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仲 作者:玄朱 文案 所谓因缘际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也许眼前这高大英俊、沉默寡言的护法,便是自己此生的归宿? 殊不知,当温柔强大攻遇上隐忍忠犬受, 面对那除了忠心再无他意的属下,纵是万般手段, 却也只能是仰天长叹一声:情路漫漫…… 更别说,这温柔小攻自个,还转不过心思来…… 攻是温柔腹黑攻,受是隐忍侍卫受。 内容标签:竞技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主角:司皇寒仲(暮寒仲)(巫烨),南啸桓 其它:侍卫受,忠犬受,主仆,穿越攻 第一卷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君迹 第1章 前生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巫烨的太阳穴。 巫烨勾起嘴角,似乎没有看见那些突然冒出,虎视眈眈的黑衣人。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口气突然变冷,仿佛来自地球两极般的寒冷。 “布鲁斯先生,这就是您的诚意?” “巫先生,对您,我可不敢大意啊。”似调侃的话从巫烨身前的男子口中说出,他转过身,翡翠的眸子直视巫烨,“您那一枪勇敌三十人的纪录,至今还是道上的美谈啊。” “是吗?别怪我没提醒您,”巫烨挑眉,“布鲁斯先生,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选择的机会。” 如此笃定的口气让布鲁斯怔了怔,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眼前的人竟然还是如此平静,果然不是一般人物,不愧他“黑鹰”称号。 “啧啧,巫先生,虽然我中文学的不好,有两个成语却是记得很清楚呢。”布鲁斯在心中细细扫过计划,在确定了没有任何漏洞之后,他笑着开口,漂亮的金色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死到临头’,‘大言不惭’,多么适合您啊。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呵呵。”巫烨笑了笑,那笑中有太多的无奈,却唯独没有布鲁斯期盼的一丝丝胆怯和畏惧。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没有先前冻彻入骨的冰冷,反而含着几丝情人间的暧昧和温柔,“亚瑟,不就是上了你几次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 瞬间,布鲁斯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屈辱的记忆涌上……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再次想起的记忆……被家人当成货物的痛,被迫打开双腿的辱,被伤害的愤……到最后,全都化成对眼前男子的恨。刻骨铭心的恨!!压下涌上的情绪,布鲁斯强迫自己微笑,他不能输给眼前的人!! “没有没有,就像被狗咬了,您认为这样的事有认真的必要吗?好了,巫先生,不和你多说了,现在,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巫烨微微垂眸,道。 海边。 艳阳高照,夏风拂过,树叶在哗啦啦摇动,阳光也随着晃动。正是仲夏时节。 谢天躺在遮阳伞下,睡在躺椅上,脸上盖了本杂志,问道:“怎么样了?现在。” “是。布鲁斯家族的所有企业截止目前,都已宣布破产,亚当斯·布鲁斯昨天跳楼身亡,其三子下落不明。”男子恭敬的答道,在大量缩减信息的同时,只捡出其中眼前人会感兴趣的消息将之说出口,至于其它的,哪怕是再重要,眼前的人也不会关注。 “哦,差了几天呢。对了,林,‘黑鹰’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吗?” “是。巫先生说大概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便可到达。” “两点……”谢天重复着,突然叫道,“现在几点了?” “……三点十分。” “三点十分?”谢天下意识的重复,突然,下一刻从躺椅上跳了起来,“X的!!林,回酒店!!” 林看着自家主子上蹿下跳的样子,一向冷峻的面孔上有了几丝笑意:“老大,巫先生刚才已经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谢天气的大吼。 “您吩咐的,在您泡妞期间,一律不准靠近。”隐约有些笑意的声音。 “X的!!!!” 待谢天收拾完毕,来到餐厅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无论在哪里,谢天都可以从周围人的目光中判断出他的所在。就如同现在,他才刚踏进餐厅的大门,甚至连四处张望都不用,他就直接选择了目的地,径直走了过去。 在一张靠玻璃的桌子前停下,拉开凳子,谢天坐了下来。 “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小天。” 温润的嗓音,仿佛大提琴奏出的乐曲,让人陶醉。 “对不起。”谢天看着菜单给自己点了餐后,才抬起头来,有些认命的口气,“早知道就不应该关了手机的。” “哦。”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谁撇下所有事情说要与世隔绝好好享受的,怎么现在后悔起来了?” “哎……我可不想被她们烦死,连个假都度不好。”谢天小声的嘟囔着,“我知道我魅力无边,可再怎么说,也得有个限度啊。” 对面男子拥有着一张让人挑不出一丝缺点的外貌。半长黑发披散在肩,湛蓝眼眸深如大海,高挺的鼻子,唇形优美的薄唇……最后一身得体西装,将之身上的气质完全衬托出来。真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此刻,那蓝眸中含了笑意的正看着谢天。 “呵,前几天,莉莉打电话找你都找到我这来了,你再不回去,我看她非疯了不可。” “…哦。疯就疯吧,好过我疯。” 谢天的风流性子,不知道害了多少女人,深知谢天性子的巫烨,虽有心规劝,却无力着手。听了这话,他顿感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继续专心用餐。 点的餐还没有来,谢天便看着巫烨优雅的用餐,直到对方实在是吃不下去抬头看他:“要我分你一半么,小天?” “不用。烨。”谢天笑着摇头拒绝,决定单刀直入,不再绕弯子,“那个……烨,半个月前你一个人去赴布鲁斯家族的半年之约,顺利么?”虽决定不再绕弯子,该有的技巧还是要有。 巫烨不禁有些好笑:“你情报都收到手了,现在问我不觉得很……”他斟酌着词眼,“…假……猩猩?”说罢,抬头满眼笑意的看了坐在对面颇有点尴尬的人。 谢天不适合这样说话,当然,不包括他泡妞的时候。他早已习惯谢天平日里直来直往的说话思维。 “说实话,我觉得他们这次真的很蠢。”谢天还有优点,那就是脸皮厚,性格直,既然被拆穿,尴尬散去的速度也非常之快。半个月前抛下工作一人飞到这个观光旅游的小岛上,本来没啥罪恶感,可得知那个本应两人共同奔赴的约定出了问题的时候,他几天都没睡好。虽然对于“黑鹰”的实力他非常有信心,可直到情报入手,他才确确实实的安了心。 “嗯,很难相信他们会作出那样鲁莽的决定。”巫烨有些遗憾的道,“合作这么多年来,布鲁斯家族可是一直聪明得紧呢。呵…不知道他们这次管理层是怎么决策的。我很好奇。” “无所谓啦,结果对我们有利就完全OK。”谢天突然想起上次在巫烨身边见到的新情人,有点感叹。“对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金发绿眸的帅哥。我记得他好像就是布鲁斯家族的人呐!” “嗯,亚瑟是布鲁斯老头第三个儿子,也是最小的。”提起曾经的情人,巫烨表情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有点回忆的温馨包含在其中,“不知道那老头怎么养的,居然养出亚瑟那样的性子来。” “第三子……下落不明那个?” “呵~”听到此话,巫烨笑道,“下落不明?你收到的情报是这样啊。小天,看来你的‘零界’需要好好修整修整了。” “才不需要。既然是你‘黑鹰’决定要隐瞒的消息……“谢天颇有些懒得理你的感觉道,“我才懒的费功夫。……话说,你把人家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基本上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巫烨停了下来,示意侍者把盘子端走后,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我不想杀他,自然是放他走了。” “斩草不除根……”谢天看了巫烨一会,突然叹了口气,“你又心软了,烨。” 熟悉的话语,不过很久已经没有听到谢天说了。巫烨瞬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有点自嘲的笑了笑:“……放心,我对亚瑟的记忆做了点小小的改动,如无意外……”目光飘到窗外,满脸温柔,“接下来这几十年,他都会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 谢天看着对面的好友,心里泛上的情感,有着淡淡的怜惜。 第2章 前生 巫烨从睡梦中惊醒,是在半夜。 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虽然酒店里还有一些娱乐活动正在进行,不过热闹度完全不能与白天相比。拨开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巫烨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赤脚从床上走下,循着从窗帘夹缝里透出的淡淡光亮,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谢天给巫烨订的房间,只要有条件,都是靠着海的。此刻站在落地窗前的巫烨,望着夜色下的海,不禁有点感叹。那是多久前,他告诉谢天那个深藏于心中的理想?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手指抚上玻璃,冰凉的感觉。 三十而立,一般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恐怕正是积聚了足够的经验,各方面条件都已成熟,意气风发,壮志勃勃,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吧。而他……却早就没了雄心壮志……那些深埋在记忆中,却总在午夜梦回时重现的过去,宛如一颗根植于心脏的刺,每当他倦怠时,就会狠狠的刺他一下,告诉他,不行,不行。 这就是代价,他复仇的代价——自由。早在他亲手结束掉他的生身父亲的生命时,他就知道,他再也无法逃开,他这一生,都将被束缚。至于退路那种东西,一开始,他就没有留。一旦有了退路,人就会想走回头路。而走回头路,不管从感情上,还是从实际情况,都是他不能允许的。 想到这里,巫烨回过神来,心中的倦怠慢慢的消散。湛蓝的眼眸中,刚刚清醒时的迷茫被锐利的锋芒所取代,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 ——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就往前走吧,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早啊,小天~” 谢天一踏入巫烨的房间,就听到温润的声音响起。 “诶,你不是来陪我休假的么?怎么又弄起这个来了?”谢天今天一件大花衬衫,宽腿短裤,手里拿着一副墨镜,凌乱的头发随便向后梳着,一副放荡不羁的贵公子模样。此刻他看着巫烨房中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们动作利落的从自己带来的箱子中拿出各种各样的工具,很是不解的问道。 巫烨微微一笑,待所有准备事宜完毕,黑衣们全部退出房间后,便坐到房间中酒店配备的电脑前,开机,然后等待:“你又不是不知道,对我来说……这就是休息的方式之一。” 谢天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切!这样过度用脑,迟早早衰啊!” 说完这句,朝门口走去,临走时关门的时候,又回头叮嘱:“当完你的黑客就赶快出来和我一起欣赏这里的美女美男们哦~~” “呵呵。”巫烨笑着无奈摇头,集中注意力,手指开始飞快的在键盘上操作起来。 登陆了常去的黑客网站,巫烨漫无边际在论坛里翻帖子,找到感兴趣的便点开细细看,正看着就听到论坛里的提示音,提示他有新的短消息。 “有空么?”看看消息后面的ID,熟悉的名字——Pegasus。知道对方这样问的意思,巫烨打开MSN,果不其然,对方在线。几乎是在的同时,滴滴声响起,Pegasus发了消息过来。 “G,有空?” 似乎那人永远都是这几个字。早就熟悉了对方说话风格的巫烨回复。 “嗯。” 一个IP地址发了过来,巫烨看了一眼,知道比赛已经开始,当下开始着手。对待Pegasus,他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 Pegasus和Griffin,全世界赫赫有名的顶尖黑客。他们仿佛就是虚构的两个人物,不存在于真实的世界里,无人知道他们的任何资料。无数精英日夜钻研技术,以探得和他们有关的资料为至高目标和最高荣誉。即使这样,五年来,依然一无所获。 巫烨以Griffin之名现身黑客界的开始,只是籍籍无名的人士。偶然的一次机会下,两人互相为彼此的技术所折服,于是巫烨就和当时被称为第一人的Pegasus结成了朋友。至今为止,两人之间不知道像今天这样比赛了多少次。每次都是Pegasus发过一个IP地址,看谁先拔得头筹,攻占服务器,并留下自己的记号。 就这样,虽然相谈时间不多,却是实打实的交情,无一丝虚假。偶尔闲余的时候,两人还会在MSN上聊聊,两人虽都不是多话之人,谈论的话题却无所不包。几年下来,对于Pegasus的为人,巫烨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冷静,沉稳,有毅力,话不多,却是真真正正的厉害人物,在现实中,怕也不会是小人物了。 这次的IP,安全级别很高,即使是这样,巫烨也只是稍稍多费了些功夫,就顺利突破防火墙,在服务器上留下自己的符号,然后顺利的退回。 往常,比试后Pegasus会和巫烨细细讨论整个过程所遇到的问题,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多说,承认自己输了以后,Pegasus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状态显示他依然在线。巫烨继续在论坛上翻帖子,等了几分钟,才等到消息声。 “G,往后这几个月,我会很忙。” “嗯,知道了。”巫烨回复的很快。很忙,那估计这些非工作之外的业余爱好就得搁搁了。这个他理解,他不也将近一个月都在网上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Pegasus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说话犹犹豫豫的,不像他平日里的风格。 “怎么了?我们大帅哥Pegasus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我走了。” “嗯。” 巫烨顿了顿,直觉告诉他这次Pegasus的事情不简单。思考了一会,巫烨下了决定。 和Pegasus相知这些年,有些东西,虽然无意,但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再加上他的技术,一旦真的下定决心,Pegasus再厉害,要查出他的真实资料,也并无多大困难。因此外界传得神乎其技才可能得到的东西,拿到巫烨手里,并没有耗费他多少时间。 然而工程量不容忽视,等到巫烨熟门熟路的潜入各国军方和情报的服务器搜集完基本情报后,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呼!”吐出最后一口气,巫烨靠在椅背上,这才察觉到不知何时他的身上衬衫已被汗水湿透。 幸亏……他今天一时兴起,否则,他和谢天就真的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看着照片上男人英俊的脸庞,巫烨似是不忍,闭上了眼睛。现今的局面,自做孽不可活这句话再适合不过。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这句话,还真是真理。 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巫烨叹口气,睁开了双眼。 湛蓝的眸子仿佛清澈天空,美好的让人甘愿一辈子守着,再也不离开。 巫烨没有和谢天说,就离开了那个小岛。 登机的时候,收到短信。打开一看,果然是谢天生气的口吻。 “你这个家伙就一辈子劳碌命!” 好笑的把手机装进口袋,巫烨走进机舱,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非常时刻,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然而这件事巫烨并不想让谢天知道。一个人可以处理的,就让他一个人做了吧。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并且,已经成了本能。 他已经对下面下了命令,最后,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连杀手都派出了。他……必须保证他们自己的人身安全。 飞机开始起飞,巫烨闭上眼睛,开始补眠。 ——Pegasus,对不起。 201X年7月7日早上九时左右,从夏威夷飞往纽约的一班航机,在太平洋上空发生故障,从而失去联系,下落不明。 第3章 重生 这是一片虚无边际的黑暗。 巫烨四处张望,视野也跟着转动,然而所看到的一成不变,黑暗还是黑暗。他伸手,却什么也没看到,在心里苦笑,不知道是依然在梦中还是什么,反正现下这种情况他也无能为力,不如安心等待。 所幸,他并没有等很久。就有不是黑暗的东西朝他意识的方向走来。 那是一个俊美异常的青年,长发束起,一身华贵长袍,满脸冷峻的冷冷盯着巫烨的方向。 “就是你么?”嗓音十分好听,金玉相击的声音,然而口气里那股与生俱来的倨傲却冷冰冰的让人无法产生靠近他的念头。 “我?”巫烨回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形态又回来了,还是记忆中不久前飞机上的衬衫休闲裤。 “接替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的人。”青年皱眉,情绪似乎不太好,“不过这张脸倒是十分不错,我喜欢。” 巫烨无言,眼前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左右,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谢谢夸奖。”巫烨展颜一笑,标准的商业式笑容。 “……”青年不说话,巫烨也从不是话多的人,一时间冷了场,巫烨也不在意。他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个很奇妙的空间。没有边际没有实物,什么都是虚的,甚至自己发着淡淡光芒的躯体,好像也是虚的。……更像做梦了。 “……你就没什么问题想问?”最终还是那人憋不住的开了口,青年的表情更加冷漠,只是那皱紧的眉头透露出他的微微不耐烦。 看起来是个不太有耐心的家伙呢。 巫烨想到,然后回答:“有很多。但是我觉得问不问对于现状来说不会有任何改变。” “……呵呵。”青年突然笑了,虽然只是嘴角上扬了一点点,然而已是不同于冷漠的另一番气质。那样冰冷中的笑容,优雅又带点残酷,看在巫烨眼里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样的性子,估计‘暮寒仲’剩下的人生,会过得更加精彩。”青年似乎在自言自语,微笑了好一会。再次对着巫烨开口时,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眼里闪动的满满的认真:“我从不拜托任何人任何事,但现在在这里,我拜托你,好好的活下去。活得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没有羁绊,随心所欲的活着……” 巫烨沉默,对于青年突如其来的认真,他的大脑迅速的运转,然后得出那只出现在玄幻小说里的可能:“暮寒仲?剩下的人生?……既然你说要拜托我,总要告诉我相关的消息。” “要求还真多。”青年带着无奈,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先说好,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巫烨又补充一句。 “…你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关于‘暮寒仲’。”青年回答,直勾勾的盯着巫烨看了半晌,同一时间内眼眸内闪过复杂的情绪,巫烨只来得及从那里捕捉到一丝依恋,对方已经恢复了冰山的面部表情。 “…时辰快到了。”青年仰头看向虚空,轻声道。仿佛为了验证他话的正确性,几乎就在他说完那句话的同时,青年周身的黑暗开始慢慢散去,一同开始消散的还有青年的躯体。 巫烨看着眼前这果然只有玄幻小说里才会有的一幕,想着如果告诉谢天原来他迷恋的那些玄幻小说里的情节他正在亲身体验不知道那小子会是什么表情。 “对了,记得代替我,好好照顾三哥。”青年看向巫烨,俊美的面孔上是满满的认真,“他……” 一个他字出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巫烨静待着,心里对这个被青年称作“三哥”的人感到一丝丝好奇。不知是什么人,能让眼前人露出这般表情。 眼看着自己的身躯仿佛碎掉的纸片被风渐渐吹散,青年却看不到一丝慌乱,最终只是长叹一口气,深深的看了眼巫烨,重复了刚才自己所说的话:“照顾好他。” 话音刚落,青年已消散在虚无的黑暗之中,周身四处的缕缕淡淡荧光,也随之淡去。 本来还在愁青年消失了这玄幻似的日子该怎么度过,就预料之中的意识开始模糊,明明没有实体的躯体也开始愈加沉重,直至最终意识消失…… 睁眼,入目的是不甚清楚的白色物体。过了好一会,巫烨才辨别出那白色物体疑似古装电视剧里的账蔓。 巫烨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全身上下酸痛要命。下意识的扭头,看到的是侧身睡在身旁的人。 散下的黑色长发遮盖了眉目,锦被外的上身布满青紫的痕迹,精壮的肌肉隐藏着巨大的爆发力,颜色是自己最喜欢的小麦色。嗯啊,这个床伴身材很不错啊……刚刚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有点混沌的大脑就自动蹦出一些信息。 南啸桓,暮寒仲的四大护法之一。 ……不是纯粹的床伴么?巫烨有些惋惜,他从来都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绝对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之中,所以他的情人人数众多,但从没有一个是他身边的人。 视线透过半透明的丝制白色账蔓望出去。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靠墙那一块搁了一竖排的陈列架,上面是些古董玉器,房间四周都点着宫灯,透出淡淡红光,房间的中央就是他身下的这张大床,精细的镂空雕刻上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一看主人就是非富即贵的身份。 巫烨还在四处慢慢打量,同时接受脑海中时不时蹦出的信息提示。他现在终于知道那片虚无中,青年所谓的该知道的都会知道那句话的意义。照着提示的速度来看,起码基本的应对不成问题。 正想着,耳边传来低低的呻吟声,巫烨扭头,视线在身边人的脸上肆意扫过,同时微笑:“早啊。” 英俊的男人。刀刻轮廓,斜飞剑眉,完美身材。巫烨很快下了评语,刚想再多说几句话,哪知道对方下一个动作就是利落的翻身下床,赤身单膝跪到床边。 “请主上责罚。” 嘶哑的声音,却异常的有磁性。太过频繁的信息涌入速度让他一时间无法分神去应对这突如起来的请罚,因此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啸桓?” “属下该死……属下不该躺在主上身边……请主上责罚。”南啸桓依旧垂首,沙哑干涩的声音里听不出感情。 “起来说话。”巫烨吩咐。身处在阶级分明的封建时代,又借尸还魂为一个特权阶级,特权得要好好利用才能彰显特权的价值。幸好巫烨的身份在某种程度和暮寒仲类似,所以现下扮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不适应感。 “是。”南啸桓从床角那里站起来,动作稍显迟缓。至于原因,巫烨看得一清二楚。红白混杂的液体正缓缓顺着眼前人的双腿从上滑下,滑过的地方和上身一样的青紫密布,全身上下一片狼藉。 巫烨一阵头疼,手也不禁抚上额头,轻轻揉捏太阳穴。一堆乱七八糟,全都有待他去善后。而眼下,当务之急,却是眼前这人…… 视野之中的手臂,皮肤白皙通透,宛若凝脂,手指修长有力,垂在身上的黑发光滑柔顺,甚至就连胸口也是光滑平坦,那里曾有的几道疤痕也完全消失不见。巫烨心下微微感叹。 下一刻,体内气血突然咆哮翻滚而起,喉咙一热,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待停了咳嗽,一股鲜血却从口中蔓出。 剧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巫烨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已是控制不住的瘫倒在床上,骨中宛若深坠冰窖的寒冷与体内灼热交错在一起,夹杂着剧痛,沿着他体内血液四处流窜。 巫烨咬紧牙关抑制住想要大叫的冲动,手抓紧床单,不过一会,身上已汗水涔涔。 第4章 南啸桓 “主上!” 疼痛稍微缓解的时候,巫烨听到有人在喊。低沉稍微有点沙哑的声音,是刚刚那个护法。还没来得及回应,模糊视野里的人已利落的上了床,低声说了句主上恕罪后,冰凉的手指便搭上他的命门。 “叫倚雷过来!快!” “是!”窗外有人低声应道,随即窗外有黑影掠过。 身体被人扶着盘膝坐好,南啸桓坐在巫烨身后,伸掌贴上他的后心,一股热流即刻顺着那里缓缓流进体内。 巫烨闭着眼,感觉体内暴虐的真气在那股热流的引导下慢慢归于平静,灼热与冰寒之痛也渐渐消去,暖流经过的经脉更是说不出的通畅舒适,全身仿佛泡在热水一般。 感到双手离开自己的背,巫烨呼出一口气,睁开眼,全身只剩下脱力般的酸软。 转过身想对身后人说声谢谢,口中的谢字却在见到对方的样子后生生咽了下去。 南啸桓倚靠在床柱上,正半垂着眼帘大口喘气,脸色比刚才白了不知几分,嘴唇发白,头发粘在身上,浑身布满汗珠。 心下一惊,他靠向前去,伸出手摸上对方的脸。触手所及是高于常人的体温。又探上额头。南啸桓察觉到巫烨的动作,却无力阻止,只得靠在那里,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 “你发烧了?!”巫烨陡然提高了声音,蹙眉看向面前的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南啸桓微微不安的动了动,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主上。” 门外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巫烨离开南啸桓:“躺好。”说完,从一旁衣架上扯下一件长衫,随便披了,朝门外应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垂首走了进来,单膝跪道巫烨身前:“属下参见主上。” “嗯。起来罢。” 倚雷低低答了,这才起身。 西护法西倚雷,是千夜宫下属凌霄阁阁主。一身高深医术,为江湖人所称道。这也是南啸桓叫他来这里的原因。 “替他看看。”巫烨吩咐。 倚雷受了命,便向床上之人看去,只一眼,却让他止不住惊呼:“怎么是你,啸桓?!” 站在床边,倚雷神色复杂的盯着躺在床上盖着薄被的人。昨晚听说主上招寝,他还和卿颜拿人选作了茶余饭后的小小的赌注。哪知今天一早被人叫过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想到宫主的性子,倚雷心里沉了沉,面上却是刻意保持的一贯平静,只是看向啸桓的目光,带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知的怜悯。 巫烨将之全部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坐到旁边椅子上,静静看倚雷诊脉。 随着时间流逝,倚雷眉头越皱越深,面色也沉了几沉,后来干脆更是放了啸桓手腕,拨开那人胸前长发,待看见胸前那两个青紫的手掌印时,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 “如何?” 巫烨开口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啸桓……受主上您两掌,有些内伤。属下写张药方,按此静心调理一段时间即可。” 倚雷恭敬答了,只是目光落在地上和床单上血迹之时,疑惑的目光落向巫烨。 巫烨挑眉,倚雷踟蹰了下,道:“请容属下为主上把脉。”话完,便行礼坐到了巫烨对面。巫烨伸出右手,递了过去。 和给啸桓诊脉一般,倚雷脸色同样愈加沉重,诊到最后,竟是一脸惊愕,刷的一声,便已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罪该万死!主上身染‘遗情’,属下竟毫无察觉。时至今日已经……请主上降罪!” “降罪于你有何用?起来。”巫烨面色不变,看向倚雷,“更何况,此事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疏忽。”他口气淡淡,清冷的嗓音里却带上了一丝柔软。 “是。”倚雷依言起身,身体却颤了几颤,明显仍陷在极大的震惊之中不能自拔。 “‘遗情’是这毒的名称?”巫烨毕竟骨子里还是一个生于长于二十一世纪的人,对于这些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心下不仅升起了一丝好奇。 “是。‘遗情’号称七大毒药之一,为毒王所制。其细分为‘遗毒’与‘情毒’。‘遗毒’气味外表与普通香料无任何区别,一旦点燃,其毒性会随香味散播,闻者即中其毒。但是在闻到‘情毒’之前,并无任何异状。” 倚雷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一旦让染有‘遗毒’的人再闻到‘情毒’,则‘遗毒’的毒性会立即发作。” 巫烨懒洋洋的听着,目光扫向床上的啸桓。 “发作?什么症状?” “发作时类似于……春药……” “春药?!!” 巫烨听闻愕然。果然这东西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即使时空变幻。 “……若是三个时辰内没有和人交合,中毒者会气血逆流,走火入魔。”倚雷说道这里,目光瞥向啸桓,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这古代的毒药真厉害……巫烨刚在心下微微感叹,却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和人交合……按理说,暮寒仲已经和啸桓上过床了,为什么依旧会毒发? 许是察觉出巫烨的疑惑,倚雷顿了顿,继续:“‘遗情’之所以会令天下无数医术高超之人束手无策……是因为若和人交合,不仅解不了‘遗毒’,反而会促使‘情毒’发作。” “而‘情毒’一旦发作……轻则冷热交融,千蚁噬骨,重则毒发身亡!” 巫烨看着倚雷和床上不知何时紧紧盯着这边的啸桓,两人同样苍白的脸色,以及眼睛中的复杂的感情。 “‘遗毒’即使麻烦,也只是解毒所需的药材比较珍贵些罢了。而‘情毒’……即使有幸逃过一劫,但体内毒性依在,半年之内,内力渐失,性命垂危……无药可救。” 话到后来,倚雷刷的一声跪了下来,同时,旁边床上的人也下了床,双膝着地,低头俯身,额头触地:“请主上赐属下一死!” 即使说着关系自己性命的话语,声音依然冷静沉稳。 巫烨倒真是吓了一跳,这冷面冷心的南护法,未免忠心过头,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都一头揽下。真是…… 那边,倚雷也苍白着脸,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心下好笑,巫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准备沐浴。” 跪在一边的倚雷疑惑的抬头,而巫烨脸上的笑意,更是让他不自觉的怔了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这般回应,呆愣了半晌才回道:“已经准备好了。” 巫烨就那样敞着衣襟,转身朝门口去。到了门那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便补了句:“啸桓,你也跟着来吧。” 哪知不过一句话,就让倚雷脸色又变了几变,他眸中一沉,喉头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身旁人一个安抚的目光堵了回去。啸桓从地上起身,从角落里一堆衣物中捡出自己的衣物,快速穿了,跟着巫烨身后走了出去。 门外候了两排端盆拿衣的侍女,见到巫烨出来,恭敬行了礼:“宫主。” “把衣物什么的拿到玉池来,搁下后就退下吧。”巫烨吩咐完,便顺着脑海中的记忆,朝目的地走去。 第5章 东卿颜 此刻天刚蒙蒙亮,回廊穿插在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之间,曲曲绕绕之后,暮寒仲平日里沐浴的地方就到了。不是很大的池面周围烟雾袅袅,宛如仙境,不断有气泡向上翻滚并发出响声。竟是一处露天的温泉。这类生活琐事之类的信息在脑中实在不算重要,巫烨只是接受,却并没有细细一一翻看。因此看到这,巫烨小小的吃了惊。 径自大大方方的从身上扯下丝袍,巫烨从入口处走入,温热的水渐渐漫上胸膛,他靠在池壁上,看着被烟雾缭绕了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有些好笑道:“怎么还不下来?” “属下不敢。” 巫烨无奈:“那东西不弄出来,难道你想发烧拉肚子?” 南啸桓脸上一红,很快的解下早已破烂不堪的黑衣,然后下了水,远远的木头一般的站在那里。 巫烨随便把身上洗了一下,就走到了啸桓身边。啸桓明显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过来,原本就僵硬的动作更加僵硬。 “转过身去,我替你把那东西弄出来。”巫烨放柔口气,顺便表明自己的意图。 啸桓乖乖转过身去,贴在池壁上,非常配合的张开了双腿。 微闭双眼,感受着体内突如其来的异物,昨夜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那般不堪与屈辱,使得他身体微微颤抖,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 就在这时,背上一热,有人贴了上来,凑在他耳边,温柔道:“放轻松……没事,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看着明明紧张的要死,却依旧温顺的趴在池边的啸桓,巫烨长叹一口气,同时加快手指的动作,不过几下,就有丝丝白浊液体混合着鲜血散在池水里。 “好了。”他放开他,朝旁边走了几步,直到雾气那头的身影看不太清楚了,才停了下来,专心开始给自己清理。 这边,南啸桓呆愣了半晌,等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的人影,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也变得有些柔软。低头沉思了一会,便开始清洗。 听着那边的水声,巫烨扬了扬眉,微微笑了笑。 拿干巾擦干了身体,放下后起身刚准备取过放在池边的衣物时,已经有人快他一步,将里衣拿过,敞开,就要为巫烨穿衣。 巫烨扭头,是啸桓。身上同样未着存缕,但看得出来已经擦干,只是那黑色长发虽然已经擦过,却还在往下滴水。他微微躬身,面无表情。 “这么快就洗完了?清理干净了?”巫烨拿过衣服,用眼神示意自己穿,语气含了笑意。他在那片虚无之中见过这张俊美脸孔微笑的样子,当然知道他现在笑起来是什么效果。在面对这个暮寒仲已经有所亏欠的人时,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予补偿,却苦于无从下手,目前能做到的,似乎也只有面带微笑,让人欣赏了。 “属下已经洗好了。”同他的表情一样,即使面对巫烨的调侃,也还是毫无波动的声音。 巫烨笑笑,不置可否。待他自己给自己全身上下都穿戴整齐后,这才面对依旧赤裸着的啸桓,稍微严肃了下,用了点命令的口气:“洗干净的话,再去洗一遍。记得这次一定要好好洗。” 巫烨走进大厅,看着原本坐在椅上沉思的人因为他的到来而站起,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紫衣,头发简简单单的挽成发髻,上面叉了一支青玉的发簪,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的饰物。一身紫衣的女子有着一张并不十分漂亮的脸,然而额发下那双柳叶眉以及那胜雪的肌肤造就了又一位气质美人。 “卿颜见过主上。”女子起身行礼。 东卿颜同为暮寒仲的四大护法之一,是从小跟着上代宫主的。因此年岁不大,在宫中却也算得上资历最老的一批属下。 这次行动,暮寒仲带了四位护法中的三位护法离开总教,来到这地势隐秘,风景秀丽的别庄内,说是避暑,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情况如何?” 巫烨开口问道。 “果如主上所料。何延钦昨日三更行动,所幸朔风部署甚严,没有教他占去任何便宜。叛乱一干人等俱已拿下,现在宫内地牢关押。主上,我们何时启程回宫?” 现今武林九分,一宫三楼五派。这一宫,便是千夜宫。千夜宫建于王朝之初,崛起于七十年前。据闻千夜宫是胤国开国皇帝为了平衡江湖势力所创,每代宫主,皆是皇族中人。千夜宫财大势大,又与朝廷有着几丝联系,加之每代宫主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到了暮寒仲这一代,千夜宫已隐约有了江湖之主的迹象。 千夜宫下分东西南北四堂,由四大护法各自统领。四大护法是宫主最为信赖之人,各自掌握着一股不为平常人知的暗地势力。平日堂内事物,却是交予堂主各自管辖。这次密谋作乱的,便是北堂堂主何延钦。然而暮寒仲心性敏捷,早就察觉出何延钦不臣之心,这次将计就计,设下圈套,本是万无一失,却漏算了身边贴身之人。 想到这里,巫烨问道:“灵炯人呢?” 东卿颜面色微变,眸子一沉,冷声道:“已经自尽了。哼,那丫头,倒真是聪明。”语气里不由带上一丝阴狠。 灵炯是暮寒仲的贴身侍女,也是给暮寒仲下“遗情”的人。难怪东卿颜口气不善。 巫烨点头:“吩咐下去,未时一到,启程回宫。” 东卿颜低声应了,直到巫烨坐下,也依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去,一双明眸,时不时的看向巫烨,似是有话想说。 “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巫烨此话一出,卿颜顿时松了口气,抿抿唇,开了口:“卿颜昨晚听说主上招寝,还道哪位公子好运气。没想到……” 后面的话一出口,巫烨就已明了她的意思。不由有点郁闷。 原来,这暮寒仲,性好男色,当上宫主以来,更是养了一帮数量庞大的男宠在宫中。然而即使有如此众多的后宫等着他每晚招寝,他依旧时不时的往里添纳新人。这新人可以是他惊鸿一瞥的江湖名门子弟,也可以是千夜宫中哪个扫地奉茶的小小仆人,拿一句话形容,就是贞操观极差,且喜新厌旧到极点。就因为这个,弄得这宫中但凡有点姿色性别为男年龄十四五岁的下人们一个个见到他就战战兢兢,生怕被他兽性大发扑倒在地成了众多后宫中的一员。 所幸他身边的四大护法中,三个性别为男的护法都比他年长,且长相都是十足的男人,绝对没有贞操危机。 可惜昨晚,似乎破了往日的常规。 “哦,你想说什么?” 虽然知道对方担忧的原因,但他还是有点弄不明白,昨夜并非暮寒仲的本意,只是南啸桓那时恰好在他身边。为何卿颜如此担忧,似乎有规劝他的意思…… “主上。啸桓文武兼并,自七年前就一直跟在主上身边,七年来对主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卿颜斗胆替啸桓求情,让啸桓继续担任南护法一职。” 卿颜垂眸苦笑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酸涩怜悯,和刚才给巫烨能干利落狠辣的初印象有了些微出入。 巫烨修眉轻挑:“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除去啸桓护法之位了?” 第6章 千夜宫 卿颜楞了楞,缓缓道来:“主上,宫规规定,凡侍寝者不得担任任何职务,只能住在专门的住处‘落情宫’,没有命令不得迈出一步。主上难道忘了么?” 原来如此!巫烨终于明白,心念转动间,已淡淡笑了出来:“宫规又如何?此事只是意外,说来,终是我亏欠了啸桓的,我又怎会让他去那地方。” “主上……”卿颜明显松了一口气,一双明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即很快淡去,“那……主上您的意思是……” “此事揭过不提。” “卿颜谢主上!” 卿颜躬身行了礼,再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欣喜。 她是四大护法里最为年长者,啸桓倚雷更是她从小一直看大的,几人形同姐弟。倚雷一脸惊慌的来找她,听到消息的那一瞬,她几乎不敢置信,后来更是对说服宫主没有一点把握。然而,宫主却一反常态,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啸桓。 吃过午饭,别庄上下开始忙碌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宫。虽说暮寒仲这次从简出行,整理起来也还是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巫烨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闲闲的翻着手中的书。吃完午饭,别人忙里忙外,他悠闲读书,倒也将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这是个文明类似中国古代的地方,还处在冷兵器时代。暮寒仲所在的国家叫做胤国,现在是司皇大兖王朝统治时期,至今已快百年。胤国自古以来占据着最好的地理位置,文明自比周边的小国进步的多。加上这几代王朝一直被秉持下来的休养生息政策总方针,到这一朝,已经成了中原霸主,周边的小国无不臣服。胤国国力强盛,人民生活富足,江湖也就相对的比较安定。 敲门声响起,巫烨将手中的杂书放到桌上:“进来吧。” 卿颜走了进来,手上端着玉盘,里面搁着一只小碗,一碟点心。 “主上,这是倚雷开的药。主上您趁热喝了吧。” 巫烨端起药碗,盯着碗中那黑色的液体看了半晌,只是闻到味道,他就感觉口中有浓郁的苦味,不得已,最后还是拿起药碗,一仰头,紧皱双眉灌了进去。 他不怕伤不怕痛,就怕中药!! 卿颜好笑的看着宫主孩子气的举动,待空碗一着桌,便快速的将那碟点心推了过去。 巫烨拈起一块塞到嘴里,这才感觉好了点:“都收拾好了?” “嗯。” “那我们就启程吧。” 巫烨站起身,道。 千夜宫隐于山林之中,距离别庄没有多少距离,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行了一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马车停下,巫烨弯身出去,一仰头,映入眼帘的遍是青石铺成的道路,从山脚蜿蜒着远去,消失在云雾笼罩的远方。 周围一片郁郁葱葱,夏日的阳光穿过缝隙,随着风在地上晃动。巫烨仰头向青石板路的尽头看了一会,忽的抿唇浅浅一笑,下一瞬身形急驰,几个响指后已窜出几十丈来,等到跟在身边的卿颜回过神时,巫烨的身影已消匿在回转的山林树木之中。 倏忽一闪,一道黑色身影掠过,是南啸桓跟了过去。 “主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呐。”卿颜感叹。 “嗯。”倚雷附和,脸色却不如卿颜那般轻松,似乎心事重重。 这边巫烨却是完全不知两人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而产生的不同猜测,只是为首次使用的武功感到新奇。身体内隐约有用不完的力量,脚不沾地宛若疾风的轻功使起来也只是心念转动之间,发丝被风吹到脑后,温暖的微风拂面,鸟啼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巫烨不由得心情大好,重生的感觉,如此美好。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突然有隐约的声从身后传来,巫烨停住脚步,只见一道黑影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后。黑影见他停下,便加快了速度,最后脚尖轻轻点地,半跪着落在他身前。 “主上。” “起来。”巫烨只说了短短两字,待啸桓起身,便疑惑道,“身体好了?” 南啸桓楞了楞,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碍事了。” 巫烨挑起一抹微笑:“那就好。” 话毕,他的目光在眼前人的面孔上久久的停留。直到南啸桓被那坦荡的目光盯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主上?” 幽深黑亮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几丝柔情,巫烨轻笑出声,不再看身旁的人,而是将目光移向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之景。 属于巫烨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轻轻闭眼,任百般滋味在心头慢慢浸过。巫烨的二十六年人生,体味过人生悲喜,拥有过不少生死兄弟红颜知己,虽然命陨天灾,却从不曾后悔。 他已满足…… 从今日开始,他即是暮寒仲,暮寒仲即是他。上天的恩赐,他绝不会浪费,他定会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他慢慢睁眼,澄澈的阳光洒进幽黑的眸子中,洒在他的笑容上,直让看的人失了心神。 南啸桓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什么都无法思考。 直到那人唤道:“啸桓?” 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猛然间被唤回,南啸桓急忙低头:“是。” “陪我慢慢走上去吧。”巫烨说完,边径自迈开步子,沿着石阶,不急不缓的朝山上走去。 直到那人的背影快消失在山林拐角处,被暮寒仲异于往常的行为弄得楞住的人,才跟了上去。 山路不长,就在巫烨还意犹未尽的看着风景之时,已经到了千夜宫的正门。 朱红色的大门,连着看不到尽头的墙壁,消逝在绿色的山林之中。宫门大开,早先得到消息的宫众排成两排,二位堂主站在最前方两侧,另一紫衣男子坐在轮椅之上。 巫烨在门前停步,仰头去看门上的匾额。 千夜宫。 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显尽狂傲不羁。这便是江湖之首千夜宫,在武林中被传说的绘声绘色,不知缔造了多少神话的千夜宫。巫烨在心中感叹,只要踏入这里一步,他这意外得来的新生命从此将与千夜宫,将与江湖无法分割…… “属下拜见主上,恭迎主上回宫。”两位堂主率先半跪在地,低着头,扬声道。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宫众也纷纷跪倒在地:“恭迎宫主回宫!” 重重回声在山间回响,顿时,林间的飞鸟纷纷展翅飞走,各种鸟鸣连绵不绝。 巫烨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扬起一抹微笑,头也不回的走进千夜宫的大门。 第7章 北朔风 回到“阔别多日”的千夜宫,巫烨感到一股自心脏深处涌出,属于原暮寒仲的,不易察觉的情绪。那种情绪类似外出旅行多日的人回到自己家中的感觉,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能够真正全身心放松,却是只有在家中才能体会到。 千夜宫在暮寒仲心中,就是宛若家一般的存在。暮寒仲虽然身为皇族,然而却是从小在千夜宫被上代宫主抚养长大。 巫烨一路行来,所见之景所遇之人,无不带起脑海中一片片自发的记忆。路过一个池塘的时候,巫烨顿下了脚步,看了身侧的卿颜倚雷一眼,感怀道:“不知你们二人可还记得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两人对看一眼,不过稍稍停顿,都意识到他说的是哪件事。 当年暮寒仲远离父母,被带到千夜宫,刚来那几月,一直在闹脾气。有次闹得特别厉害,便跑到这池塘,要挟上代宫主暮云萧送他回京。暮云萧一怒之下便撒手不管暮寒仲,暮寒仲碍着面子硬是在深秋跳入池塘。多亏随后跟来的倚雷卿颜救起,才捡回一条性命。可二人却因为违命而受到惩罚。 卿颜回想起那年的情景,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却同样感怀:“当年,主上您可没让我们几个少操心。” “那时年少,被母妃和父皇惯坏了,不懂师傅的用心……”巫烨浅浅一笑,脚下不再停顿,再看了一眼那池塘,便继续朝自己寝宫走去。 只留下身后各自生了疑惑的卿颜倚雷,以及依旧挺着一张没有表情面孔的啸桓。 巫烨回到自己寝宫,遣了卿颜倚雷二人去整顿休息,刚想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啸桓说几句话,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打断。那人脚步极轻,等到巫烨听到声音时,他已鬼魅般的飘到巫烨面前,单膝跪下,低道:“主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出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巫烨闻声向他看去,只见眼前的人全身笼在黑色大氅之下,只单单露出一张鬼面獠牙面具。 “朔风?” 千夜宫四大护法,东卿颜、南啸桓、西倚雷……以及北朔风。巫烨终于见到了剩下的最后一人。 “刚刚收到的消息,北堂各地分堂在申时叛乱。何延钦属下一干叛党,已按照主上您的吩咐,全部剿灭。” 北朔风行礼完毕,起身来到巫烨身边,将他离开期间,宫中的一些事项给予说明,最后从大氅中掏出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巫烨:“这是各地乱党的名单。” 巫烨却没有接,只是径自沉浸在研究北朔风面具上鬼面獠牙。那张面具,不似常见的那种涂满各种颜色,张着血盆大口。它的比例和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上面挖着两只黑洞,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无情的眼睛,中间是优美挺直的鼻子,下面还画着一张鲜红的嘴,明明是正常的五官,却让看的人毛骨悚然,心中惊惶不可终。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眼前面具的颜色太白,白到巫烨无法形容,若要描述,只能说那种白色,简直像只存于幽冥地狱之中。 他兀自看得津津有味,却让面具下的人眉毛微微蹙起:“主上?” 巫烨却置若未闻,半晌,喃喃赞叹句:“好工艺!” 北朔风不明所以。 巫烨终于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接过信封,打开,一边看一边和记忆中的名字对比,巫烨发现并无多大差别,心里对暮寒仲本人能力的欣赏又增加了几分。心性敏捷,冷静沉着,那片虚无中的青年,并非像他对外人表现出的那般喜好随心,耽于声色。 看完名单,略一思忖,巫烨从书桌上站起身,整了整衣物。 “主上您这是?” “带我去看看何延钦。”对北朔风说完,巫烨又看向一直沉默站在自己身边,几乎让人忘了存在的南啸桓。回宫以后,他换了身黑衣,头发也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直挑入鬓,狭长的黑色眼睛沉静内敛,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即使身在重重守卫之内的千夜宫主殿,耀夜殿内,却也是时刻警戒的姿势。 见巫烨起身,他也迈出步子,就欲跟在巫烨身后。 “不用跟来了。下去好好休息几日。”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巫烨出言制止,说完,便带着北朔风朝书房门口走去。 南啸桓怔了怔,眼看着巫烨就要走出去了,才急道:“主上!” 巫烨回身,挑眉。 “属下不在这几天,可要调几个暗卫过来贴身伺候?” 南护法统领直属于暮寒仲的几百暗卫,平日里的贴身护卫,自是由他做了。 巫烨略微一思考,已给出答案:“不用。除你以外,其他人不习惯。” 暮寒仲不喜陌生人碰触,巫烨刚好,也有同样的习惯。这身体已习惯了南啸桓,若是突然之间换了人,虽然只有三天,倒不如一个人待着舒服。 “那……属下知道了。” 巫烨朝他淡淡一笑,知道对方已明了自己的意思,带着北朔风便出了门。 跟着朔风在层层回廊中穿梭,巫烨在脑海中整理着何延钦的信息。 何延钦是被上代宫主暮云萧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暮云萧可谓忠心耿耿。暮云萧退下宫主之位时,特地吩咐其帮助暮寒仲处理宫中事物。然而不知道为何,何延钦一直对暮寒仲深有不满。这些不满表现在各个方面,时日一久,北堂堂主与宫主貌合神离的事情全宫都清楚了。但何延钦在堂主之位上一直没有任何失误,再加上碍于暮云萧的面子,无论再厌恶那人,暮寒仲也无法对其出手。 这次不知为何,素来行事谨慎的何延钦突然开始暗中行动。巫烨对他的突然行动疑问满满,但是当务之急,却是“遗情”的解药。 一路行来,巫烨思绪重重,待回过神来之时,朔风已将他带到地牢入口处。 地牢入口守卫森严,守卫们见到二人,恭敬行礼。北朔风看也不看,径直向里走去,旁边有卫士小跑着跟上前去。 地牢打扫的很干净,不算宽敞的石道,两侧的墙壁异常光滑,隐约映出人影来。几缕阳光从墙壁最高处的小窗上射入,反射在石壁山,明明是夏日的阳光,却没有一丝热度。一个拐弯,这条小道终于到了尽头。 放眼望去,粗大的铁栅栏将空间独立成一个个牢房,一排排延伸到尽头。阳光射不到的黑暗中,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 朔风朝里面走去,吩咐狱卒打开牢门后,便站在牢门口,待巫烨进去之后,才跟了上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何延钦。 记忆中总是神采飞扬的被堂堂主,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被锁链拷在牢房中央的刑架上。上好的锦衣已碎成碎片,被干掉的血粘在赤裸的身体之上,粘着鲜血的头发散乱的垂下,遮盖了他的面孔。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正在咳嗽的人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巫烨:“你终于来了……暮寒仲。” 第8章 自尽 见巫烨没有说话,他低低的笑起来,笑声凄厉恐怖,回响在空荡的牢房里,更显阴森:“怎么样?毒发的滋味如何?” “想来和我在这牢房内所受之刑比起来,大抵还要胜上一筹吧?!” 当日密谋计划之时,他就非常清楚一旦失败之后,自己的下场。他亲眼见过不少落入北朔风手里的敌人的惨状,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是死之前能拉上自己此生最恨之人当做垫背,对于他而言的愉悦感,已超过了对酷刑对死亡的畏惧。 自失败那时起,他一边忍受肉体上的折磨,一边等候眼前之人的出现。他本已预料好了发现自己身中“遗情”之后眼前人的反应,但是,眼前人的神情举动,却让他怀疑起自己原先的计划是否出了纰漏……若是计划成功,为何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慌惧怕之情? 就在何延钦心思百转之际,牢房里突然响起突兀的轻笑声:“何堂主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我,我真是甚感荣幸。” “我只是在惦记着你何时去见阎王!” 恶毒的话语从何延钦嘴里蹦出, 不知又想到什么,他冷笑出声:“话说回来,暮寒仲你也就现在,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哦,此话何解?” 巫烨眨眨眼,十分好奇的模样。 “呵呵,宫主又装模作样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用白费功夫,解药我没有,世上应该也不会有人有……”脏污的面容从垂下的乱发中露出,何延钦脸上扭曲的笑容,略显着几分癫狂之态,他看着巫烨,低低的笑声最终转为大笑:“哈哈哈哈——!我何延钦烂命一条,换你暮寒仲的性命,真真划算……唔!!” 狂傲的笑声到最后却陡然转成痛苦的闷哼,却是一条黑色长鞭当着他的面孔抽了下去。 巫烨向一旁看去,只见原本静立在一旁的北朔风不知何时已来到何延钦身旁,收了长鞭,鬼面獠牙面具上的眼睛,正对着和延钦。 那沙哑空旷的奇异声音,回响在地牢内,泛出森森寒意:“我还是喜欢嘴巴干净一点的人。” 看着面前可怖的面具,何延钦想起了过往关于死在掌管刑律的北护法手下的种种传闻,不禁毛骨悚然。然后短暂的惊恐过后,他继续大笑出声,蛇蝎般狠毒的目光直直盯着巫烨:“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何延钦这次一时不察,落在你的手下,我认命!!顶大不过一死,我何延钦把并非贪生怕死之徒。” “死?”巫烨喃喃着这个词,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何堂主觉得我会杀了你?你在我身边这几年,还不明白么……”他慢慢朝刑架上的人走进,俊美的面孔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下浓厚的杀气从他身上传来。何延钦猛地一颤,一股寒气沿着脊背冒上。 什么时候,那个不谙世事,只是一味任性肆意的纨绔子弟,居然有了这种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杀气?!! “我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延钦猛地一颤,突然之间静了下来,良久,牢房里只听到柴火的噼啪声。 “你知道么……我留着这条性命……就是为在临死前见你最后一面。”何延钦缓缓开口,打破了劳房内的寂静,失去了刚才的癫狂之态,现在的何延钦,更符合巫烨记忆中那个老谋深算做事谨慎无比的北堂堂主。 他微微抬头,看了巫烨一眼,继续道:“现在我见到了,便能心满意足的离去了。”最后扯出一抹笑容,他便垂下头去,没了反应。等到北朔风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劲,上前一把揪起何延钦散落肮脏的头发以迫使他抬头。映着昏暗的炉火,巫烨看到从何延钦紧合的嘴唇上溢出的殷红鲜血。 “咬舌自尽。”北朔风探了探何延钦的鼻息,平静的陈述道。 罪魁祸首自尽,解药怕是不那么好找了。 何延钦的事算告一段落,剩下的收头事情,巫烨便交给了朔风去做。 然而那个带着面具的护法,却对地牢里何延钦关于中毒那段话耿耿于怀,鬼魅般跟在巫烨身后,要求得到解释。巫烨无奈,看着长廊之上,立于自己身前的人,只好将实情说出。这一说出,便自然牵扯到了啸桓。 北朔风掌管千夜宫刑律,律人更律己。巫烨没有一见面就直接对他说出口的原因就在此。 果然如巫烨所料,听完巫烨的话,面具之下的人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既是宫规,理当除去南啸桓护法身份。” 巫烨轻轻皱眉,脸色不自觉的冷了下来。他已在刚才的谈话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眼前这人却丝毫没有一两分知趣的意思,就算明知北朔风就是这样的性子,巫烨还是有些不悦。 “宫规由宫主所定,自可由宫主所破。”巫烨不再看北朔风,直接大迈步朝前走去。 “主上,请三思!!”噗通一声,却是北朔风朝地上跪了下去。 巫烨回身,只见北朔风直直跪在那里,黑色的大氅和白到诡异的面具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生出一股冰冷寂寥的味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古人警言,不可不忌。”他继续着,面具之上,血红的嘴巴映在巫烨眼里,“南护法既然侍了寝,为了千夜宫,入住落情宫,这才是上策!!” 巫烨冷冷看他一眼,忽的冷笑了一声,便再次转过身,迈步走了。 北朔风跪在地上,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动不动。 天边的夕阳缓缓移向地平线,余晖染红了北朔风所跪的地方。 吃完晚饭,巫烨又去书房翻看了一会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挥退所有下人,去殿里后苑露天温泉里泡澡。 巫烨靠在池壁上,朝天仰头,双目睁开,看似发呆,却是在理清脑中杂乱无章的记忆,拣出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细细分析。暮寒仲可以当一个喜怒凭心,宫中众事全交与护法堂主处理的宫主,他巫烨却不能。 泡了一会,事情想的差不多了,巫烨便从池中起身。 弯月如勾,夜风习习,回廊上的宫灯发出淡淡的柔光,侍卫们也都在巫烨的要求下消失不见,浑身舒适,巫烨心情大好的看沿途风景,慢慢散着步回房。 “主上。” 巫烨刚推开门,就听到低沉的男声响起。却是南啸桓一身黑衣,直直的站在前厅的角落。若非他出声,巫烨绝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怎么来了?”巫烨一边朝次间走去,一边问道。啸桓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 接下巫烨脱下的外袍挂到一旁的衣架上,啸桓又退到一旁,低低答道:“倚雷告诉属下,主上所中‘遗情’之毒,随时都有发作可能。” “嗯——?”巫烨挑挑眉,静待下文。 “‘情毒’发作之时,疼痛难忍。”南啸桓顿了顿,接道,“若毒发之时,属下能随侍主上身前,便可运功缓解疼痛。” 这便是眼前之人不顾自己命令的原因?想起刚刚清醒之时,‘情毒’第一次毒发,他侥幸逃过一劫,但那冰热交融的疼痛,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当日若非啸桓,还不知将会如何…… 巫烨略一思索,看向南啸桓。烛火洒在极其分明的脸部线条之上,稍稍柔和了男人的冷硬。一身黑衣,穿在他身上,总是有股萧索的意味。 脱鞋上床,巫烨朝南啸桓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你便睡到耳房吧!” 第9章 堂会(一) 巫烨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侧耳细听,便能听到均匀悠长的呼吸声,除了自己,还有他人。想到不远处耳房内,睡着的南啸桓,巫烨颇有些头疼。 因为“遗情”之故,而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眼下看来南啸桓似乎毫不在意,但巫烨却知,那种事情,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可以做到完全的不介怀。南啸桓的表现,只是他本身性格使然。又想起地牢外北朔风直挺挺跪着的身影……真是乱七八糟……一堆破事。 想着想着,沉沉睡意再次侵来,巫烨慢慢又睡了过去。 一觉安然。睁开眼时,天已亮了起来。啸桓早已洗漱完毕,一直候在一旁。见巫烨醒来,快步走了过来。 “主上,要现在洗漱么?” 巫烨从喉咙中嗯出声,算作回应。 一排统一着装的侍女,手中捧着洗漱用具、衣物配件,从外面走进来。巫烨任人服侍着起床、洗脸、漱口、束发。 侍女熟练的替巫烨打理着那一头过腰的长发,巫烨则盯着铜镜里的人细细打量。只见铜镜里的人肤若白玉,金冠束起长发,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孔,一双细长凤目,眼角带着几丝天生的倨傲冷然,墨若点漆的双眸淡然冷漠,完美的薄唇微微抿着,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巫烨轻轻勾起唇角,镜中的人也随着勾起唇角,只是淡淡一个弧度,浑然天成的淡漠冷傲便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多了几分悠闲平和,变得容易接近了一些。 巫烨从椅子上起身,侍女从旁边拿过大大小小的配饰待在身上,比之昨天,今天这层层叠叠的衣服,正式了不少。 “主上已经起来了啊。”一身淡黄衣衫的卿颜走进来,身后跟着倚雷,浅笑着看了几眼巫烨,感慨道:“果然还是白色最衬主上您。” 倚雷在一旁同意的点点头。 巫烨不禁在心中赞同,却没应声,收拾妥当后,便出了次间,朝偏殿走去。 那里,早有侍女等候,一张圆桌上,也布满了各色餐点。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洒入,清晨的鸟鸣添了几分生气。巫烨朝窗外望去,只见窗外一片鸟语花香之景,苍郁大树、奇花异草、假山流水,构成一幅生机勃勃的夏景图。这是一片偌大的花园,名叫无香苑,是平日里暮寒仲休憩练武之地。 巫烨撩袍,在桌前坐下,又突然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三人:“没吃过的,一起用。” 四大护法中的三大护法,每日清晨都会来这里,在早饭时间向暮寒仲汇报一些事情。因此来这里之前,他们二人已是用过的。巫烨自然知道这点,这话,明着是说给三人,其实,不过只是为了身旁的啸桓。 果然,卿颜倚雷两人婉言拒绝。巫烨扭头看了看立在自己身后的啸桓,放下碗筷,低身从旁边拉了椅子,道:“别傻站着了,坐下来。” 旁边即刻有聪明伶俐的侍女,赶忙填了一副碗筷到巫烨身旁。南啸桓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低道了声是,便坐到了巫烨身旁。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早饭,吃的安静无比。巫烨吃饱停筷,朝身旁看去,只见南啸桓低着头,面前的菜看也不看,只是专注于自己跟前的那一小碗粥,一次一小口的喝着。显然对眼下这种情况不适应至极。 巫烨觉得好玩,逗弄之心突起,当下又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青菜,开口:“啸桓。” 南啸桓终于抬头,朝巫烨看过来,察觉到巫烨的意图,很明显的怔了怔:“主上?” 明明还是一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万年冰山脸,巫烨却觉得自己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急闪而过的几丝局促以及无措。 夹着菜的筷子,已伸到了南啸桓面前。 南啸桓的目光落在筷子上,复又抬头,眼前的人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和平日里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同样的,是不可拒绝的强势。 察觉到这点,他只好微微倾身靠前,轻轻张口,任巫烨喂了这一口菜。 看着对方咽下,巫烨满意的放下筷子:“这就对了。以后记得不能光喝粥,菜也要吃。” 啸桓动也不动的直着身子坐在椅上,听巫烨“训话”,面上依旧一片冰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立在一旁的卿颜听闻,在心中无奈叹气,啸桓虽冷静沉稳,对上自家主上,却只有低头认输的份。 这边巫烨逗完人,心情十分之好,用眼神示意卿颜开始后,便起身靠到一旁软椅上。 卿颜拣了一些重要事情汇报,巫烨时不时的点头,或轻嗯出声,末了,巫烨瞄一眼那边已经吃完的啸桓,突然问了句:“倚雷,‘遗情’大概多久发作一次?” 倚雷脸色沉重:“属下不知。” 连凌霄阁阁主都不知这毒发作的周期……巫烨此刻,才有点意识到似乎……这毒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无怪乎何延钦临死之前如此笃定这世上无药可解。 “主上。”卿颜轻叹一口气,接道,“可要……通知萧公子?” 巫烨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卿颜是指上代宫主暮云萧。暮寒仲接任宫主之位以后,他便浪迹天涯,并命宫主诸人,一律称呼自己为萧公子。而今卿颜之所以提起暮云萧,只是因为暮云萧不仅武功高深,一身毒术,更是独霸江湖。 “……虽然我十分不愿打扰师傅,但眼下,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巫烨朝卿颜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提议。 那边,没有受到预料之中的责难,倚雷困惑不已,只觉宫主这两日举动古怪,和往日几乎判若二人。然他虽有疑问,却是万不能问出口,因此只是沉默着听完卿颜的提议,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啸桓所习心法,和主上您虽是不同分支,但所属同门,主上‘情毒’发作之时,可借啸桓之力,减缓痛楚。” 巫烨轻轻点头表示了解,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北堂堂主继任者的人选他们商量的如何了?”昨日在路上,他便吩咐了卿颜通知剩下三位堂主,考虑北堂继任者的相关事项。 “卿颜正要禀告主上,几位堂主现已在九天殿静候。” “嗯。”巫烨从软椅上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吧!!” 第10章 堂会(二) 千夜宫占地广大,宫殿排列整齐有序。众多宫殿之中,位于正北中央的九天殿建筑恢宏,壮丽宏伟。这是千夜宫的权力中枢,五日一次的堂会便在此召开。此刻,九天殿正殿,大厅之上,宝座两旁,已间隔着坐了几人。 坐于左手最上侧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眉发皆白,看上去一派慈祥的老人,是西堂堂主任叶。他生长于千夜宫中,对人宽厚为人和善,已经辅佐了好几代宫主,可以说是宫中辈分最大之人。他的下方,坐了一名红衣女子。女子一头乌发高高晚起,紧身的长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一张清秀面孔上的浓眉,带出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与杀气。她便是南堂堂主其红樱,性格豪爽,行事利落,未退隐前是江湖中人人公认的女中杰。 在任叶对面,右首的第一个位置,紫衣男子悠然坐于轮椅之上,时不时的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他便是东堂堂主邵炙丹。他面孔端正英挺,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三人各做各事,没有一人开口,偌大的大厅,一时之间只听得到邵炙丹喝茶的声音。 今日并非往常五日一次的堂会,而是针对何延钦谋反之后,宫中大规模的人事变动而召开的临时堂会,由宫主、四大护法和剩余的三位堂主共同讨论,选出北堂堂主的人选。 巫烨迈入大厅,三人起身,行礼:“参见君上!” “不用多礼。”巫烨淡淡笑道,坐到正中的宝座之上。身后跟着的卿颜倚雷,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了,只有南啸桓一如既往,直挺着腰,面无表情的站在巫烨身旁。 三人回到各自的位置,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其红樱刚才行礼之时,见到巫烨嘴角的淡淡笑容,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却从其他二人的目光之中,知道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惊诧。什么时候,那个喜怒不定的宫主,竟然会出现这种淡定悠闲的笑容了…… 巫烨扫了三人一眼,轻咳一声,提示明显处于愣神状态的三人回神:“前几日何延钦预谋叛乱之事,我就不多言了。我们今日聚此,为了什么,相信你们也都清楚了。” 任叶捋着自己的胡子,轻轻点了点头。邵炙丹将手中茶杯放到桌上,展开手中的折扇:“自然如此。” 而三人之中,性子最急的其红樱一开口就直奔出题:“君上,北堂堂主的继任者您心中可有人选?” 巫烨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不知道其堂主觉得北堂主应由何人担当?”目光又瞟到其他二人,“邵堂主和任堂主呢?” 其红樱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也隐隐带了笑意:“我推举北堂叶建叶门主。” 果然如此,巫烨想到。 “东堂丰染尘。”邵炙丹淡淡道。 任叶看了看几人,捋捋胡子:“叶门主和丰门主皆是我千夜宫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老夫认为,两人皆可。” 巫烨静静听着,暗自思忖,他不开口,三人说完自己的回答,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时之间,大厅之上,又恢复了巫烨到来之前的寂静。 良久,巫烨开口:“我要见他们二人。” 其红樱愕然:“现在?” 巫烨朝她淡淡一笑,算作回答。 看到那绝美的笑容,其红樱只觉面上一热,她从不知道,宫主的笑有一天会让她失了心神。当下一愣,随即连忙转过脸去。 任叶对旁边伺候的侍女轻声说了什么,那侍女便转身出了大厅,将宫主召见叶建与丰染尘二人的命令传了下去。 一盏茶过后,从门外走进二人。前面那人,一身简单素雅的青衫,端正英俊的面孔上,一双长眸,温和沉静,让巫烨很有好感。后面慢悠悠走来的男子一身浅灰色劲装,腰间别着一个小小的酒壶,长发并未束起,而是合着红色的丝线编成一个个小辫,披在身后。两人行至正中,停下来行礼:“叶建(丰染尘)参见君上!” 巫烨打量着两人,目光扫过的同时和脑海中的记忆作着对比。无奈暮寒仲天性性子偏冷,对权利之事极为淡泊,宫中琐事都由四大护法替他处理,他也落得省心,因此这记忆可谓稀少。不过即使是少之又少的记忆,也比没有好上不少。 就在两人被打量的忐忑之时,巫烨终于开口:“其堂主和邵堂主推举你们二人继任北堂堂主之位。” 听到巫烨的话,两人的反应不尽相同。那个头发随意披下的男子愣了愣,目光转向邵炙丹,眉头皱了皱。邵炙丹迎回对方的目光,也不说话,只是拿起手中折扇,径自笑了笑。 “我不要!”看到对方的奸笑,丰染尘很干脆的用三个字给予了回答。 “哦。”巫烨笑得意味深长。转向青衫男子,也就是叶建,问道,“你呢?” 叶建踟蹰了一下,对着其红缨行了一礼,淡淡说道:“多谢其堂主厚爱。”他顿了顿,转向巫烨:“只是,叶建自认……担当不了如此重任。” 话音刚落,大厅之内几人脸色各自变化。 而一旁的巫烨依旧靠在宝座上,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击,心里只觉得有趣极了。 “其堂主、邵堂主,他们都不愿意,这下可该怎么办才好……” 巫烨的目光扫过殿中的几人,带着看几分戏谑的感觉,静静等待下文。 大厅中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叶建说完之后一直避免去看其红樱,只是挺直的站在那里,思索着什么。而丰染尘,则用充满兴趣的目光开始四处扫看,完全忽视了正中坐着的巫烨。任叶眯着眼睛沉思,其红缨看了叶建一眼后暗暗叹了口气,邵炙丹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目光也从丰染尘身上离开。 将所有人的举动全部收入眼底,巫烨暗自在心中计较。 突然,其红樱开口:“既然叶门主不愿意,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望向正中站着的叶建,“可是,北堂底下七门之中,赤木门这几年的发展,我们大家有目共睹。叶门主刚才的话,未免太过谦虚了。” 邵炙丹见其红缨这样说,脸上表情变了变:“如果君上相信我看人的眼光的话,没有人比丰门主更适合北堂堂主之位!” 巫烨不语,两人见最后他一直坐在旁边静静聆听,不似往常那样冷冰冰,反而给人一种悠闲自得的感觉。刚才一直忽略的奇异的感觉又升上心头。巫烨见两人都看这自己,知道这好戏还得自己推一把,慢慢开口道:“叶门主和丰门主觉得这北堂堂主之位该给谁呢?” 丰染尘听到他点名自己,回过神来。之前一直听说宫主为人喜怒不定,从不关心宫内事物,今日一见,却觉得和传闻大相径庭。他直迎向巫烨探究的目光,咧嘴笑笑,俊朗的面孔上满是毫不在意:“只要不是我,宫里这么多人君上您随便挑,慢慢挑,不急……” 说完话,四处看了看,又加了一句:“君上不介意的话,那个……我坐了啊……刚刚酒醒,有点晕。”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邵炙丹无奈的抚额,转头看向巫烨,却见对方没有饶有兴趣的看着丰染尘,心里咯噔一下,就在他开口准备为对方说话的时候,沉默着的巫烨竟然笑了:“也是,我竟没有注意到。两位门主坐下来罢!” 第11章 堂会(三) “谢君上。”叶建行礼完毕,隔了一个位子,在邵炙丹下手坐了。他旁边的丰染尘,当下一个大跨步,坐到其红缨后面的椅子上,懒洋洋的靠着。 巫烨把视线转到叶建身上,看刚才别人都惊于丰染尘的发言,而他一直若有所思,想必有什么要说:“叶门主有什么不妨说出来。” 叶建沉吟了一会,开口:“其实,这北堂堂主之位,有一人最为合适。” 此话一出,三位堂主却都没有显出多少惊讶,显然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其红缨默默看着叶建,邵炙丹挑起嘴角,笑得邪气。巫烨好奇心大起,看来这个人物不简单呵,当下接口:“谁?” “年胄辇。” “嗯?” 正在巫烨还在脑中搜索着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时,旁边传来一个苍老却十分有力的声音,含着威严缓缓道:“君上,撇去他是何延钦的养子不谈,年胄辇不及弱冠,担当不了如此大任!” 却是一直在这件事保持沉默的任叶开口了。 胤国十七行冠礼,也就说那年胄辇还不到十七,还是何延钦的养子。然而从叶建说出这名字众人的反应来看,那个少年,估计是真有点本事。 巫烨沉思,期间,他发现叶建时不时的视线会飘向殿外,略一思忖,他勾起嘴角,笑道:“叶门主,你把外面的人叫进来罢!” 叶建猛然回头,温和内敛的眸子看向巫烨,闪现几丝不可思议。短暂的惊喜过后,叶建躬身:“谢君上。”便快步走出殿外。 跟着叶建走进殿内的是个少年。只见他一身黑色劲装,一条织锦腰带,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精干身段。袖口被黑色的流速缠绕,利落干脆,外面着一雪白麾袍。他直挺着腰,款款而行,大步流星的朝巫烨走来,下摆鼓动着风,颇有一阵少年老成的凛凛威风。 停在巫烨面前,微一躬身:“胄辇见过君上。”是金石相击,说不出悦耳的声音。 巫烨细细的打量着已起身的少年,止不住在心底赞叹。 浓密的眉毛直挑入鬓,狭长的青蓝色眼睛沉静内敛,面无表情,嘴角抿得很直,整张脸稚气未脱,他却已看出这少年日后的锐利成熟。那双沉静的眼眸,就像平静的湖面,不知道掩盖了怎样的深邃。 这样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少年,却拥有着一头垂至腰间的白发。 这个时空不是只有黑发黑眸的人,在胤国以及遥远的异邦,也有着各种发色和肤色的异族。这个少年,除了那一头白发和眼睛,根本看不出异族人的特征,怕是什么混血儿或隔代遗传吧。短暂的愣神过后,巫烨已恢复过来,漫不经心的淡淡对其说道:“年胄辇,你想不想当北堂堂主?!” 声音虽不大,却很有效的让除了丰染尘的其他几人微微愣了下。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宫主的行为就让他们惊了好几次。 年胄辇却没多大反应,只是站在那里,直盯盯的看着巫烨:“不想的话,胄辇是不会来这里的。” 这话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却太过倨傲。叶建有些担忧的望向正中主座上的巫烨,却发现对方只是淡淡笑着,并未对此表现出什么不满。 “何延钦叛乱,你虽没有与其同谋,但身为他的养子,又尚未弱冠。忽略叶门主丰门主不谈,这偌大千夜宫,人才济济,和其他人相比,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认为,我有将这堂主之位交予你的可能?”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年胄辇突然撩袍半跪于地,深深垂头:“胄辇知自己年纪尚轻,虽说身列门主之位,和宫中其他堂主相比,经验却是甚少。” 少年的清冷嗓音顿了顿,猛然抬头,毫不避讳的直看向巫烨:“然胄辇今日来此,非为个人权势,而是为了北堂万千堂众。只因胄辇认为,北堂堂主一位,撇去经验年龄不谈,舍胄辇,为其谁!” 巫烨直视着正中的少年,那目光明明如此平静,却让年胄辇原本平静的心开始忐忑起来。目光所及之处的青年,乌黑的长发散在暗秀金线的长衫上,俊美的面孔上,形状优美的唇线微微扬起,那双墨黑幽深的眼眸,有着淡淡的笑意与赞赏,更深处,却是大权在握之下的不动声色及犀利透彻的评估。 巫烨还未说话,一旁的任叶却是缓缓开了口,语音沉郁,不疾不徐:“年门主,你能以小小年纪担任北堂金玉门门主,确实非比寻常。这门内事务,想必也是极其熟悉的。”停了一下,任叶捋了捋胡子,目光在年胄辇身上停留,“然,我千夜宫居江湖门派之首,北堂总理宫中北方诸事,堂主之位,干系重大,非一小小金玉门可与之相比。而今,你家门刚遭此变,年门主再怎么少年老成,天资聪颖,毕竟还是个尚未行礼的小孩子。这堂主之位,绝不是儿戏。老夫以为,年门主还是暂且放下,待再过几年,也不迟。” “谢任堂主关心。”年胄辇在巫烨的示意下缓缓起身,又朝任叶行了个礼,虽然满身傲气,然而该有的礼节,他却一个不少,“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任堂主肯定也是听过的。” “好!伶牙俐齿,果然有乃父之风!”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好声,是丰染尘。只见他一腿搭在另一腿上,见众人都因这一声而看向他,急忙吞下手中未完的小半块糕点,拍掉手上碎屑,继续道:“小胄辇说的真好!当初我就很佩服何延钦的口才,小胄辇你虽不是他亲生的,一张嘴巴,却也不赖!哥哥支持你!” 丰染尘天生不拘小节,为人处事全凭个人喜好。邵炙丹平日里与之相处,就已深深了解。他从不期望他不开口直到结束,也做好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准备,可眼下……唉,邵炙丹暗叹口气,罢了罢了。 年胄辇一颤,循着声音看过,只见丰染尘带着鼓励的微笑看向他。 这次没有召见而跟来,虽有叶建站在自己这边,他却深知,要说服三位堂主与宫主,何其艰难!而这次情况比他想象中已好了太多,先不说宫主一反常态,另一位被推举者自动退出,现下反来支持自己,看着嘴角还沾着糕点渣滓的丰染尘,年胄辇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丰门主言过了。” “呵!说的倒冠冕堂皇!舍你其谁?难道叶门主丰门主还比不过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吗?”丰染尘上首的其红樱开口不屑哼道,年胄辇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再次被打断。 “年胄辇,你父亲作乱犯上,你既身为他儿,就应知道,这次没有对你们家斩草除根,那已经是几位护法对你们仁至义尽了!可你不知羞耻,竟然还腆着脸皮让叶门主推举你!你知道依靠叶门主和你爹的交情,他不会对你不闻不顾,甚至只要你开口,他就会将堂主之位拱手相让!”其红樱冷冷呵斥,一张清秀面容,恼意愤恨全都表现了出来。 “其堂主此言差矣。”年胄辇目不斜视,冷冰冰的声音丝毫不变,好像在陈述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客观事实,“何家三十五条性命,就是家父叛乱的代价。胄辇既然能够今天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就是千夜宫给各位的答案!其堂主又何必揪住此等无关重要的末梢不放。” 这话,倒是在暗示其红樱不知场合,不明事理了。红衣女子羞恼了双颊,愤恨的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言语。 年胄辇跨前两步,突然朗声:“胄辇心念皆为北堂,只恳求君上,给胄辇一个证明的机会!” 