问之意。   莫小远尔心情甚佳?   “确实甚佳。”他老实回答道,“想到有田有鱼塘就觉心旷神怡。”   中黑羊不知道他心旷神怡什么,但这一小点却不影响他接话,他一开始想说帮莫文远买下天下粮仓,但想想农田处于神农氏职责范围,与自己无甚关系,便不是很敢说大话。   他认亲自己的能力范围,调整目标,充满豪情壮志。   “咩咩咩咩咩咩咩!”   你若欢喜,我便帮你要到全天下鱼塘之归属。   莫文远:“噗!”   承包全天下的鱼塘,中黑羊你太霸道总裁了!   ……   一人一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终于在月余后回归李三娘食肆。   李三娘看过田地契约,又听莫文远说如何找当地农人租佃耕种,欣慰点头,认为莫文远很会干事情。   租佃耕种有两种含义,一是帮他人耕种田地,二是租他们的田地耕种,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常见,并且从均田制诞生开始,租佃田地都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并无甚不好的,而租佃契约也有明文规定,不用担心是否有人钻空子钻漏洞。   在交接完此事后李三娘又将话题说到了另一伙人身上:“你走后胡伯等人上门拜访几次,似是有厨艺之经验要与你交流,我言你去挑选田地,归期不定,现在他们三日来一次,时间固定。”   “今儿便是第三日,他们要来了,你可是愿意见他们?”   “愿意愿意,这有何不愿意的?”莫文远还挺高兴,一回来就有此事,他高兴极了。   ……   胡韦臻此来目的简单,是跟莫文远展示他最新成果的,眼看着莫文远和魏文做出了完美的虾饺,他也不想认输,日日研究如何把虾子与面完美解释。   老人家的好胜之心不可小觑,在莫文远与魏文以蒸煮两种做法成功后,他清晰地意识到用同种方法作不大可能超越两人,所以他另辟蹊径,另寻他法,最后决定试试以油炸虾。   江南地带一下子冒出好几家油坊,有官办的有民办的,卖的都是胡麻大豆做的素油。   大豆如何做油,他是不大清楚的,但当今圣人之贤明百姓皆知,胡韦臻心想新兴官办机构不会坑害他们,便买了些回来尝试。   尝试过后惊为天人,觉其价格低廉,又比荤油好用。   有了合适的油,他的研究之旅事半功倍,琢磨一个月终有结果。   胡韦臻终于等到了莫文远,对方亲切地招呼他询问胡伯做了甚新吃食。   他高昂头颅道:“我做的也是虾饺子,不过所做之法与你等不同。”   “若想看看不若与我同回胡氏酒楼,路上我们再找魏文,你二者一同品鉴品鉴。”   莫文远欣然应许。   魏文的酒肆也在行路上,听胡韦臻说一通后也也很感兴趣,当即放下手中活计三人同往。   胡氏酒楼与其他酒楼酒肆不同,饶是房屋不断翻新,也透着股老店特有的,属于历史的沉甸甸的味道。   李三娘食肆与魏文的酒楼都是近十年来才兴起的,很新很有活力。   胡韦臻破例带两人进入后厨,这对他来说是很少有的,且别说是外姓的厨师,便是他的儿子得不到应许都不得随意出入堂前。   莫文远小心翼翼打量周围,被纤尘不染的台面与各色刀具震撼到了,名厨的厨房各不相同,却往往能从中体现出本人的性格,胡韦臻别的不说性格中定时有尽善尽美这一条。   想不到小老头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你二人分别用蒸煮两方式做虾角子,老夫心知一时半会儿无法在此两法上超过你等,便另辟蹊径用了油炸之法。”   油炸?   似为了还澄面人情他都没偷偷做的,反而大大方方亮出做法,虾子用的是上好的河虾,个头很大,胡韦臻的刀功也是很漂亮的,断头去皮,剔除虾线,动作用行云流水一般,最妙的是他从中把紧实的虾肉一分为二,让其呈三角形摊在砧板上。   凤尾虾!   莫文远是真的被这一手给震惊到了。   胡韦臻没有选择用面皮白过虾子,他心道面皮面粉本就出自同源,主要是在虾肉外裹上一层面粉便也有了意思,所以他把鸡蛋面粉一起打发了,液体介于稀疏与凝结之间。   这还不是结束,他从台面上端起一大盘子,放到莫文远与魏文鼻子底下,魏文还没有反应这是何物,莫文远却要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竟然是,面包糠!   随后他又把鸡肉块剁碎成鸡肉茸,包裹虾面上,也不知用何等处理方法,竟然让虾肉与鸡肉茸不分离,牢牢包裹在一起。   最后,虾肉鸡肉上先拖挂一层液体,再裹上自制的唐朝版面包糠,最后扔进油锅炸。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待金灿灿的凤尾虾出炉后,小老儿得意的胡子翘起道:“你们可尝尝我这油炸虾饺子味道如何?”   两人二话不说夹起就吃。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第一口下去,酥脆声在口腔中回荡,牙齿与脆薄的面包糠磕在一起,魏文愣住,按捺不住咀嚼的欲望,咔嚓咯吱声乱飞。   怎么会?怎么会是如此口感?   松脆后就是坚实的鸡肉茸,莫文远闭起眼睛,俨然被其极富有层次感的味道给征服了。   鸡肉是种很有嚼劲,很有弹性的肉,鸡肉茸也兼备这些特点,更不要说在所有的肉类中鸡肉是最适合被油炸的,在坚硬外皮包裹下,肉质更加细嫩。   最后的虾肉简直就是点睛之笔,鸡肉与虾肉,鲜美与鲜美的叠加,剁碎的鸡肉茸中怕是拌了一点点油,内部的油与外部炸锅中的油统统涌入虾肉中,使其更加鲜美多汁。   莫文远充满享受地喟叹一声,就算是现代他也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炸虾!   “如何?”   语言趋向于贫瘠的莫文远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这句诗本是用来形容洛神美态,被用来点评一道菜,真是给足了胡韦臻面子。   他的脖子昂得快断了。   魏文不由问道:“此酥脆的口感是如何来的?”   胡韦臻神秘一笑道:“你竟然没吃出?此物就是你我日常所吃的蒸饼!”   面包糠,或者说是蒸饼糠也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家里孙儿喜爱吃脆口之物,他媳妇便用炙的方法二次加工蒸饼给他吃,炙过的蒸饼外壳坚硬,内里松软,他瞄中了外皮之口味,把蒸饼烤了更长时间,直至里外变得坚硬,再用石杵碾碎了。   面包糠的真身就是碾碎的烤蒸饼。   “胡伯妙思非寻常人可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这把年纪还在搞创新,便是魏文也敬佩不已。   “此虾堪在野史留名。”   让吃食进入正史是不可能的,所以野史留名已经是相当荣耀了。   “当不得当不得。”胡韦臻先假意谦虚,随后忍不住道,“不过是一道吃食,如何野史留名?”   魏文在这方面没有好点子,夸了野史留名后就卡壳了,他用求助似的眼神看向莫文远。   莫文远还真有法子。   他道:“胡伯可愿在大庭广众下做此道菜?当然关键步骤例如炙蒸饼之类是不需要的。”   胡伯不屑一顾道:“我都做给你俩看了,还在乎这个?”从给第二人看解释蒸饼糠做法时他就不准备将这道菜菜谱作为家族不传之秘了。   莫文远道:“如此甚好,我曾做过牡丹宴之主厨,留下几篇文章,想要野史留名无非就要让文人墨客对此菜书上一书,若我等联合举办个江南河鲜会,邀请文人墨客寻常老百姓来品尝各种鲜虾鲜鱼做的美食,再请他们留下些书写此会的文字,不定就能野史留名?”   他道:“若能再找些当地名厨,与会中相互切磋,相互学习,博采众长,更能留下美名。”   “想当年易牙等人能留下厨名,也是事出有因,令史关记住了,留下笔墨,他的名字才流传至今,我等举办集会虽不能入史官耳,但占个新字,占个同文人般切磋技艺的名头,不也是历史上第一出?”   别说是很好面子的胡韦臻了,便是魏文都被莫文远所描画出来的未来给吸引住了。   其实想想,很多菜也没有什么独家法门,做的好吃不好吃更看刀工,看对火候对调味料的掌控度,这些都是不怕人偷师的。   他们对视一眼。   要不,干了? 第66章   江南河鲜会之名是莫文远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细细品味后魏文与胡韦臻都觉得是个好名字,仨对俗物不很了解的名厨凑在一起, 推敲琢磨应如何举办这一未来名声响彻江南的盛会。   他们是厨师, 不是文人, 花言巧语、文过饰非是不存在的,提出的计策不见得都是精金粹玉, 但也都是脚踏实地的肺腑之言,可以派上用场, 付诸实践。莫文远同时受到古代名商李三娘与现代各种层出不穷商业投资手段的熏陶,对如何举办盛会略有心德,他清清喉咙道:“首先我们需要一名或很多名投资商。”   他想半天,也找不到何词可翻译投资商三个字, 果然魏文一脸虚心好学道:“投资商为何物?”胡韦臻闷声不说话, 看他眼神,却也很渴望知道答案。   莫文远解释道:“我观文人集会,有大人设宴摆席, 甄选场地,统筹一切事物,有些神通颇大的还寻来饱读诗书之士, 作月旦风流人物,品评集会中的诗句骈文, 我等举办集会也是需要此类人幕后策划一二,别的不说,寻找场地, 准备食材,邀请风流才子做点评,皆是要事。”   “此种种事加在一起,花销不小,所耗时间精力更多,以我三人之力,万万不够。”   两人想想,觉得莫文远说得极对,但胡韦臻又有一想法道:“为何有人无缘无故帮我等举办集会?”他哼气道,“我等并非文士,更是从来没有举办集会以扬名的传统,以我之见便是举办了集会,也无人觉得有甚好处,上门资商。”   莫文远微笑道:“那就找些有缘有故之人来联合举办便好。”他道,“譬如我阿娘定是愿意提供场地的,而与会上的食材,我等可去游说游说秦郎等人。”   胡韦臻还是不屑一顾,觉得莫文远找不到说服他们的好方法,然而莫文远却道:“我虽不才,与些世家郎君还略有联系,待河鲜会结束后,请来郎君定时会作诗,将诗集编纂,在集中留下承办商之名。”   “至于其二,我还在酝酿中。”莫文远斟酌道,“我欲请几位有头有脸的名人物参加此会,他们若是答应了,光是靠其名头就可吸引大批人来。”   胡韦臻将信将疑道:“何人有这本事?”   莫文远笑出八颗牙齿:“并非是人。”   ……   “江南河鲜会?”孙悟空眼皮子上下开开合合道,“若只是一天,参加是没甚问题的,不过河鲜,岂不就是荤食?”   莫文远道:“不不不不不,我怎会请大圣吃荤食,河海之中荤食虽多,但素也不少,像是我之前所制之杏仁豆腐,便是江海中的石花菜所做,我等已规划好了,若举行此会,定会分成荤素两种菜,到时大圣评点下素菜便是。”   “江南没有石花菜,但莲藕茭白莼菜也是水中长的,能够沾边,用此些菜做吃食,也很味美。”   孙悟空伸手在下巴上摸摸:“也不是不可以,师父正好在天竺寺庙学习经书,这些日子是没空管我等的,往江南来一日是小事,师父不会不答应。”他压低声音道,“不过,师父不食鱼虾,我却是可吃的,素菜虽不差,吃多了嘴里味道也淡——”   暗示意味非常明显。   莫文远非常懂,大圣吃肉吗?他原型是猴子没错,但好吃的肉也吃啊,至于什么时候吃,那当然是避开唐玄奘在李三娘食肆吃,吃完不留痕迹,便是三藏法师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孙悟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师父不知。   莫文远:哎嘿,好的!   他很懂行地点点头道:“放心吧大圣,有我在。”   三言两语之下他为江南河鲜会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托唐三藏西天取经的福,孙悟空在大唐地界已成了名人,而且这年头有降妖除魔之能的僧道颇多,又天下太平,百姓们对俗讲中的唐僧徒弟很是追捧,孙悟空登场效果怕不是与偶像粉末登场般。   长安城李三娘食肆还有人以遇见了买吃食的孙悟空为荣,前几次他以原型来买吃食引起骚动疯狂堵截,搞得大圣都心有余而戚戚焉,直接寻莫文远了。   ……   再说诸多淮扬地带略有些声望的厨师,都收到了江南河鲜会的邀请,望他们能共同参加此次盛会。   发出邀请时,盛会的规则已经被制订了,而参加河鲜会的阵容也定了下来。三位发起人还是很有面子的,尤其莫文远有佛子之名常人都愿意卖他面子,此项会议就如同文人集会一般,先拟定主题,随后根据此主题做一荤一素两道河鲜菜,用何食材都随意。此些食材由举办会议之人提供,随后滋味如何由诸多邀请来的文人墨客、寺院高僧以及其他零零碎碎之人品评,最后荤素分别评选出口味最好的美味佳肴。   至于以文字记录河鲜会盛况之类也都同厨师们说了,再加上胡韦臻在江南地带后辈众多面子很大,绝大多数人还是心神微动,想要投身于此次盛会中。   犹豫自己大庭广众下做菜是否会被偷师之人也并不是没有,但河鲜会有言,秘制酱料香料都可自带,也不需现场做,厨师们心说便是给人看了刀功火候也是无妨,这些技术并非简单看看就能被学会的。   最后竟然大半人都同意参加此会,其人数之多超乎莫文远等人的想象。   莫文远感叹道:“此番河鲜会真是盛会无疑。”   魏文道:“可不?且别说是江南地界,便是纵横全国古今多少年都未听过此类集会,也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无灾祸,江南也富庶才能办此集会。”   感叹完后他又忍不住对莫文远问道:“但有一事,我是不知的。”   “请讲?”   “秦蔚山同三娘他们愿意出钱出资出力我是可理解的,你既说俗讲中的孙大圣愿意来了,此番盛会后寺庙僧人定会做新的俗讲,便是冲此之名,他们都是愿意来的。”   “是?”   “请来的文人墨客世家郎君我也是明白的,前者不说,后者,有不少都是从两京来捧场的,显然是你一人之力请来。”   “魏郎真是折煞我,不过是相识的郎君恰好到江南,天下世家相勾连,只肖认识其中之一,就能带来之二之三。”   对话到这里,魏文的表情已经隐隐变了,观之似乎被什么问题困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抓耳挠腮,一时间比孙悟空还要孙悟空比猴子还要猴子。   “以上这些,我确实是可理解,但!但!”他是在忍不住,疯狂挠头,不复以往厨疯子的沉稳专注,似坚毅的磐石雕像被注入了生命,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为何张都知会答应你的邀约?”   与郑都知一样,江南也有名妓,便是魏文都听说过她的大名。江南名妓姓张,名纤纤,旁人都唤她为张都知,她是典型画本中如水的江南女子,兼备才情与相貌,若以花喻人,她就像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才情是江南头一位的,所作的诗便是久负盛名的才子也比不上,而相貌,也极少寻到比她更貌美的女子。   在唐代,人们比起看貌更重看才,身负都知之名的女子往往长相仅是清秀,然张纤纤却不同,才貌双全。   就这样一位明动江南的女子却被莫文远说动愿意当河鲜会的出题人,便是魏文知道了,都有种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感,倒不是说他们河鲜会差了,然将两者放在一起,如张飞绣花、西施耍大刀,怎么想怎么违和。   莫文远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异想天开地给张都知送上拜帖,同都知见上一面,又花银钱同假母打点打点,就没甚举动了。”   为了渲染才名,名妓也是需要社交活动的,只需假母同意,都知本人也有意愿,便可参加公共活动,莫文远同那位假母打过交道,看她表情便知是不大愿意张纤纤参加此类活动的,只可惜张都知本人很坚决,亲见了莫文远一面后就满口答应。   “你与都知见面时定发生了什么。”魏文一口咬定,“快如实招来。”   莫文远无奈嘟囔,声音很小,仅自己可听:“发现张都知是追星少女算吗?”   魏文道:“你说了甚?”   “无甚无甚,不过是我嘴瓢了。”   唐代也有追星一说,张纤纤身为都知本就是星中的一员,然而也不知为何她却沉迷俗讲,凡是寺庙召开俗讲,她总是要听回的,新俗讲旧俗讲皆不放过,如《盂兰救母》之流已可倒背如流。   众多俗讲中,她最喜的便是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新俗讲,对有通天遁地之能又会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美猴王喜爱非常,莫文远自己也是孙悟空爱好者,两人见面后聊两句,一见如故,在听闻孙悟空也会出现在河鲜会上时,张都知当机立断,言是要参加河鲜会。   魏文是万万也想不到,她是被如何请来的。   ……   确定到场之人只是诸多工作中其中一项,李三娘等人还有更多繁琐事务要忙碌。李三娘深谙打广告之效用,在莫文远搞出江南河鲜会的雏形后恨不得将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以抒发激动之情。随后她又撸起袖子,大干快攻,与想要分一杯羹的行商们切磋,抢下了选定会场之工作。   河鲜会的时间很紧,此时秋意渐浓,天一日冷过一日,再多过些时日,进入风萧瑟叶飘零的深秋,许多瓜茄就不得用了,故而各方筹备都很紧张。   李三娘道:“既有江又有河,集会定是摆在水旁幕天席地更为合适。”她所挑选的河道无甚名头,但风景优美,河岸两旁绿树成荫,芳草纷飞,翠绿色的草尖上有丝丝缕缕的枯萎之色,枝头尚且挂叶,然寒风吹过,叶子同蝴蝶般翩跹落下。   此情此景,秋意正浓,便是没有美食,没有集会,文人才子也定要诗兴大发。   兴建台面,搭临时灶台,工作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人目不暇接。   中黑羊也没有闲着,他说是编外人员,行事间却很有社会主义一块砖的味道,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在筹备食材时,很是起到了一番作用。   鱼虾等物不必担心,有鱼鲜商人在,鱼虾河豚等各类河水中的产物都能找到,数量不少,品质上乘,食材新鲜。中黑羊真正忙碌的是蔬菜部分,为寻到正当由头让孙悟空以及大明寺等名寺高僧加入此次活动,为河鲜会增添噱头,莫文远煞费苦心,只可惜天气转凉,江南地区的绝大部分蔬菜并不是很新鲜,厨师用此菜,水平难免失常。   太惊世骇俗之事中黑羊是不能做的,他像最天然不过的食材探测机,带领一众人在淮扬附近的田地森林平原土堆中穿梭,寻找本地最好最新鲜的菜,为即将召开的河鲜会提供质量保证。   跟着他的伙计们都被中黑羊绝妙的本领给折服了,有人打心眼里感叹道:“此神通与厨师真乃天作之合,难怪莫大郎羊不离身,日日凑在一起。”   天、天作之合!   中黑羊回头深深看了此伙计一眼,似乎要将他的长相烙印在心中,如此会说话让他“龙心大悦”之人已经不多了,难得遇见一位要好好珍惜。   只可惜那名伙计被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拿中黑羊做筏子了。   ……   孙悟空既然答应莫文远,就不可能不去,他原本欲趁师父在佛学院学习天竺经书,偷跑一日打来回,不想师父提前回归,端正坐在矮桌前,于他们临时落脚之处打坐体味玄妙的佛法。有唐三藏镇守,他出门就必须打报告。   玄奘法师并非不想道理之人,相反他与俗流人不同,善于变通,闻孙悟空所言之语欣然同意道:“既是莫大郎开口邀请,你便去吧。”   孙悟空刚想翻筋斗离开,哪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猪八戒用其宽广的胸怀堵在路中央道:“嘿嘿嘿,大师兄,此次我可同往?”他还没收起耳朵大肚皮化身人间风流贵公子的模样,此时的猪八戒是头十足的猪。   孙悟空处变不惊道:“我带你去是没问题的,行路前你可同师父说过?”   猪八戒:“嘿嘿嘿嘿嘿,那是没有,大师兄你就先带我去吧,等回来后我自会同师父说明。”   孙悟空看他一眼,意味明显:“胆子真大。”   “你若实在想去就去吧,你是同师父说了还是没说,我可是一概不知。”   “好好好好好!如此甚好!”猪八戒大喜,身上灵力流转,瞬间化为俊俏郎君的模样,他拉住孙悟空得意洋洋道,“此次同大师兄翻筋斗,定不会似上回狼狈。”   孙悟空:“……”   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猪八戒的眼睛猛然睁大,腿脚晃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翻筋斗前且说一声啊!”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   此次江南河鲜会声势浩大,找来的评审身份也各不相同,都知、僧人、世家子、文人、百工……哪种都有,可以说是兼顾到了社会各阶层,兼顾到了方方面面。   淮扬等地的老百姓也早已听说此活动,古老劳动人民的生活很贫瘠,娱乐活动也稀少,听说组织起这么一盛会,便是少干天工作也是要来看的,临河的草地上站满了人,便是大树树干上也悬挂着几名泼猴似的少年。   有头有脸的评委们坐在座垫上,眼尖的围观之人发现,有张座垫尚且无人,集会主持者早就受到关照,往前行几步声音洪亮道:“此番河鲜会我等邀请到了一名仙人。”   此话一出,群众哗然,世人皆知仙人所在,却从未见过货真价实行走人间的仙人,对他们百姓好奇又敬畏。   “此位仙人乃我等耳熟能详之人,乃是玄奘法师西行中的孙悟空、孙行者。”   下手人群中传来了拍手声,欢呼声,无论在何年代孙悟空的魅力都无人能敌。   说曹操曹操便道,话音刚落,孙悟空从天而降,没做好准备的猪八戒脚不稳当,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了台面上。   人群中传来窃笑之声,谁叫他的着陆姿势太过有趣。   “他是何人?”   “既是同行者一起来,怕不是玄奘法师的又一徒弟。”   “俊秀的青年,怕不是高老庄的……”   “哈哈,好吃懒做猪八戒!”   好在猪八戒摔了个屁股蹲疼,此时龇牙咧嘴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并不肥硕的臀部上,否则听见群众议论,定是得炸。   孙悟空听见是听见了,但他往返西天与东土大唐多次,还能没听过有关自己等人的俗讲?故而此事眼皮子都不带一抬。   孙悟空:哎嘿,反正我俺老孙与师父的形象一如既往英明神武,猪八戒好吃懒做就让他好吃懒做吧!   反正他也觉得此描述没错。   评审人员中又加一张垫子,两人位置被安排在大明寺高僧旁,都是佛家之人,坐在一起还是很恰当的,相互点头致意以示尊敬。   独坐一边的张纤纤以手遮面,掩住自己面上跃动的兴奋之情。   这可是活生生的大圣啊!   追星人感受抢到了灵魂上的满足!   “江南河鲜会,开会!”   ……   大凡是集会,在充满竞技意味的比试前都有表演,若是文人与会,少不了佳人献艺,才子卖弄卖弄自己的诗才雅兴。厨师凑们的集会,能够表演的不过也就是做菜了,身为名厨,总会做些观赏性强,制作过程也很行云流水之菜色。   此项目并非是强制性参加,然只要是来的厨师都磨刀霍霍,想要在此时大展身手,他们选择做的菜,也有明确的倾向性,不是秀刀功的,就是样式精巧的,不是样式精巧的,就是色泽浓丽的,仿佛不能石破天惊,就非好菜似的。   莫文远也有相似的倾向,他认为此菜必定要表现出厨师恢弘奇诡的想象,巧夺天工的刀功,以及吃食本身有令人食指大动的滋味,才是一道好的表演菜。   他在家里琢磨几日,竟不准备拿原本店中就有的大菜来做,反倒是推成出新,想到了一新式菜。   他心下有成算后走向了水产区,与会中提供的河鲜都是最好最妙最新鲜的,品种丰富,囊括了江中各色河鲜,不同种类的鱼被分散养在大桶中,而莫文远走向的大桶目前尚未有人问津,他一动,且别说是评审诸人的心神,便是三三两两站在地上,蹲在树上的人都被他牵动了。   后排人看不清前排有何事,听见一阵骚动声纷纷询问,占前排人绘声绘色道:“是莫大郎,他选鱼了!”   “选鱼?选的是何种鱼?”   “不知,然我观那大桶比其他桶来得高大些,其中鱼类至今尚且无人问津。”   莫文远看见桶中大鱼,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也不许人帮,从大桶边上提起网兜,手腕轻颤,在水中一捞——   “呵!”   “竟是鲟鱼!”   “捕到如此大块头的鲟鱼?”   “秦郎此回也是下了血本!”   秦蔚山坐在众人中间,享受众人惊诧的眼神,他心道自己好像也没下血本啊,许是老天都要他们举办如此一场盛会,今日早上捕鱼与平时不同,那些鱼啊仿佛就自己认路似的,拼命往渔网兜里撞,像是鲟鱼,平日一日都看不到几尾,今日却堪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哎,天公作美,他所提供的鱼质量也就更好些。   中黑羊:深藏功与名。   要不是他命此些鱼往往兜里撞,能捕到如此之多?   且别说是宾客围观之百姓,便是与莫文远同台竞技的其他厨师也是奇怪为何莫文远找了条鲟鱼,魏文还在脑海中转一圈李三娘食肆的菜单,确定店里是不做鲟鱼的,此鱼身形巨大,滋味却不是很好,寻常人家是不吃的,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家养的私厨才会做此鱼。他们做鲟鱼也并非为了一品其鲜,多是为“益气补虚,令人肥健”。   鲟鱼可做中药,有益气补虚,活血通淋之效用。   那莫文远为何选择鲟鱼,当然是因为它大呀=v=!   除了鲟鱼外,莫文远还拿了其他些河鲜,若有后世厨师在此看见他手中材料定然高呼“太湖三白”。   太湖指的是长三角地区太湖的三种河鲜名产,分别是白鱼、银鱼与白虾。此三物色泽白皙,极重新鲜,以清蒸白灼为上佳。   莫文远先没急着处理此些材料,反而再取几片竹枝,开始细细编织,不多时竟变出了一巨大竹盘。   鲟鱼首位被剁下,上锅蒸了,也不过就是蒸到去除腥味,便被取出,在大盘上刻意摆到两位置上。   嗯?   评审之人交头接耳,他在做甚?   鱼头鱼尾处理完后,便轮到鱼鲜,他最先做的是白灼虾,太湖虾通体莹白,在桶中活蹦乱跳,莫文远欲以白灼之法处理白虾。白灼有两种方法,一为原质灼法,二为变质灼法,变质灼法在下锅处理前需先对食材进行腌制,让其口感更加爽脆。   他看看新鲜的虾子,自认为其本质鲜味已经够足够,故而不多做处理,只在水中略微滴两滴牡丹花酒,提香。   大锅架在灶台上,已然烧热,葱白、姜片先下锅,随后又添加水与少量牡丹花酒,这几味调料香气各不相同,牡丹花酒香气悠长,韵味十足,葱白姜片味浓重而霸道,混在一起,香味愈发呛鼻,周围厨师不由侧目看向莫文远处,似乎想搞清楚他在做什么。   水不多时就已滚开,在水中徜徉一段时间的白虾落入大锅中,热气蒸腾迷人眼,虾肉在水中变色,然太湖白虾的特点是,即便成熟,身体也泛白色,他的白与寻常白肉不同,有点晶莹剔透的味道,莫文远迅速把虾子捞出来,铺成在浅绿色的竹枝上,在翠色的衬托下,只觉得它肉质细嫩,好似玉石,筷子尖在外壳上戳一下,便能看见其中的软肉颤巍巍地晃动——   莫文远剥开一枚虾品尝味,雪白的牙齿与雪白的虾肉相接触,上下齿合在一起,虾肉断裂,身体内部的汤水迸溅而出,落在他的舌尖上。汁水量并不是很多,堪称是浓缩的精华,虾的鲜美,葱白的鲜,姜富有刺激性的辣,还有牡丹花酒的酒,虾味中带辛辣,辛辣中又有酒香丝丝入扣。   若不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比赛,定然会一只接着一只吃,白灼虾实在味美!   ……   虾肉仅仅是个开始,在等虾好的同时莫文远还炸了部分鱼肉以做熏鱼,又片了鱼片,上首的评审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他同一时间换了好几种做菜之法,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竟同时用了多种烹饪方式?”   “何止何止,还取了鲟鱼之腹,切鱼脍!”   南地有南地的烹饪之法,北地有北地的烹饪方法,煎炸蒸煮,所有方法皆被莫文远融会贯通,运用在这道大菜上。   他的人胜似精密齿轮轴承拼合而成的机器人,又像生出了八只手六双眼睛,摆盘做菜一刻不停歇。   大竹编盘子上的图一点一点逐步成型,评委们的眼睛也逐渐睁大。   能当评委之人即便不是饱读诗书之辈,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也是第一份的,见识广博,都看出莫文远用众多鱼鲜摆出来的究竟是何物。   “大唐地图!”   浓油赤酱的褐色、清蒸白灼的白色,高高翘起的鱼头,摆出优美弧度的鱼尾……一条鲟鱼与其他鲜味紧密连接在一起,摆出了宏伟的版图。   莫文远露出一心满意足的笑容,河鲜大唐,完成! 第67章   河鲜大唐, 气魄惊人!   甭管味道如何,光是看见囊括全国上下所有土地的山河社稷图就已震撼到了一众评审。光看此菜, 就仿佛在无形之间遨游了中国一般:越过北海, 领略后世所称贝加尔湖的静谧风光;南抵安南, 见证安南都护府艰难开化当地之民的过程;西达咸海,水波涤荡;东至日本海, 船载东瀛留学生,不断始发向长安。   张都知叹息道:“八荒之内有四海, 四海之内有九州。”而莫文远做的菜已经把八荒四海包括在其中,光是立意就高出了其他菜色不止一截,只要味道不差,此项的头名定是要给这菜的。   王蔚最近正好在江南办事, 也有幸参与此盛会, 他心道此菜若是献给圣人,怕是会引得龙心大悦,便是此位圣人对世家不太友好, 也不能掩饰其气魄之恢宏,他有囊括海内之志,气吞八荒之像, 此图一出,天下尽在盘中, 他忝列唐人一员,观之都心情激荡,更别说是圣人。   “我观李三娘食肆也未出现过此菜, 怕不是莫大郎临时做的?”   “我看也是,莫大郎本就是个有急智的,否则也做不出如此之多的菜色,便是临时起意又何妨,光是立意就超出众人远矣。”   “此言差矣,我等既是河鲜会评审,还是更看重口味,若是味不好,头名也不能给他。”   “不尝怎知味不好?”   “莫大郎,你还是快些把吃食呈上来吧!”   莫文远就跟没感觉到众人的垂涎之意似的,还在慢慢悠悠做最后点缀,而其他厨师在被他的河鲜大唐震撼过后也迅速收敛心神,投身入自己的菜中。   就在莫文远装盘时,魏文也完成了菜,他是本地名厨,张都知他们都是知道其本事的,当他端着大盘子上台时,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将精神集中在了菜品上。   为了照顾孙悟空等佛门人士,比较会做人的厨师都以香菇笋干或是别的蔬菜瓜茄作辅料,魏文也是如此,他做的与其说是一道菜,不如说是一道主食——河鲜杂烩馎饦。   不对。   孙悟空用筷子夹起汤饼,陷入沉默,这颜色,似乎不是馎饦吧?   他想到什么就直接发问了,魏文大大方方回答道:“不错,此粉并非面粉揉成,而是石花菜做成的细粉。”   石花菜不仅莫文远会用,其他人也会用,魏文以石花菜为基底,加入其他辅料,做成了白凉粉似的粉面,与普通凉粉不同,此粉放在热汤中烧,味道更佳。   猪八戒看看自己碗里的素粉,再看看其他人碗里的河鲜,口水直下三千尺,用垂涎欲滴的眼神死死盯着身旁王蔚碗里的吃食看,这还没吃着碗里的,就开始想别人的锅了。   王蔚的求生欲很强,但此刻他的食欲已经战胜了求生欲,任凭猪八戒再看也不为所动,先喝口鲜美无比的汤汁,随后将红白相间的虾肉放入口中。   “鲜!”   猪八戒:刺溜刺溜刺溜吃——   可恶,我的口水!   孙悟空眼皮子不抬,一心一意吃素面,然猪八戒却听见大师兄的声音淡然入耳中:“尔要在众目睽睽下食荤?”   “若给师父知晓,你待如何?”   猪八戒顿时一激灵,什么糊涂心思都生不出了。   由此可见,暴力唐僧给二徒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魏文做得这道菜极好,无论荤素,鲜美无比,之后众评审又多吃了几道菜,竟然觉得嘴中味淡淡,不是那么好吃,果然是他菜之鲜味太过霸道,就好像诗人发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般,其他不很精妙的菜色也矮了一截。   “后来者中,鲜味未被盖过去的,厨艺才堪称登堂入室。”   ……   莫文远放下筷子,擦擦额头上被热气蒸腾出的汗珠:“成了。”   他稳稳将大竹盘子抱在怀里,放在评审面前的矮桌上,盘子太大,他的身型又太苗条,很有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味道。   “此菜名为河鲜大唐。”   面对大唐朝版图,谁还管分餐制合餐制,一个个都举起筷子,像自己最垂涎欲滴的部分下筷。   张都知是个口味浅淡的,最先挑中白灼菜,江浙沪地带都是浅淡的颜色,绿油油的青菜,还有菌菇柄剁成的茸。   她筷子使得好,两细竹棍将鱼虾一网打尽,趁其他人不注意全部塞入口中。   “嗯!”张都知忍不住发出销魂的呻、吟声,等回过神后又觉得不大雅观,慌忙左顾右盼,看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结果,每个人都沉浸在河鲜大唐的美味中,便是备受追捧的张都知也受到冷遇,无人看了。   张都知就爱无人关照她,全身心投入美食之中,她运气不错,初一夹菜就撞上了太湖三白。白虾与其他虾不同,成熟之时也通体莹白,壳薄、肉嫩、味鲜美,白灼时,只加些许调味料,稍稍提鲜,一口咬下去,肉头鲜嫩多汁,越咀嚼越香,越咀嚼越香。   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出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捕鱼虾之人坐在扁舟上,渔夫头戴斗笠,撒网捕鱼虾,白虾被束缚住。阳光打在清澈的湖面上,好似一朵朵跳动的白斑,而虾子之洁白比之白光,不遑多让。   其味也同清澈的河水一般,甘甜鲜美,回味无穷。可以说白虾之中凝结着太湖水的精华。   换块地方又是新的味道,褐色的土地有深褐色浅褐色之分,而所作之菜一为熏鱼而则为红烧鱼,熏鱼外表酥脆,骨头亦可咀嚼,甜与酸将结合,吃的人无不口腔中盈满酸味。   大明寺的高僧原本还在犹豫,蔬菜是可吃得,但蔬菜中的油……   莫文远多贴心的人,看僧人犹豫不定就知他在想什么,立刻道:“法师请吃,菜中所用之油皆为素油,乃用胡麻与大豆压榨而成,与荤食无关。   僧人听后欣然举筷,开始吃些茭白海藻海带,海带其实不算是河鲜,但这年头的厨师没把海鲜河鲜分太开,莫文远也就没妨碍的一起用了。   海带蘑菇本就是极度提鲜的蔬菜,现代的味精就是从海带中提出的,日本人的味增汤中也会用海带增添鲜味,只要搭配得好,素食之味毫不亚于荤食,而且就高僧看来,其味还要“干净”许多,吃起来清脆爽口,他很是喜爱。   孙悟空是猴子,靠吃桃就能过活,故而很能品味蔬果之美。猪八戒就不一样了,他是食荤的食荤的,不过碍于拜了唐僧做师父才开始吃素,一开始过得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后来有了莫小院提供的旅行食品才过得舒服些,然午夜梦回还总是一边流口水一边念叨鸡腿。   若是在平时,你让他吃此物,他定是不亦乐乎,但很可惜,现在猪八戒不仅不开心,还十分痛苦,他甚至陷入自我怀疑,为何我要跟大师兄来,我是在找虐吗?   身边人都在吃荤菜偏偏他只能吃草,能忍乎?   大概是萦绕在猪八戒身体周围的悲壮气氛太过浓厚,远处百姓议论纷纷。   “观天蓬元帅之面色,似乎很不愉快。”   “为何?难不成是莫大郎之菜不合口味?”   “但看其他评审,似很享受。”   “可能是天蓬元帅口味独特。”   “原来如此。”   猪八戒:不,我的口味不独特,一点都不!   他是一只大众口味的猪!   河鲜大唐“幅员辽阔”,众评审们却将其吃得干干净净,味道如何可见一斑,魏文等人上来时,便有才子诗兴大发,憋了几首说江南鱼鲜好的诗歌,此时更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絮絮叨叨念叨不停,有的甚至陷入佳境,同苦吟和尚一般,不断推敲。   他的菜,非常成功!   ……   河鲜会上不仅厨师忙碌,其他人也是,李三娘秦蔚山等人就没闲着,调度人员,查缺补漏,忙得不亦乐乎。   有了孙悟空与猪八戒的到来,此次会议已经脱离了一般集会的状态,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淮扬本地寺庙的僧人更是闻风而动,带着纸笔就上门,他们要为了新俗讲而取材。   俗讲本就是唐代最受民众待见,传唱度最高的表演形式,在一众新旧俗讲中,唐玄奘故事是当之无愧大IP,只要有他的名头,就有众多人捧场。   这其中还分个前后传系列,前传是玄奘法师物理超度妖魔,后传是玄奘西行。   西行系列中,孙悟空是人气角色,猪八戒是爆笑人物。   河鲜会有两名弟子出场,俗讲僧怎会放过?一蹴而就,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编写各个版本的故事。   他们也是挺懂行的,不忘带上背后赞助商,一众评审以及在场名厨之姓名。   秦蔚山他们知道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商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好名声,远播的名声,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能入俗讲,这比他们一开始想的都要好很多啊!说远点,随俗讲的传播,天下人都能知他们江南商人的名声。   实在是好啊!   除了俗讲之外,他们自己还专门请读书人来记录,每道菜的菜名与模样都被记在纸上,用的词藻极为华丽,动不动就“八珍美食”“玉食珍馐”,吃完后还“渺渺乎如临仙境”,让人以为菜中有甚神异之事。   等集会结束整理记录此次河鲜会的诗词本时定是要把此些句子记录在案的。   秦蔚山与俗讲僧人攀谈,越攀谈越兴奋,他们甚至还交流应如何推广此俗讲,李三娘也含笑听着,中黑羊位于她左右,表情不屑一顾。   不就是孙悟空来了?有何大不了的!   ……   孙悟空猪八戒在河鲜会上吃得正欢,观音菩萨却千里迢迢赶至天竺,与玄奘法师商量他事。   此时已到贞观十五年末,再过些时日唐三藏怕就需要动身往大唐走了。   “玄奘法师可欲沿途宣传佛法?”   “这是自然,开坛讲经,宣扬佛法乃我分内之事,我此次回归欲从北走,听闻北地山崖料峭,邪魔丛生,百姓生活困顿,备受妖魔迫害,便想在讲经同时将此地妖魔渡化一番,令他们的生活清净些。”   菩萨听后欣慰点头,他们佛门就需要玄奘法师这般理论与行动相结合的行动派,精神渡化百姓,物理超度妖怪,双管齐下。   待谈话结束他忽然发现,今日与玄奘法师的谈话太过顺畅,与平日里不大一样,就道:“泼……悟空在何处?”差点就说出泼猴了,好险好险。   “悟空?他往江南去了。”   “为何去江南?”   “莫大郎请他去的。”唐玄奘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道,“听说莫大郎召集众厨师在江南举办河鲜会,邀请悟空去做评审,他答应了邀约,故前往江南。”   “江南……河鲜会……”菩萨的心一颤一颤,“此会何法,为何召集厨师?”他真希望莫文远举办的集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流程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但听悟空之说法怕是与文人集会无异,不过文人集会交流诗句他们交流厨艺罢了。”   菩萨的心都要碎了,而玄奘不知菩萨之念还在说,“怕是莫大郎与一众厨师做菜,邀请悟空去吃后点评一二罢!”   菩萨牙咬得咯吱咯吱:“为何找悟空去?”   唐僧笑得无奈:“我等西行之事以俗讲之法在东土大唐传唱,悟空之形众人皆知,莫大郎怕也是希望河鲜会之事能入俗讲,广而告之,才找悟空。”   菩萨忍不住了,幽幽开口道:“那为何不找我?”   唐僧以为自己听错了,发出嗯声,以疑惑之眼神看向观音菩萨,菩萨自知失言,露出端庄的微笑看向唐僧,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玄奘心想:怕是听错了?   菩萨在心中疯狂咆哮:找我啊找我啊,你想要名气我名气不比泼猴大?!到时我给你弄一出佛光普照会场,谁与争锋?   莫大郎你个不争气的,平日里胆敢假托我之名做菜,此时就不认我了?   还有你个泼猴!都西行了还翻筋斗回江南,能死你了!   唐僧见菩萨脸色变了又变却不说话,以为他想知更多河鲜会之事,就召小白龙他们去问了:“我最近与悟空交流不多,他们师兄弟几个怕是知晓得更多。”   召集完后发现只有二人,唐僧的脸就黑了:“八戒何在?”   沙和尚呆头呆脑道:“二师兄今早就不见了。”   “与大师兄同时不见的。”   小白龙看向沙和尚,眼神复杂。   三师兄是个狠人。   ……   猪八戒:“阿嚏——”   他打喷嚏也不当回事,揩揩鼻子就接着看众人做菜了,倒是孙悟空睨他一眼觉得不同寻常,怕是师父发现猪八戒不见的事了。   神仙不常打喷嚏。   此时已到了正式比赛环节,张都知娉娉婷婷站起来,宣读题目:“既是河鲜会,所出之题必与河相关,河洛之神,名曰宓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此题便为‘洛神’,往诸位所做之菜品能够体现洛神之风姿。”   在场文人听此眼无不抚掌称颂,道张都知就是张都知,出题也很有水平。   厨师们也开始苦死冥想,他们中有些甚至不识字,当然不会听说曹植的《洛神赋》,但撇除千古名篇,洛神的传说他们是都听过的,知其貌美,冠绝天下。此题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想要最低程度切题,只需做出让人惊艳的菜品便可,但是往上,什么样的菜才能体现出洛神风姿?   此项比的是荤菜,佛门众人不参与评审,大明寺的高僧端坐在蒲团上,对他而言欣赏菜色,看众人精湛的手艺已是种享受,但对猪八戒来说就是折磨中的折磨。   痛苦加倍。   莫文远与其他厨师一样,听到题目后就陷入苦思,他是绝对不会局限于做出文不对题只是好吃的菜色,洛神两字大有讲究。   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构造神仙的形象,最开始出来的当然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莫文远皱眉头挥手,才凝聚起来的形像立刻被打散了。   菩萨:???   首先洛神要是女子,而且是很美的女子,其次洛神要饱读诗书,很有风韵,最后她的性格怕是如水一般的柔和。   纤细而柔软的女子模样逐渐成型,而相对的食物是——   细细长长的馎饦!   脑海中灵感的火花闪现,他忽然有了决定。   ……   自比赛开始,李三娘就不忙活了,站在台上看莫文远忙上忙下。   “黄鱼?”她看莫文远捞上来的鱼类,心下狐疑,“为何用黄鱼?”她吃过莫文远做得诸多菜,却很少用到黄鱼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的心思我们猜不透,谁知他今日会做出河鲜大唐?   李三娘道:“可不一样,河鲜大唐立意是好,然其中所用之烹鱼法你我都不陌生,无非就是清蒸白灼,但黄鱼,他可是没用过。”   中黑羊想想觉得李三娘说得很对,他又咩咩咩咩咩道:难不成莫小远要做新菜?   “怕是如此。”   无论怎么看,灵机一动现场创新,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   莫文远的刀功很好,黄鱼在他手中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他先用尖刀将黄鱼口开,鱼被切成了均匀的两面,平摊在砧板上,剁头、去尾、摘胆、去骨、剔皮,最后砧板上只剩下两块鲜红的新鲜的黄鱼肉,他如法炮制,再度处理了十来条鱼。   菜刀被他持着,上上下下不断起伏,眨眼之间,完整的肉便被切成了细碎的小块,它们皆放入大碗中,随后莫文远又加入了面粉盐水风物,顺时针拨弄,让面粉与鱼肉充分接触,完美地交融在一起。鱼肉与面粉揉和成了大面团,这面团的颜色与寻常面团不同,呈现出淡粉色,看来鱼肉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搅拌。   面团被放入蒸笼中蒸一刻,取出来后又复白色,鱼肉熟了之后合该变成白色,他讲薄面团切成了细长条条,从视觉上看,俨然成了一大团干馎饦。   做鱼面的时候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他还熬了一锅汤,面汤是鱼和杏仁过滤后的羊乳同熬煮而成,其中加了些葱丝姜丝调味,然捞出来时葱姜却被残留在了锅底,此汤中只闻葱姜味却看不到其形。   鲤鱼片鲜鱼丸豆腐……此些菜被以此放在汤面上,莫文远还专门雕刻了一朵莲花,作为点缀。最后再往汤中滴几滴蚝油,洛神鱼面已成!   他端着几碗面放在众评审前,评审们看着平平无奇的面,更加好奇。   之前他们已经看了无数外相夸张的彩色,有的做了洛神食雕,有的大秀刀工,切盘色香味俱全的鱼脍,有的做浓油赤酱的烧鱼……   莫文远所做之面还挺素淡?   “莫大郎所做之菜,观其外表就能令我等深深记住。”他每次都不走寻常路,别人淡他就浓,别人浓他就淡。   “此汤饼,也太平庸些。”   莫文远微笑,嘴上却不留情面:“是否平庸还是要吃过才知。”   王蔚是最先吃的,他对莫文远信任有加,相信这碗看似平庸的面中定然藏着玄机,他拿起筷子便夹面条,细细的面条入口,在咬断面条的刹那他就睁大了眼睛。   这是面条?   不、不对!面条怎会是这味!   黄鱼的肉很紧实,与拉面相比也不遑多让,鱼肉与面大概是五五开,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面条咬断后,鱼肉的鲜美猛地充盈口腔,王蔚只觉自己变成了洛河中的一尾小鱼,随波逐流。   蚝油的香味极度霸道,然它也算是海鲜制品,竟同鱼汤之鲜美完美融合在一起,鱼鲜、生蚝鲜、葱鲜,种种鲜味在脑海中盘桓;再咀嚼鱼丸,只咬一口,作为内馅的鱼子便迸溅入舌面,他一个激灵,却分辨不出是被烫的还是被美味击中,鱼子颗颗大粒,在熬煮的过程中已经吸收了外围丸中的鱼味,然这还不是结束,鱼子本身也是有汁液的,咬破薄薄一层皮,浅红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初次品尝微苦,但之后,回甘无穷!   评审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们只埋头苦吃,“刺溜”“刺溜”“刺溜”“刺溜”。   孙悟空勉强还算淡定,只是死死盯着莫文远给他眼神暗示,而猪八戒,他已经受不了了,摊倒在桌面上,肚子咕噜咕噜直交换,宛若一头死猪。   猪八戒:好想吃啊好想吃啊好想吃啊……   待评审们吃饱喝足,将汤都舔干净,才腾出功夫提问,先有人道:“莫大莫大,面中可揉合了鱼肉?”   “不错,我在揉面时加入了鱼肉,此吃食名为鱼面,是我从游记中看到的,一些靠海的小村落会如此制面,成品较之寻常馎饦,味美不少。”   鱼面在前世算是小众的地方美食,在百度百科上可以找到单独的词条。鱼面的种类还挺丰富,就他吃过的就有十多种,什么萧莉鱼面、黄梅鱼面、云梦鱼面都很有名气。   张都知虽长了张樱桃小口,吸面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食量也不小,她吃完后优雅擦嘴,对莫文远道:“在尔心中,此物与洛神有和相似之处?”   莫文远妙语连珠道:“体态婀娜,身形苗条,腹内含芳华。”   鱼面面身洁白,细细长长,味道惊艳四座,与洛神难道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都知神使鬼差道:“好像真有点像?”   甭管怎么说,此面取个头名,是当得的!   ……   江南河鲜会从早举行到晚,别说是厨师们,便是评审也劳累得很,百姓们倒是神采奕奕,看一天热闹之后回去,准备将河鲜会上所见之盛况说与其他人听。   孙悟空安安分分了一天,只吃素菜,等到河鲜会结束便立刻跑到莫文远这里,讨要美味的吃食。   什么河鲜大唐洛神鱼面听听给他来一打!   莫文远看孙悟空是一人来的好奇道:“悟能师父哪去了?”   孙悟空:“许是化缘吧。”   莫文远:???   当真?!   ……   猪八戒是不可能化缘的,论蹭吃蹭喝他是一把手,但是化缘一次都没成功过。   当孙悟空在莫文远这里吃的不亦乐乎时,他便在厨师那里蹭吃能蹭喝,把好吃的菜一网打尽,个个都试了一遍。只可惜他没在后厨找到莫大郎,心心念念的鱼面竟没吃到。猪八戒非常难过,莫大郎究竟上哪去了?   孙悟空:嘿嘿嘿嘿嘿嘿嘿。   吃完后两人便准备回去,孙悟空看猪八戒的嘴上还沾有荤腥,难得良心发现提醒道:“你就不怕师父发现?”   猪八戒并没有接受到他的提示信号,只道:“若师父发现了,就说我是来吃素食的,可有什么问题?”   孙悟空心想你哪里像是吃素食的样子?别说是师父了,便是我都蒙不过去,更何况食了荤还试图撒谎到师父面前罪加一等。想到猪八戒悲惨的未来,他于心不忍道:“你擦擦嘴巴,省的露出破绽。”他自己何止擦嘴,连牙都刷了好吗?   猪八戒擦擦嘴道:“嘿嘿嘿嘿嘿,大师兄别太担心,师父定是发现不了的。”   孙悟空:“……”   然而等猪八戒真回去后才知道自己太天真。唐僧大刀阔斧坐在胡床上,盯着他,眼神森然。   “八戒,你今日去了何处?”   猪八戒当时就怂了,先前的自信烟消云散,垂首站在唐僧面前楚楚可怜,很没气势。   他勉强镇定道:“同大师兄一起去江南当评审了。”   “当评审?你吃了甚?”   “不过就些素菜。”   “你未食荤?”   “没、没有!”   声音都打哆嗦了。   玄奘法师看他模样还能不知徒弟在心虚?心中冷笑,站起身来走进猪八戒道:“张开嘴啊。”   猪八戒:“……”   张还是不张,是道送命题! 第68章   “莫大~”   “莫大~”   “莫大郎~”   莫文远:吓!   他吓了一跳, 身体不受大脑控制,打了几个颤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无他, 大半夜在梦中被人喊魂似的叫唤, 便是他也被吓了一跳。   他还默默想,谁会入自己梦?   等莫文远睁开眼睛他的心脏却快要骤停了, 菩萨俊逸的脸几乎怼到自己脸上,而他的表情, 只能用幽怨二字叙述。   真是吓死我了!   莫文远立刻狗爬式后退,在远离菩萨一米之后才开口道:“敢问菩萨有何事?”他还想了下自己最近有没有缺了供奉,应该没有吧?   “江南河鲜会,办得可好啊?”   “托菩萨的福, 办得很好。”   菩萨幽幽叹口气道:“可不是托我的福, 是托孙猴子的福。”   莫文远:“……”   他心道:菩萨你这么说话我慎得慌啊!所以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   菩萨:“哎,孙猴子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甚?”   菩萨终于放下了多余的矜持道:“若说想要让河鲜会扬名, 找我也是可行的,孙猴子只不过这两年才有些名气,而且是靠俗讲出名的, 我就不同了,孙猴子还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我就很有名气。”   莫文远终于知道菩萨是什么意思了,但他还有点难以置信:什么情况,菩萨竟然主动想要做河鲜会的评审?这这这这这, 太难以置信了!   他都不知自己是该感叹菩萨如此爱吃,还是该感叹他跟孙悟空攀比。他嘴上连连答应道:“我知我知,以后若有活动我定是通知菩萨您的,到时候还请您拨冗前来。”   菩萨先道“这还差不多”,随后深深看莫文远一眼道:“尔可记住今日说的话,我会一直盯着你。”梦终于结束了。   莫文远夜中惊坐起,额头布满冷汗,中黑羊趴在地上也被吵醒了,连忙咩咩咩咩咩咩咩,问他出了什么事。莫文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与菩萨的对话说了,中黑羊也非常无语,一双眼睛变成了充满鄙夷的豆豆眼。他的鄙视是给菩萨的。   中黑羊:丢死人了!   ……   江南河鲜会结束不久后,集子就出来了,此集子与其说是文人诗集,倒不如说是河鲜会资料集,会上有哪些厨师来了,做了何种吃食,赞助商为哪些人,评审点评如何,一一记录在册,附录上还收录了些称赞吃食味美的好诗。   那些诗写得不算精妙,然便是冲着张都知,此册江南才子都人手一份;两京的郎君则是给王蔚他们带的,河鲜会时莫文远专程邀请了长安洛阳的世家郎君当评审,待他们回乡之后又将此会大书特书,说得好似人间仙境;至于民间,俗讲僧人们自动挑起宣传重任,因孙悟空猪八戒出场,便干脆将其说成了西天取经中的插曲片段。   总而言之,此会已经深入社会阶层的方方面面,如果将其传播的轨迹具体化,莫约可以绕东土大半圈。   名声远扬后,不仅三教九流,便是妖魔鬼怪神仙都也听说此事。在李三娘食肆的美食涌入天界后,神仙们就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开始关注人间界的吃食,土地城隍牛头马面还亲身至店中买吃食。   排队的过程中他们听凡人议论纷纷,十人中有九人都在说江南河鲜会之盛况,好奇之下就寻了本册子,如此,集会名声也在非人间传开了。   “江南?可是神农钟爱的鱼米之乡?”   “现在已不叫做鱼米之乡,将其称之为鱼鲜之乡更好些。”   “闻说莫大郎在江南做出新菜,可是叫河鲜大唐的?”   “我观集上描写,倒是更爱洛神鱼面、虾饺等物……”   “你们眼皮子都太浅了,江南好吃的何止李三娘食肆一家?我看魏家酒楼也很不错,下次下凡时定要去吃吃。”   “同去同去!”   “哎,听说孙悟空与天蓬元帅也去了江南?”   “嘘,切莫声张此事,我倒是听说天蓬此次犯了戒,被玄奘法师一通好训。”   “玄奘法师可是金蝉子转世?”   “那可惨了,金蝉子一怒,伏魔百万,血流千里。”   “惨矣!惨矣!”   猪八戒:牙都给打掉了。   ……   除仙人外,妖魔鬼怪也听说了此事,然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敢生出异心,无论是想要抓莫文远当厨子的,还是想要吃他滋补的,都不敢轻举妄动。对莫文远动手的精怪可不是一个两个,硕鼠精之类尚未登堂入室的且不说,白虎岭的白骨精便在妖界都是一霸,倒在他手下的妖魔数以万计,白骨精都说杀就杀了,他们这些小喽啰可能摊好?   然而,极少数妖精却生出了别的想法,其中有一鼎精就很是渴望睹莫文远真容。   唐代妖怪多种多样,其中有些类十分特别,即便是和尚道士见了都不会太为难于他们。这种妖怪都是“物老成精”,在唐代都算是了不起的古董,什么西施的镜子,周文王的衣服,商纣王的酒盏,到唐代都成了精怪。   想要见到莫文远的老物精也大有来头,他是易牙用于烹汤的青铜鼎。   鼎的历史源远流长,它由远古时代的食具演变而来的,由釜、陶支脚和灶三者组合而成。春秋时代,鼎,尤其是青铜鼎的造价很高,是稀罕物件,比起烹食,更常被作为礼器,所以才有“天子九鼎,诸侯六鼎”的说法,易牙能够以鼎烹食,是因为他在齐国的地位很高,巅峰时已经到了能够干政的地步,再加上他是以做吃食上位,厨具打造的自然也比其他人精美。   作为公认的古代第一厨神,甭管易牙人品如何,是否干、政在厨界他的地位还是很崇高的,唐代不少厨师都会偷偷供奉易牙,而他青铜鼎,也很是自得,认为只有天下顶级的名厨才能配得上自己。   青铜鼎精在十多年间陆陆续续听了很多莫文远相关之事,终于下定决心,想要见见他,但有个问题,他虽成精了,却没有修炼出人形,如果以鼎的腿走到江南,不知要走多久,所以他便拜托太上老君,让他带自己到江南。   太上老君不仅仅在炼丹炉中炼丹,偶尔还要用到鼎,现在天下鼎中最会控制火候的就是易牙的青铜鼎,他不是个霸道人,没有将其强取豪夺带回天庭,而是需要时就下凡找他,近年他寻青铜鼎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因为太上老君发现,用他炼制出的酸菜口味丹药最正。   不错,他不仅仅用炼丹炉煮酸菜,还做出了相似口味的金丹。   “欲寻莫大郎?”太上老君伸手捋三角形的胡须,“也不是不可以,我座下一仙鹤正好在莫大郎处打杂,你若想找他,我让仙鹤带你去便是。”   青铜鼎精:“如此谢过老君!”   他俩都没想到的是,鹤十六还未来,观音菩萨就找上门了,他有事同太上老君商讨,正好看见此青铜鼎精。在听了它的诉求后观音菩萨异常热情:“想要下界,我带你去便是。”   青铜鼎精:“是、是吗?”菩萨这么热情?   随后他就知道菩萨的热情是有原因的,他眯起眼睛露出意味深长笑道:“你可是千年老物成精,又曾被易牙用过烹汤,神通斐然,定受厨师喜爱,便是想为莫大郎所用都不能不考验他一番。”   青铜鼎精心道菩萨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崇敬道:“依菩萨所见应该如何考验?”   “当然是考验他做菜了,做他个十到八道我能食的素菜,待我吃个爽了再让莫大郎通过考验。”   青铜鼎精:“……”   也太赤、裸了吧?   ……   江南李三娘食肆之生意越发红火,三娘趁热打铁,欲在金陵再开一店,莫文远见阿娘忙得手忙脚乱,也不去其他店了,就在本地帮忙,顺便也研究研究新的菜式。   莫小狗与赵二娘也很忙碌,故而元日他们一家首次分居各地,在长安的在长安,在洛阳的在洛阳,在淮扬的在淮扬,相互之间只能委托行人带信,寥寥数语,抒发思念之情。   中黑羊倒是想用瞬移之法让一家人团聚,莫文远听了之后都很心动,然后到李三娘这里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苦口婆心道:“你二者既因厨艺结缘,神通之法便用在厨艺上即可,若何事都以中黑羊之神通解决,那人之惰性便会逐步滋生。此外,天地伦常都有其恒定道理,你我人世间行走,多用人世间之力即可,捷径还是别走为妙。”   中黑羊听得似懂非懂,他能感觉到李三娘的话中有番朴素的道理,而且这道理对他对莫文远都是有益的,莫文远听后更是感叹,阿娘的通达人间少有。   年是不能一起过了,但吃食却还是能够追求点相似之处的,诗人说与朋友分居两地,头顶却挂着同样一轮皎洁的明月,而厨师则说,与家人分居两地,元日时却能吃同样口味的香肠。   说到新年必吃并且能够保存很久的食物,香肠绝对是现代人心中当之无愧的第一,除非是在没有冬天的极南方,绝大部分地区新年都是一定要腌制香肠的。   香肠大概是在南北朝以前发明的,在《齐民要术》中就有提及“灌肠法”,但在唐代时,灌肠法并没有得到普及,只在少数地区有香肠可吃,江南是万万没有的。   包裹猪肉的香肠衣子只能莫文远自己制作,他用猪小肠做肠衣,小肠也不用买,李三娘食肆每日卖肉太多,要用好几头猪,大肠他们还是要烧菜的,但是猪小肠只有被丢弃的命运,他将理应被丢掉的下水搜集在一起,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肠衣的做法并不难,他先用水把小肠洗干净,随后又把多余的油脂给刮了。面粉与盐摆在莫文远的手边,他用此两物将肠子洗了数次,直到一点异味都没有,确保干净,才进行最后一步,把小肠上的筋与白色油膜去掉。   几步加工后得到的乳白色透明薄膜,就是他所需要的肠衣。   中黑羊对莫文远的每一道处理步骤都很好奇,他忍不住把下巴搭在灶台上,咩咩咩咩咩询问莫文远:此乃何物,有什么用?   莫文远笑道:“此物用于灌肉,其成品能够保存很久,又美味异常,保证你吃得合不拢嘴。”   能够保存很久……中黑羊灵机一动咩咩咩道:是否为新的腌菜?   “比那还要好吃多了!”   ……   香肠历史悠久,种类繁多,什么贵州麻辣香肠、四川麻辣香肠、蒜香香肠等等等等,香料、肉馅、晒干时间……一丁点儿不同就会造成口味改变。   莫文远向来是贵精不贵多,考虑到唐代的辛香料远不如现代多,他此次只准备腌制三种口味,分别是原味的香肠,加入了蒜香口味的香肠,还有麻辣味的香肠。唐代没有辣椒,他决定用茱萸、莳萝子等物替代,只希望成品口味能同他想象得一般好。   在没有绞肉机的古代,腌制香肠所耗费的时间变得更长,原因很简单,光是剁碎肉就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在动手剁肉之前,莫文远先找了口大锅,在其中加入八角、花椒、桂皮等香料熬煮,以备后用。   香肠的肉也有讲究,要有肥有瘦,就莫文远自己看来,他更喜欢香肠中的肥肉部分,蒸熟后滋滋冒油,筷子尖戳一下就能看见淡黄色的油汁从香肠片中冒出来,滴落在白胖的大米饭上,就这香肠他能够吃一大海碗的饭。若是不配饭空口吃香肠,肥肉部分也是极好的,与需要牙齿研磨,透着丝丝缕缕鲜味宛若风干牛肉般的瘦肉不同,肥肉部分咀嚼起来那是很爽的,一点都不黏着,爽脆可口,吃后荤香盈满口间,私心而论,他觉得香肠中的肥肉比传统猪油还要香好几倍!   出于个人偏好,在灌香肠的时候,他的肥瘦比例接近六比四。   猪肉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小丁,白色的肥肉与红色的瘦肉严严实实码在盆里,这么多肉并不需要除了盐外的其他调味料,他在加入足量的盐后便下手揉搓,确定肉均匀搅拌,盐的咸味深入到了每块肉丁之中。   辛香料熬煮而成的调料汤与猪肉丁均匀搅拌,待其静置一段时间,肉料便新鲜出炉。   相较于准备料,灌香肠的部分就有点简单了,莫文远直接点了几名伙计帮自己,肠衣崩在木制小漏斗的嘴上,调配好的肉料源源不断地灌进去,伙计在他的指点下给香肠分段,用羊肠线把肉肠勒住,一节节肥美的香肠新鲜出炉,被挂在院落中的架子上迎风招展,不仅是好吃如中黑羊,便是李三娘看了之后都想流口水。   肉肉肉肉肉肉肉肠!   李三娘自认平日里吃肉颇多,然便是她看香肠,都垂涎欲滴,肉肠给人的感觉和大块肉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前者分量十足,吃多之后容易腻味,但后者却是怎么吃都吃不腻的,而且也不知何缘故,吃香肠很容易给人带来心灵上的满足感,猪身上各个部分被混合在一起,汇聚在短短一根肠中,着实奇妙。   “咩咩咩咩咩咩咩!”口水三千丈的中黑羊发问,何时可吃?   莫文远笑道:“别急别急,起码要晒一旬有余,江南的冬日不够冷,晒的时间最好再多些。”   中黑羊听后,便是连尾巴都垂下去了,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好吃的在眼前却不能吃,更令人悲伤?   ……   菩萨带着青铜鼎赶至江南,青铜鼎到此地后心中激动之情更盛,恨不得隔日就见到莫文远,看他厨艺如何。   菩萨却不是很急,他深谙卖关子的艺术,也知道冒然出现在莫文远面前,与在重要场合出现在对方面前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他安慰青铜鼎精道:“再等等再等等,好机会就要来了。”   莫文远言必行行必果,说了供奉菩萨,此习惯就保留下来,一月供奉一次,风雨无阻,便是偶尔工作过多,他也是宁可找徒弟协助,也不愿意漏了菩萨的供奉。   菩萨口中的好机会就是趁供奉之时送青铜鼎精下来。   他供奉吃食的地点是大明寺,大明寺是淮扬数一数二的大庙,此庙初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寺庙名称多变,隋代时也曾被称为栖灵寺、西寺等等等等,相较于其他几百年的古刹,他在唐代并不算是甚很老派的寺庙,然而庙宇建筑气魄恢宏,又有高僧在此,排位一下子就靠前了。   现在大明寺的主持为慧远和尚旧时老友,他与慧远和尚保持着密切的书信联系,知莫文远算是慧远的半个弟子,便很照顾他。   对菩萨的日常供奉就是在大明寺摆的。   然今日供奉却与以往有所不同,吃食甫一摆上矮桌便金光大作,且别说是陪同莫文远进殿堂的和尚,便是室外和尚都大惊,管他们原本是在做什么的,都口呼佛号,匍匐在地。佛光对僧人来说有醍醐灌顶之用,他们就像是愚笨之人喝了能够令智慧通达的琼浆玉露,顿悟良多。   处于佛光最中心的莫文远倒是没感到菩萨的威力,他只听见对方之声犹如撞钟一般冲入耳中,在灵台间不断回荡。   “莫大郎,此青铜鼎物老成精,原是易牙烹汤时所用之鼎,他言只为天下名厨所用,听闻你的名声便想见识你之厨艺是否名副其实。”   “青铜鼎也有千变万化之神通,可随主人心念所动,变化为任何一种炊具,乃绝世名器,望你可收复其为己用。”   莫文远听后不由心动,可化成任何一种炊具?那岂不是平底锅高压锅蒸锅任何锅都能变成?就不知材质是否可以跟他外表一样千变万化,如果是的话,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绝世神器中的绝世神器啊!   他喜笑颜开后:“多谢菩萨,我便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定会让青铜鼎认可于我。”   菩萨:“咳咳,用此鼎烹饪之菜切莫忘记让我尝尝。”   “素菜定会献予菩萨。”   荤菜?荤菜我们就先算了。   佛光消散,一口古朴的鼎突兀地出现在矮桌上,物老成精那套说法不仅莫文远听见了,就连寺院中的僧人都听见了寥寥数语,他们可不管鼎的用处,以惊喜之眼神在莫文远和鼎中来来回回,扫荡好几次。   这可是菩萨送下来的老古董!   菩萨送下来的!   莫文远打了个冷颤,僧人们的眼神炙热过头了!   鼎精将莫文远上下打量一遍,还未做菜就已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名厨气度。他活得时间久,见的人多,身上似已有了名厨雷达,看人很准。   鼎精道:“你只肖用我做菜,我便可知你水平如何。”   莫文远道:“我现已知你可以千变万化成为任意炊具,不知材质可变否?”   “可。”   他想到自己灌好的香肠差不多能吃了,心头默默对菩萨道一声罪过,第一道菜不能做素食,真对不起菩萨。   虚假的忏悔过后,他就准备开始做菜了,在寺庙内做荤菜实在是罪过,他就端着青铜鼎跑回家,然而僧人们都很想知道菩萨赐下的鼎与寻常鼎有何不同,有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跑了。   中黑羊对鼎精充满敌意,他认为自己的崇高地位被抢走了,而且就这小小鼎精竟然要自己载着回李三娘食肆,真是太猖狂了!   鼎精不知中黑羊是何精怪,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不善之意,但他的性格比较傲娇,也能说是不畏强权,青铜面上出现的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也对羊吹胡子瞪眼。   青铜鼎:哼!   我可是易牙烹汤的鼎,怎能输给食材!   中黑羊越发愤怒了。   ……   莫文远准备做的是香肠煲仔饭。   煲仔饭是广州地区的特色美食,属于粤菜系,做法不难,只需要在瓦罐里放上米与菜,控制火候,慢火煨便是。   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好吃的煲仔饭的,越是简单的菜越考验基本功,此菜最为看重的是对火候的把握,以及对温度的控制。   唐代的大锅灶并不同现代,温度,火的大小,都不是很好控制,想要做好煲仔饭是件难事。   他道:“易牙鼎,可否变成瓦罐,瓦罐的肚子尽量圆些。”易牙鼎是青铜鼎精的自称,他很是以被易牙用过为荣,然此名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毕竟易牙在历史上有干政的名声。   易牙鼎身上闪过暗光,莫文远心中的砂锅猛地出现在灶台上。   “哇!”他按捺不住惊叹出声,这简直是厨师梦寐以求的神器啊!   门外中黑羊咬牙切齿,对易牙鼎痛恨非常:哪里来的小妖精!   煲仔饭的米很有讲究,莫文远用的是市面上收来的香米,米粒莹白,细细长长,此米是秋收时成熟的,乃是今年最新的米。   新米被存放在竹编篮中,放几天后米粒上也沾染了竹子的清香,这样的米饭蒸出来白胖可人,米香扑鼻。   他先抓了把米饭放在瓦罐中,大火先烧,小火后慢炖,等到六七分熟的时候莫文远掀开盖子,白气升腾,窜入鼻间,便是莫文远都深深吸了一口气,米粒已经膨胀,粒中饱含水分,晶莹剔透,芳香可爱,他连忙把蒸好的切片香肠铺成在上面,香肠中多的是白色的肥肉部分,想来等蒸好之后油便会从香肠中挤出来,涌入米饭。   蒸香肠的汤汁中加入了酱油与八角丹皮混合烧的水,最后有点了几滴芝麻油,汤汁均匀地倒入饭中,再度盖上盖子。   丝丝缕缕的香味流窜入空气,香肠的咸香分外霸道,米饭的喷香最先被压制,随着贴着锅边缘部分变焦,焦香的锅巴味也传了出来,中黑羊再也忍不住了,羊头挤入厨房中,鼻孔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易牙鼎精的脸出现在了砂锅面上,他的眼睛也眯成了直线,很是陶醉。   “真香!”   “差不多了。”莫文远道,“可以吃了。”   试吃者不用说,中黑羊是头一号的,他等不急砂锅搬出房间,就已经幻化出人形。掀开砂锅盖子,已看不见大白米饭的踪影,右边密密麻麻一片接着一片铺满淡红色的香肠,香肠片中瘦肉部分泛着红色,红色表面有层亮亮的油,而白色的肥肉部分不用说,呈乳白透明色。   中黑羊带着满足的笑容,悄咪咪夹起香肠片,下方的白米饭变成了浅淡的黄色,油亮油亮。   最左边平躺翠绿色的青菜,它们是最后才放下去的,蒸的时间不多不少,一点都都没泛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很会吃的中黑羊先夹起一小块黄白相间的米饭,塞入口中,味蕾最先察觉到的是肥油之香,这种香与猪油的香气不同,包裹着白米饭,香气中微微带着丝炒过的焦味,轻易勾起了他的口水。   再吃香肠,无论肥瘦每一条干肉丝每一块肥肉都被盐与汤汁浸润,肉丝原本绞在一起,咀嚼时肉越来越松散越开越香,他想到了莫文远做的风干牛肉条,但香肠的滋味又跟风干牛肉条不一样,咬完后便是口水都变得咸咸的。   而肥肉的滋味更是让他的耳朵旋转成了螺旋浆,油在口中爆裂开,猪的香气,辛香料的香气,盐的香气完美糅合在一起,唇齿留香!   锅巴、青菜,最后装点上的卤蛋,每一部分都有其独特的滋味,它们就像是大合奏中的音符,缺少哪一部分乐曲都不成形,融合在一起后则编织成了完美的乐章。   这曲乐章在他口中起舞。   中黑羊用嫩生生的婉转的人声道:“好吃好吃好吃!”他都吃的泪眼汪汪了!   莫文远眼睛笑得弯弯:“好吃就行。”   易牙鼎:“……”   还有人记得我吗???   可以说是非常委屈了。 第69章   易牙鼎成了莫文远最新的心头好, 到哪里都带着。易牙鼎毕竟成了精,大大小小随意转变, 他变小了之后用绳子吊起来, 随身携带, 需要做菜时解下来就好。鼎不仅没有意见,反而很熟悉“拴裤腰带上”的操作, 据他所说之前跟着的厨师中也有如此行事的。   大凡名厨,行事少有不特立独行的, 寻常人对精怪回避得很,他们心中却只有厨具厨具厨具。   中黑羊对易牙鼎的意见更大了,他深感自己与莫文远的二人世界被破坏,对其横眉冷对千夫指, 易牙鼎却也不方, 他很有恃宠而骄的味道,开始还忌惮凶兽的威压,之后却张牙舞爪起来, 还主动挑衅中黑羊:“我可变天下锅具,你难道可?”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能搜集天下食材,你能否?   莫文远夹在中间当和事佬:“别争了别争了, 你二者对我而言缺一不可,作用是其他人、物都无可比拟。”此话出口, 二者的战争才堪堪作罢。   易牙鼎是在大明寺得的,有此物后大明寺的僧人与莫文远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时不时就有僧人想要来膜拜下菩萨所赐之鼎的光辉模样, 看他们虔诚的表情,莫文远差点以为自己得到的不是鼎,而是锦斓袈裟之类的稀罕物。   僧人来的多了他就让对方等人不要跑了,干脆拎锅上门,直接在大明寺做菜,菜做出来后一半给菩萨做供奉,另外一半则请大明寺的僧人吃了,他心道在知大明寺水质好后,他用了不知道多少水,做菜聊表心意是必须的。   再说易牙鼎,同莫文远混熟之后终于想起了菩萨当时的要求,说要做个十种八种素菜给菩萨吃,方才能解他未参加河鲜会之遗憾,莫文远听后只能讪讪笑,表示自己会谢过菩萨。   中黑羊:噗咩咩咩咩咩咩咩。   发出阵阵嘲笑声。   ……   莫文远才到大明寺门口,就有僧人来迎接,迎接之时还一个劲看他的背,看中黑羊的背,似在寻找青铜鼎,他连忙道:“鼎我带来了,法师切莫担心。”   僧人还怪不好意思的,口呼阿弥陀佛。   大明寺才建立两百多年名声就享誉全国,是有道理的,四十多年前隋文帝杨坚为庆祝其生日下令在全国古刹建立高塔,共建三十座,大明寺栖灵塔为其一。此塔有九层之高,宏伟雄健,尤为俊特。除外观不凡外,此塔还有一玄幻大唐特有之处,具大明寺的高僧所说,栖灵塔的塔底有神佛留下的降妖伏魔阵法,便是千百年的大妖,只要入此阵便不可轻易逃脱,玄奘法师西行之前也曾来过淮扬一带,看伏魔阵法,还感叹能够出右者,不过了了。   正是有这阵法之存在,江南的安宁才有所保障。   即便是易牙鼎对此阵法都慎得慌,路过塔时还不安地晃动两下,中黑羊捕捉到他紧张之举,立刻咩咩咩咩咩大开嘲讽,说为鼎精臊得慌。   鼎道:“你就不怕?”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小小阵法,有何惧的?   莫文远还跟在后面帮他解释道:“羊应不算精怪,他是观音菩萨送来的,据说是神兽。”来历他就知道这么多,剩下的却也不太清楚。   易牙鼎听后不置可否,最近的神兽都满身凶煞气?胃口大无穷?这神仙得多硬核才能驱使中黑羊啊!当然了这些他就在心里想想,万万没有说出口,易牙鼎很有傲骨,他要堂堂正正从神通上胜过羊,成为莫大郎最需要的精怪,搬弄是非,矫饰文字,他是不愿意的。   僧人与莫文远的对话还在继续,降妖伏魔阵之名他听说过,却未详细了解,感受到了鼎精的瑟缩他道:“此阵法中可有妖魔?”   想不到僧人竟一板一眼回答:“妖魔,据说是有的。”   “当真?”   “小僧修为低微,不曾到鼎中看过,然听佛法精深的禅师所言,阵法设立初衷便是为了困住几十年前肆虐之妖怪,栖灵塔便是为此妖所建。”   “是何妖怪?”   “只知是山海经中的精怪,具体小僧就不晓得了。”   山海经?那岂不是存在成千上万年的精怪了?莫文远暗自吃惊,对中黑羊鼎精悄悄问道:“你们可有甚感觉?”   鼎精修为全用在做吃食上,其余一概不知,而中饕餮则是像狗一样吸吸鼻子,嗅闻气味后咩咩咩道:气味浅淡,定不是甚妖力高强之凶兽。   ……   僧人们都在堂前等着,意图观鼎,青铜鼎很好面子,鼎身比莫文远初见他还要光滑锃亮,盯着看似乎能见他表面有淡淡金光浮现,比佛家法器还要闪亮。   金光流转,更给锅具增添别样的庄严,便是知根知底的莫文远看了都觉得此鼎不同寻常,他对大明寺的高僧道:“受大明寺诸位关照如此之久,我也无甚偿还恩情之法,只得用此鼎做几道吃食为午膳添菜,切莫拒绝了。”   僧人连连摆手道:“我等不过忝列佛门弟子中的一员,鼎乃观音菩萨赐下,给我等做菜实在是折煞了。”   “佛家有语众生平等,做吃食也是如此,我做之菜百姓能吃得、世家郎君能吃得、神仙能吃得,僧人怎就不能吃得?菜出锅时本不具其他含义,能否吃得的价值都是后来人附加的。”   “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那就先谢过莫大郎。”   此次做菜,莫文远花了一番心思,佛门出名素菜并不多,他挖遍了厨神系统的库存才找到有名有姓六根清净的菜,此素菜名为罗汉斋,取十八罗汉聚集一堂之义,烧菜过程中要用到十八种素菜,将素食的美味一网打尽,乃上上精品。   他看着做法,仿佛能看见素菜上方镌刻了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佛门名菜。   罗汉斋在唐代时还没被发明出来,有关此菜的头一道记载出现于宋代朱彧的《萍洲可谈》,指商会为僧侣举办的斋期,后来逐步演变成了菜名。   几乎是所有能被想象到的蔬菜都出现在了罗汉斋中,菘菜、各色菇类、木耳、豌豆……菘菜是用高汤吊出来的,汤以海带口菇作为基地,鲜香叠加鲜香,稍微放点盐进去,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菘菜中的黄叶且不说,就算是白色叶子部分也已炖至软烂,用筷子尖戳一下,就能挤出水来。   白菇口菇各种菌菇浇素油翻炒,扁豆被一粒粒播出来,翠绿色的豆类散发出阵阵清香。   浸满了汤汁的菜叶作为底铺成在盘子上,颜色各不相同的清炒时蔬堆成了金字塔式的尖尖角。菜出锅时易牙鼎憋了发大的,灿烂的金光直冲云霄,光太亮了,淹没了莫文远的表情。   “=口=”   菜、菜发光了!   怎么这么像中华小当家?   ……   俗讲更新换代还是很快的,前几日还在说孙悟空现身江南河鲜会,此回就变成大明寺菩萨降鼎了,此讲被归在了莫大郎俗讲系列中。   因是在大明寺发生的事,他们寺院必要大肆宣传,莫文远是其次,重点是让百姓知道他们也是菩萨降临神迹的寺庙,与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   而长安与洛阳也紧随其后,莫文远与大兴善寺与白马寺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俩寺庙之僧侣听逢他有奇遇,万万不肯错过。   兴善寺中慧远和尚听闻此事,还挺高兴,他是从江南僧人口中直接听说的:“此鼎我是知道的,每过几十上百年他就会现世一次,寻找当世名厨为主,寺院中有关于他的记载。”   江南僧人不知此事,听慧远和尚说后还挺好奇的:“那鼎的上一个主人?”   “上任主人是没记载的,此鼎的历任主人多是世家供奉的厨师,若谁得了鼎,家主人准会作为谈资与同侪炫耀,而能供奉大厨的家庭在东土也是屈指可数。”   “往前百年都没听说簪缨世家有鼎现世,兴许是大隐隐于市的民间厨师得到了鼎,不过我又曾听说是太上老君拿此炼丹去了。”   僧人听得一愣一愣,心道太上老君能拿去炼丹,来头也太大了。   “先不说这,你且同我细细道来,江南地的俗讲是如何说的,讲词记不清楚无妨,只需同我说内容便可。”   又过了些时日,长安大小寺院开始传唱新的俗讲本子,说菩萨在江南被莫大郎一道素菜打动,降下异宝之事,百姓很熟悉莫大郎之名,听得津津有味,不少人还畅想等他回了江南,要去李三娘食肆买吃食,说不定就是异宝做所。   宫中圣人也听闻了此俗讲,然他知道的更多些,各地俗讲都隐去了鼎之具体来历,只说是为厨神所用,物老成精。原因简单,易牙的政治名声很不好,是干政失败的典型,如果此名为君王所知,很是不妥,也正是因此缘故,知道鼎真实姓名之人少之又少。   然就有人不喜莫文远,又或者是以他作筏子想要攻击寺院僧人,此人脑洞大开,偏偏误打误撞撞上了事实,他在圣人面前声泪俱下描述:“古之被冠上厨神之名的人少之又少,烹子的易牙就算一个,此鼎言为厨神用过,又怎确定不是易牙?”   “易牙当年以厨艺受到提拔,后想干政,寓意实在不好,莫大郎其心可诛。”   圣人看他唾沫横飞,似笑非笑,当时也不说话,等遣散了众臣后与心腹近臣谈起此事道:“我可是年老体弱的齐桓公,会宠幸一小厨?”   “圣人英明,自不会做出此事。”   “更何况那鼎确实是观音菩萨所赐,大唐气韵汇聚之地,菩萨又对我等帮助良多,鼎便为易牙所用过,也并非大事。”   “猜忌过分乃昏君之兆。”   魏征等人早就猜到了李世民的心思,他们当时听那人小题大做,也在心中嗤笑,若真因莫文远得鼎对他提防,才是真气量狭小,搬弄是非,纠结于文字游戏非明君之举。   既说到了莫文远,他们就谈到了从天竺习制糖法之事:“也该是时候找莫大郎回京了。”时隔一年,圣人的心思还未改变,依旧准备让莫文远加入西天取糖的队伍。   “过些时日就拟旨令莫大郎归京吧。”   ……   唐代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朝代,这里的多灾多难,特指自然灾害。地震、干旱、洪涝、泥石流、蝗灾、各种灾害频发,光是京师就被各种不同等级的频繁的地震摧残了好几次。   若是在只有人的年间,百姓官员乃至圣人定会怀疑频繁的灾害是否预示圣人失德,又是否预示国家未来的走向,然而这是在玄幻大唐,神仙精怪与人共存,得道高僧,修行多年的道人,甚至有灵感能力的寻常人都能与神仙交流,他们问上苍灾害是否是神仙降下的某种提示,神仙摊手道:不存在的,和我们没关系,就是普通自然灾害。   这话让圣人又是放松又是紧张,放松是因为自己并未失道,神仙无意干扰国家命数天地伦常,紧张是因为自然灾害不可琢磨,发生不发生只能靠地动仪来显示。   淮扬一带的地壳运动没有京师那么频繁,莫文远至此后还从未遇见过地震,然而近日,他却碰见了个大的,原本他正在厨房里料理鱼鲜,忽然脚下坚实的土地不断晃动,又有泥土龟裂,好在震动只维持了一会儿,房屋晃晃,又恢复原样。   莫文远被吓了一跳,心有余而戚戚焉道:“可是地动?”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伸出蹄子安慰莫文远一二:是地动,然此地动却不是很强烈。   上街一看,地上有细微的裂缝没错,但房屋却不曾倒塌,人只因站不稳而东倒西歪,磕碰到了关节处,身上带点点淤青,除此之外却没甚问题,比京师地动还要好些。   莫文远刚松口气心道问题不大,就听人之呼喊声从东边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大明寺传来了骚动之声。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有点怪,他似乎闻到了点妖味,但这妖味又与寻常妖物有所区别,他觉得味熟悉,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的。   听中黑羊的话后,莫文远干脆口念咒语,开天眼,只见笼罩在寺庙周围的金光暗淡不少,尤其是栖灵塔,暗淡无光,哪里像是有降妖伏魔阵的模样。   对了,降妖伏魔阵!   莫文远道:“上次我们去大明寺时听僧人说,降妖伏魔阵在塔底,与地脉相连,此时地动地表面出现裂痕,有无可能正好破坏了阵法,让妖兽跑出来了?”   中黑羊思忖一会儿咩咩咩道:“很有可能。”   发生如此大事,莫文远定不会袖手旁观,抄上金刚降魔杵就一把跨越到中黑羊背上,羊素来知晓莫文远性格,此时两人搭配亲密无间,不需要说话就知要做何事,中黑羊蓄足马力往大明寺冲,他们逆流而上。   到半途就看见狂奔的贩夫走卒,看他们模样不大像是遭遇地震,反倒像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身后追赶一样,莫文远越发坚定了自身想法。   “嘎——嘎——”   风中传来了嘶哑禽类的叫声,声波惊人,莫文远听后略感头昏脑胀,他判断道:“是鸭子的叫声?”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我听着像是鸳鸯。   鸳鸯的叫声与鸭子的叫声差不多,真要找区别,前者的声音比后者还要难听点,莫文远细细品味一番,也觉得像是鸳鸯。   九层塔周围猛地腾起灰尘,不似地震火灾所致,倒像是有什么终于冲破了塔面,堆砌的石块化作粉尘,在半空中纷纷扬扬,污染了湛蓝色的天空与黄土色的大地。   鱼的模样在烟雾中若影若现,此鱼的身形倒不是很巨大,最多也就一两人的宽度,但他们却并非在水中游动,长着鸟翅膀的鱼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   “蠃鱼!”熟读山海经的莫文远立刻将其模样同书本中的内容划上等号,有关蠃鱼的记载并不多,然寥寥数语却已表现了它的棘手之处。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他若只是在天上飞罢了,然而蠃鱼不仅是会飞的鱼,还会招来水灾,江南之地本就多水,有太多发水灾的条件,也不知是否为莫文远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看见蠃鱼之后,空气中的水汽都变浓厚了,云层间似乎有浪花在翻腾,一场暴雨已在被酝酿。   莫文远可不希望自己一回家就发现李三娘食肆被水淹了,所以他只能对中黑羊还有易牙鼎精问道:“有什么好法子?”   易牙鼎精羞耻开口道:“我之神通只对厨艺有所裨益,对妖怪的了解很少,更不要说是山海经中的妖物。”   而中黑羊的回答则简单粗暴:好法子就是把蠃鱼宰了,如此江南便不会有水患。   莫文远却有点犯难:“蠃鱼乃是山海经中的妖兽,可是容易杀的?”   中黑羊不屑一顾:若是穷奇想要杀他说不定还要经过一番鏖战,但是蠃鱼,不就是一条河鲜?和长江里的河鲜没甚区别,便是有也是肉质不同。   等到宰杀蠃鱼后,记得烧他的肉给我吃。   听见他的形容,莫文远奇异地镇定下来,他道:“行,若是能把蠃鱼解决了,一定烧他的肉给你吃。”   中黑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用后两条腿站立,同莫文远约定到: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超级大河鲜,我来了!   ……   即便是山海经中的妖兽都有高低贵贱之区别,穷奇饕餮这种乃是第一阶层的妖兽,都开灵智,而且同一时间天地间只有一只,算是天生天养的大能。而蠃鱼就不一样了,尚未开灵智,便是能引起水灾都是天赋神通,蠃鱼的族群也不算特别小,杀了一只还有一只。不过他们族群之鱼很少出门,难得有条蠃鱼上岸,还被逮住投入降妖伏魔阵中,也挺悲惨的。   既是山海经中的异兽,总有其过人之处,蠃鱼一身鳞片刀枪不入,只有法器与以咒语包裹的凡铁才有用;而他们的移动速度也很快,肉眼可捕捉但人根本抓不住;更不要说蠃鱼长翅膀,只能以弓箭射之。   中黑羊没有此顾虑,他有上天入地之危能,驮着莫文远便踩云拾级而上,站在地上的僧侣只见一道黑影划过,就有一人一羊停滞在蠃鱼面前。   那鱼原本嘎嘎嘎直叫唤,见到中黑羊猛地精噤声,画面陷入凝滞。   大明寺有法力的高僧都在地下,他捉住空隙,发动阵法,干扰蠃鱼之前行路线,莫文远似乎能看见千万条泛着金光的锁链,拔地而起,缠绕在蠃鱼身体周围。   那鱼终于回过神来,嘎嘎嘲笑两声,似在说锁链无法对他产生任何作用。   中黑羊见之不爽,心道自己可是饕餮,是凶兽中的凶兽,这条鱼竟然敢在自己面前造次,是在太张狂,想后便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咩咩咩咩咩咩咩,同莫文远交流:等会儿我发吼制住他,你就趁机把鱼屠了!   莫文远:“这鱼弱点在哪儿?”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你平日里怎么杀鱼的就怎么杀它,不行就用降魔杵敲晕了,他比之寻常鱼就身形大了些,长双翅膀,其他无甚差异。想到其他饕餮留下的传承记忆,中黑羊更兴奋了,又道:我还听说蠃鱼肉质肥美,煮起来有股嫩牛肉之味,非常好吃。   嫩、嫩牛肉?   莫文远可耻地心动了,唐代不允许杀牛,即便吃牛肉,也是老死的牛,肉干而硬,质量不高,他来唐代这么多年,早就欲磨刀霍霍向牛去。他观这蠃鱼与其他精怪不同,没有灵智,又会带来水灾,不如,吃了吧?   “嫩、嫩牛肉吗?可以吃吃看?”   中黑羊自动屏蔽了莫文远话中的犹豫之意,兴奋地咩咩咩咩咩咩咩,在莫文远准备好后就猛地发出一声吼“————”   吼声具现化为声波,空气中泛起一层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蠃鱼被短暂得震晕了,和尚们紧急布下的降妖除魔法阵对他没有造成太大伤害,但近距离的龙吼却让他失了神智。莫文远抓住机会念念有词,梵文中有庄严肃穆之意,被他持在手上的金刚降魔杵上发出刺目的佛光,中黑羊在空中划过,有了重力加速度,降魔杵的力量翻倍。   “哐——”   降魔杵砸在蠃鱼的头上,竟发出金属金属相撞之后的嗡鸣声,鱼的眼睛变成了叉叉,从半空中软绵绵跌落,莫文远力大无穷,扯住了鱼尾巴,然后在他嘴唇上穿了个洞,用麻绳挂了拴在羊背上,整一副钓鱼后满载而归的模样。   中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有蠃鱼吃了!   ……   吃蠃鱼之事还是要低调的,蠃鱼毕竟是山海经中的精怪,要是给和尚知道他将其烹了,那莫文远岂不是成了三头六臂的大魔王?   所以他照常寻菩萨背锅,蠃鱼去哪里了,菩萨收了,至于真去哪里,当然是进肚子里了!   菩萨近日被莫文远所做之菜讨好,心情甚佳,大手一挥,便同意帮他们背锅了,蠃鱼去哪里了?菩萨处理了!   得了便宜的莫文远等人嘿嘿嘿嘿嘿,跑到荒郊野外无人问津之所把昏迷的蠃鱼拿出来,易牙鼎跟打了鸡血一样,变成煮锅,而莫文远则用土法搭建灶台。   蠃鱼肉不少,可以分几次食,中黑羊的神通保证用坚冰冷冻鱼肉,让其肉质几乎不变。   莫文远细细观察鱼肉,只见其肌理分明,肉很紧实,与牛肉类似,便准备切一大块下来做酱牛肉,不对、酱蠃鱼。   酱牛肉是后世有名的菜,据说是内蒙古呼和浩特地区先有的。它鲜味浓厚,口感丰富,又因肉为暖性,还有驱寒暖胃之功效,很适合冬日配酒吃。眼下天气还冷,正是吃酱蠃鱼肉的好时机。   他切下肉后先为其惊人的肉质所倾倒:“这肉,真不错啊!”蠃鱼肉比牛肉质地好,最低也达到了雪花牛肉之层次,红白相间,肌理同花一般绽放在砧板上,煞是可爱。   肉放在冷水中反复浸泡几次,血水被充分洗干净,他把洗干净后的肉放在盆中,盆中还放了料酒酱油、生姜片、大葱,现代泡时还会加入香叶,只可惜香叶是改革开放后才传入中国的,唐代时还没有,为了提香味莫文远加入了八角桂皮丁香放水里,聊以慰籍。   肉已经烧起来了,水咕咚咕咚咕咚,白色的泡沫与肉絮絮浮在汤表面上,他把杂质捞去,又盖上盖子小火炖煮,看肉颜色彻底变白,他还抖了点糖进去,肉灰白色的肉在锅中上上下下小幅度翻腾,棕色一点一点从肉表面渗入其中。   暗香从锅盖中挤出来,香料的味固然霸道,蠃鱼似牛肉的荤香也不容小觑,牛肉的味道与羊肉猪肉鱼肉都不同,没有羊肉的腥臊味,没有猪肉的油味,也没有鱼肉的鲜味,他始终言语难以形容的,更高级的肉味,中黑羊的脑袋已经拱到锅边上了,垂涎欲滴,津液盈满口腔。   莫文远用筷子插了下肉块,发现蠃鱼的肉纤维也同牛肉相似,此时已炖煮得恰到好处,竹筷子可以深入肌理之间,他把肉捞出来晾晾道:“再过一个时辰,等肉彻底凉便可以吃了。”   中黑羊的表情皱成一团,还要等一个时辰啊 ,好煎熬哦!   等待的功夫莫文远顺便做了几种酱料,蒜剁成细细蓉制成了蒜酱,莳萝子加豆瓣酱再进行发酵得到的辣酱,这种辣酱的味道和后世吃烤肉得的韩式辣酱很像,是他受魏文启发才做的。   肉冷却得差不多了,手起刀落厚切成片,中黑羊学聪明了,先什么酱都不沾,单纯吃肉。肉片才同牙齿相接触,肉的肌理肉的纤维就把他深深折服了,热的时候蠃鱼肉软烂,但等它一凉,就成了劲道的肉片,他很有节奏地咀嚼,棕色的酱汁略带咸味,深入肉的每一根纤维,肉汁被紧紧锁在其中,浓郁的酱香味和肉融合在一起——   再吃筋部,天知道蠃鱼明明是鱼,却为什么有半透明色的筋,筋中富含胶原蛋白,一次不可咬断,乳白色的筋部被酱汁染成了浅淡的棕色,嚼嚼嚼嚼嚼……   腮帮子酸了,筋也碎成了小块,中黑羊像是名矿工,在矿洞深处挖到了珍贵的宝石,筋之鲜味便是如此。   莫文远也叼快肉吃吃,末了满足地叹口气,是牛肉!是牛肉的味儿!没想到山海经中的蠃鱼竟然是牛肉味的!   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蠃鱼是牛肉味的,那山海经中的其他精怪是什么味道?不如我们…… 第70章   在吃过蠃鱼之后, 莫文远仿佛被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做吃食时有意无意总是想到山海经中的内容:可避凶邪之气的冉遗鱼, 能让人不做噩梦的鵸鵌, 长了四只翅膀的帝江……蠃鱼经他验证是上品牛肉的味道, 不知其他山海异兽是什么味?   想着想着,莫文远就开始忘呆了, 现代常见唐代却没有的各种肉类食材在他脑海中闪过,身为厨师他不得不承认, 外国引进的食材品种有很多都美味惊人,哎,就不知道山海精怪的味道会不会与这些食材一样。   莫文远猛地惊醒,他察觉到了自己思想的危险之处, 猛然摇头, 不成不成不成,精怪吃一只就少一只,比国家保护动物还保护动物, 不能多吃,而且他要真养成了烹饪精怪的习惯,那不就与小妖怪们说的一样, 真成了有三头六臂的大魔王?   别吧,这人设太可怕了!   他在纠结时, 厨房门被以指节咚咚咚扣响,后又传来几声懒洋洋的咩咩咩,莫文远询问:“何事?”   李三娘道:“慧远师父来信了。”   即便出门在外, 莫文远与大兴善寺间的联系也不曾割断一日,师父们、友人们都常传信给莫文远,有时是说长安城有甚新变化,有时是给他看莫大郎系列的俗讲本子,有时是询问他可曾放下法术训练,平展开信纸,看陈列在纸上的真挚问候,暖意在心田间流淌。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打开信件,信纸上的内容都与莫文远相关,先说的自是蠃鱼一事,言是他的降妖除魔之名已被各大寺庙住持以及圣人所知,又称赞他从未放松磨练自己,否则便是有中黑羊羊在不可能直接降服蠃鱼。   莫文远看的还怪尴尬,心道自己是托了羊的福,能够一飞冲天,直面蠃鱼,否则也无打晕鱼的机会。他又接着读信,发现慧远和尚还以长篇幅说了另一件事。   “西天……取糖?”   ……   唐代扬州的官员设置方式与其他地略有些不同,扬州设大都督府,大都督由亲王、大臣或已故王公贵族为之,大都督为荣誉称号,便是领了此称号,人都不需要在扬州。大都督府的实权落在大都督府长史手中,长史为三品官阶,在唐代,俗称宰相的中书省门下省长官也同为三品官员,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现在扬州大都督长史为李袭誉担任,他与莫文远还算熟悉,偶尔来李三娘食肆吃饭,与莫文远有过几面之缘。   李三娘食肆诞生不过十年,已成闻名全东土的酒楼,到楼中吃饭不仅能够遇见官员贵族世家郎君,还能遇见藏在凡人中神仙妖怪,三教九流,众生百相,食肆中可见一二。   收到长安来的传令后李袭誉就带两名小吏往李三娘食肆走了,他是唐初比较典型的清廉官员,性格严肃,也难以被讨好,但他对莫文远还有李三娘的印象向来不错,有美食加成分,也有降服蠃鱼的因素在,地动蠃鱼出世后,他嘉奖过莫文远几句,也算结了善缘。   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莫大郎与他的羊,莫文远看见他道:“李长史今日可好?”   李袭誉板着脸点点头道:“近日很好。”他道,“我今次来有一要事。”说完后便从大衣袖中掏出本折子道,“圣人点你回京面圣,望莫大郎即刻启程回长安。”   莫文远当时便谢过圣人,从李长史手中恭恭敬敬接过此经折,打开一看,经折中语言并不多,只说让莫文远回去,原因却不明了。   他道:“长史可知,圣人何故命我回京?”   李袭誉道:“这我是不知晓的。”   莫文远笑笑也不多问,请他与两位小吏道:“辛苦长史同二位跑一趟,我身无长物,只能请诸位大人在食肆中吃顿便饭,切莫推辞了。”他又道,“菜由我来做,请诸位大人莫嫌弃。   李袭誉依旧摆张威严面貌,但他的心却微微动了,按他一贯为人,定会推辞,言自己还有其他事务,就不留了,然李三娘食肆吃食实在味美,而且又是莫大郎亲做。   他头微微转动,看两名小吏,他们眼中已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拼命暗示李袭誉:留下来!留下来!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没挣扎两秒他就道:“如此,便谢过莫大郎了!”   ……   李袭誉不知原因,莫文远却挺了解的,慧远和尚在给他的信件中提到了圣人近日的动作,其中就有组建前往天竺的队伍。   天竺是佛教大国,东土大唐内有不少天竺来的僧人,他们与当地商人是最熟悉往返路线的,再加上前次声势浩大前往西天的活动就是唐玄奘西天取经,此事也与佛家之人息息相关,故而李世民想遣人往西天取糖,最先考虑到的向导就是佛家众。   大兴善寺为圣人亲点的译场,中有许多深目高鼻的僧人,从摩揭陀来的也有。有官员到大兴善寺同住持还有管俗物的慧远和尚说了取制糖法回归之事,询问可否找摩揭陀僧人带路,有此前提,慧远和尚想不知道原委也不成。   那官员与他聊着聊着又说道莫文远身上:“听闻莫大郎乃慧远大师之高徒?”   “莫大郎尚未剃度,倒不能说是我徒弟,然我俩之间半师之仪却是有的,我教他些俗讲的本事,他来兴善寺做做吃食。”   俗讲本事?那官员听得瞠目结舌,牙都要掉了,慧远和尚是京师第一俗讲僧他是知道的,却从未想过以厨师与降妖除魔之名名动天下的莫文远和他学的竟然是俗讲!   慧远和尚还挺坏心眼的,见识此官员的变脸后才慢悠悠道:“只可惜大郎在俗讲上的天分不及他在另外二道上天分的十分之一,同我学了几年也没甚长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官员干笑几声,在心中念叨,能活成俗讲主角,也算是填补了无法当俗讲僧人的遗憾。   莫文远:“阿嚏——”   不不不不不,我并不准备当俗讲僧人。   插曲后两人的对话再度回原来轨道,官员道:“圣人见莫大郎在厨道上颇具天赋,那天竺砂糖最先也是他在京师用开的,又兼之西天路远,邪怪丛生,行路上最好有人身俱降妖除魔之能,故欲征召莫大郎同行。”官员自不可能无缘无故和尚说这话,定是被关照过后前来试探。   慧远法师八风不动:“若莫大郎知,定是愿意的。”   “如此便好。”   对话后官员回归朝廷,慧远法师思忖良久后给莫文远去了一封信说此事,不久之后信件寄送到江南,让他心里有数。   莫文远接到信件后的心情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比他当年发现印度砂糖还要高兴得多。身为厨师他比谁都要明白糖的作用,进口砂糖只是第一步,想要让糖的价格再度降低,成为与盐一样的生活必需品还有许多路要走。   最重要的是自身掌握提炼蔗糖的技术,把国内大量甘蔗园地用起来,至于糖颜色提纯,制取糖霜冰糖等物,那则是后续事宜。   在李长史走后不久,莫文远就腰栓易牙鼎,右手牵中黑羊,坐上了回长安的船。   ……   长安落地后,莫文远马不停蹄进宫,政府的官员怕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动态,才归家一两天,就有小吏在食肆门口等着带他进宫了。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此次见圣人他已不像上次一般紧张,从容淡定,进退有度,在圣人同他说西天取糖之事,并且问莫文远有何想法时,他娓娓道来:“小民以为到摩揭陀国习得制糖之法只是其一,当地的甘蔗种植法也很值得一学。”   “哦?”   “天竺小国林立,摩揭陀国为其中之一,对比地大物博的大唐,它实在过分狭小,然而小国能够出产如此之多的蔗糖,证明他们的甘蔗也足以供应,能够在小地种如此之多的甘蔗,此国的种植技术定很好。”   “我国甘蔗种植地区不少,扬州、剑南道、益州、沙州、扶南等地都有大量甘蔗园,地区广博,种植技术却未成型,此番前往天竺,若能取得小国之种植术,甘蔗的产量定时能翻上一番,到时我们便能自给自足,用本国之甘蔗制本国之糖。”   