众人热火朝天的吵了这么久,这才想起,主位上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当下一个个,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证明?”巫烨轻笑出声,金石相击的嗓音带着丝丝慵懒,响彻在大殿内。只见他斜靠在宝座上,用手撑着脸,长睫垂下,不时眨动几下。 年胄辇面上一派沉着冷静,青蓝色的眼眸里却是思绪翻动,袖中握紧的手心,有湿湿的汗水。看着那人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猛一咬牙,倏地单膝又跪了下去,颔首低眉,低着声音,却无比坚定:“若胄辇升任堂主,三月之内,北堂只要有一事,胄辇处理不当、引起堂众不满,胄辇甘愿受过,哪怕是要胄辇性命,胄辇亦无怨言!!” 看着眼前跪地的少年,巫烨脑中闪过年少的往事。他微垂了眼,随即又回过神来,抬眼,目光在前方笔直站着的白发少年身上慢慢扫过。从白色的发梢,到脚下的精致黑色皮靴,缓慢的,细细的,直看得其他人心惊胆寒。 青得极致便是蓝,那双青蓝色的双眸,没有任何畏惧,也无任何迷茫。淡然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仿佛自有乾坤。 幼小的狮子,还未完全成长,然而假以时日,那将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巫烨沉默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笑得云淡风轻:“这份担当,足矣。” 从椅上起身,他走到单膝着地的少年面前, “年堂主,起来吧!”愕然抬头的少年,掩盖不住的惊讶,失去了先前的严肃,颇有一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可爱。 巫烨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不敢置信的其红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的任叶、百无聊赖明显走神的邵炙丹、温润笑着的叶建、喜悦溢于面的丰染尘。 “三个月……好,我就给你三个月,来证明自己!!” 第12章 秋水 正是一片辽阔碧空,点点白云点缀其上,或卷或舒。南啸桓跟在巫烨身后,迈出九天殿。迎面而来的阳光使他微微眯眼,只见视野之前,那人一身如雪的白衣,被夏日明媚、澄澈的光线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被微风拂起的衣袂在空中肆意的飞舞,一不小心,就让看的人不小心失了心神。 “发什么楞?” 含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却是巫烨见身后人没有跟上来,而停了脚步。 “主上为何……”南啸桓似是喃喃自语。 他不善言辞,平日里更是沉默寡言,此刻出口,却是微微惊慌下不待思考的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巫烨对于他的回答显然也有些微怔,不过只是一瞬,那丝惊讶就消无影踪。他看向身后的男子,只见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冷峻的面容上似也有几丝疑惑。 “我为何要选年胄辇?……”巫烨迈开脚步,朝前继续走去。他自发接完了这个问题,像是自问自答。 “你们见过那样的眼神吧……”那种坚定无疑,仿佛这世间无任何困难可以阻挡自己脚步,没有迷茫、没有胆怯、有的……只是必胜的决心和勇气。 三人身体轻轻一颤,已明白过来。卿颜似感叹的叹了口气:“也是,胄辇这孩子……若说是他,倒真有可能将现在的北堂重振起来。” 何延钦叛乱,各地分堂同时作乱谋反,虽有暮寒仲暗中控制,不至于闹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但预谋犯上事败,北护法全力清剿余党,各地分堂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北堂堂主之位,虽有日后的荣耀与权势,现在看来,却是一个烫手山芋。 而年胄辇立下的誓言,乍看之下似乎很容易达成,但略一深究,便可发现,这誓言是何等难以达到。不说北堂各派势力纷繁复杂纠缠不清,就说他的身份……也无形之中给他带来许多可以预见的麻烦。 巫烨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有几分奸诈,几分期待,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戏谑:“再说,不过一个堂主之位,换接下来三个月精彩好戏,这买卖可着实划算!” 跟在一旁的三人,听闻这话,顿时一愣,倚雷更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什么叫一个堂主之位……什么又叫着实划算…… 暮寒仲寝宫无香苑后方,是一片竹林。 竹林不大,和满园的争奇斗艳的花草相比,却多了几分古朴清幽的味道。 竹林之中,有一间并不起眼的竹屋。屋内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只有靠墙而立的竹制简单书架,上面置满了大小书册。 巫烨吃过午饭,午睡起来,便来这竹林一探究竟。 从眼前一排排线装书册中随手拿出几本翻看,粗略一扫,竟都是江湖上各大门派中的绝学。剑谱、心法、拳术、棍法……虽早有准备,巫烨还是不免感到吃惊。 这些书册之中随便一本拿到江湖上,都可以引起无数武林人士的争斗。而暮寒仲,就这样随意扔在自己寝宫后花园里当杂书翻看…… 心念到此,巫烨抬眼向一直静静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子看去,只见他微微颔首,低垂着眉目站在一侧,目光却是刻意避过这边的书架。 想来,这些书册是只许宫主一人翻看的么…… 暮寒仲记忆太多太杂,他只拣了其中最为主要的事情细细记在心里,其他此类小事,却是粗略而过。因此才会有这些疑问。 从桌上拿起那本反扣着的小册,巫烨颇有趣味的拿着看了起来。 秋水二十四式。 显然上次暮寒仲只剩下其中最后两式没有看完,巫烨目光自书面上扫过,只觉得不知何时,全身都兴奋了起来,心里翻涌着止不住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如巫烨每次摸到枪的悸动。 呵,原来还是个武痴!! 看完最后一式,巫烨忽的转身,长臂一伸,啸桓只觉眼前残影一闪,侧脸一凉,待回过神来,白衣青年已抽出他腰间佩剑,身形微动,下一瞬已滑出竹屋。 南啸桓追到门外,眼前只有满目的翠竹,哪还有那人的身影。正在这时,一声轻啸穿透密竹,从不远处传来。 南啸桓眼神一沉,提气纵身,脚尖轻点,身若飞鹰,朝竹林内飞去。 翠竹之间,只见一个身影翻腾跳跃,轻盈似燕,白色衣袍宛如羽翅。剑光自他手中长剑荡开,所到之处,竹叶轻微晃动,却未掉落。那是宛若秋水一般的剑法,温和沉静,没有一丝杀气。突然,白色身影微顿,淡淡笑意漫上唇角,手中剑招一转,却是朝着来人的方向攻来。 啸桓脚下不停,朝后连退几步,微一侧身,长剑擦过他的鬓角,直击向身后之竹。 突地眼前一晃,身后劲风凌厉,似有寒光从那里疾驰而来,啸桓微愕,上身轻晃,顿足疾进,企图避开身后突如其来的袭击。 几片竹叶从空中悠悠落下,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半空,长发随风起舞,宽大衣袍向后扬起,轻踏着林间密竹自半空缓缓落在南啸桓身前,姿态优雅,气定神闲,宛若天人。 南啸桓怔在那里,一时之间,大片大片竹叶纷纷从空而落,竟如下雪一般,遮天蔽日,落地声不绝入耳。 “噗”的一声,长剑穿透竹子的声音响起,是刚刚那飞出的长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要看在普通人眼中,不过几个眨眼间的事,然,只要是习武之人,无法不为之吃惊。只因那白衣青年的速度居然已快到如此地步,竟在短短几瞬内两次三番改变进攻方向,且每一次都是来势生猛,容不得稍作大意。 不知何时,那从天而落的竹叶已将南啸桓脚下的小路铺盖了个严实。巫烨向前一步,便有细微的响声从他脚下传来。 南啸桓看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一时之间,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 “依你所见,刚刚这几招,如何?”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南啸桓猛地回神,屈膝跪地:“招式精妙,变幻莫测……”目光移到地上的竹叶,接道,“看似平柔,实则杀力极强。““呵。”巫烨看向跪在脚旁的高大男子,心里却在暗暗思索。他刚所使,便是那秋水二十四式。意到身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任何不适,看来,虽然灵魂换了,身体的记忆却是如此深刻。 “秋水二十四式。” “呃?” 明白这大概是刚才那些招式的名称,啸桓却不懂为何巫烨要对自己说这些。 “你武功很不错,可惜,杀气太重。”虽刚才啸桓未做攻击,但凭借记忆,巫烨知道南啸桓是千夜宫中专门训练死士暗卫的贯日阁所出,能从那里走出的人,武功都是顶尖的,然而,作为杀人利器的他们,所习皆是狠辣搏命的招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长此以往,便会对身体造成终生损伤,年轻时或许不觉,年老时却已晚了。 巫烨顿了顿,接道:“‘致虚极,守静笃’,这秋水,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但用来修身养性,对你来说,倒也不错!” “即日起,你便腾出些时间,修习秋水。” 听闻这话,跪在地上的人明显的怔住了,过了半晌,才仰头:“主上,这不和宫规。”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巫烨淡淡道。 明白眼前人的命令不可违抗,也看不出丝毫玩笑之意,南啸桓深深垂头:“属下谢过主上!” 巨大的狂喜瞬间蔓了上来,饶是冷若寒冰的南啸桓,也压制不住声音里微微的颤抖。 第13章 毒发 一天下午,便在巫烨倚在竹屋椅子上翻看书籍,啸桓在竹林中练习秋水中度过。到了晚饭,两人回到大厅用餐。原本之前,南啸桓虽名义上为暮寒仲贴身侍卫兼任护法,但他更多时间,却是用在处理贯日阁事物,用饭自不在一起。而现在,情况有所改变之下,南啸桓根本没有多余时间腾出身去单独用饭,只能面临选择。 巫烨坐在桌前,不说话,只是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站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将如何反应。 圆桌之上,布满了各色菜肴,除此之外,还有两副碗筷。侍女立在一旁,低垂着头,一时之间,不大的房间内,十分安静。 南啸桓站在桌旁,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心中却在暗中计较。短短几日,主上已让他吃惊了太多次……不说对自己网开一面,不说对北堂堂主继任者的态度,单说今日下午,竹林间让他修习秋水,对他来说,已经是平日里根本不敢奢想的恩赐。明明是侍奉了九年的人,为何竟会有种陌生的感觉……一个个念头极快的闪过,再三思量比较之后,啸桓朝巫烨躬身行礼,便轻拉开椅子,屏着气息坐了下来。 见此,巫烨眼中一闪而过笑意,这才拿起筷子。 这次,南啸桓明显还记得清晨巫烨那番话,虽说夹菜的次数非常少,且只夹自己面前的两样,但看在巫烨眼里,已经是很巨大的进步了。当下不由多看了几眼。 深刻冷硬的五官,垂下的长睫掩去了那双总是淡然无情的长眸,一身黑色劲装,被他穿得多了几分冰冷的肃杀。即使上辈子见过太过外貌气质出众的人,巫烨再次细细打量,还是不由在心中感叹,末了有点埋怨上天,如此极品男人,却不能出手,不能不说,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正眼观鼻、鼻观心,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白饭上的人,当然也感受到了那股视线,然而,他只是平静的吃着饭,没有任何反应。 只留巫烨一人,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YY。 接下来的日子,对巫烨来说,十分舒适惬意。 千夜宫身为江湖第一宫,虽说隐于山林间,但分堂遍布全国各地,之下所辖所管人事,自不会太少。然而宫中权责分明,真正轮的上宫主来操心的事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有四大护法在旁分担日常事物,真要算起谁最清闲,这千夜宫中,怕无人能和巫烨相比。 又翻完一本武当剑法,巫烨从椅上起身,伸伸懒腰,拿起旁边茶壶,给自己满了茶水。 竹屋外,练剑声不绝入耳。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满目苍翠之间,那抹黑色如此清晰。 秋水二十四式,讲究的是心神宁静,空无一物,只有抱着毫无杂念的念头,不急不躁,完全沉浸进去才是正道。他原以为,这秋水南啸桓练起来应该不至于太难,却也没想到眼下这种情况。不过短短几日,二十四式,南啸桓已练熟大半,想来待他习完剩余招式,融会贯通、至臻熟之境,也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浅浅抿了一口清茶,巫烨继续盯着窗外。那里,南啸桓正在专心致志的练剑,他身形矫健,剑气如虹,等到巫烨回过神来之时,手中茶杯已空,这一看,竟看了小半个时辰。 倚雷端着玉盘从竹林外走进,此时,南啸桓也已练剑完毕,便收了长剑,和倚雷一起进到竹屋之中。 闻到汤药的味道,巫烨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倚雷赶忙将玉盘上的一盘小点心放到桌子上,巫烨的脸色这才能好看点。 每次见到汤药的表情,巫烨完全是下意识的,所以他根本不知,因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倚雷和啸桓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心里也不免无奈轻笑。 喝下最后一口汤药,巫烨往口中扔了一块糕点,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对了,师傅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倚雷从身上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巫烨:“这是刚刚收到的萧公子的回信。” 巫烨展开纸条,不过寥寥数语,却让他安心不少:“吩咐下去,把秋晴阁好好收拾下。” 倚雷愕然:“主上,您是说……” 巫烨颔首,黑亮的眼眸里是淡淡的喜悦:“师傅说他明日便到。” 无怪乎倚雷如此愕然,暮云萧自从退去宫主之位后,便浪迹天涯,行踪飘忽不定,这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联系上,已经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没人能料到,暮云萧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宫中。 自发现巫烨中毒,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倚雷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内心深处却是避免不了苛责自己。主上性命系在那“遗情”之上,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又落了下来。倚雷不由长吐一口气,整个人顿觉轻松不少,声音也带上了淡淡喜悦:“属下知道了。” 倚雷行了个礼,收拾了空碗。身为东护法,凌霄阁阁主,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不像某人,想到这里,倚雷最后看了一眼啸桓,目光满是钦羡。 直到倚雷的身影消失,巫烨用目光示意南啸桓在自己对面坐下。 虽然这些日来已习惯了同桌而食,毕竟身份有差,南啸桓坐下时还是觉得无比别扭。 “看来你进展不错,倒是我小觑了你。”巫烨淡淡笑道。 南啸桓低头:“承蒙主上不弃。” 这话,却是没有丝毫谦虚。巫烨听言眉毛轻挑,却并未作答,只是目光扫向靠墙的那排书架,思忖着如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从南啸桓那练起武来便不知时日不知饥饿的样子来看,巫烨肯定,这又是一个武学痴人。对于这种人来说,财富、权势根本不如一本绝学,具有吸引力。他实在喜欢那冰冷无情的双眸中染上感情的样子,惊恐、欣喜、激动……他还想看到更多更多…… “主上?” 巫烨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陷入未名的情绪之中。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落入耳中,却让他不自觉的一颤,心里莫名涌过一阵热流。 敏锐的察觉到身体突如其来的异状,巫烨压抑着身体深处慢慢燃起的火焰,刚欲开口,目光却不自觉的游移到面前男子的薄唇之上。 不知尝起来时何种滋味…… 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巫烨就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他是对眼前的男子颇有好感没错……却不至于…… 刚刚思及到此,他便感到血管中的血液突兀的全都汹涌着开始奔腾…… 南啸桓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见他白皙的皮肤突然出现不正常的红晕,细汗密密麻麻从他额头上冒出,那双刚刚还是一片清明澄澈的眼睛渐渐失了焦点。心中倏忽一动,南啸桓猛地从椅上起身,一个跨步,已来到巫烨面前。 “主上,是‘情毒’发作了么?!” 思索到那个可能的答案,南啸桓的表情也有了微微动容。 巫烨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因那把大火席卷全身,意识似乎都融化在那高温之中。 “热……”巫烨忍受不住低喃出声。 “主上!”眼看着巫烨痛苦的皱起眉,痛苦之情溢于言表,啸桓只觉的自己的心越来越沉。 当务之急,便是寻来倚雷,可是……又不能就这样留主上在这里…… 想到这里,啸桓低道一声主上恕罪,便弯腰伸手,欲将人背起。 眼前的人影晃成几个,凑近的气息触在皮肤之上,体内一阵骚动……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巫烨勉强睁开眼,艰难道:“……出去……” 啸桓没听清,一边忙着将人从椅上扶起,一边又往巫烨面前凑了几分:“主上?” 夏日衣衫单薄,动作之间,里衣之下的麦色肌肤就那样闯入巫烨眼中,说不出的诱人。知道再下去恐怕不妙,巫烨克制心神,勉力伸手去推啸桓。 “滚出去!!” 这一声低吼出口,原本的悦耳嗓音,已是满满的艰涩。整个人更是痛苦的蜷缩在椅上,冷汗涔涔而下。 见到这一幕,匆忙之下,南啸桓再也顾不上主仆之分。想起上次替青年运功可缓解疼痛,他便出手朝巫烨探去。哪知还没碰到对方身体,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滚烫的手已紧紧抓在他手腕处! 第14章 遗情(肉全) 南啸桓大惊,刚想开口,手腕一疼,那人一个用力,就将他拉了过去,眼前景物晃动,不过瞬间,他已被巫烨压倒在桌上。 入目的面孔,俊美无双,白皙光滑的皮肤染着淡淡红晕,垂下的发丝有几缕落在南啸桓脸上,稍稍遮挡了视线,却阻挡不了那如针芒一般的目光。 那双不久之前,还淡定含了几分笑意的黑眸,此刻已经看不到一丝理智,炙热的火焰中,是赤裸裸的野兽般的欲望。 这样的眼神……和那日一模一样!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潮水一般瞬间涌上,南啸桓双眼中闪过屈辱、不甘等复杂的情绪,咬咬牙,他暗运内力,就欲起身挣脱,哪料到不过身子微微一动,那人已察觉到他的意图,出手疾如闪电,封住了他全身几处大穴。 身体瘫软无力,连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只余五官,还尚有一丝控制权。 他南啸桓此生从未怕过什么,今日却因这种事情,只能任那冰冷的寒意一丝丝从脊背蔓上,一寸寸吞噬他的身体。 棉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黑色的外衫连着里衣一起被撕成了碎片,丢到地上。精壮的上身便赤裸着触到了空气。 巫烨趴在南啸桓身上,一寸寸从脖颈舔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同时在麦色的肌肤上四处游走。 舌头卷上麦色胸膛上两点,轻轻啃咬之后,开始长久的停留。 南啸桓仰躺在桌上,面无表情,咬紧的双唇那里,丝丝鲜红的血慢慢渗出,随即顺着线条分明的下巴滑下。 身下的灼热在大脑里叫嚣着要冲破禁锢,意识之中只剩最原始的欲望,然而长年的经验却无法让巫烨无法不顾身下人的感受。 一边的朱果已被唾液湿润,长舌轻轻勾转,下一瞬向着顶端轻刺而去…… “嗯……!”啸桓一个颤栗,模糊不清的呻吟从喉间溢出。任他如何去忽视,那人舌头经过的地方都似燃了火焰。和上次不同直接挺进不同,这次,虽然是极其相似的状况,却…… 这个念头只打了个转,就被胸前那里传来的快感冲了下去…… 眼前深褐色的一点已经红肿不堪,完全挺立了起来,唾液沾在其上,看上去说不出的惑人。舌头再次伸出,在那点挺立上轻轻打着圈,舔弄按压。 南啸桓的唇越咬越紧,然而依然抵抗不了快感的侵袭,喉间不受控制的溢出一声声低沉隐忍的喘息呻吟,就连意识也逐渐开始迷离起来…… 微风拂过,竹子轻微晃动,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侧耳细听,便能听到其中夹杂着的低低呻吟和急促喘息声。下午的阳光穿透竹屋旁栽种的的几簇竹子射进屋内,几片破布被凌乱的丢在桌前的地上,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从桌子上纠缠在一起身体传来。 全身衣衫尽褪,肌理分明的身体坦露在初夏的阳光中,麦色的肌肤摸上去柔韧有力,修长的手指在小腹处轻轻抚摸,待到那只手握上草丛中已稍微有点精神的分身之时,啸桓只能大口大口喘着气,颤栗着的胸膛随呼吸急剧起伏。 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就被涌来的快感压了回去,接二连三的刺激,使得他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更别说那滚烫的温度,从身体中最敏感的地位传来,配合着上下快速的撸动,让南啸桓沉沦在欲海沉沦不能自拔。 长发散乱的粘在身上,染着淡淡红晕与日光的麦色肌肤说不出的诱人,看着身下往日里高大冰冷的男子弥蒙满水汽的双眼,巫烨喉头动了动,一直强忍的欲望越发胀痛。手上的动作渐渐加快,直到身下的人猛地一颤,灼热的液体已喷了巫烨满手。 释放完欲望,南啸桓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在快感残留下的余韵中喘气…… 分开身下人的双腿,尽量轻柔的按向两旁,可还是不小心扯到了,南啸桓被疼痛从情欲中拉回,甫一回神,就看到不知何时,自己双腿已打开成不可想象的角度……脸上一热,羞辱的感觉刹那间浇灭了身体残存的快感,想起那一晚,南啸桓双眼中闪过一丝哀求,默默垂眸,暗哑的嗓音几不可闻的响起:“……不……不要……主上……” 正在胡乱扯下自己腰带的人并没听见,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终于,腰带被扔到地上,那人的身体也朝前贴了贴,下一刻,一个灼热的物体便蹭在南啸桓臀部。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的瞬间,绝望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咬了咬牙,南啸桓只能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旁,不再去看,不再去想,强迫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 修长的双腿被全部打开,膝关节被手托住,朝身下人的头部上方按压下去,随着巫烨力气的加大,那劲瘦的腰身被拉离桌面,腾架在空中…… 巫烨脑中一热,最后仅存的一丝清明完全被狂热所取代,双手用力,猛地掰开身下人的臀部,一个挺身,将自己硕大的灼热送入。 “啊————!!” 身体被撕裂的瞬间,南啸桓惨叫出声,全身的肌肉猛烈收紧。几缕鲜血顺着他发白的嘴唇缓缓流下,额上青筋爆出,想要抓住什么,偏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任身上的人为所欲为。 巫烨觉得他快要被传来的疼痛逼疯了,分身只进去了一点点,就再也无法前行。体内原本稍有平息的大火又开始燃烧,焦灼着他的神智,顾不得疼痛,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一寸寸狠狠的向进挺入,直到全部埋进那紧致火热的甬道内。 短暂的疼痛过后,分身被湿热内壁紧紧包裹着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就连那肆虐在身体的大火也仿佛得到了抑制,接着鲜血的润滑,巫烨开始慢慢挺动细腰。 一次次的深深插入,又一次次的几乎完全离开,如此反复,巨大的满足与快感袭向四肢百骸,巫烨眯起双眼,完全沉浸在那柔软火热的甬道所带来的快感之中。 他要进入的更深,感受更多! 血沿着南啸桓的双腿滴下,他已疼的面色发白,眼前发黑,冷汗也顺着额头滑落到桌上,宛若置身地狱烈火之中,南啸桓感觉自己的内脏几乎要被这一次次呃撞击顶出,冷汗涔涔而下,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 再也忍不住嘶哑着惨叫,却不能减弱他所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痛苦终于渐渐淡去,紧抠着桌子边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南啸桓仰躺在桌子之上,睫毛微微眨了眨,慢慢聚拢起几分神智。 午后的阳光澄澈如水,洒在赤裸的皮肤上,有些微的灼热感。穴道已自动解开,然而全身酸疼,骨架仿佛被拆开重组的,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目光慢慢扫到伏在自己胸膛之上已经睡着的青年,阳光在他长睫间跳跃闪动,俊美无邪的睡脸仿佛世间最无垢的宝石…… 南啸桓不知道身上的人在自己体内到底释放了多少次,只知道现下那人埋在体内的分身微微还有些精神,剑眉皱起,他支撑着从桌上起身。昏睡中的人浑然不觉,依然睡的香甜,不知梦到了什么,一抹浅笑突然出现在嘴角。 南啸桓看着青年,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无法分清自己心中那急速闪过的复杂情绪里究竟包含了什么,只能尽量将刚才的回忆压下,握着青年的肩部,将人从自己身上拉起。 分身刚刚抽离,红白交错的液体遍从空虚的穴口涌出,顺着大腿内侧滑下。南啸桓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只是抱着青年,将人安置到竹床之上。然后踉跄的走到一旁,拣起地上的破布之中勉强还可以穿的里衣套上。 最后,他回身望了一眼床上陷入梦乡的青年。 冷硬的五官,依然是冷冷的表情,却带上几分情事过后的虚弱无力,眼帘慢慢垂下,南啸桓静静看了一会,便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只留悠长均与的呼吸声回荡在屋内…… 第15章 番外·壹《冬夜》上 冬日的深夜,官道两旁的客栈也比别的时候关店关得早了。聚福楼的小二再次从短暂的小憩中被寒冷扰醒。顺着寒冷的源头,他走到了被风刮开的窗户之下,打着寒颤,带着浓浓的睡意,不是十分甘愿的,朝着洞开的窗户,伸出缩在温暖棉袄里的手。 外面只有呼啸的朔风四处肆虐,客栈外挂着的小小灯笼发出的淡光根本无法阻挡彻夜的漆黑。一直无法关紧的窗户已不知道是第几次将他从温暖的梦乡拉出,抱着天亮后就好好修缮这扇窗户的念头,小二打着哈欠,迷糊之中,竟听到了耳边有马蹄声传来。 常年待在这里,熟悉各种运输工具的声音的他只听了几声,就可以判断那定是夜行千里的宝马。不知道是什么人竟会在这种天气里赶路。 他关了窗户,转过身,刚刚的小小好奇就被好好睡一觉的欲望驱散不知道什么角落里去了。估摸了一下时间,是接近关店的时间了,他走出柜台,撩开厚重的门帘,走到门外。 门外,是漫天飞雪,站在其中,一瞬就迷失了方向,迷失了天地。 那个男人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一件黑色大氅,几乎和夜色融在一起。 一匹雪白骏马,和月色下的积雪分不清彼此。 咯吱咯吱的声音,戴着斗笠的男人牵着马,朝小二走来。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楞了神,直到男人走到面前才想起自己的职责。 “住店。” 低沉的男嗓音,从斗笠下传来。 安顿好客人的坐骑,聚福楼的小二从后院跑进客栈里。 “客官,让您久等了……您看这时间,别人都睡了……就我一个……客官你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没关系,你不用忙了。给我一件房间,还有一坛白酒和一碗盐水就好。” 深夜赶路的男子已经卸下了刚才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 线条硬朗的英俊面孔,隐约有些煞气从男子身上传来。 聚福楼开在大胤国西北边境两大城镇的官道旁,平日里打尖住店的人可谓数字庞大。小二虽然没读过什么书,看人的本事可是一流。想他见过不少江湖侠客,眼前这一位,一看便知,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因此,小二对眼前人甚至可以说算得上客气的话有点出乎意料。 “……好的,那我现在就带您去房间。酒和盐水等会我再给您送去。” 坐在床上,点了灯,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有了些微的松动。 大氅已挂到一边,男子就着昏黄的烛光,解开腰带,只是稍微一扯动,粘在那上面的皮肉就开始叫嚣着疼痛。 他避开了后面的刀剑,却逃不过密集剑光中的暗器。 桌上是刚才给店小二要的盐水和那坛酒,扯下满是血迹的黑色上衣,他粗粗用盐水清理了下伤口后,便从身上掏出随身的匕首,放在蜡烛上稍微烤了一下。 尖锐的利器刺进腰部,他凝神拔除伤口内精巧的暗器。 安稳燃烧着的蜡烛上安稳的烛火,在墙壁上映照出黑色的人影。 最后用白酒消了毒,再用干净的白布绑好,只是做完最基本的伤口处理,浑身上下就酸软的厉害,没了力气。 ……迟来的药效。 陷入黑暗前的一瞬,脑海中闪过如此的念头。 意识飘散的黑暗中,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带着暧昧的柔软,又有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啸桓……” 熟悉的声音,他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美宛如谪仙的面孔。 “……主上……” 他开口,可声音就是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含糊的音节。 视野里的人在轻笑,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感觉到头上的发带被对方解开,南啸桓有些微的慌张。 “主上?” 这一声,虽然暗哑,却总算出了口,咬字清楚明白。 “别说话。” 被称为主上的男子柔声道,解了发带后,他又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替身下的人脱了外面的黑色长裤,然后一把将对方抱到了床上。 “好好睡一觉吧,啸桓。” 那人低喃道,拉开被子,给他盖好后,便坐在床沿,同时手抚上了床上人的脸颊。 “睡吧。夜还很长呢……” 仿佛带有神奇力量的咒语,床上的人再次缓慢的合上了双眼,不久,就发出了熟睡的悠长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南啸桓刚刚睁了眼,找回了意识,就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主上!!” 那睡在他的身边,甚至搂住了他的腰,此刻依然合着眼的男子,是他最为熟悉,却从未如此接近的存在。 刚发出短促的呼声,他立刻就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拉起腰间的手,绕过床上正在熟睡的人,下了床。 小心翼翼给主上掖好被角,再迅速的打点了自己,干完这些事,南啸桓止不住心里泛上的疑惑,最终还是停在了床边。 这里离千夜宫不远,却也算不上近,快马加鞭也得多半天光景。他思索了所有的可能性,都没有找出可本应在宫中好好修养的人深夜突现这间客栈的理由。 “……三哥……” 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薄唇微启,吐出几个音节模糊的字,然而多次反复后,他还是听清了那梦语的内容。 脑中闪过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南啸桓瞬间顿悟了什么。 巫烨醒过来时,已经接近晌午。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他坐在床上懒懒的打了几个哈欠,正准备再伸伸懒腰时,门被人推开了,随着低沉清澈的嗓音响起,跟进门的还有那熟悉的黑色身影。 南啸桓提着饭盒来到桌前,弯腰行礼:“主上,乡野之地,属下找遍方圆几里,只有这些。” 巫烨挑了挑眉。平日里他是对吃穿极为挑剔,可是那是条件允许,而现在,自顾自跑来的人是他,眼前带伤的人还为了自己的午饭跑了方圆几里? 下床,脚还没着地,那人已经拿起一旁的衣物递了过来。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巫烨坐到了房间中唯一一张圆桌上,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揭开饭盒的盖子,然后拿出一道道颜色鲜艳气味堪佳的小菜来。 还是热的…… 巫烨怒了。 “啸桓!!” “是!!”刚刚摆好饭菜的人立刻垂首,那短短两个字中包含的情绪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起来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属下去周围转了转。” “哦,成果就是桌上这些东西?” “……是。” 巫烨啪的一声摔了筷子,从圆凳上站了起来:“你有几条命?!!” 语气里是怒气满满,细听,却夹着不容错认的担心和无奈。 稍稍怔了怔,很快,南啸桓就明白眼前的人在气什么了。心脏那里流过一股暖暖的溪流,他开口答道:“没事,小伤而已。劳累主上担忧了。” 他语气平淡,眼中却是笑意,巫烨可看得清清楚楚。来到这个世界时日已经不短,身边的人也终于不是刚开始那副百毒不侵泰山崩于眼前毫不动容将自己情绪隐藏到极点的样子了。 看到那眼中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意识到脑中闪过的念头,巫烨突然生不起气来了。 ——若是眼前这家伙不知道爱惜自己,那么换成自己来,不就好了。 第16章 番外·壹《冬夜》下 午饭过后,巫烨接过啸桓从怀中取出的东西,沉吟半晌。 冰凉的触感,在这冬日的午后,几乎可以寒到心底。 他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人道: “这就是号称解百毒的‘天仙丹’么?这样小小的一瓶……” 巫烨在这个不属于他灵魂的时代已经度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对于武侠小说里灵丹妙药那类不可追究科学原理的东西,最初的惊异已经逐渐淡去,但是还是有一份天生的好奇保留了下来。 眼前的青色瓷瓶里的东西,就是名扬江湖的御剑山庄任家的世代相传的无价之宝。 那天,当一向坚毅的男子躺在床上虚弱的开口,当记忆中肌理分明的身体成了眼前的苍白消瘦,当猩红的血液从口中沿着指缝流出,他痛得几乎不能呼吸。那是他最敬重的三哥,是大胤国英明神武的皇帝,他从未想到隔了许久的见面,会是那个样子。 冷静下来的他,用了各种方法逼迫大胤国的皇帝开口说明始末后,他勒令下属的所有情报组织,展开全面的调查和搜集行动,短短两日,事情就已明了。然而解药,却只有御剑山庄的无价之宝“天仙丹”。 御剑山庄的机关术威名甚高,纵有一身绝世功力却是大伤初愈,纵有万般学识无奈那方面白纸一张,巫烨最终只有放弃自己前去盗药的念头。 而他的贴身侍卫,半跪在地,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坚若磐石般不可摧毁。就那样揽了盗药的任务,只身一人,前往御剑山庄。 他信他,所以对方没有开口,他也就没有派任何助力。 他信他,所以他等待在千夜宫之中,所以他日夜陪伴在三哥身侧。 他信他,所以……眼前的人又带了一身伤归来。 “主上?” 啸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回过神,目光瞟了过去。 “如果主上同意,属下现在就陪主上回宫,如何?” 他用词斟酌,即使心里好奇,也从不会主动说出口。 巫烨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侍卫,想道。 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天空晴朗的让人无法想象就在个把个时辰之前,天地间还是一片迷茫,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同时也分不清过去现在将来。 巫烨掀起马车上厚重的门帘,弯身坐了进去。南啸桓收拾妥当,细细吩咐了雇来的中年车夫一些话,然后拉过缰绳,刚准备翻身上马,马车里就有命令下达。 “啸桓,进来陪我坐坐。” 于是他只得摸摸爱马的头,替他抚了抚背上的毛,安抚了几下,转身进了马车。“银曜”性灵,识路,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 马车内,巫烨正斜斜靠在那里,满脸慵懒,垂了眼眸。听到响声,才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人,笑道:“路上无聊,讲些有趣的事来解解闷吧,啸桓。” 说完,身子往过移了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过来。” “有趣的事……”南啸桓苦笑了一下,说起来简单,对他来说,却真是个不小的难题。 “就知道你讲不出来……”巫烨意料之中的微微顿首,含笑着从身上摸出个东西,递给坐在身边的自己的贴身侍卫,“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和它有关的事吧。” 接过巫烨手中的东西,南啸桓暗暗吃了一惊:“……主上,从何处得来此物?” 道那是什么?却是一枚暗器,样式极为特别,制作精巧,一看即知,被这样的暗器伤到,血定不会少流。 “从你身上。”巫烨轻松的答道,沉默了一会,直到将身边人脸上的各色表情看了够,才继续说,“‘终南老人’的暗器,怎么会出现在御剑山庄?”难怪他清早起来收拾屋子,却到处都找不到这从身上拔下的暗器,原来是被眼前人收了。昨晚那若有若无,碎片般的记忆浮出,南啸桓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被他飞快的掩饰掉:“属下前去盗药那晚,‘终南老人’正好在御剑山庄坐客。” 其实不止“终南老人”在那里坐客,江湖上只要是稍微数得上名号,且和御剑山庄主人任飞交好的各方侠客,当晚都在御剑山庄庆祝庄主长子一岁生日。 前半句被人点明,他只好乖乖坦明,后半句则是能藏就藏。他不是自大之人,当然不会自大到自以为可以以一挡百。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他犹豫,他只能压下相关的一些情报,只为了眼前人的那道命令。 再说,这其中,还夹了他自己的私心…… 巫烨听到啸桓的回答,垂了垂眼眸似乎在思索这什么,继而又突然抬起头,目光凝在啸桓身上。 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那个人早已熟悉到不能再为熟悉。然而那人的一些东西,他始终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的坚持,无法理解他的追随,也同样无法理解他的坚忍。 “累了你了,啸桓。” 金石相击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几丝叹息,都一丝不落的传入啸桓的耳中。 “这是属下该做的。”他敛眉垂首,道。 他话音刚落,巫烨已然发力,坐在一旁的啸桓冷不防的被斜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啸桓有些吃惊的在怀抱中抬头,待看到那距离过进的俊美面孔,他的声音微微变了调:“…主上…这里是马车……” 他知道自家主子只好男道,平日里私下带着那种目光看主子的同伴也不在少数。只要有需要,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身体交给眼前的人。可目前就他所知,眼前之人,并不像平日里毒发的样子。 巫烨将自己的头埋在啸桓的肩膀上,感受着身体的热度,闻着熟悉的味道,于是将放在啸桓背上的手搂得更紧。 ——这个人,他定会守护他一辈子!!一辈子…… 他暗暗许下诺言,只是对着自己,对着自己的心。 感受着背上力气的加大,南啸桓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眼前人的意思。看着伏在自己肩膀上的人,他试探的开口:“……主上?” “……谢谢你,啸桓。”巫烨从肩膀上抬起头,勾起嘴角,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深不可测。 “这是属下该做的。”他低头,重复着刚才的回答。 完全不意外的回答,巫烨在心底笑了一下,然后又靠回软垫上,闭了眼,开口:“啸桓,你猜猜,为什么我会到客栈里去?” 他合着眼面无表情,啸桓无法得知这突然冒出的问题的目的,顿了顿,只得将自己早上的猜测说出:“是为了……陛下?” 若他没有记错,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难道是陛下的情况恶化,所以主上才…… “果然和我想的答案一样。”巫烨笑笑,忽的有睁开了眼,“继续,猜对了有奖赏。” “……” 啸桓沉默。 半晌过后,只能起身,半跪在地:“属下无能。” “知道狗熊怎么死的嘛?”巫烨皱眉,又是意料之中的无奈。 “诶?”南啸桓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只能抬头,露出询问的目光。 “笨死的!!”巫烨抚额,“算了……猜不到就算了。” “……” 啸桓无话可说,只能在巫烨的示意上起了身,又坐到了他的身边。 而一旁的出题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情路的艰难了……根本是不弱于攀登珠穆朗玛峰峰顶的难度!! 最后再瞟了一眼啸桓一眼,他无奈叹气: “唉……!” END 第17章 初现 角落的宫灯燃着火焰,照亮了素雅淡静的室内,躺在床上的青年眼皮微微动了动,轻吟一声,从睡梦中缓缓转醒。 巫烨睁开眼,懒洋洋的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浑身是说不出的舒畅。习惯性的伸手朝一旁去摸表,却摸了空。心中猛烈一颤,才真正从睡梦中回过神来…… 环顾四周,他身在宽大的雕花错金木床,触目所及的是垂下的帐幔,他记得他之前是在……脑中的记忆刚刚触及到竹林,一张冷坚毅冷硬的面孔快速的闪过,杂乱无章的纷繁画面紧跟其后,一起涌入,片刻过后,巫烨心头一片冰凉,不自觉的抿起唇,双眸中情绪翻滚。 如果说第一次,他还可以告诉自己那是暮寒仲所做,他只有想办法尽可能补救;那么不久前呢……凭借武力,强硬的让一个男子雌伏…… 想到这里,巫烨猛地起身,掀起帐幔:“啸桓!” “是。”从角落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巫烨面前,屈膝跪地,“主上。” 看着恭敬的跪在床前的男子,巫烨怔怔,许久都说不出话。他不知自己将这人叫过来是要干什么,唯一清楚的,只有在看到他时,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愧疚?怜惜?仰或是别的什么? 眼前的人,长发一丝不苟的朝后梳起,饱满额头下,低垂的眼睫遮挡了那双沉静内敛的双眸,宛若刀刻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一身黑色劲装,几乎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难道其实一切都是他在做梦? 还在恍惚之中,就听到南啸桓问:“主上要现在沐浴么?” 微微点了点头,南啸桓就退了下去,想必是去吩咐下人们准备伺候。巫烨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上,白色的长衫落在地上,巫烨下意识的整整衣服,然后就楞住了。 上好的织锦,依稀可见一些污迹,巫烨伸手摸上去,当下变了脸色。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南啸桓惊愕屈辱的眼神上,那是这双手撕碎他黑衣的时候,后面的记忆,一片模糊凌乱…… 眼神沉了沉,巫烨出了房门,朝一旁的侧殿走去。 耀夜殿内,离暮寒仲卧房最近的沐浴之处,便在偏殿内一间屋内。此刻月华落地,轻柔的罩在院内,院中树影婆娑,虫鸣不断。 巫烨推门走进,只见一片水汽氤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隐约传来,朝更深处走去,只见几个清秀的妙龄侍女,正在浴池旁忙碌。有人将不知什么花的花瓣洒入,有人将干净的衣物叠了一遍又一遍,只怕没有叠到最完美的样子,有人…… 几人听到脚步声,看到是巫烨,纷纷低身行礼:“见过君上。” 巫烨摆手示意起身,立刻有侍女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替他解开身上的衣物。 张开双臂任侍女服侍着脱衣,巫烨淡淡问道:“啸桓呢?” 领头的侍女一怔,见巫烨一双眼眸动也不动的望向自己,心里一慌,脸上一阵潮红:“……南护法说……要是主上问起,就说他去了厨房,很快就会回来。” 去了厨房?难道是因为暮寒仲错过了晚饭时间,于是去吩咐了?那也……不必亲自去,看来,倒是有意回避了。 轻轻皱起眉头,泡在浴池里,巫烨思索着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很明显的是毒发的迹象,然而却不像那次他刚醒时……会是“遗毒”么…… 目光望向不知名的焦点,刚清醒时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巫烨只觉的自己的一颗心愈加沉重了起来。 巫烨沐浴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看着眼前一桌的精致小菜,明明很饿,却一点胃口也无。 站在一旁的南啸桓看了看没有丝毫用饭意图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走近两步,来到巫烨身侧,低道:“主上趁热吃吧。” 巫烨依然没有动,只是挥手,看了四周伺候的侍女一眼:“你们先退下。” “是。”领头侍女觉得有些古怪,却还是答了,带着屋内的侍女退了下去。 这一走,屋内只剩下了巫烨和南啸桓二人。 纤纤玉指按上太阳穴,巫烨轻叹口气,看向南啸桓:“啸桓。” “是。”南啸桓低头答道,屏气凝神,恭敬得有些过分,反倒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抬起头,看着我。” 巫烨起身,走到啸桓面前,他二人身高相差无几,巫烨能很清楚的看到眼前人垂下的眼帘上一动不动的长睫,以及那因他近身而猛然紧绷的身体。 南啸桓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慢慢看向巫烨。 内敛的眸子,沉静死寂,看不出一丝波动,仿佛抽离了所有情绪。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大多数时候,这张面孔上,都是这样的一双冰冷的双眼,然而现在,并不应该包括在那个大多数时候之内。 巫烨轻叹口气,沉吟了一会,开口:“今天下午的事,我都记得。” 南啸桓身子颤了颤,呼吸也浅了几分,下意识的就要转过视线,却在命令之下,只能竭力克制。 “是我的错,啸桓,我很抱歉。” 平静的口气,却无比真诚,没有一丝虚假。 刚刚在这个时空清醒过来之时,情景与现在的何其相似,只是当时,他不需要道歉,因为那并非他巫烨所为。更何况,当时,他不在意,更不在乎眼前的人的想法,可是现在…… 听到他的话,南啸桓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回道:“是属下考虑欠周,主上……不必自责。” 遗情、遗情……他们几人都只注意到了那情毒,却忽视了它的孪生之毒遗毒。即使发作起来宛若春药,只有与人交合可解,但又怎可能真会是普通春药……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无法让巫烨释怀。 “你……”一个你字还未出口,两人却猛地一颤,南啸桓长眸微微眯起,身形一动,就要飞身跃出,却被巫烨一手抓住,拔了他腰间长剑,提气纵身,脚尖轻点,一眨眼已掠出门外。 门外,正是夏夜,弯月悬于半空,洒下如水月华,一人衣袂翩飞,破空而来,月白色的衣衫朝后扬起,混着乌黑的发,在夜空中飘舞。 巫烨立在檐角,微微勾唇,下一刻猛然出手,手中长剑瞬间寒光暴长,朝那人铺天盖地罩去。 月白色人影不退反进,身形一闪,已抢入剑光之中,右掌一挥,掌风便硬生生荡开剑身,左掌倏出,宛如鸟爪,抓向巫烨肩头…… 两人在空中纠缠,不过短短一会,已过了两百招!要知暮寒仲武功深不可测,就连南啸桓这种绝顶高手,在他手下也不走不过百招,由此可见来人武功如此可见非同一般! 这边两人从空中斗到地上,巫烨刚刚避开来人攻势,正待出招,后颈突然一紧,眼前景物倒换,已被人抓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只摔得巫烨眼前发黑,似乎骨骼都要被断裂开来。 无奈苦笑,巫烨从地上起身,眉毛都疼的拧了起来,看向眼前月白色的人影,不仅微微叹气。 “师傅,这么久不见,没必要一来,就这么狠吧……” 第18章 疑点 眼前的人,正是千夜宫上代宫主,暮寒仲的师傅,暮云萧。 暮云萧,曾经的雍亲王,曾经的江湖第一人,曾经的……他有许多名头,不过都在他三年前退下千夜宫宫主之位,隐退江湖之后,变成了曾经。 然而巫烨深知,曾经,并不代表就是过去,尤其是对暮云萧来说。 暮云萧垂下眼帘,径自毫不在意的整整衣袖,拍掉身上的灰尘,便抬头淡漠的轻瞟一眼巫烨:“这么长时日,你的功夫还是没有精进。” 说完,便转身朝前殿的大厅走去,从头至尾,看也没看巫烨一眼。 然而巫烨却不在意,一边揉着刚刚被抓疼的肩,一边也朝来路走回。 夏夜的虫鸣声仔屋外此起彼伏的响起,角落的烛光轻轻闪烁,将屋内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巫烨回到椅上,亲自盛了一碗粥放到身旁的位置上。 南啸桓看着他的动作,默默无声的走过,坐下。 巫烨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径自拿起筷子,用起饭来。那边,啸桓也跟着开动。 一顿迟来的晚饭,和往日一样,吃的安静无比。同样又是巫烨先搁下空碗。 “你先吃,不必急着过来,我去看看师傅。” 说完不待南啸桓回应,又出了屋,朝前殿大厅走去。 巫烨走进去的时候,暮云萧正在喝茶。上好的汝窑天青葵口茶盏,宁静悠远,映得其上的手指更是如玉光滑,纤细修长。他斜靠在主座上,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衫,正在倒茶,至巫烨走到暮云萧身旁椅子上时,男子刚刚倒好一杯。 巫烨随手取过,顺带看了一眼那人,只见他面貌端庄,双眸沉静,隐约的凛然正气从身上散出。不由感到疑惑,暮云萧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人在身旁?为何他没有丝毫记忆? 暮云萧放在茶盏,开口:“你说你中了‘遗情”?” “是。”巫烨回到。 “过来。”轻飘飘一句,嗓音清冷,不可违逆。 巫烨走过,伸出手来,暮云萧搭上他的手腕。 片刻过后,暮云萧放开巫烨的手,微微蹙眉,面色不自觉的凝重起来,沉吟一会,他开口问道:“发作过几次了?” “‘遗毒’两次,‘情毒’一次。”巫烨据实回答。 暮云萧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来这里之前,他已从倚雷传来的信中了解了暮寒仲中毒的基本情况,可刚观他脉象,平稳有力,气息通顺,哪有丝毫中毒迹象。只能说这“遗情”之毒着实诡异……等等,“遗情”? 暮云萧猛地抬头看向巫烨,倏的出手扣向身前人脉门,巫烨不敢招架,只得乖乖站好,任暮云萧再次诊脉。这次,却和刚才不同,只见暮云萧眉间的凝重渐渐消失…… 是了,他记得这毒,当年霜妃也是这般,脉象无异,却最终因为不肯用那解毒之法,而落得香消玉殒结局…… 巫烨见他两次切脉,却是不同反应,心下微动,便知暮云萧已有对策。当下心头掠过喜悦,止不住的就微笑起来。 暮云萧一抬头,便看到眼前人浅浅笑着,乌黑幽深的眼眸含了笑意,说不出的淡然平静,当下甩开他的手腕,靠向椅子,冷哼一声:“你挺悠闲啊,看来倒是我瞎操心了!” 暮云萧轻瞥他一眼,随即看向身旁男子。男子低头垂眸,再次满上一杯,放到暮云萧手中。热气散开,暮云萧清冷的嗓音含着十足不屑讥讽响起。 “何延钦谋反,明明是小事一桩。” “你倒好,呵,竟然还给我中了个毒,当真好本事!” “知不知道我这几日都在想什么?” “我一直在想,如何好、好的‘教导’你,让你明白什么是可以犯的错,什么是不可犯的错!教了你多少回,你怎的还是如此愚蠢……” “……” 巫烨坐在椅上,静耳聆听暮云萧的“谆谆教诲”。早在让卿颜通知暮云萧时,他就预料到了今日这一幕。当然也知道如何做才是最明智的回应方式。 终于教训完毕,看着巫烨还算诚心受教,心里那憋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消失的差不多,暮云萧刚想对着巫烨再训几句作为结束语,就看到一人从门外走进,行至正中,半跪于地:“属下见过萧公子。” 暮云萧微一点头,南啸桓起身,退到巫烨身侧。 “怎不见其他三个?”暮云萧不悦地问。 “师傅……”巫烨无奈,“现在已是亥时末了……”明明说明日回来的人,突然提前归来,还嫌别人不等他,真是……巫烨又感到有些头疼了。 “亥时末又如何?”许是听出巫烨语气中的稍稍反对,暮云萧眉毛一挑,正待发作,旁边的人突然开口劝道:“主子,您也劳累一天了,不如先去休息,明日再作计较?” 他这话一出,南啸桓和巫烨都一愣,暮云萧脾气大,这人竟敢……然而接下来暮云萧的举动更是让两人惊在当场。 只见暮云萧忽然起身,一把拥过男子,带入怀中,凑上前去,在他额头上落了个轻吻,转向巫烨,不容置疑道:“他是安无,以后,你便称他为‘师傅’!”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其中意义却远非一个称呼可比。这个时代虽然同性相恋很稀少,却并非没有,共享一个称呼,这便代表安无是暮云萧认可的伴侣。 …… 短暂的沉默之后,巫烨轻轻笑出声来,暮云萧冷冷的斜瞥他一眼,巫烨立刻噤声,开口叫:“寒仲见过师傅。” 暮云萧满意了,他怀中的人倒红透了脸,不敢太过用力,只敢稍稍挣了挣,可暮云萧搂他搂得实在太紧,半晌,才低低道:“主子,放开属下吧……君上在……” “叫他‘寒仲’。”暮云萧挑眉,轻轻吐字,似命令,然而又少了几分威势。 既已为其师,又怎可称之为君? 安无无奈的轻轻喊了声寒仲,暮云萧这才放开他,对他道:“你先下去休息,我还有事交待于他。” 安无点点头。跟在巫烨招来的侍女身后,去了秋晴阁。 待安无的身影消失,暮云萧瞟了一眼南啸桓,这才转向巫烨:“何延钦的事如何了?” “朔风在处理后续。前几日刚刚定了新的北堂堂主人选……” 暮云萧一直轻轻叩击着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 “谁管你那些!” “……呃?”巫烨愕然,不待他细细思量,那边暮云萧轻翻了个白眼,不耐道。 “那‘遗情’名列七大毒药之一,就连我想要寻得一些,也困难至极,哼,那何延钦有什么能耐,竟还能胜过于我?” 巫烨一怔,一直未解的困惑瞬间便有了答案。何延钦匆忙之间的谋反,各地分堂的同时叛乱,“遗情”的突然出现,…… 想到这里,他猛然朝暮云萧看去。 暮云萧朝他缓缓点点头,冷笑一声:“要不然你以为我拼死拼活赶过来是做什么?!” 第19章 解法 “是司皇寒宇?!”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调。 当今圣上司皇云逸子嗣众多,其中以和硕王司皇寒宇、舜玉王司皇寒鸿、武晋王司皇寒炼势力最为突出。司皇云逸身体这些年每况愈下,可太子之位始终悬而未定。朝中官员京中各大势力各自归附三位皇子,表面看似一片宁静平和,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各方倾轧。 按理说京中闹的再厉害,也和暮寒仲无关。自从被暮云萧带离皇宫那日,他已被剥夺了继承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虽和他本身无关,却和他在意的人有关。 舜玉王司皇寒鸿,第三皇子,便是暮寒仲在这世上最最在意的三哥。 想到身在北疆,领兵与狄人作战的司皇寒鸿,巫烨突地一阵颤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出,不待暮云萧回答刚刚的问题,便开口:“三哥没事吧?” “没事?”暮云萧冷笑一声,“他前脚刚打了胜仗,和北狄签了协约,后脚诏书就下来了,要召他回京。” “回京?这个时候?!”巫烨诧异。边关战火刚熄,一切还未平稳,后续问题虽比不得刀剑交锋,却是更加繁琐需要耐心……更何况是两国结约……此时将司皇寒鸿调离职权,只能说是京里三方势力争夺更加激烈了…… “诏书里还特别指明只准带一百卫士。”暮云萧接道,“真是可笑!一百卫士能干什么?这摆明了就是要让寒鸿去……”话到最后,他俊美的面孔上已是一片森然冷意,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更可恨的是,前些日子,那小子居然说不让我告诉你…哼,真是嫌活得太长了!” 暮云萧只要一想到司皇寒鸿那张欠扁的脸,刚刚好不容易熄下的火就有再次复燃的趋势。 那边,巫烨眉头越锁越紧,思索着开了口:“啸桓。” “是。”一直站在一旁几乎让人忘了存在的男子前进半步,垂首低声答道。 “三哥身边的人这几日有什么消息?” “目前还未有。” 暮寒仲几年来派往司皇寒鸿身旁的人数量不算少,然而真正能近身,得到司皇寒鸿默认的也就那几个,如果他不想让暮寒仲知道什么事,暮寒仲知道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看来,果然是司皇寒鸿刻意隐瞒了消息…… “再选派三十青卫,十五紫卫到三哥身边。这次暗中护卫,没有意外不要让他发觉。每隔三个时辰,报告一次消息。”巫烨淡淡道,却让南啸桓暗暗吃了一惊。 贯日阁中侍卫分几等,紫卫最高,青卫其次。每年贯日阁都会去各地寻找带回意志坚定、天资聪颖的儿童,少则几十,多则几百,教之文墨与武功。待他们年满十六,便开始陆陆续续进行各种考验……常常只有十分之二三的人能活到最后。青卫紫卫更是少之又少……一次就派四十五人……看来主上果然对舜玉王…… “属下领命。”南啸桓垂首答完,便走出大厅,去贯日阁吩咐。 看着那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巫烨不知不觉又陷入到沉思之中,直到暮云萧再次开口:“寒仲。” “啊?” “毒发那天,侍寝的人还没被你弄死吧?” “……师傅。”巫烨无奈。 “这么说还没有?”暮云萧挑眉,“那就好……要弄死了,你也就等死吧!” 巫烨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料那边话头一转。 “人们以讹传讹,说‘遗情’之毒,无药可解。” 暮云萧淡淡开口,解释:“殊不知其为天大笑话!” 巫烨怔怔:“天大的笑话?” 暮云萧斜瞥他一眼,缓缓开口:“只因这世上,没有人力不可为之事!” 此话一出,暮云萧似乎陷入了往昔回忆,双眼有些怅惘的看向巫烨。 “……当年,她便是中了这毒……” 夜更深了,大厅之上的烛火在吹拂进的夜风中微微颤抖,暮云萧的声音轻落在偌大的空间之中,沾染了几分说不出的悠长与怀念。 “我寻遍天下名医,他们都告诉我,此毒无药可解!可我不信!我不信!” “三月之内,我走遍诸国。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人知道解法的……” “我欣喜若狂,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那解毒之法……” 暮云萧原本轻松的语调渐渐变得缓慢,就连一直淡淡没有表情的面孔,也染了几分沉痛凄凉。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最终……” 话到最后,暮云萧轻闭了双眼。 黑暗的世界里,旧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奄奄一息的女子……无知茫然的孩童……绝情而去的冷酷身影……剧痛蔓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恨意,左手紧紧握住,用尽力气,他才强迫自己抑制住那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 “……今日他们竟又将主意动到你的头上!真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阴冷的杀意自暮云萧身上无边无际的散出,凝滞的空气中,清冷的嗓音仿佛凝固成锋利的凶器,激扬着浓烈的杀机。 巫烨心中微微一动,面色也不自觉沉了下来。 偌大的大厅,一时之间,所有声音都消失,就连屋外的蟋蟀之类,也硬生生停了鸣叫。 半晌,待暮云萧再次睁开眼,他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屋外,虫鸣声再次响起。 暮云萧继续:“‘遗毒’‘情毒’,相生相克。要解‘情毒’,先解‘遗毒’。” “而‘遗毒’类似春药,却并不是春药。要解它,则每次发作时交合的对象必须为同一人……如此持续一年左右,‘遗毒’才可完全消解……” 这也是当初为何那人宁死也不愿采用的方法……只因为那第一发作时,在身旁的并非她所爱之人…… 他在这边若有所思,那边,巫烨迟迟没有动静。暮云萧回过神,轻瞟一眼,只见巫烨面色沉重,看上还不如知道答案之前的淡然平静。 想起那高大的黑色身影,巫烨只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这种解毒方法,匪夷所思,然而从暮云萧口中说出,却断然没有虚假的可能。 轻叹一口气,巫烨刚欲开口询问暮云萧可还有别的法子,就听到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正是南啸桓。 他行至大厅正中,给暮云萧行礼过后,便几步来到巫烨面前,垂首躬身:“主上。青卫紫卫已经动身。” 也不知他刚刚听去了多少,巫烨心里暗思,面上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又朝暮云萧点点头表示他已了解。 “快三更了……师傅去休息吧。” 末了,巫烨狭促的一笑,又加了句:“他怕是已等久了……” 主座上的人起身,整整衣摆,从巫烨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顿了一顿,才继续迈步朝外走去。 暮云萧说的很快,也很轻,然而还是一字不落的入了两人的耳。 “你小子……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20章 忠诚 回到卧室,南啸桓服侍着巫烨脱去外衣,鞋袜,便站到一边,沉默不语。 巫烨倒在大床上,轻轻伸展了下肢体,吩咐道:“啸桓,退下吧。 然而那人半天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巫烨轻轻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 南啸桓朝前走了几步,刷的一声,跪在了床边。 膝盖磕地的声响一下就搅散了睡意,巫烨向南啸桓看去,只见屋内柔和的烛火下,那线条分明的五官被阴影一分为二,半跪在那里的人,微微垂头,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主上,属下有一事恳求。” “说。” “属下恳求主上,除去属下护法之位!” 他声音平静无波,落在巫烨耳里,却让他小小震惊了一下。 “为何?”他微微皱眉,不懂这人唱的又是哪一出。 “属下……”南啸桓踟蹰了一下,不自觉咬了咬唇,头垂的更低了,“属下愿自荐枕席,为主上分忧!” 巫烨一颤,果然他刚才听到了……再看向南啸桓的目光里便带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南啸桓屏着呼吸,只觉的那目光一寸寸扫过,堪比芒刺。 半晌,巫烨突然轻笑了一声,接着便从床上起身,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牙雕般的手指缓缓进入视野,南啸桓微微仰头,那手指便轻轻的沿着脸颊移到他的薄唇之上。几乎同时,南啸桓身体瞬间绷紧,即使他刻意控制,还是挡不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这就是你的……‘自荐枕席’?”金石相击的嗓音隐含了几丝点怒意,巫烨放开自己手指,不再去看那跪在床前的人,拉开床上薄被,便钻了进去,末了,淡淡道了句:“我还不至于落到委屈你们的地步。夜深了,去睡吧。” 说完,便裹紧被子,闭了双眼,开始睡觉。然而失去了视觉,听觉却反而更加敏锐。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声……然而却久久没有等来离去的脚步声。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巫烨眉头轻皱了皱,无奈的在心底叹口气,再次揭开被子,坐起身来,道:“你这是何必……” 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的人,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便继续解着上衣的纽扣。很快一件外衫便落到地上,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 眼见那人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巫烨低喝一声:“够了!” 手停了下来,里衣却已解了大半,青青紫紫的各种吻痕混着麦色的大片肌肤,袒露在空气中。 “主上。”南啸桓以头叩地,低沉的嗓音依旧无波:“能解主上之毒,便是让属下拿这条性命交换,属下也甘愿。” 他缓缓直起腰来,直直的看向巫烨,那双沉寂幽黑的眸子里,是一片赤诚坦然。 “更何况只是……主上如若不信属下的这份忠诚,属下愿意证明!” 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不含一丝感情的嗓音,巫烨却是楞住了。这个人……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仅凭着对自己主子的忠诚…… 脑海中瞬间闪过上世的生死兄弟以及一干同样忠诚的属下,巫烨瞬间明了了什么。 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坚持,只是一切的不甘、一切的委屈、一切的尊严,与暮寒仲比起来,都可如数抛弃! 心下为这南啸桓的忠诚动容,巫烨再也无法拒绝。 伸出双臂,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任那人愕然、发怔,他都没有放开手臂:“……你真是……个……” 宛若自语的低声轻叹,包含了许多情绪……南啸桓无法去一一辨认,就像他没有听清那最后几个字一般,他只能感受着耳边灼热的呼吸,以及从身上传来的温度,微微垂眸,刻意放松身体,任那人抱着。 良久,巫烨才放开,下床捡起落在一旁的外衫,亲手披到南啸桓身上:“我知道了。只是,除去护法之位的恳求,我不能答应。” “主上?”南啸桓愕然,显然是没料到眼前人会是这种回答。 “嗯?”巫烨斜挑长眉,轻瞥了南啸桓一眼,立刻让那人噤声,乖乖垂头应命:“是。” 第二天,巫烨是被一阵寒气冻醒的。一睁眼,就看到暮云萧站在床前,拧眉盯着他看。 巫烨被吓了一跳,虽说一睁眼就看到暮云萧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面孔是一种别样享受,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活生生的吓死人。 “醒了?”见巫烨睁眼,暮云萧一甩长袖转身出门,“给你一刻钟!” 门口等候的侍女这才敢一个个进来,在巫烨依旧一片迷茫的情况下服侍他洗完脸换好衣服后,集体行礼:“奴婢们先退下了。” 于是巫烨一个人站在屋内,楞了半晌,才想起暮云萧唱的是哪一出。 武痴徒弟,自会有武痴师傅。 无奈的摇摇头,巫烨熟练的在屋内多宝格上摸索了几下,一间密室便随着缓缓移开的多宝格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雪白的狐皮铺在地上,靠墙只有一张石床。墙壁之上,是一张十分详细的地图,以胤国为中心,延伸到周边几个国家。 巫烨走进,拿起搁在石床上的一柄长剑。 暗青色的剑鞘,云纹护环,云纹剑镖。拔剑,入目是通体银白的剑身,窄而长,剑刃在墙壁夜明珠发出的光下反射出一片寒光,剑颚附近,铭刻着饮虹二字。这便是暮寒仲的佩剑,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饮虹剑! 巫烨满意的勾唇,淡然一笑,长剑入鞘, 转身出了密室,朝屋外走去。 千夜宫中,有一处异常宽广的高台,长宽十丈有余,是专门演武所用。暮云萧站在上面,持剑而立,一动不动,轻风扬起他月白色的长衫和散落的乌发,映得他如玉的面容更加俊美。巫烨轻身落在他面前,两人对望一眼。 忽然间白影急窜,一道剑气朝暮云萧横荡开去,那月白色身影若仿佛未感觉到一般,依然直直站在那里。对于暮云萧这种顶尖高手而言,巫烨根本不敢稍稍掉以轻心,一出手,便是暮寒仲拿手剑法中极具威力一式——风卷云残! 暮云萧眼神一动,轻轻朝侧迈了一步,姿态优雅无比,轻易便避开那道一剑,脚下微动,下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见。 …… 两人在高台上你来我往,远远望去,只见身影交错,寒光四射。南啸桓静立台边,身旁站着安无。 “南护法。”安无突然开口,端正的面容上。 “不敢。”南啸桓抱拳示意,“安公子直接称属下名字就可。” “啸桓。”安无换了称呼,却又迟迟不开口,踟蹰了半天,才像下定什么决心问道:“主子他……他和君上,一直如此么?” 南啸桓虽然为他的问题稍感疑惑,却还是据实答了:“萧公子离开宫中之前,每日早、中、晚,君上和萧公子都会在这里比试。” 安无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见眼前一晃,有人从高台上轻盈落在他身旁:“在说我什么?” 安无微微一怔,无奈的摇摇头。 高台之上,巫烨慢慢走下,薄薄一层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头发,看得出来,与暮云萧对战,他虽算不上狼狈,却并不轻松。 南啸桓躬身朝巫烨与暮云萧行完礼,便走至巫烨身旁:“主上,舜玉王今日清晨已离开永昌关。随身只带了一百亲兵,燕十三他们皆在其中。” 第21章 番外·贰《前尘》 春末,阴雨绵绵,遮蔽了偌大天空,充斥在无限空间。 远处的青山只留下隐约的身影,近处的绿林飘散着氤氲水汽。 红色的液体覆盖了绿色的枝叶,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十几个黑衣人散成圈静立在尸体之间,雨水流过刀剑,沾染着血水流下,缓缓汇聚成河。 正中的男子,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衣之下。雨滴到他刀刻般的轮廓上,再次从空中滴下时,已沾染成血。男子持剑而立,踩在其脚下的人正在不停挣扎。瞳孔散开的眼眸一片黑暗,泥血交错满身,断臂处的液体正在汩汩而出。 被雨润湿的发贴在额上,在末梢微微曲起,剑眉下凌厉的双眼,充满杀气,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散出摄人的寒光。只是踩在地上之人背上的脚微一用力,地上之人已呼吸困难。 “……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黄金!”一口鲜血吐出,地上男子从杂草丛生的泥地上抬头,颤微着双手,趴上男子的脚,“求求你…” 男子面无表情,薄唇微启:“沉铁,全部解决掉了吗?” 围成一圈的黑衣人中一个道:“十五具尸体。经确认无误。” 脚下微一用力,踩在身下的人痛苦的哼叫出声,数口鲜血涌出。 少顷,已没了呼吸。 黑衣男子还剑入鞘,迈步转身。 春风拂过,绿叶飘落。 三月七日,黄金五千两,买嵝及城内江湖人士萧玉性命。三月九日,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贯日阁调查得知真相。五千黄金被退回,带走原委托人左一晟及十四个侍卫的性命,留下十五片银叶。 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数枝幽艳湿啼红。 香气缭绕,伴随着嘀嗒雨声散开。 墨迹浓黑。 凝神挥笔之人抬头,挺鼻朱唇,七尺青丝在背后由白色锦带扎起,白衣如雪,黑眸似夜。将白玉雕花笔放在青玉雕龙纹砚上,白衣人抬头看向门外。 “主上。”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声音的磁性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 “嗯。” 这声主上出口,暮寒仲知道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完。如果不是因为太过无聊,这事本不用他过问。只是既然插手了,他就要知道结果。 微凉的风从窗户吹进,暮寒仲怔了一下,淡淡道: “下去吧。下午不用过来了。” “是。” 榆木雕龙格栅曲屏风后,隐约的水声夹杂着热气漫开。 乌黑的发散开,披在有着成年男子宽度的肩背上,健美的胸膛肌理匀称,身体的线条从两肋下逐渐收窄,其余的部分隐入浴盆溢满的水中。 南啸桓微微眯了眼,靠在浴盆的壁上。热度适中的水中,全身的疲软在慢慢消失。他不喜欢阴雨天气,因为那会带来太多的回忆。 静泡了一会热水澡,半晌过后,他从浴盆中跨出。长长的一道伤疤,出现在后腰偏下处。剑眉之下的眼,平静无波,暗若黑夜。 敲门声响起,啸桓从旁边拿过亵衣穿好,开了门。 门外,一名侍女低头,双手端着红布玉盘,盘上放着一瓶晶莹剔透的细口小瓶,里面隐约可见满到颈口处的液体。 “君上吩咐奴婢过来,将东西送到南大人手里。” 认出侍女是宫主身边的人,啸桓愣了愣,从玉盘上拿过小瓶。 “下去吧。” “是。” 侍女行了礼,转身离开。 关上门,手中的瓶子冰凉滑润。 重新换了水,伺候的人全部离去后,啸桓旋开瓶塞,将瓶子倾斜。 晶莹的液体从高空坠下,融入水中,不一会,室内已充满异香。 解开衣带,啸桓坐入水中。 温热水中那温润稍凉的感觉特别敏感,仿佛可以感觉到全身上下的毛孔张开,贪婪的吸收这玉脂琼液。腰上的旧伤即使早已痊愈,却还是一到下雨天便会隐约作疼。“逢春”,价值千金,融入水中,有舒神静心恢复疲劳疗伤之功效。 一汪碧水倒映着雕梁画栋的亭子,雨斜斜划下,水滴在绿叶上凝结,滑落,跌入湖中,漾起一圈涟漪。 红色流苏随风荡漾,扎起的青丝吹散雨中,手指轻触玉笛,悠扬的笛声在雨中响起,融入烟雨,穿透朱门,飘过绿林,散入雨中。 眼帘低垂,睫毛颤动,薄唇微启。 青山绿水,亭台阁楼。 雨中的黑衣挥不去的寂寥。 微垂着眼,啸桓的意识渐渐迷离,恍惚间,记忆深处的那一幕翩然闪过。 锦衣裘带,如玉少年,淡然冷漠间,波光流转,孤傲冷绝。 ——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吗? ——那么,从今天起,就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吧! End. 第22章 遇刺 巫烨轻轻点头,燕十三是之前派出的暗卫,一百亲兵中有他们在,他也能放心不少,又想起昨晚吩咐的那些,便问道:“昨晚那些到哪了?” “刚到吴城。”啸桓答道。 他们两人在这边一问一答,暮云萧则是双眼灼灼,径自挑着眉毛,也不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安无被逼无法,只能轻叹口气,柔了声音叫了句“主子”,端正英俊的面孔上飞起一片红晕。 暮云萧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了身,倏地拿出长剑,指向南啸桓:“你,上来!” 语毕,脚尖一点,已稳稳落到了高台上。 南啸桓不知自己哪点惹起了暮云萧的兴趣,然而他却是万不能说不的,更何况,能和江湖第一人比试一番,这个念头已让他的身体兴奋的微微颤抖。 这下,换成了巫烨与安无站在高台旁观看两人比试。 暮云萧的武功,走的是轻逸飘忽的路子;而南啸桓,身为贯日阁的阁主,一招一式走的是狠辣决绝的风格,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 两人比试,不过几十招,南啸桓便落了下风。而暮云萧和他过了几招,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到最后,干脆置南啸桓的攻击于不顾,刷的一声轻身落到巫烨面前,双眼突然多了几丝冷意。 “师傅?” “是你交他‘秋水’的?” “是。”巫烨不紧不慢点了头。 “真的是你?”他本是求证,然而眼前的人答的理所当然,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沉吟半晌,暮云萧微微眯眼:“你真是我徒弟?” 不过半年未见,为何眼前人谈吐举止,熟悉之中却又夹杂了几分陌生? “呵呵。”巫烨突然不怀好意一笑,“江湖人皆道萧公子一生无惧,却不知这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让他闻之色变,见之……” 他话还未完,一把长剑已横上他脖颈,暮云萧拧起眉,俊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清冷的嗓音颇有几分恶霸的蛮横:“你小子果真是胆子越来越大!给我上去,我也该尽尽为人师的职责,好、好教导教导你!” 巫烨无言苦笑,只能拿着饮虹剑认命的上了高台,认命的开始对打,不,应该是认命的开始被打。 暮云萧回宫,这对千夜宫里上上下下来说,莫不是一件大事。然而归期的提前,却让原本就已准备好的洗尘宴多了几分手忙脚乱。 辰时,宴席提前开始,各堂门主、堂主以及四位护法皆数到场。 酒过三巡,刚开始因为宫主和暮云萧到场而有几分冷清的场面也热了起来。 巫烨前世在酒席上也算是身经百战,且不说没人敢灌他这宫主,就算偶尔有几个直肠子神经粗条的来了,对巫烨来说,着实是连看都不够看的。 因此当宴席上大半人已阵亡时,巫烨还是一点醉意也无的。目光粗略一扫,只见坐在他下首的护法堂主中,倚雷面色潮红,显然已醉的不轻,卿颜向巫烨请示过后,便让人将倚雷扶了下去。旁边北朔风依旧黑色大氅,即使在宴席之上,也没有脱下那诡异的面具,不自觉散出的冷意,将人群隔在三尺之外。而南啸桓则挺直着背,滴酒未沾,一直注意着巫烨这边。至于堂主门主们,则是各自尽性。比如年胄辇,周围围了一圈人……看来,倒比他想象中好了不少。 总之说起来,待到宴散时,这场洗尘宴,倒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站在大殿门口,安无扶着半闭着双眸的暮云萧,对巫烨道:“君上,我扶主子先走了。” 巫烨点头,安无便搀扶着暮云萧往秋晴阁方向走去。 看着两人渐去的身影,巫烨发了一会呆,才回过神伸伸懒腰,哪想到动作做到一半,就硬生生停在那里。 “……师傅……下手真狠。”巫烨喃喃道,脸色有些苍白。 牵一发而动全身,全身上下都随着这一动,又开始争先恐后的疼起来。 就在巫烨全身酸疼还没恢复过来之时,他又得知了一个更让他头疼的消息。 “什么?师傅你要留下来?!”巫烨愕然。 “你不愿意?!”暮云萧长眉一挑,面色顿时冷了几分。 “当然不是。”生怕他不满又来教导,巫烨赶忙否认,只是暮云萧每次回宫,最长也不过三日,现在听他的意思,这次竟是要长住。也难怪他有这样的反应。 “哼!”暮云萧脸色能好看一点了,端起旁边安无泡好的茶水,抿了一口,道,“顺便提醒你几句,记得抑制‘情毒’发作,否则它发作一次,你内力便流失一分!” 这话之前倚雷也大略说过,巫烨暗自思忖,暮云萧又开口了。 “倚雷开的药,不错,你继续服用。”目光在巫烨身旁小几上放着的空碗上扫过,暮云萧给了几分肯定,“不过,记得房事之间不可超过七日,多多运动,对抑制‘情毒’也有益处。” 暮云萧说的坦然,巫烨听的也坦然,只是……巫烨扫了一眼身旁之人,只见深刻五官之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收回目光,巫烨点点头:“劳师傅操心了。” 暮云萧见他入了心,也不准备多话,起身就准备离开,哪知刚刚站起,就看到卿颜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脸色苍白,见到暮云萧在,楞了一下:“卿颜见过萧公子、主上。” 卿颜早年随侍暮云萧身旁,性子冷静沉重,暮云萧心下一沉,当即声音就冷了下来:“出了什么事?何故如此惊慌?!” 卿颜回想着刚刚楼里传来的消息,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楼里消息,说……舜玉王……在岷山遇刺……”不敢抬头看巫烨的神色,卿颜垂下眼,声音都在微微颤抖,“随同的一百亲兵全被刺客所杀……而舜玉王……下落不明……” “喀拉”一声,暮云萧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碎片掉落。 而巫烨依旧坐在那里,眼睛却不自觉的睁大。 他只觉眼前一黑,心口一疼,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23章 舜玉王(一) 刷的一声,是膝盖直直落地,砸在地上的声音。这一声将众人从惶恐、震惊中拉了回来。巫烨克制住不自觉颤抖的手,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请主上安心!舜玉王身旁暗卫跟随属下多年,他们定能保舜玉王平安!” 跪在巫烨面前的黑衣男子,头深深垂下,低沉的嗓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恐惧。舜玉王出事,他的责任,首当其冲!只是前几日派出的青卫紫卫,都是阁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他们暗中护卫几日,每隔三个时辰便按时传递消息,现在舜玉王下落不明,他们那边竟没有一丝消息…… 心中快速的猜测着各种可能,南啸桓将头垂的更低,他不敢想象,若舜玉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任安无拿着巾帕替他擦拭污迹,暮云萧的声音冷的仿佛可以将四周的空气结成寒冰:“卿颜,啸桓,我要你们的解释!” 东卿颜,掌管无羁楼,无羁楼以贩卖情报为生,天下没有他们查不出的事,得不到手的消息。舜玉王遇刺何等大事,身为楼主的她之前竟没有得到一丝消息,只能说古怪之极! 南啸桓,掌管贯日阁,贯日阁以杀手暗卫出名,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辣。这次舜玉王回京,一百亲兵中有不少贯日阁中的人,更别说那才派出的四十五人,皆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竟然会全军覆没…… 东卿颜咬咬唇:“卿颜无能……应是楼里……出了叛徒!”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现今只能猜测,具体的还待下去一一调查。 一直不说话的巫烨突然开口:“当务之急,是找到三哥!啸桓,起来罢!” 南啸桓依言起身,一双长眸却是有着些微疑惑的盯着巫烨。 巫烨走过去,拍拍啸桓的肩,对着卿颜道:“卿颜,吩咐下去,岷山附近的分堂派人下去,沿着出事地方,一处处找下去!另外,行动时不要打草惊蛇。啸桓,你亲自带些人手,出发去岷山。” 话落,对着刚刚赶来的北朔风与西倚雷则道:“朔风,你留下来。倚雷,去细查凌霄阁内情况,有什么异况,随时禀报。” 旁边,暮云萧也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坐回椅子之上。 三人领命而去,只留下北朔风站在大厅之中。 巫烨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如若他未弄错,无羁楼与贯日阁中的隐藏着的叛徒,怕是和何延钦脱不了干系。而何延钦这件事,一直是北朔风在主手…… 北朔风早在听到消息之时,便已预料到了眼下的状况。他缓缓跪地,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目却是毫不避讳的巫烨的目光,散下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面具之上,接着,那低沉沙哑只要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响起:“属下自知其罪难恕,然眼下,寻找宫内漏网之鱼才是重中之重。