满朝文武,有识之士颇多,莫文远能够想到的策略,农官文臣也能想到,但李世民却依旧被莫文远之语震撼了一下,甘蔗种植在国内很是零散,少有人关注,被钦点的农官翻阅了大量的农书又走访各地才搞清楚了境内的种植情况,莫文远虽有神通,却无法接触到很多书,报出种植地的背后是大量的走访以及连年不忘收集资料的结果。   他感叹道:“看来让你往西天取糖,是件好事。”   莫文远:嗯?   也不知圣人是如何得出这一理论。   ……   也不知是圣人比较相信莫文远的能力还是其他,他西天取糖竟和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类似,玄奘法师一人上路前往西天,他的同路人是不少,然圣人特意告诉莫文远,若他有甚同行之伙伴,也可以同往西天,欲效仿玄奘法师带怪力乱神者,也是可的。   莫文远思索,同行之人……中黑羊肯定是与他一起走的,先有唐玄奘骑白龙马往天竺去,后有他骑中黑羊去摩揭陀,或能成一段美名。他与中黑羊配合默契,形影不离,肯定是要一起出国的。   至于其他,他倒是有个好人选。   ……   鹤十六常在两京间行走,与他打过交道的商人数不胜数,除了莫文远与其家人,那些个商人百姓都不知他的本体为何,只知他为李三娘食肆做工,风光霁月,比世家郎君还要世家郎君,所行之事却似脚夫。有诗人见他后称赞鹤十六的风姿,当他高昂脖颈时,犹如展翅欲飞的仙鹤,分外优雅。   此番回京,他竟见到了久违的莫大郎,鹤十六很高兴,能见到莫文远证明他又有口福了!   他想不到的是,莫文远竟然同他说了另一番话:“不知贺郎可有意与我等同往西天?”   “西天?”他是道家太上老君的坐骑之一,却也知道西天是佛门圣地,玄奘法师尚未归京,大唐就流传遍了西天取经的故事,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哭丧上道:“莫大郎可是准备入佛门了?入了佛门后还能否烹肉?”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未来伙食,可真是吃货中的吃货。   莫文远都差点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好好愣了一阵子才把条理撸顺了,往西天去,那就是去取经的,都取经了,肯定是正规和尚去啊,所以莫文远要剃度了,那正式入佛门后,可以做荤菜吗?都不能吃,怎么能做!哎,自己以后只能食素,做一只正经的素食仙鹤了。   他哭笑不得道:“没没没,没准备入佛门,肉还是要烹的。”他解释道,“我去西天并非去取经,而是去取制糖之法。”   “噢噢噢噢,骇我一跳。”鹤十六松口气道,“那敢情好啊,又能去西天,又能取糖,路上还有莫大郎相伴,嘿嘿,如此美差我怎能错过?”便是冲着行路上莫文远做的美味他都是要去的啊!   鹤十六是莫文远主动找的,谁知后来又有俩非人毛遂自荐,黄鼠狼精与硕鼠精用后腿撑着,站在地上,与他雄辩道:“莫大郎,此番西行带上我等吧!”   “但你们尚未修成人形……”   “黑羊虽修成人形,平日里不也以兽型示人?”   中黑羊跟随在莫文远身边,硕鼠精他们争辩时,他正躺在院落里晒太阳,羊肥健的身体摊开,显得又宽又长,看他体型终于能理解为何他有劲驮莫文远了。羊的听觉也很好,硕鼠精与黄鼠狼精对他的诋毁之语被中黑羊尽数收入耳中,他立刻探出头来,用阴测测的眼神锁定俩精怪。   黄鼠狼精与硕鼠精的求生欲都很强,从被两人盯上开始就寒毛倒竖,全身上下的毛同猫科动物一样疯狂炸开。   莫文远是个和事佬,看见中黑羊单方面碾压,便先对中黑羊使眼色,随后安抚两精怪道:“羊只是喜爱保持此型罢了,更何况他平日里就与我形影不离,我还真离不了他。”   中黑羊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你二者若想与我同去,也是可以的,但就怕吓到其他同行之人。”   硕鼠精抗议道:“听闻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收的徒弟各个都非人,怎不见玄奘法师被吓到?更何况玄奘西行的俗讲在大唐内传开,也未见人怕那孙悟空猪八戒的,我等不过小小精怪,怎么就会吓人了?”   “你便是问我,我也无法给出甚解答,最多就同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问问,可否带你们上路,先说好,便是同意了,你们也只可化作原型,呆在我身上。”巨大化是万万不行的。   硕鼠精黄鼠狼他们欢呼一声,保证同意,只剩下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抗议,不成不成,怎么能让他们上你身?   对他们太好了叭!   西天取糖,兹事体大,莫文远立刻找到负责官员将事情说了,那官员听有硕鼠精黄鼠狼精,立刻道:“可是莫大郎早年渡化的两只?”当年这可是风靡长安的俗讲,无人不知。   “对对,是他们,两者接受渡化后一心向佛,此次西行也想同我一起去天竺看看。”   “若是他们便无妨。”很轻松答应了,大凡具有降妖除魔之力的人,都会有一两只收服的精怪,这官员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对莫文远的要求见怪不怪,他还笑道,“有莫大郎在,西行之路定是顺畅无比。”   “大人言重了!”   ……   西天取糖一事虽定下,距离出发还有段时间,期间大圣还翻筋斗到长安找莫文远讨吃食,听他也要前往西天,还挺高兴的:“俺老孙与你说不定还能碰上。”他一边往自己嘴巴里丢豆子一边同莫文远道,“师父在天竺各国学得差不多,正欲向回走,俺上回听见他与观音菩萨对话,言是要沿途宣传佛法,顺带降服食人的妖魔,师父走得慢,你走得快,或许能在半路上遇见。”按照正常历史进程,玄奘法师在贞观十九年时到长安,他还要走三年。   莫文远已找熟悉的天竺僧侣打听往西天去要花多少时间,僧人都言:“若是从河西走廊走,不到大半年便可至天竺。”   河西走廊就是唐玄奘走的那条路,唐代时想从长安到天竺一共有三条路可走,最直线的是从吐蕃借到,在文成公主入藏后,大唐与吐蕃的关系有所好转,然而这条道路需要翻过青藏高原,其艰难程度远超河西走廊;除此之外还有条路,是从西南走,需要翻越横断山脉。相较于这两者,倒是西天取经之路更加安全。   玄幻大唐中,唐三藏在走了两年左右就到达天竺境内,这还是因路上有许多精怪阻拦,他又一路宣传佛法普度众生的缘故,剩余时间他都是在小国林立的天竺境内行走,他学了很多经书,又与当地高僧辩论,再加上天竺内国家太多,纷争不断,每换个国家就要耗费大量时间,他才会停留如此多之年。   莫文远听后高兴道:“玄奘法师准备怎么走?”   “师父有宣传佛法之意图,回程时要从西北回来,在当地传播下教义。”他的表情微妙,“然师父现在还在北天竺各国交流佛法,真正踏上回程之路还要些时间。”   莫文远抚掌笑道:“或许真可遇上。”一个来一个回,只要走的是官道,两者遇见之机率大大提升。   两人又寒暄一会儿后,孙悟空开始大吃大喝,吃喝之余他还莫文远说让他再来个十几块泡面,说要带到天竺吃。   打泡面面世以来,孙悟空就常来购买,算其频率,一天是要吃一块面饼的。莫文远一开始还劝说他吃得健康点,不能天天吃泡面,后来见无法阻止,就算了。   孙悟空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明明吃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也不忘记挥袖子,不知他是用什么袖里乾坤之法,一根根大小合适的竹筒子矗立在桌面上。   “这——”   “用来装方便博托的,”孙悟空终于抽空解释道:“将方便馎饦放在袋子里带固然轻便,却不是很好携带,旅行途中难免有磕磕盼盼,又难免遇见暴雨天气,若长时间不吃,只是关键时刻拿出来打打牙祭,不是馎饦饼碎了,就是受潮后不得吃。”听他说话已很有经验。   最方便的方法是用袖里乾坤装吃食,可延长保质期,与潮湿空气隔绝,只可惜他袖里乾坤之空间被经书塞得满满,此番为放竹筒还特意收了些经书出去。   孙悟空说的问题也是莫文远之前一直在想的问题,他立刻道:“那敢问大圣,此些不变是如何解决的?”   “谈不上解决去,不过是尽量保存完好些。俺习惯把馎饦饼切成小块,放在竹节筒中,再盖上竹节的盖子,如此,存放时间要长许多。”他道,“而且此法可以免了碗,吃食将热水罐在竹筒内便可。”   莫文远受到了新的启发,之前他也曾想做杯面,然唐代没甚防水硬纸,便是有造价也肯定不低,无法使用,其他材料要不是太重就是价格不合适,产量跟不上。今日孙悟空无心之举却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高产、成本低下、瘦长的竹节筒一下子闯入他的眼帘。   为何不用竹筒做便携杯面?   ……   在被竹筒启发后,困扰莫文远已久的另一个问题去也被破解,那就是有何胶水能够封住杯面口。这难题并非是在回长安后解决的,在江南时,他已经看到了松树胶的妙用。   唐代的胶水种类其实很多,比较常见的有糯米糊糊压成的糯米胶,此外还有各种树的汁液,像是李树浇、松树胶之流,沿海一带的木匠以鱼胶粘合家具,据说以此粘合的家具最为牢固,过多少年都不会脱落。   松树胶的成本并不算高,只要肯搜集,除了人力成本外就没什么花费了,而且一点点树胶就足以封住杯口,并且它还能反复使用:只要抠下来加热再糊到杯口上就行了。   当然了,此法并不是很具有推广性,因为除了孙悟空这样追求面饼薄脆的精致猴子,绝大多数的脚夫行商并不是很在意面是否受潮,对他们来说杯面反而占地方,到是面饼用布兜子一兜,小心存放,便能带很多走,相对此法,杯面的成本明显变高,并不适用于他们。   莫文远对此并不气馁,从杯面的背后,他看见了新的市场,那就是可以保存很久的罐头制品,杯面保存时间更久的原理就是没有空气渗入,食品难以变质,那如果放在密闭空间中的并非是面而是其他吃食,是否也能保存很久?   他暂时将此题目按在心中,待有时间后再好好研究一番。   ……   距离前往西天还有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莫文远做了充足的准备,让自己的远行变得更加舒适。对厨师来说,生活的幸福指数与吃食好坏息息相关,他趁着还未离开长安,做了不少可以长时间存放的小零嘴。   中黑羊的嘴巴吃的有点叼,而且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他也会点菜了,看他做了各种各样的腌菜饼干面饼,咩咩咩咩咩咩提意见:我想吃肉,我超级想吃肉!   莫文远哑然失笑:“肉,不是有各色香肠腊肠?”   “咩咩咩咩咩咩咩!”那不一样,他们吃之前还要蒸!中黑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莫文远看道:能不能做出不需要蒸的,立刻就能吃的荤吃食?   莫文远假装思索,眼神却偷偷瞟向中黑羊,只见他充满期盼地看着自己,眼中充满星光,被人用如此眼神盯着,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也说不出拒绝之语,更不肖说是莫大郎了,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又顶好说话。   “做做做做做!做肉脯吧!”   ……   肉脯的做法并不是很难,但想做好又着实不简单,莫文远对着整头猪比划许久,才从他身上切割下了一块大小色泽完美的瘦猪肉。   猪肉铺的馅只能用瘦猪肉做,莫文远切割下来的肉水分恰当,软硬刚刚合适,血水被锁在肉的纹理中,他用刀将其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随后又抽了把菜刀出来,双手持刀“咚咚咚咚咚咚咚——”   肉被剁成了肉糜,肉馅细腻而黏稠,便是用绞肉机绞也不过如此,而且手切出来的肉糜中还没有绞肉机特有的金属锈味,随后他又用大木杵捶打肉糜,让其更加劲道。   酱油、黄酒、盐、蜂蜜水被依次加入肉糜中,随后又以筷子进行顺时针搅拌,一盆简单的肉料就做好了。   莫文远拿出了炙烤专用的盘子,他在长方形的盘子上刷了薄薄一层肉糜。没错他可不仅仅追求做出普通的肉脯,他想做的是,纸片猪肉脯。   纸片猪肉脯,顾名思义,肉脯的厚度也就和纸张差不多,它的滋味与寻常肉脯差不多,但口感却大为不同,同时具备薄脆与肉的紧实。   “滋啦——”   “滋啦——”   金黄色的细小油珠悬挂在深红色的肉片上,肉脯被烤至酥脆,边角距离焦只有一线之隔,中黑羊的豆豆眼锁定在微微翘起的边沿上,肉与黄酒的香气在炙烤中被进一步放大,窜进他的鼻腔,猪油的滋味是那么芬芳,高油高盐高温让其味更加醉人。   实在是,妙不可言!   刚烤出来的猪肉脯边角微微蜷曲,在中黑羊饥、渴的眼神中终于完成了冷却步骤,莫文远宣布:“可以吃了!”   中黑羊迫不及待把肉脯丢进口中,才合上牙齿他就好像听见了“嘎吱”一声,那时肉脯边缘焦香部位特有的酥脆外壳。   脆后则是紧实的,缠绕在一起的肌理,肉糜被压得实在,那些肉的粘合程度比整一块猪肉还要高,他不得不耐下性子练牙口,慢慢把它们研磨开,就是在研磨的过程中,烤肉之香进一步绽放,最开始舌头舔到肉脯表面只觉得甚是鲜美,但随着一点一点磨开,猪肉的香味盈满口腔,肉脯是猪肉的精华,它薄薄的身体中藏着一整头猪的美味!   肉脯,才是吃猪肉的打开方式! 第71章   纸片肉脯本是莫文远做了当路上零食吃的, 谁知在食肆内部大受好评,他贯是个好与人分享的, 肉脯做出来后用小筐装着, 放矮桌上, 家里人、收的徒弟,在茶余饭后的空档都可拈一片吃吃。   开始无人意识到那是莫文远做的, 洪大娘洪二娘姐妹,赵深善等人闲来无事都会做些吃食放在那儿, 但是一吃,众人就知道不对劲了,也不说徒弟们的厨艺有什么不好的,但纸片肉脯的口感, 它的味道, 香料的运用方式,尝口就知道只有莫文远做得出来。   他徒弟多,每位徒弟擅长的烹饪手法还不同, 五徒弟刘仁就擅长炙烤技术,吃完肉脯,如获至宝, 惊为天人,连忙跑到师父身边, 将红棕色的肉脯干捧在手中心道:“师父师父,此肉是如何炙出的?”他多年做烤肉,从未做出如此味道, 如此口感的。   莫文远道:“你可是说猪肉脯?”   “是!是!”   “此法与洪家姐妹烘糕点的方式类似,与寻常放在盘中烤之法不大相同,你可同姐妹俩交流下烘烤心得。”   “至于其他步骤,并不太难,只要将肉剁碎后加调味料压实便可。”   莫文远向来喜欢启发教学,他自己也是从学徒过来的,知师父将所有知识填鸭式灌输进徒弟的脑海中,并不是上上之选,他心道自己的弟子本就年轻勤奋好学,接受新知识的能力也强,比起他教,不如让徒弟们互相学习,常常交流心得,如此烹饪之技术才会有显著提高,菜色也日新月异。   之后两年他是不大可能指导学生们的,不如现在就放开手,努力启发他们,打开思想的桎梏。   刘仁也明白莫文远苦心的,从对方一番话中,他还悟出了点道理,大抵厨艺之道,无论是蒸炸煎炒都可融会贯通,想要发明创新,就要多学学其他家的技术。   “你先去探讨,如有不会的再来找我,猪肉脯我日后还会烘烤一批,到时定会召你来看。”   “如此,仁就先谢过师父。”   ……   暂时送走刘仁后,莫文远接着做手头上的工作,猪肉脯受到了中黑羊的绝赞好评,除了中黑羊,便是他自己都沉迷于零嘴的美味,吃了一块又一块。猪肉脯吃完过后,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同种类的零食——牛肉干。   他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牛肉干,或者说是牛肉粒,一粒一粒包在锡箔纸中,一次性就能吃一包,后来当了厨师,也研究过牛肉干的做法,只可惜莫文远平时太忙,便是做菜也忙着做大菜,没时间给自己做牛肉干吃。现在中黑羊对肉类小零食兴趣高涨,而他腹内的馋虫也被勾得蠢蠢欲动,想到袖里乾坤中还有快冰冻的蠃鱼肉,他就准备将其做成牛肉干。   做之前莫文远还感叹一番道:“这可是最后一块蠃鱼肉,吃完就没有了。”想想还有点难过,又要有很长时间没有嫩牛肉口味的鱼可吃了。   中黑羊的回答很霸气:“咩咩咩咩咩咩咩。”吃完了,吃完了我们再去杀啊!   莫文远目瞪口呆:“这样也可?蠃鱼不是山海精怪?哪里有想杀就杀的道理?何况我们去哪里找?”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长安洛阳这等地方蠃鱼是不多的,但是沿湖沿海的城镇却能找到此物,水灾常见之地尤甚,我等只要往沿海城镇去了,不愁找不到蠃鱼。   他们数量是不多,但供我们吃吃却是无妨。   莫文远:奢侈!真是太奢侈了!   但在脑海中描画中黑羊所说之事,他又怦然心动,蠃鱼在莫文远的心中已经与上品牛划等号,舍弃此等食材他真的是于心不忍。   中黑羊看出莫文远的动摇之意,趁热打铁咩咩咩咩咩道:吃蠃鱼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此物没甚好处,次次出现还会带来水灾,想想水灾高发之地,庄稼被淹,茅屋冲散,民不聊生,我等虽不能建筑堤坝,疏通河道,从根源上解决水灾,然少了蠃鱼总能让附近百姓活得更好些,频繁的灾害也能得到遏制。   所以,吃蠃鱼是好事中的好事。   莫文远被彻底说服了,他道:“好好好好好,若有机会我们便同出门杀些蠃鱼吧,又有肉吃,又能利于百姓民生,此乃好事。”   说完后莫文远便开始处理最后一块蠃鱼肉,眼见着未来会有源源不断的肉跟上供应,此时吃块也不是大事,无后顾之忧后,他切肉的动作都变得轻快。   并非每块肉都能做牛肉干,一般情况下,承担此重任的都是牛后腿肉。牛后腿中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质地鲜嫩,很有弹性,他解冻的蠃鱼肉更是上品,表面呈有光泽的暗红色,摸起来也不粘手,用它来制作牛肉干真是再合适不过。   在把牛肉切成小条后,他便用清水把肉洗干净随后放锅里煮,肉焯水后把他们捞出来,再用温水揩拭后,暂时放置在一旁。   黄酒、盐、酱油、花椒、桂皮、八角、蚝油、白糖、切成段的葱姜蒜,各种调味料被抖入盛放牛肉条的器皿中,充分腌制,腌制时也不是把肉放在碗里就可以的,莫文远一会儿按摩牛肉条,一会儿顺时针搅拌,确定肉条的每一面都吸饱了料汁。   易牙鼎在莫文远的吩咐下变成炒锅,炒锅架在灶台上,金黄色的素油在锅底荡漾开,牛肉干在制作过程中是要经历“煎炸”这一项的,它以煎为主,小火慢烹即可。此项工作很需要厨师的耐心,莫文远用长筷子夹住长条蠃鱼肉,不断翻面,肉的体积一点一点慢慢压缩,从膨胀的长条块变成了瘦长的干,汁水被从肉中逼了出来,与其他炸物不同,香味浅浅淡淡,不凑近闻,甚至都闻不到。   中黑羊却不是别人,他的嗅觉是极好的,便是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丝香味都能让他抬头多看一眼,更别说是正在加工中的炸牛肉条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香哦!可以吃了吗?   莫文远残酷无情无理取闹道:“不可以。”   煎熟之后牛肉干已基本完成,只剩下最后一步,易牙鼎摇身一变,换了个模样,煎好的肉再度下锅,白芝麻与磨成粉末的胡椒一同下锅。   唐代时胡椒是稀罕香料,价格十分昂贵,把胡椒粒磨成粉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便是莫文远也只有一小袋胡椒粉。   除了胡椒粉之外,他还自行制作了五香粉,花椒、肉桂、八角、丁香、小茴香籽五种常见香料混合在一起,研磨成粉,齐齐放入大锅中翻炒。蠃鱼肉本身的香味并不是很香浓,其滋味都被死死锁在肌理中,但五香粉末与白芝麻的香味却掩盖不住,白色的芝麻经过翻炒变成了灿烂的金色,焦香肉香香料香混合在一起,从厨房门缝窗户缝飘出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   莫文远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有男子的脚步,有女子的脚步,显然李三娘莫小狗赵二娘都来了。他们仨知晓莫文远即将远行,都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归长安,想要在走时送他一程。   他是在自家院子后厨做的菜,此时进来的只可能是自己家的人。   中黑羊也听见了脚步声,他有点悲愤,心说吃独食是不可能的了,那仨定会与他抢食。   莫文远还有些担心:“蠃鱼并非凡间鱼类,我吃并无甚坏处,阿娘他们吃可会有甚影响?”他想到前世看的修真小说,什么精怪的血肉中天然一股灵气,寻常百姓吃后经不住此灵气,会生祸端。   中黑羊虽不希望有人与自己抢吃的,但他还挺厚道的,并没有此事蒙骗莫文远,他咩咩咩咩咩道:当然不会,蠃鱼也是鱼,只不过他比起一般鱼体型大了些,岁数长了些,除此之外就是没开化的鱼类,人便是吃了开灵智的精怪也不会有甚大事,更别说是吃鱼了。你就把它当长江中的一条鱼便是。   莫文远对中黑羊很信任,再加上他自己当时吃了没出任何问题,便放下心来。   牛肉干才炒好没多久,在门外观望的几人就忍不住了,李三娘是家中的权威,率先开口道:“大郎啊,做甚吃食了,我等可进来否?”   “可,进来吧!”   三人迫不及待,鱼贯而入,进门便看见中黑羊已经吃上了,羊埋首桌边,吃得头都不抬。   炒牛肉干的味还没消散,空气中飘满诱人的芳香,莫文远还没有邀请三人动口,莫小狗就忍不住了,率先伸手捻肉条塞进嘴里,带一丝丝麻辣的味儿从口中荡漾开,他吃过猪肉也吃过羊肉,然此时口中的滋味与两种味都不一样,肉头很厚很硬,弹性十足,肉鲜味经过桂皮八角的乔饰,带上后天腌制的甜咸味。   等吃完后才如梦初醒讪讪道:“对不住了,我一时没忍住。”   李三娘赵二娘怒目而视:偷吃可耻。   莫文远连忙道:“吃吧吃吧,快吃吧。”   “嘶,辛辣了些。”   “嘴唇都肿了。”   “美味!”   “确实好吃。”   “香!”   众人一边吃一边嘶,末了还发出评价,莫文远自己也唱过牛肉干,他私心觉得阿娘等人是不大能吃辣的,仅仅加了些略带辣味的香料就辣了,那若他们吃到辣椒怎办?   只可惜辣椒现在还在美洲,与中国隔了大洋,暂时是吃不到的。   等吃个爽后三人理智回笼,意识到了问题,这肉并非豚肉也并非羊肉,那是什么肉?   李三娘他们见多识广,牛肉也是吃过的,不过吃的是老死的牛,肉很老。肉老,味道却不变,还记得当时莫文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牛肉软化让其味如同壮年牛之肉,又一锅炖了,还不是人人都称道牛肉美味无比,非其他肉类可比拟?   李三娘与其余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紧张,身为一家之主李三娘假咳两声率先开腔道:“大郎啊,此肉怎么来的,可是让羊捉来的?其他人知道否?”   莫文远看李三娘紧张的眼神还能不知道她想了甚?立刻笑道:“阿娘且别多想,此肉并非牛肉,乃是羊在其他水域抓来的鱼,此鱼肉质同寻常鱼类不同,只有一根大骨,味道近似牛肉。”   “噢噢噢噢噢,不是牛肉就好。”   三人都松口气,这年头可耕地的牛是珍贵物资,杀牛吃肉是犯法的,唐初法律严明,政治相对清廉,便是官员都少有犯法的,更不要说是一般百姓。   他们仨是不可能大义灭亲的,在以为莫文远杀牛取肉后第一反应就是帮他遮盖罪证,看他杀牛一事有没有知情之人,现得知莫文远并未作出此事,好好松了口气。   “不是牛肉就好。”   “大郎切莫吓我等。”   李三娘道:“此物的食材来源可很珍贵,寻常人可否捕捞得?”   “当然是不可,否则此鱼还不是风靡江河湖海周边地区?到底是中黑羊神通广大才能带我找来。”   正在吃牛肉干的中黑羊忽然被戳,抬头茫然看看众人,又接着吃了。   李三娘听后道:“实在是可惜,否则就能在店里卖了。”说到此她又想到另外一吃食道,“桌上的肉干可也是你做的。”   “是,刘仁已经来问过我做法,我让他同洪家姐妹交流交流。”   “那玩意儿可做否?”   “不过是普通豚肉做的,当然可做可卖,不仅如此它便是在夏日都能放不少时候,等到了寒冷的秋冬,放上几月都不是什么问题。”莫文远不好意思道,“我做它出来本意带着西行路上吃,见成品滋味不错就想让阿娘你们尝尝。”   李三娘:既然刘仁可以做我们不妨嘿嘿嘿嘿嘿。   ……   几日后,李三娘食肆又多新窗口,专卖猪肉脯,有些食客听说了还没当什么,肉脯,别说是李三娘食肆,唐朝甚至有卖脯的专店。   《礼记》中有记载过,周天子已经将肉脯腊味作为宴请的菜肴,而《论语·乡党》里也有”沽酒市脯不食”之语。唐如宗时期有道名菜历史留名,其名为红虬脯,以物制成虬形,贮于盘中食用。这物是不是猪肉所做,后世人是不知的,但以此也能看过唐代脯这种食品的普及之处。   沈煜排在队伍中段,听前面人聊天:“听闻三娘食肆有脯买,你可欲吃?”   “这,莫约是会吃的。”   “依我之间,她家的脯还是没甚好吃的,长安城中传承几十年的脯店比比皆是,三娘家最多算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品质定不如那些老牌人家,再加之莫大郎最近昏招频出,就拿那杯面来说,有买杯面的钱谁人不多买两块馎饦饼?”   “这话倒是没错,但我听闻杯面也有人买,莫约都是些世家郎君,钱多臊得慌。”   世家郎君沈煜用鼻子哼一声,奈何前两位聊天太狠,听不见他的哼声,他心道自己可没钱多臊得慌,分明是这些人未察觉到杯面的重要之处,店中的伙计可是说杯面能够存放八个月到一年,而露天面饼存储时间要短上一半,他从未见过能够存储如此时间的吃食,当然要买来研究研究。   至于李三娘食肆的肉脯滋味,哪里是什么百年不百年老店可分辨的,实在是庸俗!庸俗!   他好容易排完队,就立刻对伙计道:“给我一斤肉脯。”   伙计为难笑笑:“郎君,店中只剩半斤肉脯了。”   “只剩半斤?”他惊讶道,“卖得着实是快。”   “可不是,大郎命我等将肉脯当做是赠品,给其他客观尝尝,想来客官们对其滋味很是满意,故便照顾我们小店生意,买了不少。”   “半斤就半斤吧,你全给我包好便是。”   “得了!”   沈煜手持装肉脯的纸袋子,也不管甚世家郎君的姿,捻起一块塞入嘴中,幸福得眯起眼睛。   嗯!   他由衷希望向刚才两人一般看不起食肆肉脯的人多些,如此他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买肉脯了!   ……   是夜,明月皎洁,凉风阵阵,春天已至,然夜晚依旧露水深重,温度偏低,莫文远特意多穿件衣服,再跨上羊背。   大地一片寂静,夏日鸣叫的虫蛙还没有被孵化出来,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寂静铺天盖地向两人永来。打破几乎凝结沉寂的,是执金吾的脚步声,他们负责在宵禁后巡逻,找那些胆大包天敢闯宵禁之人。   莫文远翻身上羊背,他二者都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不想被执金吾发现,还有单纯不远出声。他们俩说好了,今晚出去补充批“牛肉”,潜伏着的蠃鱼是他们狩猎的目标。   “我们准备去哪?”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先到南海附近,不少蠃鱼生于南海,由南海一路向内陆飞,给河道沿线带来水灾,我等往海上去,更有可能发现蠃鱼,同时也能将它们扼杀在萌芽中。   想想能把大小蠃鱼一锅端了,中黑羊就垂涎欲滴。   羊飞至南海上空,唐代时设立南海郡,它相当于今广东省的大部分地区,中黑羊刚到云层之下,莫文远就感到热风扑面,直接脱了外套并几件衣服。   海面平静,偶有微风吹过,有浪花涤荡,但无论是天上水下都看不见蠃鱼的身影。   蠃鱼有鱼的身躯,有鸟的翅膀,它常在天空与海面中出出入入,广阔的天地与海域让人们难寻觅到它们的行踪,即便是偶然遇见了,那也常伴随着水灾,蠃鱼从城镇的上空略过,带来密集的雨水。   “我们能找到蠃鱼?”莫文远问道。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可以可以,我能闻到它们的味儿。   饕餮自己也是山海经食谱中的一员,当然和其他精怪不同,他是吃精怪的,不是被吃的,上回在淮扬栖灵塔前未闻出蠃鱼的味儿,是因有降妖伏魔阵干扰,若没有了阵法,他还是能捕捉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气味的。   莫文远听了中黑羊的话,越发相信他神通广大,脑中也盘算了一下,究竟是什么神仙或什么神仙的坐骑是羊型,而且可以同中黑羊一般,但想来想去他都没有得到答案,只感叹自己才疏学浅,对仙人的了解不够多,连中黑羊根脚如何都看不出来。   其实他若是问中黑羊,对方一定会告诉他,但莫文远就是不愿意问,他将猜测对方身份视为生活中的小小乐趣,非要自己猜出来不可。   中黑羊东嗅嗅西嗅嗅,忽然捕捉到了些许气味,他咩咩咩咩咩道:我闻到了,它们在那!说着就风驰电掣向南海深处驶去。   深处只可见礁石海浪,也不知是否为莫文远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天更暗,云层更厚,浪花也更加汹涌。汹涌的浪花中有漆黑的剪影,那黑影的大小绝对超对了一般鱼类能有的体积,若在现代,可能是鲸一类的生物,但放在玄幻大唐,此些物为精怪的可能,大大增加。   忽然,半空中出现了蠃鱼的影子,只见长着翅膀的大鱼猛地窜出云层,向大海中扑去。   有此动作的蠃鱼还不止一条两条,是五条一起行动的,莫文远观其身行大小,判断这几条蠃鱼是一家的,前两条非常大,后面接的三条小鱼个子小点,他还在心中感叹,蠃鱼明明是鱼,生活习惯却同鸟类差不多,成年的蠃鱼会哺育还年幼的。   中黑羊见有五条鱼,兴奋极了,立刻发出一声龙吟:“————”   莫文远与他搭配默契,当时就抄着金刚降魔杵冲了上去,蠃鱼尚且在眩晕中,就给他一条一榔头敲晕了。   中黑羊对着五条鱼流口水:“咩咩咩咩咩咩咩!”有五条鱼啊,我们应该怎么吃?   想不到莫文远竟然严肃道:“虽有五条鱼,但我们只能吃两条,剩下三条没成年的要放归大海。”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为什么呀?   莫文远道:“你想想,蠃鱼是山海经怪,相较于其他品种,它们种族的鱼可能比较多,但相对其他猪牛羊数量还是很少的,如果我们一天吃一条,一年就要吃三百条,指不定不到一年的功夫,世上就没有蠃鱼了。”   “所以我们要可持续发展,只吃最大的,小的留下来繁衍,等到小的长大了再生了小的,我们再寻回把大的鱼吃掉。”   “待会儿我试试能否布下阵法,将其活动范围限死在南海,如此既不用担心蠃鱼上岸作孽,下回我们想要吃鱼时也可以直接来捕捞,不需要到处寻找,一举两得。”他还在心中嘀咕不知如何分辨公蠃鱼母蠃鱼,将异性的鱼养在一起,等排卵过后他们说不定能生出更多的小鱼,蠃鱼生蠃鱼,他们的食材源源不断。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哦,不愧是莫小远实在是太聪明了!   莫文远:吃精怪,我们也要可持续发展=v=! 第72章   南海龙王发现, 他所管辖的海域近日异常和平。管辖海域的龙王比河流中的龙王更加忙碌,海面上的渔人是不多的, 然妖魔鬼怪却好栖息于海洋深处, 众多海洋中, 南海尤甚,鲛人蠃鱼等山海经怪皆栖息于此。   鲛人还好些, 他们开了灵智,除了居住在深海, 食鱼之外,同人类相似,不至于太打扰南海龙王,妨碍海底治安, 但蠃鱼就不同了, 它们在海底掀起风浪,捕食各种鱼虾,只要是蠃鱼经过的地方就会有磅礴大雨, 龙王掌管海与水,但蠃鱼所带来的灾害却是天道定的,他无法阻止, 只能任凭这群鱼逍遥。   也不知怎回事,蠃鱼忽然安分了, 它们蜷缩在小小一片海,潜藏在水底深处,南海龙王深感意外, 便到水中看看,发现有人在此撑开结界,结界薄而脆,并非大师手笔,蠃鱼们却不敢打破。   “嗯?”南海龙王看海中游鱼,捋龙须道,“怎都是些小鱼?那些大蠃鱼在何处?”蠃鱼不会说话,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龙王便找到鲛人询问。   鲛人中女性居多,她们身披薄纱,美艳至极,然而在被龙王询问时却瑟瑟发抖,非常恐惧,好像看见了吃人的怪物。   有一鲛人细声细气道:“它们、它们被吃了。”   “被什么吃了?”山海经中的精怪被吃,那还是远古时代的事,现在便是神仙、妖魔都不会如此行事。   “被、被一个人,还有一只羊。”鲛人想到当时的画面,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那些泪在半空中凝结,变成一粒粒圆润可人的珍珠,珍珠表面泛着润泽的荧光,落入大海。   “那人委实凶残,砍下蠃鱼的翅膀便炙了与羊和吃,香味很盛,但我等却十分惊恐。”   “有凑近的同族听到他们对话,说要把山海经上的精怪给吃遍了,那中黑羊发现了我等同族,还与他对视,眼神分外垂涎,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吃了。”   南海龙王:“……”   太凶残了!   “你且先放宽心,待我去打听打听究竟何人恐怖如斯。”   ……   “可听说否?人间界能人异士频出,竟又来个食妖兽的。”   “听说了,据说食的还是山海妖兽。”   “呵!那山海经不就是大半本食谱吗?”   南海龙王到处打听是谁食了蠃鱼,神仙们听说此事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山海经为一上古时代的大能所作,凡人不知他们这些神仙却是知道的,此书于作者而言就是吃后感,否则也不会出现“食之”等字眼,还带有描写味道的。   观音菩萨上天庭时偶然听见此消息,羊和人的搭配实在是少见,再加上把蠃鱼烹了吃,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中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也不趁着入夜寻找莫文远了,直接用化身慧智和尚找到中黑羊道:“南海的蠃鱼是你们吃的?”   中黑羊才吃饱了蠃鱼肉,正餮足,也有心情回答慧智的问题,他咩咩咩咩咩道:不错,正是我等,既吃蠃鱼又帮人间解除灾祸,多好的事。   慧智都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叹口气道:“你等吃的时候悠着点,别把山海经中的小精怪吃没了,若真如此有违天道啊。”   中黑羊蹄子一跺道:切莫担心,便是为了常吃我等也不会把精怪一次性吃没了。   慧智听后表情微妙,不知该赞许中黑羊还是该告诉他吃山海经怪有违常理,而且,他是不是忘记自己也算是山海经怪中的一员了?   小心莫大郎哪天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   春日即将结束,夏日裹挟着过暖的风渐渐逼近,西天取糖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莫文远一行人即将远行。   远行之前,同行伙伴必须要见上一见,莫文远带鹤十六他们前往大兴善寺,与其余人见面。说来也乐呵,此番前行多是与兴善寺相关之人、之僧侣,再加上西行之路和尚作最为熟悉,圣人干脆拍板让他们在寺庙一见。   也就是佛风正盛的玄幻大唐才能有此事。   西行同伴有几人莫文远提前就知晓,他的忘年交慧空和尚是要一起走的,慧空和尚年纪轻轻却佛法精深,更兼之对百工行业有很深的了解,无论是本土的炼糖技术还是甘蔗种植技术,他都已登堂入室,此番西行要的就是他这般精通梵文又多才多艺之人。   此外还有一别寺庙的天竺僧人,梵文名为波罗亚尼,东土法号为真善,此人年纪不小,干瘦干瘦的,他曾经到大兴善寺借阅过佛经,与莫文远也有一面之缘,他们相互点头以致敬。   此外还有几名官府出生的匠人与小官员同他们一起走,这些人与他们佛教派的不大认识,但内部却又互相知其姓名,或是有联系,故而见面当日,众人已经被划分成了官府出身与佛门出身两派,听两派人对话,井水不犯河水。   这与中黑羊想象中的见面气氛不大一样,他以为西天取糖的人会很少,最好比唐玄奘带着徒弟去还少,只剩他和莫文远两人独行。在想象破灭之后他“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声中充满了抱怨。   有辣么多人一起走!   路上便有好吃的,也不可能你我二人吃独食了!   莫文远挺无奈的,他道:“本就有很多人同行,我打开头不就与你说过了?更何况,即便没有官府之人,鹤十六、黄鼠狼精、硕鼠精还是要跟我们一起走的。”二人世界,不存在的。   中黑羊:!!!   可以说是非常难过了!   此番出使天竺的,零零散散总共二十余人,正使副使皆为朝廷之人,同莫文远无甚关系,他心知自己算是小半个技术人员,再加上令旅途更安全的降妖除魔人士,并不很张扬。   见过同行之人后,他便回家开始收拾路上行李,金刚降魔杵是要带的,防妖魔鬼怪的丸药与经文也是要带的,还有各色道具锅碗瓢盆换洗衣服……   收拾着收拾着,李三娘也进门帮他一起打包,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自己也走过大唐境内小半河山,水路、陆路、河道、洋流,种种赶路方式都尝试过,若放莫文远在两京之间走,或者江南京城往返,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然而让他走出东土大唐的范围,从西丝绸之路过龟兹前往天竺,地遥路远,想不担心都不可能。   若不是此次出行为圣人钦点,莫文远自己也想往西天学习制糖技术,李三娘怕是会阻止他西行。   阻止不了,嘴上便更加挂念,言语间满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之情,还教导他些生活哲学:“阿娘知你有降妖除魔之神通,然谁也不知西天行路上会有何种妖魔,人玄奘法师遇见九九八十一难,也不知你们队伍会遇上多少,与你同行的那些官人多多少少都有自保之力,便是没有,身上也会携带能够防范妖魔的法器,真遇上事你切莫冲到第一位,而是要躲在人后趁机行事。”   中黑羊蹲在莫文远的脚下,此刻一并接受李三娘的谆谆教诲:“你也是,我知你有上天入地之神通,一有甚不对的,带着大郎撤走便是,走时记得带着正使官员一同走了,到时候便只有你二人逃脱,也不能说你有甚不是。”   莫文远听后汗颜,心道阿娘就是阿娘,手段是真高明,在如何堵住悠悠之口上也有独特的见地,更重要的是她提出的建议都很中肯,完全就是摒弃了唐代君臣的条条框框,一心撺掇自家儿子自保,这番话寻常妇人就算是心中想想,也是说不出口的,更不要说阿娘还教导他救个身份地位最高的官员了。   李三娘之眼界开阔,绝非常人可比拟的。   至于中黑羊,早以崇拜的眼神看向三娘了,眼中都闪烁着小星星。   李三娘认真道:“不管如何,西行之重在于自保,若路上遇见甚大事,令取糖之路不可前行,便立刻跑了,天大地大,有中黑羊和你一起走还怕甚,至于我等身在长安,你也不必担心,当今圣人是个仁爱的,不会为难孤儿寡母。”   莫文远听到这终于哭笑不得了,他道:“阿娘你也别多想,往返天竺大唐之间的行商僧人颇多,使者哪次出使不也都近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怎会有大事摊到我头上?且放宽心,我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安全回长安。”   “若是方便,我也会忘长安城内寄些信件。”他小声道,“更不肖说中黑羊有与孙大圣相似的能耐,只要未出东土地界,我随时都可回来。”到了天竺后就没办法了,中黑羊说天竺限制他行动,不可缩地成寸。   李三娘这回也不说什么让他不要滥用中黑羊神通了,同样压低声音道:“那好,一有不对回来便是,你房间我可给你留好了,不让外人进入。”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交给我吧!   好在娘俩对话时没有别人,真要给第三人听见了,怕是下巴都要被惊掉。   ……   和西天取经不同,取糖队伍出发前无甚浩大的仪式,不过就是圣人勉励几句,正使被赋予文书,再带着御赐的宝物一同上路。   他们所走的路线与唐三藏略同,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北走,先至兰州,后到玉门关。   汉代的玉门关修建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唐代的玉门关位置略有转移,位于今瓜州双塔堡,隋炀帝设立伊吾郡以后,丝绸之路又开辟了由晋昌到伊吾的新北道,旅人无须绕道敦煌旧北道。   这些莫文远都是不知道的,皆是同行正使王玄策告诉他的。   同行不过数月,莫文远就已得到了所有人的好感,原因无他,他一手鬼斧神工的烹饪技术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即便是再简陋的食材他都能拾掇出一锅美味佳肴,还有莫文远放在袖里乾坤中的那些干粮——   肉脯牛肉干香肠腊肠方便面……每吃一样众人就多被震撼一番,为何远行之干粮竟会如此美味!   王玄策等人初看莫文远从袖里乾坤中拿出锅碗瓢碰还有存放的干粮,都觉得此人实在是暴殄天物,竟然用神通干此事!   他们既然能被选入出使天竺的队伍,那都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幻术、神行千里之类的神通便是没有看过都也听说过,更不肖说莫文远降妖除魔的名声在外,他的俗讲总是与菩萨息息相关,此番出行更是有一很有灵性的坐骑。   有袖里乾坤之神通就不是甚事了。   但是!但是!寻常人就算有了袖里乾坤也是放兵器放珍宝放各色造价高昂之物,为什么到他这里所放物品就与吃脱不开关系了?   慧空和尚等人见怪不怪,他们早就料想到莫文远会如此行事,蹲在他肩膀上的硕鼠精与黄鼠狼精甚至欢呼出声。   而同行的官员们,在吃了一次他做的菜后就彻底噤声了。   哎,放就放吧放就放吧,做出来的吃食美味至极也配得上用神通存放食材了。   莫文远看着宏伟雄健的关口,从仅有的诗词记忆中扒拉出了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词很悲壮,当年上学背诵这首诗时还没有甚体会,但现在,亲面玉门关,他却被眼前一望无际的浩荡景象给震撼到了,真实体会到了诗中的意境。   王玄策道:“且别看玉门关寂寥,附近也有我大唐的士兵驻扎,此地设千总一员,兵营驻防,我等手上有圣上之文书,可在兵营休整一至两日。”   王玄策乃天竺使团之正使,官职为朝散大夫。此番也是第一次前往天竺,但在走之前他搜集了不少资料,每到一处都能娓娓道来。莫文远很爱与此人相处,从他的谈吐中能听出对方广博的知识量,并且他不吝啬于在谈话中分享知识,与他相处莫文远学到了很多。   如果他了解历史,对王玄策的敬佩可能会更深一层,他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靠借兵灭掉天竺一小国的狠人!   对话还在继续。   “我等距离兵营还有多远?”   “再行一两个时辰就行了。”   “往哪里走?”   “向东直走便是。”   ……   王玄策等人身负出驶天竺之重任,身份颇高,听闻使团众人到来,玉门关驻扎的千总亲自来迎接,他与王玄策说了几句话后便询问使团中众人之身份。   说到大兴善寺的和尚之流,千总的表情还没变,但才遇到莫文远的名字,他的脸色就不一般了。   “莫文远,你说的可是长安莫大郎,开李三娘酱油铺的那位?”   王玄策在京城的时间比较长,比起李三娘酱油铺更熟悉李三娘食肆,好在他下朝时也曾帮家中娘子打过酱油,故而说道李三娘酱油铺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对,就是那位莫大郎。”他说着还对身后的莫文远招招手,让他出来。   莫文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自己有何干系?   千总目光如炬:“尔就是长安莫大郎?”   莫文远道:“是我没错。”   中黑羊看此人眼神,觉得是个威胁,便向前用自己并不宏伟的身躯阻挡住他的前行之路,还咩咩咩咩咩,发出了充满戾气的威胁声,奈何除了莫文远,在场人族都听不懂羊在说什么,就觉得他十分聒噪。   千总忽然朗声大笑道:“可算见到你了,酱油童子!”   莫文远差点绊倒在地,酱油童子?这名声几年没听见了?而且他已经不是酱油童子而是酱油青少年了,切莫与他提这土味外号。   王玄策也错愕道:“张千总,这……”   张千总爽朗会会收道:“王正使可不知,我等边关士兵日常所用吃食,十之八、九源于莫大郎之手。”他解释道,“酱油是直接从酱油铺子买的,而各色腌菜,多是从莫大郎之口流传来,托他之福,我等的伙食也好上许多。”   他唏嘘道:“酱油真乃神物,无论是用蒸饼蘸蘸还是在米饭上浇上一勺,都能让吃食变得鲜美无比,再加上一棵酸菜,滋味甚妙。”   还有一点,酸菜很容易腌制,腌制之后也能够存放很久,就算戈壁这里气候恶劣,他们也是能够腌酸菜放酸菜的,不过就是把菜运到玉门关比较艰难,但比之以前运送各种酱料,直接送菜来还是要容易许多的。   可以说莫文远做的吃食,大大提升了边关将士们的幸福指数,让他们吃的比原来好上许多。   这样一说众人就明白为何千总是这般态度了,莫文远被一通直白夸赞也很不好意思道:“某做吃食能够有利边关将士,再好不过。”更多的话他也说不出。   士兵们扎堆在一起,千总将莫文远前来的消息传递给众人,他们在训练过后纷纷议论此事,有些距离使团驻扎队伍近的,还探头探脑,试图一观莫文远。   “那就是莫大郎!”   “还是一少年人?”   “嗨,我以为莫大郎的身量还会再高些。”   “少年人就少年人,能做出酱油酸菜,可不就是年轻有为。”   “确实确实。”   莫文远听见这些人说话怪不好意思的,又觉玉门关条件艰苦,这些将士驻扎于此,着实不易,他很想要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便对张千总道:“敢问千总眼下可有甚供应给众将士的食材,诸位将士镇守边疆,劳苦功高,我虽不才,一手做菜本事还是能拿出手的,难得有机会便想做些吃食,同将士们同吃。”   莫文远的厨名张千总大抵是听说过的,所以他一口答应了莫文远的请求,直接将他领去看了将领们的伙食。   玉门关在凉州境内,此地蛮族众多,天气恶劣,谷物农物蛮族们是不大种的,但他们牧羊却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州内有大片的平原,草场众多,故放牧之人不少,羊的价格也相对便宜。   羊价格低廉,将士们吃羊肉味的机会也相对增多,谁叫凉州地界羊肉价格比蔬菜还要便宜些。   但有的吃不代表好吃,伙房烹饪羊肉的技术十分单一,除了炙烤就是蒸煮,羊肉本身腥臊味就大,让他们一蒸,味道更是可怕至极。许多将士宁愿啃蒸饼都不愿意吃羊肉,可见滋味有多差。   现在张千总将莫文远领到食材面前,与他想的一样,新鲜蔬菜是万万没有的,羊有几头,此外就是蒸饼酱油稻谷面粉等物。   蒸饼的数量多,保质期也短,张千总嘱咐道:“能吃蒸饼就先把蒸饼吃了罢!蒸饼不耐放,发毛变绿,就不好吃了。”即便不好吃他们还得吃下去,因为军队的物资有限,浪费实在可耻。   莫文远点点道:“先吃蒸饼?我晓得了!”   张千总听他爽利的应答,放心不少,只等看他能做些什么样的成品出来。   他又道:“这几头羊都是活羊,可要我找人料理了再送来?”   莫文远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也使得。”   他没有说谎,有了厨神系统的补助,莫文远又勤于练习,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就是个全才,精通各种刀法烹饪之术。   庖丁解羊也是如此,这可是他从小学习到的能力,这么多年下来技艺早已到了纯熟的地步,就是肉贩子也不一定肢解得比他好!   难得有机会小事牛刀,莫文远自然不会放过。   他配备上了最大的一把刀,莫文远有一套刀具,无论是大开大合的切骨刀,还是最后精细雕刻的小刀,都在配备之中。每把刀有每把刀的用法,最大最长的那把是他专门用来切骨解羊与猪的,一年下来,动刀也就寥寥几次。   切骨大砍刀做的与现代大马革士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刀面上布满了花纹。正是这种纹理让刀更加锋利,可以吧皮肉完美分开。   莫文远挥动它,就好像是在驱使自己身体自己手脚的一部分,运用自如。   羊的骨头被堆在一起,羊的肉被堆在另一边,骨头上的肉被剃得干干净净,阳光下看不见一点儿血丝,肉被按照部分放在盆中,切骨刀改换一般菜刀,开始剁碎。   打看见羊肉与饼时,他就知道菜该怎么做了,兵营人多,做菜多精致是不可能的,莫文远决定按照大锅饭的做法,量足味好即刻起。   羊肉被切成了不大的小块,放入大鼎中,也多亏了易牙鼎的千变万化之能,他工作轻松不少。   葱姜蒜是容易保存容易种植的调味料,即便是在遥远的凉州也是应有尽有,大葱切成段,大蒜掰成一瓣一瓣,生姜切片,种种调味料被一起扔进大鼎中。   花椒在没有辣椒的唐代被大量种植,他反手抓了一大把扔进鼎中,除此之外莫文远还扔了一种香料,此香料是他走上丝绸之路后才开始用的。   此香料名为毕拔,《齐民要术》中有记载过此类香料的用途,它原是印度的香料,又被人带回东土种植,其味辛香,略带刺激,唐人将其称为长胡椒。   内陆的气候并不适合种植毕拔,倒是凉州等地有颇多天竺行商经过,带来不少毕拔与其种子,本地偏干的土壤很适合养育它。   莫文远第一次接触此类香料,就被其低廉的价格与同胡椒相似的作用给震惊到了,然后当然是,不要钱地拼命往锅里撒了!   遮盖住羊肉腥臊味的方法有很多,选择本就体味轻的上等羊肉,用香料浸泡的方式去味,片成薄片后再洗干净等等等等,不过显然,眼下情况并不适合这些方法,所以他决定用毕拔的辛辣味盖住羊肉的腥味,等一锅炖下来后食客吃在嘴中只能感觉到肉的鲜美与让他们浑身热血沸腾的辣。   各种调味料与羊肉混合在一起,莫文远开了瓶酒,再开了罐豆瓣酱倒进去,随后用大木棍用力翻搅,搅拌均匀。   蒸饼交给中黑羊帮忙处理,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用刀把蒸饼切薄切成条就足够了,中黑羊的人形有很不错的刀功,切出来的条条能够完美达成他的要求。   易牙鼎变得更大更脆更薄,少量的,将士们一天可用的油被倒入了易牙鼎的地步,力大无穷的莫文远将油荡漾开,薄饼条条被下入锅中,他用铁铲翻炒,让其表面染上诱人的金黄色。   羊肉紧随其后,它们裹挟着酱料被一起倒入其中,水珠与油花接触,“滋啦滋啦”的油炸声猛地传入众人耳中,白色的烟雾在锅顶部升腾,旷野荒漠的凉风将羊肉焖饼的香味传递到四面八方。   “好香!”   “是甚味?”   将士们的口水已经从喉咙中涌出来了!   羊肉裹挟着豆瓣酱,被炒至棕色,金黄色的饼皮上酱料摇摇欲坠,毕拔等调味料均匀地分布在菜中,热气冉冉升起。   将士们排成长龙队,捧着碗打饭,吸饱了酱汁的蒸饼变得扁平,一点点油花足以让其绽放出诱人的焦香为,羊肉块上豆瓣酱摇摇欲滴,毕拔的辛辣盖过了腥味,纯然的肉香在鼻孔中钻啊钻。   他忍不住了,先架起一块肉,塞入口中。   嗯!   水与酒相混合,在翻炒的过程中挤入肉的夹缝中,每块羊肉已不仅仅是羊肉,他们中还有酱油的鲜,还有豆瓣酱的咸,还有新香料的辣,肉在口中咀嚼,随着每一次牙齿上下开合,都有更多的料汁挤出,牙齿中满是豆子的香味。   蒸饼的味就更妙了,被翻炒过的面饼本就是无上的美味,更别说他们还吸饱了汤汁,外壳酥脆,内里柔软,会吃的将士都先用面饼擦过碗中的料再塞入口中。   这是蒸饼?这是羊肉?   天知道羊肉与蒸饼怎会有如此好的味! 第73章   出玉门关往西走就是沙漠, 千里黄沙,一望无垠。   黄沙间行走的并非就只有使团成员, 丝绸之路上有许多西域的胡商, 深目高鼻携带大量货物, 遇见使团成员后有的就地做生意,卖些他们需要的食材香料, 有的则是点个头就向前接着走。就莫文远看来,丝绸之路中的沙漠远不如他想的那般荒芜, 甚至还挺热闹。   在沙漠边缘他们偶遇胡商车队,恰好莫文远的香料用了大半,准备补充,其他人也有些要买的物什, 便与沪上队伍进行交易。   他想不到的是, 在胡商的货物中竟然发现了一物。   “这是何物?”莫文远指向种在花盆中的棉花颤颤巍巍道。   胡商道:“此物名为白叠子,乃是一种花。”   花???   莫文远表示这答案自己以前完全没有想到过,不过真要说的话, 棉花棉花,好像也是花的一种?   那胡商见莫文远不说话,以为他也被白叠子的花朵给惊到了, 此花在东土大唐卖得很贵,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买得起, 街上是万万见不到的,他解释道:“此花样式与寻常花朵不同,价格也很贵, 然其花期也长,只要不主动摘取白花,便能一直盛开。”   莫文远道:“那此花价格如何?”   沪上道:“小小一盆就要五十两。”   价格也太巨了!   胡商道:“郎君若真想要,不妨去天竺各国看看,此花在天竺种植,据说梵衍那国等地有大量的白叠子种植在河岸旁,在那些国度,白叠子不很值钱,种子更加便宜。”言下之意莫文远可以到那些地方弄点种子回来。   “但据说白叠子之种不是任何地方都可种的,就我所知大唐几乎无人种植此花,郎君可要想好了。”   莫文远连忙谢过对方的好意,决心等到了天竺好好囤点棉花种子,最好能在国内大量l种植,当然了,他现在身处使团队伍中,如果能说服王玄策等人,让他们看见棉花的可应用之处,不愁带不回来。   王玄策等人买好需要的货物,看莫文远还在同胡商聊天,便走过去看看道:“莫大郎可有看上眼的货物?”   莫文远笑道:“有是有,然而此物要价太高,我囊中羞涩不欲购买,准备到天竺再看看此物。”   王玄策好奇道:“甚物?”   莫文远用手一指棉花道:“便是白叠子。”   白叠子在唐代着实是小众物,便是见多识广如王玄策都没有见过,他看此花又听闻了白叠子的价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莫文远为何想要购买此物,总不能是被花之外表倾倒了吧?在他印象中莫大郎并非爱花之人。   莫文远道:“此物之妙用,光看这一点点花是察觉不出的,还是待我等到了天竺找到种植田再说。”他张嘴又开始鬼吹,“王正使可信,我在梦中浏览菩萨之住所,南海普陀山紫竹林,在那地看了无数的珍惜植物,每种都有利于天下百姓,白叠子是普陀山种植的花之一。”   菩萨:???   忽然被戳。   莫文远与观音菩萨之关系王玄策也在俗讲中听过,他也想不到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莫大郎会假托神仙之名信口开河,故而表情严肃道:“竟然是在梦游普陀山时看过的花,定有其值得称道之处,等到天竺后还请莫大郎告予我等此花的特殊之处,若有利于民生定要带回大唐呈给圣人。”   听见王玄策这话,莫文远几乎是心花怒放,心说要的就是你这话!   中黑羊比较懂莫文远,听到菩萨出场就知道他在吹牛逼了,但等王玄策离开后他却咩咩咩咩咩上前问道:白叠子可以怎么吃?   他理所当然认为莫文远看重的植物肯定是能吃的,白叠子就他闻来气味平平,连花香都没有,却难免有特殊之处,否则他为何拽出了菩萨?   可惜的是,中黑羊此次却失算了,他道:“白叠子还真不可吃。”   中黑羊:???   仿佛被欺骗了感情。   ……   等莫文远走到龟兹国时,他在凉州城内托人送往长安的书信终于到家了。   临行前是说一有甚不对就让中黑羊驮着莫文远归家,但这不是没什么不对的?所以他便一路踏踏实实消消停停跟着使团队伍走,就偶尔有机会送信回家,给家里人报平安。   是日,李三娘正坐在后院里算账,忽然听见有人在院落前朗声道:“光德坊李三娘在否,莫大郎莫文远有信件来。”   李三娘听见此话立刻一个猛子蹿出去,哪管衣着是否妥帖云鬓是否松散,她简直就像沙漠中的渴水旅人发现了绿洲,满心满眼都是“水,水,水,水,水”,此时此刻,信字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恨不得立马就读到莫文远亲写的文字。   那送信之人常常干此事,见到李三娘如此形状也不奇怪,立刻把信给她,还说在凉州看见莫大郎,他精神饱满,身体很好,让李三娘不必担心。   李三娘回屋拆信,赵二娘此时也在长安店,听闻莫文远来信,立刻进屋里子看。   信件内容很多,写了满满三张纸,前一张写了沿途见闻,像是玉门关外大漠孤烟之场景,以及凉州的地产风貌都一一介绍过,为了为了防止李三娘担心自己,莫文远还说自己身体健康,让阿娘切莫担心。   写着写着就开始讲些他沿途发现了哪些美食,又寻到了什么新吃食做法,还道凉州的羊肉价格低廉,只有长安城羊肉不到一半的价格。   便是她看此价格都感心动:“若是能把凉州城的羊肉运到长安来卖就好了。”她沉思道,“或是在本地加工了羊肉到我们这卖?便是天高路远,路上又有折损,价格上还是占优。”   赵二娘道:“若真能加工倒也可以,但有甚羊肉加工后的吃食可保存如此之久?凉州到长安实在是路远,几个月是要走到的。”   “确实,哎,待我再想想吧。”   ……   转眼间,旅途已过去大半,莫文远等人进入了龟兹国的领地。龟兹是古代西域大国,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中西交通要冲,此地不仅受到了古中国文明的影响,古印度文明,希腊文明,波斯文明也同样给此地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初进龟兹地域,满目都是黄沙,这黄沙与玉门关的还不同,并非戈壁,而是真正属于沙漠地带的黄土沙粒,别说是莫文远,就算是中黑羊看后都震惊了,他“咩咩咩咩咩”问询道:此地可以住人?   莫文远道:“大概是不能吧。”他抬头对王玄策道,“王大夫,龟兹国之人可是住在此地?”   “龟兹人并非住在沙漠中,黄土中间有绿洲,他们以绿洲为中心,建立城市。”   慧空和尚对此也颇有了解,有传说佛教是从龟兹传入中原,早在几百年前龟兹就深受佛文化影响,信徒众多,正史中唐玄奘写《大唐西域记》就有记载:“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   他道:“龟兹国之都城名为伊逻卢城,依山傍水,群山环绕,佛寺众多,住持曾与龟兹僧人交谈,言此地僧侣佛法精深。”他道,“据说龟兹之人所用言语也与梵语类似。”   莫文远和中黑羊听后,都觉难以置信,这里哪有依山傍水的样子啊!   王玄策道:“先向东走吧,走几天应该就能看见绿洲了。”   ……   龟兹此时还非唐朝的附属国,但从贞观八年之后,每年都少不了到长安上供,他们地处沙漠中央,却有不少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比如说是天竺的佛经,还有些样式精致的铁器。   龟兹的制铁技术比不上唐朝,但已经是西域的制铁最大国。   等到绿洲后,莫文远与中黑羊发现,慧空他们的话是正确的,龟兹的绿洲真的是依山傍水,群峦环绕,在都城他们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沙漠之中。   龟兹王对唐朝使团是很敬重的,听说他们欲从龟兹借道前往天竺,立刻设宴,宴请几人,此番宴会推脱不得,王玄策就带着众人去了。莫文远原本只是想感受一下龟兹的吃食如何,哪想龟兹王竟然认识自己,还在宴会上点出了他的名字。   西域的饮食习惯与大唐地界不大相同,他们甚至都不用分餐制,而是经常席地而坐,合餐吃食,但龟兹王为表示自己对唐朝使团的尊重,特意用了分餐制,摆出来了小桌子也是唐制的,饭碗餐盘上也有陶瓷花纹,显然是珍贵的艺术品。   西域的饮食很有地域特色,高昌葡萄酒、奶酪,还有胡饼,莫文远一边吃一边摇头晃脑点评,认为西市的胡饼铺子做得还是很正宗的,龟兹的胡饼味道与其很像,外皮酥脆,脆皮上撒了芝麻,一口下去似乎能听见嘎吱一声。   唇齿间弥漫酥油与芝麻的香气,莫文远眯起眼睛品尝,一边分析厨师用的是哪种油,一边想对方是如何控制火候。   “我听说使团中有一佛子,其降妖除魔之能与玄奘法师类似。先前有蠃鱼出世,也是此位佛子降服的。”   “确有此人,然虽说是佛子却未剃度出家,只是在兴善寺修行罢了。”王玄策听龟兹王之语,心下一动,避重就轻带过话题,龟兹王却想就此题发展下去,他道,“不知佛子为在座哪位。”   王玄策见此话避不过去只能道:“便是座中莫大郎。”   莫文远忽然被戳,猛然抬头,他耳力极好,是听见王玄策与龟兹王对话的,只见王玄策同龟兹王说了几句话,他便抬头看向莫文远,眼中放光。   他竟从位置上下来,走到莫文远身前热情道:“大师便是佛子?”   龟兹王如此“礼贤下士”莫文远当然也要作出反应,他忙站起来道:“佛子不敢当,我不过是在兴善寺修行过一些时日,托师父福学了点小门法。”非常谦虚。   “若大师你学的是小门法,那我等就不知该如何自居了。”龟兹王道,“我听闻大唐淮扬一带出现山海经中的精怪,乃是大师所降服,确有其事?”   莫文远道:“说来惭愧,若非我有神骑相助,大明寺之僧人又催动降妖伏魔阵,是万万不得伤到精怪。”   “便是如此,也是寻常修行之人比不得的。”   龟兹王如此热情,不说莫文远,王玄策等人都觉得不对了,慧空和尚已轻轻放下筷子,专心聆听二人对话。   不出众人所料,龟兹王下一句话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道:“此话我本不该当讲,然事态紧急,我国高僧一一试过,皆无大用,只能请大师您帮上一帮。”   “我国建立在绿洲之上,多亏神佛庇佑,土地之下有水源才得以生存至今,然从半年前开始,有一异兽栖息在我国附近,当他从天上飞过时,便会带来火灾,为都城之安危,众多高僧都前去找此精怪,然到现在为止都未拿出甚好方法可将他驱逐。”   莫文远听完他的话,要不知龟兹国国王是何意那便是他杀了,这是让他去除妖啊!   若是大唐的任何一官员或者贵族请求莫文远,那都是“师出有名”,他定会帮助对方,但换成龟兹国的国王,莫文远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可记得王玄策先前的科普,龟兹国虽像大唐送上供品,严格意义上却并非大唐的附属,而是突厥的附属,于公于私他都是不应该帮助龟兹国国王的。   但若不同意此事,使团能否顺利出龟兹国就是问题了,虽然有中黑羊在并不畏惧杀出去,但……   莫文远无法,只能看向王玄策,望他拿个主意出来,王玄策也接受到了莫文远的眼神暗示直接道:“龟兹佛风甚浓,高僧频出,又有诸多法器,若是本国的高僧无法奈何精怪,莫大郎定也是没法的,何况我等只是一小小使团,大唐的能人异士都在两京境内,若真是无法处理,还请龟兹王修书一封委托人送给圣人,想来圣人并不会袖手旁观,从国内选出高明的法师,前来帮助国主。”   龟兹国王听他一番话,哪里不知道何意,他苦笑道:“我早已修书一封送往大唐,然天高路远,此书距离长安怕还有段距离,不瞒王正使,若是之前我还是等得及的,只可惜上回一天竺禅师欲降伏精怪,祭出法器,重伤于他,奈何重伤过后,禅师不敌精怪,此鸟现在还在沙漠中盘桓。他似被天竺禅师激怒,所带来的火越发大了,若长此以往,绿洲上的花草树木怕是不复存在。”   他言辞恳切,又句句在理,从他的话中众人已经感觉到龟兹王的无奈,王玄策脸色变了又变,从铁青到白色,再从白色到红色,他听得分明,那天竺禅师定然是命丧精怪之口了,若是答应倒是全了大唐的威仪,但又会将莫文远置身险境中,他们取糖才是正经事,哪里能为了龟兹国的精怪拼命?   想来想去,他都暂时找不到两全的法子。   王玄策能想到的莫文远也想到了,究竟是帮忙还是不帮忙他拿不定主意,正在纠结之时,从门外传来了穿透力极强的羊叫声,“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销魂之音传入众人耳朵,像是龟兹王于王玄策等人都忍不住双手捂耳,好像那些音不窜入自己耳。   莫文远却听得分明,原来中黑羊五官灵敏神通广大,听见了龟兹王的话,此时咩咩咩咩咩是问莫文远做何打算,要不直接走了?   他想想以只有自己与中黑羊听得见的声音道:“使团众人还在龟兹,便是想跑也不能独自离开。”   中黑羊又咩咩咩咩咩改口道:若是想降服那精怪,也不是难事,我已闻到他之气味,大约知道究竟是何种精怪,且放宽心,像他这类,我一连收拾十只都没有问题。   莫文远道:“乃何种精怪?”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是山海经中之毕方鸟。   ……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道:“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意思很简单,是说毕方鸟外形如鹤一般,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就有怪火。想来若是在龟兹国中肆虐之精怪为毕方,倒是与火灾之祸事说的上了。   因中黑羊的话,莫文远答应去会会怪鸟,但他也是有要求的,龟兹国的僧人切不可躲在后方,便是他同意捕怪鸟,也要他们使出降妖伏魔阵帮忙。   龟兹国国王一口答应莫文远的要求,看来他也真是被精怪逼得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求助使团之人,若此事办妥了,他们向朝廷的岁贡定然要增加许多。   毕方鸟栖息在伊逻卢城以北的沙漠,出发之前他还专门找逃回来的僧人了解情况。莫文远不得不感慨多掌握一门语言生活就方便很多,他能够熟练运用梵语,同其他人交流完全没障碍。   “精怪的身形巨大,怕是几壮汉合抱都无法擒住此鸟,他张开鸟喙,口中会喷吐出火焰,寻常人无法近身。”   “最好能将精怪限制在地面,他一飞冲天,可上云层,若是给他钻到云朵中,便是有再多的人都抓不住他。”   莫文远对付过蠃鱼,对可飞的精怪还算有经验,尤其他身边跟着同样能够在空中来去自如的中黑羊,即便毕方可飞对他都无甚印象,然来自僧人的提醒还是让他受益匪浅,听后点点头道:“谢过禅师。”   禅师双手合十称阿弥陀佛,他道:“惭愧惭愧,是我等无能无法降服精怪,竟让莫大郎在龟兹国暂做停顿,就为擒拿妖魔。”   “此言差矣,若妖魔对人有害,会带来灾难,那便不管国与国的,能够制住它才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   “听莫大郎一眼似有醍醐灌顶之感,是我着相了。”   与莫文远交谈的僧人是一众法师中相对年长修为最精的一位,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有心思,他却很担心从东土而来的莫大郎,甚至还埋怨过他自己修为不深,无法料理精怪。   僧人们骑着骆驼进入沙漠,即便是沙土十分松软,有蹄子的生物及其容易下陷在沙土漩涡中,莫文远的代步神兽依旧是中黑羊,只见他略施展神通便在沙漠中飘起来,高度不高,距离黄土啥也就一两厘米,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中黑羊用了神通。   中黑羊能够闻到毕方之味,故不需要僧人引路,一马当先,朝着最正确的方向走了,边走还边发出清脆的“咩咩咩”声,心情雀跃。   僧人听不懂中黑羊之话,风将莫文远之三言两语传入他们耳中,羊叫声与人的说话声交替出现,显然二人正在对话。   他们对视一眼,心道莫大郎之坐骑很有灵性,便是比不过唐玄奘的白龙马,也定是能够化形的。   若中黑羊知自己被与白龙马相提并论,定会勃然大怒,河中的小龙岂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两者所谈论话题并不如僧人们想的一般重要,甚至还有点庸俗,中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毕方可怎么吃?   在进行了粗略的蠃鱼养殖之后,莫文远也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下意识以看食材的眼光看向山海经中的精怪。   他斟酌道:“毕方是什么味道的?”   中黑羊没有吃过毕方,也很不解,他咩咩咩咩咩慎重道:大概是鸡肉味的。   只不过毕方的体积很大,多少只鸡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咩咩咩咩咩咩咩。”具体味道我也不很清楚,不行的话等捉到毕方将它肉烤了不就知晓?   莫文远也点头道:“大善。”   ……   毕方鸟藏在沙漠深处的黄沙坡中,它是山海精怪,也有鸟的本性,热爱筑巢。   上回飞过龟兹国时他被天竺高僧伤到,直到现在伤还未养好,脾气较之以往更为暴躁。   它正欲展翅高飞再到龟兹国盘桓一圈,掀起火事,不料刚一出沙丘就看见众僧人将巢团团围住,庄严肃穆的梵文在它脑海中回荡,便是精怪也忍不住头晕目眩,发出凄厉的鸟叫声。   毕方像一只四周被猎犬包围住的兔子或狐狸,被团团围住束缚在其中,似已陷入惨绝的境地。怕是任何动物在死前都要放手一搏,毕方也是如此,所以它叫声越发之大,震耳欲聋,有些僧人心神不稳,差点连经文都念不下去。   它抓住空档,猛地向一方向俯冲而去,正欲撕破包围圈,却被一只黑羊挡住了去路。   那黑羊身型不大,却悬浮在空中,背上有一人,手持法器。   毕方忽然产生毛骨悚然质感,这种感觉是他之前面对任何高僧都不曾有过的。那一人一羊看向自己,眼神阴测测的,怎么看怎么奇怪,恍惚间毕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道菜,还是让人垂涎欲滴的一道菜。   从内心深处升腾出的恐惧让它的动作更快,几乎就要向中黑羊撞过去,谁知那羊身形陡然变得巨大无比,像堵不可逾越的高山,挡在毕方身前。   只见他张开铁口,似向毕方咬去。   它似想想避开,然避无可避,趁它后缩的功夫,羊背上之人竟猛然一跃到了毕方鸟的背上,他口诵佛经,念念有词,与下首僧人之经文交相辉映,让他更是头晕脑热。中黑羊本就压着它打,而莫文远又配合得很好,地上的僧人也起到了作用,三方夹击,毕方又带伤,它寡不敌众,从天穹坠落,也不是甚不可思议之事。   身形巨大的黑羊张嘴,猛地一吸,从他口中传来劲风,翩翩然落下的毕方给他吸入口中。   中黑羊:嗝。   众僧侣皆说不出话来。   ……   龟兹王再见莫文远,眼中充满了忌惮,先前他虽也将希望寄托在莫文远身上,但道听途说与亲眼所见还是不同的,当日他在都城内也看见黑羊之身躯遮天蔽日,后又听闻他一口将精怪吞下,实乃神异之兽。   坐骑尚且如此,主人之力更不用说,他光是想到莫文远用何手段降服黑羊,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莫文远:什么手段?想要拴住一头凶兽,先要拴住他的胃。   他毕恭毕敬将使团众人送出龟兹国的范围,又送上了大量物资,王玄策是个狠人,一方面将此事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回长安,此外还与龟兹王签订条约,此后之岁贡,怕又要翻上一番。   待中黑羊与莫文远出了龟兹范围后,静静躺在羊囊袋中的毕方鸟又被吐了出来,它身上干干净净,什么口水唾液是不曾有的,中黑羊不过是为了找一冠冕堂皇之理由掳走毕方鸟,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给吃了。   莫文远检查一番,发现毕方还很新鲜,便磨刀霍霍欲用其做菜。   毕方的处理方式大多与其他禽类相似,不过先用滚水把羽毛都烫干净,去掉一身五彩斑斓的羽毛,毕方的肉赤、裸裸展现在莫文远眼前。   他看后咦了一声道:“此肉质不肖鸡肉,倒更像是鹅肉。”   鹅肉与鸡肉鸭肉还是很不同的,他的脂肪含量低,营养价值高,尤其适合营养不良之人食用,以中医的说法来看,鹅肉性平、味甘、归脾、肺经,有补血补气之效用。   当然了莫文远现在可不是讨论食用鹅有甚好处,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么一大只鹅应该如何料理。   思考片刻后他对中黑羊道:“你是想一次性把它吃了,还是想分次吃?”   贪婪的中黑羊放下了他所有的矜持道:那当然是一次吃了!   一次吃有一次吃的烹饪方法,莫文远看向小山一样高的毕方已经有了主意:“就做盐水鹅好了!”   ……   莫文远虽是沪菜厨子,但因上海属于江浙沪一带,对江苏各地的烹饪方式也略有所知,就比如说是扬州名品,盐水鹅,做法他也略有涉猎。   他自认为天下有名的鹅都吃了一遍,什么粤菜中的五味鹅,烧味中的烧鹅,然最让他割舍不下的还是扬州盐水鹅。   盐水鹅的精华就在于老卤,卤越香,鹅味越好。在经过放血剁去角爪等步骤后,他先把大鹅扔进大鼎中,凉水浸泡。   中黑羊已经变成了人型,也不知是否为莫文远的错觉,总觉得他最近身量又长高了些,毕方鸟不同于一般鹅,体积忒大,他便自告奋勇帮莫文远爬上爬下,添把手。   冷水中浸泡了大半个时辰,残血废渣皆被冲洗干净,中黑羊找了个棵千百年的老树木将其挂在树枝上晾晒,一个时辰后水分被沥干。   八角粉、盐粒,诸多香料被涂抹在毕方身上,外皮腹腔,都不放过。   干腌的过程中,他还反复扣卤,确保盐水冲刷过“鹅”身上的每个角落。   最关键的步骤是复卤,就是将鹅放在卤汤中腌制几个时辰。按理来说此时用陈年老卤最佳,但即便是回到长安,食肆中的卤料都是不够腌如此大块头鹅的,无奈之下莫文远只能做新卤来用。   新卤的做法简单,不过是用饱和盐水加葱姜八角熬制出来,滋味很淡,莫文远只能寄希望于毕方的味道够好,与蠃鱼一样让人惊艳,否则最终成品怕是会味道淡淡。   烫皮 、烘干、煮制、抽丝……种种工序结束,天边已泛鱼肚白,莫文远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率先从大鹅身上割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咀嚼。   味道十分令人惊艳,鹅的皮很脆,一粒粒细小的麻点甚至是舌头能够分辨出的,皮的味道不是很重,然而却起到了很好的磨牙齿之功效,淡淡的咸味蕴含在皮中,勾起人的食欲。   肉是重头菜,之前莫文远说毕方肉肖似鹅肉,便是看见了它的肌肉纤维。与鸡肉不同,鹅肉是很有嚼劲的,尤其是老鹅,肉不容易被咀嚼烂。   这并非甚坏处,相反莫文远爱死了鹅肉的口感,卤水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不过分的咸香渗入肌理深处,他甚至能够吸到深入骨髓,深入肌肉中的卤汁。   咸、香、鲜!配此卤鹅他能喝两大碗白粥!   莫文远尚且如此陶醉,更不要说说是中黑羊了,他吃得头都不抬,很快毕方鸟在他的大胃口下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莫文远抬头,正欲收拾残局,才发现中黑羊吃过盐水毕方后有甚改变。   “羊,你的角,长出来了。” 第74章   莫文远骑中黑羊出行, 引起一番轰动,且别说是慧空等修习佛法的, 便是王玄策都忍不住将视线锁定在他新长出来的角上。   中黑羊很为自己威武的角角得意, 昂首挺胸, 气宇轩昂,在沙漠黄太阳的照射下, 他一双角越发亮眼。   “莫大郎,某有一疑问。”王玄策终于撑不住了, 对莫文远问道,“羊之角,可乃龙角?”   山羊角有多种,竖直的、弯曲的、向内扣的、向外延的, 大唐地大物博, 栖息在大陆上的羊种类也多种多样,王玄策自认走了不少路,却也没见过羊角同他这样的。   如同树杈一样有细小的分支, 一路蜿蜒向上,角的颜色也非寻常羊的黑色,而是黄色的, 透着温润的光,如同上好的琥珀。王玄策看后暗暗在心中想到, 东海龙王的龙角也就不过如此吧!   玄幻大唐没有真龙天子的说法,因为这里是有龙的,圣人便是假托其他名头, 也不会用龙名。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崇拜真龙的情节,对龙的后嗣,国人都很有好感。   莫文远顿道:“确是龙角。”王玄策想到的问题他也想到了,昨日对中黑羊盘问多时,问他的角是否为龙角。   中黑羊爽快地承认了,而且在莫文远问他是东西南北哪海龙王的亲眷时,他非常不愉快,咩咩咩辩驳道:我怎会与海里的虫有关!   他可是龙子,与海里的小龙王是不一样的!   王玄策唏嘘,对莫文远很是敬佩,竟然能降服有龙血统的羊,实属不易。   在角长出来之后,中黑羊停滞多年的身型又开始长了,他生长速度不快不慢,但一个月过去,所有人都发现他的体型大了好几圈。   在中黑羊长成大黑羊之前,他们终于走过突厥的领地,向天竺走。   ……   天竺是佛国,寺院林立,僧侣众多,诸多神佛紧盯此地。观音菩萨本就是西天的菩萨,又时常给孙悟空等人解决问题,故而比其他人还方便看着莫文远他们。   莫文远上西天取糖,菩萨是不大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天遥路远,又要风餐露宿,他的供奉无法保证,菩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到好吃的素斋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以前他只抱怨自己吃得太清淡,又碍于清规戒律无法吃荤,现在他深感有素斋吃已经很好了,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吃。   这日,他与玄奘法师有事相商,便又到天竺北部的一处寺庙中。   玄奘法师是欲回国,然他前行速度着实有点慢,不仅是在大唐境内,便是天竺都少见他这般一心求佛之高僧,故每到一处地方他就会被当地寺庙邀请讲经或辩论,又兼之他沿途渡化各种害人的妖物,回程速度着实很慢。   菩萨正在与玄奘法师议事,忽然看见孙悟空慢悠悠叼着一蒸饼模样的吃食晃荡而过,香风直往他鼻子里钻。   观音菩萨:“……”   这、这熟悉的香味!   他强撑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道:“悟空是从哪里来?”   孙悟空慢慢悠悠把叼嘴里的菠萝包拿下来道:“从呾蜜国而来。”   天竺小国林立,便是菩萨听见此国名都反应了一阵子,他道:“那你手中吃食……”   “啊,这物?当然是莫大郎给俺老孙的。”孙悟空边说边把菠萝包往嘴里塞,“莫大郎此时正在呾蜜国。”   菩萨的脸黑了一瞬,所以你专门去呾蜜国找他要蒸饼吃?吃就吃了还要到我面前晃悠?其心可诛啊!   玄奘法师也才知孙悟空去见莫文远了,挑挑眉道:“莫大郎已到天竺境内?”   对师父孙悟空还是很服气的,就连说话的姿态都恭敬不少,他道:“确实如此,且莫大郎在正在向中天竺而来,他们之目的地为摩揭陀国。“   玄奘法师点点头道:“如此,我等必能与莫大郎见上一面。”他还是很期待和莫文远见面的,虽说出家人不贪图口腹之欲,但李三娘食肆出产的豆腐酸菜等物确实让西行之旅变得好过不少,玄奘法师想要好好谢过对方。   他是个开明的法师,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西天取经,所以他能够正视美食给人心灵带来的慰借,尤其是莫文远做得酸菜等物不仅好吃,还能够解决冬日蔬菜无法保存的问题。   “莫大郎是个妙人,此人不见,甚为可惜。”   孙悟空点头道:“确实。”顺手把剩下的小半块蒸饼塞入口中,此物甚是奇怪,长得像蓬松的蒸饼,却有内陷,如此看来,应该将其称为馒头,他问莫文远此为何物,他只称此乃“菠萝包”。孙悟空不很清楚为何取此名,“波罗”二字韵味深长,他想想,觉得有可能是说天竺的果物波罗蜜,此物色为黄,南北朝时期便被传入东土大唐,其原产地是在天竺,多人爱食此物。   还有种解释则与佛教有关了,梵语中波罗密一词为佛教用语,指到达彼岸,若以此种解释,大约是说菠萝包太过味美,吃完以后能够看到彼岸?   孙悟空乱七八糟想了会儿,还是猜不透莫文远的用意,索性不想了,只觉得好吃就行。   菩萨看孙悟空在面前晃来晃去,恨的牙痒痒,他的鼻子挺灵敏的,嗅嗅空气中的香味表情浮夸道:“这味道,莫非在蒸饼中加了鸡蛋?”菠萝包在制作过程中要在面粉里打蛋,然而佛家有语“一切卵不可食”,吃鸡蛋是犯戒的。   小肚鸡肠的菩萨想到在天庭为人津津乐道许久的传闻,好像是说天蓬元帅去参加了江南河鲜会,吃了不少荤腥,回头被玄奘法师逮着好好“刷牙”。   刷的他牙都要没有了。   菩萨想到泼猴一而再再而三从他口中夺食,此刻竟然又在自己面前吃莫大郎所制的美味蒸饼,又想到自己很久没有接到供奉,怒从心头起,只希望借助玄奘之手好好报复下孙悟空。   谁知道在听了他的话后孙悟空表情淡淡:“是加了鸡蛋。”   菩萨:“……”   和我想象的不同啊!   唐玄奘一向看重大徒弟,看菩萨脸色不对以为他是介意孙悟空食卵,还特意帮他告罪道:“悟空与八戒等都是半路出家,佛家之清规戒律对他们略有些严苛,故吃点油吃点卵我是不大管的,只要不吃大荤即可。”   说着说着还以威严的眼神看了孙悟空一眼,态度明确:便是吃了也不要在菩萨面前吃!私下吃吃便是。   他还心道悟空向来不会犯此错误,怎么今日做出如此之事。   孙悟空接收到了师父的眼神,虚心低头,似在反省过错,然他究竟为何如此,却不可得之。   菩萨:哎嘿,气死我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   菩萨不高兴了,也不能找孙悟空发泄,至今为止在吃食上,从来都是他在孙猴子之手吃暗亏,对方鼻子上仿佛装了雷达,总是掐点到“虎口夺食”,令他防不胜防。   眼见莫文远等人进入天竺境内,行路速度放慢,此地又寺庙众多,想来找出一尊观音像并非难事,他便再度托梦,找莫文远讨吃食。   莫大郎多日不见菩萨,猛地见人还吓了一跳,听闻菩萨来意道:“我本欲这几日给菩萨送上供奉,天竺内佛寺众多,寻一做吃食并非难事,只望菩萨能够提前打点好,若我做好吃食寺庙不肯供奉就得不偿失了。”   菩萨矜持点点头道:“且放宽心,此等小事我定会提前打理。”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一人一菩萨说得好好的,忽然听见清脆悦耳的羊叫声,二人皆很震惊,过去托梦中黑羊从未闯入,倒是奇怪。   菩萨抬头见中黑羊,甫一看他疑问便脱口而出:“龙角你已长出来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没错!   莫文远道:“这长出龙角应当是好事?”就不知为何菩萨惊讶如斯。   “好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他长角的速度也忒快些,此角本应再过几年才能长出。”   莫文远讪讪道:“可能是伙食太好些。”   菩萨心惊道:“除了蠃鱼他还吃了甚?”   “还有毕方。”   菩萨:“……”   真是什么都敢吃啊!   他苦口婆心道:“悠着点,切莫把山海经怪吃个遍。”否则迟早有天莫文远会把主意打到饕餮头上,如此就真得不偿失了。   ……   摩揭陀国在天竺中段,即便再不紧不慢,也很快就走到了,途中他们还经过了梵衍那国,此国中确实种了许多白叠子,田埂间湖畔旁,都是棉花的植株。   奈何现在季节尚未到收获白叠子的季节,花骨朵尚未出现,故而众人便没做停留,只等到返程时在梵衍那国停一段时间,彻底搞清楚白叠子的妙用。   众人接着向前走,便到了最终目的地摩揭陀国。   摩揭陀国只是一天竺小国,若要说有甚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更为先进的制糖技术,以及悠久的种植甘蔗的历史。   中国种植甘蔗的时间也不短,早在周代时南方楚国一带已经种植了甘蔗,在《楚辞》中就有所记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种植范围已经扩大,在许多地区都有成规模的甘蔗园地。但是天竺,种植时间还要早些,在他们现存的最早的文献中已经有了甘蔗的影子,而且他们的甘蔗品种也很多,就莫文远沿途得知的,已经有十二种以上。   摩揭陀国种植的甘蔗与现代的品种已经很相近了,有种外皮紫色,内里白色,长度也很长,不比现代的甘蔗差多少,更加可贵的是,他们已经研究出了什么样的田最适合种植此物,还有不少富有经验的老农侍弄田地,总而言之,他们的经验比唐代人多多了。   王玄策是个目光深远的,而且使团队伍中有农官与种植甘蔗的老农民,他们都知道此国的甘蔗种植技术多么可贵,看着田里密布的甘蔗,他们的眼睛都在放光。   摩揭陀国的国王欲与大唐修好,再加上他们前往天竺时带了不少珍贵的金银财宝,国王看了不可谓不动心,在听说他们的目的之后,略作思考,就同意了唐国使者的请求。   “学习制糖法是可行的,然若想带走我国的能工巧匠,却万万不可。”他们糖出产的也不是很稳定,想要出的糖质量很好,必须依赖于熟练的工人。   即便砂糖在天竺各国内销量平平,但聊胜于无,他不可能为了一时的蝇头“大”利放弃长久的利益。   摩揭陀国主的话王玄策是猜到的,但他一点都不起奇怪,相反还在心中道:这回你不让我带人走,下回定多挖几名工匠到我大唐来制作沙糖。   使团中的农人工匠都得到了学习的机会,包括莫文远。能让他学习还是看在他拿出不少好用食材制作方式的份上,要知道莫文远并非为朝廷服务的农人,以后也是不会入官办工坊的。   让他学习算是网开一面。   唐代自身的沙糖炼制方式还停留在最基础的熬制法,将甘蔗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再放在锅里煎煮,成品谓之石蜜。   摩揭陀国的熬制方式也是以此为基础的,国主在答应将方法传授后托人带莫文远他们到熬制沙糖的工坊看。   工坊门口堆放着一缸又一缸的甘蔗浆,这些浆汁正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国内炼制石蜜的工人轻声道:“石蜜便是这般做的。”   领他们进门的是当地的制糖匠人,只会说梵语,不会说大唐的语言,由精通梵语的慧空和尚代为翻译,而莫文远的梵语水平也很好,沟通无障碍。   “缸里放着的都是甘蔗浆。”那匠人就跟担心其他人听不懂一样,还用手比划,“我们把甘蔗浆在阳光底下暴晒十日,会得到黄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是国人所说的糖浆。   他们接着向前走,再往前工坊中出现了身材高大的壮汉,他们用杠子不断挤压布袋,稀疏的水以肉眼可见从袋子中被挤出。   这道工序是国内炼糖过程中没有的,匠人们都睁大眼睛,在心中默默评估此道工序的意义之所在,而莫文远则觉得眼前画面似曾相识,在做豆腐的时候也有这道工序,为的是压榨出豆浆中的水分,让豆腐更加凝实。   压榨出豆浆中的水分?他陷入思考,若他猜得没错,此法是为了压出糖浆中的水分?   暴晒法显然不能将甘蔗浆中所有的水分全部蒸发,用此方法得到的糖浆总是能够煎煮成块,其成品之甜味也是淡淡的,然而在加入了压制环节后,更多的水分都被强行压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很利于糖结块。   果然,匠人的说法也与莫文远的想法雷同,制糖的匠人们以前从来没有听说也从来没有看过此种法子,皆两眼放光。   工坊参观还在继续,在得到了浓稠的糖浆后,他们也采取了煎或者熬的加工方法,此法会得到一种大块的糖颗粒,此糖颗粒的甜度已经胜过唐代自产的颗粒甜度,然而匠人的工作还没有解释,他们将颗粒碾碎之后重新熬制,几番熬制过后,得到的糖颜色依旧是红色,但是颗粒已经变得很细小,味道也近似于出产到长安的沙糖味道。   至于熬制煎煮的手法,也与唐代常用手法不很相同,但此非莫文远之专业领域,他一时也搞不清楚究竟有甚不同的,便跟在匠人身后学习,看他们两眼放光,很是激动,显是获益良多。   ……   学习炼糖之法是个漫长的过程,莫文远一行人在摩揭陀国暂时住下,就为了学习此技术以及相关技术,农人被安排去看此地甘蔗是如何种植的,欲在回去之后提高甘蔗的产量。   莫文远也没有闲着,他毕竟有后世的经验在,在看摩揭陀工匠制造沙糖时思维拐了个弯,琢磨出了制造冰糖的门法。   冰糖在古代有其专门的称呼,叫做糖霜,当然和现在西方糕点上的糖霜并不是一种东西,此物出现的时间本该往后推延一阵子,到唐代末年或者是宋元年间才出现,谁知道莫文远看着摩揭陀国匠人熬制沙糖,竟然把冰糖提前做出来了。   冰糖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其中心在于窖藏,南宋时有一人名为王灼,还专门写本《糖霜谱》,讲各种糖的制造方式,其中冰糖如何制造,占了很大篇幅。   总结一下其制造方法,最简单的便是把沙糖煮水入瓮窖藏,瓮中先抹植物油。藏的时间久了,糖水表面就会结霜,等把其中剩余的糖水去除,沥干霜后,就能得到大块大块的冰糖。   因是在摩揭陀国地界上,莫文远便是得了糖霜都小心翼翼的,趁无人时拿给王玄策看了。   王玄策跟着跑了这么久的炼糖间,对糖也有了深刻的认识,初次看见冰糖,就知其颜色滋味与现在吃过的几种糖不大一样,比之蔗糖,此物味道很是温和,他食后都没有咳嗽。   近日天气似有转凉之意,王玄策又操劳过度,说话时会咳唧咳唧的。   莫文远见此,还能想不到有止咳奇效的冰糖雪梨?   ……   冰糖雪梨是一道药膳,而且是后世家喻户晓的一道药膳,一旦有人咳嗽喉咙不舒服,就经常炖此菜时,做法简单,效果卓绝。   眼下冰糖已经有了,就差梨子,可谓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好在中国是产梨大国,其种植历史十分悠久,天竺的国家与中国交流多了,也引进了梨子回去种。因土壤不很合适种植梨子的缘故,天竺的梨产量偏低,价格也挺贵,但多少还是能买到的。   莫文远倒是嫌弃其长得不够好,味也不够甜,汁水更不够多,但现在条件艰苦,中黑羊也不能像在唐朝境内到处瞬移,寻找食材,他只能用此物。   做菜的时候莫文远还感叹一下,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此物做法简单,即便是莫文远也翻不出活来,不过就是把梨子从中间掐开,挖一个小洞,把梨子籽全部去了,然后填入冰糖,再用牙签把切开的小半个梨盖同下半部分固定在一起,随后上锅蒸半个时辰,便好了。   王玄策看见冰糖雪梨倍感亲切:“可是蒸梨?”   唐人吃水果很奇怪,无论甚水果都不愿意生吃,要蒸一蒸才愿意吃。   莫文远道:“虽是蒸梨,却与寻常蒸梨不大相同,你吃吃便知。”   王玄策与莫文远同行大半年,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厨艺如何,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到摩揭陀国后中黑羊会时不时出去晃荡,寻找本地的好食材,现在他们正在西方,中黑羊对食材的感应力不复存在,只能迈着四条腿出门。今日他正在寻找好食材,硕鼠精与黄鼠狼精却忽然找他通风报信,说莫大郎做菜了,不仅做菜了还没有给自己等人吃,而是只给了王玄策吃。   黄鼠狼“吱吱吱吱”,满脸奸邪小人的谄媚模样,他们是知道莫文远会单独给中黑羊做吃食,有时他们能够吃到,有时他们不能吃到,但一想到中黑羊是个霸道性子,便是有再多的眼泪都要往肚子里吞,谁能从他口里夺食?   但是给王玄策开小灶他们就不能忍了,对方可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他们极力要求莫文远一视同仁,做吃食给所有人吃。   中黑羊果然出离地愤怒了,一路跑回去寻找莫文远。   ……   再说莫文远,他是个一视同仁的,冰糖雪梨赢得王玄策极力称赞,直道此物滋味甚美,他想着让其他人也尝尝,便又上街买梨。   哪里知道摩揭陀国中有胆大包天的妖怪竟然又打起莫文远一身皮肉的注意,见中黑羊难得没跟在莫文远边上,竟胆大包天出门欲袭击于他!   这些妖怪有的也听说过莫文远与中黑羊在西域的威名,然便是唐三藏都有不少妖怪打他一身皮囊的主意,更不要说是莫文远了,其中还有不少妖怪心说那中黑羊是厉害,莫文远却不一定了,故而专门挑他一人独行时袭击于他。   莫文远在外许久,看见大小妖怪见怪不怪,当时就想要抽出降魔杵把小妖怪收拾一通,哪里想到从远处忽然闪过一道金光闪过,禅杖飞窜而来击中那精怪的脑袋。   莫文远:!!!   一年轻俊秀的僧人紧随其后,他身披红袈裟,长相俊美,剃度后脑袋的形状都很好看,圆如鸭蛋,沉重的禅杖身落在妖怪身上,口中又有经文娓娓道来,受到了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很快那妖怪就瘫倒在地。   一清亮的声音窜入莫文远而终,他就好像喝了汪清泉,醍醐灌顶:“小施主,无事否?”   莫文远刚欲说话,就看见孙悟空紧随其后跟上道:“师父……莫大郎?”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暴力圣僧,玄奘法师吗?   莫文远的腿都软了,他看着玄奘法师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脸,从心底生出涌现出赞叹之意。   玄奘法师,真是太帅啦! 第75章   中黑羊委屈巴巴去找莫文远,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见一幅丧心病狂的画面,只见莫文远同一俊秀和尚坐在矮桌前, 桌上全是美味佳肴, 什么冰糖雪梨, 各色蒸饼馒头华贵的素菜,几乎将他做给菩萨的供品都摆了个遍, 其中还有几道新吃食是中黑羊不曾见过的。   即便是他过生日时,都没如此浩大的排场!   他就眼巴巴看着和尚吃了他喜欢的桂花糖藕, 吃了他喜欢的桃子蒸饼,吃了他喜欢的糕点……   中黑羊忍不住了,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的“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控诉莫文远的偏心:就算是观音菩萨都没有受到过如此待遇!   莫文远当然不会忽视中黑羊的种种反应, 他立刻介绍道:“羊, 此乃玄奘法师。”   玄奘法师?中黑羊曾经是见过唐三藏的,他自己就是西行路上被唐三藏与孙悟空他们遇见,随后才被送往长安, 他细细打量那和尚的面貌,果真面善。   唐三藏先夹了一块桂花糖藕进嘴里,细细品味, 糯米细而黏,藕有些老了, 然而红糖加水煮过后质地变软,一如既往地美味,尤其他苦修多年, 不重口腹之欲,此物在他吃过的物什中绝对能位列前三。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甚妙。   耳瞅着中黑羊的抗议之声越来越大,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打量中黑羊道:“距上次一别已有几年,尔长大不少,如此看来,跟随莫大郎左右生活也很舒心。”   唐僧声音清冷,很有禅意,一听就是个适合念经的,莫文远听他说话都觉得耳朵烧得慌,然而一想到对方手持禅杖渡化妖怪的模样,便什么都不敢想了,只觉得对方气魄雄浑,是个真男人。   莫文远在旁帮腔道:“先前我上街买梨,忽遇一妖物,欲取我肉吃,玄奘法师路过此地,就顺手将妖怪料理了,帮我大忙。”他大肆赞叹,“法师身手不凡,一柄禅杖舞得虎虎生威,见之难忘。”   玄奘法师也谦虚道:“哪里哪里,吾到时莫大郎已有取降魔杵之意,即便吾未至,想来莫大郎也能处理那妖物,况且大郎已招待吾吃如此美味之吃食,便是做何事也可抵得。”   俩人互相吹捧,听得中黑羊都不知该说甚。   他愣神间,孙悟空摇摇晃晃走进来,见桌上放满美味佳肴,便拿双筷子,顺了几样吃食走,中黑羊看后更急,“咩咩咩咩咩”说自己也想吃。   莫文远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平日里羊你便是想吃甚我都能做予你吃,今次却不行,玄奘法师是客,你为主,主人怎能抢客人的吃食?”   中黑羊悲愤欲绝,几欲泪奔,道平日里便是见客也不曾这样,分明是莫小远偏心!   莫文远:玄奘法师太帅了!   ……   在使团队伍到达摩揭陀后,莫文远等人在龟兹的表现姗姗来迟,传递入长安众人的耳中。一开始知道的自然是僧人,龟兹是佛教盛行之场所,僧侣众多,他们常往来于龟兹与大唐之间,僧侣还有行商将有关莫文远的传闻带入城中。   有僧人带未翻译的经文入大兴善寺修行,听说莫文远是慧远和尚与慧智和尚的徒弟,惊为天人,求见两位禅师,听闻慧智和尚外出云游,此时不在寺中,便先去拜见了慧远和尚。   慧远听说龟兹的高僧想要见自己,奇怪极了,他在长安城内是有些薄名没错,但名声大至他国却是不可能的,想到这,他立刻思及自己的徒弟,若不是莫大郎在他国做了些什么?   龟兹高僧见到慧远,表情肃穆,仪态端庄,立刻行了个很高规格的佛礼,不像是未曾见过的高僧初次会面,而像是小沙弥拜见主持了。   他大惊道:“法师切莫如此,你我不过初次相见,如何使大礼?”   “慧远法师此言差矣,莫大郎与法师有师徒之仪,他为我国解决一大祸患,后莫大郎来去匆匆,不日便离开都延城,我等无甚机会感谢于他,此礼行于禅师,也是值得的。”   莫文远的上一封信还没有从龟兹到长安,故而便是他也不知徒弟行了何事,少不得向这位法师问询一番,龟兹法师是真感谢敬重莫文远,便一五一十说了。   慧远法师越听越震惊越听越震惊,到最后差点崩不住端庄慈祥的表像。   莫文远颇有天赋是真的,当他坐骑的中黑羊略有神异之能也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想过中黑羊之力能够如此,而他徒弟对毕方也太游刃有余了些,便是身经百战的法师遇见此类精怪,都少不得心惊肉跳,什么“抽起降魔杵就往其脑袋上抄”,实在硬核。   又说什么遁天入地之能,什么身形巨大一口气将毕方鸟吞吃入腹,这说的是羊,也太神通广大了些。   龟兹僧人还挺会读表情,说完后更是道:“我所之言千真万确,无丝毫夸大。”他是个虔诚的修心教徒,平日里说话那都是不撒谎的,慧远和尚也能看得出。   他与此僧人道别后还有点浑浑噩噩,待一反应过来,便坐到矮桌前,纸扑平整,右手持笔,灵感的火苗在脑中闪现,他好似喝了王母娘娘亲手酿制的琼浆玉露,有醍醐灌顶之感,思路通达,文采斐然,手持毛笔,可一蹴而就。   莫大郎龟兹降毕方的俗讲在他手下一点一点被编织出。   ……   王玄策的书信也快马加鞭送至圣人之手。书信到达的时间比头批僧人入长安的时间还要早很多。   当书信送入大明宫时,李世民的心腹大臣们正在为是否要为龟兹出人,便是送了降妖除魔的大师去,又要送谁而烦恼。   第一个问题他们没有讨论太长时间,圣人早已有收复突厥之意,龟兹是突厥大国,尤其此区域绝大部分的铁制武器都是此国炼制而出,图谋突厥,必先要拿下龟兹。   如果大唐此次出人帮起驱散妖兽,于公,龟兹的岁贡会增加,他们也欠下人情,于私,可向此国彰显煌煌大国的威仪,让他们感觉到东土大唐厚重的力量,精神层面是施展压力。   但这首先有个问题,他们并不知毕方鸟是否好对付,也不知其国内灾情蔓延到何处,若是派去的法师道人修为不够精深,无法对付精怪,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让小国看轻他们,还折损了大师。   