另外,属下恳求特令,望主上准许属下进入无羁楼、贯日阁、凌霄阁内调查!调查完毕后,属下便去刑堂领罚!” 巫烨什么也没说,北朔风已将他要吩咐的说了十之八九,只是四大护法下属组织,一向是独立行事,刑堂虽说总管宫内刑罚,却是没有权力插手其他护法麾下事物。他现在这样要求,是事出有因,然而依然太过突兀。 巫烨不语,思忖良久,缓缓开口:“我是信你的,朔风。只是这件事干系重大……” 北朔风抬头,雪白面具上,鲜红的嘴唇似笑非笑。 “所以,我和你一起处理。” 巫烨忽然勾起一个笑容,淡定从容,优雅肆意。 此后二日,巫烨便和北朔风忙着查处无羁楼、贯日阁、以及凌霄阁刑堂之内的所有下属。之前何延钦谋反叛乱,虽然来势汹汹,然而漏洞马脚太多,是以才一步步走入暮寒仲布下的局中。但巫烨却没料到,何延钦的势力竟能渗到四大护法下属之中……不对,是司皇寒宇!只有司皇寒宇才有这种手段!既然敢将手伸到千夜宫来,他巫烨便让他有去无回! 两日匆匆而过,调查的事情有了一些眉目,同时,前去岷山的啸桓,也传回了消息。 原来那日舜玉王行至岷山,突遭埋伏,箭如雨下,齐齐射向舜玉王车驾。中了软筋散的一行人,无力招架。这个时候,暗中护卫的暗卫们现身,手起刀落,救了舜玉王一行。就当众人都以为尘埃落定,大难已过之时,赶来救助的暗卫们,却突然有几人朝舜玉王发难。后来结果可想而知,中了暗算的暗卫们抵不过攻势,协力拦下攻击,为舜玉王和另一护卫在侧的暗卫逃脱的机会…… 当南啸桓带领的人遵循那暗卫留下的标记找到一处洞穴中的二人之时,舜玉王已性命垂危,奄奄一息…… 看到消息的那一瞬,恐惧、思念、怜惜、渴望……各种感情铺天盖地的混杂着冲入他的心房,紧紧捏着纸的手不住颤抖,整个脑海,都是司皇寒鸿这四字,久久徘徊不去…… 暮云萧斜瞥他一眼,淡淡道:“不要告诉我你想现在赶到岷山。” 巫烨一怔,这暮云萧真是了解暮寒仲,不过……眼下却不是他这宫主离去的时机,于是他缓缓摇头,揉了揉眼角:“三哥有啸桓他们护送,我很放心。” 暮云萧再次疑惑:“你真是我徒弟?”虽说暮寒仲天性冷漠,但遇上和司皇寒鸿沾边的事,从来都是感情为主,理智抛边的。更别说眼下他远在岷山,身受重伤…… 巫烨无奈,开口:“江湖人皆道萧公子一生无惧,却不知这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让他闻之色变……” 暮云萧忽的近身,俊美的脸孔离巫烨不足三寸,上勾的凤眼里隐约闪着危险的光芒:“够了,我知道你是暮寒仲!” 巫烨扯出一个无辜的笑容,眨眨眼。 暮云萧只觉额头青筋跳动,忍了再忍,才没有一拳朝那张脸上揍去。 千夜宫有一处幽静小院,掩映在桃花林中,一眼望去,只见灼灼其华,几乎布满整个空间。山中桃花开的晚,是以已是初夏,巫烨还能欣赏到这一片美景,他一路在桃花林中穿梭,暗暗沉香随着夜风拂来,说不出的沁人心脾,连日来一直紧绷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走完青石板路,远远的便看见几个侍女从前方院落内不断的走出走进,巫烨心中不自觉一紧,脚下步子也不自觉的加快,来到门口,正在忙活的侍女见到他,纷纷行礼:“君上。” 巫烨示意他们起身,身形一动,就要走进屋内,却见一个黑衣男子走出门来,躬身行礼,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沙哑:“属下见过主上。”说完,便要将巫烨迎进门去。 巫烨却突然不急了,目光静静朝南啸桓身上扫去。屋内透出的亮光映得他脸颊有几分消瘦,英俊的五官之上也染了几分疲倦,一身黑衣,也不如在宫内时整洁,甚至有几处,还有些微干掉的血迹。 “累了你了,下去休息吧,啸桓。”心头浮上几分怜惜,巫烨开口。 第24章 舜玉王(二) 南啸桓却没有动,只是低着声音道:“谢主上。只是舜玉王伤势严重,属下刚刚才煎好伤药……”这一路过来,都是他亲手煎药喂药,只怕那至今未明,隐在暗处之人下手暗算。 巫烨知他所说是为何意,也不再强求,迈步便走了进去。 八宝宫灯伫立四角,雕花香炉正燃着麝香,当巫烨停到正中的檀木六柱大床边看清床上男子的面容之时,刚刚因见到南啸桓而稍稍平稳放松的心又一次被紧紧的抓住,随之而来的还有深重的悔意与心痛。 那是一张端正英俊的面孔,麦色肌肤有几分苍白,双眼紧闭,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汗水正顺着他的额头浸出滑下,沾湿了散落在雪白床褥之上的发丝…… 巫烨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的坐到床边,从旁边侍女手里拿过汗巾,就开始细细的擦拭床上昏迷之人额上的汗水,动作说不出的温柔,满含的小心翼翼。 南啸桓站立一旁,静静看着巫烨的动作,待汗水已被擦拭的差不多的时候,拿起旁边桌上的小瓷碗,递给巫烨。 轻轻搅动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巫烨借以平复情绪涌动的内心,轻轻问道:“那个救了三哥的暗卫呢?” “伤势太重,已经回阁休息了。” “让他二日后过来见我。” “是。” 南啸桓答了,又开口将这几日路途中的事情捡重要的向巫烨禀报,当说到舜玉王和亲兵所中软筋散时,巫烨的眉头不自觉的挑了一下:“你是说,从尸体里验出的,和普通的软筋散并不相同?” “是,这种软筋散无色无味,很难察觉,且持续时间更久,才会导致……属下怀疑其中混杂了‘无痕’。” ‘无痕’并不是一种毒,而是一种药草,一种只生长在胤国宛中无痕谷中的药草。‘无痕’药性古怪,任何毒药只要掺入它,即便是江湖上最最普通的软筋散,也会变成让大多数大夫束手无策的难解之毒。然而巫烨挑眉却并不是因为解药,只因宛中无痕谷,几十年来一直为江南柳家独霸,外人根本难以进入,而江南柳家,却是武晋王司皇寒炼母妃茹妃的娘家…… 脑中瞬间闪过各种事物,巫烨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了解,稍稍示意,旁边的侍女赶忙上前,将司皇寒鸿从床上扶起,又在他背后垫了软垫让他靠着。 “你下去吧。”巫烨吩咐,舀出一勺汤药,凑到唇前,轻轻吹着。 “是。”汇报完情况,南啸桓低声答了句,临走时顺便带走了房中的一众侍女,只留下两个伺候。 在两个侍女的帮助下,巫烨终于替司皇寒鸿喂完了药,将空碗放到桌上,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将那仅余的两个侍女支了下去。 深夜,窗户中露出的点点灯光映照在地上,隐约的光晕覆在散落于地的桃花花瓣上。屋内,巫烨小心翼翼的揭开司皇寒鸿身上的锦被,褪下早被汗水浸湿的里衣,当一寸寸的皮肤出现在眼前,感受着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巫烨莫名其妙的有些脸红,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仿佛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看到自己心上人慢慢解下衣衫…… 里衣已褪了大半,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肤,小麦色健康的颜色上,布满了各色伤痕,有些明显就是最近一两个月的新伤,甚至才刚刚结痂。纤细如玉的修长手指慢慢触上那一个个伤痕,带着深深的怜惜、微微的恼意,以及压抑许久的渴望…… 猛地停住手,巫烨仿若大梦初醒,暮寒仲残留的感情太过浓重,刚刚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怔在那里,他第一次对暮寒仲对自己三哥所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兄弟情深,但刚才……根本让他原先的以为瞬间瓦解…… 呵,难怪傲视江湖、冷清冷心、肆意妄为的暮寒仲却要插手宫帏皇储之争,甚至不惜为此惹上他方势力……原来如此…… 但他巫烨又岂非任人支配的木偶!如今既是他巫烨主宰这具身体,任暮寒仲如何苦恋那也与他无关! 静下心来,巫烨收回思绪,继续手上的动作,替司皇寒鸿擦干全身,换上新的里衣,等到全部弄完,半个时辰已过。一股疲倦涌上来,巫烨揉揉眼角,给床上的人掖好被角,便坐到一旁椅子之上,支着下颌,微微眯眼。 月光穿透雕花的窗棂,与室内明亮的灯火互相交映在屋内白衣人身上,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掩盖了那幽黑眼眸中的万千思绪…… 梦…… 大大小小的梦…… 一个接一个……不断汹涌着而来…… 梦中,他就是寒仲,司皇寒仲,暮寒仲……他似乎在不断追逐着一个人……三哥三哥……他是这样叫着他……那长发高束的男子,在漫天桃花微笑着回身,剑眉星目,说不出的温暖…… 三哥…… 梦境重叠交错,阴晴明灭。一段段梦境回溯,杂乱不堪,却又无比熟悉…… 浓密的睫毛猛地一颤,巫烨睁眼,入目的是自己的手,原来昨夜,他就那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天已亮,晨鸟在窗外鸣叫,熹微的晨光洒入,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房间。 从椅上起身,全身酸疼,伸伸懒腰,巫烨走到床前,静静看了一会,刚欲转身离去,床上的人睫毛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深邃的金棕色眼眸,宛若上好的琥珀,带着一丝刚清醒的迷茫,却很快散去。微楞了一会,他朝巫烨所在的方向转过头来:“……寒仲……” 暗哑嗓音,略含着几分沙哑,微弱的响起,落在巫烨耳中,却如电流通体,脑中轰的一声,巫烨抬眼,对上那双金棕色眼眸,几个字从口中逸出:“……三哥……” 司皇寒鸿清醒过来,挣扎了几下想要坐起,巫烨察觉他的意图,沉默着走上前去,扶起床上的人。 坐定后,司皇寒鸿细细打量着多日不见的弟弟,半晌,淡淡的笑了。 “寒仲,好久不……” 话未说完,剩下的字消失在巫烨突如起来的拥抱中。 司皇寒鸿被他的动作弄得微怔了一下,随即,不顾全身上下的疼痛,用尽力气抬起双臂,抚上巫烨的后背。 那广阔天空下的青草的气味扑鼻而来,是那尘封记忆中的味道。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卡在心脏那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瞬间涌上来是巨大的欣喜。巫烨记得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尝过这种感觉。这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都在欢呼的感觉,这让他不禁想要感谢天地的感觉,这全身心都可以放松的归属感……心里一动,明明知道只是原主人的情绪,他的眼眶还是有些发热,搂着寒鸿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漂浮着的光线明晰凌乱,窗外的鸟鸣更显得室内的寂静,屋内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幸好三哥你没事…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似叹息的低吟在寒鸿的耳边响起,声音里清楚明白的喜悦和庆幸。寒鸿垂了眸,手扶上巫烨的头,轻轻地说道:“…是三哥不对。害你担心了。” 巫烨不语,只是将头枕在眼前男子的肩部。 终于放开手臂,巫烨从床上起身,静静的看着司皇寒鸿:“三哥,你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当他笑的越优雅淡定,对某些人来说,便预示着一次灾难的来临。 “等等,寒仲!” 就在巫烨站起准备走人的时候,寒鸿突然喊道。 “三哥?” “……萍香,把我随身的那些东西拿过来。” 清晨起便候在门外的侍女轻启门扉走了进来,朝两人行了礼,便自一旁的柜中取出一包东西来,递给寒鸿。寒鸿当日带在身上的东西不多,很快,他就从当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巫烨。 匕柄和刀鞘雕饰繁复,一颗浑圆蓝宝石镶嵌在刀鞘顶部。褪下刀鞘,入目的便是极薄的刀身,微微泛着寒光,看的出是极好的材料打制而成。打量完这把匕首,巫烨将匕首放入刀鞘内,有些莫名。许是看出巫烨的疑惑,寒鸿在一旁开了口:“过年的时候,在军营你不是说很喜欢我那把匕首么?” 巫烨在脑海中搜索记忆,确实有这回事。今年过年的时候,暮寒仲只身奔赴边关,溜进边关守军之中。寒鸿在亲兵里见到寒仲,狠狠训了他一顿,却最终拗不过暮寒仲,只能任他混了半个个多月,和他一起过了新年。不过说喜欢他的匕首,巫烨回忆细节,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相必是暮寒仲随口说的,没想到寒鸿竟然记在心里…… “这把是我亲自打造的,不管是材料还是样式,比那把要好得多。”寒鸿顿了顿,继续道,“你今年生日,我没来得及送礼物。这个……就算我补上的吧。” 拿在手里的匕首一时间有些沉重,巫烨沉默着将匕首挂到腰上,又坐回床沿,替寒鸿细细别好额前有些许散乱的长发,抿唇淡淡一笑,有几分不常见的稚气与纯真,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的人:“谢谢三哥!” 寒鸿看着他眼中的欢喜,心上一暖,轻闭着双眼笑着摇摇了头:“你小子,与三哥客气什么!千夜宫中那么多奇珍异宝,我还怕你看不上这匕首呢!” “怎么会?三哥送的,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巫烨含着笑,说出的话,不自觉的含了几丝孩子气。 第25章 疑惑 司皇寒鸿醒过来,巫烨便可安心处理剩余的事物。漫步回到耀夜殿内,卿颜早在一旁等候,知道舜玉王苏醒过来的消息,她的心中也终于松了那口气。指挥着侍女上前服侍了巫烨洗漱换衣,用了早饭,卿颜便将这几日暗中调查所得一一汇报给巫烨听。 巫烨轻轻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乏,早饭也只吃了几口,却没有再动的意思了。 “主上要是乏了,不如去休息?”卿颜开口关心的询问。 巫烨轻轻摇头,微微眯了眼睛,目光不知凝向哪一处,口气有些淡淡:“你楼中那些人,我就不过问了,该如何处理想必你也知道。” “卿颜谢过主上。”卿颜似乎有些意外,忍不住又问了句,“那……朔风那边……” “我是准许他进你楼里调查,却没给他刑罚之权。”巫烨解释了,从椅上起身,忽然想起昨已经归来,按理说今天应该陪着卿颜出现的日南啸桓,又问道,“啸桓呢?怎么没见他人。” 他不问还好,一问卿颜脸上才多出的几分欣喜便消失不见,低垂着眼帘低声答道:“在刑堂。” 巫烨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却在听到卿颜含了满满担忧的声音后,顿时了悟。 司皇寒鸿这次遇刺,虽说是多方势力较量倾轧,己不敌人,才中了暗算的结果,但南啸桓和北朔风的责任,却是首当其冲,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不能消去的。 巫烨面色微沉,迈着步子,便去了刑堂。 刑堂位于千夜宫后方,远离几大宫殿,处在一处高耸峭立的山崖之上,甚是荒凉偏僻。巫烨带着卿颜走上去的时候,山风正大,清晨的日头掩在厚厚的阴云之后,没有一丝热度,薄薄的雾霭弥漫在山间,一路上静谧的听不到一丝鸟鸣,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一股阴寒森冷之感。 路的尽头有一处天然洞穴,洞穴斑驳的峭壁上生满了青苔,直径大约六七尺的穴口前站着几个面带狰狞青铜面具,身着黑衣的守卫。听到几人脚步声,守卫们躬身行礼:“拜见君上,东护法。” 巫烨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身后卿颜说道:“主上要见南护法,带路。” 几个守卫明显一怔,从中走出一个,朝两人行了礼,便带着他们进了洞穴。 洞穴很深,洞壁上的火把蜿蜒着消失在洞穴深处。火焰在风中晃晃悠悠,在地上投上扭动的黑影,仿佛鬼魅之影在跳动。脚下的路用青石板砌成,踩上去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洞穴里,守卫领着巫烨卿颜一路朝下走去。原来这刑堂竟是建在地下,迷宫般的道路回回绕绕,隐约有凄厉的惨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映着晃动的火焰,说不出的骇人。 三人顺着一条岔路拐出大道,沿着岔道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领路的守卫在一扇石门前停了脚步:“君上,南护法便在这里。”说着按动旁边的机关,随着喀拉喀拉的沉重的轰耳声,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处偌大的石室,周围站着一圈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中,是高立的刑架,上面绑着一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子,旁边是一身黑色大氅的北朔风,他的手中拿着一条粗大的鞭子,鞭子上面沾着的鲜血,正沿着鞭身滴下,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听到开门的声音,北朔风转过身来,看到是巫烨,微怔了下,便躬身行礼:“属下见过主上。” 刑架上一直低垂着头的男子微微动了动,缓缓转过头来,低咳了几声,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变得粗哑微弱:“……属下……见过主上。” 火焰随着门口的风在微微颤抖,整个石室,没有一丝声音,因此,巫烨一步步走下的脚步声异常清晰。他来到刑架旁边,目光停留在南啸桓裸露的背上,那里皮肉绽开,一道道翻裂的猩红伤口赫然其上。 “多少鞭了?”清冷的嗓音冷冷响起,巫烨问道。 “回主上,刚满一百。”北朔风将鞭子浸到一旁的盐水中,恭敬着答了。 宫规之中,刑罚分九等,南啸桓此次失责,是为二等之罪,鞭刑二百,另有其他一干附加刑罚。 巫烨站在那,忽然伸出手,抚上南啸桓脖颈。 南啸桓颤了颤,慢慢仰头,看向巫烨,一双眼眸,依然是那样平静无波,没有怨憎,没有迷茫,黑的透底,仿佛可以透过此直看到他的心底。 保持着这个动作,巫烨脑海中却有些微的困惑……此次若是司皇寒鸿失去性命,他哪怕杀了南啸桓,也不奇怪。眼下南啸桓接受刑罚,理所应当,可为何,他竟升不起一起惩罚他的念头? 然,为上者,必赏罚分明,万不可因人而异…… 念到此处,巫烨朝另一旁走去,淡淡道:“继续。” 长鞭再次扬起,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啪的一声,狠狠朝刑架上的男人落下。 南啸桓身子轻颤了一下,喉头一动,咽回几欲冲出口的低吟。 鞭子一次次落下,血越流越多,然而刑架上的人始终没有呻吟出一声,仿佛失去意识,但那紧紧握紧的双拳,却表示着他始终清醒。 石室里十分阴冷,虽说有内力护身,站的久了,巫烨依然手脚冰凉,卿颜不知从哪拿来一件狐裘披风,披到巫烨身上。巫烨静静的站在一角,视线凝在正中刑架之上。 死一般寂静的石室内,除了呼吸声外,便只有鞭子落下扬起的声音。视野里,南啸桓上身的肌肉不自觉的完全隆起,冷汗一滴滴滑过,留下痕迹,他紧皱着眉头,咬着下唇,额上青筋暴起……那样隐忍到极致的表情,出乎巫烨意外的挑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征服欲和施虐欲……想听到他开口呻吟,想看到他那双无情的眸子里因为他而染上别样的色彩,想去抚摸他那柔韧有力的腰…… 体内深处,一直潜伏的小小火苗慢慢变大…… “主上,二百鞭已完。”是北朔风低沉奇异的嗓音,拉回了巫烨正慢慢划向不知名处的思绪。 那边,几个黑衣人解开了刑架上的锁链。南啸桓失去了禁锢,颤微微的朝巫烨走来,行了两步,身子晃了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膝着地,跪倒在地:“属下……刚没有行礼,还……望主上……恕罪。”声音微弱,几不可闻,若非巫烨武功高深,怕也是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巫烨无奈,走前两步,从身上解下狐裘,蹲下来,温柔的替南啸桓披了上去。 此次刑罚,并未结束。除了鞭刑,还有那一干附加之刑,即是指在受罚者伤口上抹上刑堂特制的秘药,随后关入黑屋,断水断粮一日。秘药不是治愈伤口,而是加剧疼痛,受罚者被关入密室一日,五官六感全数被剥夺,只剩下身体上无边无际的折磨…… “主上。”北朔风再次开口,目光灼灼,浑身透出一股阴冷,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片刻犹豫后,巫烨转向北朔风,眼眸中是下了决定之后不可违逆的威势与坚定:“啸桓还有其他要务需要处理,此次附加之刑,免。”说完,便凑到跪着的人面前,就要扶他起来。 巫烨这话一出,当场人莫不为之震惊。常年伺候宫主身侧的卿颜,一双大眼,也不自觉的睁大,她转向巫烨,想要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却看到巫烨正伸出手臂,让南啸桓靠在自己身上,缓缓站起身来。 靠在巫烨身上的人此刻意识已一片模糊,只觉得朦胧之间,似乎有人温柔的扶着自己……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清新淡雅,无法拿语言描述的好闻……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扶着走了许久,意识也渐渐飘远……突然,背部传来的疼痛惊回几分意识,南啸桓不禁低哼一声,长睫颤了颤,还未完全睁开,就听到温润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弄疼你了?” 全身一个激灵,南啸桓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只见凑在他眼前的人,一张如玉面庞,俊美无双,宛若点漆的眼眸,正含着无法言明的似水温柔盯着他,见他睁开双眼,一丝淡淡的笑容蔓上唇角:“醒了?” 南啸桓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急欲下床行礼,哪料不过稍稍一动,那仿佛火烧一般的背部,便齐齐传来疼痛,让他动作不禁滞了一滞。就是这一瞬,已足够巫烨一个眼神制止:“别动,伤口刚上了药,你想让它裂开么?” 南啸桓这才发现,他是俯趴在一张床上的,而他的主子正将一些白布收拾到手旁的药箱之内。 趴在床上,脑中快速回忆着他失去意识前的场景,待明白眼前的青年不仅亲手为自己上药,还减除了自己的附加之刑后,南啸桓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主上,为何…免了属下刑罚?” 第26章 情迷(肉已补全) 巫烨不语,将药箱放到桌上,便坐到床沿,目光在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扫过。 午后的阳光从半启着的窗户倾斜而入,细小的灰尘翻滚其中清晰可见,三三两两的鸟鸣间或响起,房内一片静谧。巫烨不开口,南啸桓也不再追问,只是不易察觉的微微动了动,眼前之人的目光实在太过专注,专注到他无法忽略。 而巫烨此刻心里,正在做最后的犹豫……体内的火苗在翻腾,却未如上次那般炽热难耐,比起来,倒更像是一种身体自发暗示的信号,提醒着日期差不多的信息。当时免了他附加之刑,是已经决定……要抱他…… 但,当南啸桓趴在那里,微微仰起头,一双黑眸沉静幽深的看着他,问他原因之时,他竟然无法开口…… 巫烨不自觉的又开始揉太阳穴,霍然起身,转身坐到不远处椅上,只留了个背影给床上的人。 南啸桓盯着那白色身影,脑海中突的想起失去意识前一刻,那熟悉声音吐出的那句话……其他要务……猛然一愣,答案呼之欲出! 这边巫烨正做着最后的一点点挣扎,忽然听得床边一声落地声,回过身去,只见原本该好好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正跪在地上,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安的动了动,俯下身去,将被白布包着的背部一览无余的呈现在巫烨面前:“……属下愚笨,竟忘了主上……眼下已超过一两日,想来……应该……不打紧的吧。” 低沉的嗓音依旧有几分沙哑,几分虚弱,口气却没有丝毫不愿不甘之意。说完话,南啸桓又垂首沉默了会,才缓缓起身,许是全身没有力气,只得膝行到巫烨所坐椅前:“主上……” 这两个字逸出,巫烨轻轻一颤,随即终于抬眼看向跪在自己脚前的男人。 精悍的上身,赤裸着就那样映入眼帘,几缕黑发从已经松散的发髻下垂到脖颈,落在宽阔的肩部,反映在麦色的肌肤上,平添了几丝别样的诱惑。 身体内部的小火开始慢慢变大,在体内快速流动了两圈后,便全部都奔腾到下身处,不过短短一会,巫烨便感到身下那处硬直挺立了起来。 南啸桓一直垂着头,目光落在眼前青年的脚下,见他轻微的颤了一下,下意识的移动目光,刚好便看到这一幕。 短暂的发愣过后,地上跪着的人眼眸沉了沉,下一瞬,便凑上前去,却又顿了顿:“请主上允许属下服侍……” 之前,暮寒仲豢养的众多男宠,不止几个私底下偷偷问过他,如何在那方面讨好宫主,他自然是不知道答案,却不知不觉中留了眼色,长久下来,也大概知道一些…… 巫烨一怔,南啸桓已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许,当即继续凑近,直到那挺起的火热距离他不过一寸才停了下来。回想着看过的少之又少的技巧,双手轻抚上去,慢慢张口开,小心翼翼的含入颇为壮观的火热。 口中的灼热即使隔着布料,温度也依然吓人。南啸桓跪在地上,全神贯注的施展着自己十分贫瘠的技巧。虽然青涩,对于此刻的巫烨来说,却依然是最好的抚慰,舒服的眯起双眼,叉在南啸桓发间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吐出口中的硕大,南啸桓伸手,试探着去解巫烨腰带。青年没有反应,十分顺从的任他解腰带,稍褪下长裤,最后,露出里面的亵裤。 唾液已将那处湿了大半,此刻粘在坚挺之上,勾勒出清晰的形状。心中不自觉泛起几分莫名的惊慌,南啸桓强压下去,再次倾身向前,张口,用牙齿从侧边咬起布料……再吐出舌头,朝着露出的缝隙舔舐进去…… 巫烨身体一震,之前一直不知落向何处的目光终于看向身下男子,只见那熟悉的英挺面容上,剑眉不自觉的微微蹙起,低垂着眼帘,正专心致志的吞吐舔舐着口中的异物,射入屋内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洒在那冷硬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上,似乎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 巫烨心中一阵激荡,突然,身下人一个猛吸,猛烈袭来的快感如潮水一般全部涌向身下那处…… 南啸桓嘴角溢出几滴白浊的液体,他面无表情的用手蹭了蹭,同时喉头一动,将口中的液体尽数咽下,然而到最后一些,却一时不慎,低咳了起来。 巫烨瘫在椅上,胸口起伏不定,半晌过后,终于平复了呼吸,抬眼去看南啸桓。 只见阳光之下的人,直挺着背,低垂着头,恭敬驯服的跪在那里,有滴滴白液沾在他裸露的上身,正顺着前胸的线条,慢慢的滑下…… 心中一热,身下的硕大又慢慢抬起了头,巫烨不自觉眯了眯双眼,从椅上起身,一把从地上拉起南啸桓,半抱着将人又弄回了床上。 依旧是身子朝下,俯卧着,南啸桓看不到身上人的动作,只能感觉那人的手指在包好的伤口上游移,虽然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心头却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惊恐……想起不久之前那次身体被撕裂的剧痛,南啸桓咬唇,身子轻微的颤了一颤。 手指停了下来,接着,含了几分欲望的悦耳嗓音在耳旁响起:“怕?” 南啸桓沉默着,不知道答什么好。怕……是当然的……只是…… 一声轻叹响起,巫烨脱去外衫上床,跨过趴在那里的人,半坐到柔软的床铺上,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到一旁:“前两次……那样对你,你现在会怕,再自然不过……” “但是……”巫烨身子移了过来,示意南啸桓抬起下身,纤手伸出,慢慢扯下长裤……“情事……其实并不是让人觉得怕的……” 巫烨俯身,从背后将人带起,注意着背部的伤口,小心的轻拥入怀,唇凑到南啸桓的脖颈上,继续道:“而是,双方共享欢愉……” 耳边的声音,低沉慵懒,那一个一个轻吐出来的字,仿佛来自梦境,迷离恍惚,湿热的气息让他不自觉的一抖,下一刻,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啸桓,不论怎样,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会尽量,让你享受到的……” 随着他的话,一双手也不断的开始在怀中人的胸上游动,轻柔的,带点怜惜,若有若无的擦过几处敏感处。 享受……欢愉……这种事情,会有么……靠在巫烨怀中,南啸桓全身酸软无力,就连意识,似乎也愈加迷散起来……恍惚中,只觉得那人双手抚过的地方仿佛着起了火一般……就连轻轻的碰触,都能带来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啸桓……”喃喃的低语,从喉咙深处溢出,温柔、留恋、渴望……他一一辨认着那其中的情绪,然而最终在胸口处突袭而来的欢愉中放弃下意识的举动。 将人侧放在床铺上,用嘴轻轻咬着南啸桓胸前两点突起,时而间或着舌头的舔舐,不过一会,轮流受到同样对待的两粒红肿不堪的朱果就在空中挺立了起来,沾着唾液,反射着水润的色泽。 不自觉的吞咽下一口口水,巫烨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床上的躯体,精悍结实,饱含武力,却那般顺从、不作设防的完全摊开在自己眼前,那张宛若刀刻的坚毅面孔,与平日相比,多了几分潮红,而最大的不同,便是那双沉静冷然的双眸中,这一刻……全是满满的欢愉,以及想要得到更多的暗示…… 从一旁拿起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入,巫烨挖出一指药膏,手指朝南啸桓股下探去。 “嗯……”长睫颤了几颤,沉浸在欲海中的人无意识的轻吟出声,低沉暗哑的嗓音满含欲望。 巫烨的手指轻微一颤,随即,继续朝甬道内深入…… 南啸桓又一声轻吟从喉间溢出,正在他体内小心翼翼动作的手指顿了一顿,又继续进行扩张的工作。 床上侧躺的人此刻意识迷乱,一波一波无尽的快感早已击破了他的防线,而体内的异物,和盘桓在胸前的手,更是仿佛熟知他身上每一处,每一次触摸,每一次轻抚,都带来新的连绵不绝的刺激…… 退出手指,将早就高高立起的器物顶到穴口,巫烨在南啸桓脖颈上落下一个轻吻,下身前挺,硕大的灼热一寸寸进入。 正沉浸在快感中的南啸桓身子一绷,眼中有了几分清明,虽然和上次比起来疼痛已好了太多,但是…… “放松。”竭力克制的巫烨在他耳边轻轻吐字,环在他身上的手朝胸前一点凑去,轻微摁捻。 “唔——!”胸前传来的快感稍稍分散了身后的剧痛,南啸桓不自觉的咬唇,紧了紧抓在手中的褥单,身体反倒绷得更紧了。 即使早先已经润滑,巫烨依然进入的十分困难,前端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皱眉,再次开口,已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冷意:“放松……” 这一次,南啸桓听的清清楚楚,敏锐的察觉到巫烨隐含的不悦,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愧疚,艰难的开口,却再也忍不住冲出口的呻吟:“嗯啊……属下、属下……不是……啊啊……”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后面的更是消失在巫烨突然一顶,全根没入的突如其来的刺激中。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起初想要说什么…… 第27章 风起(一) 日头偏斜,冲破云层的日光早已吹散了清晨的阴冷,暖洋洋的轻洒在大地上,穿透层层交叠的枝叶,在地上形成斑驳的阴影。风吹起,翠绿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地上的碎影也随之轻轻摇晃。耀夜殿无香苑,正是一片姹紫嫣红、午后暖日的好风景。几声低不可闻的呻吟喘息声从苑边侧殿中半启的窗户溢出,又消散在鸟鸣叶动声中…… 猛力一个撞击,喷薄而出的液体射进紧紧包裹着洞穴内,侧抱着怀中人的巫烨长吐一口气,静静平复着呼吸。 视野中的长腿不安的动了动,感受着怀中人一样急促的喘息,巫烨凑上前去,用手指拨开粘在脖颈上的长发,落下一个吻:“别动……你还想再来次么?” 话音刚落,南啸桓就感受到那刚刚疲软下来的器物又微微硬了起来,当下不敢再动,对于巫烨的问题,只能摇头表示。 然而背后的人一直没有放开他,就着这个姿势,静躺了好一会,就当南啸桓终于起了念头,以为这场情事还会继续下去的时候,一声饱含慵懒与情欲的嗓音响起:“啸桓……” 南啸桓体内忍不住快速窜过一阵颤栗,不过半日,他已无数次听到这个声音这般叫着他的名字,与往日不同,含了几分留恋,几分渴慕……让人心房微微颤动…… “……主上……可要沐浴?属下……去吩咐……”南啸桓开口询问,原本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呻吟了一个多时辰后,也变得暗哑无比。 巫烨嗯了一声,从那人体内抽离,缓缓从床上坐起。 原本身上就无多少力气,更别说在经历了刚刚那样一场情事之后,此刻南啸桓每动一下四肢百骸都一起竭力反抗……是咬着下唇,一点点撑起自己的身子,刚刚弯身欲伸手去床下捡起长裤,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先他一步将它够了起来,放到他眼前。 “……谢……主上。”南啸桓垂首恭敬道。 巫烨下床,拿起地上的衣服凑合穿了,然后走到旁边衣架上,拿起唯一的一件披风回来,低头看了还赤裸着跪在那里的身影一眼,又将披风也搁到了他的面前。 南啸桓微微愕然,抬头看看那人,却见巫烨已走到门口,正向门外的人不知吩咐着什么。 阳光中的背影挺拔,姿态卓然,举手投足间满是淡定、悠然,南啸桓看的怔怔,直到巫烨再次坐到他的面前,才回过神来。 “你自己能走么…?”巫烨柔声问道。 “可、可以……”被那双含着深切关心的幽深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看,南啸桓仿佛依然停留在刚才的失神中,竟有些不知所错,急急忙忙扯过长裤就要套上,却牵动了身后的那处,突地一下便僵在原地。 巫烨看他少有的手忙脚乱,不自觉的笑出声来:“还是我扶你吧,你背上有伤,小心点好。”说罢,也不待南啸桓回应,直接伸手过来,将人扶着半靠在自己身上,朝侧殿后方的浴池走去。 热气蒸腾的池水里,巫烨小心翼翼的揭开南啸桓背上的被血染红的白布。即使他之前万分小心,后来纵情时,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趴伏在池壁上的人剑眉紧锁,身子动了一下,紧紧扒着岸边石壁,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始终未出一声。 终于解下了所有被血粘在伤口上的白布,巫烨小心翼翼再次清理了伤口,拿起池边侍女刚刚送来的玉盘上几个小瓶,依次拔开瓶塞,给南啸桓上药。 药液微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南啸桓泡在温热的水中,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脚步声传来,正在上药的巫烨一愣,抬头看去,只见缭绕的烟雾中,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渐渐出现,俊容含了几丝怒气,正冷冷看着他。 “师傅,你怎么来了?”巫烨有些惊疑,手上却是不停,将最后一个小瓶放了回去,拿起干净的白布,轻手轻脚的包扎起来。 “你小子能悠闲在这泡着,为何我就不能来了,嗯?”暮云萧长眉一挑,朝巫烨走来,口气中的不悦十分清楚。 半蹲在池边,暮云萧目光瞟向趴在那里已经睡着的人,道:“呵,倒真有闲情雅致,你三哥刚醒,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就美人在怀,乐不思蜀了。” 巫烨呵呵的笑了,估计暮云萧是去了司皇寒鸿那里,没见到自己,不知又因为什么原因,正生闷气呢。当即开口:“师傅要是烦了,便下来泡泡,如果寂寞,不妨也叫来一个美人,我们师徒两好好聊聊。” 暮云萧蹙了蹙眉,目光看着正冒着热气的温泉浴池,嫌恶着摇头:“脏死了!你还是自个泡着吧……” 巫烨不置可否的继续笑着,弯身凑到南啸桓耳边低声叫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便知他是真的累了,才会在浴池里睡着。无奈的轻叹口气,他又一手抱住南啸桓的腰,把人半搭在自己身上,暗暗微运内力,没费多少力气,便把睡着的人带到了浴池入口处的浅壁上。 擦干了南啸桓,替他披上披风,再擦干自己,拿起新的衣物,开始穿衣。 “……南啸桓?”目光凝在那边靠着外围石壁倚着的男人,暮云萧有些不肯定的开口。他不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只是这种硬邦邦、冷硬如刀的男人从来都不是自家徒弟的喜好……怎会…… “是他。”巫烨点点头,顿了一顿又加了句,“师傅,那七日之期,并非每次都要严格遵守吧?”暮云萧那日并未强调时间,想来,应该不至于特别严格…… “那个人……是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暮云萧目光又扫了过去,半晌,才回过头来,正色警告道:“你欣赏他,不让他去落情宫,我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如此……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还有,切记,莫要太过沉迷!” “我知道……”想来定是他刚才的举动让暮云萧误会了什么,巫烨失笑,却也不想解释什么。起身扶起南啸桓,巫烨一边走,一边转了话题,问:“师傅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经过刚才那么小小惊讶,暮云萧憋了一上午的气不知不觉也散了几分,因此再开口,态度已好了很多:“京里那边有什么消息?” “父皇的亲笔诏书今早刚到。”巫烨答道,又将诏书里皇帝的意思转述给暮云萧。 舜玉王遇刺这事不过几日,已在朝堂上闹的沸沸扬扬。站在司皇寒鸿这边的人叫嚷着让皇帝下令严查,而司皇寒羽司皇寒炼也纷纷附和。即使再厌恶司皇寒鸿,皇帝也知道一个王爷遇刺这件事不能随便就了,于是顺应要求,派了几个官员去查。同时,又给暮寒仲写了封诏书,特地允许司皇寒鸿归期推迟半旬……却没有丝毫没有提刚刚遭遇过刺杀之人归路上的安全问题…… “待三哥伤势好些,我便亲自护送他回京。”巫烨将清晨下好的决定说出口。他既已答应了暮寒仲要照顾好他的三哥,便要守约,再说……他对那大胤国的权力中枢也非常有兴趣。 暮云萧丝毫不感到意外,因此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突然想什么似的,一双凤目中黑眸转了转,不过几瞬,已下了决定:“……我也许久未去过京城,也是时候故地重游一番了。寒仲,多加辆马车!” “师傅?” 巫烨吃惊的看向他,暮云萧生性淡泊权势,又最厌恶京中那些趋炎奉势之人,因此早早逃离了京城,可他刚刚竟然说要故地重游…… “怎么?”暮云萧双臂抱起,一双凤目忽的瞟向巫烨,大有一副你要再开口我就好好教导你的意思在其中。 巫烨干笑两声,不再言语。 将南啸桓安置到床上,巫烨吩咐了侍女,便带着卿颜倚雷,去了九天殿。 九天殿建于汉白玉石单层须弥座之上,坐北朝南,气势宏大,殿为重檐歇山顶,殿前是穿花云纹汉白玉石栏杆,蜿蜒折回,正门高悬“九天殿”匾额,三字龙飞凤舞,仿佛云雾间腾飞的蛟龙,下一刻便要冲天而去。 殿前两侧,齐齐站着两排卫士,日光下,一眼望去,寒光闪烁。 巫烨带着两人走过,袍角扬起处,两侧之人纷纷跪地。 入殿,上坐,卿颜倚雷分立两侧,四位堂主分别居于下首,各堂门主恭站于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凌霄阁无羁楼中之人,以及十几贯日阁暗卫,再加上两旁的卫士,一眼望去,竟是满满当当。 然而即使有这么多人在,殿内依然寂静无比,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稍作动作。 第28章 风起(二) 邵炙丹将折扇抵在手心,不着痕迹的轻瞟了对面的两人,发现他们同自己一样,都对宫主今日突然的举动不明所以。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年胄辇,只见少年正襟危坐,一派沉着冷静模样。在心底升起几分赞赏,折扇开了又合,邵炙丹已决定静观其变。 “今日突兀将各位召集于此,想必各位现在一定非常困惑吧。” 突然响起的悦耳嗓音打破了大殿之上压抑紧张的气氛,众人皆不自觉的松口气,这才朝正座之上的人看去。 金漆镶嵌屏风前面,一身白衣的青年斜斜依靠在正座上,左右香筒内飘出的丝丝青烟缭绕在他的周围,俊美如玉的面孔上,嘴角扬起淡淡笑意,语调有几分漫不经心,一双长眸却十分冷寂,没有一丝温度。 “不过,我劝各位,暂且还是先安下心来,耐心看完一场我特意准备给大家的演出再来疑惑也不迟。”巫烨笑道,朝旁边站立的卿颜微一示意,众人便见一身淡紫长衫的东护法转身朝屏风后的小门走去。 那小门是通向后殿的,看东护法的样子,像是要去传唤什么。难道是戏班?众人不禁感到好奇,纷纷开始在心中猜测正座之上的青年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然而众人并无猜测多久,东卿颜就回来了。接着,便听到沉重的镣铐声从小门外传来,回响在大殿。大殿之上,众多宫众中,心思敏锐、消息灵通者的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变了脸色。 首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戴着面具,一身黑色大氅的北朔风,他的身后,有十几刑堂黑衣下属,押着十个戴着镣铐、披头散发的人朝大厅中间走来。 “属下拜见主上!”长袍一撩,北朔风恭敬的跪下,那几个囚犯也被刑堂的人押着跪了下来。 巫烨点头示意,北朔风便起身,一挥手,黑衣下属们退到一旁站好。只留那十人,依然跪在地上。 短暂的惊讶过后,众人便齐齐盯着中间的一行人,打量猜测,甚至开始小小低声议论。 “不知各位,还记得千夜宫宫规第一条么?”将底下众人各自表情收入心底,巫烨突然一笑,开口问道,不待众人回答,又瞟向北朔风,“朔风,你掌管宫律,便说给大家听听。” “是。”北朔风受令,转身面朝众人,“宫规第一条,一入千夜宫,即为千夜宫之人。自此,全心全意,忠心侍奉宫主,再无贰心!” “忠心侍奉,再无贰心……”低低的声音宛若自语,巫烨像在思索什么,半晌,才继续接道,“那……若有人不从誓言、颠越不恭,甚至意图谋逆,则该当如何?” “是为叛君一等之罪,照律断手脚,凌迟三千六百刀,锉尸枭首,示众尽法;共谋者,不分从首,同罪!” 他两人在这边一问一答,大殿之中其他人却是听得暗暗心惊,毛骨悚然。看向那几个人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虽不知他们犯了什么事,然而这样的处置,几十年来刑堂法典上也只有廖廖几笔。 巫烨从座上起身,缓缓扫过大殿之上神色各异,却都带了几分不自觉的惧意的众人,忽的长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里一片悲悯:“寒仲自三年前接任宫主之位以来,行事随性,肆意放纵,宫主诸事也全交各位护法堂主担待处理……日子久了,想必宫中应有不少人对寒仲失望……可是,一事归一事,三年来,寒仲扪心自问,从未苛待宫中众人……” 暮云萧当年传位于暮寒仲,遭到许多人反对,原因皆是暮寒仲肆意随性,又耽于声色,决计担任不了宫主大位。可暮云萧对反对意见不闻不问,直接传位,然后一走了之,众人无奈,虽心中愤懑,却也只能尽心尽力辅佐暮寒仲。三年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千夜宫势力也在稳步发展。因此,要说暮寒仲这宫主,未见得做的有多出色,可也没有多么不堪,真说起来,对下属,对宫众,倒也算得上优待二字。 此时巫烨所说皆为事实,众人心中却疑惑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巫烨朝前走了几步,来到跪着的几人面前,低头看着他们:“你们几人,身为贯日阁暗卫,是我千夜宫之精锐,是永站在我背后护卫我的人,若说这千夜宫我最信任之人,莫过于你们,而你们……竟……” “我真不知,那人到底给了你们何好处,竟让你们甘心作其耳目,为其卖命,将我宫中机密,如数外泄,将我之命令,阳奉阴违……” 跪在地上的几人默不做声,竟似浑然没听到巫烨这一番饱含无奈痛心的话语。反观殿中其余人,无不为之动容,感情丰富者,已暗自在心中开始后悔过去对暮寒仲太过苛刻。宫主虽平日里恣意行事,性子冷漠,但毕竟人心肉长,被倾注了如此多心血的暗卫背叛,又怎能不长叹,怎能不痛心! 巫烨说道最后,竟似痛到无法再言,深深闭眼,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金钱、权势这些东西,从古至今,的确有无穷的魅力让人们甘愿为之抛弃一切!与之相比,我给予的信任算得了什么,誓言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个笑话!” 是的,对于某些人来说,金钱权势便是毕生追求,为了得到它们,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用尽计谋,爱情、亲情、友情……爱人、朋友、家人……都是得到金钱权势的工具和手段…… 邵炙丹微微垂眸,任叶在叹气摇头,其红樱红了眼眶,而年胄辇,若有所思的看着巫烨……大殿之上,许多人心有感触,看着巫烨叹气闭眼,不由想起了自己初入千夜宫时,在这殿前许下的诺言。 ——一入千夜宫,即为千夜宫之人。自此,全心全意,忠心侍奉宫主,再无贰心! 面上的悲痛渐渐消失,熟悉的冷漠慢慢浸上,众人目光之中,长睫轻轻颤动,再次睁开双眼的青年,又恢复了不久前众人熟悉的模样。黑眸深邃,冷淡沉静,嘴角一抹淡笑,若有若无,再无一丝脆弱,一丝悲痛! 冷然的目光扫过正中跪着的几人,其中带着的残忍冷酷让旁边的宫众齐齐打了个冷颤。 “……有了贰心的那时,你们就应该已料到今日。至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朔风!” “是!”北朔风低声应道。 “开始吧,按宫规处置。” 北朔风领命而下,一直静静站在大殿角落的黑衣们从旁边走上来,又有黑衣从后殿搬进十个木架,一列排开,搁置在正中空地上,将那十人各自捆绑了上去。 木架一出,邵炙丹一震,下意识朝不远处的青年看去,只见他懒懒靠在身后的软垫之上,半垂眼帘,手指轻轻击扣着扶手,稍显无聊,似乎突然对大殿上的事物没了兴趣…… 黑衣人中走出十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木框,各自走到一个木架旁边站定,便弯下腰从框中拿出一把短匕,走到木架上绑着的人面前。 惨叫响起,鲜血喷出,不过瞬间,那十人已被齐齐割断了手脚! 站在前排的宫众刷的白了脸色,如果说刚才他们还沉浸在对巫烨不由升起的一丝同情心软之中,那么他们此刻却都已明白,演出……才刚刚开始…… 凌迟刀数,共计三千六百刀,分三日刑完。算下来,头一日,应剐三百六十刀。 这三百六十刀,每剐一刀,旁边便有黑衣人高声报数。报数之人,声调节奏皆相同,每一声重叠回响,听在大殿之众人耳中,明明是初夏下午,却只觉阴森寒冷,寒气窜身。 重重一掌被拍向木架上人之后,刀剐之刑,便从胸膛开始。初时每一刀下去,随着指甲片大小的皮肉被剐下,有寸许的血流出,绑在木架上的人惨叫狂呼,哀嚎一声凄厉过一声。再到后来,每一刀下去,却几乎再无鲜血流出。 …… 第一百刀,木架上的人两旁的胸肌已被旋尽,剐下的肉片全都被整整齐齐的摆在另一黑衣人手中端着的木盘之上。 他们已没有力气嚎叫,最前方一人,因为太过痛苦,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血沫子从他嘴里源源不尽的冒出,身旁的黑衣人根本无法继续下刀。 一旁另有一人走上前来,一桶冷水哗啦一声泼上去,拿刀的黑衣人猛地出手,狠狠捏住那人的喉咙。紫色的舌头自然吐出,另一只手上前,刀尖一抖,那条舌头便被割了下来…… 其红樱终于忍不住撇过头去,闭眼不再看。然而那不断的报数声依旧持续不断,夹着肉片一下下被剐下的声音响起…… 这场表演,到这个时刻,已没有几人还能继续看得下去…… 三百六十刀终于剐完,木架连带着人被送下,又有黑衣人上前,快速打扫了地上飞溅留下的血迹,终于,一切又恢复了初始,仿佛刚才的那场行刑只是众人的一次噩梦…… 第29章 风起(三) 表演看完,殿上众人,除了少数知情和一些能隐约猜出缘由的,大多人还是惊吓之余一片迷茫。也是时候,开始答疑解惑,达成今日的主要目的了…… 一直靠在软垫之上,看上去似乎在出神的巫烨待殿中清扫干净,才又再次开口:“今日的便到此。明后二日,各位若得了空闲,可去刑堂东殿转转,看看那剩下的二千四百刀是如何个剐法……卿颜!” 紫衣女子从旁边走过,巫烨轻声吩咐了两句,卿颜便从北朔风手中接过一个卷轴,走至一侧,展开,念道:“东堂金玉门岳楠、赤木门何岂之、卢晟……南堂银沙门张峪峰……西堂霜天门吴易……北堂天兵门吕成……无羁楼黎小……刑堂徐琴旭……凌霄阁越辰君……贯日阁燕十九……”她一口气念了一长串姓名,有的是门主,有的却是平日里不够资格入九天殿一般宫众。然而无论如何,刚刚看完那样一场刑罚,即使明明未作任何有违宫规之事的人,也开始暗暗心惊肉跳,在心里偷偷祈祷不要叫到自己。至于那些被念到的,则个个如临大敌,彼此偷偷交换目光,想换取一两个肯定安心的眼神。 名单终于念完,卿颜合了卷轴,抬头对着眼前众人柔柔一笑:“刚刚那些宫中兄弟们,请站到这边来……”她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站成两列,才转身回了巫烨身旁,将卷轴交给了已经坐起身来的人。 尽管内心忐忑不安,磨磨蹭蹭,一会过后,被叫到名字的三十来号人也按照刚才的指示站成了两列,个个微微躬身,垂头站着。为首一个,刚一低头,便看到地上还留着几丝痕迹的鲜血,又想起不久前那血腥的场面,身子不禁抖了抖,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呵呵,各位不必如此紧张,随意点站吧。” 耳旁不远处响起的声音,不久前下令时冷酷的仿佛没有一丝感情,此刻却有了几丝笑意含在其中,仔细辨认,似乎还几分宽慰? 为首的岳楠慢慢直起身,偷偷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的青年看去,只见他一身如雪白衣,青丝松松挽起,有几缕随意的垂在额前,精致如画的容颜上,一抹淡笑与在他在人群中所见,少了几分冷傲,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然而不变的却是那仿佛永远都有的淡定从容。 “你是岳楠?”那人朝他看来,问道。 “东堂金玉门岳楠,见过君上。”与那人目光接触,岳楠不禁有几分被发现的惶恐紧张,急忙垂头答道,声音不自觉有了几分颤抖。他身份普通,只是总部东堂分门中一名普通的小小管事,之前只在三年前的即位大典上远远见过宫主,此刻近距离见到巫烨,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将刚刚内心中恐惧冲去,然而却是紧张的都快站不稳了。 “不必多礼。” 那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接着道:“大约三个月前,你的朋友北堂石浩,曾经私下秘密找过你,可有这件事?” 岳楠心中一惊,愕然抬头的神色已给出了答案。 “他告诉你,宫主暮寒仲沉迷男色、不理诸事……跟着他即使你有诸多才能,三年来也只能做一名小小管事……” 巫烨平淡说出,眼里不知不觉含了几分除他之外无人能解其意的笑意…… ——暮寒仲啊暮寒仲,你这宫主当得,可真是有够随性啊…… “倒不如和他一起,为北堂堂主何延钦效力……何延钦定能慧眼识英雄,重用你……你们一起干大事,事成之后,好处多多……” 岳楠脸色越来越白,身子也开始颤抖如筛子……眼前人怎会知道,他们密谈之前,他还特地注意了四周…… 其实这倒非宫中处处时刻都有宫主的眼线,只是恰好那日暮寒仲派去暗中盯着何延钦一伙的暗卫看到名单上的石浩行动诡异跟了上去从而得知……北朔风之前处理叛乱一干人等,依据的消息一部分便是这样得来的。贯日阁暗卫记录详尽,是以巫烨才能得知两人对话内容。但之前,北朔风只看到其中的叛乱人员,却忽略了对话的另一人…… “啪!”的一声,却是巫烨一手拍到岳楠肩膀之上,给了他一个安心的表示:“但结果是,你拒绝了他!” “你说你在三年前的即位大典之上发过誓,说自己此生只效忠宫主暮寒仲一人……又说宫主才智敏锐,气度从容,只是宫主高高在上,又怎会注意你一个无名无势的普通宫众……” “是这样么,岳楠?!” 最后一句,巫烨反问自己面前的人。 “确实如此。”岳楠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的选择于情于理都未违反宫规,刚刚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好!” 巫烨突然一弯唇角,淡淡笑容瞬间便成了春日和风,直看得岳楠傻了眼。 “岳楠,玉州人氏,二十五岁入宫,现位居东堂金玉门管事。其对器械制造颇有心得,却一直未得赏识……”巫烨收回放在岳楠肩上的手,突然话题一转,暗用内力,顿时声如洪钟,响彻大殿:“赏岳楠黄金百两,加赐宅邸……即日起,出东堂,入凌霄阁!” 这一句话说完,殿中久久没有声响,众人震惊异常。只因凌霄阁直属暮寒仲,阁中俱是一群专有所长所精的奇才异士,在千夜宫中,月俸地位不知比堂中管事高了几倍,更别提那附带的荣耀名利!岳楠虽说忠心不二,可这偌大千夜宫中,比他忠心多的人去了……几十年来,也没听说哪个有这样的遭遇!因此一时之间,包括岳楠自己,一个个都傻了眼。 …… 巫烨一双黑眸,幽深黑亮,定定看着岳楠的目光中,是赞赏、信任、愉悦…… 大脑一片空白,岳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垂头:“属下……谢过主上!” 称呼的改变,便代表着从即刻起,身份的不同。 巫烨弯身扶起他,淡笑:“起来罢!” ……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人的遭遇了刚才岳楠的那一幕。他们来自各堂各阁,身份性格皆不相同,然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在上次何延钦暗自策划谋反的过程中,对暮寒仲忠心不二,始终坚定站在暮寒仲这方的人!巫烨一一赏赐、升迁,有的调入直属阁中、楼中,有的在堂中连升几级,形式具体不甚相同,却都是他们最渴望从千夜宫中得到的。 待最后一人跪地谢恩过后,巫烨却并未回到座位之上坐下,而是一步步走到大殿门口,人群最外沿,用用了内力的声音,扬声道:“我暮寒仲,今日在此,有几句话想说给各位听。” “我千夜宫,建于七十年前,经历过各种天灾人祸,至今日,终于位至江湖之巅。但,这并非宫主一人之力,也并非宫主一人之功!他武功再出神入化,再天下难敌,亦不能将这偌大千夜宫发展至此!千夜宫能发展至此……是我千夜宫数万宫众之赤诚之心,之一致之心的结果!”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宫主,而全在各位,在我千夜宫数万宫众。所谓上下齐心,其利断金。我相信,若我千夜宫上下齐心一致,这世上便有任何强敌,对我千夜宫来说,都不是强敌!这世上便有任何阻碍,对我千夜宫来说,都不是阻碍!……今日在此,我愿给各位诺言:在我身居宫主一职之间,我愿带领各位,率我千夜宫数万宫众,共成大业,将我千夜宫推至顶峰,发展至鼎盛,使我千夜宫,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现在,我想问,各位谁愿,协我一齐共成这万古大业?!” 最后一句,豪气冲天,直震屋顶,停在屋外檐上的飞鸟纷纷展翅,一时之间,飞鸟之影交叠,呼啦哗啦之声不绝于耳。白色的衣袂飘扬,金色日光映照其身,俊美的容颜上,一抹笑容悠闲从容,优雅淡定,是势在必得的信心,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众人陷入无尽震惊之中不能自拔,眼前,一副场景缓缓展现,那是有朝一日,千夜宫至巅峰,江湖之人纷纷俯首称臣……金日照耀下,白衣男子扬手一挥,山呼之声震动山石…… “属下愿随!” 东卿颜、西倚雷、北朔风三人突地半跪于地,和声而出。 顿时,众人大梦初醒。 “属下愿随!” 邵炙丹淡道,手中折扇轻轻展开,一丝轻笑蔓上他的唇角。 “属下愿随!” 任叶捋捋胡子,缓缓点头,慢慢跪地。 “属下愿随!” 年胄辇半跪在地,深深垂头。 “属下愿随!” 其红樱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屈膝跪地。 …… 一时之间,属下愿随的声音纷纷响起,跪地声亦不间断……片刻过后,大殿之上满堂的人,皆心悦诚服,诚心诚意半跪臣服。 目光扫过众人,巫烨轻轻又笑了,他迈开步子,从最外面沿着众人空出的小道,一步步,缓缓的,却无比坚定的朝主座走去。 最后一撩衣袍,坐上主座,看向众人,挥手示意。 ——“那好,我便带你们,共成这万古大业!” 第30章 云涌(一) 大胤司皇朝云烈帝云庆十七年五月,是一个千夜宫数万宫众皆不会忘记的月份。这一月发生了诸多大事,如北堂堂主何延钦作乱叛上、年胄辇以未及弱冠之龄登上堂主之位、宫中贯日阁中的细作被当众凌迟……以及那天最后,一向放浪形骸、恣意妄为的青年,立于众人之前,淡定从容却又豪气万丈的许下一番诺言…… 江湖中人,就算天生性子再冷,再眼高于顶,对于建立一番事业,尤其是一番轰天动地的大事业,在内心深处都是无比渴望着的。巫烨那一天的举动,无疑是给了他们实现这种渴望的可能和道路……于是一时之间,千夜宫内议论纷纷,各地分堂无比热衷于从宫内传来的流言蜚语,更有那平日喜欢嚼舌头,有幸进了大殿,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逢人便讲那日如何如何…… 而有关于宛若变了一人的宫主,还有那日对待叛徒的残忍凌迟以及与之对应的忠心不二之人受到的奖赏也随之流出,成了数万宫众茶余饭后最热衷的八卦与谈资。 不用一再重复强调宫规、强调忠心,那日的对比便已是最好的手段!在场之人无人不对之刻骨铭心,不在场的人,也在无数次听说之中,谨言谨行……而之前那些抱了一两丝侥幸心理的人来说,经此一日,头脑中的妄想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誓言,第一波的变动,也悄悄的先从宫主直属的一楼一堂两阁开始,显露了端倪…… 东卿颜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巫烨的美目里存了几分深深的忧虑:“这样真的可以么,主上?” “你这是不信我咯,卿颜?”巫烨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自清晨起床起便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让来每日前来禀报消息的卿颜心中小小动了一下,当即下意识的就朝巫烨身旁看去,却落了空。 “当然不是……”卿颜柳眉轻抬,“只是主上您突然说要对楼中体制调整……卿颜怕……” “顾虑太多,只会错失良机。……”巫烨胸有成竹,双臂抱怀,唇角勾着笑,灼灼的盯着卿颜。 无羁楼不比宫中四堂,更比不得贯日阁刑堂,和凌霄阁一样,无羁楼中多数人武功并不高强,只是一般江湖二流水平,他们收集各方情报信息,更多靠的却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以及耳目聪敏心思细密之人。北朔风和巫烨联手调查几日有余,竟有一大半怀疑之人因证据不足,而不能肯定其到底是否是他方细作,为了不自损羽翼,两人只能稍稍按捺,先处决贯日阁内叛徒,据此,暗中观楼中各人反应之后,再作计较。 而东卿颜不愧是四位护法中唯一的女护法,自之前巫烨授予她全盘处理楼中此事的权力,她便别出心裁的设计了几个计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了那少半细作。接下来,又根据暗中查探观察的结果,对剩余大半可疑对象,做了处理。于是在无羁楼中大部分人都毫无察觉之时,又有几个位高权重的长老或失踪、或突然旧疾发作一命呜呼…… 总之,千夜宫细作一事,时至今日,也处理得七七八八…… 而巫烨也趁机开始动起来这一楼一堂两阁的脑筋来。 回想着之前的种种,又看了看巫烨大大的笑容,东卿颜终于不再犹豫,轻点了头,便领命退下开始着手相关事宜的准备工作。 那边西倚雷递上刚煎好的一碗汤药进来,半个月已过,药也换了一副方子,没有上一幅那么苦,对着药碗,巫烨的脸色也好看了点。 咬着点心,巫烨看着西倚雷不住看向身旁的目光,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是。”倚雷收了空碗,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主上,为何这几日没见啸桓?” 他知道南啸桓受了刑罚,需要静养,因此才想去他院中看望,然而那小院竟空无一人,问伺候的侍女,一个个却也是不知,最后,只能向最清楚不过的巫烨开口…… 果然,一听他这问题,巫烨头也不抬,吃完一块点心,又拈起一块,答:“他背上有伤,我便让他在耀夜殿住下了,这两日,也可下床了,你若担心,又得了空,不必顾忌我,想去便去罢!” 倚雷得到回复,心中新的困惑又冒了出来。前段日子,因为情毒发作需要,南啸桓住在耀夜殿完全合情合理,可现下他受刑完毕,伤势未愈,主上又已得知那解毒之法,按理说早该放让南啸桓回自己院子修养,然而事实却是,迄今为止,多日来,那人竟都留在此地修养……他真想不通这其中缘由。 然而想不通他也不敢再问,道了谢就退了下去。 知道倚雷的困惑,巫烨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图,看着倚雷背影消失在门外,巫烨兀自轻笑着摇头,便从椅上起身,摒下一干侍女,独自一人出了门,穿了回廊,来到南啸桓在殿中的房间。 推开轻闭的门扉,一眼,就看到盘膝坐在床上打坐运功的男人。 他只着了一身单薄里衣,长发并未束起,散散披在身上,饱满额头下一双长眉轻蹙,长睫不时眨动几下,高挺的鼻子上有一点汗正缓缓渗出…… 巫烨在屋中站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运功完毕,甫一睁眼,他便猛然察觉到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人的气息,身子一绷,反手就从枕头下摸出长剑,回身正欲招呼,却在下一瞬傻了眼:“……主上?” “来看看你……本不奢望你倒杯茶招呼,却未曾想到,你倒好,居然连剑都上了……”巫烨迈步坐到窗户下的小榻上,他这心情这几日极好,口中下意识的便说出这番话来,与他往日对南啸桓说的,多了几分戏谑和逗弄之意。 南啸桓怔怔的把长剑又塞回枕下,面无表情的脸上飞快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从床上走下,他来到巫烨面前躬身行礼:“主上稍等片刻。”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出了门,留下还来不及阻止的巫烨一个人莫名其妙。 片刻过后,南啸桓又拎着茶壶回来了,同时手上还多了个提盒。南啸桓行礼完毕,将东西放在榻上小桌上后,便打开提盒,将里面的几样小菜和点心端了出来,又给巫烨满了一杯茶,这才开口:“主上请用。” 巫烨瞬间无言……只觉满头黑线。目光在精致的小菜上扫过,看到那几盘点心,却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不由心下微叹。他不过随口一说,这人就不顾自己背上的伤跑去厨房……而即使知道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依然以防万一的特地跑去……真是…… 微微摇头,巫烨一手握上南啸桓端着茶杯的手,从他手中取走茶杯后,便顺势用力,将人按到了小榻另一边坐下:“我吃过了,这些,你用吧。” 南啸桓也不说话,似乎这些天来已熟悉了巫烨不同之前那么多年的一些转变,微怔之后轻道了一声谢,便直着身子,稍有些拘谨的开始吃他的早饭。 静看着南啸桓,巫烨向后靠去,轻眯起双眼,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不知为何,和眼前的男人单独待在一起,沉默着彼此不说一句话,是重生于此这么久来,他意外发现的,最令人惬意的一件事之一…… 清晨阳光明媚,从窗户外洒落屋内,洒在思绪游离的巫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生出一股困意来,不自觉轻打了一个哈欠…… 巫烨睁开有些酸涩的双眼,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就这样靠在榻上睡了过去。抬眼回首看去,只见南啸桓静静立在他的身侧,见他醒了,弯身道:“主上。” “我睡了多久?”揉着眼角,巫烨只觉浑身舒畅,连日来为了无羁楼改组之事而积下的几分疲累一扫而光。 “不到三刻钟……”南啸桓拾起盖在巫烨身上的披风,思索着答了。 “呵呵。”巫烨轻笑,从软榻上起身,看到拿在南啸桓手中的披风,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暗自无奈,真不知道自己来这是做什么了…… 他轻整了下衣衫,看向一直恭敬站着的南啸桓,一派淡定从容之态:“……你好好休息,每日记得按时换药……我去三哥那里一趟……” 说完,一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郁闷,一边就转身出了门。 南啸桓楞楞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主上这一番作为让他困惑不已,但深究又无任何意义,于是又回到床上,开始运功练习心法…… 第31章 云涌(二) 日头渐升,流光洒地,凉风轻抚,一簇簇粉嫩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不时有几朵掉落在青石板路上……巫烨穿过桃花林,远远的就看见,司皇寒鸿居住的小院门半开……透过其隐约可见院中石凳上的人影,走得近了,棋子落下的噼啪声和说话声也入了耳…… 司皇寒鸿今日一身青色长衫,他的面容依然带着几分病中的苍白虚弱,却与刚来那昏昏欲睡一睡便是半日的日子相比,好了太多。端正英俊的面孔上,精神十分不错。 听到来人脚步之时,他刚刚落下一子。 抬眼看去,唤道:“寒仲。” “三哥身子如何?”巫烨撩起衣袍坐到圆桌旁的石凳上,看着他关切的问道。 “倚雷医术高明,那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 将曾经命悬一线的伤说得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司皇寒鸿英俊的脸上浮现毫不在意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来,面色瞬间严肃了起来,口气中已不自觉带了几分认真:“我听师傅说……你中了毒?” 巫烨转头看向一边的暮云萧,只见目光凝于桌上的白玉棋盘上,竟完全对两人的话不理不睬。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巫烨对着寒鸿,只能点头承认。 巫烨这边一点头承认,寒鸿就蓦地感到心剧烈的疼痛起来,若非为他,他这个狂傲不羁的弟弟,又怎么会牵扯到权力之争中,又怎会遭遇一次次暗杀,又怎会染了那剧毒,差点失去性命?一时之间,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寒鸿起身来到巫烨身后,双臂一张,就从后面将人抱在了怀里。 他虽无语,但巫烨依然能从那不自觉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逐渐加大的力气感受到寒鸿的心情。暮寒仲自从毫不犹豫的在诸君皇位之夺中站在了司皇寒鸿这边,便陆续遭到过无数次的暗杀和阴谋,莫不是想取了他的性命,但他心思细密,又有一干忠心耿耿的手下护卫,竟是对那些完全的毫不在意……这次中毒,他是不想让寒鸿知道,为自己的弟弟担心,却忘了暮云萧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让他如意的人…… 暗地里轻叹口气,巫烨双手握上寒鸿的手臂,身子往后一倾,便靠入了那温暖胸膛,微仰头看向那双含着深深担忧与关怀的金棕色眼眸,浅浅笑着答:“现在知道解法了,那毒……也就是小事一桩,三哥不必忧心。” “寒仲……” 低沉的嗓音,含着无尽的感情。司皇寒鸿低垂眼帘,轻叹。 “呵。”巫烨笑出声,看了一眼身旁的暮云萧,道:“好啦,三哥,叹气老得快啦……继续下棋吧……” “你这小子!”出手揉了揉巫烨的头发,司皇寒鸿回到自己位置,收敛心神,朝棋盘上看去,只见黑白交错,正到战斗最酣处。黑方棋风稳重,稳扎稳打,已占了棋盘上大半有利位置,而白方……看似已是大败之局,却是剑走偏锋,不能以常理忖度之。 暮云萧在刚才两人说话时已思索了好长一会,落下了最为满意的一子,这才接过站在身旁安无递过的清茶低头抿了口,轻瞥了巫烨一眼。 巫烨直视他,两人目光接触,空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知道他对自己所做所为不满,暮云萧一扬眉,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挑衅意味。 巫烨无奈,败下阵来,只得转头默默看两人对局。 午后阳光灿烂,风中有花在轻轻颤动,发出沙沙声,暗香飘动,噼啪落子声,更显小院幽静。 有一句无一句的说着话,一盘又一盘的对局开始又结束,巫烨侧着头,看着安无静静的站在暮云萧旁边,不时递上一些点心或茶水,看着暮云萧挑眉蹙眉冷笑,面上表情随着棋局变化,看着司皇寒鸿淡笑垂眼拈子不时轻叹一口气……心中有一处在慢慢的变得柔软起来…… 接下来几日来,只要他有空闲,便会过来这里,通常都可见到在宫中闲的无事可做的暮云萧拉着司皇寒鸿对局,于是他便加入旁观者的行列。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司皇寒鸿的伤势也渐渐的好了起来,同时,千夜宫上下也在忙着一些事物的交接……三大护法和宫主同时离宫,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 当司皇寒鸿终于听闻巫烨以及暮云萧要陪他回京的消息时,立刻找来了两人。 “我做什么还需要你同意么?”暮云萧不乐意了,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长袖一甩,就带着安无走了出去。 留下司皇寒鸿苦笑不已:“寒仲,现今京中局势不明,你们……” “三哥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巫烨直直看着他,“你伤势未愈,司皇寒羽和司皇寒炼又虎视眈眈,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对你暗中出手……不在你身边,我放心不下……” “可你走了,千夜宫群龙无首,再说……” “没有再说……三哥。”巫烨直接截断他的话,忽的勾起一抹调笑的弧度,“还是说,你偌大舜玉王府,没有我和师傅住的地方?” “当然不是!”司皇寒鸿急忙否认。 “那不就得了!”巫烨霍然起身,一步步走进司皇寒鸿身前,双手按上他的肩部,不容反驳的、带着不可拒绝的气势,一字一句道,“三哥,你要记得,你的安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它还关系着你的弟弟、你的师傅以及所有关心在乎你的人。” “所以,永远切勿拒绝别人对你关怀。”巫烨晶亮幽黑的眼眸仿佛要透过那金棕色直看到司皇寒鸿的内心深处,清亮悦耳的嗓音仿佛含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奇异力量,“……还有,对我来说,你的安危、你的喜怒、你的幸福……比我自身的更要重要许多。” 对于暮寒仲来说,是这样……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可以不在乎暮云萧,可以不在乎四大护法,可以不在乎千夜宫数万宫众……却不能不在乎司皇寒鸿这个人! 想到一片虚无中那个俊美冷漠的青年,那般不羁那般狂傲,在说出代他好好照顾三哥时,语气中包含的满满思念与仿佛谈到世界上最珍惜的宝物时那种迷恋渴慕…… 若是暮寒仲的话,定是会做出如此的决定!巫烨深深注视着面前的人,想到。虽说,他巫烨对继续扮演暮寒仲一点兴趣也无,也不屑让暮寒仲过去的感情主宰,但对于司皇寒鸿,这个暮寒仲消逝前特地拜托照顾的人,却是真的打从内心深处,将之作为兄长,想要好好守护…… 司皇寒鸿怔怔的看着巫烨,半晌,不自觉的长叹一口气,终于,缓缓点头。 这次和司皇寒鸿回京的,除了巫烨、暮云萧安无之外,还有三大护法以及一干从宫中护卫以及贯日阁中挑出的精锐。人数不多,可也绝对算不上少,光是临行前的准备工作,就用了好几日,到了临行那日,北朔风带领着四位堂主等人前来送行。 斜斜的日光倾洒在山间苍茂的树林间,不时有飞鸟掠过,在林间穿梭飞翔,欢快鸣叫着,众人的衣袍长发被有些凉意的山间晨风吹拂,在空中飘扬。 随行的众人已经就绪,就等巫烨对北朔风以及四位堂主交代完最后一些事情。 细作事件处理完后,北朔风便亲自去了刑堂领罚,同样的二等失责之罪,却比南啸桓那日,多了一百鞭刑。巫烨问起缘由,他只答了一句:属下之责,重于宫中任何人。是以,尽管已修养了半月有余,他伤势也只好了不到一半。 嘱咐完他们最后一些注意事项,巫烨一一和他们道别,轮到年胄辇时,他微微躬身,和那双青蓝的眸子对视:“年堂主,我可是一直都很期待约定那日的到来……希望,我回宫那日,你莫让我失望。” 话落,嘴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最后,巫烨抬头看了一眼宫门上的匾额。匾额之上,千夜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一如他初见那日,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不由从内心深处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半晌,巫烨转身,朝前迈开步伐走去…… 那边,车驾已准备待续,只待他一声命令。 “出发!” 含着笑来到南啸桓身边,环顾了眼站在前方等待他的几人,巫烨开口下令。 辽阔广袤天幕之上,金乌高悬,日光穿透云层射出万丈光芒,照亮广阔浩大的大地……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卷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第32章 住店 大胤国疆土北到黄沙漫漫永昌关一带,南至盛产翡翠的翠玉岛,西临翰国,东接一望无尽的东川碧海,幅员辽阔、国力强大。云烈帝在位期间,更有十大繁华之地名留历史,其中,西北潮州泉城名列前三。 这一夜,微风荡漾,华灯初上,泉城中一派繁华昌盛景象。已近戌时末,街道上却依然热闹非凡,热气冒起的路边摊上,各个商贩正在卯足了劲吆喝;巧笑倩兮的红尘女子倚在二楼雕花窗前,打量着花街巷里游走的富家公子;灯火通明的涌泉楼一楼大厅,高朋满座,说书老人捋着胡子高谈阔论,讲述着江湖朝堂上的传奇…… 这边,老人刚刚讲到当年千夜宫萧宫主一人独闯江南三十二营,连挑五大高手,在场听客莫不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就怕一不小心遗漏了什么。 “那萧宫主武艺着实了得,就算是三十二营的大当家对上怕也没几分胜算,更别说只是没几人知道的四当家……想千夜宫是什么宫,三十二营这摆明是看不起人……萧宫主心下不忿,对那四当家根本没放在眼里,众人只听他冷哼一声,白影一闪,瞬间便不见了身影……” 同一时间,外面闹市人潮之中,行人纷纷侧目让路。 四辆马车先后出现在众人眼中,马车旁各有二十来匹黑色高头大马,上面皆是一身黑衣护卫打扮的冷峻男子。当前一人勒缰,整个车驾便停在涌泉楼前。几名小二立刻迎了出来,凑上前去问道那领头男子:“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男子低声答道,说完将缰绳交给身后赶上的另外一个黑衣人,转身弯腰,来到其中一辆马车旁,行人这才看清,混在一群黑衣人里的,还有个年轻的白衣公子。 “主上,到了。”黑衣人躬身行礼,白衣青年朝他浅笑着点头,便利落的翻身下马,接着从几辆马车中纷纷走出人来,年龄不一,样貌气质各异,小二们常年在这号称西北第一楼的涌泉楼跑堂,各式人物尽览了不知多少,一看便知这一行人来头不小,当即又恭敬了不少,几人忙上前将人迎了进去。 此时,说书老人刚说到萧宫主一招了解三十二营四当家,一楼大厅内人连连拍手叫好。 率先走进来的俊逸青年一身月白色长衫,更衬得他眉目如画,旁边的人不自觉停了喝酒的动作,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青年面色微恼,眉头一挑,却是看也不看的朝二楼走去,同时长袖一甩,一块份量十足的银子便飞落在说书老人面前的桌上。 这一块银子突然出现,说书老人愕然回首,只得到了跟在那月白色长衫身后高大青年的回眸点头。当即心下欢喜,想是高人无疑,将银子塞进怀里,又开始继续:“刚才说到哪啦?对拉……是萧宫主速败三十二营四当家……” 定了房间,一行人中紫衣女子末了又问道:“小二,你们掌柜呢?” 小二当下躬了身子见了礼,道:“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说完把手里的活交给另外的人,一转身飞快的往后面去了。 片刻过后,掌柜出现,在见到女子拿出的玉牌后,原本脸上商人惯有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见,躬身行礼后,就要将白衣公子和身旁跟着的三人带进后厅。 “不用了。宫主只是路过这里,住一日罢了,你吩咐下去,别扰了附近清净就行。另外,派人带西护法去厨房。” 这些人,即是巫烨一行人。他们已在路上行了九日,虽然因为司皇寒鸿伤势未愈行车速度不算太快,但几日路赶下来,依然让人精疲力尽,更何况其中几日,错了时辰,露宿野外。今日行到泉城,巫烨便决定在无羁楼的产业涌泉楼中好好休整一日再继续前行。 倚雷去了厨房煎药,东卿颜去安排随行侍卫们的住宿,南啸桓便跟着巫烨上了二楼,入了一间上房。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南啸桓服侍着巫烨脱下外衣,见巫烨疲累倚在一张椅子上,问:“主上可是乏了?” 巫烨不愿多言,只是低声嗯了声,连日来骑在马背上,虽然这身体武功高强,身体素质好得不能再好,但该有的腰酸背疼却是一样不缺。 “那……主上可要先行沐浴?晚饭属下稍后给主上送来,如何?” “好。”巫烨看他一眼,摆摆手,南啸桓便退下去吩咐。 卿颜口中的厨房,自不是涌泉楼中给客人准备饭菜的厨房,而是涌泉楼内部的厨房,更为隐秘,也更为方便。除了负责楼中的饮食之外,一些常见药材也是一应俱全,更有几个懂药理的小童常年待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西倚雷将刚刚吩咐童子做好的双色马蹄糕装盘放入提盒,又看了看炉子上的沙锅,还有一段时间,便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东卿颜从门外走入,看他还待在厨房,柳眉一皱:“没去吃饭?” “药还没煎好。”巫烨的药,这几日来都是他亲自动手,这是他一贯的谨慎作风。 卿颜了然,让几个小童退下,美目瞥了一眼倚雷:“饿了吧?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些小菜如何?” 倚雷听闻脸上一喜,顿时答道:“真的?卿颜姐你亲自下厨,我可是梦里都在盼呢!” “你这小子,就你嘴甜。”卿颜抿唇一笑,转身便开始挑选食材。 倚雷看着那忙碌的紫色身影,唇角不由漫上几分笑意,双眼中现出几分怀念来。东卿颜长他几岁,平日里对他如亲弟,当两人还未接管无羁楼和凌霄阁前,她常常亲自下厨,给他和南啸桓开小灶,做些好吃的。只是这些年来……三人各自忙碌,虽然每日见面,却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很快,三菜一汤就做好了。两人也不挑地方,拣了张厨房角落的桌子,凑合坐了,一边吃一边聊,衬着灶台上滋滋的煎药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味,倒是忙里偷闲,别有一番滋味。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药便煎好了,倚雷起身将沙锅从灶台上端下,又将药汁逼到空碗里。 卿颜一直默默的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突然问道:“方子又换了?” “嗯。”倚雷答道,“话说回来,这段时日,主上‘情毒’未再发作,看来萧公子的解毒之法应该是起了作用的。” “这解毒之法……”卿颜忽然想起一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倚雷,你知道是什么么?”当事人没有一人有透露的意愿,就算心下再是好奇,她也不能开口询问。 “我也不知。”倚雷苦笑着摇头。 两人在这边疑惑,咯吱一声,门被人推开,转身看去,是南啸桓从屋外走入。 他见到卿颜在,微微怔了一下,轻点头,便径直向倚雷问道:“好了?” “嗯。”倚雷答道。 南啸桓接过提盒,一言不发的就又离开了。两人都熟知他的性子,也不多言,坐下又开始继续吃到一半的饭。 巫烨起身迈出浴桶,身旁的南啸桓取过浴巾,帮巫烨擦干身体,又展开新的里衣,伺候着巫烨穿了。 巫烨沐浴完毕,坐到圆桌前,那里,已布满了精致的小菜,依然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一旁。 “啸桓,吃过了么?”巫烨拿起筷子,夹了菜,入口,味道十分不错,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属下在刚才主上沐浴时,已在后厅用过了。”依言照实答了,南啸桓在巫烨目光示意下,乖乖的在旁边坐了下来。 晚来的晚饭,巫烨却吃得十分惬意。 喝完药,又吃了几块点心,填饱了肚子,巫烨轻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眼啸桓:“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早点歇下吧……” 说完从椅上起身,就朝里屋床上走去,结果并未等来开门声,反而等来了跟进的脚步声,巫烨回身,疑惑的挑眉:“怎么?” 他的面前,南啸桓站的笔直,刀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长睫垂下,遮挡了一双长眸:“主上,今日是第七日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室内,成功的让巫烨楞了一楞。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他要过南啸桓一次,原来……这么快又到七日之期了? 心下暗叹,巫烨走回几步,抬眼去看身前的高大男子,试图从他表情上找出点什么,然而,又一次以失败告终。这冷峻寡言的南啸桓,即使已和他有过不下一次的身体关系,却始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和他之间只是单纯的主子和属下的关系……不对,他们之间,也确实只是主子和属下的关系…… 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巫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执起南啸桓的手,拉着他进了里间。 抽下腰带,褪下黑色的外衣,白色的里衣便展现在视野中。 一只手轻轻从衣襟探入,另一只手,抚上那依然缠着绷带的坚实后背。 烛火下,南啸桓垂着头,长睫不时轻颤一两下。 巫烨凑上前去,吻上那麦色脖颈。 猛然袭来的灼热气息,让南啸桓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肌肉也不自觉的瞬间绷紧。 察觉到他的变化,巫烨轻轻笑了,埋头继续在脖颈间舔舐…… 第33章 意外 巫烨最爱的是南啸桓的呻吟声,当那富有磁性,一向低沉冷静的男低音染上情欲,充满欢愉,从喉间压抑着几不可闻的溢出,对于沉浸在欲海之中的人来说,无疑是上等的刺激。 更别说,这个时候,那冷硬的英俊面庞上出现的红晕与长眸中浮现的浓浓水汽…… 熏香在室内缭绕飘扬,帐幔之上的金色流苏在轻轻的颤动,帐幔之内,满目春色…… 窗外夜色愈发浓重,云层遮盖了弯月又散开,屋内缭绕的烟雾渐渐淡去,从帐幔内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呻吟声也一声声小了下来…… “啸桓。”一个悦耳清亮的嗓音唤道,随即悉悉索索的动静响起。 帐幔之内,南啸桓轻喘着气平复着呼吸,他朝下趴着,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着了一件里衣的巫烨正小心的换下绑在身下人背上的绷带。 那曾经让人不忍直视的伤口已经陆陆续续的结了疤,只有几处比较深的狰狞伤口因为刚刚扯到而又开始流血。 “上次什么时候换的药?”巫烨看着手中的绷带,口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责问。 “……”南啸桓沉默了半晌,才小声答了,“……昨日酉时。” 如此说来,已经有一日多没换药了?这人把自己的嘱咐……巫烨一边挂起帐幔,一边有些恼怒的想着,从床上起身,来到旁边的小柜中,挑拣了几个小瓶,拿了,这才又坐回床上。 拔开瓶塞,巫烨一弯手,瓶中的液体便倾洒着一滴不漏的全部倒在那几道未愈合的伤口上。 “唔!”背上伤口处猛然袭来的疼痛让丝毫没有防备的人低哼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巫烨伸手触上其中一道血肉依然外翻的伤口,感受着手下的身体微微的轻颤,口气中带上了几丝冰冷,哪还有一丝不久前的温柔。 虽然不知自家主子为何生气,但他因为自己恼怒却是毫无疑问的,南啸桓一动不动的遵循着刚才的命令俯趴在床上,用沙哑的嗓音开口认错:“属下知错,还请主上责罚。” 公式化的回答,却突然让巫烨心中一动,口气软了下来:“……责罚什么?躺好。” 话完,继续着手中上药的动作,又将重新取来的绷带包扎好。 “下次,要是再犯,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轻飘飘抛下一句威胁,巫烨的手撩起一缕那不知什么散下的黑发,目光微动。 巫烨不下令,南啸桓也不敢动作,一时之间,室内安静无比。 因此,当窗外兵器交错、打斗声响起的时候,两人也就听得格外清楚。 巫烨当下一个疾步从床上跃起,身形一晃,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已连同他消失在窗外。 此刻已接近亥时末,涌泉楼内的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小二正在收拾店铺,准备关门。突然,屋顶上传来一阵杂乱喧闹的打斗声,小二脸色一变,当即扔了手中抹布,跑进楼内后厅。 楼外,月光下只见十几个人影纠缠交错,虽同为黑衣,却有一方是蒙了面,而另一方未蒙面的,自然便是巫烨这方贯日阁中的暗卫。 这边打斗正酣,那边,巫烨一掌推开司皇寒鸿房门,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屋内,一个黑衣人手持长剑立在床边,寒光森然的锋刃正深深刺入他面前一个刺客的胸口,剑眉一挑,长剑抽出,登时血如爆浆,喷溅出来,刺客挣扎了几下,便倒了下去。地上,在黑衣人脚边横亘着横七竖八的黑衣尸体,皆是一剑毙命,从胸口汩汩漫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毛毯。 巫烨只轻扫了一眼,知道司皇寒鸿无事,悬起的心落地,不由轻吐一口气,顿了顿,便朝里走入。 司皇寒鸿坐在床沿,白色的里衣上鲜血染衫,更有几点血迹溅上他端正的面孔,一双金棕色眼眸,却未见一点慌乱,见到巫烨进来,抬头笑道:“这批刺客,比上次那些,身手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谁管他们身手如何了……三哥你刚动武,伤口又裂开了吧!”微有些责备的口气,巫烨一把将司皇寒鸿按坐到床上,刷的一声就扯开里衣,露出里面已经被血染红的绷带。 脑海里闪过那坚实背上的狰狞伤口,巫烨暗叹口气,有些无奈滑过心头,喃喃自语:“怎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当日司皇寒鸿九死一生被救回时,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虽然用的是千夜宫中最好的伤药,又修养了一段时日,但要想完全好起来,没三个月是不可能的……刚刚又一动武……想到这里,巫烨眉头微皱,面色已不知不觉冷了下去。 “主上,您没事吧?”卿颜和倚雷从门外疾步走入,见到满地的尸体微楞了下。 “没事。倚雷,你来的正好,帮三哥看看。”巫烨起身,让出地方。 倚雷诊脉完毕,转身对:“王爷没有大碍,属下再加一副方子就可。” 巫烨扭头对卿颜道:“换一间房。” 而这时,门外的打斗声也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下来。 几个楼中的下人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处理尸体清理房间,见到巫烨,一个个躬身行礼完毕后,便继续清扫工作。这一番闹腾,动静不算小,然后开门探头的客人只是少数。只因涌泉楼地处于泉城,经常有江湖人士出没,见财起意之类的打打杀杀从不缺少,见得多了,一个个看没有热闹可看,便关了门安心睡觉去了。 南啸桓提着剑从门外走进,见到大厅的巫烨,怔了怔,上前行礼:“主上,外面已经处理干净了。共有十八名刺客,除去被燕九解决的七个,剩下知道逃不出去,都服毒自尽了。没有活口。” 巫烨朝南啸桓看去。 一身黑衣一看便知道是匆忙之下套上的,更别说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甚至有几缕还压在衣服里,顺着锁骨又钻了出来。他起得匆忙,甚至没有时间穿上里衣,仔细看去,顺着没有拉紧的衣襟若有若无还可以看见胸膛上不少的吻痕…… 巫烨瞬间觉得太阳穴又疼了起来。轻瞟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倚雷和卿颜,果不其然,两人的目光挡也挡不住的集中在那微微敞开的衣襟上。 瞒不下去了…… 巫烨心中低叹口气。“遗情”的解法,他是特地的保密了,除了南啸桓以及暮云萧安无,便只有他知。若无意外,他本预备就这样瞒一年下去的…… 面前的人禀报完毕,却没听到巫烨的回应。待他抬眼看去,看到的却是巫烨无奈叹惜的神情,心中一动,南啸桓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倚雷和卿颜。 不久前才碰过面的两人,此刻盯着他的目光却那般奇怪,隐约还带了几分同情以及不忍…… 起初他还在疑惑,然而当他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回自己身上后,南啸桓轻微一颤,立刻垂下头去,长睫低垂,掩住长眸中一闪而过的几丝尴尬。 “我知道了,还没其他事的话,你们就都下去休息吧。这几日连日赶路,大家都辛苦了……” 巫烨的突然开口,打破了弥漫在几人之中的尴尬。最后轻看了几人一眼,他转身上了二楼,向自己房间走去。 只留下三人,一时之间,默默无语…… 星光璀璨的天宇温柔安谧,银月的光华温柔似纱轻柔罩下,墙角的几株栀子花在夜风中轻微晃动,淡淡的清雅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顺着晚风扑鼻而入,西倚雷陶醉的眯眼深嗅了几下,赞道:“不愧是无羁楼中最富盛名的‘风细雪’,光闻这味道,我都要醉了大半。” 他这话不是自言自语,却如自语一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西倚雷低头笑笑,侧过头朝身旁看去。 弯月之下,静静地坐在屋顶上的人,是眉宇间一片冷然的南啸桓。他直着腰坐在那里,蓄势待发,仿佛随时准备抽剑迎敌。 一坛未开封的酒被倚雷随意朝那边扔了过去,南啸桓头也不回的出手一接,那酒便稳稳落在他手上。 “喝吧。我好不容易给卿颜姐要来的,可不要浪费了。”西倚雷仰头,已灌进了几口。 明明是爱酒之人,每每喝起来,却总是牛嚼牡丹一般。见他那样喝酒,南啸桓不禁低低叹气,同时拍开封泥。 “啸桓。”西倚雷突然开口,回头看向他,“……你我这么多年朋友,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 当西倚雷突然出现在他房中拉他出来喝酒,他心中就已明白他的意图。轻轻点头,南啸桓也不说话,目光凝在酒坛中弯月的倒影上。 “……你身上那些……和主上有关?”迟疑的声音,却是几乎和陈述并无二般的语调。 “嗯。”南啸桓低声应道,是西倚雷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让他一时没办法再继续开口。 内心的问题得到证实,以前的一些疑惑在这一刻也得到了解释。为何他被留在耀夜殿养伤、为何宫主言行举止间突然对他多了几分宠溺、为何那日夜宿野地宫主和他同时消失后又同时出现…… 心头涌上不知什么滋味,西倚雷目光凝在南啸桓身上,半晌,默默无语…… 第34章 剑穗 南啸桓仰头,灌入一口酒,任液体顺着喉管流入体内…… 似是察觉到倚雷的心思,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并非你和卿颜姐所想那样……” 听完南啸桓用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将原因解释清楚,西倚雷愕然,久久才回过神:“你是说……这样便可解主上身上的‘遗情’?” “嗯。”南啸桓轻答一句。 “可是……”一想到眼前的人因此不得不每隔七日便……西倚雷咬唇握拳,同为男人,却要雌伏另一个男人身下,就算那个人是宫主,还是让他无法接受。挣扎了片刻,西倚雷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去找萧公子!一定还有别的解法!” “倚雷!” 南啸桓低喝,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不觉染上了几分冷意。 “啸桓!”倚雷回身,俊雅的面孔上一派委屈辛酸。 看着南啸桓仰头,灌入一口酒,然后静静的盯着他,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选择。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只得颓然坐下。 月光清浅,夜风缱绻,若有若无的淡香如深水静静的晕染流散开来……看着视野中那轮莹润洁白的弯月,南啸桓微微闭眼:“不过一年时间而已……忍耐忍耐,也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极低,宛若自语,一旁的西倚雷,却是听到了。他抓起酒坛,狠狠的灌下几口…… 烛光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巫烨起身关上窗户,暮云萧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早说了迟早他们都得知道,根本没有保守什么秘密的必要。” 该杀的杀,该清扫的清扫,该换房的换房,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刚刚打着哈欠披着外衣推门,走了几步去找自己徒弟,就将大厅的一切收入眼底。当初巫烨特要他做出守秘的诺言时,他就对此事发表了看法:一年时间,谁要是还发现不了,那就真的只能是傻子了。 巫烨坐回他的身旁,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几分淡淡的怅然与不忍:“师傅,你不懂。” 暮云萧怔了一下,随即一挑修眉,轻哼了一声:“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无论你多么想瞒住这件事,和他走得近的,只要长了脑子的,就算没有这次,一个多月下来该猜的都猜到了。” “最后,你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师傅……你什么意思?”他自认当着第三者的面,从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暮云萧斜瞥他一眼:“你看他的眼神。” 巫烨愕然,眼神? “……是眼神。” 不想多说,暮云萧给了个提示,然后起身理理衣衫,接着转身就回自己屋了。 巫烨莫名的眨眨眼,他从未想过自己看南啸桓的眼神有什么问题,然而暮云萧说了,便是真的有些问题了…… 寻思了一会不得答案,他揉着眼角,决定不去探究,进了里间,脱了外衫,刚欲上床睡觉,却看到落在床上的沾着血迹的绷带,以及床单上斑斑驳驳已经干掉的痕迹。 手无意识的拣起几条绷带,巫烨脑海中又闪过南啸桓微微垂眸的侧面,心头浮上几丝淡淡说不清的情绪…… 直到许久之后,巫烨回想起来,才知道,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对那个男人…… 巫烨一行人在涌泉楼休整一日后,便接着上路。后面的路程又陆续遇上几次暗杀,却都被随行的卫士轻松处理掉,甚至都轮不到南啸桓亲自动手,更别说巫烨和暮云萧。但是,早被枯燥的赶路弄的烦躁不已的暮云萧,在某一次刺客再次上门时,终于发现了发泄的途径,长袖一甩,身影一闪,不过几瞬,就将来袭的刺客们全部处理干净了。而落回马车上的人,一身月白长衫,依旧不染任何尘埃。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过去,随着一路南下,气温越来越高,路过的城镇也愈加繁华。 这一日天气很好,碧空白云,和风拂面,城中正赶上大集,人流熙攘,摩肩擦踵,街道两旁商贩更是扯开了嗓子吆喝,热闹不已。马上的暗卫们只能控制马缰跟着人流朝前,而马车更是移动的异常缓慢。暮云萧索性倚在安无怀中闭眼养神,一旁巫烨揭开布帘,带着些兴趣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与两旁好玩的事物。 马车旁边,黑色骏马上是一身黑衣的南啸桓,此刻,他却完全没有巫烨的闲情逸致,而是提高了全身警觉,暗中注意着四周。只因闹市之中,是最容易隐藏气息的地方,也自是最容易埋伏杀手的地方。 街道两旁,有一处人们集聚成圈,不时有叫好声鼓掌声响起。巫烨看不到圈内情况,只能从声音听出,应是一帮人在街头表演武艺。想到原来只能在古装剧里见到的情形,今日却让他真正的碰到了……不禁心下微微感叹。感叹完了,又跟着回想起已许久不曾记起,那已经逝去的日子,巫烨嘴角便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抹淡笑…… 他含着笑容撑在窗口回想,目光却无意识的对着人群拥挤处。时间久了,南啸桓便感到疑惑,骑马靠近窗口,弯身低头,轻问道:“主上?” 巫烨回神,目光转动,一张坚毅冷硬的英俊面容,就那样逆着光映入他的视野。 心中一动,不待思考,口中已吐出问话:“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嗯?”南啸桓一怔,下一刻,眼前一晃,身体被大力拉起,他下意识的提气跃起,再回过神来时,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却是刚刚还在马车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拉着他的手,朝一旁的屋顶上飞去。 两人都是极好的轻功,不过几个腾挪,便轻盈落在屋顶上。 那围成圈的人群,突然看到这一幕,吃惊之下,竟整个安静了下来,全都呆愣的仰头看着上方。 放开握着的手,巫烨回头看着南啸桓浅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屋顶下的人群抱拳示意了下。 人群中爆出一阵叫好声,却是将两人当成了圈中表演武艺人的同伴。 巫烨也不计较,一撩衣袍,潇洒的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过来坐。” 南啸桓这才依言坐下。 坐高看远,刚才被人群遮挡了圈内情景,现下一览无余。 一把软剑被圈内清秀女子耍得轻盈灵动,宛若银蛇游走。旁边另有几个青年少年各自配合着表演,武艺平平,三流水平,巫烨却看得津津有味,南啸桓挺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视线也随着巫烨的落在几人身上。 一场表演结束,围观凑热闹的群众看得十分过瘾,纷纷解下腰包,掏出铜钱,扔向沿着圈子走着的女子手中的铜盘。 女子收完铜钱,便将铜盘交给另一个年轻男子,两人凑近说了什么,女子抬头,额上浸出的汗映照着的明媚日光,照亮了她面庞上流露的一丝笑容。 巫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几人休息了一会,又敲打着铜锣,开始吸引过往的路人。 南啸桓朝人流中望去,只见这么一会时间,马车虽没行多少,马车旁的暗卫却都个个抬头瞟着这边。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开口叫道:“主上……” “刚才的,仔细看了么?”不待他说出下面的话,继续盯着那已经开始的下一场的巫烨突然开口打断。 “是。” “有何感想?” “江湖末流,不足挂心。女子尚有几分天资,男子……”南啸桓将自己所想的一五一十的说出,丝毫没有察觉巫烨随着他话愈加无言的表情。 “……”轻叹一口气,巫烨伸手指了指圈内那女子手中所拿的软剑,又指向刚才接铜盘男子手中的长剑,“再看。” 南啸桓凝神看了半晌,才注意到那女子手中软剑和男子的长剑的剑穗根本是完全的一样的,只是一红一青。剑穗定情,两人的关系已不用说。 南啸桓明白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巫烨的问题。 巫烨含笑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移开目光,看向场中。 屋檐下,男子和女子对舞长剑,喧闹声中,青红色的剑穗在空中随风飘扬。 “将相王侯,万世春秋,不如心爱之人,永伴自己身侧。” 凝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如午后安静流着的溪水,平静温和,又带了点点回忆的深远悠长。灿烂日光下白衣,和着如墨的青丝,轻扬在和风中,嘴角一抹淡淡笑容,温柔宠溺,让南啸桓瞬间迷了心神…… 晴空之上白云或卷或舒,午时日光灿烂炽热,高处和风之中,两人衣袍飞扬作响。屋顶下,街道上,掌声叫好声不断响起,热闹非凡。 看够了,巫烨起身,朝身旁的人看去,只见平日见惯了的不动声色、见惯了的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居然微微含了几分困惑,目光不知盯着屋顶上哪片瓦出神。 心下好笑,巫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叫了声啸桓,那人反射性的抬头看向他,眼中还有几分迷茫。 “看完了,走吧。” 说罢,身形一动,朝不远处一行人飞了过去。 待那白色的身影都已飞出好远,南啸桓这才似完全回过神来。 长睫垂了垂,他从身上摸出几两碎银,扔到下方铜盘中,一点脚,即刻便不见了身影。 第35章 玄朱 胤国都城——玄朱,别称玄京,自古以来,便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它坐落在横贯国土的弘云江畔,是为水乡泽国,鱼米充足,富庶无比。城内横纵交错,星罗棋布,街道笔直宽敞,高大树木有序排列,宏伟壮丽的城墙将玄朱城一分为二,外城是其商业中心,天下商贾尽数汇集于此,熙熙攘攘,嘈杂绮丽,极尽繁华。 暮寒仲早年离京,因此,他记忆中的玄朱,对于巫烨来说,就像遥远飘散的回忆。直到今日,亲眼看见每一条街道、每一所房屋、每一个隐秘的小巷角落……才深深感到无法言喻的触动与震撼。 在刚刚进入玄朱外城时,一行人中除了寒鸿伤势未愈待在马车里外,剩下的全都弃马弃车,在夏日的清晨阳光下,漫步在人流拥挤的都城之中。 卿颜连日里内心隐藏的一些忧虑似乎也被城内热闹的景象驱散了,柳眉下的美目含了不觉的笑意看着身旁的行人,倚雷跟在她身旁,平静的脸上也掩盖不住的好奇…… 到了玄朱,一行人倒不急着赶路了,就这样一路逛了过去。日头高照,到了午间饭时,便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两间雅间,点了饭菜。一间自是巫烨他们,另一间,是给随行的暗卫的。这里虽是玄朱,几十个黑衣侍卫却依然足够引人注目。况且玄朱城中各派人员复杂,都已到家门口了,巫烨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菜上得很快,粗略看去,菜色十分丰富,巫烨拿筷子夹了几口吃了,眼中流露出几丝赞赏之色。这大半个月一路行来,各地饭菜吃了不少,却都与千夜宫中差了太多。而巫烨和暮寒仲,条件允许下,哪个对吃穿用度的要求都不算低。眼下能得他几分赞赏,表明这开在玄朱最繁华街道上的最大酒楼,不愧于它挤得满满的客人。 暮云萧拿起桌上酒杯,轻轻晃了晃,端到鼻前,深吸一口气,优雅浓郁的香气扑鼻而入,带起几丝年少轻狂时的岁月,他俊美的面上闪过几丝怀念之色,不禁喃喃感叹道:“当年……我是独爱这‘壶中醉’的……” 坐在他身旁的安无听到他语气中的感叹,侧脸看向暮云萧,语气里带上几分笑意:“主子若是喜欢,不如等会走时,带上几坛。” 暮云萧摇摇头,轻旋着手中的酒杯:“我自是这样想的,可……这‘壶中醉’每日限量供应,几坛?呵,我们这次能喝上,都是不错的运气了。” 一直默默吃饭的巫烨闻言轻轻挑眉,如此深谙经营之道,这酒楼老板放到二十一世纪,怕也是个人才。 饭饱酒足,巫烨靠在椅上慢慢就着饭后甜点,把倚雷借用人家厨房煎好的药灌倒肚子里。 司皇寒鸿精神这几日养得不错,许是回到玄朱的缘故,一直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下来,主动挑起话头:“待回府安顿下来,我派几个下人,跟着师傅、寒仲你们,逛逛多年未见的京城如何?” 说完,便接着讲了玄朱几年来的大小变化,以及一些逸闻趣事。 巫烨听得津津有味,暮云萧现在听眼前人一句一句将生长之地的近况慢慢道来,心中也止不住泛上几丝感慨。 期间,卿颜偶尔插上几句,倚雷喝了点酒,话也有点多,这席间的氛围不过一会,竟热闹了起来,就连一向少言的安无也开口讲着自己在玄朱的所见所闻。 午后酒楼人满为患,楼下楼上进进出出的人们高谈低笑的声音、不知何时响起的温婉女音衬着摇曳的琵琶声,透过雕花隔门传来。 唱得正是—— “终南阴岭秀,碧嶂插遥天。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秦岭愁回马,心事两悠然。行到水穷处,月出孤舟寒……” 巫烨懒洋洋靠在椅上,夏日阳光夹着热闹一波波从窗户外涌入,静静听去,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蝉鸣声…… “……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 眯着眼,一边看着面前几人兴致勃勃的聊着,一边不自觉用手在腿上跟着歌声的调子轻打着拍子,这样的惬意,直到被楼梯那里突如其来的扬高的嘈杂声打断。 不知什么原因,酒楼之中有两拨人吵了起来,小二急急去劝架,却被一脚踢到墙角,接着,兵器声、椅子折断声混合着叫骂声愈加高了起来。 隔间内,几人都停下来聊天,酒后闹事,任何酒楼都不可能避免,可这事闹得可真是时候……暮云萧眉头轻蹙在一起,捏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南啸桓将之收入眼底,抬眼看向巫烨:“主子?” 巫烨摇摇头,没闹到自己头上来,便和他没关系。更何况这是在玄朱…… 暮云萧和巫烨有一样的顾虑,因此,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脸上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冷淡淡的表情。 然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它的发生,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当一行人决定袖手旁观时,闹事的一方中的一人因技不如人,被狠狠摔倒了巫烨他们所在雅间门前。 旁边房中的暗卫们早在事情发生时就一个个聚起精神,但没有南啸桓命令,他们只能待在雅间之中。此刻那人突然闯进,几人对看一眼,立刻跃出门去。 一场酒后闹事,发展到现在,不仅没有停止的趋势,反倒越来越有闹大的势头。坐在一旁的司皇寒鸿看了巫烨一眼,有些坐不住了,巫烨朝他轻轻一笑,安抚之意尽在其中。 被摔出的人爬起,刚想愤愤骂上几句,却被那突然在面前的四个黑衣人狠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酒也醒了几分,急急朝楼下朋友处跑去。 看客围在一旁看热闹,不时爆出几声叫好声,又有长了心眼的,瞄到那扭成一团中的一方,开始低低的议论,说那些人怕是要吃亏了…… 没说几句,从屋外走来一个人,轻轻朝四周扫了一圈,人们便诡异的安静下来。那最先挑起事端的几人一见来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一声主子还没叫出口,就被来人一个阴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几人乖乖的回到来人身后,也不做声,哪还见刚才一丝跋扈样。 派人拿了银子陪了掌柜,那人走到对方那里,不知为什么突的又给笑了,笑声如银铃,刹是好听:“原来是权虞候,好久不见,刚才是我御下不严,倒让你给看笑话了。” 那是少年的声音,清亮悦耳,含着隐约的威严。司皇寒鸿听闻,眼神一沉,已知道来人是谁了。 酒楼中安静无比,一时间只听到两人的寒暄声。众人听了一会,便知两方身份。当下一哄而散,哪还敢再继续看下去。 突地,蹬蹬的上楼声响起。 雅间内,巫烨含着笑,目光落在雕花门扇上,静等着来人。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接着,刚才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里面贵客见谅。” 虽然说着要求见谅的话语,语气却听不来丝毫感到抱歉的意思。 巫烨眉头一挑,南啸桓起身,走了几步,推开门。 两旁的暗卫垂头让开。 来人身量不高,身穿紫色熟罗衫,头戴束发紫金冠,一张精致面孔,肤若凝脂,唇若涂朱,清丽美艳,雌雄难辨。他朝前轻迈了两步,一股浓烈的奇异香味便随着他的动作涌来,清幽的香甜又带着几分寒冽的冰凉,一点点浸过全身……不断颤动的光点闪烁,精魅般的水蓝色蝴蝶围绕在他四周,纤细的姿影正在轻盈的上下翻飞…… 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随着他抬眼朝屋内看来,那遮在羽睫下的双眸便完全展现出来,乌黑通透却又深不见底。 他的目光飞速在室内扫过,在看到坐在巫烨身侧的司皇寒鸿时,停了停。巫烨心中一动,还未说什么,少年已弯起眉眼,笑出了声:“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不过出门一会,就遇到这么多熟人。寒鸿哥哥,我们……快有一年多未见了吧。” 司皇寒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才淡淡道:“嗯,不过……应该是一年零三个月,寒炼。” 第36章 晚宴 原来眼前这少年便是当今圣上云烈帝第十三子,自出生便带有异香,且蝴蝶群绕,因而得了别名“蝶王”的武晋王司皇寒炼。 司皇寒炼笑笑,又和寒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忽的话题一转,羽睫轻眨,一双明眸,带上几分好奇,看向巫烨与暮云萧:“寒鸿哥哥,不知这两位是……?” 暮云萧顾自品酒,和安无轻声低语,完全将来人当做了空气。 “寒炼,你该称他为五皇叔的。” 温雅的声音化解了司皇寒炼的处境,一抹轻轻的淡笑出现在巫烨唇角,看着少年,一边换了个更舒服的倚坐姿势,淡道,“而我,你可以叫我十一哥,也可以叫我寒仲哥哥,至于如何选择,却全凭寒炼你自己的意愿了。” 精致的面容上飞快掠过几分意外,不过一瞬,司皇寒炼又恢复了眉眼弯弯的单纯笑容:“寒炼见过五皇叔、寒仲哥哥。”说着,轻行了个礼,几只水蓝色蝴蝶飞入雅间,在几人面前轻扇着羽翼,飘忽而过。 巫烨任一只蝴蝶停在自己肩上,轻看过去,只见羽翼之上淡淡的纹路清晰明了,日光穿透那轻薄的蝶翼,除了翅尖的一点点晕染开的水蓝,剩下的竟全部都是透明的。 “常听父皇提起五皇叔和寒仲哥哥,今日一见,果然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司皇寒炼感叹道,静静打量了一会两人,语气里有几分遗憾,“可惜我眼下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不能陪着五皇叔和寒仲哥哥你门好好聊了。” “无妨。……我们这次回京,会在三哥那里小住一段时日,寒炼哪日有空,只管过来便是了,到时候备上一桌小菜与好酒,我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巫烨接道,幽黑的眼眸带着笑意看着少年,一副温和的好兄长模样。 “如此甚好。那……五皇叔、寒鸿哥哥、寒仲哥哥,寒炼先行失陪了。”说着一拱手,抬头轻笑了一下,便转身下了楼,屋内飞舞的蝴蝶,也循着他身上的香味跟了出去。 浓郁的香气渐渐淡去,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在楼下又重新回复过来的喧杂里。 门内,一时无声。 半晌,金玉相击的嗓音幽幽响起: “……玄朱……看来,有趣的人真不少呢……” 巫烨轻扬修眉,微微拉长的语调漫不经心,蕴含了几分隐藏的期待与兴味。 《胤史》记载:云庆十七年七月初三,舜玉王归玄京。雍亲王云萧、寰夜王寒仲,随之同归。帝大悦,宴赐群臣,为三王接风洗尘。 玄朱城皇宫之中,今夜,灯火通明,水面泛着微微涟漪,晃碎从天空洒落的柔和清光,霜色的轻纱在微带了湿意的空气中飞扬,矗立在池面之上的观景凉亭中,三三两两臣子凭几而坐。他们用带着畏惧敬重的目光,凝望向中间地势略高的凉亭。那里坐着一身玄衣的胤国帝王。他倚靠在软垫中,帝王冠冕上的十二垂旒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隐在阴影下的面孔看不清表情,轻扬的下巴带上几丝帝王的傲慢与矜持。 云烈帝不是一个温和的帝王,早年,他更是以冷酷暴虐出名。弑父杀兄,云烈帝登位的道路充满血腥和阴谋。后来,终登大宝的帝王,更在在位的前十年里,亲自带领一支铁骑,用绝对的武力横扫了南边诸多小国,使其俯首称臣。 多年过去,云烈帝失去了强健的体魄,百病缠身,他开始耽于声色,不理朝堂之事,近几年甚至隐约有了退位的念头。然而这位昔日英明神武的帝王,却从未对储君的人选表露任何暗示,甚至十几个儿子中,也没有一个得到他一句赞赏的。 一阵轻咳,侍女手中的绢布溅上几丝血迹。将之收入眼底,云烈帝扯动了一下嘴角,挥手示意,侍立旁边的小太监手中拂尘一摆,晚宴正式开始。 云烈帝这次突如其来的赐宴,让玄京中的所有臣子,在未见面之前,便对那传言焦点的雍亲王与寰夜王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师傅……被人观赏的滋味,不赖吧。”感受着四周纷纷而至的目光,端坐在案几前的青年,轻轻勾起唇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向身旁的人。 暮云萧修眉紧皱,额上青筋隐隐跳动,捏着金莲花酒杯的手能听得到咯咯的响声。那些打探、好奇、钦羡、八卦的目光交错在一起,自宴席开始,便如影随形的粘着在两人身上,从未有一刻消退,让他烦不胜烦,直想起身掀桌甩袖走人。 几人下午到了王府安顿下来,屁股在凳子上还没坐热,从宫内就传来皇帝谕旨,着两人参加宫中为两人举行的洗尘宴。在水上凉亭举行户外宴席,和云烈帝一贯作风十分不符,暮云萧心思稍稍一转,冷哼一声,面色当时就沉了下来。本来决计不去的念头,也在心念回转间,变成了我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的打算。 夜风习习,水蓝色的蝴蝶带着荧光,在空中翩跹起舞,寒冽的清香顺着风向扑鼻而来,巫烨朝香味来袭的方向看去,只能远远看见司皇寒炼灯火半掩下的身影。 在司皇寒炼不远处,坐着的便是大皇子司皇寒宇。 胤国举国上下,皆知和硕王天资聪颖、文治武功皆是上等,然而皇后太过宠溺自己唯一的儿子,硬是用各种手段将司皇寒宇留在自己身边,是以司皇寒宇现已接近而立,所立功勋,和舜玉王相比,少之又少,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在脑海中想着司皇寒宇的信息,巫烨微微勾唇。 眼前玉盘珍馐,耳旁丝竹管弦声悠悠奏响,映着天上的弯月,也算得上风雅。而因云烈帝在场,众人都是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谈话,晚宴,便在众人各有心思中过了大半。 突然,一直伴在耳边的乐声停了下来,一队姿态婀娜的绝色舞姬陆续从桥上走来,停在水池中央的平台上。 “这群舞姬,是我闲来无事,调教出来的。原本预计着待父皇寿辰时,再拿出手的。不过今日,五皇叔和寒仲哥哥归京,我可再藏不住了,呵呵。”云烈帝下首一侧,水蓝色光点聚集浮动,清冽的幽香飘浮,司皇寒炼清亮的少年嗓音随着晚风散到众人耳中。 “如此,为兄在这先行谢过寒炼你了。”巫烨不轻不重的开口,举起酒杯,径自仰头喝了。 暮云萧轻轻冷哼一声,径自吃菜喝酒。 清脆的银铃声随着舞姬们曼妙的舞姿响起,身上的珠串在明亮的月色下反射出点点晶亮,夜风吹拂,吹起舞姬面上覆着的轻纱,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优美的唇形,那碧绿的眼珠和浅金色的发丝被月色披上了一层浅浅的轻纱,折射出几分不似人间的光华。 观景凉亭里的诸臣一个个看得都忘了手中举着的筷子,更有几个以好色闻名的,从惊艳中回神过来,派了身边贴身服侍的下人去武晋王那里去打探。 “好美的舞。”巫烨轻声赞叹道,众人从遐思中回神,纷纷附和的点头赞道。 舞姬一舞完毕,队形散了开来,却不是退下,而是朝两旁凉亭里的观看的人走去。她们脚上带着银色的小铃铛,一路走来,清脆响声不绝入耳。更有暗香随之扑鼻而入,撩拨心弦。 领舞的三人一身绛红色轻纱,赤着脚先后来到巫烨这边,三人席地坐了,纤细的身子柔若无骨的便向巫烨、暮云萧以及司皇寒鸿怀里倒来。 巫烨一挑眉,将送上门的美人轻拥入怀,暮云萧那边那个则没这个好运了,直接被那人一个冷冷的滚字隔在了一尺之外。 而寒鸿么……巫烨侧眼看去,只见英俊的面容上,金棕色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歉意,轻轻对那个舞姬摇了摇头。 于是,结果就是,三个人全都聚在了巫烨身旁,惹得不远处的几个大臣暗含嫉妒与羡慕的目光久久徘徊不去。 任舞姬伺候着倒酒夹菜,巫烨和刚才并未二样,一样低声和暮云萧、寒鸿谈天说地。 “说到舞……三弟,本王听说,你在边关曲茂大捷那晚庆祝时,曾为众将士舞剑助兴……不知今夜,这里的众人是否有这个荣幸,得以一窥三弟当日的风姿?” 一直不说话的司皇寒宇突然开了口,随后,又有数位大臣纷纷附和。不知司皇寒宇所指何事的忙着交头接耳,知道的议论纷纷发表各自看法,一时间,凉亭里一派嘈杂。 巫烨眉头一皱,看向身旁司皇寒鸿,对方却只是垂着眸,视线不知落向何处。 放下酒杯,巫烨淡淡开口:“三哥伤势未愈,今晚怕是只能扫了大家的兴,还望诸位见谅……不过月色如此美好,寒仲愿意自荐,舞上一段……” 他话还未说完,手就被人抓住了,是司皇寒鸿。 低沉温润的声音响起:“还是我来吧。”说罢,利落的起身,朝立在一旁的铁衣卫士走去,低声说了几句,再回来时,手上已拿着把长剑。 暮云萧目光落在寒鸿朝中间平台走去的身影,长眸中一片森然,半晌,闭眼吐出几个字来:“欺人太甚!” 巫烨默不作声。 月光洒下,映照在平台之上男子的身上,他舞姿潇洒,龙形虎步,剑法宛若游龙,畅游在辽阔天际。翻飞的衣角,扬起在风中。荡开的剑光,如一阵狂风,惊起水面阵阵涟漪…… 突的,司皇寒鸿停下剑势,扭头看向巫烨这边,金棕色的眼眸,在月下微微有几分醉意。 “寒仲,酒!” 巫烨一挑眉,顺手扔出几坛放在一旁的酒。 几道完美的弧线划过,酒稳稳落入司皇寒鸿手中。拍开封泥,仰头灌入大半坛,手中的剑又继续舞动起来。 一个又一个空坛被扔到地上,舞着舞着,司皇寒鸿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也没有了刚才那番飘逸洒脱,明显是醉了。 一直注意着的巫烨刚欲起身去场中扶他回来,就听一声清啸划过夜色,回荡在水上,随后,便响起低沉的男声,却是在唱——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扔掉最后一个酒坛,司皇寒鸿仰头看向夜空……眼前开始模糊,隐约,耳边有杀声传来,似乎又回到了金鼓击响、杀声冲天的战场之上……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手中动作不停,长剑一挽,剑势更加开阔。罡风横扫而过,夹着激起的池水,针刺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最后一句吟完,剑也脱手而出,寒光一闪,斜插入一旁不远处的地上。而平台上的男子,身子晃了晃,便瘫倒了下去…… 第37章 回府 眼看着司皇寒鸿要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当头,一个白影几个轻跃,已将人拥入怀中。 巫烨抱着醉过去的司皇寒鸿,目光在周围的观景凉亭上扫了一圈,淡淡开口:“三哥不胜酒力醉了……呵,还望各位不要见笑。” 话音刚落,人已带着司皇寒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呵呵,舜玉王好舞好舞!”观景凉亭一侧,一个老人捋着胡子,笑吟吟的感叹道,“让老夫又想起三十年前跟随先帝征战翠玉的时光……真是往昔不可忆……” 最后一声长叹,引起场中臣子纷纷附和。 他便是三十年前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的骠骑大将军兼殿前司都指挥使,现今的枢密使权平生。枢密院总掌全国军务,枢密使是其最高长官,和宰相分掌文武二柄,位高权重。而权平生为人谨慎、处事庄重,在诸位皇子斗争中,更是形成了以他为代表的中立派。 巫烨远远的看了几眼权平生,代司皇寒鸿回了礼,便不再说话,安静的喝酒吃菜,心里却在暗暗计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晚宴气氛经刚才一舞,更是被推倒了顶点。而那边云烈帝也已退场,这下没人坐镇,众人无所顾忌,扎堆喝酒八卦。有几个胆大的,也走过来,给巫烨暮云萧两人敬酒。 暮云萧冷着一张脸无人敢靠近,因此过来的人大多数将酒贡献给了巫烨。好再暮寒仲酒量不错,灌倒一个个后,也只是微微有点头晕。 夜色愈发深了,宴会也散的七七八八,回首看了看身旁靠着软垫睡的正香的司皇寒鸿,巫烨开口对暮云萧道:“师傅,我们也该走了。” “嗯。”等了一晚,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如释重负,暮云萧淡淡答了句,放下手中酒杯,随即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小跑着朝两人的方向赶来,巫烨眉头一挑,嘴角挂起玩味的弧度。 “两位王爷……请等等。”小太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渗出汗水,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巫烨和暮云萧。 “何事?”巫烨问。 “……陛下……陛下邀萧王爷到御花园一叙。” 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一直淡淡没有任何表情的人眼眸一沉,面色一冷,当下冷哼一声:“不去!寒仲,我们走……” 话落,径直转身离去,竟是不管不顾云烈帝的口谕。 巫烨对小太监抱歉的笑笑,搀扶着美梦正香的司皇寒鸿,三个舞姬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便从小太监面前离去。 宫门外,一辆马车上,南啸桓和安无静静等待。 “主子!”安无首先看到暮云萧疾步而过的身影,连忙凑上前去,哪只暮云萧只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揭开帘子坐进去。安无怔怔,急忙跟进去。 暮云萧前脚刚到,巫烨一行后脚便出现在南啸桓面前。 南啸桓一声主上还未叫出口,三个绝色舞姬眼前一亮,对他勾起妩媚的笑容,朝他缠了上来,尽显西域诸国女子大胆的作风。 将司皇寒鸿安置到马车中,巫烨轻瞥了一眼坐在那里带着一身杀气的暮云萧。 虽不知道缘由,但那尊大神眼下心情十分不好却是显而易见。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巫烨给安无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出了马车。 “主上。” 看到巫烨出来,南啸桓抬头叫了一声,语气里不自觉已带上了几分哀求。 巫烨一看,只见那三个绝色舞姬,完全不畏惧南啸桓的冰山脸,各自围拢在南啸桓身旁,有一个离他不过寸许,正伸着纤手朝南啸桓脸上摸去。 低咳两声,巫烨示意她们进马车,三人这才作罢,笑吟吟的先后进去。 看着南啸桓表情里不易察觉的几分尴尬以及无措,心头涌上几分笑意,巫烨在车辕上坐了下来,和南啸桓并肩,扭头笑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趣味甚浓,半晌才开口:“走吧。” 终于等来命令,南啸桓松一口气,点点头,手中疆绳一扬,四匹骏马撒开蹄子,踏上归途。 玄朱城分内外二城,内城中又有宫城,宫城之中包括皇帝居住的玄朱宫以及处理政事的三大区,而宫城之外,内城之中,便是皇族宗室以及高官大臣居住之地,司皇寒鸿的府邸,便在其中。 朱红大门上挂起的风灯照亮了宽敞的青石板路,夜半无人,隐约一阵马蹄声由浓重的夜色深传来,接着,一辆马车自街道一头奔驰而来,待到舜玉王府门前时,赶车人一收缰绳,四匹骏马戛然而止,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王府大门大开,一直等候在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立刻急切的赶了出来,见到从马车上跳下的白衣青年时,清秀的脸上浮现几丝喜悦:“寒仲,你们回来了?” “嫂子。”巫烨轻笑着点点头,让王府里的下人将司皇寒鸿从马车里扶出来,转头又对那女子,即司皇寒鸿的结发之妻——柳凤音解释道:“三哥宴上喝多了,又动了真气,等会我让人给嫂子你送过去点药物,嫂子替三哥换药时,别忘了用上那个。” “真是麻烦寒仲你了……” 美目中多了几分担忧,柳凤音轻声道过谢,便急忙上前,对从马车中出来的暮云萧行了个礼,便扶着司皇寒鸿入了大门。 司皇寒鸿现今二十有七,和柳凤音成亲也有三年,琴瑟调和,羡煞玄京中不知多少深闺怨妇。……当然,在过去几年里,也让暮寒仲为之不知痛苦过多少次,然而说来,这门亲事还是他一手促成……脑中闪过一些场景,巫烨看着消失在门内的身影,暗地叹了口气。 三个红衣的舞姬走过来,其中一个,妩媚的叫了声王爷,朝巫烨贴了上来:“王爷~~” 差点将三人忘记的巫烨,无奈的看了凑在自己面前的绿色眼眸,一边轻揉着太阳穴,一边朝旁边站立的侍女吩咐道:“阿昀,把她们看着好好安排下去……” 柳凤音的贴身侍女阿昀点点头,走到其余两人面前,欲带她们下去,两人却都看向这边的女子,三人之间谁做主一目了然。 柔若无骨的贴在巫烨身上的舞姬略含委屈的扁扁嘴,绿色的眼眸带了湿意看向巫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修长的手指抚上,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用指甲轻蹭了几下,幽黑明亮的眼眸中浮现几丝宠溺与笑意:“今天太晚了,乖,跟阿昀下去……” 女子这才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明媚的仿佛午后的阳光,趁着巫烨失神的那一刹那,她猛然间凑近,吻上巫烨的唇。 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子竟大胆如斯,巫烨眼神沉了沉,随即伸手扣上女子的头,将四周人当做背景,热吻了起来…… 一吻结束,怀中的人喘息连连,媚态横生,娇艳如花,含笑静看了巫烨一会,才从他怀中脱离,和另外两个跟着阿昀走了。 刚才巫烨和女子吻得忘乎所以,可怜这边等候的南啸桓看得尴尬十分,红着脸转过身去,过了半晌,听到脚步声才敢回身,结果就对上一双笑意吟吟的幽黑双眸。 只觉得脸上又热了几分,南啸桓垂眸,尽量忽视巫烨眼中的调笑,低头开口:“主上。” 巫烨朝他点点头,回过身,迈开步子带着南啸桓入了王府大门。 这是一处露天温泉,隐匿在巫烨所住地方的后院,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在岸边随风而荡的柳树之中,加上四周茂密的树木,真可谓曲径通幽。 多日旅途劳累,酒宴更添几分,然而泡在浴池里不过一刻钟左右,全身的疲倦就一扫而光。 巫烨仰靠在池壁上,任府中的侍女跪在池边,替他清洗那一头黑发。 夜风习习,望着天幕上璀璨群星,巫烨轻眯着双眼,回想着不久前晚宴上的种种,思忖着这段时日的计划。 暮寒仲喜欢司皇寒鸿,是以才为他牵扯入帝位之争,然而,他终究还是有所保留,虽说自被暮云萧收为徒弟,带离玄京那一日起,他就失去了继承权,但是,暮寒仲的出身,却比司皇寒鸿好了不知有多少,更别说,皇帝自小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所有人也都是有目共睹。他若真肯回京亲自替司皇寒鸿奔走谋划,时至今日,玄京内各方势力分布绝不会是今日情景……脑中思虑万千,那边,侍女已经清洗完毕,拿过干净的衣服,服侍着巫烨出浴穿衣。 收拾完毕,巫烨便斥退侍女,一个人回了卧室。没有点灯,直接就倒到床上,睁着眼睛看似发愣,实则心思百转…… 玄京地处南方,不比山上清凉,此刻巫烨不过躺了一会,便觉心胸气闷,再次翻了个身,静躺了一小会,又觉得屋内闷热更甚了几分。 “主上……可要开窗?” 突地,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巫烨怔了怔,随即从床上坐起,就着月光,朝床脚看去,只见黑暗之中,一个高大身影影影绰绰的跪在那里,微垂着头,正是他原本以为下去休息的南啸桓。 心中一动,巫烨忽然想起,似乎……七日已到。想到这里,盯着南啸桓的人,不由轻笑一下,他对琐碎之事从不太上心,然而每每在他忘记准确日子之时,眼前这人便会面无表情的提醒,淡淡的语气……从始至终,都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 “嗯。”轻答了一声,南啸桓从地上起身,半开了窗户,又跪了回来。 “你何时来的?”若非他出声,巫烨原先根本没察觉这屋内还有一人。 “在主上回屋之前不久。” 窗户打开,夜风吹拂进几缕,送来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巫烨在过去将近两月之内已经熟悉的另一股味道…… “洗过了?”巫烨朝南啸桓招招手,那高大的身影便从床脚站起,移到了靠近巫烨的一边站定:“是。” 如此算来,倒是一回来便去清洗,然后一直跪在这里,等候他回来么?……想到这里,巫烨轻轻一笑:“上来吧。” 第38章 初衷(肉全) 南啸桓脱去鞋袜,动作利落的上床,然后在他面前跪好。 离得近了,巫烨这才发现,眼前的人长发散下,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胸口微敞,麦色的肌肤袒露在月光下,说不出惑人…… 凑上前去,抬手扯掉里衣,精壮的上身便完全的展露在巫烨面前。 伸手碰触,略低的温度,在有些闷热的夏夜里,说不出的舒适。一只手满足的在南啸桓背上四处游荡轻抚,另一只手则顺势搂上腰部,手指灵活的在他腰间摸索,三两下便找到了裤带的所在。 “解开。” 在他耳边轻吐出两个字,巫烨一口咬上那近在口前的耳垂。早在巫烨一手抚上去就绷紧的身体更僵硬了,气息也开始不稳起来,南啸桓用力咽回低吟,伸出双手,半天才解开裤带。 满意的勾唇,巫烨的舌头暧昧的继续朝耳内探进,南啸桓猝不及防下,一声轻吟没忍住,便冲出了口。 “嗯……” 低哑的,隐忍的,含着几分不安与羞耻……分外撩人心弦。 巫烨眼神沉了沉,唇离开那令他不舍的耳朵,继续向下,移到胸前锁骨处,而一直游走在南啸桓背上的手,此刻正在轻轻触摸着已经结疤的伤痕。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锁骨处,湿热的舌头用力的在凹陷处描摹,间或以唇的吮吻。不过片刻,南啸桓的身子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断断续续的呻吟冲破禁锢,溢出口来…… 长裤被扯到脚裸,修长的双腿大开,瘫在柔软的床铺上,巫烨跪坐在身下人双腿之中,拥在南啸桓腰部的手稍稍用力,将欲倒的人紧紧扣在半空中,上身紧贴上去,舌头流连在胸前两点,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南啸桓发出更加愉悦的低吟…… 大脑一片空白,南啸桓睁开的双眼中一片湿润,身上传来的刺激一轮接着一轮,一轮甚于一轮,就连片刻的间隙也不肯留给他思索……整个人仿佛汹涌大海中的漂浮不定的一叶孤舟……抵挡不住,只能随之沉沦……不、不行……主上的安全…… 握着床单的手紧了紧,南啸桓用力聚回几缕神智,然而下一刻,就在胸口处猛然袭来的又一波快感的浪潮下轰然四散…… 忽然,身上的人停了动作,终于给了南啸桓几分喘息的机会,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同时。即使此刻大脑有些迟钝,多年危机生死之间形成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 “……主上……?”南啸桓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对头部俯在自己胸口前的人低声问道。 “……别动。”巫烨将他放开,南啸桓顺势倒在床铺之上。 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回响在室内,来人继续走了几步,走出了黑暗,月光下,浅金头发上的珠串反射出点点亮光。 “咦?” 看到眼前的情景,来人惊呼一声,艳丽的容颜上一闪而过几丝不敢置信。 巫烨扯过一旁的锦被盖住南啸桓的身体,然后便盯着眼前的人——正是王府门前与巫烨热吻的那个舞姬——缓缓道:“不是让你先去休息么?” 没有起伏的语调不轻不重,然而其中的几丝不快却十分明显。 那舞姬楞了一楞,完全没有料到等待她的会是这句话,当下堆起媚笑,扭着水腰走上前去,倾身倚靠到巫烨身上:“……王爷绝世容姿,今日一见,久久停伫舞儿心头……长夜漫漫,舞儿辗转难眠……”舞姬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解自己身上的罗衫,然而她刚刚一动,巫烨已扣上她的手腕,拒绝之意尽在其中。 舞姬瞟了几眼一旁的南啸桓,眼底滑过几丝不屑,回过头对着巫烨撒娇:“王爷,难道舞儿还比不上他这个硬邦邦的男人么……” 巫烨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那舞姬这才知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当下轻吐了下舌头,眼睫一眨,心思一转,碧色的眼眸直直看向巫烨:“要不……舞儿和他一起伺候王爷?王爷放心……舞儿的技术可是……” 南啸桓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隐在阴影里的面容飞快闪过一丝情绪。 这边,那柔媚的声音还没停下,碧绿眼眸中的谄媚已变成惊恐,艳丽的容颜上只剩几分勉强维持的媚笑:“……王爷……您别吓舞儿……舞儿做错了什么,您告诉舞儿……” 巫烨紧了紧掐着那纤细脖颈的手,俊美的容颜上一片冰冷:“本想留着你性命的……不过,可惜了……” 手中的力气不断加大,少顷,那舞姬便断了气。 …… “主上……”那边,南啸桓突然低低开口。 “嗯?”巫烨挑眉。 “……”南啸桓看着床上的尸体,眼神暗了暗,没有再做声。 巫烨看他一眼,轻拍了几下手掌,扬声叫道:“阿九、十四。” 几瞬过后,门外响起轻轻落地声:“主上。” “进来。” 两人走进,待看到床上的尸体时,对看一眼,就要齐齐跪下请罪,却被巫烨一个眼神阻止:“此事非你二人责任。” 旁边的南啸桓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处理干净点。……明日放出消息,就说身子太弱,不堪宠爱。” “是,属下明白。” 两人轻声答了,便拖着舞姬的尸体退了下去。 巫烨揉揉太阳穴,脱下自己里衣,拉开被子,钻进去,整个人再次贴住被子里另一个人,从上将人压了下去。 “主上……属下护卫不利,还请……”后面的不用说,巫烨已知道是什么。刚才用来宽慰阿九和十四的话,没想到落在南啸桓耳里,竟成了自己在责怪他么…… 玄京不比千夜宫,南啸桓亲自从紫卫里选了几人轮流暗中护卫巫烨,然而在这种时候,两人默认下,紫卫们却是十分知趣的刻意远离两人,因此……也有了那舞姬闯入却无人阻拦的状况。 无奈的轻叹,巫烨凑上前去,轻吻上南啸桓不自觉皱起的眉间……温柔的吻无言的宽慰着自责的人,断断续续,渐渐从眉间转移到眼睑、耳鬓、鼻子……最后来到了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前。 察觉到巫烨接下来的举动,南啸桓眼中有些惊愕,下意识的就要扭头,却被托在脑后的手强硬的按住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完美的面孔愈来愈近…… 唇与唇轻轻碰触、摩擦、挤压……巫烨的动作十分缓慢、轻柔,一双幽黑的眼眸含着无尽的温柔盯着近在咫尺的南啸桓,见到那双平日里总是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里泛起几丝怔愕的波动,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满足。 伸出舌头,轻轻在那略有些干的上下唇舔舐,舌尖更是时不时的轻轻给予挑逗和刺激……终于,那双黑眸中的波澜越来越大,冷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下的本能享受…… 一直停留在南啸桓腰间的双手,一手移动到他肩胛骨处,另一只手,则拉起南啸桓放在身侧的手,将之拉到自己腰间。 灼热的呼吸相互交错,彼此的心跳清晰入耳,巫烨长睫微垂,感受着在这夏夜的静谧夜晚,心中对怀中人生出的无限怜意爱意……舌顺着那微张的齿门潜入,舔舐、摩擦、挑逗、吮吸……一时之间,黑夜中,只闻唇舌交缠的声音。 微微拉开两人距离,幽黑的双眸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汽,这个吻的滋味如此美好,差点让他忘了身下人的青涩,想要一直不停的继续下去…… 南啸桓轻咳出声,红晕爬上他坚毅的轮廓,半晌,才平息了气息,微抬双眼,看向巫烨,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似是想问什么,最终还是选择将头扭向一旁,轻闭了双眼。 “她们是司皇寒炼送给寰夜王的见面礼,我当然不能拂了这一分薄面。本想装装样子,但她既然不听话,又知道本不该知道的,我自不会手软,留下祸根。”略微沙哑的声音混着浓浓的情欲,突然响起,温声解释着刚才的举动,巫烨伸手触向那轻闭的眼睑,身体则再次紧紧贴了上去。 长长的睫毛在手心颤动摩擦,南啸桓轻挣了几下,回过头来,一双波澜已经平息的黑眸带着几分疑惑看向巫烨。那眼神如此纯粹,和平日冰冷外表下的冷寂天差地别,在那毫无保留的疑问之下,是对他的全然信任,以及完完全全的忠心。 “而啸桓……你要记住,对我来说,你和她们不同。”抵上那人的额头,巫烨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静静的看进那双黑眸的深处,“你是贯日阁的阁主,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之一,是我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 南啸桓楞在那里,染着潮红的英俊的面容上愕然到极点,巫烨一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此刻在他脑中盘桓,扰乱了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最深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不要忘了,你的初衷……” 最后一句叹息,低低响起在他的唇边,下一刻,温热的唇再次覆了上来…… 第39章 夜谈 夜深沉,月亮也渐渐隐去,晚风依旧慢慢从半启的窗户中拂进,伴着夏夜的虫鸣声,更显几分深夜的静谧。隐隐约约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婉转轻扬的随风荡漾开来…… 从睡梦中慢慢醒转,脑海中各种记忆交错沉浮,巫烨搂紧怀里的人,在黑暗中垂眸静听,笛声悠远恍惚,仿佛情人的低语,轻轻萦绕心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听在巫烨耳中,恍如隔世…… 意识愈加清晰,睡意半分也无。巫烨轻轻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再转身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便推门朝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拒绝暗卫护卫,巫烨穿过层层回廊,来到后花园旁一处小小院落,笛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推门而入,只见不高的屋檐上,坐着一人,正专心致志的吹奏着手中的玉笛。那人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朝巫烨看去,英俊的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微笑:“寒仲。” 正是半夜酒醒的司皇寒鸿。 有点出乎意料,稍稍一思忖,却十分合乎情理,司皇寒鸿不仅带兵打仗一把好手,舞文弄墨吹笛之类的也算得上颇有心得。两人对看一眼,巫烨轻盈跃起,眨眼便落到屋檐之上,坐到了司皇寒鸿身旁。 “刚刚那曲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巫烨转转眼珠,半晌低笑,“不过嫂子就在身边,‘寄’可不必了……” “你个混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跟你兄长说话了。”司皇寒鸿笑骂道,“……不过是音儿常吹,时日久了,刚刚一时半会,竟只想的起这首。” “哦。”巫烨故作恍然大悟的重重点点头,然后补了句,“说起嫂子,三哥你大半夜不好好陪着人家,一个人跑这故作风雅却是何故?” 结婚三年,真算起来,身旁这人待在妻子身边的时日加起来也绝超不过半载,此次回京,从权谋角度来看,对于司皇寒鸿,是一次被迫消减羽翼,剥夺兵权的遏制,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对于柳凤音而言,倒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而身旁这人,如此美好长夜,有娇妻在侧,却跑到着偏僻小院迎风吹笛,说其故作风雅,倒也确实。 “她照顾了我大半宿,也该好好休息了。”谈到心爱的人,司皇寒鸿眼神瞬时温柔了下来。那似水温柔落在眼中,巫烨只觉心口突然尖锐的疼起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至于你三哥我,夜半酒醒,难以入眠,吹个曲子来解解闷,也叫故作风雅了,哈?”司皇寒鸿不满的瞥一眼身旁的弟弟,伸手抚上那一头长发,大力揉了几下。 巫烨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郁闷,心头那股疼痛也因此淡了几分,轻瞥一眼过去,却刚好被扭过头看着他的人撞到其中的不满,当下心情大好,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 巫烨的出现,刚好消解了司皇寒鸿的无聊,许是还残留着一些酒意,对着巫烨,平日里绝对和多话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的人,仿佛要一股脑倒空自己满腹的思绪,乱七八糟什么的都扯出来聊。从儿时宫中两人的偶然相识,到玄朱城内大街上对柳风音的惊鸿一瞥,从战场上的生死搏命斗争,到各地官场上的黑暗内幕,从达官贵人家的奢华生活,到边关百姓的艰难度日…… 夜色愈发浓重,就连虫鸣声也少了不少,司皇寒鸿还意犹未尽,沉醉在讲述一次夜袭狄人大营的奇谋中。巫烨嘴角含笑,间或嗯答一两声,或者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尽足了一个听客的本分。 “……寒仲你是没见,那火烧起来时,狄人还在呼呼大睡呢哈哈哈……” “……啧啧那童辛小小年纪,一把长枪使得刹是好看,就连你三哥我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后来她哥哥从军,在张宁手下效力……” “……” 好半天,司皇寒鸿终于倾倒完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撑在身后,抬头看向星光柔和的夜空。 巫烨侧头看他,眼中淡定平静:“三哥说累了?” “嘿嘿。”兴致完了,也突然意识刚刚有多么……司皇寒鸿摸着头笑了笑,转向身旁的白衣青年,感叹道,“有个弟弟真是好啊——” “有个哥哥也不错。”巫烨莞尔,“虽然这个哥哥有点话痨的倾向。” “话痨?……咳咳。”司皇寒鸿低咳出声,英俊的面上出现可疑的红晕,不过很快被他掩盖了过去,打了几个哈哈后,他沉默下来,开始安静的看星空。 巫烨起身移了移,和司皇寒鸿坐得更近了,也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撑后仰头看向头顶。 宛若泼墨的辽阔夜空上,点点星光断断续续的聚起连成一条横亘天幕的银河,从南绵延至北,或明或暗、或疏或密、或大或小的无数明珠镶嵌其中,形成一幅壮观的夜景图…… 黑夜沉静凉爽,远离白日喧嚣与嘈杂,远离觥筹交错下的勾心斗角,耳目双清,通体顺畅……遥望低垂的银河,前尘往事与重生后的诸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半晌,巫烨侧头看向身旁的司皇寒鸿,只见他英俊的面容上是完全的放松,察觉到巫烨的目光,扭头对他展颜一笑,淡淡星光落入的金棕色眸子充满了无尽的宠溺。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狂跳,巫烨低低叹出一口气,明知那不是自己的感情,却依然可以从中体会出暮寒仲对于司皇寒鸿的爱恋的十分之一二……心思百转,巫烨突然开口:“三哥。” “嗯?” “……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在崇政殿前说的那一番话么?” 司皇寒鸿一怔,记忆飞转,恍惚间,那时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寒仲,高祖神威创我大胤基业,至今八十余年矣。宣文两帝更是勤勤恳恳,宽宏用忍,知人善用,经文昌五年推行变革,二十余年,致力于朝政改革、整饬吏治、平均赋役……终使我国库渐丰,内外安定……」 黑暗中,小小英武少年站在崇政殿上,手指宝座,双目瞻瞻,朗声高谈。 「终有一日,我司皇寒鸿定会登上这九龙宝座,使我胤国国库充盈、百姓富足;路无冻死、家有余财;仓廪即足、货殖兴焉!」 …… 年少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司皇寒鸿淡淡笑了,笑容萧索,带上几分悲凉,半晌,才低低出声:“记得,我从未有一刻忘记。” 随即,他又低叹一口气:“可笑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与人世冷暖,只凭一腔热血与满腹经书,便妄想指点江山,叱咤天下……” 然而你却不知,正是那时的豪言壮语,却让暮寒仲在心中记了十年……巫烨垂眸,不知何时握紧的拳正在微微颤抖…… “那就好。”巫烨开口,脑中,暮寒仲消逝前的那句话在不断的盘桓重复,夹杂着体内此刻涌出的诸多情绪,将他一点点湮没。 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张开,巫烨的目光一寸寸在上面滑过…… “三哥的理想,我会全力相助。无论有谁妄想阻碍,我都不会让他得逞!”巫烨猛然抬头,口气决绝,灼灼盯向司皇寒鸿的双眼平静无波,然而其中蕴含的势在逼得却无法撼动。 “……什么‘妖瞳’、‘蛮族血统’都是狗屁……”俊美的面孔上浮现一抹不屑的冷笑,“那些老糊涂的言论,愚蠢可笑,三哥权当笑话,听听就忘……” 司皇寒鸿母妃是西域小国献上的歌姬,一张艳丽容颜,名噪一时。也曾得云烈帝极致宠爱,可惜后来难产而亡。而司皇寒鸿,生来异瞳,从小因此,不知受过多少鄙视白眼……哪怕至今他已战功赫赫,种种讥讽不屑,也并未因此消减。 同样的星夜,粉雕玉琢的小小孩童蜷在大殿角落,低声抽泣,一个少年抱着他,低声细语安抚,不时的揉揉孩童的头发。 落在司皇寒鸿脸上的目光渐渐没了焦点,巫烨透过眼前的人仿佛看到逝去的岁月,感悟着十年前暮寒仲的心情。 “三哥……相信我,终有一日,你会站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 ——那个夜晚,当暮寒仲看着那在大殿之上站得笔直的英武少年时,脑海中,便是这句话。 第40章 番外·叁《缘起》 深夜,虫鸣入耳,睁眼,星光似水洒入。 薄被盖在身上,身旁,却少了入睡之前的那个人。 南啸桓轻眨长睫,躺在床上,感受着全身清爽干净带来的舒适,轻瞥一眼,发现就连里衣,也是新换的。 七日一次,每一次,那人都是斥退所有下人,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清洗,擦拭,然后会细心的上药。 想起那张如玉面孔上的淡淡笑意,与眼中的无限柔情,南啸桓心中轻微颤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南啸桓进去给那人禀告事情时,只迈了几步,便觉得不对。 屋内香气缭绕,味道却太过诡异,然而那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问了几句朔风的情报,便继续手中的丹青。 他站在那人身边,低头待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上一刻还一切如常,一下刻,那人痛哼出声,冰冷精致的容颜上,红晕满面,双眼迷茫。 他朝前迈了一步,便是这一步,导致了后来那些事的发生。 上好的狼毫,掉落翻滚,飞溅的墨迹毁了纸上的男子背影。 衣帛碎裂声、砚台跌落声、以及那人粗重急切的呼吸声,混在一起,朝他侵袭而来。 他试图反抗,换来那人毫不留情的几掌,一时之间,体内气血翻涌。 千夜宫宫主武功冠绝天下,一套惊涛掌法凌厉十分,江湖之中无人敢与其争锋。南啸桓虽为贯日阁阁主,在其手下,也走不过百招。 心中思绪飞转,不过几瞬,南啸桓已明白眼前之人应是中了春药之类的东西,然而几乎就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撕碎身体的剧痛将他贯穿。 双腿被高高架起,利器在他体内疯狂的冲撞进出,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痛哼出声,抠着桌案的关节发白,他却无法反抗。 撇去武功之类不谈,眼前的人,是他的主,是他发誓要用生命来效忠的主人。他身为属下,在此关头,献出身体,无可厚非。 后来…… 他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遗情”之毒,相生相克,要解情毒,先解遗毒。而遗毒的解法,对他来说,无疑是噩梦的延续。 但,忠心无贰,奉主一生。 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信条。 尊严、羞耻之类的,早在入贯日阁那天起,已经被他如数抛弃,剩下的,只有一颗对那人的忠心。 七日之期,一年,也不过五十多次……不过五十多场噩梦而已。和那人的性命比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南啸桓是这样想的。 舜玉王遇刺,他的责任,重中之重。 他本以为,那人一怒之下,也许……会杀了他的。 之前,并非没有先例。那人宠爱时间最长的那个少年,不过私底下说了几句对舜玉王的一点嘲讽与不满,晚上,便被下人们浑身是血的拖出了那人的寝宫。 舜玉王…… 南啸桓知道,他对那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们并非同母所出,感情却好过玄朱宫中大多数兄弟。但是,那并非南啸桓所指。 非同寻常的意义,便是,对那人而言,宫主之位、绝世武功都可如数抛弃,只要两人相对而笑,执手相伴。 结果……事情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人扶起他,着他带人出发去岷山寻找舜玉王。却对他失责一事,只字不提。 他越来越疑惑,这人……真是他跟随了多年的主子么? 冷然淡漠,似乎从那一日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一抹淡淡笑意,从容淡定,处变不惊。 快马二日,他带着十几个手下,终于赶到岷山。 横贯胤国的弘云江自岷山气势磅礴的奔腾而下,他沿着变故发生的地点,一路找下去。前几日,一无所获。然而每日从宫中传来的消息,却从未催促,字里行间,也未有半点苛责。 舜玉王伤得很重,救回他后,便一直昏迷。南啸桓护送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直到千夜宫下,舜玉王才第一次苏醒。 道谢、宽慰,入宫的一路上,还在无所谓的笑着给他将讲笑话。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何那人会爱上舜玉王。那般火焰,虽只是远观,他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温暖。 后来,他从暗卫那里得知,那人在舜玉王房中守了一夜。 二百鞭罚,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 贯日阁中那几年,见过的,亲身尝过的,哪一个,都与比二百鞭罚更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 更别说,这二百鞭,是他该得的。 一鞭一鞭落下,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甚至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但这一次,却不是幻听。 不知为何,那人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时间久了,他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全身的血流似乎都集中到脸上,几乎烧起来……幸亏,散下的头发遮挡住。想必,那人应该是没有看见的。说出去也许可笑,他贯日阁阁主,南啸桓竟会被一人的目光注视到不好意思。 再次清醒,却是那人亲自在给他上药。淡淡的甜香从他身上传来,仔细辨认,便能闻出是那人常吃的甜点的味道。 这个味道,在那人温柔的进入他的体内时,闻得更加清楚。 他说,情事并不是让人觉得怕,而是,双方共享欢愉。 是如此么?……耳旁回响起之前,那人招人侍寝时,响彻夜色的少年柔媚的呻吟声。 一个多时辰后,他相信那人所说的话了。 共享欢愉……虽然有点耻于承认,不过,他从不会否认事实。 他确实享受到了。从一个同性的给予的贯穿中,得到了从未品尝过的无上快感。 ……于是只能说,那人不愧是身经百战,技术高超么…… 被那人搂在怀里,听着入耳的悠长呼吸声,南啸桓若有所思的想到。 虽然知道,这次舜玉王遇刺,那人绝不会如此简单了解,却完全没有预料到那人会以那样的方式处理。 九天殿一誓,在宫中被久久议论。就连阁里的暗卫,他也撞到了好几次。 内心有些遗憾。 可惜当日,未能用这双眼,这双耳,去看去听,然后永记在心。 回京的路途,十分遥远。一路上,刺客杀手也从未绝迹。但有那人与萧公子在,这天下便无人可动舜玉王一根毫毛。 而在那之前,所有妄想谋害舜玉王的人,都须先过他南啸桓这一关。 错误,犯过一次就足够了。 途中,又一次预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望着卿颜姐和倚雷的目光,他竟什么也不想去解释。 其实,也无话可以解释。 入口的酒,清冽幽香。 忍耐……他喃喃自语。真的只是忍耐么…… 共享欢愉……那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每次情事过半,他都不知道自己口中说出过多少令人羞耻的话语。细细回想……似乎…… 居然有那么一点点不知缘由的期待。 绝美的碧色眼眸,最终被眼睑缓缓盖住。前不久还与那人亲吻的舞姬,软软倒在床铺上。 星光与黑暗交错下,那人神色如常,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冲动之下开口,却无法继续问出疑问,于是只能沉默。 脑中一直回响着那人对阿九和十四所说的话。 早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前,紫卫们都是知道的。没有人说什么,却在之后的暗中护卫时,悄无声迹拉开了距离。 但是为了这个,让那人的安全又了威胁,无论如何……他…… 结果话还未出口,那人轻叹一声……便吻了上来。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你和她们不同。 ——你是贯日阁的阁主,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之一,是我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 他怔愕良久,半晌,才意识到这两句话代表着什么。 能被那人信任,能让那人将后背交出去,他南啸桓何其有幸! 而初衷…… 一生奉其为主,忠心无贰! 是在变相的宽慰他么……为了那个舞姬的几句话? 虽然根本就不曾在意过,但是……为何,听那人这样说,心头却慢慢滑过一股热流……无比温暖,想让人永远沉溺下去。 …… 夜风轻拂上面,不知陷入何处的思绪猛然被拉回。南啸桓慢慢起身,下床,拿过放在一边早些时候被侍女送来的黑衣,穿戴整齐后,迈着步子推开门走出去。 询问了当值的暗卫,知道那人又扔下护卫的人自个跑了,便只好施展轻功,轻掠过那人有可能去的每一处地点,经过一处偏僻的小院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声。 收敛气息,潜到那人附近。 暗中护卫了一阵,南啸桓最终还是轻轻垂眸,仰头看了一眼繁星密布的夜空,最终悄悄退下。 番外叁完 第41章 拜访 七月初三,晚宴过后第二日,云烈帝下旨,赐寰夜王府邸一座,又亲笔提写了王府门匾,加上侍女奴才百人和一堆珍玩异宝,作为赏赐。如此殊荣,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一时之间,新的寰夜王府前门庭若市,每日递贴要求拜见的臣子与文人多如过江之鲫。而巫烨,都一一接见。 反观那边搬入自己原来府邸的暮云萧,对于上门拜访的人,除却一部分旧友,也不管会得罪谁,一甩袖子,剩下的都被关到了大门之外。有年轻的官员,吃了闭门羹,为暮云萧一概不见的态度愤愤不平,开口抱怨的,便被官场中资历老的人拍着肩膀安慰,道是雍亲王自小如此,性子古怪,脾气又大,是玄京里出了名的。 虽然个性有很大问题,但暮云萧未及弱冠带兵出战,扫平西南益州叛乱,一时之间名噪天下,加上云烈帝对末弟的十几年一如既往的宠爱,朝堂之上,纵是对他有诸多不满,却是没人敢去惹他的。 因此头几天劲头过了,便再无人敢去敲雍亲王府的大门了。 七月初六,是个艳阳天。巫烨起床后,用了早饭,练了一会剑法,便带着南啸桓,漫步走着去了隔了一条街的权府。 在胤国,论起望族,曾经权左来两家各踞文武之首,自十四年前左家密谋造反被抄九族之后,这些年来,权家可谓一家独大。世间有俗语,权家出名将。云烈帝一朝,大部分的武将,都是权平生的门生。而暮寒仲当年还在宫中时,也曾和司皇寒鸿一起拜在权平生门下,学习行军布阵。 今日,巫烨便是要去拜访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名将、暮寒仲的老师——权平生。 未及南啸桓递名帖,门边的家仆见到两人,一听来意,便赶忙将人迎进大厅,奉茶倒水,好不殷勤。 下人进去通报,短短一会,一个老人便缓步从内院里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须发皆白,一双鹰眼,不怒自威,正是权家家主权平生,他见到巫烨,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老师不必多礼。”巫烨从椅上起身,连忙迎过去,待权平生坐了,自己才在他的下方坐下。 权平生目光扫向他,巫烨微微低头垂眸,半晌,权平生笑着问:“王爷归京几日,听说事物繁忙,今日来访,老夫真是甚感荣幸啊。却是不知,王爷所谓何事?” 巫烨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念老师,便来拜访了。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今日一见,老师和寒仲记忆中的,几乎没有改变,依然容光焕发,精神采奕奕啊!” 他一开始便称呼权平生为老师,就说明了今日,他是以弟子的身份来访。权平生一听,也不拒绝。 “哈哈哈!老夫没变,当年那个小小孩童,一眨眼,倒都这么大了!”权平生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边发出赞叹的叹息。 “呵呵……寒仲这次回京,带了些薄礼给老师,老师来看看……啸桓。”南啸桓从巫烨身后走出,躬身送上一个盒子。 “带什么礼物……”权平生捋捋胡子,他位高权重,几十年下来,什么东西没见过,因此听到巫烨说薄礼,只是毫不在意的叹了一声。 盒子被打开,待权平生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微微瞪大的眼睛里,带上几丝不敢置信:“这、这是……” “老师一日一次抹在旧伤上,半月有余,天阴下雨,它们便不会疼了。”巫烨指着盒子里的数十个细口小瓶,继续道,“另外,寒仲多备了几瓶,还麻烦老师送给言叔叔他们了。” “你这孩子……”权平生微叹了口气,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还能不识货。每个小瓶,只看那瓶身上的精细描绘的素雅冬梅,便知是出自“医圣”梅三之手。他的伤药,都是以极其珍贵的药材制成,效力惊人,只是有价无市。现在巫烨一送就送了十几瓶,怎能不让他惊讶……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的旧部……心中暗暗思忖,权平生再次开口时,已没了一了也开始的淡然。 “寒仲出京十年,每每回想起老师的教诲,都深感受益不尽……这份薄礼,老师可不能推辞。” 权平生点点头,招手示意下人将东西收进去,转过头,两人继续谈话。 “说起当年,老夫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被陛下抱在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老夫……”权平生看着眼前的青年,回想着过去,感叹道,“当时老夫心里还在想,这么个粉嫩嫩的小孩子,受得住老夫的教导么?” “原来老师是这样看我的……”巫烨轻笑出声。 “呵。结果老夫错了,第一次扎马步,别的几个都倒下休息了,你小子扎到腿不住颤抖,脸色铁青……还硬撑着站在那里……” “若是那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练武。” “哈哈哈,老夫就是喜欢寒仲你这点,有志气,能吃苦,够狂傲!”权平生大笑几声,赞道。 “…我倒不知,老师对我的评价是这样的。”巫烨扬眉,嘴角笑意更深几分,“不过,我很喜欢,谢谢老师夸奖了。” …… 权平生身为武将,古今大小战役与名将,是他最爱的话题。可他身为枢密使,又是中立派之首,每说一句话说都得谨慎万分,每走一步都得衡量再三,时日久了,对武将出身的他而言,已成了一种禁锢。今日巫烨上门,绝口不提当下朝堂之事,只捡些日常生活琐事与他最爱的话题来谈,他谈吐优雅,又有自己一些独特观点,与他一番谈话下来,权平生只觉意犹未尽。一个早晨,便在两人追忆往昔、谈论历史上大小战役中匆匆逝去。最后到了饭时,权平生更是拉着他一同入餐。 下午两人又聊了一会,巫烨便起身告辞。 “自效那孩子常年待在军营,这偌大府邸,老夫一个人待着,可快要憋死老夫啦。寒仲你可要记得,没事便多过来坐坐,”权平生拉着巫烨的双手,感慨道。他独子殁于战场之上,孙子又常年在军营,虽然离得不远,回来时日毕竟有限。此刻对着巫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七旬老人,而并非手握重权枢密使。 “嗯,到时候,老师嫌我烦了,我可会赖着不走哦。”巫烨笑嘻嘻的回道,面上有几分不常见的调皮之色。 两人告别,巫烨带着南啸桓出了权府大门,再次沿着原路,漫步走回自己的新住处。 一夜之间,寰夜王上门拜访枢密使权平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司皇寒炼刚从外归来,便有下人急跑过来,附耳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那精致的容颜上双眼一沉,他加快了步子,跟着下人在回廊里拐了又拐,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下人行了个礼退了下去,司皇寒炼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寒炼。”屋内的人听到声音,站起身来,端正的面孔上有几分惊惶。 “大哥,发生什么了,为何这幅表情?”司皇寒炼抿唇浅笑,轻撩衣袍,在椅上坐下,他气态雍容,与接近而立的司皇寒宇相比,更多几分不合他年龄的从容。 “你没听说?暮寒仲那家伙和权平生那死老头……”司皇寒宇在旁边坐下,捏着茶杯的手狠狠有力,眼中一片阴翳。 “哦。你说那个?”司皇寒炼轻瞥他一眼,突然轻笑出声,一只水蓝色蝴蝶飞到他的手上,停住,“呵呵,我还道是什么……大哥稍安勿躁,这些小事,还劳不得大哥如此。” “小事?!”司皇寒宇瞪大双眼,“怎么是小事了?!若是权老头被他说动,你我接下来还有好日子过么?” “若是……”司皇寒炼将手轻轻举起,目光凝在那一只蝴蝶身上,淡淡说道,“大哥都说是若是了,那不是还没有么?权平生浸淫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之前你我多次劝说都未果,更别说十一哥刚刚回京,虽有父皇宠爱,却无任何经营,他是拿不出让权平生满意的筹码的,大哥不必担心。” “可是……”听他这样说,司皇寒宇稍稍安了心,然而心中那股不安还是越来越大。司皇寒仲与暮云萧的归京,就如平静水面上突然扔进的两颗石子,他们在京中待的时间越久,波澜越来,变数越多。 “喏,大哥说可是,便是不信我了?”司皇寒炼转身,眨眨大眼,绝美的面容上出现几分委屈与不满。 “怎会?!我只是……” “那就得了。”薄唇勾起一个微笑,司皇寒炼伸出一根玉指,压上司皇寒宇的嘴唇,做出噤声的动作,“说起十一哥来,大哥还记得我送到他身旁那三个舞姬么?” “当然记得。寒炼你对她们,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来着。 “……前天我收到消息,说是其中一个不堪十一哥宠爱,死在了床上。” “诶?暮寒仲也太那个……” 司皇寒炼低叹口气,旁边的人便知自己又说错了。 “昨天十一哥派下人过来送礼,顺便带来一封信。十一哥在信中对我道歉……呵呵舞儿的死因,真真假假,倒只有一点,确信无疑,便是她这一死,倒吓得剩下两个不敢乱动了。杀鸡儆猴,大哥可得跟十一哥学学这手段。” 淡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只有几分嘲讽,清晰明了,司皇寒炼眼中一闪而过几分杀机:“看来当初……我下的决断是正确的。只是没想到,‘遗情’不仅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带来一堆麻烦……” 第42章 请求 一直静听的司皇寒宇脸色拳头越握越紧,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几分失措:“糟了!那他现在肯定知道毒药是我下的……怎么办,寒炼?” “怕什么?‘遗情’又不止皇后娘娘那里有,他混在江湖,暗中遭了黑手,又没证据,就是心中怀疑你,到头来拿你还是无法。” “反倒是……”长睫垂下,司皇寒炼盯着在周围飞舞的舞蝶,陷入沉思之中:“十一哥那边,中毒之后,倒是一直没什么大的动作。……想来,定是找到了解毒之法……” 越来越低的少年嗓音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转为自语,忽的,脑中一闪,司皇寒炼望向司皇寒宇,“大哥,那‘遗情’解毒的法子,你可知道?”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人,又因为这个问题,而开始担忧。回想起自己母亲将“遗情”交给自己时的嘱咐……司皇寒宇点点头,回忆着将解毒之法对司皇寒炼说了,末了,又补上几句自己的猜想:“这法子如此诡异,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身边那个西护法,听说擅长医毒……想必应是他找出了什么另外的法子……” “不对。”司皇寒炼打断他,从椅上起身,负着双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回想着收到的信息,咬唇想了一会,才开口继续:“七大毒药之首,普通药材根本解不了它……那西倚雷能耐,还没有那么大。若说是五皇叔,我还会相信几分。” “看来……还得再观察观察。”司皇寒炼喃喃道,忽然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纯真的笑容,“我想到法子了。” “是什么?!”只要身旁的人这样笑,那么便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长此以往得来的经验,让司皇寒宇不禁喜上眉梢。 司皇寒炼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司皇寒宇,但笑不语。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玄朱城中,宽阔的御道两旁种植的柳树在热风中缓缓摇摆着身姿,中间穿插的种植的各色花草争奇斗艳,不少果树也结出了硕大的果实,遥遥望去,刹是好看。 红底金漆的匾额上,雍亲王府四个行楷金色大字,在夕照中反射出耀人的光彩。一个高大男子立在门外,端正硬朗的面孔上是掩盖不住的心焦。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侧目打量,然而那男子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径自久久盯着一个方向。 终于,他面上一动,眼中浮现惊喜:“主子。” 远远走来的人,月白色长衫在风中舞动,俊美如玉的容颜带着几丝倦怠。