需考虑方面太多,众臣争论许久还未得出结果。   就在这节骨眼上,王玄策的信件来了,圣人命近侍展信读了,宫殿气氛凝结,陷入寂静,最后竟然是圣人最先反应过来开腔道:“如此,我等到不必再做争论,只需看龟兹金岁年贡几何便可。”   莫文远竟然把毕方鸟给端了,还真是让众臣没反应过来,他们虽听说过对方的佛子之名,然而与闻名天下的唐三藏比起来,他曾经渡化的妖怪皆是些小打小闹,更何况他极擅厨道,以常人之心揣度之,一人若很善某种技艺,其他方面怕都不大好。   却没想到他佛子之名为真,倒是有玄奘法师第二的意思。   莫文远:我不是!我没有!   他只不过做的菜好吃些,勾得中黑羊离不开自己,怎就玄奘第二了?   圣人道:“大善,有莫大郎此举,我等便不必烦神。”   “还要等此事传开才好,带此消息传遍周围地域,龟兹便承了大唐一大人情。”   “但此事是否有不妥?佛门已有了唐玄奘,此时再出个莫文远。”   “非也,莫大郎尚未剃度,并非佛门人物。”   “此担心并无不可,佛教风流人物过多,百姓难免更响佛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教再兴盛也是我大唐之教派,便是香火盛些,也无太大关系。”   争论许久也没得出结果,最后还是圣人一锤定音道:“此事无妨,诸多神佛庇护大唐,否则也不会令御弟西天取经,莫大郎次举为国牟利良多,还是多宣讲为上,好让周边各地知我大唐威名。”   经过讨论,此事基调便被定了下来,利国利民的好事,需多宣传宣传,为之后寺院俗讲活动的展开奠定了坚实基础。   ……   再说李三娘听闻莫文远与中黑羊对上毕方鸟一事,很不高兴。她虽没有神通,对妖物不很了解,但听闻龟兹举国上下无人能对付此鸟,便知其棘手之处,她分明记得自己教导莫文远,遇见此事自保为上,哪里知道他还是打头阵,听的她胸闷气短,一阵后怕。   也好在大郎没有出事,否则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慧远和尚的俗讲编得差不多了,此番俗讲他很是用心,不仅是听了那龟兹僧人之言,还到处走访近日从西域来的行商以及其他僧人,势必将完整的场景编写出来。   打听后他发现,当日此事有不少人看见,除了同去的僧人还有都延城的平民百姓,百姓言精怪之事,大多会进行二次加工,口耳相传之故事更容易失真,故而他听到的不少版本都是莫大郎“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人单枪匹马收拾了毕方鸟。   还有些甚“天边有刺目白光闪过”“莫大郎身后隐隐出现佛祖之身形”他都当作玩笑话,一笑了之而已。   在集合百家言论后,他又加以艺术的夸张,文字的乔饰,佛家的禅思,编出了很好的一本俗讲,挑个合适的日子便准备大开俗讲。   开讲之前他还特地邀请了李三娘前来观看,三娘欣然许之,又将此事说给一众伙计帮厨徒弟听,他们听后深感与有荣焉,纷纷讨论俗讲当人究竟哪些人去那些人留守食肆的。   李三娘听众人打算后连忙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与你们说就是当个笑谈罢了,本就不是甚大事。”毕方打就打了,现在不过是后续宣传,哪里有兴师动众全酒肆人一同出行的道理?   然虽这么说,等当天还是一大半的人都要去大兴善寺山门前听俗讲,食肆之人簇拥着李三娘,他们到的还算早,一呲溜就跑到正中位置,呈现众星捧月之势。   时辰差不多了,其余僧人先围速降台站,俗讲僧人登台,众人皆睁大眼睛,此次上台的竟不是他们近年来常见的俗讲僧人,而是在大兴善寺地位越发崇高的慧远和尚。   慧远和尚虽是俗讲僧,这几年却都在大兴善寺内打理俗物,俨然成了寺院对外的一道标志,因事务繁多,他近年来是不怎么讲俗讲了,上台的都是年轻的僧人或是传承他在这方面手艺的徒子徒孙,技术不可说是不好,但念旧的长安百姓还是时不时就提到慧远和尚。此次俗讲会他竟亲自出面,众人无不震惊。   “却说莫大郎同使团众人行至龟兹国后,此国国王设宴招待使团众人,于宴会中他提及莫大降服蠃鱼一事,言都延城附近有一精怪……”   此俗讲众人之前不曾听过,再加之慧远和尚言语极其精妙,还描绘了沙漠中龟兹国的风光,众人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连在俗讲开始之前买的小食也忘记吃了。   李三娘更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想知道自家大郎是如何处理毕方,有没有受伤。她虽知俗讲内容会经过一定的艺术夸张,但慧远和尚写的本子一贯写实,还挺有保障。   过了大半时辰,俗讲终于进入末端,只见慧远和尚轻咳一生声,那咳嗽声宛若惊堂木,把听众从俗讲建构的世界中抓了出来。   “只见那羊身形大涨,张开血盆大口,将逃窜的毕方鸟吞入腹中,此举非神兽不可为!”   俗讲结束众人散场欲离开,慧远和尚编写的本子实在是好,故事也异常精彩,听过之人还在议论纷纷。   “听说那孔雀明王也曾将西天如来佛祖吞入腹中,若以此举看来,跟随莫大郎之羊定然是神性深厚,否则怎会能身形暴涨吃毕方鸟?”   “我却听说神佛是不杀生的,毕方鸟虽引来火事,贸然吞吃可有违天和?”   “此言差矣,佛家都有怒目金刚一说,便是玄奘法师在降妖除魔时都有怒目金刚之像,羊吞吃害人精怪此乃善举,有何不可。”   “我倒是曾见过那羊,常跟随莫大郎左右,吃他所做美味吃食,听食肆伙计说此羊甚妙,一根舌头比人还要精,非味美吃食不得食。”   “那岂不是说明毕方肉滋味甚美?”   “便是甚美了,难不成你能弄块吃吃?”   “这倒也是。”   李三娘听过俗讲之后却萌生出点别致想法,她就是莫文远的阿娘,有关儿子的俗讲自是愿意听的,更何况与他有关的俗讲越来越多,都能形成一个系列。   在此之前能够形成系列的俗讲就只有玄奘法师,而有关玄奘法师的故事,已不局限于僧人俗讲,百戏艺人也能说得,更有些以嘴皮子为生之人,在茶水摊旁卖艺,说的就是此故事。   在唐代,百戏已经有了初步发展。   能够将食肆开大,李三娘比别人多不少妙思是肯定的,此刻她就将主意打到了俗讲上,你说这寺院举行俗讲,如此受人欢迎,引得大批人远道而来专门听讲,若是把僧人搬到酒楼中,岂不也能吸引更多食客?   而且若是在酒肆中讲莫文远之事,令更多人知道她儿之威名,便是白倒贴钱,她也是同意的。   且别说她估摸着根本不会白倒贴钱。   她有了主意后就直接找慧远和尚说了,慧远听后还略有些吃惊:“在酒楼中进行俗讲?”   李三娘怪不好意思的:“并非是让您这般德高望重的僧人来,我观大大小小寺院有不少俗讲僧人,年纪正轻,俗讲技艺也不是很利落,但凡身怀技艺之人,想要将其熟练运用,都要多练几回,我想请年轻的讲僧到酒肆中说些大郎相关的俗讲。”   “当然,给师傅们的供奉是免不了的。”   慧远和尚听后也不免心动,李三娘说得确实很对,掌握俗讲技艺的僧人并不是很少,但能真正登台的却不多,而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缺乏经验。   即便去小寺庙做俗讲,能够得到的回报也是了了,三大佛节时各大寺庙争相开讲会,百姓时常会选去山门开阔的大寺庙,而那些小寺可不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若在食肆开俗讲,一是能够磨练己身,二则是能够赚取供奉,在僧人要做小生意养活自己的唐代,这几乎说的上是一不错的职业。   他欣然答应道:“待我回去用其余俗讲僧商量商量,若是成了,我便领那些人上门与三娘商量。”   “如此,便谢过法师。”   ……   李三娘食肆是长安城中生意最红火的食肆,每到饭点,食客便一窝蜂涌入店中,争点美食。等到饭点过后,行商、世家子皆离去,行当日之工作,酒楼里谈不上冷清,人也却不很多。   秦百川乃往返各地之行商,他为光德坊本地人,同李三娘略有交情,此回刚从西域回长安,欲歇息一段时间,等到来年再出远门。他很闲来无事,一上午都在西市中晃荡,好容易走累了,想要找处地歇歇脚,便进了李三娘食肆,准备点壶酒喝。   唐人一贯吃两餐,早一顿晚一顿,这顿晚餐多是在下午四到五点,至七点众人已进入梦乡。   秦百川在下午两点左右进入酒楼,本以为酒楼中应空空荡荡,无甚食客,哪里想到店中坐得满满当当,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他见此情状很觉得奇怪,便进门找仅有的空座坐下来,要了壶酒并两盘糕点小食。   吃一会儿他就知为何店中人如此之多了。   一楼座位内侧有位年轻僧人正抑扬顿挫讲莫大郎西行的片段,秦百川听后震惊道:“莫非是僧人俗讲?”   但若是俗讲,岂不应该在寺庙中,怎么跑来酒肆讲了?   唐人向来豪爽热情,他身旁人听了疑问主动解惑道:“就是僧人俗讲,你可是新来三娘食肆的?”   他一五一十道:“以前曾来过,但我前些时日往西域去了,刚回京师,不知店中有甚新变化。”   “那俗讲中莫大郎乃是李三娘之子,眼下他之名越传越广,三娘与有荣焉,便请僧人在此地开俗讲,让往来食客皆听他之事。”   “此俗讲只在下午开一个时辰,我等皆是来听讲的。”   秦百川心道:三娘便是三娘,此举真是好手段,既令客人在空闲时源源不断入他食肆,又宣扬大郎威名,一举两得,甚妙。   莫大郎若知晓了,定深感快慰。   莫文远:???   不是,我并不想红啊!   ……   莫文远:“阿嚏!阿嚏!阿嚏!”一连打几个喷嚏后,他伸手揩揩鼻子,最近也不知咋回事,就好像有一千个一万个人在背后说他似的,老是打喷嚏,偏偏又没感冒,很令人费解。   唐僧关切地停下了脚步:“大郎身体有恙否?”   “无事无事,不过是鼻子痒痒,我等接着走吧。”   身型大点的中黑羊驮着莫文远走,边走边打响鼻,他对与孙悟空唐玄奘等人同行,是不大愉快的,不过是寻找姜黄罢了,只要我和莫小远在就够了,为何要带上其他人?   同行的鹤十六、黄鼠狼精、硕鼠精:“……”   扎心了扎心了。   既然来了天竺,有一味调料莫文远是万万不能错过的,那就是姜黄。   姜黄并不是生姜,而是一种可以做酱的植物根茎,后世全世界普及的咖喱就是在以它为绝对中心做成的。   唐代据说已经有姜黄传入,在《唐本草》中就有记载,但莫文远并未在境内发现此物,恰逢此时到了天竺,定要寻找一寻。   只可惜摩揭陀国境内并无大量姜黄种植,想要找到此物,必须到临近之国。   天竺内一个国家一个国家之间的距离,与后市一个小城市之间的距离相比都不遑多让。   玄奘法师倒是去过那大量种植姜黄的国家,恰好他又有事要去此国办,便与莫文远同行。   莫文远自然是欣然许之。   被问到要去做何事,玄奘法师大大方方回答了:“闻说此国有一妖魔,自号黄风怪,他本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黄毛貂鼠 ,偷吃了琉璃盏后的油后潜逃至此,菩萨听我说过他就藏在那盛产姜黄之国。”   “我既是佛祖门下弟子,听闻此事,自然是要出力的,那黄风怪可渡化还好,若是不可……”   他意味深长做一停顿,不仅莫文远便是中黑羊都打一寒颤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杀气。   莫文远:即将观看硬核唐僧在线渡化妖魔,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第76章   莫文远是名沪菜厨子, 但他会的不仅仅是沪菜,江浙沪的名菜, 西式的烘培, 东南亚的冬阴功和咖喱, 后面几种,想要做得专业不大行, 但是琢磨出配比成分,还原传统口味, 还是没啥问题的。   在寻常人做咖喱都用咖喱块的年代,他在没有厨神系统辅助的情况下就能自行调制纯正的咖喱酱,已经很值得自豪了。   猪八戒在路上同莫文远套近乎:“嘿嘿嘿嘿嘿,莫大郎, 你看你准备用姜黄做的吃食, 我等可吃得?”他鬼鬼祟祟道,“其中有无大荤?”   “荤菜是没有的,却不知天蓬元帅可否吃姜黄?姜黄虽不是姜, 气味也很浓,与五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猪八戒小声道:“无事无事,气味重而已, 又不算是五辛,要是味道太重, 吃完用柳条刷刷牙就是了。”   刷刷牙,莫文远黑线,他忽然想到菩萨的血泪控诉, 也不知从何时起,菩萨就和孙大圣杠上了,不仅在梦中叫他泼猴,还说孙悟空小话,他认定对方是个包藏祸心的,又举了江南河鲜会的例子,说河鲜会后孙悟空平安无事,而猪八戒则被唐僧逼着“刷刷牙”。   据说用的是猪毛刷子,坚硬无比,八戒一边哼哼哼哼哼,一边大喊“师父我不敢了”。   可怜异常。   莫文远倒不是很相信,他心道若真如此猪八戒还能惦记着吃食?他真心大至于此?   猪八戒:嘿嘿,我的心就很大。   他是个乐天派。   中黑羊听猪八戒小声说话不屑地咩咩咩咩咩几声,显然在嘲笑他的大话,以他对猪八戒浅薄的了解就知道他嘴上厉害,等玄奘发现了还是会被收拾成死猪,屡教不改这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莫文远是个会做人的,所以他不拒绝也不同意,只道:“若把酱料做出来,我定会告知于你,至于吃或者不吃,那就并非我能控制的。”   八戒听此话,直接当他同意了,大力在莫文远背上拍一掌道:“好兄弟。”   莫文远身板结实,挺住没被拍倒,只能对猪八戒露出礼貌的微笑。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他一时气不过,张开嘴直接咬在了刚才拍莫文远背的猪蹄上,凄厉的杀猪声猛地响彻天空:“噢————”   “松开,羊,快松开!”   ……   兵荒马乱后,莫文远牵着满脸不服的中黑羊给唐僧致歉:“玄奘法师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没看住羊,竟让他咬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呸!”生猪蹄真难吃。   莫文远:“……”   我怎就没捂住你的嘴?   玄奘法师气定神闲,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不仅如此,他身后的徒弟们皆是如此,孙悟空不用说,深得师父真传,上了西天取经路后就越来越淡定,此时叼着蒸饼磨牙,不说话,白龙马打个响鼻,眼皮子抬下,先看看莫文远左肩头的黄鼠狼精,后看看右肩头的硕鼠精,最后看看鹤十六,闭上眼睛。   就看上去木楞的沙和尚道:“二师兄又被咬了,二师兄怎么总被咬?”   “果真因为豚肉味美?”   手背还肿胀的猪八戒磨牙道:“三师弟你过来,让师兄帮你刷刷牙。”   “咳咳——”   清脆的咳嗽声从玄奘口中传来,众人皆噤声,尤其是猪八戒,噤若寒蝉,怕得要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玄奘法师道:“八戒,别闹了。”他对莫文远道,“虽不知他做了何事,还请莫大郎海涵。”   莫文远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乃是羊之误。”   唐僧却不以为然,他早已看透了猪八戒的本性知他是个很不着调的,必定是跟莫大郎说了什么话才引起中黑羊一咬,考虑到他对同良家女子搭话还有偷偷开荤的热爱,所叙话题很可能是后者。   他也不多做追究,玄奘法师喜好铁血教育,便是要对八戒做什么那都得先抓住现行犯,此时他未酿下祸事,当然不会处理,但在猪八戒松一口气时,唐三藏却给了他一意味深长的眼神,莫文远与猪八戒站姿面对面,恰好看见玄奘法师的眼神。   他:“……”   八戒你走好。   ……   姜黄的植株在农历十一到十二月收获,此时正是挖根茎的好时节,在日夜兼程赶路几天后,莫文远一行人与师徒几人便已跨越国境线,到了高产姜黄的国度。   临近田地,莫文远与中黑羊同时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苦辛味。   此物味道特异,有中药的苦,也有辛香料的辣,只要处理合适在做酱的时候就能把苦味完全去除,只剩下丝丝缕缕的辣。   吃过咖喱的人都知道,其中有股惹人喜爱的呛人滋味,而且那滋味绝非其他香料可以取代的。   玄奘法师倒是觉得此味有些刺激,万万想不到姜黄入菜后能够炮制何物,他看向莫文远心道厨师就是厨师,总能用常人不可用之料。   他自尝过莫文远所做吃食后就对他所为之菜很有信心,只可惜这次是吃不了了。和孙悟空他们不同,玄奘法师一心向佛,还是很重视清规戒律的,此物占了个姜字,味道也很冲鼻,他早就将其列入了五辛之中,不愿吃它。   走在路上,玄奘法师与莫文远还有些别的交流,两人在说黄风怪之事。   玄奘法师手腕是强硬了些,本质上却还是个想着普度众生的好僧侣,他与人为善,甚至“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的道理,对莫文远很有些担忧。   “我在西天行路上,听了不少有关莫大郎的事,其中有些传闻竟是从妖怪口中听得的,许多妖怪都言莫大郎之皮肉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故而很是觊觎。”   唐僧苦口婆心道:“想来大多数妖怪都已被莫大郎之其他传言吓走,但还有些,譬如摩揭陀国集市上的小妖并未放弃对尔动手,羊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紧盯莫大郎,总有放松之时机,依我之见,大郎还是积累些降妖除魔之经验,便是有何意外也能沉着应对。”   “我知大郎你学过些降妖的神通,然实践之机却不是很多,此次我欲渡化黄风怪,大郎若无事,不如与我同去,再练练金刚降魔杵。”   唐僧说话很有掏心掏肺之意,莫文远感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故而一口答应玄奘法师所言之事,同行后安静如鸡的鹤十六等精怪盯着莫文远与唐僧的背影看,不由打个寒颤。   他们都是尝试过莫文远手中杖的威力,本就觉得他可怕至极,如果再受到暴力圣僧的指点,不知会成什么样。   怕是杀妖如同切菜剁瓜,碰见的精怪全部洗洗切切给中黑羊煮了下肚吧!   精怪们暗中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可怕至极!   ……   大片种植姜黄的田地紧挨黄风岭,为令莫文远之后挑选姜黄更加顺利些,玄奘法师决定先解决了黄风怪之事。   那黄风怪并不是个好相与的,看过西游记的便知他能与孙悟空斗三十回合而不分胜负,甚至用狂风吹得大圣火眼金睛酸痛。   莫文远小时候看了各种版本的西游记,对这妖怪很有印象,靠近黄风岭也不由紧张,按理说他也是吃过毕方蠃鱼一众山海经食材的人了,但面对拐弯的西游记剧情却还是有种见证名著的敬畏,他手持金刚降魔杵倒显得小心翼翼起来。   鹤十六倒是不知道妖怪的威力,竟开始打趣黄鼠狼与硕鼠精道:“那妖怪闻说是貂鼠成精,与你们俩可不都是一家人?”   两精怪纷纷抗议。   “吾多年以来一心向佛,怎会与那精怪一家。”   “吱吱吱吱!”   沙和尚愣头愣脑接口道:“我却听说那黄风怪以前曾在灵山脚下修行,怕也是向佛的,然在偷吃了佛祖灯油之后就不向佛了。”   无论是硕鼠精还是黄鼠狼精都觉得自己胸口被猛地插了一刀,别看沙和尚平时不说话,一说起话来惊为天人,真是话语如刀。   孙悟空早就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身为大师兄他还是要约束下三师弟的,便道:“三师弟,近日与莫大郎同行,你还是少说话吧。”   “少说话我就把蒸饼分给你吃。”   沙和尚道:“便是大师兄不分我我都有蒸饼吃,但你既说此话,我就不说便是。”少了他一张嘴后,路上更加清静。   中和羊忙着跟莫文远表忠心,显示自己的力量,他咩咩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你且放心,不过是小小精怪,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沙和尚又一板一眼道:“若按化形而言你也算是精怪,精怪何苦为难精怪。”   “况莫大郎手持金刚降魔杵,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又有师父和大师兄在,你想护他周全都没有机会。”   中黑羊:“!!!”   扎、扎心了!   孙悟空冷酷无情地宣布道:“三师弟,你没有蒸饼了。”   ……   黄风怪占山为王,手下有一批小精怪,他听闻唐玄奘行至附近,便打起了如意算盘,想要掠他回来蒸了吃,有此想法后便派出急先锋虎先锋去打探消息。   虎先锋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也不知是看到什么脸色隐隐发白:“报,大王,来的不仅有唐玄奘还有长安莫大郎是也。”   黄风怪道:“可是有小玄奘之称,皮肉也为灵药的长安莫大郎?”   “就是他!”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原本只想吃唐玄奘,一来竟然来了俩。”他道,“我命你为先锋,使用金蝉脱壳之技将两人与其徒弟坐骑分开,分开后各个击破,抓来洞穴。”   虎先锋却支支吾吾,似乎很不想去,他鼓起勇气道:“那唐玄奘本就很难对付,以我之力对他一人便可,但是长安莫大郎。”他犹犹豫豫道,“那人,那人委实凶残了些,可是个吃妖精的。”食物链中地位的不同让他对莫文远产生了天然恐惧,原来他吃妖怪的名声不仅在大唐地界内流传,竟然还传到了天竺,而且越传越烈,越传越凶残,他们都知道莫大郎什么都吃,便是连南海鲛人那般有人族躯体的也能剁了当鱼脍。   莫文远:我不是!我没有!我没吃!别瞎说!   虎先锋心道自己在人族眼中是味良药,他们本就有吃啥补啥的传统,他若是落到了长安莫大郎的手中岂不是会被挖心剖腹,分成许多块,一一做菜?想到这虎先锋的脸就绿了,他两股战战,几欲先吐。   黄风怪本想骂他没有出息,然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下首有小妖怪颤颤巍巍道:“想当年长安莫大郎初次扬名,便是吃了硕鼠精的肉,那硕鼠精是个贪吃的,想要捉他回山头当厨子,不料却成了爆炒鼠肉,莫大郎还说甚精怪的肉嫩体型又巨,为上好食材。”   同族的悲惨遭遇听的黄风怪快要打寒颤了,他忍不住对小妖怪道:“当真?”   “大王,千真万确!”   思考过后他想到了一好法子:“他既然是吃妖怪的,那我们就找个不能吃的妖怪去会会他。”他眼神在一众心腹干将中游移,只可惜大部分都是动物妖怪,要不就是植物妖怪,植物,那也是可以吃的,不仅可以吃还能做药,落到莫大郎手中也是个死字。   终于他选定了少有的不是妖怪的大将,他道:“斧精,就让你去吧。”   此精怪道:“定不辱使命。”   斧精是物老成精,为山林中一存了几百年的老斧头所化,他的身体坚硬,力气也大,除了动作迟缓些好像也没甚毛病,黄风怪一向爱用动物成精的精怪,他在这山岭呆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得到重用,眼下忽然有了出妖头地的机会,如何能不尽心对待?   斧精领命后便迅速离开此地,身后跟一精神还有些萎靡不振的虎先锋。   等他们走后,众小妖议论纷纷,无不同情老虎精的遭遇。   “哎,只希望他切莫遭遇莫大郎,否则就惨了。”   “据说好虎很补,长安人还有用那虎、鞭入酒水的。”   “如、如此凶残?”   “你想牡丹花都能入酒了,老虎怎么不能?”   “哎,实在可怕!“   ……   再说斧精与虎先锋一前一后猛地杀到玄奘与莫文远面前,也不知他二人用了什么法术,黄土间猛地冒出一股泥墙,将前后两队人隔开。   无论是对玄奘法师来说,还是对莫文远他们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见一全身上下泛着石头色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莫文远的面前,粗声粗气道:“尔可是长安莫大郎?”   “正是我没错。”面对妖怪他奇异地镇定了下来道,“尔可是虎先锋?”他问了一句,心中却有自己的判断,看他外表,全无老虎特质,倒像是又臭又硬的石头。   果然斧精道:“当然不是,吾乃斧精,尔怎知虎先锋之所在?”   莫文远聪明应对道:“听闻黄风大王坐下有几大先锋,其中虎先锋最为勇猛。”他又道,“斧精,可是斧的斧?”   斧精颇觉受侮辱,他明明不比虎先锋差,那妖怪就是一实打实的胆小鬼,他挺直胸膛道:“没错,吾乃斧头物老成精。”   听见此话,不仅是莫文远,就算是与他一起的其他精怪都很失望,他们看斧精的眼神可以解读为“你没用了”,可能是近日吃山海精怪吃习惯了,莫大郎都变得凶残不少,他小声嘀咕道:“那就不能吃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不能吃,就没有意义了。   不能被吃的斧精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恐惧。   莫文远看着斧精,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同情,他觉得唐代的精怪还真挺可爱的,竟然还跟自己一行人自我介绍,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敌方势力多,己方就他一个吗?   而他们有一二三四五,有五个。   他用神奇的眼神看着斧精道:“你觉得我会跟你单挑?还是说在失去先机的情况下能够把我带走?”   斧精:噫!   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   玄奘法师不仅能打还早有戒备,在虎先锋出现前他就无端感觉到了一股妖气,禅杖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黄土墙乍现,他手中的禅杖更是随意而动,朝某个隐蔽的角落狠狠挥过去。   “砰——”禅杖击打坚实的肉体,发出一声闷响,孙悟空等人听后咂巴一声,只觉得牙很酸,他们没有出手的欲望,即使一开始有,跟唐僧一起这么久也没有了,他们的师父实在是能打,很多时候徒弟们的存在都显得很鸡肋。   孙悟空:感觉师父一人就能杀到西天。   虎先锋遭遇禅杖暴击,几欲吐血,玄奘法师看向他,眉眼中皆是凛冽的杀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什么莫大郎不好对付要找唐玄奘,明明他们都不好对付自己就应该躲得远远的。   莫文远才击碎黄土墙,看见的就是玄奘法师花式揍虎先锋的画面,拳拳到肉,节奏明快,观赏性十足,充满了暴力美学。   他都快要鼓掌了,乖乖,真的是帅啊!   从玄奘法师对禅杖的运用中他学到了很多,原来揍妖怪就像是杀猪杀羊,也讲究精准性,佛经用来辅助,干扰妖怪的行动速度,真正重要的还是挥舞禅杖的力气,以及挥舞的角度,能够击中要害的才是有用的攻击手段。   哎,玄奘法师用禅杖真是又帅又熟练,从他的动作中已经能看出这些年究竟物理渡化了多少妖怪。   虎先锋不太行,甚至没有让孙悟空他们出手就被玄奘法师一人料理了,他也作出了尝试,想要逃走或者想要反抗玄奘法师的暴行,然而他的努力只起到了一点点小的成果,比如突破防线攻击了玄奘法师两下,他的徒弟们还是很紧张的,在看见玄奘法师被打到时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上去帮忙。   玄奘法师挥挥手道:“不必。”他的眉眼中有丰富的情感在跃动,在活动了筋骨后他道,“许久没遇见如此能打的。”   旁观的莫文远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这,这也太帅了吧?   结果能打的虎先锋没在他手上挺过三十回合,很快就被玄奘法师揍得跪地求饶。   “尔可知黄风怪在何处?”玄奘法师拎起虎的后颈审问道。   莫文远与中黑羊在旁边叽叽喳喳。   “这可是一大只老虎,玄奘法师竟然能够单手拎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我们可以吃老虎吗?   “不成不成,他是开了灵智的。”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可惜哦。   ……   黄风怪见心腹手下久久未归,坐立不安,他本就是老鼠,胆子不大,吓一吓就怂了,黄风岭间的小妖怪又叽叽喳喳,危言耸听,搞得他更加慌乱。   “会不会被抓走吃掉了?”   “很有可能,虎先锋是可以吃的。”   “那斧精?”   “怕是已经被打散了吧?”   “不仅莫大郎,玄奘法师也很能打。”   “好可怕好可怕。”   黄风怪本事不算小,胆子却不大,他保有貂鼠的特性,在脱离了狂妄自大后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尤其是现在,两员大将尚未回归,让他更加担心。不如、不如先撤走吧?黄风怪是这样想的。   然而,还没等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门口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玄奘法师清冷的声音此时在他耳中变得气魄雄浑起来,禅杖击破了半扇大门,而莫文远有样学样,击破了剩下的半扇,他花的时间有点场,但就玄奘法师看来,作为初学者已经做的够好了,法师甚至对他点点头,赞扬了莫文远的天赋,不愧是善于杀羊杀猪的莫大郎,在力道与角度的控制上真是得天独厚。   鹤十六他们跟在莫文远身后瑟瑟发抖,可怕可怕实在可怕,莫大郎原本的模样他们就有些招架不住,现在又受到了玄奘法师的强化训练,他们这种小妖怪究竟怎么活下去?   “来了来了,他们杀上门了!”   玄奘法师道:“哪个是黄风怪?”就差说速速出来受死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嘿嘿嘿,貂鼠,真好吃。   黄风怪:“……”   现在、现在重新皈依佛门还来得及吗?   ……   怕是来不及了。   被迫变回原形的黄风怪被众人五花大绑绑在石柱上,他的面前是在简易灶台上忙活的莫文远。   他做的可不是泰国咖喱也不是马来西亚咖喱,而是印度咖喱。随着国度的变化,咖喱中要用到的新香料也有所改变,相较于其他几个国家,印度咖喱的制作方式相对简单,香料也比较少。   姜黄只是咖喱中的主料,但除了咖喱之外还要加入许多品种复杂的香料,莫文远从脑海中扒拉出知识胡荽,也就是香菜,在咖喱酱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小茴香、莳萝、胡椒、肉桂、八角、丁香等等等等等,总共二十余种香料。   这些香料的放置比例也很有讲究,此时莫文远独属于厨师的天赋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再加上他的嗅觉十分灵敏,也就比中黑羊差些,鼻子嗅嗅动动,随着感觉放下香料,然后把它们碾碎,搅拌充分。   得到的粉末在后世被称为印度咖喱粉。   莫文远闻闻,还怪不满意的,香料的味道已经让他很有熟悉感,但其中缺了一味干辣椒总是让他觉得不愉快。   中黑羊在旁边闻了一下,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不是很适应香料的味道。   莫文远道:“等等等等,等等就好吃了。”说完就把姜黄全扔进锅里,用素油翻炒,小木铲子不断挥动,给姜黄翻面,植物的块茎逐渐软化,在水与高温的双重作用下变成了诱人的金色酱料,随即咖喱粉被全部扔入大锅中,一边炒一边搅拌。   来自异域的香味浓烈而霸道,和国内常用的香料完全不同,如果说牡丹花酒的香味是清雅的,红烧之菜的味道像是炸弹一样猛然爆裂开,那么咖喱就同时具备了浓与悠长两个特点,浓郁这个词简直是为咖喱量身定做的,姜黄的厚重,八角胡椒甘醇中带着一丝辛辣,莳萝子的柑橘味被进一步放大,还有桂皮丁香的甜……   鹤十六等人已经等开饭了,莫文远烧了白胖晶莹的大白米饭,又白软又香甜,莫文远打了一勺子让黄色的咖喱汁浸在米饭表面。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香!”   “美味!”   玄奘法师自己不吃味道太重的食物,却不限制孙悟空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去了,而自己则在原地打坐念经,他借由空气中的飘香锻炼自己的意志力。   猪八戒他们欢呼一声,拿着锅碗瓢碰去找莫文远了,被捆绑在石柱上的黄风怪并没有被忘记,此时此刻他正被硕鼠精的提议吓得瑟瑟发抖。   “他肉这么多,片片下锅吧。”   “嘿嘿嘿嘿嘿,好主意。”   黄风怪:本是貂鼠精,相煎何太急啊! 第77章   咖喱是种非常适合带上路吃的食物, 制作过程简单快捷,只需要带研磨好的咖喱粉与姜黄就好, 在天寒地冻的时候, 还能直接将它们冻成咖喱块, 在煮菜的时候扔一块下去,即便只加点蔬菜都很美味。   唐僧自己不吃咖喱, 却也有颗为了徒弟们考虑的心,莫文远赠予他大量搭配好的咖喱粉末, 只要再带些姜黄块茎走,在以后的旅途中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做些咖喱吃。   西天取经组合早就是莫文远的忠实客户,除了那些荤的气味重的不能吃,他们购买了李三娘食肆的所有方便吃食, 靠着此些吃食, 他们的西行之旅比前几年要顺畅许多,起码不用靠干粮和水打发生活了。   跟莫文远走了一段时日,且别说是猪八戒之类好吃的, 便是玄奘的脸都丰腴不少,他算算自己最近做的事,心道他不算是玩物丧志, 但也过得太愉快了,不成不成, 他是要讲经的人是要修行的人,不能沉迷美食不可自拔。   想完这些,玄奘法师便来找莫文远辞行:“我欲前往北天竺各国讲经论道, 将与莫大郎别过,西行之路漫漫,以后若有缘分,必能再见。”   莫文远眨眨眼睛道:“便是西行路上见不得,那回到长安也是能见得的。”他清楚的记得唐玄奘是回到长安的,而且可能就这几年。   玄奘法师欣然点头道:“你说的是。”   与莫文远辞别,最悲伤不过的就是猪八戒了,这段时间除了师父看的紧,吃不了肉,他过的就是神仙日子,不不不,就算是当天蓬元帅的时候吃的也没有现在好。   八戒是一头很容易被满足的猪,他的猪生中只要有漂亮的小姐姐可以看,好吃的吃食可以吃,就已经很愉快了,莫文远的存在完成了他第二个愿望,过得如鱼得水。   唐僧对他的监管比较严格,盯着他不给吃大荤,离别之日将近,他又饿胆向边生,铤而走险,想要从莫文远手中讨要些吃食。   猪八戒有明确的目标,他想要猪肉脯与肉干!   他又不是先天的猪,对那些同类颇为嫌弃,至于吃它们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故而他直接找到莫文远道:“大郎可否予我点猪肉脯吃?西行路上艰苦,我实在受不得无荤腥。”   莫文远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但玄奘法师不是不让尔等吃荤吗?”   “怕甚,便是被发现了,师父也只会找我,与大郎你一丝关系都无。”   “行吧行吧,但我手上猪肉脯也不多。”   “给我过个嘴瘾就行了。”   莫文远给了他一小包猪肉脯,给完后中黑羊才从藏身之处出来,看向猪八戒离开的方向,咩咩咩咩咩充满了嘲弄。   莫文远唏嘘道:“怕是过不了多久,玄奘法师就要把肉脯给还来了。”   太惨了八戒!   ……   八戒拿到肉脯,一刻也等不及就欲往嘴里塞,哪里知道师父就跟有眼睛刻在脑后似的,幽魂似的声音无端从他身后响起。   “八戒你在吃什么?”   猪八戒:!!!   妈呀师父是从哪里来的?   他镇定道:“我在吃……莫大郎给的吃食,菜干,对,是菜干。”   孙悟空白龙马俩人跟在唐僧身后,目露同情之色,八戒啊八戒,你怎就不知诚实的重要性?   耿直的沙和尚道:“我分明闻到了肉味,似是羊之前叼着吃的猪肉脯。”   猪八戒恼羞成怒道:“三师弟,你是不是想被刷刷牙?”   玄奘法师更恼羞成怒:好啊,这时竟然还想威胁同门师弟,该打该打。   他举起硬猪毛刷子道:“八戒,该被刷刷牙的是你。”   最后莫文远都没有看见满脸血的猪八戒,只见玄奘法师一脸歉意把肉脯递给自己,随后离去。他看着手中的吃食,目露深沉之色:你真是一袋罪孽深重的肉脯啊!   ……   冬日远去,初次绽放的迎春花带来了春日的信息,日头见高,温度一日暖过一日,李三娘院落两旁的海棠花正在怒放,其他的花也陆陆续续盛开,满院姹紫嫣红,风光旖旎。   长安城的光景较之以往又大不相同,与现代一样,唐人也是会模仿会逐利的,自打李三娘开了先头,在食肆中请了俗讲僧之后,其他酒家也纷纷效法,他们有的请僧人来讲别的故事,有的请百戏艺人,还有请些大街上说俏皮话谋生的,短时间内,长安城内各家酒肆都挖空心思搞娱乐设施,而朝不保夕的艺人们也有了稳定的工作。   李三娘是头家,在其他酒家纷纷效仿后,酒楼的生意受到了一点点影响,但那影响并不大,在某些日子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谁叫食肆说的俗讲永远都与莫大郎有关?   莫文远在西行路上做了不少大事,远道而来的僧侣商人带着他的消息一路归京,慧远和尚与他的弟子们马不停蹄,帮他写新的俗讲本子,一时间他的热度越来越高,且别说是长安城,就算是洛阳江南等地都百花齐放,出现了各种与之相关的故事传奇。   有些传奇是根据现实改变的,而有些则是典型的文人之作,讲究故事情节却忽视了其中的逻辑合理性,也没有现实依据,即便莫文远本人看到这些本子,怕都认不出说的是自己。   东土内有此待遇的人并不多,莫文远名气大只能说是李三娘炒作得当,他自身实力也高,背后又有大寺庙扶持,再加上些天时地利人和的玄妙因素,就无端火了。   李三娘在酒楼中忙活,在莫文远不在的日子里,李三娘食肆又开两家分店,她最近正琢磨着要不把长至一条街的各种窗口整合兼并在一起,店内卖的半成品太多,开多个窗口卖总有点不大合算,倒不如把他们聚在一起,任人挑选罢了。   如果莫文远知道她的想法,定然会惊叹李三娘的想法已经近似于现代的超市,不过在唐代开综合性的超市还要考虑有无扒手的问题,《唐律》对小偷的惩办还是比较有活动余地的,律法规定把小偷所得的赃物折算成绢,再以绢数来计算杖刑的数字。   无论是折算成绢的过程,还是杖刑的力度都有跳动的空隙,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偷了重宝,否则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的轻伤就行了。更不要说贞观之年还没有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连年的天灾培养出了不少在外游荡的流民与乞儿。   李三娘怀揣一颗仁慈之心,愿意给这些人提供工作机会,却不代表着她愿意让小偷进店里。   她并不准备放弃自己的想法,便独自一人琢磨解决方法,其一自然是寻找莫文远,待与他同行的妖怪回来了,此事定当得以解决,在店里养只黄鼠狼精便是,还能看不见谁偷了?   但李三娘此事上并不准备依靠儿子,她心道凡人有凡人的解决方式,人是社会的动物,便是偷儿也常常是有组织地活动,背后常有些任侠支持,偷了口粮后平分,养那些个流浪的乞儿。   这年头民风比较朴实,养孩子令其偷物什供养自身的恶人还不存在。   李三娘打开了条新的思路,都说术业有专攻,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规矩,酒肆有酒肆的规矩,行商有行商的规矩,想来偷儿与任侠之间也有自己的规矩,如若她找到了那其中的头头,说明事因,出些盘缠吃食“拜码头”,岂不就可以保证安全?   偷儿的事情交给偷儿解决,除了他们自己,怕也是没什么人对此更有了解了。   她正在思考时,忽然被熟悉的食客叫住,刚刚众人才听了一出莫文远相关的新讲,此时众人情绪高涨,便对李三娘问道:“三娘啊,大郎何时回归?”   李三娘听见儿子的名就精神了:“归期不定,但我想怎么也要到明年。”现在已经是农历四月,从天竺回来走得再快也需要半年上下,再加上莫文远上次与她通信,说实在天竺发现了一种织物,可以代替他们冬日夹袄中填充的各色羽毛还蚕丝之类的物件,是个能造福民生的东西。   他欲等此物成熟带回长安献给圣人,好将其在民间推广,走进千家万户。   唐代冬天冻死的人不多,却不是没有,况且就算没冻死,一通感冒下来,身体有所亏损,也很不好。   这可是一场感冒就能要人命的时代,能够穿暖些还是穿暖吧。   李三娘不知莫文远为何会发现织物,但看他文字就能知晓她儿笃定之精神,绝大多数的作物都是在秋日丰收,想来明年就算是回归也要到年中时分。   众人听后唏嘘:“还要如此之久,真是苦了大郎。”   “这有甚,玄奘法师西游十数年,不也好好的?”   “应该是苦了我等,没有大郎就没有太多新吃食可吃,哎,只望大郎西行路上多做些吃食,到时候一并带回京城,让我等有数不完的美味可吃。”   “肤浅!实在是肤浅!”   “哎,也不知大郎现在是何模样。”   ……   农历八九月,梵衍那国的白叠子成熟,莫文远携王玄策等人如约而至,看那白叠子的作用。   如果来天竺的时候还是半大少年郎,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年后,他已经是绝对的青年了,眼下已经是贞观十七年末,再过几月就是贞观十八年,莫文远也有了十六岁整,算虚岁的话就是十八岁。   十八岁的虚岁在现代堪堪成年,但是在唐代已经是可以结婚生子的适龄青年了,莫文远没那份心,倒是从未往成亲之事上想。   天竺的太阳光比较强烈,他天生遗传了李三娘的白皮,但经过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莫文远的肤色还是深了不少,以他个人而言倒是很满意,没有梦想中的古铜色皮肤,但也没有以前那么白。   王玄策还安慰他道:“无事无事,回京师捂俩月就白了。”长安中以白为美,不仅是娘子,郎君也如是,他看莫文远是年轻郎君,虽不爱风花雪月的风雅之事,但其他应该还是随大流?   莫文远道:“不,无妨,我倒觉得皮肤颜色深些更好。”   王玄策恍然大悟:“也是,莫大郎是要入佛门的,自与那些追逐娘子注目的郎君不同。”   莫文远更郁闷了:“不,不是,我不入佛门。”   两人对话间,大黑羊走进莫文远,用龙角轻轻蹭他的脑袋,在经过了大半年的成长之后,他终于从中黑羊长成了大黑羊,体型大小可参照成年羊,也不知是不是他吃得太好,一身皮毛油光水滑,阳光下都可反光。   大黑羊的鼻子比狗都要灵,在莫文远身边嗅嗅嗅嗅,似乎能闻到阳光的味道,他“咩咩咩咩咩”表忠心道:被晒黑了很好,白色的皮肤有股奶香味,现在的皮肤有阳光的味道,像是、像是炙肉!   莫文远的脑门上挂了黑线:你这比喻不如不说。   王玄策好奇道:“大郎何故不入佛门?”他即便是在天竺都受到了尊重,一些法师在与莫文远交谈过后说他佛法精深,佛性浓厚,非常人可比。   他们这些同行之人看他背诵经文使用降魔杵信手拈来,都接受了莫文远会入佛门的设定,不入才奇怪。   莫文远语重心长道:“入了佛门,就不能杀生了,也不能吃肉了。”   “天下那么多羊、猪、鱼等我烹饪,怎能弃之不顾?”   想想他做的猪肉脯,王玄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也是。”   不能做荤食对莫文远来说太残忍了,对他们来说也太残忍了。   梵衍那国出产棉花不少,富庶的人家勉强能买足够的棉花,他们并非用棉花做填充物,而是像用亚麻一样地用棉花,搓起来做成丝线,纺织。   这种使用方法无甚问题,在后世全棉的材料依旧很普及,但以莫文远浅薄的思想来看,与其织布还是直接做棉衣更加得用,能抵御风雪,花的棉花又比织布少,何乐而不为?   他直接花钱买了棉花,此物并非食材,无论是莫文远的生活常识还是厨神系统都无法告诉他棉花的产量质量应该是多少,他眼瞅着觉得自己收的棉花质量勉勉强强。   西天取糖的同行人虽都是男人,却也有会量体裁衣的,其他人不说,寺庙内的僧人是肯定会的,就譬如慧空,是裁衣服一把好手,他根据莫文远的吩咐做了一身成年男人堪穿的袄子,雪白的棉花是夹层,填充在两片布料间。   他有做衣服的经验,看见棉花后,直接将它们揉成团摆成了衣服的形状,最后干脆利落两边一封,一件简单的棉衣就做好了,只花了一点点时间。   莫文远为了感受棉衣的温暖,先穿上。   此时天气已变得寒冷,他也穿上了兽皮袄,脱下皮袄还打了个寒颤。   衣服才穿到身上时没甚感觉,等寒风吹过后温度才一点点上来,莫文远身量挺高,但身型高而瘦,被大棉服裹在其中,像是披着棉被出门的冻死鬼。   他心道要是有羽绒被给自己披着出门就好了,不过没有羽绒退而求其次选择棉被也很好。   他在用体温把棉服捂暖之后恋恋不舍地脱下来,递给王玄策道:“王大夫,穿上试试。”   有莫文远先把衣服捂暖,王玄策穿上时就是有暖意了,秋日的凉风一阵接着一阵吹,他却丝毫不冷。   “竟比蚕丝暖和多了,便是寻常羊皮叠在一起,也没此衣暖和。”   没钱的穷人常用破麻布还有低品质的蚕丝填在袄中,它们的温度自不用说,填的再多穿上也很冷,同样作为填充物,白碟子甚妙。   而且看梵衍那国河岸两旁大量种植了白叠子,就知道此物是可以大量种植的。   “甚妙!甚妙!”他感叹道,   莫文远却道:“有一事我却不知。”他道,“白叠子在天竺堪种植,然而大唐之田地多雨水丰润,与天竺很是不同,我就担心它在东土种不活。”   王玄策听后思考,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但他又道:“便是在南方雨水充沛处种不活,西北还是可以看看的,就譬如凉州城,雨水土地都与天竺相仿,实在不行就到凉州等地种植此物,若是产量高了还可以养活一方百姓。”   比起中原或南方等地,凉州简直就是穷山恶水,不仅民风彪悍生活也不太平,王玄策走过很多地方,人生经验又丰富,他做过穷县的县令,也当过富人之乡的官员,很有自己一番心得:“蛮荒之地多穷困,管子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此物能够在与天竺类似的干涸土地上大种,这些不良于食的土地便有了用处,当地百姓也有了可对外销售的农作物。”   如此看来,无论多水的地带是能够种还是不能种都无甚大关系。   说着,王玄策又裹紧了自己的“棉被”,深秋已至,一日凉过一日,便是穿皮袄也抵不过身上的寒意,现在好容易有件能让他感到温暖的衣服,就多穿穿吧。   ……   贞观十七年末,出访天竺的取糖使团踏上了归途,来时他们只带了用做交换的金银财宝,回归时,那些财宝等变成了使团队伍四处收集来的种子啊,香料什么。   咖喱且不用说,就连姜黄他都带了种子走,此物东土是有种植,但种植数量实在有点少,甚至有些姜黄都是被当成野生植物随便撒下的。   它不是能做一道菜的食材,在唐人心中,姜黄的地位距离重要更近一些。   各色种子、植物,还有他们从摩揭陀国学会的技术,承载着这些东西的马车沉甸甸的,在沙漠中甚至迈不开一步。   最后还是大黑羊看不过去了,用自己精贵无比的角推了一把,才把车从深陷黄土沙的环境中推了出来。   莫文远拍拍大黑羊的脑袋,表示自己很满意他的额外服务。   眼下已经到了贞观十八年,能不能遇见同样回国长安的玄奘法师还很难说,但莫文远竟然在西域遇见了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慧智法师气定神闲地同莫文远打招呼道:“莫大,没想到我等会在此地相见。“   莫文远奇道:“慧智师父你怎会在此?”   队伍中的佛门人士都认识他,慧智小有神通,也曾传出过降妖除魔之名,就慧远和尚说,大兴善寺中论对付妖怪的功夫,没有人比他更厉害的。   “我不过是云游天下,边走边传播佛意,走着走着就到了西域。”慧智表情正经,义正严辞,“走着走着就遇到你等了,定是佛祖的安排。”   慧空还给慧智法师帮腔道:“慧智法师确实如此,云游四方,东土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足迹。”   莫文远听后肃然起敬:“能够在西域遇见,真是难得的缘分。”   “请让我招待师父好好吃顿。”   慧智法师在心中暗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黑羊是知道慧智法师真面目的,他看着对方咩咩咩咩咩,目露震惊之色: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慧智法师暗中挥挥手,将他剩下剩下几字隐去,免得大黑羊败坏自己的名声。   莫文远:嗯?怎么没声音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太无耻了!   ……   慧智法师与莫文远有半师之仪,莫文远的一身降妖除魔本事都是他传授的,后者对他敬重非常,做饭的时候还挺精心。   慧智法师的形象与菩萨是不同的,后者在莫文远心中已经成了贪吃神的象征,而前者的形象那是很光宏伟正的,就好像没什么缺点。   贪吃、贪吃也是看不出来的。   慧智法师:因为我可以化形去李三娘食肆买啊!   他们现在在西域,环境条件不是很好,莫文远也只能做点粗茶淡饭。   慧智法师趁着莫文远在前面做吃食,偷偷拉了大黑羊拐到一旁道:“嘿嘿嘿嘿嘿,羊,我们互通有无吧。”   “你看看当年要不是我你也遇不见莫大郎对不,现在我不过就是想要点吃食,你就别揭穿我了,等莫大郎吃食端出来了我俩一起吃,看在我俩相处如此之久的份上,好兄弟一起走。”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呸,谁跟你是好兄弟!   可以说是非常不假辞色了!   西域的气候并不很好,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就提到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这词汇用来描述西域之气候是很妥当的,更不要说现在正是春日,还没有暖和起来,要不是他们每人都穿着大棉袄,肯定要被冻的瑟瑟发抖。   莫文远跳了一会儿锅边舞,发现大黑羊竟然没来,就干脆找过去了,他伸头伸脑道:“羊,你在做甚?”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这人他唔唔唔唔唔!   慧智道:“不不不,没什么。”捞着大黑羊就走了。   莫文远:???   行叭!   他口中的粗茶淡饭就是饼子,做一次可以吃挺久的,这玩意儿的做法是他在西域学到的,后世叫做油酥饼,是陕西名点之一。   油酥饼在唐代时首次出现在历史中,有西秦第一点的美誉,其色白似玉,酥层清晰,喷香酥松,油而不腻,初次吃都会被其口味所折服,吃久了可能会腻,但以唐代的生活水平是没啥给人吃到腻的机会的。   他先取了些面粉,揉搓均匀,李三娘是做蒸饼发家的,连带着他对面点的控制力也提升到了卓绝的地步。揉散过后他又取了同等量的面粉,搅拌搓散成雪花状的片,一块块雪花片摊在临时搭建起的灶台面上,让西北的风吹着降温。   西北的风实在是大,风沙也多,所幸此时被慧智拉走的大黑羊逃离魔爪,过来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让灰尘落不到面饼子上。   对他这手莫文远赞许非常:“羊知我心。”   大黑羊:!!   知、知心吗?   听起来真好!   待雪花面片冷却之后,他又在面片中加入素油揉搓,揉好的面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水油面。   水油面按扁圆形,裹入酥面,包拢后擀成长片,从一端卷拢,再搓成长条状,长条被切块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面饼子,再用擀面杖把面擀平。锅里热油,只见莫文远右手持棍子搅拌油,左手把饼子下下去。   这回他算是下了血本,便是莫文远熟知做素油之法,在路上方便时也时不时做点,此次却也把大半存货用尽。   金色的油饼从锅中浮起,两面近乎于白,油饼被他捞出来,放着沥干,酥油香味香飘十里,附近人都被油香味吸引过来,慧智法师跑得很快,能与黑羊媲美。   他一边咕咚咕咚咽口水一边道:“可否来一块。”   “当然当然,就是做予师父吃的。”   “嘎吱——”   莫文远做得酥油饼是脆脆的那种,一口咬下去可以看见饼子干脆利落断成了两半,碎屑屑在半空中飞舞,如同金黄色的麦粒。   香、酥、脆,牙齿在脆饼上研磨,声音在脑内回荡,那股香味很难用言语描述,奶味,麦子的香味,油味,简简单单的美食却在口感还有口味上到达了极致,尤其慧智很喜欢吃硬口的东西,他不停骚动的胃部终于达成了圆满。   专门跑到西域来找莫大蹭饭,真是做对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不要脸! 第78章   从西域至长安, 路途遥远,然在莫文远看来却比他去的时候快了很多, 就像是在山上爬坡的旅人, 初上山时, 不知道山有多高,坡有多陡, 每走一步颤颤巍巍,心中不断估摸何时能够攀爬到山顶, 回去时心中有数,走路时盘桓在脚底的摩擦又由向上的阻力变成了向下的动力,速度就快许多了。   慧智和尚原本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但大黑羊非常反对, 他就跟感觉到强敌靠近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 慧智法师一靠近就低伏身体,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猫科动物呼噜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特别舒服, 被主人爱抚时,还有一种则是感到紧张时,呼噜呼噜没完, 大黑羊就是后者。   莫文远是个夹在好友与师父之间的可怜人,他万万没想到两人会敌对, 真是说谁也不是。最后他接收到了大黑羊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莫文远受到了良心上的暴击, 心说慧智法师虽然是师父,传授了他很多降妖除魔的知识,但大黑羊是他厨艺上的搭档,灵魂上的知己,是万万不能割舍的,所以他只能苦巴巴对慧智道:“师父您看,要不等我回长安再孝敬你吧。”   慧智目瞪口呆,徒弟你怎么了,你怎么成为昏君了,只要羊不要师父,成何体统!   但慧智法师的壳子捂得很好,一点都不像是观音菩萨的壳子,早就在莫文远心中留下了不大庄重的印象,所以他只能挥挥手道:“无事无事,我本就是因为顺路才跟在你等身边,等出了西域我便要到其他地方云游了,不必费心。”   莫文远听后更加愧疚,只觉得自己愧对了师父,一个劲地道歉,大黑羊看他还挺不爽的,不过想到之后菩萨的人间化身就不会在他们这里蹭吃蹭喝,就心情舒畅了。   往长安送的信件永远比几人到的要早,在距离长安城还有几月路程时,李三娘就收到了归信。   ……   现已是贞观十八年农历八月,最热的苦夏已经过去,凉意未至,介于夏与秋之间的天气最是宜人,凉风轻拂,阳光灿烂,丰收的喜悦即将浸润人们的心田。   莫大郎的归信伴随着秋风,传遍长安城,光德坊内的居民最是兴奋,在“莫大郎俗讲系列”成为唐朝家喻户晓的,几乎人人都听过的俗讲之后,他俨然成为了唐玄奘之后的另一顶级流量,但和玄奘不同的是,他是个定点人物,行迹绝不飘忽不定,只要在长安、洛阳或者江南呆的时间长,又喜欢往李三娘食肆跑,就准能见到他。   唐人听说他回乡的心态,就跟现代人对当红小生的态度一样,知道小生要来本城市的某某会场活动,即便不是他的粉,出于凑热闹的心也要去看看的。   李三娘食肆的生意本来就火爆,近日更是到了挤都挤不进去的地步,想来等到莫文远回乡那一天,定然是走廊上角落缝中都塞满了人,无落脚之地。   “三娘,闻说大郎要回?”   “具体乃何日?”   “哎,一别两年不知大郎何样了。”   “定是长成了俊俏的少年郎。”   这些还是好的,李三娘遇见问莫文远相关事情的人后还能兴致颇高地回应两句,比较麻烦的是络绎不绝上门的媒人。   十八岁正当婚龄,莫文远虽身负佛子之名,但不是还没有剃度吗,既然没有剃度,那就是有成婚可能的。   想当年只要是玄奘法师落脚的寺庙就会有许多娘子上门烧香,年轻的小娘子还好,脸皮比较薄,瞄的时候也是偷瞄居多,那些上了年纪的就干脆目不转睛看。   唐代的女性较其他时代还是比较开放的,更何况爱美之心人人皆有,谁不喜欢英俊又身负传奇色彩的郎君?便是和尚,只要能还俗她们也是愿意嫁的。   莫文远尚未剃度,却因为年纪还有名声成为了婚嫁市场上的顶级抢手货,家中只有他一人,阿娘又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商,小小年纪就事业遍地开发,做得吃食好吃,帮圣人出使天竺,还能降妖除魔,最最重要的是,听说长得俊俏脾气又温和。   天啊,这般郎君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是神仙下凡吗?   媒婆们都快把李三娘院子前的门栏踩断了。   “三娘啊,我这有一女子家境优渥……”   “三娘啊,这位娘子年轻貌美……”   “三娘……”   “三娘……”   “三娘……”   李三娘头晕脑胀,便是连算十几日的账单,忙得像是不停旋转的陀螺,也从来没有如此晕头转向过,她只能勉强笑道:“我家儿尚未归家,他又是个惯有主意的,我这阿娘做不了他的主,还要他亲自来看。”   “三娘着你就不对了,婚嫁大事,无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他回来再说罢!”   在按照李三娘之命送走媒人后,且别说是她,就算是莫小狗赵二娘都心有余悸,莫小狗拍拍胸脯顺气道:“这也太……”可怕?恐怖?统共就这些词在他的喉咙口不断转悠。   赵二娘却道:“大郎确实到了成亲年岁。”想当年莫小狗与他成婚时也不过就是十八岁的光景。   李三娘却道:“我观他送来书信,还是一如既往醉心厨道,男女之事皆不入眼,怕等到大郎回来,便是媒人磨破嘴皮子也是说不动他的。”   做母亲的最了解儿子,且别说是莫文远有没有那心,以她观察,自家儿子虽然没有读甚传奇,但心中却也不大喜欢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倒是更加向往同莫小狗赵二娘一般有感情基础的,细水长流的爱情,她当年同莫郎也是如此,故而对媒人的说辞不是很同意。   “哎,一切等大郎回来再说。”她道,“若是过几年再成亲,也是可以的。”然而李三娘心中却有一念头隐隐缠绕,自古以来,神仙人物少有儿女情长之事,特别是那些神仙托生下凡历劫的,无非是人间走一遭,功成名就后回天庭,尘世间的情情爱爱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儿来历定是不同寻常,就不知他是否也跟那些神仙人物一样,不会娶亲。   ……   莫文远等人回京师的时间比较巧妙,再过几日就是秋日难得的大节日秋社了。   秋社的社是社日的社,自汉唐以来,社日一直都是民间最盛大的狂欢节,便是在近现代,鲁迅都有写社日看戏的文章,略微提到了这节日。   一般情况下,社日在乡村举办得最为盛大,它与农民、土地、耕作、收获有着极为重要的联系,像是秋社就是为了祈祷丰收而举办的。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唐代的经济被称为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农活是绝大多数百姓生活的主流,什么农闲时轮休、借用牛马、种苗插秧经常都是以乡镇为单位进行的集体农活,既然有集体,就需要组织,需要有人调度时间,与“村长”“里长”等职业不同,负责调度农活的组织是乡镇居民自发成立的,而其中的职位也是民主选举的。   这自发组织的机构名为“社司”。   社日的社也同样是社司的社。   社日的活动主要有二,一是祭祀“社神”与“稷神”,二则是祭祀过后的歌舞活动。   按理来说长安城是唐代最大的城市,除非到了城郊否则是没有乡镇可言,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不会放过可以狂欢的盛大节日的。   长安城城市居民没有社司,却有坊,而且过狂欢节是不需要理由的。   莫文远与王玄策等人已经到了长安城城郊,他们议论此事道:“此番回长安城,应不会被太关注,众人皆在忙社日。”   有使团成员唏嘘道:“无人关注,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们一路从西域回来,越往内陆走,受到的欢迎就越热烈,莫文远的故事并非是在长安城里传播,而是辐射到了全国,出来围观众人的娘子郎君就不少,甚至还有些寺庙较真的俗讲僧拿着本子询问莫文远写得对不对的。   其中的尴尬只有莫文远可知。   使团众到没觉得自己被忽视,他们早就被莫文远的厨艺俘虏了,更何况在西行一路中莫文远对团队做出的贡献可以说是最大的,身兼数职,厨师法师什么活都给他干了,要是没他,西天取糖之路肯定不太平。   “哎,就苦了我们莫大郎,明明是衣锦还乡,却无太多人可看,倒不如之前路过别城了。”   莫文远疯狂摇头道:“不不不不不,不苦不苦,我倒是希望无人关注。”他愁眉苦脸道,“我分明就是个厨子,何苦如此。”   使团成员看他的眼神还挺无语,是,没错,你确实是个厨子,但你真的不仅仅是个厨子。   哎,莫大郎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   ……   才临近城门,守城的执金吾就从大黑羊中认出了莫文远一行人,他先用众诡异的,热切的,不含恶意的眼神将莫大郎上上下下扫射好几遍,才慢吞吞道:“尔可是莫大郎,西天取糖的莫大郎。”   莫文远已经很熟悉这眼神,故而淡定回答道:“确实是我。”   执金吾还是慢吞吞道:“此乃黑羊?他头上的莫不是龙角?”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满口答应道:就是龙角嘿嘿嘿。   “是。”   执金吾还是慢吞吞道:“大郎可进城了。”他又读一下终于不好意思道,“不知莫大郎进城前可否让我,摸、摸一下你的手。”   莫文远:“……”   “还是握手吧。”摸就别摸了。   执金吾更高兴了,立刻道:“握手好,握手好!”   这一握他的话匣子都打开了,前脚说“我笃信佛教,经常去大兴善寺参拜”,后脚又道“李三娘食肆吃食甚美,我常去吃,大郎的俗讲我是都听过的”。   莫文远知道现在大凡酒肆都有俗讲僧或者百戏艺人驻扎,但其源头,还有李三娘食肆是个啥情状却是不晓得的,听执金吾之语,他心头升腾不好的预感,久违的羞耻心再度冒头,惴惴不安在胸口盘旋。   “实是感谢。”他抽出自己的手,抽了一下,手稳稳当当没动。   莫文远的嘴角抽了一下,再抽。   还是没动。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松手哎!   莫文远再度努力,这回终于抽出来了。   执金吾慢吞吞道:“等进门后莫大郎切要小心,尔等回长安之日早已被众人所知,我便是因知晓了才值班的。”   莫文远摸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这、谢过郎君。”   “莫朗多保重。”   执金吾的话让众人有点慌,他们卡在门口窃窃私语,以求最后一段安稳时光。王玄策等人与莫文远相处久了,有革命友谊存在,踌躇片刻后挺身而出道:“不若让我等站前面,莫大你后跟着。”   莫文远思忖道:“不妥不妥,若是牵连尔等反而不妥,我与羊较为敏捷,若有突发情况也能躲避一二。”先前在某城中他被一些娘子的“高空坠物”吓到了,唐人表达热情的方式与现代人略有相似之处,都喜欢砸东西,绝大多数人砸花,但是激动起来扔贵重物品也有,扔罕见的瓜果美玉等等等等,仅一回莫文远就被过于狂热的爱吓得半死。   大黑羊非常有担当,此时他像是真正的男子汉,挺起角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他看起来就像是英雄。   “那就拜托羊了!”   ……   城门的隧道很短,几步就走进去了,执金吾网开一面让众人在门洞间停留,然而京师大门来来往往之人甚多,他们蜷缩在门洞内时,已有人将莫文远一行人归来的消息带入城中。   “取糖队回来了!”   “莫大郎回来了!”   声音在低空盘桓,久久不消散。   闻说莫大郎回归,无论在做何事之人都要伸头凑热闹,更不要说那些原本就等着的郎君娘子。   大道上好些,没有站满人,但左右两排停滞脚步的人实在是多,眼睛要不黏在莫文远投上,要不黏在羊身上。   “莫大郎!”   “好俊俏的人!”   “羊,是羊!”   “两年未见,莫大郎可好?”   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在今日好像都忽然认识莫文远似的,想来这些人到外乡闲谈之时,少不得加上一句我同长安莫大郎是认识的,我们还说过话。   荣归故里怕就是这样。   莫文远不是很享受在“镁光灯”下的生活,他的嘴角僵硬,手却还是要摇摇摆摆同两边人打招呼,心中猛地腾升出总错觉。   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好——   此错觉让他的表情囧了一下。   大黑羊倒是很享受,他天生就是张扬的性子,又很为自己的样貌神通得意,有人关注他再好不过,哪有避之不及的道理?   进入光德坊后,那现场才是真正的火爆,饶是大黑羊都被唬了一跳,漫山遍野都是众众众众众,人群仿佛是拥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被高垣限制死在一地,莫文远便是想走,都寸步难行。   实在是夸张极了。   李三娘等人被卡在房门口,拥挤的路况让他们都不得出去接莫文远,也难怪两年不见想来溺爱儿子兄弟的家里人没有来找他。他们根本出不去!   他们家人的身量都长,李三娘在女郎中都是难得的高挑,此时为了醒目脚踩胡床站起来,同莫文远招手,身边人知他们爱子/弟心切,将胡床的位置空出来,否则少不得谴责他们没有公德心,可是不知光德坊今日寸土寸金?竟然占用公共资源!   莫文远囧着脸挥手道:“阿娘!大兄!”   大黑羊发出声绵长的咩,以示招呼。   两声像是点燃炸弹包的火引子,人群沸腾,尖叫声伴随着鲜花瓜果向人与羊飞驰而去,莫文远与羊避之不及,前者身形纤细,此时完全不讲兄弟爱,踩着羊的背,足尖使力,飞身上一层楼的屋檐顶,好似身怀绝世轻功。   羊没想到莫小远关键时刻很没义气,发出一连串难以置信心碎欲绝的咩咩咩咩咩声,仿佛在指控,莫小远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羊身埋没在了人群中。   莫文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下一秒他的面目变得坚定,像是没有感情的,杀了很多羊的厨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食材与厨子的友谊小船翻船了!   ……   顺利回家后,莫文远的任务十分艰巨,不仅要应对阿娘等人的嘘寒问暖,还要挽回大黑羊千疮百孔的心。   友谊的小船帆船后,大黑羊忽然硬气了,他用屁股对着莫文远,表示自己心情很糟糕。   莫文远讪讪笑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行为有缺,对大黑羊想要弥补一二,便咳嗽两声道:“今日是我不对,你想吃甚我给你做,权当补偿。”   吃货大黑羊表示自己要吃这糖衣炮弹,但他绝不很轻易原谅莫文远,他要以此为要挟多提点要求,他咩咩咩咩咩道:想让我解气可不容易,你以为做一顿菜就能收买我吗?告诉你你错了!   起码要十顿才行啊!   莫文远在心中道就这么多年的点菜吃饭他们别说是十顿,十个一百顿一千顿大概都要有了,但对大黑羊小小的闹脾气他表示理解并且决定给予他宠溺的安抚,自然是百依百顺道:“好好好,十顿就十顿。”   眼下社日正是狂欢狂饮狂吃的好时节,不若就在此时大展身手,顺便讨好大黑羊。   李三娘道:“在家中呆几日可好?不去见圣人?”   莫文远道:“圣人的征召未至,想来是秋社临近,事务繁忙,应接不暇,便是要进宫也要等到社日之后。”   李三娘道:“也是。”   “此两年间长安城中改变不小,家中也是如此,因是社日我暂时放那些帮工回去了,店这几天也是不开的,待节日过去你可要好好看看为娘的新成果。”   “这是自然。”   ……   莫文远到长安当晚,便有老者来寻他,此老者被称为方伯,乃是光德坊的德高望重之辈,他被推举为社日的社正。   社正是社司的最高主管。   来找莫文远是与他向上社日参加祭祀一事,街坊邻居一致认为他身为佛子,又很有名望,若他不当祭祀,其他人就当不了了。   此项工作莫文远之前也是做过的,只要是过了十四在唐代就算小半个大人,从那年以后他只要是在长安就会承担祭祀之职,还有人提议让他做主持,前几年是因为年岁太小拒绝,而今年是时间紧凑,他风尘仆仆,方才归京,主持工作繁重,众人体谅他不会让他做。   莫文远点头道:“可,此事交予我便是。”   社日开始前需要斋戒沐浴一天,莫文远换上干净的衣服,李三娘还颇为风雅地在家里点了香,想要让香味洗涤一下身心,大黑羊与莫文远藏着打了几个喷嚏,心说这香味一点都没有万家灯火的烟火气好闻。   世界上最好闻的就是厨房的香火味。   大黑羊眼巴巴看着他,语气变弱:如若、如若你太忙,那吃食之约可以先缓缓。   竟然还挺体贴?   莫文远宛若回头的浪子深情道:“我已辜负你一次,自然不会有第二次。”   大黑羊的脸烧起来了:矮油,你干嘛这样说话啦!   虽要沐浴焚香,但莫文远这祭祀人员干的事情不大风雅,他负责宰杀祭祀要用的牲畜,刀工一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看那被解剖成骨头与肉,体态优美的羊,众人打趣次坊的杀羊官道:“我观莫大郎的手艺,都要超于你了。”   杀羊官坦然道:“确实如此,我只是杀羊,而莫大为此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聪明道,“然让大郎杀羊分明是杀鸡用牛刀,一年一回便差不多了。”   大黑羊远观莫文远之技术,深深陶醉,一点都意识不到被戕害的是自己的“同类”。   围观者看他心中默默道:是头狠羊!   ……   向社稷两神献酒还有赛神之类的娱乐活动,莫文远没有参加,他很会躲懒,拉着大黑羊趁人不备就溜回家了。   社日时圣人会发各种物产到社司,以示慰问,他知莫文远爱做菜,故而发了一堆新鲜捞上来的海味,质量很好,同大黑羊捕回来的相比不遑多让,其中最让莫文远看好的就是一桶螃蟹,各个个头肥大,生龙活虎,举着钳子跃跃欲试,随时都想把他的手指夹下来。   蟹有非常多的吃法,整蟹、煮蟹、醉蟹、呛蟹……不同的螃蟹以不同的手法烹饪,所迸溅出的美味也完全不同。   他巧妙地拿起螃蟹,任凭它挥舞爪钳却触碰不到自己,莫文远道:“今儿就用螃蟹做个你没吃过的。”   大黑羊的尾巴背叛了他的意志,转成了电风扇。   好、好期待哦!   那莫文远究竟准备怎么做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考验技术也考验技术,他准备做的正是螃蟹中做法相对不那么简单的避风塘炒蟹!   避风塘炒蟹属于粤菜菜系,可以说是香港的十大名菜之一。这里的避风塘指的是铜锣湾避风塘,他在十九世纪末落成,塘中渔船众多,在这些渔船中置有海上食堂,此地诞生了许多流传时间挺久的美味。   当然,菜的历史知不知道是无所谓的,菜的做法与味道才是最重要的。   时至今日,没有干辣椒已经阻止不了莫文远做出辣味了,经过天竺一行,他的鼻子更加敏锐,对香料的运用也更加自如,复合香料能够让他模拟出干辣椒的滋味,此法需要灵敏的鼻子一记精准的控制力,否则就算是差一点点都会走味。   他却偏偏不差那一点点。   刷刷刷刷刷,锋利的刀将螃蟹切块,小牙签倒倒将那些腌臜物小心翼翼地去除,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丢进盆里。   大片大片的生姜、葱段、黄酒被倒入盆中,盐是早就洒落在盆底的,他下手搅拌,让螃蟹块充分吸收到调味料的美味,蟹壳与肉的空隙很紧,却不是没有,重点腌制有薄薄蟹壳的部位,可以让酒的香浓与葱姜的辛辣越过壳透进去。   蟹块吸满了酱料后再在干淀粉上裹一圈,莫文远很有心机地在干淀粉中加入了面包糠,一会儿裹挟着面包糠一起炸,可以让其口感更加酥脆。   油水入锅,火起,最先炒的永远是碎碎的蒜蓉,大蒜整瓣整瓣进嘴的感觉可能不大好,但是与油翻炒时,那香味能用声势浩大来形容,它们以横扫千军之势钻进人的鼻孔,让人无暇顾及其他事。   在蒜蓉的味道充分混入油中后,莫文远把他们捞出来放至一边,随后又加入代替辣椒的香料,他的目的不是让蟹与他们一起翻炒,而是将其风味留在油锅之中   最后下锅的是干干净净的蟹肉块,一点点豆酱,一点点盐,一点点糖,面包糠与淀粉在翻炒中变成了金黄色,紧紧地包裹住肉,油锅面上冒噼里啪啦的小气泡,蟹肉的香味似乎被辛香料盖住,又似乎没有。   最后金灿灿的蟹块连同那些薄脆的面包糠被放在大黑羊的面前,他的眼睛已经不会转了!   “吃吃吧。”   蟹肉、面包糠、辣味、香料、葱姜蒜,每一种调味料都很有存在感,口感、香气、色泽、滋味,无论哪点都无可挑剔。   当大黑羊吃第一口时,他的脑海中宛若想起了仙乐合奏之声,不过声音要更加振奋,更加具有存在感。   哎,他到底应该怎么形容这道美食,是咯吱咯吱磨牙的金色面包糠俘虏了他,还是被炒至酥脆可以一同咀嚼的蟹壳更加抢眼,又或者是其中的蟹肉,或者是和面包糠相互纠缠的,流油的蟹黄……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完美。   莫文远看吃的抬不起头的大黑羊,深深松口气。   耶,大黑羊该是不会同他置气了! 第79章   社日结束后, 圣人就征了莫文远等人进宫,进宫前莫文远与慧空他们遇在一起聊聊, 都说还是回乡舒服, 这几日睡在榻上很是安生。   一路上的各种见闻, 还有他们在天竺的收获,都已经写在信上快马加鞭送回京师, 此次进宫不过就是现场演示一番。   王玄策是正使,坐在最靠近圣人的位置, 其他几人靠后。   蔗糖的提炼方法还有甘蔗的种植法是圣人率先听的,摩揭陀国的国主虽不允许炼糖工匠与他们一起回大唐,但种植甘蔗的农民却没有限制,他干脆重金挖一老农同回大唐, 讲解如何在肥力有限面积也有限的地上种出尽可能多的甘蔗。   在种植问题结束后, 终于轮到较为关键的棉花问题了,李世民是知道白叠子的,不仅知道, 西域的人还将其作为贡品献给他过,他也就感叹下此花花期甚长,除此之外倒没别的想法。   他没想到此物竟有如此妙用。   王玄策想得比较全面, 如何切实感受棉衣的温暖,当然是亲自穿一穿, 但让圣人穿他们穿过的衣服,那是大不敬,所以在天竺时他就额外做了身衣服, 欲献给圣人。   李世民跟他想的一样,好奇地穿上了衣服,他也是知冷暖的,穿上后惊道:“此衣甚是暖和。”   “做此一件,需要多少白叠子?”   王玄策具体解释了:“做一件大棉服,需要约五两棉花。”   李世民沉吟,五两棉花,这数字比他想象的要少许多,而且他的衣服较为宽大,只需要五两,如果是给孩子还有女人穿,需要的棉花怕是还要少些。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棉花究竟在什么地方种植,这点梵衍那国的农民略有些心得,其中有位农民跟王玄策他们一同回来了,李世民召见了他,他虽然是天竺之人,却也听过大唐的威名,此时表情严肃,用梵文叽里呱啦解释应该如何种植。   慧远和尚在一旁翻译:“土地平坦,水源充足,天气要热,早上要热,晚上要冷。”   圣人听后陷入沉思,大唐地大物博,但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地方却不是很多,就譬如邻近西域,以后安西都护的位置昼夜温差就很大,但那里的水源却不是很充足。   江南一带水源是充足没错,日照时间好像又不够长。   圣人心道,此事还需尽快解决。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第一年棉花的收获量了。   莫文远也得到了几句嘉奖,都是针对他在龟兹国的卓越表现以及发现白叠子新用途上的,他既谦虚又沉稳,引得圣人称赞连连,道他是“英雄出少年”。   朝会结束后,各回各家。   ……   时隔两年回家,莫文远只觉家里生意更加火爆,店内陈设也有很大变化。   大黑羊悠哉悠哉在店内一层躺着,享受周围众人的赞叹,那些声音、眼神被他听见被他捕捉,让他的心情变得好极了。   莫文远走进店哭笑不得道:“这是否不大合规矩?”   他们店很重视卫生,让羊这一活物大剌剌躺在这,未免太过分。   李三娘比他还要哭笑不得:“我也不欲如此,反倒是店内客官极力要求才如此。”   “极力要求甚?”   “要看羊。”   “好吧。”   凑近的客官听见二人对话,笑得停不下来:“不光是羊,我等更想看的明明是莫大你啊。”   莫文远作揖道:“那真是谢谢您了。”   羊见莫文远来了,悠悠起身,伸个懒腰,把头往人手底下蹭:“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等之名在长安城传开,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特意来看你我的。   他说这话时还喜滋滋的。   莫文远算是看清楚了大黑羊的虚荣心,他挺无语,但是没说出来,手摸羊的角带他往外走,李三娘说要带着莫文远去看看她的最新成果。   社日结束后一天,长安城就恢复了以往的忙碌,莫文远发现,原本遍布半条街的各种窗口少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二层大楼拔地而起。   这么大的改变第一天就看到了,但看到归看到,其中究竟如何,还要亲自去看才知。   三娘听说他欲看,该放下手中的工作,专程带领莫文远,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阿娘你忙吧,我这么大个人自己看也行。”   “还是算了,此店中玄机颇多,很能体现阿娘我之慧丝,若不带你去看,解释一二,如何让我坐的住?”说白了李三娘也想小小地炫耀一下。   她的性格很年轻,到现在于细节之处都能体现出少女感,按照莫文远的说法就是李三娘有颗年轻的心,这显然是很好的,她惊人的创造力怕就是来源于此。   大黑羊跟上“咩咩咩咩咩”道:我呢,我能同去否?   听懂他话的李三娘目露为难之色道:“我也是很想,但你的身形未免也太大些,跟我进店怕太拥挤。”   这哪里能难得住我们无所不能的大黑羊,伴随着咩咩咩之声,他的身体极速缩小,竟然能被莫文远捧在手心里。   莫文远表情严肃,他比划一下发现大黑羊现在的大小放在口袋中正合适,只需他把前爪子抬起来搭在口袋边缘就行了,真是名副其实的口袋羊啊。   在小心翼翼将羊安置好之后,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动得飞快,莫文远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萌到肝疼”。   口袋羊未免也太可爱了叭!   ……   二层楼中往来之人颇多,此楼被修得很大,便是同旁边的食肆相比,体积都膨胀一圈,莫文远在外打量,不知内里是甚情状,在李三娘的催促下才进门。   甫一进门他就被汹涌的人流给刺激到了,店铺中的人实在是太多,目及之处只能看见较高的货架以及攒动的人头,李三娘指着门口一出道:“此处放置多个大小相仿的藤条筐,进店铺欲买物之人都可拿一筐。”框子旁边站了几小儿,负责看筐子,来人后就递一个上去。   李三娘悄声解释道:“乃是城中的流民小孩儿,还有被任侠收留的小乞丐。”   “何故用乞儿?”而且还是任侠收留的?   只要是长安城中百姓都知道,城中若有人丢失钱财,大多都是乞儿做的,故而很少有商户雇佣他们做事。   “我找了那收留乞儿的任侠刘明,既是开店铺,人多手杂,难免有偷儿光顾,找这些本就是熟手的乞儿看着,比找那些彪形大汉还要有用。”   莫文远的心情定格在了呐喊上,他有无数个问题,阿娘怎么找到任侠的,又为何想到以毒攻毒的方式找偷,还有她怎么确定乞儿不会监守自盗?太多的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桓,然而看见李三娘自信的表情这些问题又忽然变成了空中的烟灰,迎刃而解了。   “取了藤条筐后如何?”   “自然是拿心仪之物走。”   李三娘带莫文远进门上二楼,他看清了货架上的物品,不由一愣,吃的喝的,什么都有,已经脱水的干货摆放在一起,什么油炸馎饦、粉丝条、面筋等等,嫩豆腐等入水的也在一起,一瓶瓶精致陈列,低矮柜面靠墙围的四四方方,柜面后有许多伙计正在忙碌,热气腾腾的豆花被倒扣在碗中,可以选择到一楼空出来的地吃,也可以选择带走。   莫文远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看见的那里是寻常古代杂货铺,分明就很有现代超市的味道。   中国古代是有杂货店的,它们的名字还多种多样,堂、斋、幌、店、铺、肆都可能是店铺的名字,食肆不用说,与现代一般,小二点菜上菜,而其他店就不同了,就譬如药堂、书斋,都是在店主或店内小儿陪同下看货,随后掌柜结账。   自由购物,那是没有的,即便是有,店中所卖之物都品种单一。   李三娘食肆卖得东西很多很杂,虽说都是与吃食相关,但瓶装酱油、酒水、豆制品还有各色小吃糕点,跳度实在是太大,半成品、未加工品、熟食放在一起卖,而且任凭客人直接拿,早已脱离了杂货铺的性质。   莫文远道:“如此行事,可有人偷吃?”那些个可以放时间较长的糕点陈列在货架上并不是很安全。   “有是有,但乞儿任侠确实有火眼金睛,你看店中人是很多,却混有些我雇佣来的小儿,他们若发现有人行不可为之事,就会找任侠帮忙,随后直接扭送官府,有过几次后,以儆效尤,倒是没有人敢这么做了。”   李三娘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究竟有多少关窍需要打通,她是怎么说服居无定所的任侠为自己工作,都提都未提。   莫文远光是靠想的就能知道,为开这家综合店,阿娘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他只能感叹道:“阿娘之妙思非常人可比。”   口袋羊对人世间的经营之道是不大感兴趣的,他一双迷你的豆豆眼早已锁定在全店最让他心动的柜台,那就是糕点专柜。   精美的蛋糕陈列在台上,旁有伙计看护,便是挑选好了也要找伙计小心翼翼地夹起来,清水蛋糕小饼干等物都用纸张包裹好,放在架子上,随意领取,空气中弥漫着甜点的香味。   对嗅觉灵敏的口袋羊来说,他在这里简直就是置身天堂。   “咩咩咩咩咩咩咩!”我、我可以吃吗?   莫文远却难得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他道:“等等再吃吧,我欲过会儿找到洪大洪二,教她们做些新的糕点,到时最好的糕点都给你吃,你看如何?”   还有如何,对中黑羊拿来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已过两年,洪大洪二俩姐妹却依旧没有成婚,眼见两人已到适龄,便是李三娘也旁敲侧击问了好几回,却发现她们都没那意思。   洪大直言道:“我姐妹已拜了师门,若成亲后嫁往他家,难不成带着一身做吃食的手艺传给他人?”媒婆已经上门多次,她们俩不仅不乏追求者,数量还很多,然打听打听究竟是何家人物,却发现大多都是甚蒸饼铺食肆老板的侄儿或亲子。   姐妹俩都快要气笑了,她俩家世不显,姿容最多就是秀丽,能够让这些家境殷实之人求娶,不是看重俩人的手艺那还看重什么?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年既然能够特立独行到毛遂自荐拜莫文远为师,就证明她们俩与众不同,洪二性格稍显安静,此时也细声细气道:“我便是嫁人,不说找到相知相爱的,其他也是要能相敬如宾,不贪图我一手手艺。”   李三娘在将此事告诉莫文远后,他还唏嘘道:“虽传授她俩手艺,但耽误了婚嫁之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三娘听见这话立刻瞪了莫文远一眼道:“怎会为祸!无论娘子郎君立于世,凭借的还不就是一手手艺?她二人学会了做糕点的技艺,无论在哪儿都得以立足,甚至还可在野史上留下些名声,寻常女子嫁娶,最多不过留下贞烈的名头,俩者相比,立见高下。”   在泯然众人矣和鹤立鸡群中,姐妹俩选择了后者,这有何不好的?   莫文远与口袋羊同时后缩脖子,李三娘一顿冲冲的他们俩都怕极了,口袋羊甚至都把头缩回了袋子里,只剩下一双角在外面瑟瑟发抖。   而前者就小鸡啄米道:“对对对阿娘说得对!”他早就应该知道李三娘这种极度具有新思想的跨时代女性是绝对不苟同唐代那一套的。   唐代虽号称是古代中男女最平等的朝代,但与现代相比还是有点区别的,即便是现代,不少人对女性的归宿都很有误解。   话告段落后,莫文远就去找洪家姐妹还有四徒弟钱棉了,钱棉擅长做面点,这两年间经常与俩姐妹切磋技艺,他们的工作场所也挺近的。   莫文远先到后厨,三人都在忙活,看见师父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工作,立刻停下来,钱棉动作最快,膝盖一弯就要行大礼,莫文远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师父!”   “做甚行此大礼?”莫文远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他才回来的时候已经和众多徒弟匆匆见了两面,但随后就是社日,都开始忙碌,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好好同莫文远说话。   他们师徒的说话方式就是交流各种做菜心得,此时也如此,莫文远出乎意料地拿出一本书,封面的字最多就是工整,但其名却让众人眼前一亮。   《天竺美食行》   ……   在古代如何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经历记录下来,流传后世?那当然是跟唐玄奘一样写本书了。莫文远是厨师,他自然不可能写甚《大唐西域记》的,但从长安到天竺一路上也是看到了不少富有当地特色的吃食,有些吃食虽然做法粗糙,味道却很不错,有些则是已经有了现代大菜的雏形,还有些则是天竺香料使用心得,这些即便是给现代人莫文远看了,都受益匪浅。   他在徒弟们石化的表情中把书摊在矮桌上道:“除了我路上的见闻之外,我还记载了一些自己受到启发做的新菜,我尝过味,很不错,到时候一一交给你等。”   “这、这这不好吧?”钱棉听后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他瞟两眼书封皮再移开眼睛,显然他是很渴望这书的,但又觉得不好。   莫文远道:“有甚不好的?”他笑道,“我一身手艺本就要交给你等,现不过就是将那些想法汇聚成册,给你等看看罢了。”他道,“此书我可准备广告天下名厨,让众人共赏沿途美食,当然我所做的新菜不会出现在书册上。”   那也很了不起了好吗?徒弟们目瞪口呆,果然师父之思想境界不是他们能揣度的。   莫文远道:“闲话不多说,先来看看此书。”他顿道,“我字写得不行,你等切莫嘲笑。”   “怎会怎会,我不过就堪堪会写俩字,连文章都做不得,怎会嘲笑师父?”   钱棉更是手颤颤巍巍捧着粗糙装订的纸,如奉至宝。   洪大已经开始翻书了,她是个有眼光的,翻到一页就不动了,指着书本对莫文远道:“师父,蛋挞为何物?”   蛋挞那自然不可能是西行路上已有的吃食,然而在西域他却看到了类似蛋挞皮的美味酥皮。   西域有俩种吃食非常发达,一是奶制品,二则是各种烤的煎饼。游牧民族特有的肥美草场让他们在放牧一事上天然优于中原人,羊肉,方便携带的烤饼以及乳酪乳品成了主流吃食。   正因如此,在烤饼上的造诣,西域人是超过中原人的,莫文远曾在此地吃到种胡麻饼,口感与长安城中的烧饼很有不同,若说炒饼咬碎后的碎屑是片状的,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这种的屑就是颗粒状的,比蛋挞皮的颗粒硬一点,比桃酥的颗粒要软一点。   西域人说这种饼子吃了不很抵饱,但便于存放,他们一般都几块叠加在一起压实了以作干粮之用。   莫文远自然是不会将其做成干粮的,点心与寻常吃食不同,口味与口感都是灵魂之所在,缺一不可,他吃过这种饼子,味道并不很美味,但是口感实在是适合与其他各种吃食搭配,他当时就灵感大发,提笔在纸上记录下许许多多的想法。   “我先给你等演示一遍如何做此物。”   面粉、蛋、糖、油汤都是常备的,堂前灶台下堆得满满当当。   莫文远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道:“较之上回,桶中的油变多了不少。”   洪大笑道:“油价低了,桶中的油不就多了?以现在油价,我们可敞开了用,都无甚关系。”   两年间,圣人的炼油厂开得越来越大,而北方大肆种植的芝麻也得到了丰收,李三娘食肆的油是他们用田里生长的大豆芝麻压榨出来的,供应各家店用绰绰有余。就算没有自家做油,购买官办植物油,价格也是寻常八景百姓可承担起的。   他边用油揉面边道:“若有机会,用牛乳之油是最好的。”他说的牛乳之油是黄油。   “可是北方胡人做的油?”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以畜牧业为主的匈奴人就已精通各种牛奶的处理方式,黄油就是其中之一。   在五代十国还有南北朝时期后,匈奴就像许多民族一样,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他们一部分融入了汉人,还有些则是融入了胡人的氏族,到唐代时,匈奴已经成为了历史中的名词。   北方胡人也以畜牧为业,他们不仅畜养羊,还畜养牛,中国没有奶牛,他们放牧也是牦牛之类,而这些牛的乳产量并不是很高。   黄油是有的,但是太少了,价格也非常高,用于大量做点心,并不切合实际。   植物油做点心其实不大好,但也没啥坏处。   “油是起酥的,与面混合在一起,烤出的成品会很酥脆。”   “随后,便开始叠被子。”   叠被子?三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薄皮叠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再用擀面杖擀平,再叠成四四方方的被子,再擀平。   如此反复几次,将擀好的面片压如模具中,冷却等待。   蛋挞液是好做的,甚至不用莫文远教,其他人都无师自通,他道:“我刚在柜面上看到一胶冻模样的吃食,尝后滋味甚至美,是何人做的?”   洪二道:“是我做的。”   她创新力很强,跟莫文远时间久了也琢磨出做新吃食,某日在鸡蛋液中加了石花菜,就凝结出了有点稀薄的布丁。   尝之滋味甚妙,立刻上架卖了,好评如潮。   莫文远道:“蛋挞内层之蛋液做法与其相似。”说着手也不停,俩整蛋连同沙糖油羊乳打发均匀,倒入冷却好的蛋挞皮中,再放铁网上烤。   出来的蛋挞热度不是很均匀,底部更焦,但在此条件下已是最好。   蛋液凝结,口感软绵丝滑,不见丝丝缕缕的蜂窝洞,蛋皮凝实香甜,又因炙烤带点焦。   若说一众试吃者中最满意的是谁,无非就是口袋羊,他的身型小了,蛋挞对他而言就成了巨无霸,他把头埋在其中,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咩咩咩咩咩咩咩!”   身型小也有身型小的好处啊!   莫文远听见他的咩声宠溺道:“等有闲功夫,我给你搭座糖果屋。”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莫大郎糖屋藏羊。   真是绝美爱情故事。 第80章   打莫大郎回京师后,长安城的百姓们也丰满不少, 尤其是殷实人家的郎君娘子,更是像吹气球一样, 身体迅速地膨胀起来了。   两层楼的杂货铺是京师店独有的, 洛阳与江南还没搭建起来, 故而赶时髦的王三郎王蔚专程从洛阳到长安,一是为了看看那口耳相传的店铺, 二则是许久不见莫大郎,还略有些想念。   当然咯, 据说自大郎回归长安以来,三娘食肆的菜单又大幅度更新,增添了不少菜色,贪吃的王蔚心道自己定要将那些吃食全尝过一遍, 否则就枉到京师走一遭。   他先去找了老友沈煜, 没想到在客厅坐了半盏茶的功夫,竟出来个没见过的人。   这人脸上肉很多,他眼瞅着五官还挺眼熟的, 便道:“请问尔为何……”   人字还没有说完,那似曾相识的人就悲愤道:“我都认不出来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顿了一下, 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似的,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道:“尔说谁?”   沈煜悲愤道:“沈煜啊沈煜啊,我是沈煜啊!”   王蔚细细听了,从声音中判断此人确实是沈煜, 他认清人后大惊道:“沈郎,你怎变成这样子了?”   沈煜听后更不高兴了,我怎么了,我不就胖一点了吗,当年李三娘食肆才进洛阳你不也是胖了,还不是这两年间各地风里来雨里去地跑才变瘦了些,好家伙现在竟然来嫌弃我了,长安城里胖的可不止我一人,怎就单单歧视我?   一两分钟的功夫,他脑海中转过千万思想,就没啥想法让他高兴的,最终他淡淡道:“我变成何样了?”   王蔚伸出一根小手指:“好像胖了一……”   一些?   沈煜故作满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丰腴了点,这不是莫大郎回京师了,店中多了不少吃食,别说我丰腴了,就是我阿爷阿娘侄子侄女阿兄婶子也都丰满了。”   王蔚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吃多了,怪不得丰满了。   他假咳道:“我来京师不就是为了吃,能让你变得如此,证明莫大郎做得吃食美味。”他顿道,“我原准备喊你一同去吃,既如此我就自己去吧。”   “不可。”沈煜伸手道,“我还是一同去吧。”   王蔚:“……”   ……   在王蔚同沈煜往李三娘食肆来时,莫文远正在思考如何推出重阳节大礼包。   九月九重阳节在现代不是很受重视,但在唐代却很受郎君们喜爱,登高、菊花、茱萸三件物与重阳节息息相关。不仅是他们李三娘食肆,其他食肆糕饼店也在此时各显神通。   重阳节是有特色吃食的,是种在蒸锅中蒸熟的米糕,这种米糕是灰绿色的,由蓬草与黍米搅拌在一起做成的,被称为蓬饼。   除此之外还有些麻葛糕、米锦糕之类的吃食。所有的吃食都是糕,因为糕与“登高”的“高”谐音。   除了糕之外还有酒,酒水有两种,一是“菊花酒”二是“茱萸酒”。   这些糕与酒店里店里都是有卖的,糕店酒肆都会趁此节日捞上一笔。   莫文远冥思苦想,糕糕糕糕糕,有甚糕又好吃又要有重阳节的寓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   店中思考此事的也不仅仅只有他,前两年莫文远不在店中,便是一众糕点师傅凑在一起讨论的,若算单纯的中式糕点,最专业的就是钱棉,他从小学的就是面点,对各种重阳糕的做法了熟于心。   “前两年做何物?”   “做的物件多了,都是些蒸糕,不过是在气味形状上做点功夫。”钱棉还挺谦虚,“有一物,在世家郎君以及富商间卖的不错。”   “何物?”   “师父且等我们把模具拿出来。”   另一打下手的厨子小心翼翼搬出一大木盒,外表不显,莫文远打开看了内里才发现其中的天机,他的徒弟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雕刻师父,刻了朵立体的菊花出来,丝丝缕缕根根分明,光看那精细的花瓣他就能想象到最后的成品。   莫文远饶有兴致道:“那填进去的面糊糊是怎么做的?最后又怎样保持菊花的模样?”   菊花的花瓣很多很细,如果是软绵绵的蒸糕,一放在盒子中就会被压趴,莫文远的经验很丰富,看一眼就知道此“花”的价格卖的不便宜,并且定有礼盒配合包裹。即如此,花的花瓣是万万不能被压倒压塌的。   “师父您有所不知,这花也是有花梗的。”他把盒子翻过来,“花梗的位置被做成了平面,将此平面放在盒底,便不大会破坏花瓣。”   “花瓣的材料我尝试过很多种,头次为了保证硬度,直接把花扔油锅里炸了,结果发现硬度有余,柔软不足,很容易被磕碎。”   “然若用粘糕做了,又会过于柔软,撑不住密密麻麻的花瓣,花瓣整体下垂,花没有型。”   “最后你是如何做的?”   “多亏洪家姐妹指点,我用烤法将其烘烤至酥脆,如此虽不能说是万全的糕,但同时具备滋味与外形两点,此糕价格甚贵,却买者众多,绝大多数人买的都是菊花的意趣。”   说到这他竟然还有点沮丧:“若是师父定会兼顾意趣与口味,我等尚且不及。”   莫文远听此哂笑:“你未免将我捧得太高了些,便是我做重阳糕,也是先紧意。”他挪揄道,“此节日与其他不同,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有闲情逸致的公子哥,既是卖给他们,口味倒不是第一份的。”   只要做的有诗性不愁没有人为此赋诗。   钱棉做的此糕,取的名字也简单易懂,被唤作菊糕,因前两年都卖地很不错,今年也会接着卖,重阳节还没有到,一些大家仆已上门预定,生怕到时买不到。   莫文远思忖着高价卖的礼品已经有了,那他就干脆往低端路线走走,即便平民百姓不怎么参与节日登高活动,也是会买几块糕吃的,他想以数量取胜,做出好吃价格也便宜的糕。   味道与价格上的优势是他的卖点,至于如何与重阳节扯上关系,不如雕刻个菊花的小印章,进箱烘烤或者卖之前在糕面上盖一下,有个意思就成了。   他也是在李三娘食肆帮了很多年的工,对百姓们购买吃食的需求有长足了解。现在心下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具体怎么做他却没有想法,此事还需要好好思忖一番。   ……   沈煜与王蔚二人结伴前往李三娘一条街。在三娘财大气粗买了大半条街的铺面,以做开店之用后,本地人都将她产业盘桓的街道戏称为李三娘街。   “尔欲先往食肆走,还是想先去杂货铺?”   “自是杂货铺,沈郎不知此店之名声早已传至洛阳,我等早就期盼它能在洛阳开,奈何三娘到现在都没甚反应,也不知是被何事绊住了。”说这话的时候王蔚可惜极了,哎,对他们洛阳风流郎君来说,这店早就成了不可割舍的网红店。   沈郎听此,与有荣焉,很为长安城中有店而自豪,他道:“进门时走慢些,杂货铺生意火爆,每每我来皆人声鼎沸,近日重阳佳节快至,怕人更多。”他自己出门前就被家里人交代了任务,要到店中定菊糕。   不买就是跟不上潮流,就是不够风雅。   进门后王蔚果然被吓了一跳:“人如此多?”他后悔自己今天又作怪做风度翩翩飘逸潇洒打扮,穿的那叫一个宽袍广袖,很不方便往门里挤。   沈煜看出了他的迟疑道:“便放心吧,这里人虽多,却不大影响在内买物什之人,一旦人数达到线上,便会限人进入。”   “如何看得出人有无限度?”   “看门口的藤条筐还剩几个便是。”   王蔚视线转向藤条筐,再次感叹李三娘妙思,进去后他则被沈煜领着扫货。”   “这物味美,多买些。”   “此物也很不错。”   “我侄女多爱黏糕,我也要买些。”   王蔚在心中道:看他什么都要买点的模样,也难怪会身材如此。不成不成不成,他可好不容易瘦削下来,可千万不能再长上去。   哎,莫大郎误我等啊!   莫文远:关我甚事?   他俩运气很好,在杂货铺中便遇见了京师名人莫大郎,他正在想何种吃食会更加受百姓喜爱,以此来做重阳节蒸糕。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头,格物致知,那是万万找不出结果的,故而他深入民众之中,看顾客们的选择,并以此积累经验。   有莫文远在的地方,人就更多些,胆子大的直接上前与他说两句话,胆子小的就绕两圈默默关注,他像是众星捧月的月,在人中央。王蔚是个胆大的,而且自认与他交情不错,便拉着沈煜上前招呼道:“莫大郎,许久不见。”   他回头看见王蔚,惊讶道:“王郎许久不见,怎来长安了?”他还慰问道,“两年不见,王郎似乎清减了。”   王蔚:???没有啊,我只不过是保持身材有方,没再胖上去罢了!   他却不知莫文远这段时间内看了太多短时间内大变样的郎君,走之前分明还身材瘦削,有“弱柳扶风”之体态,才没过多久,就变得腰大肚圆,很魁梧了,与这些人相比,王蔚算瘦子中的瘦子,他看后自觉得对方轻了。   哎,都说唐代是以胖为美,终于到全民胖起来的时候了。   “我来长安也没甚大事,不过是走亲访友,重阳佳节与京城中的友人一同登高,顺带着到你那杂货铺瞅一瞅。”   “那杂货铺可不是我的,乃是阿娘开之,我可没此等妙思。”   “原来如此!此外还听闻食肆中多了许多新玩意儿,洛阳江南店都不曾上,听闻乃是大郎你在西天之路上做的新菜,此刻一股脑儿地全做了出来,我素来就是个好吃的,有这等事怎能不来吃吃?”   “原来如此。”   “大郎为何在此?”   莫文远道:“重阳在即,我欲做些新糕在节日前后售卖,便寻思着来店里看看,见众人更爱何种糕点,做时好心里有数。”   沈煜也好奇了,插话道:“那究竟是何种吃食更为人喜爱?”   莫文远这段时间还是见到沈煜的,甚至可以说他是眼睁睁看着沈煜吹气球似的一点一点胖起来的,故而此时点头与他打招呼回答他的问题道:“以我现看来,还是甜糕卖得好些,柔软粘牙,又有糯米的香甜气息,无论是老人女郎儿童还是郎君都很喜爱。”   沈煜听了在旁边直点头道:“没错没错,我侄女就很爱吃此物。”   “便是喜爱了也不能多吃,尤其是小女郎,吃多了坏牙。”   他们又说了几句,期间莫文远口中惹人喜爱的黏糕已经卖了七七八八,其他糕剩的还比较多,他见此情况,心下已经有了想法,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便对俩久违的老朋友道:“二人若有意不若一同回食肆?”他压低声音以只有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有新菜想要试试,你二人吃遍天下美食,可愿帮我评点新菜。”   这……当然是愿意了。   俩人物件也不买了,就沈煜匆匆找伙计定了菊糕,便跟在莫文远屁股后面走了,身后众人皆以羡慕的眼神看向他们俩,这,太让人妒忌了!   ……   “各店重阳节都会做新吃食卖,我等自然也不甘示弱。”   “钱棉做得菊糕已在形上做到极致,而我不过只能在味上下些功夫,先前思忖许久,糕想要有菊之香味并不难,但菊味苦,吃食之味定是不能苦的。”   莫文远边说边进食肆后院,那俩人被他安置在会客厅内,两人听后连连点头道:“是是是,糕还是甜的好。”   沈煜吃成了这副模样,也有了心得:“除了甜之外最好是要有馅料的,吃起来更舒服。”   尤其是在咬断糕点露出内馅的瞬间,那种有奖竞猜中奖似的巨大满足感,是吃其他吃食都没有的。   莫文远听从了沈煜的意见道:“交给我吧。”说完后就进了厨房。   厨房是圣地,是他的私人空间,几乎无人可进取,王蔚与沈煜看着大黑羊大摇大摆甩着尾巴进门,情感复杂。   “莫大郎真重视此羊。”   “那——是当然,羊有大神通。”   “几年前见莫大郎时他身形娇小,羊便伴随左右,身型也不大,现如今他近加冠之间,羊也便巨,倒是同幼时玩伴一样,共同进退了。”   ……   大黑羊顶门而入时,莫文远正在做糕点前的准备工作,大口铁锅在炉子上烧水,成袋的糯米粉被倒入其中,木头棒子在锅中不停搅拌,白糯米拉丝黏在他的木棒子上,想把棍子拉出来时还感到了一股阻力。   羊找了一个合适的角落,安静看莫文远做吃食,不知是否为成年之故,在他长出角角之后,审美情趣变得稍微广泛了一些,从只以好吃不好吃评判吃食,新鲜不新鲜评判食材,变得对好看不好看也有了模糊的概念。   这一概念就是:莫小远真好看,莫小远怎么这么好看,没有人比莫小远更好看了!   他的审美标准就是莫文远。   看莫文远做菜对大黑羊来说就是视觉与嗅觉的双重享受,他垂涎着人的美色,嗅到吃食的香气,真是神仙日子。   糯米团在搅拌均匀后被莫文远倒了出来,不过此时的团子太粘了,便是他都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锅刮干净,他在手上沾了点粉开始搓面团,将其搓成条状切碎压得有些扁,随即上蒸锅开始蒸。   糯米的香味从蒸锅顶部的孔洞中透了出来,它成了一条径直的小白烟,直挺挺地向上冲,那味道一点都不难闻,相反很令人心旷神怡。   米的香味清淡,却很容易让人获得满足,这可能与镌刻在国人心灵深处对土地与吃饱的向往有关,自小农社会产生开始,米就是众多人用以充饥的粮食,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在灾荒年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珍馐。   莫文远自己就很喜欢米,而买吃食的食客对其做成的吃食也情有独钟。   蒸了一刻之后,他用竹筷子进锅里捣捣,蒸锅的糯米团子十分柔软,用筷子可轻易挖出一个小孔洞,最后一层稀薄而扩张到极限的糯米皮子呈半透明状,黏在锅底。   他满意点头道:“差不多了。”   蒸锅的粘粘的糯米面团再次被倒入大容器中,搅拌成一团,此次搅拌时他加了点糖,糖融合在了面中,莫文远挖了一小块出来,直接扔进大黑羊嘴里,嗷嗷待哺的大黑羊不断咀嚼,他已经熟悉了此项工作,吃完之后告诉莫文远甜度正好。   他长了条很好得很灵敏的舌头,吃食是好是坏,一下子就能品尝出来。   只要大黑羊说好就没有问题了,在蒸面团的时候他还做了各种各样的馅料,有用黑芝麻熬出来的芝麻糊糊,有红豆煮出来的红豆沙,有绿豆煮出来的绿豆沙,还有各种尚应季水果与果酱剁碎了做出来的混合酱料。酱料们被填在糯米心中,随后包裹酱料的糯米团子被捏成了近乎正方形,却边角有弧度的可爱模样。   他拿了个极小极小的模具盖在其中一面,模具先上,随后向模具里填充金黄色的高粱面粉,模具移开,一朵小而精致的黄菊花印记出现在了面上,至于其他部分则使用面粉或者别的颜色的粉末滚了,总而言之,菊花的印记是很明显的。   大黑羊不用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软糯的米香与红豆沙的甜味完美结合,放凉后的糯米粘性减弱,不怎么沾牙,但是与其同类间的粘性还是很大的。   羊都觉得好吃,更不要说是王蔚他们了,吃得头的抬不起来,只能说莫文远不断给他们带来惊喜,无论做什么都好吃得让人想流泪。   “此物定价几何,何时能够买到?”   “定价肯定不高,应与寻常重阳糕不相上下,至于卖时,此物做法简单,不日便能在店中买到,郎君们盯着看便是。”   与重阳糕价格相似,真是比他们想象得要便宜许多,然李三娘食肆除了那些一看就是捞钱的吃食,其他物件卖得都不是很贵。   他利于民的目的太过明显,无论是谁都不肯指责。   王蔚想后道:“重阳佳节,莫大郎可欲同我等共登高远眺?”他道,“届时便是带羊去也无妨,只要羊能上山便可。”   莫文远心道与王蔚沈煜在一起玩的都是些与他们性格相似的,便大大方方答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重阳结束前,莫文远又遭遇一不大不小尴尬事,自他回京时后稍微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媒人们见时机成熟,又卷土重来,纷纷上门给他做媒来了!   李三娘前段时间给骚扰得人晕目眩,现在听见媒人的声音就欲退避三舍,故而此次直接把莫文远给召唤来了,对媒人们道:“我儿在此,若有什么话听他说便是。”   媒人们一看,这不能够啊,哪家不是给阿娘说的,怎把郎君叫出来了?岂不应该避险?   但李三娘跑的实在快,她们见拦不住人,只能集中火力攻陷愣头愣脑还不知发生什么的莫文远。   有些媒婆嘴皮子快脑子转得也快,立刻在脑海中画了等式,三娘说听莫大郎的,那岂不就是说一旦说动莫大郎婚事就成了?感情好啊,她们直捣黄龙了!   莫文远只感觉自己身边有一百个和尚不断念经,念的他晕头晕脑不知今夕是何年。   “莫大郎,西市胡家的女儿貌美嘴甜,年纪与你正相当,又对大郎很是仰慕,不如……”   “王家的女儿做吃食手艺不错,又身体壮实,是个好生养的……”   “方家的女儿……”   莫文远道:“停停停停停,此些女郎虽好,却不是我欢喜的。”   “大郎你欢喜什么样的?”   莫文远脑袋上的小灯泡一亮:“首先要会吃   要喜欢吃。”   哦,这不难啊!   “其次要有根精妙无比的舌头,辨食材好坏,辨调料区别,辨吃食中放了何物。”   啊?众媒婆发愁,这,可能有点难! 第81章   长安城中重阳节登高的风气甚浓, 在今日有钱有闲的人都会佩戴茱萸,呼朋引伴, 登高远眺。长安城里文人颇多, 世家郎君也扎堆, 他们是万万不会错过这节日的。   莫文远同意与王蔚等人一同出游,他们约定登高的地点是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城中百姓与低级官员最喜欢的登高之地, 李商隐就有首《登乐游原》,后世许多人都拜读过:“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乐游原在长安城西南位置,是城中地势最高的高地,登上他之后可以望见长城。莫文远小时候曾经来过乐游原多次, 都是李三娘带他来的, 他们家家庭活动并不少,总是趁节日或踏青的好时节出门郊游。   闻说莫文远要去乐游原,李三娘甚是怀念, 还比划道:“想当年你就这么高,便跑得飞快自己登上原顶。”她比划的位置很矮,才到三娘的腰部, 而现在他已经长得很高很高,超过三娘何止一个头。   “你从小就是个好动的。”   莫文远只是笑不说话, 在李三娘追忆往昔的时候飞速打包,带了不少吃食走。他很久以前就打了个多层食盒,用的木头很好, 他的朋友慧空和尚还在盒子面上绘制了漂亮的花纹,无论是从近处远处打量,它都同艺术品一样。   他带的东西量大、种类多,从重阳节的蒸糕到常吃的小吃点心,还有些蒸饼炸物,应有尽有,此外还用竹节桶装了点菊花酒带走。   这时候除了菊花酒外,茱萸酒也有很多人喝,奈何他实在不喜欢茱萸酒辛辣中带苦的口感,而且莫文远尝试过,这种酒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酿制得好喝,便直接放弃了。   大黑羊最近心情很好,走路就跟打飘似的,咩咩咩的声音也发嗲,听了觉得该死的甜美,莫文远还在心中嘀咕,便是小母羊发春时的叫声都没有他甜。   一人一羊往门外走。   ……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王蔚在京师的朋友性格也与他类似,门第之见那是不大看得出来的,这群公子哥有的喜好遛猫逗狗,平日里游手好闲,有的在做生意上略有些经济头脑,其中最会学的则是沈煜,国子监出身。   众人聚集在坊门口,王蔚终于看见了这些长安城中的同好,总算理解了沈煜现在的身材,其他人也胖一圈,俩颊丰腴,肚上长肉。   他心中产生了恐惧,以后我莫不也会如此?   郎君们不知他在想什么,还七嘴八舌友好聊天:“听闻莫大郎也要来?”   “不仅是他,还有那传说中有大神通的羊也要到。”   “莫大郎来我等就有口福了!”   “口福口福,除口福外尔就不想些别的,莫大从天竺回归,有降妖除魔之能,又很受圣人重视,与他同游对我等来说也很有裨益。”   “这可别说,莫大到底是白丁出身,那些眼高于顶的并不是很看重他。”   “今日我等汇聚一堂,登高望远,何故说些扫兴事?”   “是极是极!”   莫文远来时见郎君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比几百只鸭子同说话还要吵闹的,他心中哂笑,道王郎之友果真同他类似,极会说。   众人看他先打过招呼,随后把视线移到了羊上,有人心道这外出登高还带羊走,真是知道他并非寻常羊类,否则定是连坡都上不去的。   莫文远到之后又过一会儿,人都到齐,便往乐游原去了。   ……   今日去乐游原的人不少,此地风光秀丽,有潺潺的流水,更有簌簌作响的枝叶,地平坦而高,可以从此遥望长安城。如此登高之地,怎会没有人至此?   队中有郎君唏嘘道:“便是那龙首原,风景都不必此地。”   龙首原靠近大明宫,是皇家人登高远望招待群臣的地方。大明宫所在的位置本就是长安城的东北角,是地最高的角落,,据说在宫内含元殿眺望就能看到城南的大雁塔,龙首原不用说,站在那能看得更高更远。   “尔又不曾去过龙首原,何出此言?”   “说得极是,你若真能与圣人同游龙首原,何故与我们在此?”   “我、我虽不曾看过龙首原之景,但我阿爷却是看过的,他归家后曾说过龙首原之景不及乐游原。”   沈煜揶揄道:“可别是给射礼激的,且别说若射术不精,便是我也不愿去龙首原。”   那人梗着脖子辩驳阿爷射术极佳,作为邀请人的王蔚则关心莫文远道:“那乐游原上有练射礼之所,一会儿我等定是会去的,大郎射术如何?”   在重阳节举行“射礼”是种比较少见的,寻常人不大进行的活动,这项活动托生与古老的礼制活动,其内容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比射箭,射完之后赏罚分明,有的人被罚饮酒,有的人能够全须全尾滴酒不沾。   此项活动的风气是皇室带的,唐初举国上下习武之风盛行,唐高祖李渊的射技又极佳,故而经常举办射礼活动,到了李世民这里,经常举办是没有的,但是大小节日却会如此,重阳节就是要行射礼的节日之一。   此项活动既由圣人带头进行,其他人不说,纷纷效法,那些不能进大明宫的便在其他地方比试身手,乐游原往来人众多,其中不乏风雅的郎君,便有人设立了可以射箭的堂,供人使用。   莫文远听后道:“不功不过,不功不过。”说得是自己的射箭技艺。   王郎看他心下狐疑,他知莫文远此人惯谦虚的,从不夸耀自身的优点或者技艺,故而从他深浅不辨的话语中你无法判断出他究竟是擅长射箭还是不擅长射箭。   实在想不出结果后他决定先让莫文远去开弓射箭吧,若是不大好,射几回合后停住便是,统共他们都是认识的,且都到此处游玩,只要心情舒畅便好。   ……   他们队伍很是显眼,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略有些肥胖的郎君们并不吸引人眼球,真正重要的是大黑羊。   羊竖起耳朵听人议论:“嚯,好精神的羊!”   “莫非是莫大郎的那头。”   “大约是的,除他之外还有哪头羊如此神气?”   “倒也是。”   他满意于自己的英姿,更加满意于自己的名字已经牢牢与莫文远捆绑在了一起,想到这他就觉得心头泛起一丝甜意,像是连吃几块甜糕。   队伍中的年轻人岁数小,身体壮,不多时就到了原的最高端,此时顶上有几伙人,却不是很多。他们有的站着,对日念诗,有的则是盘腿坐下,品尝酒水点心。   “我们若不举办诗会?总觉得此时无人吟诗,略显无聊。”   “但着举办了,谁来作诗,先说我并不善于吟诗。”   “若不就这么开吃?”   “大善。”   七嘴八舌讨论半天,郎君们竟然摈弃了一开始的想法,就干脆弄点吃食算好了。   他们周围也有文人团体,听见一群不学无术郎君们的对话后嗤之以鼻,竟然连诗都不会吟,那你们来登高做甚?用鄙夷二字都无法形容他们的心情。   但等看见铺成在地上的吃食后,他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们的吃食,也太丰盛了吧?   野餐一事不需提醒他们就无师自通,一大块厚重的布铺在地上,郎君们席地而坐,大黑羊的蹄子干净,郎君们与他一路,不仅没有闻到羊骚味,反而还从他身上闻到股清香,眼瞅着比人都要干净。   莫文远带来的食盒一共有八层,每一层面积都大,精美的糕点一块一块摆放得错落有致,像是那些无高粱面包裹的黏糕,他就以细长的叶子铺在食盒底面,充分包裹黏糕的身体——   其他郎君也带了些吃食,有些是李三娘食肆买的,有些是私厨做的,还有些则是其他长安名店买的,零零总总,铺了一地。   莫文远还把装菊花酒的竹筒子拿出来道:“此菊花酒乃我亲手酿制,味道与寻常市面上买的不大相同。”   郎君们一听那还得了?就像是忽然被捅炸的马蜂窝,他们一个个如同蓄势待发嗡嗡嗡的马蜂,都凑到竹筒子周围盘旋,酒在他们已经已不是寻常物了,是精金粹玉,是琼枝甘露,是灌顶的醍醐,吃了以后他们就能飘飘欲仙。   莫文远就跟没看见他们迫切的眼神,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了竹杯子。一根竹节做一杯,层层叠叠套在一起,方便携带。   清亮的酒液缓缓流入杯中,王蔚先嗅其香味,再仔细品尝,秋日菊花凉爽的滋味顺着喉管一路滑进胃袋。   他闭起眼睛仿佛能感觉到秋日微凉的风吹拂他的脸庞,千万朵菊花绽放,他们不同于摇曳的荷花,不似艳丽的牡丹,自有番闲情逸致。   登高远望,吹风赏花,同菊花酒再配不过。   喝了点酒,众人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不少人撺掇着莫文远讲他西行见闻,而王蔚则是盯着问洛阳城的杂货铺何时可开。   “此事尚在筹备之中。”他叹口气道,“开店本不是甚大事,然店中人多手杂,难以管理,就譬如长安城中店便有任侠看护,然在洛阳等地,人生地不熟,可不就麻烦了?”   王蔚听后简直要拼命摇摆莫文远的肩膀,你找我啊!找我啊!我多少也算个地头蛇这种事情还能不帮你解决了?   但他万万不会如此失态,故端正坐姿对莫文远诚心道:“若是此事,我到能帮点小忙。”   莫文远万万没想到,出来一趟还能有这等收获,他再次感叹社交与交朋友的重要性,与王蔚就此事谈起话来。   ……   重阳节后不久,李三娘就顺势去了洛阳,行那置办店铺一事,而莫文远就被留在京师,一是面对让众人避之不及的媒婆狂潮,二则是处理自己的西行见闻。   他先前说想要把《天竺美食行》整理成书册出版并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有此想法,莫文远好歹是的现代人,而且是个时常自省的现代人。在唐代,绝大多数厨师的菜谱都是保密的,一代一代小范围流传,什么互通有无,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他本人很能理解为何这么做,即便是现代的名菜馆也是如此,独门菜都是不传之秘。   但这里有个问题,莫文远做的菜,一小部分是他研制出来的,以前没有过的,但是绝大部分都是从现代习得的,就比如说事红烧的做法方法,且别说是大厨,计算是任何一个人一个家常菜馆,都是会用的。   将这些大众的,一代一代积累成的知识做私人之用,以此超过众人,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是过意不去的,纵使有些吃食的做法,一些烹饪手法实在是无史可循,只能借他之名头娓娓道来,那也比私藏着,将大众的社会资源做私人之用来的好。   他在整理《天竺美食行》的同时不断增增减减,加入了许多他认为应该为人所知的新的内容,因增添太多,写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明明几个月过去,才完成了一小部分。   在他写书的空档,传说中去西域游了一圈慧智和尚终于回来了,他在见到莫文远时甚至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心说他之前真是找了个糟糕的借口,害得他想回长安买吃食还要偷偷摸摸,改头换面。   再见慧智,莫文远十分惊喜,连忙道:“慧智师父。”   慧智对他点点头道:“自西域一别,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莫大郎,故而一归长安便来此地。”他的眼神十分正直,没错,我就是很想念大郎的……菜!   莫文远感动极了,心道慧智师父竟如此看重于他,真是让他受宠若惊,连忙迎进来,给他沏茶。   慧智和尚与莫文远关系亲近,故而他是直接在房间里招待对方的,在他忙着沏茶时慧智注意到了矮桌上摊开的纸张,凑过去瞄一眼道:“莫大郎此乃何物?”   莫文远也不避嫌,直道:“乃是我在天竺一路的见闻。”   慧智和尚或者说观音菩萨知道玄奘沿途走沿途写文章,文章汇集成册,被定名为《大唐西域记》,他心道难不成莫文远也效法玄奘,写了本册?   他试探道:“可观否?”   莫文远道:“当然当然!”   书还没有装订成册,乃是一张一张纸叠加得来的,莫文远做了个纸皮袋,将它们按顺序放在袋子中,以免搞错了顺序。   慧智看书的速度并不慢,故而在莫文远沏茶端茶点时,他就看了好几张,越看表情越严肃,越看表情越严肃,等徒弟忙完过后他道:“你整理这些内容,是准备做何之用?”   “当然是汇编成册,认人观看。”   “你可知上面许多内容,在许多庖厨之家乃是不传之秘?”如何做菜,放多少调味料,哪种野菜可吃,哪种野菜不可吃,香料应该如何搭配,如何能够拉长菜肴的保存时间,莫文远正在写的堪称一本百科全书,书的中心是菜美味,但围绕这中心,他不断向外扩展。正如同一条分支众多的漫长的江水,有一个共同的源头,或许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雪山上的雪,又或者是其他,在经历了共同的源头后,随着地貌的改变,河流出现了众多的分岔。   此书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不仅写了源头,还写了分岔,简直就是吃食界的《齐民要术》,不,不仅如此,上面的内容比《齐民要术》还要实用。   民以食为天,即便是不追求美味的吃食,掌握腌制烘烤等能够让食材存放更长时间的方法,同时此方法还是家家户户都可用的,这本书的内容对百姓来说,真是瑰宝。   面对慧智和尚的疑问,莫文远回答的姿态很是淡然,他道:“我自是知道,然而那些方法或许对其他人而言为不传之秘,对我来说却是生而知之的事。”   “我蒙受仙人喜爱,得此天赋,于我而言此些方法并非是精心研究后得到的,而是上天的馈赠,阿娘从小便教导我不可不劳而获,虽有些惭愧,然此些方法于我而言,却是不曾辛劳便得到的。”   “我思忖着,既然天生便得起些门法,总有其道理,孟子曾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自认非承大任之人,不过上天既然给了我明示,我也是会尽力做的。”   “此些方法中有些可利国利民,我人小言轻,将所有法门传播得人人得知也不大可能,然‘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从小事做起,推动其传播,也非不可,正如同北魏的《齐民要术》现在也常被人用得,能从中汲取经验,我希望此本书也能起到相似之用。”   便是慧智菩萨,抑或说是菩萨听见莫文远此言都被震撼到了,他从对方诚恳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更大的格局,以及想要造福天下苍生的宏愿。诚然,天生负神通之人并不很多,但其中不少人却都仅愿意为自己牟利,在富甲一方却不愿反哺他人的。   并不是说莫文远没为自己牟利,但他非垄断的思想中确实透露着佛家造福众生的妙思。   他的佛子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即便没有梯度,但平日里生活中透出来的平淡思想中却充满了禅意。   慧智和尚的表情古怪,似乎是被感动到了,又似乎有别的想法,许久之后他才感叹道:“此书书成之功绩,便是同西天取经的唐玄奘相比都不遑多让,功在千秋啊!”   莫文远连连摆手道:“不过就是一吃食相关的书罢了,怎可与玄奘法师相提并论?”   慧智道:“此话却不大妥当,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宣扬佛法,带经书回唐,可充盈人之思,普度众生,此乃利民之灵。”   “莫大郎此书中,涉及方面良多,然若书中内容为众人所知,且不说锦上添花另吃食更加味美,便是其中的种植之法,腌制之法等等,就能令些百姓安然度过冬日,此利民之体。”   莫文远道:“师父此言真是折煞我了。”但他也没太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充其量就是听后高兴高兴罢了。   他却不知自己一番举动让慧智和尚萌生出了甚想法。   ……   孙悟空迎来了一名稀客,经常对他避之不及的观音菩萨竟然趁夜找上了自己,这让孙悟空都有点受宠若惊。   菩萨道:“你与莫大郎关系好,可知道他写书一事?”   孙悟空道:“隐隐约约知道。”他又道,“但你若是想知此事,与其问我倒不如去问师父,自西行途中见到师父后,他二人之情感愈发深厚,还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   谈几次孙悟空也不吃味,如此情况他已经预见多了,师父实在太帅,又太霸气,很吸引人。   菩萨听后又去找了玄奘法师,在说到莫文远的思想过后玄奘点点头道:“确实,莫大郎向来很有佛性,又挂心百姓,以我之见若以小功德封神,他也该列位其中。”更不要说听闻现长安有不少人把他当灶台娘娘供奉。   相较于后世,唐代还算是个比较容易封神的时代的,不过是什么金仙大罗金仙,最底层的地仙门槛是很容易跨入的,菩萨原来不知,然而知道了莫文远的行为后却思忖着他怎么都值得一个地仙的名头。   在得到了玄奘法师的回答后,他对此的想法更加深入了些,故而别过诸人,回到大兴善寺慧智化身中思考此时。   思考着思考着一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沉思。   “饕餮?”慧智法师惊讶极了,无事不登三宝店,他怎么来找自己了?   在慧智和尚惊讶的眼神中,咩咩咩叫的大黑羊进入僧寮内,身形一变。   他的人身莫约十几岁的光景,是个不折不扣的俊俏少年郎,发如泼墨,杏眼有神,气势十足。   然而俊俏的饕餮却干出了丧心病狂的事,他对着慧智和尚大咧咧往身上某个部位指指,一脸深沉道:“我近日夜间睡梦,此物坚硬如铁,引得我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是怎么回事?”   慧智:“…………………………”   来人,把这骚扰和尚的流氓拖出去! 第82章   和尚与羊面面相觑, 大眼瞪小眼,慧智和尚难得迟疑, 他伸手挖耳朵道:“你刚才说了甚?”   人型饕餮长得很好, 正义凛然, 但他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说三更天时我胯、下坚硬——”话还没有说话慧智和尚就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别别, 你可千万别说了。”心道我一和尚,一佛家人, 为何要听你这等淫言秽语?   饕餮还蛮不高兴道:“尔何意?让我说的是尔,不让我说的也是尔,此问难回答否?”他表情变得更加深沉,“莫非是甚疾病?”他心道自己身为龙子, 身体坚韧, 怎会出问题?然此事确实不同寻常,哎,真是愁煞他!   若是出了甚问题, 他如何保护莫大郎,如何给他找食材,如何陪伴他左右?   好在慧智和尚即刻否认道:“不不不不不, 并不是甚疾病,你可为龙子, 怎会得病。”   “我也是如此想的,但此物实在是麻烦,令我心神不定, 满脑遐思,实在影响我给大郎找吃食。”他皱眉道,“我恨不得没有此物。”   慧智抹汗:切、切了?这也太狠了!   大黑羊是个狼人。   慧智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实在敌不过他,只能充作长辈帮大黑羊解答身体的奥秘,他叹口气道:“你先跟我来吧。”   两人消失在夜幕中。   ……   “咩——”   “咩——”   “咩——”   慧智与饕餮落在草原上,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绝大部分的动物已陷入沉睡,为了找到还龙马精神,并且正在胯下的羊,实在废了菩萨一番心思。   公山羊跨越千山万水,一个猛子趴在了母山羊的背上,耸动两下再被甩下来,然后再度跨上去,锲而不舍,持之以恒。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交、配的时间在人类看来过分短暂,如果问养羊的牧羊人就会告诉他们,羊交、配一次时间最多不超过五秒,但如果放开让他们交、配,能够持续五到六天,所谓时间不够时间过来凑,就是这意思。   饕餮漂亮的杏眼已经成了豆豆眼,他也有羊身,目力又好,轻而易举看见公羊母羊在做何事,他只是缺乏生理常识,慧智在旁吞吞吐吐道:“他们如此是为了繁殖新的小羊,而你身体之变化也是如此。”   龙性本淫,大黑羊也到了发情的季节啦!   原来如此!饕餮恍然大悟:“如此,我是应该找头母龙?”   慧智不说话了,就用死鱼眼盯着他看,仿佛在说和出家人谈论此事你觉得合适吗?   饕餮不很在意出家人的想法,他自问自答:“不,不行,母龙,我才不想和他们交、配。”他是天地间第一条龙的儿子,所以既是龙子又是先天凶兽,若是为了交、配而交、配,那些后天河里的小母龙是比不上他的,而且他并不愿意将时间花在此事上,有这功夫不如多找些食材。   想到这,饕餮的表情向苦大仇深发展,原本想成年后身强力壮,法术也能更自如地运用,现在想来,万物有利有弊,也不全是好的。   想通之后他点点头,感谢慧智解决了他的问题,随后化身为流光,离开了羊的天堂。   慧智:“……”   嘿,你说这事儿!   ……   贞观十九年将近,西行十九年的唐玄奘也终于要回长安了。   在他们距离长安还有一月路程时,圣人就同些心腹臣子,讨论应如何款待唐僧,设宴迎接他。   “御弟既是僧人,寻常宴会也是吃不得的,需做些精致素菜,再以茶代酒。”他摸摸下巴道,“尚食局荤食做的不错,素菜却不过了了,不堪招待御弟。”   圣人虽是明君,却也好排场,他尤其重视玄奘西天取经一事,回来后是须好好宣扬一番的,故而无论做何事都要臻于完美。   有臣子道:“玄奘法师与莫文远莫大郎交好,再加之莫大郎极擅素宴,又以此供奉观世音菩萨,让他来做应不错。”   圣人听后也觉得很对,但他还道:“他并非官办出生,若召莫大郎做吃食,应有何由头?”   “莫大郎本就是愿意操办宴会的,在长安洛阳江南等地都携徒弟为宴会做吃食,只需找到他商讨菜色价钱便可,钱货两清,不需甚由头。”   圣人道:“商贾作派也有商贾作派的好处。”他点点头道,“也好,过几日我就派人去探听一二。”   ……   莫文远与唐玄奘是不用书信联系的,因为孙悟空总要往返两地,购置各种吃食,譬如先前重阳节就买了不少糕点。   玄奘法师不是很愿放纵口腹之欲,却也不是要苛待自己的苦行僧,若孙悟空他们想吃也不阻拦。   有了和尚都可吃的甜品相伴,西游归途的道路似乎都变成了粉红色。   孙悟空给他带来了归来的消息:“再过一月我等便会到长安。”   莫文远手上在打包吃食道:“这么快?”   “是。”他点点头道,“回来后怕是会经常叨扰。”一日两餐就锁定三娘食肆了。   “无事无事,我还巴不得大圣日日上门。”   说话间孙悟空也注意到了趴在地上忧郁的大黑羊,他迟疑道:“发生何事?”总觉得大黑羊兴致缺缺精神很不佳啊!   但这回便是莫文远也给不出答案,他皱眉还有点忧郁:“我也不知,就从某日起他便趴在地上,郁郁寡欢,除了吃饭时其他时候都兴致不高。”   他一开始还以为大黑羊病了或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发现对方吃饭一如既往非常多而且还喜欢抢食,找来的食材又多又好后就放弃了这想法。能吃能喝,身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看他模样说不定是有了什么青春期的小烦恼。   莫文远又不是心灵导师,他只是个厨子,所以只能先把他放置在一旁,等羊自己想通了。   孙悟空有双能够看破一切的火眼金睛,他道:“八戒有时也会如此,忧郁的呆呆的望天。”   莫文远好奇道:“他在想什么?”   “想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女仙。”   “我觉得大黑羊应该不是为了此事伤神。”   “难说。”   大黑羊听见了孙悟空的话,他抬头幽幽看了孙悟空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能呢?   简直是一语中的啊!   ……   孙悟空离开不久后,就见长安县令上门,莫文远与这位县令打了好几次交道,不是来寻他传递圣人的旨意就是分田地送奖赏。   此次来长安县令问的话让莫文远大吃一惊,他先试探道:“闻说大郎会帮人做宴,可是真?”   莫文远道:“是真。”只不过价格很高,而且寻常宴会他是不大承办的,说到底莫文远更爱为那些节日或是多人到场有头有脸人开的宴会去做吃食。   长安县令听见他应话后长舒一口气道:“大善,有一宴事要与莫大郎相商。”   “何宴事?”   “是玄奘法师回京的宴事。”   莫文远听后大惊:“那宴会岂不应是尚食局办的钱,何以轮到我?”   “圣人言原因有三,其一,莫大郎与玄奘法师相熟,定熟悉他之口味;其二,大郎也从天竺远道而来,熟悉沿途之吃食,能够让菜品带西行之含义,寓意深刻;其三,大郎善做素食,便是连观音菩萨都称赞不已,手艺精湛。”   三个原因都摆在面前,莫文远是万万不可拒绝的,他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心头的激动道:“成,此事便交给我,谢圣人之厚爱。”   这可是国宴啊!他在心中激动地尖叫。   在现代他只跟随自己师父到国宴中打下手,现在一跃成主厨,怎么可能不开心?   ……   熊熊的火焰在灶台下燃烧,古铜色的胳膊结实而强壮,沉重的大锅被一手端起,锅内的菜被抛至空中再落回锅面。   赵深善能够熟练运用颠锅技术,莫文远手中有关炒的技术已经被他尽数学会,他身为师父的首徒,无论是技艺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成熟。   按理来说他早就能出师自立门户,但他却不大愿意,用赵深善的说法时,他的厨艺还不够精进,远远没有到能够独立的标准,而且他还想再多适逢师父几年。   不知是否为莫文远弟子的魔咒,他的徒弟中绝大多数都还在打光棍,赵深善也是如此,媒婆都快踏破他们家的栅栏,也说不动他结婚。   “赵郎!赵郎!有从长安来的信件!”   伙计大呼小叫着靠近后厨,却在门口徘徊,不敢进去。无论是哪里的李三娘食肆都有条铁律,厨房重地,闲人免入,伙计自认就是闲人。   赵深善盛菜,装盘,随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伸手便接过伙计那儿的信件。从长安来的信件,有很大可能是师父送来的,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信上的内容。   随着一行行字看过去,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竟然直接破门而出,从院子里跑出去了。   面对像风一样潇洒的赵深善,伙计目瞪口呆,只能跟在身后追赶道:“赵郎!赵郎!你做什么去?”   他的声音借风传播,悠长而又遥远:“师父让我回长安,我得立刻回去!”   伙计扯着嗓子道:“那你也不能跑着去长安啊赵郎!”   ……   在莫文远的信件到后,他分散在各分店的徒弟都以最快速度冲回长安,为玄奘法师做宴,而且他们做的吃食还能入圣人口,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啊!必须好好把握机会!   莫文远此时也没闲着,而是在忙制定出合乎标准的宴会菜单。   唐朝常见的宴会种类一共有四种,分别是聚宴、节宴、游宴以及夜宴,此次为玄奘法师接风洗尘的宴会就是聚宴。   圣人偶然也会举办大型宴会,此种宴会都会招百官坐陪,其被称为“赐宴”,如果宴会的规模比较大,来的官员就多,如果宴会的规模小,就只有重要的心腹大臣才会被召进宫。   有玄奘法师出面,此会可被称之为国宴,文武百官皆要出席。   在贞观十七年,唐太宗曾经举办过一场巨大的宴会,有文字记载,说那次宴会中圣人“于相思殿大飨百僚,盛陈乐器,奏《庆善破阵乐》并十部之乐”,请玄奘法师的宴会肯定不会很喧嚣,但排场是绝对大的。   排场大,要遵循的礼仪也多,坐席顺序等都自有一番安排,莫文远有项工作与其息息相关,他得先拿到座位表,然后问询清楚每位大人有甚不吃的,或者是过敏之物,做吃食时不能放进去。   素食的过敏可能比海鲜之类的要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负责传话的小吏听见莫文远的要求还挺惊讶的,他从来不知做吃食时还有这番讲究,也难怪莫大郎能够名扬东土了。他快速传递了莫文远的问题,并且得到了答案,与他想的一样,还真有人不能吃些特定的瓜茄,除此之外小吏还提醒道:“圣人不爱见葱姜之形,却能尝葱姜之味。”   莫文远了然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李世民的这项饮食癖好与现代很多人都一样,所以莫文远并不认为有什么,他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制定菜色上。   因为是皇家宴会,又有文武百官到场,选择的肯定是相对正式又在唐中期以前十分流行分餐制,每人面前摆一小食案,上菜时由宫女端食案鱼贯而入。   制度并没有困扰他许久,真正让莫文远沉思的是菜色如何,菜品为多少,按照唐中期以后御宴的标准,菜品要有五十八道,但在李世民统治年间,奢侈之风还未盛行,无论是皇帝也好官员也好,生活都较为简朴,他们宴会一般是吃十道到二十道之间。   莫文远想了下,决定定菜品为十六道。   十六道中包含了汤品、酒水、凉菜、热菜、主食、饭后点心等物,主要是想得到的菜色都一应俱全。   他摩拳擦掌,已准备大干一场了!   ……   徒弟们到的都挺快,距离玄奘法师入京师还有大半个月,他们就汇聚一堂。莫文远听孙悟空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师父的入京时间说不定还要再推迟,原因简单,玄奘仰慕者众多,佛法精深,东土寺庙不少,无论到哪都有人请他讲佛,玄奘法师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之下回长安的时间就推了又推。   “可有影响?”   莫文远头摇得跟前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没有,走的时间越长越好,我就有更多时间为精雕细琢筛选菜单。”   “我等定能一饱口福。”说完后孙悟空又想到了饕餮,便道:“羊近日如何?”   “还是老样子。”莫文远道,“吃很能吃,就没甚精神,我问他吃了何事也闭口不谈。”   “只是半夜总见他梦中惊醒,对月啼叫,声音很嗲。”   孙悟空一锤定音道:“怕是到了想找母龙的时候,就与八戒想找女仙一样。”   上次他说此话莫文远还没有当真,但今次又说他终于记在心里,莫文远迟疑道:“我应如此?给他找一母龙?”   孙悟空道:“我怎知,你问他便是。”说完事了拂尘去,深藏功与名。   莫文远沉思过后找到黑羊,对他露出了知心大哥哥的笑容:“羊,我见你最近昏昏沉沉,可是有事?”   羊羞涩地低下头。   “可是产生了些躯体上的变化?”   大黑羊嗲嗲地发出了一声咩。   大、大概吧!   莫文远哆嗦了一下不想接着问下去了,体贴道:“若是不方便,近日你可不用同我一起寻找食材。”还是去追寻一下爱情吧!   大黑羊莫名悲愤:“咩咩咩咩咩!”莫小远你不要我了吗?也不是是否为成熟期突来之缘故,黏莫文远比平时还要紧。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若是因此你不要我,那我不如折了孽根!   莫文远惊呆了,赶忙阻止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要你我要你我肯定要你!”他目瞪口呆,什么情况,羊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虽说阉过的公羊肉更好吃,但他不准备吃大黑羊的肉啊!   远处的观音菩萨因大黑羊之事,开始寻找与之相关的记载,他想具体了解一下且生长过程究竟如何。   忽然他翻出了一本可用的古扎,看着其中一行字轻声念出来:“饕餮性格躁郁直爽,在此期间性格之特尤之处愈发鲜明。”发嗲,忧郁,极端行事都是很有可能的。   看到这他还有些同情莫文远,心说莫大郎怕是要被折腾一番。   ……   徒弟到齐时,莫文远的菜单已经准备了大半,正在捣鼓饮品。   玄奘法师是个遵守清规戒律的僧人,除非万不得已时他会喝点素酒即葡萄酒,一般情况下他是滴酒不沾的。   宴会上若想置办饮品,煮过的白水与茶都是好选择。   但莫文远却偏偏不想如此,水平淡无味,茶是有味道却不是很适合出现在宴会中,此外吃饭时喝茶也不是个好选择,会影响胃的消化功能。   这时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无酒精鸡尾酒的身上,又或者说是各种果汁堆砌而成的饮品。   混搭风的饮品有的颜色不错,层层分明,受人喜爱。   春夏之交时,也有些上市的水果,他们都被榨成汁,莫文远在对比如何调配味道最佳。   赵深善才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魄雄浑道:“师父!”   莫文远被震了一下,都来不及扶他:“快快快快快,快起来。”   谁知后面的徒弟见大师兄如此,一个个跟受了启发似的,干脆比谁膝盖骨更硬,“扑通——”“扑通——”“扑通——”   “哎,快起来快起来,时间紧迫,招你们来是研究菜单的,哪里让你们跪来跪去?”   “起来做菜了!”   ……   一个多月后,西行师徒终于慢悠悠进了长安,他们的行踪直接报给皇上,寻常百姓不知,再加上八戒幻化出帅哥模样,孙悟空让自己的猴毛不是特别旺盛,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们不易被人认出来。   猪八戒小声道:“大师兄,你说咱是被认出来了,还是没被认出来,他们咋都盯着师父看啊?”   玄奘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容冷峻,长相俊秀,很惹女郎芳心。   孙悟空一脸“想什么”的表情看他道:“当然是没认出来。”   “至于为什么盯着师父看,因为他长得帅啊!”   猪八戒:好的好的好的!   他们进京也不可能直接进大明宫,圣人安排几人在大兴善寺休整两日,再进宫,在此期间玄奘法师净身沐浴,照常念经,而猪八戒他们则是在孙悟空的指点下,往李三娘食肆走。   说是孙悟空的指点,是因为他本人并没有去,相反,在猪八戒流露出要去吃饭的意思时他还道:“莫大郎过两人要进宫为我等做宴,你今日真要去李三娘食肆?”   “他过两人去宫中做宴会与今日去吃饭有何关系?”猪八戒丈二和尚摸捕捉头脑,他道,“大师兄你与我等一同去否?”   “我就不去了。”孙悟空摆摆手。   猪八戒道:“那三师兄,小白龙,你等去否?”   原本被他说动想要同去的两位看见孙悟空都不准备走,很明智地选择站队道:“大师兄不去,我等也不去了,二师兄你一人去吧。”   见此情况,猪八戒甚至有点悲愤,什么情况,就没人站他身后吗?搞的他就跟孤苦伶仃的小白菜似的!   想到这,猪八戒还挺愤愤不平的,他哼哼两声道:“好啊!你们不去就不去,不去,我一个人去便是!”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身后,孙悟空露出了挺奇妙的眼神,他对小白龙他们道:“我虽不是很熟悉人间界的那套,但莫大郎既然要进宫为我等做宴,这几日还会在食肆呆着?”定被接进宫去了。   ”哎,真不知八戒为何看不透这点!”   小白龙瞟孙悟空一眼,心道大师兄也够可怕的,此事既然心中有所想法,何必让二师兄猜,直接告诉他就得了,哎,可怜的二师兄。   半天过后,好容易走到李三娘食肆的猪八戒,看着未看门的食肆目瞪口道:要不要这样,他一来就不开门!   实在是惨啊! 第83章   给皇家做宴跟做牡丹宴很不一样, 早几天莫文远连同一众徒弟就被接进皇宫了,菜品那更是提前做了几遍, 给尚食局一一检查过了, 确定食材没有问题, 也没有忌口或者甚忌讳,才得以上桌。   莫文远对此接受良好, 他现代的师父是操办国宴的老手,专门做沪菜部分的, 每次被请去做宴,师徒们都要在“小黑屋”里头被关好几天,接受全方位的调查,莫文远的祖宗三代都被摸干净了。   唐代受到了时代与技术的限制, 摸得没有现代全面, 但也是尽可能做到不留底。   莫文远没有露怯,但他的徒弟们,纵使各个见过世面, 也不是很受得了在大明宫中做菜,还要接受各种护卫检查,都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等检查过后莫文远道, “放松点。”   徒弟们看师父镇定非常,对他更崇拜了, 脑海中转过诸多念头,一会儿是“不愧是师父,已经出入皇宫多次”, 一会儿又是“师父怕是连天宫都去过,在他眼中大明宫不过了了”。   莫文远不知众人的想法,只对他们道:“调整呼吸,先去净身沐浴,随后直接来堂前,熟悉熟悉灶台砧板位置,给你等一日,务必将此地熟如食肆堂前。”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师父!”   ……   唐太宗设的宴会是晚宴,但早上就召见师徒一行人进宫问话,他自打看见唐玄奘,就无比热情地迎了上去,一双手搭住法师的手,似乎想借此将自己的心声,将他的情感传递过去,而唐玄奘,泰然处之,还不忘口呼佛号,他表情淡漠,想来孙悟空的淡定就是同师父学的。   圣人端详他十几年间也未变沧桑的容貌感叹道:“不管人世间风云如何变幻,御弟之容颜与通身气派,却无太多变化。”   这话题挺敏感的,但凡是皇帝,即便是千古一帝,等到逐渐脱离壮年时都会感受到容颜易老,人生短暂,开始追求长生不老了,尤其是在这妖魔鬼怪并存的年代,就更加相信仙丹的妙用。   玄奘法师淡然一笑,不动声色道:“只是驻颜有方罢了,勤加锻炼,吃食干净,也能如此。”   唐太宗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孙悟空他们是不大会也无所谓是否和圣人说话的,李世民本也听说过美猴王神仙都不给面子的性格,故而只是夸奖他们几句就放过了。   他们乐得清闲,心心念念都是晚上的宴会。   ……   尚食局很忙碌。   一般情况下,尚食局的工作还是相对清闲的,因为局中庖厨众多,而他们的服务对象却是有限的。   今日不仅做的菜份量变多,厨师还变少了,尚食令都嘀咕,不知莫文远他们是否能按时做完吃食。   请人进宫做宴,还是头一回,他们这些宫廷秘厨怪不高兴的,请人那就是不信任他们的烹饪技术啊!   他们的心情莫文远能猜到却并不是很在意,饶是他脾气好,也熟知厨师世界的残酷,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大家都是凭手艺说话。   厨师的世界,没的感情。   他们最先做的,是放在小食案上的凉菜,小食案就是宴会上每人面前的小木头板子,上面常放酒水与菜。当然了,每张食案的面积都不大,即便是分餐制,那也最多就放得下四个小碟,所以菜是源源不断上的,一波接着一波。每次换菜卡的时间都要很巧妙,确保上一次绝大多数人都吃完了再收掉盘子。   按照中国的宴会饮食传统,第一轮上的永远是凉菜以及酒水,酒的部分被他改成了无酒精的混合果汁与冰镇绿豆汤,二者一盛放在杯子中,一放在碗里,至于菜则有四喜烤麸、凉拌三丝,当小吃吃却惹人喜爱的炸蚕豆,以及很考验刀功也寓意深刻的佛手观音莲。   味道、趣味、寓意、美观,方方面面都被兼顾到了,即便是端菜的女官都被他们鬼斧神工的刀功技巧给震撼到了。   也难怪圣人会弃尚食局而选私厨,光看佛手观音莲就能看出他的功力。   ……   群臣不大喜欢圣人赐宴,尤其是给高僧的接风宴。若是其他宴会,他们虽也要正襟危坐,恪守礼仪,但起码有舞蹈可看,歌舞升平,美人如玉,眼睛还是很舒服的。   但玄奘法师是高僧,不近女色,凡俗的娱乐活动,歌舞表演,与他是没有关系的,圣人为表对御弟的尊重,也不会安排这些节目,大厅浩荡荡,文武百官坐成两排,不执手相看泪眼,也不可随意说话,实在无事可做。   有些竖敌颇多的,还在心里嘀咕,待会儿吃饭,切忌不骄不躁,行动合乎君子之仪,别给政敌留下弹劾的把柄。   但等菜上来时,他们脸色就变了,冷盘冷盘,烟火气是没有热炒重的,气味早就飘散在了空气中,那能震撼人的只剩下外形,众臣紧盯佛手观音莲,心道这道未免太有禅意。   此菜的模样单用言语形容,不大说得出,从字面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又有观音佛手,又有莲花,一朵看似白色的大莲花在白瓷盘上盛放,最中心是嫩黄色的,这颜色嫩生生,像是春日黄莺的羽毛,越往外莲花瓣越多,共有五六层,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只能用栩栩如生四字来形容,他们脑海中已然充斥着荷花的淡雅香气。   莲花外众多佛手衬托,这些佛手是莫文远用面筋雕出来的,味道臣子们未曾尝试,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是意趣已十分出众。   圣人看见这菜都被惊了,赶忙对身边人道:“此菜何名?”   侍者恭敬对曰:“乃是佛手观音莲。”   “好名字,好寓意。”他转头对玄奘法师道,“御弟意下如何?”   玄奘法师本身不是很在意吃食是何模样,在他心中,在吃食外表上下功夫,刻意做得很禅意,是件挺虚无缥缈的事,他可以从一粥一饭中悟道,但佛手观音莲就算是,玄奘法师只能以欣赏艺术品的眼神看待他。   但他也并非不谙世事,故而知现在应如何回答,便点点头对圣人道:“莫大郎刀功精湛,此菜寓意深刻,从其形看来很有佛性。”   轻飘飘的点评让圣人心情更佳,他动筷子,轻轻扯下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在他动筷后,其他人也纷纷开吃。   ……   猪八戒期待这顿吃食很久了,自打他过李三娘食肆而不得入后,好吃的八戒就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臭皮囊在世间游荡。他精神萎靡不振,但没有师兄弟爱的孙悟空他们却不曾关心他,直到今日进宫后,他才从吃食中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   他有猪的皮囊,却不是很擅长用猪的感官,就比如说是嗅觉,也只比寻常人好一点点,看“莲花”许久,除了残余在空气中的浅淡的酸味,什么都闻不到,连此花是何物雕刻都判断不出来。   他先折了最中心位置的嫩黄叶塞入口中,舌头接触到菜叶就猛地一激灵,丝丝入扣的酸味扫荡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津液不由自主从喉咙深处涌现,牙齿上下切磋,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他耳朵发痒发烫,冰冰凉凉的温度让菜叶变得更脆,等他晃忽咀嚼完才意识到,嫩黄色的莲花心竟然是菘菜。   在场众人之心情绝大多数都与猪八戒类似,吃完后才深有感触,他们都没想到莲花的本体是菘菜,至于佛手部分,弯折的手腕手心竟然是高汤煮得软烂的菘菜梗子,至于手指则是面筋做的,同样吸满了高汤,吃下去后还挺抵饱,稍稍驱散了开胃酸叶带来的饥饿感。   圣人赞叹道:“莫大郎真是别具匠心!”   对群臣来说,莫文远的好手艺终于让这场宴会不是特别难熬,他们不需要与对面人大眼瞪小眼,只需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案上便可,等到第一轮吃完盘子撤下去时,常在宴会上行走的宫女惊讶地发现,以往剩下许多的菜盘竟然干干净净,即便实行分餐制,每人盘中的分量都不多,却也挺让人惊讶的。   猪八戒一边喝冰冰凉凉又甜兮兮的绿豆汤,眼睛一边按捺不住往宫殿的末端飘,他的心怦怦怦怦只跳动,简直像是等待着心上人来的豆蔻年华少女,此时此刻下一轮菜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并不比任何物什差。   不仅是他,文武百官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矜持些,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   下一轮,下一轮菜究竟是什么!   ……   后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此次宴会总共十六道菜,分别是二饮品,四凉菜,四热菜,二主食,一汤品,还有三道点心。四热菜与凉菜一样,是一起上的,同时上的还有主食。   如果说凉菜是提前做的,可以相对悠哉地准备,那热菜就不一样了,蒸炸炒煮,那都是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的,即便是完成后,上菜的宫女都要争分夺秒,免得热气消散,食物的滋味变差。   后厨忙得不可开交,每个灶台都被用上了,还有摆盘的,做雕刻的,各司其职,虽然忙却有条不紊。   和冷菜一样,热炒中的三道菜都是曾经在李三娘食肆出现过的,唯独一道素烧鹅,是今日头次做,此菜做法不难,而且怎么做都不会难吃,按莫文远来说之分好吃与非常好吃。   看这个评价就知道他自己那是素烧鹅的狂热粉丝,百吃不厌。   素烧鹅外脆内酥,色泽金黄,烹饪方法不是很难,想要做的好吃只要把握住炸豆皮的温度时间,还有浇在表面的调味料就够了。   此菜他全程亲手所作,徒弟知道做法,但炸出来的酥脆程度未免有点不合他的心意,反正是一大锅炸的,就全交给他了。   锅很大,底薄,受热均匀,素油先被倒入锅底,随着温度的攀升,金黄色的油在锅中不断抵挡。他用长竹筷子夹起卷好的豆皮,从锅边沿滑下去,滋啦滋啦的油花从它落入锅中的瞬间开始就从底部不断升腾,随着豆皮起起伏伏。   衣胚的颜色愈发明亮,暗淡的黄色变成了金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们捞出来,摆在纸上沥干。   切段装盘一气呵成,宫女们几乎是迈着小碎步跑着送菜的,她们的脚步稳健,等到大殿又恢复了端庄的模样,将菜品呈现在众人面前,吃光冷菜的群臣很信任莫文远的手艺,掀开盖子就吃,哪里还看周围人的眼神,介意自己的姿势够不够端庄。   他们很清楚,此时即便是自己的政敌,大抵也是没有时间抓他们的小辫子的,因为所有人都忙着吃吃吃吃吃吃,哪里管得上别人。   烧素鹅的酱料中加了醋与糖,此时吃了不仅没有觉得口味太重,反而与米饭相得益彰,他准备的主食有二,一是今年的新米,二则是沪菜生煎包,绝大多数人都选择用米饭配菜吃,酸甜可口的酱汁在打败米饭上缓缓流淌,留下了浅褐色的痕迹,先吃一口素鹅,外酥里内,才被从锅中捞出来就入口,外面的衣子还保持着完美的脆口感。   脆之后又是软,软豆皮的滋味更加丰富,酱汁完美地沁入肌理,咀嚼一口就有酸甜的汁水迸溅在唇舌上。白胖的大米饭晶莹剔透,被褐色酱汁沾染过后滋味更加丰富,米香、豆香、酸香、甜香,靠酱汁拌饭就能吃一大碗。   原本对宴会兴致缺缺,甚至有诸多腹诽的群臣们再也说不出话来,相反他们的心情高涨,道真是来对了!当然了,即使他们不想来,那都是没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由莫文远带领众徒弟做得宴席,博得了众人的一致喜爱,即便是吃遍了天下美食的老饕,也赞不绝口。   ……   这顿饭圣人吃的很满意,在宴会结束后还专门召见了莫文远与徒弟们,表扬他们。赵深善等人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面圣的机会,一个个都把额头扣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莫文远很镇定,圣人夸奖他也不卑不亢,这种态度还是挺让人喜欢的,圣人赞许道:“莫大郎之手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名至实归。”   只要是吃过莫文远所做吃食的人,便总是想着吃第二次,李世民也不例外,但他是一代明君,总不能因为喜欢吃就强取豪夺让莫文远进尚食局吧,他灵机一动,几息之间就组织好了理由,对莫文远和颜悦色道:“以我观之,莫大郎之手艺足担国宴之重任,即便是他国使者吃了,也定会为我国吃食之味美而震惊不已。”   显示国家实力的手段并不仅仅只有炸弹和大炮,精美的吃食,富有底蕴的文化都是软实力的一部分,而宣扬软实力并非现代首创的,唐代便有此习惯。   “以后若再有国之宴,我召莫大郎你进宫做宴,可还使得?”   “使得使得,当然使得!”   ……   国宴结束过后,莫文远连同一众徒弟被恭恭敬敬送出大明宫,圣人吃的高兴,给他们的奖赏也多,小吏给他们直接送到了李三娘食肆,等有时间后再细细分。   徒弟们听见了圣人的赞不绝口之语,飘飘欲仙,走在地上与踩在棉花上相似,一摇三晃,想到以后还能入大明宫,更加激动,心道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莫文远携众徒弟归,声势浩大,半个光德坊的人都来看热闹。   他们三言两语,有的说“圣人吃的,我或曾也吃过”与有荣焉,有的则在抱怨“大郎不可不知,食肆关门几日,我等都不知如何是好,五脏庙内馋虫一直在咕咕直叫”。   莫文远笑道:“明天便开食肆,到时候来好好祭祭五脏庙就得了。”   他进门后高呼:“羊我归了!”   莫文远心中嘀咕,自己几日不在,羊竟然没有出门迎接,倒也很怪。   李三娘道:“你且去你屋看看,羊似在屋中睡。”   莫文远赶忙去了,打开门却目瞪口呆,只见羊躺在地上,四只蹄子抱着莫文远房间里的胡床腿,委屈巴巴。   且别问他怎么会从羊脸上看出委屈之情,他就知道羊很委屈。   莫文远赶忙道:“羊,怎么了?”   大黑羊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莫文远就一通嗲嗲的咩咩咩咩咩,其中的委屈之意同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大黑羊:我先前便同你说过,某日起下身便不大爽利,兼之心思浮动连给大郎你找吃食都兴致缺缺!   莫文远咳嗽一声有点尴尬,但还是道:“这、这是为了繁衍而存在的正常现象。”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我知。   莫文远: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正常的生理现象,自行处理就是,有何难的?   大黑羊都要哭了:然我见野外公母之羊行繁衍之事,一息的功夫便能结束,我等了不知多久,却也没消下去。   莫文远:=口=!!!   他没看过羊的交、配,但在上一世却也听说过就算是狮子一次也不过就是几秒,人与动物在这方面还是不大一样的,羊虽然有羊身,但是也能化为人形,应该与一般羊是不大一样的吧?   他还不知道慧智是怎么给羊上生理课的,否则定要高呼一声和尚误羊啊!   羊看他许久不说话,以为又有甚问题,他先前便经过了严谨的思考,此时又旧事重提。   大黑羊严肃道:“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今日看了那些羊,发现有不少羊都被骟了,且膘肥体状,骚味甚少。   莫文远:“……”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不如我也……   “不,不行,想都别想。”莫文远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羊如此坚定地想要做一只公公羊呢?是不是因为他杀了太多被骟过的羊和猪,遭到了报应?   他语重心长道:“此事休要再提,无论你再烦恼,都不要动剁了烦恼根的念头,可知否。”   羊:“咩~”   “不,不要问为何,就是不允许。”莫文远像是一个独、裁的暴君,坚定了否决了大黑羊的提议,并且还拒绝给出理由。   大黑羊有点郁闷,但他向来听莫文远的话,不同意就不同意了。   莫文远看他的模样,深吸一口气道:“你且等等,过几日我给你弄本好书,到时你看过,便知怎么回事了。”   他心中却咬牙切齿,不停吐槽为羊做那启蒙教育之人,听羊说法定然是有人教过他的,但竟然教出这结果,真是居心不良!   简直像是诱骗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的任我行!   不过有他在,是万万不会让羊练葵花宝典的!   远处的菩萨打了个喷嚏:阿嚏——   谁在念我?   ……   “阿嚏——”   “阿嚏——”   “阿嚏——”   菩萨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对面的孙悟空都很奇怪道:“菩萨也会感风寒?”   观音菩萨素来对他没好气,此时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孙悟空上门之原因自然不用说,假托帮师父传信之名蹭吃蹭喝,他就跟脑子里镶嵌了雷达似的,一旦菩萨这有好吃的就不请自来。   今日并非是吃供奉,而是他化作人身排队买的吃食。   孙悟空神通广大,一边用筷子夹菜一边道:“听闻菩萨近日曾经下过地府,查莫大郎之前世今生?”   菩萨斜他一眼道:“你这泼猴倒是清楚。”   孙悟空道:“可是欲给莫大郎封神位?他前世如何,可有功德?”一般来说要有功德成佛就更加容易些。   菩萨叹口气道:“这倒也不妨你知道,莫大郎却没前世,此乃第一世,然他也不是神仙下界历劫,他怕是天生天养钟灵毓秀之物,只是托生在李三娘怀中,得个人身。”   孙悟空听此,对莫文远更亲切些:“如此,他倒是更容易封神了些,只要香火足够,有大功绩便可。”   “是极。”   孙悟空沉默一会儿,吃着吃着又冷不丁道:“菩萨你可知饕餮思春之事。”   菩萨:“噗——”一口菜喷了出来。   为什么你们总要这样对一个出家人,找我谈坚硬如铁,找我谈思春你们觉得合适吗??? 第84章   菩萨自认不是老实菩萨, 却也拒绝回答孙悟空的问题,他板着脸道:“他思春关我何事?”菩萨语重心长道, “我乃佛门人士, 不近女色, 便是解决这问题,也不应该找我, 寻神农氏问问更妥当。”   神农氏算农神,五谷丰登, 六畜兴旺,都归他管,菩萨思忖着饕餮的兽型与羊类似,天庭中也无神仙专门管人世间情爱, 那还是找他更靠谱些。   孙悟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那你最好还是早同神农氏商量商量, 我看莫大郎很是苦恼,怕不知何时便要找你商量了。”   菩萨:“……”   不是吧?   观音菩萨送走了孙悟空后坐立不安,总觉得此事没完没了, 他想想上会见到大黑羊时对方的迷茫模样,心下略有不安,想来想去还是上天庭寻了神农氏询问。   神农氏博学多才, 除了五谷六畜,对那些妖魔的繁殖也略有研究, 算是天界头一号的农学家,想要对大黑羊的现状进行细致、具体、实事求是的分析,做出正确判断, 只能寻他了。   ……   天界神仙众多,在流俗人眼中,神仙之生活怕是极尽风光之事,实际上众神各司其职,忙碌不已。   观音菩萨找到神农氏时,他正在观测稻谷,听闻其话还道:“饕餮?竟无传承?”   “传承怕是有的,然此事为小,怕不在传承之内,故而他一概不知。”   “菩萨找我是想知何事?”   “我只想知,饕餮如此,可要有何措施。”他道,“龙性本……此事若不加以干预,可会有甚祸端?”他还将淫字隐去了。   神农氏笑了,他之相貌与唐人主流审美不同,面目粗犷,肤色古铜,不说话时气势惊人,说起话来却挺温和,寻常读书人比之于他尚且不如。   “不必在意,饕餮食欲旺盛,淫、欲较之龙弱上不少,无甚大事,便是有需求只需喂他美食便够,淫、欲也随之而解。”   菩萨道:“如此?”   “确实。”   “那我将他放置于莫大郎身旁,倒是再合适不过。”   “说的可是长安做出众多吃食的莫大郎?”   “便是他。”   ……   在菩萨想着去寻神农氏时,莫文远正鬼鬼祟祟前往书肆,唐代名传奇《李娃传》中有一段落,说李娃与郑生重修于好后的事,“娃命车出游,生骑而从。至旗亭南偏门鬻坟典之肆,令生拣而市之,计费百金,尽载以归”。这段话中的“鬻坟典之肆”就是书店。   唐代的书肆不少,除了大城市外,偏远城市也是有店的,而且能在书肆中买到许多东西,字书、日历、书画、诗集、佛经、小说都能买到。   这些物件都能买到,那春宫图就更不在话下了。   春宫图的历史很久远,《汉书》中就有描述一幅画,言“坐画屋为男女裸交接,置酒请诸父姐妹饮,令仰视画。”这就是早起的春宫图,等到唐代时,种类就更加丰富了,一本一本,上绘房、中术,交、合之画面,种种都有。   这种书主要在文人以及年轻的郎君中流传,因为唐代的书本很贵,而这种本常常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才会传看的。   莫文远知道春宫本也是因为王蔚这个好玩的,他心说自己与莫文远很是熟悉,又蒙受他照顾好久,眼见着大郎也到了年纪,总该带着他见见世面,多玩乐玩乐,故而就偷偷摸摸给他弄来了本书,让其私下品鉴。   莫文远在现代见多了世面,充其量感叹下春宫图历史久远,其作者画技不错,此外就无甚想法了。   王蔚看他淡定如斯还感叹道:“大郎真是非常人,便是我等初看此物也心潮澎湃。”   莫文远犹豫道:“此物是从何处购得的?”   “寻常书肆也可买得,然画技却参差不齐,差距甚大。”   王蔚热情道:“若想要的话我给你拿好的。”   当时莫文远连连拒绝道:“不不不不不,就问问罢了。”   王蔚还有些扫兴。   多亏了当时灵光一闪的兴趣,莫文远知道去哪里寻书册了。   ……   西市有家书肆,莫文远偶尔会光顾,他不是顶爱书的,但唐代缺乏娱乐活动,他也需要看书打发时间。   书肆老板是一文学士,认识莫文远,见他来便招呼道:“莫大郎今儿欲买何物?”   莫文远知在唐代买、春宫图是见秘而不宣的事,故而进屋后先鬼鬼祟祟左看右看,发现店内只有寥寥几人才压低声音道:“要那说男女之事的书册。”   老板看他眼神不对了,一则是说莫大郎也到了少年艾慕的年纪,二则是心道莫大郎到底算小半个佛门人士,眼下来买这图……   莫文远讪笑道:“我、我给友人买的。”   老板道:“友人,呵呵,我懂我懂。”他也压低声音道,“莫大郎要何品次的图,是爱阴阳、龙阳还是磨……”   莫文远被问的狼狈不堪,还没等老板说完就道:“阴阳调和本就好,给我中品即可。”   他很快完成了交易,春宫图的价格很高,莫文远都乍舌,但他自认完成了件大事,松口气,心道回去就拿给大黑羊看看。   他快步回院子,进屋前做贼似的把门栓从内插上了,大黑羊看莫文远形迹可疑也不多问,只咩咩咩咩咩发嗲。   莫文远道:“我给你找了一好东西,看完后你就知胯、下异状解决之道。”   大黑羊听后兴奋不已,终于能摆脱孽根对自己的影响了!   莫文远本也不欲与大黑羊共同品鉴春宫图,然想到他在这方面天真可爱,便留下来硬着头皮说明:“你先打开看看。”   封面十分正经,题目也是四书五经诸如此类的正经文字,但翻开第一页内容却不相同,乃是几对男女赤身裸体相互纠缠。   古代人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些男女的姿势还各不相同,便是莫文远都被震撼到了。   大黑羊看的眼都直了,尾巴无助地左右摇摆,莫文远咳嗽一声道:“这……这是人型繁衍的方式,你既然说自己与普通羊的交、配方式不大一样,就看看人的。”   他道:“你自己看,我先去食肆了,切记莫让他人看见此书。”   羊被伟大的人体艺术震撼到了,甚至听不太清莫文远说了甚。   这、这就是人族吗?   真是厉害啊!   ……   国宴结束后,玄奘法师便在大兴善寺落脚。现在大兴善寺是长安最大的翻译场,绝大多数从天竺远道而来的经书都是在这里翻译成汉语的,玄奘西行带回了大批的经书,他自然要从事相关的翻译宣传工作。   他在此地住下,慧远法师与寺庙中的僧人沙弥都很高兴,京师寺庙众多,能被玄奘法师选中正说明他们寺院佛性深厚,在翻译经书之道上更是超其他寺庙远矣。   孙悟空他们已经取得真经,可以各回各家,但除了孙猴子经常回花果山水帘洞探亲之外,其他几人就在长安城驻扎下了,大有看遍人间风味的意思。   而莫文远则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的假期,恢复了孩提时代的生活,常往大兴善寺走,他欲修书,需参考大量资料。   这日,莫文远去大兴善寺还本杂记,却看见众僧人围在一处偏僻僧房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似于腐烂的臭味,他就上前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众多身材高壮的僧人中,有一小沙弥欲哭无泪,他被人群包围,像是被猎犬包围的白兔,又像是瑟瑟发抖的麻雀,只要出来阵风,就能把他刮得东倒西歪。   莫文远道:“发生何事?”   不了和尚看见莫大郎来了,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他,真不知是念经书念昏了头,还是躲懒忘了时间,前些日子收拢豆腐时竟在这里落了几箱,现在可好,豆腐怕都已经上霉了,恶臭飘十里,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豆腐?上霉?恶臭?莫文远伸手摸摸自己下巴,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有俩定力强的僧人已经去处理霉豆腐了,他们将布巾叠成三角形,掩盖住口鼻,饶是如此,两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莫文远屏住呼吸,伸头看箱子,只见盖子打开,豆腐表面已经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霉菌,看一眼就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众僧侣露出了厌恶之色,恨不得将它们立刻倒了。莫文远此时却发声,他倒是没有直接惊世骇俗说此物再等几日就能吃了,而是询问道:“为何豆腐上会长青霉?”   “还不是那懒汉,将几箱豆腐搬到晒不到太阳的角落后忘了搬出来,据说放了不止一旬,眼下又不是三九严寒之日,豆腐还能冻成块,放几天就臭了。”   “这角落平时无甚人经过,今日偶有人过,就被臭气逼退,赶忙叫人来帮忙,便发现了。”   莫文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莫大郎可有甚想法。”   “无甚重要的,只不过此种发酵方法同豆酱类似,此豆腐怕不是也能吃的。”   即便是不了和尚都面带厌恶之色:“臭味太过,怕是吃不得。”   莫文远只笑笑,他道:“这豆腐若你不要,可否给我?”   “莫大郎你要?自是可以,不过……”   莫文远从兜里拿出布巾蒙在脸上:“切莫担心,我有准备。”   ……   大黑羊在僧寮后的开阔地上等莫文远,自打看了春宫图后,他就平静许多,不嚷嚷着要切孽根了,莫文远道自己总算把他引入青春期正轨,还松口气。   孽根是不切了,但大黑羊却又成了怀揣春意的少女,变成人形时动不动就脸红,眼神乱飞,小鹿乱撞。   莫文远也不知他想什么才变得跟黄花大闺女似的,干脆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很有番对青春期人的哲学。   大黑羊就算无聊地踢蹄子,都满脑子糊涂心思,自打看了春宫图后他就浑浑噩噩,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优点是可以确定的,莫文远在他心中更好看了。   他正想着莫小远怎么还没回来,却忽然闻到了一股霸道至极的臭味,那股味道怎么说,泔水与屎混合在一起都没有它杀伤力大,臭得尖锐,像是一把尖刀直接捅入脑子。   大黑羊五官灵敏,差点要被臭味放倒了,他及时切断了嗅觉。   莫文远踏臭气而来,他拉一小车,车上叠放了几个大箱子,大黑羊咩咩咩道:这是何物。   莫文远露出难以描述的笑容道:“姑且算是好吃的。”   ……   腐乳,是传统的民间美食,流传千年,不仅中国人喜爱,东南亚人也经常吃此物。他的做法多种多样,光大类就有青方、红方、白方三种,小分支更是数不胜数。   唐代缺辣椒,红方那是做不得的,而白方的工艺要求很高,最容易做的就是青方,青腐乳就是臭豆腐乳,闻着臭吃着香,很多人都喜爱非常。   中国的豆制品太多,便是莫文远脑子转得再快,也不可能样样都做了,他仅仅择其荦荦大者去先做,腐乳此类神物,倒给忘了。   但厨师的脑子动得快,闻到臭味他立刻反应此物为何,和尚们想要将其丢了,他却不舍,还欲搬回去琢磨一二。   大兴善寺到光德坊并不近,一路走,臭味飘十里。   ……   “大郎回来了!大郎回来了!”伙计像是受惊的乳燕,猛地投入食肆,周围人见他模样皱眉道,“不就是大郎回来,如此慌忙做甚?”   “他带了一车物什回来,那味儿……”   话还没有说完,伙计与店里得食客都闻到味了,抬手扇风,坐立不安。   “什么味?”   “好臭!”   “茅房蹚水了?”   恰好赵二娘正好在屋里,听伙计三言两语说了,哪能不知道臭味从哪来?立刻出去对莫文远委婉道:“大郎,此时尚在饭点,可不方便带臭物进门。”   莫文远已经给熏的嗅觉失灵了,听她这话立刻点头道:“那我找其他屋安置了。”   他想想觉得无论放坊间的哪栋宅院里都不大地道,这不是逼邻里出门避祸?对做生意的人家危害更大。   想毕他干脆往城郊推车了。   他家为置业大户,城郊田地颇多,修有几间草屋,莫文远卸货打开盖子,只见豆腐都已变成暗淡的青色。   大黑羊咩咩咩道:这味儿比茅房还厉害,如何做成的?   总不能是放淤泥泔水旁熏吧?   莫文远笑道:“不过是寻常发酵法罢了,做豆酱时不也有绿毛?”   大黑羊咩咩咩:豆酱哪有这味?   莫文远笑道:“闻得臭,吃起来或许不错。”如此说着,他便凑上去细细观察,他拿出独属于厨师的意志力深深吸一口气道:“应该还没发酵好,如果发酵好了,应该会臭中带香,而不是单纯的臭。”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道:臭中带香,那究竟是什么味?   只可惜臭豆腐乳的滋味并非能用言语形容出来的,莫文远憋了一会儿嗫嚅道:“就是,臭中带香啊——”   他是个实干派,伸手挠挠自己的头发道:“算了算了,还是先做了看吧,到时你吃过便知。”   大黑羊:emmmmmmmm   虽然气味尚且不如粪土,但若是莫小远做的,他愿意吃!   可以说是非常大的牺牲了!   ……   除了从大兴善寺抱出来的几箱臭豆腐外,莫文远自己也开始培植臭豆腐乳了,这物的做法不算很难,是能够流程化生产的吃食。   唯一的问题就是,做的时候味太大了。   莫文远同赵二娘打过招呼后,干脆把城郊的小木屋作为根据地,建立了一个小磨坊。   城里来的帮工听闻是帮莫文远做工,皆三三两两讨论此事。   “莫大郎为何将磨坊开在城郊?”   “此次所做怕是机密,非常人可知,故而将磨坊开在僻静之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等岂不是为莫大郎信任?”   “哎,如此我等定要好好回报……”话还没有说完这些人已到了磨坊周围,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臭气钻入鼻腔,这些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迟疑。   这味儿……   莫文远耳聪目明,听见脚步声便从房内出来,长安城郊景色优美,此时已为初夏,桃花、杏花已零落,但树木茂盛,满眼看去皆为翠色,地上开满锦绣花朵,花香袭人。   ——本该如此   莫文远给众人递上布巾,指指自己脸上道:“同我一般蒙住口鼻便是。”   众人照办后道:“莫大郎,可是茅房未修好?”   莫文远道:“不是不是,我正在试做种新吃食。”   “那我等之工作?”   莫文远道:“先做老豆腐便好。”   ……   在现代,商家常用老豆腐做豆腐乳,机器制作的豆腐乳固然也能吃,味道却不是很好,带着一股铁锈味,唐代的所有豆腐都是手工制作的,自然就不存在这问题。老豆腐中豆乳的香气,是腐乳的精华之所在,只要发酵得当,臭味就不会太过,相反还能臭中带香。   在进行了基础的制作工作后,帮工与莫文远一起共同制作臭豆腐乳,众人虽对其气味将信将疑,但莫文远说的话还是有很多人信服的,故而众人一同动手。   莫文远道:“第一步,是把老豆腐用清水洗净后,放在干净的篦子上沥水一天。”   沥干老豆腐后,莫文远带领众人将其切块,放置在了大盒子中,盒底铺了层厚厚的灰,帮工已经习惯在臭气中干活,憋声憋气道:“大郎,这可是草木灰?”   “没错。”   干净的布包裹住豆腐,布下面是层厚厚的草木灰,等把豆腐包好后,再在顶上铺了层草木灰。放草木灰是制作豆腐乳过程中的精髓,它们能在短时间内吸收豆腐中的酸水,让做出来的豆腐乳紧实,不容易碎。   最关键的是之后的发酵环节,已经变得紧实的豆腐被整块整块放入由糯米和稻草制作而成的发酵箱中,只等长好菌丝。   这种发酵方法用的时间比小和尚无心做到的发酵方式速度要快上许多,两三天便能成了,故而命名发酵的时间不同,两种豆腐乳是一起做好的。   不同的方法造就的豆腐乳颜色也不大相同,小和尚无意发酵出来的颜色比较青,而莫文远做的颜色虽然青,却要浅淡一点儿,臭气也不是很重,如果单纯挑出一块,不凑近闻不到很重的臭味。   莫文远将两种豆腐乳装在盘子里,也不用香料拌,直接在上面浇了酒,对大黑羊道:“尝尝?”   两枚豆腐被放在白瓷小盘上,在唐代白瓷的价格还是比较贵的,但莫文远总觉得若不用白瓷装豆腐乳,就无法细细端详其有别于白豆腐的模样。   清澈的酒液从腐乳顶端向下滴,其中一两颗堪堪悬挂在边沿,摇摇欲坠,青色的腐乳质地细嫩,散发着淡淡的臭味,然而在其中,有藏着有别于一般豆腐的鲜香味,中黑羊盯着白瓷盘上的小块儿,似在研究甚大事。   在从大箱中分割出来后,臭气好像变小了。   莫文远笑道:“现有无一品其味的想法?”   被臭气隐藏的香味让大黑羊有点在意,听见莫文远的话后,他的心蠢蠢欲动,在经过了思想斗争后,他梗着脖子点点头。   就!就来一点吧!   莫文远给他舀了碗粥,又给拿了双筷子,示意大黑羊变成人形,五官臻于完美的青年坐在他身边,像是一幅画。   粥与豆腐乳是绝配,筷子尖夹了一小块青色的腐乳塞入嘴中,一点点碎末在舌头的碾压下化成碎末,用入口即化来形容也不为过。   从臭中超脱出的鲜味弥散开口中,那味儿怎么说,咸淡适中,又有股尖锐的超脱了其他酱菜的香气,粥成了实打实的配角,吃一小块豆腐乳,再喝口粥,口中的鲜味被冲淡,只留有余香。   再将小盘中的酒液倒在浓稠的粥面上,酒中沾染了腐乳经过充分发酵后的鲜,这股味有很强的延展性,粥的清淡之味被破坏了,但饕餮却一点都不讨厌。   一小块,一小块,一小块,不知不觉间,让他厌恶不已的腐乳却被吃的干干净净。   他看着空荡荡的盘子,陷入震惊,明明是那么臭的豆腐,为何如此好吃!   莫大郎:因为是喝粥好伴侣豆腐乳呀! 第85章   莫文远带了身挥之不去的臭气到大兴善寺。城郊与大兴善寺相去甚远, 大黑羊驮其一路疾行,初夏温热的风迎面扑来, 带走了部分臭气, 剩下则沾染在袍角, 衣袖等各角落,缠绕在他身上。当然他身上的气味并非源头, 真正令人退避三舍的是他身后的大箱子。   小沙弥看见他便惊喜地迎上来,然而接触到那味儿, 脚步猛顿,他道:“大郎,此味似曾相识啊。”   莫文远道:“其实还有些不同,此味稍微淡些。”   小沙弥干笑道:“原、原来如此。”   寒暄过后他就同大黑羊两人进山门, 直奔僧寮, 不了和尚他们都聚集于此,看见莫文远来了,他们纷纷打招呼道:“莫大郎, 今儿怎来我等这了?”   “我受弥图小师傅启发,做一吃食,想请诸位师傅吃吃, 算是借佛鲜花。”   “弥图?”不了和尚道,“难不成是前些日子搬走的坏豆腐?”   “就是此物。”说完莫文远就把藏在身后的小碟子拿出来了, “可都要吃吃?”   此时正值早食时间,大半僧人前都放了白粥,就白粥吃的不是酸菜就是榨菜。   别说是不了, 其他和尚也到莫文远周围打量小碟内的青方豆腐乳,随后眼神对视。   要吃一口吗?   既然是莫大郎做的……   还是吃一口吧。   筷子从四面八方伸来,豆腐乳的八个角从上到下都被夹平了,几块豆腐乳被夹得干干净净。   “嗯?”   “吃着很香?”   “和闻之味完全不同!”   “美味!”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闻上去臭臭的腐乳竟会美味,无论是口感还是滋味都很妙。   “难不成这就是发霉的豆腐?”   莫文远笑道:“就是,我不过改良一二,往上加浇了一勺酒罢了,可都亏了弥图小师傅,若无他,此吃食绝无可能诞生。”   不了道:“招弥图来吃吧。”   ……   豆腐乳的滋味得到了寺院上下一致好评,莫文远道自己是受了弥图启发才做出此物,功劳不在他,故而主动要将作法给僧人们,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参观了长安城郊的豆腐乳制造坊后,僧人竟主动拒绝了制作豆腐乳的生意。   慧远和尚解决道:“出家人尚且不吃五荤,此物吃如后不留臭气,然其制作过程中气味太甚,若在寺内做了,岂不就成了腌臜之地。”   五荤,又叫五辛,分别是大蒜、葱、藠头、韭菜、洋葱,僧人不吃这五种菜,他们认为这五种菜味重气毒,吃了会伤五脏六腑。   豆腐乳是可以吃的,便是吃了后嘴中都不留味道,但制作豆腐乳,只要在作坊里走一圈,衣服上都会沾染臭气,有了这层,他们是肯定不会做此物的。   慧远道:“光是靠做豆腐的手艺,寺内就多处不少进项,少做腐乳也无甚影响。”他们大兴善寺的豆腐可不止是长安闻名,说是天下闻名也不为过。   虽然不做,但他们却是要买了吃的,在吃过一次腐乳后,和尚们就念念不忘,莫文远干脆给他们打折扣,大罐大罐的成品送入寺院。   而在食肆内,此菜也悄无声息上了餐桌。   ……   “此乃李三娘食肆的新吃食?”装着青方的小瓦罐被送入宫廷,李世民看眼前罐,脸上难得流露好奇之情。   送上青方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臣,他毕恭毕敬道:“是,此物已风靡京城。”   在场人还有几名位高权重深受李世民信赖的臣子,他们看见瓦罐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不同于圣人,大臣们可在城内随意走动,家仆也会帮他们购置吃食,故而在场人中只有圣人未曾尝过青方。   “风靡京城?”李世民手持筷子,身后侍者极有眼色打开镶嵌在瓦罐口的木塞,圣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变得迟疑。   “何味?”   臣子一板一眼道:“乃是青方之味。”他道,“此物滋味甚妙,其气味尤甚独特。”   圣人心里呵呵,想说真挺独特的,然一众臣子看着他,他也不好不吃,又转念一想既然都呈现给他,味道并不会太糟,就用筷子尖挑了一点塞进嘴里。比豆腐还要软棉的口感让他惊讶不已,随之而来的甜、香以及尖锐的鲜味让他睁大眼睛。   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吃完了整块腐乳,眼见下首臣子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他,自觉失态的圣人假咳声,给腐乳扯出了一堆大道理:“古之贤者,大多相貌出人远矣,然我曾闻尧长舜短,舜为明君,却身材矮小;当年魏蜀吴三国分战,也有凤雏相貌鄙陋却心怀大智慧,人且由此,更别说是吃食,此物外臭内香,实乃味美。”   牵扯了大通的道理,又拉出了舜以及庞统为挡箭牌,就为了跨青方好吃,李世民又道:“此物名为何?”   百姓将其称为腐乳,文人好称其青方,在座皆乃读书人出生,又是同圣人言,当然会选择更加文雅的名字。   “回圣人,此物名为青方。”   “大善。”圣人道,“青,翠竹色也,乃君子之色,此物内涵肖似君子。”   当日过后,青方之名各愈发远扬,这年头只要是被皇帝夸过的菜肴都要名声远扬,大臣与圣人并不吝惜其名广泛传播,连同青方之名一同传播的,还有李世民关于其“君子品格”的一番点评,有了他的话,此菜就成了文学士读书人必点的一道菜,而百姓们也以吃了它为荣。   青方之名流传甚广,百姓们还给它取了个别称,叫做君子豆腐。   这结果也是莫文远始料未及的。   ……   在制作了青方之后,莫文远好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情况下,若以基本味为基底划分中国菜,共有酸甜苦辣咸鲜香涩八种滋味,然而到了现代,在各个地区的菜都被重新统筹一遍后,一种在西方人眼中不可理喻,但是在传统中国人眼中很能被接受的菜味登上了历史舞台。   那就是臭!   臭豆腐、臭腐乳、臭苋菜梗、霉豆子、臭冬瓜、臭鳜鱼,种种臭菜应有尽有。   莫文远不算是特别喜欢臭菜,但是油炸臭豆腐之流的小吃在后世中国很难找到不喜欢吃的人,而且对莫文远来说,比起现在一买一碗加入各种汤汁香菜酱料,臭味也不是很足的臭豆腐,他更喜欢小时候吃的,豆腐黑漆漆,十个一串浇上咸酱的那种。   光想想就快要流口水了。   “大郎,青方可管够?”赵二娘一打帘子,探头探脑进来,腐乳培植技术的熟练工还不是很多,但是此物的需求量却十分大,莫文远经常呆在郊外的作坊内指导其他人做腐乳。赵二娘特意从城中来与他和对订单。   莫文远听她说话挠头道:“管够是不大管的,要先看你要多少。”   赵二娘嘴皮子上下翻动,字句同钢蹦似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从她口中迸出来:“洛阳店要千八罐,淮扬店要千六百罐,金陵店要……”   “还有各地酱油铺,腐乳与酸菜腌菜类似,酱油铺中都有出售,腐乳应当也能……”   “停停停停停!”莫文远听的目瞪口呆,连忙打断了赵二娘的话,他伸手揩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道:“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   他道:“以我看来预期在长安做再往各地运送,倒不如直接在当地做好了。”   赵二娘道:“我原先便是如此想的,还与婶子通信诉说此事,不过如此便需要重新购置院落,将制作之地设置在城郊才可,此味实在是大,若在城中做,定影响他人生活、做生意。”   莫文远道:“若是如此,那院子还是租大一点为妙。”   “除了青方之外,我还有一种吃食准备尝试做做。”   ……   莫文远说的吃食当然是臭豆腐了,他是臭豆腐爱好者,其热爱程度是远远超过对青方的热爱的。   酥脆的外皮,黑色的卤汁,外硬内软的口感,浸润在皮表面的咸味酱汁……光是想想他的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等青方豆腐乳的作坊迈上正轨后,莫文远就暂时当了甩手柜,让熟练的伙计带不熟练的伙计,而自己则沉浸在了臭味美食世界的海洋中。   大黑羊最近总和莫文远一起呆在坊中,一身皮毛无可抑制地也染上了臭味,慧智和尚上次见他目瞪口呆道:“你身上这味儿……”   大黑羊不屑一顾,自打莫文远给他看了春宫图后,他就认识到了菩萨低劣的教育方式,每次见他恨不得以屁股对此人。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你懂什么,这是莫大郎的味道!   慧智:“……”   在你心中莫大郎就是臭味的吗?   他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常在外行走,以至于还未曾尝过青方之味。   菩萨与全身臭味的黑羊在同室相对而坐,久而不闻其臭,反倒是关心起他的生理状况来:“你那胯、下之物,近来如何?”   大黑羊:呵!   现在到来关心我了?你这大屁、眼子!   菩萨:“……”   “为何言骗?”   大黑羊:我已知人间男女如何交合,那公羊母羊时速太快,与我着实不搭。   “人间男女之事?菩萨听后大惊,“从哪学到的?”   大黑羊得意地“咩咩咩咩咩咩咩”,自然是从莫小远那学到的!   菩萨:emmmmmmmm   总觉得不大对啊???   “那你近日可还因为那物坐立不安?”他想到神农之语,心道莫大郎给他喂了不少好吃食,情况应有所改善,谁知听了此话后,大黑羊更加深沉。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无事,我已寻找到与它共存之道。   便是一直坚硬而火热,他也能享受美食,能够帮莫文远找到各种吃食,完成自己的任务!   菩萨: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大黑羊也并非专来找菩萨,他是受莫文远所托付给大兴善寺众多僧人送青方来的,稳稳当当将箱子从背上卸下来后又抬腿怡然走开。   小沙弥立刻跟上,往寺内搬箱子,慧智和尚凑上去道:“此乃何物?”   小沙弥道:“慧智师父,此乃为莫大郎所做之青方。”   “可否给我一罐尝尝?”   “自然。”   在把瓦罐捧在手中后,慧智法师陷入纠结,是在寺庙品尝,还是带回到紫竹林品尝?   菩萨有点可怜,被孙悟空一而再再而三抢食习惯了,现在吃饭时有点草木皆兵,就想躲着猴子吃独食,他心道这些日子孙悟空在长安城中晃荡,定时不会到紫竹林打扰自己的,那还不如回去吃罢!   打定主意后他便趁人不备回到南海,紫竹林中生灵众多,西天取经途中找来的黑熊精,他座下的童子,还有数不胜数从竹子野花中诞生的小精怪,遍布此地。   见观音菩萨回来,众人都低头以示尊敬之意。   “菩萨今日可是从长安回来的?”   “应是。”   “那岂不是又要带美味吃食来了?”   “便是带了那些,你我也是吃不得到。”   按理来说菩萨已是难得的仁善,但在吃食问题上他却不大客气,惯常爱吃独食的,便是深受他喜爱的童子,那也是经常吃不到的。   龙女与红孩儿面对面,长叹一口气,哎,要是他们也能吃到美味的吃食就好了!听闻那太上老君养的仙鹤常有酸菜腌菜吃,他们得到的待遇就跟太上老君的仙鹤一样啊!   想着想着,空气中忽然传来了诡异的臭味,黑熊精奔走,紫竹精钻入地底,红孩儿与龙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脸色发白。   这这这、这什么味道???   菩萨端庄威严的声音忽然回荡在普陀山的上空:“今日我从长安城中带来诸多青方,可同众人共吃,若有意者可来紫竹林石桌。”   红孩儿&龙女&黑熊精:……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   普陀山的情况出现在了天界各处,天界的流行总是比人间界来的慢些,青方在人间已经遍地都是了,但是在天庭却不同。   从一开始的质疑、迟疑,到最后的接受,疯狂喜爱青方的味道,也只经过了几天,到最后,天界各处都蒙着股淡淡的臭味。   神农氏也吃到了青方,他本就对莫文远很有些好感,尝到此物更是忍不住想要下界直面这位年轻的厨师。   天庭并无专门的厨神,与之相关的只有灶台娘娘以及掌管五谷六畜的神农。   尝过此物,神农下界之情越发强烈了,他不禁想要吃吃看莫文远做的其他吃食是什么味。   行随心动,有了决议的神农直接往长安去了。   ……   光德坊李三娘食肆本就有诸多吃食,这些日子更是排起了长龙队。   几根竹竿,厚厚的麻布撑起了简易的小摊,铁锅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金黄色的植物油在锅中上下翻腾,穿成串的黑色豆腐块被放入油中炸,淡淡的臭香以铁锅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发散。   这种浅淡的臭味在吃过青方的居民中不值得一提,相反他们已经能够想象到臭豆腐的口感以及滋味,都自发性地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中。   今日恰好是推出炸臭豆腐串的第一天,莫文远站在大摊子后不断翻炸臭豆腐。   他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尤其是刚刚做出来的新吃食,能否还原臭豆腐真实的美味,熬制出来的酱汁是咸了还是甜了,细节之处都要做到完美。   买到臭豆腐的人都三三两两站在摊子旁,伸长脖子低头吃。   臭豆腐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块一块焦黑的豆腐被炸到了膨胀的地步,拥挤在长长的竹签上。   炸好后在棕色的酱汁中翻滚了一圈,染上咸味。   沾臭豆腐的咸汁也是特制的,这种汁与酱料不同,一定要做成水状物才行,因为炸蓬松的豆腐中有许多的孔洞,可以完美吸收酱汁。   醬油、香菇、海带、还有经过腌制的精华火腿混合在一起,用熬制高汤的方法熬制出了酱汁,等到冷却之后就成了臭豆腐的完美搭配物。   队伍的移动速度还是很快的,莫文远不停重复着放臭豆腐入锅,再捞出来的过程,而大黑羊则难得变成了人型,在一旁帮他穿串串。   俩人撑起了一个小摊,而且还保证了流转速度,且不说是莫文远,大黑羊的手都要穿出残影了。   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莫文远面前,他抬头看眼,觉得此人很是眼生,在长安城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观其身材,很像西域人,而皮肤颜色更是古铜色,肌肉虬结,在书生眼中或许不大雅观,但在莫文远眼中,此人全身上下都涌动着男人味。   型、型男啊!   他心中感叹,面上不显,直接道:“客官需要几串。”两文钱十枚臭豆腐,也就是说一文钱五枚,如果客人可有要求他们也会五枚一卖。   “给我两串。”   油锅中一直有臭豆腐在上下翻腾,细小油爆声在他耳边回荡,顶级厨师的听觉都很优秀,对他们来说,眼睛看耳朵听都是掌握火候的重要方式,尤其是炸油锅的时候,耳边回荡的油声能偶帮助莫文远判断生熟程度。   臭豆腐工艺的关键是用臭卤发酵,所谓的卤是用豆豉作为基底熬制出来的,豆豉本身就是黄豆发酵后做出来的,豆子叠加豆子,能够将其鲜味发挥到完美的地步。   瘪瘪的豆腐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膨胀成了腹部饱满的模样,墨黑色的表面被撑大,偶尔能看见细碎的金黄色。   眼见表面已经被彻底炸至酥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捞了出来。   饕餮跟在后面穿串,随后把串在放了酱汁的大碗中浸一浸。   饕餮面无表情递给壮汉,那人接过后直接走到一边,撕扯第一块豆腐。   炸臭豆腐经过短时间的冷却,已经不如刚出锅时热,但这种冷却恰到好处,让人可以直接入口。   冷却过后的表皮变得更加坚硬,齿贝磕在豆腐皮上似乎能听见硬物碰撞的声响,突破了表皮后及时露出柔软的内在,酱汁的香味残余在口腔里,咀嚼的过程中臭豆腐被揉成了小块,与咸味酱汁融合。   这是在口腔中才能达成完美的食物。   “实在是,太过味美。”高壮男人,神农感叹道。   不仅仅是神农,其他食客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广场上到处都是吃得抬不起头的食客。   “好吃!”   “好吃!”   “油香十足!”   随着植物油价格的下跌,有些小商贩也开始卖炸物了,对普遍少油的唐代人来说,只要是有油锅中炸的吃食,本身就很美味了。   臭豆腐与那些可以用其他方式烹饪的吃食不同,只有炸才能发挥出十二分的美味,可以说他们脑海中上演了炸臭豆腐交响曲。   莫文远: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炸臭豆腐的美味XD。   ……   洛阳城的李三娘食肆人声鼎沸。   王蔚趁早便耷拉着鞋子跑至李三娘食肆:“三娘三娘,那卖臭豆腐的摊可出了?”   李三娘看见他还挺无奈的:“王三郎?昨日你可不买了许多臭豆腐回去,怎今日又来了?”现今李三娘食肆不仅有卖炸好的臭豆腐,还有生臭豆腐,生臭豆腐是半成品,可以买了之后回去炸,王蔚沉迷臭豆腐不可自拔,就买许多臭豆腐回去。   他不仅自己吃,还带着父兄侄女侄子阿爷阿娘一起吃。   听见王三娘的话王蔚的表情更丧了,他道:“家中庖厨手艺远不如店中厨师,炸得不是嫩了就是老了,更何况没有莫大郎做的酱汁,吃入口中味同嚼蜡。”   李三娘心道:这也太夸张了。   “阿叔!阿叔!你走慢些!”门外传来童子的呼声,李三娘伸头往外一看,竟然是精雕玉琢的小郎君与小女郎,他们身后跟了几名仆从。   “这是——”   “家中小童喜吃臭豆腐,我便一起带出来了。”   李三娘看三人都眼巴巴盯着自己看,叹口气,命人先去热油锅,小女郎听后直鼓掌,心情高涨。   半晌,三人人手一串臭豆腐,张大嘴巴。   “啊——”   “嗯!”   “好吃!” 第86章   臭味吃食的脚步随着秋收的凉风, 传遍了东土大唐,明明长安与洛阳相去甚远, 魏文他们却也听说了此物的滋味。   距离江南河鲜会第一次举办已经过了三年, 淮扬本地的吃食原本不显, 此时却因那吃食会,变得天下闻名。   连带着扬名的还有包括魏文、胡韦臻在内的厨师, 以及赞助河鲜会举行的大商人。   三年过去,胡韦臻等人并无甚变化, 他本来就年纪很大,岁月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在脸上多增添几条刻纹。   魏文除了长得更加成熟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   胡韦臻还是一如即往脾气又臭又硬又嘴硬,听见流传甚广的臭味菜, 摆出了不屑一顾脸道:“就这点芝麻豆大的小事, 竟然都能传开,可闲!”   