他来到男子身旁,轻轻点了点头,便再看也不看的转身朝敞开的雍亲王府内走去。 “主子……”安无急忙跟在暮云萧身后,过了前院,又迈进游廊,最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幽静小院,暮云萧刷拉一声推开大门,走进屋内,倒在床上。 安无跟进,关上门,站在床前,踟蹰半晌,才低低开口:“主子,下次出去,带上属下吧……玄京明争暗斗,眼下形势十分复杂,主子一人外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几日暮云萧都是清晨出门,傍晚回府,一回来便倒头就睡,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随身的安无,每日清醒时,面对的也是空空的床铺。他知暮云萧做事不喜人碍手碍,全凭喜好,他不想告诉他的,他也不会去问,只是……他的安全,他做属下的,却不能不去考虑。 暮云萧在床上翻了个身,也不答话。屋内只剩一片安静,安无低叹口气,在床沿坐下来,刚想再开口,就被贴上来的人赌住了唇。 炽热的气息交融,舌头在口腔中肆意游走……一个深吻结束,安无气息不稳,英俊的脸庞宛如煮红的大虾,看得身上的人食指大动。 想到就坐,暮云萧头也不抬,伸手就去扯安无腰带。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身下的人并未如往常那样驯服,而是抗拒着,用了力气,将他推开。 暮云萧当即沉下脸色,眉头一挑,终于不再沉默,冷冷开口:“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安无忙忙起身,在地上跪倒,垂着头低低道,“只是,请主子答应属下刚刚的请求。” 这是在变相的要挟么?暮云萧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是从床上坐起身来,开始脱自己衣服,他动作很慢,然而夏天衣单,不过一会,映在安无视野中的地上就多了几件薄衫。 “安无,抬起头来。” 清冷的嗓音,淡淡的下着命令。 安无听言,只好抬头。 眼前,一览无余的修长身体展现在他眼前,白皙如玉、红润光滑,柔顺的漆黑发丝散开,俊美的面孔上,一双凤眸凝在他身上,盯着他,那灼热满含欲望的眼神让安无有种错觉,仿佛此刻不着一物的人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 全身的血流都奔腾得聚集在面部,安无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没听到我的命令么?” 平静的语调,几分不快十分明显。于是安无只得再次抬起头来,尽量将目光从暮云萧身上移开。 “看着我。”床上的人轻扬下巴,轻轻吐字。 目光定在暮云萧身上,不再四处躲避。 “自己脱。” 安无却没有再动。 暮云萧目光如炬,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沉默半晌,安无开口:“请主上答应属下刚才的请求。” 暮云萧静静的盯着他。 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出浓烈的杀意,不过短短几瞬,已充满了不大的房间。 冷汗顺着脊背而下,安无知道自己已惹怒了暮云萧,然而他不想退步,垂下的头更低了,语气却更加坚定:“请主上答应属下刚才的请求。” 安静的室内,可以很清楚的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安无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暮云萧时的情景,与现下的竟有几分相似。回忆有如江水,打开了闸便难以止住,明明那边暮云萧怒气暗含,但安无还是不可避免的沉入记忆当中…… 暮云萧看着跪在那里的人,很明显的可以看得出那人的走神,突然间怒气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蹙眉下床,走到安无跟前,躬身伸手,用力拉起。安无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便已倒在那柔软的大床之上。 “你真是打定了主意,我不会把你怎样,嗯?”暮云萧恨恨地出口,用身体压住安无,纤指在他的喉咙间停留,冷意自身上散出,“信不信我现在就可解决了你?……你可以放心,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会让你死的没有丝毫痛苦的。” 安无仰倒在床上,感受着脖子上那不属于自己的热度,脑中回忆依然在一幕幕的闪过,听到暮云萧的话,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直看得趴在他身上的人傻了眼。 和他徒弟身边那个冷硬的护法比起来,安无其实已经好了太多,然而他很少笑,和他相识几年来,暮云萧记忆中,安无的笑,一个手便可以数完。 是以,暮云萧怔怔的看着身下的人。那笑容很浅很淡,出现在安无端正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好看……与勾人。 “不信。” 低低两个字,响起在暮云萧耳边。 心中一动,暮云萧猛地托起安无的头,狠狠的吻了下去。 …… 伸指轻轻一弹,挂在钩子上的床帐刷的一声散下,密封了床上的空间。暮云萧抱着安无,急切的吻自上而下滑进衣襟之中,他们的身体相互摩擦交错,不过几下,两人皆已情动。 上衣敞开,露出麦色的肌肤,上面遗存的点点痕迹清晰可见,暮云萧沿着痕迹,唇齿再次覆盖而上…… 急切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同时响起在耳边的,还有那隐含着愉悦的低哑呻吟。 手指抚上安无腰间,朝腰带探去,刚欲解开,就被身下人按了下去:“……请主子答应属下的请求。” 暮云萧脸色青红交错变化,他身体愈发火热,更别说身下那坚硬之物憋得他快要死掉,听安无这样出口,顿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嘴里不由轻啐一声,磨牙答道:“好!我答应你!” 话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动起手来。 长裤被褪下,修长有力的大腿映入眼中,已忍了太久的人轻哼一声,强硬的挤入安无双腿之间,面上的幽黑双眸,又深了几分…… 第43章 权自效 胤国商业繁荣,各大城镇,以玄朱为首,早就打破了前朝的市坊限制,不仅市场的时间限制,就连地域限制也都随之取消。城里更是随处都可开设商铺,商业活动也不再受官府的直接监管。但玄朱内城,多是达官贵人皇族宗室居住之地以及国家政府机构,管辖自比外城严格许多,虽也有林立的店铺,与外城相比,热闹程度却差了许多。 七月初七,巫烨带着南啸桓出门,前往权府,路上只走了一小会,眉头便不自觉高挑。 只见眼前宽敞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过往行人,男女老少,皆身着罗绮,一眼望去,各个喜笑颜开。街道两旁,小贩吆喝声一波高过一波,争先向街上的行人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一阵清脆的小儿笑声由远而近,当先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面目清秀,衣着华丽,手中紧紧捏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碧绿荷叶,一边回头一边在人流中小跑着,躲避着身后几个同伴的追逐。 “啸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两人漫步在人流之中,巫烨疑惑的问道。 “主上,今日是七夕。” 南啸桓面无表情的答道。 七月初七……是了,每年这日,都是胤国一个举国欢庆的节日。少女们在这一日比试绣功,向织女祈求智慧和巧艺,同时也暗自许愿期望美满的因缘;想要考取功名的文人们则祭拜魁星,望他保佑自己考运亨通;而已经结婚的女子,从街市上买回蜡制的婴儿玩偶,放之水上,以为宜子之祥,称为“化生”……各地因习俗不同,庆祝方法不一。 其实,每年从七月一日开始,玄朱外城便会开放乞巧市,供百姓买卖过节物品。市场初一开放,当天便已是人满为患,到七夕前三五日,更是车马难行,人潮拥挤,直到深夜,人流才散。而内城管制相对较严,是以到了七夕当日,巫烨才回想起这每年一度的大节日。 一路拥挤着走到权府,这次下人直接将两人迎到了府中权平生所在的书房。见到巫烨,权平生甚是高兴,放下手中画笔,拉过人来,给他展示自己刚刚完成的丹青。 宣纸上,浓重墨色肆意勾画,寥寥几笔便使长戟林立,战马嘶鸣的战场扑面而来。 巫烨眼前一亮,扭头喜道:“老师画的莫不是文帝二十五年,先帝南征翠玉途中,永宁关与炽骑一战?” “正是,寒仲好眼力!”权平生哈哈大笑,捋着胡子,称赞道,眼珠一转,又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巫烨轻笑,手指指向画中人数众多的一方:“如果我没看错,这种绘着烈火的制式铠甲,便是闻名天下的烈火甲。这种铠甲打造所用的金属,珍稀无比,但一旦打成,几乎抵御所有的刺击,这种特殊的金属,全大陆只有炽国才有。而且,能够如此大规模装备到骑兵身上的军队,必定是炽国的炽骑无疑了。” “哈哈哈!不错,不错!” 文帝二十五年永宁关一役,是权平生成名沙场的第一战,也是他最常怀念回想的一战。此刻巫烨如此轻易的便说出他所画的战役,不能不让他心情愉悦。 他十分高兴,拉着巫烨在窗前坐下,又问了他一些关于那场战役的问题,巫烨都一一正确作答。 两人聊了一会,话题转到胤国现今国力,又说到军事上近十年来,崛起的年轻一辈中,以三个人最为出名,那便是圣火将军谢炎,神水将军冯靖海,以及天风将军司皇寒鸿。 一句话说完,权平生长叹了口气,皱纹满布的面上浮出深深的担忧:“……如今我国形式看似一片大好,其实忧患暗藏。光说那北边狄人,与我国结盟不过一月多,已生出许多事端……” “两国结盟,于边关百姓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巫烨轻叹,“只是十几年前,父皇刚刚登位时,便对北狄派出使者,与其议和,当时他们一口拒绝,而父皇忙着征战,无暇去料理,是以才让他们有机会修生养息。时至今日,北狄终成我国一大忧患。” “再说三哥与他们相战三年,不知败了他们多少次,这回他们突然派人说是议和结盟……居心可疑啊。” 巫烨眼神暗了暗,叙说的声音也不觉沉重了起来。 而对于权平生来说,这一番话更是说出了他的观点。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竭力反对的,更是三番两次上书恳求皇帝。然而他一腔为国的筹谋,夭折在京中的继位斗争中。大皇子一派,凭借着皇后的枕边风,最终达成了己方的目的,让皇帝连下三道金牌,迫使司皇寒鸿撤兵,与狄国签定条约。 想到这里,权平生浓密的白眉紧紧皱起,目光盯着桌上那副刚刚画好的丹青,良久沉默不语。 …… “爷爷!” 书房的气氛还未沉重多久,突然被一阵洪亮的声音打破。 人未到声先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拍啦一声,书房的门被来人推开,冲进一个一身甲胄的年轻人来:“……听说寒仲来了?!” 他约莫二十上下,身材高大,银色的铠甲衬出他身上的杀伐之气。他有着一张俊朗儒雅的面孔,明亮的双眼,黑白分明,此刻正含着几丝兴奋与喜悦,望向权平生。 “大声高叫,成何体统!”权平生沉下脸来,训斥道,他双眼轻轻一抬,那年轻人立刻便低下头,噤了声,规规矩矩的站在入口处,不敢再前进一步。 轻叹了口气,权平生半晌才开口:“自效,过来见过寰夜王殿下!” 那年轻人身体听到寰夜王三个字颤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快速瞄了椅上的巫烨一眼,然后便老老实实的走到巫烨面前,单腿跪下,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武将之礼貌:“末将见过王爷!” 看刚才这人目光,似乎与暮寒仲是旧识,可……为何他竟一丝印象也无,巫烨挑眉想到,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铠甲,只一眼便知道眼前人的武将职位,口中淡道:“虞侯不必多礼。” 权自效从地上起身,在权平生的示意下,乖乖站到一旁。 “呵呵,不知寒仲你还记得我家这顽劣小子么?”上一刻还是一脸威严,下一瞬便笑容满面,慈眉善目,权平生的变脸功夫着实不赖。 巫烨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权自效听到自己爷爷的话,一直盯着地上的目光动了动,忽然抬头朝巫烨咧嘴一笑,那笑容纯真清澈,让巫烨心中一动。 这样的笑容似曾相似,可眼前那张面孔如此陌生,他沉默着思索了半晌,也想不起两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对了……当时寒仲你年纪小,可能不太记得了。”权平生拍拍巫烨肩膀,瞥了一眼自己孙子,“承蒙陛下不弃,看得起我家这不屑小子,让他五岁时,进宫伴读。” 伴读?巫烨挑起一边眉毛,扭头转向一边的青年,仔细打量半晌……是了,记忆里有一段时间,似乎总有个小小的男孩,跟在暮寒仲屁股后面,以暮寒仲的保护者自居…… “哈哈……我想起来了。”巫烨从椅上起身,上前几步走到权自效面前,满含戏谑的看向青年:“你就是那个小时候老嘲笑我是矮冬瓜的……小屁孩!” 此刻,两人面对面而立,也因此,站在一旁的南啸桓,很轻易的便发现了一个事实:他家主子,比他对面的青年,要整整高上半头左右。 呆愣了一会,权自效也似乎发现了。他低咳一声,一抬眼,便对上了巫烨笑意吟吟的黑眸,顿时,俊朗的脸孔浮上红晕。他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那、那个时候……寒仲你是很小嘛!” 这话一出口,那边坐着的权平生嘴角一抽,而巫烨满头黑线,静盯了他半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个权自效,和儿时比起来,脾气真是一点也没变。 “对、对、对。我当时是很瘦小,所以……不能怪你那样叫。”巫烨扬起笑容,看得对面的青年傻了眼,就在他呆愣的时候,巫烨张开双臂,给了权自效一个拥抱,“……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自效。” “寒仲……”当拥抱结束,权自效喃喃出声看向巫烨,脸红眼湿,感动不已。 一旁看着两人的权平生呵呵笑出声,从椅上站起身来:“老夫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寒仲你不用等我了,你们年轻人多年不见,一起出去逛逛谈谈罢!”说罢理完衣袍,便走出书房,不知忙什么去了。 权平生刚走,权自效便长长吐了一口气,随意捡张椅子坐了,便开始脱身上的铠甲,他铠甲刚刚脱完,门外就走进一个侍女,拿着崭新的华丽衣衫走进来:“少爷,您吩咐的衣服。” 权自效也不避讳巫烨,就当着两人面前换起衣服来,丝毫没有这样失礼的自觉。还好巫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只是无奈好笑的坐在一边静待。 待他新衣换上,晃到巫烨眼前时,巫烨只觉眼前一亮。 紫玉金冠,大红劲装,配上腰间长剑,器宇轩昂,真是好一位相貌堂堂的翩翩佳公子! 权自效满意非常,凑到巫烨身前,笑嘻嘻道:“寒仲,你下午无事的话,我们去外城转转如何?” “嗯?” “今日七夕啊,我刚刚一路上过来,外面真是热闹极了!你知道么,稻香居为了应景,还特别推出了新的点心!那个香味,啧啧……”谈到吃的,权自效脸上一片憧憬,说完了稻香居的点心,又拉着巫烨开始说起朱雀门外两排较小的脚店里的风味小吃,什么八宝蜂蜜切糕、酱牛肉、鸡丝馄饨、梅花小笼包……从他嘴里片刻不停的说出来,直说得巫烨黑线满面,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依旧一脸平静的南啸桓,巫烨又转过头,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声,眼前这人还会继续下去,于是只好对着权自效点了点头:“好好好,我去我去!” “真的!”权自效大喜,狠狠拍了拍巫烨的后背,大笑几声:“哈哈哈,这才是好兄弟嘛!走,我今日便带你好好逛逛外城!” 第44章 玉雕童子 玄朱城御街,北起宫城太和门,经内城州桥、朱雀门,直达外城靖安门,宽阔壮观,豪华无比,供给皇帝御驾出行。御街宽二百余步,由内至外分外三部分,中间是御道,是皇族出行专用的道路。两旁则是种满荷花的河沟,河沟两岸又有朱漆杈子为界,杈子外侧,则称为御廊,是普通百姓活动的区域,御廊两侧,楼阁店铺鳞次栉比。而设在外城御廊乐楼前的的乞巧市,今日更是成了人的海洋。 “来来来,各位小姐公子们来看一看瞧一瞧啦!” “王二家巧果,享誉玄京!各位大哥大姐,走过瞧过尝过~~!” “不好吃不要钱!……” “……” 乞巧市中,吆喝声不绝于耳,各个商贩都使劲了力气,恨不得每个路过的人都能掏出荷包,赚他个盆满钵满。 权自效满面笑容的从一旁围满人的摊位前钻出来,嘴里叼着个炸得金黄的长方形点心,手里拿满了大包小包,几步奔到一旁等候的巫烨二人,伸手递了几包过去:“王二家的,味道很不错,我可是抢了老半天才抢到的。” “谢谢。”巫烨浅笑着,身后的南啸桓前进几步接了过去。 “……谢什么谢?!”权自效吞下点心,笑了几声,狠拍了一下巫烨后背,又继续循着空气的里的香味,奔走在各个摊位面前。 前面又是一处聚拢了大多数人的摊位,然而和别处不同的是,聚在摊位前的多是手牵幼童的年轻父母。三人走过摊位,巫烨好奇的凑了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们。 映入眼帘的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玩偶,他们有大有小,形象各异。刚正严肃的官爷、腼腆可爱的可爱少女、滑稽夸张的夜叉、神情狰狞的鬼怪……这些玩偶的衣饰、发髻、胡须、表情、姿态等等每一处都雕刻的十分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巫烨楞了楞,才想起这种东西叫做“魔合罗”,是七夕乞巧节的应时吉祥物,不仅小孩子喜欢,年轻的男女也十分钟爱,就连皇宫,每年七夕前夕,都有专人进献十桌“魔合罗”。玩偶的所用材质从普通的泥土,到象牙、龙延佛手香等,材质做工不同,价格也自然不同。那种用五色镂金纱橱包装,以金镂珍珠翡翠为饰的华贵精致的魔合罗,往往高达数千两银子。 主要开放对象是普通百姓的乞巧市上自然不会有那么昂贵奢华的玩具,几个卖魔合罗的摊位上,大多数都是用泥土制成的玩偶。 一对年轻的夫妇掏出银子,为身旁的小男孩挑选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小泥偶。那孩子欢呼雀跃,一把从父母手中抢过玩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摆满各色魔合罗的摊位上,旁边有一处还混杂着放了一些时下流行的玉雕玩具。巫烨从左扫到右,在一堆小玉人、玉山笔、小玉龟中拿起一个玉雕童子。小小玩偶,短衣窄袖,手腕带环,手执荷叶为伞,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怎么?寒仲你喜欢这个?”权自效凑上前来,也拿了几个在手中端详。 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巫烨笑道:“买几个回去,闲来无事,玩玩也好。” 刚刚完成一桩交易的摊主,好不容易得了空,听到两人对话,露出笑容热情的招呼道:“今日可是最后一天了,公子要买,可得赶快喽!我这些东西,别的不说,做工我可敢拍胸脯保证,价格也不贵,公子尽管多挑几个……” 权自效已经开始问价了,巫烨听着耳旁热闹的人声,不禁轻笑起来。这些东西,与他上一世见过的那些相比,竟是斯毫不逊色,手工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不禁让人由衷赞叹。 正在心底感叹,巫烨放下手中的玉雕童子,又拿起一个魔合罗观察。忽然,他察觉到有道目光朝他这边看来。是南啸桓,他依然面无表情,然而那盯着玉雕童子微微出神的眼神,让他心下一动。 巫烨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随即又挑了几个,对南啸桓招手。 “这个如何?”巫烨扬扬第一次拿起的那个玉雕童子,问道。 “玉质虽然一般,工艺却也算得上精细。”南啸桓评价道。 “好。我知道了。”巫烨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身随即又挑了十几个。 南啸桓掏出一块碎银,商贩接过,就要找钱,结果被巫烨一句不用找了,弄的喜笑颜开,连忙道谢。 三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权自效扒拉着布袋子中的一堆玩偶,兴致勃勃的拿出一个又一个仔细端详。 “既然自己喜欢,何不买上几个?”手中摩挲着刚刚那个玉雕童子,巫烨看着权自效的样子问。 “……要是让爷爷看见了,啧啧,太恐怖了。”权自效想起权平生,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过过眼瘾就很满足了,嘿嘿。”说完挠挠头,继续扒拉。 巫烨无奈叹了口气,只从不久前那一幕就可以看见,权自效对自己爷爷有多么敬畏,绝对是权平生说一不敢二的畏惧。给予一个同情的眼神,巫烨又将目光转回手中的东西,对着身后半步处的南啸桓叫道:“过来。” 南啸桓怔了一下,上前半步,垂首低答:“主上。” “接着。”巫烨把手中的玉雕童抛到南啸桓手中。 “呃?”入手的小小玩偶,带着从巫烨手心传来的几分热度。南啸桓低头看着手心的玉雕童子,长睫颤了颤,半晌开口问道:“主上为何……?” “给你的,拿着吧。”巫烨淡淡道,说罢,就迈开脚步,朝前继续走去。 一直沉默着在一边看着两人的权自效,眼中飞快掠过一抹异样的情绪,将手中的磨合罗丢进布袋子中,几步疾走,追了上去。 清晨微风拂过面颊,散落额前的几缕黑发在空中飘舞,巫烨负手朝前走去,目光所及的每一处,男女老少,都是满脸笑容,喜气洋洋。再侧头一看,南啸桓已跟了上来,默默的站在半步开外,见巫烨看他,头更低了点,嘴唇动了动,低低的悦耳男低音响起。 “属下谢过主上。” 嘴角的笑意更深,巫烨回过头去,只觉心情大好。 然而,巫烨今日的好心情从一人现身开始,便到了尽头。 突如其来一阵疾风掠过,扬起纷纷尘土,巫烨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轻飘飘落在他的身前。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好奇的看着那突然现身的男子。 一身月白色长衫,一头如墨长发,随风飘扬,如玉容颜上,却是一片冰冷寒意。 “师傅?” “我去你府里找人,卿颜他们说你去了权府。我找到权家,那老头又告诉我你和他孙子出来逛了。”冷冷的语调,暮云萧沉着脸,眉间的怒气十分明显,“……可真是让我一阵好找啊!” 最后一句话,满是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的怨恨。 随后跟来的青影落在暮云萧身后,低声叫道:“主子,东西准备好了。” 巫烨向他看去,只见安无一只手中拿着一个布袋子,另一只手抱着一坛酒。 “难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哼,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暮云萧眉头皱起,冷冷看他一眼,转过身就向出口走去:“跟我走。” 安无深深的看了巫烨一眼,便快速跟在暮云萧身后走了。 乞巧市外,车马难行,仿佛玄朱城中的所有人,都在今日出来逛街。暮云萧眉头一挑,直接用上轻功,几个轻掠,朝靖安门外飞去。他的身后,是紧紧跟着的安无。再往后,便是巫烨主仆二人。 事发突然,巫烨也来不及跟权自效解释,只说了句先走,就扔下他一人,带着南啸桓先走。待权自效反应过来时,哪还看得见人影。 暮云萧在城门一侧停住身形,那里备着三匹骏马。守在一旁的下人见到暮云萧,行礼:“王爷。” 接过缰绳,暮云萧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跟过来的两人,眉头轻皱:“让他先回去。” 看到马匹数,巫烨心思轻轻一转,浅笑着答:“没关系,我和啸桓一匹。” 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暮云萧眉头皱的更深,眼神更冷,盯了他半晌,轻哼了一声:“安无,坐上来。” 安无听言跃上暮云萧那匹马。 回头不再看两人,将缰绳丢给身后的人,暮云萧向后靠入那宽阔的胸膛,闭上眼:“走吧!” 环着暮云萧,安无轻点了下头,一夹马肚,一扬缰绳,朝京城西边奔去。 第45章 忌日 正午的日头逐渐移到天际正中,耀眼刺目的阳光从高空洒落,夹杂着从路旁树木上传来的连续不断的蝉鸣声,给这炎热的季节又加了几分烦乱。 几个路人慢慢在小道上朝京城行进,不时的用手臂蹭掉额上的汗水,有几个受不了的,干脆坐到一边树下,暂且休息乘凉。他们没坐下多久,便听到隐约的马蹄声从小道一头响起,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不过几瞬,滚滚烟尘便随着马蹄声扬起在路人面前。当前一匹骏马,四蹄如雪,飞驰而过,匆匆一瞥之下,路人只能辨认出马上坐了两个男子,距离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两骑同样全力朝前奔驰的骏马。 阵阵疾风从扑面而来,扬起发丝与衣衫。月白长衫的俊美青年,安静的靠在高大男子的怀中,任马匹上下颠簸,他也丝毫不动,看上去仿佛陷入了美好的梦境之中。 低头看了一暮云萧,安无轻叹了口气,刚开始,他还考虑道自己怀中的人,刻意控制了前行的速度,但就那样行了几百步,暮云萧突然出声命令全速赶路,他便只能听命。 本就不远的路程,在这样的全速奔驰下,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走完了。 胯下的马慢下了脚步,暮云萧从安无怀中坐起,两人依次下马。 他们现在停下的地方,是玄京郊外一处不高的小山脚下。一眼望去,青草遍野,野花盛放,一条小溪静静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合着耳边的众鸟轻鸣,真是一处风景秀美如画的幽静所在。 暮云萧负手而立,静静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他的目光朝山头看去,似乎已经穿透山体,远远落在了不知明的一处。 巫烨走到他的身边,唤道:“师傅。” “三年了,这里还是如此,一点都没有改变。” 暮云萧望着远方,淡淡开口。小半个时辰的赶路,已经将他在乞巧市中见到巫烨时,身上的那股怒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几分淡淡的寂寥,隐约从他身上散出。 静静站了一会,暮云萧终于迈开步子,朝山中走去。 小山不高,几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山顶。从山顶朝西边望下去,是一览无尽的绿色海洋。暮云萧带着三人,七拐八拐,踏上一条隐秘的山路,走了一会,便到了山脚。 和另一侧景色相似,小腿高的杂草随着谷风荡漾,清脆的鸟鸣随着展翅声不断响起,就连高悬空际的烈日射出的阳光,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这是……” 显然安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山谷,怔愕了半晌,才在暮云萧的叫唤声中回过神来。 “这处山谷,人称未名谷。”暮云萧一边朝某个方向走去,一边朝跟在他身后的三人解释。 不远处,哗哗的瀑布声在山谷中回荡,飞溅而下的水流砸在圆石之上,激起一阵水花,雾气腾腾。山外的那条小溪,源头便来自于此。暮云萧在宽阔清浅的水流旁停下脚步。 巫烨便知,到了。 一路上,他在心中百般回想与猜测,却都是最终无果。然而在刚才下马走到他身边时,落入眼帘中,那人的表情,却让他心弦一颤。 乍看下去,平静无波,仔细一看,却又含着太多怀念,太多悲伤。 ……那是一切都已逝去,只留往昔可以追忆的怅然。 “安无。” 青衣男子走上前去,递过手中的酒坛与布袋。 暮云萧接过,又朝旁边移了半步,弯下腰来,将酒坛放下。巫烨这才看到那隐在杂草中的小小石桌。石桌上放着几个瓷碟,其中盛着一些已经因为干瘪而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暮云萧又从袋子中拿出香炉、蜡烛、纸钱,纸衣,接着又换掉石桌上的贡品,拍开那坛酒的封泥,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扑入众人鼻中。 “这坛‘月香’,我在树下埋了十年,是最后一坛了。”暮云萧用火折子点燃三根香插入香炉之中,望着那飘起的缭绕青烟,喃喃道。 耳旁传来潺潺的水流声,巫烨望着石桌上点燃的香,心中的答案仿佛隔了一张纸,明明就在那里,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未名山谷之中,仅一石桌,没有坟,也没有石碑。暮云萧的故友?且与暮寒仲有关? 正在暗自思索,暮云萧的一句话,突然在耳旁炸响。 “寒仲,给你母妃上个香。”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平缓,落在巫烨耳中,却让他猛的一震。 巫烨抬头,满面惊愕之色。瞬间,心中那张纸被撕开,答案,不言而喻。 暮寒仲母妃乔念霜,曾贵为贵妃,受尽宠爱,却最终被云烈帝打入冷宫。入冷宫半年,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咳血而亡。 面对巫烨的震惊,暮云萧不耐的皱眉,他似乎想像往常一般说出些嘲讽的话,却最终变成一声深深的叹息:“……你不记得,也是正常。毕竟那年你还那么小……” 巫烨垂眸,依言拿起香,点燃,再插入香炉之中,然而却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手。 母亲……耳旁似有人在轻声低语,漫天的荷花香萦绕鼻尖,几乎可以刺瞎眼睛的白光照亮的记忆黑暗之处,有一个女子,一头如瀑青丝散落而下,纤纤玉指轻抚着腿上的孩童的脸颊,她喃喃低语,不知内容,巫烨却可以感受到她话语中无法言喻的深深悲伤…… “主上?!”低沉的男声惊愕。 那张俊美的面孔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眼角,沿着脸颊,摔落地面。 感受着脸上的微微凉意,巫烨回神,有些愕然。 即使记忆所剩无几,暮寒仲你…… 浅浅抿起一抹笑容,巫烨起身,转身望向不断流动着的溪水。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数十年光阴,随着这潺潺流水,恍惚而过。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懵懂未知,连死亡都无法理解的幼童。只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那个人,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此时,他站在这溪水之畔,望着她曾经看过赞过的景,心中有一股悲凉自骨髓渗出。他巫烨是个弃婴,从未体会过父母宠爱,但暮寒仲不同,他是她期待了十个月的至宝,是她那份爱情的结晶……从未拥有,和拥有后再失去,根本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撩起袍角,他双膝跪地,深深朝着前方磕下三个响头。 “母妃,孩儿来看你了。” 无人回应,只有流水声,持续的回响在山谷之中。 …… 小小的火苗在风中窜的极快,很快就吞噬掉一张完整的纸钱。青烟弥漫中,巫烨用树枝搅动着交叠的纸钱,对面的暮云萧,同样的动作,却明显的心不在焉。安无立在他的身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双长眸,却是时刻锁在暮云萧身上。 “师傅。当年,母妃是怎么死的?” 当年御医说是痨病,但暮寒仲和暮云萧都明了那只是官面的说法。乔念霜虽然从小体弱多病,婚后多年,在从不间断的药膳疗养下,身体却是逐渐好转的。更别说暮寒仲记忆之中,她并未表现出除了咳血之外任何患了痨病的症状…… “……”暮云萧手中一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巫烨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陈述着过去的事实。 两人的视线隔着青烟交错,半晌,暮云萧低下头去:“我答应过你母妃。绝不告诉你的。” “师傅。”巫烨看向暮云萧,“……是‘遗情’,对么?” 暮云萧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巫烨,一如既往的表情,巫烨却可以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而那日,你口中的‘她‘,就是母妃。” 确定无疑的口气,巫烨说着心中的猜测。暮云萧那句他们竟又将主意动到你的头上中的他们,也就一清二楚了…… 当今皇后江氏,出身毒谷。毒谷的创始人江远,曾和高祖一起于乱世揭竿而起,并肩而战二十余载,高祖攻占江南二十州后始建胤国,封其为一字并肩王,两人不分彼此,联合执掌军务朝政。后来一全国后,江远便退隐江湖,创立毒谷。 暮云萧沉默半晌,他的不语,便是变相的默认。 巫烨挑起眉毛,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快速起身,南啸桓和安无分别闪身到两人面前,手按剑柄,冷冷朝一方看去。 起初细微的声响越来越大,一行人也从他们来时的路上现身,约莫二十余人,簇拥护卫在一个玄衣男子身旁,朝巫烨他们走来。 “可恶!” 距离二十丈左右的时候,暮云萧突然低骂出声。 第46章 溪水 玄衣男子在几人面前一丈处停下,身侧的护卫纷纷退到他的身后,行动迅速的一左一右排成两列。 黑色布料上暗金色的龙纹随着风翻滚飘扬,不可违抗的威严从男子身上散出,粗犷的面容上,一双锐利鹰眸森亮,灼灼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月白色人影。 暮云萧从安无身后走出,两人对视。半晌,玄衣男子率先开口:“五弟,这几日朕不断派人去你府上,请你进宫小聚,你都拒绝了。” 陈述的语气,淡淡解释着。 话一出口,他的身份已经明了,巫烨、南啸桓、安无三人躬身行礼:“儿臣(草民)见过父皇(陛下)。” 司皇云逸这才将目光移到巫烨这边,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温度,摆摆手示意几人不用多礼,便又对着暮云萧继续道:“这处……便是小霜的……?” 没有坟墓、墓碑……什么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他低哑的嗓音不禁出现几分颤抖,那双锐利的双眼,也浮现几分恍惚。 “不是!当然不是!”暮云萧突然怒喝出声,“她是你的妃子,怎么可能在这荒山野岭里?!皇兄好生糊涂,竟然问我?!” “安无,我们走!” 明显不愿意多说,暮云萧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去,径直便要拉着人离开。 “五弟!朕是不应该派人暗中跟着你,可朕之所以这样做,实在是再也没有办法了!” 司皇云逸在暮云萧身后大吼出声,“十二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朕么?!” “原谅?呵,我原谅你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她原谅你!” “五弟!”司皇云逸痛苦的唤道,握着的拳头咯咯作响,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暮云萧的一句话,就让他的自制和努力全部白费。 “朕知道朕错了……错的一塌糊涂,这十二年来,朕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小霜……五弟,皇兄求求你,让朕把小霜带回去!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朕舍不得……” 作为一个帝王,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一个人,而且这个帝王还是以喜怒无常出名的云烈帝……望着司皇云逸,巫烨眼神沉了沉。 “你舍不得?哈哈哈哈——真是好大的笑话!”暮云萧猛然回头,双目射向司皇云逸,嘴角含着一抹冷笑,带着十足的讥讽和不屑,“舍得,当然舍得!你怎么会舍不得!别忘了,当年是谁把她打入冷宫的!这里是荒凉,却比你那冷宫、比你那皇陵不知好了多少倍!” 犹记十二年前,冬日,万物凋零,大雪纷纷,冷寂偌大宫殿内,寒冷彻骨。浓郁血腥味缭绕鼻尖,女子白衣素颜,双目涣散,奄奄一息。 「认识他、嫁给他,念霜一生无悔……怪就怪,我与他,缘分太薄……」 她握着他的手,冰凉的体温似乎要沿着两人接触的皮肤,一直冷到他的心中。 「……云萧,不要恨你的皇兄……不要恨他……」 “……话我不想多说。”暮云萧冷冷盯着面前的人,“你走!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你若对她还有一丝感情,就永远不要再提带她离开的事!……她活着的时候,没少受罪,现在死了,我们至少给她一些清净。” 司皇云逸望着暮云萧的双眼,那双凤眸中,冰封万里,看不见一丝曾有的温度,再次紧了紧拳头,沉默半晌,他无比坚定的开口:“只要你告诉朕,小霜在哪里,朕就走。” “你……!”眉毛狠狠皱起,刚刚才敛起所有怒气的人此刻恨不得上去狠狠揍他两拳,暮云萧气的嘴唇发抖,“司皇云逸!你听不懂我刚才所说的话吗?!还是说,你连一丝清净,都不愿给她?你说你爱她,那为什么连她的临终遗言都不愿听从?!” “……什么?什么临终遗言?五弟,告诉朕,小霜她说了什么?!” 呆愣几瞬,司皇云逸惊愕,他朝前急跨了几步,一把抓住暮云萧的双肩,急切问道:“快告诉朕,小霜她说了什么?” 暮云萧不语,只是开始低低轻笑,笑容慢慢染上他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寒冰在慢慢融化,春日快要来临:“你真要知道?” 轻飘飘的问话,含着几丝残忍冷酷。 “是!五弟,告诉朕!” 那抹笑容终于完全出现在他的嘴角,带着几分冷意与疯狂。 “她说,‘今生今世,乔念霜无悔;然一颗心似已灰之木,只求来生来世,与君永不相见!’” 无悔,却有怨,为何相爱如斯,却经不住一个小小的考验?……红尘如梦,往事如烟,念霜经此,才知仅仅相爱,远远不够……如若君能信我,你我,绝不会是如此的结局…… 一句话仿佛化成利刃,深深的插入他的身体,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头慢慢垂下,司皇云逸的身体开始颤抖,双臂无力的垂下,踉跄着后退两步,冷峻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惶恐与无措…… “满意了么?”暮云萧低低问出声,将司皇云逸的模样收拢眼底,快意冲上心头,却带着几丝不忍……吸气再吐气,暮云萧转身,对着身侧的安无出声。 “走。” “等等!” 司皇云逸大喝道,暮云萧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只见站在不远处的玄衣男子,双手负后,粗犷霸气的五官已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灼热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小霜在哪里?!” 狂怒袭来,暮云萧狠狠咬牙,刷的一声从安无身上抽出长剑,一个闪身,寒锋距离司皇云逸的脖子不过一寸有余:“够了!” 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他修眉高挑,长眸里迸射出刺人的寒光:“乔念霜已死,皇兄你莫要多做纠缠!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冷冽的杀气从他身上外散开来,护卫在司皇云逸身后的护卫纷纷拔剑,快速围拢成一个圆圈,将暮云萧和安无围在其中。 “她在哪里?” 司皇云逸挥手示意,护卫们放下武器,领头的满含担忧的看向司皇云逸,却只看到那张面孔上的执着。 仿佛没有看见横在脖颈处的长剑,低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暮云萧拿着剑的手开始颤抖,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父皇。”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巫烨从旁边走过,在司皇云逸面前站定,轻轻摇头,“你不要再问了,就算知道了答案,你也带不走母妃。” 司皇云逸定定的看了巫烨一会:“仲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暮云萧闭了闭眼,收剑归鞘,最后深深看了巫烨一眼,便走回安无身边。 巫烨的目光落在几步开外奔流而过的溪水,眼神暗了暗,淡道:“母妃的遗体,师傅已经将之焚化,洒入这溪流之中…… “你、你说……什么?”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司皇云逸转向暮云萧,只见他站在一侧,一脸冰霜,却并未否认巫烨的话语……刚才强制压下的疼痛又挣出来,开始大口大口吞噬他的四肢百骸……胸中翻滚,喉头一甜,司皇云逸忽然弯腰,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碧绿的杂草染上点点红迹,咳了好久,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司皇云逸用手帕擦去唇边血痕,一步步走到溪边,目光落在潺潺的流水之上…… 巫烨默默走到他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站。 流水无情,司皇云逸望着溪水,脑中过往纷纷浮现,过了许久,司皇云逸突然对着巫烨开口,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竟带了几分浅浅的暖意。 “仲儿……” “无事的话,便进宫陪陪朕吧……” 低哑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司皇云逸转身,带着来时的护卫,离去了。 飞鸟低空旋过,不知何时,艳阳已退在重重阴云之后,风刮的更猛了,伴着几声轰隆雷鸣之声,豆大的雨从天空倾盆而下。 南啸桓用剑劈开洞口丛生的野草,巫烨和安无依次进入,安无抱着从四处捡来的枯草树叶和一些水打棒,动作利落的用火折子升好火。顿时,阴暗的洞穴内亮了起来。 打点好一切,安无走出山洞,来到一直站在洞口的暮云萧身旁,轻轻出声:“主子,火已经升好了。外面风大,进去吧。” 挺直着腰站在那里的月白色人影听言动了动,暮云萧扭头看向安无。 俊逸挺拔的高大男子静静站在那里,被雨淋湿的单衣粘在身上,端正的面孔上,几缕黑发贴在他的额上,一滴滴冰凉的水滴正顺着鼻尖滑落,脸颊上因为他久久的凝视而慢慢浮现几丝红晕。 垂着眼眸,暮云萧走到安无身旁,突然伸出双臂,一把搂上安无的腰,头也深深埋在他的肩窝处。 “……安无。” 暮云萧低低出声,叫道。 “嗯。”回抱住暮云萧瘦削的身体,触手的温度低的吓人,安无低低出声回道,心中闪过几丝疼惜,。 “安无……” 又一声低喃,暮云萧紧了紧搂着安无的双手。 “安无……” “安无……” 一声又一声,闷闷的,响起在安无的耳旁。 第47章 所愿 贯穿天地的银线愈来愈密,雨势大了起来,狂风卷过,淋湿了两人的肩侧。冰凉的雨水中,彼此的体温仿佛灼烫的烈火,瞬间便顺着紧贴的胸膛燃烧而上。 暮云萧狠狠一个冲撞,挂靠在他身上的人止不住呻吟出声:“主子……啊啊啊……慢点……” 雨水从天而落,一滴一滴,沿着安无的身体滑下,沙沙的雨声混着弥漫的水汽,模糊了安无的眼帘。距离极近的俊美面容上,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轻颤,白皙光滑的皮肤染着淡淡红晕,加上那微微蹙起的双眉,暮云萧美的让安无心惊。 心头一闪而过如此的念头,安无抓在暮云萧背部的手随着又一次撞击而下意识的用力,高高仰起头,湿透的上衣大大敞开,胸前两点早已在那人的啃咬舔舐下坚硬如石的挺立起来,未消的吻痕密密麻麻沿着胸口一路向下,最终隐匿在暮云萧覆盖而上的身体下。 幽黑的双眸中,水汽氤氲下,是饱含的情欲。暮云萧轻吐一口气,再一次几乎完全抽离后撞入,身下的人低低呻吟出声,湿乱的长发粘在他的脸孔上,不断起伏的胸膛随着由暮云萧制作出的节奏而轻微颤抖。 突然,两人一阵轻颤,几乎同时射了出来。 暮云萧将已经脱力的人抱入怀中,就着相连的姿势,转了个身,然后倚着苔藓遍布的石壁缓缓坐了下来。同时,暮云萧深潜在安无体内的器物,因为刚刚的动作更加深入,坐在他身上的安无轻拧剑眉,轻哼了一声。 暴雨飘洒,暮云萧抬手,将早些时候自己扯落的衣服又给安无穿好,然而却迟迟不肯从安无体内离开。 系好上衣的最后一个扣子,他凑上前去,在安无嘴角落下一个个轻吻,然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直视着安无。 扬起的剑眉、幽黑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以及微厚的双唇……那张面孔,无比熟悉。闭上眼,都可以细细描摹而出,他暮云萧何其有幸,能得这样一个人,默默守护……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就这样静静看了一会,他终于决定开口:“……我是父皇的老来子,母妃生我时难产而亡,没过几年,父皇也驾崩了。她十六岁嫁给皇兄时,我才两岁,可以说,是她把我带大的……” 暮云萧喃喃低语,怀着无限的怀念。 “她和皇兄感情一直很好,却一直没有子嗣……皇兄登位后,本想立她为后,却因为此事作罢。……这就算了,最让我痛恨的,便是江玉澄那女人!挑拨离间,下毒谋害,不光如此,那女人竟趁皇兄和我外出打仗期间,给她下了‘遗情’……我……” 说道这里,暮云萧眼中闪过杀机,脸上浮现入骨的恨意,抓着安无的手,也不禁暗自多用了几分力气。 安无低哼一声,身体一颤,下意识的绷紧,因而连带着下身用力,夹的更紧了。 暮云萧眼神一动,抬眼看向他:“你想再来一次?” “……”安无低头,不否认,也不承认,只因那全部涌向脸部的血流,在背后飘来的冰冷雨中,热的几乎要将他滚烫。 轻叹一口气,暮云萧又吻向安无鼻翼,这样吻着怀里的人,他心中便感到无比安定。 “不管如何……我欠她的。” “而寒仲是她的孩子,我这个做叔叔的,只有想尽办法,弥补给他……” “所以,他希望的,渴望的,我定要尽全力,帮他实现。” …… 洞内,南啸桓脱下外衫,用手将衣服拧干,重新又穿到身上,最后小心翼翼的将刚才拿出的玉雕童子放入怀中,做完一切后,他来到坐在篝火旁边,正用手托着下巴出神的人。 “主上,属下去谷里寻些野味,去去就来。” 两人一大早出门,只吃了些简单的早饭,现在早就过了午时,而雨势看起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轻轻出声询问,南啸桓唯恐打扰了巫烨。 半晌,巫烨嗯声,然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然绕的篝火,看也未看他一眼。 南啸桓行完礼,便快步弯身出了山洞。 洞外雨声刷刷,隐约的低低呻吟声顺着斜风落入耳中,南啸桓侧头看了不远杂草虚掩的一处,停下的脚步便又继续朝前走去。 少了一个人,洞内顿时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可听到。除了不断响起的噼里啪啦的树枝烧断声,还有自洞外的飘忽而入的悉索声…… 身上的里衣早就拿内力蒸干,而全身上下,也因坐在火边,慢慢热了起来。 目光盯着燃烧的火焰,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想起许多,属于巫烨的,属于暮寒仲的……想起谢天,想起亚瑟,想起乔念霜,想起司皇寒鸿与林风音,想起暮云萧和安无…… 万丈红尘,总有无数人挣扎其中,为情苦,为情喜,为情怒,为情伤……而他,也从来逃不出这张大网。 上一世,他是“黑鹰”巫烨,拥有数亿家产,一张混血面孔,浅笑起来,可以迷倒一堆花花草草,更因温柔体贴的性格,不知沾染了多少桃花。年轻时,沉醉于欲望快感之中,然而待尘埃落定以后,他终于发现,他所渴望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永伴身侧,相携而老的恋人。 于是,他开始寻找……然而每一次,命运都将他戏弄于掌心。每一个故事的结局,不是背后狠狠插入的利刃,便是突然对准他的手枪,仰或是一张苦笑的面孔,说,你不爱我…… 爱……爱是什么感觉? 黑眸的焦点渐渐迷散,他又想起来,航班出事前,那个金发碧眸的男人。 当他拿枪指着他时,冷静的外表下,是惊愕与困惑……家族利益是可以让人将个人感情忽略掉的,但是亚瑟那冰冷的眼神,让他至今仍记忆深刻。 他弄不懂……他以为……他们是互相喜欢的……结果他又错了,错得离谱。 当亚瑟昏睡在他的怀中,眼睑遮住了那双不久前还冷冷对着他的碧眼时,他犹豫了。 对待敌人,他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但对于这个按理说应该已经成为敌人的,曾经的爱人时,他却又下不了手。 就如谢天所说,他又心软了。 …… 脚步声传来,拉回了巫烨越陷越深的思绪,巫烨扭头,只见刚才出去的人走了进来,全身湿漉漉的,手中抓着几只野兔。 第48章 交易 荒山野岭,加上瓢泼而下的暴雨,南啸桓在山谷中搜寻了半天,也只发现一些野兔之流的小动物,抓了几只,本想再去溪水里弄几条鱼上来,可顾念着山洞里的人,便作罢,转身赶了回来。 火光明灭的山洞里,那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望着篝火出神。当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时,那双漆黑的深眸闪过几丝寂寥与迷惘。 南啸桓怔了一下,不待他再看,巫烨已浅笑着开口,极快的恢复与往常并无二致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回来了?” “……是。” 很平常的对话,然而放到早几个月前的两人之间,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心里闪过如此的念头,南啸桓在巫烨一侧坐下,从腰间拿下匕首,开始处理失去知觉的四只野兔。 放血、剥皮、开膛……南啸桓的动作十分娴熟,不过短短一小会,手中的猎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又到洞外用雨水洗净,然后用尖锐的枝条串过,放到架起在篝火上的支架上,最后从腰间带钩的一个囊袋里取出包好的盐巴,分别给四块野兔肉均匀的洒上去。 南啸桓将盐巴放回囊袋,做完这一切,他刚一抬头,便看到对面的人支着头,正盯着他不知道想些什么。 微觉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往后坐了一点,他再次垂下头,将目光放到火上烤着的野兔肉上。 “啸桓。” 巫烨笑着开口。 “是?”南啸桓猛地抬起头来,不知何故,竟有丝慌乱。 “呵呵。”巫烨轻笑出声,从那边站起,走到南啸桓身旁,又坐了下来,目光移到支架之上,“我来帮你,一人一半。” 说完,便伸手翻转开支架上的野兔肉。 明火烧烤是个细致活,尤其是翻转,弄的好了,肉块外表金黄,内里鲜嫩,弄不好,一边焦黑一边生嫩,可就完全无法入口了。巫烨原来闲来无事,便会约上谢天去野游,后来更是为了自己的舌头,特意学了一番烤肉技巧。这么久重操起来,也不见丝毫生疏。 南啸桓怔怔的看着巫烨熟练的动作,将原本欲出口的话语咽回喉咙里,专心致志的开始翻转巫烨分给他的两串。 两人之间无话,各自专心侍弄着等会的吃食,洞内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 洞外大雨飘洒,洞内篝火温暖,香味扑鼻,身旁的人虽然沉默,然而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入耳,让巫烨觉得安心不少。早些时候莫名涌出的各种思绪,也被他嗤笑一声后,扔到记忆深处,不再去想。 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入目的兔肉已成了金黄。闻着香味,巫烨将肉串从支架上拿下,递给刚刚从洞外走入的暮云萧:“师傅尝尝看,啸桓手艺可是不错的。” 暮云萧挑起眉毛,任安无在身后给他脱下已经湿透的外衫,晾在一旁的木架上,这才在早些时候已经清扫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慢悠悠接过,顺手就给了一旁的安无。 安无拿出匕首,将肉块割下一小片,自然的伸手递过去,暮云萧用手指粘起,扔到口中,嚼了嚼,评价道:“勉强可以入口。” 早就料到是如此的评价,巫烨笑着看了暮云萧一眼,这次将另一串直接递给了安无。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只要有安无在,暮云萧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而那人也果然如他所料,除了第一片肉是自己直接送到嘴中的,剩下的,竟都是靠在安无怀里,让那人一片片喂了。 南啸桓刚开始的微愕过去后,便知趣的低下头乖乖吃东西。野兔个头不大,除去头部之后,也没剩下多少,几人三两下吃完以后,休息了一会,待到洞外大雨小了许多时,便走出山洞,翻过小山,来到早些时候栓着马匹的地方。 雨完全停了,迎面的空气清新湿润,天空中的阴云也散了开去,露出碧蓝的苍穹。上面的日头已经偏斜至西方,它的对面,是一轮巨大的彩虹。浅浅的七色,若隐若现的浮在深蓝的底色上,映衬着灿烂却不炽热的阳光,格外美丽。 巫烨带马来到暮云萧身边,和他并肩而行。四人慢悠悠的控马而行,马蹄所过之处,行人稀少,仅有的三三两两,也是不久前被迫避雨的,现下继续赶路的。 巫烨看着暮云萧脸色相比之前,好了不少,才开口说道:“师傅,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暮云萧看他一眼:“什么事你底下的人办不了?” 巫烨轻笑:“也不是办不了,只是再派他们去查,费时费力,不如从师傅你这里直接讨要来得快。” 他这样一说,暮云萧思忖了一下,也就知道他要什么了:“江玉澄那女人,现在还不能动。” “我知道。”巫烨点头,他当然明白,当今皇后以毒谷为依仗,朝堂势力,她握三分。他要血刃仇人,单单取她性命,倒是十分容易,只是她一死,牵扯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就够皇帝头疼。更别说,毒谷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而这一切,暮云萧早在十几年就面临过同样的抉择。 而当时他的选择,是抛弃司皇这个姓氏,出朝堂,入江湖…… “师傅只要告诉我当年那件事情的经过,以及师傅你所查到的东西就好。” 马上的人静静看了巫烨一会,突然抿唇笑了,那和巫烨有六分相似,同样俊美的面孔,因这一笑,连天空的彩虹,都失了光华:“看来这三年宫主生涯,倒让你心性磨练了不少。” “谢师傅夸赞。”巫烨装模作样的在马背上拱拱手,挑眉含笑对上暮云萧的目光。 “……你等几天,我让你见一个人。到时有什么疑惑的,你尽管问他就好。”暮云萧默默看了他一会,低叹了口气,回到。 得了暮云萧应承,巫烨便安下心等待。每日按时去权府拜访,回来后便和上门的官员喝喝茶俩聊天,偶尔再和几个处得不错的,出去喝个小酒听个小曲,表面上看来,巫烨的日子可算得上轻松悠闲,除了和朝中官员接触多点,倒和在千夜宫中没什么大的差别。这期间,权自效还来他府上找了他一次,两人共用了午饭,在后院舞刀弄枪,互相比试了一番,酣畅淋漓之后,几坛烈酒下肚,十几年未见的陌生,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了。 坊间流言蜚语从不缺少,巫烨回京半月有余,他的名字,也渐渐出现的多了。京城百姓都暗地议论,新回京的两位王爷,一个闭门拒客,一个大开王府之门,广交朝中官员……而朝堂之上,和硕王和武晋王两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七月二十,司皇寒炼登门拜访,在寰夜王府待了半个时辰后才离开。 卿颜从外面走进,看到巫烨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珠一转,走上前去,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桌上,轻声问道:“主上,武晋王所来为了何事?” 巫烨回过神来,看了卿颜一眼:“他邀我明日一起去雁山围场打猎。” “您答应了?” 巫烨点头,端起桌上汤药喝了:“同去的还有三哥,以及大哥他们和一些官宦子弟。虽然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小心防范也就是了。卿颜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你们三个,与我同行。” 最后塞入一块点心,却慢了半拍,药的苦味早在口中四散开来,巫烨皱眉,一副痛苦的表情。 得了暮云萧应承,巫烨便安下心等待。每日按时去权府拜访,回来后便和上门的官员喝喝茶俩聊天,偶尔再和几个处得不错的,出去喝个小酒听个小曲,表面上看来,巫烨的日子可算得上轻松悠闲,除了和朝中官员接触多点,倒和在千夜宫中没什么大的差别。这期间,权自效还来他府上找了他一次,两人共用了午饭,在后院舞刀弄枪,互相比试了一番,酣畅淋漓之后,几坛烈酒下肚,十几年未见的陌生,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了。 坊间流言蜚语从不缺少,巫烨回京半月有余,他的名字,也渐渐出现的多了。京城百姓都暗地议论,新回京的两位王爷,一个闭门拒客,一个大开王府之门,广交朝中官员……而朝堂之上,和硕王和晋武王两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七月二十,司皇寒炼登门拜访,在寰夜王府待了半个时辰后才离开。 卿颜从外面走进,看到巫烨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珠一转,走上前去,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桌上,轻声问道:“主上,晋武王所来为了何事?” 巫烨回过神来,看了卿颜一眼:“他邀我明日一起去雁山围场打猎。” “您答应了?” 巫烨点头,端起桌上汤药喝了:“同去的还有三哥,以及大哥他们和一些官宦子弟。虽然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小心防范也就是了。卿颜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你们三个,与我同行。” 最后塞入一块点心,却慢了半拍,药的苦味早在口中四散开来,巫烨皱眉,一副痛苦的表情。 这边,玄朱宫御书房内,两人相对而坐。 一身月白长衫的人看着桌上的卷宗,道:“这里,是臣弟这半月暗中查访得来的证据和证言。当年左家一案,实为被人阴谋陷害。皇兄只需下令重新彻查,其中隐情,自当大白。” 司皇云逸沉吟半晌,却并为开开回应,他冷峻的面容上眉头紧皱,显然心事重重。疼爱的弟弟回京这么久以来,终于不再躲他,反而直接进宫来见他,他心下自然高兴,但是同时也知,暮云萧无事不登三宝殿。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却是为了这件事情。 当年他刚登位不久,一次冬狩,意外突袭,差点命丧刺客毒箭之下。他大怒,又借着这个事情,连带铲除了许多不合心意的大臣和一些霸占着重要位置的老腐朽们,一时之间,朝堂惶恐,满城风雨,不少名门望族,纷纷跌下马来,而左家,便是其中倒台的最大势力。 暮云萧见司皇云逸不说话,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咬咬牙,他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放到了他带进宫的案卷之上。 金牌一现,司皇云逸身体一震:“五弟,你当真?!” 从来都是喜怒难辨的低哑声音中,震惊清楚明了。 暮云萧垂下眸,目光凝在那雕刻精细,中间刻了一个逸字的金牌,低声道:“皇兄当年给臣弟这块令牌时,臣弟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拿出来的。”他顿了顿,长睫眨了眨,继续道,“但左家世代忠良,当年更是全力助皇兄登位,而臣弟……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左家继续顶着逆贼的帽子……所以斗胆,请皇兄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从不求人,但是为了那个人,他低头了。 司皇云逸初始的震惊过去,便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从椅上起身,负手在书房内走来走去,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缭绕的青烟飘散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来回的脚步声回响着,暗示着主人的心情,良久,司皇云逸终于在暮云萧面前停住脚步,他的目光倏的望向书房一侧墙上挂着的的巨大云州图。地图以胤国为中心,四散开来,胤国永昌关以北,有一带狭长的区域,被红色的朱笔勾勒而出,霎是惹眼。 他的目光在那片红色的地带凝聚,仿佛要透过那纸张,看到遥远的边关去。 “五弟……要朕答应你,也不是不可。” 司皇云逸低声道。 “只是……” 暮云萧抬头,两人目光再次对视。 “只是,朕要你……再次为胤国披上战袍!” 第49章 围猎 七月二十一日,烈日当头,雁山围场里却是微风和畅,鼓乐震天,旌旗遮天,衣袂飞卷,一番浩浩荡荡的围猎之景。 巫烨骑在马上,放眼朝前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围场之上,白刃在阳光下闪动,骏马嘶鸣,飞箭如雨,身着华服的男子们个个兴高采烈的奔驰在山林草野之间,手持弯弓的更是呐喊奔走,追逐猎杀着自己的猎物。 今日并非皇帝每年例行的四次围猎之一,而只是皇子世贵族子弟们闲暇时聚在一起互相比试,抒发精力,在强身健体熟练弓马的同时,促进感情交流的活动之一。没有皇帝围猎那么多繁琐的仪式,清早过来,由在场身份最高者——司皇寒宇宣布了开始后,便自由行动,直至日落为止,射多者为胜,射少者为输。胜者自然是荣耀无比,而败者则要恭恭敬敬,跪着给优胜者讲酒。 “寒仲哥哥。” 人未到,香气先传过来,巫烨掉转马头,就见司皇寒炼含笑骑着马慢悠悠的自另一边过来,他一身大红劲装,水蓝色的蝴蝶轻盈飞绕在周围,柔顺的黑发只松松挽起,剩下的便披散在肩,映着那张绝美的面孔,若非他开口,真让人雌雄莫辩。 “寒炼,怎么?你也没下场去?”巫烨笑着问到,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丝缎箭櫜上。据他所知,武晋王虽面如美玉,却是孔武有力,自幼喜好舞刀弄枪,骑射弓马无一不精。 “哈哈。我要是去了,他们就玩不开心了。”大眼眨了眨,滑过一丝狡黠,司皇寒炼含笑看向不远处疾驰的人影,“寒仲哥哥你,看起来对那个兴趣不大。倒不如跟我过来,大哥和寒鸿哥哥都在那边。”说完,手指向一方。 那是一处专门辟开的场地,不大,却足够一个人骑马纵驰上一小会。四周插着各色旗子,场内聚集了几十骑,巫烨凝神看去,在其中看见了司皇寒鸿的身影。当下点点头,一拉缰绳,三人去了那边。 司皇寒鸿一身劲装,器宇轩昂,英气勃发,见他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寒仲你来得正好,比赛就要开始了。” 巫烨挑眉不语,骑马到司皇寒鸿身边,司皇寒炼也跟过来,对他解释:“这是射柳,参与比试的,射断柳枝,又能同时用手接住断柳的,和断而不能接柳离去的都为胜;而断其青处或者没有射中的,是为负。很有趣,寒仲哥哥要不要来玩一玩?” 这时,比赛的骑士都已准备好了,分队列成几列,他们的前面,都插着一行柳枝,柳枝上绑着他们各自的巾帕,而柳枝在离地几寸的地方,皮已经被刮去,只剩下白色的内里。轻风一拂,那柔软的枝条便开始荡漾,成为活动的靶子。射柳,考验的不仅是比试者的射术,还有马术。 “呵呵,寒炼你先去,我和三哥聊聊。”巫烨笑着打发走了司皇寒炼,扭头看了一眼司皇寒鸿,两人目光对视,半晌,同时低笑出声。 “寒仲,今日小心行事,司皇寒炼诡计多端,绝不是闲来无聊邀你来这活动筋骨。”司皇寒鸿笑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静静看向他的目光含满了担忧。 勾起唇角,巫烨笑:“三哥怎知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我,只是那受了殃及的池鱼。” “切。”司皇寒鸿移开目光,“我说不过你这小子,提认输!但不管如何,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好的。你等会哪都别去了,就待在我身边。” “好好好,都说了爱操心的人老的快,三哥你悠着点啊。”巫烨掩嘴打了个哈欠,夹着马肚,转了方向,慢悠悠的朝观战的地方行去。 场内几排骑士,按照尊卑排下,第一列第一个,便是蓄势待发,满目兴奋的司皇寒宇。卫士们将特制的无羽横簇箭发放到每个比试者手中后,鼓声一鸣,比赛正式开始。 而在这时,司皇寒炼从一侧骑马而入。他朝着众人浅笑一下后,突然一扬马鞭,骏马四蹄高高扬起,朝前飞驰而去。马速极快,马上的人却依然不紧不慢的左手张弓,右手搭箭,拉满弓弦,轻轻松手,伴随着咻的一声,羽箭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两旁观战的人全都静了声音,只闻助兴的鼓声阵阵,几瞬过后,待司皇寒炼轻巧的从空中接过被羽箭射落的半截柳枝时,人群中爆出一阵叫好声。 先导演示完毕,下来便是各个比试者了。 司皇寒宇弓马功夫虽比不上自己的十四弟,在一群皇室贵胄青年中,也颇有几分名气,他以三发三中赢了其他人,十分高兴,继续兴致勃勃的进行下一轮比赛。 “啸桓,如果你去,比之司皇寒炼,会是什么结果?”巫烨看得意犹未尽,他虽然武功高强,马上功夫却只能说一般,刚刚看了司皇寒炼那一手,不由得就想问问身后半天来基本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属下在阁中受训时,虽也修习了一些弓马功夫,比之武晋王……却算不上什么。”南啸桓低声在身后答道,目光望向不远处那大红色身影,顿了一顿,却又接道,“不过……” “不过什么?”巫烨好奇的回头问。 “不过,若要以性命相搏,不讲手段,三十招内,武晋王必亡。而夜半无人,所用时间会更短。”南啸桓认真思索着答了,却是再以杀手的身份在思考问题了。 什么叫不讲手段?什么叫夜半无人?……他问他弓马,这人却三句不离老本行…… 巫烨呆愣一瞬,随即不禁笑出声来,他眉眼弯弯,轻笑的同时,目光轻柔落在南啸桓身上,看得面无表情的人慢慢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一旁听见两人对话的司皇寒鸿就巫烨那么含蓄了,直接大声笑了起来。 卿颜一身浅色罗裙,外罩一件紫色纱衣,由场外迎风走来,两旁的注意到的世家子弟,纷纷呆愣,只有目光随着卿颜移动。 一只玉碗出现在巫烨面前,顿时,巫烨刚才的好心情便少了几分。 在众人围观的目光下,巫烨仰头喝完汤药,吃了几块点心,这才缓过劲来:“啸桓在我这边,你和倚雷也四处走走吧。”不要光惦记着药了……剩下的半句话巫烨在心里嘀咕,继而朝卿颜吩咐道。 “卿颜知道了。”卿颜抿唇一笑,拿着空碗,就又退了下去。 日头渐渐西移,午饭时,没有参加狩猎活动的众人聚在一起,由带来的厨师露了几手,在营帐外烧烤各种肉食过了。饭后,巫烨摸摸圆鼓鼓的肚皮,跨上自己的马,给司皇寒鸿说自己饭后去散散步。 司皇寒鸿正坐在营帐前的阴凉处晒太阳,他伤势刚愈,来围场纯粹是为了照应自己弟弟,虽然刚才说了要他待在自己身边,以防万一的话,但有啸桓跟着,又加上他本身深不可测的武功,他自然放心,因此只是嘱咐了几句,就放人离开。 太阳更烈了,炽热的阳光直射而下,不久前还马蹄声不断的猎场里没剩下几人,大部分都回各自的临时营帐里去休息了。巫烨两人一路顺着人少的地方走,不过片刻,便只看得到满目的杂草和不远处的幽深树林。 从马上跳下,巫烨一屁股坐到早就看到的溪水旁。扯下一些杂草亲自喂了坐骑几口,巫烨拍掉手上的泥土,弯腰用溪水洗了个脸和手,长伸一个懒腰,便仰天朝后躺倒在茂盛的野草之上。 “主上?”一旁的南啸桓见他这样,连忙从马鞍上取出备好的披风,走到巫烨身边。 巫烨一看他手中拿的东西,当即摆摆手,“不用,就这样。” 于是南啸桓只好又把东西放回去,把两匹马栓到不远处的树上,按着腰间的长剑,站在巫烨身后一步处,警戒着。 夏日里的山中,凉爽幽静,听着那人轻浅的呼吸声,感受着拂面的轻风,巫烨只觉通体舒畅。就这样静静睁眼看了一会辽阔的天空,他长睫微动:“啸桓,过来,陪我躺一会。”说完,便闭上眼睛,静耳聆听。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人极力压制着动作的幅度,就连躺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了自己……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巫烨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忽然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人。 南啸桓刚刚学着巫烨的样子躺下,还没来得及屏住呼吸,就看到那人睁着眼睛看了过来。心中一动,他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告罪,却被那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止了动作。 “一直都没跟你说,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告罪之类的……难道我看起来像那种喜欢罚人的主子么?”巫烨无奈,却忘了不久前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可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 南啸桓没说话,只是轻垂了眼帘,尽量放松四肢躺着。 视野角落,两匹马在那边甩着尾巴,悠闲的吃草休息,再悄悄朝身旁不足两尺处四肢大张躺着的人看去,只见那人凤目轻闭,不点而朱的薄唇上,含着淡淡悠闲满足的笑容,阳光洒落在他浓密的羽睫之上,仿佛舞动的精灵,随着轻颤,翩翩起舞……即使早就知道身边人的绝美容颜,也看了不知多少遍,然而,此时此刻,却让南啸桓大脑一片空白,目光完全无法移动…… 猛地,一阵颤栗袭上心头,南啸桓从愣神中惊起,他刷的抓剑,从地上一跃而起。 第50章 驯马 “是野马群!” 南啸桓朝溪水上游望去,只见乌压压一大群马,伴着越来越清晰的得得马蹄声,呼啸着朝这边奔来,马群后方,一些人正竭力策马追逐。离得近了,南啸桓看到他们手中分别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长杆的顶端,是一个空心的套索——是套马杆。 南啸桓放下腰间长剑,回身对已经起身的巫烨低道:“主上,这边危险,我们先到那边树林,回避一下,可否?” 然而巫烨却未回答,只是兴致勃勃的盯着那奔腾而来的野马群,南啸桓跟着看过去,几瞬以后,便知道他家主子是在看什么了。 那是一群不过二三十匹的小型野马群,马群前首,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骠壮雄马,它铃耳圆蹄,毛色光亮,长长的鬃毛随风飘舞,在多数是黑色或棕色的对照之下,霎是惹眼。纷飞的泥土被它的四蹄翻起,四溅而开,力量与优雅,在它身上得以完美的结合和体现。白马奔跑着,向四周张望着,它不断的嘶鸣,向身后的同伴发出命令,马群在它的身后逐渐形成了战斗的队形,强壮的雄马跑在外围,护卫着中间的骒马和马驹。 应该是经过了长途的奔跑,马群的速度越来越慢,而身后分成两队的骑士也追了上来,渐成包围的趋势,他们挥动着手中的套马杆,将落在后首的野马驱逐到一起。 包围圈一步步收紧缩小,冲在最前面的几匹被高高扬起的套马杆逼退,就连那匹白马,也被几头大猎狗包围着撕咬。 哨声响了起来,这次,四周的骑士们骑着快马,风驰电掣的在马群中来回穿插,野马顿时乱成一团,一时之间,只见白杆晃动,尘土飞扬,骏马嘶鸣,十分壮观。 骑士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状况,只见他们熟练的将马群分成几个小块,很快,便有一些野马被套上套索,拖曳出列。 仍然在奋战的野马越来越少,有的已经被逼退到了溪水之中,有的还在竭力抵抗,左冲右突,试图躲避着那漫天挥舞的套马杆。骑手们也被那桀骜不驯的野马们弄的兴奋非常,争先恐后的个个纵马飞驰而上。 领头的骑手刚从马群里驯服一匹野马,便注意到了巫烨这边,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整整衣襟,下马朝两人走来。 “下官参见王爷。” 虽然从未见过眼前的人,中年汉子还是从巫烨腰间的箭囊,辨认出了他的身份,再联系今日围猎的几位王爷,没见过的,便自然是新进归京的寰夜王。 “不必多礼……这是怎么回事?” 巫烨问道。 “回王爷。武晋王前几日便对下官们嘱咐了,说是今日要来打猎,让下官们准备一些节目。这教马就是其中一项。下官们昨天便将表演用的野马都准备好了,可半个时辰前,不知从哪跑来那匹白马……三叫两叫的,营地里那些刚回来的野马就挣脱绳索,跟着跑了……这不,幸亏给追上了,要不等会出了什么问题,下官们可担当不起啊!” 中年汉子赶忙解释,就怕眼前的人一不高兴治了他们的罪,但可就是飞来横祸了。 原来是这样,巫烨听完他的话,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那匹白马,然而再抬眼看去时,却刚好见到一个骑手用套马杆套住了那匹白马的脖子。 骑手心下大喜,高声叫喊一声,周围几个停下手的骑手们则发出喝彩的声音。那白色野马显然被激怒了,它竖起耳朵,铜铃般的眼睛中充满了不甘。突然它前蹄腾空,往旁边一跃,不断的开始嘶鸣与挣扎,它性子极烈,力气颇大,几下蹦蹿,骑手一不小心,手中的长杆便脱手而出,这下子,白马高兴的嘶鸣一声,朝前狂奔乱跳了几步,生生将脖颈上一丈多长的长杆给弄断了。 脱了束缚,白马朝天疯狂的嘶鸣了一声,周围的骑手们再次围了上来,却因事出突然,加之赶不上白马的速度,只能眼看着它突围而出,撒着蹄子,朝巫烨这边奔来。 南啸桓脸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再次劝说巫烨避开飞驰的野马,扬起的尘土就已到了面前。事态紧急,南啸桓来不及多想,身形一动,已纵身跃上了白马。 背上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成功的阻止了白马继续朝前奔驰,也从另一个方面,让它更加怒不可竭。它忽作人立,使劲刨着后蹄,左旋右折,想要将背上的南啸桓颠下马去。而南啸桓则双手紧抓着白马几乎拖到地上的马鬃,整个人俯着身子,几乎要贴在马背上,眼前马嘶连连,南啸桓黑色的长发和衣摆仿佛大海上随风飘荡的小舟,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被大浪所淹覆。巫烨目光紧紧盯着马背上的南啸桓,拳头紧握,暗运内力,只待一有变故,便会飞身上前,保他平安。 然而南啸桓的情况,却远非巫烨所看到的那般危急。他早年在贯日阁中受训,因为自身喜好,对那驯马之术,下了旁人的几倍功力,后来做了阁主,有了闲暇时间,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对驯马,形成一些自己的心得。因此眼下,无论白马如何颠簸,如何上下掀动,都无法摆脱南啸桓。 白马喷着响鼻,突然仰头鸣叫一声,再次撒开蹄子,直朝前方奔去,南啸桓双腿夹紧马腹,身子随着马背上下起伏,不一会,便远离了两人。 那汉子常年在围场驯服野马,却是第一次见到南啸桓这般身手与马术,当下禁不住叫了声好。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连忙偷偷朝身旁的白衣青年看去。 那白衣青年双目凝在不远处的白马身上,脸上神情一派冰冷,对他的话宛若未闻,察觉到这点,中年汉子这才安下心来。 巫烨视野之中,白马再次兜完一个大圈,它忽左忽右,左冲右突,不肯停下一会。有那么好几次,它几乎都成功的将南啸桓甩下身去,却在最后关头,又被南啸桓贴了回去。 一直紧张关注着前方情形的巫烨,也跟着差点停了好几次呼吸。 终于,白马慢下了步子,折腾了将近一刻钟,它筋疲力尽了,也认输了。巫烨回过神来,跃到一旁自己的坐骑之上,解开绳索,便催马朝南啸桓那边跑去。 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南啸桓从马背上缓缓直起身来,见到那白色青年的身影时,嘴角微微一勾,虽然很快消逝,却是连他自己都未发现,真真切切的,名为微笑的表情。 一阵风刮过,巫烨来到白马身边,南啸桓低低叫了声主子,便不再言语,而是默默的盯着他看。 那布满汗水的英俊脸庞,散乱的黑发,以及那双眼底闪动着异样光彩,深邃明亮的黑眸,在阳光下,反射出耀人的光彩。 心脏没来由的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巫烨怔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对面的人展开一个浅浅的赞赏笑容。 两匹马并驾齐驱的走了一段路,南啸桓恢复了几分体力,他本想下马而行,却被巫烨一个眼神制止。 拍了拍自己马背,巫烨往后挪了挪,一挑眉毛,却是要他用轻功移坐过来。 南啸桓迟疑了一会,咬了咬唇,最后看了一眼巫烨,便依他的意思,飞跃到了马背之上。 轻风掠过,随即,汗味便扑鼻而入。巫烨从后一把抱住南啸桓的身体,头朝肩膀处枕靠了过去,他只觉得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就连手指,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啸桓……” 响在耳边的低语,让身前的黑衣男子一震。平日里,青年是不会这样叫他的……只有那个时候…… 低低垂了眼帘,南啸桓忽略这个拥抱背后的意义,直挺着背,淡淡的开口:“主上,属下休息好了,让属下下去吧。” 他一开口,巫烨便想起了要问的事,眼神一沉,口气变冷了几分:“身为暗卫,不听主令,随意行动的后果,你可知道?” “属下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明知故犯?” 白马来袭,虽然威胁到他的安全,却完全不必那样去做,避开的方法有很多种,就算当时情况再出乎意料,他都不信南啸桓会忘记。 “属下……”这次,南啸桓却未如上一句答的那般流畅,踟蹰半晌过后,才低低出声回答,“属下见主上似乎很喜欢这匹白马,便……起了驯服的念头。属下斗胆猜测上意,还望主上降罪!” 说完,低垂的头又低了几分。 巫烨一震,好久,才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蔓上心头,夹着一些难以辨识的莫名情绪,巫烨不禁收拢手臂的力气,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第51章 银曜 被驯服的白马与巫烨的坐骑并行着走回栓着另一匹马的树林前。两人相继下马,那等候在一旁的汉子急忙小跑过来,目光在悠闲的吃草的白马身上留恋了半天,才拱手弯腰向巫烨行礼:“王爷的侍卫真是好俊的身手!竟然驯服了这匹马王!下官真是深感佩服啊……” 巫烨眉头一挑,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说道:“既然是本王的侍卫驯服的,那这匹马王,本王就带走了。” “是是是,这是当然!”那汉子连忙答道,一扬手,身后跟来的骑手们,拿着马缰马嚼,就要给白马套上去。白马嘶鸣出声,四蹄刨土,大眼恶狠狠的瞪向围上来的骑手,顿时,骑手们无奈的看向那汉子。 “王爷,您看……” “无妨。既然它不喜欢,就由它了。你们退下吧。”巫烨一摆手,也不去看那汉子,径直朝白马走去。 四周的骑手看得心惊胆战,谁都知道,野马难驯,虽说这白马刚刚被那黑衣侍卫所驯服,可这王爷贸贸然走上前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别说,那年轻王爷,还伸出手,要去抚摸那白马的脖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一人一马安静对视了一会之后,白马不仅没有反抗,而是率先乖乖的低下头去,任巫烨动作。 骑手们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中年汉子沉默的看了一会,便打了手势,招呼着手下,带着追捕回的野马们,朝另一处走了。 刚刚还喧闹无比的溪水边,不过一小会,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只闻鸟鸣声和潺潺流水声,在山中回响。 巫烨回过头来,对着南啸桓浅笑,白马依恋的用头去蹭他,他拍拍白马,对南啸桓道:“我们牵着它先遛遛。” “是。”南啸桓将巫烨的坐骑又栓回原先那棵树上,两人带着一匹马,开始沿着溪水向更深处走去。 “啸桓,给它起个名字吧!” 听到巫烨这样说,一直走在前面的白马回头,大大的双眼盯着南啸桓,仿佛在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真是一匹通人性的好马!巫烨在心里感叹,同时,将目光移到南啸桓身上。 “名字?”显然未料到巫烨会这样说,南啸桓难掩惊讶的神色。 “对。你的坐骑,你这个主人不命名,又要谁来给它起名?” 巫烨一挑眉毛,理所当然道。 正在前进的人,一听这话,突然停了脚步,呆呆的站在那里,线条坚毅的英俊面庞上,再一次出现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主上?!您不是……”未出口的半句话怎么也出不了口,南啸桓望着回身对他而笑的青年,半晌,猛然单膝跪下,深深垂头:“属下谢主上赏赐!” 这一声答的内力十足,洪亮如钟,惊得旁边树枝上的飞鸟纷纷展翅而起。 巫烨走前两步,从地上拉起黑衣男子,继续道:“好了,快起名字,没看它都等得不耐烦了么?” 南啸桓朝白马看去,只见果如巫烨所言,它依然紧紧盯着自己,目光中似乎含了几分催促之意。 “……”南啸桓沉吟半晌,最终,低低开口,“通体雪白,野性十足……‘银曜’……”抬头朝白马看去,他继续道,“……那便称你‘银曜’,如何?” 白马一听,昂首嘶鸣,声震四野,显然十分满意,它甩着长尾,终于开始朝前继续迈步。 “‘银曜’么……”巫烨看着白马,喃喃自语,忽然回头对南啸桓笑道,“好名字!看不出,啸桓你还挺有取名的才能!” 听闻巫烨的话,南啸桓垂下头去,英俊的脸上忽然浮上几分红晕,居然只因巫烨那半句似挪揄又似赞赏的话,而不好意思了。 他一脸红,倒让巫烨楞住了。 不禁想起,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眼看到他时的情景。哪怕全身不着寸缕,哪怕身上青紫密布,这个男人还是一副无波无澜,面无表情的样子……而现在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这个男人居然给……脸红了? 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巫烨静静的看了南啸桓一会,终于转过头去。而心中正忐忑不安的人,也因此得以松口气。 慢慢散了一会步,银曜和巫烨二人也渐渐熟了起来。待到天色渐暗,两人欲骑马回营,南啸桓朝自己之前的坐骑走去。半路上,却被小跑过来的银曜给挡住了,它停在南啸桓跟前,用头蹭着他,一双大眼,紧紧盯着他。看它的眼中意思,竟是要他坐上去? 目光落在银曜背上那过长的马鬃,思索着待会回营替它修剪,南啸桓走到银曜面前,伸手抚摸着它的背部。没有马鞍、马嚼和马缰,以他的骑术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南啸桓回头,得到巫烨浅浅一笑的催促。 略微思索了一会,他一跃而起,跨上银曜。 于是,三匹马撒开蹄子,朝前奔驰而去,不一会,就到了营帐休息处。 这个时候,狩猎已经结束,车驾也已回营,而狩猎的结果,不出所料,和硕王司皇寒宇一举夺魁。得意洋洋的接过输者双手奉上的烈酒,司皇寒宇仰头而尽,用袖子一抹嘴角,大笑着走下马来,被众人簇拥着来到营帐之前。 太阳落山,篝火燃了起来,各色生炙被架烤在烈火之上,众人聚在火前,饮着烈酒,吃着烤肉,谈笑风生。 巫烨二人一归来,司皇寒炼便看到了那匹白马,联系起早些时候下人送来的消息,他笑吟吟的凑了上去,无关痛痒的寒暄了几句,他瞄了一眼巫烨身后的南啸桓,说道:“寒炼听他们说了,寒仲哥哥的侍卫真是好身手!;难怪寒仲哥哥你老带他在身边……” 巫烨没说话,只是不着痕迹的挡了挡司皇寒炼的视线,察觉到巫烨的动作,司皇寒炼笑了笑,又赞了南啸桓几句,便拉着巫烨来到篝火前空出的位子。 “等会的教马表演,他们可是精心准备了呢。寒仲哥哥下午虽然已经看过了,可不能嫌无聊,提前退场哦。”司皇寒炼笑吟吟的对他道。 巫烨也笑着打哈哈随口几句应付了过去,司皇寒鸿在他另一侧正大口咬着鹿肉,听闻这话,咧嘴一笑:“那是!来,寒仲,陪三哥喝两杯。”话落,酒杯便被递了过来。 巫烨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空杯露出,司皇寒鸿看了,心情大好,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感叹道:“你小子,总算痛痛快快了一回!” 巫烨挑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情他一直因为暮寒仲不肯在他面前喝酒而惦记了许久?心下好笑,他又倒了一杯喝了。 天愈发的黑了,阵阵夜风吹过,谈笑声更甚。巫烨不着痕迹的观望着四周,只见那些青年贵胄们,大部分都打着胳膊,正大口喝酒吃肉。 胤国开国皇帝出身行伍,几代皇帝更是勇武好战,因此胤国年轻一辈的子弟,无不崇尚武力,平日里消遣活动,也多是打猎马球之类的活动。