胡韦臻身边跟了一呆头呆脑的小徒弟,论年纪可当他孙子, 小人手艺尚不错,但人很朴实,有点呆头呆脑的意思, 他道:“但师父你之前不是尝过臭腐乳,也说做得好吃吗?还说可以入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被胡韦臻从他身后捂住了嘴, 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恰好秦蔚山此时进门,就看先老师父小徒弟俩人闹成一团, 他笔直的眉峰抖动,在魏文身边小声道:“在说甚,胡老竟如此其乐淘淘。”   魏文嘴皮子上下翻动:“在说莫大郎的臭豆腐。”   “莫大郎的臭豆腐?”秦蔚山睁大眼睛道,“那可真是味美。”他顿了一下道,“但我前些时日去长安吃过他亲手所作的,比此地做的还要好味。”   “听闻莫大郎正在研究臭菜,除豆腐之外还要做别的,好像有鱼……”   鱼???   魏文是厨疯子此时又听见鱼,还了得,他与莫文远的关系本就很好,两人维持长期通信,先前听说了臭菜的威名,他已很是心动,想要去长安向好友讨教一二,现在更不用说,坐都坐不住了:“我欲往长安去。”   秦蔚山:???   是否有些突然?   哪里想到正训斥小徒弟的胡韦臻竟也听见了,假咳一声道:“老夫与你同往。”   “等等等等。”秦蔚山连忙摆手道:“二位且别着急,大郎有往江南来之意,过些时日便会动身,尔等若往长安去,岂不走岔了。”   ……   臭味菜味道不好闻,却有股令人欲罢不能的魅力,不仅食客如此,做菜之人也是一样,莫文远本就在修整,打做臭豆腐乳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势必做出更多臭菜的做法。   他接连尝试了臭冬瓜、霉豆子之类的吃食,大黑羊一开始吃得高兴,然在过段时间后却受不住了,咩咩咩咩咩道:可有肉食可吃?   他是一头喜欢吃肉的羊,日日吃素菜也忍受不住。   莫文远想后道:“臭菜的话,应还有道臭鳜鱼是可做的。”但他并非此间的行家,做起来还要有番工夫。   厨神系统中也是有臭鳜鱼做法的,但传统的制造方法无论怎么做都会带股让他不很欢喜的腥味,他对吃食还是很认真的,有瑕疵的吃食都不愿端出来,故而花了大功夫研究此物。   鳜鱼有许多名字,菊花鱼,桂花鱼都是它的别名,因其肉质紧实,滋味鲜美,从古至今都很受国人欢迎,唐人就留下了“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诗句。   莫文远犹豫道:“若是想做鱼,还是要到江南一带才行。”虽说此鱼分布较广,但还是要有河道才会产鱼,在长安实在不方便,虽有大黑羊帮他从东土各地寻找食材,但以后量产总不能再靠他吧?   他有意搞搞水产养殖。   大黑羊懒洋洋换了一个字姿势咩咩咩道:既如此不若去江南吧。   他对此地记忆犹新,江南啊,真是个好吃的地方!   ……   即便是在唐代,江南也是难得的富庶之地,世家大族、富甲一方的商贾都聚集在此地,即便是平民百姓都比其他地方富有些,与长安相比都不遑多让。   而且比起长安洛阳等地,江南的范围更广些,于是此地也成了李三娘食肆开店最多的地带,不仅淮扬有店,金陵也有店,苏杭之店也在筹备中,而卖酱油的小摊更是数不胜数。   秋日的扬州天还不很冷,被略带凉意的风吹拂,莫文远与羊都感到很惬意,霜叶边缘沾染上了一丝丝红,很有诗意。   也是巧了,他下船这日天气甚好,许多小娘子携姐妹一同外出,赏秋日之景。   唐朝的女子较其他朝代本就开放大胆些,莫文远又生的俊俏,很惹人看。   他长相肖似李三娘,眼睛大,鼻子高挺,下巴弧度优雅,又兼之皮肤白,通身上下自有一番气度,饶是穿着不花哨,都比那些好时髦的年轻人好看数倍。   路边的女子见了他,都纷纷摘下头上戴的花,直接往莫文远身上掷,还有些掷香囊掷手帕的。   秦蔚山等人来接莫文远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魏文看了无甚感觉,他对男女之事不很热衷,年纪一把却未娶妻,秦蔚山倒是咋舌,略有些嫉妒。   一行人中反映最大的反而是胡韦臻,他明明年纪很大子孙满堂,此刻却化身酸柠檬,看莫文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还在那儿义愤填膺道:“真不知羞,竟同众多女郎暗送秋波。”   他的小徒弟,人称胡小郎的,此时却像呆子似一五一十道:“是女郎给莫大郎送秋波,师父你说反了。”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古人诚不欺我。”   胡韦臻气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瓜子上道:“你诗经是怎么学的?”老夫年纪一大把都知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魏文与秦蔚山看他们讲相声似的,都想笑而不敢笑,胡韦臻的脸皮很薄,一点就炸,但这对师徒在一起实在是太有意思,还好那胡小郎是他子侄辈,若是别人估计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莫文远看见几人赶快叫大黑羊速度快些,躲过了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雨,到几人面前一一打过招呼:“胡波,魏郎,秦郎,还有这位……”   胡韦臻很满意莫文远第一个同自己打招呼,他得意洋洋撸长山羊胡子道:“此乃我小徒弟,你叫他胡小郎便是。”   “胡小郎可好?”   小呆瓜摇头晃脑道:“很好很好,莫大郎你长的真好。”   莫文远:“……”   他应该说谢谢夸奖?小友真是耿直极了。   胡小郎还有些孩子心性,同莫文远打过招呼后,眼睛就粘在大黑羊身上不下来了,哪里知道大黑羊扭头避开他视线,就是不让看。   他嗫嚅道:“羊是否不欢喜我?”   莫文远连连摇手道:“并非并非,也不知为何,羊下船后不是很欢喜,与你无关。”   他还仔细回忆了一下,明明在船上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下船以后……   大黑羊:我也不知为何,但看众多女郎朝莫小远献殷情,就不大爽利。   几人一同往店里走,期间莫文远说了自己正想做的臭鳜鱼,还说了说令他为难的点。   “臭鳜鱼?”听此说法,魏文很感兴趣,胡伯面上不显,耳朵却已竖起来,他道:“只由你言语诉说,我等尚不能想出此菜滋味,还要等吃过后才可知。”   莫文远道 :“可,按寻常之法,臭鳜鱼只需七日便可腌制完毕,不过现在天气转冷,捕捞鳜鱼还需一番功夫。”   秦蔚山插嘴道:“莫大郎放心,且别说是在秋日,便是在冬天你若想要鳜鱼我都能给你找到。”   “如此就谢过秦郎。”   莫文远精力充沛,次日便开始腌制鳜鱼,他一大早就亲去河岸旁,挑选鳜鱼。   秦蔚山早就与渔人打过招呼,随莫文远看,清晨才捞上来的鳜鱼是最新鲜的,绝大部分还活着,有的在桶里游动,有的被放在麻布上,有力的尾巴拍地。   莫文远并非专门做海鲜的厨子,没有一眼看破鱼品质好坏的能力,但有大黑羊在旁辅助,轻而易举就挑出了最新鲜的几条鱼。   魏文已经在李三娘食肆等着,看他如何腌制臭鳜鱼。   “此腌制之法,较之寻常有何不同?”他问得一本正经,魏文想的很好,臭鳜鱼臭鳜鱼,既然要有臭味,那肯定是特殊之处。   然而莫文远却道:“无甚特别之处,其腌制方法与腌酸菜类似。”   他专门拿了一个大木桶腌制鳜鱼,按理来说缸也是能腌制鳜鱼的,但出来的滋味比木桶差不少,可能是因为鱼是活物,木材的自然滋味有利于其产生化学反应。   鱼被一层一层码在木桶中,一层鱼一层盐,最后用洗干净的大石块压在鱼的表面,又以布把木桶口封好,真的与腌酸菜的方法一样。   “此法鱼不会腐坏?”   “不仅不会腐坏,便是连鱼鳞都不会脱落。”   魏文陷入沉思,他道:“我曾为做出味美的鱼鲜在各地寻走学艺,在南地也曾经见过有人腌制鱼,不过他们用的是鲤鱼以及寻常河鱼,腌制方法也要复杂许多,时间也更长。”   莫文远好奇道:“如何腌的?”   “也是用木桶腌之,但腌之前要剖开鱼腹,弃掉鳃和内脏,清水去血污,最后平摊放在桶中,且以米酒填充桶内,令鱼压在酒中。”   “此法所得之鱼,可存放十数年。”   数字一出,众人皆震惊,便是莫文远也不例外,他在现代倒是听说过这种腌鱼的方法,说是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特有的地方性代表美食,没想到在唐代竟然就有了腌鱼的雏形。   “然此法做出的鱼,无甚臭味,也无甚鱼味,不过能够长时间保存,已是好事。”   “善。”   一周之后,鱼腌制好,才把桶上面的石头拿开,就闻到股能够忍受的淡淡的臭味,当然了,能够忍受是对莫文远来说,此味比青方作坊差远了,但对魏文还有胡韦臻来说,味道就很糟糕了,以手遮眼口鼻,眉头紧锁。   莫文远笑道:“这就不行了?哪日带你们去城郊的腐乳作坊看看,就知什么才是真的臭。”   魏文与胡韦臻纷纷摇头:“可别可别,我等只需知腐乳之味美便可,何须知其制作之门法?”听闻莫大郎曾在作坊呆了几月,光想想,他们就对他充满了敬佩。   这才是真正为了美食而献身的人啊!   臭鳜鱼因为臭味太重,不适合清蒸,故而莫文远做了道红烧臭鳜鱼。   红烧的味道并不能完全盖过鱼面上的臭味,魏文等人端端正正坐在了桌子边上,俩人先夹了一块肉下来,筷子一入鱼腹,他们就略感觉到了此菜的高妙之处。   “原来如此。”魏文已能够忽视淡淡的臭味,他现在更加在乎的是肉的紧实程度,相较于鲤鱼鲫鱼,鳜鱼的肉比较厚实,但也没有到筷子插入肉中会感觉到阻力的地步,经过腌制发酵,却达到了这效果。   盐本来就是吸水的,在腌制的过程中他们吸满了鱼肉中的水分,而发酵过程中产生的活菌则让鱼肉一直保持在鲜嫩充满活力的境地,虽然带上了一层淡淡的臭味,但就鱼肉本身的质量而言,却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将肉塞入口中细细品味,肉紧实嫩滑,比寻常鳜鱼更加味美。   但同时他们也感觉到了这道菜不可忽视的缺陷,就是莫文远说的腥味,这种腥味十分尖锐,贯穿厨师的大脑。   如果无法去掉这股味道,那臭鳜鱼就不是完美的臭鳜鱼。   胡韦臻先道:“可否用后天之法去掉腥味?”他道,“多加些葱蒜或用料酒烹调。”一般情况下厨师收拾鱼都是用这些方法去味的。   莫文远却点点头道:“不成,此腥味与鳜鱼之鲜美福祸相依,若使用大料盖住,那鱼本身的味道也无法发挥。”   “如此,只能在腌制的过程中加以改进。”   “没错。”   众人陷入沉思,最后还是魏文道:“去腥的方法那么多,我们一个一个试过去便是。”   ……   在尝试去腥的间隔中,莫文远还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试图人工养殖鳜鱼。   中国有很长时间的养鱼史 ,有史可依的记载中,大约在西周时代,人们就已经有了养鱼的意识,还发明出了鱼篓鱼罩等物。   等到春秋战国时代,更是出现了鱼塘,《吕氏春秋》有记载道:“ 治塘圃,疾灌浸。”此塘圃指的就是鱼塘。   西汉时,京师的昆明池中就有很多池鱼,这些池鱼多到了什么地步,他们竟让京师的鱼价下跌,成功干扰是市场。   唐代的鱼养殖技术与西汉差不多,都是在池中养鱼的。   按理说鳜鱼的产量并不是很低,虽然不至于像鲤鱼一样,到处都有,但是江南地带,只要有钱便是能买到鳜鱼的,莫文远若是想要,找秦蔚山买便可。   他想人工养殖鳜鱼,并不是因为它很昂贵,而是想要实践一下好不容易从厨神系统中买到的技术。   随着莫文远的厨艺越来越精进,学过的吃食做法越来越多,厨神系统对他的帮助变得极为有限,于是乎莫文远便把视线放在了那些价格非常非常高,但却能起到改变社会作用的农业技术上。   就比如说是河鱼养殖技术,价格已经高到了能让莫文远这么多年积分清空一半的地步,但他比较一下其他,还是买下了此技术。   不知是否儿时的记忆太过深刻,初中地理书上的桑基鱼塘现在还历历在目,当时莫文远便觉得能够将众多农业糅合在一起的生产方式非常厉害,现在更不用说。   厨神系统买到的养育方式很全面,寻常鱼苗培育方式,总和培育方式,种种都有,他想学习哪种,随时都能调出查阅。   人工养殖鳜鱼技术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七十年代后才开始研究,短短的三四十年中已趋近成熟。绝大部分人选择的都是池塘养殖鳜鱼,莫文远初次尝试,用的也是这种方法。   李三娘在江南置办了许多田地,其中不妨有带池塘的,他去考察过,池塘很大,很合适养鱼。有了这大池塘,他就不需要再挖一个了。   大黑羊跟着莫文远一同到池塘边,他们并没有雇佣其他人,而是独自完成池塘的清理工作,当然了,羊干大头莫文远一转眼的工夫,他就清理地差不多了。   “先把池塘周围清理干净。”话还没有说完多久,就听见羊“咩咩咩咩咩咩咩”来邀功了。   莫文远回头一看,发现池塘周围的杂草已经都消失了。   他顿了一下道:“然后是清理池塘底部的淤泥,我去拿石灰粉来。”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没关系,交给我就行!   清理淤泥、生石灰消毒,大黑羊的行动力非比寻常,转瞬之间全部完成,莫文远在看的目瞪口呆的同时,也再次感叹他的力量。   大黑羊兴致勃勃咩咩咩咩咩道:还有什么要做的!   “那我们就去选鱼苗吧。”   鳜鱼鱼苗的选育时间有两段,不是在春季就是在秋季,现在正值秋日,选育时间不算太晚,碍于此地并无人养殖鳜鱼,他只能纸上谈兵,依照资料中的内容选择鱼苗。   它的产卵时间是从六月开始的,现在在鳜鱼经常活动的河域能够找到不少小鱼苗,因为此年代并无人养殖鳜鱼,苗苗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   “重点是要找生长旺盛、生命力强的鱼苗。”莫文远打比方道,“主要选择尾巴有力,并且喜欢抢食的鱼。”   饕餮是龙子,命令小小鳜鱼苗,小菜一碟,鱼苗们几乎是列队进入大桶中,在被运送到了灌好水的鱼塘中,莫文远按照一亩八百条到一千条鱼苗放鱼,这个数字比较合适。   他与羊站在鱼塘边上,满脸餍足,秋天种下许多鱼苗,明年就能收获许多大鱼啦!   ……   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更不要说魏文与胡韦臻还不是臭皮匠,有了两位鱼鲜大师的加入,莫文远很快就克服了困扰他一段时间的问题。   如果去掉鱼腥味,很简单,腌制之前用烟熏一下就好了。   烟熏法是少见但是实用的去腥方式,一般人都是在野外使用的,因为还要进行后期腌制,不需要彻底熏熟,只要稍微过一下,达到去腥的目的就足够了。   在用了这种方法后进行二次腌制得到的鱼,不仅少了腥味,鱼肉中还多出了木头的芳香,味道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腌制好的臭鳜鱼不仅味道好,存放时间也大大提升了,虽然比不上腌菜,却能与火腿相比,成为了外出携带的好物。   唯一的问题是,还是有不少人无法接受鳜鱼的臭味,适用性一半一半。   不过就莫文远而言,他已经很愉快了。   ……   莫文远已经是唐代的成年人了,既然是成年人,就要有些社交活动,更别说在江南店中他的资历最深厚,那些世家郎君或是大商人邀约,偶尔也是要去的。   此番邀约,乃是江南地带有名风流人物攒的局,莫文远与其中几位认识,知他们也不是太荒唐的人,便同意了。   随后他就享受了一番唐代年轻学子间的特产,集体买、春。   为首的郎君姓王,一般称他为王二郎,此人是个风流种子,对莫文远挤挤眼睛道:“今日带莫大郎到个好去处。”   莫文远:呵呵。   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文远和江南名妓张纤纤关系不错,偶尔也是要去假母家帮忙做宴的,但今日王二郎带他们走的路却与平常不通。   其他郎君走着走着,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莫文远心道:不、不会吧!   羊无论何时都跟随莫文远左右,此时心情比较抑郁,尾巴尖下垂,走路时尾巴都不晃荡了。   “到了。”   王二郎停下脚步,众人站在平房院落前,这院落与张都知家的院子也没甚不同之处,见王二郎来了,假母外出相迎。   只见出来的并不是风韵犹存的妇人,而是一名清秀的男人。   莫文远:你们文化人真会玩哦。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忽然激动咩! 第87章   在中国的历史上, 男色之风自古有之,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写:“杂说称娈童始黄帝。”   到魏晋南北朝时, 狎昵娈童的风气不仅在君王贵族间盛行, 士大夫普通民众也开始欣赏男色之美, 甚至还留下了许多歌咏之词。   唐代前期紧接魏晋南北朝,官员风气朴素, 少行此事,但世家大族的郎君, 有钱人家的子弟中,此风还在流传,就连王蔚少年时也被拉着拽着前往过南风盛行的场所,不过他好女色, 对龙阳之癖实在无甚兴趣, 故此,他虽是与莫文远关系最好的郎君,却从来没有带他去过那些地。   莫文远看那清秀而妩媚的假母, 嘴角抽搐,脚真的很不想往前迈。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起哄道:“莫大郎可是从来来过此地?”   “莫大郎与张都知熟识, 想来是个好姝色的,对男色莫约无甚研究。”   莫文远只能笑, 还能说什么,按照科学研究,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性恋, 只不过随着后天社会有了男或者女的偏向,他自认为是个双性恋,能欣赏女性的柔美,也能欣赏男性的刚阳之美,但是看见柔若无骨的假母,他心道此人穿着打扮,形容举止都肖似女性,他都不知该以何种眼光欣赏。   有郎君在莫文远身边耳语道:“他年轻时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是、是吗?”   莫文远实在放心不下,担心此情状给羊增添什么不得了的心理阴影,故而还特意回头看他,结果……   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了!   莫文远额头都悬挂汗珠了,看羊那不断扇动的耳朵,看他螺旋桨一样回旋的尾巴,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为什么如此激动!   大黑羊心道:嘿嘿嘿嘿嘿嘿嘿,原来还可以不阴阳调和,而是阳阳调和吗?   不知为何,他更加坚硬如铁了!   ……   假母被称为周四,所以他家就被称为周四家。   周四家是淮扬一带最有名的南风场所,四进四出的院子内风光很好,前后花卉山水怪石,小路为碎石子所铺,蜿蜿蜒蜒直到大堂,三三两两的翠竹斜插在路两旁,更添雅致气氛,房门前小帘垂挂,又有灯笼悬在别处,红光打在帘子上半遮半掩,很有暧昧气氛。   莫文远比较后心道:这院落布置之巧思,不输张纤纤家。   郑都知家是无法比较的,南地北地风气差距很大,南方更雅致,北方略显粗犷。   但不管是在南方或北方,逛妓院的套路却是相似的,进大堂后先是开宴,不喝到月上中天,是不会进内间的。   莫文远的风评很好,从来不留夜,所以他喝的是第一场。   此次共同买、春的郎君都并不很熟悉,彼此之间不是生意伙伴就是点头之交,故而在入席之前还很是推辞了一番,莫文远此场合向来谦和,也不希望自己被注视,故而带着大黑羊到了角落坐。   大黑羊小声咩咩咩,还在挣扎:要不,要不我们坐得前一点吧。   莫文远脸色变青,态度更是坚硬,他义正严辞拒绝了大黑羊的要求道:“不行,你和我坐后面。”他是个挺敏感的人,见大黑羊如此躁动不安狐疑道,“你对此事很有兴趣?”他就差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母羊喜欢公羊了。   然而再看羊懵懵懂懂的样,又觉得他是个孩子,应该不会想得很多。   众人坐定后,奏乐开宴,众人捧小食案鱼贯而入,捧小食案的都是年轻俊俏的男子,皆是在十五上下,男、娼有不成文的规定,以十三到十六的男子为上,若超过十八,模样长开,除非一些天赋异禀的,其他就行不了此职了。   他们的花期比女伎还要短。   莫文远一心想要避退,隐藏在暗处,但他名气实在是大,羊体积不小也很显眼,故而即使躲藏在犄角旮旯,也是会被人扒拉出来的,此时便是如此,一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端酒壶跪坐在他身旁道:“可是长安莫大郎?”   “嗯、嗯。”   汉人的妓子都很端庄,像胡人金发碧眼女子般豪放是做不来的,故而此子虽轻声细语坐在莫文远身边,行为动作却很规矩,只是说话罢了,然而闻到他身上的花香,莫文远还是觉得不大自在,他见此少年面抹白、粉,体态袅娜,终于有了决定,就将他当女子看待好了。   “我从小便是听莫大郎之俗讲长大的,今日第一次见到真人。”说着他给莫文远斟酒,言语之间很是恭敬。   莫文远自己听见这句话有点怪,他的年纪比此少年也大不了多少,却已经成了“从小听故事长大的人”了,但这话也是没有问题的,谁叫他成名的时间太早,小小年纪就降妖除魔了。   莫文远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大黑羊一摇一摆扭着屁股插、入了少年与莫文远之间,此人颇有弱柳扶风之姿,但大黑羊看他之眼神却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很有敌意。   在风月场所生活,不能看不懂人颜色,见羊敌视自己,少年微微一笑,放下酒樽便走,他心中也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世人皆知莫大郎是要入佛门的,也听说过莫文远即使在俗世间行走,出入风月场所,却从来都眼神清明,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他也不应该上前调戏之。   此时,妓子中相当于都知的人物也出来了,相较于那些面若好女的少年,此人倒像清俊文士,很有遗世独立的风采,莫文远观之,也觉得此人满身才气。   唐人喝酒是要行酒令的,才出来的那位风姿遗世独立的郎君就是席纠,席纠工作很多,宣令、行酒、判断诗好坏都是由他负责的。   莫文远并非文士,直接推脱道:“我不善饮酒,也做不出好诗,酒令就不行了。”   众人也知他脾性,此时并不强求,就让他在一旁自饮自斟。   等吃酒吃得差不多,夜色渐深,莫文远准备走了,而其余郎君则与那些面若好女的郎君一同,上楼去了。   莫文远大松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有经验了,谁知唐代的郎君玩的更开,相比较之下他那点经验很不够看。   他急着想要走,大黑羊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他咩咩咩咩咩道:就不再看看吗?   莫文远脚步一顿,回头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道:“再看看,再看什么?”他的视线严厉,堪比X光,将大黑羊从头到尾扫视一遍,任何花花肠子都躲不过他眼,大黑羊给看得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你是不是对男风很感兴趣?”   大黑羊只能咩咩咩撒娇,不敢说话。   莫文远想了一下,自己是个开明的朋友,对他来说性向如何都不是问题,而且大黑羊不是人,他们的繁衍方式可能与人有区别,两性界限也相对模糊,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反应太过,应该用宽容的胸襟引导大黑羊,于是他语重心长道:“你要是真的很感兴趣,我能带你去买两本书看看,但是直接与妓子厮混,最好还是不要的。”   想想看大黑羊长得比妓子好看多了,厮混都不知道是谁被占便宜。   大黑羊义愤填膺,咩咩咩咩咩道:我怎么会与妓子厮混,你太小看我了!   我只是好奇!好奇!   莫文远沉吟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性意识觉醒?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帮大黑羊搞点春宫图来。   ……   大黑羊其实没有顺清自己的心情,只知道他在听说男人能与男人一同欢好时心情激荡,心脏怦怦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认为应该找一人帮自己分析分析他为何会如此,于是便找到了自己唯一能够商量的对象,观音菩萨!   菩萨此时正在化身之中,他流连人间界的臭豆腐,若在慧智身中就能经常吃到,故而最近是不怎么回普陀山的,这方便了大黑羊,在莫文远入睡后就瞬移到大兴善寺,把熟睡的和尚弄醒了。   “饕餮,你找我又有何事?”慧智眼皮子一跳,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有一事要问你。   “咩咩咩咩咩咩咩。”男人与男人之间也可行那阴阳调和之事。   慧智:“……”   能不能不要为难出家人了?问点正经的与色、欲无关的事情可以吗?你这叫我怎么回答啊啊啊!   他甚至想要摇大黑羊肩膀告诉他:经过上次后你就没有意识到我上生理课的本事有多差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首先,男人与男人之间不能叫阴阳调和,那是阳阳调和,你可以称之为龙阳之好。”   “其次,你为何要问此事。”   大黑羊咩咩咩道:就、就突然觉得阳阳调和能让我的心砰砰直跳!   比阴阳调和让他感兴趣多了!   慧智和尚心里一咯噔,心道不是吧!   他是个通透的,联想能力又强,大黑羊不好阴阳好龙阳,再联系联系他日日同谁厮混在一起,便能猜到他的心思,都说饕餮以食为天,即便是成熟之后涉及情爱之事,那对象也很有可能是厨子啊!   为了莫大郎的人生安全,慧智咳嗽两声直接道:“天地伦常,阴阳调和才为正道,这龙阳之事休要再提。”他难得严肃地训斥了大黑羊一通。   饕餮以死鱼眼看向慧智:“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不知道就罢了,何必训斥于我,哎,我早就知和尚是不靠谱的,问你我也是傻了。   说完竟然就走了。   慧智:“……”   好、好担心莫大郎!   ……   菩萨是有行动力的菩萨,他担心莫文远的贞、操,又担心大黑羊霸王强上弓,当晚就托梦莫文远。   看梦中菩萨有怒目金刚之相,莫文远一个激灵就开始盘算自己是否漏了给菩萨的供奉,算来算去是没有的。   “菩萨招我前来有何事?”   菩萨心道:我担心你的贞操!话藏在肚子里到底没有说出来,他也有点犹豫,心道要是自己猜错了怎么办,要是饕餮没有那意思,他岂不是破坏了一对密友的感情?   “我观黑羊有成熟之态,便想问他最近可有甚变化?”   莫文远心道他成熟很久了,时时刻刻都一柱擎天,但在庄严宝相貌平菩萨面前这话万万说不出,于是隐晦道:“大黑羊似不爱女郎。”   菩萨心道:莫大郎果然是个聪明的!   “他似有如此之志,还请大郎担待些。”菩萨道,“羊法力深厚,若他有越轨之举,我怕大郎你无力挣脱,在此传授你一段经文,若有甚事可以抵挡一二。”   莫文远:???   什、什么意思?!   在他纠结的时候经文已经牢牢刻在了莫文远的脑子里,菩萨手一挥把他赶出了梦境。   菩萨:给莫大郎的贞、操上了一道保险。   ……   梦醒时分,莫文远眼睛忽然睁开,看趴在地上睡觉的大黑羊幸福地砸吧嘴。   他是个聪明的,哪里不知道菩萨的意思,以他说法大黑羊莫非看上自己了?   但想他以往之举动,只觉得羊还一派赤子之心,尚分不清感情的界限,正如同孩子对青梅竹马会有朦胧的好感一样,大黑羊即便有那想法,怕也与孩童类似,不是真的欢喜。   莫文远还挺豁达,再加上他一向把大黑羊当孩子养的,并没有太把菩萨之语当回事,他心道自己还是先给大黑羊好的引导,再说之后事。   他是个狡猾人,很知道能做出绝美吃食的自己在羊心中的地位,把他的胃抓的死死,哪里担心羊有僭越之举?   哎,菩萨还是不通世事了些,哪里知道在吃货眼中,只有吃食才是最重要的?   合格的吃货,没得感情!   ……   次日起床,羊看眼胯、下挺立的某物,习以为常,不去管它,让其隐没在长长的羊毛内。   莫文远已经起来了,浓浓的菜香飘散在空气中,这气味成了指引大黑羊前进的道路,他一路吸着鼻子往堂前走。   若有若无的酸味勾的他口舌生津,大黑羊停在门扉前嗲嗲地“咩咩咩咩咩”:莫小院在做甚吃食?   莫文远道:“能够缓解尔心头躁郁的吃食。”   厚重的菜刀在他手中流转,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在刀背面上,让本就锃亮的刀闪闪发光,刀尖与砧板接触“刷刷刷刷刷”,几声过后木砧板上就多出了一排厚薄合适的藕片,刀功精巧的厨师能够保证每片藕的厚薄相似,即便是用精密仪器测量,也测不出藕片之间的厚度有甚误差。   藕片切好之后直接被放入清水之中,大明寺的水甘甜醇美,与茶一起煮有异香,浸泡过的米饭瓜茄也会更加味美。   大锅中的水已经在咕咚咕咚咕咚,这声音昭示着攀升至顶点的温度,清水泡过的藕片被放入大锅中,焯烫几息的功夫后再度捞出来放凉水中冷却。   趁此功夫,莫文远将精心制作的果醋倒入容器中。   果醋在现代应用广泛,据说常吃果醋能够降低胆固醇、防止癌变、延缓衰老,种种有科学依据的说法让它们在市场上大行其道,其中卖的最多的是苹果醋,据说此醋中的维生素含量是最丰富的。   唐代尚且见不到苹果的影子,但做果醋的选择其实很多梨、山楂、桑葚、葡萄、柿子、杏、柑橘等都能做醋,莫文远选择用杏做醋。   在杏丰收的季节他收了大量软杏,去核后将洗干净的杏皮投入大口瓦缸中放在炎炎烈日下暴晒,使其自然发酵。   发酵后会出洁净清亮的杏水,将此水与黄米干饭及醋曲混合在一起后发酵几旬,便会得到品质上乘的杏醋,颜色清亮,带有淡淡的杏味,即便是专门做醋的手艺人看来,都是难得的上品。   莫文远将凉好的脆生生的藕片放入醋中,浸泡一会儿后装盘,随后再在盘子上撒一把泡软的枸杞,果醋藕片就新鲜出炉。   他打开门,大黑羊迫不及待地冲入厨房内,果醋藕片被放在桌上,除此之外还有蒸好的大白米饭,看见插在白米饭桶中间的筷子,大黑羊自觉变成了人型,绝世美青年盘腿坐在榻上,下袍布料虽厚,隐见凹凸。   莫文远熟视无睹道:“开吃吧。”   口水滴答的大黑羊先吃一口藕片,白嫩的藕是他亲手帮莫文远从他地寻找而来的,口感爽脆,水分充足,香气清淡,正是最好吃的极品藕,杏仁醋的滋味已经渗入了藕的纤维间隙中,酸酸甜甜,异常爽口,在让他分泌更多口水的同时,杏的滋味与藕的滋味相交缠,作为一道优美的旋律,在他脑海中回荡。   不可思议的是,时时刻刻盘桓在他脑海中的焦灼被逐渐瓦解,他虽盘腿坐着,那刚刚需要被打上马赛克的部位也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坦。   大黑羊感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洗涤了,什么青春期的躁郁,什么心中翻腾的火焰,都已经被和煦的凉风抚平,他的心中养育着一片静谧的草原,只有湛蓝的天空、轻柔的风、以及苍翠的草地。   好~宁~静~啊~   莫文远暗自点头,看,就没有什么是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寻常的美食解决不了,那吃吃看清火的美食就行了!   他决定以后每天都变着法给大黑羊做清火的菜!   ……   秦蔚山知道王家郎君设宴邀请莫文远去了,却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竟然往周四家去了。   要说这周四家,也很有排面,开宴要的钱比青楼楚馆还要贵上许多,但那可是莫大郎啊,可能要剃度出家的莫大郎啊,竟然带他去南风之所,这这这这这,太不成体统了!   他与莫文远关系不错,很担心对方因为昨日经历受了一番惊吓,便早早往李三娘食肆走了,想要安慰他。   哎,想来莫大郎还未娶亲,是个正经少年郎,何必带他去那地!   秦蔚山进了院落,他到的实在是早,李三娘食肆还未开始营业,问伙计莫大郎在哪里,只说在堂前做菜。   他走到堂前窍门,内传来莫文远之声道:“何人?”   秦蔚山扯着嗓子道:“莫大郎是我。”   “秦郎?”莫文远打开门道,“一早便来,敢问有何事?”   “我……”才说了个我字,秦蔚山的眼球就几乎要脱框而出,越过莫文远他看见了厨房内的景象,只见一年岁与莫文远差不多的郎君席地而坐,猛扒白饭,他长得实在是好,色若春晓之花,便是那潘安怕都不如此人。   一时间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难不成莫大郎昨日带人过夜?他也到这你年纪了?此人通身气派实在不像妓子,可是哪家的郎君?江南何时有此等人物……   千万个问题凑在一起,化作一声叹息,真好看呐!   莫文远看秦蔚山不说话,只呆呆地站着,便顺着他的视线一路看过去,只看见视线的尽头是大黑羊。   他见惯了大黑羊的相貌,又是从小一路长起来的,实在感觉不到他容貌的杀伤力,就轻飘飘道:“啊,想来秦郎你还没见过他此番模样。”   秦蔚山已经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道:“他,他是何人?”   “就是日常与我同进同出的羊啊!”莫文远道,“大凡神仙精怪都有人型,此乃羊之人身。”   秦蔚山听了莫文远的话后,从那俊俏郎君心无旁骛吃饭的姿态中看见了大黑羊的影子,对,没错,在对吃食的虔诚上他们真的一模一样!   确认过眼神,是熟悉的羊。   但是!但是!秦蔚山出离地悲愤了,人型这么好看!何必以羊形在人间行走!   就不能让我一饱眼福吗?   莫文远不知他想什么,回忆昨晚答应羊的事,他对秦蔚山道:“秦郎,何处书肆可以买到那种书。”   “何种?”   莫文远淡定道:“龙阳之书。”   秦蔚山:“……”   莫大郎你还记得自己是佛子吗,莫不是昨日周四家一逛,得到了什么新的启悟?   在抬头看看那姿容姝丽的羊,秦蔚山产生了灵魂疑问。   莫大郎你与你的羊真没什么吗? 第88章   秦蔚山心中嘀咕着莫文远同大黑羊的关系, 面上却笑语盈盈,直接将能买到龙阳之书的书肆给莫文远说了, 后者在心中盘算下, 发现其中几家店他还是挺熟悉的, 便拒绝了秦蔚山带领他同去的好意,决定自己带羊去。   大黑羊已变回了羊型, 此时温顺地趴在莫文远身边,听两人对话。   莫文远道:“如此便谢过秦郎了。”他压低声音道, “此番之事还望秦郎莫与他人提起。”   秦蔚山能够做成大商人,嘴巴自然是很严实的,连忙点头道:“大郎你可相信我这嘴。”不该泄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莫文远道:“秦郎, 我自是信任的, 否则也不会同你讲这事。”说完之后露出了商业化的笑容,让对面之人无端有些恐惧。   秦蔚山:“……”   宁愿你别这么信任我。   买此春宫图的路比先前还要崎岖些,那书肆的老板在听莫文远之言后看他许久, 再慢悠悠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货。   他不紧不慢道:“尖货都在此,大郎慢慢挑选。”   莫文远顶着老板迥异的目光,还很坦然, 他道:“挑选就不用了,给我几本画技精湛, 内容不很出格的便好。”他深知在此情况下,越是紧张,对方就会想得越多, 表现得坦然才能让书肆老板无暇提问,强大的自信力可压倒一切。   大黑羊跟在身后,略有扭捏之态:其实,其实内容出格也没有问题哦!   莫文远:呵呵。   他真牺牲良多。   ……   龙阳秘史被放在了莫文远的房间,任大黑羊鉴赏,他则去堂前忙活了。   大黑羊现在对那图画兴趣高涨,便成人型后,脸颊带不正常的红晕,鼻孔中喷出热气,他嘴角微微咧开,人型的俊俏已被此笑容破坏,稍有猥琐之态。   大黑羊:嘿嘿嘿嘿嘿嘿嘿。   纤长的手指捏起纸张,轻轻翻开,春宫图的书格式大多中规中矩,开篇与其他图相似,又是俩人肉体交缠。   再往后看,此图不愧画技精湛,人体清晰,背景淡雅,边角页有赋诗,每一姿势都被取了雅致的名。   饕餮的眼睛越睁越大:哦哦哦哦哦哦哦,原来还能这样!   这姿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等莫文远忙碌完大半天去找大黑羊时,就见他还在钻研那图,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连莫文远来了都没注意到。   还是他咳嗽了两声才惊醒大黑羊,他抬头,眼神漂浮,躲躲闪闪,声音沙哑道:“人族之书画,真是妙不可言。”   莫文远陷入沉思:羊还真是喜欢龙阳之书啊。   他斟酌后道:“看完此书,你有何感觉?”   饕餮深沉道:“还好没把烦恼根剁了,若如此怎行人间极乐之事?”   莫文远嘴角抽搐道:“你欲同谁行极乐之事?”   饕餮:对、对哦!   他好像真没行这事的对象呢!   ……   莫文远专为大黑羊做的清火菜,在店内也很惹人爱,秋日本就有秋燥的说法,人在秋天感到燥邪,热燥反映在身体上,引起一系列不大好的反应,譬如流鼻血、起皮、咳嗽、有痰。   他所做的菜原只欲压制大黑羊心中蠢蠢欲动的欲、火,想不到还有缓解干燥的作用。   食肆的食谱常被调整,但凡是做生意的,总是遵循市场供需关系的定律,唐代虽然有大棚反季节种植蔬菜的技术,却也是皇室特供,除非是神仙手段,普通百姓想要在冬日吃到新鲜蔬菜,那是不可能的,故而店内主打时令蔬菜。   他们春天有韭菜茼蒿香椿,夏天有盈塘莲藕莲子,秋天有菘菜并累累的果实,冬天有各种腌菜酸菜,四时季节轮转,菜谱也不断变换。   靠着夏季的存货,以及秋收的蔬菜瓜果,店中陆陆续续推出了几道清火的菜,前头不过是做了试水,谁知竟点的人越来越多。   店里的伙计都长了七窍玲珑心,看几道菜吃的人多连忙告诉莫文远了,后者研究其中的奥秘,摸摸自己的下巴道:“此些菜看似有清火降燥的奇效。”   大黑羊一旁“咩咩咩”补充道:能没有降火之效吗?他的火都熄灭了!   莫文远反手一巴掌拍在大黑羊的脑袋上,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他:“你说甚?”想来以前他还是头正经羊,谁知看了几本春宫图后就学坏了,莫非此乃成长的必需过程?   对此莫文远是不大高兴的。   大黑羊是个乖巧的,莫文远一巴掌啪上来就不说话了,端庄地站在莫文远边上。   李三娘食肆的食客,大体分为两拨人,其一为常客,都是常驻江南的行商,走南闯北的商人大多为独身一人的壮年男子,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泊四方。他们没有家,亦或是家不在此地,一日两餐无女郎收拾,便会到食肆买吃食。   莫文远家的吃食量大,价格适中,吃饭时又能听贫民百姓钟爱的俗讲,很受行商青睐。   秦百川是出生光德坊的商贾,同李三娘交好,跟莫文远更相识多年,他眼下俩月待在江南,若非外出卖货,几乎日日来食肆报道。   近两日也不知是秋日干燥还是他偶感风寒,说几句话就咳嗽两声,喉咙里还有痰,伙计在他点吃食时听他咳唧咳唧,便推荐了薏仁猪肺汤。   薏仁猪肺汤是用猪肺做的,猪肺是猪下水,寻常人不大吃,故而此菜的价格也不是很贵,秦百川一日一吃当然是吃得的。   他将信将疑,却还是连喝好几日,没想到打进秋天起困扰他的干咳竟真好了不少,让他大呼神奇。   今日到食肆吃饭,难得见到莫文远,便向他问了问题:“大郎,这薏仁猪肺汤何故有止咳之用?”   莫文远做菜也不是瞎做做的,他除了有千百年来积攒的经验之外还很有科学依据:“常言道:吃哪补哪,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咳嗽是因肺中生了病害,你因秋燥而咳,乃是燥邪伤肺,薏仁猪肺汤中两物,其中猪肺性平,入肺经,有补肺虚,止咳嗽之用,在止咳上很是有效。”   “薏仁健脾渗湿、清热排浓,可减轻躁郁之气。”   秦百川听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郎博闻强识,怕是连医书都看过。”   莫文远直道:“不敢不敢。”   他确实看过医书,中国古代史上,有许多知名僧侣不仅佛法精深,还会医术,经常帮信众治疗疾病。   造成这现象的原因很多,但究其根本,与寺院中藏有许多医药图书是分不开的。   俗话说“七藏经画”,一佛经、二道书、三佛经史、四俗经史、五医方图符,可见医书排名还是很前的。   莫文远读过的杂书甚多,又总是跟寺庙中的和尚学奇奇怪怪的东西,当他在大兴善寺的时候,就有了浅薄的医学常识,等到下了江南,同大明寺僧侣混熟了,那更是学了不少。   大明寺的主持是远近闻名的医僧,妙手回春,医术冠绝天下。   在做清火之菜前,莫文远就与他有过交谈,当时前者在大明寺内借阅医书,恰逢被主持看见,好奇不已道:“莫大郎何故看医书?”   莫文远道:“我有一小友,血气方刚,燥热难忍,似有燥火侵入五脏六腑之相,然而除此之外并无甚不妥之处。我欲以清火之菜做吃食,帮其清热解火。”   主持道:“大郎此法善哉,古人云寓医于食,怕就是如此道理。”   寓医于食的具体体现是药膳,此概念早在商周时代就有医师提出过,把药物当作食物,又给常人眼中的普通食物赋予药的作用,将药与食物融合在一起,营养美味,又可调养身体。   莫文远却道:“古人所言很有一番道理,然虽有此说法,我却不知该以何药入菜。”做药膳并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简单事,知道药材的作用只是第一步,这一步是能够通过阅读医书达到。   然而熟知药的效用后,现存的医书并不很能告诉莫文远,这种药材能和某味食材产生反应,反应结果是好还是不好,所以他还需要同住持讨论效果。   有的食物性热,有的食物性温,有的食物性凉,但搭配上却并不起一加一等于二的作用,若一盘菜中所有的食材都性凉,食客吃完后可能会因为后劲太大而腹泻不止,莫文远是个严谨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情况发生的。   能在食肆上桌的,都是经过历史检验并且深思熟虑后搭配出来的菜,为此莫文远几乎变成了小半个医师。   莫大郎:明明我只想帮羊去去火,怎就开始做药膳了?   ……   秦百川在干咳好了之后,逢人便说李三娘食肆菜之妙处,还说莫文远对医道略通,能够寓医于食,做得吃食不仅美味还能治病,不愧为佛子。   佛子这名头实在玄乎,又有秦百川出面现身说法,那些个感到自己燥热的人一窝蜂地挤进李三娘食肆,问伙计吃什么菜能够清热解火,有些人吃了后有效果,有些人没有效果却有心理作用,无不说那吃食有效,一时间莫大郎的名头中又带上了医师的色彩。   莫文远听说后几乎要满头大汗,药膳是有点作用,但那也要长期坚持,合理调养才有作用啊!什么吃上个一顿两顿就身体大好,根本不可能。   他很是忧心此事,不得不求助于大明寺精通医理的主持:“若真身体不适,岂是吃一盅汤就能好的,寓医于食不过起到食补的作用,治不得快疾狠的大病,真有效也是对顽疾有效,我倒是担心食客一窝蜂涌进食肆,将其当作灵丹妙药,耽误了病程。”   “大郎既来同我说此事,可是有了解决之法?”主持对莫文远比较了解,知道他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来寺院,莫约就是有了想法。   莫文远露出一羞涩笑容道:“不知主持可借一俗讲僧人予我?令我二人共写俗讲?”   ……   星乐法师看见莫文远,两眼放光道:“莫大郎找我有何事?”   莫文远看见此人竟觉得有些面善,犹豫道:“这位法师,我们可曾见过?”   星乐法师听见莫文远之语,表情更加热切,连忙道:“莫大郎好记性,当年我曾在缑氏县同莫大郎有一面之缘,哎,想当年莫大郎不过垂髫之年,竟已有了降妖除魔之能……”   话还没有说完,莫文远就一拍脑袋想到了此人身份:“你你你,你莫非就是当年写那《莫大郎渡化硕鼠精》的……”   “正是我正是我!”星乐更加高兴了,“当年我也年纪轻,写出来的本不够好,只能说是文通字顺,内容不狠吸引人,否则莫大郎之名定能传得更广些。”他眼中迸溅出慑人的精光,“此番写本,我定要拿出本事,让其内容传遍五湖四海,横扫宇内。”   莫文远还能说什么,莫文远只能干笑,作为俗讲僧人,星乐法师实在是很有理想,想来他也是发自内心地热爱俗讲事业。   现如今莫文远早就有了知名人士的自觉,当年让他窘迫得面红耳赤的俗讲已经不能撼动他半分,正相反,看见星乐法师身上迸溅出的激情,让他对之后的合作更加有自信,于是他慎重对星乐点点头道:“那就拜托法师了!”   俩人凑在一起,开始了写作之旅,星乐是专业的,写之前先问了问莫文远的需求,他希望呈现怎样的故事,让听众记得什么事。   莫文远道:”我这有几清火祛痰降燥的食方,近日天干物燥,人多咳嗽带痰,这些方子可以减缓一二。”他顿一下道,“我望众人知此些方子自行调养。”他说完后又纠结,“不过此方也不是人人可用得的,若是起病太急,咳嗽带血,有大病之征兆,需及时行医,此俗讲要达到以上两点,可写得?”   他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挺多,星乐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道:“这倒没有甚难事,只需要讲清楚起病急不可用食疗之症状便可。”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故事应该怎么写。   “可还是菩萨托梦告知吃法?”   莫文远道:“今次还是算了,”他顿一下道,“我想知此俗讲可否不用我之名,而是令其化名。”什么李大郎王大郎张大郎不是很好吗?   “不用莫大郎之名?”星乐和尚听后还挺震惊,“为何如此?”   莫文远微微一笑道:“因为此次我想请您写一个有关凡人与女仙的故事。”   ……   “闻说莫大郎之食肆又添新俗讲,可是真事?”   “是真事,不过此次俗讲主人并非莫大郎,而是李大郎。”   “李大郎?何故换人?”谁都知道李三娘食肆中的俗讲,那主人公从来都是莫文远。   “嘿,其中种种话题不足为外人道也,以我看来定然是假托李大郎之名说莫大郎之事,你去听听就知我为何有此言。”   “我定要去听听。”   食客间的纷纷议论拉动了更多人前往李三娘食肆听新故事,秦蔚山就是其中一员,他将信将疑在食肆里坐下来听故事。   “却说那李大郎心思纯善,某日在野外见一幼狐为人所伤,眼神楚楚,他心下不忍,又念佛祖所言众生平等,便救了那妖狐……”   纵使年代不断变化,男女在故事上的审美情趣却有共同之处,正如同鸳鸯蝴蝶派盛行之时,快意恩仇男欢女爱是受人欢迎的主题一样,等到现代打脸的套路依旧是新瓶装旧酒,惹人喜爱。   而男性审美中对神仙姐姐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莫文远是现代人,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塑造个惹人喜爱的女性形象还是没问题的。秦蔚山听了俗讲之后都浮想联翩,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   美若天仙,眉目含情,看似清冷,却对李大郎情有独钟,见李大郎秋日咳嗽伤肺,还做各种吃食给他,什么冰糖雪梨等物,做起来不难,蔗糖提炼技术得到提升后,更是随意都能买到砂糖冰糖……   哎,想到有一神仙妃子,才情卓绝,却会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真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莫文远观察了一下群众反映,发现他们各个飘飘欲仙,陷入了幻想,就知这本子写的很好,他出了点创意,而星乐大师则将自己多年磨练出来的,写俗讲的本事都用上了,俩俩相叠加,写出了受人欢迎的本子。   当然了,因为此本中涉及到了李大郎与神仙妃子的情爱,大寺院是肯定不会讲的,但星乐实在是把握住了度,虽有男女之情,却一点都不淫,相反充满了高洁的报恩之情,小寺院还是会讲的,那些在食肆讨生活的口技艺人鱼讲俗僧就更不介意了。   一时间,此本连同其中治疗干咳的食疗方子都为人所知。   但莫文远没想到的是,伴随此俗讲传播得越来越广,到现在还不死心的媒婆们竟也听说了此事。   即便受到莫大郎诸多刁难,至现在他还是长安洛阳江南等地媒婆心中的金龟婿,时不时就有人上门展示三寸不烂之舌,给其说亲,然而他态度坚决,一口咬死,定要找个有灵巧舌头的媳妇,能够辨别百味。   媒婆们原本只觉是莫文远故意刁难,不过是看不上她们说亲的人家,便出此下策,还私自议论他心气很高,然而听此俗讲后,媒婆们却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怕不是莫大郎已经遇见过神仙妃子,妃子心灵手巧,对他很有裨益,又有了能够辨认百味的舌头,所以才委婉拒绝我等。”   “是极是极,大郎可是佛子,便是娶亲了,不也要娶天上人?”   媒婆们本就是当地人士最多人,最会说话的人群,而却她们的嘴巴从来不上把手,议论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连同现在百姓间已有的传闻,早就一传十,十传百,成了莫文远与神仙妃子定终身,不过现在天人两隔,要等到功德圆满之后才可去天上团聚。   由此可见,民众的想象力也是伟大的。   然而现在天界人间界的距离却没有百姓想得那么远,神仙们时不时下界去各地购买吃食,这传言很快就到了他们耳朵中。   ……   女仙三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究竟是谁得了莫大郎?”   “可是那紫霞仙子。”   “莫约不是,听闻她也在打探此事。”   “竟为了吃食就如此,可真是折煞莫大郎了!”   “可不,莫大郎是所有人的,怎会被一女仙绑了?”   “哎,手段可高,不知我现在下界,还可否亡羊补牢。”   嫦娥仙子路过,看那些女仙一眼道:“你们怎知那女仙是真的女仙?”   “仙子何出此言?”   “人间传言神仙有千变万化之能,我等知不是人人都可变化的,但确实有些精通此道,要知有不少仙人都化为女体,考验凡人,依我看来,男子更贪口腹之欲,怎不说是男子化为女身引诱了莫大郎?”   众多女仙一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一个个道:“是极!是极!”   “仙子所言极是!”   更有些仙人欲知答案心切,直接找了与莫文远联系颇多的神仙问了,他们找的主要是两名神仙,一是孙悟空,二则是观音菩萨。   孙悟空对此反应平平:“莫大郎?依我看来,此怕是误传,他对女子之爱,尚且不如对吃食对厨道之爱,便是一头品质上乘的羊,在他眼中都比女子可爱些。”因为羊可以吃,女子不可以吃。   观音菩萨之反应却与孙悟空不同,他听后不多时,就额头冒冷汗,身体摇摇欲坠,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找到莫大郎看他贞操在否。   从知羊爱龙阳后,他就草木皆兵,此番听传言他思考良多,想那饕餮化作人型,姿容姝丽,不输女仙之体态,而且他日日与莫大郎同吃同睡,若有女仙真行这事还不给饕餮一口吞了?   如此想来,女仙真身为饕餮的可能更大。   菩萨倒吸一口冷气,心说不成不成,他必须去看看莫大郎安好与否,若真不好,那他岂不就成了推他入地狱的罪人了!   菩萨快要愧疚死啦! 第89章   天界的种种骚乱, 莫文远尚且不知,菩萨纠结时他正在大明寺同住持谈天。   “江南沈家大郎?”莫文远听对方话, 很是惊奇。   住持点头道:“不错, 沈家大郎自幼体虚, 调养多年仍有不足之症,依我看来便是终日与药为伴, 也不得大好,倒是药膳食补可以尝试一二。”   “他也听闻李大郎之俗讲故事, 委人来找我询问可否同大郎你见上一面,言知他此请求甚是不妥,却也要腆颜求大郎帮忙调养一回。”   江南的沈家与京师的沈家出自同源,不出五服, 要说京师的沈家, 莫文远也是认识人的,吃到发胖的沈煜就是沈家郎君。   既然是大明寺住持引荐,那沈家怕也是仁善之家, 他家的郎君也很好相与,思忖后他决定不冒然拒绝,先看过他身体如何, 是否能调养再说。   大明寺的住持常给沈家郎君看身体,听了莫文远的想法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若是不能调养, 那我定不会同意为你二人牵线,选用食补不过是药三分毒,他又常年喝药, 普通之量已对其无用,倒不如在吃食上多花心思来的好。”   “虽说如此,令医师开方岂不更好,论药膳我尚未登堂入室……”   “莫大郎此说就妄自菲薄了,我所见之人中,论对药膳之研究少有人比莫大郎更多。”他说这话可没有捧莫文远的,此年头医师本就不多,其中有精通医术的,也有读过两本书便行医的,但他们却很少能寓医于食。   现今存于世的医书中涉及药膳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远古时期的有《黄帝内经》,成书于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中肯定了蟹、杏仁、核桃仁等食材的医用价值,最近的药膳相关的成书则是药王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他在书中设有食疗一章,共收载药用食物百六、四种,还一一议论过它们的功效。   从这就可以看出,现今的食疗还停留在食物本身的性能上,将它们叠加做菜并不常见,莫文远结合了后世已有的药膳食谱,与跟住持一起研究而做出的新食谱,足以让他走在前列。   听了住持的话后,莫文远道:“不管怎说,还是先看过沈大郎吧。”   ……   与沈大郎沈辉的见面地点定在大明寺,莫文远虽说是一界白身,但他能够降妖除魔,而且又面圣多次,在世人眼中早就成了唐玄奘似的人物,即便是世家郎君都要以礼相待,像使唤郎中一样召他入府,自然不可。   住持为他们清理出了一间僧寮,还准备了茶水点心,莫文远与沈大郎正对而坐。   沈大郎名为沈辉,看上去确实比与他相同年级的郎君要单薄一些,但也绝不至于到面色苍白病弱无力的地步,住持用望闻问切之术诊断一番,告诉了莫文远。   “体弱气虚。”住持道,“以补阳补气为首。”   中医将身体虚弱分为了四个方面,本别是气虚、血虚、阳虚、阴虚,再结合心、肝、脾、肺、肾五脏,每一脏都各有四虚。   这些知识莫文远都已学过,真要说的话,望闻问切之法他也还算通达。   莫文远道:“沈大郎真愿食疗?”他道,“实不相瞒,为人以食调理身体,我是第一次,而且此法耗时很长,也不一定有效。”   他也不隐瞒,直接将弊端都给说了,沈辉却早已知晓,他道:“我本就体虚,即便无效也不会身子更弱,此次腆颜找大郎食补,本就是我唐突了,大郎能同意实属万幸,我还能有何贪图的?”说罢还跟莫文远行君子之礼。   莫文远道:“我勉力一试吧!”   ……   莫文远坐在桌前想,果然人生的真谛就在于不断学习,不断进取,每当他以为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时,总会有新的事情可以干。   当然,对此他是很高兴的,像莫文远这样在事业上有追求的人,最担心的并不是忙碌,而是失去目标与创造力,让自己安于现状。   他看了会儿医书,又研究了下食材排列,最后还给大黑羊做了顿睡前夜宵才躺下,谁知躺下后就被一只手,猛地拉入菩萨创造的梦境中。   菩萨满头大汗,火急火燎,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莫大郎,你可还好?”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往他腰上瞟。   莫文远奇怪极了:“我很好。”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菩萨观他形容,不似做假,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我听闻你与女仙似有纠葛,便来看看。”来看你贞操还在不在。   莫文远看菩萨,心头浮现怪异感,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我与女仙何时有纠葛了?”   “大郎可切莫瞒我,天界都传遍了,只说有女仙下凡传授你药膳之道,我等寻找许久也未找到此人,怕不是甚精怪所化,欲蒙骗于你。”菩萨苦口婆心劝说道。   莫文远抓重点的能力向来很强,他隐隐约约知道在出那俗讲之后人间有何传言,然他还不欲娶妻,听后乐见其成,就放任了留言传播,但莫文远实在没想到,天界之人也听说了,在菩萨索取供奉,又听闻太上老君爱吃酸菜之后,他对神仙们的敬畏之情便烟消云散,现在更是不知如何评价。   你们神仙真的好闲哦!   他哭笑不得道:“俗讲俗讲,菩萨切莫当真,不过是我为告世人如何做清火菜而与俗讲僧人编的段子,乃是假托仙子之名,当不得真。”   铺天盖地的寂静猛地压下来,梦境中连二人的呼吸声都不曾听见,菩萨的表情呆滞,只感觉晴天劈下一道闪电,简直就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想不到他聪明一世竟会犯如此错误,现在真是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菩萨的心脏比较强大,即便是推测错了都立刻调整过来,谆谆教诲道:“大郎切记保护己身,莫给他人骗了,神仙精怪一律不可信,尤其是精怪,哪晓得他会何种变化术,诱你尝试男欢女爱。”   莫文远终于回过味来,他哭笑不得,合着菩萨担心自己被骗身骗心,联系上次他担心大黑羊对自己动凡心之事,这不知该如何应对菩萨。   他保证许久才送走了菩萨,走后莫文远又好笑道,自己最多算是“妙龄男子”,却也不似黄花大闺女般柔弱,从小习武傍身,力大无穷,又掌握降妖除魔之法,怎菩萨会对自己如此担心?   哎,也是奇了。   罪魁祸首大黑羊还在睡梦之中,只见他吧唧吧唧嘴,流出一串清澈的涎水。   嘿嘿嘿嘿嘿嘿嘿,莫小远不要这样子啦!   ……   给沈辉制定菜谱花了莫文远不少时间,每一道菜他都细细斟酌,还日日风雨无阻跑大明寺,同住持讨论,等他订好大半月的食单时,沿途的景色已经从富有诗意的彼霜染红叶,变成了很有冬日残酷意境的六出蔽空了。   枝桠光秃秃的,看不见枯黄色的叶子,草地上也只能看见枯草与霜冻。   莫文远骑在羊背上,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大黑羊的体表温度很高,他就好像怀抱一巨大的暖炉,四肢百骸中都流淌着热气。   大黑羊原本就跟莫文远形影不离,自前些日子出李大郎俗讲后更是如此,就担心哪里蹿出来的妖精蹄子把大郎勾引去了。   莫文远听后无奈道:“若真有妖精蹄子,被我渡化的可能性还略高些。”只要知道他在精怪中的威名,就绝不会有人认为妖怪对其有甚遐想。   大黑羊咩了一声,又问为何答应替沈辉调养,在莫文远遇见的人中,沈辉算是权贵,但地位却不是至高,让他折腰绝无可能。   莫文远道:“说来我与沈大郎也是互利互惠,药膳药膳,只有医好了人才知菜如何使用,若对沈郎有效,我便可将其记载在书中,给世人看。”   他心道自己说不定也能青史留名,得个写第一本药膳之人的名头。   ……   今日是说好到沈宅的日子,且别说是沈辉,便是他阿爷阿娘知莫文远愿为其调养身体,都是千恩万谢。   他们原本求到大明寺,不过是望得知几养身体的膳食方子,甚至愿意花千金购买,不料莫文远不仅没收钱,甚至愿意苦心为沈辉制定方子,几人从不曾想过。   莫文远说的实在,直接道:“调养阳虚的方子有些我不曾试过,也是与住持讨论后略定的,对大郎之弱症有无效果,尚且不知。”   众人连连称是,对他依旧千恩万谢。   以后肯定是沈辉去食肆用食,亦或是让小厮去拿,但首次莫文远要交代如何热吃食,粥米怎样熬制,就上门指点一番。   沈家高门大户,同莫文远家完全不同,他家也算是大商贾之家,但无论是李三娘还是莫小狗他们,对奢侈的生活都无甚憧憬,从其他居民手中买来又重建的院落更是不可能同世族的住宅一样。   他在门屏处停下,待门童向内报过之后才往里走,大门被颜料涂成了朱红色,莫文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杜甫的“朱门酒肉臭”。   院落的结构略显复杂,大门后是中们,中门外又设有门关,沈辉连同他的父母妻子都出门迎接莫文远。   “大师快请。”沈辉觉得叫他莫大郎实在不大尊敬,故而就以大师相称。   沈家的庖房也很大,灶台鼎锅,一应具全,又有众多女郎在其中来来往往,于烟火间忙碌,见莫文远来了,她们自发性地想要离开,不看他做吃食的过程。   在女郎们心中,每一道菜都是不传之秘,怎可贸然观之。   她们想不到的是,莫文远竟出声留人道:“切莫离开,此菜之做法要传授给你等,以后若我不在便要由你等帮沈大郎做吃食。”   传授?她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如何使得?   沈辉也是如此,连忙摆手试图阻止莫文远,却听他道:“沈大郎别急拒绝,此菜我并非为你一人做得,而是为天下有阳虚之症人做的,我欲将此菜之做法修入书中,广而告之,故切莫拒绝。”   除了感叹“莫大郎高义”之外,沈辉实在是说不出别的。   他的阳虚往细里划分,是比较常见的肾阳虚,针对此症状可用的食材有很多,栗子、羊肉、鸡肉、猪肚都很有效,其中性情温和的羊□□有奇效。   按理来说羊肉在唐代经常被食用,但沈大郎独不爱羊肉的腥臊味,故而平日很少吃羊肉,莫文远要做的就是几乎没有羊肉臊味的一道美食——清炖羊肉汤。   他想想道:“你们中可有人掌握了烤胡饼的手艺?”   一女郎被众人推举出来,只见她其貌不扬,一双手上老茧遍布,远看就能感觉到此人手皮之厚度异于常人。   正常情况下,厨师的人会比寻常人更加细嫩,因为他们的手是吃饭的本钱,只有柔软而又灵活的手才能玩转刀柄,对温度也会十分敏感。   但只有一种厨师是不同的,那就是做烤饼的厨师,他们的手因积年累月揉搓面团而充满了力量,烤饼的炉温度很高,手直接接触到会把薄薄的皮烫死,时间久了他们的手上就会形成厚茧,即便是高温也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被推举出来的女郎就有一双烤饼人的手。   莫文远先教她如何揉面,面饼比寻常烤饼时还要薄,面上撒上一层厚厚的黑芝麻。黑芝麻补肾功效非常明显,此外还有延缓衰老之功效,平日里用石磨加糖磨碎后冲泡吃对身体也很有好处。   他演示一遍后就让其自己练习揉面,而将全副身心都投入了制作羊排汤的过程中。   羊肉汤是很看厨师手艺的汤品,好喝不好喝,差别非常明显,绝非随便做做就能入口的菜。首先,羊肉上带有挥之不去的腥臊之气,其味道体现在汤品中,就像是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   为此,羊肉的质量,汤中的辅料就显得尤为重要。   羊肉如何挑选不用莫文远教,沈家厨娘自有一番辨别手段。   他挑选的肉是羊蝎子肉。   羊蝎子,在后世不少人都听说过羊蝎子火锅,它是羊身上从颈部到尾巴尖儿的一整块羊脊椎骨,不仅有肉,还有骨,肉质细嫩,骨头能被炖得酥软,极其适合用来煮汤。   莫文远先吧羊蝎子冷水下锅焯水,捞去浮沫,随后放置一旁,等待使用。   他在厨娘们惊讶的眼神下杀了一条鲫鱼。   莫文远解释道:“鱼羊为鲜,不仅是在鱼腹藏羊中这条适用,即便是炖羊肉汤喝,也是很合适的。”   鱼肉并不会出现在最后的汤品中,但他却要借用鱼的鲜味作为调味料,让汤品的滋味进一步升华。   鲫鱼被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 ,随后将其放入小布包中,扎好口袋。   姜片、陈皮、葱段、橘皮,种种调味料被扎进另外一个大布包中,俩包并羊蝎子一同扔进锅内熬煮,不多时,浓浓的鲜味就盈满厨房。   白萝卜被切块扔进锅中,等到汤品炖煮好之后,白萝卜已经被烧得软烂,筷子用力一戳就能捣出一个水灵灵的洞。   眼见熬煮的差不多了,莫文远又去看薄薄的金色面饼,这饼上有层酥皮,边边角角已被烤至焦黄,黑芝麻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诱惑着人前去品尝。   羊肉汤与金黄色的烤饼被放至小盅与盘子中,婢女鱼贯而入端上小食案,将此菜呈现给家主人。   沈大郎好奇地掀开盖子:“这,该怎么吃?”   莫文远道:“请先尝一口烤饼。”   “嘎吱——”   金黄色的酥皮层猛然断裂,黑色的芝麻粒落入口中,肉眼不可见的小油点从芝麻中迸溅而出,香味盈满口腔。   薄饼被烤的很酥,底面泛着红棕色,面饼层中断刷了层咸油,又混着细碎的葱花,那滋味啧啧啧——   “然后,再喝一口汤。”   羊肉的腥臊味早已被辛香料盖住,橘皮、花椒、桂皮、八角,它们润物细无声地发挥着自己的力量,放大羊肉特有的温润甘美。   鲫鱼汤本就鲜美至极,此时它的味道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一点也不喧宾夺主,仅仅刺激着食客的舌尖。   羊蝎子上的肉被炖得软烂,牙齿一磕就能把肉撕下来,骨头段子被咬成两段,每一颗骨髓都不放过。   沈大郎无师自通明白了饼子的用处,将其撕成碎片加入羊汤中,吃着吃着,汗珠在他的脑门上凝结,羊汤顺着食管流淌入胃中,长年凝结在身体各处的冰冷郁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身体内又温暖又轻盈,沉重的冰冷感好像随着这道汤消失了。   “咕咚咕咚咕咚——”   哪管体面不体面,伸手端起小碗就把其中的汤汁一饮而尽,白萝卜早就被他吃了个干净,以往认为是下品的蔬菜吸满了汤汁,早已成为了美味的载体。   沈大郎摸着滚圆的肚皮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赞叹道:“好久没有这么暖和过了。”   不仅是沈大郎如此,他的妻子阿爷等人也露出了餍足的表情,他们的身体都比较健康,仅仅是品味到了羊汤的美味,感受到了冬日难得的温暖,没有沈辉感觉明显。   沈辉道:“此汤可天天喝得?”   莫文远笑道:“这自然是不能的,一旬喝一到二次便可,往后大郎需吃何种吃食我都会一一告知,可千万别多喝了。”   如果因羊蝎子汤好喝而喝许许多多次,那沈辉的身体恐怕就会从肾阳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沈家人对莫文远感谢不已,非要用重金酬谢,莫文远却执意不肯收,直接带着羊溜了,走在路上只听见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不断抱怨,显然也很想喝刚才的羊蝎子汤。   莫文远犹豫了一下,羊最近本来就血气方刚,如果再喝羊蝎子汤,岂不就会热血上头?   emmmm,喝还是不喝,这是一个问题。   ……   最后莫文远还是没有抵得住羊的咩咩咩咩咩攻势,他私心唾弃自己真是无甚原则的家长,他想要喝竟然就给做了。   大黑羊非常喜欢羊蝎子汤的味道,吃了后还叫嚣着饥饿,莫文远就干脆把羊身上的其他部位也片了,给他一起扔进锅里涮肉,好好的羊蝎子汤最后直接变成了羊蝎子火锅,肉全部被吃完了,而汤更是喝的一滴不剩。   羊趴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磨蹭着自己的下腹,羊的身体毛发实在是多,在吃完了羊蝎子火锅后,他也觉得燥热难忍,只想在凉凉的地方好好蹭蹭。   莫文远看着他泰迪一样的行为,有些无语,干脆把摇曳的灯火吹熄灭,对他道:“我先睡了。”随后就直接被子一蒙睡觉了。   羊在躁动不安中,陷入了梦乡。   ……   热啊!热啊!热啊!   不知不觉间,饕餮已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型,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匍匐前行,他只觉得口干舌燥,燥热难忍,如果他眼前有一点水,无论核桃露、杏仁乳、蒙山茶、甘蔗浆或者是莫小院做的冰饮,他一定会把头埋在水中,痛痛快快喝一通。   当然,他最想吃的还是冰饮,冰碗是最好的,细碎的冰被刨成了小碎屑,蜂蜜混沙糖的汁浇在冰上,粘粘稠稠,不断流动,水果切成了碎片,点缀在冰面上,昂贵的荔枝,红彤彤的樱桃,甘美的滋味同碎冰甜水粘在一起——   “羊~”   “羊~”   “羊~”   迷途的饕餮忽然听见了莫小远的呼唤声,他左右看看,到处寻找,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绿洲,莫小远站在绿洲中,右手持冰碗对他微笑。   “你可想吃此物?”莫文远笑咪咪地对他问道。   羊道:“想想想想想想想!”一股脑地冲到了莫小远的面前。   梦中的莫文远指指自己的嘴唇对羊道:“你是想吃这个,还是想吃这个?”举起了右手的冰碗。   梦境忽然变得猥琐了起来!   羊:“……”   “可、可以都吃吗?”   “不成,只能二选一。”   羊经过了沉重的思考,痛心疾首地咩咩咩咩咩咩咩道:“那、那我选择——” 第90章   在冰碗和亲亲之间, 大黑羊在经过了艰难的抉择之后选择了冰碗,这就是吃货的执念!   但很可惜, 梦与现实不同, 即使吃了冰碗, 他还是觉得十分燥热,五脏六腑间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无论吃多少冰,喝多少水, 火焰都无法叫浇灭。   在无人的沙漠中他被反复烧灼,最后终于从梦中惊醒,山羊的长毛因为汗水一缕一缕黏在一起,他的身形缩小了数倍, 宛若落水的猫, 整只羊只剩下瘦瘦的一条。   在此瘦弱的身躯中,他异于寻常羊的下半身显得格外明显,羊有意识地在地上蹭蹭, 却还没有消下去的意思。   羊无助地咩咩咩,心中又腾升起切掉下半身的欲望,但此念头只维持了一瞬, 就被他打散了。   大黑羊的动静挺大,莫文远被吵醒了, 他夜视能力不错,影影约约间看见了瘦长的大黑羊,便用火星点燃了灯道:“羊, 可有何事?”摇曳的火苗照亮了小半面房间,他看湿条条的羊睁大眼睛道:“你这毛……”   大黑羊愧疚地咩咩咩道:莫小远你那汤,效力未免太强了些。   莫文远与他相顾无言,心道便是喝了补汤上火成你模样也是少见,叹息一声道:“羊肉还是少吃些吧,近日我给你做些清火解热可清心寡欲的吃食好了。”   他心道自己简直是有俩需调养的病人,一肾太虚,一肾太好。   想着想着他眼神向下移动,又看见了羊毫不遮掩的一柱擎天。   盯……   大黑羊给看得有点羞涩,他不经想到了梦中可亲亲的莫文远,嘴唇微动,嗫嚅不得语。   “羊你可有话要说。”   羊:可、可以与我唇舌相交吗?   话在脑海中盘桓许久,却没脱口而出,最后害羞的大黑羊真诚看向莫文远“咩咩咩”道:可以给我做冰碗吗?   莫文远沉吟道:“若能找果蔬与冰,倒是没问题。”   现已进入寒冬,但南海等地近热带区域还有不少水果,而冰,大黑羊便可做出来。   深夜,大黑羊捧着晶莹剔透的冰碗,心中充满了苦涩。   唇、唇舌相交QAQ!   ……   食疗效用卓具成效,沈家人为了避免莫文远难做,也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几个月后,沈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红润起来。   大明寺住持帮他诊断一二,露出笑容道:“大郎的脉象,近日强健不少。”   沈辉自己已经有所预感,身体虚弱与否,他自己的感觉最为深刻:“我已有所感觉,近日气力大不少,睡眠也很好。”   最重要的是房事,他肾阳不足,在房事上多有滞怠,故而清心寡欲,很少行那事,但在调养过后,他晨间竟隐隐约约有所反映了,这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先前偷偷询问过医师,说再调养一段时日,便对子嗣无碍了。   他家人几代单传,沈辉也是唯一的子嗣,他能在此道上通达,再好不过。   沈家众人知道此事,对莫文远更是千恩万谢的,在此想要下重礼酬谢,莫文远当然是拒绝了,随后沈家人改变了策略,于他在江南地带扩张,置业时出了大力气,令其工作更加顺遂。   唐人多质朴,尤其是欠人人情,是要结草衔环,报答恩公的。   因沈家人的不声张,除非是与莫文远熟的朋友,其余人都不知他最近做了何事,只看见他忙忙碌碌,店中也多出了不少滋补的吃食,还表明是阴虚、阳虚之人可以吃得。   江南一带的医师中不乏有眼力之辈,看见汤中食材,又联系医书中的食疗方,赞叹不已,都道莫大郎原对药膳也很有了解,真非常人。   ……   莫文远欲撰书,但时间拖得越久,他那书中的内容就越发多,时至今日,《天竺美食行》已经扩充成了《齐民要术》一般美食界的小百科全书,而且他才写了一小半,他琢磨着原本的名字已经不大贴切了,干脆换个名字。   美食行记?美食漫谈?莫大郎食单?他想了几个名字都觉得很土气,一点都没有齐民要术的味道。   苦思冥想许久,莫文远决定先放下取名之事,把药膳之书整理出来,在调养沈辉身体的小半年中,他整理出了三十多道菜,皆有调养身体之功效,有的可以滋阴补阳,有的可以补肾虚,有的可以清热解火,有的可以明目,将这些菜的方子、烹饪方式,还有效用以及医疗知识一一记载在纸上,竟然形成了一本不薄的小书。   莫文远将其给大明寺的住持看了,对方直言道:“此书可供天下医师观,莫大郎既已写出来,何不以雕版印刷术印之,后作推介?”   “可行?”   “有何不可?”   ……   名人效应在每个时代都存在,莫文远是此时代名人,故他写的食疗书一面世就被医师医正医工们议论纷纷。   唐代医生等级分明,而收医生的机构也不是很多,官办的综合性部门有太医署,颁布医疗政策、培养专业医生都是他们的工作。   给皇家人看病的则是尚药局。   民间并无甚机构,有名的悬壶济世的医师大多已经被吸纳进尚药局,或者是进太医署教导学生,真正为百姓看病的,多是技艺不精湛的医工以及寺庙内的僧人。   寺庙内的僧人有像大明寺住持这般,具有大德大智慧,精研医术、清心寡欲,无论是在官府间还是民间都很有口碑。   莫文远之食疗方经过了住持的验证,便算是过了明路,即便是太医署中地位较高的医师都不敢轻易忽视,再加上他走的是药膳食疗的道路,这道路虽有先人研究,却没有细化到菜肴烹调之法上,只说某种食材具有何作用,如何搭配却不大清楚。   他竟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此事传着传着,此事竟传到了圣人的耳中,他在小朝会结束后对身旁大臣道:“可听闻莫大郎撰写一书,名《食疗药方》?”   大臣中有的听闻此事,有的不曾听说,房玄龄此时年事已高,却还精神矍铄,听圣人言便主动回应道:“是有此事。”   “莫大郎何时改钻研医术?”   “以我之见,不算钻研医术,此书乃他在空蝉法师协助下完成。”   “可是大明寺的空蝉住持?”   “便是他。”   “如此倒还说的通。”圣人换了一姿势,“寓医于食,可真有效?”   “闻太医署医师言,书中方子似经过深思熟虑,而其中食材之效用也合乎症状。”   有没有效果,他们还没经过临床试验,无法贸贸然给出回答,但是看理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圣人点点头,对身旁侍者使眼色,那人头低垂,已明了了李世民的意思,此番对话结束后必定要找本《食疗药方》呈给圣上一观。   对话到这,本应戛然而止,但想到莫文远现在的岁数,以及他所做的利国利民之事,圣人又再起由头道:“莫大郎行走各处,才华卓绝,又常为利民之事,尔等观之可要赐官于他?”   唐代选官制度与其他朝代不大一样,安史之乱前,科举制度还不大成熟,尤其是贞观年代,当官一般有三条途径,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的高门贵子进宫做官,由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以及地方有名望的人物被招进宫授官。   李世民曾欲授药王孙思邈之爵位,被拒绝,也曾经试图拉着玄奘跟他一起去打仗,当然还是被拒绝。   他琢磨了下,以他对莫大郎之了解,若是授予一官半职估计还是会得个被拒的下场,但以他之功绩,不走过场也说不过去。   两相纠结下,此事就被耽搁了。   房玄龄知李世民之心事,见圣人问后,众人纷纷眼神交流,也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莫大郎已到弱冠之年,然观其志向似无选官之志。”   圣人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以莫大郎之智,将其招入宫,也无甚他可做的职位。”难不成直接进入尚食局给圣人做吃食吗?虽然李世民想想就有点小心动,但他也知道莫文远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倒不如任其在民间,待有同西行取糖之相似事,再令他与使团众人同去,若是此事务,莫大郎应该也不会拒绝。”   圣人听后心情很好,心道不愧是房相,深知他意不说,还提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他高深莫测一笑道:“如此便好。”   ……   《食疗药方》是在江南问世,却以极快的速度从江南辐射到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不仅是有李三娘食肆的地方,便是无食肆之地,也受到了影响。   火急火燎的凌乱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壮年男子冲进店便对掌柜问道:“店家店家,可有药膳卖?”   还不等掌柜开口就有客官插嘴道:“药膳自然是有的,也不看看你进的是何店铺,洛阳城李三娘食肆也,论那药膳,还有甚店比此地更正宗的。”   开春后,李三娘于洛阳城又开一店,现分店已经遍布大江南北,即便是那荒芜偏远的凉州城,都能买到李三娘家的酱油以及腌菜,像是长安洛阳这种大城市,一家店已经无法满足客观的需求,只能令觅他坊,再开一店。   《食疗药方》问世后,先是各地的医工寺庙知晓此事,纷纷入书肆抢购此书。   按理来说,平民百姓与书是无太大关系的,即便是在繁荣的唐代,百姓的识字率已久很低,然而谁让《食疗药方》并不仅仅作为书传播,而是直接入了各地的大小俗讲地。   传唱的时间久了,就算是黄口小儿都能念叨两句“冰糖雪梨治咳嗽”了。   《食疗药方》中的菜,被编成了朗朗上口的儿歌段子,什么羊肉加橙皮桂皮白芦菔,又或者是橘皮橘肉加大米熬粥,百姓们从各处听到后都在心中琢磨,这他们也能做得啊!   虽说那俗讲僧说的好好的,言这些方子只能调养身体,不能速速治病,但寻常百姓身体都结实,偶尔患病都是天气忽然转凉呛咳之类,需要的就是此方子,橘子梨子之类水果的价格不高,比请医工低多了,而且找了医工还不一定能治好。   唐代的民间医工并不是很靠谱,他们的医疗手段与中世纪欧洲放血疗法有的一拼,经常是哪里不舒服了就上艾灸。   艾灸之做法,是把艾绒点燃后往病人的经络穴位上烫烤,烤的时候经常能闻到烤肉的气味,时人相信只有在病体上烧出疮口,使其流脓溃烂,才能带出病根。   此法很容易造成感染,而且也非常痛苦。   百姓们衡量一下,还是食补来的靠谱点。   李三娘进屋时又看见了自带锅碗瓢盆来买药膳之人,此情况她已见怪不怪,自打儿子写出那书之后,世人便以李三娘食肆的膳食为正统,常有人买。   大街小巷也多出了不少沿途叫卖的摊贩,都说是按照《食疗药方》中的方子熬制的粥饭。   三娘目不斜视,正欲往前走,忽然看见今日买药膳之人中竟然有人很是眼熟,便停下脚步道:“王郎何故在此?”   王蔚嘿嘿笑道:“我欲买羊蝎子汤回去吃。”   “羊蝎子汤,莫非王郎也气血不足?”   “非也非也,不过是嘴馋,觉得那汤好吃罢了。”   李三娘听后松了一口气,又随即道:“即便是好吃也不能多吃,王郎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有客官在店中面红耳赤,鼻淌鲜血……”   总有些人不听劝告,把药膳当饭吃,而且什么滋补就吃什么,时间久了,即便没有虚不受补,也吃出毛病来了。   “我省的,我省的,三娘放宽心。”   待李三娘走后,排队之人中尚且有人闲谈:“听闻那劝善坊中李寡妇有一子,最近怕是中了怪风,日日呛咳不止,吃了好些偏方也无用,在听俗讲后,日日做冰糖雪梨,给其子喝,连续数日,咳嗽竟大好。”   “食疗方子竟真有用?”   “用处总是有的,只要对症吃,总能有所改善。”   “那李寡妇据说还特意去白马寺言是要给莫大郎挂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是给活人立的牌,多是给恩人立的。   “立不立倒也无妨,不是说莫大郎乃是佛子,又娶天上女仙,迟早是要回过神位的。”   ……   李三娘独自在洛阳忙活,却也不是不关心儿子,相反她关心得紧,隔三差五便给莫文远传信。   人世间的传闻流言,她大多听过,然而却没有几相信的,她心道:说我儿生而不凡我是信了,但那天上女仙,显然就是胡诌出来的。   她从小就见到了莫文远假托菩萨之名说话之事,故而很清楚他的胆子。   进屋子后,她端端正正坐在矮桌前开始给莫文远写信。   打先前传言出来后,她清静了一阵,媒婆终于不七嘴八舌前来骚扰她了,但最近,或许是《食疗药方》问世,让她们的心死灰复燃,接连有人上门试探。   “即便是有天上的女仙,也是要等多年后才回归天庭的,此期间在凡间有姻缘也非不可。”   “此女舌头如何尚且不知,然她从小才思敏捷,又擅读医书,莫大郎既然在写食疗方子,此女对他肯定有所裨益。”   “此女很是仰慕莫大郎,药膳方子倒背如流……”   “此女……”   “此女……”   媒婆们的念词如同紧箍咒一般,听的李三娘头都大了,她只能拿出十二万分的功夫僵笑着将她们都请了出去,然后提笔写字,与莫文远谈论此事。   她也有些想法,之前莫文远是年纪不大,何时娶妻并不是很急,然后今年从长安已来了喜报,言赵二娘显怀,他们不日就有子女出生。   李三娘盘算着莫文远的年纪也终于到了正常的,甚至偏晚的适婚年龄,作为阿娘她不得不关心一下。   “吾儿文远,近日有媒婆上门,盘说各家女郎,阿娘听之,甚是头疼,然尔已过弱冠之年……”   远在江南的莫文远并不知道,在他享受快乐单身汉生活时,一封试探他可否有结婚之意的信件,正遥遥行洛阳寄来。   ……   在收到李三娘的信件之前,莫文远正在做甜品。   这道甜品和他以往所做的其他吃食不同,在唐代便有,而且对于唐人来说,能吃到此物是很有脸面的一件事。   他所做的吃食名为“酥山”。   炮制酥山需要很长时间,故而莫文远也不常做,但此物之味美绝度对得起制作它需要的时间,即便是现代人也不得不被酥山的味道所俘虏。   因为酥山就是唐代版本的奶油冰激凌啊!   而且奶香浓郁,滋味醇美,其滋味在莫文远看来能与最上等的北海道冰激凌相提并论,在炎炎夏日,谁能不爱吃此物?   大黑羊在一旁等着吃,口水滴答。   一般情况下,只有在皇家开宴之时才可以吃到酥山,因为制作此物需要冰窖,但大黑羊有制冰之法,就不用考虑此事。   牛奶反复熬煮后进行加工可以得到唐人口中的“酥”。   将酥慢慢加热融化,则可得到非常柔软,处于融化与非融化之间的醍醐。   莫文远道:“羊,吹口气。”   混着冰渣子的风吹拂过醍醐,柔软到随时都能化为液体的点心以肉眼可见变得坚硬,莫文远并不好在牛奶味的酥山上淋各种果汁酱料,故而只撒了一把杏仁碎。   一盘酥山给自己,一盘给大黑羊,两把小勺子放在盘子边上,羊变成了人型,俩人盘腿坐在桌子边吃。   冰冰凉凉的温度,并不坚硬的软面口感,还有醇香的牛奶滋味——   莫文远眯起了眼睛,杏仁与牛奶永远是绝配,咀嚼碎末时,炙烤过杏仁所特有的植物香气残留在唇齿间。   初夏的暑气被酥山尽数驱赶,不只是他,大黑羊吃着吃着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真好吃呀。”   “是很好吃。”   “除去夏日炎炎时,其他时间我可否我吃酥山?”   能够将醍醐冻结的凉风什么时候都有,大黑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莫文远,只希望一年四季都能尝到牛奶的集大成之作我。   “不行。”莫文远却冷酷无情地拒绝了,“酥酪与醍醐的制作过程太过繁琐,胡人店铺买来的又质量不佳,好吃是好吃,然需耗费太多功夫,还是天热时吃吃罢!”   大黑羊听后,脑袋都耷拉下去了。   俩人酥山吃了一半,伙计的声音从门扉外传来:“大郎,有三娘来信!”   “阿娘?”莫文远一愣,李三娘往常都月初寄信件来,然而上封信到江南不过是一旬前的事,连接如此之紧,也不知有何事。   等他展开信件,一目十行扫完其中的内容,莫文远却深深地纠结了。   竟然是言成亲之事!   想他也不过二十岁,在现代刚刚上大学,这年龄就说结婚,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在唐代却已成了偏大龄的青年,真是万万没想到。   李三娘信件中并无催促他结婚之意,但也不免询问他有无欢喜的姑娘,欲作何打算,江南的媒婆是否上门催促。   此些问题他一一想过,才发现自己见过的美丽女子虽多,却从未往娶亲方面想的。   怕是太过钻研厨道,偶有空闲还要忧思大黑羊之青春期,一来二去之下竟然从未打算过自己的事。   大黑羊吃完了酥山含含糊糊道:“莫小远你在看甚?阿娘之信写了何事?”   “乃写我娶亲之事。”   大黑羊表情立刻皱到一起:“你欲娶亲?何时之事?”   “我并未考虑过此事。”他看大黑羊道,“你我朝夕相伴,娶不娶亲你会不知?“   大黑羊看似无意嘟囔道:“尔何必娶亲,你我二人如此过,不也是很好?”   莫文远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羊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在其眼中无从遁形。   “再说吧!再说吧!”   “娶亲之事我还要好好考虑。”   当夜,睡得正香的慧智和尚猛然被饕餮的呼喊声惊醒。   “菩萨菩萨,我该如何,莫小远竟在考虑娶亲之事!”   菩萨:“……”   莫文远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难不成还能棒打鸳鸯吗! 第91章   观音菩萨后天被渡化入西天, 不似其他僧人有怒目金刚之相,他常给人春风化雨之感, 又面貌清秀, 故而才会被众多信徒误以为有女相。   面对饕餮, 菩萨却无慈悲之态,反而翻了身爱理不理道:“娶亲?以莫大郎之年纪, 确实该娶亲了。”他倒是巴不得对方能够娶妻生子,起码不会有贞操之危机啊!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 不听摇晃着菩萨的化身,让他睡不安生: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若是莫大郎娶亲了,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 以后若是不给我做好吃的吃食该如何?眼下我已成年需要吃的吃食更多……   在他的描述中, 羊俨然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   菩萨给晃荡的不行,只能直起身来回应大黑羊道:“以莫大郎之为人,即便娶亲也定视你为兄弟, 不给你做吃食是不会的。”   大黑羊泪汪汪的,虽、虽然如此……   菩萨自认为已经说到了点子上,说不准能说服大黑羊, 就坐起来苦口婆心道:“你看,既然他娶亲于你之吃食无碍, 那便成亲罢了。”   大黑羊不停甩尾巴,很是烦躁,但、但是, 他就是不想……   他为什么不想?   联系到那绿洲中欲与莫文远唇舌相交的情景,大黑羊顿悟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我欢喜莫小远!   菩萨:“???”   我、我欲与其成亲!怪不得我不望他同别的女子一起!   菩萨:=口=!   竟然觉悟了?!   观音菩萨惊呆了,他做了何事?竟让饕餮觉醒了!   大黑羊自言自语“咩咩咩”道:谢过菩萨,若无你我还无此觉悟。   他还是头次老老实实称呼其为菩萨,随后就猛地一跃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了江南。   菩萨:“……”   办、办了坏事!   ……   大黑羊回江南后不久,天幕中熹微乍现,莫文远便下床做吃食。   羊嗫嗫嚅嚅,跟在莫文远身后,似乎有话想要说,莫文远是个情感细腻的,回头看他羊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便道:“可有话想说?”   大黑羊一激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小远我欢喜你”,更是不敢说出口了,但他又实在想要试探对方的想法便“咩咩咩咩咩”道:莫小远你真要成亲。   莫文远道:“你说这事?我尚且无成亲之打算。”   “阿娘之信本只是来询问一二,并无他意,我即便成亲,也不会听媒婆之语,随意寻一女郎。”他思考道,“婚嫁之事,还需长期相处……”   羊听后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长期相处,那不是我吗?   大黑羊还想说些什么,却猛地被打断了,伙计声从门外传来道:“莫大郎,有客盈门。”   ……   周四郎身穿素净的衣服,面上也没敷粉,此时端坐在矮桌前,就似一普通俊美的郎君,只不过面带憔悴之色,眼下带青黑,毫无女态。   莫文远认了一下,才发现此人竟是周四,他顿了会儿道:“敢问周四郎找我有何事?”他心道自己除了上回赴宴,到他家吃酒,好像没有与这人有过交集。   周四郎微微一笑,但这笑容怎么看精神都不大好,只见他行一大礼,几乎匍匐在地上,以头扣地,态度真诚,莫文远连忙道:“周四郎请起,为何行这礼?”   即便莫文远说了,周四郎却还没有起来,莫文远只能看见他的发髻,低音从他口中传来:“我虽知此言唐突,然既在此,便为不可不语之言。”他道,“恳求莫大郎再往我家去一趟,家中似有妖魔作祟。”   妖魔?   妖魔?   莫文远与大黑羊的耳朵都立起来,说起妖魔,他们就想到了蠃鱼毕方等等众多山海经中的食材。   滋味各有千秋,却都鲜美无比。   但莫文远理智尚存,对他道:“可否找过寺庙道观的法师道士前去一观?”   “皆已寻过,淮扬等地小有名气的道人法师都折戟而归。”周四露出了一尴尬,但更多是惴惴不安的笑容道,“昨日清了金阳观的道士,说损失了精血,现正在修养,还不知会不会折了道行。”   金阳观莫文远是听说过的,远近闻名的驱邪观,降妖除魔很有保障,空蝉法师在于他闲聊的时候也说过,这里的道士是有真本事的。   玄幻大唐中,人与妖魔鬼怪共存,有本事的法师道士很多,没有本事到处招摇撞骗的也很有,尤其很多人入佛门入道门的目的并不单纯,就是为了逃避徭役和税收,会装神弄鬼骗钱也就不奇怪了。   周四的路子很多,故而找来的法师是有能力的,但如果金阳观都不得用,还失了精血,那妖魔鬼怪就很有本事。   莫文远除妖很有些本事,别的不说,大明寺中的僧人就很少有人比他更有力的,他看周四实在是走投无路,便低声道:“既说有妖魔作祟,那与平日有何不同之处?”   “几日前赵郎一睡不起,找医师来看了,也不觉有甚问题,就是怎么唤都唤不醒,找道士来看了,言是邪祟入体。”赵郎全名赵绅岚,就是晚宴中坐在上首才华横溢的公子。   “以赵郎为首,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昏睡了,找来照顾几人的小郎说看见了鬼影,又听见了狗的叫声。”   “可见过精怪的真面目?”   “未曾。”   便是金阳观的道士,也在冲出院落后陷入了昏迷,说不出鬼怪的模样,故而到现在周四对作祟之精怪还一无所知。   莫文远听后心道此事怕不是鬼怪作祟,他没有对付过鬼怪,好在看过聊斋志异以及现代万花筒一般层出不穷的恐怖片,对鬼倒无甚畏惧之心。   大黑羊听后也咩咩咩咩咩,兴味十足,莫文远道:“你可还有别的安排,若无,我等便到你家走上一遭,看看房内究竟为何物。”   周四听后感激涕零,又要行大礼,这回莫文远眼明手快拦住了,没有让他以脑门磕地。   “闲话不多说,我们先走吧。”   ……   莫文远全副武装,大兴善寺两位师父赠予的金刚降魔杵,在佛前开光的佛经,空蝉法师送的念珠,还有各种小丸药等等,能拿的都拿上了。   大黑羊昂首挺胸,走在莫文远身边,周四在最前面带路,前几日已立夏,天气逐渐炎热,晨间的阳光并不很强烈,细碎的阳光零散落在地上。周四家是四进四出的院子,尤记上回来,院中栽了各色鲜花,树枝也被修剪成奇巧之形状。   在他的记忆中,周四家的布置很雅致。   这次站在院落前,莫文远却无端感到阴森之气,桃花杏花都凋零了,只剩下了树与叶,叶子颜色不复春日的苍翠,深的发黑,阴森森的。   不详的冰冷之气从脚底生疼,莫文远在心中念佛经,才感到温度回升。   大黑羊嗅鼻子,很笃定道:这里有妖物!   多半还是他认识的妖物!   饕餮是有传承的,虽然传承中没有青春期教育,却有诸多关于山海异兽先天凶兽的内容,大黑羊已从周四家中闻到了不一般的凶煞之气。只有会吃人的妖兽才会有凶煞气,山海经中记载的妖物,很多都是被吃的,而不是吃人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   从院中忽然发出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这种叫声与狗打招呼或者彰显自己存在的叫声不大一样,莫文远听之,深深感到其中的威慑之意,还带有几丝惊惧,就好像它已经感觉到,来人能够对它产生威胁一般。   周四听此不同寻常的叫声,脸都白了,先前不过闻小童语,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仗势,故而道:“院落中未曾养狗。”   狗叫狗叫狗叫,莫文远忽然觉得此举颇有些熟悉,他将熟读百遍的山海经在脑海中过了好几轮,终于在犄角旮旯处找出了记载。   他对跃跃欲试的大黑羊道:“藏在屋内的可是彘?”   这里的彘说的并不是猪,而是一种异兽,山海经中有记载曰:“浮玉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   就是说能够发出狗叫声的野兽,上半身像老虎却长着牛的尾巴,名称是彘,他会吃人,故而算为凶兽。   可惜的是,大黑羊知道那些凶兽的模样,然气味却不是很能对得上号,莫文远说后他迟疑地点点头,再摇摇头,不能立刻给出答案,最后自感有点羞愧的大黑羊咩咩咩咩咩道:不若进去看看,等抓到了此兽,就知道他是何物了。   说完之后大黑羊又问了自认为重要的问题:书中可有记载彘的滋味?   他不爱读书,却记得莫文远曾经说过,山海经中很多篇章都记载了妖肉的效用,哎既然吃了怎么会没有滋味?   “未曾,怕是无人吃过彘肉。”   大黑羊咩咩咩道:今日我等说不定就能吃头一遭了。   进院落后犬吠之声更甚,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扰乱视听,无法辨明方向,莫文远口中念念有词,降魔杵上金光乍现。   周四停在门口,遥遥喊道:“赵郎等人之房在最里间。”   除了昏睡之人,其余的郎君早就从院落中逃走了,就怕自己也一睡不起。   莫文远道:“我知。”   他探索着向前走,佛光接触到的地似乎都亮堂了,瘴气被驱散,原本阴森的树木重新恢复翠绿。   “羊,你可能闻到赵郎之味?”   “咩咩咩咩咩咩咩。”可闻到可闻到,院落中无人死,也没太多血腥味。   留下来的一丝丝怕是昨日道士之精血。   莫文远点头道:“如此,若你感觉到妖怪的气味,就拿下他,切莫令其伤害到郎君们。”   “咩咩咩咩咩咩咩。”便交给我。   尽力为之都不说,想来羊真是胸有成竹。   犬吠声消散,妖物怕是感觉到了消退的瘴气,知正面硬杠不是对手。   他或许想要逃跑,然而莫文远先前就绕院落一周,布下诸多限制,让他去不了。   一人一羊以极快的速度推进,横七竖八躺在其他房内的郎君皆无大碍,莫文远看不过是被瘴气迷了心神,驱散之后休整几日便好。   随后他们已经到了赵郎门前。   羊很有男子气概,他挡在了莫文远身前咩咩咩咩咩道:门由我开。   莫文远知他或许有何反应,便退至一旁。   羊蹄子用力,门扉被猛地推开。   “吼——”   老虎嘴巴大张,有排山倒海的威势,他的吼声实在是大,几乎形成了声波,莫文远都觉得自己耳朵震得慌。   羊却不为所动,只见他长大嘴巴,露出两排绝非是草食动物会长的利齿。   彘:???   从头到尾被羊一口吞下肚。   ……   莫文远严肃道:“你要吃彘肉吗?”   大黑羊点点头。   “他吃过人肉也无妨?”   无妨无妨!   莫文远知道,羊吃了异兽的肉便能长大些,若非如此,他是绝对不会烹饪彘的,但即便烹饪了,他自己也不会吃,想想他吃过了什么,就觉得受不住。   彘长了老虎的面貌,肉的纹理却属于猪,而且嗅其滋味,还是最上乘的,毫无腥臊味的猪,肥瘦兼并,瘦肉更多。   将他身上的皮扒下来,他还想着可以用虎皮给三娘做一条褥子,此年间人们尚无保护动物的念头,什么狼皮虎皮,价格虽高昂,市面上却可买到。   闻说毫无破处的皮可价值千金,想要此种皮,猎捕之人需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以箭直接穿入老虎的眼睛毙命才可得到皮。彘是被大黑羊脸皮带肉直接吞入口中的,吐出来时皮毛上沾染些湿漉漉的口水,却完好无损,剥下来后,莫文远都为其品质所倾倒。   彘比寻常猪还要大些,莫文远比划着应该如何料理它,最后决定先取蹄膀制成著名的江苏菜,肴肉。   江浙沪在现代是包邮区,如此便可看出此三地联系紧密,食道上也是如此,研究沪菜的莫文远对江苏著名菜色都有所涉猎,像肴肉就是江苏镇江的名菜,他肯定是会做的。   说来也奢华,大黑羊既有吹水成冰之能,莫文远便花些钱打造了一藏冰的冰窖,面积不是很大,正好做冷藏之用。   说是蹄膀,取得其实是老虎身上的类似于肘子的部位,蹄膀中的骨头被拆洗干净,只留下紧实的肉。   细木签子在肉上打出一枚枚细密的小洞。   极少的硝与相对多的盐拌在一起,涂抹在肉的表面,随后再像揉面团一样来回揉搓肉,让盐的滋味充分融化在肉中。   夏日天热,以硝盐腌制一天足矣,次日将肉放在冷水中浸泡,等到肉发白的时候在用小刀把杂质刮干净,到这步为止,蹄膀的处理就告一段落了。   层层叠叠的肉被压紧实后放入锅中,经过两个半小时的熬煮后新鲜出炉的是大块的肉,煮剩下的卤水连同肉块一并被放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按理说来,此时只要等到肉冷却完毕,颤抖而Q弹的胶体就会跟鱼冻一样,附着在肉上,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冷风加工就能凝结得很好。   但莫文远却认为,如果在冷却的过程中加以外力,比如说让冰介入,最后出来的肴肉口感会更加紧实,而冻的部分则会凝集的更好,从柔软却嚼劲不足的果冻,上升成更惹人喜爱味道也更好的,QQ糖一样的滋味。   他牙口好,喜欢吃弹一点的肴肉,大黑羊的牙更好,张开后就能看见咬合程度很高的利齿,既然是给他吃,那当然是要做得富有弹性了!   装肉的箱箧被放在冰窖里冷藏,大黑羊看着阻隔他与冰窖的木门,望穿秋水,眼中更含有脉脉深情。   说来惭愧,他自觉很欢喜莫文远,却也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对方,果然是没得感情的吃货!   没得感情的厨子算时候差不多了,把肉拿出,肴肉境界得很好,肉冻部分并不晶莹剔透,相反泛着淡淡的黄色,所有的美味都被凝结在了冻中。   他找了一把刀,将肉切片,草草装在碟子中,又顺手倒了一碟买回来的香醋,对大黑羊道:“吃吧!”   羊是一名有态度的美食家,他品尝美食时有自己独特的步骤,比如说先要尝尝食物的本味,即便莫文远推荐他用上醋也如此。   肴肉的本味就不浅淡,浓郁的肉香杯锁在了小片中,蹄膀肉紧实而富有嚼劲,即使在揉搓的过程中加入了盐,也不重口,单独吃一点都不咸。   单纯的肉片已很美味,但让羊说,水晶冻的部分才是当之无愧的绝顶吃食,肉汤中本就浓缩了精华,肉的滋味,卤水的滋味,还有淡淡的肉香。   口感也十分独特,不同于果冻、豆腐等等软嫩的口感,肉冻的弹性是脆生生的,锋利的牙齿可以将其从众一切为二,他丝毫不觉得黏着,也不觉得此感藕断丝连,相反,咀嚼肉冻的感觉,十分爽快。   空口吃过后就轮到蘸醋吃了,醋是价格挺昂贵的老陈醋,远远嗅都能闻到酸香味,这股酸味让人口舌生津,富有厚度的肉片被浸在醋中,用筷子夹起来后下半段变成了棕色,醋滴摇摇欲坠。   大黑羊不忍浪费醋,立刻伸嘴接了,随后他睁大了眼睛。   蘸醋的肴肉,是怎样一种滋味!酸味赋予了气味浅淡的肴肉全新之感,浅淡的鲜与酸达成了完美的融合,后者一点都不宣兵夺主,相反,更加突出了冻的冰凉与鲜美。   若以此为菜,他能够吃一大桶饭,空口吃更是永远都吃不腻!   仅仅两口,他就被水晶肴肉给俘虏了!   ……   解决了彘后,莫文远的名气更大了些,当然此名气不仅是在人间流传,妖界仙界都有流传。   人们无非就觉得他法力深厚,能降妖除魔,解决常人不能解决之害,故而对他十分尊敬。   而妖与神仙的感受,就有点五味杂瓶了。   彘在淮扬扎根,本地的妖怪是知道此事,原因无他,明明是浮玉山上的生物,到这里后却委实横行霸道。   不仅食人,连妖怪都吃,小妖怪们苦不堪言,又无法反抗。   在知莫文远降服了彘之后,小妖怪们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攒了不少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灵草,欲放在院落前感谢于他,却不想在垃圾堆中发现了让他们胆战心惊的物件。   看着白白的虎骨,小妖们浑身颤抖,差点就吓到口吐白沫。   “这这这这这、这是何物?”   “是不是彘的骨头?!”   “莫约是的。”   “骨头如此干净,那肉呢?”   此问题一出,他们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寂静与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然而他们也没有寂静多少时间,留下灵草撒腿便跑,唯恐莫文远举刀便出门,将他们一个个都宰了。   风中残留着他们的讨论之声。   “我见过莫大郎庖丁解羊,每根骨头都剔得干干净净,别说是残余的碎肉,就算是血液的痕迹都找不到。”   “彘的骨头与羊的骨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都说到这里,他们那里猜不出揉去了何处,肯定是被吃掉了啊!   妖怪们吓死了,原来莫大郎莫文远吃妖怪是真的!   躲远点躲远点,要不搬出扬州城吧!   ……   神仙们的反应来源于另一处,孙悟空与莫文远关系不错,有厨师食客之仪。   孙猴子已被封为斗战胜佛不假,在猴子猴孙中依旧很有人气,故而流传在小妖怪中的传言都听过。   偶来找莫大郎讨吃食,就顺路问了那彘的味道。   莫文远道:“我未吃,然羊言是豚肉味。”   孙悟空有兴致道:“山海精怪你尝过几何,都是些什么味?”   莫文远就一一说了。   回去后孙悟空在与猪八戒闲谈时说了此事,言蠃鱼食之似牛,毕方食之似鸡翅膀味。   猪八戒也喜好吹捧,将此事当作是谈资,说予女仙听,还大言不惭道:“依我看来,莫大郎就应活用经验,补全山海经,将其滋味一一写入。”   他之语在天界传播开,就变了味道,最后观音菩萨听到的版本,就变成“莫大郎欲将山海经中精怪皆食一遍,补全其中滋味。”   菩萨眼前一黑,心道多日不见莫大郎竟如此生猛,难不成是被刺激到了?   仔细想想饕餮也为山海经中一员,难不成他还准备把饕餮吃了?!   菩萨:我应该去关心一下莫大郎的身心健康。   ……   天界的传言莫文远是一概不知的,要是知道了,他怕便无法直视山海经这本书。   在传言愈演愈烈之时,食肆中正在卖肴肉。   能够经过大黑羊刁钻舌头的审核,此肉的滋味自然是绝好的,故而食客们也很是买账,纷纷购买。   要从江南前往其他地的食客略有些沮丧,此物目前只在江南有卖,但他们有的欲买之路上吃,有的望带回家给自己的妻儿尝尝。   若是冬日天寒地冻还有些可能,但夏日的温度未免太高,想要带肴肉长途跋涉,似乎不大可能。   秦百川正要从江南离开,不免对莫文远长吁短叹道:“若此物可同方便馎饦一般,存放日久便好了。”   “你先前不还将其放在竹筒中,言可存放更久,若以相似之法,可否延长肴肉之时?”   莫文远不由道:“那竹筒装的馎饦早就不卖了,此法虽可延长时日,你等却不愿意买只,都还是买层层叠叠的面饼上路,我有何法?”   还挺抱怨的。   他卖的东西也不是全都能卖出去的,就比如装在竹筒中的筒装馎饦,以竹筒为碗,又用竹节层做盖子封之后再加一层松树胶水粘之。   以他看来简直是划时代的物品,但在行商眼中,此物制造耗时耗力,价格又巨,不值得买。   此时提到失败之物,莫文远能高兴?   等等!   他忽然一顿道:“你再说一遍,如何延长其时?”   秦百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馎饦相似之法?”   莫文远脑海中闪过灵感的火花,什么叫做相似之法,就是把口钉死,让空气进不去。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的科普书,其中就有说过罐头的发明史,史上第一个罐头其貌不扬,就是把食物装在普通的玻璃中,先经过加热,再用软木塞塞住瓶子口,最后用铁丝将口子牢牢固定。   加热过的食物不容易坏,玻璃有利于保存食物,木塞与铁丝能够阻隔空气。   莫文远:emmmmmmmmmm   玻璃加热木塞铁丝玻璃加热木塞铁丝玻璃加热木塞铁丝……   加热这点很好完成,而玻璃……他的化学物理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想要制作出玻璃根本不可能。   但是木塞挺容易找到的,铁丝虽然打造不出来,如果木塞塞得够紧,应该也能延长放置时间?   要不先用陶瓷罐试试看?如果能成功,长途跋涉的行商就能吃到想对新鲜的食物,玉门关驻扎的将士能够吃到新鲜的水果,平民百姓冬日也可以吃到蔬菜。   莫文远愉快地想到,还是试试吧,即便没有成功,于他而言都没什么损失啊! 第92章   江南六月的风光很美,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不仅出现在西湖, 还出现在任何有荷花之地。   王亮是头次来江南, 与长安四世皆不相同的风景让他一路上看得眼花缭乱。   他是光德坊木匠王富愿的孙子, 小时同莫文远一起长大,现在也继承爷爷的衣钵成为了一名匠人。他为李三娘食肆工作, 做些需要的木器,论手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能人辈出的长安都小有名气。   他眼下坐在马车头上,一双招子跟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街道上打扮时髦的书生,面若春花的女子, 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   江南真的与长安完全不同!   食肆的伙计中也有跟随莫文远他们到江南的, 原本是长安人,与王亮认识,就接到了带他回店之任务。   伙计招招手道:“王小郎, 来这!”   说是王小郎,并非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幼,不过王家的兄弟们年纪差得大, 身为最小的儿子,其长兄比他大了近二十, 众人王小郎王小郎称呼惯了,并非歧视于他。   王亮也招招手,随后就直接从车头上跳下来了, 他的脚步快却不显得凌乱,瘦长结实的身板像是一棵迎风招展的柳树。   “钱四郎,江南真与长安完全不同!”   “你这还是初至于此,等呆时间长了,便能更看出两地风光人物之别。”   “但依我看来,还是长安更好些。”   “你这是思乡情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闲话几句后就开始讲正事:“此次大郎找我前来,是有何事?”   “听闻是要做种新事物,不仅找了尔,铁匠陶瓦匠人也被找来了。”   “如此看来,是有甚大动作?”   “不知不知,我猜是如此。”   “但王小郎你是到的最早的,其余人还有些日子。”   “莫约是我走得比较顺吧!”   ……   莫文远与大黑羊呆在一房中,对着一堆罐子格物致知。   罐子是各种模样,各种大小,各种材质的陶罐,它们的口无不被木塞紧紧塞着。   “到今日为止,已存放了一旬,现正在炎炎夏日,若是寻常情况,肴肉不过能存放两日,若十日还是好的,可以吃的,就证明容器较为合适。”   大黑羊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那我开罐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好的好的。   两人站在陶罐头前严正以待,这罐头的口不能太小,若小了连整块的肴肉都放不进去,但面积一大漏空气的可能性就越大。   羊的鼻子无比灵敏,他甚至不用伸出舌头舔就能判断出肉是好是坏。   “咩咩咩咩咩!”   “还能吃?”   “咩咩咩咩咩。”   “啊,这个坏了,味道我都能闻到。”   “咩咩咩咩咩。”   “这个保存完好。”   一息的功夫他们就把所有的罐头都开完了,情况还不错,好的肴肉比例比十不存一还要多,当然了,羊很毒舌也很挑剔,肴肉的变化很小,那一点点新鲜与不新鲜,寻常人的舌头根本感觉不出来,但在他的眼中,只要不是才做出来,那就是不合格的。   莫文远也不理会他的抗议,便看向那些好的肴肉,仔细端详。   这几个口子都相对而言小些,而罐子的质量也不错,外表光滑圆润,体也很厚。   木塞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就是用这些来,看放两旬后滋味如何。”   “木塞上应该还能在做文章。”莫文远依稀记得后市塞酒瓶的红酒塞,硬度适中,柔软性和弹性都很好。   他需要葡萄酒木塞的柔软,可以完全贴合瓶口,却也要塞子中孔洞更小,密度更大,酒瓶子用的软木塞要能透一点空气,如此才能让其中的酒水慢慢发酵,随着时间的沉淀更加成熟,但他需要的可不是空气与缓慢发酵,是尽可能的完全阻隔。   等王亮来了要好好讨论下怎么做更好的木塞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他与大黑羊两个门外汉讨论技术问题时,王亮就来了,见到莫文远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莫大郎!”   “王小郎!”莫文远也不问候了,直接把他拉进屋子里,片了一块好肴肉给他吃道,“吃吃看。”   王亮囫囵吞枣塞进去,只感觉到肉香,更细致的却不知道了:“再来一片,刚才吃不出味。”   “再来一片”“再来一片”“再来一片”吃着吃着一整块就没有了,王亮流连地舔嘴唇道:“这是大郎做的新吃食?”   肴肉的做法还没有传到长安。   莫文远道:“是新吃食,却不是才做的。”他坏心眼笑道,“已在陶罐中存放一旬。”   “一旬?”王亮道,“怎么没臭?”   莫文远道:“关键就是这罐子。”他拿起先前装肴肉的陶罐,还有木塞子,将塞子狠狠地怼入口中,“将肉放进去塞木塞封死,就能延长保存时间,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一旬后打开都与才放入时无甚区别。”   王亮惊讶极了,连连道:“为何?”   莫文远压低声音道:“可听说过盗墓之事?”   王亮实在不知为何会扯到盗墓上,他有点紧张,声音也压低了:“自然是听说过的。”   古人重生死,然盗墓是门学问,从千百年前就有的,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有人对埋藏在地下的宝藏蠢蠢欲动。   王亮他们在孩童时期就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将其当成是神怪之事,津津乐道。   “闻说某某有众多陪葬品,除却金银玉器铁器还有瓜果蔬菜,那些瓜果埋在土中千百年,开馆拎出来时却还水灵灵的,然后转瞬之间就烟消云散。”   王亮道:“不说是仙人之法?”   “依我看来并非如此,那棺材合得紧,故而将棺内外分成两地,内部自成一体,俨然成一小世界,其中瓜果蔬菜过千百年依旧不成变化。”   王亮恍然大悟:“岂不是晋代烂柯山之事。”   有句古诗绝大多数人都听过:“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烂柯人出自烂柯山的典故。相传晋人王质上山砍柴,看两童子下棋,等棋局终了,斧头上的手柄已烂,下山回村才觉过了百年。   王亮的理解是,棺材中的时间停止流动,就同烂柯山一样。   莫文远无法以“空气”“真空”科学解释,便摆出了神话故事,他一脸孺子可教也点点头道:“就是这意思,塞上了木塞的罐与世隔绝,故而肴肉不腐。”   王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那我之工作为何?”   莫文远接着忽悠道:“以木塞避之,未免太过随意,无法将罐内之物与罐外完全隔开,故而我欲做出种更强有力的,能够将口完全堵死的塞。”   在没有橡胶,更不能将昂贵铁器做成罐头的唐代,这是费用最少并且使用次数最多的方法了。   王亮自认是件大事,故而脸上的表情愈加严肃,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默念许多遍“交给我罢”,口中又道:“木塞如何做,大郎有甚想法。”   “我希望能够做出柔软孔洞却小的塞子。”莫文远只能给出这样模糊的要求,但王亮却深感肩负重任,即使要求苛刻也坚决道,“交给我吧!”   莫文远也严肃道:“就拜托了!”   罐头的未来,交给你了!   站在一旁的大黑羊:“……”   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今年的夏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人接二连三往江南走。王亮他们是莫文远招来的,而李三娘则是不请自来。   她在出门前往江南去了一封信,随后前后脚来到此地,便是莫文远都很吃惊。   “阿娘怎么来了?”与大黑羊一同迎接三娘,他问道。   大黑羊对三娘态度很好,他本就像欢喜家里人一样欢喜她,在明了心迹之后更是代入了唐人之间的关系,恨不得改口叫阿娘,羊头在李三娘手掌下磨蹭,很是殷勤。   李三娘道:“不过是来江南看看你生活得如何。”此外还有探讨罐头的事,苏杭开新店的事,他对成亲有何感想的事,还有莫小狗他们即将有子的事。   事情太多,倒不如见面后好好说开。   莫文远先把李三娘迎进门,两人面对面坐。   “我就在此地停留几天,看看你过得如何,便回长安。”她道,“你婶婶两月后临盆,我欲去照顾一二,你若得了空,也可去看看。”说到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她眼中一派温柔色,赵二娘之子无论男女皆为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需要小心以待。   莫文远满口答应道:“最近在研究长期储存粮食一事,暂走不开,待有了眉目之后,我定是要去看的。”   李三娘点头道:“前些日你传书信于我,言是尚未考虑娶亲之事,此事信中说不大清楚,故而我专来次同你谈论。”   莫文远本就猜到了会有此事,李三娘虽对他信任备至,但碰上这种需要长辈引导的终生大事,还是会面对面与他开诚布公谈谈,他想了自己最近的情感状态,那是一片空白,除了……   大黑羊春心萌动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他不欲刺激三娘之神经,又觉得对方不过是少年艾慕,想后就略过去了。   ”可。“   ”可有欢喜的女郎?“   “未曾遇见。”莫文远斟酌用词,“平日所见女郎颇多,也有示好之辈,我间那些女郎,各个同鲜花似娇艳,心中却无甚想法。”   心如止水,一心做菜。   李三娘闻此言,露出了头痛的表情,她怕就怕莫文远如此。   经商多年,各地的出挑人物也见过,中国历史上的月旦人物,大多有俩特点,要不就是很风流,红袖添香,美人相伴,才气纵横又博惊才绝艳女子之爱。   要不就是很不风流,苦心孤诣,钻研己道,与情情爱爱之事绝缘,李三娘早就认为自家儿为后者,果然莫文远的表现与他想法无异。   她试探道:“既如此,媒婆说的亲事……”   莫文远坚定道:“推了吧。”   #没有情感基础的婚姻,拒绝拒绝#   李三娘叹口气,她自己当时同莫文远之父在一起便是少有的没有经过媒妁之言,早就有了感情基础,在唐代初期也算是少有的出格事,她深知子肖父母,莫文远有股轴劲,不愿草草了事,只可惜他的大多热情都投在食道上,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无法触动他。   他是个没得感情的厨子。   她心道自家儿子虽不欲入佛门,但醉心厨道,却也于成亲有碍,只望以后能另有些姻缘,令他不必一人孤独地磨练技艺。   如果大黑羊知道李三娘在想什么,少不得毛遂自荐,我啊我啊我啊,我觉得我很合适啊!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眼角骤然出现几道纹路,莫文远才惊觉阿娘尚为美人,保养得当,放在其他人家却也是做了祖母的年纪。   古人所说半老徐娘是三十的女郎,不知不觉间他阿娘早已过了三十,甚至连四十的头都已经甩过了。   她生得美丽,脑子中又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妙思给人带来了鲜活的力量,让灵魂可以保持青春的活力,而人的容貌,怕也是受其影响的,除了藏在发鬓间的两三缕白发,还有隐没在笑眼深处的皱纹,李三娘看上去毫不似四十的妇女。   阅历给她带来的,只有成熟的馥郁芬芳,迎风招展的春花固然美丽,然后开到正艳丽的月季,尽情地舒展花瓣,散发出迷人的芬芳,岂不比青涩的花骨朵更具有美感?   三娘被盯着看,不免有些害臊之意,故而嗔怪道:“你看甚?眼珠子动都不动,我脸上烧得慌。”   莫文远叹息道:“不过是想阿娘眼角竟已有了纹路。”时光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李三娘也不害臊了,她不大高兴。即便是唐朝的女性,又有谁会服老?想到铜镜中倒映的纹路,不免有些沮丧。   唐代依旧是用铜镜,然而打磨技术一年好过一年,其成像已十分清晰,可以看见华发与皱纹。   她感叹道:“哎,都说食补食补,补肾补气补血补阳,怎就没有可在脸上补一补的。”   人随口一说,莫文远却不时随口一听,他脑袋上的小灯泡叮的一声蓦然亮了起来:“直接去掉眼角的皱纹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养颜美容的吃食,还真有。”   李三娘:“!!!”   她的眼中迸溅出了慑人的精光,先前的忧郁一扫而空,招子直直钉死在莫文远身上道:“什么吃食!”   快点给为娘做出来!   ……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人对美的追求都是共同的,到了玄幻大唐,即便成了人妖仙对美的追求是共同的。   太上老君也会被催促着炼驻颜丹,西天取经路上的女妖精盘算着吃了唐僧人可以长生不老容颜永驻,人间的李三娘为眼角的皱纹发愁,乍一听见莫文远的话,哪里能不激动?   这就先不得不提一下莫文远的背景,他虽然是厨子,却是上过大学的厨子,上的还是与食品息息相关的烹饪专业。   所谓的烹饪专业,学的其实是许多形而上的知识,他上学时一到理论课就少有同学在,但他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却老老实实听课了,其中有门课就很时髦地与当时的热门概念挂钩,教他们何为“美容食品”。   在中国现代,男性对美的追求完全不如唐代的郎君们,只有一小撮有意识觉醒,但女性们却不同,物理的整容手术与健身,化学的化妆品美容品保健品,还有相对纯天然的食品中药调养,只要与美容沾边,就很容易挣钱。   他学的美容食品课程的本质还是为了攫取金钱,但究其理论,却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长期坚持食补以及健康饮食,确实能够让气色更好,人更年轻。   李三娘听了美容食品的概念后,恨不得让莫文远时时刻刻撵在堂前,先做几道吃食一睹为快,她迸溅出的惊人的热情,就像是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们,什么造承露金盘的汉武帝,向海外仙山蓬莱进军的秦始皇,还有正史中服用印度婆罗门灵药的唐太宗……   这几个比喻才从莫文远脑海中划过,他就不有代入成了现代的面部按摩仪、pola美白丸、还有什么sk2套装,无端觉得譬喻很合适。   请不要误会,他对这些东西是没有兴趣的,不过是同事念叨着要送女朋友何物何物,他听多了之后耳朵几乎要起茧子,被迫习得很多知识。   他不是很愿意给李三娘过分夸张的希望,所以即便说了美容食品,都千万遍重复道:“即便是有用,也不可能一次就见效过。”   李三娘催促道:“我知我知我知,你快些做罢!”   莫文远:你一点都不知。   ……   既然美容食品话题因李三娘眼角的皱纹而起,那做的吃食自然是要对抗皱纹的。   他在现代看过点不知是不是伪科学的小文章,心道脸皮松垮有皱纹是因为流失了胶原蛋白,那只要补充胶原蛋白不就可以了嘛?   花胶、桃胶还有猪蹄中都蕴含着满满的胶原蛋白,莫文远对三娘道:“阿娘是想吃猪蹄汤还是花胶汤?”   李三娘犹豫道:“哪种的效果好些。”随即又飞快地补充一句,“哪种的味道好些。”   “论效定是花胶更胜一筹,但是味道,莫约猪蹄更好。”   寂静在两人间蔓延,李三娘表情沉郁,心中更是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某一瞬间,对美食的渴望以摧枯拉朽之势战胜了美容效果,她道:“要、要猪蹄汤。”   莫文远:“……”   果然还是吃更重要吗?   猪蹄中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在炖煮的过程中其可转化为明胶。如果用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明胶可以增强细胞的储水功能,肌肤可以保持水润细滑,只要吃得多了,眼角纹明显的情况可以得到明显的改善。   这道汤想要做的美味,如何处理猪蹄很关键,首先第一要点,就是把猪蹄上的毛全部烫干净,吃饭时看见皮上坚硬的毛,会感受到视觉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即便滋味再香,也不会想要吃。   莫文远利落地用滚水把毛烫了,随后又用刷子好好地刷干净皮上参与的杂质。蹄子被手起刀落切成了适宜入嘴的一小段一小段,提前浸泡好的黄豆被一同放入锅中。   生姜大蒜八角作为绝对不可缺少的调味料被扔进了锅里,莫文远思考一下,又另外起小锅煮桃胶。   这桃胶并不是他买的,而且那些感谢他与羊驱逐彘的小妖怪们送来的,为了搞清楚留在门口的高品质桃胶来源于何处他还私下打听,最后知道是小妖怪们所为,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哎,做好事不留名一点都不适合他们,就应该大大方方地站出来,他绝对会感谢那些精怪。   精怪们:“……”   不不不不不,还是别感谢了,他们避莫大郎如蛇蝎,见之恨不得退避三舍。   桃胶煮半小时差不多就能化了,将溶化的此物倒入汤中,并不是很影响汤品的滋味,相反,还能够提到其中的胶原蛋白浓度。   莫文远发誓自己的一锅汤喝下去,起到的效果绝对不比现代连敷几张面膜来的差。   喷香的汤品被盛在小碗中,放在李三娘的面前,她原本对猪蹄的兴趣并不大,想到那是猪用来行走的部分,就觉得很不适,然而美食的香味钻入鼻孔中,让她瞬间忘记了生理上的厌恶,对其充满了兴趣。   已经炖煮至浅黄色的汤,碗底膨胀而丰满的黄豆,粘在大骨上颤颤巍巍的猪蹄皮子,以及从断层中冒出来的白花花的胶质。   她连汤都不先喝了,直接一口咬下小半块蹄肉,滑嫩的皮Q弹得不成样子,牙齿切割下去却咩有感觉到多少阻力,胶质充满了粘性,附着在牙齿表面,藕断丝连。   汤品鲜美无比,又因为融入了桃胶而多出了沉甸甸的重量,膨胀的黄豆已经被胶原蛋白粘在了一起,用搪瓷勺子挖出来后送入口中,汤品的咸香钻入植物纤维中,让她很是满足。   嘴唇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黏着,上下唇瓣分开时都感受到了阻力,八角等香料的气味浅淡得几乎尝不出,香料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让这碗汤的层次更加分明。   吃着吃着,李三娘已经完全想不到自己先前的初衷究竟是什么,美容,美容早就被丢到了犄角旮旯,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品尝美味,猪蹄的遗骨在她手边几乎堆成了小山,但她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欲望。   李三娘:猪蹄汤这么好吃,为什么要停!   ……   小妖怪们送给莫文远的,并不是简单的质量上乘的桃胶,真要说的话,此物含有灵药的成分在内。   桃胶有好几个名字,桃油、桃脂都是它的别称,是桃树自然分泌粘稠的液体后通过太阳晒蒸发,产生的胶体。   他们送上的桃胶正是一株桃树精怪本体所得,其中蕴藏着灵气,故而效用也十分强大。   没吃几日美容汤,李三娘脸上就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只听见一道短促而有力的惊呼声划过安静的黎明,正在堂前烹饪早食的莫文远一激灵,刚蹿出门就撞上了激动不已的李三娘。   “我儿,你快看我眼角。”   笑过之后眼角的皱纹明显减少,李三娘今早在铜镜前梳妆打扮,都要乐疯了。   可惜的是莫文远并不是很能记得当时三娘脸上有多少皱纹,还好他能够看出对方肌肤滑嫩水润,不输豆蔻年华的少女,便称赞道:“是少了很多纹路。”   李三娘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若不是气力不够恨不得将莫文远抱起来旋转几圈。   她充满了金钱与商贸的大脑在飞速运转,高兴之余并不忘记从中获取的商机。   三娘非俗流人,在寻常人还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激动,驰骋于蜗角威名,蝇头小利时,她总是能跳脱出来,站在相对高的位置审视问题。   “你看,若将此物之效用告予女郎,又专门做此吃食……”   莫文远不得不打断道:“即便是在店内卖,好人家出生的女郎也不定会愿意同脚夫行商坐在同一地。”   李三娘想到了这问题,她喃喃自语道:“那若是专门开一间楼,只给女郎进出……”   莫文远:哈?   ……   大兴善寺内,慧智和尚不知多少次被吵醒,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塌前有一双冒着盈盈绿光的眼睛。   他初次见此反应很大,骇一跳后差点从榻上滚下来,然到此已习以为常。   慧智翻滚身体欲再进入黑甜的梦乡——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别睡别睡!大黑羊心道若他睡了自己满腹少年心事能与何人诉说,便也不管其反映倒豆子似的将其想法全倾泻而出。   莫小远近日又在研究养颜之吃食,我问女为悦己者容,是否我也改为他美上一美,我观我人型姿容甚妙……   菩萨忍无可忍捂住耳朵,他究竟为何要遭这罪哦! 第93章   李三娘食肆是有女郎来吃的, 俗流人家的女子坐在僻静之地,几人围成一桌, 抑或是同自己的丈夫孩子同来。   有头有脸人家的女郎却不会如此, 常常是叫人送到家中吃或者遣人来买吃, 即便是来了,那也是包包间或者包场。   饶是如此, 李三娘说建立一家让女子来吃的食肆,却并非异想天开, 她飞速旋转的大脑在短短几日间就不断把历史和当前的饮食案例收集起来,随后从中抽绎出理论,又经过琢磨与深思熟虑,提出了比较有可能实施的想法。   “首先那食肆只有女子进得。”李三娘道, “布置需干净雅致, 符女郎之需求。”   莫文远听阿娘兴奋地絮絮叨叨,却表无能为力,苦笑道:“我并非女郎, 对此事不甚明晰,阿娘若有甚想法决定便是。”他又道,“我记得洪二也在此, 阿娘不若找她讨论。”   两人都是女子应该更有些共鸣?   李三娘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莫文远一眼道:“女郎之想法,你也需知些的。”她道, “以我看来,这世上最好赚钱无非是女郎与小童,他们若想要了什么, 是会用千方百计买到的,尤其是贵人家的女郎,若买的东西与驻颜美容相关,无论用多少钱,都愿花的。”   随地位渐高,李三娘接触的女郎越发多了,对她们也很了解。   莫文远听后十分震惊,心道阿娘就是阿娘,竟然能超前时代总结出商业经验。   “总之,你近日先研究研究美容吃食,能多拿些更好。”李三娘道,“做好后就先让我吃了试试。”   莫文闻言抬头,仔细打量李三娘之表情,只见她表情坦然,似无任何私欲。   莫文远顿声道:“做出来吃是无妨,然美容吃食之能力,也不可能违背规律,改天换地,阿娘你先前皱纹少了是因桃胶品质很高之缘故,即便再吃别的,也不过就是保持现状,不可能真与二八少女一般。”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有点崩溃:“甭多说了,快去做吧!”   ……   隐秘的食单在江南的女郎间流传,有些是贵族人家的女郎,有些是有钱人家的女郎,还有普通人家的女郎,都听说过这份食单。   秦蔚山有一妹,与他年岁相差颇大,很受家里人宠爱,现正值豆蔻年华,除了必要的学业以外,常跟女伴外出游玩,或研究各色水粉胭脂。   唐人好才女,即便秦蔚山是商贾之家,女郎也从不放下学业,秦蔚兰可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某日她神神秘秘找到秦蔚山道:“阿兄,听闻你与三娘食肆的莫大郎很是熟悉。”   秦蔚山听她所言甚是奇怪,商贾之事他是不与妹妹说的,对方也无心于此,那李三娘食肆的吃食,吃是吃的,还常委托他带回,但指名道姓问莫文远还是头一回,故而他道:“我确实与他熟悉,你有何事。”   秦蔚兰眼珠子一转,脸上已带谄媚笑意,硬生生将秦蔚山按在椅子上,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献殷情献的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扶着额头道:“别别别别别!你别动我了,究竟要做什么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秦蔚兰直起身子也不惺惺作态,从大袖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给他道:“这张菜单你可看过?”   秦蔚山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了虾米黑糖粥猪蹄黄豆汤五豆美容养颜汤养颜乌发宝粥冰糖燕窝冰糖银耳等等等等。   前写菜名,后写用途,观之都是活血养颜色泽白皙肌肤水嫩抗老抗皱发丝乌黑之类,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然是他妹的手笔,从那端庄却紧凑的字中他似乎感受到了狂热,让他不由自主缩着脖子瑟缩两下。   他回忆李三娘食肆的食单,并未看过这些菜:“此些菜李三娘食肆是没得的。”   秦蔚兰却不气馁道:“无妨,你若下回见到莫大郎帮我问问,这些可还做得?”她顿道,“问伙计也成。”   秦蔚山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便答应了。   次日他有事同莫文远相商讨,一早便到了食肆,稳坐在矮桌前时,忽然想到其妹的嘱托道:“现店内可有桃胶汤卖?”   哪里知道伙计笑眯眯道:“店内食单上无,隐食单上却有。”他道,“可非饮食的饮,而是隐藏的隐。”   秦蔚山被惊到了,以现代词汇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不明觉厉!   ……   隐食单隐食单,用现代术语翻译就是隐藏菜单。   在现代时,微信上曾流传过星巴克的隐藏菜单,当然了,经过验证隐藏菜单是假的,所有到星巴克拿着手机上饮品单点单的人都败兴而归。   但既然有客人前赴后继到店中点餐,就证明隐藏菜单本身是很有诱惑力的,莫文远在听李三娘烦恼与推广方式时,稍稍提了一嘴此法,对方就眼睛发亮搞出了隐食单。   最开始此食单在世家女郎间传播,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识字的平民百姓家的女流中,能够来李三娘食肆消遣的,家里总不会太清贫,有钱有闲是头一位的,否则锅都接不开,怎能下馆子?   秦蔚山听后惊呆了:“还真有?”他记起了妹妹的嘱咐,很豪气地从曝出他尚且记得的吃食的名字道,“桃胶花胶蹄膀什么豆汤……这些我全要了。”   伙计从善如流道:“蹄膀黄豆汤、五豆汤、水晶糕还有,其他皆卖完了。”他的表情诚恳,充满歉意,“隐食单中菜每日有定数,不可敞开了卖。”   秦蔚山:还有这操作!   他晕头晕脑地拎着食盒回家,进门后家中几人闻香而动,不仅是胞妹,便是阿爷阿娘也出来了,阿爷咳嗽一声,险些以抢的姿势接过他手中食盒,秦蔚山灵活避让,给他扑空了。   “此乃我给阿妹所买,阿爷切莫抢了。”   “此言刺耳矣!我何时抢了!”   秦蔚兰接过食盒,反唇相讥:“阿爷你何时不抢了!”她的姿态就跟护小鸡的母鸡妈妈一样,手虚虚环食盒道,“这些可是阿兄买给我的美容吃食,阿爷阿娘也不可食。”   说完后就坐到矮桌前打开食盒。   风韵犹存的老妇人阿娘心动了:“美容吃食……”   秦父咳嗽一声,刚想保住最后的尊严道“美姿容吃食他是不屑于吃”,哪里知道话还没有开口,异香已飘过,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说那话!   五豆粥本为赤豆、黄豆、绿豆、扁豆、黑豆和大米熬粥的粥,卖相很不好看,莫文远却不知道给它施展了怎样惊人的魔法,让本应黑漆漆平平无奇的粥变得分外诱人:嫩生生的黄豆,软糯成豆沙的绿豆,赤豆中缝炸开,露出浅红色的内里,勺子舀起大米,拉出粘稠的丝。   蜂蜜调味,让豆粥的滋味更加丰富而香甜,秦蔚兰舀一勺塞入口中,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型。   真美味啊!   秦蔚山不知何时坐到她边上,正义凛然地将装黄豆蹄膀汤的盒子摞道自己面前,女郎含着五豆粥含含糊糊道:“你做甚,快放下!”   “阿爷阿娘吃不得,我可是买吃食的人,还吃不得吗?”拿起勺子便要吃!   阿娘道:“既是美容吃食,阿娘我也是要美美的。”   阿爷道:“为何只有女郎吃的,那些在朝廷上走动的郎君,无论年老年少都很重仪容,男子待容貌并不比女子看得轻,我虽年纪不小,此吃食怎能少了我?”说完也掀起衣袍,稳稳当当地坐下来。   秦蔚兰:!!!   我的美食!   ……   秦蔚兰家之情况,可不单单出现在他们一家,为隐藏食单大打出手的兄妹也是有的,此情此景,李三娘虽没看见,却是想得到的。   越来越多的人往食肆来询问隐食单上的吃食可有变成显食单的可能,他们对限量发行的菜心心念念,心道如果能上了食单,岂不就可以随意买了?   莫文远他们是找不到的,但伙计们却是哪里都有,每个被询问的伙计都露出了为难之色道:“此事我们东家已在筹备中,待再过些时日,食单上的吃食应该可以放开了买,但各位郎君能够买到,我就不大清楚了。”   秦蔚山听了不对啊,为何能放开了买他们反而买不到了,逻辑很不通达。   伙计在众人的追问下终于说出实情,他道;“因为我们东家开的店,是给女郎进的,诸位郎君,怕是进不到里边。”   专给女郎开的店?众人听后都迟疑了,这是什么店!   ……   大黑羊最近沉迷美容,不可自拔。   虽说是沉迷美容,其实也不过是吃点新玩意儿罢了,莫文远做菜向来是形神具备,又有效果又好吃,羊跟着李三娘一起猛吃各种养颜美容之物,现出人形时容光焕发,每根头发丝儿都光鲜亮丽。   也不知他是看了甚乱七八糟的书,还是听了菩萨颠三倒四的言论,试图将女为悦己者容贯彻到极致,涂脂抹粉是不会的,但多吃点滋补之物让脸更好乃是肯定。   莫文远却不能理解大黑羊的苦心,看他以人形在面前晃荡,还怪不适应的:“羊,近日怎以人形行走?”   羊声音清冷,宛若清泉,说来也奇怪他明明是凶兽,无论是人形外观还是说话之声都宛若谪仙人,煞是空灵。   羊以为是迷魂之法起到作用,心中欢喜,故作矜持道:“莫小远可满意你看到的?”   莫文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意?满意什么?   他见羊眼角似在抽筋,表情立刻就严肃了:“可是眼睛不大爽利?”   大黑羊以为他刚才正眼波流转,使尽了浑身解数勾莫文远,哪里知道他确实是眼神如刀,但这刀却不是狐媚子的刀。   “爽、爽利的。”   “那为何如此?”   羊:“……”   你说我为何?   两人沉默以对,大眼瞪小眼,莫文远或许是觉得有些尴尬便道:“你最近为何少成羊身?”   此问题大黑羊可对答如流:“我吃你煮多美容吃食,若为羊身看不出吃下去有何效用,变成人形看得更清楚些。”   莫文远道:“原来如此,竟是为了予我方便,不过你为神仙,便是吃了怕也不会跟凡夫俗子一样有大变化,然一番心意我却心领了。”   羊装作不高兴道:“你怎知我无甚变化?”他一个箭步跑到莫文远身边,主动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往自己脸上贴,定要让莫文远充分感受自己脸上的肉嫩触感,随后又道:“我观脸上肌肤比之以前更加柔嫩水滑,小远你看如何?”   莫文远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他的指腹不由自主在羊的脸上摩挲两下,嗯,确实柔嫩,他虽没有摸过其他女子的脸,却也知道羊脸之触感远超众人矣。   手开始蠢蠢欲动,手指尖不由自主在脸蛋上戳了一下,只见羊的脸上倏忽出现一个小小的凹坑。   此时此刻,羊与莫文远的脸距离很近,似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声。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黑羊竟然是先承受不住的那个,打莫文远手在他脸蛋上摸索开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对方拉近距离的羊就跟喝了酒一样,肤色从脖子向上辐射,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温度也不断提升,等对方像戳皮球一样一戳一个准时,他几乎害羞得要逃跑了。   才看过几本春宫图的他甚至称不上理论的巨人,直接就进化成了行动上的矮子,莫文远本意犹未尽,看他小媳妇似的模样,却也深感自己唐突,当作没事人一样把手放下来道:“你可还好?”   他手背在背后,用左手悄悄打了右手一下,该打该打,你怎么就经不住诱惑!   简直就是被柔嫩的触感耽误的昏君!   莫文远从脑海中拉出一个精妙的譬喻,即便是最上乘的羊皮,触感也没有他的肌肤好!果然人形羊形还是很有区别的!   “是我狭隘了,看来吃美容吃食,便是神仙之肌肤也能变的更加水滑。”莫文远说着看羊尚且没有褪色的脸,心中微起波澜。   羊的人形,还挺好看的?   ……   秦蔚山也听说了伙计之说法,他比其他人神通广大些,竟然还找李三娘求证,怕是不死心,不愿相信那些美食与自己缺少缘分。   然而李三娘却道:“美容吃食美容吃食,定然是女子需要的多些,更何况我那份隐食单本就在女郎中传播,郎君何故横插一脚?”   秦蔚山讪讪道:“三娘可要一视同仁些,不仅女郎需要内容,我等郎君也很需要美姿容啊!l   李三娘似笑非笑看他,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道:“我依稀记得秦郎家有一女郎,不若你让她买了带回去?”   听到这秦蔚山就出离地愤怒了,那岂不是要他做小媳妇状去求秦蔚兰?之前吃了蹄膀黄豆汤,秦蔚兰就跟他发了一小通火,他当时还自鸣得意,道便是买吃食多半也是自己帮她跑腿。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很快就要风水轮流转让自家妹子帮忙买了!   秦蔚山心有不甘,深觉李三娘是不好说话,但他可以找莫文远曲线救国,让对方把吃食偷偷加到食肆的菜单上,或者给他做独食吃。   想到这秦蔚山就觉得自己应该找些法子好好讨好下莫文远,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什么可以打动莫文远?他心下一动有了好法子。   依稀记得莫文远上次问自己龙阳之书在哪里买,想来他对此物件应该很有些研究,只要找到精品不愁打动不了莫大郎。   抱着这想法,秦蔚山花了不少钱买了些无论是在花样上还是在绘画技艺上都十分高超的本子,准备给莫文远送去。   他跟伙计打听好知道对方在后厨,因为太过兴奋就没有吸取教训,直接打开了半遮掩的门。   然后就看见莫文远把手放在了俊美羊的脸上。   秦蔚山:“……”   莫文远:“……”   两人大眼瞪小眼,秦蔚山木着脸把门拉上了,只留下一句“叨扰”。   他关门后在心中咆哮,我绝不相信莫大郎同俊美羊没什么!即便是关系再好的郎君你见过谁动手动脚,直接摸脸的!   门内莫文远也沉默了一瞬间,好吧,他知道秦蔚山在想什么,但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又伸手摸羊的脸了,果真是因为他肉质细嫩对自己有股天然的吸引力?   想到羊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情愫,以及像是青春期少年一般冲动的爱慕之情,他恨不得唾弃自己的人格。   这不是在成人之美是在哄骗小孩啊!   过了一会儿莫文远冷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道:“秦郎进来吧。”   秦蔚山蹑手蹑脚开门:“莫大郎你再原谅我一回,以后我定然不会冒冒失失直接破门而入,定然是在门外先问话的。”   要不然撞破了不可告人之事怎么办!   他抬头一看只见俊美羊已经回归了羊型,故而松了一口气。   莫文远点头道:“此事不谈,你火急火燎找我来是有何事?”   秦蔚山脸上终于带笑了,但莫文远看这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奇怪,只见对方把一装了东西的木盒子推给自己。   莫文远摸不着头脑,大黑羊也十分好奇凑在边上看,他道:“可打开否?”   “寻来就是给你的,当然可打开。”   莫文远听了还以为他找到了甚珍惜食材,打开盒子时很高兴,然后就看见了几本装订精美的书,从封皮看来只以为是道德经之类的物件。   熟悉的操作让他有点质疑,莫文远心道不会吧……   羊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不停用头拱莫文远,催促他打开,无奈之下翻开第一页——   就立刻把书合上了。   “此物给我,是有何事?”   莫文远太过坦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秦蔚山斟酌语言道:“我听闻三娘准备建只许女郎进的食肆,提供些美容吃食,我虽非女子也想吃那些物,恳请莫大郎帮我做些。”   “若此些食物能够在寻常食肆出现就更好了。”   莫文远把盒子合上往前一推道:“恕我不能答应,食肆之事并非我能决定,至于开小灶之事,以我与秦郎的关系,直说便是,何必拿此物来。”   “还是拿走罢!”   羊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别、别拿走啊,我还想要看!   秦蔚山连连摆手道:“此物是专门给大郎寻来的,就别退还给我了,我更爱男女之事,便是给了我也无甚用途,你就收着吧。”   他心道莫文远是八风不动,但他身边的羊了没有这么镇定,显然是很喜欢这礼物,从羊的表现中已经能看出很多东西,自己这次送的礼并非是唐突,而是送的恰到好处!   他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莫文远:“……”   敢问我在秦郎心中是何形象?   大黑羊一脸兴奋:“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高兴哦!   ……   再说众多女郎知李三娘的打算后都兴奋不已,想着等到食肆开门后定要上门捧场。   秦蔚兰也是如此,他在秦蔚山面前还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还时不时拿之前一盅汤水的事情开刷。   哪里知道阿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到此事不仅不方,还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此事休要再谈,即便那食肆不允许郎君进入,我也是不大用你帮忙的。”   说到这他似乎有傲居之态:“以我与莫大郎之关系,让他帮我私下做吃食,轻而易举!”   秦蔚兰:???   你是做什么了?   又过几日,雅致的食肆开业了,江南女郎的消费力从那门前车马中就可看见一二,女郎齐齐涌入,品尝各色吃食。   她们惊讶地发现,此地不仅吃食很好,又具养颜美容之功效,食肆也很清静,装修的也好,无论是一楼大堂还是二楼小间,都能做聚会之场所。   秦蔚兰笑容如银铃:“如此妙处,以后还要多来些!”   女郎们不用说,齐齐称是。   李三娘的估计并没有错,女子的消费力空前强大,从开门到营业一月有余,女店之生意依旧兴隆,她满意点头,带着食方回京师去也。   但她却想不到,才走几日,江南的郎君就齐齐暴动,尤其是那些打扮时髦的年轻郎君,纷纷对莫文远大吐苦水。   “实乃不公!为何美容养颜之圣方仅为女子提供,我等之容颜难道就非容颜了?”   “是极!是极!”   “莫大郎可一视同仁乎?”   莫文远、莫文远快要被唐代精致的猪猪男孩打败了!   为何你们也如此喜欢美容啊! 第94章   被众多涂脂抹粉的郎君盯着盘问, 便是莫文远都招架不住。   唐代的男人是出了名的时髦爱美,尤其是文人圈中的, 访客会友怎能不擦面霜, 涂抹口脂?故此, 他们叫嚣着也要美容,就很可理解。   抗议得多了, 莫文远也淡定:“食肆只不许郎君进入,若在窗口买却是使得的, 买了后带回去吃不也成?”   懂行的郎君道:“带走吃,那滋味怎比才做出的好?更何况我等听说女郎出入的食肆内建设得雅致无比,绝非李三娘食肆可比的。”说到这话语中不由带上幽怨之意,“怎女郎有此等待遇?”他们自觉被轻慢待了。   莫文远道:“阿娘也是女郎, 此地既然是她建, 雅致也实属正常,郎君们切莫多想了。”他笑道,“那等红袖添香之所, 不也只有郎君去,女子逛不得?”所以就不要抱怨出现一女子沙龙了。   精致的郎君们听后还是不大高兴,但看莫文远很坚定, 并不准备把吃食放开卖,那新食肆依旧是女郎的天地, 就不多说了,只得败兴而归。   莫文远松一口气,恰好看见羊在身后磨磨蹭蹭, 便唏嘘道:“羊,你可别同他们一样!”   已经够美,就不要作妖啦!   ……   美容吃食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即便找的梓人手艺好,很快就把专建给女郎的院子拾掇出来,等尘埃落定之时,也几个月过去了。   这几月中,罐头的研制也没有放下,只不过莫文远当起了甩手柜,把大事情交给匠人做去了。   王亮日日闷在作坊里,研究软木塞的材质,终于也搞出了成果,在确定新一批罐头可以存放两月时,兴冲冲地把软木塞拿给莫文远看。   “论密闭,此木塞最佳。”   他的手上静静陈列一枚木塞,莫文远看了,实在看不出它与其他木材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不耻下问的,又素来知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便道:“此物与先前所用的有何不同?”   王亮道:“莫大郎有所不知,此木塞乃是柞木做的。”   柞木并不是甚名贵品种,在秦岭以南以及长江以南都有种植,其价也不是很高,属于较为常见的木材。   莫文远对木材无甚研究,但若真要细究其品质,就要提到一在现代运用非常广泛,并且很常见的外来树木,橡木了。   柞木的质地与橡木很是类似。   橡木的应用十分广泛,有许多家具就是橡木所制,而被誉为“葡萄酒守护神”的软木塞,也是它做的。   王亮唏嘘道:“别看这一小小木塞,做起来却很不简单,只有树龄达二五以上的柞木才可以制作木塞,品质还不定很好。”   制作过程中又要经过风干、浸泡、打孔、打磨等一些列的功效,即便是专业人士听来都头皮发麻。   更不用说在唐代,本来是没有专门木塞的,王亮虽是木匠,也是打器具更多,此次帮助莫文远,是他临危授命。   “好在将此物做出来了!”   想到这小小的物件竟然能够将新鲜吃食保存二月有余,王亮就深感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很是光荣,在与莫文远说话时,脸颊带红光。   莫文远也是想不道,他感叹道:“可真是辛苦了!”   “用上此物,那罐中吃食最多能保存两月?”   “是,然两月不过是我等上回之尝试,罐子形状质地木塞之材质,我等都已有了研究,现在正放了几批吃食,准备等三月、四月、五月后开,看究竟能保存多久。”   没有经过试验,他们也是不大清楚最终效果的。   “那如何将木塞塞入瓶中?”这是莫文远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总不能是以人力将其硬生生怼进罐子口吧?   王亮道:“敢请莫大郎放宽心,相较于木塞,此乃小事,不过做一器具便可。”他顿道,“无论木塞还是罐子,都已有模具,我等只需将吃食装进罐中热好,虚虚把塞放入口,在寻一大力汉压器具上之板材,便可塞紧。”   莫文远听到这里,忽然发现另一问题。   他不由道:“木塞塞得太紧,罐头如何开?”他想到了现代的红酒木塞,需专门的开罐器才可弄开,他就不信塞得很紧,人力还能开。   王亮:“……”   对哦!   他们每次开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有时甚至直接把罐砸了,但若此物真的投入贩卖,那罐肯定是要反复使用多次,即如此,他们的开罐方式就很不是用了。   莫文远与王亮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莫文远先叹了一口气:“得看如何做得出价廉物美之开罐器!”   他心中默默想,果然吃食之学问博大精深,想要做出罐头,竟然要对化学知识物理知识等一系列都有了解,并且刚刚解决一问题,另一就不请自来,果然想要做出可普及的罐头,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   长安城大兴善寺内,慧空和尚收到从江南来的一纸书信。   他虚长莫文远几岁,在莫文远还是垂髫小童时,自己已将近弱冠之年,但岁数的差距却没有拉开两人的界限,正相反,脑中流窜的灵感,眼眸中闪现的智慧火花,让他们跨越年龄的界限,成为了真正的忘年交。   他俩都是勤奋好学之人,除专精己道之外,其余诸多领域都是习得皮毛,丰富的知识量让他们的眼界不仅仅拘泥于厨道或者佛道上,尤其是慧空,他师从百家,又天资聪颖,广采博取,接受能力强。   莫文远知道自己这朋友在鲁班之道上略有研究,并且他从不率由旧章,而是能充分发挥主观创造力,故而修书一封,请他来江南帮助自己。   慧空一目十行看完信件,连分毫犹豫都没有,就做出决定,欲往江南帮助莫文远。   他先到慧远法师处禀明次时,就欲离开。   在僧了找到慧远法师时,慧空还很震惊,他跪坐在垫子上同屋内两位法师点头:“慧远师兄,慧智师兄。”   慧智和尚向来神出鬼没,即便是寺庙内的人,也经常不知他是在大兴善寺内坐禅,还是外出游历,还是云游四方降妖除魔,此番见人,他很惊讶。   慧远道:“慧空师弟,可有事?”   慧空道:“我收莫大郎书信一封,信中言明他正在做一名为‘罐头’之物,此物与常物不同,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可将做好的菜品保存数月有余。”   听他此言,两名和尚的眼睛都睁大了,尤其是慧智。   他内里是观音菩萨,掌握诸多法术,对仙人来说保存吃食很简单,放入袖里乾坤就是,但非仙人想要掌握此法难如登天。   莫文远之研究在他看来,就是把神仙独用的法门以奇巧之术传给芸芸众生。让每人都可使用。   这比神仙施法还要厉害的多。   慧远和尚道:“若此法可用,那冬日岂不就有新鲜蔬菜可吃,即便是在颗粒无收的南北之地,也能尝到中原江南的美食?”   “按照莫大郎的说法,怕是如此。”   两名法师倒吸一口冷气,慧远法师道:“若是莫大郎真做出此物,那真功在千秋。”   慧智不得不在旁边补充道:“以莫大郎目前所为之事,早已功在千秋,可名垂青史了。”   他在心中暗戳戳补充道:再努把力甚至可以封神了!   慧空和尚道:“他遇上一不可解之事,信中言我对此事颇有研究,故而想寻我去帮他。”   “莫大郎出此言我哪有不答应的,故而在此辞行,不日便动身前往江南帮他。”   慧远法师点点头道:“尽管去吧!”   慧空刚准备走,慧智就开口了,内里的观音菩萨沉吟许久,终于准备引荐一人。   他道:“且慢。”   慧空身型一顿。   “我有一友人,对奇技淫巧也很有研究,在世之人中,难有能超过他的。”   “此人又对莫大郎仰慕已久,早就望我从中引荐,先前因莫大郎远离长安,故实在找不到时机。”   “此番下江南我有一不情之请,望慧空师弟能带我这朋友同去,必有所裨益。”   慧空当即点点头道:“大善。”   “莫大郎信中便有言,若我有熟识之能工巧匠,又愿共同研究此事,便尽数带来,待解决问题,定有重金酬谢,他日罐头问世,也会助他声名远扬。”   名和利都有了,这样即便是与莫文远素不相识的匠人,也有愿意帮忙的。   慧智法师笑道:“我这朋友与俗流人不同,眼中既无名利二字,也对金钱无甚执念,只是好钻研技巧,若罐头真如你所说的神奇,能帮上莫大郎已是他所愿,且别说报酬之事。”   且别说是慧空和尚,就算是慧远和尚听他说话都要肃然起敬。   “乃真风流名士乎!”   ……   慧智和尚,或者说是观音菩萨推荐的那位精通奇技淫巧之人,与莫文远还有一面之缘。   他趁着夜色脱下慧智的皮子,飞奔至天庭,直接找到了身材高大,肤色古铜的神农。   神农即为炎帝,便是在能人辈出的天庭,都是实打实的天才,按照传说所言,上古时代的人类文明,有一大半都是他建立起来的。   亲尝百草,治病医疗;刀耕火种,开垦田地;制陶制炊,拓宽饮食……   神农才是真正的全才啊!医师、农学家、发明家,名头一个不少。   见观音菩萨找自己,神农也很惊讶,直问道:“找我何事?”   观音说了莫文远此时正在做的发明,不出他所料,神农一口应下:“成!”   “我即刻便下凡间。”   ……   慧空和尚与神农走水路下江南,一路上两人交流良多,慧空且不用说,早就被其丰富的知识折服了。   神农则心道人族果然是人才辈出。   他自己曾经也是人族一员。   莫文远掐时间骑中黑羊行至港口,看见神农也不很惊讶,他只当对方是慧空找来的,手艺优秀的匠人,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大黑羊看见神农,只觉得似曾相识,也没有认出。   他是有传承记忆,然传承记忆中的神仙多是先天便存在的,神农以前曾是人族部落的首领,饕餮前身也只与其有一面之缘,故而不曾有深刻印象。   莫文远与慧空经久未见,此时先打招呼,随便变道:“这位……”   “乃是慧智师兄之友,精通鲁班之道。”   神农点点头道:“称我连山便可。”   神农氏有很多别名,什么连山、列山、魁隗,只需要找一大众些的当托词便是,果然无论是莫文远还是大黑羊听了,都没觉有甚问题。   他在成神前为人身,若有心便可将神异之力收在身体中,饶是大黑羊五官灵敏都无甚感觉,三人一羊走在路上时,莫文远便已说了现在的研究进度,还说为难他们的难题,他道:“我欲做一可开罐之物。”   他道:“不仅要能做出来,原料还不可贵重,需是每家每户买得起的。”莫文远心知肚明,做出来其实不难,麻烦的是后者,压缩成本的要求让选材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慧空与神农听后却不觉得有甚问题,甚至很能理解莫文远之想法。   “原料多矣,一个一个试过再说。”   ……   涉及技术工种,莫文远就不好插嘴了,只见慧空与神农一通扎根进工坊,与其他匠人同吃同住,他一个人在外也无所事事,便想着法琢磨适合放在罐头中卖的吃食。   像是普通的菜肴是能进罐头,不过此些吃食在吃与保存的基础上,还多出了享受的成分,价格肯定要高昂不少,追究罐头诞生之原因,更加重要的应该是储存保鲜,还有足量。   莫文远站在灶台前,冒出了忧郁的鼻涕泡泡,大黑羊看着他,“咩咩咩咩咩咩咩”直叫唤。   莫小远,怎么了?   莫文远长叹一口气道:“没什么,不过感叹我难道不应该是个研究天下美食的厨子吗?”现在竟然全面发展,百花齐放,从单纯的做美食上升到了食品民用环节了。   但是他会不研究吗?怎么可能,说到底莫文远心中还是很有利国利民之心的,要不然他做菜就好了,何必西天取糖还研究罐头?   大黑羊不是很懂他的话,歪歪脑袋,发出疑惑的咩咩咩,只见莫文远也不叹气了,伸个懒腰打起精神道:“走,羊,我们一同去挑猪吧!”   ……   羊在成为大黑羊之后,能力有了显著了提升。   以前只是在食材上有所毗益,诸如挑选食材、挑选田地很有手本事,但在成年之后,竟像夺了神农的工作似的,在畜养上也很有研究了。   他看着的鱼塘,鱼长得特别好,他经常走动的猪圈,猪长得特别肥。   莫文远一开始知道羊有这作用,还觉得挺不符合常理的,但时间久了,不得不接受,只能私下告诉自己,这也算是仙家本领。   仙人们:???   不不不,没有这本领,是那饕餮变异了!   大黑羊:为了吃美食,我付出良多。   有大黑羊在,感受到自己未来命运的猪连挣扎都不挣扎,就颤抖着跟莫文远走了,他手起刀落将猪收拾,其中竟然连一声嚎叫都没有听见。   莫文远对旁边门神似镇压着的大黑羊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羊,真可靠!”   羊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角角。   如何抓住一个厨子的心,那当然是给他提供各种食材上工作上的便利啊!   如果、如果对一般品质不满足,想吃我也是可以的!   羊坚信,自己即使是食材,都是品质最好的那一头羊!   收拾好了猪后,莫文远就准备做罐头实验了,羊在身旁看他劳作,还很奇怪地“咩咩咩咩咩”。   莫小远,你欲作何吃食?   他感到奇怪也是应当的,以往情况下,莫文远杀猪,会把猪按照部位给细细地切分开,排骨归排骨,腿部归腿部,猪脚归猪脚,用他的话来说,每个部位肉的紧致程度、滋味统统不一样,在烹饪时也要因地制宜。   然而这次,莫文远却没有细细区分,除了猪头猪尾巴这种,对它身上的肉,处理得可谓是简单粗暴,所有的肉上都被贴上了标签,仅仅是“猪肉”而已。   莫文远闻言用手指挠挠自己的脸颊,他也不满意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这次做得吃食,并非是甚极品美味,而是可以走进千家万户,让无甚钱财的普通百姓,以及远在边关的将士在任何时候都能尝到的肉。”   他顿了一下道:“做法简单粗暴了些,甚至猪身上的边角料也可以完成这道吃食。”   不错,莫文远要做的,正是曾经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作为方便食品而诞生的午餐肉!   ……   说来惭愧,莫文远是厨子,而且是做大菜的,精致的沪菜厨子,在吃食上的审美品位理应高些,什么垃圾食品方便食品,都应该不吃的。   很可惜的是,在年纪轻轻的天才名厨光环背后,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也是现代的青少年,垃圾食品方便食品是他人生的乐趣之一,所以即便吃火锅的时候经常被午餐肉中的香料荼毒得舌尖发麻,但他本人却很喜欢午餐肉廉价的美味。   更不要说,若考虑到成本以及罐头的适用性,午餐肉绝对是最适合做的吃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莫文远直接用定制的陶罐做此物。   陶罐是成批定制的,专为罐头所制,以往他做吃食,都是用寻常锅烹饪好了,再装进小瓦罐中,从来没有一上来就用此物做菜的。   大黑羊看着莫文远的动作,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莫文远道:“可否要帮我一起做?”   这还是他二十几年来第一次邀请大黑羊与他一起洗手做羹汤,本就睁大眼睛的羊眼球更是快要脱框了!   “这……可是不愿?”   “我愿我愿!”   回答他的再也不是咩咩咩咩咩咩咩的声音,而是饕餮清清冷冷的人声,他就像是错过一秒便机会不再来的年轻人,边说着就撸起袖子站到莫文远边上,眼睛在灶台上众多物件中逡巡。   “要我做何事?”   “若是你的话,怕是用不到灶台。”他把猪身上所有能用到的肉都用尖刀剔了下来,切割成块后放入盆中,“我欲将此肉剁成肉泥。”   “交给我罢!”   饕餮口呼一气,小旋风从他口中脱出,不一会儿肉块就变成了均匀的碎末,即便是莫文远自己操刀剁肉,也是没他这么好的。   绿豆淀粉、麦面粉、鸡蛋、水放在一桶里面搅拌成面糊,水加的多些,面糊看似稀薄,但真搅动时却也有粘稠之意。   面糊糊同肉沫沫兑在一起,直接用粗木棍搅拌。   姜泥、糖、盐、蚝油、料酒、生抽、素油,众多调味料混水后被倒进桶中,再次搅拌。   羊搅拌上了头,面带兴奋之意,对莫文远道:“还要做什么?”   莫文远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道:“已经做完了。”   羊:???   肉泥装进瓦罐,每个罐子都被塞得结结实实,装了肉的罐子直接上锅蒸,小部分成品被匠人带走,以做保鲜时间测量之用,至于剩下的则留在原地,分发给人吃了。   莫文远对愣神的大黑羊道:“想怎么吃,倒出来切片还是直接用勺挖?”   大黑羊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这、这便可以吃了?”   莫文远一脸好笑地看着他道:“这不可吃,有何物可吃的?”他直接将罐子塞到了羊的手上,“做法简单,吃食美味,饱腹感强,并有肉味,吃吃看罢!”   羊无端有点委屈:“你我初次在堂前配合,竟做此物,为何不做些精致吃食?”   莫文远也不怕打击他积极性:“若是精致吃食,就不会让你做了。”   大黑羊:扎、扎心了!   心中满是愤懑,如同蠢蠢欲动的火山,岩浆在不断翻腾,冒出一个个咕咚咕咚的气泡。他化悲愤为力量,猛地挖一勺肉入口中。   嗯?   竟然不难吃?!   以他严苛的舌头点评,面糊糊的掺入让肉失去了粗砺的口感,平滑过头,颇为廉价,恰到好处的调味料却放大了猪肉的香气,人工调味的参入让本无味的猪肉迸迸溅出了不很夸张的鲜香滋味。   莫文远调笑道:“怎样,也不是很难以下咽?”   大黑羊一五一十道:“滋味平庸,不功不过,然比起寻常人家粗制滥造之吃食,此物味还不错。”更何况做法简单,用到的肉其实不多,成本上也得以控制。   天天听莫文远念叨那些罐头之要方,他也稍能体会对方苦心。   此外,还有一味让午餐肉在羊心中变得不一般起来。   ……   夜已深,大兴善寺内慧智和尚却欲冯虚御风,趁夜归菩提山,哪里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被兴致勃勃的饕餮堵个正着。   饕餮:“菩萨菩萨,近日我头次与莫小院共做吃食,起名午食肉,滋味甚美!”   菩萨:“……”   你放过我吧!   我真不想当你的青春期树洞! 第95章   孙悟空看着观音菩萨, 欲言又止道:“你近日可遇上何事?”   菩萨幽魂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何出此言。”   看他眼下的黑青,几乎凹陷的脸颊, 憔悴之色溢满脸, 只要是长眼睛的就能看出他的状态低迷, 更不要说孙悟空还有火眼金睛:“见你面有疲色,怕是休息不好。”   观音菩萨疲惫道:“我等仙人与凡人不同, 早就不需夜眠。”他的疲惫是心灵上的疲惫,想到昨晚饕餮逼着他听其与莫大郎共做吃食之事, 就感到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魔音贯耳。   莫大郎与我做吃食我们做得很是美味那物乃是豚肉所做作法并不简单我一次便成了果然很有纵横厨道的天赋故此就能帮他一把……   闭起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大黑羊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开口的画面,菩萨痛不欲生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画面。   孙悟空看他模样, 伸手挠脸上的猴毛, 冷不丁一声道:“可是饕餮做了什么,尔才烦恼至斯?”   观音菩萨惊讶道:“你怎知?”怎知我是为饕餮所烦恼?   孙悟空了然于心道:“是否为先前所知男女之烦恼?”   菩萨呵呵,心道男女之事就好了, 可惜他所烦恼的是男男之事,还偏生要说给自己听,真是不知自己是出家人?   孙悟空看菩萨表情又冷不丁道:“莫非是龙阳之事?他心悦莫大郎?”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菩萨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 心说这孙悟空也能猜到?他的猴耳怎么会听说龙阳之好这四字?   “我说中了。”孙悟空很是笃定。   观音菩萨也不问他怎么猜中的,刚才一连串问话让他颇为信服孙悟空的本事, 便道:“此事应如此解决?那饕餮夜夜寻我说此事,我乃出家之人,他便说了我也不知如何解。”   “如何解决?”孙悟空试探道, “依我看来若他如愿以偿,一切问题便豁然开朗。”   那是要莫大郎从了饕餮?菩萨一激灵,横眉冷对道:“岂能如此,佛家之人便不渡化他人,也不可将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狱,若令莫大郎与饕餮好,我便真对不起他。”   孙悟空点点头,似对现状了然于心:“菩萨果然高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一脸很懂道,“往好了想想,饕餮既夜夜同你话,自然也没得闲功夫找莫大郎,菩萨你多担待些,却可让他俩无甚大事,岂不很好?”   观音菩萨一听,竟觉得孙悟空说的很对,看他的眼神难得带上一丝温情,心道不想这泼猴也能说出人话来?   “你说的是。”   哎,为了莫大郎,他就先在地狱呆段时日吧!   ……   淮扬罗城内,莫文远毫不知晓菩萨为他做出的牺牲。   一头猪做出了无数罐的午餐肉,最先被分配的是忙碌的匠人、伙计,还有李三娘食肆内做长工短工之人,他们的口味不似大黑羊般挑剔,吃了后都称赞味美,又听闻简单的作法与低廉的价格,惊讶不已。   莫文远道:“现罐头既已可存放俩月,不若先卖一批试水。”   匠人道:“然开罐之法,依旧很不通达,我等常是磕破了陶罐才可将其打开。”   莫文远思忖道:“无妨,此些问题之后改进便可,先卖一波试试水。”能放俩月的肉食,想来懂行的行商都是愿意买的。”   何止是愿意买,简直就抢疯了!   江南一带商贾很多,在食肆放出消息后都接二连三上门打听,此时此刻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真理得到了实践,最先上门的是食肆常客鑫二郎。   鑫这姓氏本就充满了金钱的气息,此家在江南也是经营了几代的大族,不过与真正的高门望族迥异,他们乃商贾起家,现因地产颇多,又兼之养了几座茶园而不被人小觑,家中兄弟不少,每人各司其职,将家打造得井井有条。   二郎走南闯北,与撂地卖货的小商贾小商队不同,做的都是大买卖,听闻此肉可存放两月有余,当即眯起眼睛。   “两月,便是在炎炎夏日也可?”   “不若说正因是在炎炎夏日,才只能存放两月。”莫文远道,“工匠还在做尝试,俩月已是最短时日,若是得当,存放三月四月也未可知。”   他说的数字可是骇了鑫二郎一跳,在与莫文远说后当即开了一罐,用勺子挖肉吃。他吃的物什多了,知其并非纯肉,但无论是口感还是香味都实属上乘,更不用说还能存放二月有余——   莫文远的话他是信的,次年间无论商贾小贩都以信誉为重,质量不齐坑蒙拐骗之人有,然做的都是一笔头的买卖,想来莫大郎定是试验多次,才对他说了俩月之数。   鑫二郎道:“此物价格几何?”他端起一沉甸甸的罐头,陶罐并不很小,重量也不轻,内里是满满的肉,他猜不定要有十五文二十文。   然而莫文远却道:“一罐十文。”   十文?!   此数实在震到了鑫二郎,十文是何概念,李三娘食肆的蒸饼若是加了馅也是要两文的,也就是说这满满一罐肉不过只抵五块蒸饼,这……   他是个实在人,还挺为莫文远担忧:“此价是否太低?”   莫文远笑道:“鑫二郎不必担心,此罐中虽加肉泥,然有近一小半都为兑水麦面,不过是搅拌得均匀些,你吃不出罢了,我这价格,不仅不亏,还很有赚头。”谁叫自家养殖猪,研磨麦粉一条龙服务?成本甚是低廉。   鑫二郎大手一挥道:“有多少我便要多少。”   鑫家郎君来得最快,也就在他走后不久,其他行商陆陆续续上门询问,伙计们只可抱歉答道:“都被买走了。”   “全买走了?谁家郎君买的。”   “乃是鑫二郎。”   商贾圈子不大,但凡是大行商都相互认识,一听他的名字,众人便确定李三娘食肆的定然是好货,纷纷在心中唾弃那人,不给他们留点余地,又转头询伙计道:“那肉罐合适还有?我等先交订金可还成。”   伙计为难道:“此事问我,我也不知,还等与莫大郎说过才是。”   “劳驾劳驾,切要好好问问莫大郎。”   ……   莫文远才从忙碌的后厨出来,就见伙计迎面而来一脸无奈,他这么多年也是修炼出来了,见他面带苦色便道:“可是来询问肉罐之人太多?”   “大郎真神机妙算,我来便是通报此事。”   莫文远伸手摸摸下巴道:“订金且别收,只同他们说先到先得,我后日还会做批肉罐,只这样回复便罢了。”   伙计连连连头,往前院去了,而莫文远则直接带人去猪圈扫荡。   他们家开的店多了,卖的副食品也多,正如那猪肉铺,自打出现以来就备受欢迎,其他人家也非无猪肉脯,不过滋味没他们家好罢了。物美价廉,又味好,买的人自然也多,需求量上来后,要用的猪自然更多。   然后,他们养的猪也更多了。   大黑羊跟在莫文远身边,俨然一司令官,咩咩几声,猪便鱼贯而出,雇佣来打理猪圈的长工啧啧称叹,言他“很有一番神兽风度”。   莫文远在旁边听了干笑,心道听起来怪难过的。   羊却没有感觉,对其土味吹捧,尽数收下了。   午餐肉制作方法简单,不很需技术含量,故而莫文远便带着后厨的学徒还有打杂之人一同做了,众多商贾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鸡,排队在食肆门口等着。   加工完毕的罐头被一箱一箱装上货船,随着四通八达的交错河道,被运往大唐的各个角落。   ……   李三娘把玩瓦罐,面带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不到此物还真给大郎做出来了。”   赵二娘躺在床上,怀中有一襁褓,婴孩正在安睡。上月赵二娘产子,母子平安,又因家中富裕,她在孕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故而虽还没出月子,她气色却很不错。   “大郎向来聪慧,只要与吃食相关,做何物都难不倒他。”赵二娘笑盈盈的。   “据他信中所言,罐头存放时日,二月为少,待真做出成品,怕是能放半年前后。”李三娘已陷入思考,“可保存半年多的吃食,在产地上需动些脑筋。”   南北气候差异大,食材的产量价格也很不相同,就比如说凉州等地十分荒芜,西域之人以畜牧卫生,那地的羊价格就十分便宜,而南海一带的水产价格比之长安,连一半都不到。   “北地的羊,南海的鱼……”   赵二娘道:“还有中原地带以及南方的蔬果瓜茄。”她补充道,“于我等而言,那些瓜茄乃是日常之吃食,然我与小狗初次至北地,才见那里羊肉价贱,蔬果却十分昂贵,蔬菜且不说,若是把南方之国带到那卖,定能卖出许多。”   “我等在中原一带人脉广博,北地以及南海一带却无甚根基,不过有几间酱油铺子,想要在那地置办产业,收货做罐,还需费一番心思。”李三娘一锤定音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再过些时日,待大郎回京,我等定要好好论此事。”   ……   江南的秋天很短,没穿几日单衣,居民就感凉意深重,换上了薄皮袄子。   然今岁,出薄皮袄子之外,还多出了另一项选择,那就是棉衣!   自贞观十九年带棉花归京后,圣人便大力推广种植棉花,他推广的方式同明代的皇帝类似,与其说是推广,不如说是强制种植。   而成果也是十分喜人的,即便是在江南,莫文远都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白绒绒的棉花。天竺棉花在本地适应良好,并没有出现少结果之类的问题,摘下来的棉花成果更是十分喜人。   他路过店内大堂,便可听见三三两两围聚一桌的食客讨论白叠子之用处。   “那物的价格确实不高,便是最薄的羊皮也比它巨些。”唐代因主吃食羊肉,羊皮很多,价格也相对便宜。   “我闻那贫苦乡间之人,也可花钱买二两白叠子填进布衣内,不管怎说,总比填碎衣角料好。”   莫文远听着笑咪咪的,他一点都不顾形象,寻常二十几岁的郎君最多身穿皮袄,江南文人更是只将袄贴身穿了,外还要裹宽袍广袖,走起路来大袖带风,很是潇洒。   而他则不一样,简直将冻死鬼三字刻在了额头上,他买了八两棉花,送给绣娘拾掇出一件蓬松而宽大的棉衣,套在身上,双手还母鸡似的揣在左右俩袖口中,即便是伙计看了都汗颜。   秦蔚山今日恰来食肆买吃食,看见莫文远如此,嘴角一抽道:“莫大郎你冷?”他记得莫文远不是练得身好武艺,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不见得冷?   尤记去岁,六出蔽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至地面,即便屋内生上了火,火烧得旺,人也不免瑟瑟发抖。   便是江南文士也不敢在雪日赴湖心亭看雪,更不敢穿的飘逸潇洒出门,可见天寒地冻。   当时莫文远却反其道而行之,光膀子做菜,颠锅时二丈高的火焰将他白净的面庞映得通红,汗滴布满额头,好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当时秦蔚山哆哆嗦嗦问他可还冷,莫文远却答:“我练武已久,丹田内有热气源源不断流出,再加上烹饪时心中火热,一点都不冷。”   秦蔚山:敬你是条汉子!   此岁莫文远却一改去年在他心中树立的宏伟形象,裹在大被似的棉袄中,敢问他怎会无甚想法?   莫文远却慢慢悠悠道:“冷,是肯定不冷的。”   “那你为何……”   “我虽不冷,却也不惮更暖些。”莫文远满足地叹口气,“白叠子与皮袄不同,甚是轻薄,裹在身上,并不很重,让我倍感安心。”   现代人冬日时穿着打扮两极分化,一部分似深处初秋,在零下的天中脚踝外露,不穿袜子,只耷拉拖鞋,穿薄薄大衣;还有一种,恨不得裹羽绒被出行,捂得严严实实,即便在室外行走,也好像在家中躺床上一般。   很不巧,莫文远正是后者,在被厚重的皮袄荼毒如此之久后,难得可穿上大棉服,他怎会不穿?   哪里知道秦蔚山并没有懂莫文远的意思,他沉吟许久后说出惊人之语:“莫非此棉服乃是羊帮你所做?”   大黑羊忽然被戳,也很迷茫,抬头看秦蔚山一眼,似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先看看秦蔚山,又看看莫文远,再低头吞吃食了。   莫文远慢吞吞道:“秦郎何出此言?”   “若非如此你又不怕冷,怎会愿穿这棉衣。”一点都不飘逸,一点都不潇洒。秦蔚山想想觉得自己说得很对,愿意穿定然是有特殊意义的,若不是心上人做做?   他对莫文远挤挤眼睛,大有“你知我知”的意思。   莫文远:“……”   知道什么啊知道,都是成年人了,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   他叹口气道:“此衣并非羊所做,他即便能化为人形,也为俊美郎君,女红等巧技是不通的。”   “它乃我找绣娘所做,不过因轻薄暖和,我才乐穿。”   秦蔚山一拍脑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有得罪。”   莫文远嘴皮子动动,似想说些什么,他脑中转过几个念头,自己想要说清楚同羊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但想他羊身上属于顶级食材的芳香,又想他人身的长相,脸的滑嫩程度,以及脸颊上绯红的轻云。   不知为何,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嗯嗯啊啊应着,送走了秦蔚山,看着欢快吃饭的大黑羊,把小被子裹得更紧了。   大黑羊吃完了美食,脑子开始转了,“咩咩咩咩咩”嗲嗲地问询莫文远:为何他说棉衣是我做的?   莫文远又纠结了,在说真话与不说真话间摇摆,他已经看清了羊的遐思,若是直接说人间界有女郎给夫君做衣的传统岂不是太赤、裸?   更可况羊并非女郎,而是俊美郎君,若以女郎比之,就侮辱他了。   最后他含含糊糊道:“人间有类似传统。”   大黑羊咩咩咩道:有何传统?   “好友之间会互赠衣物。”莫文远磕磕绊绊道,“我未给他人增衣是因我无你之外至交好友。”   “那衣还经常是亲手做的。”   大黑羊一听自己是莫文远唯一至交好友,很是熨帖,眼睛都亮闪闪的,但同时他心中也升腾起某种念头,对莫文远咩咩咩道:既如此,你我之间也互赠衣物吧!   莫文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却还不能不答应,他倒吸一口冷气道:“你我都不会女红之术……”   羊羞涩道:做个小件略表心意即可。   他羞羞答答恨不得用蹄子捂住自己的脸:我欲给你做物什。   话说到这份上,莫文远哪里能不答应,长叹一口气道:“那行。”他道,“你常以羊身示人,我给你做一羊穿的衣物可好?”   好好好好好!   羊哪里能不答应,头点地跟拨浪鼓似的,莫文远再暗叹一口气,开始盘算如何做衣,羊的衣服,定比人的衣服好做些吧?   ……   “菩萨菩萨,荷包是如何绣的?”   观音菩萨恨不得一口老血喷饕餮满头满脸,他故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却万万没想到有觉悟当了树洞还不够,竟然要提供技术支持,而且是高难度技术。   好不容易平顺了胸口的浊气,菩萨硬扯出笑脸道:“为何要做荷包?”   他的表情着实可怖了些,若是孙悟空在此定然会淡淡摇头点评其皮笑肉不笑,然正嗨的大黑羊是绝对看不出他有何问题的,羞涩地抖抖毛,用天真而甜美的声音咩道:听闻此乃人间界的传统。   莫小远告诉我,好友之间就该相互赠衣。   观音菩萨按捺不住,问了前因后果,待大黑羊说了之后他也不知该做何表情,有心摇晃天真的羊,告诉他:”你与莫文远形影不离,相伴二十年,为何此等传统莫大郎知道你却不知道?”   但等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忍住没有说,委婉拒绝道:“女红之事,我不大晓得,你不若去问他人?”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一脸鄙夷:你怎可能不会,我出入大兴善寺多次,常见僧侣操持针线,缝补僧衣,针脚细密,想来你人间化身行走多年,此技能定是会的。   观音菩萨:这时就聪明了?   大黑羊:而且你神身面若好女,凡人皆以为观音菩萨为女态,既有女态,怎会不通缝补之术?   观音菩萨道:“然即便我面若好女,实为男体,却不会女红,最多便如你所说会缝缝补补罢了。”他为了劝说大黑羊还补充道,“你何时见过我之僧衣坏了,即便有破洞,以仙法打补丁便可,不需我亲自动手。”   大黑羊听后似有点失望,菩萨以为他终于放弃让自己传授他如何做针线活的想法,也松一口气。   哪里知道饕餮的下一句话才真让他吐血了。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与你共同学习吧!   菩萨:你还一定要拉上我了是不是?   ……   莫文远这里工作倒是更明晰些,店内女工颇多,又有女弟子洪大洪二两人助阵,想要拾掇出一件合适羊穿的衣物,并非难事。   也不知何缘故,他对此事竟还颇为上心,在女郎们的带领下去了淮扬一带最好的布坊,挑了极其昂贵的布料。   洪大见莫文远所挑布料飘逸顺滑、色泽明丽、价值连城,心道莫不是大郎终有了欢喜的女郎,想将此布匹送人,好讨得佳人欢心?   她虽想想,却万万没有与人说,只是与洪二独自交流表示。   莫文远与羊似都欲给对方之惊喜,故而皆晚间做活,避开对方。   但在莫文远日夜兼程,赶制羊衣之时,秦蔚山却又上门拜会了,此次来的不仅是他,还有秦蔚兰也来了。   他介绍道:“这是家妹。”   莫文远不知其来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秦蔚蓝确实生得美丽动人,不过脸颊稍丰腴了些,更显白胖可人。   秦蔚山对莫文远尴尬一笑道:“我来乃是是有事相托,相托之事与小妹相关。”   “她日日吃那食肆的美容吃食,也没过俩月,本还算飘逸的身段便成了眼下形状,不知莫大郎可有解决之法,有无吃了便能回原本身段的吃食?”   莫文远:这是胶原蛋白吃多发胖了啊! 第96章   蹄膀固然好吃, 却也容易长胖,桃胶、鱼胶等各种胶体, 在养颜美容的同时, 对增肥也很有效果。   话莫文远是说在前头, 但女郎们是否听得他就不知了,美容心切、沉迷食补, 很可能会增肥。莫文远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秦蔚兰,也没觉得她大胖, 当然有可能是他先前从未见过此女郎,更不知她曾经身材如何。   秦蔚兰不知他哥说了什么,要是知道,定会撕烂了秦蔚山的嘴, 女郎向来对自己身材变化很是敏感, 也是不愿别人说的,她虽委托了阿兄问莫文远,但也希望问得隐晦些, 而不是直接至此。   “有女郎在此,不若先找一地给她上些茶水,我们俩细细谈如何?”他道, “若是愿意,让她直接同我说也可, 我不同与他人说。”   秦蔚山道:“那我问问,看她怎么说?”   莫文远等了一会儿,随后就见到捂着自己腰走路姿势别扭之人, 他评估一下,秦蔚兰更具可能扭了对方的腰肉。   “她欲直接与你说。”秦蔚山苦着脸道。   男女有别,他们说话时总要多一人坐镇,秦蔚山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装无存在感。   莫文远小心翼翼道:“女郎所需可是能让体态瘦削的吃食?”   秦蔚兰姿态端庄,静若幽兰,她矜持点头道:“是。”   在外人面前他毫无在家中的女霸王模样,很是优雅,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莫文远回报以礼貌的微笑:“如此,只要不吃便是。”减肥都是七分吃三分练,吃得少了,或者吃得低脂了,便能瘦下来。   “但是……”女郎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我就是很想吃啊!”   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种既可以瘦下来又能正常吃,运动量还要小的方式。   莫文远心道:这你问我我问谁啊?   他只能尽可能回忆对减肥有效的吃食,低热量、有饱腹感,并且唐代还要有,而且看秦蔚兰德模样,那吃食最好还要好吃。   女郎鼓起勇气道:“我因近日流连食肆,食量大增,若是贸然少吃,有身体不适之能。”她顿下道,“莫大郎既可做出美容吃食,想来也可做此吃食?”   莫文远无奈地笑笑道:“这,让我想想罢!”   这叫什么事哦!   ……   菩萨很苦,不仅要吃斋念佛,传扬教义,还要同羊一起做荷包。   刺绣到了唐代已经有深远发展,除了战国便存在的传统辫绣外,还有平绣、打点绣、纭裥绣等多种针法。此些绣法被用作装点荷包面,在并不朴素的绸缎上留下更多精美的、栩栩如生的图像。   很惨的是,还没有发展到刺刺绣这步,光是做出得体的荷包,就已经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菩萨給衣服打补丁都欠奉,更不要说是做荷包,日日都是先上天庭问女仙儿,后下凡现学现卖。他跟嫦娥的关系不错,故而将其认作了自己的老师。   嫦娥先惊讶道:“荷包?”她素来体贴,看观音菩萨面带苦相便没有多问,反而细细询问对方想做个什么样的。   “只管做个容易的便是。”难度高了他都还原不出!   嫦娥绣工了得,听菩萨的话后便请对方入自己宫殿,从小山似的布匹堆中挑出一匹,以做示范:“观菩萨于此道不甚精通,我便做出教您最容易的一种。”   观音菩萨激动得热泪盈眶,嫦娥仙子真是好人。   “先想好要做何种模样荷包,在布料上画好样子,随后用剪子仔细地,一点一点把样子剪下来。”   “记得要剪两块一模一样的,一为正面,二为反面。”   “然后用另一种更加丝滑的布,如法炮制刚才之法,剪下来的两块新布为内衬。”她说到这,不大确定地看了观音菩萨一眼道,“您可知内衬为何物?”   菩萨道:“这我还是知道的。”   “缝好内衬后,把两片秀片缝在一起,记得留下口的位置。”她并不仅仅是嘴皮子动动,闪着银光的细线穿插在她的手指缝中,一根接着一根,细细密密缩成一条,即便是以神仙的眼力,都无法从中找出空隙。   观音菩萨叹息于嫦娥绝佳的手艺,收好了对方的试作品道:“谢过嫦娥仙子。”   清冷无双的女仙抿唇一笑道;“若有甚问题,可随时来找我。”   菩萨也是个修道天才,存活于世间很少有事可以难到他,他以为自己记住了做荷包的基础内容,就不会再来了,故道:“若做到绣花那步,我定再来找你。”   嫦娥仙子笑笑没说话,她心道怕是做不到绣花那步,菩萨就回来找自己了。   女红之事,可不是知晓如何做,就能做出来的。   ……   菩萨自觉脑中已有了知识,此次见大黑羊时中气足了不少,谁知今晚僧寮内格外热闹,不速之客竟有二位,除了大黑羊外,还有不请自来的孙猴子。   “我这今日无甚吃食,尔来何事?”观音菩萨对孙悟空十次面中有九次都很不客气,饶上次提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他略感宽慰,最近的女红问题却搞得他又焦头烂额,无心念叨孙悟空的好了。   孙悟空脑袋里怕是装了雷达,平平淡淡道:“我原在长安呆得好好,忽觉你这有甚趣事发生,便想过来看看。”   菩萨:呵,你就是来看笑话的。   大黑羊也不管多了一个人,他每日时间有限,只能趁夜与菩萨一同作女红,故而用清冷的声音催促道:“快些吧。”   孙悟空还道:“真第一次看见饕餮人型。”   菩萨将嫦娥教给他的方法尽数交给饕餮:“首先画一花样子。”   饕餮点点头,随即从袖里乾坤中拿出无数荷包,他花了很大一番心思,走遍了东土各地,看过了千百种荷包,并且将他看上眼的都买下来了,在千百种之中他又挑选某些优点,自己整合设计,欲做出全新的完美的荷包。   “花样子我已有了想法,要有此荷包的形状,再有它圆润的边角,剪裁弧度要想这个。”一共拿出了三个荷包,菩萨估摸着他只取三家中长处,并没有取白家长处,不算太困难,两人凑在一起,画了许久。   得到一四不像。   孙悟空:“……”   “你们还是找一个照葫芦画瓢吧。”   饕餮却很不甘心:“那怎能区别我之心意?既是送给莫小远的,最好独一无二。”说完后又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菩萨。   菩萨:看我干吗!看我就能画出来吗?告诉你我丹青不错却不会画花样子,别找我了!   大黑羊想起了李三娘的谆谆教诲,以利动之:“莫小远做了许多养颜美容之吃食,多带甜味,并无荤腥,有些店中可买到,有些不可买到,是专给我做的。”他伸出一根小拇指,面色深沉,“若你帮我画出来了,就分你一丢丢。”   对吃货来说,这是多么了不得的承诺啊!大黑羊对荷包之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菩萨、菩萨有些心动。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见孙悟空不再作壁上观,反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笔,在布匹上画画,其成品完美契合了羊的想法。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羊惊呆了!   菩萨也惊呆了,手指伸出来,很不得体地指着孙悟空“你你你你你你你”,孙悟空就跟没看见对方几欲吐血的表情对大黑羊道:“画出来了,吃食可给我吗?”   大黑羊眼睛亮晶晶的:“给你给你!”   孙悟空心道:此次来值得了,不仅看到了好戏,最后也得到了美食。   ……   莫文远的进度不快,每天做一些,稳扎稳打,店内的女郎多了,莫文远又与寻常郎君不同,长相俊秀,对女郎也很好,说起话来都温柔和气,更何况他是与天上女仙有露水情缘之人,以后还是要上天庭的,凡间的女子很少敢高攀于他,故而店中女郎都愿帮他一把。   早上醒来时,羊已趴在矮床边上,莫文远起床惊动了他,就多问一句道:“做得如何?”   哪里知道听了这话后,本来还神采奕奕的羊忽然就萎靡不振了,连以往蓬松的羊毛都一缕一缕粘在一起,很没有精神,想到他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昨晚,羊就垂头丧气。   花样子画出来了,剪得时候却不大圆润,边角难免有毛躁,缝针时更是,先前缝了几次,针线歪歪扭扭,看得他自己都糟心,折腾了一夜,结果却不甚理想。   他蔫蔫了咩了两声:莫小远还是先别问了。   “尽力而为就好。”莫文远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鼻子,“我之手艺也很不好,做此物贵在心意,只要是你所做的,何样我都不嫌弃。”   说完后他又一顿,心道这台词怎么很像男女主角对话?   “你再睡一会,我去做早食。”莫文远语毕便下塌了,“有甚想吃的吃食?”   羊噼里啪啦报出一连串:咖喱鸡、羊肉面饼、香煎锅贴、水煎包等等等等。   莫文远记忆力不错,听过一遍就全记下了,跑堂前做吃食。   早食过后,秦蔚山便上门了,他肩负胞妹满满的期待,对莫文远道:“有甚吃食可减重的,她今日又抱怨腰带紧了。”   莫文远一团和气地拿两张纸到秦蔚山面前,他低头一看,发现是李三娘食肆与女郎常去食肆之食单:“先前听秦郎说,家中女郎爱吃两家吃食?”   秦蔚山觉得不大妙,缓缓点头。   毛笔在食单上划过,一条竖直下去,能看清的竟然只有几道菜名:“划掉的,统统不可食。”   秦蔚山见蒸饼汤冰馒头米饭粥等寻常人家吃得主食都被划掉了,胆战心惊,再看看,肉类也去了七七八八,只有炒时蔬还在苟延残喘,耳边听着莫文远叫魂似的声音:“肉不是不可食,若一定要吃,以鸡脯肉为上,其他肉食,那是不好碰的。”   “时令蔬果瓜茄可吃,做得口味最好淡些,用盐水煮开便是。”   “精白面粉不可食,米饭粥类面饼少食为上。”   秦蔚山哭丧脸道:“那、那可吃的美食……”   莫文远委婉劝说道:“杜仲茶与山楂茶都是极好的,温润养胃,还可剐油。”   油水少了,不就瘦了?   秦蔚山道:“我若真如此交代阿妹,她定要闹了。”   “然美味又剐油的吃食,便是我,也不知怎么做。”吃草吃成沙拉精才是快速瘦身的正道。   莫文远抱歉一笑,任凭秦蔚山面色苍白地走了。   他心中怕是有点恶趣味的因子,欺负了秦蔚山后心情竟然大好,盘算着给大黑羊做点美味的吃食。   现已到了冬日,正是囤膘之时,也只有对身材变化紧张的大家女郎才会张罗着瘦身。   羊,那是肯定不需要减脂的。   想起要给羊做菜,莫文远不由放慢了手中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若是说始是将羊当成挚友,当成知己,在经过了一些列啼笑皆非的误会后,从心底深处他似乎也成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当然了,目前为止莫文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心意的改变,只不过在给对方做吃食时候更加精细,更加上心了。   无意识恋爱反映在厨子的生活中,表现为想方设法对那人好,用一切方法喂胖他。   若他对一女郎如此,那人定是痛并快乐着,一边大口吃一边担心自己的身材,但换成了羊,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说起冬日吃食,头一想起的定是暖锅,屋外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厚实的墙壁将屋内外分隔,点上火盆,炉火在碳的助攻下烧得旺盛,与门外比起来,可称四季如春。   此时再摆张桌子,吃热腾腾的锅物,最后再舀一勺汤。   温暖的汤汁顺着食道缓缓流入胃中,暖意从腹部向四肢百骸流淌,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暖锅种类繁多,将食材一锅端钝也是,素菜烩制一锅也是,精心搭配的汤品也是,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   莫文远会做的锅多种多样,然而说起冬日必吃的,除去火锅,头一回想到的就是沪菜名菜腌笃鲜。   他打定主意道:就做腌笃鲜!   ……   腌笃鲜是江苏地区的特色菜,来源于徽菜,后来演化成了上海本帮菜。“腌”指的是腌制过的咸肉,“笃”是小火慢炖,而“鲜”则是指各种鲜肉,鸡肉、蹄膀、小排,都算在内。   不过,每家做腌笃鲜的方法不同,最后的成品以及味道也各不一样,莫文远是跟师父学的,他倒是从未听师父讲过“正宗腌笃鲜”诸如此类的说法,但他却保证,自己做的腌笃鲜,味道很好。   他的厨房俨然一块独立的,美食的天地,所有的食材都可以找到,腌笃鲜滋味很美,食材却不稀有,兴致来了,想要做菜了,就能找到食材。   “笋干、排骨、火腿、百叶……”莫文远一边清点一边盘算,做这道菜,其实用嫩嫩的春笋更好些,现在天寒地冻的,没有地方给他找春笋,只能用笋干来代替。   笋干也有笋干的好处,放在汤中可以称为最好的汤水的载体,唯一的问题就是要牺牲一小部分鲜嫩的口感。   等等……   莫文远福至心灵,在角落里扒拉了一阵子,翻箱倒柜出了一坛子,打开之后嫩生生的笋呈现在他面前。   腌制的笋与空气隔绝,长期保持香滑爽脆的口感,一口咬下去脆生生水灵灵的。   莫文远挑出来一条咬了一口,摇摇头,好吃是好吃,怕是与腌笃鲜不太配。   但他并不气馁,先前收笋,他腌了好几罐子各种口味,此时一种一种尝过去,总有合适的。   最后莫文远勉为其难选择了咸味的腌笋,这坛笋最接近于原味,便是放在腌笃鲜中也绝对不会串味,若是与火腿放在一起炖也绝对不会出问题。   大砂锅炖腌笃鲜,许久未出场的易牙鼎再度彰显存在感,只要有他在,莫文远从来就不缺合适的锅物。   火腿是他自己做得,吃起来有点像是驰名中国的金华火腿,咸味不是很重,小火慢炖正合适。如果是太咸的肉,在开始炖之前还要用水浸泡去点味,否则腌笃鲜中咸会占据绝大部分。   排骨先用热水煮了,随即将血水撇干净,煮时加入葱姜,去掉腥味。   粉嫩的排骨与切成小块的火腿一起放入锅中,姜片换新,料酒加倍,装了八角、没有研磨的胡椒等物,小葱在水烧开半小时后扔了进去,等到最后成果出来前再捞出来。   肉类要炖煮的时间长,而提鲜的笋则是后下的,他先用清水把干笋泡发了,随后又把盐笋率先用水煮了一遍去味。   看火候差不多了将两物一同丢进砂锅中,伴随着咕噜咕噜的水声,从小孔中透出直冲云霄的白烟一块儿炖煮。   这腌笃鲜要烧大半天才出锅,也不知怎么的,味道就顺着堂前一路飘出去了。   ……   大堂正值午市,乃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候,此时此刻,空气中弥散着各种饭菜的香味,有浓烈的,又不浓烈的,有呛人的,有清淡的,老饕身处其中,正如同有人在姹紫嫣红开遍的春日花园中游览,心旷神怡。   大凡是老饕,总有灵敏的鼻子以及更加灵敏的舌头,他们在食肆持久了,口尝百味,鼻子也记住了各色香味,本事高的甚至能从大杂烩中判断出邻桌点了什么菜。   