因此在场虽大多是名门望族子弟,却也并无文臣之间的规矩于迂腐。几杯酒下肚以后,原本就热闹的场面更加活跃了起来。高声谈论、大笑声、拼酒声不绝入耳。 巫烨坐在司皇寒炼和寒鸿之间,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吹着风。看完了几个节目,便到了最后压轴的教马。下午已经提前看过了,因此巫烨显得兴趣缺缺。周围的众人,看到骑手们一个个再次将野马们用套马杆套住,一吊三拧,驯服了一匹又一匹的野马,不禁拍手叫好,司皇寒宇更是高兴,亲自打赏了那些骑手们。 打赏完毕,他突然起了身,派人将司皇寒炼叫了过来,两人对着喝了几杯酒,便起身走到一边的角落。司皇寒宇望着不远处巫烨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面上一闪而过几分阴翳:“寒炼,你不是说,今日就能知道暮寒仲是怎样解了‘遗情’的吗?” “没错。”司皇寒炼轻声笑着,隐在阴影中的精致的面孔上,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司皇寒宇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下一刻便后知后觉的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安下心来。 “好了好了,最多一个时辰,大哥你就知道答案了。不说了,我先过去了。” 卖足了关子,司皇寒炼行了个礼,轻笑着走了回去。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巫烨眨了眨眼,他没喝多少,却居然有点醉了,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居然成了二重影。轻笑一声,他刚放下酒杯,司皇寒炼又凑了过来:“来,我再敬寒仲哥哥一杯!” 一晚上,眼前这人都缠着他不放。两人之间没什么共同的记忆可以回忆,他便捡些民间逸闻趣事,或者诗词歌赋之类的来说,巫烨无奈,只好听着,偶尔发表个评论,谈话也就这样的持续了下去。 少年身上的香味,不知为何,今日闻得他头疼,也许是离得太近,又坐了太久?揉着太阳穴,巫烨摇头拒绝了司皇寒炼,推脱说身体不太舒服,便站起身来,哪只眼前突地一黑,一旁的南啸桓连忙扶住他,关切的问道:“主上,您没事吧?” 巫烨摇摇头,直起身子来,这时周围的人也都凑了上来,纷纷嘘寒问暖。 “寒仲哥哥醉了?要不,回营去休息休息?”司皇寒炼一脸担忧,大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巫烨看。 他一贴过来,身上的香味也飘了过来,巫烨只觉得头又晕了几分,轻点了头,便靠着南啸桓,回了后方自己的营帐。 卿颜正和倚雷在帐内聊天,见到南啸桓扶着自家主子回来了,赶忙起身,将巫烨扶到床上,卿颜担忧的看了一会,轻道:“我去熬点醒酒汤吧。” 倚雷点点头:“我去后面烧点热水,啸桓你先照顾着主子。” 说完,两人便匆匆掀开帐帘,各自办事去了。 …… 第52章 番外·肆 二十八岁前,他从不相信命运。 云文帝体弱多病,正当壮年时,便猝然离世,一生只有五个子嗣,而他,便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后来,他的母妃也因心结难解,郁郁而亡,临死前,将他托付于当时的靖晏王司皇云逸。 也因此,自他懂事起,记得不是自己母亲的温柔抚摸,而是司皇云逸的皇妃乔念霜身上的淡淡香味。 当时文帝胞弟秦王率领麾下二十万兵马进驻玄朱,自封羽帝,把持朝政数十年。司皇云逸韬光养晦,终于一日夜袭秦王,诛奸贼,宣召天下秦王百条罪名,处以极刑。时年,暮云萧十三岁,得封雍亲王。 少年王爷,无上荣耀,他却沉溺酒色,拒不上朝参政,终日无所事事,不过半载,就已朝野闻名。司皇云逸看着他不住摇头,乔念霜更是一次次暗暗叹气。 他却不以为然。 虚名浮利,过眼烟云;是非得失,稍纵即逝;唯有听从己心,才是真实。何况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及时行乐又有何妨? 他大笑,更是行事无常,全凭心性。 西南益州一年时光,他纵横沙场,肆意大笑,豪气云天,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马背生活,对他来说,是刺激新奇交错,不同于玄京趋炎附势勾心斗角的另一番新天地。 然而,很快,他也厌了。 得胜归来,万人庆贺,却唯独不见那个总是安静看着他的人。 三日后,司皇云逸立澄妃为后,而曾经拥有无数宠爱的霜妃,却在同一日,打入冷宫。 ……听到消息的当下,他捏碎了手中的瓷杯,不顾众人阻拦,进宫觑见。 然而,司皇云逸闭门不见。 然后,乔念霜死在他的怀里。他最敬畏的二哥,在他面前,绝情的转身离去。 这是他所熟悉的司皇云逸么? 满是借口,相信那些谗言,却不肯听一句自己所爱之人的肺腑之言! 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 用手阖上她的双眼,再用一把火,烧尽曾温柔将他抱在怀里的女人。 十八岁时,他改姓为暮,出玄京,入千夜宫。 他开始沉溺于无边无尽的求武之道之中。 十年时光,恍然而过。他将宫主之位扔给他的侄儿徒弟,便从此开始了云游四海的旅途。 漠北奇景、江南花雨、翠玉之水……短短三月之间,他从漠北行到江南。 然后,他遇到了安无。 二十八岁起,暮云萧开始相信,冥冥之中,也许自有定数。 那是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他持一把长剑,只身闯入江南许家。 数百家丁刀剑围示,不少江湖高手喝声质问,他挑眉,几个回身,已轻松解决大半喽啰。 却在最后,被一人坚定的挡在面前。 那人一身青衣,俊朗面容上,一双幽深双眼,平静无畏的看向他。 不到百招,那青衣人便已落败,却依然用剑撑起身体,直视他的双眼,低道:「萧公子,许大哥为人,江湖无人不知,想必这其中定有误会,不如大家一起坐下喝杯酒,谈谈如何?」 即使嘴角的鲜血正滴滴蔓下,他依然不惊不怒,双眸平静无波。 「哼,你是说我不识好人,恶意诬陷了?」 他大怒,一剑就要再刺过去,却最终在剑锋离他胸口一寸时,停了下来。 那般的眼神,仿佛笃定了他不会真的刺过来,没有一丝惊慌,冷静的仿佛局外人。 暮云萧紧紧盯他半晌,最后归剑入鞘,扬长而去。 当晚,一只白鸽飞入许家。 ——三日后,在下再来拜访,到时望许大侠,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署名,一个萧字。 再次相见,却是在胤翰两国边境的小镇里一个小茶棚里。 他悠闲喝茶,看着那个青影一人摆平数十杀手,最后棋差一着,着了暗算,倒在路边。 他走上前去,弯腰伸手,探向鼻息,谁知下一刻,手被人紧紧抓住。 记忆中平静无波的双眼,曾有的淡定全部碎成一片恍惚和迷惘。 「……云萧……」 几不可闻的低语,却让他猛然一颤。 他救了他。 随身所带的药,全部用在了那青衣覆盖下伤痕累累的身体。 那人昏睡了三日才醒。 「萧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是在下……现今有事在身,只能先行告辞,来日再报萧公子恩情。」 青衣男人拱手,深深垂头。地上,是汩汩流着鲜血的黑衣刺客的尸体。 他皱眉,对着那就欲开门离去的身影喊道。 「站住。」 短短两个字,便成了后面故事的开启。 第53章 夏夜 南啸桓轻手轻脚的为巫烨松开衣襟,解开发髻,又拉开营帐床上的薄被,给他仔细盖了,最后从一旁角落里端了个马扎,坐在巫烨身旁。 帐内烛火昏暗,空气也有些闷热,巫烨半睁着眼躺在床上,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时半会,竟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连耳旁南啸桓发出的声响,也遥远的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热气慢慢从四肢百骸汇聚,沿着脊背一寸寸窜上,很快便来到头部,短短一会,就连呼吸,都夹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热气。 体内仿佛有一把火,燃烧开来,细密的汗珠不断的从额头、鼻尖渗出,巫烨难受的呻吟了一声,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一边忍受着越来越难耐的热度,早些时候的几分怀疑,在眼前身体的异常表现下,又得了几分证实。 难道真是‘遗毒’发作?可是自从暮云萧告诉他解毒之法,他遵循七日之期之后,除了暮寒仲第一次和那次在竹林之中,毒……便没有像这般发作过……他能感受每隔一段时间,体内那股突如其来的欲念,可都是隐隐约约的…… 他痛苦的皱起眉头,守在床边的南啸桓突然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心下一惊,急忙起身凑上前去,只看了几眼,便已经知道床上之人的毒,再次发作了。 就在这时,没出去多久的卿颜,端着醒酒汤进来。她手中的是厨师一听她要熬醒酒汤,连忙笑呵呵的递给她的早就备好的。 “主上怎么了?”看到南啸桓有几分沉重的脸色,卿颜将醒酒汤放在一边的矮桌上,上前几步看了看,刚好和巫烨的目光对在一起,不由轻吓一声,退了几步。她面色一变,虽然只是听过倚雷描述,但她心下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 “是‘遗毒’发作?” 她语气平静,眼中虽然有几分惊讶,却并无慌张。 南啸桓点点头,迟疑了一下,眼神沉了沉,对卿颜道:“你……和倚雷先待在外面,我……” 他话未说完,卿颜已经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她摆手阻止了他的话,低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向帐外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停下来,回过头,清秀的面庞闪过几分担忧与怜惜。 她定定了看了南啸桓一会,两人目光交错,半晌,她轻叹了一声:“我去找倚雷,换洗的衣服……在角落那个包袱里。你弄完……别忘了换上。”说完,她不忍的别过眼,走了出去。 南啸桓垂下眼帘,转身走到床前,那里,巫烨已经坐起,一双染着情欲的黑眸,正看着他。 七日,从上一次到现在,也不过四日……南啸桓突然感觉到无所适从,那灼热的目光,宛若芒刺在身。他只能无言的转过身去,开始解衣。 黑色的外衫落在马扎之上,南啸桓扯下腰带,弯身解下外面的长裤,待解到脚踝那里时,却停了下来。 往日每次他都算好了时间,提前几个时辰便去净身,也会换上干净的,便于脱下的衣衫……而现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靴子之上,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迟疑了半晌,才低低的开口对那边的人说道:“主上……可容属下先去稍稍清理一下?” 帐内一旁就有铜盆之类的清理物品,弄点水来,凑合清洗一下,哪怕只是抹上几下,也总比浑身汗味的好上许多。 然而他没等来巫烨的回答,却是朝他走来的脚步声。 南啸桓心下一动,转过身来,刚好对上巫烨的目光。 “不。”低低喃道,巫烨一把搂住南啸桓,眼前的人影晃成几个,却并不妨碍他熟门熟路的摸上前去,然后吻住那干燥的薄唇。 灵活的舌头肆意的游走,勾勒完那薄唇的形状,巫烨一手在他背上碰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待他下意识的开启,便一下覆了上去。 水声啧啧,呼吸交错,明明是内力高深的人,一吻结束,还是只有浑身瘫软,张口喘息的份。 “我等不及了。”巫烨凑到南啸桓耳边叹道,一把拉起他的手,几个大步来到床边。 大火在体内肆虐,加上几分醉意,巫烨此刻完全抛去了往日的顾虑,一声轻笑,已把人压倒在身下。 衣衫被他熟练的褪去,露出健壮完美的身体,虽然布满了各色伤痕,看在他的眼里,却依然诱人无比。身下的人轻颤了几下,一副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庞上,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便垂了下去。 贴上来的人,身体热的惊人。那人在轻轻的笑,让已经习惯了往日这个时候的巫烨的人,略微有点疑惑。好像今日的主子……和之前的任何一次,有些不同。 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身体,伴随着一个个落下的细吻,很快就点燃了南啸桓身上的大火。刺激一次次从身体的敏感处传来,闭着的眼睫不住的颤抖,就连抓在身下床褥的手指,也不自觉紧了又紧,才抓住最后一丝神智,逼回差点就压不住的呻吟。 感觉那滚烫的手来到他的大腿处,南啸桓默默的分开双腿,哪知他刚刚一动,就被那正在游走的手按定。 “别急。才刚刚开始……”巫烨垂眸,轻笑出声,忽然想起什么,便又问道,“药呢?你放到哪了?” 以南啸桓事事谨慎的性子,虽然是固定的七日,但润滑的药物,他肯定会随身携带。 南啸桓快速平复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睁开双眼,就要起身下床去取,却被一把按住:“告诉我,我去拿。” “……在属下衣服那个袋子中。” 自己沙哑晦涩的嗓音,让南啸桓眼眸一沉。他抬眼去看眼前的人,只见他虽然衣衫凌乱,却全部好好的穿在身上……低眼看到视野中全身赤裸的的自己,南啸桓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心头一闪而过。 这边巫烨从散落在一旁的黑衣中终于找出一个光滑的细口瓷瓶,打开闻了闻味道,他转身回到床上,这才慢慢脱起自己衣服,待剩下最后的里衣时,却又停下了手。黑眸一转,笑吟吟的看向重新平躺回去的男人。 指腹轻捻着南啸桓胸前一粒红果,观察着他渐渐晕上绯红的身体,巫烨目光倏转,落在他身下草丛中已微微抬头的东西。 “呵呵。”巫烨玩味的笑着,另一只手忽的握上那硕大的器物,这一下,惊的南啸桓猛然睁眼:“唔!主、主上?!嗯……啊……!” 到口的惊疑在巫烨轻轻一弹之下,变成了另一种声音。 “舒服么?”巫烨坐在他身体一侧,好整以待的用手快速的上下撸动,即使下身的器物已经涨挺的让他难受,体内的烈火急需得到疏泄,他也依旧笑吟吟,看起来不紧不慢的样子。 此刻的南啸桓,无法自拔的沉浸在由前端传来的快感之中,根本无法开口,他只能紧咬下唇,用尽全力克制那即将突破防线的叫声。更别说去回答巫烨的问题。然而隐隐约约,心中早些的疑虑,愈发明显了…… “嗯,不回答?”巫烨眉毛一挑,忽的双腿跨坐上南啸桓身上,一手继续手中的套弄,一手狠狠的掐了一下那已经硬挺的一个乳尖,“行,我们换个问题。” 巫烨忽的俯下身子,贴了上去,轻声在南啸桓耳边说道,“那……你选个体位吧。” 体位?……基本已经丧失思考能力的人喘着粗气,下意识的在心中重复,却无法解读这个词语。 没有得到回应,巫烨低叹了口气,“后背、骑乘……还是最普通的那种?选个你喜欢的,这样,待会你才会更舒服的。” 完全不明所以,只有一点南啸桓更加肯定,那便是眼前这人……不是他的错觉,确实和之前很不一样。以往的情事,他……不会说这么多的意义不明的话,更不会用这种……让他恨不得挖条缝钻下去的目光看着他…… 脸上涌上血流,南啸桓轻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轻轻抬头,恳求的看向巫烨:“……主上……” 手中的东西火热坚挺,小小的铃口上,有点点白液正缓缓滴出,巫烨轻挑修眉,忽然用手指掐住,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与悠闲,“快选。” 他声音极轻极低,然而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势容不得南啸桓拒绝,更别说,那种想射而射不出的感觉,几乎快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啊……第一、第一个……”无法控制的呻吟一声声涌出口,南啸桓随便答了一个,一双长眸,已完全被氤氲的水汽笼罩。 得到答复,巫烨满意的松手,下一刻,那滚热的液体,便沾了他满手…… 第54章 理解 眼神暗了暗,巫烨看向睁着迷茫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明显沉醉在释放快感里的人。 “选好了,可别后悔喽!”巫烨将他翻转而过,拉过枕头,抬起南啸桓的腰,将其塞到了小腹下面。 高高垫起的臀部落入眼中,麦色肌肤映着昏暗的火光,显出惑人的光彩,肌里分明的宽阔后背上,新旧伤痕交错,一道狭长的刀伤,横亘在腰下,从颜色来看,显然时日已久,从形状位置来看,实在凶险。 这些伤疤,每一道,都显示着身下男子的功勋,无论是舍身护主所得,还是失责惩罚所获,都说明着他刀口舔血的身份。 心底深处的施虐欲和征服欲慢慢浮上,巫烨轻垂眼帘,分开他的双腿,拔开瓶塞,倒了一大块膏药在手指上,和着未干的液体,慢慢来到那紧致的穴口。 不过刚刚进去了一点,身下的人就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因为沉浸在快感中而渐渐消失的理智回归了几分,南啸桓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虽然已经习惯,却因为姿势的关系,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恐慌,依然有些无力的身体紧张的绷了起来。 “放松。” 手指在甬道里摸索扩张,将药膏细细的涂在穴壁每一处褶皱之上,巫烨的眸色更深,眉头紧锁。 朝下躺着的身体依言放松了几分,看到对方的服从,巫烨满意的笑笑,加入中指。 …… 汗水一层层溢出,黑发粘湿在身上,南啸桓臀部高高挺起,双腿中间,巫烨正在缓缓抽动。 前戏做了许久,身下的器物早就叫嚣着不满,眼下好不容易得到了宣泄的途径,却被那缓慢无比的动作折腾的愈发坚硬。 巫烨覆在南啸桓背上,不停的轻吻,刚才进入时虽然万般小心,还是让南啸桓疼的关节发白,轻颤不停。察觉到润滑药膏里含着的开始起作用了,他才敢动动腰身,加快了一点速度。 而南啸桓抵在枕头上的草丛中的那根,也在渐渐升起的快感下,又抬起了头。 “啸桓。”巫烨轻声低叫,叫了几声,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又贴回他的背上,揽起一小缕黑发,目光凝在上面。 巫烨停下来,可苦了身下的人,原本不紧不慢的速度就够折磨人的了,现在又……南啸桓咬了咬下唇,忍耐着从后面传来的瘙痒,轻轻动了动。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巫烨低低笑了,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黑发,另一只揽在他腰部的手移上,他慢慢一寸寸的将胸膛贴上后背,双手将人圈入怀中:“……啸桓……” “……主上?”饱含情欲的沙哑声音响起,南啸桓脸色潮红,满眼水汽,抓在褥上的手动了动,后面停了刺激,前面又胀痛的无比难受,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他……咬牙皱眉,眼神一沉,伸出一只手,就向自己身下探去。 还没碰触到,就被身上的人握住,压了回来:“不行。” 只是两个字,南啸桓就停了下来。 巫烨紧紧抱住他,张口咬上身下人的脖颈,然后轻轻的用牙齿不断的撕咬,用舌头舔舐,感觉那再次粗重起来的呼吸,巫烨松开口,喃喃自语道:“味道不错。” 说罢,再次舔了舔从脖子上被咬破的伤口中流出的一点点鲜血。 血的味道让他兴奋,微微眯起双眼,白天种种记忆在脑中流窜而过,画面定格在耀眼阳光下,那英俊阳刚的面孔上,神采奕奕的双眼。五分往常的冷寂,三分不可掩盖的兴奋、以及两分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愉悦…… 心中一阵激荡,身体中,原本已经消灭的差不多的火苗瞬间又旺了起来,紧热甬道内的利刃,又涨大了几分…… 南啸桓一颤,随即半垂眼帘,即使心中因为这场情事之中那人古怪反常的举动而充满疑问,他也一如既往的选择了沉默。 巫烨不动,南啸桓自不敢动,两人就这样维持着一上一下,下身连在一起的姿势半天,直到巫烨突然轻叹一口气。 下身憋的痛苦,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不愿再动。那湿热的体内,让他无比安心,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怀中的人,和他连成一体,呼吸交错,肌肤相贴,无比温暖,让他不舍…… 身上的人在叹气,南啸桓却已经无法去顾及了,空虚的后穴亟待激烈的冲撞,涨热的前端更需解放和刺激……然而他不能动,只能一次又一次握紧拳头,咬著下唇,克制着越来越难以忍耐的身体…… “啸桓……啸桓……”一声又一声低叹响起,巫烨收紧怀抱,在他耳边用饱含深情和欲望的声音叫道。 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然而,他不愿多想……只是依照着本能,张口嘴巴,将近在眼前的耳朵含了进去。 “嗯啊!”南啸桓一惊,长时间被紧紧吊起的神经咔嗒一声断了,身体再也克制不住的开始扭动…… 强硬的扳过身下人的头,巫烨挺身向前,停了许久,才给了一次贯穿,然后凑上前去,吻上汗水涔涔的男人。 纠缠、挑逗、游走、摩擦……被他缠住的舌是如此滋味,让巫烨不舍,直到那人几乎支撑不住身子,快要瘫倒下去,才放开怀中的人。 “求我。”他在他耳边低语,白玉般的俊美脸庞上,红晕淡淡散开,白色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的黏贴在身上。 “嗯啊……”不满身上的人再次停下,南啸桓茫然的睁大双眼,大口的喘息,呻吟。 “求我。”恶劣的挑起笑容,巫烨一手滑到南啸桓柔韧的腰部,慢条斯理的用指头轻轻打开始在侧腹上打圈。 早已身陷情欲的狂风暴雨之中,南啸桓本能的追逐更多的快感,又一波刺激涌来,溃不成军的人再次投降。 “……求您…求、求您……啊啊啊啊——!” 入耳的几个字,彻底的让巫烨抛弃了最后一丝理智,用尽全力,狠狠的朝前顶去…… 夜风习习,群星璀璨,卿颜和倚雷守在营帐外,相对无言,不能走开,便只能将里面的各种声响全部收入耳中。 西倚雷脸憋得越来越红,最终刷的一声跳起来。 知道一件事,和亲耳听到,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不同的意义,他本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他早就接受了,却在那一声声让人脸红心跳的羞耻呻吟中丢盔弃甲…… 握紧拳头,他咬着唇,半天吐出一句话来。 “卿颜姐,我去转转……”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倚雷,你站住。”卿颜突然开了口,成功的让人停住了脚步。 “还有大半年时间,以后……难免不会再次遇到眼下这种状况。难道你要每次都这样掉头离开么?”卿颜站起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明亮的双眼在黑夜中,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嗫嚅了半晌,倚雷的目光落在脚下的小石子之上。 “我还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原来还没开窍。”卿颜无奈的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倚雷,拉起他胳膊,将人带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可以为他感到委屈、也可以为他感到不平,但你不能……因此而为他感到羞耻。” 卿颜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温婉的女音,随夜风散开在风中。 倚雷身体一震。 “这是他对主上的忠诚,没有人可以怀疑,也没有人可以鄙弃。” “……卿颜姐,我……”倚雷低下头,东卿颜一番话,让他瞬间顿悟。是了……他刚才是为自己兄弟,发出那样的声音而羞耻万分……同为铁骨男儿,又怎能打开双腿雌伏人下…… 可他忘了,对于南啸桓来说,什么都没有主子重要。 “你这孩子,唉。”卿颜回看他一眼,摸摸他的脸颊,抬起他的头,从身上拿起手帕,温柔的擦干那从眼睛流出的液体,“都是男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卿颜姐……”倚雷靠过去,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后一般,头枕在卿颜肩上,“我、我……对不起啸桓。”他为刚才的想法愧疚,更为不能设身处地的从好友的位置出发愧疚。那般隐忍沉默的人,从不会为自己辩说什么……想到南啸桓,倚雷只觉的心中一阵疼痛。 同一时辰内,司皇寒炼正在自己营帐之内悠闲的喝茶,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伺候在他的身边。 忽然,帐内烛火一闪,一个黑影从帐外飘进,双腿跪地,叫道:“王爷。” “如何?”司皇寒炼问。 “果如王爷所料。”黑影答道,忽然从地上起身,对司皇寒炼躬身附耳道将之前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司皇寒炼听着听着,又笑了起来。 南啸桓……是么…… 第55章 召见 巫烨这一觉,睡的是通体舒爽,舒服至极。再睁开眼时,帐内已是一片明亮,帐外也听得见有人开始走动,不过倒也算得上清净,昨晚大醉的人,清醒过来梳洗完毕的,也没多少。 酸麻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怀中的人依然在梦乡之中,微凉的体温,在闷热的营帐里,说不出的舒服,放在那人腰上的手,不由得顺着小腹,一路朝胸前摸了上去。 分身被紧紧的包裹着,巫烨眯了眯眼,低下头开始细吻南啸桓的后背。 一日清晨,本就是最容易冲动的时刻,不过短短一会,分身便在穴内涨大直挺了起来。 怀中的人动了动,无意识的一声低吟从口中溢出。 原本一些恶作剧的想法随着这一声低吟,被突然涌上的欲念取而代之。巫烨稍一用力,便将南啸桓朝下翻了过来,整个人压了上去。 昨夜被折腾疲累不堪,南啸桓少有的深眠,即使如此,也被巫烨这一个举动给弄醒了。 “……主、主上?” 刚刚醒来的人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时半会,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巫烨凑上前去,一手抓住南啸桓下巴,用唇封住他的薄唇。 …… “主上?”等候在帐外的人,拿着洗漱用具在帐外唤道。 巫烨有些不舍的从南啸桓体内抽出,临起身起前,又在呼吸还未平复过来的人面颊落下一吻,才对外道:“卿颜,进来罢。” 门外的女子掀起营帐,低头将东西放到了一旁,便要开始服侍巫烨洁面更衣。听到帐中第三人的呼吸声,她不着痕迹的瞧向床上巫烨的身后。那里,被子裹的严实…… 巫烨斜瞥卿颜一眼,淡道:“再拿一个盆进来。” “这……”卿颜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出去又端了盆清水进来。 “你先出去。” “是。”弯腰行了个礼,卿颜便退了下去。 巫烨扭头看向躺在床内侧的人,只见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头埋在枕头里,听到卿颜的脚步远去,才从床上坐起来,仿佛没有看到巫烨的目光,低着头就要从床脚滑下去。 “别动。”巫烨扬声制止,从一旁捡起昨晚的里衣穿了,“我来。” 于是南啸桓便跪坐在床上,那边巫烨下床,从盆中绞起巾帕,走回床边坐下,低声道:“你先趴下,我帮你清理下后面。” 昨晚情事结束,两人都精疲力尽,南啸桓更是直接睡了过去,现下彼此身上都粘腻腻的,但围场并非城内,只能凑合着擦了。 南啸桓依言顺从的趴下,巫烨拿着帕子替他将后背擦了。当来双丘之间时,巫烨的手停了下来。 修长有力的大腿打开,红肿的后穴展露无疑,想起昨夜的疯狂,巫烨眼神沉了沉,做的有些过了…… 之前,巫烨还能记着这并非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在情事上温柔的同时,还会顾虑到南啸桓所处的位置,尽量不去说那些稍显轻率的调情话语……可昨晚,在酒精与“遗情”的作用下,他完全将那些抛之脑后…… 低低叹口气,快速的清理完后,对南啸桓说道:“等会回去了,记得找点药,别忘上了。” “……是。” 低沉的嗓音,还有几分沙哑。 走出营帐,微风迎面拂起,巫烨伸了个懒腰,等了一会,南啸桓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到他身后。 忽然一声嘶鸣,一匹白马由后面朝两人小跑过来,见到巫烨和南啸桓,打了个响鼻,将头凑过来,亲昵的拱了拱南啸桓的手臂。 巫烨注意到它背上那过长的鬃毛已被修剪过,戴上了马鞍、马嚼和缰绳,浑身的毛发光亮,显然已被人仔细擦洗过。看到南啸桓眼底的喜悦,他笑笑,朝马背后看去,果然看到了倚雷跟在后面。 “见过主上。”倚雷行了礼,抬起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马和人,又道,“早饭已准备好了,主上要现在用么?” “嗯,吃过饭我们也该回府了。” 倚雷答了,走了下去,巫烨回身看着正摸着马脖子的人,不由勾起了唇角。 清晨阳光温和的洒下,辽阔无际的围场之中,绿色无边,巫烨感受着空气中野花香味,心情十分不错。 几只水蓝色的蝴蝶轻舞到巫烨面前,巫烨转身,便看到司皇寒炼笑吟吟的朝他走过:“寒仲哥哥起的好早。” “彼此彼此。” “寒仲哥哥昨晚提前退场了,没有和大家一起玩到最后,真是很可惜呢。”司皇寒炼有些惋惜道,“不过看寒仲哥哥现在精神不错,想来昨晚休息的一定很好了。”说完,目光状似无意的落到巫烨身后的人身上。 “呵呵。还好。” 巫烨不冷不热的答道,顺着司皇寒炼的目光看过去:“怎么?” “没什么。”司皇寒炼笑笑,又聊了几句,转身便离去了。 巫烨一挑眉毛,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眼神沉了沉。 雁山围场在玄京东北,如同来时,骑马不过一个时辰,巫烨便回了自己在内城的王府。 南啸桓自银曜身上下来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好早他一步下马的巫烨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扶住:“怎么了?” “……属下没事。”南啸桓直起身子,牵着银曜就要朝府内马厩处走去。 “没事?”刚刚接触的那热度,分明就是发烧了,竟然说无事?巫烨口气不自觉冷了下来,从他手里抢过缰绳,扔到身侧倚雷手里,看也不看道:“把银曜放到后院,不用绑。另外,给它单独弄块地方出来。” 倚雷点头,牵着银曜便先进了府。 虽然不知为何巫烨突然生气,南啸桓还是刷的一声跪了下去,低头认罪:“属下错了,请主上责罚。”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巫烨从地上拉起南啸桓:“烧没退之前,你给我好好待在你房间床上。卿颜!” “是,主上?” “帮我盯住他。” “卿颜知道了。”一看巫烨突然冷下的脸色,卿颜连忙拉着南啸桓走了。 靠在太师椅上,巫烨看向对面的人。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臃肿的身材上裹着一身的绫罗绸缎,肥胖的面上挤满了笑容,看见巫烨看他,不安的搓了搓手,又嘿嘿的笑起来:“王爷,您看……下官最近手头有点紧……那件事……” “你放心,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李尚书你的。这是一点银票,你先拿着用。”巫烨推过一个檀木盒到桌子那边,那李尚书大喜,连忙拿过,打开盒子看了看,一双豆眼里浮上惊喜。 合上盖子,他将盒子塞进袖子里,起身行了个礼,又和巫烨寒暄了几句,才被下人送了出去。 卿颜从一旁走到巫烨身旁,看着那圆滚滚似球的人缓慢挪动的背影,担忧的看向巫烨:“主上……上次您不是才给了他……” “这种人,是永远不知适可而止的。”巫烨转身回了书房,接过卿颜递过的小册子。那个小册子记满了名字,每个名字后都有着详细的身家背景、生平爱好介绍。拿起朱砂笔,翻到其中一页,巫烨记下刚才给出去的数额:“他从一个小小县令爬到现在的位置,倒也算有点本事,呵,要想拉拢他站在三哥这边,这点小钱,我倒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他现在收了我多少,到时候便要出多少力。……若是还想着朝三暮四……” 写完最后一个字,卿颜将册子收好,一回身,便见巫烨用手支着头,抿着嘴唇,目光里一闪而过几分冷光,那张俊美的面孔,逆光看去,竟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呵呵……也不用担心,我会让他没有这个胆的。” 卿颜一怔,再抬眼去看,便见巫烨又回复了以往浅浅笑着的模样。 “啸桓那边怎样了?” “回主上,刚吃了药,在房内休息。卿颜过来时,让两个暗卫在门外守了。” “嗯。”巫烨点头表示了解,看了看沙漏,想起清晨的情景,便决定去南啸桓那边看看,结果刚刚迈出房门,就见管家领着一个小太监朝他走来。 巫烨心中一动,这小太监他记得,是第一天回京时,跟在云烈帝身边伺候的。 “奴才见过王爷。”小太监行了个礼,抬起头来,道,“陛下请王爷进宫一叙,说有要事商议。” 要事商议?! 巫烨猛然抬头,直直看向那小太监,脑中瞬间已闪过几种可能。 第56章 梦呓 夏日的阳光,斜射入室,接近窗户的一侧,空中漂浮的灰尘清晰可见,而那一头柔顺的墨黑长发,也在阳光下显出丝绸般的光泽。 青年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目光凝在面前那副巨大的云州地图。 良久,金石相击的悦耳嗓音响起:“父皇,您……是认真的?” 白色青年身后三尺开外,着着黑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眼神沉了沉,低哑的声音含着几分威严:“难道朕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么,仲儿?” 听到这句回答的巫烨没有做声。 所谓要事,在巫烨见到御书房中的司皇云逸和暮云萧之后,简单的了解之后,不由感叹,确是要事,还是对他、对司皇寒鸿十分有利的要事…… 司皇云逸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暮云萧和巫烨,最终又回到了地图之上。他长长叹口气,从椅上站起身来,几步来到巫烨身后,伸手触摸上墙壁上的地图。 他的手指掠过翠玉、江南二十州、西北十州……最后停留在永昌关以为那片用红色勾勒出的狭长区域…… “漠北四州……当年朕一时大意,让那些狄人给抢了去……十五年来……朕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个耻辱!”另一只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住,司皇云逸目光冷冽如冰,眉间一片森森的寒意,“十五年了,已经十五年了!是朕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漠北四州的百姓,在狄人的统治夹缝中艰难的生存!……这么长时间以来,朕夜夜忧思,辗转难眠。这一次……眼看着上天送来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朕却不能亲手夺回漠北四州……何其可悲!何其可恨可憾!咳咳……” 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的话,满是愤恨与不甘…… 面上依然一片冷然,司皇云逸的身体却在微微的不断颤抖。 猛然间,他无力弯身,剧烈的咳嗽。一旁候着的贴身小太监急忙扶着司皇云逸坐回椅子上,一边小心的擦拭着他嘴边的血迹,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司皇云逸的背部。 “咳咳……朕……咳咳,朕不行了……仲儿……” “若是五年前,朕还可以披甲上阵!可如今,这破烂的身体……” 那边,司皇云逸低低出声,这边,巫烨转身,朝另一侧走去。 脚步声响起,一直不言不语,若有所思的暮云萧抬眼。他的目光先在司皇云逸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会,才转向巫烨。 “师傅。”巫烨开口叫道,俊美如玉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父皇一开始……心中的人选并非是我,而是您吧?” 收复漠北四州……如此大任,落在暮寒仲身上,实在匪夷所思。饶是云烈帝百病缠身不能远行,三大将军各有守区不可轻率调动,在想到暮寒仲时,还有暮云萧这个更合适的人选。 “果然不笨。”暮云萧答道,“向你父皇那样建议的人,确实是我。” “师傅……”听到这样的回答,巫烨实在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对着暮云萧。是感激?或是无奈?还是埋怨?感激他给了自己掌握军权的机会,还是无奈他因为嫌麻烦就推去主帅位置的举动,或是埋怨未和他商讨就轻易将自己推到司皇云逸面前的行为…… “怎么?有我作为军师跟着,难道你还怕打不赢那些蛮子?“不爽的瞪他几眼,暮云萧见眼前青年吞吞吐吐的样子,从来就缺乏的耐心在安静的听完司皇云逸和巫烨的谈话后,也到了极限。 从椅上起身,暮云萧看了一眼司皇云逸道,整了整衣服,就朝门外走去:“剩下的事情,皇兄你对他说就好。” “另外记得我们的交易……我先走了。” 最后半句落下的时候,书房之内,已经不见了月白色的身影。 司皇云逸被人伺候着用温水服了药丸,又静坐了一会,终于缓过气来,轻声吩咐了身旁的人几句,小太监就恭敬着退了下去,临走时还带上了门。 安静的室内,角落的香炉飘出一股又一股缭绕的袅袅青烟。司皇云逸透过烟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青年。 “三千精兵,仲儿你在上四军中随意挑选。挑中的,全部归为你的亲兵。之后,朕会给你一月时日用来练兵……有五弟从旁协助,仲儿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问他。一月过后,朕相信朕绝不会失望。” “你带着他们,顺道平了白州流寇。而时机一旦成熟,朕会让人送出密令,到时你再带兵北上……” 低哑的嗓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一句句,细细交待着巫烨所需做的事情。 “仲儿,听清楚了么?” 司皇云逸抬头看向巫烨,问道。 “嗯。” 巫烨低声答道。 “……” 司皇云逸看着面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刚刚出头,少年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想到那瘦削的双肩即将背负起的责任,之前犹豫多次才下好的决心,似乎又开始有了几分动摇…… 目光向上走去,停在巫烨脸上。那张秀丽俊美的面孔,和深埋在记忆中的如玉容颜,如此相似……恍惚间,司皇云逸仿佛又看到了乔念霜朝他盈盈走来。 久久,他闭眼低叹。 “仲儿……怕么?” 巫烨长睫微眨,他知道眼前的人在问什么。二十一岁的暮寒仲,虽然天资聪颖、又跟着权平生学习为将布阵之道三年,然而他毕竟太年轻……江湖厮杀不同于沙场,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即使有暮云萧跟着,一不小心,还是可能会丢了性命…… 心思百转之后,巫烨抬头扬眉。 “父皇想听什么答案?” 轻轻的笑声突然响起,司皇云逸一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幽黑深邃的双眸之中,含着几分笑意。在那之下,有着从容、悠闲和几分遇到挑战的兴奋和难耐,却惟独没有一丝胆怯和恐惧。 视野之中,一时之间,只剩下那双眼眸。 …… “哈哈哈哈哈哈哈!”扬声的大笑突然响起,打破了一室沉寂,那仿佛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司皇云逸眼中的烈火渐渐消失,赞赏和满意取而代之,“寰夜王暮寒仲听令!” “儿臣在!”巫烨一撩衣摆,刷的一声半跪在司皇云逸面前。 “昔日,狄人趁我大胤内乱,占我漠北四州,至今十五年矣,今又意图不轨,欲以结盟之名,暗中犯我边疆!今朕下令,封寰夜王暮寒仲为云麾将军,率三千奇兵,扫白州作乱流寇之后,秘密北上,收复漠北四州,雪洗我大胤耻辱!” “儿臣接令!” 巫烨从司皇云逸手中接过那虽小,却似有万斤的绢帛,恭敬的收入袖中。 司皇云逸的目光拂过墙上的巨大地图。 漠北四州……他在心中喃喃自语,再次看向巫烨,脸上的笑容有着几分为人父的骄傲和满足:“仲儿……一切……就拜托了!” 回到王府,巫烨先去了南啸桓那里。 半日已经过去,人还在昏睡。 映入眼帘的是坚毅利落的侧脸线条。麦色的皮肤上是不正常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略显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即使是睡梦之中,眉头也紧皱在一起,脸上也不见一丝放松。 “不是吃过药了么?怎么烧还没有退?”巫烨坐在一旁,口气里不觉带上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主上……”没有料到一向身体健壮的人竟会突然发起烧来,而且会一发不可收拾,卿颜拿下敷在南啸桓额上的巾帕,放入一旁的铜盆中,担忧道,“倚雷换了副方子,刚刚去厨房煎药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她话音刚落,倚雷就急匆匆的从门外走入,看到房内的巫烨时,显然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属下见过主上。” 巫烨点头应道,对倚雷道:“药煎好了?给我。” 眼眸中闪过几丝疑惑,倚雷看了一眼卿颜,犹豫了一下,才将刚刚端进的盘中药碗递了过去。 将床上的人扶起,巫烨接过药碗,修眉不自觉的皱在一起。看着那浓黑的汤药,即使不是给自己喝,可光闻到那味道,也足够他皱眉叹气了。 “卿颜,端盆温水过来,还有干净的巾帕和里衣。”用勺子搅动着碗中的汤药,巫烨吩咐道。 这般的温度,还是尽早降下来的好……在心中思索着,巫烨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到南啸桓那苍白的嘴唇上。 昨夜……还从这里,听到那魅惑人心的隐忍呻吟,而现在,那苍白的颜色对比着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让他心中涌出无限的怜惜……心中微微感叹,示意身旁的倚雷端着药碗,巫烨一手轻捏住南啸桓的下巴,另一只手,则一勺一勺慢慢将药汤喂入那微张的口中。 喂药完毕,卿颜端着温水在旁边已经等候了一会。巫烨扭头看道:“收拾了就退下吧,这里有我。” 两人对看一眼,轻声答了是,倚雷收起药碗,卿颜将干净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桌上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掀开薄被,巫烨抱着南啸桓,折腾了一会,才将那湿透的里衣脱了下来。然后拿起浸水的巾帕,从上到下仔细擦过每一寸肌肤,然后又将人翻过身来,开始擦背。 沾水的巾帕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水痕,更有些水滴从背上滑下,落入床褥。巫烨的目光扫过那麦色肌肤上或深或浅的吻痕,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声,巫烨收敛心神,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过一会,终于用温水将床上的人全身上下擦了一遍。 用温水物理降温十分有效,相比刚才的灼热,南啸桓的体温明显低了下来。忙完一切,巫烨松了一口气,手指留恋的滑过南啸桓的脖颈。被脖子上的手指骚扰,昏睡中的人不安的皱了皱眉头,躺在巫烨怀里的身体动了动,朝里面移了几寸,同时薄唇轻启,含糊的吐出几个字。 “好热……” 正抱着人替他艰难换衣的人怔了怔,垂下头贴到南啸桓额头上,估计了下温度,又抬起来,继续手中的动作。 套上袖子,扣好扣子,巫烨搂着南啸桓,将人轻放回床上。 最后再替他盖好薄被,掖好被角,巫烨弯身,用手指将粘在那饱满额头上的几缕黑发拨到耳后,然后起身。 忙活了半天,身上又出了一身汗,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巫烨不觉皱起眉头,转身就欲离去,结果在下一刻,生生止住脚步。 “……娘……别走……” 低低的梦呓,自男子口中溢出,同时,烫人的热度,从那人抓住的手腕处,传了过来。 巫烨猛地一颤,缓缓回身,目光再次落到南啸桓脸上,只见那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上,痛苦、依恋、不舍、恐惧混杂在一起,让人心惊。 见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熟悉了床上这人的隐忍,然而这般……却是头一遭。 母亲么…… 心下微微感叹,巫烨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南啸桓额头的温度,低头思索了一会,轻轻拉开抓着自己的手,然后解下自己外衫,脱了鞋袜,只着了里衣,上了床,将人搂在自己怀中,闭眼。 南啸桓察觉到巫烨,又向这边动了动,将头埋入巫烨胸前,身子也随即贴了过来。怀中的人,浑身滚烫,呼出的热气喷在胸膛,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烘热了那里的肌肤。 “娘……” 闷闷的低语,落入耳中,闭着双眼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无奈笑容……算了,这次,就当一回“娘”吧…… 第57章 入营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浓密的黑色睫羽上,长睫微微眨动,睡在床上的男子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幔,然而背后传来的温度以及搭在腰间的一双手,让本欲起身的人停了动作,瞬间怀疑是否还在梦中。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一股清香萦绕在鼻尖,几瞬过后,不用回身,南啸桓已知道睡在身侧,抱着他睡的正香的人是谁了。 “主上……” 轻轻拉开腰间的双手,无奈的低喃出声。 “嗯?” 以为巫烨还未清醒的人,在耳边突然响起的回应下楞了一下。 脑中的记忆自吃了药之后的便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何那人会出现在这里,但常年的习惯和经历让他下意识的保持沉默。主子的意图,永远不要去猜测。 于是南啸桓没再做声,刻意放松身体,垂着眼帘,任巫烨紧了紧怀抱。 “……什么时辰了,啸桓?” 含混的声音含着几分睡意低低问道,巫烨缓缓抬起一只手,将遮在额前的长发一缕一缕全部向后拨去。 “……属下不能肯定,约莫刚过卯时。”南啸桓说出自己的猜测,目光的焦点落在盖在身上的锦被上。 “还早。” 身后的人答了句,拨完头发的手,又顺势摸索上南啸桓的额头。 怀中的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唔,感觉怎么样了?应该不烧了吧……” 前面一句是在问他,后半句低低的,却是自言自语按。 南啸桓怔住,半晌反应过来巫烨是在问什么后,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头。 “劳主上担忧……属下……已经不碍事了。” 习武多年,发烧之类的,细细回想起来,有记忆的不到五次。没想到这次……竟然因为那个原因……南啸桓脸上不自觉的热了起来,连带着只觉被那人手指碰触的地方,更是像要烧起来一般灼热。 听到南啸桓的回答,巫烨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浅笑。他收回手,从床上坐起,制止南啸桓要过来侍候的动作,拿过一旁昨夜脱下的衣物利落穿了,最后弯腰套上鞋袜。 “你烧刚退,暂且先休息着吧。我让他们把饭菜送到你房中,这几日,你也不用继续跟在我身边了。” 整整衣袍,坐在镜前,巫烨取下发带,一边拿着梳子重新打理,一边对一旁正在穿衣的人说道。 “……是。” 那边,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低声打了。 …… “……对了。” 巫烨突然开口,南啸桓抬头,目光朝他看来。 脑中突然想起昨晚睡前一点猜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提醒这人一句还是很有必要,巫烨眼神沉了沉,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下午卿颜过来,你和她好好谈谈,往后这段时日,还得多注意司皇寒炼那边……另外你自己,也调几个暗卫到身边护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是京里,也不能保证他不对你下手。” 巫烨一句一句细细嘱咐,若真如他所料,自己前夜那古怪发作的“遗毒”与司皇寒炼脱不了干系,那么,对付不了自己,眼前这人,便是最好的目标…… 而对于南啸桓来说,初闻这番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么细细思忖了一会之后,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属下知道了。” 手掌默默的握成拳头,刚走下床的人,躬身低头答了,睫毛遮挡下的深不见底的眸中,则是一片冰冷。 接下来几日,云烈帝的两道圣旨,让朝堂之上炸了锅。 其中第一道,在崇政殿上宣读完毕。短短数语,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起了无数涟漪。 ——今着寰夜王为云麾将军,率三千禁军前去白州剿匪。 胤国西边白州,两年前因为大旱闹过饥荒,当时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加上从翰国逃亡而来的一些悍匪,成了流寇。当地也派了厢军前去剿杀,无奈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今年六月底,当地官员再次上表,请求朝廷派出禁军剿匪。司皇云逸收了奏折,却没有动作,直到七月二十三朝会。 下朝之后,司皇寒宇回府,单独一人在书房砸了一干器物,而司皇寒炼,则是在听到消息后,垂眸捏死了手中飞舞的几只蝴蝶。 不过半日,朝中大皇子一派的人纷纷上书反对,却都被云烈帝冷冷斥下。第二日朝会时,廷杖了丞相后,再也无人敢忤逆皇帝的意旨。据说就连皇后,也在当夜被扇了一耳光后,被斥出皇帝寝宫。 相比闹得满城风雨的第一道圣旨,重新彻查当年左家谋逆一案的第二道圣旨,则只引起了左家旧日的朋友和门生的有限注意。 但对一人来说,这第二道圣旨,远远重于第一道。那人便是安无。 听到消息的当日,三年滴酒未沾的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舌头打结,无法走路。 是夜,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暮云萧和安无,十指交错,两人相拥着,安然而眠。 接下圣旨后第三日,七月二十六日,巫烨、暮云萧等四人去了玄京外燕山东侧五十里外的禁军大营。 大胤军队,大体上分为禁军、厢兵和乡兵三种。守玄京,备征戍,是为禁军。而禁军布军,遵守太祖“内外相制”原则,除去分驻在各险要之地的部分,剩下的四十万禁军,全部驻扎在玄京四周。 禁军分别由殿前司和侍卫二司掌管,包括直辖于皇帝的近侍卫士,以及屯驻于玄京内外并轮流镇边的诸军。而在宫中和皇帝身边担任依仗和执行宿卫任务的禁军,是八十万禁军中最为精锐的部分,编为诸班直和上军。司皇云逸所说的上四军,便是指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禁军。 燕山下普安寺附近的天武军的骑兵营地。 万里无云的碧空,隽永安谧,高处的风扬起四人衣袂,站在高地之上,巫烨朝下方看去,只见长方形的营地极其工整,它占地广大,一眼竟看不到头,就连可看可数的街巷,由南至北,便有八条。 巫烨侧头看向暮云萧,笑道:“父皇让我随意挑选士兵,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等会,可有要有劳师傅了。” 暮云萧撇他一眼,脸上神情依旧淡漠,一双黑眸,却散出几分亢奋。他少年从军,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那生活给他的记忆太过深刻,现在不过是远远看到营地,听到风中隐约地操练口号声,血液就开始沸腾。 当下微微勾起唇角,朝巫烨轻轻点头,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率先朝山下营地急奔而去。 到了营地东南门,守门的卫兵远远看到几骑飞奔而来,对望一眼,却并没有动作,直到暮云萧几人下马,牵马就要入内时,长戟刷的一声交叉成十字,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前面是军营重地,几位还请止步。”当头一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句话一出,暮云萧前一刻还风清云朗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不少,口气也冷了下来:“我们今日奉圣旨,进的就是你们天武军的军营!” 按说着守门若换个机灵点的,见到几人穿着打扮,再听到暮云萧毫不客气的这番言语,怕是早就派人进去通报,偏偏眼前的这个领头的,不卑不吭,听完以后目光依然直视,看也不看暮云萧,只是淡道:“可有凭证?” “你!” “若无凭证,还请几位速速离去吧!”那卫士道。 几人当然有凭证,可不知被触到哪片逆鳞暮云萧冷着脸拦下就欲上前解释的安无,冷哼了一声:“若我今日,就是要闯你这城营呢?” 那人显然没料到暮云萧会这么说,再次开口,他脸上已带了几分冷色,警告道:“公子休要妄语。还请离开这里,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话说到这里,却是没有一丝客气了。 暮云萧眉头一皱,刚想发作,身旁打量完高四尺营墙的巫烨,已先踏前一步,从怀中摸出司皇云逸给他的虎符,递到那卫士面前:“这个凭证,可以么?” 守门的卫士一见,顿时收了兵器,抱拳躬身行礼:“见过将军。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将军多多包涵。”说罢,一扬手,便有一个卫士小跑了过来。 “带将军他们进去。” “是!” 另一个朝几人行了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巫烨好笑着看着沉着脸瞪着他的暮云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凑在他耳边:“好了,师傅,别逗他们了。” 暮云萧轻转眼珠,他是看这军营戒备森严,那卫士无趣死脑筋,便起了逗弄一番的念头,然而他自知将纨绔王爷该有的反应都表现出来了,为何还是被面前这浅笑着,看起来很欠扁的小子看破了? 几人跟着带路的卫士进了军营,一路朝北而行,路过中央校场时,那里喊声阵阵,沙尘飞扬,旗帜交错,正是天武军在操练队列。烈日高悬,火辣辣的照耀着大地,场中操练的士兵们一个个汗如雨下,湿透了身上衣服。 巫烨停下脚步,带路的卫士也不敢催促,只能在一旁候着,待他看了一小会,就要离去时,忽听蹄声阵阵,一阵尘土迎面扑来,不过眨眼,那队伍已停在了巫烨面前。 为首的男子,头戴兽型铁盔,身穿红色镶银战袍,银色的明光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的俊朗面容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属下拜见虞侯。”卫士抱拳示敬。 那人快速看了他一眼,嗯出一声,翻身下马,径直朝着巫烨大步行了过来。 “寒仲!我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你!” “自效。” 看着多日不见的权自效,巫烨眼前一亮,即使那次已经看过了他盔甲在身的样子,现在在军营中再次见到,却多了几分肃杀阳刚之气。 “你怎么来了?”权自效目光转到巫烨身旁的暮云萧,“这位是……?” “见到雍亲王,还不快行礼?”巫烨笑着催促。 权自效打量的目光猛地停下,楞了几瞬,低头抱拳行礼:“末将参见王爷。” 暮云萧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即转向巫烨,他明显还未消气,声音里几分不满和讥讽一清二楚:“你要叙旧我不反对,但不知刚才是谁催我来着?” 巫烨干咳一声,对不明所以的权自效笑道:“我们这次奉命而来,事关重大,就不和你多聊了,自效,下次你休沐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权自效喊道,“你们是要去军主府里?” “自然。”巫烨奇怪他的问题。 “军主不在那里,他在校场。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这句,权自效又朝身后的人低声吩咐:“何英,你带他们先过去,我等会就来。” “是,虞侯。”皮肤黝黑的年轻将士恭敬答了,转身朝后面的队伍挥手示意。原先跟着权自效的士兵,便由何英带着骑马离开了。 第58章 调戏 将士来报寰夜王和雍亲王到的时候,天武军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吴克明刚刚巡视完一小都的战阵演习。 整了整衣衫,他从人扬马嘶的中心处走出,远远的迎了过去。 “臣戎装在身,不能行跪拜之礼,还望两位王爷恕罪。”说完,躬身拱手,朝两人施了个军礼。 “无妨。”巫烨也回了个军礼,接道,“吴军主,我们今日来,是奉圣上旨意,来挑选一部分将士去剿匪的。” “原来是这事?臣也等了王爷们好久了。这边请。”吴克明已在马上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前几年个刚从边关调任回京,在胤国以治军极严出名。他听明几人来意,脸上不觉带上了笑意。皇帝圣旨刚下的当天,各军营中的将士们就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扑出去上阵剿匪。 几人跟在吴克明身后,走上了校场前方的高台。 而将几人带过来的权自效早就在远远看到吴克明的身影之后就溜了。虽然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也不能保证他不被吴克明训斥或是受罚。 高台之上,吴克明的副官已经着人不知从哪搬了几张椅子过来,朝三人行礼之后,便要让暮云萧和巫烨入座。 巫烨朝暮云萧浅笑了一声,暮云萧装作没有看见,扭头对那都虞侯道:“将士们都在下面不知疲惫的训练,我等又岂能闲坐一旁?站着就是了。吴军主……” “臣在。”吴克明答道。 “从现在到未时,一个多时辰,以都为单位,进行铨试。内容为长垛、马射、筒射、马枪等军里一般的项目。每都前五十人,按所属编制、相貌籍贯、武艺特长及姓名等分别记录在册,等结束时,拿给我。”暮云萧说完,看也不看吴克明,只是挥了挥手,“快去!别楞着。” 吴克明也不在意暮云萧的态度,走到一旁召集了各营各都将官,将这事吩咐了下去。期间权自效频频朝巫烨这边张望,却只看到了一袭白衣之人的背影。 心中有些微郁闷,权自效带着自己手下的军使回了营。士兵们得到命令,都知道是选人去剿匪,一个个想到随之而来的军功,不禁跃跃欲试,平日里心思谨慎的,已经开始整修自己的弓箭。 趁着铨试开始的小半刻休息时间,权自效在自己营里溜达了一圈,夏日烈日炎炎,他穿着盔甲,一圈下来,已是满头大汗。于是卸下头盔,找了个阴凉地坐下。 “嘿,原来你在这里。我就说嘛,找了一圈也不见你的人。……你倒真是会找地方。”打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权自效回头,就见自己顶头上级,天武军右厢第四军第三营的指挥使——罗青凌满面笑容的几步走到他身边,大咧咧的坐下:“到底怎么啦?你从刚才回来,就古里古怪,心不在焉的。” 权自效被他的话吓的一愣,难道他表现的就如此明显,还想再问问这明面上上级私底下无话不谈的朋友,就被突然凑上前的罗青凌那古怪目光盯得受不了,下意识的往一侧移了几寸。 “你、你这是……干嘛?!” “切,你管老子。”罗青凌抛出一句粗话,慢悠悠的收回目光。他摸了摸下巴,眼珠转了转,好似明白了什么,“哦哦哦,我明白了……原来是为他。……听说自效你和那寰夜王是自小就认识的……又听说那寰夜王容貌及其俊美,连方馨阁里的头牌都比上他一丁点呢……他今天来营里,你半路碰到了吧?”说道最后,罗青凌却是话头突的一转,神秘兮兮的问道。 “是、是又怎么样?!”在那人面前还可表现自若,却在罗青凌那一如既往犀利的目光下,乱了言语,慌了手脚。 “——不怎么样,我只是……只是感叹,原来你这笨蛋也会思春啊?。” “思春?!” 权自效愕然,下一刻,轰的一声,只觉得脸颊快要烧开了一般,目光四处游移,就连坐,也不知手脚要放到哪里。 罗青凌哈哈笑出声来,看着权自效恨不得挖条缝钻进去的窘迫样,心里更是满足,打了个响指,他又逼近几寸,另一只手趁权自效还在发愣,上前抬起了他的下巴:“他不是要带兵去剿匪么?你这次好好表现,相信调到他身边还是很容易的~据说那寰夜王性好男色,你这样一张脸蛋,虽算不上绝色,好歹还算有点资本,实在不行了,就考虑考虑色诱哦?!” “啪”的一声,是权自效打开罗青凌的手的声音。 好疼,这小子是怎么了?罗青凌摸着自己的手,低声嘀咕着,目光却还是落在权自效身上。 在罗青凌寻味的注视下站起身来。权自效低着头,声音闷闷,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的死紧:“我一定会站在他身后的!……我绝不会输给那个人!” 说完,大踏步着走了。 望着那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白色披风,罗青凌嘴角的调笑也慢慢淡了下来,温文儒雅的面孔上,哪还见得刚才一丝一毫的不正经? 从午时三刻开始的铨试,热热闹闹的嘈杂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未时准点结束。从军中临时选出的几名将官按照各都递上的名册,站在高台两侧唱名。被点到的士兵则顺序排成一列,由东至西,共站了二十五列,合计一千二百人整。 而这其中,暮云萧和巫烨要带走的,不过七百左右。 胤国武举,和文官的考试内容相差很多,文官考身、言、书、判,而武官,则以五等阅其人,以三奇拔其选。 五等为长垛、马射、马枪、步射和应对。三奇,一曰骁勇,二曰才艺,三曰可为统领之用。 巫烨他们这次前来选拔的是精锐的骑兵,和武官的选取标准自有所不同,然而大的方面,也差不了太多。 “各位能站在这里,想必都是各营的佼佼者。”暮云萧一上来,就给台下的一千多人带了个高帽,“然而我们这次奉旨,挑的却是强者中的强者,只因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会是你们想象中的草包,而是一不注意,就有可能缺胳膊掉脑袋的劲敌!” 这话一出,在场的士兵虽然表面上依然安静,大部分的内心,却都是不屑。不过几个不会武艺的穷苦百姓出身的流寇,什么时候,竟成了劲敌?就连吴克明,对于暮云萧这样夸大其词,脸上也有几分不悦。 暮云萧内功深厚,目力也是一般人不能及的远。将一千多人的各色表情收入眼底,他却仿佛没有发现的继续扬声道:“我会带着你们上阵杀敌,保卫我大胤国土!但这不代表我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我面前死去而无动于衷!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军官,都是没任何不同的一条人命,都有着亲人在等你们回去!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都会在战场上存活下来,但我会竭力减少伤亡的人数!所以,我要的,只会是天武军中的精锐,强者之中的更强者!” 一番话结束,场下林立的长戟,飘飞的红缨之中,一片安静。不久前暗地里浮动的轻视也因此减少了大部分,换来的则是士兵们一个个充满激情与兴奋的表情。 暮云萧走到吴克明身边,对他吩咐了几句,初时,吴克明眉头紧皱,显然对于暮云萧所说之事甚为反对。然而待巫烨再去看时,却只看得到吴克明对着手下军官低声下令的背影。 暮寒仲虽然跟着权平生学过几年布军为将之学,但那点纯粹的理论知识,加上过于遥远的记忆让巫烨根本无法拿来实用。所以对于门外汉巫烨来说,选拔合适的士兵这种事,大部分都交给了暮云萧。 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巫烨下了高台,在一侧士兵们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找了个阴凉地坐了,拖着下巴看着校场中的一千来人。 每都的军使将吴克明的命令传递下去,不出意料的得到了众人不敢置信的回应。每列的五十人前后左右不死心的张望了半晌,才认命的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不论武器,不论规则,一千来人,全部混战,一刻钟之后,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暮云萧面前的,便是胜者! 待每个人都清楚命令,选了兵器之后,击鼓声乍起! 下一刻,喊声震天,刚才还站得整齐的队列瞬间已乱成一团。这场混战,对于平日里军纪森严,禁止私下斗殴的士兵来说,不乏是一个一泄私仇的机会! 巫烨悠闲坐在一边,听着不绝入耳的喊杀声,盯着场中的黑眸下,是隐约闪烁的兴奋光彩。 …… 手心的汗水越来越多,巫烨猛地站起身来,来回地走了几步,身后的南啸桓疑惑的开口:“主上?” 一身白衣的青年停下脚步,突然回头,一双黑眸中波涛汹涌,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热切:“啸桓。” “嗯?” 下意识的答道,几乎同时,一道疾风掠过面颊,南啸桓侧头轻闪,避过了巫烨突如其来的一拳。 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不待面前的人反应过来,巫烨用尽全力,又是一脚踢了出去。 不出所料,这一下黑衣男子依旧轻松挡下,却并不还手。刚想开口去问,就又被一下拨攻击打断了话语。 这样挡了十招,南啸桓突然发现巫烨每一次攻击,都未用内力,只是一径的朝他用着古怪的近身攻击招式。 耳边又一声痛呼传来,混战的人群之中,离两人最近处,一个士兵,被另一个士兵压倒在地,他们的兵器早已落在一旁,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打的难解难分。 心中一动,南啸桓终于明白过来巫烨的意图,虽不知自己主子为何突起了那样的念头,却也只能在低叹一口气后,反击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和着场内的喊叫声,巫烨感受着久违的感觉。和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不知不觉之中,刚开始的一丝逗弄之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自小混迹于纽约贫民窟之中,打架对于他来说,根本是家常便饭,后来和谢天混出了自己的一方势力后,他更是特地请了近身格斗的专家来学习。对于徒手攻击,他还是有几分自己的心得的。 刚才看着校场中一千来号人的混战,不知怎的,蛰伏在心底的热血全都一股脑冲了上来…… 夹带风声的一拳,急速冲向南啸桓。 南啸桓身体一退,右脚忽起,却是要用这一脚来接了。 唇角轻勾,巫烨身体一闪,刚才冲出的一拳一缩,另一只手运足劲力,猛地轰向南啸桓胸肋。 南啸桓心中一凛,急忙收了腿,然而先机已然全失。 没有用上内力的一拳,任它来势如何凶猛,对于练武之人而言,杀伤力也没有多大。因此用身体节接了巫烨这一拳,南啸桓的眉头皱也未皱。 “属下认输。”南啸桓低头拱手认输。 许久未这样酣畅淋漓的打上一架了,巫烨一边喘气,一边想道。他满身汗水,白衣也沾了不少灰尘,一双黑眸出奇的明亮,嘴角一直带着的笑意也愈来愈深。 南啸桓被那笑容晃了神,一时之间,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巫烨……什么主仆关系、尊卑有别之类的禁锢全都远去。 巫烨轻轻一拳袭上他的小腹:“发什么楞?!” 南啸桓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低头,向后退了半步。 看着那人通红的耳朵,巫烨莫名其妙,怎么这人……和自己打了一架,也脸红?想起那次赞他名字取的好他也是这样,他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这人脸红的规律…… 麦色的肌肤上的汗水在艳阳下反射出诱人的光彩,作恶捉弄一番眼前人的念头不知不觉又冒了上来,巫烨不怀好意的朝南啸桓笑了笑,突然身形一动,作势就要朝他攻去。 身体自发的回应闪避,却意料之外的,被一人从身手极快的搂住了腰。同时,脖间一热,臀部一处一疼,却是不知何时移到他身后的巫烨在飞快吻了一下后,顺手掐了一下。 心脏跳的极快,同时,南啸桓只觉所有的血液都朝脸上涌来。飞快的从巫烨怀中逃脱而出,南啸桓咬牙,压着嗓音,叫道:“主上!” 往日里总是冷静十足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恼恨和隐约的窘迫。 “哈哈哈哈。”巫烨望着南啸桓难得一见的表情高笑出声,无辜的眨了眨眼,又摊了摊双手。 第59章 突变 调戏完人后,巫烨一直保持着好心情看着校场中一千来人混战。 而混战的结果,也很快揭晓。一千二百人中,能保着一丝力气,走到暮云萧面前的,数目大大少于巫烨和暮云萧原先的预料。 原定的三千人马,平分到四支上军的骑兵中,每军也有七百左右,再加上军中后勤给养小队,数目也就差不了多少。 然而眼下的五百相比,确实是有点少了。 旁边吴克明派出的将官正在奋笔疾书将选出人的姓名、所属编制等记录在新的册子上,这边暮云萧修眉皱的紧紧,双手交叉抱胸,冰冷的目光恶狠狠的扫过每一个前来记录的士兵。 不够……人数不够…… 他看了看尘土飞扬的校场,最终下了赴死般的决心,极快的朝躺倒着数百士兵、呻吟痛哼不断的场地内走去。 “你!起来!去那边!”口气不善的指着地上衣衫不整的一个士兵,暮云萧目光又瞥到另一个。 “还有你!对,就是脸上有疤那个!你们过去……” “快快!别让我说第二遍!” “……” 场边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场内。只见不过一小会,暮云萧哗啦哗啦从趴在地上的士兵里用脚踢,用手揪,用目光瞥出了几十个按理说应该已经落选的人来。 这些被补上的大多喜出望外,却也不乏些例外。……其中,比如罗青凌。 当他倒在一堆士兵里,远远的悄悄观察着站得笔直的月白色身影,正在暗地里庆幸时,冷不防那人一个转身,不耐冰冷的目光直射了过来。 “那边那个穿青衣的!你也去。” ——啊哈? 头发凌乱,衣襟大敞,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揪来的一根草的人茫然坐起。 “傻着干嘛?就是说你!” “呃?”罗青凌左看右望。 “还装?!”暮云萧不耐烦了,直接一个轻掠,落在罗青凌面前。 “一次让着别人就罢了……两次三次……真当我暮云萧眼睛是装饰啊!嗯?不想去剿匪?今个偏偏不让你如愿!”说罢,也不顾罗青凌身上的满满尘土是否会脏了新换的衣衫,暮云萧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连拖带拉的将人弄到了记录的将士面前。 “罗指挥使?”记录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看着那身普通士兵的打扮,心里涌上一阵疑问。 “哈哈哈哈。”罗青凌干笑几声抓了抓头发,头稍稍一转,便对上了一丈开外,正浅浅笑着看着他的目光。 俊美容颜,秀逸风姿,只是简单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势散出……果然是浑然天成的皇家气派,……也不愧是那小子看上的人…… 罗青凌面上表情不变,对着巫烨眨了眨眼,便收回目光,几乎同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你不是说你不想去的么?” 记录完毕,在一旁歇息的权自效发现罗青凌,起身走过来问道。 “哈哈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你就当我改了主意吧。” 罗青凌本想大倒苦水,却在眼角扫到还在一丈之内的暮云萧时,只能抽了抽嘴角。 折腾到酉时左右,天武军中的骑兵也被挑的差不多了。吴克明送几人出营,本要从西门出去,但是既然暮云萧发话,吴克明虽然莫名其妙,也只能带着他们去了东南门。 待行到营门,早些时候守门的将士已换了一批,暮云萧左瞅右瞅,自是没有结果。 早在暮云萧下令改道的时候巫烨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当下翻身下马,走到一旁的守卫处寻人问了。半晌,便笑吟吟的朝暮云萧走去。 “那人叫丁云,第二营第三都里的,刚换班去休息。师傅要是想找他,我们现在就调马回头吧。” “谁说要去找了他?!”暮云萧冷哼一声,暗地里心中却在嘀咕,难道自己心思这般好猜? 五人就这样停在营口,守门的卫士们面无表情站的笔直,和丁云关系亲好的几个心中则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不知那人惹上了什么事。 安无看了看守门的卫士,控马上前低头说了几句,暮云萧脸色这才好看一点,抛出好远两个字,便夹了夹马肚,拉着缰绳,带马小跑出了营门。 一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吴克明疑惑的朝巫烨看来,巫烨朝暮云萧背影看去,低头轻笑了一会,才对着眼前人道:“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希望吴军主能够帮忙。” “王爷但说无妨。”见对方如此客气,吴克明连忙拱手说。 “吴军主,今日进来时在此处碰到的丁云,严遵军纪,不卑不亢,确实是个人才。却不知为什么没在选出的人里见到他,本想自己去的,可时辰已经不早,于是只能烦请吴军主将那丁云编到今日那批选出的士兵之中。” “呃?……当然当然。”没料到是这般小事,吴克明楞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 “麻烦吴军主了。” 两人互相行礼告别,巫烨带着南啸桓跟了上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吴克明眼中。 至于吴克明,想起那个丁云……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调马回了营房。 随后几日,暮云萧带着巫烨几人,跑遍了玄京附近的上军骑兵营地。用同样的一套方法,铨试了二千九百多人,组建了新的骑军。 司皇云逸将之命名为“闪骑”,取的是迅如疾风,势若闪电之意。并亲自拨了粮草和辎重,还去分给闪骑的营地巡视了一圈,于是从上四军挑来的精锐,在新的营地里第一个夜晚,就在皇帝赐宴中度过了。 七月二十九日酉时,终于将诸多事情终于弄了个七七八八,巫烨回到自己府邸时,啪的一声瘫倒在床上,浑身疲累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挑选士兵他不用操心,有暮云萧弄着;可挑完了人,剩下的杂七杂八的琐碎之事,就全是他的了。想起暮云萧挑完最后一个人,勾起嘴角看向他时眼中的幸灾乐祸,巫烨就有一种想要拔枪的冲动。 平躺在床上,巫烨伸展四肢,享受着难得的一丝清净。 …… 咯吱一声,门被人推开。 “主上,热水烧好了。要现在沐浴么?”一同回来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淡淡的皂角味传了过来,显然已经先巫烨一步洗过了。 “嗯。”巫烨打了个哈欠,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南啸桓走到身边,躬身替巫烨解了金冠,脱了外衫,最后又熟练的服侍着脱了鞋袜。 安静的室内,只留窸窸窣窣的声音,闻着鼻间的皂角香味,巫烨看着南啸桓在自己身上弄上弄下,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这些原本该贴身丫鬟所做的琐事,这人已经熟悉至斯…… 弄完一切,南啸桓又退了出去,没过一会,下人便将浴桶抬了进来。 “主上吃完后,你到厨房来,我还备了点给你。” 门外,卿颜将手中拿着的食盒交给南啸桓,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侯在门外的侍女退了下去。 咯吱一声,门被人关上。本就昏暗的室内更是少了大半光源。 南啸桓点亮外间角落几盏宫灯,又来到桌前,用手摸了摸食盒的温度,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走进里间。 快步绕过宽大的屏风,然而下一步,却硬生生的停在那里,无法迈出。 夏天闷热,贴身的里衣早就沾满了汗水。弯腰抬脚脱掉亵裤,巫烨刚准备跨入浴桶,就听到了那边的响动。 “楞着干嘛?”弯起嘴角扭头朝南啸桓笑了笑,巫烨开口,踏入浴桶,坐下。温热的水瞬间减缓了身体的疲劳,展开双臂扶趴在桶沿上,他舒服的长长吐气。 “……是。” 南啸桓一怔,疾步走了过来,在巫烨身后蹲下,拿起挂在浴桶上的浴巾在桶中沾湿,便开始细细的替巫烨擦拭。 …… 耳边水声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远,巫烨的眼皮愈来愈重,恍惚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只听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轻唤。 “主上……” “主上……” “……” 巫烨低哼了一声,在浴桶里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别吵,便再任南啸桓如何教,也没了反应。 低叹了一口气,南啸桓将浴巾拧干,尽量轻柔的擦干水上的肌肤,又将人扶起,用另一条宽大的浴巾裹住后,小心翼翼的抱出了浴桶。 两人虽然身高相仿,然而怀里的人四肢修长,身体瘦削,用上内力,抱起来来倒也是轻轻松松。 想到外间桌上的食盒,南啸桓一边考量着是让人将饭菜重新热过还是待眼前这人醒了重新做,一边抱着巫烨朝床那边走去。 起伏的胸膛,悠长的呼吸声,怀里的人睡的香甜。垂下的眼睑遮住了那双幽深的黑眸,此刻展现在南啸桓面前的容颜,颇有几分与年龄相合的稚气。 心中一动,抱在腰上的手朝怀中人脸上伸去,却在距离半寸时,停了下来。 闭眼,吐气,再睁眼时,双眼中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寂无情。 弯身将人放在床上,又扯开薄被,替他细细盖好。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染红了不大的房间,南啸桓逆光而立,久久,低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天完全黑了,夜风渐起,室内的烛火顺风摇曳,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荡,仿佛鬼魅的身影。 南啸桓闭目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他并非一具雕像。 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多时辰了。 风声越来越大,几声雷鸣远远炸响,下一刻,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瞬时,屋内亮如白昼。 ——来了! 南啸桓猛地窜起,拔剑出鞘,急速迎上破门而入的黑色身影。 兵器相交,铿的一声,两人分落两侧,黑暗中,遥遥相望。 来人眼中闪过一道惊疑,先机已失,原先的五分把握,已少了二分,当下心中一动,飞身离去。 南啸桓等了一晚,又岂容他这般轻易离开。眼神略沉,已追了上去。 …… 门外正是狂风大作,扑簌簌的树叶在风中颤抖,厚厚的云层之上,轰隆隆的雷鸣和闪电交错着降临。 满耳是呼啸的风声,南啸桓紧追在黑衣人身后,颇有些吃力。 来人轻功甚好,比之自家主子,都毫不逊色。 正在心中思忖,忽的那人一个转弯,瞬间已不见了身影。 豆大的雨点打落脸上,南啸桓皱眉,停在一处屋檐之上,四下张望,却最终一无所得。 想到那人奇怪的举动,南啸桓轻啸一声,下一刻,远远缀在周围的几个暗卫出现在南啸桓面前。 “阁主。” 三人单膝跪道,完全合一的声音,无情冰冷,没有一丝波动。 “十九,你去主上那边,加派些人手。阿五,你带些人去西边搜查。十六,你去南边。” “是!” 三人得令而散,转瞬就消失在夜雨之中。 大雨倾盆而下,片刻,黑衣已淋得湿透。 “啊啊————!!” 一声尖叫宛若炸雷,划破雨幕,从不远处一处宅院传来。 声落人动,上一刻,雨中人影还静立在屋顶,下一刻,人已冲破雨幕,奔出数十丈远。 小院内,灯火通明,噼啪一声,院门被人用脚踢开,一个黑影直奔向尖叫声传来的房间。 室内一片狼藉,两个蜷缩在墙角的女子见人进来,颤抖的更加厉害。 “发生了何事?!”南啸桓顾不得那一瞬脑中闪过的古怪,快步奔上前去,拉起一个人,急迫问道。 却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瞬,楞了一下。 金发碧眼,是那晚……那人带回的舞姬。 那舞姬显然也认出了来人身份,眼中初始的恐惧少了几分。 “是你!” 另一个从角落跑出,一把从后面抱住,趴在南啸桓的背上就开始抽泣。 “……奴家好怕!!”前面那个身子一软,整个靠倒在南啸桓怀里。 从未遇过如此情况,南啸桓一时手足无措。见那舞姬楚楚可怜的模样,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原本准备好的问题,也无法再直接开口。 “姑娘……先放开在下……”柔软的身躯贴的极紧,女子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南啸桓控制着力道将人从身上拉起,结果刚移动了半寸,那舞姬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贴靠的更紧了。 对着敌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可眼下不提她们的性别,就是这两人的身份…… 心中还在计较,脑海中刚刚闪出那人的面孔,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在门外响起。 “啸桓……你们……这是在做些什么?!” 冷冰冰的语气,隐含着几分薄怒。 南啸桓愕然回头,只见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的年轻男子自门外缓步而入。正是几个时辰未见的人…… “主上!” 未待思考,这两字便脱口而出。 第60章 征兆 雷雨阵阵,枝叶在狂风中无力的挣扎,在窗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屋内点点烛火随吹进半开窗户的的夜风摇曳,柔曼的绛红轻纱轻轻摆动,白色云烟缭绕的池中,水蓝色的蝴蝶轻盈飞舞。 如瀑青丝落入池中,半垂眼帘的少年倚在白玉池壁之上,任身后的宫装女子撩起池水,轻柔的擦洗那露出池水之上的象牙般润泽的肌肤。 忽的,自水池四角的精雕金狮香炉缓缓吐出的淡薄烟气被猛然间袭入的夜风吹散,纷乱的四散开去。 少年微微抬眼,精致如画的面孔上突然聚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雕花的朱门被人关上,窜入的风不一会便没了踪影,扬起的纱幕又落回原处,少年身外一丈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恭敬跪俯的黑衣男子。 “事情办的如何了?” 清亮的少年嗓音,隐隐的威势,慵懒的同时却凌厉异常。 “回主人,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主人的话,属下也带给她们二人了。” 男子垂首答道。 “——很好!” 少年轻轻笑出声来,愉悦的笑声显然满意至极,赞赏的看了一眼池边的人,美艳的笑容带上几分邪气,“去领赏吧!” “谢主人!” 男子感激的答道,黑影一闪,已从池边消失。 “——忠心的护法么?呵呵……”浓密的羽睫轻眨,修长的手臂一把揽向身后伺候女子的纤腰。女子嘤咛了一声,立刻凑上前去,迎上少年的薄唇。 …… 哗啦一声,女子被少年拉下,落入池中。池水飞溅上女子凹凸有致的身躯,仅着的一层轻纱片刻便浸水紧贴,露出无边的诱色。 低眼看着怀中女子的娇羞神态,少年从喉间发出低低的轻笑。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还有这绝代佳人……不知你会为哪一个,抛弃那可笑的忠诚呢……” “真让人拭目以待呢呵呵……” 前拥后抱的舞姬因为巫烨的到来而迅速松开原本紧搂南啸桓的手,三人不同程度的惊慌跪地行礼。 “行了,都起来吧!”巫烨看着狼藉一片的屋内,又扫了扫一身黑衣的南啸桓,心中的无名怒火又蹭蹭向上攀了几寸。 南啸桓恭敬的走到巫烨面前,低头低叫了声主上,便不再言语。 “忘记我上次说的话了?” 悦耳的声音,几分怒意显而易见,平常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容的面庞,此刻,也罩上了一层冰霜。 南啸桓一颤,不容他答话,巫烨已冷着脸继续说了下去。 “只身一人也敢在不探清院内情况下进来,该说你技高人胆大呢,还是自不量力,太看得起自己了?!” 声音不大的训斥,却让南啸桓抿紧下唇,不明眼前人突如其来怒火的缘由,他只能再一次单膝跪地:“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 哐啷一声,却是狂风吹开了窗户,夹着暴雨卷入。