忽然,一股全新的,并且具有压倒性韵味的香气,静悄悄地混入大杂烩中,敏锐的食客嗅嗅鼻子,立刻道:“什么味儿啊!”   “什么什么味?”   “我从未闻过!”   “你怕是傻了,此乃食肆,吃食众多,难不成还能一个一个闻出来?”   这话没说多久,话者的脸就被打得啪啪作响,因为不仅是那鼻子像狗一样的老饕,剩下人也接二连三闻到吃食之滋味了。   脸熟的贵客对伙计招招手道:“你们大郎在做何吃食?”仗势如此大,绝非寻常人做得出。   伙计道:“正在令人去看,我等也不知。”   后厨的门被敲响了,莫文远道:“何人?”顺手推开了门。   伙计一边小声而急促地呼吸,试图吸入更多香气,一面不忘本职任务道:“大郎你做何吃食,怎会如此香?”   莫文远愣道:“大堂都可闻到?”   见伙计点点头他哑然失笑道:“此物乃腌笃鲜,不卖,你如此回食客便可。”语毕,门又刷的一声关上了。   伙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按捺流连忘返之心,回到大堂,甫一掀开帘子,众人盯着他炯炯有神,皆在等待回复。   “大郎言吃食名为腌笃鲜,不可买。”   “哎——”沉重的叹气声齐刷刷从众人口中吐出,尤其是好吃的,垂头丧气,连碗中的菜都变得不香了。   真想吃一口啊,哪怕一口都可以!   ……   香气惊天动地,羊不可不发现,当即便闻香而来,如同门神一般守在后厨之门口。   莫文远听见声音,直接道:“进来吧,差不多可以吃了。”   说完后双手持湿抹布,直接端起大砂锅往矮桌上一放,大黑羊端端正正坐在矮桌旁。   掀开砂锅盖子,热气迎面,奶白色的汤汁为基地,嫩黄色脆笋被斜斜劈开,露出锯齿形的内里,火腿红白相间,下压金黄色笋干,笋吸满了汤汁,分外饱满。   蹄膀不必多说,乳白色的外皮搭载红色的肉上去,皮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便会脱落,而浅黄色的千张结则位于最下方,只有八分之一浮现在水面上。   就像一座巍峨的冰山。   羊连碗都来不及拿,抓起勺子便迫不及待一尝鲜,乳白色汤汁被送入口中,最先感觉到的乃是火腿的鲜美。   不,不仅仅是火腿我,蹄膀与排骨的滋味略有不同,然鲜肉之味融化在汤中,笋干火腿带有淡淡的咸味, 葱姜给汤品注入了新香气,而胡椒的辣更是点睛之笔!   还没有吃肉,光是基地的汤料已经俘了大黑羊的身心,让他欲罢不能!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好嗨啊~   莫文远哪里看不出他此刻已飘飘欲仙,只微笑道:“喜欢便好。”   以隐晦不明情感做调味的汤,已鲜美到了极致!   ……   奋战几夜,荷包的框架终于搭好了,菩萨好容易松一口气道:“此物也算是成了吧?”   荷包面、搭扣、串绳都不少,而且针脚并不粗糙,已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最好。   然而大黑羊却并不满足,他深沉地咩咩咩道:不行不行不行,还有刺绣图案!   只有含刺绣的荷包,才是独一无二的荷包!   菩萨差点就摔下针撂挑子不干了,刺绣!做外观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更不要说是刺绣了!   倒是曾经自己给自己缝制虎皮裙的孙悟空对此很有兴趣道:“还是先练习练习针法吧!”竟然迸溅出了不一般的热情。   羊多菩萨咩咩咩,很是鄙夷。   别偷懒了,快点开始!   菩萨:“……”   你再这样下去,我佛要不慈悲了哦! 第97章   秦蔚山把莫文远勾画好的食单带回家, 不出所料爆发了战争。   “无越吃越瘦之吃食?”秦蔚兰听此话,宛若遭受晴天霹雳, 若此她以后如何是好?   想不到秦蔚山带来的惊吓更多, 两张被墨水涂抹过的食单往面前一放, 女郎脑壳嗡嗡作响:“此乃何物?”她只希望阿兄的回答并不如自己所想。   “正如你想,依莫大郎所言, 若想令体态瘦削,飘飘如仙, 墨水划掉的吃食是不可食的。”他道,“米面少食,精白面不可吃,荤食几不可食, 若真想吃只有鸡脯肉。”他道, “鸡脯肉烹饪之法简单,盐水煮煮就好,瓜果蔬茄可食, 然也不可赤酱浓油烹调,清水煮煮就好。”   莫文远:想减肥,这里的建议是吃草吃成沙拉精哦!   “哦对, 一切甜食不可吃。”   秦蔚兰: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吗?   “总之,若你想要变回风流体态, 只可如此。”   “食与不食在你,我不过替莫大郎递话而已,且别迁怒于我。”秦蔚山说这话时还怪怕的。   秦蔚兰内心充满了悲愤, 她嚷嚷道:“不食不食!”   但她绝对不要一人成沙拉精!   ……   肥胖问题不仅困扰秦蔚兰一人,江南的贵女都因此问题而倍感苦恼。   众多贵女汇聚一堂,面前矮桌堆放各式精美吃食,甚甜汤美容汤果物粥品,很惹人喜爱。   秦蔚兰面前之吃食很素净,只有一壶杜仲茶,与她平日不大相同。   “闻尔寻莫大郎询问吃食之事,可有结果?”   “结果是有的。”秦蔚兰眉头一挑,把两张单子往前递,众女郎皆伸长脖子看,都不寒而栗。   “依莫大郎所言,只有未被涂改之菜可吃,其余皆不可食。”秦蔚兰道,“尔等不说要一同瘦身,一起遵循此食单如何?”   “咕咚——”   “咕咚——”   吞咽口水之声频现,她们并非口泛馋意,而是紧张。管不住嘴迈不开腿不仅仅是现代人的通病,唐人也有,但被秦蔚兰炯炯有神之眼神扫过,她们又不愿意承认,非要争一口气不说。   “莫非想要反悔?”   “秦娘何意,我等既说要变得瘦削,自然不会食言,不就是坚持此份食单,又有何难。”魏三娘还怪不服气的。   女郎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这魏三娘与秦蔚兰都是江南大商贾之女,比不上大家贵女,但在小圈子中却都是领头羊人物,她们生得貌美,家底很丰,平日里言语就有针尖对麦芒之意,此时此刻更不愿意服输。   两女郎对视,眼中几乎冒出了噼里啪啦的静电火花,其他女郎是被殃及的池鱼,都不大说话,她们低头看一眼似粗了圈的腰围,再私自拽拽收紧的腰带,也暗中决定,是该瘦了。   ……   食肆只有女郎能进,那掌柜伙计账房先生也都是女郎,一旬过后女掌柜前来同莫文远道:“上旬之收比寻常低了三成。”她还挺忧心。   莫文远挑眉,三成不算小数字。女掌柜也懂他的心思道:“我让那些小妮子打听了,女郎来的不少,不过贵价的吃食却少点了,都点些清淡的水煮吃食,茶水点得也多。”   “女郎手中都有以墨笔涂抹过的食单,也不知是何人写的。”   莫文远还能不懂,他心道还能是何人写的,就是我写的,但他也不是很急,思考后道:“你且看看近日外送吃食可多卖了?”   女掌柜闻言拿出账本,翻看后道:“确实多了两成,尤其近几日,买的人格外多。”   他打哈哈道:“莫慌莫慌,再过两日买的人便多了,差的三成也可补上。”甚至有可能更多。   管住嘴迈开腿可不是容易事,大多人最多不过管住几天嘴,随后猛觉亏待了自己,开始爆吃,以把前几日的饥饿全补回来,一来二去之下不仅没有瘦,反而胖了。   况且现在正是冬日,以生理本能来看,也是长膘之时日,他猜女郎们最多忍不过一旬,就要开始反弹了。   王家女郎就是反弹人群,与那些本就体态似仙的女子不同,她从小就是个好吃的,俨然是微胖界人士,此番减肥不过是随了大流,众人吃的少,她也不好多吃。   她没骨头似的趴在胡桌上,很是难过,口中嘟嘟囔囔:“饿啊,好饿啊。”又唾弃自己何必掺和他人之约,她又不觉体型有甚问题,真是多此一举。   服侍她的婢女见女郎萎靡不振,也很不忍心:“若不可在其他女郎面前食,不若遣我买回罢!便是吃了也无人所知。”   王家女郎鲤鱼打挺似的弹起,上下嘴皮子碰撞,报出一连串食单:“蹄膀汤、桃胶蔷薇露、杏仁豆腐、天竺鸡,三娘食肆听闻上道新菜要腌笃鲜,那我也要了,还有八宝鸭、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报起来没完没了,婢女也被吓到了。   “先吃这些。”她意犹未尽道,“哎,这几日我憋得慌,晨间观铜镜,只觉我脸瘦长不少,需好好补补。”减肥就别减了,她不是那块料!   如此狂吃几日,她不仅没有被饿瘦,脸盘子还越发圆了,等到食肆同诸多小姐妹见面,便有人盯着看,心道王娘几日下来且别说瘦了,脸更是圆了一圈。   怎么圆的,肯定是吃的啊!   一人如此,那些意志不大坚定的也摇摇欲坠,心道自己只要不在明面上加餐便可,又想自己现如今体型也不算胖,纷纷如法炮制,唤人买吃食后送到家去。   女掌柜看到账本,笑得合不拢嘴,心道大郎果然神机妙算,全说准了!   莫文远:我不是神机妙算,我只是看多了减肥套路。   ……   在冬日结束前,化名连山的神农氏与众多匠人一起,完成了他们的发明。   开罐器只是最微末的一部分,让莫文远震惊的是他们大幅度延长了罐头的可存放时间。   他们竟然做出了没有粘性的纸胶带,也就是类似于橡胶带一般的物什。   神农与慧空还笑着向他解释此物如何用,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此物不同于寻常布料,水不渗透,故而我等欲以其封口,除木塞以外再加一道。”   莫文远故作镇定等我:“此物是如何做得?”他的物理和化学都很不好,但成绩不好,常识却是有的,胶带此物既然有了胶字,就定然要用到合成橡胶,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后世是有橡胶树大量种植没错,但是唐代,橡胶树应该还在地球的另一边。   中国大量种植并投入使用的是巴西橡胶树。   玄幻大唐难不成有橡胶?   神农道:“做法其实不大难,只不过我等先前未曾知晓蒲公英根茎汁液有此等妙用。”此物作法为先用纸浆,酿造出纸张,随后切条。用小刷子沾蒲公英根茎汁液,最后再在纸条上刷一遍晒干,就会得到类似胶布的物质。   其实,现代人也发现并且提炼出了蒲公英橡胶,若莫文远是相关产业人士,就会知道,现代因国际橡胶价格起起伏伏,动荡不安,早年就有人呼吁寻找橡胶的代替品,品质不低的蒲公英橡胶就是其中之一,直到他穿越时,是否要用蒲公英橡胶制造轮胎,是否将其产业化都是很大问题。   当然了,隔行如隔山,以上种种知识,身为厨子的莫文远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才会震惊于古人的妙思,一班工匠竟然连橡胶的仿物都找到了,怎能让他不惊讶。   神农与慧空之智慧异于常人,此蒲公英胶带目前仅用于封罐头,但他们却隐隐看见了背后广阔的空间,蒲公英根茎汁液之应用,应该不止于此。   慧空道:“我等将其称为蒲公英纸,以此定能延长罐头存放之时间。”有种原始罐头的制作方式,就是用胶带包裹玻璃罐,包得密不透风。   莫文远恍恍惚惚道:“没错,定能存放长时间。”   慧空和尚又道:“我腆颜说此话,望大郎切莫怪罪。”   “以你我二人关系,还有何事不可说。”   “蒲公英汁之用途,我与连山兄都觉不止如此,可否放权于我等,以此再做些别的物什?”按理说他们是来帮莫文远做工的,将罐头与开罐器做出来就没有事了,但胶带这种特殊材质的诞生,促使着他们接着探索,说不定能做出更多有利于民生之物。   莫文远听后当然道:“尽性研究尽性研究,我所需之物乃是开罐之器具,此物乃是你等多做出来的,与我无甚关系,莫与我打招呼了。”就是上交国家他都没有意见啊!   “那就多谢莫大郎了。”   ……   耗费一月之久,莫文远总算完成了给羊穿的衣服。他在现代时略看过几件宠物所穿之衣,故而设计并不显得简单、原始、粗糙、生硬,相反精美而完整,足矣登堂入室。   布匹乃是精心挑选而得,又辅以白狐之皮毛、雅致的盘扣,此物做出,便是帮他的女郎都得夸奖其心灵手巧。   大凡在李三娘食肆做工之人,都知羊与莫大郎乃至交好友,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寻常人家青梅竹马都没他二人亲近,他等待羊需同待人一般,甚至更为恭敬。   她夸奖道:“莫大郎独具匠心,又天资聪颖,此衣做得有模有样,羊仙得了定很欢喜。”   莫文远笑道:“他若喜欢,我便高兴了。”   ……   莫文远成果斐然,羊这却磕磕绊绊,且别论他与观音菩萨天资聪颖、独具神通,论仙法修行,天赋更是得天独厚,但在女红之道上,他们却成了拙劣的小学生,令教导之师恨铁不成钢。   嫦娥素来体贴,又与观音菩萨交好,见他遇刺绣后焦头烂额,便主动从天庭落入凡间,予他帮助。   夜色深沉,僧房内只有摇曳的烛光。天寒地冻,此地无甚多足之虫,更无土鳖、老鼠,虽简陋,倒也清静,嫦娥一来,更是斗室生光,月光追逐着仙子的影,狭窄的僧寮都变得飘逸出尘起来。   然而等授课开始后,即便是嫦娥仙子都崩不住优雅冷清的皮子,她嘴角挂着勉强的笑容道:“此绣法只需五针,穿成十字。”菩萨都快穿成六星茫了!   羊比观音菩萨好些,然也是大差不差,从绣面图案中很难判断出他做的是什么。   想人想不到的是,上手最快绣的最好的竟然是孙悟空,他竟然还能同嫦娥讨论两句,如何用针才能又细密又好。   观音菩萨抓狂道:“为何你会如此熟练?”   “西行路遥,师父又无意于身外之享受,若不想鹑衣百结,就需略通缝补之术。”谈及取经生活,孙悟空十分坦然,“更何况我喜穿虎皮裙,师父对其不敢苟同,只能自己料理了。”   孙悟空心道即便师父欣赏他的审美,也是没有人胆敢让师父帮忙做衣服的。   他们对玄奘法师都很敬畏。   观音菩萨:好吧!   真信了你的邪!   十几个日夜的努力过后,羊的作品略微成型,然而他看荷包上的图案,沮丧非常,他本欲绣自己原身饕餮,只可惜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有点大,最后得出一四不像。   他的努力嫦娥等人都看在眼中,再加上饕餮人型姝丽,眼角低垂似有委屈之意,女仙是视觉动物,看他此状,母爱泛滥,当即便柔声劝说道:“切莫气馁,你观菩萨之绣品,能做成此物,已很好了。”   观音菩萨:???   我招惹谁了我?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伤害我?!   饕餮垂头丧气:“此物样貌丑陋,我实不愿送予莫小远。”   “送此荷包,乃是心意使然,既是你亲手所做,即便不如绣娘所制,莫大郎也不会嫌弃。”她悄悄在饕餮耳边道,“况且送了此物,很能看出大郎之心意,郎君若愿日日将其带在身边,定是将你放在心上。”   饕餮耳朵念微红,面带憧憬之色:“真、真的?”   嫦娥仙子很懂地拍拍他的脑袋道:“听我的便是。”   饕餮对她慎重点头道:“谢过嫦娥仙子。”随后就化作羊,奔走回江南。   散发清贵之气的嫦娥仙子转头便对观音菩萨道:“他们是何关系?”   嫦娥仙子也是很懂的!早就看破羊的小心思啦!   ……   以往大黑羊进门,莫文远都陷入熟睡,今次却有所不同,羊头才伸进窗子,他就看见莫文远笑意盈盈,俊秀的脸在烛光映衬下明灭不定,但脸上的善意却是磨灭不掉的。   “我手艺不佳,然缝补数日,总算拾掇出件还算得体的衣服,便迫不及待想要交给你。”   羊变成了饕餮的模样,他结结巴巴道:“也是巧了,我所做之荷包恰好完工。”   “我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是互赠衣物也同日做完。”莫文远感叹道,“此世间怕不会有人比你我更合拍了。”   羊听后羞红了脸,知不知道是莫文远的语言太暧昧,还是对方的卷舌音让他感觉到了某种隐秘的诱惑,姝丽的面孔上带羞涩之意:“先收下荷包吧!”   他用的是天界的布匹,也就是织女所织出的霞,最下层乃是深重的靛青色,随后是深蓝、浅蓝,独属于晴空万里之日的湛蓝。   不同时节的天空被浓缩在小小的锦囊中,即便针脚再差,也成了无伤大雅的小事,更何况饕餮小心翼翼、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缝合在一起的荷包,并不算太差。   莫文远被布匹的色彩迷了会儿眼,便翻转此物,让绣图展现在自己面前,他惊喜道:“你可是绣了一只小羊?”在他眼中,小羊与大黑羊幼时之身形,一模一样!   羊心道:不,那不是羊,是饕餮!   但他看莫文远惊喜的眼神,又想到自己不是很能拿出手的刺绣技巧,勉强点头道:“是、是的!”   莫文远道:“我做之物不如你的雅致。”说着将衣服从矮桌下方拿出来。   羊是黑的,衣服是白的,绒绒的狐狸毛彰显其存在感,大盘扣更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大黑羊很敏锐,翻翻皮毛,发现其中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一处装饰,莫文远竟然在基底布上留下了不甚成熟,歪歪扭扭的黑字。   远。   大黑羊目光炯炯看向莫文远,后者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伸出手指挠自己的脸颊。   “我也是神使鬼差绣了这字。”莫文远道,“无甚特殊之意,就像是你把羊身绣在荷包上一样,我把名字绣在了衣服上。”   他当时也摸不清自己的想法,回过神来就干了此事,夜深人静时剖析一下自己的潜意识,莫文远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宣示主权?   就跟戴戒指一样。   那他、他岂不是对羊真有非分之想?   在做女红期间,莫文远不得不正视了自己的内心,虽说一切因羊而起,但他也不是没有意思。   “咩咩咩咩咩咩咩!”羊清脆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考,眨眼的功夫,饕餮从翩翩少年郎变了羊型。   我可以穿穿看吗?   “当然可以。”莫文远直接帮他穿戴起来,他做的衣服是前扣式的,将四个蹄子依次穿进去后扣好扣子便是,穿完之后他盯着羊不断打量,穿衣服的羊,似乎有点怪,但他看来,又觉得倍感熟悉。   黑脸白绒绒,这可不是小羊肖恩吗?   羊兴致勃勃问莫文远道:如何?   莫文远一五一十道:“我觉得好,但旁人看来或许有点怪。”   大黑羊:旁人?管甚旁人,你觉得好看就行了!   听他此言,莫文远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随即也把荷包悬挂在自己常用的裤腰带上,现代人以皮带栓裤子,唐人只能用裤腰带了,拴在这上面,基本就预示着不会把荷包拿下来。   大黑羊看后更加激动了,发誓莫文远所做之衣服,他也不要脱了,不仅如此还要以法术将其保护起来,日日夜夜穿却纤尘不染!   ……   魏文与莫文远交好,两人经常走动,讨论各种食道上的问题,几日前两人已通过秦蔚山口头约定,要见上一见,一同做菜,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故而魏文在自开酒肆后厨转了一圈后,就去找莫文远了。   他到时日头还在,离酒肆高峰还差得远,店内之人尚且达不到拥挤的地步,座位略显松散,以他之目力可洞穿正门,看见了团白绒绒的剪影。   魏文:此乃何物?   走近了看却发现是穿了衣服的羊,他的模样就像是身披大氅的公子哥或贵女,白狐狸毛是稀罕物件,只有骚包又富裕的人才会穿,现在羊穿着,头与四肢露出来,依旧是黑色,就身上变白,看起来还挺怪。   莫文远也走出来了,站在羊身边,魏文眼尖地发现他腰带上绑着一丑丑的荷包,布料虽好,奈何绣花太拿不出手,魏文只能看出模糊一团的似羊生物,心道也不知莫大郎与羊究竟发生何事,如此变化,好生奇怪。   莫文远热情招呼道:“可要先去鱼塘看看?”说的是他与羊合力开辟的鱼塘,眼下鱼已养一年有余,腰大肚圆,正是捞出来宰杀的好时机。   魏文道:“可。”   ……   鱼塘挖得很大,四四方方,一望看不见边际,鱼的密度恰好卡在上限,魏文看后惊道:“你这鱼,养得也太多些。”而且个头还大,平均质量比秦蔚山那儿买来的都高。   他刀具都是随身携带的,捞一只上来,摆盘切鱼块,连酱汁都不淋,莫文远捏起一片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鱼肉为浅红色,但吃进嘴里尝不出血腥气,肉紧致而富有弹性,淡淡的鲜味从肌理层中渗出……   海鲜大厨绝好的眼力,让他从众多鱼中挑出了质量最好的一条;毫不拖泥带水的精湛手艺,将鱼切成了标准的薄片。   艺术般的手法。   品鉴过鱼的滋味后,魏文肯定了莫文远的养殖技术,他们捞了一堆,准备回店尝尝新吃食。   走到店门口,莫文远却见到一还算眼熟之人,他看两眼后不确定道:“秦娘?”   已经成为沙拉精的秦蔚兰回头摇摇晃晃道:“莫大郎?”她露出一虚弱的笑容,眼中却闪过饥饿的光芒。   “可有甚新吃食?”   秦蔚兰:瘦成沙拉精的我来开荤啦! 第98章   窄细的水蓝色腰带勒住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白毛大氅下,秦蔚兰着浅色厚实衣衫。按理来说, 在寒冷的冬日, 人们恨不得在身上穿叠层层衣衫, 穿得多了,不免臃肿, 眼前女郎却不如此,巴掌大的脸镶嵌在白绒之中, 更显脸小,又兼之色泽白皙,竟穿出了飘飘欲仙之感。   上回见秦蔚兰,莫文远不过觉得此女郎略有肉感, 却还是白净可爱, 但今日看了瘦身成功后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却在心中咋舌道:她原先究竟是吃得多胖啊!   一两斤的区别只有本人看得出来,但上升至十斤二十斤, 就谁都看得出来了。   哎,秦家女郎是有大毅力者。   秦蔚兰招呼道:“莫大郎,可有甚好吃的。”她雄赳赳气昂昂, 身材如此想吃甚都无事。   莫文远道:“巧了,我刚跟魏郎提鱼回来, 都是极新鲜的,给女郎做个全鱼宴可好?”   秦蔚兰面露难色:“鱼?”她还真不想吃鱼。   “这段时日我吃果蔬吃多了,又不曾碰油, 只想吃些油味重的。”她一五一十道,“红烧肉、东坡肉、猪蹄膀、炙羊更和我心意。”   莫文远:“……”   你若这般吃,很快就胖了。   ……   秦蔚兰乃女郎,同她阿兄在包间吃饭,她想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便是秦蔚山也被吓到了,最后零零总总点了一桌,中心大菜则是炙鱼。   鱼是青鱼,个头很大,以现代的换算单位,莫约有五公斤重,盛放鱼的铁盘被做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边沿凸起,可锁住汤水,红彤彤的汤水中不仅有鱼的卤汁,还有豆芽菘菜鸭血午餐肉等物。   炙烤前,巨无霸个头的青鱼被以高超的技巧劈成两半,除了中心一根大骨,小刺内脏皆被剔除干净,后又以油网将它劈头盖脸地罩住,前后两面紧紧贴合在一起。   炙烤的过程中,青鱼被翻面了,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的鱼皮都带焦意。   莫文远出手,食客就没有不满意的,此菜真要说不过是新瓶装旧酒,在炙鱼的基础上加以改进,然而恰到好处的焦意,布满青鱼表面又渗透入肉肌理表层的猪油,还有红荤汤中浸泡的蔬菜肉片,完美符合了沙拉精的要求。   她想好好感受一下肉的滋味,就能感受到!   秦蔚山是大水产商人,故而他能透过这条鱼看见更多更深远之物,不复以往的嬉闹,他的眼神十分锐利,鱼的长度宽度,鱼皮的弹性,肉的紧实程度,一双肉眼,一幅可在鱼身上戳动的筷子,便可判断出。   “五公斤的青鱼,可有两冬龄?”莫文远与魏文恰好走进屋子,前者道,“并未到两冬龄。”莫约还差大半年。   秦蔚山笃定道:“这鱼,定然不是从江水中捕捞上来的。”他道,“然江南一带的商贾,怕无几家有此力量,便是我家,都很吃力。”唐代的鱼比现代的还要小一点,再加上时间等各种因素,寻常鱼莫约两到三斤,更不用说他前些日子才听捕鱼人言,今年的青鱼长得不好。   魏文知道鱼的出处,却没说话,只等莫文远开口。   莫文远道:“此鱼皆是我挖的塘中捞出来的。”   池塘养鱼?秦蔚山的眼睛睁大,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专业渔民,但渔业的理论知识却不比渔民少,从商周时代就有人养鱼,但几千年下来,养鱼的技术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发展,还很粗糙。再加上南地北地差别颇多,南方河道多,不缺鱼,一般情况下只有北方人才会挖池塘养鱼,产量也不过自给自足。   “池塘养出的鱼比江中的鱼好?”   “也不见得,我养池鱼之法与寻常人不大相同。”他身后挠挠自己的脸颊道,“并非是甚大事,秦郎可要来看?”   秦蔚山睁大眼睛道:“来看?不大好吧。”他心道莫文远的养殖方式应该另有一番玄机,直接大剌剌地邀请他去看,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   莫文远道:“并非是甚不可为人所知之事,我本就是先试着养养,眼下效果拔群,不日便欲献给圣上。”他道,“以此方法,便是河流不多的北方等地也是可养殖鱼的,而江南一带,想来受益更多。”   言及献给圣上,秦蔚山就知他的养殖之法绝不是小打小闹,他想想,实在是好奇得紧,又欲从中学习一二,便对莫文远道:“大郎若是无甚妨碍,便带我去看看吧。”   “吃好后去看便是,如今夜色已比冬日来得迟,一个半时辰刚好可打来回。”   秦蔚兰是不跟他们同去的,吃饱后餮足地躺在椅子上,言让婢女于自己同归便可,阿兄只管与莫大郎去。   莫文远看见这位践行减肥制度,连续吃草很多天的娘子,提点道:“女郎若想保此体型,饭前喝几盅茶水便可。”既剐油,还能在吃之前用没有能量的水撑大胃部,乃是一举两得的减肥方法。   秦蔚兰听后连连称是合,将莫文远的话当作圣旨接了。   ……   经营了一年多后,莫文远的鱼塘早就不是开始的样子,除了位于中心生生机勃勃的大湖外,他还与大黑羊齐心协力,将周边收拾干净,种了许多桑树,又挖了好几个小鱼塘。   只要是学过初中地理的,向来都听说过桑基鱼塘的名称。桑基鱼塘,是我国珠三角地区,为充分利用土地而创造的一种挖深鱼塘,垫高基田,塘基植桑,塘内养鱼的高效农业方法,可以将养蚕与养鱼合二为一。   下车时,秦蔚山的眼球几欲脱框而出,在他的印象中,莫文远的池塘就应该是沉默尔风雅的,比“半亩方塘一鉴开”大不少,但望过去应该是平坦的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鱼打破湖面的平静,跃动而出。   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映入他眼帘的池塘很大,纵使鱼的密度高,也不担心它们是否会吃不饱,也不不担心它们没有安逸的环境进行休息。   在池塘周围,种满了桑树,桑树将池塘围得密不透风,宛若天然屏障。桑树后又是鱼塘,和最开始挖得大鱼池子不同,面积略小一些,这是莫文远在搞出桑基鱼塘后新挖的,相似的池塘还有十几二十个。   桑树与池塘纵横交错,如同在棋盘上星罗密布的棋子,若能有俯视这田地,便能看见翠绿与浅色的池塘相叠交。   秦蔚山结结巴巴,不知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还是因为无法理解莫文远的行为,他道:“为何在池塘周围种植桑树?”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种桑、饲蚕、丝织的活动,一开始是对野蚕进行采集利用,魏晋南北朝以来,农人们在蚕的选种、制种技术有很大进步,甚至找到了能够控制家蚕分化时间的方法。到了唐代,此法进一步发展,江南地带有相当多的人以养蚕缂丝为生。   故而秦蔚山能够认出,这里的树都是桑树。   莫文远笑道:“我家虽是以做吃食起家,其他营生却也不是不做的,就譬如养蚕,就雇佣了不少熟手来做,等到编织成丝,也能卖好价钱。”   秦蔚山: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比较想知道为何要在池塘边上种桑树……   莫文远也不逗他,促狭一笑后给出了正经的解释:“我读古书,书上有言,蚕沙可养鱼。”所谓的蚕沙就是蚕的粪便,是塘鱼很好的饲料,除此之外蚕茧缫、蚕蛹、缫丝废水也都是养鱼的好材料,而鱼塘中的淤泥,则是上好的肥料,可以此肥桑树。   他认真细致而又全面地解释了养桑与养鱼的关系,正是因为这些缘故,他才能在没有细心妥帖照料鱼的前提下得到这么多优秀的食材。   秦蔚山更加惊讶了,如果说他原来就在大眼瞪小眼,那么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到了滑稽的地步,脸上写满了问号,仿佛在对莫文远说:你怎么能告诉我?你怎么能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你没有防人之心吗?   莫文远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自认是个笑点挺高的人,奈何朋友的表情实在是颜艺到了极致,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黑羊的想法却和莫文远迥异,他用不善的眼神盯着秦蔚山看,还发出咩咩咩咩咩的威胁声,但他的威胁声音太温柔了,当事人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大黑羊:你什么眼神!再看!再看我就要把你吃掉了!   非常旺仔牛奶式的威胁。   “别那样看我,我当然知道这理应算是机密。”莫文远伸手挠挠自己的脸,“但我先前可说了,此法是欲献给圣上的,既如此迟早会在农人中普及,先告诉你并非大不了的事。”他又道,“不如说你若告诉了他人,我反而会更高兴些。”   秦蔚山听了莫文远的话,愈发无奈,他忍不住伸手揩了把脸,欲让自己清醒些,嗫嚅半天后道:“莫大郎,你可真乃神仙人物。”   怕也只有神农氏一般的人物,才会教导百姓并且不求回报吧?   ……   李袭誉接到了莫文远的书信。   他长史的官位坐得分外稳当,近几年淮扬一带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无甚大事。如此平安祥和,他在收到莫文远书信时,将其反复看了几十遍有余,又严加对待,就不难理解了。   李袭誉略作沉吟,就直接去找了莫文远,看他提出的新农业模式,见肥厚的桑叶,鱼塘中个头大的鱼,他长叹一口气。   此叹息并非是不满,而是充满了敬重,他严肃道:“此法我定会禀明圣人。”   “如此,就多谢李长史了。”   因桑基鱼塘的原理、如何运作,还有成果等事,莫文远都事无巨细地记载下来,甚至还配上了讲解图画,李袭誉的工作就十分轻省,只要附信一封,表示莫文远所言是真即可。   信走官道传送,一旬有余便放在了圣人的案头,此两年李世民年岁渐长,已流露出了疲态,好在他人依旧很清醒,略作思忖就将此事交给农官,让他着手推广。   想来再过不久,桑基鱼塘的政策就会在南方遍地流传。   ……   再说嫦娥观音菩萨等人,做完了荷包之后,观音菩萨得到了暂时的清净,终于没有人在他耳朵边上絮絮叨叨,说“我与莫小远吧啦吧啦吧啦”了。   清晨,从僧寮的硬板床起身,颇觉神清气爽,想到先前打扰嫦娥仙子很多,便怡然行至李三娘食肆,买了些最近红火的美容吃食,欲送上天酬谢嫦娥仙子。   也不知从何时起,天界有了新的传统,逢人见面若是送礼,反倒是拿人间界的美味吃食来更体面些。   嫦娥居住在广寒宫,广寒宫又称月宫,是上界神仙为仙女嫦娥建造的一座宫殿,矗立在月亮上。菩萨在月上行走,只见周围冷冷清清,无鲜花绿树、松柏翠竹,只有一棵桂树斜斜地支着,吴刚手持巨斧,一记一记往永不断裂的桂树上砍,发出“哐——”“哐——”的声响。   这轮景象,本应是孤寂,甚至有些空茫的,但在铺天盖地压来的大寂静中,菩萨却捕捉到了喧嚣的尾巴,灵敏的耳朵让他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声音似乎是从广寒宫中传来的。   他心道:莫非今日有人访广寒宫?   还好他带来的美容吃食够多,绝非两三女仙可食完的,否则贸然前往真有些尴尬。   等到进了宫殿,观音菩萨又捏把冷汗,宫殿中的女仙比他想得更多,竟有十来位,仙女们容貌各异,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气,宛若春日花园中盛开的鲜花,姹紫嫣红。   待仙子们闪烁着光彩的美目落在他身上时,菩萨并不觉得有甚荣幸的,正相反还捏了把冷汗,就好像是落入盘丝洞的可怜僧人,快要被貌美的女妖大卸八块了。   “观音菩萨来了……”   “既然是他,可不是知更多?”   “那凡间的莫大郎……”   “莫说凡间,以莫大郎之功绩,死后怕是能成人仙的。”   “既然能成人仙,食肆岂不就要开到天庭了?”   “真好呀……”   “不不不不不,想想那饕餮,若是嫦娥说的没错……”   观音菩萨立起耳朵,听女仙们絮絮叨叨的言语,然在听到“把李三娘食肆开到天上”后,他的表情也裂了,白净的脸庞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再也不复以往的云淡风轻。   喷涌而出的怨念在他心中颠来倒去地流动,他心说:诸位可还记得自己是辟谷的仙人,不就是将食肆开到天庭,竟然引得你等汇聚一堂?   完全忘了在人间界沉迷美食不可自拔的人中也包括他一个。   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嫦娥依旧保持冷清的模样,昂起洁白的脖颈,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优雅仙鹤,然听了女仙们的话,菩萨再也不敢以貌取人,警惕地看着嫦娥,等待她的话。   嫦娥在人间界时便问过莫文远与大黑羊的关系,被观音菩萨搪塞过了,但她显然不肯善罢甘休,故此次问得更加直白,言语一点都不优雅。   “菩萨切莫左言他顾,你且说说,莫大郎与饕餮可否好上了?”   观音菩萨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什么、什么叫做好上了?”这是你一高冷女仙该说的话吗?   只可惜,嫦娥与她表现出的样子完全不同,她很有探索家的天赋,拥有敏锐的洞察力,也有从无数公式中?绎出理论的慧眼:“先前我闻传言,说长安莫大郎同天上女仙有染,那时我就想这人若在,怕并非甚女仙,男仙也大有可能。”   “饕餮人型我可见过,姿容姝丽,饶女仙各个同春花一般娇艳,也未能胜过于他。”   “再看其态度,对莫大郎很是上心,又愿做荷包讨好心上之人,想来与莫大郎之间定有说不清的联系。”   嫦娥以锐利的眼神盯着观音菩萨看,逼得他一退再退,额头上浮现出冷汗的影子。   观音菩萨:要、要说吗?   ……   淮扬城的城市布局也遵循了唐代一贯的里坊制度,综合交错的围墙划分出了各种区域,商业区、居民区、手工业区,各种区域错落有致,组建成了大城。   此布局是唐代有都督、节度使驻节的重要州城的通制,方便管理,一目了然。   莫文远带着大黑羊往商区走,此区距离他家的食肆并不很远,饭店时店内坐满了行走各地的商贾,本地之人相对少见。   高高高低低的平房簇拥在街道两旁,比起严格管制的京城,这里的小二层略多,墙面是白色或者土黄色,而房顶的瓦片则是红色的,透过打开的窗户,似乎能看见忙碌的伙计,或是堆满室内的货品。   江南的商人,无论是在本地长期驻扎的,还是偶做停留的,都认识莫文远,见他到来,纷纷挥手招呼,更有清秀的小娘子鼓起勇气道:“莫大郎,可要进来坐坐?”   此时正值暖春,阳光斜斜地洒在女郎的衣衫上,乌黑的发丝经过阳光折射更显油亮。她脸上更是带着温暖而羞涩的笑容,浅浅的红色盈上女郎脸颊,正如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然莫文远还没有看两眼,身旁的大黑羊就化身柠檬精,啊唔一口咬在莫文远的衣摆上,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以前大黑羊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即便听说莫文远要成婚心中翻腾着醋意,却也不敢告诉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找菩萨说,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倾倒给树洞,然而自从莫文远佩戴了小荷包,他就跟忽然有了底气似的,敢在当事人面前表态了。   就像现在,他努力拽着袍角,想要将他拉离原地,起码要与那面露爱慕之色的女郎远一点。   莫文远还能如何,只得跟女郎笑一下,快步走了,免得酸柠檬变得更酸。   大黑羊充满醋意地咩咩咩咩咩咩咩几声道:那女郎长相平庸,与我相去甚远。   莫文远哭笑不得,心说长相平庸绝对算不上,女郎是清秀佳人,在商业区域小有名气,不少人家的郎君到她家买物什,就为了看女郎一眼,故而绝对没有羊说的那么惨。   但他又是个通透人,为何羊会这么说莫文远心中有数,他先前又已下定决心,要顺从潜意识的想法,回应羊的情感,自然不会三心二意,便出声安抚道:“是是是,那女郎之形容怎会比你更加姝丽?”   羊像是打了胜仗的凯旋的将军,昂起头颅,这才高兴了。   莫文远此番到商区,是要到米店看,按理来说他家有稻田,店中所用之米可自给自足,但他的追求比较远,米不及要能吃,还要好吃,此次到的米店乃是走南闯北的粮商开的,不仅有全国各地的米,甚至还有天竺以及安南、暹罗的米。   安南在后世的名字是越南,而暹罗则是泰国,这两地在现代都是有名的稻米出产国,前者产量大,后者米的质量很不错,像是许多人知道的泰国香米,便以其香糯的口感和独特的露兜树香味享誉世界。   即便是在唐代,泰国香米已经展现出了后世惊人的力量,食肆中有炒饭之类的吃食经常是用暹罗的米专门炒了吃的。   米店老板看见莫文远,熟练地招呼道:“今日店中来了新米,乃是环王国的,大郎可要买了试试。”   环王国?莫文远好不容易将这地名从脑海中扒拉出来,环王国、林邑指的是相同的地方,与他脑海中的地方对应起来,就是占城。   占城的稻米,莫非就是后世所言的占城稻?   身旁人听了米店老板的话,连忙打断道:“你这人何必蒙骗莫大郎,安南人尚未开化,即便是种田都跟野人一般,手脚粗放,据说那地的稻米不过是将种子洒落在土地中,翻土播种、浇水施肥,他们都不会,以至于米粒细小,口感粗糙,你卖给莫大郎是安了什么心?”   那人讪讪一笑,也不敢说话了。   但谁知莫文远听及此言,两眼放光,立刻对米店商道:“此稻先给我来一袋罢,种子有无,有的话帮我弄些。”   “种子有是有,然不很多。”商贾道,“大郎你可想好,这稻看着就不大好吃。”   莫文远道:“无事无事,我并不准备以其做吃食。”他买其,乃是另有他用。   ……   等大黑羊驮着一袋稻谷回李三娘食肆时,同样在他身上的莫文远却发现堂前坐了一俊俏的猴子,正在大吃店内吃食,店中伙计看他,见怪不怪,依旧忙自己手中事务,而其他宾客则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很珍惜难得一见的机会。   店中客人早已知晓,若在食肆吃饭,少不得遇见闻名天下的神仙。   莫文远才把稻谷卸下来便走向孙悟空道:“大圣此来是有何事?”   孙悟空放下筷子慢腾腾道:“我来次,是来告诉你一件事。”他的声音不大,只有此桌之人可听见。   “天庭女仙,晓得你与羊之关系了,此刻正闹腾得紧。” 第99章   “天庭女仙, 晓得你与羊之关系了。”   此话一出,莫文远的脸上便出现短暂的空白, 他身边羊倒是反应得快, 很人性化地举起蹄子, 试图捂住自己的脸,好在他的四肢不能非正常弯折, 故而没有做到。   孙悟空不觉自己抛下了炸弹,还在不紧不慢地吃, 大有坐看云卷云舒的悠闲气度。   他宠辱不惊的模样,先前很得莫文远之崇拜,后者心道怕只有大圣这样的猴,走过阳光大道, 也走过独木小桥, 享受过很高的权利,又经历过难以想象的困顿,才会有此番闲云野鹤之气。   他的从容, 着实让人心醉。   换了种情形,莫文远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比如现在,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孙悟空,心道大圣你究竟说了甚?   吞下满腹吐槽, 莫文远道:“我与羊的关系,女仙为何知晓?”倒是没有否认。   孙悟空又嗦口面,直到咀嚼吞咽后才道:“说来话长, 故我变长话短说,上回李大郎与女仙之俗讲本就为仙人所知,近日来他又找嫦娥学习女红之法,”说着看了眼羊,“嫦娥生得副七窍玲珑心,便知晓了。”   其中又有观音菩萨面对逼问哑口无言之类的事,都被孙悟空略过了。   莫文远先道:“你是找嫦娥学的女红,不对,此事女仙知便知晓了,为何会发生争执。”   大黑羊的找重点能力不大一样,听了莫文远的话后感动非常,在一旁咩咩咩咩,庆贺莫文远承认了他们俩的关系。   对此种因女仙传言强行公告天庭的作法,他还是很高兴的,饕餮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与莫文远是一道的。   孙悟空在对话的间隙终于把面嗦完了,他端起大碗,欲喝面汤道:“她们担心你上了天庭,便被绑死,不肯给他人做吃食。”   莫文远越听越不对了:“上天庭?我为何要上天庭?且不说生死册中都有定数,寻常人死后可不都是入了六道轮回?”为什么到他这就上天庭了?   孙悟空闻言也愣了,竟然连面汤都不喝:“你竟然不知道?”   莫文远:“???”   我要知道什么?   ……   观音菩萨想,唐这朝代,怕是他的灾朝,没一日可清净,好不容易送走了饕餮,不请自来的孙猴子却上门蹲在他的窗框上,看其动作,竟真像一只可自由自在遍地翻腾的猴子。   他警惕道:“你有何事?”   泼猴道:“俺老孙做了件坏事。”   “为何事?”   “俺老孙去江南买吃食,遇莫大郎,同他说了天上女仙议论纷纷之事,但莫大郎闻后茫然,不知此事与他有相干之处,俺便同他说了成神之法。”孙悟空老神在在道,“不想他在人间担佛子之名,又颇有降妖除魔之威能,还积累了功德,却不知自己是要上天庭的。”   菩萨听后还挺无语:“无人同他说,自然就不知,何况莫大郎之寿数很长,你现在就告诉他也无甚用处。”转口又道,“你可给他说了为何会如此?”   孙悟空道:“自然是不曾。”   “我同他说,让菩萨来跟你解释。”孙悟空道,“跟莫大郎相熟之神仙,怕只有你罢,此事还是交给你最为稳妥。”   观音菩萨:“……”   真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   打孙悟空来食肆后,莫文远就浑浑噩噩,只有做吃食能令他提起精神,大黑羊伴随左右,眼带担忧之色,不时询问他可还有事。   “无事无事。”莫文远精神恍惚道,“此间成神,竟如此简单?”不需经过封神大战上封神榜?也不需发大宏愿,救济苍生?   饶是任何人,在活了几十年后得知自己未来是成神的命,也会同他一般惊讶。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羊对此也只有一知半解,他道:成人仙怕不是很难,我听说佛门道门的修士也可原地坐化、飞升成仙的。   以我看来,莫小远你乃因食道成仙。   莫文远:做菜做到极致,就可以原地飞升了?   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他带此疑惑来到大明寺,将吃食供奉送到观音菩萨台前,饱含诚心上香,一边跪在蒲团上一边心道:菩萨菩萨,小民有疑问,可否解答?   金光乍现,斗室生光,只见门外扫地僧先将大把麦穗编织成的扫帚倚墙而立,便跪下身来,口呼佛号,竟也不大激动。   一回生二回熟,菩萨现世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僧人们甚至有传言,若想见菩萨,不若学得一手好厨艺,日日供奉,便可同莫大郎一般,面见神颜。   闻说又不少僧人都心痒痒,想走捷径,被住持训斥后才收心,诵读经书,感悟佛理,以求正道。   菩萨庄严宝相,座下似有莲台,耳边更有梵音萦绕,只见他一手持净瓶,一手捻柳枝,莫文远看了心中咋舌,道菩萨今日真全副武装。   他还是头次看见净瓶。   “听闻泼……孙悟空所说,尔有事想问?”好险好险,差点就说出泼猴了,若如此,自己在莫大郎心中形象崩塌怎办?   观音菩萨如此想到,殊不知自己在莫文远心中早就没有形象可言了。   “正是,我从大圣口中得知,待百年后我将上天庭,不知为何?”莫文远道,“我自认并未做甚大事,也不曾挪动乾坤,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为何如此?”   “此事也不难想,尔佛性深厚,又有降妖除魔之能,理应上天庭。”   “然行走人间能人异士多矣,我虽降伏过几妖,却为羊之功绩,与我并无甚大关系。”莫文远诚实地解释。   ”至于佛性,便是再深重,我也不曾剃度入了佛门,西方怕是万万不会收我的。”   观音菩萨心道,谁说的,我西方的大门随时向优秀的厨子敞开!   此话心中想想便是,万不可说出来,菩萨终于说出了相对合理也易于被人接受的实情:“大郎殊不知,尔在人间受人供奉久矣。”   莫文远大惊:“竟有此事,我从未听说!”   看他惊讶的面容,观音菩萨疏忽放下了自己的人设,以慧智教导学生的温和口吻道:“即便百姓行此事,也不会到你面前,同你说的。”他道,“更何况,大郎之俗讲在东土流传甚广,传多后有了神性,也合乎情理。”   一个人的愿力或许很弱小,但成百上千人聚集在一起,便会形成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以百姓之意念封神,数量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莫文远勉强接受了观音菩萨的说法,但依旧有一问题萦绕他心,莫文远好奇道:“若是封神了,我约为何神职?”   观音菩萨斩钉截铁,中气十足道:“自然是灶王爷!”   ……   中国是信仰多神的国家,在古代人民信仰的众多神明中,看似不起眼的灶王爷是地位最高的。究其原因,大概与原始部落的火神崇拜有关,在远古时期,火与灶是没有区别的。   进入封建社会后,灶神被单独独立出来,成为了厨神的代名词,按理来说,此时应该只有庖厨以及家中劳作的妇女才会供奉灶王爷,但与此同时,这一神位却被赋予了新的神职。   春秋时期,民间便流传着“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的俗语,其原因存在于葛洪《抱朴子·微旨》中,文中有言“月晦之夜,灶神亦上天白人罪状。大者夺纪。纪者,三百日也。小者夺算。算者,一百日也”。   显然灶王爷被赋予了督查人间过错之职责,也难怪人们会对此神如此惧怕。   莫文远的性格可以用缜密来形容,在与观音菩萨有一席对话之后,他便勤跑大明寺,风雨无碍,硬生生将藏经阁中有关灶爷神的记录全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惊讶极了,以前只道灶爷神有司掌灶台的本领,现在看来,其神职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这让莫文远略有些惊慌,他百年之后不会真要担负起检查人间的重任吧?   大黑羊能够感觉到莫文远的忧心,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事儿,并且饕餮的本能让他无视规章与人间界的法则,但和莫文远相处近二十年,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佛性深重,并且很有责任感的好人?   所以走在路上时,他用自己特有的方法笨拙地安慰莫文远。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这等小事,交给天兵天将去做就是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我觉得那些神仙就是让你上天庭开食肆的!   他话说得简单粗暴,莫文远却奇妙地被安慰到了,他道:“反正距离上天还有几十年,现在担心,便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些。”他伸手在羊头上揉了一把道,“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黑羊严肃地“咩咩咩咩咩”:即便是莫小远,也是不能这样说自己!   他道:你这是认真!认真!有什么问题?   被维护的莫文远,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想到了自己和大黑羊似乎还在懵懂期,又似乎已经被挑明的微妙恋情,对他道:“等我得空了,不如带上三两吃食,出门踏青吧?”   即便是古代,也是要约会的!   ……   李三娘扬起笑脸,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大郎!”   莫文远:?!   羊:咩!   他惊讶道:“阿娘来了,怎不早说一声?”   他和大黑羊都没想到,李三娘竟搞了特殊袭击,冷不丁杀过来了,就不知有何事。   疑问写在脸上,李三娘瞅他眼,哪里不晓得莫文远的心思,便落落大方回复道:“闻说你那鱼塘做的不错,便来看看。”她道,“顺便也看以江水之鱼做罐头如何。”   原来她已经开始以南鱼北羊做罐头了。   莫文远了然,前些日子他已经收到李三娘信件,那信件竟然是从凉州城送来的。   先前莫文远西行,路过凉州等地,那里游牧民族很多,地又不适合种稻米,独特的天气造成了肉贱粮贵之情况。   只可惜地遥路远,羊被驱赶至中原地区时,价格早就翻了几倍,一点便宜都不占。   罐头经营之事却不相同,其保鲜日期很长,完全能在本地做好之后输送到中原贩卖,故而李三娘便带亲信去北方等地,收购了大量羊,建立罐头作坊。   莫文远道:“凉州如何?”   “北地辽阔,自有一番豪气。”李三娘笑道,“但羊之价着实低,那些牧民也很愿将其卖给我等。”   “再过些时日,北地之罐头怕就会卖到江南了。”   莫文远不得不为阿娘的商业天赋而感叹,贯穿南北,纵横东西,实是大商贾所为。   不过……   “鱼罐?”莫文远沉吟道,“江河之鱼能否入罐,我却不知。”他印象中常见的罐头都是海鱼罐头。   淡水鱼罐头,试试吧。   ……   罐头需要大批量制作,以莫文远现在搭建起来的鱼塘规模,是万万无法供给的,大量生产,定还要依靠秦蔚山。当然了,现在困扰他们的并不是生产问题,而是如何做淡水鱼罐头。   鱼的作法多种多样,但他却不保证每种鱼都能为人所爱,而他们的罐头王国才刚刚开始建立,即便是卖,定也是紧着一种卖。   在莫文远思忖时,走南闯北的小商贩秦百川凭借自己的知识,给了莫文远合理的建议,他道:“鱼罐头便是卖,也定是给北人卖得多,南地多河道,少鱼鲜,有新鲜的吃自然不会买罐头,故而你找北地人问问,看他们更喜哪种口味便是。”   莫文远一拍脑袋,心道这主意真不错,随即手持纸笔,开始在大堂蹲点。   客官被莫文远问话,受宠若惊,思忖后认真道:“油水多的。”   “肉白嫩细腻,得有鱼的味儿。”   “酱汁?还是白灼的好,清蒸白灼看上去清爽。”   刷刷刷、刷刷刷,勤奋的莫小远将装订好的本子抄得满满的,夜晚回房,就做了个表格,将店中不同种类的鱼鲜菜名全抄了一遍,大黑羊咩咩咩地唱票,他在后面跟着画正字。   “咩咩咩。”红烧。   莫文远画一笔。   “咩咩咩。”油浸。   莫文远又画一笔。   等到月上枝头,所有的意见就归类完了,他看着最后汇总表,摸摸自己的下巴:“还是油浸的多些。”   即便现在油便多了,植物油的价格并不是很昂贵,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的,便是殷实人家也是偶尔吃一次开开荤,最多一旬一次罢了,平日里少有,对其的渴望程度就越发深了,故而此次投票结果,也在莫文远的预计内。   莫文远道:“明日我欲做油浸鱼,你可吃得?”   大黑羊的脸都亮了,咩咩咩咩咩的:吃吃吃,当然吃!   只要是莫小远做的,他都吃得!   ……   油浸鱼是广州的传统名菜,有粤菜之风味,烧后鱼肉洁白细嫩,芳香无比,又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鱼的原汁原味,口感清淡。   做法也不困难,无非是把鱼放入加个色大料的高汤中炖熟,随后捞出来,再在鱼背上浇一碗热滚滚的油。   鱼腹浇之法源远流长,当年专诸以鱼肠剑刺王僚时,剑就藏在浇了热油的鱼生中,在那时代,此法烹饪出的鱼是顶美味的。   能经过千百年历史考验的烹饪方法,都很有两把刷子,莫文远站在灶台前,一边冷酷无情地剔鳞去内脏,一边想到。   他的左前方是一口大锅,香气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飘出,盈满房间,灶上是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细细的文火。此刻但凡来人,都会发出一声赞叹“嚯,好香的鸡汤!”   先前便说过,油浸鱼是要在高汤中烫熟了,鱼好不好吃,有没有腥味,全看这一锅汤熬得好不好,简陋些的店铺,都是直接炒葱蒜再兑水熬汤,莫文远偏不,他侍弄一锅精细的鸡汤,将其作为高汤的底料。   一口大铁锅又上另一灶台,葱姜加油爆炒,再倒入料酒和高汤,收拾好的鱼被下进锅里,直接用文火煮了。   鱼肉本泛淡红色,随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变白,最后变成了嫩嫩的乳白色,近看似乎能闻到鱼肉浅淡而细致的香味。   鸡汤是淡黄色的,表面浮油花,伴随着红蓝色的小火,被细细地剁进汤中,同鱼肉捏合在一起,料酒葱香的味儿更加浓烈,尤其是葱香,像是爆破的炸弹,充满了破坏力。   捞出来的鱼盛放在大盘子上,细碎的葱花在鱼肚子上垒了厚厚一层,,此外还有胡椒粉茱萸。滚烫的豆油被浇在鱼腹上,伴随着“滋啦滋啦”油点子飞溅声的,是鱼纯天然的鲜美气息。   大黑羊已变成人形,竹筷子不知何时到他手中,羊是会吃的,最精华的并非是鱼腹部肉,而是接近头部的一块,那肉的滋味已不能用柔嫩来形容了,仅比豆腐凝实一丝,是鱼的精华,他小心翼翼把这块肉挑出来放入口中。   嫩!香!滑!   绽放在舌尖的美好触觉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鱼肉之平滑不比豆腐少,入口即化,油水腐蚀了鱼皮表层,渗入肌理之中,植物油的香气并不很浓,去能激发出葱姜蒜之味。   总而言之,这是一道香味浓烈,油水很多,又充分体现鱼肉特点的菜。   鱼肉被放在罐头中,再一次烧开,罐头密封,即将风靡北方的油浸鱼罐头就做好了。   ……   在解决了江南鱼罐之事后李三娘便准备离开,但莫文远却有一话非跟她说不可。   三娘看莫文远欲言又止,便道:“你有何事?”   莫文远嘴唇动了又动,鼓起勇气道:“阿娘,我有了可心人。”   哦哦哦哦哦哦!李三娘睁大了眼睛,一双盈盈美目中泛出光彩,她急切道:“是何人?”   但问道人莫文远却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他心里不断盘算,即便是开明如同李三娘怕也是不能一下接受自己同羊在一起的事,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和羊一辈子含含糊糊,关系不被家中人所知,所以也要先铺垫几次,等到时机成熟再坦白。   想不到李三娘看他模样竟然会错了意,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果然是天上的哪位仙子?”   莫文远:emmmmmmm,说的也无甚大错,就是性别不是很对。   一时沉默让三娘想的更多,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就知大郎不凡,看不上人间的鲜花野草也是常事,然跟仙子一同,聚少离多,如同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大郎你可省得?”   莫文远虽想说他与羊日日见面,片刻不离身,眼下却并非好时机,故而他将一切话咽回了肚子里道:“我已有所觉悟。”   “如此,阿娘便无甚话可说。”   莫文远忍不住给已生华发的三娘一个真情拥抱。   “谢谢你,阿娘!”   ……   抓住春天的尾巴,在田地里种下来自占城的稻谷。   与泰国香米不同,占城稻的口感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买到店内的那一袋大米就是例子,莫文远吃了,还没本土的大米好吃。   不过他的眼光并不仅仅着眼于好吃与否,来了这普通百姓生活质量低下的年代,在做美食的同时,莫文远也不免想到那些食不饱腹的农民。   相对落后的技术,尚且没有完善的品种,还有各种天灾人祸,让贫困地区的百姓依旧处在饥饿之中。   莫文远时常琢磨,怎样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给百姓们做出贡献。   土豆、玉米还有山芋是没有的,他们还在另一块大陆,但是与东土接壤,甚至算是大唐附属国的占城却能搞一搞。   据说在明代的时候,半壁江山的稻米都是占城稻。这种稻谷早莳、早熟、耐旱,与晚稻配合能成双季稻,令谷物产量大幅度增加。   莫文远看已种得满满的试验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哎,就指望传说中的占城稻能够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了。   ……   大兴善寺内,菩萨正在吃水果罐头。   罐头确实是一种好东西,不仅能够存放肉和菜,就连水果也能保存。   就像他现在吃的荔枝罐头,香甜可口,鲜嫩多汁,除了价格贵些,并无太大问题,但他行走人间界多年,私藏颇丰,荔枝也能买得起。   谁知他正在细细品尝荔枝的美味,一羊头却忽然从窗外探进来,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我要跟小远单独出去玩了,你说去哪里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观音菩萨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吃得太大口,竟然被荔枝的汁水给呛到了!   菩萨欲哭无泪,荔枝水,从他的鼻孔中喷出来了! 第100章   饕餮: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约会方式, 就是找莫小远在野外吃炙肉。   他猎捕,莫文远炙烧, 两人合作, 亲密无间, 背后的惊涛骇浪、乌云盖天、电闪雷鸣宛若盛大剧目背后无关紧要的布景板。   蠃鱼在海平面上跃动,头越过水线, 划出完美的弧度,尾巴随意一摆, 再度落入水中,激起滔天的浪花;不知名的鸟妖在云层中翱翔,海燕都不如它来得慷慨激昂,然而在向暴风雨宣战的鸟背后, 还有一头羊, 拽着他前进。   大黑羊:飞快点!再慢,再慢就吃掉你!   海岸边陡峭的山坡上,矗立了一口巨大无比的锅, 锅下以柴火堆砌起一座小山,火焰在柴的顶端,熊熊燃烧。锅中, 煮沸的开水正在翻滚,一个接着一个气泡此起彼伏, 发出“咕咚咕咚咕咚”的声响。蠃鱼的部分身体随着气泡的上升,起起伏伏,汤的颜色为浅淡的黄色, 牛尾汤特有的清淡香气,随风钻入在场人的鼻孔中。   莫文远站在空地上,手持刀具,他眯起眼睛看天空中一面倒的战役,等待鸟被羊拽到地上。调味料与烤架已经准备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只见羊铁蹄一踏,鸟妖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地面,莫文远以沸水烫毛,开腔剖腹,将大鸟迅速料理之。   他边动作边口称罪过,一身功夫法术都是慧智所教,慧智师父教他本是为了让他有自保之力,再降妖除魔帮助世人,哪里想到他妖是降服了,方法却很不一样。   哎,只望师父切莫怪罪于他。   师父能不怪罪于他吗?   慧智师父怪不怪罪还不好说,但本体的观音菩萨简直要抓狂了,他难得回日南海普陀山,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为何?为何他们会在此?!”   普陀山与莫文远距离甚近,菩萨又耳聪目明鼻子尖,他眼看着升腾的,竖直插入九霄的炊烟,又听见了油花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最要人命的是飘散在空气中的烤肉芬芳……   孙悟空一边吃烤串一边幽幽开口:“不行啊,菩萨,出家人不得犯戒,荤食只可闻,不得吃。”   “更何况,莫大郎与饕餮情定于食道,此时鱼肉合鸣,汤肉飘香,万万不可打扰他二人。”若非此,他就腆颜讨要吃食了,而不是边闻烤鸟的香气,边吃肉串。   在孙猴子心中,此法与画饼充饥类似。   菩萨沉默了。   后世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前,想他观音菩萨也是参加过封神之战的神仙,即便面若好女,也有血性,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净瓶脱手而出,以违背重力定律的超高速直线向孙悟空的脑门砸过去。   观音菩萨:今天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我!佛!不!慈!悲!   孙悟空用牙齿叼住肉串一端,顺嘴一撸。   孙悟空:打架前不能浪费食物,更不能浪费莫大郎那儿传出来的香气!   ……   夏天的田地是很好看的,站在高地,居高临下,能看见纵横交错的田畴。成熟稻的颜色,同金灿灿的麦穗略有不同,麦子是太阳的颜色,泛着金光,而稻,与其说是金色,不若说是金色与草绿的结合,远看是黄色,近看却变成了浅淡的绿色。   暖风吹拂,根根垂立的,浅金色的稻随着风的方向起起伏伏,如同翻涌的浪花。   莫文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着稻子的芬芳,这种纯天然的属于田野的香气,让他身心舒畅。农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口中尤带乡音:“从未见过这般的稻子,两月多便熟了一波。”他激动道,“种过最好的水稻不过一年两熟,若是它或许能够一年四熟。”   高产量、短暂的种植周期,在田间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凭借其敏锐的嗅觉,发现占城稻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一年四熟这几字同样在莫文远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却并不仅仅满足于此占城稻的产量,莫文远想:占城并不是一很小的地方,先前听行走四方的商贾说,占城共有占城六谷,稻仅为其一,而且本地的稻谷品种也比较丰富,各有特点。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去占城一趟。   但是推广高产量的稻谷,并非他一人就能做到的,除此之外,在大力推广新产品之前,还需要具体地观测占城稻的产量,找到种植它的好方式,寻找此物的其他优点……有许多准备要做,而这些事绝非他一人可以做的。   他需要来自官方的强力支持,而这种支持,与先前小打小闹的献法并不很相同。   莫文远抬头,向长安所在的方向望去,但他只能看见茫茫的天际。   是时候回长安一趟了。   ……   “嘎吱——”   “嘎吱——”   车轮在平坦的黄土路上倾轧而过,用木板搭建成的车上装了太多太多的货物,而轮子又是硬木所制,故而每向前滚动一圈,就能听见车部件发出的呻吟声。   无论是赶车的车夫,还是运送货物的脚夫听见声音都见怪不怪,他们皆知,此车虽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实际上却能撑不少时日。   车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贵重的货物为易碎品,若一时不察令瓦罐跌落在地,便只能收获一堆残渣。   脚夫们运送货物已很有经验,自知晓如何避免耗损。   车进了光德坊,路上的行人,道路两旁的店铺主人、商贩,看见那摇摇晃晃的车,都面露了然之色,知其上盛放了何种货物。   “罐头来了?”   “该是如此,我见那脚夫很是眼熟,定是李三娘家的。”   “且别说是脚夫,尔看车夫便知,那人不就是贺郎?”鹤十六好好一化形的神仙,天界不呆,在人间界不亦乐乎。   赵二娘先前算过日子,知商队差不多今日到,便遣人出门盯着,伙计看见队伍来了,立刻迎上去,同车夫还有负责押货之人交接。   旁人看到此景象,七嘴八舌道:“嚯,又有新罐头来了,什么味儿的?”   伙计无奈笑道:“您这话说的,我还未看到内容,怎知是甚口味。”   鹤十六插嘴道:“依我看此问题就该问我,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那人立刻转头笑道:“贺郎可说说,来的是何罐头?”   “江南的时令水果罐头,还有油浸鱼罐头。”他从善如流,还顺便给其打广告道,“水果罐头且不说,都是南方的好水果,长安吃不到的。”他眼一弯道,“就说那荔枝罐头,卖得是贵了些,但你以前见过平头百姓吃?我也不怕吹的,那物以前只有圣人和高官才能吃得。”   “若不然,上回荔枝进京,能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问话之人听及此言,也深感震撼,“只有圣人可吃得”,若是他吃了,不就和圣人吃的物什一样了,哎呀听起来时件顶光荣、顶体面的事。   鹤十六看出了他的心动,打个手势接着道:“再说油浸鱼,老丈我同你说,此物长安店是没得卖的,我们这不产鱼,便是端上桌的质量都没有江南的好。”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那老人连连点头,做出“我很专业”的模样道,“我年轻时去过苏杭,那块儿的鱼真鲜美至极,我们这的完全不能比。”他想想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道,“但三娘食肆的鱼味道是极好的。”   鹤十六点点头接着道:“那鱼在江南水乡都卖的很好,是极美味的,我听莫大郎说,炖鱼的汤都是鸡汤,煮熟后捞上来,再用香气扑鼻的油浇在鱼腹上,那香味啧啧啧……”   老丈的口水被三言两语挑起来:“这,先给我来一罐?”   伙计更加哭笑不得了,他道:“可别可别,我们这罐头是要进店里卖的,万万不会撂地就卖。”他转头对鹤十六道,“可别说了,先送进院子再说,人都等着清点数量。”   ……   赵二娘背着襁褓站在院子里,她气色很好,怕是生产前补得好,即便到现在,脸颊都很丰盈,身后的婴孩儿早就脱了出生时红红的猴子皮,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睛跟葡萄似的,嘴角上扬,天生一副笑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会说他长得好。   才长开一点时,李三娘就断定这孩儿像莫文远小时候,赵二娘与莫小狗听了,笑得都合不拢嘴。   莫文远长得很好,是男子特有的清秀文雅,毫无女气,便是现在女郎看见他都要羞红脸,世人皆知:“莫郎之姿,不比潘安宋玉差。”   说长得像他,对孩童来说可以说是很高的赞美了。   一箱一箱的货物被卸在地上,赵二娘左手持木板,板上是纸张,右手持当作笔用的坚硬的碳条。此物是莫文远率先用的,时间久了,家中人也发现了碳条的便利与好,延用至今。   鹤十六走上前,先逗了一下被背在背上的孩子,随后道:“二娘可好?”   赵二娘道:“自是好的,贺郎可有事说。”   鹤十六道:“我来是传莫大郎口信。”他笑笑道,“他先前没同你等传信说。”   “是何事?”   “莫大郎与我等前后脚往长安来了,乘得不是同一艘船,但要无甚状况,今明日也应该到长安了。”   赵二娘闻言,睁大了眼睛。   ……   其实莫文远比鹤十六说的还早,他已到长安城中,不过因意外之事,未先到家里,而是先去了大兴善寺。   若说他原只是有心回乡,在接到了慧远和尚的信件之后,就不再犹豫,直接上了最快的船往长安去了。慧远和尚的信中说了一件定会动摇长安城格局的大事。   ——圣人不好了。   如果莫文远熟读历史就会知道,李世民是在贞观二十二年驾崩的,而他死的时间是七月十日,也就是说在夏天,现在已近农历六月,距离七月十日所差时间并不很远。   他是个厨子,不知道李世民是什么时候死的,但观慧远和尚信件,此次圣人所得疾病,并非是小打小闹,兴善寺中有擅长医术的和尚被召进宫中看病,回来后也只是对慧远和尚摇摇头,看他黯然的表情就知圣人已流露出油等枯竭之相。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任何时代都是恒定不变的定律,好在兴善寺乃是佛门重寺,与仁善太子李治的关系也很好。   莫文远进门后就直奔大兴善寺,他走了三年,门口扫地的小沙弥又换了一批,差点就不让他进门了,好在有一翻译僧路过,热切地招呼莫文远,才令他进来。   慧远和尚此时并无大事,在僧寮中整理寺中杂务,莫文远进门后直奔僧寮,令他吃一惊。   “大郎你何时归京的?”   莫文远风尘仆仆道:“今日才归京。”   慧远和尚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就知道莫文远怕是才入京城就来找他了,以往他都会在家中歇息一日再来,如此火急火燎,定然有大事,便即刻招呼他坐下道:“大郎有何事?”   莫文远也不客气,他虽说没有剃度,与慧远和尚的感情却很亲密,可说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开门见山道:“圣人身体如何?”   慧远和尚叹口气摇摇头道:“怕是不好,若非有灵丹妙药,扭转乾坤之力,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但他们都知道,那些卖长生不老药的都是诓骗人的江湖道士,殷商之后,神仙便不插手凡间权利更迭之事,尤其是帝王家之事,更是不可触碰。   莫文远闻言叹口气,只能道:“那太子性情如何,可关注农事?”   “太子李治性情纯善,对民间疾苦多有关注,然仁厚有余,魄力不足,需人从旁协助引导。”此房间中只有慧远和尚与莫文远两人,故而他所言多为辛秘之语,旁人是绝对不能听见的,“你可有甚事要报予帝王家?”若是没有,为何匆匆归京,又为何询问太子李治之性情。   莫文远道:“我确有事要言,而且此事之要胜过印刷之术。”   慧远和尚闻言,腰板伸直道:“乃是何事。”   莫文远也不避讳,正相反他需要慧远和尚帮他一起出主意,故而便将自己在江南所做之事尽数说出:“我从安南以安的占城得到了一袋种子,乃是稻谷种,此种在江南种植,可一年三到四熟。”   “什么?!”   慧远和尚惊讶道:“三到四熟?”   莫文远道:“没错,而且其产量颇丰,除稻谷口感不好之外,似无甚缺点。”他又道,“听行商所说,此种稻谷还有保持水土,防止洪灾之功效。”   “若此谷得以推广,粮食不足等问题定然有所改善。”   慧远和尚了然点头道:“如此,确实需要圣人帮助。”   莫文远道:“而且不仅推广,我还欲带人往占城去,据说此地之稻谷种类多样,或许能够找到更加优良的品种。”此外,东南亚等地也有些现在中国没有的食物,比如说香蕉,就是后世从东南亚传入的,他想若自己去一趟,说不定能和张骞一般,丰富中国人的餐桌。   此些事情虽不是厨子的原本职责,但他要是能起到推动作用,也是极好的。   慧远和尚道:“此事可为,然不可太过焦急。”他道,“太子心思纯厚,虽对农事无甚兴趣,但若告知于他此事之好处,想来也会组建使团队伍,往占城去。”   “然现在京城风起云涌,正欲变天,还需等局势稳定之后,再议此事。”   莫文远听懂了慧远和尚的潜台词,他们需沉得住气,等待圣人身体康复,或者驾崩,此后再能议此事。   “哎,先等等吧。”   ……   京城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重起来,大明宫中的重臣日日绷着一张脸,而下面听见风声的小官也来去匆匆,就怕出事。   官员们如此,平头百姓却无甚感觉的,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店铺中新上的罐头被一抢而空,油浸鱼的美味被众人所知,他们不由交头接耳,夸赞莫文远之功绩,而当事人则在家里,和羊一起带小孩儿。   “咚咚咚——”   “咚咚咚——”   拨浪鼓被敲得左右摇摆,吐泡泡的小孩儿稳稳地坐在羊背上,拍手朝莫文远笑。   大黑羊对小孩儿并无甚慈爱之心,他抬头和小婴儿一起,盯着莫文远看,还裂开羊嘴傻笑,似乎也被拨浪鼓逗到了。   莫文远看他的样子还挺无奈的,刚想让大黑羊正经些,别盯着自己傻笑,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   发生何事?   他将拨浪鼓放在羊的背上,对他道:“带小一会儿他。”就把头从门口伸了出去。   “圣人驾崩了。”   “啊!”   小吏的声音飘进了莫文远的耳朵里。   无论哪个朝代,通知皇帝驾崩的速度都很快,先是官员们被招进宫中,随后传信之人便一层层向下通知,官府衙门,集市乡镇,还有底下的村庄,不出三日,所有人就会知道这一消息。   莫文远听后,叹口气,贞观之年,终究结束了。   ……   贞观后的下一个年号是永徽,在李世民离世后,举国哀戚,官员交接。   悲伤而沉重的气氛维持了几个月,百姓们的生活便又回到了寻常节奏。   李治正如同慧远和尚所说,宅心仁厚,并且好研究佛法,在他成为了圣人后,大兴善寺在宗教界的地位并没有下跌,甚至他还有更加倚重此寺庙的意思,偶尔还会找慧远和尚进宫,研讨佛理。   慧远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了一嘴莫文远,李治果然很感兴趣,眼中闪烁着光芒。   “莫大郎,法师说的便是那长安城中,进可降妖除魔,退可烹饪美食的莫大郎。”   李治也是有娱乐活动的,比起看歌舞表演,他更喜欢听故事性很浓的俗讲,平日里没事还会看看传奇,有这些爱好,他对莫文远自然熟悉。   “正是。”   李治感叹道:“自我登基以来,诸多事物,纷繁杂乱,已很久未听说莫大郎之事,既说到此,不免问询发生,他近日做何事?”   慧远和尚微笑道:“大郎已归江南几月有余,近日并未外出降妖除魔,也少钻研新菜。”   “那他做何事。”   “圣人有所不知,大郎近日一头扎进农事中,吃住在城郊,研究种地。”   “哦?”李治闻此言,睁大了眼睛。   ……   在慧远和尚的示意下,莫文远给长安城县令送信,言占城稻一事,李治十分重视,此信不日便上他案头。   在封建时代,农业为国家之本的理念深入人心,有了这样一种可以产量翻倍的稻谷,不被重视都没甚可能,农官带着小吏,奔向城郊的田地,而莫文远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容易分辨内容的表格,精准的产量计数,还有稻谷一季成熟需要的时间,种种数值陈列在一起,给农官带来了震撼。   “若此稻能在全国上下推广开,大唐境内,或无灾民。”   莫文远却道:“我尚未到过占城,现只能说此稻很好,却不能断定他们最好。”   农官一愣:“莫大郎的意思是……”   莫文远羞涩笑道:“我听闻占城有六谷,稻之种类尤多,欲往占城去,看那地有甚好物。”   农官将莫文远的话传递给圣人,李治大为感动,自是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试图给莫文远找些队友。   ……   大黑羊趁夜翻墙入僧寮。   “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我要与莫小远一同去占城了!   观音菩萨面无表情捂住耳朵,翻个身准备继续睡觉。   “咩咩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莫小远好厉害呀,不仅吃食做得好,农业也略有涉猎,竟然找到一年四熟的稻谷啦!   真不愧是莫小远!   观音菩萨放下捂耳朵的手,一年四熟?   有点意思,神农先前所研究的,不也是稻谷吗?   ……   莫文远去见自己的南行伙伴,既是圣人指明,便不会让他一人寒颤地走,寻稻队伍中还有农官等人。   然而等他真见到同行之人却睁大了眼。   孙悟空挥手:“许久不见,莫大郎可好?”   猪八戒露出一抹自认玉树临风的笑容,白龙马与沙和尚站在他们身旁,皆打招呼。   一如既往帅气的俊美僧人唐玄奘道:“阿弥陀佛,南地开化不足,妖魔丛生,此次南行,贫僧与莫大郎同往,沿途传播佛法,普度众生。”   莫文远:“……”   我一定不是去找稻谷的!   我是去占城拍西游记后传的! 第101章   唐玄奘加入南行之队, 实属偶然。   自贞观十九年归京之后,他的生活分外充实, 退则在长安庙宇内翻译经书, 进则扫荡四方妖魔, 还大唐一清明盛世。此外还经常接受其他僧人的邀请,去别的寺庙宣讲佛法, 信徒盈门,来听他讲经之人络绎不绝。   孙悟空和猪八戒他们也闲得慌, 经常呆在长安城中无所事事,唐玄奘看不过他们的悠闲之举,便也令他们跟着,惩治为祸人间的妖物, 时间久了, 竟没有妖怪胆敢外出作乱。   唐玄奘:劳逸结合,如此甚好。   别看法师长了张禁欲的帅脸,却真有颗普度众生的心, 眼见大唐内信徒众多,到哪都可听见梵音,百姓又生活安乐, 他也想放下心来,一头扎进佛法之中。哪里知道与他交好之游僧从南地归来, 感叹蛮荒之地同内陆相差远矣,原在唐内生存的妖魔,见势不妙, 便脚底抹油往安南等地跑了,又在那里安营扎寨,为祸一方。   玄奘闻此言,眉毛一竖,表情无甚变化,声音却冷清了,从一汪清冷的泉水,变成了冰冻三尺的寒涧。   “都往安南逃了?”   “难怪近日不曾听闻有妖孽作祟。”   僧人在他身边,觉得有些冷,不由回头看玄奘,摸不准是冷风吹过,还是杀气凛冽,他斟酌道:“既已逃到安南,便无法约束他等。”   玄奘法师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那倒未必。”   僧人:“……”   “法师的意思是……”   唐玄奘笑了下没说话。   不就是到安南千里追杀?   天竺都能去,安南还远吗?   ……   从孙悟空那儿听得玄奘法师的出行原因后,莫文远看他的眼神便充满了敬佩,以前他就敬法师多矣,现在更不用说,看他的眼神就知在感叹什么。   莫文远:玄奘法师,乃真男人也!   玄奘法师自请加入,圣人李治不会不同意,当即就许了,故而出使队伍之人员配置,很令人神往。   但莫文远没想到的是,出行之前,他却又看见一眼熟之人,加入队伍。   有古铜色肌肤的高壮男人同他打招呼,他的体格像是希腊的雕塑,健美而充满了力量,小臂弯曲时甚至能够看到长条块状的肌肉,神农道:“莫大郎,许久不见。”   莫文远见此人也很惊讶,他道:“连山兄,怎会在此?”以唐代的日常称呼,他更习惯呼别人为“某某郎”,但此人不同,初见时便说“称他连山即可”,又言连并非他的姓。   大唐是多民族混合的国家,往远了说,此地甚至有一身黑肤的昆仑奴,莫文远以为连山是少数民族,便依他的意思称其全名。   他记得连山应该和慧空一同研究蒲公英胶的用法,哎,几月不见也不知道他们的研究进行到了哪一步。   想着想着,莫文远的思维就开始发散了,他立刻摇摇头将那些古怪的想法从脑海中摇出去。   神农氏回答莫文远的上一个问题:“鲁班之术我只是略通,真正钻研的乃是农事,先前我钻研多年,就为寻高产之粮食,现听闻占城有我梦寐以求的稻谷,自是要去的。”   莫文远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心中也在念叨:真不知神农是何种身份,皇家的使团也想加就能加得。   但他也不过就是想想,并没说什么。   知晓一切的孙悟空站在一旁,用手指摩挲下巴,还时不时拽一下下巴上的绒毛:“此等队伍,我还是头次见得。”西行师徒组合、饕餮和未来的灶王爷,在加上神农氏,了不得了不得。   ……   从长安行至安南,路途遥远,莫文远等人又并非随时就能走得的商贾,帝王家依靠在他们身后,自然要好好计划一番才可上路。   远在凉州城的李三娘都快马加鞭赶回来,就为送儿一程,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情,母亲都是有得的。   李三娘的做衣手艺不大行,再加上经年天南海北地转,更是无甚时间帮儿做衣,手艺便生疏了,此时她正对货单清点物什,看要给儿带些什么走。   莫文远跟在她身旁,明明长得挺拔俊秀,在美姿容的阿娘面前却还跟孩子似的。李三娘一双盈盈美目四下看了,见只有自己与儿两人,便压低声音道:“你——那事如何了?”   莫文远猛地尚未反应来便道:“何事?”   李三娘道:“就是意中人之事。”   莫文远道:“啊,他、他随我来长安了。”   李三娘睁大了眼睛,随来长安了,莫非和他想的不同,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人间的女子?   抑或是天上的仙女也随他下凡了?   无论哪种她不大看好,按前者说,年轻男女的情感十分炙热,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要给一点火星子,就能掀起烈火燎原之势,但只要草原上的野草没有,被烧干净,那火也就自然而然灭了。   看儿子孑然一身,她很担忧,心道莫不是与心上人出了甚变故,已经没联系了?最惨莫过于心爱的女郎已嫁作人妇。   而后者,以后她儿不会和牛郎一样,被王母娘娘追责?   莫文远看李三娘的表情,心里跟打鼓似的,就是不敢说话,亦或是,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磕磕绊绊半天道:“没、我们还没……”   三娘的眼中绽放出慑人的光芒:“那她人?”   莫文远的声音越发小了,他很混乱,就像是在白茫茫大海上迷茫的旅人,只能看见眼下的舟楫,眼前没有任何岛屿,也看不出方向,脑中并没理出清明的思路,只能顺着李三娘的话真真假假地回答:“住在我们附近。”   何止是在附近啊,羊此时正在他们家的后院,悠闲地晒太阳。   女性,尤其是年长的女性大多有做媒的爱好,李三娘也不外乎此,更别说这还不是做媒,是她儿子的终身大事。   或许算不上终身大事,但莫文远活了二十来年,据她所知还是头次欢喜上哪女子。李三娘想,她原本都以为儿子要与食材过一辈子。   “那我可否去看看她?”李三娘颇有些急切。   莫文远道:“看、莫约是不大行的。”他思来想去给出了暗示道,“他与阿娘你想的,不大一样,常人怕不是很能接受。”   他都要和羊在一起了!   都不是人!   李三娘面上表情不变,还很稳当,内心却划过了无数想法,不能接受?仙女的身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是人身身份不好,还是容貌有缺?   别看莫文远是位温柔郎君,他却还挺看脸,喜欢欣赏美姿容之人,当然此乃人之常情,并无甚好指责的。   莫文远下定决心道:“待我从占城回来,就将人带到阿娘你面前。”   从占城回来,那岂不是要一两年后,人间易变,世事难料,谁晓得一两年后女郎还在?要知道此世道女子生存并不大容易,在等待的期间嫁与他人也很有可能。而天上的仙女,真愿在人间呆两年?   她有满腹的问题,却都藏在肚中没有说出来,只点点头道:“阿娘等你回来。”   ……   莫文远有李三娘,大黑羊则有观音菩萨,也不知何时起,菩萨就成了他的爹似的,有何烦恼,有何困扰他心灵的问题就来找此人商谈。   不,与其说是商谈,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灌输,偶尔在被魔音贯耳的时候,观音菩萨都会想到莫文远和他说的一道菜,名为“填鸭”。   鸭子一般长到三十多日就不爱吃食了,只有人工将饲料填进嘴中,才会长得更大更肥,饶是鸭子如何不想吃,如何挣扎,都无甚用处。   菩萨: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鸭。   慧远和尚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清净的斗室中没有夏日的爬虫,唯一会扰乱僧人睡眠的本应只有闷热的风,他略微施展法术,冷热不清,身体周围凉意涌动。   蝉鸣声、蛙叫声从田垄上遥遥传来,轻柔的月色斜斜打落在床边,这应是美好的一夜,静谧而舒适,让不需要睡眠的神仙都能充分享受到休息的快乐。   直到大黑羊从窗口跃进来的那一刻,一室的宁静被打破了。   “咩咩咩!”   “咩咩咩!”   羊的叫声一点都不嗲,听在菩萨耳中就跟战前的鼓点,让他心声焦躁,而他的话,就更让菩萨难过了。   菩萨菩萨!我忽然发现一件大事!   羊变成了人形,走到菩萨身边,捏出了他耳朵里,形同虚设的两团棉花,他们都知道,仅仅是两团棉花,如何阻止声音灌进菩萨的耳朵?   若他有心,即便羊是在大兴善寺门口说话,菩萨也能听见。   棉花团子都被扯出来了,观音菩萨再也不能装死,他看向大黑羊,颇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之意:眉毛挑得有点高,眼睛微微眯着,皮肤在月光的折射下成了铁白色,再加上人间化身慧智的表象并不是很温柔和善,刻意做出了这副表情,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刻薄。   刻薄相对羊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的,他还是叽里呱啦,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本就能屏蔽菩萨的脸色,更不要说此时内心有团火焰在熊熊燃烧,说起话来很有后世格林机关枪的味道,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上下翻飞的嘴皮子里蹦出来,菩萨都要来不及听了。   “我思忖了好几天,再过些时日我与莫小远就要上路往南方走,路上人多眼杂又有玄奘法师在,定要安分些,但我身下坚硬如铁,这几日又恢复如初,日日矗立,眼见我同小远的关系已经定了,很欲行那书中之事……”   观音菩萨再也忍不住了,他打断了大黑羊的话:“你还在意玄奘法师?”   饕餮道:“当然是在意的。”   “他可是佛门之人,莫小远对玄奘法师多有憧憬,我在人间界行走多年,当然知不能用此事唐突于他。”玄奘法师是大师,是和尚,更别说看见他禁欲的模样,大黑羊就觉得在他眼前谈欲挺亵渎的。   观音菩萨眼中都是蓬勃的怒气,他指着羊的鼻子道:“你都知道体谅玄奘法师了,怎么就不知道体谅我啊!”   菩萨上回同孙悟空打了一架后,就找回了当年血战沙场的感觉,不慈悲了,此时又字字泣血,每一句话中都充斥着血泪控诉,以及对大黑羊性、骚扰佛家人的不满。   “我也是和尚啊,你怎么就同我说这事了?”差别对待?!   饕餮脑袋一歪,看着竟然还挺可爱,菩萨问得委屈,他回答得也很委屈:“但你和玄奘法师不同,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啊!”   观音菩萨:???   半路出家的菩萨就没有人权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峙了许久,最后菩萨果然不敌大黑羊,宣布失败,他瘫倒在床榻上,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有气无力道:“你准备如何解决?”   饕餮“嘿嘿嘿嘿嘿嘿嘿”,发出了一连串低低的笑声,即便他的声音清脆,菩萨听后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心道:明明是年轻儿郎有的声,却笑得如此、如此龃龉,哎,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   “若行的话,当然要行那龙阳之事……”   观音菩萨半睁眼睛,眼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无奈之意,他道:“你不若直接同莫大郎说了吧。”他将自己在人世间行走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扒拉出来,哎,当他是慈航道人时,也是清心寡欲,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会有朝一日帮人解决这祸患。   “年轻郎君多躁动,你直接同他说了,或许也不会拒绝。”   饕餮道:“真的?”将信将疑,但他眼中的光明更加明亮了。   观音菩萨道:“是真。”   饕餮道:“那我应该如何开口?”   观音菩萨:“额,不若寻本龙阳之书,与他共赏?”   饕餮道:“谢过菩萨。”他顿了一下道,“菩萨你真的好懂哦。”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观音菩萨:???   你以为是谁害的?!   ……   次日清晨,羊起一大早,幻化为人形,同莫文远道:“小远小远,我今儿有事,要出门一趟。”   莫文远闻言一惊,两人相识多少年,羊还从未在晨间离开他,事反常,他面上流露出担心之色:“可有何大事?”   “无、无甚大事。”饕餮也是个不大会说谎不大会找借口的,看见他眉宇中的焦急之色,就露怯了,说话结结巴巴,好在随后便调节过来道,“我只是出门寻一物件,切莫担心。”   莫文远听后将信将疑道:“行吧,早去早回。”他道,“去前可要吃早食?”   “吃吃吃,早食定要吃的。”   只要有莫文远在,早食就是极丰盛的,他很享受每日晨间做各种小点的悠闲时光,无论是和面还是装盘,都能给他心灵上的满足感。   他今天做的就是流沙包。流沙包是广东地区传统名点,不仅在粤菜茶楼中很常见,便是在路边的包子摊,也是可买到的,甜口之人少有不爱吃流沙包的,尤其是奶黄流沙包,卖的极好,无论用何种方法做的都不会不好吃。   包子外的面是现揉的,店中日日要做蒸饼馒头,此物从来不缺,莫文远也做得熟练。   最关键的是哪里的流沙馅料。圆圆的、金灿灿的蛋黄被放在锅上蒸熟了,远看像一枚枚灿烂的小太阳,散发着热气。   蛋黄被放进瓮中,依次添加牛奶、砂糖等物,考虑到羊的口味,莫文远还加入了独门秘籍的栗子泥,同其他馅料一起均匀搅拌。   栗子本就香甜,咬在口中有十分软糯,此物无论是放在羊奶牛奶中一同和了,还是闲来无事剥了吃都很美味,香味醇厚而浓郁,又有甜味——   搅拌好的馅料被包入面皮中,包子的头儿尖尖,下半部分滚远,待蒸笼打开后,只见白色的、散发着清淡面香的烟雾向四周散开。   饕餮迫不及待拿了一枚流沙包。   包的手感十分之好,面皮弹性十足,富有韧性,手指戳一下,凹陷一小洞,等到指尖移开,小洞又消失了。   他长大了嘴,甚至能够看见红色的小喉咙,一口下来大半个包子都没有了,黄澄澄的馅料就跟没反应过来似的,以缓慢的速度往外流,饕餮舌头一扫,又把剩下的料给扫干净了。   鸡蛋混了糖,又凝实又甜,还有股他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蛋黄味,就像是蜂蜜清水蛋糕的芯子,甜美而可口。   沙沙的口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俘获了他的舌头,牛奶的奶香味已融入了蛋黄中,最妙的是无形的栗子粉,味甘、性温,一点儿也不苦涩,温柔的滋味柔化了其他馅料。   一笼包子被他狼吞虎咽吃完了,剩下的大黑羊干脆一手揣着,便往外跑,一边走还要一边吃,莫文远在后面看了,哑然失笑:“跟小孩子似的。”   他心头也不免好奇,让羊急迫至于斯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   大黑羊很聪明,记忆力也很好,他不常表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是因为跟在莫文远身边并不需要找他这么做。   只要每天吃吃美食,找找食材,偶尔再下田溜一圈,日子就能和美。   眼下事关重事,他的小脑筋就全动起来了,先前与莫文远去过书店,长安城中的书肆不说全都认识,也认了个七七八八,他略过思忖就往最大的、书最全的店去了。   嘿,想来那地学识之书俱全,龙阳之书也不会少。   大黑羊生的精贵,进门之后掌柜伙计俱是一惊,都以为他是王公贵族、高官之后。   若非如此,哪家养得出这样面目姝丽,眼中有流光溢彩的郎君。   “小郎君要何书?”掌柜亲切地招呼。   大黑羊眼珠子转转,龙阳之书并非正道,店中明面上肯定不摆,他道:“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掌柜耳朵凑过去,羊嘴皮子动动说了,前者了然一笑道:“自然是有的,小郎君且随我来。”他暗中打量饕餮,心道郎君如此姿容欲行龙阳之事,也不知便宜了谁。   书肆开的大,隔间也多,饕餮跟掌柜走着,才发现内部道路复杂,廊腰缦回,九曲回肠,自己走绝对找不到路。   他们绕过一角落,进了最里面的小屋。   杨进门后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从外看来似乎就一亭子间,是世界上面积很不小。   “郎君慢慢挑便是。”掌柜伸手道,“龙阳、金兰、阴阳调和、房中秘术,依次陈列,若有看得上眼的,同我说。”   大黑羊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以前随莫文远买书,哪里有这排场,其他地方的龙阳书怕都是装在箱箧之内,只有寥寥几本,哪里像此书肆,藏品丰富,书盈满架。   “好店啊好店!”他毫无保留地称赞道,“店中藏书之丰,乃为长安城第一。”   掌柜谦虚道:“过奖过奖。”   饕餮沉迷在了知识的海洋中,一本一本看过去,最后竟然挑选了十来本书,准备带回去与莫文远共赏。   他在掌柜的带领下掀开帘子,正欲离开,不料门外竟然又遇见一客人客人,同他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猪悟能?!”   “饕餮?!”   ……   猪八戒最近憋得慌。   你说西天取经结束了,他也应该能上天庭了,再不济也能去高老庄。但谁叫摊上个严厉师父,就是不许,老猪只能委委屈屈呆在京城。   眼瞅着又要踏上南行路,连舒坦日子都没有了,他就有点不值,想要最后爽一下。   温柔乡、红粉胭脂触碰不得的,师父鼻子灵,闻闻就知道了,他只能找点小儿科的代替品,譬如春宫图。   猪八戒打听许久,终于知道某家书肆藏书多,大早上就鬼鬼祟祟来了,哪里知道他先头还有客人。   与饕餮对视许久,他露出一同道中人的笑道:“你也一道的?”都看男女春宫消遣?   哪里知道饕餮不买账,听他说话后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道:“谁同你一道的!”   他是成熟的饕餮,马上就要跟莫小远芙蓉帐里翻红浪了,和这缩头缩脑,只能看画册的猪不一样!   猪八戒:???   都是来买小黄书,谁比谁高贵啊! 第102章   饕餮带一箱箧书, 摇摇晃晃走了。   春宫图的价格本就比四书五经高昂,更别说他是捡精品挑, 也还好莫文远给他不少钱, 在袖里乾坤中安放, 否则还真买不了那么多。   回院落时,已至正午, 店家忙碌,伙计往来其间, 庖厨与烟火作伴,他也不说什么,进莫文远房间,盘腿欣赏书的封面。其实也没甚好看的, 春宫图多以四书五经作封面。   内容他尚不清楚, 只不过在挑选时看过一两页,饕餮很有仪式感,言头次要跟莫文远一起看。   他盘腿坐在榻上, 盘算还要做什么准备,既然欲行那事要肌肤相亲之事,那他是不是应该先洗个澡, 把自己弄干净了?   之后又搬桶烧水,沐浴焚香, 他还专门弄了些鲜花,撕碎成花瓣,倒在大木桶里, 水香喷喷的。   饕餮坐在水里,无端想起了莫文远先前做过的花瓣菜,莫文远的脑子灵活,创意也多,做菜的时候经常用些寻常人想不到的素材,像是花瓣、草药,都可以入菜。抚摸自己白皙细嫩的肌肤,饕餮充满了自信,他想到了小时候莫文远对自己的评价。   顶级食材,万里挑一的顶级食材!   看看他白嫩的肌肤,闻闻他身上的味儿,只要是个厨子,就无法抵御自己的诱惑!   思及此,羊更加自信了,从大水桶里出来,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溅落在地上。忽然他耳朵动了动,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的小心思活络起来,擦身上水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在他慢吞吞拿起衣服准备穿的时候,莫文远终于到了,只听见“刷拉”一声,门被打开了。   羊的皮肤接近于莹白,是时下郎君最推崇的,房间的采光性又很好,阳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射在他身上,给皮肤镀上一层光。   莫文远无言了,他并非先前,对羊没有丝毫非分之想,而且此等情状,以前也是没见过的,他本就少见羊之人身,光溜溜的样子就更没有见过了,一时间,他的眼睛粘在了羊的身上,几乎移不开。   饕餮更加愉快了,心道:美人计果然有用,菩萨诚不欺我!   菩萨:???   我什么时候教你了?   莫文远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移开,慢吞吞道:“你今日为何……”   要是他没记错,羊通用术法,身体本就洁净,纤尘不染,不需洗澡,即便是洗,那都是用羊身洗的,长而顺滑的羊毛沾了水,用牛角梳子细细梳了,还能给他按摩按摩毛下的肉,等到洗干净后,一个法术,就把身上的水给吹干净了,羊又能恢复毛蓬松的模样。   以人身洗澡,莫文远是第一次看见,更别说并不狭窄的房间内还充斥着花的香味,想来也知他洗了花瓣浴。   大黑羊道:“我有大事要做,要先沐浴焚香。”   “香就算了,小远你知,我身上的味儿比香好闻多了,但沐浴是要洗一洗的。”他看向莫文远,努力表现出什么叫眼神如钩,但羊实在没什么经验,那小眼神一点都不妖媚。好在莫文远是个懂的,硬生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意思。   莫文远又慢吞吞道:“哦。”他道,“但现在还在白日……”   饕餮的眼睛都亮了,他裹上衣服走近莫文远道,“我正好买了些书,晚上一同鉴赏如何?”   凑近了,莫文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味,绝大多数是花瓣的味道,还有一点是羊身上的奶香味,天知道明明他已经成了大黑羊,又不是母羊,怎么会有这味,故而是因为皮肤细嫩、肤白如雪导致的?   莫文远看着羊,心头也有阵火起,唐代的春宫本画得精致,但是内容,远没有现代多,他穿越前便是成年男人,该懂的都懂。   他眼神闪烁道:“可。”   ……   猪八戒将书揣在怀里,满脸的愤愤不平,他的满腔怨愤都是朝饕餮去的。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不都是买春宫之图,何必如此。”   他不知饕餮买的是龙阳之书,以为他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的单身汉。   念叨两遍后,他面上又流露出羡慕之意:“哎,莫大郎对他真好,十几本说买就买了。”哪里像他,积蓄不丰,千挑万选了才买一本,画质还不大好,若有足够钱财,他也想买得多啊。   八戒感知之力不如他人,再加孙悟空是猴子,很是灵巧,忽然从他身后蹿出来,像是藏在八戒的影子中:“你先前往哪里去了。”   猪八戒一激灵,磕磕绊绊道:“去、去买早食了。”   火眼精睛锁定在八戒身上,上下打量,他觉得自己被看透了,脚步越发虚浮。   孙悟空道:“是吗?”   “当然!”中气终于足了点,他也知晓再虚弱些,就不打自招了。   孙悟空道:“哎,你好自为之吧,师父最恶说谎之人,小心再被逮着刷刷牙。”   听见“刷牙”二字,冷汗刷拉一下便下来了,遍布猪八戒的额头。   “别以为师父不在就无视了,他关心徒弟,耳目无处不在。”   猪八戒:“……”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可怕的鬼故事!   ……   猪八戒这箱吓得头都要掉了,大黑羊却很不同,晚间如愿以偿,芙蓉暖帐度春宵,总算是跨过了成熟与非成熟的界限,成为了一头真正的羊。   他与莫文远两人都身体强健,起的很早,前夜之事不仅没让他们觉得身体疲劳,反而还觉十分餍足,他们在床铺间温存时,羊还说了在书肆遇见猪八戒一事。   “他似也买了些图画带回去,就不知有何作用。”羊不屑一顾道,“玄奘法师也在京,难不成他还胆敢同人一起行那事?”   莫文远只笑,他对单身汉倒是无甚想嘲讽的,只是调侃道:“你可还记得前两年叫嚣着要切那物件?”   切?切!   羊才迷蒙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知道莫文远说了何事,他羞得脸都红了,活像是即将上花轿的黄花大闺女,莫文远看后啧啧称叹,心道羊的脸皮子竟然还这么薄?那昨晚那么多姿势是怎么换的?   “可别说那事了。”想到少不知事时的发言,他就深深的、深深的后悔了,当年如此天真,差点就酿下大错。   莫文远也不逗他了,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他与大黑羊都长得瘦削,远看甚至有点纤细的味道,但真脱了衣服就会发现,两人都还挺有料的,常年习武让莫文远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理,那肌肉流畅、充满韧性。   大黑羊捧着脸:哎呀莫小远真好看!   莫文远道:“我等都是男子,同寻常男女一般置办婚宴,共结连理是不大可能的,即便如此,已行了那事,不能何事都不做。”他想到大黑羊的爱好道,“合卺酒要喝,红枣等物也是要吃的。”   与国外不同,中国人古人成婚更加重视礼仪,但吃食却是随意发挥的,只有少量食物因为美好的寓意是要吃的。   红枣、莲子、半生不熟的鸡蛋,还有蒸糕、烧肉。秦汉时代起,婚宴餐桌上还多出了猪肺以及猪脊骨,时人认为,猪肺是可通气的器官,吃了以后新婚夫妻就会相互通气,和和美美,再也不会发生争执。   莫文远是个遵循古礼的,既然没有既定的婚宴,不若就把所有的菜色都做上一遍,他心道这可是自己与羊的大喜之日,做多少菜都不嫌多。   其他食材他都是经常用的,怎么做都好吃,只肖挑羊喜欢的方法做就行了,就猪肺,做之前他还犹豫一二,才选出了合适的做法。   猪肺是猪下水,本身滋味并不很好,按照现代的做法,常是用麻油辣椒爆炒了,让辣椒的香味盖住猪肺本身的滋味,仅仅取其滑嫩的口感,但唐代还没有辣椒,想要用此物,需要等到几百年后。   最好的烹饪方法是炖煮,可跟猪肺一起炖的食材有多种,咸味的菜干笋干,甜味的蜜枣等等。大黑羊虽爱吃甜食,却仅限于茶余饭后的点心,将蜜枣放在汤里是他不能接受的。   莫文远本就把大黑羊捧着,现在两人又有肌肤相亲的经历,就把他放在心尖尖上了,做吃食都随他口味,他沉吟片刻,就提刀向后院,捉了只小公鸡。   小公鸡拆解开,皮香肉嫩,指腹点在鸡肉块上,丝滑的触感让他露出笑容,他的眼神果然好,挑到了最好的小公鸡。   莫文远的人设有点ooc了,他用手抚摸鸡肉,眼神停留在含情脉脉上,哎,这才是用爱做菜啊。   厨师徒弟有问题要请教莫文远,正好从窗口路过,看见了师父的眼神,肃然起敬,对他更加敬佩,回去后告诉其他师兄弟道:“师父就是师父,他看食材的眼神,与我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就是看食材?   那徒弟眉眼深沉道:“他看食材的眼神,比我看媳妇都热切!”   莫文远的徒弟有不少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儿,便是结婚了,也是新婚燕尔,火热非常,听这徒弟说话,他们纷纷点头道:“真不愧是师父!”   “做每一道菜都饱含热情。”   “我辈远远不及。”   ……   鸡肉小火慢炖,鲜香扑鼻,白胖可爱的香菇吸满了汁水,菇类本就有提鲜的作用,与嫩生生的小公鸡块放在一锅里煮,鲜的人舌头都要掉了。   汤品为奶白色,猪肺切丝在其中沉沉浮浮,莫文远瞅了眼锅,又鼓捣出一碟蘸料,那蘸料的颜色与酱油类似,但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只保留了酱油的黄豆鲜味以及淡淡的咸。   装了酱料的小碗往饕餮面前一放,他再用抹布覆盖把手,连锅端了放他面前。   “猪肺捞出来,刷一遍酱汁再吃。”莫文远笑得眉眼弯弯,如同嫩绿色的柳叶,煞是好看。   饕餮看他的笑脸,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强有力地跳动,随时可以从喉咙口跳出来。   美食当前,他终于恢复了清明的意志,拿起碗筷品尝。   他很会吃,知此菜品样样都为精华,先以勺子捞汤,后又不忘捞鸡块与猪肺丝。   汤的味道很难用言语形容,舌头尖触之,便能感觉到浅淡的香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凝聚了鸡肉精华的味道逐渐在口中绽放开,浓郁而富有韵味,久久不消散。   鸡肉嫩生生的,牙齿稍微用力,肉就被磕破了,从肉中抽拉出的鸡丝更是柔软无比,轻而易举就被撕扯下一小块,鸡丝根根分明。   猪肺本身并不具有甚味道,初入嘴只觉得炖得软烂,但等在酱料中过一遍,赋予了它惊艳的鲜味,它的特色才凸显出来。   滑而颇具有韧性的口感,对汤汁完美的吸附能力,即便是鱼翅也比不得。   饕餮大快朵颐,心情越发舒畅了。   哎,人生赢家,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美人在身侧,美食在口中,生活真是有滋有味。   ……   饕餮的生活有多愉快,猪八戒的生活就有多惨淡,那春宫图不仅没有给他带来欢乐,反而让他更加提心吊胆。   孙悟空的话就如同灌入耳中的魔音,无孔不入。   “师父最厌说谎之人……”   “你以为能瞒得过师父?”   “师父无处不在。”   “八戒,为师帮你刷刷牙。”   “呵!”猪八戒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一个鲤鱼打滚,从床榻上猛地跃起,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而惯常维持的人形,在莫大的惊讶之下竟然差点维持不住。   猪鼻子都冒出来了。   猪八戒很爱美,他的人形俊俏而风流,很得女郎喜爱,故而在长安城内他一直维持此形象,今日鼻子冒出来,可见他受惊颇多。   “是梦吗?”看皎洁的月光,再看漆黑的斗室,他松一口气,再度躺回床上。   他的修理乾坤之术并不好,时灵时不灵的,故而猪八戒直接将书贴身携带。   他伸手摸摸胸口,感受到了书本的厚度,才松一口气。   见四下无人便把书拿出来,点亮了豆大的灯火,开始看。   因孙悟空的话,他始终不敢正大光明看书,总是挑夜深人静无人之时,故而看书的进度也不是很快,这么多天下来才看了一点点。   这么晚了,除了被噩梦惊醒的他之外,应该没人还醒吧?   猪八戒好了伤疤忘了痛,嘿嘿嘿嘿嘿道:“师父肯定睡了。”   翻开一页,不亦乐乎。   哪里知道下一秒,冷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还未睡,八戒你在看何物?”   猪八戒、猪八戒裂了!   ……   隔几日后,南行日期已定,莫文远又携大黑羊同几人见,他看众人几眼,眼神飘忽。   莫文远:猪八戒是怎么了?   时间对方鼻青脸肿,一张帅脸硬生生成了猪头,他躲在阴暗处,姿态瑟缩,就莫文远的观察来看,距离玄奘法师甚远,隐隐表现出躲避之姿。   玄奘法师是见过大世面的,就当不曾看见徒弟的狼狈,与莫文远一板一眼地交流,多是说南方气候如何,人文风情如何,要做何准备。   两人聊天过后,众人分手,孙悟空同玄奘法师报备道:“我欲往李三娘食肆买早食,就同莫大郎一块走了。”   唐三藏点点头道:“去吧。”很有开明师父的模样。   藏在阴影中的猪八戒瑟缩道:“我也……”   玄奘法师蓦然摆出另一副嘴脸,上一秒还似乎春天似的温暖,立刻就变成了六出蔽空的寒冷冬天,围绕在他身边之人都感到了可怖的寒气。   “再说一句?”   大魔王的声音打在了猪八戒的心上。   他头缩回去,甚至想要跟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沙土下。   “没、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可怜极了。   走远后,大黑羊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咩咩咩咩咩咩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小远你看见猪的脸没有,鼻青脸肿。   莫文远不同于大黑羊一般猖狂,想到孙悟空还在此地,又见羊笑得毫不留情,心头滋生愧疚之意,不仅没有接话,还跟孙悟空充满歉意地点点头道:“多有得罪。”   羊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一曲流畅的乐章,被突兀地画上了休止符。   孙悟空却用手指挠挠耳朵后面道:“也没甚得罪的。”他道,“八戒犯了大祸,近几日怕都该如此了。”   莫文远的好奇心被激起来:“甚大祸?”   孙悟空听他问题,便将那日发生的祸事娓娓道来。   此事不仅是唐玄奘,其他师兄弟也通通知道,谁叫那日晚上闹得动静太大,他们原本都在睡梦之中,却硬生生被猪八戒杀猪似的叫喊声给唤醒了,孙悟空他们也都不是慈悲为怀的,在西行路上就经常旁观玄奘法师收拾猪八戒,还不是乐得围观,当即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去看发生了何事。   沙和尚离得近,是最早到的,他不仅看见被打得鬼哭狼号抱头鼠窜的师兄,还看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本子,翻开后,纯洁的沙和尚眼睛睁大,目露震惊之色。   “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孙悟空和小白龙听见了沙和尚的声音,都纷纷扭头看书上内容,他俩的反应稍微正经点,孙悟空用手挠挠下巴,而小白龙眼睛张开。   孙悟空的声音还是透着股漫不经心:“怪不得师父愤怒至斯。”   都是佛门子弟了,还看着小黄书,还被逮个正着,能不愤怒吗?   ……   莫文远和大黑羊听后反应各不相同,大黑羊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咩咩咩、咩咩咩的,小肚子都在颤抖,饶是他们在人烟稀少处,也不是无人走过,偶有行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羊两眼。   莫文远也忍俊不禁,但他的反应比羊好太多了,又忆起那日羊说在书肆遇见猪八戒的话,知道此事怕为当日的后续,他按捺住笑意道:“玄奘法师着实辛苦。”   “天蓬元帅也……哎。”   孙悟空摆摆手道:“无事无事,八戒他就是皮痒了,隔段时间就要来一次,”他道,“当日我见他行踪鬼祟,就提醒一二,谁叫他还是如此?”   莫文远道:“大圣火眼精睛,乃神人也。”   “神人倒不至于。”孙悟空平淡道,“也不过就是敏锐了些。”   “倒是你,似与羊有甚进展?”   莫文远:“……”   这也太敏锐了吧???   ……   秋日到来前,众人踏上了南行之路,前往安南都护府的路程比前往天竺近了许多,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不需要绕路,只要取道剑南,一路南下即可。   但这条路,却不是很好走。   剑南道治所位于成都府,也就是说在四川境内,从长安到剑南的路被赋予了独特的名称——蜀道。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看着眼前弯弯曲曲盘桓的窄道,即便是不好诗词的莫文远,也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了当年学过的《蜀道难》。学生学习诗歌时,大多是机械的背诵,即使被教师解释了其中含义,也无法很好地领会。但当蜀道的景色,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铺成开时,他也知晓,为何当年李白会留下如此诗句。   峭壁突兀地矗立在他的面前,那山壁实在陡峭,除非会轻功可扶摇而上,否则 根本没有可落脚之处。枯黄的杂草从缝隙中探出头来,随风摇曳,风很残酷,草摆动的幅度也很大,此情此景,只能让人感到荒凉与萧索。   莫文远看着那些细而窄的,似乎被苇草编织而成的道路,吞咽一口口水。   蜀道上的山道,究竟是如何建造成的?   玄奘法师曾云游全国,自然也到过蜀地,他走在最前方带路道:“小心些,此道路甚窄。”   不仅窄,还没有围挡,掉下去就是万劫不复之深渊。   莫文远虽知此道对自己无甚灾害,走起路来也是慢慢的,一步一个脚印,很是仔细。   忽然,蜀道上刮起一阵怪风,莫文远的眉头紧锁,已察觉到了风中的不洁之妖气。   最前头的玄奘法师冷笑一声,禅杖尖点山体,杖身发出耀眼的金光,那光映衬得他身形无比高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他的背影高大而帅气,声音清冷如泉,很有英雄味:“何方妖孽?”   速速出来送死! 第103章   凶险之地多妖魔。   慧智从小便教莫文远魍魉之事, 妖魔会在何时何地出现,也是说过的。而在听闻莫文远等人准备从剑南道走后, 又抓着人好好上了一课。   “荒蛮凶险之地妖魔众多。”他列举道:“南诏、巴蜀等地, 以及西域沿途多见成精之妖魔, 那地人烟稀少,佛风不兴, 道士也少去,故而除非游僧, 无人除妖。”   “那当地百姓何如自处?”莫文远道,“我闻凶恶妖魔多食人,若无能人遏制,百姓该如何?”   “巴蜀之地民风彪悍。”观音菩萨道, “有道是遇强则强, 百姓也如此,寻常妖魔令壮年男子镇压便可,不成还有军队镇守此地。”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听闻巴蜀栈道人烟稀少, 地势又险,又偶有旅人遇险之传闻,想来那地应该盘踞了不少妖魔, 走时切要小心。”慧智嘱咐道,“再不济躲玄奘法师身后便可。”   唐玄奘的功夫他是知道的, 异常能打,还在人世间行走的僧人中就属他身手最好,慧智知莫文远本人就很有几番力量, 又有饕餮跟着,但若说上层保证,还是玄奘法师。   哎,他真是慈悲的菩萨,即便被饕餮折磨如此之久,对莫文远还充满了回护之意。   ……   南下之事不同西天取经,少有人知,栈道作祟之妖魔也是如此,本就在巴蜀一带穷乡僻壤,与长安洛阳的妖怪不同,消息很不灵通,平日里也习惯了打劫路过商旅,故在看见玄奘法师等人时就施展法术,猛地出现。   听那句中气十足的“何方妖魔”后,他虽下意识瑟缩一阵,却并没认清此人身份,相反在看清玄奘之面相时,露出不屑之色:“还以为是行走商贾,不想竟是白面僧人,速速交出你等财物,俺便不吃人了。”   莫文远:“!”   孙悟空:“!”   猪八戒:“!”   在场人与非人的反应都十分相似,他们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此妖物看,心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多少年未见有妖魔对师父如此说话了。   对师父不敬的妖魔,早已被度化了!   唐玄奘倒是心平气和,禅杖点在栈道上,他用的力气着实不大,听了妖魔的话之后,周身骇人的气势也收敛了:“以你之言,似并未吃人?”   “如此,倒是可度化的。”   别看他这样,还是很愿意拯救一下迷途的妖魔,俗话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黑熊精都被菩萨接走在南海看管紫竹林,若此妖魔不曾犯下杀孽,给他条生路当然无妨。   拦路的妖魔年纪似不大,颇具少年心性,听唐玄奘话后不仅不以为喜,反倒是恼羞成怒道:“谁……谁不曾吃人了!”他道,“且别废话,你身上袈裟似以好料所制,定是有盘缠的,速速将钱财上缴,我放你条生路。”   玄奘法师还是八风不动:“此栈道处凶险之地,若打斗起来,板材定被破坏,你可要在此地动手?”   那妖魔瑟缩一下道:“不若、不若出去再说?”   唐玄奘身后众人差点仰倒:这妖魔也太好说话了吧!   玄奘法师那禁欲而冰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丝笑意:孺子可教也。   ……   观音菩萨很忙碌。   以为送走玄奘师徒与莫文远饕餮出京,他就能有更多闲暇时间,殊不知需他过问的事情竟变得更多,孙悟空一个筋斗可翻十万八千里,就找到他了。   “师父在路上度化一小虎妖,需轻菩萨来看看,给他指个去处。”   “小虎妖?”观音菩萨道,“可是要我去收尸的?”他以往都是给师徒几人收拾残局的,更别说孙悟空还说了“度化”两字,对唐玄奘来说,度化就是物理度化,就是将妖魔打成天边的飞灰,他甚至已开始想,那妖怪可是天上哪位神仙养的?   天界神仙太多,又有不少人好个养妖物,他数都数不过来。   孙悟空做惊讶状道:“菩萨怎会如此想,俺老孙之师父乃是佛门人士,度化自是口头度化,先以言语劝说之,令其一心向佛。”   “此小虎妖心地纯善,即便守剑南栈道也不曾伤人,最多不过是抢夺些盘缠,还保栈道不受损伤,师父见之,认其颇具慧根。”   观音菩萨听后大惊:少见了少见了!   唐玄奘竟然没有物理度化妖魔!   ……   再说剑南道,那小虎妖被唐玄奘操着禅杖暴打一顿,哪里敢想些有的没的,现在正歪做在一旁,抱膝痛哭,显然是被教育得挺惨。   玄奘法师还不放过他,在旁念真经,欲以言语动之,让他知晓信奉我佛的好处。   大黑羊和莫文远正在拾掇晚食,巴蜀之地,地势多变,食材丰富,他们正好在悬崖峭壁上行走,山珍颇多,携羊出去走走便采到了丰富的菌类,菇、木耳都包含在其中。   同行之人中,有玄奘法师之类的佛教徒,而莫文远与神农却是荤素都食的,故而做菜时还需多照看两下,有荤有素。   莫文远先洗干净采集到的猴头菇,他运气不错,此种食材即使是在长安卖都价格不菲,在大黑羊的带领下他找到了足足一捧,十分新鲜,且数量众多,他准备以其做两道菜,一是顿粥给法师吃,还有一就用来烧排骨。   大黑羊看着小老虎精,还有点恋恋不舍,咂巴嘴“咩咩咩咩咩咩”道:真不能吃?   莫文远头疼道:“他乃善妖,并未犯下杀戒,如何吃?”随后又朝玄奘法师使眼色,以意念将未尽之语传递之:有玄奘法师同行,我等还是收敛些,妖魔就不吃了吧!   哪想到玄奘法师的听力着实出众,他与小老虎精一般,听见了莫文远与大黑羊的话,他见小老虎精瞳孔收缩,动作一顿,似被骇道,便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劝说手段,,说了那么多对方还不动摇,最好换一方式。   他表情冷肃,声音更冷:“可听否?若你做了恶事,就要成为他口中之吃食。”   小老虎精:???   那你倒是度化他啊!   ……   行走野外,吃食未免粗糙,但莫文远的厨艺精深,即使是熬粥,成品都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很是美味。   就譬如他现在熬的猴头菇粥,猴头菇作为食材非常不凡,少且名贵,有句俗话“宁负千石粟,不愿负猴头羹”,说的就是它的稀少。   寻常人吃菇,更喜欢烤,菇是吸水的,与肉放在一起炙烤,肉中的油,蒸发过的血水都被菇吸收,咬一口就能吸到香浓飘着油香味的汁,且别说是少吃肉的唐代人,即便是猪肉随便吃的现代人也觉得味很好。   但是猴头菇就不同了,它在菇中的名贵堪比龙涎香在香中的地位,一小块就价值连城。   然而,再价值连城的食材没有经过恰当的处理,都无法绽放美味,相较于其他肉类,身为山珍的猴头菇其实更难处理一些,他自带苦涩的土味,如果不用合适的方法把这股味去了,那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好吃。   大黑羊趴在地上静静看莫文远处理,先是用淘米水反复洗了,猴头菇吸水泡发膨胀,但当厨师伸手挤压其中的汁水时,挤出来的汁却是黄色的。   反复几次后,莫文远以手指点菇湿润的表面,再舔下手指,发现终于没有苦味,才点点头。此物终于处理干净了。   莫文远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木砧板,先把菇切碎,随后只听见“咚咚咚——”“咚咚咚——”的剁菜声音,那些猴头菇已经变成了微末的小碎屑。   他直接将将小碎屑放进了吊在柴火上,摇摇欲坠的铁锅中,与米粒一起熬煮,时渐转冷,在寒冷的黑夜,锅下方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升腾的温暖白烟都能让人心感熨帖。   巴蜀一带多猿啼,偶尔还能听见鹧鸪狰狞的叫声,即便是小老虎精在寂静的夜晚听见此声都会感到不适,但今儿也不知是怎回事,闻到飘入鼻腔中的,大白米粒的香味,他竟然发自内心深处,感觉到了幸福之感。   “咕——”腹腔内传来了悠长的嗡鸣声,昭示其主人的饥饿。   玄奘法师看窘迫的老虎精一眼,对莫文远道:“饭食可好了?”   莫文远道:“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猴头菇粥只是其中之一,此外他还烤了肉,肉面上不仅洒了盐,还用小刷子刷了一层酱汁,经过炙烤,肉面泛着光泽,还泛着淡淡的焦意,黄色接近透明的油悬挂在肉的边缘,摇摇欲坠。   一海碗的稠粥,加上几块肉与酸菜,这就是老虎精的晚食,对精怪来说这点吃食只能说是塞牙缝,但他将吃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膜拜。   勺子先挖一勺粥,粥很浓稠,可以看见饱满的白米饭,细碎的猴头菇以及嫩绿色的葱花沫飘在粥面上,充满生命力的绿色与白色相间,让人心生愉悦。   一勺送入口中,先品尝出的是作为基底的米香,随即,霸道的猴头菇鲜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口中回荡,此味像是浓缩到了极致,只剩下精华的鸡汤,猛地在舌尖爆裂开。   葱花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不仅颜色好看,香味袭人,吃进嘴里也给人以清爽之感。   再吃一口被肉酱汁染上黄色的粥,味咸,带肉香。   老虎精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他对唐玄奘道:“若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否可天天吃此物。”   玄奘法师想,都成佛了吃肉是不大行的,但若不是自己的弟子,往松散了说,好像也无妨,至于猴头菇粥肯定没问题,他点点头道:“是。”   老虎精:!!!   ……   饭吃到一半,观音菩萨姗姗来迟,孙悟空紧随其后,闻到粥味儿就立刻掏出一钵,先吃为敬。   莫文远曾也见过菩萨实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之后相见,都在梦中,故而此时还挺好奇,道此机会不很多,隐晦打量之,想要将菩萨的模样记在心中。   菩萨也想喝粥,但在莫文远面前他还是很想保持形象的,故而先咳嗽两声道:“老虎精可是他?”眼神看向大快朵颐的少年老虎精。   老虎精哪里看他,全副心神都投在饭碗中,还是玄奘法师咳嗽两声才抬头,看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可见法师对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就是他。”唐玄奘道,“他心地纯善,虎为恶兽,他却不曾伤人,很有佛性。”玄奘法师道,“不知菩萨可否收下他。”   观音菩萨略作思忖道:“也好,黑熊精在紫竹林中,难免孤单,有虎精陪他,倒也不错。”   哪里知道这老虎精听见菩萨的话后并没有直接应了,反而高举饭碗道:“若跟你走,是否天天有这物可吃?”   观音菩萨:“……”   我都没天天有吃的,你怎就有了?   一菩萨一老虎精大眼瞪小眼许久,都没甚结果,还是莫文远咳嗽一声道:“日日吃怕是不成,然而我常送供奉给菩萨,你同他一起,便也能吃的。”   观音菩萨:???   谁说的。   老虎精道:“那好,我便入了佛门又何妨。”   此事结束后,观音菩萨本该带着老虎精离开,哪里知道他一朝吃美食,竟不愿意走了,非要吃饱了才可上路,菩萨是个慈悲人,只能等他。   期间观音菩萨不断跟莫文远使眼色,望他说点什么,莫文远接到眼神,无端觉得有点熟悉,莫大郎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即便道:“今日粥做得多些,我虽知此物鄙陋,却也不得不腆颜发问,菩萨可要用些。”后面的话都是自谦语。   大黑羊与玄奘法师的徒弟们都用心碎的眼神看向莫文远:不是吧,多了这大胃王老虎精,我们都不够吃,现在还要挤一观音菩萨?   他们都要仇视菩萨了。   呵呵,谁没看见你使的眼色?   观音菩萨听此言,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上故作矜持:“出家人不重外物,即便是山间野露也可吃得,更别说是香甜的粥食。”他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钵,半点不客气。   却不知,莫文远在看清楚钵的模样时,睁大眼睛。   和尚都以钵化缘,那钵的质地不错,许多僧人一生只有一钵,莫文远的师父慧智和尚也是如此,他视力好,心又细,看见钵的时候就心生怀疑,等拿到手上给菩萨盛粥的时候看钵看得更加清楚。   莫文远不动声色,把钵递给观音菩萨,见他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啧啧称叹,冷不丁问了一句道:“味道如何,慧智师父?”   观音菩萨顺口道:“甚好——”   话还没说话,他就像是被命运掐住咽喉的公鸡,说不出话来,先抬头环视一周,且别说别人,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如孙悟空,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采。   神农与观音菩萨交好,但他与莫文远不是很熟,感觉不出此刻微妙而又复杂的情况,只能送给菩萨一属于友人的鼓励眼神,而那大黑羊,难得从吃食中分出了点神思,看向自己,眼中充满嘲笑。   大黑羊:嘎嘎嘎嘎嘎!菩萨你也有今天。   不要让我们说好,最后还不是掉马了?而且掉马姿势一点都不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蠢死了蠢死了!   俨然不记得他曾经给饕餮的照顾,还有被骚扰的日日夜夜。   再回头看一眼莫文远,只见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敬重还是有的,只不过有点少,更多的是疑问。   师父你干嘛?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父!   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菩萨!   观音菩萨:“……”   我招惹谁了我?   ……   老虎精被带走之后,往安南行的路上就没遇见甚大事。精怪还是有的,但都是些食人的精怪,冷酷的玄奘法师自然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该物理度化的就物理度化了,羊还是叫嚣着想要吃精怪,却碍于玄奘法师在,并不如此行事。   行走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安南。   此时安南之中心并不叫做安南都护府,此都护府是唐高宗设立的,现在安南的中心还是交州都护府。这里的交,取自交趾之意。   古代越南又有交趾之名。   唐前期国力强盛,对边远地区的看管也十分得力,统治稳固,安南当地所用的税法被称为两税法,当地的农人也需要交农税,服劳役,甚至被征收手工产品。   而安南的州县,除了向唐王朝政府上包涵土特产在内的岁贡之外,还要交盐税、铁税、珠宝税、麻税等,规定相对严格。   什么为显示国威,赐附属藩国技术、农产品以及一众宝物而不求回报,是不存在的,唐代统治者身上可没有不求回报的好品质。   莫文远见此地商贾货车,络绎不绝,船顺水道而下,将一箱箱的货物送入安南,还挺惊讶:“此地商业之繁华,略逊于西域,然也未差太多。”商人很多,货物流通量也很大。   然而敏锐的孙悟空在看了一会儿后却道:“我看未必。”   “大圣何出此言?”   “我观此地商船驴马车队颇多,却皆是由大唐送往安南,少见安南商贾即物运往东土。”   莫文远对此还算有点研究,跟李三娘在一起久了,他对商道之事了熟于心:“我未听说过安南有甚土产品的,然后大唐之瓷器茶叶等物,即便是在西域都销量亨通,怕是在安南也是如此。”   事实上莫文远所言之语并非有错漏,安南之地汉化已久,尤其是当地的国主贵族,皆习汉人之生活习性,好喝茶,鉴赏瓷器,故此些物件在安南很有市场。   神农是标准的农学家,对商贾之事的兴趣不大,故而便提醒道:“我等来此地,各有事物要为,不若商讨之后,分散为之。”   莫文远点点头道我:“如此甚好,我欲到集市看看,见此地为米价如何去。”   神农道歉:“此地炎热,明明时令已入冬,却很温暖,可堪种植,我欲往田里去。”   玄奘法师上手合十,口胡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且去寺庙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已经有了决定,莫文远口顿一会儿道:“各行其事,一旬后在此地见如何?”   唐玄奘与神农都无异意,点点头同意了。   但等到人员分配时,却又出现了别的情状,神农独身一人,且不必担心,唐玄奘却有一堆徒弟。   即便为了每日吃食考虑,几人都欲跟莫文远同往。   哪里晓得大黑羊反应激烈,“咩咩咩咩咩”个不停,就是不同意。   不成不成,你等既和玄奘法师是一道的,何必与我等通行,再跟师父走就是了。   孙悟空心思通透,看见大黑羊之坚决态度,若有所思:“成,那偶做打扰,来寻些吃食如何?”   大黑羊嘴巴开合,似有话要说,莫文远却先代他答应了:“无妨无妨,只要早些来便可。”   早些来啊……   孙悟空仿佛发现了某些值得探讨的严肃之事,表情慎重道:“俺老孙知矣。”   跟在他身后的好吃小呆瓜猪八戒满脸疑惑:知道什么了?   ……   交趾集市众多,莫文远打听后在一较大之市落脚,此地不仅有各色店铺,还有食肆与旅店,俨然一缩小版的西市。   集市中汉人较少,更多的是交趾当地人,他们长相与汉人略有区别,身量不高,肤色偏深,五官轮廓也更深一些。   莫文远很有外出经验,知此时需先寻一落脚之处,便带着羊走了,交趾人不知大黑羊之事,少有人听莫文远之名,故此时都面露疑惑之色。   他在交趾看过所有旅店,终于选了家看的过眼的。   说是看的过眼,房屋却也低矮潮湿,不过是没了蛛网纠结,也无老鼠、壁虎、多足之虫等不令人喜爱的小动物。   掌柜是交趾人,见到羊,用语音古怪的汉语道:“客官,这羊……”   莫文远道:“我愿多加些钱,且让他同我住一道。”   他们要了上房一间,羊进门后,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细小尘埃粒,皮毛炸开,立即动手将房屋清洁一番,随后变成人形,对莫文远目露希冀之色。   “现已无人,我们可否上塌嘿嘿嘿……”   和玄奘法师一路同行,他都要憋死啦! 第104章   安南作为大唐的下属郡县, 深受中国本土文化影响,就连地区结构、管理制度也雷同。地方分设州、县、乡、社, 行政机构和官吏任免一如内地, 乡镇下的集市, 集市中的店铺,也是中国内地的翻版。酒肆、书肆、食肆、农店、铁匠铺, 应有尽有。   莫文远带羊走在狭窄的黄土路上,观两侧店铺, 点评道:“虽大体相似,细节之处却有不同,长安城中常见的饼屋,卖胡饼胡食之店此地却不大常见。”   大黑羊听他话后回忆这两日见到的他国商贾, 深以为然:“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如此说来, 西域的行商也不多见。   他们见到的有真腊、文单、昆仑等国的商人,对应现代的国家,分别是柬埔寨、老挝以及马来西亚。西域, 也就是中亚的商人几乎不曾见。   他们走进一粮食店铺,莫文远在旅店落脚之后,并没急着出去找占城稻, 反而与当地的商贾还有大唐来的行商闲聊,听听这里的局势, 再听他们说有何店是当地比较大,比较权威的。唐人不用说,绝大多数都听说过莫文远的名声, 愿意卖好,很是热情地讲解一番当地局势,而交趾本地人所说与那些商贾类似,故而莫文远很快就有了目标。   店铺大多简陋,泥砌墙壁,瓦的颜色也很暗淡,以唐人眼光看来,那瓦质量实在不好,偶见悉悉索索的小虫、肥硕的老鼠从店内刺溜一声钻出来,看着并不令人感到愉快。   莫文远将羊留在门口,人进去,掌柜迎上来,他的汉语比旅店老板更差,很不流利,好在能勉强听懂汉话,连说带比划,同人交流起来。   莫文远现在他的带领下看过各种稻米,期间店家在一旁解释道:“此些多是从中原引进来的良种种植而成,米粒大而长,香味宜人,颜色洁白。”大唐的种子在交趾很受欢迎,收获的粮食价格相对高昂,只有富裕人家以及贵族才可吃得。   也难怪此掌柜汉化不流利,谁叫绝大多数的唐人并不会专到交趾,买价格更加昂贵,却出产于本国的粮食。   但莫文远找的并不是唐代的稻谷种,他道:“可有本地的稻?”   那掌柜看他一眼,将他往店内带了,在一屋前站定道:“此皆为交趾之水稻。”那些稻谷被零散地放置在大布麻袋中,供人看,若确定客官需要,掌柜则会遣人到谷仓取新米。   莫文远弯腰分辨,仔细看后,发现交趾之水稻确实不比大唐之水稻,米粒细长,也无甚光泽,以莫文远看来,哑光让米粒更显干枯,其颜色偏向黄色,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都很有副杂乱无章的味道。   “贵客不妨看其他稻种,抑或是五谷杂粮,此些稻谷便是煮出来了,也不堪入口,口感艰涩,米甚至略带苦味,除非是当地贫困人家,否则很少有买的。”   莫文远专抓住关键词道:“为何当地贫困人家会买?莫非此物价格甚低?”   “价格确实低,仅有寻常大米一半未至。”掌柜解释道,“贵客有所不知,此稻米无论是色香味都逊其他稻谷远矣,然它仅有一优势,即少种多收。”   “何谓少种多收?”   “也不知此稻谷是如何长出来的,只要随意一把撒在地里,便是无人侍弄,也能生根发芽,形成一片稻田,若是稍作侍弄,便可蓬勃生长,其生长之速与杂草相比,不遑多让。”   “此稻谷一年可长四次,产量很大,故其价低贱,家境贫寒之人买此果腹。”在那些人心中,这种稻谷已经成了草皮树根或诸如此列的代替食品了。   莫文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此种稻谷,先给我来一袋。”   ……   莫文远花了一旬时间,将附近大大小小的农铺粮店全逛完了,又买了许多不同品种的稻谷,稻谷们被一袋子一袋子装着,莫文远从每袋中挖了一罐谷,蒸饭吃。   只有吃过之后,才可判断它们的味道好坏。   交趾人并没有欺骗他,味道最好的竟然是大唐传来的稻种,本地的品种味道都不怎么样,酸味尖刻,抑或是干巴巴不带米香,无论哪种稻,若不经过二次加工,怕是也没有多少人想吃的。   然而与其糟糕味道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们的熟制,大多都是一年四熟,偶尔有一年三熟的。   莫文远陷入沉思,交趾的温度比中原高些,若是在中原种它们,大概就是一年三熟,无论怎样,也比一年一熟,一年两熟好多了。   而且,他先前也吃过占城稻,就是在江南买到的一批,占城稻的味道也一般,但比之安南的本土稻谷,口感还要好些,如此看来,仅仅在安南看稻谷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到占城去。   ……   与玄奘法师他们的约定时间到了,莫文远带大黑羊准时赴约,只见几人已经到了,玄奘法师位于正中,脸色姣好,显然这段时间过的还挺不错,而神农还是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看不出喜怒。   莫文远率先打招呼道:“看法师如此,想来近日收获颇丰。”   玄奘法师笑道:“确实如此。”他道,“此地之信佛之风,虽不很浓,也并未很糟,一些交趾的法师在研究佛法上很有见地。我这些日子在交趾宣讲佛法,与本地僧侣交流,体会颇多。”   交趾进入封建时代的比较晚,而在此之前他们所信奉的事自然神,像是土地神、风神之类,但此地与中国的领土相接壤,故而等佛风席卷神州大陆时,交趾也受到了波及。   少量僧人南下来此普度众生,对于曾经信奉自然神的交趾人民来说,完整的教义,藏在寓言故事中的道理,真让人欲罢不能。再加上他们生活困窘,尝陷于水火之中,佛教今生受苦来世福报的说法,也能给信徒心灵上的慰借。   所以很快,佛教都在当地传开。   而唐三藏为了让我佛的慈悲被更多人看见,在云游四方宣讲佛法的同时,还将一物从长安城带来的:那就是厚厚的,装订成册的俗讲稿子。   交趾人民的生活质量并不是很高,尤其是娱乐生活,几乎就什么都没有,他们百姓过着死板的三点一线生活,只在家中、农田里,最多还有集市上流窜。甚百戏、传奇、俗讲本子,在交趾都看不见踪影。   这时候玄奘法师带来的俗讲就很了不得了,他将本子交给了自己无所不能的大徒弟孙悟空,让他找个地方好好翻看剧本,待将其中内容描述于心,便说给当地百姓听听。   结果自不用说,只要是孙大圣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他说的俗讲模仿了曾经风靡一时的慧远讲法,吸引了众多观众,来听俗讲之人越拉越多,连带着对佛门的好感程度也直线上升。   莫文远听后点点头道:“便恭喜法师了。”   玄奘法师略微低头道:“此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传播佛法任重而道远,需众多同侪长期努力。”他陷入深思道,“更何况交趾之妖魔众多,即便是在市区之中,我都度化几只,想来山野乡间,妖魔定更加猖狂。”   他大有屠尽天下邪魔外道的味,即便是莫文远都不敢直视玄奘法师脸上森森的凛冽的杀意。   肃杀之意让他更显俊美。   神农的收获也是颇多,但他的多并非是针对农业种植手段,而是针对安南稻种本身的作用,它虽然滋味不好,但在保持水土方面有奇效。   而且……   技术流的神农伸手摸摸下巴,他的眼睛不曾看向任何一人,反倒是看向茫茫的虚空,他正在回忆,正在思考 。   “安南的稻谷,与中原之稻谷相差远矣。”他道,“我见诸多稻谷,生长于安南各地,然他们的植株之高,米粒品质,以至于成熟时节都很有些不同。”他总结道,“似可随地力的变化而变。”   莫文远听懂了他的意思,大概是说这里的稻谷适应性极强,并且很容易培育出新的品种,种植在不同的地方,则会结出不同的果实,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便是如此。   然而与此同时,他还有一疑问,那就是他们仅堪堪在安南停留数日,如何就把此地走遍,得出了结论?   想到神农乃是慧智法师之友人,而他的师父慧智法师则是菩萨行走人间界的化身,莫文远一时按捺不住,提出了问题,他道:“不知连山兄也否也身具神异之能,乃是天上仙人?”   神农氏惊讶道:“我可未说过?”   莫文远先看大黑羊,只见大黑羊目露迷惘之色,疯狂摇头,显然对方并没有说过什么,而大黑羊也不知道其身份。   “未曾说过。”   神农氏道:“连山乃我别称。”   连山、连山、连山……   莫文远想:好像有点耳熟,但此称呼实在有些偏门,即便他饱读诗书,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故而神农道:“我还有一名,莫约为众人所知,其称曰为神农。”   莫文远:“……”   他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   安南与占城国离得很近,按行走路程来看,虽说是跨越了国境线,却不如从长安到洛阳的距离。   但与道路平坦的两京走廊不同,越往内深入,道路就越发泥泞,而周身的景致也变成了真正的山野之景,偶尔还可听闻虎啸猿啼,莫文远抬起头,往前方看,只见树木高大,上有藤蔓缠绕,树叶不复春日的翠绿,色深近于黑,各色说不出性命的野花杂草缠绕在一起,树丛中植株众多,又生得高,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阳光。   眼前的景色,若是按后世的词汇,说是热带雨林也不为过了。   道路上行人并未变得稀少,但他们的身份,或是说国籍却发生了改变。   “本地之人越发多了。”   且行人多为山野小民,不通汉话。   走着走着,忽见一年老之人坐在路边,身前放俩扁担,看他深棕色的皮肤,以及矮小的身材,很容易变判断出其为本地老农,莫文远先前还没多注意,等看见他扁担中放置何物,眼睛都睁大了,加快脚步,走到那人面前。   唐玄奘等人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莫文远,不知他欲行何事。   莫文远的语言能力还不错,在到安南之后,还学了点本土的话,安南常年与中国的领土相接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还几次被收为中国的领土,这对他们本地的语言形成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即使是安南本地的土话中,也带有挥之不去的,汉族语言的影子。   既然能够学会艰深晦涩的梵文,并且还能运用自如同母语一般,学会说安南本地的土话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故他立刻操着生疏的话上前攀谈。   那老农抬头看人,见莫文远身量很高,肤色偏白,五官又与常见的郎君有迥异之处,当即就睁大了眼睛,脸上焕发出神采,对他来说能够见到大唐的郎君,是很值得吹嘘,顶了不起的一件事。   莫文远指了指扁担中的吃食道:“此乃何物?”   老人用上了手指笔划,莫文远听了半天,只知此物之名中的一音节很像是“蕉”,他的眉眼更加舒展了。弯弯的,新月似的形状,金灿灿的,触感顺滑的皮,除了短了点以外,此物之长相与他记忆中的香蕉一模一样。   甚之连沁入鼻腔中的,香蕉皮的浅淡香味,都很让他怀念。   关于香蕉的产地,按历史记载共有两说,一说是香蕉为中国本土的水果,有两千年以上的培育历史,在屈原的《九歌》中说香蕉还能做纺织用,汉代的时候有一种叫做“甘蕉”的食物,甜而脆,后世也有人认为这或许是香蕉。   当然了,按照现代人的观念来看,香蕉并不脆,也不可能做纺织,所以那些记载中的肯定不是香蕉,而莫文远在唐代生活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见到这种水果的影子。所以说,起码在玄幻大唐,香蕉并不是本土的产物。   还有一种记载是说,香蕉到了元代才从东南亚传入中国,色黄,剥皮即为白,肉软嫩甘甜,即受人喜爱。   安南属于东南亚,能在这里发现香蕉,实在是意外之喜。   两扁担的香蕉他都买了下来,考虑到无手可提,就连扁担也一并拿走了,因为补偿了扁担的钱,那老农不仅没有不高兴,相反非常愉快地将它们给了莫文远,并且还告诉他了一件事儿。   “若想要蕉,再往前行十里的村庄中也有卖的。”他道,“附近几个村落都有种植此物,但数量不多,只能吃了玩玩。”   从他的话中,莫文远还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在安南等地,香蕉已经从野生的养殖,变成了可人工种植,若是愿意投入时间与精力,说不定还能大量种植。   他真心实意道:“谢过老丈。”   别看他身板似乎不很壮实,扛起扁担却轻轻松松,扛着两筐香蕉到众人面前,即便是严肃的唐玄奘都面露好奇之色,而大黑羊更是一边“咩咩咩咩咩咩咩”撒娇一边迎了上来,询问道:此乃何物,能吃否?   莫文远道:“当然是能吃的。”不过他并不准备先让大黑羊吃了,而是另有打算。   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锁定了孙悟空,后者的感官十分敏锐,原本还盯着金灿灿的香蕉发呆,感受到莫文远的视线后却突然抬头。   “此物大圣可想吃得?”   大黑羊:!!!   羊看向孙悟空,眼中熊熊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天呐,有了好吃的莫小远竟然不第一个想到我,你这小妖精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孙悟空:???   ……   孙悟空觉得自己有点怪,自打看见了黄黄的,名为香蕉的果蔬之后,他就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   他是只聪明的猴子,又经验丰富,大闹过天宫,又和如来佛祖对峙,最后还同师父一起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丰富的经验让他不复才出生时的冲动,变得更加通透而冷静。   同时他又拥有可以看破一切的火眼金睛,故而这世间少有能够撼动他的物什。   但这一切,在香蕉出现之后却产生了微小的区别,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凝聚在了香蕉上,那股属于皮的清香,一股一股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曾经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灼烧过,一双眼睛可以看破虚妄,故而他也能看破香蕉皮,见到其中白白嫩嫩又弯曲的果肉。   齐天大圣的淡定自持早已消散,他只感觉到从内心深处涌现的冲动以及渴望。   好想、好想吃一口。   莫文远的话更是破坏了他所有的定力,漫不经心的表象被打破了,他以惊讶的眼神看向把香蕉递给自己的厨师,沉默地接过,然后什么都不说,以虔诚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撕下金黄的外皮,一口咬下才露尖尖角的香蕉尖。   猪八戒看见孙悟空的情况,目瞪口呆:大师兄!你怎么了啊大师兄,头上的猴毛都翘起来了!   那根总是悬垂在屁股后面的猴子尾巴等不用说,不断左右拍打,颤颤巍巍,跃动的幅度充分表现了他此时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莫文远喃喃自语道:“果然,猴子就爱吃香蕉吗?”   即便是齐天大圣也逃不了这一定律啊!   ……   香蕉是种非常好的水果,作用丰富,淀粉充足,并且能够缓解痔疮助消化,在后世成为了出现在家家户户餐桌上的必备水果。   既在占城找到了此种水果,莫文远也愿意跟当年出使西域的张骞一样,将它带回大唐。   回头看看吃香蕉正欢的众人,莫文远道:“我等不妨先去看看那有此物种植的村落?”   孙悟空难得第一个响应莫文远的话,他说话时还手持一根香蕉,正欲往嘴里塞:“可,我欲同行。”   其他人也惊叹于香蕉的甘美,对食材研究更深的神农还发现,香蕉可以很快让身体精力充沛,提供能量的效率甚至超过了大白米饭之类的主食,有此效果,哪有不去看如何种植的道理。   众人顺着老丈的指引,一路向前走,到了一村落,村人见有大唐的郎君来此地,惊讶极了,闻说他们的来意后主动带到种植香蕉的地方。   香蕉是热带植物,长在树上,只有在高温高湿的地方才能长好。神农与安南的农人交流,听他说如何侍弄香蕉树,却发现此地的农人种植技术也十分简陋,只说这种树对水的需求量很大,种的时候要多浇水,如此便能结出甘美的果实。   神农听后很是感叹,南诏等地的种植技术着实粗鄙,即便种植已经形成了规模,却也没有掌握精准的,脱离概念的门法,全凭借模糊的经验来种植,此法是很不可取的。   他精通农事,即便是第一次见到香蕉树,也能进行对比,看出哪一株更加健康,哪一株结果比较饱满,在经过当地农人的同意之后,他干脆拿出了方升等物记载树与树之间的间隔,分辨各种植之地的光照如何,还从地里挖土,看泥土的质量以及水分。   神农:种田,我是专业的!   ……   然而,除了神农之外,还有一人对香蕉种植技术迸溅出的热情,却是无法被众人所理解的。   神农看着身边全神贯注看他记载,甚至手持书卷,以鬼画符似的销魂字体记录下种植过程的猪八戒,忍不住发问。   “天蓬元帅可是很爱吃香蕉?”他没看出来啊,真正喜爱吃香蕉的应该是齐天大圣才是,这几日根本是香蕉不离手,百吃不厌。   “嘿嘿,尚可,尚可。”猪八戒笑了两声,又接着询问,“这土的质量……”   神农从来不会拒绝回答他人的问题,故而立即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没人知道,猪八戒心中有怎样的野望。   他,身为二师兄,被孙悟空捉弄多矣!   每当被师父打一次,不敢反抗师父的他,总会愤愤不平地想起在师门中混的如鱼得水的孙悟空,长期的意难平让他对孙悟空怀有敬畏的同时,总是想要反抗一下,或者是报复一下。   然而孙悟空几乎是只没有弱点的猴子,在吃香蕉之前。   想到对方津津有味,香蕉不离手的画面,猪八戒眼中迸溅出了慑人的精光,他发誓,要种植出最好吃的香蕉。   然后在大师兄面前统统吃掉,一根都不给他留!   这就是他可怕的报复! 第105章   安南与大唐不同, 经济、手工业、农业等众多行业都很不发达,百姓生活也十分困苦, 即便是安南的经济中心, 其发达程度尚且不及长安十分之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低下的经济水准造成了一问题,那就是即便安南等地有货币流通, 百姓们却更加习惯于以物换物。   在集市时他们尚且还能用大唐的铸币,安南商贾很相信大唐的货币, 在他们眼中唐国货币的用途差不多就像是现代人眼中的美金,即便欠下了大量的债务,都是世界通用货币,不轻易贬值。   越到安南下属的乡镇, 货币的用途就越小, 等从种植香蕉的村落出来,众人发现,货币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即便他们欲买些必须的用品,也只能以布匹或其他物交换。   众人盘腿坐在低矮屋檐下,安南多雨, 行至半路,滂沱的大雨从天上倒了下来, 队中之人赶快寻找一地躲雨。   在荒野山林中修建小屋乃是猎户之习惯,安南等地也有许多人以打猎为生,又因为此地潮湿多雨水, 天气阴晴不定,他们修建的简陋屋室只多不少,这就便宜了莫文远他们,终有地可避雨。   此屋少有人来,似荒废了一段时间,才进门地上的湿气霉味直冲鼻腔,西行师徒习惯了风餐露宿,常在荒郊野外席地而卧,不觉有甚问题,但大黑羊却不行了,同莫文远在堂前行走许久,早就习惯将厨房打扫得纤尘不染,闻到雨水和青苔菌菇混在一起的味儿,他垂立的羊毛都炸开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   这地方还能住吗?   抱怨之声脱口而出的同时,一点都不轻柔的风就托起了地上的尘埃,墙角的蜘蛛网被搅碎后清扫干净,小型的龙卷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破碎的瓦片被不知名的皮子填上缺口,稀稀拉拉的雨,再也无法落入房中,潮湿的霉味被扫荡干净,空屋子里只有雨水打落在树枝子上独属于植物的清香。最妙的是屋内干燥的氛围,也不知大黑羊究竟做了什么,明明尚在雨水中,屋子内部却如同被灼热的阳光烘烤了好几日,温暖而又干燥。   见干净整洁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房间,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打破一室寂静的竟然是极少以人形出现的白龙马。   他是东海龙宫三太子,是一俊秀的公子哥。   “原来术法可以这么用。”他感叹道,“怕只有对风的术法操控到极致才可如此。”   脑子不太好的猪八戒目瞪口呆:“你就想说这?怕不是风法术操控的问题,谁会大张旗鼓行此事?仅仅为了一落脚之处……”   羊凶狠地朝猪八戒咩咩咩,后者直接脖子一缩不说话了,猪八戒叫嚣得厉害,怂得也快。   孙悟空中从获得了启发,他若有所思:“以后同师父外宿,也可如此。”他知道唐玄奘是个极爱干净的,即便受到环境限制,经常要风餐露宿,他爱干净的本质却不曾变过。   唐玄奘听孙悟空的话,面色稍霁道:“不必如此,悟空你有此心,为师便心领了,然行走外地,本就为修行,若要大费周章将落脚之处拾掇干净,便无修行的意义。”他转头对莫文远道,“莫大郎之情状与我等不同,能有干净之处落脚,真是托大郎的福。”   莫文远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不不,此乃大黑羊之功劳。”   猪八戒看孙悟空更傻了,原来还能这样讨好师父?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作为背景的沙僧道:“二师兄的表情不大对劲。”   白龙马一唱一和道:“怎么不对劲了?”   沙僧道:“表情癫狂,眼露痴呆之意,很似前日所见行走路边乞讨之痴儿。”   猪八戒:“……”   你们说的我能听见!   ……   折腾一番后众人方才坐下,商讨应以何物赚取布帛等物。   玄奘法师一脸严肃:“若只是化缘,我等无甚困扰。”此地也有人信佛,唐代的佛教徒都很虔诚,即便自己生活贫穷困苦,也是愿意给化缘的和尚施舍些斋菜的。   莫文远道:“然我并非佛教徒,且我等所需物什并非斋菜。”他们需要的是一些生活用品,这些化缘是得不到的。   唐僧又道:“可否做些小营生?”   许多游僧在云游天下,到各个寺庙学习佛法的途中都会做些营生,在豆腐问世之后多为做豆腐卖,还有就是做法事念经等等,总归能够赚取盘缠或旅费。   莫文远道:“做小营生,法师所言莫非做豆腐?”   三藏点点头。   “此方法我昨日便想过,然我路过几村落,却发现此地百姓着实穷困,且别说是磨坊,即便是驴子骡马等物,也是见不到的。”   根本不具备做豆腐的条件。   至于小的编织物品,像是草鞋竹筐,生在热带雨林的人们都很擅长做编织收益,即便不擅长,他们也更加愿意砍几根荆条自行编织,而不是同旅人交换。   这里最有远行经验的就是唐僧,他没有主意,徒弟们就更不要说了,而神农本身是个科学技术人才,对经营部落或许有番心得,但商贾之事,却不知该如何做。   神农当部落首领的年代,行使的还是共有制度,私产都不存在。   众人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都集中在莫文远的身上,就指望他能够拿出些好主意来。   莫文远确实有点想法,他道:“既如此不妨做些味好价格又不高的吃食,同本地之人换了便可。”   孙悟空道:“但这人生活已很穷困,精致的吃食定是拿不出布匹换的。”   莫文远却笑道:“不一定要布匹,我前几日见村中人易物,虽有人以布匹相换,但绝大多数人家不过是送出点豆子。”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豆子,就可以换布匹,当然若是生活小件,豆子足够换了。”   “我做之吃食,只需换些豆便可,此地人虽穷困,却也没到豆都拿不出来的地步。”更何况吃美食是人类的共同追求,只要香味够浓,味道够好,总有人愿意交换的。   众人记得他说的很对,纷纷点头,玄奘法师道:“既如此,大郎你欲做何吃食。”   莫文远道:“自然是因地制宜,以本地之食材做新吃食。”说着他便抬头微笑着看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香蕉的孙悟空。   孙悟空:!!!   你要对我的香蕉做什么!   ……   安南能找到的,价格相对低廉又美味的食材,自然是才发现的香蕉了!   由北至南一路走来,便是莫文远都发现了一个问题,或许是安南的交通很不便利,乡镇之间的信息也很不流通,即便在中部地区出现了专门种植香蕉的村落,也有人挑着担子到外地去卖香蕉,但鉴于这种水果并不很容易保存,几天不吃就会发黑软化,绝大多数的当地人竟然都不知道香蕉是什么。   脚步神速又购置了大量香蕉的莫文远等人,发现了商机。   他们又在一小村落落脚,这小村落依旧没有磨坊,但暂居的院子里却有简陋的灶台,至于做饭的灶具,莫文远是备齐的,即便不齐全,都有易牙鼎在,想要什么都能变出来。   大黑羊跟在莫文远身边忙前忙后,论做吃食前的准备,无人比他更加精通,西行的师徒以及神农是无用武之地了,他们看着被食材锅碗瓢盆堆满的灶台,心中只有好奇。   猪八戒凑上去道:“欲做何吃食?”也就他一傻大胆可以突破饕餮建立起的防线,直接向莫文远发问了。   “我欲用香蕉做俩吃食,其一食材耗费些,然香味远飘,可以吸引众多孩童及当地人前来问询。”他顿道,“其二则可存放许久,味甚甘,性薄脆,当地人久不食甘味,该很欢喜。”   孙悟空终于插嘴了,他的声音不大淡定:“都用香蕉做?”   “都用香蕉做。”   ……   莫文远准备做的分别是香蕉干以及香蕉派,后者自然是简易,不用精面粉的版本,安南本地的麦面比大唐的要粗糙许多,但也不是不可用,最多不过是降低美食的口感。对没有吃过香蕉的绝大部分安南民众来说,香蕉本身的美味就已经可以俘获一切,掺在其中的麦面仅是锦上添花。   香蕉干非常好做,在现代,越南几乎就是香蕉干最大的出产国,在超市买一袋便宜且包装良好的水果干,经常是越南或者菲律宾制造。   一根完整的香蕉被切成无数细而薄的片,放在铁丝网上烘干,下方的炭火泛着橙黄色的暖光,分外明亮。   水果中的水分俨然被蒸发殆尽,若说有何不足,大概就是铁丝网在烘烤的过程中,于香蕉片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这些焦黑丝毫不影响香蕉片的美味。   遇上香蕉就自控力不足的孙大圣悄悄潜入房间中,从台面上捻起冷却好的香蕉片,放入口中,只听见“咯吱咯吱”,比生香蕉更加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那味儿怎么说,咀嚼第一口给他的感觉就是甜,嚼得越多,属于生香蕉青涩的香气便在口中冒头。   他幸福地眯起了猴子眼,以莫文远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孙悟空的眼睛弯成了幸福的月牙。   再一次坚定心中的想法,没有猴子可以抵御香蕉的诱惑。   齐天大圣是莫文远的偶像,即使他现在可能更迷玄奘法师,那也是曾经的偶像,粉丝对偶像向来是偏宠的,莫文远心肠一软,将手下的香蕉派用小铲子一切为二,大黑羊孙悟空一人一半。   大黑羊抗议道:“怎么切断了?”他变成了人形,因为羊蹄子没有办法直接把香蕉派举起来。   他做的虽说是香蕉派,却并非美国苹果派一大圆蛋糕的模样,而是金拱门的条形香蕉派。   莫文远好心好气劝说道:“给大圣一个。”他道,“大圣喜食香蕉,你刚才可看见他偷食香蕉干的模样?派反正易做,你就分他半个吧。”   大黑羊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他看向莫文远的眼神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眼神更是委屈,线条柔和而滚圆的杏眼中甚至有泪花。   莫文远给他看得有点虚,不过他是坚守原则的人,岂能被美色而诱惑,故而坚守底线道:“吃独食不好,下次再给你做。”   俩人说话时,孙悟空就支棱着耳朵听,齐天大圣的听力胜过人远矣,故而才说完他就似漫不经心地进门,从莫文远手上接过半枚酥脆的香蕉派。从切口处看,金灿灿的香蕉在高温下已变成了泥状,只可看出少许香蕉块的轮廓。   香蕉泥粘稠而多汁,孙悟空的眼中闪过渴望的神色,随后咬碎了派的边缘,粗糙的麦面经过几道工序才发酵成功,莫文远将其擀成薄脆的面皮,再进行切割。他用了制作印度飞饼的技术,确保面皮可以在烘烤的过程中膨胀而酥脆。   “咔嚓——”饼在咬合力的作用下突兀地断裂,香蕉泥与香蕉泥之间拉出了绵长的丝,连绵起伏,未曾断绝。   在锅中熬煮过的香蕉更加甜了,淀粉被进一步地分解,高温加热让其口感变得十分软面,口味也接近腐化前的甘甜。   吃过香蕉的人都知道,待摆放一段时间,果肉颜色便暗淡时的香蕉才是最甜的。   “哒哒哒——”   “哒哒哒——”   孙悟空与大黑羊吃得头都抬不起来,而村落中的小孩儿也同莫文远想的一样,被香味吸引过来,他们用渴慕的眼神盯着香蕉派看,也有些孩子怯生生地看向香蕉干。   含糊不清的土语从他们口中倾泻出来,莫文远同样以相对流畅的安南语回应道:“想要吃,让你们阿爷阿娘拿物来换。”   等莫文远他们再上路时,马与羊的身体两侧就坨满了豆子与粗糙的布匹,这些在安南以南之所几乎成了通用货币,在沿途几村庄卖了香蕉点心后,他们就凑够了路上的“盘缠”。   孙悟空的心情也很好,他直接拿了一小布兜,装了捧满满的香蕉片,一边走一边咯吱咯吱地咀嚼,此物完美保留了香蕉的滋味,又磨练牙口,吃的速度很缓慢,可以让他打发时间。   猪八戒观之,眼珠子咕噜一转,跑到莫文远身边道:“嘿嘿嘿,大郎你下次若烹制香蕉片,我可否在一旁观?我也欲学其术。”   莫文远:“可以是可以。”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猪八戒一眼,又想到了对方跟在神农身旁鞍前马后就为学种植技术的模样,心头想:这八戒莫不是对大圣有何非分之想啊,否则为何如此……   猪八戒若知莫文远想什么,定然会撕心裂肺地捍卫自己直男的尊严:不!我不是!我没有!   ……   不同于安南中南等地的贫穷荒芜,安南与占城的交界处又是番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们沿途遇几名唐商,都是往占城国来进口芦荟的,看见莫文远等人,受宠若惊,同行之路上好好介绍一番占城国今年之动态。   商贾们将此国称为林邑,而占族人与真颜人则称之为占城或者占婆。   商贾解释道:“近十年间,林邑国有向外扩张之倾向,而他们的百姓生活较之安南也更加富庶。”   “怎会如此?”要知道安南距离大唐还近些,怎反而更加偏远的林邑经济会更好?   “林邑国有二物做出口之用,其一为芦荟。”那人清清喉咙道,“芦荟乃是小物,不会很值钱,但此国铁器锻造却很好,安南真颜等地之铁器都是从林邑买的。”   锻造技术最好的自然是大唐,然而李唐王朝有严格的限制,不允许向外贩卖铁器,故而那些东南亚小国便会从林邑购买,一来二去之下此地的经济就发达了。   众人皆点点头。   在林邑,莫文远等人过得可比安南还要好,尤其是西行师徒组合,摆脱了半文盲的窘境。   说来也神奇,明明林邑接壤,但他们的通用语竟然是梵文!   如果莫文远熟读佛门历史,就会知道林邑乃是佛国,在唐开元十八年,林邑国沙门佛哲甚至偕同菩提仙那至日本,传入菩萨舞、拔头舞、林邑乐等,对佛教东传起到了推动作用。   但是他不知道,所以只能目瞪口呆看玄奘法师与路上之行僧行佛礼,后以佛法相交流,谈得不亦乐乎。   莫文远:???   孙悟空一边咯吱咯吱吃香蕉干,一边宽慰他道:“此地佛风浓厚,可堪为东土之小佛国,你便把诸事交给师父便可。”   林邑中有不少东土以及天竺绕路来修行的和尚,他们在来这里时不仅带来了佛经,还带来了许多关于高僧的传说,玄奘法师可是高僧中的高僧,不仅佛理精通,还能够降妖除魔普度众生,堪称我辈之楷模,不仅林邑的僧人听说过他,就连当地的百姓也听说过他。   更加可怕的是,不仅玄奘法师在此地扬名,莫文远竟然还有不小的名气。   众人斜坐在路旁,看玄奘法师担起外交僧之重任,对外交流,却突然不知说到什么,那林邑僧人声音拔高,表情更为丰富,而玄奘法师则是对莫文远招招手,让他过去。   莫文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玄奘法师身边,就听他道:“这便是长安莫大郎。”   而那僧人则睁大眼睛道:“不愧是佛子,好生年轻。”随即又感叹道,“阿弥陀佛,我竟见了做佛食之人的面貌,真乃人之幸矣。”   莫文远:???   佛食?什么佛食?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   林邑为东土佛国,信佛之人多矣,而他们主要信奉的神仙,乃是菩萨,也就是慈航道人渡西方后的佛身。   莫约在二十几年前,也就是豆腐问世之时,观音菩萨曾经以托梦之术,将其模样传给信徒看过,大赞其味,言其质朴味优,乃是粗糙黄豆之所做,出淤泥而不染,总之以各色语言称赞豆腐块。   林邑之僧人那时还不知道豆腐是何物,以为是仙食,对其顶礼膜拜,后来等到掌握了制作豆腐的东土僧人云游到林邑之后,他们也开始食用豆腐。   常规吃法乃是一清二白,简单明了,颜色富有生机,又滋味醇美,僧人甚至能从其中参悟佛理。   时至今日,豆腐已经成为了林邑供奉佛前的必备吃食,关于它如何被创造出来的传说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在莫文远不知道的时候,他在林邑真是刷满了时髦度。   “闻说神食还有避灾病之功效,经常食之,少有病害。”   莫文远:=口=   不不不不不,豆腐并没有这种功效,最多不过是它营养丰富,含有铁、钙、磷、镁等人体必需的多种微量元素,还含有糖类、植物油和丰富的优质蛋白,吃后能够补充人的生日所需,所以才会健康。   什么吃了不会生病的神仙吃食,真的不是啊!   ……   占城国的僧侣实在是热情,莫文远等人自从来了这国,从不担心无地可住,僧寮内给云游僧人所备之房间随他们居住。   今日也是如此,那好好夸赞了一遍豆腐之用途的僧人将他们给安置了,林邑的寺庙比之长安也不遑多让,不过是占地面积小些,然麻雀虽小五脏具全,供奉的观音菩萨更是镀了金身。   大黑羊进入僧寮,将床榻一应清扫干净,便化为人形,在床上翻滚,以热情之眼神看向莫文远,还拍拍床上的被子,他想做什么,光看眼神便能猜到。   莫文远:“……”   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大黑羊的请求:“不行。”   “佛家重地,岂能同榻而眠?”   大黑羊的表现却忽然拨动了莫文远的神经,再加之自从菩萨掉马后,他就不曾见过菩萨,也不曾见过自己的事业恩师,再看日渐龌龊的大黑羊,他便生出了谈话的心思,在当地僧人热切的眼神下做了一桌色香味具全的豆腐菜,放在菩萨金像下,点燃了香火。   金光乍现,面若好女手持净瓶的菩萨粉墨登场。   然而乍一出现,他就不得不直面来自半个徒弟的灵魂三连问。   “羊对男女之事之认知,可是菩萨教的?”   “他先前夜间出去,可是寻菩萨你?”   “羊自打开窍之后,对某事日渐热衷,菩萨你……”   观音菩萨:???   我只是想来吃菜莫大郎你为何这么对我?   你还是不是我的乖徒弟了? 第106章 完结章   神仙也是会苦恼的。   尤其是中国的神仙, 追根溯源,探究他们的形象, 便会发现, 中国神仙的模板与希腊的神仙有相似之处, 在性格中祈祷主导的是人性方面。   宙斯风流成性,赫拉嫉妒成狂, 三女神为金苹果开战……东方的神仙没有表现出希腊神明超乎常人的欲求,却也会出现二郎神劈山救母之类快意恩仇之事。   他们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 而他们自身的性格同人族相似有喜怒哀乐。   这些可以解释,为何观音菩萨在面对莫文远的三连问时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压迫,他就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尖叫鸡,特别委屈, 却不知道为自己辩驳什么。   这些事情好像真的是做的?譬如带饕餮去看公羊母羊的交配?   想到这菩萨有点虚, 他用慈悲的眼神看向莫文远道:“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谈谈。”   就像是慧智法师与徒弟谈话吃饭时一样。   莫文远理所当然同意了,他的心灵很强大,又经过了玄幻大唐的洗礼, 可以接受几乎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儿,师徒二人坐在一团迷雾中,他们面前是一张矮桌, 矮桌上摆放了各色素菜吃食。   菩萨斟酌道:“不错,羊确实是我教导的, 他若有何不甚明白的事,也会来找我讨论。”   莫文远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但他对你的欢喜,却是我始料未及的。”菩萨不得不为自己辩白道, “我从未想到他会喜龙阳之事。”   “他们去族群从未出现此事。”   龙本性淫,只要身覆龙之血统,总会在世间留下各色血脉。   说到这观音菩萨又是一顿,等等,莫大郎不会不知羊之身份吧?好像他们相处许久,都是以黑羊相称呼。   下一秒莫文远却一脸惊讶道:“他之族群?莫非世间饕餮不止一头?”   菩萨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你怎知道?”   莫文远迷惑不解:“怎会不知?他曾言自己也乃山海经中一员,又不是所有精怪都可补食蠃鱼,再加上羊身,诸多线索联系在一起,岂会推出认不出羊之身份?”   菩萨恨不得用手背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他都忘了,莫大郎是人世间少有的聪明人,只是这聪明人低调而又体贴,发现了什么经常憋在心里。   “他之族群,确实只有一饕餮,”观音菩萨道,“然龙之性淫,我怕你……”   此话一出,就连莫文远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微妙,他委婉道:“龙性之淫我已知晓,师父先前可是说黑羊经常去寻你?既如此,我可否拜托师父一事。”   师父的称呼还是挺让观音菩萨感动的,这可是来源于徒弟的认可啊,看来他们之间小小的隐瞒可以翻篇了。   他精神百倍,豪气冲天:“你我之间可需用拜托二字,有和需求直说便是,我定给你办到。”   若是饕餮欺负了莫文远,他也是会帮徒弟一把的。   莫文远终于不委婉了:“大黑羊怕是年轻气盛,又有龙族之淫,我一介凡人,便是常年习武,也受不住。”   “还请师父约束一二。”   观音菩萨:“……”   这、这我就无能为力了啊!   ……   菩萨显灵的神迹给莫文远带来了更多的威望,林邑的僧人皆以崇敬之眼神看向他,对他提出来的无关紧要的小请求也尽数照办。   当他询问林邑当地种植谷物情况时,热情的僧人主动道:“不若我带你去看看?”   莫文远道:“可以再带上一人否?”   得到了僧人的回答后,他直接拉上了神农,莫文远很会分辨谷物质量的好坏,而真正的农学家,掌握了诸多种植技术的人却是后者。大黑羊与他们同行,他向来与莫文远形影不离,而且只要他想,就能在诸多稻中找到最好的那一株。   他们仨组成的农业小队,无人能超越。   林邑的田地不少,与安南国的农民一样,他们的种植手段也较为原始,刀耕火种不至于,但无论是农具的样式,插秧的距离,还有套种之类的技术都没有得到充分的运用,他们甚至还不大精通制作肥料的方式。   但正是因为粗糙的种植方式,才更加凸显出占城稻惊人而充沛的生命力。   莫文远站在高处,占城的地势特殊,这里多高仰之地,他抬头觉得自己距离天很近,这里的田十分湛蓝,但以他看来,却没有长安的天清澈而透亮。   低头,俯身之处是大片大片看不见尽头的水稻田,那些稻子倒不至于被插得歪七扭八,但水稻与水稻之间的间距未免也太远了些,而田地也很不肥沃。   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水稻们却长势良好,他们无不拥有翠绿色的,形状优雅的惆怅的叶,以及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果实。   清风吹拂,所有的稻穗向南方舒展枝叶,穗的浅淡的香气散播在空气中,经由风的传递,沁入人的心田。   神农能够看出更深层次的问题,他对种植的农人道:“此些水稻可是三个月前种下的?”他是用梵文说的,神农不是佛教的神仙,但现在天界西天势力日益壮大,若想与佛打交道,最好还是会些梵文,他生前就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拥有超越当时代水平的头脑,学会梵文自然难不倒他。   一队伍人几乎人人都能说梵语,这让他们降低了行走林邑的难度。   农人给出了肯定而令人愉快的答案,他的年纪不大,莫约三十前后,但积年累月的辛劳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被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而又粗糙,而他的声音也很沙哑:“三月不到。”他打了个手势,“莫约还有一旬便可收获。”   按照水稻的生长周期,他们可以被分为三类,分别是早稻、中稻和晚稻。早稻的生长期为九十到一百二十天,中稻为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天,晚稻为一百五十到一百七十天。   目前莫文远见过的大唐本土水稻都是中晚稻,而占城稻则是这个时代少见的早稻。   早稻的优点自然不必多说,如果说原本大唐内的稻谷,即使是在最南方最温暖的地区都只能做到一年两熟,那么换成占城稻,就能做到一年三到四熟,譬如在有天下粮仓之美誉的苏杭地带,只要从两熟变成三熟,就会让粮食的年产量达到一惊人的数字。   而这些,正是莫文远希望看见的。   神农比他更加专业,他的一双眼睛好比是最精密的农业测试仪器,可以在短时间内看破诸多寻常人研究很多年,甚至是一辈子才能发现的规律。   他知道什么样的稻穗是最好的,植株多高才恰到好处,他通过叶子的颜色去判断那些水稻的好坏,更加重要的是,他能看出占城稻与他们在安南看见的稻谷有何不同之处。   神农先给了农人一些钱与布匹,随后他便得到了可以去植株观测的权利,当然,取的不能很多,几株是上限。   但从这几株中,他却得到了某种令他兴奋的结论。   ……   在看过稻田的景象后,神农带着才得到的新鲜的稻穗回到落脚的寺庙中,见四下无他人,仅有南行同路的伙伴,他毫不避讳地使用袖里乾坤之术,将他在安南不同地区收集到的新鲜稻穗拿出来一一对比。   因他们到达安南的时间与到达林邑的时间不同,收集到的稻穗成长程度也很不一样,若按照普通人建立对照组的习惯,这些稻穗所处时期应该是相通的,但有了仙人手段,即便处于不同时期,神农也从植株上残留的痕迹,知晓它们未来会长成的样子。   莫文远看他使用法术,令安南的稻穗迅速成熟,不免提出了疑问:“若有此伟力,何须千里迢迢从林邑寻找稻谷,直接创造出新作物便可?”   当年五谷,不也是神农找到的吗?   听过莫文远的疑问,神农露出一和蔼的笑容,他道:“此两者不大一样,我当年并非是创造了五谷,而是发现了五谷。”   “即便是神仙也无造物之伟力,否则女娲娘娘也不会成为圣人。”就譬如说这些稻谷,他神农充其量就是一发现之人,他可以用农家的手段进行嫁接,再用仙人法术加快成长的速度,得以在短时间内得到观测结果。   但是直接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新的品种,这是不可能的,天道不允许。   莫文远其实不大理解天道允许与否的概念,但他还是点点头,心道若没有天道留下的种种限制,这世间说不准早就乱套了。   在对照组成熟程度相同时,只要是洞察力丰富而敏锐的人,都可以看出两植株的不同,按照本地农人的说法,安南大面积种植的早稻,也是他们林邑传过去的品种,既然是出于相同品种,那么俩稻穗应大体相似。   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稻穗虽有相似之处,但若集体比较米粒大小、粗细、颜色,植株的高度,稻穗的饱满程度,就会发现它们的不同之处也同样的多。   神农走遍了安南的田地,他见识到几乎所有种植在安南的稻种,也知道他们长成熟后会是什么模样,神仙的智慧同凡人还是有区别的,他可以轻易记住成千上万的样本,将他们的特点从芸芸众生中?绎出来,组成典型形象,再进行二次总结。   而林邑的水稻,他目前看的并不是很多,但一片广袤无垠的天地却也能让他得出相同的结论。   莫文远看向他,只觉得拥有古铜色肌肤的大汉眼睛正在闪着光。   “它们皆出自于同源,却各有一番发展。”神农宣布了自己最后得出的结论,“此种稻谷会因土地的改变而改变。”它们拥有极其强大的适应性。   莫文远想到走之前在江南稻田中生长成熟的稻穗,再同印象中的安南水稻对比,生长情况如何他不知道,但所结的果实,也就是被稻穗所包裹的米粒,确实很不同,江南水土养人,肥力充足,养出来的稻米比安南种植出来的香甜数倍。   当然滋味比本土的中晚熟稻还差不少,纵向对比却很足够了。   神农的眼中依旧闪烁着狂热之情,他已经不是在对莫文远说话了,而是在对自己说话:“如若将其同大唐稻谷杂交培养,或许能养出兼具口味与生长期的新种。”   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目标!   莫文远闻言,也不由自主弯眼笑了。   他很期待看见早熟稻谷迎风招展的景象。   ……   他们在林邑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除了林邑的水稻,其他谷物也看了个遍。   林邑是个相对繁华的城市,盛行的佛风为此地带来了诸多远道而来的僧侣,而独特的热带雨林气候则让此地的瓜果蔬菜更容易种植,熟制更短。   在此地停留大半年,队伍中的每人都很有收获,神农日日跟他心爱的稻谷在一起;玄奘法师带着徒弟宣扬佛法,同本地僧侣探讨经书;莫文远带着大黑羊,致力于寻找他东南亚独有的食材,还学习这些食材的培育方法,欲将其带回大唐一并种植。   永徽二年末,南行的队伍终于回到长安,他们不负众望,带来了产量极高生命力顽强的稻谷,还有香蕉、开心果之类原本大唐境内不可见得的瓜果。   ……   莫文远回京当日,全家人一起出动来迎接他。   时令已进入深冬,长安城中风雪飘摇,凛冽的东北风、晶莹剔透的雪花并没有阻挡行人,脚夫、小商贩、农人,有的穿棉衣,有的穿兽皮,皆很忙碌。   而在城门口矗立的人群中,李三娘格外显眼。   她已年近四十,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黑发间也生华丝。然而她穿了一件剪裁精美的棉袄,下半身穿直筒的厚实罗裙,亭亭玉立站在遮蔽风雪的门洞下,全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少女都没有的,蓬勃的朝气。   赵二娘与莫小狗站在李三娘身后,莫小狗的怀中抱着一白玉似的雪娃娃,他的身躯已被厚实的棉袄所包围,棉袄的小帽子中缀有细密的白色绒毛,即使六出蔽空,分外寒冷,看他灵动的眼睛,白嫩小脸上微薄的红晕,也知他身处温暖之中。   羊与莫文远并排行走,看见这景,也咩咩咩咩咩地叫唤起来,他同莫文远一起生活了二十来年,早已成为了家中的一份子,见此情景怎能不激动。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   我回来了!   莫文远也招手道:“我回来了!”   ……   回到长安之后,他们所带来的稻种以及瓜果呈给圣人,相较于李世民,李治更显优柔寡断,但好在他是个爱听臣下意见的甩手柜圣人,对莫文远唐玄奘等人又有异样的敬重,在能干臣子的辅佐下,几乎能够适用于大部分地区的早稻,便在全国上下推广起来,占城稻早了将近三百年登上历史舞台。   莫文远自然欣慰于这一莫大的改变,不过他现在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却并非是占城稻,而是来自阿娘的诘问。   “你先前可是说回来便将心上之人带我面前,那人在何处?”   莫文远与大黑羊面面相觑,下一息,羊变成人形,姿容姝丽的大黑羊端端正正坐在李三娘的面前,态度慎重道:“阿娘!”   莫文远:“……”   李三娘:“???”   充满疑问的尖啸声响彻长安李三娘食肆上空:“啊啊啊啊啊啊???”   莫文远裹挟大黑羊连滚带爬冲出了李三娘食肆,仿佛身后有鬼怪在追赶,当然了一致被蒙在鼓子里却猛被唤醒的李三娘比鬼怪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你咋直接就称阿娘了?”   “那我该如何说?”   莫文远的声音扩散在风中,更显游移不定:“额,委婉些?”   大黑羊很无辜:“再温婉,也是要捅破窗户纸的。”无论说什么,李三娘的一通发作也是肯定躲避不过的。   莫文远和羊跑得快,但他们已经能够听见李三娘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凌乱脚步声,闲聊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两人飞快地讨论起去路:“近日,家怕是不得回,若是跑到大兴善寺也一下子就会被逮住,依我看,只能找一阿娘力所不能及的偏远之地地静待风平浪静,再回家便可。”   大黑羊兴奋道:“都依你都依你。”他道,“南诏、西域、天竺我等都去过,这回去哪里?”   谈到偏远之地四字,再想到大黑羊无所不能的神通,莫文远脑海中灵光乍现,想到了对厨师来说充满宝藏的乐土。   辣椒、南瓜、土豆、甘薯、花生……宝藏都在南美洲等着他!   “我们去海的另一端如何?”   “海的另一端?”大黑羊先是一愣,随后他便看见了莫文远眼中闪烁着的光以及神采飞扬的笑容,被美色诱惑的大黑羊想都不想,当即点头道,“好!莫小远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随后他又犹犹豫豫补充道:“那里可有甚美食?”   莫文远笑了:“遍地是美食,你且不必担心。”   土豆玉米辣椒,他莫文远与羊来了!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1   建立一座种植园, 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对从来没有做过类似事情的猪八戒来说, 就更难了。   但他表现出了充分的耐心, 猪八戒寻找身边对农事、对果蔬培植有见地的熟人、朋友, 询问他们相关事宜。   第一个被找到的是神农,他正在进行占城稻的品种改良,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此工作,事实上在发现了占城稻以后, 他所有的精力都被倾泻在了这种稻谷中,诱变育种、杂交培植、单倍体育种……这些具有现代气息的名词他一个都不知道,但古老的智慧以及在粮食上的钻研精神,却让他超脱了时代的束缚, 将这些方法提炼出来, 并且付诸于实践。   “种植香蕉?”神农先是一愣,随即他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猪八戒,似乎很搞不懂, 他为何要种植此物,但心中的疑惑并没有阻止他细致回答对方的问题,“不, 我不清楚如何种植香蕉,你若想知晓, 不妨去问问占城之人。”   但我不能像大师兄一样,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猪八戒想到,   他决定换个人问问。   第二个被他找到的人是莫文远,距离他从大海的另一端回来也过了挺久,在海上被阳光暴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恢复白皙。   他从南美洲带来了很多东西,土豆、甘薯、南瓜、辣椒、玉米……那些食物单独拿出其中之一,都能对大唐的种植业产生深远的影响,更不要说是全部一股脑儿地涌出来,盛世无饥馁成了唐代的真实写照,农人们并不担心粮食收成不足,他们烦恼的是应该种植土豆还是玉米。   一时间,莫文远与羊的故事在唐代进一步地传唱,无论到何处都没有人不认识他,以猪八戒的理解来看,他几乎成了当代的神农氏。   而当代的神农氏在献上了种子以及种植方法后,拍拍屁股走开,接着做他的美食去了。   猪八戒千里迢迢找到莫文远,甚至没来及坐下吃炸薯饼就先提问道:“我若想建一座香蕉园,应先做何事?”   莫文远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他,前者的记忆力很好,好到没有忘记猪八戒在安南的宣言,用香蕉园来迫使孙悟空认输。   当时他就觉得猪八戒的脑子怕是不太好,等对方准备将空想付诸实践的时候,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莫文远决定作壁上观,不插手也不推动这件事儿:“我从未种植过香蕉,然只要是瓜果蔬菜,种植之术皆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应先找一温度气候合适之地,在此地开辟果园。”   猪八戒恍然大悟,他诚恳地感谢道:“多谢莫大郎,之后若我还有甚问题,怕还是要打扰于你。”   大黑“羊咩咩咩咩咩”地嘲讽,若是人形,他肯定会向猪八戒吐口水。   呸呸呸呸呸呸呸!种你的香蕉去吧,别来打扰我们!   猪八戒轻蔑地看了大黑羊一眼:“看在莫大郎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   呵!只有大师兄才值得他严阵以待!   大黑羊:“???”   怕不是只傻的天蓬元帅。   ……   猪八戒选择将种植园落在琼州。   琼州隶属现代海南境内,在唐代,海南被分成了五个州,分别是设崖州、儋州、振州、万州、琼州。   安南的农人对香蕉种植技术不是很了解,而在此种果物被带到大唐境内后,越来越多的农人选择种植它,但这些人对香蕉的了解不比安南人好多少。   猪八戒不得不承认,一切投机取巧的途径都被堵死了,他需要自己好好研究,用耐心与爱心呵护香蕉树。   目前所知,香蕉生长过程中却需要大量的水与热量,一年四季都处于夏的琼州是个种植香蕉的好地方。   香蕉是大型草本植物,它们的种子在现代已经退化到没有发芽的能力了,在唐代也亦然,事实上安南引进的香蕉已经挺接近现代的香蕉了,若说差别,最多不过是结果少些,香蕉也不够长。   这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被改变,除了神农那般可以用神仙手段加快植物种植进程的农业大佬,还有谁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进化出更好的香蕉树?   可惜的是猪八戒不通这些手段,所以他得从头开始学习。   首先,他从安南的行商那里买了足量的香蕉树,好不容易存储下来的私房钱一扫而空,他原本欲用这些钱购置春宫图。   “好吧好吧,不看就不看。”猪八戒一边侍弄远道而来的香蕉树一边嘀咕道,“大师兄比较重要。”   孙悟空:“???”   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   为了将每棵香蕉树都栽种好,猪八戒花了大量的时间,他没有孙悟空的赶路本事,即便是腾云驾雾,从琼州赶回长安也要近一日,常不在京师出现,玄奘法师自然发现不对。   打从安南回来后,玄奘法师就进入了修身养性之状态,大唐境内少见害人之妖魔,百姓生活富足,他若有闲暇就翻译翻译经书,再宣讲佛法,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他从未忘记关照自己的徒弟们,猪八戒不在,被他看在眼里。   说实在的,若不在京师之人换成孙悟空,换成沙和尚,换成白龙马,换成除了猪八戒以外的任何一人,玄奘法师都不会有太多反应。   他的徒弟们身具法力,年龄经验远胜常人,便是天南海北跑了又有何妨。   但猪八戒,这信任程度就要降几个档。   玄奘法师:八戒八戒,不会又要为师帮你刷刷牙了吧?   他最先找到了信任的大徒弟询问猪八戒的行踪:“悟空,尔可知八戒去往何处?”   孙悟空道:“这,俺老孙真不知晓。”他挠挠耳朵后的毛道,“我知他前些日子去寻过莫大郎,师父不若朝莫大郎问问。”   恰巧莫文远也在京城,唐玄奘到的时候他正在做焗烤红薯泥,红薯甘甜可口,即便是圣人都很爱吃,百姓更不必多说,软糯的口感配上香甜的气息,咬上一口,含在口中慢慢咀嚼,就能体会到与蔗糖截然不同的甜。   更让莫文远引以为豪的,是他好不容易发酵出来的芝士,块状的芝士被切丝后覆盖在红薯泥的表面,以火炙烤,金黄色流动的芝士中掺杂了黑色色块,焦香之气凝结在色块中,食客手持勺子,勺边沿深深地陷入红薯泥中,每挖出一块,就能看见悠长悠长,藕断丝连的芝士丝。   打莫文远从南美洲回来之后,大唐的饮食越发多样了!   “玄奘法师?”莫文远先不说别的,往唐僧的手上塞了一把勺子,“有何事吃完再说。”   给玄奘法师的那份是用坚果制成的素芝士,无牛乳在其内,和尚也能吃。   饶是唐玄奘这般冷酷、禁欲、富有男子气概的和尚,在闻到焗烤红薯泥的香气时,也不免脸色大变,冷酷的内心被融化成绕指柔,再也想不起自己来寻找莫文远的原因。   吃完之后他道:“悟能已离开多日,我等却不知他去了何处,悟空言他走前曾寻过你,不知莫大郎可知他去往何地?”   莫文远道:“我不知,天蓬元帅走起那并未告我他要往何处走,但以我猜测,怕是往南方去了。”   “为何往南方去?”玄奘法师迷惑极了。   “天蓬元帅先前找我问询建立香蕉园之事,我虽没有种过香蕉,却也知此作物更爱温暖多雨之地,我便回应他,若想要种香蕉,不若往气候合适的地方去。”莫文远道,“大唐境内温热多雨之所并不很多,大多聚集在南方,故而猜他往那里去了。”   既然知道了猪八戒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他可能的落脚地,玄奘法师也不大担心了,甚至他的嘴角还带上一丝欣慰的笑容:“想不到八戒也能找到正经事做,如此甚好。”   莫文远心道,他原先是有多不正经啊?   就他而言,觉得种植香蕉也不算甚靠谱之事。   玄奘法师欣慰过后又开始疑惑:“为何是种植香蕉,我先前见八戒,也没觉他很爱吃此物。”倒是孙悟空,对香蕉的爱俨然超过了对桃子的爱,在香蕉成熟上市时,日日吃新鲜的,等到了下世,就靠香蕉片过活。   因香蕉片最开始乃是莫文远做出来的,他与莫文远之间的关系还因为此物好上不少。   莫文远是记得猪八戒当年“以香蕉打败孙悟空”之宣言,但他也不会跟玄奘法师直说啊;故而只能拍彩虹屁道:“还是玄奘法师教育有方,师兄弟间兄友弟恭。”   “天蓬元帅定是想种香蕉献予大圣吃。”   帅气的猴子眉头一挑,一言不发,倒是玄奘法师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脑海中转过了太多的念头。   悟净与悟空关系如此之好?   我竟然不知,真是不配做师父。   也不对啊,先前只见两人互相打压,从未有好关系之苗头。   或许是八戒大彻大悟,想要与大师兄交好了?   想法太多,又不知哪句是对的,总而言之大受感动的唐玄奘就决定,要好好关怀一下洗心革面的二徒弟。   ……   从无到有,拾掇出一座完整的香蕉园,是件大工程。   香蕉植株其实并不是“树”,但它常常被误认为是树,其中,高大的“假茎”功不可没,现代的香蕉植株可以长高至7.6米,而唐代的未进化香蕉树,也可以长到5米有余。   它们的叶子也很宽,成年时能长到2至3米。   这些都是猪八戒从香蕉农那儿得来的经验。他有时脑子很不好使,但有的时候却能展现出比寻常人高超一点的智慧,他并不是琼州唯一的香蕉农,已经有农人种植此物两年有余,对方只能给他些形而上的建议,但蓬勃生长的香蕉树却是真实存在的,猪八戒拿出了钻研春宫图的精神钻研香蕉树们,他甚至还准备了一小本本,记载测量的数字。   农人与他见多了,也能说上几句话:“郎君这般人物,为何到琼州小地,种植香蕉?”   猪八戒的人型很帅,说是翩翩佳公子也不为过,风吹日晒又不会损伤他的皮肤,在田地里劳作许久也不见有何变化,种植园附近的农人早就在心中称奇,不知他为何要做此事。   猪八戒一脸深沉道:“为了打败一只猴子。”   老农:???   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   种植园走上正轨之后,猪八戒心情倍嘉,他哼着小曲回长安城,欲一品李三娘食肆之美食。   琼州城中也有食肆,但莫文远不在,许多吃食还未普及到那地,若有闲暇还是亲至长安城最好。   猪八戒想不到的是,他才悠哉悠哉从云上下来,竟就被师父拦住了。   唐玄奘庄严宝相,一双比鹰隼更加锐利的眼睛锁定猪八戒,看得后者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猪八戒在心中盘算自己近日可是做了何错事,又被师父发现了。   难不成他已知晓我建香蕉园之意图?猪八戒一惊,额头上有冷汗浮现。   唐玄奘看着最不成器的徒弟,心中满是欣慰之情,他清喉咙道:“听闻你在南地建一香蕉园?”   猪八戒的腿更软了,看他不断颤抖的下肢,就像是初生的颤颤巍巍的小鹿,天知道细竹竿似的腿可否支撑他站立,他吞咽一口口水道:“是,是的。”   唐玄奘道:“很好。”   猪八戒:???   玄奘法师终于笑了,他相貌极出众,又常板着脸,偶尔一笑,便有清水出芙蓉之感,不仅会惹女郎心动,便是男人看了也要赞句貌似潘安:“若早如此,我也不必日日为你担心。”他欣慰道,“兄友弟恭,又找到了正经行当,很好。”   猪八戒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先顺着师父的话,谢他教诲,等回过神来再细细琢磨,什么叫做“兄友弟恭”,而且“正经行当”,他的正经行当怎么就成种香蕉了?难道不应该是回归天庭,与女仙打情骂俏?   他有满腹怨言,却不能说给师父听,于是便找了莫文远。   一边吃炸薯条去一边抱怨道:“师父之语为何意?兄友弟恭,俺老猪哪里有兄弟,如何恭的起来?”   莫文远看他一眼,心道:你确实攻不起来。   管他心里如何做想,面子上还是劝说道:“玄奘法师既已认可你之举动,便接着在琼州劳作罢了。”   莫文远又忍不住问道:“香蕉种植得如何?”   说起他的宝贝香蕉园,猪八戒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他很少投入大量精力完成一件事,此番他确实在种植一道上耗费心血,被问及相关问题,也忍不住夸夸其谈。   “长得很好,已将结果。”他得意洋洋,“有俺老猪在,雨热不愁,那些虫害鼠害更是与香蕉树无缘,且别说是茎之高度,便是果实,我园中结的都比其他地多。”   即使没有种出最好吃的香蕉,他也种出了上品香蕉,由此可见,若猪八戒准备好好做一件事,那也是会成功的。   莫文远倒是没想到猪八戒的种植计划竟然会如此顺利,他深知培植之难度,听他话后也忍不住赞许道:“真不愧是天蓬元帅,一次便成了。”   猪八戒道:“此次我种植香蕉,见其中几树与其他不同,身量高大,结果也是他树几倍有余,正欲将其分株,多种些,保留优质育种。”   已无师自通,掌握了选种之法。   听到这,就连大黑羊都多看猪八戒几眼,年带狐疑之色。   是他相差了,这头猪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他在种香蕉上,还蛮有天赋的嘛!   ……   香蕉以种植时间划分,共有三种,春种蕉、秋种蕉与夏种蕉。   猪八戒的香蕉是春天种下去的,等到十一二月便可结果。   唐玄奘是一关心徒弟的好师父,难得猪八戒事业有了发展,自然是要去鼓励的,为此他带上了孙悟空沙和尚他们,一同往琼州去了。   路上小白龙与沙和尚咬耳朵:“二师兄给大师兄种香蕉,我看不能够吧?”   “他二者关系向来不善,二师兄又是时常受欺负的,对大师兄积怨颇多,怎会如此?”   唐玄奘也听见了小白龙的话,当即呵止道:“此言差矣,我上回见八戒,他已不是吴下阿蒙,谈起香蕉滔滔不绝,定是花了心思。”   说完后他看向孙悟空道:“你二师弟花了心思,切莫令他失望了。”   孙悟空也觉得猪八戒此举奇特,还琢磨过对方是不是想让他吃烂香蕉,但听了师父的话,他怎能反驳,点头道:“只要是二师弟种的,我定会吃光。”   唐玄奘面带欣慰之色:“如此甚好。”   他们进入琼州地带不久后,就看到了猪八戒的种植园,金灿灿的香蕉串悬挂在树上,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清香,众人年代诧异之色,而玄奘法师则很是欣慰。   想不到啊,八戒真建立了一座种植园,还种出了绝好的香蕉。   猪八戒听闻师父来了,刚屁颠屁颠跑过来,就被孙悟空拦住了,对方抓住他手郑重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八戒你竟真为我种植出上好的香蕉,此番心意,俺老孙心领了。”   “我定一根不漏,尽数吃光。”   猪八戒:???   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打掉你的猴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