凉意一点点的渗入,明明是闷热的夏季夜晚,却让角落的两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压住内心的火气,看也未看跪下的男子,巫烨缓步来到两人面前,公式化的口气里没有一丝温度:“刚才为何尖叫?” 金发碧眼的西域女子皆是高鼻深目,看在胤国人眼里也许会觉得面貌并无二样,但对巫烨来说,却并非如此,目光移到刚才靠在啸桓怀里的女子身上,巫烨不自觉面色又冷了几分:“说话,双儿。” “……是、是……”名叫双儿的舞姬打了个哆嗦,怯怯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就被那冷意森然的眼神吓得差点腿软,细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开始解释。 原来深夜开始的雷阵雨吓的两人不安了半晌,商量之后她们决定今夜一起睡。谁知就在双儿将衣物从自己房中拿到灵儿这里的路上,天空突地一个闪电。 她也因此意外之下看到了躲在小院角落内的黑衣刺客。惊恐之下的叫喊同时引来了刺客的杀意…… “若非……这位侍卫大哥及时赶到……呜呜……我和姐姐……” 说到之前的情景,双儿显然还心有余悸,眼泪一滴滴从她绝美的面孔上滴落,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模样。 看到那白皙脖颈上的刺目掐痕,漆黑的眸精光一闪而过,巫烨又将灵儿唤了过来,问了几句,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 “王爷!” 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下人和护卫才赶了过来。 跟丢了巫烨的暗卫们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阁主之后更是不敢多言,今日轮值的暗卫上前回禀了追查的结果,本以为一无所获会让明显心情不太好的人勃然大怒,却没想到那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挥手他们退下。 “王伯!” “王爷。”司皇云逸亲自挑选的管家走上前来,俯身行礼。 “……我那里还有几间空着的房间,你派人收拾一下,今晚就让她们搬过去住。” 巫烨扭头吩咐道,眼神沉了沉,听暗卫所言,那黑衣人武功高强,深夜来访定没怀好意。然而一击不中就临阵脱逃,这般举动却明显异于前几批目标明确的杀手……加上眼前这两个司皇寒炼送来的舞姬……隐隐的,他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是,王爷。”管家王伯瞅了瞅站在巫烨身旁的两个西域女子,领命挥手,立刻便有下人过来,将哭哭啼啼的二人带了下去。 又悄悄看了眼依然跪着的男子,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古怪,见巫烨再无吩咐的意图,他连忙告退离去。 听着门外隐约的呼吸声,巫烨低叹了口气,朝外走了几步,出了门。 屋檐之下,黑暗中影影绰绰一字排开站了数十人,正是片刻之前,因为巫烨和南啸桓都未下令而只能暂时退居门外等候的暗卫。 “今夜当值的继续守着,剩下的都下去休息。”挥挥手下令,齐声响起的是字之后,不过几瞬,刚才的数十人只剩了两个。 “你们俩也先回院子去,我稍后就回。” “是。” 两人低声答了,展开身形离去。 不过短短一会,小院内便只剩了二人。 巫烨走回屋中,进门的时候顺手关了房门,将风雨隔在了门外。 点着的灯早被吹灭了大半,只留几盏勉强照亮了屋内,交错的烛火投影处,黑衣男子单膝颔首跪地,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仿佛已成一具无感的雕像。 巫烨拉开窗边一把椅子坐了,同时双眼落在南啸桓身上,就这样不言不语过了半晌,再次对着他开口时,起初的薄怒已消失的一干二净,无比平静的语气甚至让南啸桓产生了刚才的莫非全是错觉的念头。 “不觉得古怪么?” “既然武功不弱,为何一被发觉却只想着逃跑?既然有着连阿七他们都追不上的轻功,又为何要藏匿在这小小院中?还有……被人发觉之后,作为一个杀手的第一反应不是用手中的凶器杀人却是掐住其中一个的脖子……” “啸桓,不说最后两点,你可是亲自和他交的手,这其中古怪之处,我不信你,竟觉不出一丝半点?!” ——既然不是察觉不到,却为何要对自己的叮嘱视而不见…… 上扬的双眼下意识的微微眯起,巫烨起身,一步步走到南啸桓面前,开口问道。 “主上明鉴,属下……” 南啸桓动了动唇,如芒刺的目光让他不安,他知道,自己惹怒了眼前人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不知缘由之下的认错,对于不善言辞的他来说,最终也只能是毫无意义的例话。 沉默……还是沉默…… 等了半晌,视线中的人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辩解,也不试图解释。 “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 最终,响起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回答。 巫烨看着南啸桓,想起不久前听到暗卫报上的消息后心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不带一个护卫,便贸然追去……更别说,有那么小半个时辰,手下数十暗卫,竟无一人能寻得他的所在。若非那突然而起的尖叫……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握,心中翻涌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一一辨识……察觉出跪下的人的无措与疑惑,想起他的身份,巫烨揉了揉额角。 “罢了!你起来吧。” 巫烨转身叹道,烦乱的拨了拨在肩上的长发,他推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已是深夜,漫天而下的大雨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回廊上的烛火发出淡淡光芒,照亮了两人前行的道路。一路无语,两人心思,却是各自百转。 跟在身后半步的人,刻意放轻脚步,只怕稍稍重了一点,便会扰到那明显若有所思的白衣青年。 …… “王爷。” 刚刚踏入主屋,两道柔美的声音便响起在耳旁。 从思绪中猛然回神的人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才想起两人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轻皱起双眉,巫烨走上前去,径直向屋内走去:“怎么还不休息?” “……双儿和灵儿惦记着王爷……所以……”两人赶忙跟进,其中一个回头好奇的看了看南啸桓一眼。 习惯性的脱下外衫递出,接过的手却是白皙修长…… “谁让你们进来了?”巫烨冷下面孔,“回自己屋去。” “王爷……我……”双儿咬着下唇,瞬间灵动的大眼中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别让我说第二遍!” 一看见两人,不久前的一幕就不受控制的闯入脑海,心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波澜就要再起,巫烨加大了声音,俊美的面孔上泛起如霜的冷意。 “王爷……”两人嗫嚅半晌,不安的对视一眼,终于悄悄退了下去。 房内的灯灭了,刚刚进去的两人低声交谈着走了出来,南啸桓轻瞥了一眼,按着腰间的剑就要离去。 “侍卫大哥!” 两人一前一后朝他款款走来,停在面前时,其中一个略高的女子对南啸桓展开一丝腼腆的微笑:“今日多亏了你,否则奴家和妹妹就要命丧那凶恶之徒了……” “在下只是尽了本责,两位姑娘不必多礼。” 南啸桓拱手示意,扭头朝廊外看了看,“夜深了,两位还是回房休息吧。” 说罢,转身毫不留恋的朝另一侧走去。 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之前开口道谢的女子脸上的羞涩也褪去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势在必得的妩媚:“妹妹,主子吩咐的那么多任务,就这次的……最和我的胃口。” “呵呵,姐姐你真的看上那呆呆的木头了?” 身后的双儿轻笑出声,扭头望向刚刚走出的地方,笑道:“那……先说好了,这个寰夜王,你可不准和我抢哦。” 第61章 立威(一) 第二日一大清早,南啸桓服侍巫烨起床洗漱。 垂到腰间的柔顺黑发用金冠束起,往日的宽袖长袍被紧身白色绣金劲装取代,腰间一柄长剑,是暮寒仲很少拿出的佩剑饮虹。弯腰为巫烨挂完最后一个配饰,南啸桓起身退到一旁:“好了,主上。” 侍女静静退下,紧闭的门扉被推开,一双精致的腾云皮靴落下。 暴雨之后的天空一碧如洗,耀眼的阳光从门外茂盛枝叶中洒落,清新的空气还带着几丝湿气,巫烨闭眼吸气,睁眼吐气。 一夜已经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已经全部收拢好,巫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漆黑的双眸看向前方,开口却是对着身后半步处的人。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是。”南啸桓低头答道,“已经派人送去营里了。” 巫烨嗯了一声当做回应,想起离玄朱城有两个时辰马程的闪骑军营,不由得笑了笑。 大半个月时光,权府上下已对两人十分熟悉。一进权府大门,管家便将两人迎进书房。 书房之中,权平生捋着花白的胡子,盯着巫烨的眼中充满慈爱:“白州流寇,虽说成不了大气候,但既然能让当地厢军束手无策,寒仲你可不能小觑了他们啊!” “谨记老师教诲。”对着明显不平日多了几分忧心的老人,巫烨拱手回道,“再说这次有师傅随行,虽不敢说十分保证,八分信心寒仲倒还是有的。” 适当的自傲,不惹人厌恶,反倒让人忍不住为其赞叹。半个月相处,权平生倒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曾经蛮横不讲理的十一皇子了。也难怪皇帝会将这说重不重,但也容不得一点差错的差事交给他了……在心里感叹,权平生朝巫烨点点头:“雍亲王……倒是难得的将才。” 再说有暮云萧从旁协助,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两人又闲话了一小会,看了看窗外天色,巫烨起身告辞。临走之前,权平生貌似不经意提到权自效的名字。 巫烨立刻意会,笑着说了几句关于上次见到权自效的情况,又说了自己会盯着他之后,权平生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想起殁于沙场的独子,权平生心中涌上几丝不舍。 虽然深知只有上过战场的军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军人……但……将性命托付于眼前的年轻人……不管这半月对巫烨的认识如何,他的心中还是有着丝丝不安。 望着两骑消失在远方的背影,权平生站在大门外,长叹一口气…… 午后阳光热辣,骑马来到闪骑在京外的营地时,就连坐下的马匹都湿了鬃毛。巫烨擦去鼻尖的汗水,控马跟在领路的士兵后面进入军营。领头的士兵不时偷偷回头看着身后的青年,自以为动作小心之极,却没想到早就被人收入眼底。 将两人领到南北宽街路北统领所住的院子,行礼过后就要退下的士兵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您、您真的是我们的……将军?” 将缰绳递给迎出的下人的巫烨一听这话,乐了:“难道还有假的?” “可……可是……”年轻的小伙子被笑容弄的满脸红晕,大脑晕乎,一直盘桓在脑中长达好几日的话想也没想的直接出了口:“您看上去……不像会打仗的样子啊……” 眼前这漂亮的仿佛瓷娃娃,看起来柔弱无比,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俊美青年,怎么看都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 他在那边吞吐犹豫,巫烨眼珠一转,已知道他的想法,当下问道:“你叫什么?” “……小、小的叫何、何石。”年轻士兵慌忙回道,说起话来也开始结巴了。 “何石。” “是!” “下午……我们再见。” 巫烨看他一眼,毫不吝啬的抛出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带着南啸桓走进院子。只留下年轻的士兵满脸通红…… 十几个下人们在接到消息后,一大早又重新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又将早上送过来的行李也按照吩咐摆放好。见到巫烨进来,以个中年男子为首的纷纷行礼,这是司皇云逸特地从自己宫中拨下的,其中殊荣,也唯有暮云萧在年少时有过。 让他们没有大事不要来打扰,巫烨走进书房。 书房在北面屋子的东侧耳房,穿过寝室,一进去便看到三个高大的木架。那里被满满的行军作战相关的书籍塞满。巫烨随手抽了一本,坐到太师椅后,翻了几页,不由得笑容就出现在嘴角。 手上这本书的内容既不太晦涩高深,又不过于简单无物,对于暮寒仲这种有一定理论基础却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些书是谁准备的?”算得上小小的惊喜,巫烨问。 “回主上,是属下。”正给巫烨满茶的南啸桓低头答道。 “哦?”有些意外这般的回答,巫烨又扫了一眼木架上那些书籍的书名。据他所知,贯日阁会教授暗卫杀人技艺,却不知何时也开始普及军事教育了? 许是察觉出巫烨目光中的疑惑,南啸桓递过茶杯,尽量简单的组织了语言,解释道:“属下前几日去过萧公子那里,这些书中大半是萧公子从自己书房中拿出的。说是这些书主上现在看再适合不过。” “唔?你去了师傅那里?作什么?”巫烨又翻过一页,望向书页空白处的小楷注解,那些熟悉的笔迹刚好印证了南啸桓的话。巫烨抬头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垂了垂眼眸。 ……不是每件事南啸桓都会向他报备,更别说这类私下的安排,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在意。 这下南啸桓沉默了一小会,才低声恭敬回道:“主上既然要领兵出战……这些东西……能看一点也是一点。本想自己准备,但属下无能,只有去询问萧公子。” “你倒是有心。” 一丝淡淡的愉悦滑过心头,巫烨听完,浅浅一笑。 “……”南啸桓没再说话,硬朗坚毅的面孔平静无波,算是默默接受了巫烨这句夸奖。 随后,巫烨二人又在院中各处转了转。院子不大,普通的四合院样式,收拾的干干净净,虽远没有千夜宫和玄朱城中王府之中华丽精致,然而军营之中,能有如此,也让巫烨满意的点了点头。 南啸桓按照惯例自是住在巫烨寝室旁西侧的耳房中,巫烨也顺道进去转了。 屋内布置及其简单,和王府之中南啸桓的住处并无多大的不同,巫烨心底叹了叹,也没说什么,便带着人走了出来。 转完一圈,两人刚走到饭厅,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军中的各级将领们上门拜访,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因为刚刚结束选拔,人员还未重新分配,从上四军中选出来的将士便按照原来各自的编制训练了两日。这次来访的,便是各军中都级以上的将领。 依次打过招呼,巫烨含笑扫过站在眼前的十几人:“既已到了饭时,各位便在我这里用了吧。” 没有推辞,也没有人回答。巫烨的提议,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彼此对看了几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将领中一身红色战袍的权自效上前一步走出,拱手行礼笑道:“将军邀约,我等岂敢不从?” 两人已算不上陌生,权自效这般半真半假的口气,让巫烨哭笑不得。于是一掌拍到他背上:“本将军是请你们吃饭,不要如此一副大义凛然,仿佛赴死的模样。” 这话一出,围在四周的指挥使、虞侯以及军使们都笑了,之前还有些疏离陌生的气氛热了几分。 没有多么精致的菜色,只是几样最普通的小菜,外加几坛助兴的米酒,便迅速拉近了巫烨与这些将领的距离。 就连那在天武骑军中以冷面著称的丁云,几杯酒下肚,有些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几分,不再如初始那般冷冰冰了。 这些各级的将领,虽然都来自胤国禁军中最为精锐的上四军,但平日里相交甚少,这次因为剿匪组成闪骑,几日下来,也不过是互相熟悉了姓名。眼下因为巫烨邀约,互相聚在一起,一顿饭的功夫,三两杯酒下肚,不由得生出几分军人间的惺惺相惜来。 “将军,怎么没见萧军师?”席间一名虞侯仰头敬完巫烨酒,顺道问了。 他这话一问出口,刚才还热闹无比的酒席顿时静了一下,将领们面面相觑。明明已经有人特地在来之前特地提点过了,怎么还是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军师过几日就来,怎么,担心我一个训不好你们?”巫烨一挑眉,佯装生气的样子,说笑道。 众人看他没有不悦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随即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各自谈话。 “怎会怎会。只是随口问问哈哈哈哈……”那虞侯揉着后脑勺,颇有几分憨厚的笑了。 巫烨拿着酒杯,但笑不语,将所有人的反应全部收之眼底。 午时惯例的半个时辰的休息之后,下午的训练又开始了。 巫烨骑马朝校场漫步而去,权自效和他并肩而行,低声说着这几日军营里的情况。 这次从上四军中选出的骑兵,大多出身官宦世家,他们从小在军学中学习,年纪轻轻武艺便已不凡,自然也相对的,自视便极高。若是暮云萧为元帅,或许还能让他们产生几分畏惧之心,然而换做从未上过战场,刚过双十的巫烨,明面上会对他维持基本礼数,私下,各种议论却都是满军营飘舞了,其中以不屑轻视这次主帅的居多。 心里挂着这些,越到校场,权自效眉头皱的越深。紧紧盯着走上校场高台人背影的眼中全是深深的忧虑和恨不得陪他一起上去的冲动…… 无精打采的走回校场天武军的队列里,早已列队完毕,站在那里的罗青凌见他回来,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便亲昵的用手掐他的脸颊,挤眉弄眼的瞅着他,用轻佻的语气说道:“还在担心你心上人?……安啦,你就别瞎操心了!” 权自效回看他,旁人的安慰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能满腹愁绪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管那肆虐在自己脸上的手,无力的转头看向台上。 看台上,巫烨按剑而立,温和的目光静静扫过台下整齐站列的三千士兵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不管耳边悄声的细语议论声,巫烨径自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立在一侧一副招牌表情注视着他的南啸桓。 依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张面孔收敛得一滴不漏,然而巫烨还是从那双熟悉的黑眸中看出了点点忧心。 回头,握在手中的剑柄冰凉舒适,感受着背上正缓缓滑下的汗水,巫烨抬头注视着视野中那轮耀眼的烈日。 然后闭眼轻笑。 …… 再次睁眼,前一刻的柔柔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俊美面孔上,是一片少见的严肃,瞬间,不容抗拒的威严气势宛若涨潮的海水,猛地朝外涌去。 那般气势根本无法忽视,场下的士兵惊愕抬头,只见台上的人缓缓张口,慢慢吐出两个字:“肃静!” 用上内力的两个字宛若洪钟,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让人刹那间失了言语的能力,偌大的校场,从嘈杂到安静的只闻呼吸声,只用了不到一弹指的时间。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足够我听清你们是如何说我的。” 为那两个字所惊的士兵,刚一回神,便听到这样的话。于是刚刚才安静下来的校场,顿时窃窃私语声又起。 “肃静!别让我说第二遍!” 巫烨皱眉,声音大了不少:“议论主将、散播谣言,按军法,该处你们三十军棍。” 他顿了顿,俊美面孔上一片冰冷。 底下顺时没了声音。 “但……我不会拿这个治你们罪。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我的外表,我的经历才是这一切的魁首。若异地而处,想必,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反应。” 刚才还因军法之说腹诽巫烨的士兵听到这一句,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三十军棍,不算少,够让一个年轻力壮的士兵趴在床上半个多月。 “但是,光凭诸如外表之类的外在之物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够格率领你们去杀敌剿匪,于我来说,是极不公正,于你们而言,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没有人不想要被公正的评估对待,我亦不是例外……” 热浪顺着风势拂上脸面,吹起高高束起的黑发,巫烨停了许久,才继续道。 “相信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们了解我。” 突地,巫烨勾唇一笑,轻转了话题:“现在,我们来玩一个小小的游戏。” 游戏?三千士兵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你们没有听错,是游戏!”巫烨负手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在数千目光注视下轻轻跃下高台,稳稳落下。 第一排的士兵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巫烨维持着笑容,继续又朝前走了两步,站定,说道:“在场自信身手不错的,都可以来玩玩。” “寒仲虽然不才,对于武艺,却也颇有一番心得。可以一个一个来,也可以三五个一起上,当然你们要几百个一起,我也无所谓。” “当然游戏不会让你们白玩,胜过我的,俸银加倍,连升两级!” 脑袋灵活里早在他说第一句时就已隐约猜到了巫烨的意图,听到后一句,更是得了肯定,自恃武艺不错的,眼里皆泛出兴奋的光芒,一个个摩拳擦掌。 “至于输的么……”巫烨直视着最前排的丁云,“当然也要付出代价,军法处置就不必了,罚俸一月充作军费可好?!” …… 罗青凌透过林立长戟之间的空隙朝前看去,静静看了一会,忽的咧嘴一笑,转头对身边的人道:“你不去试试?” 手心满是汗水,粘腻的感觉让人心烦意乱,权自效抿着唇不说话,良久才摇摇头。 巫烨的一番话宛若投入湖底的石子,激起千人的纷纷议论。那边丁云带着一小队卫士围成一个大圈,扩出一块空地,校场的士兵纷纷围上前去,近距离的打量着圈中的白衣劲装青年。 “你们谁想来做第一个?”巫烨绕着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随意指道,“你?还是你?想来就来吧,我保证刚才说过的话全都作数,你们完全不必有后顾之忧。” 几个士兵对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意图,然而对方如此淡定,加上不少人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一时之间,倒竟没有一个上前。 “怎么了?”巫烨朝四周的人看去,“难道这么多人,竟没一个敢上前和这个只长了张好看脸蛋的人来比试比试么?还是说……” 他扬扬眉,脸上浮现几分不屑:“胤国的精锐,就是这样一帮光会嚼人舌根,却有心无胆的懦夫?” 激将之法果然有用,巫烨话刚刚说完,一声如虎的大吼,一个粗壮的高大汉子跳进圈中:“让我来看看王爷您有几斤几两!” 他口气态度极为不敬,见到巫烨也不行礼,目光肆意的从上到下打量着巫烨,一副完全不将眼前人放入眼中的模样。 周围的士兵轰的一声爆出纷纷喝彩鼓劲声,更有几个扯着洪亮的嗓音,大声喊着兄弟加油之类的话。 ……他们对巫烨的不满轻视,也由此可见一斑。 巫烨笑笑,也不恼他的态度,拿着手中的剑,并不出鞘,就那样刷的一声在空中轻转了一个圈,长剑所过之处,剑气在地上留下一道深一寸的痕迹……是一个圆圈。 “昔有画地为牢,今日,我也来效仿一下。”迎上那高大汉子困惑的目光,巫烨解释,“你尽管出招,我绝不出这个圈,若是出了,便算作是我输了。” “……这可是王爷您说的!到时候可不要反悔!”大汉拔出腰间的刀,脸上是止不住的几丝窃喜。 “当然。”巫烨笑笑,淡道。 “啊啊啊啊——!”仰天高喊着,大汉握着刀由对面急冲向巫烨,他块头不小,跑起来震起无数尘土,配上他那单人单刀的勇猛势头,不少观战的士兵已经为巫烨暗暗吊起心来。 然而相对于汉子的大动作,巫烨只是悠闲的站在那里,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十丈! 七丈! 五丈! 三丈! 最后一丈,汉子猛地窜起,随着一声大喝,沉重的大刀已朝巫烨砍下。 第62章 立威(二)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当大汉痛苦的狠狠摔落在地时,围在四周的人群之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几声突兀的鼓掌声零落的在一旁响起。 巫烨朝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只见层层围绕的士兵之后,有两人远远立在一旁大树下,其中一身浅灰战袍的青年男子正是那鼓掌的。见他看过来,才慢悠悠停下手中的动作。 “将军好身手!”罗青凌由衷赞叹。 “过奖。”巫烨抱拳示意,浅浅一笑,调回目光看向身前的那些刚刚才反应过来的士兵,“接下来是谁?” 这时那摔在地上的大汉才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许是觉得丢了脸面,一头钻进人群再也没出来。 “我来会会王爷!”又一个嘹亮的嗓音,巫烨扭头朝右侧看去,只见一个稚气还未全脱的少年朝他走来,手中一把虎头金刀,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请。”巫烨含笑,光从这少年一出来士兵们远高于刚才的骚动与欢呼,便可以看出这看似文气的少年人定有过人之处。 然而……再有过人之处,对上巫烨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只一招,少年就已落败。 巫烨温和的笑,一身白衣不沾半分尘埃,一阵清风扬过,衣袂翩飞,飘飘若仙。周围士兵眼中,起初弱不禁风的评价,已变成了颇有几分能耐。 这边,罗青凌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撇撇嘴,对着身旁的权自效叹道:“说了让你别瞎操心了~现在看到了吧?你的心上人又哪是那般容易欺负的……” 而他身边的人还陷在眼前的一幕无法回神。记忆之中的那个任性爱哭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如此,大概……是再也不需要他来保护了吧……心中闪过一丝怅然,耳边,熟悉的嗓音突地大了不少。 “诶!回神!快看那边!”罗青凌兴奋的指向圈中。 权自效愕然抬头,正看见尘土飘扬中,巫烨轻身而起,轻盈踩上朝他落去的长戟,一个停顿,展颜一笑,下一刻,忽的身形一闪,那两人只觉凉风阵阵,再反应过来时,未出鞘的长剑尾部已稳稳指向他们喉间。 而他整个人,依旧未出脚下的三尺圆圈。 时到现在,围在巫烨四周的士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上去挑战的了…… 各自军中的佼佼者,却都在那人手下过不了三招……这般深不可测的武艺,哪里只是颇有一番心得?众人想到这点,只觉背后冷汗涔涔,在五人一齐上前围攻却三招败下之后,再也无人敢上前。 而原先心中,对眼前青年的那股不自觉的轻视……早已消失在九霄云外。 巫烨掸掸衣上的灰尘,然后抬头随意扫了几眼的士兵。 不同的面孔上,相同的是,轻易便可辨认的是……完全的折服和几丝暗含的惧怕。 自始至终,在军队这般崇尚武力的地方,实际的行动和眼见的结果,远比言语更易让人信服。即使目前巫烨未有任何功勋,仅凭今日露出的深不可测的武艺,都足以使这些信奉武力至上的士兵另眼相看。 “承让。”客套之辞从他嘴里再一次说出,听下士兵们的耳里,已与之前完全不同。 明显的手下留情……让人想要忽视,也无法。 一旁的落败者们摔躺地上,少有几个还爬的起来,现下多数也只有闷声痛哼的命。 “已经三十四个了……看样子,是不会再有人来玩这个游戏的了。”巫烨笑着说,走出刚才自己画的圆圈,“游戏已经完了,是我们该兑现筹码的时候了。” 一闻此言,地上的几人不安的对视,在全军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不说,到头来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虽说是一早说好的,但不管如何,此刻听到巫烨提起,都有些沮丧和郁闷。 “丁云!”巫烨扬声高喊。 “是,将军!”一旁的男子跨步上前,单膝跪地,垂首抱拳。 “记下这三十四人的名字、所在编制,本月月俸加倍发放!” “末将遵命。”丁云朗声答道,然后起身,当即指挥手下就要带着那三十四人走去档子房处。 “……王、王爷……这……”那三十四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看向巫烨。 “虽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我从来都不是君子。”巫烨狡黠的眨眨眼,“这加倍的俸钱,是为你们今天敢站出来的勇气,和对自己的信心。……在我眼中,不论输赢,能站出来的,都是好汉子!” 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洪亮高远,就连远远落在圆圈后方,挤不前去的士兵也听得到。 “……将军!” 几十个汉子被他这番话弄的情绪翻涌,心中涌上无限感动和骄傲,望着巫烨的眼眶不知何时也微微发红。而那情不自禁叫出口的称呼,已暗示着变化的发生。 变化并未终结。校场里的游戏,只是一个初始。 当晚,巫烨便将四军共计十五名营级将官召到了统领府。他拿出一摞书册,让南啸桓一一发放给眼前众人。 “这本书中,记录的是我和军师共同商定的训练计划。从月初至月末,每一日都有详细的训练任务。”巫烨从桌案后走出,来到众人面前,正色道。 “你们明日开始,便按此训练,不得怠慢!” “是,将军。”十五人一齐恭敬拜下应声答道。 “还有……”巫烨微微拧眉,看着烛火下几人,稍稍思忖了一下,便继续道,“原来的四军,从明日开始,用一日时间,重新打散编制。” “打散?”权自效愕然,扭头看向身旁同期的将官,皆是同样的迷茫困惑与震惊。 巫烨扫他一眼,不怒自威,权自效知道自己越矩,当下微一垂头,收敛起所有情绪,不再随意言语。 “从你们走出各自军营那天起,你们就不再是原来的上四军了。”巫烨淡淡道,“也就再没有天武、捧日、龙卫、神卫之分。……我要你们记住,从今往后,你们只是闪骑!” 屋内一时无语,众人都在心中琢磨着这句话。 “将军,那……关于新的编制,您可有主意?”片刻之后,捧日军中一名指挥使终于忍不住,斟酌着开口问道。 巫烨但笑不语,只是踱步走回桌案之后的太师椅放松的坐下,待卖够了关子,才缓缓开口:“我们这次去剿匪……选的是轻骑兵,注重的,自然便是军队的机动性。” “轻装急速是我们的第一手段,接下来的训练也都着重这些方面。” “而闪骑三千人,初步预定编为三个分队,按各自所长归入枪骑兵、骑射手和刀骑兵。每队设一名指挥使,一名虞侯;每队之下再细分为四支小队,各队设前锋参领、副前锋参领……” 他三言两语便将闪骑将要着重之处和取胜手段阐明,又大致讲了新的编制方法。巫烨侃侃而谈,滔滔不绝,那漆黑的双眸亮的宛如天上的明星,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充满悠闲和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平静,直让屋内一干人等看的失了神。 而这失神的人,没有例外的,也包括一直静静侍在巫烨身旁的南啸桓。 短短半日,这人便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那些潜在的不安定因素……眼下听他谈来,却是对胤国上四军情况极为熟悉,完全不若一般的皇室贵胄……心中不由得对那人接下来的举动,充满了丝丝期待…… 南啸桓微微垂眸,走上前去,恭敬着给巫烨满了茶。 茶水自茶壶汩汩而出,轻微细小的水声响在十几人耳前。 “将军英明!如此编制……确比维持四军原样要好。”一个中年汉子率先表示看法。 接着,众人纷纷表态,大半都是赞同,少部分持反对意见的,也只是平和的表述了自己的意见,并阐明了理由。 …… 处理完了大半事情,又将那些人送走,巫烨转身回院,简单清理了下,便累的瘫倒在床铺之上,长长舒了口气。 好的开始……虽不知后面的一月如何,那眼下看来,并无多少需要操心的事情…… 望着床顶,巫烨闭眼,同时放空脑子。 南啸桓服侍他脱了鞋袜,收拾干净房内的东西,叫人将浴桶搬下后,便放轻步子走到床边,轻声问道:“主上可要现在灭灯?” 巫烨听到熟悉的声音,却并不做声,只是维持着面朝下俯趴的姿势,一动不动。 南啸桓听他呼吸知他并未睡着,然而眼下这人不肯回他,他也无法,只能又低声重复了问了一句。 低沉磁性的男低音轻轻入耳,牵起昨夜意外之下看到的那幕。他本以为自己经过大半夜的自我开导已经完全放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无法释怀。 他对待情人,从来都是温柔的。不会有大声的喝问,也不会有蛮横的纠缠,即使不小心撞见了情人同别人在一起亲昵的举动,他都是淡淡一笑,随后抛之脑后。 既然喜欢一个人,便要信他。是以,他从不胡思乱想然后妒火中烧。而对方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他即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只是一味的在心底信着…… 然而南啸桓这次,他以往的任何经验,都无法套用。 首先,他只是他的属下,不过因为那古怪的毒药,凭着那赤诚的忠心,和他发生关系。他们并非情人关系…… 他与他并无誓言,也根本无需对对方负责。他明白这点……却为何……在明明知道那人只是职责在身后,那两名舞姬前搂后抱着他的情景始终无法挥去…… 而……心中的这股不舒服,也一直未曾消失…… 白天还可以因为军营之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晚上两人独处一室,看到那人,听到那人的声音,昨日的一幕幕便不受控制的漂浮出来…… 心中,也随之涌上复杂无法辨识的情绪。 低叹了口气,巫烨思量着,翻过身,面朝上对着南啸桓睁开双眼。 “啸桓。” “是?”南啸桓走进一步,等候巫烨的进一步命令。 “你……抱过女人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不似调笑,反而含着几分说不出的认真。 南啸桓心中滑过古怪,猜不透巫烨这样问的意图,只能照实答了:“未曾。” “呃?”这下轮到巫烨惊讶了。 若说在阁中那几年,因为训练任务的关系,眼前这人不得亲近女子,那……担任贯日阁阁主这三年来,虽说他性子冷了点,但凭借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不怕他冷冰冰外表的,主动送上门的女子,想来并不会太少…… 极快的在脑海中思索,巫烨最终得出的原因,只能是这人天性偏冷的缘故。 “那……可有喜欢的女子么?”不知为何,巫烨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竟飞快闪过一丝喜悦。笑意涌上心头,脑中不及思考,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脱口问出。 南啸桓怔了一下,半晌垂下眼帘,低声答了:“有过。” 有过……有过…… 不过两字,却轻易的将刚才那抹喜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涩……同时,无法制止的自发开始思索。 有过……的意思是,若非是不喜欢了,那……便是不在了么…… 不耐的朝里侧翻,巫烨低叹一口气,最终出声,示意南啸桓退下。 灯被灭掉,屋内陷入一片黑暗。窗外虫鸣之声此起彼伏,衬着屋内自己的呼吸声,让人心烦意乱。 …… 重新编制的工作进行的很快,各大队的将官也由士兵推举比试而出,新的训练一经实施,刚开始的闲言碎语,在看到明显提高的效果之后,悄悄消失。众人心服口服,全军上下,拧作一股,开始专心投入每日的训练之中。 新的训练加入了对基本体力的要求,每日闪骑骑兵们都要在完成常规训练后进行体力锻炼。这些概括起来,包括持重械练手力,学趋跳练耐力,附沙袋练脚力,荷重物练身力,平日里士兵披着重甲,身上背负重物,用尽全力训练,如此上了战场,自会身轻如燕,进退迅速,最大限度的发挥轻骑的长处。 而巫烨,每日的生活也十分规律。 他与士兵一起作息,士兵在校场上挥汗如雨,他便在一旁做些基本体能训练,然后就会练习长枪。 暮寒仲擅剑,然而战场之上,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所以巫烨重新选了一杆银枪,照着权平生给他的枪谱练习,同时修习枪法的,还有随侍身侧的南啸桓。 这日,校场之中三大队正在进行阵法训练,一旁巫烨挥着长枪练习,觉得新的一招掌握的差不多了,便飞身上马,纵马和南啸桓用枪拆起招来。 巫烨拍马舞枪,直取南啸桓,南啸桓挺枪来迎。两人交马数合,一时不分上下。 小比试告一段落,巫烨控马回身,平复过快的呼吸,看着对面黑衣劲装的高大男子,微笑蔓上唇角,由衷赞道:“啸桓,进步挺快的嘛。假以时日,不仅刀剑,这枪,估计也要算入你的拿手绝技里了。” 数日之前,眼前这人还对枪术一知半解,现在不过小半月,就颇有眉有眼。 “承蒙主上不弃。”南啸桓抱拳垂首,答道。 巫烨不语,只是扬眉,示意两人继续。 这次南啸桓一改先前直取直进作风,虚招甚多,好几次巫烨都差点落败。 又一次灵巧险险避过刺过的长枪,两人分驰两端。巫烨勒马,按住银枪,拈弓搭箭,正射对面之人。 南啸桓急急挺枪跃马,舞枪挡下那一箭后,抬头朝那巫烨望去。他目光如电,黑眸中有些微难以察觉的恼意。 ……明明说好了比试枪法,这一箭,却是何意? 巫烨控马行到他身前,朝他眨眼,调笑道:“关键时刻,也要懂得不择手段啊!” 说罢,轻跃下马,走到一旁,拿过早些时候备好的水壶,转身递到身后:“让厨房弄的酸梅汤,多喝点,消暑。” 南啸桓楞楞接过,下意识的朝巫烨看去。只见那人已经随意的在马扎上坐下,手中拿着另一个水壶,仰头大口大口的喝着。 默默不语,南啸桓拧开壶塞,只轻抿了一口,便又合上,放了回去。 傍晚的时候,厨子早些时候冰好,剩下的大半酸梅汤,全数进了暮云萧的肚子里。 虽然早些时候皇帝说了是暮云萧和巫烨二人一起练兵,但依着自家师傅的懒散性子,巫烨不敢抱太多希望。 因此,当见到月白色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大厅时,巫烨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又喝完一碗酸梅汤,暮云萧满足的轻叹了一下,朝侍候一旁的下人招招手,那人急忙上前。 “再来几碗。安无,你也坐下,站着让人看得眼烦。” 巫烨莞尔,静静看着安无无奈的入座,才思忖着开口:“师傅您怎么来了?” “——唔?我不能来么?”暮云萧不满的皱眉,接过下人递上的酸梅汤,一口气喝了,喃喃感叹:“这天真是快热死人了……” “我可不认为师傅你现在想起来你的军师身份了。”巫烨戏谑笑道。 “切!你以为我想来?”暮云萧斜瞪他一眼,“后个是八月十五,皇兄想和你聚聚,我苦命的千里迢迢的赶来这里,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说出这般话来!”说罢,瞪视一眼,不再多言,一甩袖子,拉着安无起身,朝后院走了。 巫烨坐在原位,听着暮云萧支使着下人烧水拿衣,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已到了八月十五了么…… 第63章 爱慕 八月十五,中秋节。 玄朱城中一片热闹,夜风之中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御街两旁的各类店铺打出各自大小招牌,热情似火的小贩在两旁高声吆喝,身着新衣的男女老少不断进出各处的酒楼,稍有银钱的,更是提前几日便定了酒楼雅间赏月的位置。此起彼伏的丝竹声飘荡在整座城市,夹着街坊间传来的儿童嬉闹声,无比热闹。内城州桥下,横贯玄朱城的朱水之中,飘着盏盏玲珑的小牛皮灯,它们数以百计的汇在一起,映亮了幽深清澈的水面,荡碎了明月的投影…… 今日这场欢庆,按照以往,是要持续一个通宵的,月赏玩了,还有各项民间的活动,待人们去参加。 巫烨和南啸桓弃马步行,随着缓缓移动的人群向内城走去。八月十五,全国各地的军营都用自己的方式来庆祝。新建的闪骑,亦不是例外。因此,当两人回到玄朱城中时,已是圆月初上枝头之时。 玄朱宫皇帝寝宫外,巫烨将手中马缰交给侍卫们,又吩咐南啸桓去一旁的偏殿休息,便径自穿过主殿,直走到深处的小花园。 与一路过来的喜气洋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满的寂冷寥落,即使周围都装饰上红色的丝绸,高挂起的风灯也散出柔和的光芒,依然掩不去孑然独坐在石桌前挺拔身影上的寂寥。 听到来人脚步,男子抬眼看去,几乎同时,眼中蔓出柔和的爱怜与淡淡的喜悦:“怎么这个时辰才来?” 巫烨行完礼在司皇云逸的示意下撩袍入座,淡笑道:“军中事物繁忙,儿臣误了点,还请父皇恕罪。” 司皇云逸微微摇头叹息:“不要如此生疏,朕是你父亲,怎会因这种小事怪罪于你?……来来,吃菜!”说罢一扬手,两旁的侍女立刻上前倒酒。他自己也亲手夹了一筷子小菜给巫烨。 琉璃酒杯在澄澈的月光下反射出柔和温润的色彩,透明的液体随着持着酒杯人的动作而轻晃,漾碎了杯中的倒影。 吃了几口小菜,巫烨随口问道:“既是团圆节,父皇为何不邀师傅一起?” “朕邀过了,唉。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司皇云逸无奈回道,同时想起暮云萧拒绝的理由,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青年,“听说五弟没去军营的半月,都是你在那里?” “是,儿臣既为主帅,闪骑又刚组建,再说还要进行诸多的变动,不管何事,儿臣只有身先士卒,与他们和衷共济,才能服众,才能使全军上下一心。” 以往不乏有皇族宗室子弟统兵的,然而大多都是交给军中大将及专人训练士兵,掌印的那些皇族子弟,只是挂个头衔,跟出去晃上一圈,便能混个大半军功,封个一官半职,从此仕途平顺。 ……然而,巫烨却绝不想做这样的统领。 “你真是长大了……”司皇云逸心下微升感叹,接过巫烨替他满的酒,仰头喝了。 夜风拂来,送来院中菊花的香味,树影婆娑处,两人对面而坐,轻声交谈。 这一夜,两人足谈了一个半多时辰,直至月挂枝头才散。 半月未回的寰夜王府,今夜如同玄朱城中的千家万户一样,张灯结彩,从里到外,一派过节的气氛。五十来号下人都在巫烨的特意嘱咐下,分到了厨房特别做的应景酒菜和月饼。虽已到午夜,隐约在夜风中交错的弦乐声也未有丝毫减缓消失的趋势。 巫烨洗过澡,接过南啸桓递上的干巾,自己擦着长发。 府里喧闹声从门扉外传来,巫烨听着,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黑衣男子一眼,状似随意笑道:“给他们放假,却没想到他们都闹了这么久。明日若是起得晚,误了各自的事物,王伯逮到训了,可不是我这做主子的错……” 中秋佳节,大户人家皆会给下人们半日的假期,用来与家人团聚或是出去逛逛。而巫烨自然也这样做了。 “……”南啸桓并不接话,只是沉默着立在一旁。 巫烨又光明正大的盯了他许久,才无奈的摇摇头:“你也退下去吧。和他们聚聚,半月不见,想必卿颜可是想你和倚雷想的紧了。” 他和南啸桓前脚刚到闪骑营地第,倚雷后脚就跟了过来。只因巫烨所服之药,拜托给任何人,他都不会放心。而倚雷这一走,偌大王府便只剩卿颜一人。她留在府中十余日,刚才见两人归来,虽不多语,但那美目中浮出的喜悦,巫烨可不会看错。 他们三人感情深厚,放南啸桓小假,理所当然。 南啸桓看着巫烨掀开被子,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知刚才那就算命令,南啸桓垂头躬身道了谢,便合门退下。 明月高悬,三人围坐,几样下酒小菜,配上精致月饼,吹着夏夜凉爽轻风,邀上三两好友,惬意之余,也颇有几分风雅。 卿颜笑吟吟的递给南啸桓一小块月饼:“尝尝,核桃仁陷的,你应该会喜欢吃。” 倚雷拎着酒壶仰头倒入喉中,咽了几口,稍稍扭头:“卿颜姐倒是偏心,我刚要吃这核桃仁的,你拦着不给,原来是为了啸桓。” 他语气颇有几分怨气,惹得东卿颜咯咯笑了出来。 “我之前做的那些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你还不满足?” 她轻嗔道,转向身旁席地而坐的人,补充道:“听倚雷说,你这半月跟着主上一起学枪,进展如何?” “不错。” 南啸桓从盘中切成小块的月饼中取出一块,轻咬了一口,将盛着剩下几小块的盘子推到倚雷手旁,淡淡答了两字,便不再言语。 知道他的不错便是大有进展,倚雷咧嘴一笑,开心的随手粘起一块,一口下去,便没了大半:“改天有空,让啸桓耍几招给你看看。我个门外汉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卿颜姐你可不同!” 东卿颜轻轻一笑,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了宠溺,刚要说话,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花园外侧响起。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王府后花园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平日里无人来往,然而十五赏月,却是个幽静的所在。 脚步声渐大,卿颜已听出那是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啸桓大哥。”先行一人一身淡绿轻纱,浅金色长发柔顺披下,碧眸朱唇,正是那日对南啸桓道谢的名为舞儿的舞姬。 西倚雷听到来人的称呼,轻皱了下眉头,原先的兴致已被扰了几分。 “舞儿姑娘,双儿姑娘。”南啸桓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简单打了招呼,便自顾自的喝酒,东卿颜轻瞥了两人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前院正在猜灯谜,两位姑娘不去凑个热闹玩玩?” 她这一句看似客气,言下之意,却是极不欢迎两人的到来。这王府花园,并非他们三人私地,只是凡是长了眼色的,便无人会来这里扰人兴致,何况是这两个司皇寒炼送来的眼线…… “热闹已经凑过了,我和妹妹便来这边转转,没想到碰到姐姐和啸桓大哥,真是很开心呢~” 因着过节,巫烨许府中之人四处走动,自然,也包括了平日里不能擅自外出的二人。 听到这里,倚雷轻笑一声,也不拆穿她们的借口,脑筋一转,看了看依旧坐的稳如泰山的南啸桓,原本的几分不悦已被别的东西替代。 起身来到两人身边,西倚雷做出个请的手势,唇上突然出现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既然来了,两位姑娘便坐下吧,如此美好月色,有佳人在侧,更添几分美丽呢。” 两人被这话弄红了脸颊,装模作样的推辞了几下,便在倚雷刻意空出的地方下坐了下来。 于是南啸桓便被两人一左一右的夹了起来。 这边卿颜看到倚雷脸上的几丝窃笑,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草地上坐着的黑衣男子,瞬间就明了了倚雷的意图,当下无奈的轻看他一眼。 倚雷换了位置,将脑袋凑到卿颜面前,低声偷笑:“今夜我们便看看这木头会不会开窍,懂不懂怜香惜玉。” 这两个舞姬,送进来这么久巫烨也从未单独召见过他们,全府上下已知她们再无机会。前几日卿颜便将两人编到府中侍女一列,吃穿用度低了几个档次,然而却并无让两人干活,其余的依旧如故。 想到这两个异邦女子居然瞅上了南啸桓,东卿颜心下就一阵好笑,知道她们最终绝对会无功而返,心下也不由得多出几丝同情出来。 她们一到,三人也不好谈那些过于私密的事,卿颜便捡了一些趣事说予几人听。两个女子似乎很是羞涩,然而又时不时用着各种手段诱惑那一语不发,坐的笔直的男子。 “啸桓大哥,再喝一杯嘛~”双儿嘟着小嘴,送上一杯酒。 南啸桓看也不看,直接接过仰头就喝。 杯子空了,即刻便会被满上,然后再喝。如此循环,几坛陈年好酒,不一会便去了大半。 “啧啧,他眼睛没瞎么?”接着倒酒的机会,倚雷凑近卿颜,撇嘴道,“光顾着喝酒!酒又不能代替女人!” 东卿颜无声的笑出声来,忽听一声响动,却是对面的南啸桓突的一声站起身来。 “啸桓大哥!”舞儿双儿双双跟着起身,颇有些无措。 “有些醉了,我先回去了。”南啸桓面无表情打了招呼,看也不看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一眼,转了方向,迈着大步离去了。 舞儿双儿小步紧随其后,看那方向,是要跟着回巫烨所在的主院。 身后的脚步一路并未如期望那般消失,而是跟着他回了主院。 一刹那的疑惑过后,他随即反应过来,半月之前,是那人命令两人搬入这里。 手指无意识的蹭了蹭腰间的剑柄,南啸桓迈入他住的房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似乎有些醉意,长睫慢慢垂下。 半晌,他从椅上起身,朝床铺走去,却没想到几步的距离,在他摇摇晃晃的前行之下,显得如此遥远。 突然,他脚下一软。急忙之下,他下意识的用手撑住了桌子,才未摔跌下去。 “啸桓大哥!”敞开的大门外疾步走入绿纱女子,少了几分刚才的矜持,她毫不犹豫的从侧旁扶住南啸桓无力瘫软的身体,对着门外的另一名女子急道:“双儿,去取些醒酒汤来,啸桓大哥醉的不轻。”说罢,随那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扶着南啸桓走到床沿,坐下。 粗重的呼吸毫无规律,南啸桓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迷茫无神,只一下又收回去,低声断断续续道:“姑娘……在下无事,不必劳烦……” “说的哪话,啸桓大哥救过我和妹妹的性命,如此大恩,双儿从未有一日忘记。” 她声音温柔动听,悦耳之极,仿佛出谷的黄莺,让人迷醉。 这时双儿已经端着小碗走进,两人和力伺候着南啸桓喝下,双儿便走了出去,临走时,小心扣合了门扇。 南啸桓此刻瘫软在床铺上,似乎已没有知觉,睡了过去。 舞儿见他那般模样,抿唇低低一笑,垂头举手,解了头上珠钗,又脱下身上轻纱和外衫,只穿剩下一件贴身亵衣。 她为南啸桓脱了鞋袜,自己便爬上床去。 纤手抚上南啸桓宽阔的胸膛,灵巧的解开一颗颗扣子,最后一拉腰带,黑色的外衣便大敞而开。 南啸桓双眼依然紧闭,原本的呼吸声渐渐开始变得粗重,喷出的气息也慢慢热了起来。 舞儿跨坐在南啸桓双腿之上,俯身朝下贴去,小舌舔过那麦色的脖颈,又滑上脸颊。 “没想到老娘也有用药的一天……真是……耻辱。”轻不可闻的自语,舞儿的另一只手滑进白色的里衣,眼看就要朝那胸前两点之一探去。 然而下一刻,娇媚的女子楞住,惊愕的看着那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的男人。 一双长眸深不可测,平静无波,冷若冰霜,哪里有一丝醉酒的样子。 “你、你……没醉?!”舞儿失声道。 “姑娘意图灌醉在下,便是为了行这种事?”有些出乎意料,南啸桓拧眉,脸色一片冷然。他身为护卫,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就算过节,喝下一点后也会很快用内力将酒逼出。因此察觉到她的意图后,他便佯装酒醉,静待她接下来的行动,却没想到是这种事…… “……”舞儿很快调整好表情,对着南啸桓妩媚一笑,随手轻褪下身上的红色肚兜。 “姑娘还请自重!”南啸桓沉声厉道,同时侧目避过那大片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他一把拉开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滑下床走到一边整起衣服,“夜深了,姑娘回自己房间歇息吧!” “啸桓大哥……我……”舞儿从床上下来,美目已晕上盈盈水光,几步又走了过来,仰头看着明显躲避她注视的男子。 “啸桓大哥,那日一见……我、我对你……” 红晕漫上她的脸颊,琉璃色的眼眸充满了无限的迷恋和爱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南啸桓,见他没有说话,不死心的又倾身向前,踮起脚尖就要向那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的胸膛吻去。 “姑娘!”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南啸桓退后半步,低吼出声,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上坦然自若,没有一丝窘迫。 “时候不早,姑娘回去吧。这件事在下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姑娘可安心。”说罢,一推门扉,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舞儿仿佛没有感觉到自眼前人身上散出的无声的拒绝,而是低垂下头,纤手握在一起,极显局促尴尬之态。 看到她的模样,南啸桓无声低叹一口气,快步走至一边,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裳,然后走回,张开双臂,披在她身上:“容姑娘错爱,但在下……”他眼神沉了沉,后半句终是没有出口。 “呜呜~~”突地一声,原本低着头无声抽泣的人终于放开嗓子哭了出来,顺势靠近南啸桓怀中,将头埋入那宽阔胸膛,断断续续的闷声低道:“我喜欢……啸桓大哥……呜呜……无怨无悔……” 哭声甚是委屈,仿佛要倾泻尽所有的伤心。 而无奈被她紧抱的人,只觉不知何时口干舌燥,全身不安的燥热起来,就连身下那处……也居然有了稍稍抬头的迹象…… 心中一沉,南啸桓一把推开舞儿,不容分说的就将她推出门去。 第64章 服侍 “啸桓大哥!”舞儿惊慌失措大喊,手紧扣着门框不愿退后,碧绿的眼眸深情看向他:“别赶舞儿走……你……身上一定很难受是吧……舞儿愿意帮大哥……” “是你下的药?在那醒酒汤里?”南啸桓猛地反应过来,怒目而视,刚才生出的一丝不忍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我……对不起……但我实在是……”舞儿咬牙,抬头直视着南啸桓,“舞儿愿意将自己给大哥……” 身体深处窜起一阵阵火热,血液里躁动不安,身下的灼热愈加涨大,南啸桓用力将人推出,扣紧门栓。 下一刻,身体无力的靠着门扉滑下。 门外,女子还在不死心的拍门哭泣,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语,南啸桓被那声音弄的心烦意乱,偏偏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挡也挡不住的念头,蛊惑着他打开门。 “唔!” 狠狠咬着下唇,血的味道飘开,越来越沉的大脑因此而有了几分清醒。仿佛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南啸桓睁开双眼,汗水滑下下巴,沿着脖颈滴入衣襟。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的声音停了。 南啸桓艰难的挪动了一下,瘫软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身下那处急需得到解放。眼眸眯起,他颤微微伸出右手,就要朝身下伸去之时,一阵叩门声有节奏的响起,一同冲进他晕沉大脑的,还有那熟悉的悦耳嗓音。 “啸桓,是我。” 深深吸口气,南啸桓用尽力气才从地上站起,动作不稳的打开门。 门外,逆着月光而立的人,不是不久前的绿衫女子,而是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 “……主上……?” 巫烨迈进屋内,反身关上门,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男人,关切的低声道:“我看到舞儿哭着从你这里离去。” 南啸桓难受的拧着眉,长睫上沾了几滴汗水,深邃英俊的面孔上汗水密布,一向看起来无情的薄唇,此刻红的异常,就连脸颊两侧,也浮着若有若无的红晕,早些时候被舞儿拉开的衣襟大敞,露出健康的肌肤和隐约的胸…… “……有些意外……”他喘气低道,从巫烨手上挣脱,一转身,又刷的一声跪了下去,“属下……中了药,还请主上暂时先回去休息……待……之后,属下再禀告事情原委。” 巫烨眼神一沉,一把拉起南啸桓,强硬的将人两三下拖到床上,沉声叹道:“我大概……能猜出一些。” 他顿了顿,看了看压抑着药性,然而成效甚微,只能蜷缩在床上的男人,思忖了一下,才继续:“……舞儿她们不行,从府中给你找来一两个干净的侍女,如何?” 这却是因他的痛苦样子,要帮他找人解药了…… “不能因为……属下……毁了她们清白。”南啸桓艰难的睁开双眼,体内的大火仿佛要将他烧没,然而理智还存着几丝未失,“……属下……忍忍就好……” 忍忍就好? 巫烨一瞬不知该做何反应。这如此厉害,忍忍……就怕忍出个什么问题…… “既然你怕毁了她人清白,那……去城里勾栏院,请几个漂亮的,怎样?” 府中侍女自是最好……若是勾栏院的女子,则必要找那从未有人碰过的雏儿…… 一边一一排除这脑中的信息,巫烨认真想着合适的人选。然而只要一想起不久后南啸桓就要搂着女人在这处翻滚……他的心中就浮上几丝不快…… 但……望着南啸桓迷茫的双眼,巫烨握拳,暗中骂着自己。他不是你的情人……又怎能自私的剥夺他的自由…… “属下不要紧……”南啸桓不松口,拒绝之意明显,见巫烨还要再说什么,便艰难的朝巫烨的大致方向睁着双眼。 那双总是冰冷无情黑眸,此时浮着氤氲的水汽和难以克制的欲望,然而其中的一丝坚定却是那样明显,让人无法忽略。 “属下……属下这身体……是伺候主上的,若抱了别人……” “岂不……岂不脏了主上您……” 他一语既完,便微微侧过头去……不再言语,只低低喘气。 宛若一道惊雷,划过脑海,巫烨只觉一怔,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无限的怜惜无法阻挡的涌出,淹过胸膛,将他身体整个涨满。 ……如此男子……他又怎舍得……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巫烨垂了眼帘,静静看了一会难受的厉害,却还在兀自忍耐的人。 “……既然你这样说……”嗓音里含了几分暗哑,巫烨弯身脱下鞋袜,解了外衫,回身弯腰,手指抚上南啸桓轮廓分明的脸颊:“那……便让我来帮你吧。” 话落,巫烨的另一只手摸擦着移上南啸桓腰间,扯落腰带。 “……主、主上?您要……”过度逼近的气息让南啸桓不安的颤了颤,听到那声音,下身不受控制的又硬了几分。 “嘘。别说话……下来……只管好好享受就好……”巫烨展开手中的腰带,突然勾唇一笑,反手将其蒙在南啸桓迷离的双眼上,打了个结。 “主上……”南啸桓低喃,燥热席卷全身,意识一片迷离。 巫烨躺上床,反手搂住南啸桓,另一只手则着探到南啸桓胯下硬挺处。 “啊——”终于得到抚慰,南啸桓不禁舒服的长叹一口气。 巫烨只不过轻轻随意碰了几下,就感到那处已溢了少许汁液出来。 心里念着这真是厉害,巫烨一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一时脑抽之下所下的决定。 那边,南啸桓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消失。 他不住伸出手,满含急切的去碰巫烨,去拉巫烨的衣襟,索求更多的爱抚。 蹙眉,心里不住埋怨,巫烨加快手上的动作。那灼热颇为壮观,在巫烨手下泄了一次后,居然又颤巍巍的立了起来,灼烫的厉害。 吸了口气,巫烨另一只手探进衣襟,指腹按捻上胸前一点。 这般刺激,比起平日里情事的温和了许多,然而对于此刻浑身仿佛火燎一般的人来说,每一次轻轻的碰触,都能带来无上的快感。 南啸桓主动又往前凑了几寸,两具年轻有力的躯体紧紧相贴在一起,彼此相互摩擦,喘息声渐渐大了起来…… 待到南啸桓再一次泄出,他上身的衣衫不知何时已尽数褪去,露出健壮柔韧的麦色肌肤,下身只剩最后一件亵裤,也被白浊的液体浸透了大半。 蒙着南啸桓眼的腰带浸出些许眼泪,巫烨伸手替他拭去泪痕,听着那人压抑着隐忍的低低呻吟声,喘息声不由重了几分:“出声……别憋着,我想听。” 眼前一片黑暗,兀自坚持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因这含着无限柔情的一句低叹而轰然倒塌。下一刻,南啸桓便大声呻吟了出来。 “啊啊啊——” 巫烨拉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在颤抖着的南啸桓脖间落下轻柔的一吻,同时一手摸到南啸桓身后双丘之处,探了进去。 “唔!”南啸桓身子不由紧绷了一下,咬牙忍耐着异物进入自己身后。 许是药效的关系,南啸桓并不如往日一般感到疼痛,反而是说不出的舒适,他轻声低吟着,抓着褥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巫烨的手指在南啸桓后挺轻柔的触摸,片刻,就入了三根。修长的手指在紧致的甬道缓慢的抽插移动,极尽温柔。 安静的屋内,隐约可听府内喧闹嘈杂的热闹声,喘息声、呻吟声、手指进出后穴的声音交错在一起,让巫烨的呼吸逐渐粗重。 手指终于探索到那处小小的突起,对着那处,温柔的按摩起来。 “呃?!”南啸桓宛若触电,身体朝后弓起,无法抗拒的快感将他整个人湮没。原本的呻吟也忽然间乱了节奏…… “舒服罢?……若这样还解不了药性,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巫烨宛若自语,声音沙哑低沉,落在南啸桓心上,仿佛不轻不重的挠着痒痒,让本就火热的身体更是烫了几分。 …… 夜色浓重,圆月也渐渐隐去。 屋内烛火静静燃烧,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在墙壁之上。 巫烨解开南啸桓蒙眼的腰带,凑近在他眼睑上落下一吻,又伸出手臂,侧搂了人入怀。 南啸桓药性已解了大半,之前不知丢在何处的意识终于回归,红着脸垂眸,半晌,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睡吧!……已经很晚了。”巫烨在他耳旁低叹。 “……属下……不困。”南啸桓摇摇头,想到之前未来得及问的疑惑,“……主上之前不是已经歇下了么?怎会……” 怎会在那个时候来到这里? “睡了一会,又醒了。”巫烨垂眸笑笑,随即又抬眼,无比自然的捻起垂在南啸桓眼前的一缕黑发,别到他脑后,“听到你这边有声音,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舞儿哭着跑出去……” 说到下药的魁首,南啸桓有些尴尬。 此刻他赤身裸体被人紧搂着侧躺在被窝里,他稍稍转了个身,身后的灼热便蹭上他的大腿。 脸上一红,刚才这人只用手指……说来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人享受到了……想到此处,他脸上一红,似有几分不好意思,思索了几瞬,才哑着声音开口:“……让属下……服侍主上吧……” 没想到那人只是紧了怀抱,在他耳边柔声道:“不用。……七日之期还未到……你睡吧,不用管它。” 既然巫烨这样说,南啸桓也不能再恬着脸要求“服侍”,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南啸桓听着耳边的心跳,慢慢的沉入梦乡。 主院中另一间房中,舞儿和双儿对面而坐。 听自己姐姐讲述完之前的遭遇,双儿咬口月饼,末了舔舔手指,挑眉笑道:“姐姐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那木头就真的如此那般反应?” “哼!”舞儿愤愤不平,用美色诱惑还加上,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使她面色不佳,心情十分不好,“之前那些个男人哪个不是见到老娘就扑上来……我只要招招手,做什么还不都听我……” “没想到到了这破王府,就一直不顺……”她怨恨的骂道,“看来我与这地方真是犯冲。” “呵呵姐姐莫要太过生气。”双儿劝道,眼珠一转,又想到一点,“你就那样把中药的木头扔在房中?” “哪是我扔他,是他不识好歹,自己把我推出来的!我在门外哭了半天,那家伙吭都不吭一声,哼……”一想到之前的情景,舞儿就不得好气,“早知道药再下的重点,折腾的他一夜不睡才好!” “哎呀,姐姐,药可不能再下了,若那木头没把持住,最后倒霉的可是你。”她笑吟吟的补充。 舞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两人对看一眼,双儿起身开门,待看到门外的人时,却是掩饰不住的吃惊。 “王、王爷!”她叫道。 巫烨看也不看她,径直朝里面走来,待看到坐在榻上的另一人时,黑眸里不着痕迹的闪过几丝冷意。 “王爷您怎么来了?双儿,快去倒茶!”舞儿急忙下榻,迎上来,拉着巫烨的袖子就要将人迎入座中。 “不必了。”巫烨甩开,双目如针,直射面前的女人,“我知道你今晚干了什么。” “啊?……王爷恕罪!”片刻惊愕过后,两人双双跪倒,舞儿绝美的面孔上顿时出现深深的恐惧,“我、我……知错了!请王爷看在武晋王的面子上,饶过舞儿。” 那般冷若冰霜,毫无感情的眼神,让她想起第一日就莫名死亡的同伴。 “你下给他的药,药性倒是很烈。有加什么特别的药物?”巫烨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 “……那只是一般的……舞儿不小心多放了点……绝、绝没有害他的意思。” “行了!起来!”一听并没有任何副作用,巫烨才放下心来,见两人惊惶的站起,巫烨轻瞥了一眼,转身,“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见你家主子!” 说罢甩袖出门,身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恐。 第65章 君山银针 高四寸,杯口宽一寸的碧绿琉璃杯在烛火与星光的交错下,泛着淡淡的润泽光华。盖在其上的薄薄的琉璃片被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指轻轻拿起,一股白雾从杯口冉冉升起。 温热杏黄茶水之中,一根根紧实挺直,长短均匀的茶叶,在水波之中垂直立起,无数微小的气泡由芽尖产生冲升水面。不久,茶叶又徐徐下沉……如此反复,三起三落,最后簇立杯底,宛若春笋出土,又似菊花绽放,妙不可言,“茶照上楼人,君上破湖影。” 黑色的柔顺长发在随着扬起的纱幕卷起飘扬,悦耳动听的少年嗓音飘出半启的窗扉,回荡在窗外柔和浅淡星光之下。 将琉璃杯凑到鼻前,深深吸了一口散出的醇醇幽香,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寒仲哥哥,既然来了,便品品这金镶玉罢。” 随着他的话音,一身白衣的青年出现在门外。 姿态优雅,气度从容。 习习夜风卷起他散散挽起的黑发,如玉的面容上,浓密的羽睫微垂,遮挡住了那上扬凤眼中的万千风情,只余嘴角一抹浅笑,温和淡然,干净澄澈,“这么晚来访,不是我的本意。”巫烨缓缓朝另一侧软椅上的少年走去,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不过有君山银针,若让我多打搅几次,为兄也十分乐意。 “呵呵,寒仲哥哥说笑了。”司皇寒炼收起手上的书卷,起身行了个礼,将巫烨迎到旁边的椅上后,轻轻转了转眼珠,纯纯的笑了出来:“……怎么没见陪寒仲哥哥一起进来的她们?” 巫烨眼神一沉,还没作任何回应,门外听到寒炼问话的两人已小心翼翼的蹭了进来,舞儿居前,双儿居后。 两人偷偷抬头,在巫烨看不到的死角,刚刚还笑的灿烂的少年,此刻那精致的面容上一片阴狠。皱眉瞥了她们一眼,司皇寒炼很快转过头继续对巫烨说道,“听说寒仲哥哥棋艺无双,寒炼一直想要请教,却都苦于未有机会。” “既然今个来了,便指导指导寒炼几盘。舞儿,去取棋盘!” 说罢,也不待巫烨回应,直接吩咐了身旁的二人。 “是。”舞儿急忙行礼,转身在书房中放着棋盘的地方走去。双儿脸上神情飞快的一变,自一旁拿过另一只琉璃杯,开始泡茶。 期间,巫烨一直未开口说话。 翡翠精雕细琢而成的棋盘被取出放在案几上,巫烨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半晌,微微朝司皇寒炼点头。 胤国棋制,执白先行。 而既是指导棋,执黑棋的巫烨自然手下留情,着意于引导启发。对上精于布局,滴水不漏的司皇寒炼,一时之间,棋盘竟然微妙的维持住了平衡,双方互安无事。 铜制烛架之上的数簇烛火在吹进的风中摇曳身姿,烛泪从粗大的烛干汩汩淌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一直保持着同样表情的巫烨眼神突然一沉。 只见棋盘之上,白子……终于出手! 笑容不易察觉的加深了几分,巫烨拈起一枚黑子,看似随意的将之放在角落一处。 一滴汗水顺着少年白皙光滑的皮肤缓缓滑下,啪的一声滴落在翡翠棋盘上。 那里,黑白交错,看得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双方互有损益,然而只粗略一看,也只胜负。 ——中盘大龙被屠…… 饶是一向冷静自持、计谋过人的司皇寒炼,也已无法保持着之前平静无波的面具。 “承让。”巫烨轻轻抛出两个字,拿起一旁的琉璃杯,轻抿了口茶水。 候立两旁的人深深垂头,一动不动,仿佛两座时光停滞的木偶。 “——既是指导棋,原本,我自不会为了胜负而战。”巫烨垂眸,玉指把玩着一颗黑子。 “原本?……” “那敢问,是寒炼做了什么吗?竟惹得寒仲哥哥你如此大的火气?” 很快从刚刚的输棋中回过神来,司皇寒炼眨眨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纯真的少年表情来,“不过一盘棋,便要如此赶尽杀绝。” 在不满,在抱怨,含着几丝嗔怒,司皇寒炼似乎真的一无所知,只是个无辜受累的少年。 “个中原因,真的需要为兄挑明么?” 巫烨轻轻撇嘴,抬眼看去,轻道。 半晌过后,司皇寒炼低笑出声。 “君山茶色味似龙井,叶微宽而绿过之。” 司皇寒炼目光凝在杯中,低低叹息,“世人多赞誉龙井胜于君山。谁知寒仲哥哥也和我一样,独爱这琼浆玉液。” 巫烨不说话。 黑色玛瑙棋子在他的手指中灵活的翻转轻移,映着如玉般润泽通透的皮肤,散出淡淡柔光。 “人们对于自己欣赏迷恋的事物,总是想握在自己手中,这是人之常情。寒炼不才,亦不能免俗。” 巫烨慢慢抬眼。 司皇寒炼无辜的回视。 却在下一刻,险些失了手中的琉璃杯。 紧盯着他的眸子,深不可测,杀机尽显,在无边深沉的暗夜中,让人浑身冰凉,宛如置身于狂风暴雪之中。 死一般的寂静。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一个眼神,司皇寒炼便再也笑不出来。那眼神中的深意,如此锋利深刻,仿佛一把长矛,不容拒绝的钉入他脑中。 风忽然大了起来,窗外碎叶在风中无力的抗争,却始终躲不过,它们被卷上半空,随后又重重摔落。 杯口的白雾在风的吹拂下散了开来,被改变了原本飘散的方向。 握着琉璃杯的手指慢慢动了动,清亮的少年嗓音,淡淡的响起。 “……寒炼知道了。”少年微微垂头,将杯子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少有的严肃表情出现在他精致的面孔上。 巫烨静静看他几眼,随后刷的起身,宽大的袖子拂过翡翠棋坪,扫过那上面交错的黑白棋子。 门被打开,肆虐的狂风涌入,呼啦一下扬起他白色的衣衫和黑色的长发。 巫烨缓缓回头,薄唇微启,几不可闻的低语融进风中。 “……若你执意继续,便休怪……我这做哥哥的无情……” 风未定,人已去。 安静的室内,烛火在静静燃烧。 水蓝色的蝴蝶终于可以从角落里毫无顾忌的飞出,此刻正欢快的打着圈,在书房里外四处飞舞。 手指紧了又紧,司皇寒炼的目光久久凝在棋盘之上。 ……没有活路。 之前自以为隐秘的进攻……竟全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封死…… 迟来的惊恐混着冷汗一滴滴自脖子沿着脊背滑落。 突然,一股味道让拧眉思索的人蓦然转头。 “!” 只见片刻前还笑语盈盈的娇媚女子,此刻背倚着墙壁瘫落在地上,鲜艳的血液顺着纤细脖子上的细小伤口慢慢溢出,染红了绿色的轻纱。她的身旁,另一具尸体,还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双眼大睁,碧色的眼珠里遗留着强烈的恐惧。 夜深,星星被云层遮盖了光芒,天地间一片静谧。热闹了许久的大街上只剩三三两两晚归的行人,街道两侧只零散的小贩正在收拾摊位。 白色的身影不紧不慢的行走在大街之上,正在路旁收拾长凳桌子的面店主人好奇的看去,没料下一刻那高挑的青年便扭头迎上他的视线。 短短一瞬,青年又回过头去,继续自己的路程。 直到青年走出好远,他才从巨大的惊愕中回神,克制不住的惧意蔓上他的心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最终扑通一声摔跌在地。 那张面孔,俊美宛若神祗,却没有一丝表情,冰冷的眸子只一眼,便让人魂飞魄散…… “主上。” 低沉的男音响起。 巫烨停下脚步,回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跑出来干什么?” 一向温和的声音仿佛包裹在一层寒冰之中,没有任何情绪,成功让南啸桓打了个冷颤。 “属下……担忧主上……” 南啸桓垂下头,退到巫烨身后,在半步之后的地方站定。然后,他微有些不安的抬头,眼前这人身上的气息……与这之前,在舜玉王府那次的,有几丝相似…… 几丝从心脏深处涌出的颤抖与惊颤自心头蔓出,是性命受到威胁之时,本能的颤栗。 长睫颤了颤,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什么都没有。 心中一动,话语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主上……” 这一声,宛若电击,让巫烨猛地回神。 听到身后那人的声音,巫烨才真正从之前的沉浸中抽回思绪。 他愣了几瞬,转身看去。 依稀的灯光中,那人的身影高大而坚定,英俊的面孔上,那双冷寂淡然的长眸中,此刻,是毫不掩饰的关怀与担忧。 ……似乎无论何时,只要一回身都能看到这人。 “唔!”面前急速放大的俊美脸孔占据视野中的大半,耳边忽来的凉风快速的涌过,南啸桓惊愕出声,下一刻,温热的唇便贴了过来。 一手搂着南啸桓的腰,一手压住那人下意识反抗扬起的手臂,巫烨将人强硬的压在一侧墙壁之上,急切的吻上去。 唇与唇,舌与舌,气息与气息,相互交错…… 而胸腔中的那颗心,也在剧烈的有力跳动。 …… 南啸桓猝不及防之下,只能任身上的人为所欲为。 不如往常的温柔怜惜宠爱,这个吻,充满了侵略,仿佛要席卷他所有的意识,掠夺他所有的呼吸,每一寸地方都不放过,每一寸,都要打上那人的印记…… 一切都不会留下,一切都会被这个人……掠走。 脑中不经意间闪过如此的念头,南啸桓心口闪过一丝慌张,他艰难的扯开眼皮,看到那人轻闭双眼的绝美面庞…… 一瞬的怔神,巫烨趁机加深了这个吻。 肺中的空气消失殆尽,南啸桓本能的想要推开自己身上的人。却在被察觉到意图之后,被那搂住他腰的手搂抱的更紧,同时,一口气自两人相接的唇部渡来。 宛若落水中抓到一根稻草,大脑已经一片空白的人,遵循着身体的需求迎了上去…… 乌云移开,星光璀璨。 一吻结束,光暗交映下,南啸桓靠在暗处的墙上大口的喘气。 红晕布满他的脸颊,双眼中一片氤氲的水汽。 那沾着水迹的唇在星光下反射着勾人心魄的水泽,依旧维持着刚才姿势的巫烨,低头一看,心狠狠跳了一下。 ……不再去想什么,只想遵从这一刻,从内心深处涌上的真实想法。 吻他,狠狠的吻他,从今以后,不想让任何人碰触。 独属于自己的……禁地。 唇再次不容拒绝的覆盖上去,强硬的开启口腔,用舌头席卷牙龈、牙齿、舌头…… 这一次,亲吻的两人皆没有阖眼。 巫烨是完全不想做,南啸桓则是惊愕下忘记。 那双隐着深沉欲望的黑眸,动也不动的注视着他,南啸桓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仿佛在那人眼中,只有他一人。 飞快闪过心头的情绪难以辨认…… 下一刻,他缓缓垂眸,原本扒在墙壁上的手抬起,轻轻的抚上巫烨的肩膀。 十五过后,巫烨三人返回军营。 那日正是万里晴空,一望无际。触目所及的野外,绿意盎然,一切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行人纷纷侧目,只见一匹墨黑,一匹雪白骏马,正打着长长的尾巴,悠然漫步在郊外的小道上。它们身后半远不远的跟着另一匹骏马,正小步的加快着速度,想要赶上来。 拉着缰绳,正在漫步的骏马仰头嘶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巫烨长舒一口气,从马上跳下。 他们一大早从城中离开,到现在,路程走了大半。头顶的烈日烘烤着大地,人疲了,马也倦了,都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身后跟着的倚雷在一棵大树下打点了三人休息的地方,又从马上拿出早些时候卿颜备好的午饭放好,这才走过来,请巫烨过去。 将马缰扔给倚雷,巫烨来到树下,随便吃了些东西填口,那边,栓完马的两人并肩走了过来。 倚雷见到所剩的食物:“主上只吃这么一点,就够了?” 巫烨点头:“天气太热,没胃口。” 南啸桓解下腰间长剑放在石头之上,听到这话,默默的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水囊递过:“主上,这是卿颜姐备的酸梅汤。” 巫烨不由挑眉,拿过水囊,本以为是温热的,谁知刚一入手,那冰凉的触感便顺着皮肤透到燥热的身体中。 侧头轻看了南啸桓一眼,巫烨心中已经了然。 这般高温下,即使做好后如何冰镇,过了路上这一个多时辰,水囊中的东西也绝早就褪了凉意。而与之相悖的事实,只能有一个解释。 内力,竟毫不绝浪费的用在这个上面么? 斜看一眼南啸桓,巫烨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几口,只觉那冰凉顺着喉管深到体内深处,伴随着淡淡的愉悦。 原本因天气而略有些烦躁的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 休息了一会,巫烨起身,走到正在吃草的坐骑身前,一解马缰,翻身上马。 “啸桓,陪我在这四周转转。” 他含笑开口。站在他身后的男子从石头上起身,一吹口哨,通体雪白的骏马已撒开蹄子跑到他身旁。 轻风在耳边呼啸,景色向后急退,满目的绿,带着从天际洒下的薄薄金纱,美不胜收。 身后的呼吸在风声中清晰可辨。 巫烨忽然向斜后方扭头,笑道: “看见前面那个山头了么?我们去那上面看看。” 声音顺着风,飘入南啸桓耳中。 “是。” 他沉声答道。这几个月来,他已习惯了眼前这人突如其来的兴致。 “驾!” 身前的巫烨突然加快了速度,南啸桓只能策马跟上。 一旁大树下的西倚雷看着耀眼阳光下的两人,不知不觉,嘴角蔓上一丝笑容。 …… 到了山脚,两人弃马。 巫烨整好了衣饰,抬头一看,朝一步开外的人勾了勾指头。 南啸桓走到他身前。 巫烨自然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别到南啸桓耳后。 他做的无比顺手,倒让南啸桓一时半会怔在那里不得动弹。 这般的动作,在床上时,眼前的人常作,然而现下……却并非…… 他怔愕,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属下自己来与制不合之时的话时,身前那人忽然展颜对他一笑。 下一刻,他的左手落入另一只手中。 “走吧。” 光滑修长的手,不紧不松的握起他的手。 那一瞬间,南啸桓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的停顿了一瞬。 小山不高,一刻钟时间,不用内力,两人也到了山顶。 日头正高…… 站在高处,只闻风声与鸟声,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安谧与悠闲。 手中的触感如此真实。 巫烨望着远处的景色,之前迷惑困扰的情感在自己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时,一切在瞬间便已明了。 原来自己还是无法将他当成纯粹的床伴来看待…… 轻轻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因为他的举动,那人不能再站在往常的位置。只能和他并肩而立。 冷硬俊挺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一双长眸微敛着,视线不知投向何处。 “啸桓,看着我。” 少有的严肃认真。 南啸桓缓缓移动视线。 两人目光交错。 不是往常的那种充满了让人心安的目光,那双黑眸熠熠生辉,闪着不知名决心和坚定。 而那晶莹透亮的眼眸中,什么都没有,除了他的缩影。 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充满了柔情和迷恋,没有丝毫遮掩。 就那样,赤裸裸的击入南啸桓心中。 心中一片恍然,身体动不了,就连话语,也已经无能。 一丝微笑慢慢在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展开,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华。 巫烨慢慢朝南啸桓靠近,最后,他的唇停留在南啸桓耳边。 “……” 低低的话语轻轻响起。 片刻过后,南啸桓默默攥紧另一边的拳头,缓缓的扭过头去。耳边,红了一大片。 “哈哈哈……” 看到他的样子,巫烨开心的笑出声来。 笑声飘散在风中,传的很远很远…… 路还很漫长。但是,前方的光芒依稀可见,一切,正在默默的发生改变…… 第66章 番外·伍吻 南啸桓曾以为,吻,不过是唇与唇的碰触。 犹记得当时年少,母亲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十分漂亮,但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大眼,总是洋溢着不加掩饰的善意和热情。 每日他去给母亲请安,母亲的话通常不超过两句,但那个丫鬟,却总会在扶母亲回卧房后,偷偷的跑出来,告诉他夫人今日谈了哪些话题,吩咐了什么命令,吃了哪些小菜…… 说来可笑,他只能通过一个贴身的丫鬟,才能知道这些平常孩子才能知道的事情。 丫鬟比他打两岁,叫做青云,那年被他一个堂哥看中,便向母亲讨要,说是要做妾室。她不愿意,却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于是当他看到她时,一向满面笑容的女孩,躲在小树林里哭的淅沥哗啦。 若是往日,遇到这种状况,他只会转身离去。然而那个哭泣的背影,却让他久久离不开去。即使知道无能为力,他还是从林中现身。 明知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要让她别哭的那么伤心。 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语,结果可想而知,支吾了两句,便没了下文。 女孩却破涕为笑,趁他愣神,一下,便吻了上来。 微凉,却有着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温度。 当他回过神,想要问她为何要那样做时,女孩……已经在小树林里消失了。 那时,他以为那便是大人口中的吻。 一个月后,女孩出嫁。嫁衣在身,朱砂点唇,嘴角一抹淡淡笑意。他站在远处,手中握剑,心中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感情。 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然后那双明眸里,南啸桓看到了清楚的喜悦和开心。 一个时辰,都是女孩在絮絮叨叨,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爱意一一摆出,挑明,略带自嘲,却未有一丝悔意。 总有一日,二少爷您会遇见自己的喜欢的人。 青云身为女儿身,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皆是重重束缚,由不得自己,更听不得己心。 只希望,有朝一日,若是二少爷遇到了那个人,一定不要放手。 ……不要放手?那个人? 彼时,他还是懵懂少年。不知其中深意。 只是在之后的岁月中,在看到院中女孩亲手种的桃树时,会偶尔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开朗少女。 有关女孩的回忆,是南啸桓在家中十三年中,单调灰暗的回忆之中,唯一有色彩的部分。 十三岁那年,他离家学艺。 剑圣余白,曾扬言此生绝不收徒。却在应好友之约来访之后,偶然碰到了一人在后院练剑的南啸桓。之后,他便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骨骼精奇,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这是余白对他的评语。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如此称赞他。在御剑山庄,即使身为庄主唯一的亲生血脉,也改变不了他被母亲、被父亲……被一干下人所忽视的事实。他就仿佛生活在人世间的一丝游魂,可以看到凡世的百味生活,却永远无法融入。除了青云,在所有人眼中,他仿佛都不存在。 于是他便为那一句话,跟着余白,永远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三年学艺,其中艰苦,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对他来说,练好剑,练好师傅亲传的心法,是唯一可以得到目光注视的事情。 这种赖以生存,感受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怎么都是……愉悦和快乐远远高于其中的痛苦阴郁的。 余白是个剑痴,无论南啸桓的进展在普通人的眼中有多么不可思议,他也永不满意。而当他不满意徒弟的进展时,便会拳打脚踢。 每一次都是毫不留情的惩罚,久而久之,他也慢慢习惯了。而每次挨罚之后,伤好之前,他都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用睡眠的时间来努力练习。 浮生太短,他想要学的东西,想要抓的,却有太多。 一剑一剑。 划破空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可以很轻易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有力的回响在夜色中。 他觉得,他找到了可以陪伴自己一生的事物。 事事往往出乎人们预料。 当他已经习惯新的生活,习惯了每日天还是一片黑暗便起床练剑,直到夜深沉到伸手不见五指才上床休息的日子后,余白死了。 死在他闭关时期。当他在密室里发现他时,他的身体早已僵硬,从他伤口中流出的血也已凝固,在地上干成大片大片的血迹。 从从鲜血书写在墙壁之上的草书之中,他知道了凶手。 杀手。 钧天阁的杀手。 百金请之,事成之后,留名为证。 半年时光的韬光养晦。 调查,收集,分析,规划,筹备……直到实施。 用离家前兄长留给自己的玉佩,换来足够的银两,再依章程,写下目标的名字,按照一定的秘密方法,传到钧天阁中。 第三日晚,他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从未失手的杀手。 不是对手。相差太远……即使早有计划,也无可奈何。 那便……只有玉石俱焚。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死。 应该是一片黑暗,永远的虚无,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形体,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就连自我,也不存在。也自然不会有迷茫、酸涩、苦恼、悲痛、怨恨…… 算是一种永远的安宁。 但是当匕首穿透他少年的身体时,那一刻,涌上的,却是与之前想象时,远远不同的感觉。 ——不想死! ——不想就这样……陷入那一片虚无。 他咬牙,用尽力气施展最后一招剑式,刺向那背朝他而立的蒙面男子。 剑划破黑衣,插入肉体,刺入心脏。 视野中的人缓缓倒下。 他抽出长剑。然后翻山倒海的恶心窜上他的喉头,连口中的唾液似乎都含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跪倒在另一侧,吐得天昏地暗。 吐着吐着,鲜红的血便混着胃液涌出。 洞外,飘着鹅毛大雪,北风呼啸,森森寒意扑面而来。 他回头看了看那具尸体,用手拉起尸体的腰带,一步步拖着朝洞外走去。 余白的墓地,建在山崖之上。 大雪迷茫了视野,身体冻的没有了丝毫知觉,只是机械般的重复一步步朝前迈去的动作。 山路崎岖,大雪封山,他凭借着意识不清大脑中模糊成一团的记忆,朝上走着。 不料,他脚下一空,失去重心,朝一侧滚跌下去。 眼前景物迅速倒转,树木打在身上,唤醒了身上的几分痛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翻滚。 然而,却再也没了力气。 半年来的处心积虑,精心谋划,都在手刃仇人之后,得到了回报。心中空空的一无所有。长时间占据着心脏,主导他行为的目标已经达成,再无所牵,所恋…… 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不觉得寒冷……浓重的困意涌来,他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放松。 马蹄声阵阵,车轮前进的轱辘声不断。 ……黑暗中,他仿佛感觉到母亲在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 心头浮上淡淡的幸福,他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搂抱母亲。然而却仿佛有万座重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还有感觉……那便是没有死么? 一边沉溺在幻觉之中,一边轻问着脑海中的自己。 无数过往在脑海中滑过,最后落到那张灿烂的笑脸上。 ……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一定不要放手哦。 不禁疑惑。 ——喜欢?喜欢是什么感情?……喜欢的人?……是像母亲那样的存在么? 能带给他喜怒哀乐,能让他感觉着自己还活着的存在么? 湿润的长睫动了动,下一刻,他被人从雪中猛然揪出,一个不重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喂,喂!还活着吗?活着就不要装傻! 又是几个耳光,终于让他完全睁开了双眼。 起初的模糊白影叠在一起,终于清晰。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约莫十岁上下,正一脸不耐嫌恶的看着他,嘴里嘀咕着莫不是一个傻子之类的自语。 他低低咳出声,温热的血飞溅出,落在那少年的手背上。 ……原来是个病鬼。 男孩一努嘴,把他拖回不远处的马车上。 这便是他和暮寒仲的相遇。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人将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更不知,自己将和这人,有诸多纠缠。 七年,不算短的时间,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从曾经的二少爷,剑圣曾经的徒弟,变成了千夜宫贯日阁中的一名普通暗卫。 隐于暗处,舍身护主,从此以后,便是他将要奉行一生的信条。 一切都为了主子。 这是七年中,他不断被教导的观念。 他将之奉为活下去的目标。也许有一日,这个目标会像为师傅报仇那个一样,一旦达成,便会感到无止尽的茫然与恐惧。但起码在那之前,他还能紧抱着这个信条,给予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就像一只狗,被食物所诱惑,所驱使。但又有所不同,他不是为了那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只是是为了一个感受自己还活着,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二十三岁那年,宫主退隐,而将他救回宫中,扔到贯日阁的男孩,登上了那个位子。 他废了之前的阁中阁主,亲自从数百暗卫中,挑出了他。 ——自今天起,你便是贯日阁阁主,以南为姓,以啸桓为名。 ——属下遵命。 一同被命名的,还有凌霄阁的阁主,西倚雷。 西倚雷是他在千夜宫中唯一和朋友沾得上边的认识的人。刚入宫那年,两人在厨房相遇。 当时,他还在阁中接受最基本的训练,每日不多的饭食供应常常使得他半夜被肚子的叫声惊醒。时间长了,他便暗暗摸清了厨房的位置和情况。 夜半无人时,他会去偷上一两个馒头,填填肚子。再回去睡觉。 而西倚雷当时还只是初入凌霄阁一名少年,初次偷食,便差点被巡夜的卫士发现。 他将他拉到房梁之上,将自己先前拿来的馒头,分了一半给他。 那之后,极少的休息时间里,他便会从西边跑到南边来,给他看各种新奇的玩意,展示自己的研究发现,讲述近日所闻的趣事和八卦。 东卿颜便是因为他的原因而认识的。 那个据说是暮云萧的侍女的女子,烧的一手好菜,经常怜惜叹气,感叹西倚雷永远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再后来,便时不时的下厨亲手给他们煮饭炒菜。也因为她的缘故,两人不用在偷偷摸摸半夜摸进厨房,就为了那冷冰冰的馒头。 三年时光过的很快,一如之前生命中的二十三年。 贯日阁阁主管理阁中的杀手和暗卫,日常琐事很多,所幸,他也不是太讨厌这种事。完善了一些规则章程之后,事情也顺利了许多。 他有许多能干的手下,他也乐意将阁中的事物交给他们处理。 更多时间,他是陪在暮寒仲身边,作为一个随身的侍卫。 然而就连这个职务,用的上他的时候也少之又少。 日子平淡如水,直到……北堂堂主何延钦叛变。 从那一日后,南啸桓知道,其实,吻,也分很多种。 他还知道,这世间除了枕着剑能让他安心入眠,还有一个事物,能让他放松的闭上双眼。 那便是暮寒仲的怀抱。 以前看着自己的冷淡双眸,不知从何时起,总是充满了浅浅的笑意,温和,没有任何看不见的隔阂,仿佛就算他伸手触去,也不会被忽视。 总是被那样的目光所包围。 奇特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从未见过那般的人。 总是浅浅笑着,温和,平静,举手投足间一派淡定从容,仿佛遇上任何困难都不会惊慌。 就算巨山崩落眼前,也只会一笑处之。 自信的迷人,浑身都是……光芒。照亮了他灰暗的记忆。 和三年中他所熟悉的那人不同,那一日后的暮寒仲,言谈行为,总让他以为是另一个人。但没有任何瑕疵和纰漏的对话,不是易容的相同面孔,以及那人身上抹也抹不去的气息,显示着他们的同一个人的事实。 也暗地里疑惑过,但不过片刻,便完全的释然。 不管有多么不同,只要是他的主子,他所要做的,便始终不变。 护主命,遵主令,忠心无贰,侍奉一生。 曾经师傅说他是不世学武奇才,然而和那人相比,他却什么都不是。 他仰望强者,真心崇敬着那人。 敬畏、尊敬、忠诚。 同样的一个目标,虽然只是一个武艺的目标。却也能促使他不断努力,永不懈怠。 入贯日阁七年,他依然用剑,然而他的剑,和余白教他的剑,有了太大的不同。 之前是追求武学至高境界,纯净无垢。此后是护主杀敌目的,只求最快最狠的夺命。 然而他不悔。 一切一切,都可以为了主子所舍弃。 所以当暮寒仲教他秋水时,他惊讶至极。 修心养性,对于一个暗卫来说,便如让伤人的利器收敛锋芒,……真真宛如一个笑话。 然而,重点不在这里。 ……在那人眼中,根本未将他当成一把利刃来看。而只是……他,只是他南啸桓而已。 后来毫不留私的与他一起练习长枪,探讨技巧和心得,更是如此的最佳证明。 这些举动,分明超过了对待暗卫的界限。 在那人眼中,他首先是南啸桓,然后才是他的暗卫,才是贯日阁阁主。 ……当回京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点。 只是他而已。 那人看着的,只是他而已。他本身,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不是他二少爷的身份,不是他余白徒弟的身份,不是他贯日阁暗卫的身份……只是他。 从未体会过那般的情感。 巨大的颤栗,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南啸桓并非不懂知恩图报之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因此,那人对他的好,他面无表情的,都一一记在了心中。 那种温柔,也许那人会给予每一个和他有着身体关系的人。但对他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每一次被那双黑眸温柔的看着,他都有一种错觉与恐惧。 错觉他仿佛被喜爱,恐惧被吸引。 然而,根本无法脱离。 眼前一片黑暗,他听到自己的喘息,感受着那人灵活的手指触摸着自己欲望的源泉。 一次又一次,那人说让他享受,结果便真的让他享受了个彻底。 当浑身无力的趴倒在床上之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耳旁的心跳如此真实,一下一下,印入脑海。 ……一片恍惚。 他本想替他解决那些欲望,却被那人已七日之期未到拒绝。 当从梦中惊醒,穿戴好,守在暗中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见到了归来的人。 也第一次知道,吻,原来可以如此激烈。 可以让人迷失心智,忘记自我,那种强烈渴望彼此的感觉,如此接近,如此真实。 渴望…… 彼此…… 他静静思忖这两组词,却突然在得出那个结果后,愕然在原地。 第三卷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第67章 剿匪 云庆十七年九月,云麾将军暮寒仲率精锐闪骑三千,奉命征讨白州一路盗贼流寇。 练兵一月后,巫烨择了个吉日行师。那日阳光灿烂,风很大,誓师台上更是风声呼呼,扬起巫烨雪白的战袍。 一剑龙吟出鞘,饮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寒光。 “不平白贼,不完君愿,吾等誓不归朝!” 数千士兵齐齐挥舞手中兵器,山呼之声久久不绝。 三千骑兵急行军三日,在第四日凌晨抵达白州。白州郊外三十里吴山之上,便是当地势力最大的盗贼团,以张吉为首,聚众劫掠,横行霸道数年之久。闪骑在距离吴山数十里的地方扎了营寨。因为尚未熟悉当地情况,巫烨下令全军不可妄动。另一方面,暗中吩咐军中斥候,前去探其虚实,同时,和军中将士商议计谋,欲以最小的代价擒之。 这次白州平寇,最根本是对以后秘密用兵的一个幌子,他们自然不能在上面损了实力。而巫烨,更是将这次平匪当做一次真实的军事演戏。在对付狄人之前,他和暮云萧,必要抓紧每一将闪骑磨练成最精锐兵器的机会。 再说这匪首张吉是个火爆性子,听说寰夜王带了三千精骑来伐,也不觉害怕,反而为自己引出朝中精兵的能耐暗暗得意。随后,便亲自带着手下来到巫烨营垒挑战。 然巫烨却对其百般叫骂置之不理,固守营地不出。并对手下士兵下了军令,若有私自出营应战者,一律军法斩首处置!这下闪骑整整半月有余,任张吉这边高声百般辱骂,径自有素训练每日如常,竟是将之完全当成了空气。 “还道是什么精锐?!我呸!不就是一帮胆小的龟孙子!今夜,你们跟着老子去袭营,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张吉狠狠一摔酒碗,破口大骂,他身材魁梧,随着动作,身上的肌肉在微微颤动,一道大疤,赫然穿过他袒露的胸口。 他的身边,围绕着的心腹,当即热烈响应。 这些白州匪贼,几年来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加上前几次厢军都败在他们手下,面对着一个连名字也没太听过的王爷带兵过来,心中那股没来由的自大更是膨胀了几分。更别说半月的叫骂不出,让他们已经将这次的对手划到了怯战的档次。 他这边群情激昂,那边,闪骑大帐中,接到细作回报的巫烨密唤罗青凌、权自效、丁云一干手下,着其领各自队中好手共计三百,乘夜绕过张吉营寨,暗中潜去吴山老巢埋伏。 是夜,张吉一马当先,一路杀入闪骑营寨,他的身后,跟着数千人马,浩浩荡荡奔驰而来,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大地似乎都随着马蹄声颤抖。 闪骑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不堪一击。遭受突袭的士兵连战甲也来不及穿,更遑论上马,而没有了坐骑的骑兵,杀伤力连步兵的一半都没有。然而迎面的皆是蝼蚁小辈,连一个有品级的将官都看不到。他自不屑动手,都留给了手下,但他心中满腔杀意久久得不到发泄,终于,他刷的一挥手中长刀,朝天大吼出声:“胆小鼠辈,都给老子滚出来!”话落,顺手砍翻一个迎面扑上的骑兵。 仿佛是回应他的吼声,下一刻,一匹矫健黑马自黑暗中跃出,如龙一般在空中夭矫。震撼人心的马嘶声响彻营寨,撕开了这场战争的序幕。数十骑紧紧跟在那当头黑马身后,举着手中长枪朝着张吉这方疾驰而过。 “好!”看到对方的架势,张吉朝手心吐口唾沫,心中的战斗火焰越燃越烈,长眸一沉,一夹马肚,便带着手下迎了上去。 两方主将交马而过,铮鸣声响起,张吉用尽全力的一刀,竟被来人稳稳的架住。 张吉心中大骇,这一下看似随意,却已用上了他七分力气,来人竟接的如此轻松……不禁抬头朝对方看去。 只见夜色中,火光映错下,来人一身墨黑的盔甲闪着银光,兽型胄首下,一张阴柔俊美无双面孔,正带着浅浅笑意看着他。 “据闻白州张吉之勇,百人莫敌。”那青年轻道,悦耳的声音里似乎还含着几分赞赏。 张吉被那美丽的面孔注视的一阵心跳和恍惚,一时之间,竟忘了身处何地。然而不待那横肉满布的脸上飘上红晕,就被下一句话激的消无影踪,同时心中杀意大起。 “然,今日一见……”青年一瞥头,不屑轻笑,“也不过雕虫小技。” “啊啊啊!!”张吉脑袋一热,当即舞着手中长刀,不顾一切的朝青年冲了过去。 青年一动不动,只是径自望着远方天空,那呼啸的长刀破空声仿佛没有一丝落入耳中。 “铿!” 眼看着那刀就要砍到青年身上,众人只觉眼前一闪,接着一声钝响,张吉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拦在那青年身前的,是一匹雪白骏马。其上的高大男子,同样一身黑色盔甲,几乎融进夜色,全身上下,只有一双长眸,闪着冰冷至极的森森寒光,刀刻面孔上,无一丝表情。整个人宛若出鞘的利刃,全身散出骇人的杀意。 他只不过轻扫了一眼张吉,那魁梧大汉,便只觉冷汗争先恐后的从毛孔中涌出,就连他坐下的战马,也不安的颤抖了起来。 接二连三碰到霉头,张吉愤恨咬牙,痛恨莫名胆怯的自己,他回视了一下身后跟随的下属,又看到邻近一个营帐里此时才惊惶跑出的士兵,顿时又安心不少。当下不屑,不过是障眼之术……真是太小看他张吉了! “哼!漂亮小子,你也就趁现在成逞口舌之快!兄弟们,杀啊——!!” 大喝声刚刚起了个头,便被随后从远方传来的炮火声淹没。张吉身后几人对看一眼,隐隐觉得不妙,还未来得及前去告诉首领,那边,俊美青年对张吉挑眉一笑,愉快的说道:“三刻钟……倒是比预计的晚了一会。……不过没关系。” 他这边声音刚落,那边就有喊杀声传来,早些埋伏在东西两侧的伏兵如潮水一般,汇聚过来,将张吉带来的人马当中截断,前后夹攻。 想起那诡异的炮声,再看到眼前的伏兵,即使张吉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中了计谋,想到吴山老巢那边,他一阵混乱,再顾不得突袭的原先计划,就要带着人突围而出。 然而,闪骑又岂能让他得逞?骑射队出击,几轮扫射结束,包围圈内的匪寇已少了一半。接着,闪骑中的刀骑兵便舞着手中狭长马刀,冲进圈内,手起刀落,斩杀着已经乱成一团的贼军。 耳边喊杀声渐渐小去,巫烨摘下头上胄首,理理头上黑发,又抚了抚手中长枪。这柄银枪是司皇寒鸿在临行前,特地将私藏多年的珍品拿出送与他的。想起那张俊朗面孔上的温暖笑容,巫烨不禁也低头笑了笑。 手心一片汗湿,他巫烨纵横黑道数年,杀的人不少,这却是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虽然只是几个喽啰,但依然让他心跳快了不少。 眼前,战事已进入最后阶段,胜负也没了悬念。这一场请君入瓮之计,让闪骑用最小的伤亡换来了至关重要的一次胜利,巫烨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家师傅的计谋来。 “禀告将军,初步清点已经完成。我方死亡三十一人,伤一百五十二人。”负责清点上网人数的将士初步统计完毕,便下马拱手,毕恭毕敬的对站在一旁观战的巫烨道。 “对方呢?”巫烨问。 “初步统计,对方死亡四百九十二,余下的一千五百余人已经压至牢营。静听将军吩咐。” 想了一下,巫烨开口:“将张吉单独关起来,半个时辰后,将他押到我帐中来,同时请军师过来。” 张吉是白州数十盗贼团中势力最为庞大的一方,拿下他,对处理剩下的小贼团,意义重大。 “是,末将遵命。”将士行礼,骑马离去。 经过大半夜的战斗,地平线那里已经露出了隐约的曙光。凌晨的风拂面而来,带着秋日的几分寒意,让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望着一片忙碌的营寨,巫烨出声唤道:“啸桓。” “属下在。”身后的高大男子控马上前一小步,沉声答道。整个夜晚,他寸步不离的护在巫烨身旁,那场冲锋里,砍杀敌人的鲜血溅在他的盔甲之上,不过小小距离,血腥味便顺风拂进了巫烨鼻中。 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巫烨扭头,在那黑色的盔甲上轻易的便辨出了干涸的血迹。即使知道身后的人并未受伤,巫烨还是莫名的感到突袭上心头恐惧与后怕。 不是不知道他的强悍,然而还是会担忧,就怕这人一不小心,伤到哪了……因此才刻意嘱咐不得离开自己一丈之外,没想到,真开始打起来,倒是这人在护着他了…… 看着那双微有些疑惑的沉静双眸,巫烨低叹口气,微微摇头,朝后吩咐道:“回营。” 第68章 警告 白州位于玄朱西北,接着翰国境内最大的紫茵草原,气候温和,风景秀丽,时下正是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季节。 虫鸣阵阵,响起在营寨之中,路旁的火把晕亮了黎明前的黑暗,刚刚经历一场激战,走在营地之中,血腥味随风而来,淡淡的,让人无法不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激战。这是闪骑的第一战,多数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当然也包括合力清扫战场的士兵。 听到脚步声,士兵们抬头见到两人,纷纷行礼。甚至有几个,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敬偷偷看向巫烨二人。 巫烨一扬手,示意在场的人起身,接着扫视了一圈,又笑着开了口。 “第一场胜利,辛苦大家了!稍后营寨里会开庆功会,你们可要记得去啊!” 一听有庆功会,士兵们个个喜笑颜开,待两人离去后,打扫的更是迈力了。 越往目的去,越是安静。值守的卫士直立在各自的岗位,个个严肃警觉,分毫没有因胜利而出现任何异状。满意的看着自己特意挑出的亲兵,巫烨朝他们点了点头,进了大帐。 解了甲胄,他散下挽起的长发。耳旁是南啸桓解盔的声音。 “主上。”倚雷在帐外道。 “进来。” 西倚雷走到巫烨身旁,躬身行了礼,询问道:“属下让人备了热水,主上要沐浴么?” 这次行军,东卿颜身为女子,并未跟来,因此这些往日里洗漱换衣的事便成了只负责汤药的倚雷的。他念到战斗刚毕,以自家主上爱干净的性子,这热水肯定是要备的。 果然,巫烨赞赏的一笑,点了头,倚雷便出去吩咐人抬浴桶进来了。 这边,南啸桓解了一身盔甲后,便按剑在角落静立,若非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般的无存在感,定会让巫烨忘了这帐中非他一人所在。 “啸桓。” “是。”南啸桓走前几步,在巫烨面前停下。 巫烨看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紧握的长剑,扔到一旁桌案上:“神经总是绷得太紧,总有一日,会断掉的。” 南啸桓莫名其妙,完全听不懂巫烨的话。 巫烨拍拍身旁的床铺,示意他坐下。 南啸桓沉默了几瞬,最后还是依指示坐在了巫烨身旁,然而,中间却是自然的空出了一段距离。眼前这人自行军第一天起,抛了一句“军中一切规矩从简”后,就免了他日常礼节。然而免是免,做为属下,却必须要有分寸。 在心中默想着这事,南啸桓垂眸,竭力忽视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 还好,倚雷的出现化解了帐内让他浑身不在的气氛。 浴桶被放好,倚雷行了礼,便带着人走了出去。 于是又只剩了两人。 南啸桓背挺的笔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的样子惹的巫烨低头轻笑,笑完了,伸手指了指浴桶,看向他说道:“去洗个澡,洗完了……” 顿了顿,巫烨将目光移到床铺上,“洗完了,你便先睡吧。” 即使已经习惯了这小半年来,他时不时出人意料的命令,这两句,还是惊的南啸桓刷的起身,然后跪倒在地,沉声低道:“主上,属下不敢。” 一切规矩从简,却并不等于没有规矩,反了规矩。 巫烨起身,走到一旁堆放着大量书卷的桌案上,挑眉反问:“怎么?嫌我用的浴桶脏?” “属下不是!”南啸桓连忙否认。身上的里衣早就被汗水弄湿又被体温温干,沾着连日来不知多少尘土……他又怎么会嫌……只是…… “不是就洗吧!”巫烨口气依然平静,却有着不可拒绝的气势。说罢,也不再看他,径自坐在椅上,就着烛火,开始翻看处理军务。 “……是。” 只是永远只是,命令下了只能听命的人,所能做的便是应声,起身。 烛火静静燃烧,蜡泪顺着蜡干缓缓滑下,最后落在灯盏之中。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巫烨揉着眼角从文件中抬头,忽的,原本动作的手指一动不动的停了下来。 昏暗灯火下,精悍强壮的身体饱含着力量,正一寸寸展现在他的眼前,那麦色的肌肤闪着莹润的光泽,看在无意瞥去的人眼中,不禁勾起阵阵邪火。 被眼前的美景弄得心猿意马,巫烨刚想移开目光,不远处的南啸桓身体轻颤了一下,显然是察觉了他的注视。顿时俊脸上红霞浮现,也不回头,刷的一声用极快的速度扯下最后的亵裤,长腿一迈,整个人躲进了浴桶,期间手忙脚乱,就连简单的拿着浴巾擦身,也不小心掉了好几次,弄得水声连连。 被南啸桓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巫烨摸摸鼻子,难道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自己一向很有君子风度,这又未到七日,他完全是没有必要担心的……一边想着,一边放下手中的书卷,巫烨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眼开始冥想。 水声只持续了一小会,便没了。南啸桓清洗完毕,换上干净的里衣,却并没有上床,而是继续拿起黑色外衣,就要套上。 “这里你不管了,上床休息。” 一边的巫烨突然开了口,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用目光示意南啸桓去他身后那张大床。 一军主将,营帐自比一般的士兵不知大了多少规格,帐内除去巫烨睡的大床,还有一张只容一人的小床,那才是为南啸桓贴身侍候而保护的。但实际上,自从出发以来,这么长时间,那张床上,从未睡过一人。 望了望浴桶,南啸桓沉默了一会,便脱了鞋子,乖乖听命上了床,揭被在里侧躺了。 巫烨看着他闭了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走出帐外,叫来服侍的亲兵,将浴桶搬出去,然后便走到另一座帐篷中。那里,便是他平日处理军务的地方。 等了一小会,早先说好的时间便到了。此时天已亮了大半,营寨中的欢庆活动也差不多结束了。士兵将被捆住的张吉押来,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身月白长衫的暮云萧。 师徒两人打了招呼,暮云萧使了一些独门绝技,逼问到了需要的东西,便差人将人押了下去。后来据当时的士兵说,那魁梧大汉是毫发无伤送进去的,出来时,整个人全身上下都在滴血,回去后,不到一刻钟时间,便疯了心神。 军中三千士兵,自此以后,见暮云萧崇敬之外又多了几分畏惧。 帐内,两人隔岸而谈。 “明日我便派人将刚才那小子说的消息送出。” 暮云萧道。 巫烨点头,看着暮云萧,眉目间一派严肃,他手指轻扣着桌案,“看来父皇所猜果然不错。……翰人……” 听到那轻轻溢出的两字,暮云萧脸色也沉了几分。 接下来两人又探讨了目前的局势和一些颇重要的大事。半个时辰后,事情谈的差不多,暮云萧便起身欲走,临走前,突然问了巫烨一句:“南啸桓呢?怎么不见他跟着你。” 巫烨抬头看了一眼暮云萧,虽然觉得这问题问的古怪,也依旧答了:“他先睡了。” “睡哪?” “自然在我帐中。” 满含警告意味的目光紧紧锁在巫烨身上,暮云萧一扯嘴角,微有些不耐:“在千夜宫中我对你说的什么,你应该没有忘吧?!” 千夜宫? 巫烨一怔,脑中迅速搜索,最后落在数月前两人在浴池时的对话。 ——你欣赏他,不让他去落情宫,我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如此……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还有,切记,莫要太过沉迷! “你答应的什么?”暮云萧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没忘,口气又冷厉了几分。 “师傅。”巫烨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双眼里满是坚定,“这次,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暮云萧嗤笑一声,反问了那三个字,斜睨了他半晌。他的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很快便沉入眼底。 “开什么玩笑……认真?!” “是的,我是认真的。”巫烨答的平淡。 “哼,你玩男人,随你!但南啸桓是你的护法,公是公,私是私,别给我把他们扯在一起!”暮云萧明显不信。 “师傅,我说的千真万确。” 巫烨淡淡说着,顿了顿,浅浅笑了出来,“我是对他动心了。” 迟早暮云萧都会知道,巫烨便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说清,免得日后麻烦。这样就算日后毒解,他继续抓着人不放,起码,暮云萧是不会插手的。 哪知他话音刚落,暮云萧顿时眉头一挑,满眼嘲讽就朝他射了过来。 “你要是对他动了心,那……寒鸿呢?!” 巫烨一惊。 暮云萧竟是知道暮寒仲对司皇寒鸿的心思的!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半晌,暮云萧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似有些怜惜,“你三哥日后的身份,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分寸的。原本若是你二人互有心意,我这做师傅的,就是帮你一把又如何。只可惜……这世上,最强求不得的,便是情字。” “我知你心里也不好受,所以你养那么一大堆人在宫里,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你说你是认真的……哼。” 暮云萧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之前的说辞极为不满。 “……寒仲,你给我听好了,待日后毒解,你只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让人完好无损的继续做他的护法!” “若你日后纠缠骚扰,可别怪我到时将你这不屑徒儿扔出宫去!” 他忍了这小子的荒唐行径忍了好几年了,这次眼看着那沉默寡言的护法一步步沦陷而不自知,终是不忍心。 明明心里有着司皇寒鸿,却贪恋别人的温暖,这样三心二意,弄到最后,伤的怕只有南啸桓一人! …… 想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了握,想到那个刻在心中的身影,不由感到一阵苦涩。 最后看了一眼巫烨,便掀开帐帘,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只留下身后的青年在帐内低低叹气。他当然知道暮云萧这一番话,为的是谁,于是不禁感叹。 ……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师傅。 掀开帐帘,初升的红日洒下柔和的灿光,清晨的风带着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巫烨静静看了一会,便朝一侧的另一顶帐篷走去。 帐内很静,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轻易的便可入耳。 巫烨脱了外衣,掀开薄被,躺下,侧身,伸手便将另一人搂入怀中。 南啸桓身体动了一下,便顺从的靠入巫烨怀里。 嘴角染上一抹微笑,巫烨紧了紧怀抱,在那露出的脖颈上落下轻柔一吻,随后,也闭了眼,补那迟来的睡眠。 人的体温,大抵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事物了吧! …… 第69章 开端 张吉被俘,吴山老巢被端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到半日,便弄得白州地区的剩余的数十个盗贼团人心惶惶,个个自危。一些聪明得紧的盗贼团,一看这个势头,立刻派人奉上降书,而剩下顽固抵抗的,则需要用武力一点点来解决了。 半月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即使每天都累得瘫倒在床上不想起,还要处理一大堆文书工作,不过搂着怀中人睡觉的夜晚,总是格外让人心安和舒适。 直到一道密令,被送到巫烨手中。 此时,已是九月月末,深秋已至,寒冬不远,距狄人和胤国签订条约已有四个多月,曾有的限制也全数解了开来,永昌地区,狄人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自狄国来胤从商游历的人络绎不绝,两国谈和,受益的,永远都是最广大的百姓…… 然而看似欣欣向荣和平相处的表面之下,是狄国蠢蠢欲动的铁骑五千。 司皇云逸送到巫烨手中的密令,详细罗列了狄国铁骑此次密谋的时间地点。原来他们是要趁在永昌约谈合约细则的机会,预谋起事破城,里应外合一举围歼永昌守军! 即使早已知道部分实情,看到那份密信之后,巫烨还是觉得冷汗湿了里衣。 自十五年前失了漠北四州,永昌便是剩下的唯一屏障!它建于凤凰山脉唯一平坦之处,凭借天然地形,成为一处易守难攻的关隘。一旦城破,那便是胤国万里平原,狄国铁骑可快马直下,三天即可直攻玄朱! 当晚闪骑主帐灯火通明,直待天亮时分,诸位将士才从中纷纷离去。权自效和罗青凌等人作为先锋先行一步,巫烨暮云萧随后,率中军随后;而剩下一路,则由丁云等人押后,待平了白州剩余匪寇,再快马追上。三路约定了时间地点,当夜权罗两人便率着一千闪骑悄然离去。 十月初三。 巫烨抬头,飘扬在空中的旗帜随风展开又呼啦一声卷起,秋末冬初,北方之地一片肃杀,放眼望去,辽阔天空下,闪骑三千人分成六个方阵,缓缓地从南方向北方前进。这是行军来第四日,早些分出的三路已经会合在一起,行进在凤凰山一处支脉的山谷中。 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许久,突地扬起一声清历的啼声,在山谷中传出老远。 日头高悬,巫烨静立在侧面一处山头上,自高往下看去,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经过一月征战,已褪去了初时的青涩,现在占据其上的,是一双双暗含期待的双眼。 “下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后起营。”心中闪过一丝欣慰,巫烨朝身边的将士吩咐道。 “是。”将士领命而去,山头之上,只余南啸桓西倚雷和几个近身的亲兵。南啸桓一身铁色鲮甲,长剑束在后腰,带马站在距离巫烨最近的地方戒备。他在军中没有正式的司职,只作为巫烨的贴身侍卫,算作亲兵的一员,随侍在身侧,而西倚雷,则是作为军医跟随。 掌旗将士挥动大旗,数千骑兵在谷中溪水旁停下步子,简单扎营造饭。 “将军,还有几日我们才可到永昌?”午间休憩时间,众将士吃饱喝足,各自找了舒服地或坐或躺小憩,巫烨蹲在溪边捧起溪水洗脸,还没洗几下,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便响起权自效不解略显焦急的声音。 巫烨起身,接过南啸桓递过的布巾,细细擦了面,微凉的水带走了热度和几丝疲倦。 “待会起营,按照早上的速度,傍晚即达。”他答的随意,听的几人却面面相觑,却是完全没料到会如此之快。会合以后,大军便遵巫烨指挥而行,走的道路,却都是人迹罕至,荒草满布的山间密道。除了闪骑之中巫烨与暮云萧,其余人等皆不知他们将往何处而去。 “这里距永昌,不足百里,纵马慢行,最迟今日太阳落山时便能出谷。” “而出了谷,你们可要打足了精神,再不得亵慢。”巫烨说道这里,扫看了面前直接统率的部下一眼,迈步朝旁侧倚雷拾掇好的地方走去休息。 罗青凌面色稍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权自效楞了几下,回过神便又追了过去,待离巫烨没几步时,脚下却又迟滞了下来,这样贸贸然跑来,却是无话可挑的…… 他悄悄看了一眼随侍在巫烨身侧的高大男子,握了握拳,头很快垂下来,脚尖在地上踩踏捻稔,就是再无法上前一步。 然而不待他寻出借口,那边已传来带着几分愉悦的轻柔笑声。 “自效,过来坐罢。”巫烨说着,往旁侧挪了挪,让出一小块空地。 杂草早些时候已被清理了去,干净的布巾铺在地上,坐在那上的青年,手捧一个瓷碗,里面盛的却是营中大灶做的粗茶淡饭。 权自效一愣,几丝尴尬局促被巫烨的笑容消去,大步一迈,撩袍就坐了下来。 “……北狄铁骑,拓跋烈十年心血,也只有三哥手下的纵云军才挡的住他们。”巫烨吃完最后一口白饭,将空碗递给旁侧候着的人,慢悠悠的开了口。 “……这次若非父皇早有远见,只怕半月之后,我大胤大好江山,便要在他们蹄下沉沦。”巫烨眼神沉了沉,口气却一如既往的淡然轻闲,他望着远处半人高的茂盛草丛,说完这句,便沉默了许久。 “——你担心?” 两人相距不过半臂,离得近了,身侧那人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味随风浮在鼻尖,羽扇般的浓密长睫偶尔眨动,正午的阳光洒在其上,仿佛有无数的细小光珠从中荡漾开来……这边权自效心神恍惚,不自觉的便脱口而出。 “自然。”巫烨扭头,出乎权自效意料之外,往日总是淡然从容的眉宇间露出几丝沉重。这一战至关重要,虽有暮云萧运筹帷幄千里,却依然不能消去压在他肩上的压力。 这两字一出口,权自效原本摇晃的心神终于回归到他们所要面对的强大敌人,不过几瞬,整个人便陷入思索之中。 “自效。” 突地一声唤叫,权自效猛然一惊。 “怎、怎么……?” 巫烨见他那一副如临大敌,严肃无比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心念一转,已将话题挑转,“老师出征前,可是特地嘱咐过我要好好看着你……” “啊……看着我?!”权自效初听小惊,过后愤愤,“他又多事!好不容易才盼来这样的机会,我才不会畏手畏脚如他所愿躲在后面!男儿立志天下,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不辱我之名!” “呵,其实老师的心情,我倒可以理解一两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权平生老了,偌大的权府,也只有权自效休沐之日,才能染上一两分欢笑。挡不住孙儿的脚步,只能将万千忧虑关怀寄存在这一言半语之中…… “切!”听到巫烨的话,权自效踢了踢脚下的一颗石子,半晌憋出一个字,却是对着远在玄朱的权平生,“……我知道啦,我会小心!待这次杀了狄贼,立了战功,保管让爷爷他乐上半月,也算不辱使命……” 巫烨轻笑不答,看着权自效的目光,是对待未长大的幼弟,带着几分宠溺几分期待与几分欣然。 “对自效你,我拭目以待。”巫烨轻飘飘一句落下,随即起身,阴影遮盖了权自效身前阳光,他微微仰头,看到的便是绝美的笑容,风淡云轻,谈笑间仿佛一切障碍困难都可轻易跨过客服,让人原本惴惴的不安一点一滴的从身体中消失。 “传我军令!全军全速行军,傍晚前出谷扎营!落队者军法处置!” 十月初四,晚。 永昌城中一片惶惶,多日未见的铁甲卫士重新出现,暗示着城中情形的忽变。 精致布置的房内内,异装打扮的上座男子,身材高大,面目粗犷,一头黑发编成数股小辫,垂在肩上,此刻正冷着脸,捏着桌角的手咯吱作响:“二皇子带着我们抱着和平心愿而来,本想两国自此交好,孰料竟遭你胤人暗算!现下殿下生死未卜,若梁将军一个时辰后再交不出凶手,可勿要怪我国国君此前作出的种种承诺,皆不作数!” “我已派人挨家挨户搜查那刺客行踪,大人请稍安勿躁。”银甲在身的年轻将军一皱眉头,不痛不痒的安抚。 “将军!”门外有卫士低声叫道。 梁昊轩人起身走出,出了外间,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属下派人潜进房中……那躺在床上的人尽管很像,却并不是二皇子本人。”卫士将手下所探所得一一禀出,待说道那二皇子换上一身胤国军服悄悄潜出驿馆之时,他对面的梁昊轩长眉一挑,眸色沉了几分。 “好,让他们继续跟着,注意不要打草惊蛇……闪骑那边可有消息?” “这是刚刚送来的。”卫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到对面的人面前。 他拿起快速拆了,匆匆扫了一眼,便将信揉碎在手中,暗运内力,不久前的纸张便成了一地碎渣。 “传我令,左厢二三军备战待命,右厢一四军维持原样,不要擅动。” “是!”卫士低声答了,立刻小跑着离开。 他抬起头来,朝洞开的窗外看了看,听着夜风送来的隐约吵杂声,慢慢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慢步走回室内,那里狄人已等得满脸怒容,一见他进来,劈头盖脸就又是一顿恐吓之语,末了,才问了一句:“梁将军可有何消息?” “嗯。”他淡淡点头,应了声,“刺客我们已经抓住了。大人这就随我去看看,如何?”说罢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男子眼中一闪而过一阵惊慌,却很快压了下去,轻咳了几声,从座上起身。 就在这时,一阵震天的轰隆声突兀的炸起,震的整座使馆也轻微的晃动了几下,可见威力极大。 “将军,大事不好了!有人将城门炸开了!” 梁昊轩猛地一颤,辰星般的黑眸中一闪而过几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来了!! 第70章 开端(二) 夜色深沉,漠北禾州石芫高大雄武的城门之上,燃起的无数火把在夜风中摇曳。从城上向下望去,整座城市正沉浸在酣睡之中,然而紧邻城墙之下的,重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月光倾洒处,隐隐约约的银光反射出阵阵光华。 初冬夜深露重,肃目端立的高大男子,背着月光正在俯瞰城墙之外的土地,夜风扯着他鲜红的大氅缓缓飘动。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腹爱将急行至他身旁,跪地抱拳:“永昌那里传来约定的信号。” 男子抬头望了一眼静静悬挂空中的银月,许久,轻叹一口气,朝身侧的爱将扬手示意。 “是!”看到手势,知道是出发的意思,跪在地上的人点头低应,随即快速起身,如来时一般,急匆匆的离去。 “……举国成败,皆在此一战……”缕缕银丝顺风起舞,溢出的声音苍老飘远。 似乎只安静了那么一瞬,又似乎沉寂了百年。待他再回过神来时,视线所及的城下,殷红如血的大旗已经缓缓升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角声,沉重厚实的大门缓缓开启,身披银甲的无数骑兵潮水一般从城门中涌出,朝前推进。铁蹄踏起烟尘,声势震动天地,人与马汇成一片银色的潮水,朝着前方毫无所惧的涌去…… 银月高悬,山谷间一片静谧。 数千闪骑,依着地形整齐的排成两部。最前方,一匹纯黑骏马上,正是一身白色战袍的巫烨。身旁南啸桓护于半步之后,冷硬面孔上完全的冷寂与警戒。 而没有披甲,仅着一件月白战衣的暮云萧闲闲靠在一旁,正和身侧的高大男子低声说着什么。 “将军!” 一步开外,正俯身贴地,仔细凝听地面动静的士兵猛然叫道,“有人来了!……是骑兵!” 巫烨心中一动,不由攥紧手中的缰绳,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与从容:“还有多远?” 亲兵面色一沉:“……他们速度极快……最多不过五十里!人数具体多少不知,但定有千人之上!” 此话一出,围在巫烨身旁的各队将士互相对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不解和疑惑。早在上一月末从白州出发,巫烨就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毫无隐瞒的告知,然而这一路行军的古怪路线,以及到了山谷却不出去的行动,着实让那个人摸不着头脑。现在闪骑已在这山谷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眼下听到这消息,大多数人已经隐约的感觉到,他们终于不用再等待了…… “……将军,是否派人出去探探,确认来人?”罗青凌眯着眼睛,低声询问道。 虽然来者何人他心里有数,然而万无一失确是必要,因此巫烨看他一眼,轻点了头。 罗青凌领命而去,带着手下斥候沿着小路出了山谷。 山谷之中风在轻吹,带着几丝寒意抚上众人的脸颊,隐约的马蹄声顺风传了过来。 “三十里。”巫烨喃喃自语,下意识的抚上腰间长剑。 斥候不一小会便疾跑着回来,罗青凌从马上跳下,半跪在巫烨马前:“将军,是北狄铁骑!” “三里。”一旁的暮云萧突地开口,轻轻摩挲着腰间长弓,张开的长眸中一片冷然。 此时,马蹄声已褪去了早些时候的轻纱,铺天盖地的涌来,再也不用那亲兵说出相距的距离,在场闪骑都知另一支军队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 虽然因为地势遮掩缘故,闪骑完全看不见铁骑的身影,然而那震天撼地的雷鸣般的蹄声,微微颤动的大地,以及狂潮般掠过的杀气,无一不显示着他们的存在。三千闪骑,在一步步靠近的蹄声中,安静无声。 “狄国铁骑,十年染血而成……有如此威名,也难怪狂妄之斯。”明明是偷袭,却弄的如此声势浩大……暮云萧挑眉,不满的低声怨道。 巫烨静静看他一眼,却并不说话。身后南啸桓紧握着手中长剑,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暮云萧仿若无骨的靠在身后安无胸上,仰头看了一眼天幕,卷着安无垂下一缕黑发的手指忽然停了动作。 “拓跋戚这次出兵,依他的性子,为求谨慎,定会带走禾州石芫驻守的七至八成铁骑……城里空虚,你们进城之后,切记动作一定要快!” 暮云萧平淡的声音悠悠响起,微含了一两分不易辨认的担忧,分别前仅剩的一点时间,被他用来做最后的嘱咐。 “梁昊轩人马不多,对上拓跋戚,虽然早有布置,但估计也撑不了三个时辰……那边战事一旦结束,无论如何,先去增援永昌!” 巫烨静静将他的话记入心中,轻点了头,然后控马来到暮云萧身旁,抬眼直直望入暮云萧双眸,良久,在马上微一躬身:“徒儿定不辱命。” 山脉阻挡,杂草掩映之下,正在疾驰中的狄国五千铁骑,并不知与他们一山之隔处,安静的潜伏着本应在千里之外白州的闪骑…… 云朵慢悠悠的在天空飘移,渐渐遮住了天际明月。 冬夜的风在三更时分,更是冷的渗人。漠北禾州石芫,苍灰色的城墙被火把映红,却依然掩盖不住的冰冷气息。几个守在垛堞上的步卒忍不住重重困意,在投下的阴影中小憩。轮值的守军结队在城墙上经过,宽阔平整的大道上回响着空寂寂寥的脚步声。巡视的弓箭手领队千夫长大步走过,看到睡着的士兵便走上前去,用挂在身侧的长刀重重敲在士兵的头盔上,叫醒当值的士兵。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千夫长粗眉一横,暴怒道,“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偷懒的士兵不敢去看那蓬勃而出的怒火,清醒过来连忙揉揉眼睛,开始警戒自己的职责范围。 忽的,千夫长身边一身盔甲的同僚撞了撞他的胳膊,伸手朝黑茫茫的一角指去:“诶,你看到了么?” “什么?!”千夫长凝神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便回头古怪的打量着身边的人。 “莫非我眼花了?”另一人低声嘀咕,收回目光,就欲迈开步子继续巡视。 然而下一刻,迎着凛冽的寒风,似乎有阵阵马蹄声涌来。再几瞬,那声音越来越大,千夫长猛地一惊,急忙走进垛堞,向远方望去。 光与影交界之处,尘土高高飞扬,殷红的大旗迎风展开,一百左右,身着统一制式铠甲的骑兵快速奔驰,伴着一声忽起的高喊:“——我军遭遇伏击,死伤过半!请燕偏将速派援军!” 这一声宛若惊雷,炸响在城内守兵耳旁。千夫长身体一颤,瞬间脸色已然惨白。 “速开城门!快!” 一声令下,他人已从城墙上消失,朝着城内一处奔去。 …… 安静的屋内,一个男人跪坐在棋盘之前,默默对着盘上残局兀自出神。屋子不大,却收拾的十分整齐,一把长刀,横在矮桌的刀架之上,方头直身,刻着古朴花纹的剑柄已有几处磨损,即使主人十分爱惜,也可从中窥探出流逝的峥嵘岁月。 角落的香炉飘出缕缕青烟,隔绝了两个空间。 然而嘈杂声还是由门外传来,男人皱眉,布满老茧的手掌忽的压在棋盘边缘,借力起身,朝门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信大人,武王殿下在落雁谷中了胤人埋伏,燕偏将正要带人前去救援!”答话之人跪在门外,头上浸出层层汗珠。 “埋伏?”男人低喃一句,思忖了片刻,忽然朝前急走了几步,一把推开大门,“报信的人呢?” “刚刚入城,军医们正赶过去。那报信的人伤的十分严重……武王殿下他……” 男人瞥他一眼,然后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心中奇异涌起的不安,结合着刚才思虑的种种疑点,男人英俊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疑虑。他拿下披在身上的长袍抖了抖,再展开穿好,然后走出了他居住的小屋。 屋外有一片空地,并排站着十几个身着银盔的铁骑,他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勾了勾手指。 那士兵一怔,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 “你速速前去拦下燕偏将,说是奉我命令,让他稍候片刻。” 卫士面上飞快闪过疑惑,随后点头接令,一转身跨上战马,扬起马鞭,快速奔出了小院。 “信大人?”跟在身后的年轻人奇怪的看着离去的铁骑卫士,不由出声。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小屋后,只听几声马鸣,下一刻,年轻人只觉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一道轻风掠过脸颊,再看去时,男人已经骑马出了小院。 ——若他所料无错,那这石芫…… 飞驰不过片刻,他已出了居住的街道,然而刚刚踏上城中大道之时,不知从何处现出一批卫士,将他团团围了起来。马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才止住脚步。男人正待呵斥,却听得一声低沉的男音响起。 “信大人,请留步。” 一个卫士从人群中走出,按剑而立,他身材高大,鼻翼颧骨处的阴影投下,更显得那张刀削般的面孔坚毅冷硬。他身旁的白色骏马紧紧跟随,此刻正瞪着一双大眼,紧紧看着男人。 男人面色一沉,皱起眉头,低道:“你们拦着我,却是想要作甚?!” 话还未完,只闻一声轻啸远远城门处传来,他仰头看去,却见一面金色大旗插在高处,迎风飘展。而原本那里的殷红大旗,却不见了踪影……! “你们到底是谁?!”男人压下眼中的震惊,回头怒视,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道飞速闪过的寒光…… 第71章 开端(三) “久闻北狄武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神武再世’之名。” 夜风肆虐,卷起垂在俊美容颜两侧的青丝,一双凤眸,眼角上挑,幽黑眸子中,闪着不知名的光彩,流光溢彩,动人心魄。 他的身后,是虚引角弓的披甲骑射手。金色的大旗之下,孤零零的站着两匹战马,前首的青年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战袍,满头青丝,也随意的披在身上,正随风扬起飘舞。居后的男子身披黑色大氅,面目隐藏在头盔之下,只看得清一张薄唇,含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宠溺。两匹战马之后,则是一个个全身笼罩在墨甲之后的骑士,冷冽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外散开来,给这冬夜又添了几分寒意。 “你是?” 逆风而立的大军前首,一个壮硕的高大男子低低开口,暗哑的嗓音染上岁月的痕迹,缕缕银丝在风中扬起,即使已年过半百,在场也无一人敢小觑这个老者。 “晚辈胤国暮云萧。” “暮云萧?……雍亲王暮云萧?!”老者喃喃自语了一会,忽然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射了过来。 “正是晚辈。武王能记得晚辈的名字,晚辈真是……开心至极。” 他不常笑的面孔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一刻,同样俊美的容颜,相似的笑容,像极了这次一同出征的另一位王爷,证实着胤国皇族的相同的血统。 “百变之狐暮云萧,虽只在战场上出现过短短一年岁月,却也足以惊动云州。……如此看来,我方行动……怕是你们早就知道了罢!” 拓跋戚叹出一口气,若刀削斧凿的面孔上一闪而过几丝异样的情绪,一双坚定的眼眸里静静燃烧着烈火。 “是。所以才能前后夹击,请君入瓮……”暮云萧扶着腰间长刀刀柄,淡淡道。 “……本以为这次破了永昌城门,突袭加上里应外合,定能攻占永昌,现下看来,倒并非如此简单之事了。” 拓跋戚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无数骑兵正与城中守军作战,喊杀声金鼓声混成一片,浓重的血腥味萦绕鼻尖,挥斥不去。早些时候进城的己方军队已被提前布好的陷阱机关消灭干净,后面的不敢贸然前进,愣神之下,从城中涌出的士兵加上身后突然冒出的对手,和着虽只有不到二千,却也足以拖延他们进攻的脚步的骑兵…… “永昌不会是第二个漠北四州。” 暮云萧一扬眉,笃定的说道。 “既然如此,暮云萧,何不催军上前,让我们看看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答案?!” “武王不必心急……晚辈久闻王爷刀术冠盖北狄,向往讨教许久,眼下得来良机,还望武王赐教,勉励后辈?” “好!”拓跋戚忽的大笑,细长的眸子多了几分冷意。下一刻,殷红大旗一卷,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刀,缓缓褪下的刀鞘上刻着不知名的文字,扭曲纠结在一起,仿佛火焰的图纹。 两人遥遥对视,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气压,良久,暮云萧低低抿唇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凝望着他的人,然后一夹马肚,出阵迎战。 骏马长嘶,两人向着对方猛冲而去。电光火石间,两马相交,金铁交鸣之声响起。暮云萧只觉一阵剧痛由胳膊传来,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长刀。暗地里一咬牙,一击完毕,他却并不回马停下,而是催马顺势直直朝前冲去。 这时两人身后的士兵才堪堪反应过来,奏起鼓来。 “暮云萧,你往哪里逃?!”拓跋戚大吼一声,纵马追上前去。 跟在拓跋戚身旁的副将一皱眉,微一思索,当下扬手,即刻就有骑兵从另一侧包抄而来,阻挡暮云萧的去路。 然而前方的暮云萧却突然跃下马来,任无主的坐骑冲入铁骑的营地,他自己却留在原地,面对着滚滚尘烟,缓缓抽出之前别在腰际的另一把长刀。 寒光映眼,将他嘴角的一抹笑容照的如此明显。 追出的铁骑临近暮云萧时一分为二,就欲将他包入圈内。主将阵前比武未完,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他们都不能伤人。 暮云萧忽的转身,动作快如闪电,月白色的衣衫只留下几道残影,只见几道雪白的刀光闪过,下一刻,几名当头的骑士已栽下战马,鲜血从腰腹处汹涌而出。 他的身形极快,不过几瞬,就已解决掉围在身边的铁骑,就在拓跋戚终于赶来,还在兀自为眼前一幕震惊之时,那月白色宛若鬼魅般的身影一个飘移,仿佛一只展翅的飞鸟,转瞬间就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紧张关注着场内状况的铁骑再也顾不得规则,他们一起抽出角弓,朝着拓跋戚马前射去。然而已是太晚,密如飞蝗的羽箭纷纷射空。 暮云萧这时再次跃起,在空中横刀而斩,一道寒光夹着震天的气势扫出。 鲜血喷起数尺,溅落些许在他月白色战衣之上,拓跋戚的战马狂奔而去,马背上的高大男子的头颅却碌碌滚落在地…… 长衣飘飘而落,长睫缓缓而起,乌黑双眸中,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 死一般的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谁先吼出第一声,只因下一瞬,铁骑的方阵中爆发出鸣雷般的喊杀,狄国铁骑各个咬牙切齿,睚眦欲裂,悲鸣着冲杀上来。 相对的,闪骑这方,则是金鼓齐鸣,千人面上满是不敢置信的喜色。 虽说手段不太光彩,然而如此轻易便灭了对方主将,战场上的男子,转瞬间就已让人从骨中渗出无止尽的佩服与敬畏。 “暮云萧你竟用如此下流手段杀害殿下!我今日定要将你五马分尸!以祭殿下之灵!” 涌动的无数铁骑失了主将,被仇恨所驱使,全数朝他狂冲过来,只恨不得立刻用手中长刀将那人砍成碎片。 “如此手段?……可惜在我眼中,只有生死,未有浮名。” 他的双手按在刀柄之上,面对杀气腾腾涌来的骑士,静立的身影岿然不动,宛如山岳。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强烈巨大的气势就压得为首的铁骑不敢小觑。 为首的骑士攥紧手中的缰绳,狠狠一咬牙,吆喝着身后的下属攻上前去,眼看着交错而下的马刀就要劈落在那袭月白色的身影之上,一骑夹着不可阻挡的气势飞一般从外围突入,所过之道,铁骑纷纷滚落战马,血流如注。待驰到最前方时,马上人轻轻纵起,踩着脚下狄人肩膀和头盔,如燕一般,轻落在暮云萧身边,长臂一展,身形再起,已将人带出了包围圈,稳稳落在坐骑之上。 如来时一般,战马飞奔而去,马上男子抖起长戟,舞出一片亮光,破开一道裂口,沿路鲜血漫天,断肢残壁纷飞,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回闪骑营地。 顿时,两边阵营骑兵皆是冷汗涔涔,无尽的恐惧从心脏深处爬出。 半晌过后,闪骑内权自效才回过神来,高声大喊:“进攻!将士们全力进攻!武王已死,铁骑必败!!——” 整个闪骑忽的动了,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巨人,就要一展手脚。骑射手行在两翼,枪骑兵飞奔在中央,夜色中夹着无数灰尘,铁蹄踏着沉闷的回声,涌成一股狂浪,朝前方涌去…… 浑身的酸软无力让暮云萧只能倚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之上,粗重急促的大口喘气,早些时刻压抑的冷汗与疲态,在这一刻,在身后人温柔的注视中,尽数展露出来。 “呼哈……怪、怪不得……那书上写……不到绝境,万、万……呼哈……不要使用……原来……代价是全身……全身内力……” 浸出的汗水不一会便湿了最外面的战衣,贴在安无身上的暮云萧发丝凌乱,双眼迷蒙,却是连焦点也找不到了。 “主子。”安无将手中已卷了刃的长戟扔下马去,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弯下腰去,轻柔的替暮云萧擦着脸颊上的汗水。 “……下次,绝不准再做出如此举动了。” 他低低的开口,沾着鲜血的俊朗面孔上,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中闪过几丝后怕。 “……”喘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暮云萧闭了双眼,放任自己更加贴近身后的躯体:“拓跋戚一死……我国……三十年内再无近患……剩下的……虾兵蟹将……根本不足为惧……” 天边已有隐约的光亮,不远处的喊杀声遥远恍惚的仿若另一个世界。 安无咬唇,忽的放开暮云萧,跳下马去。 暮云萧从马上用手勉力撑起身来,那双总是宛若寒冰的眸子紧紧盯着那高大的男子背影。眼看着他一步步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暮云萧无奈的轻摇了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我知道你会过来。” 只是短短一句话,声音轻微的仿若蚊虫震翅的声音,却成功的让安无停下了脚步。 第72章 休整 清晨的风从前方涌来,扑到脸上,却没有丝毫知觉。 不知已厮杀了多久,从天黑到天亮,从山谷到平原,到最后,见到陌生的铠甲,唯一的反应便是挥动手中银枪,不做第二思考的径直冲上前去厮杀。 刚刚埋伏着灭了燕函带来的一千人马,下一刻便策马奔去百里之外的永昌协助支援。即使合上自己所带的人马,加上梁昊轩所带的纵云军,拼尽全力,也才堪堪赢了铁骑险险一分。失去主将让他们方寸大乱,却也让数千铁骑视死如归,难缠至极! 待红日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将大地染上一层轻轻的红纱,这一战,终于结束。 指挥着下属清点人数,打扫战场之后,巫烨从马上跳下,拉起缰绳,朝暮云萧的所在走去。 跨过堆叠的尸体,踩上汇聚的血洼,穿过忙乱的骑兵,终于来到了坐在一个土丘上的两人面前。 “师傅。” 巫烨将头盔抱在怀中,大跨步走了过去,轻唤了声。 早在巫烨走过时,暮云萧就注意到了他,眼下见他走过,也只是轻点了头。面上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眼中却微含了几丝赞赏和惬意。 “这次,你倒没让我失望。” 待巫烨在他身旁席地坐下,暮云萧淡淡说了句。 巫烨却有点出乎意料,记忆中这么多年来,暮云萧是极少夸赞暮寒仲的……于是也不由朝他展了一丝笑容。 落在暮云萧身上视线,随意的一扫,却不经意间瞥过暮云萧身侧的安无。男子一如往常的寡言,巫烨却察出了那隐约的几丝异常。 于是不由多打量了几眼,便在那麦色脖颈上发现了几个紫红色的暧昧痕迹。 ……心中一阵了然,他收回目光,再看着暮云萧时,眼角眉梢都带了几丝促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渐渐的,笼罩在周身的阳光越来越暖,从四肢百骸身上便慢慢浸出早些时候压下的困顿酸软。 ……猛的,心头忽的一恍,下一刻,巫烨抬头朝前看去。只因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视野中,飘扬的尘土掩映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清晰。 白马离这方还有三十来丈时,马上的男子一个轻跃,衣衫飘扬,下一刻,便跪落在巫烨面前。 “主上。” 低沉的嗓音带着惯有的磁性,比之往常他所熟悉的,又多了几分沙哑。往日总是整洁利落的一身黑衣,换作了狄人的制式铠甲,银色的盔甲上沾溅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暗色的污迹,一头黑发凌乱扎起,映着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显出些许沧桑疲惫来。 巫烨让他起身,细细端详了一阵,心情忽的大好,积压了一晚的疲倦一扫而光:“急着过来干嘛?怕我搞不定这些?” 察出了话里刻意的逗弄之意,南啸桓便不会上当,更别说答案早就自己溜出口来:“属下担心主上安危。” 抬头眯眼看了会天空的红日,巫烨拍土起身。 “石芫那边如何?” “有军师妙计,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南啸桓跟上,依旧是习惯了的半步之距。 “信世靖呢?” “依主上您的吩咐,单独关了,派了燕七他们看守。” “嗯。” 巫烨满意的点点头,停了脚步。远处马蹄阵阵,正是朝着这方行来。 “末将梁昊轩见过王爷。”来者一拉缰绳,跳下马来,拱手行礼。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上下,虽然常年待在边境,却依旧没有晒出古铜色的肌肤,白皙的皮肤衬上一双黑亮有神的双眼,说是一位将军,不如说是一位书生更让人信服。 客套话没说几句,梁昊轩开门见山,简单说了昨夜一战手下纵云军的伤亡和歼敌状况,巫烨又问了几个问题。 末了,梁昊轩一拱手,带着笑容朝巫烨道: “鏖战一夜,诸位将士想必也都累了。两位王爷,不如跟末将先回永昌,稍作休整,再去石芫?” 巫烨扭头看向身后几丈外的暮云萧,那两人已经起身,正翻身上马。 于是点点头,招呼了权自效几人,由梁昊轩带着,率着战后的纵云军和闪骑,浩浩荡荡进了永昌。 正是一场大战方歇,永昌城中一片忙乱。百姓帮着士兵修补城门,收拾机关,见到率军而入梁昊轩,自发的停下手中事物,纷纷涌上街来欢庆胜利。见到和梁昊轩并肩而行的两人,更是纷纷注目大喊,赞颂着暮云萧的计谋和巫烨的勇猛。 到了城中将军府,梁昊轩早已让下人在其中收拾出几处干净安静的地方出来,给打了一晚上仗的将官歇息用。至于普通闪骑,则进了纵云军营地休整。 “如此,末将便先退下了。” 风险越高,所得的回报自是不菲。不仅保下了永昌,一举俘虏了铁骑大半战力,更夺回了禾州,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喜悦至极,更别说三重叠加的味道。因此当梁昊轩将巫烨和暮云萧两人带到最里边风景位置最好的厢房时,又派了几个聪明伶俐的下人伺候,便喜笑颜开的告礼转身离去。 石芫那边有罗青凌等人坐镇,两人倒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巫烨刚刚差人去烧热水。那边,暮云萧平日的洁癖却奇怪的不见了,一脚踹开房门,拉着身旁人的手就迫不及待的进了房。 哐啷一声,雕花的门被内力震的发响。 巫烨站在外面,呵呵笑了几声,扭头转身时,却捕捉到那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面上闪过的可疑红晕。 稍稍转念一想,不由嘴角的微笑更深,肚子里坏水又不安的咕噜咕噜的冒了出来,于是上前几步,朝那人走进。 离得近了,那新多出的一道细细的血痕便无法忽视的闯入眼帘。 于是,伸出的手便中途改了道,轻柔的抚上南啸桓的一侧脸颊。 “剑伤?”巫烨蹙眉。 “……是属下一时大意所致。” “怎么大意了?”明显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巫烨眉头皱的更深。 “信世靖武艺不弱。”信世靖以计谋之术冠绝天下,武功,却没人提到过……因此而犯了大意,却也是人之常情。 不恨不恼不羞,这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永远平静无波。 ……却不如他的双眼诚实。 脑中飞快闪过如此的念头,巫烨抬眼去看身前的男子。 阳光倾泄了一地,给往日里冷硬如铁的人染上一层金黄的轻纱,笔直的看向自己的双眼,黑白分明,此刻带了些许疑惑与怔愕。 心中一动。 于是,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唇与唇轻轻相贴。 …… 巫烨舔舔舌头,拉开两人的距离。许久,才喃喃叹道: “……血的味道,不错。” 他眨眨眼,一副餍足的表情,顿时便轻易让那看起来水火不侵的冷面贴身护卫腾的一下红了大半脸颊,却依旧勉强维持着之前的冷酷表情。 在身上摸索半天,巫烨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身后的人。 “一天两次,不准留疤!” 说罢,迈着步子负手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时,端着浴桶的下人们也来了,一桶桶的热水和凉水被整齐的摆在房外,又有丫鬟送进新的里衣和外衫,这才照着巫烨之前的吩咐,全部退了下去。 转身走入巫烨旁的一间屋子,南啸桓有些失神的解着衣衫,直到浑身被热水围绕住,才找回一点点意识。 缓缓张开手掌。 细口的瓷瓶,晶莹温润,瓶身上描绘着精巧细致的翠竹。他认得这药,是……凌霄阁中最好的伤药,千金难求,全宫上下,也只配给宫主一人。 不由的就回想起片刻之前那碰上嘴唇的温度。 …… 哗啦一声,水花突然溅起,猛然下沉几寸的人,脸上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长眸飞快闪过几丝窘迫,身子也不由得僵硬了起来。 直到波动的水面再次回复平静,他才咬牙闭眼,伸手朝自己身下探去。 …… 无尽的快感一波波袭来,粗重短促的呼吸声回荡在耳边,随着脑中的意识渐渐远去…… 电流窜过全身上下,下一刻,终于攀上快感的顶端。 “呼、呼……” 仰靠在浴桶上,南啸桓的上身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迷茫的双眼盯着头顶的横梁。 …… “啸桓。”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正兀自愣神的人猛地一颤,急急忙跨出浴桶,又拉过一旁的干巾匆匆裹了下半身,这才奔到门边,刷的一声开了门。 两人皆是一愣。 巫烨是因为突然入目的春色,而南啸桓却是心上突生的几丝尴尬。 强作镇静,南啸桓面上不露声色,然而耳边回响的心跳声却让他惴惴不安,生怕眼前的人瞧出点什么。 面前的巫烨别过眼去,平静的说道:“洗好了的话,便到前厅来吃饭罢。” 说是稍作休整,待巫烨暮云萧带着闪骑回到石芫,也过了未时。 甫一入城,闪骑们便被满街的繁华惊了眼。石芫不同于永昌,虽然地理位置更加靠北,却占了地形之便,土壤肥沃,物产丰富,自古就是西北里排得上号的富庶之地,也是漠北一带货物贸易往来的中心。见过永昌再见石芫,狄人拼死拼活也要抢夺漠北四州的目的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摆在众人面前。 石芫城里住的多是胤国的百姓,虽然被北狄统治了十五年之久,刻在骨子里的胤国人的自觉却从未有一天消退。当一夜过去之后,他们发现石芫又重归大胤,那种宛若游子终于重归故土的感受,在见到闪骑的士兵后毫无遗漏的彻底展现了出来。 打马慢行在石芫城中,亲自看过走过一处处小巷一条条胡同,巫烨心情十分平静。 漠北四州……终于夺回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绝不会再如这次这般轻松……他已经可以预见得到满目的尸体和鲜血…… 南啸桓跟在他半步之后,并不知道身前那人的思绪已飘到了许久之后,只是全身心的集中于保护主人的安全之上。 “将军!” 满头大汗的骑兵几乎跑遍了不小的石芫,终于寻得两人,忙忙下马跪地,惊慌开口:“信世靖逃走了!” ——什么?! 巫烨愕然回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声音。 第73章 别离 信世靖,出生在胤国,父亲为一代大儒,中年牵扯上朝堂势力之争,落了个家破人亡。他少年亡命诸国,后逃到北狄,为萧皇后所救,自此忠心耿耿,为其效力,至今二十余年,未尝败绩,以谋略闻名诸国。 巫烨之所以不杀信世靖,原因有很多。但他实在是对己方太有信心,没料到他能从严密的守卫中悄无声息的逃离。当看到暂时软禁信世靖房间中通向地底的密道时,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千算万算,只是遗漏了一点,便生出无穷后患。 “啪啦”! 大厅上,暮云萧狠摔了手中茶盏,大骂了跪地领罪的暗卫。他本就是极怕麻烦的人,一想到未来几月可能的硬仗,当即心头怒火又大了几分。 “若是追不回信世靖,你们也就不用回来,自己在路上找个地,自刎得了!省的回来丢人现眼!” 燕七跪得笔直,不发一言。身后依次跪着事发时当值的暗卫和闪骑。 待暮云萧骂够了洒完火了,便一甩袖子带着安无走了,将烂摊子扔给了巫烨。 巫烨苦笑,看了看大厅里一溜人,又瞅了瞅身边略带不安的南啸桓,轻笑了声,走到燕七面前,将人扶起。 “师傅虽然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絮州封奇山野武夫,为人好大喜功,又自视甚高,要破絮州本不难。然,若是加上信世靖,可就……” 他话未说完,在场的却都知道明白他的意思。预想到日后的状况,众人皆染上一层忧色。燕七刷的一声又跪了下去,脑袋狠狠朝地上磕去。 “属下自知罪该万死死!只求主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他声音极大,身子颤动不停,巫烨垂眸看了他一会,然后轻嗯出声,目光落到大厅之外。 院中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云彩。 燕七最终还是没有追到信世靖。 信世靖逃走第三天,絮州那边就发了宣战声明。义正言辞的指责胤国背信弃义,暗杀来使在前,掠夺国土在后,欺人太甚! 絮州方面,信世靖坐阵大营,和禾州闪骑隔了千里,两军遥遥对峙。 暮云萧窝在自己院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院内东南角书房中扔了一地的纸团,兵书地图随地堆积,狼藉一片。 “主子。” 安无轻推门扉。 双脚斜搭在桌案上的人,不耐烦的从书堆中抬眼:“什么事?” “师傅。”巫烨从安无身旁走出,避过地上的纸团,走进房来。 “想出法子了?”这回暮云萧连头也不抬了。 “还未。”巫烨如实回答。 “那就别来烦我!”暮云萧冷哼一声,烦躁的将手中书朝地上一扔。书页散开,赫然便是千里之外絮州的城墙建设的详细分解图。只是十五年前的东西,作用毕竟有限。 巫烨笑了一下,轻轻走到一侧坐了。 这一坐,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暮云萧终于从书堆里抬头,闭着眼睛,揉着眼角,开口:“三千闪骑,加上梁昊轩支援的两万纵云军,两万三千,对上五万,兵力上我们不占任何优势。” “火攻?哼……对上石城,无用;水攻?地形所限,无用;诱敌?姓信的在侧,封奇绝不会上当,一样无用!” 他倏的睁开双眼,冷光如箭一样直射过来。 “剩下的计策,我能想到的,姓信的定然也能想到!……东不行,西不行,难道我军真要在这石芜与他们打持久战?!” “絮州背靠浅泽,粮草贮备十分丰厚,若真要长久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可算是大大不利。”巫烨垂眸看向手旁小几上自己带来的点心,叹了一口气,开始着手撕开包在点心外面的包装纸。 暮云萧静静看了巫烨一会,忽的长吐一口气,放松全身朝椅背靠去:“封奇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信世靖此回逃到絮州,一直据城不出……想必封奇心中多有不满。……反间之计……不知效果如何……” 到后面,却是在喃喃自语,陷入新的一轮思考之中。 修长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捕捉到脑中飞快闪过的灵光,巫烨猛然抬头,看向暮云萧。 “师傅……若是信世靖死了……” “死了?!那是最好!比谋略,我比不过姓信的,还比不过封奇那小子?!……”暮云萧嗤笑道,刚想再说几句,却忽然一怔,几瞬过后,目光缓缓移到巫烨这边。 “用间费时费力……不如,用最为直接的法子……” 当关系错综复杂,问题堆叠交织之时,消去一切争端烦乱的来源,便是最直接了当的做法!尤其是关键人物,常常能让对方措手不及,惊慌恐惧下,马脚破绽也就悉数展现。 “人选?” 良久,暮云萧眯眼轻问。 巫烨将纸中的点心一一摆放在小几上的空碟中,端起,走到暮云萧身前,在成堆的书卷中寻了一处空隙放下。 拈起一块梅花糕,巫烨轻咬一口,明明应该是甜的,舌头那处传来的却是不久前品味过的血的味道。 脑中闪过黑色的人影,巫烨咽下口中点心。 “……南啸桓。” 石芜城中,闪骑中帐。 三队将士全部在座,居中位置,则是一身白袍的巫烨。这大半月来,他们都在这里推演沙盘,研究地图,讨论进攻之法,合众人之力,试图找出代价最小的攻城之计。 巫烨扫视一眼两侧将士,问道:“这个法子,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暮云萧在一旁打着瞌睡,听到这个问题,眼皮抬都不抬,嗯了一声算作表态。 底下众人互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一个浑身铁铠的魁梧将官站了起来。他先是四处瞅了半晌,眼看周围人都闭紧嘴唇不说话,脸上粗眉一抖,跺了跺脚:“这法子太悬了!将重任交予一人身上,我等就在这里静坐等待消息?!这是懦夫的行为!……将军,李承愿带人马充作敢死队,出城作战!加上军师奇谋,末将不信打不赢那封奇,捉不到信世靖!” 他少年从军,这么多年,一直靠的是战场上的蛮勇。眼下整日因一人龟守石芜,他夜夜辗转难眠,恨不得带兵一口气冲出去,出了这口怨气。 罗青凌听见他这番豪言,先是楞了楞,随即苦笑不得,和权自效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再看向站起来的将士时,已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李虞侯好胆量。只是敢问,云州大小名将之中,行军作战,谋略谁为第一?” 一个将士忽然站起身来,看着李承,开口质问。 “当然是信世靖。”魁梧大汉实事求是,理所当然的答道。 一直阖眼静听的暮云萧斜靠在椅上,搭在椅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那李虞侯又是哪来的自信,军师谋略计策,一定能胜过云州第一的信世靖?” 小个子将士不依不饶,一双大眼动也不动的看着李承。 “这……”莫名的信心,来自那一战千军万马中暮云萧轻取拓跋戚人头,然而这种没有理由的茫然信服,显然不能让别人也跟着无理由信服。李承憋红了脸,求助般的目光在看到闭眼小憩的人之后,失落的看向地面,几瞬过后,丧气的坐回椅子里。 “在下谋略,不一定能胜过信世靖;但是,反之,他信世靖,也绝不是稳操胜券。” 暮云萧懒懒开口,双眼依然轻闭:“更何况,这个计划,我有六成把握。” 巫烨坐在中央,听闻轻轻笑出声来。暮云萧这一开口,这个计划,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显然帐中众人都知道这一点,当即纷纷点头,言明一切谨遵军师之计。 “啸桓。” “属下在!”身侧的黑衣男子低声应道。 “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么?” “是。” “若我派你出去呢?” 问话的人问的随意,答话的人却是心中一凛。 尽管之前听的时候,他就已在心中做着打量,然而当巫烨真的这样问时,他还是阻挡不了从心脏深处涌出的颤栗。 缓步迈前两步,他转身跪地,拱手行礼:“属下万死不辞!” 声音低沉有力,姿态不卑不亢。 巫烨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抬眼看了大帐中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左手边的褐衣男子。 “罗青凌!” “末将在!”知道是分派任务的时刻,罗青凌忙忙跪地。 “这次行动,你带二百骑兵接应。明后二日,准备行装,三日后出发!” “末将遵命!” 夜深,石芜将军府中,卧室内灯火通明。巫烨正在缓缓脱衣。 脱到只剩一层里衣,巫烨朝已经在角落里站了一会的人勾勾手指头。 南啸桓低着头,沉默着缓步走到床前。 “明日去暗卫那边,挑数十个机巧黠慧走时带着。有懂当地语言的,武艺之类不用过多考虑。” 解着南啸桓衣带,巫烨轻声吩咐:“若有机会,进城之后,摸清城内布防。” “……是。” 白色的里衣被轻轻扯落,露出结实有力的麦色胸膛。 “一旦察觉情况有异,万不要硬拼。” 巫烨伸手抚上布满伤痕的宽阔背部,手指沿着脊椎一路下滑。最后听在腰后那道狭长的刀疤上,良久徘徊不去。 唇舌舔上胸前一点,待那里沾满唾液,膨胀挺起,才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务必要安全归来……这毒可等着你来解呢……” 暧昧不清的低语,夹着热气喷洒在南啸桓赤裸的前胸。 听到这话,早已袭上脸颊绯红更浓了几分,南啸桓刻意压制的呻吟也快要突破防线涌出。低垂的眼眸轻易的自上而下的将另一人的容颜全部小心刻印入脑海。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在情欲的冲击之下,南啸桓放任自己的目光停留。 “……属下……记、记住了。” 南啸桓艰难的挤出一句低语,回应了絮叨了半天的巫烨。 心中似有万千语言,却不能一一嘱咐,巫烨只能将之全部化作一个个温柔的亲吻,挑逗的抚摸…… 这一夜,驰骋在南啸桓体内的人舍了往日的温柔,一次又一次的索取。 他想听到耳边那暗哑嗓音一遍遍叫他,便使了劲的折腾。 他想看那冷硬面孔上浮上的情欲红晕,便不停的换着姿势。 直到身下那人不堪重负,沉沉昏睡过去,他才从他体内缓缓退出。 抱着昏睡的人跨进浴桶,巫烨将人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留恋的摩挲着指腹下的肌肤,巫烨吻上怀中人眉间、眼睑、鼻头、脸颊、最后来到唇上。 红舌探入口腔,直到昏睡中的人难耐的自发抵触,才不舍的离开。 “……在我眼中,你远比一千一万个信世靖来的重要……” “记得尽早归来……我等不了太久……” …… 身陷无边无际的虚无空茫之中,南啸桓只觉浑身疲累无比。 隐约恍惚中,就连入耳的低语也是那般模糊不清…… 第74章 阴谋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一切都在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 十月十五,四更时分,圆月高悬,石芜城中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行来驼背的打更人。 梆子声一声声回荡在寒冷的冬夜,穿过大街小巷,随着凛冽的风传的更远。 将军府中,大厅之上,巫烨负手而立,此刻正仰头看着窗外的夜空。 “将军,他们刚刚出了地牢,再过一炷香时间大概便能到城门。” 一个将官立在一旁,低声说道。 “……告诉罗指挥使,一旦北狄人到了城门附近,立刻行动。” 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巫烨淡道。 “是。”将官领命,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窗外星光灿烂,拂在面颊上的冷风使人大脑无比清醒,想到早些时刻从这里走出的男子,巫烨眼神沉了沉。 …… 同一时刻,城门处正是一片嘈杂慌乱,大吼声马嘶声兵器交战声混在一起,黑夜中火光映错下,逃亡而出的北狄士兵和守城的纵云军短兵相接。 一方为了守卫,一方却是为了活命而战,没有僵持,场面很快就一面倒。 用手抹去脸上飞溅上的鲜血,罗青凌一挥手中长刀,沉声高呼:“兄弟们,冲啊!!城门就在眼前,胤人中了药,根本不足为惧!杀啊!——” “杀啊啊啊!——” “杀啊啊啊!——” 几百人的高呼几乎快叫震破夜空,夹着不可抵挡的气势朝前冲去。当前的罗青凌,仅凭一把长刀,硬生生在涌来的守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身后跟随的逃兵见到这番情形,更是血血脉喷张,大吼着用力砍杀着扑过来的敌人。 今夜守城的士兵中了迷药,在数百的北狄逃兵从地牢中一路杀过来时,大半人都倒在地上沉睡不醒。剩下的少数人奋力抗击,妄图守住紧闭的大门,却在逃兵们异常凶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没有去想为什么今夜的防守如此薄弱,也没有去怀疑为何城中剩余的士兵迟迟不到,正在全力砍杀的北狄逃兵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 一声惨叫,刚才还拼杀在身边的士兵被守军齐腹砍成两截,血注喷流而出,染红了南啸桓黑色的长衫,顺着马匹的鬃毛顺流而下。 “坚持!坚持!马上就要出去了!”己方的少量死亡只能让他们更加坚定心中求生的欲望,嘶吼声从四周一波波涌来,充斥在耳侧。南啸桓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四周是拼命朝前挤去的士兵。羽箭从城墙上射下,大半都在半途便失了准头,纷纷无力落下。 南啸桓扭头朝身侧望去,目光仿佛要穿越漆黑的深夜,落回不久前离去的地方。 手探上藏在怀中的囊带,上好的布料包裹下,是在过去几个月中,不知已细细触摸过多少次的玉石轮廓。 逃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南啸桓回过神来,只见层层士兵前方,前方的巨大城门正在缓缓打开。 “走!” 洪钟般喝令响起,当先的罗青凌已带头冲出了石芜。 城墙上,守城的士兵们一个个瘫软在地上,那些还剩几分清醒的则倚挂在垛堞上的则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北狄的几百逃兵一点一点的移出城门……最终,消失在尘土扬起的月光下。 不知策马奔驰了几个时辰,这一支从石芜中逃出的队伍才在野外一处隐蔽的山林间停下歇息。刚刚经历过一场逃亡的队伍确定了没有追兵之后,最后的一丝忐忑忧虑才消失。于是清点人数,分派任务……一部分人在林间捉来野味之后,众人便在林间野地坐下休息,围绕着燃起的篝火,大口吃着粗陋的肉食。一张张污浊的脸上,原本的警戒防备的表情被轻松愉悦所取代。 陆卓宏简单收拾干净,便走到一处角落。那里,罗青凌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与身边几个士兵相谈甚欢。 “这次多亏兄弟你,我们才能顺利逃出!大恩不言谢,这位兄弟,请受在下一拜。”魁梧健壮的中年男子发自内心说道,一边说道,一边朝罗青凌深深弯下腰去。 “陆裨将客气了!”罗青凌急忙起身,一把扶起陆卓宏,脸上的表情陈恳无比,“若非您事先谋划,我和兄弟们,又怎么逃的出来?!甚至搞不好过了几日,就被那狡猾的胤人给杀了!”说道最后,罗青凌愤恨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尽是厌恶的表情。 陆桌宏听他这样说,同样咒骂了几句用计夺了石芜城的暮云萧和巫烨,末了,紧握了拳头,沉声冷道:“我们能逃出来,便是上天帮着我们。待我们回到絮州,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目中无人的胤人!” 罗青凌点头表示赞同。 陆卓宏又问道:“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罗凌,原来是燕偏将麾下的。” “燕偏将?我看罗兄弟如此神勇,为何我竟从未听过罗兄弟的姓名?”陆卓宏是个直肠子,一有疑问,便直接发问。 罗青凌抓抓头发,嘿嘿笑了几句:“军里有那么多像陆大哥你这样的好手,在下这小小的伎俩,怎么拿的出手?” 不着痕迹的吹捧,陆卓宏没再深究。 生死之间的行动最容易建立友情,陆卓宏明显对半途冒出的罗青凌颇有好感,言语间称兄道弟,没有丝毫生疏。对上健谈的罗青凌,两人聊的十分愉快。 谈到罗青凌带出的铁骑,陆卓宏哈哈笑了几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四处打量的目光却在一处停了下来。 “那位兄弟是?……” 罗青凌朝他指的地方看去,在远离众人的地方看到了靠树而坐的南啸桓。他抱剑而坐,闭着双眼,几丈外燃烧的篝火给他冷硬的轮廓投上几丝光度,却依然遮不出他身上散出的冰冷。 那种仿佛如坠冰窖的寒冷硬生生的将他和众人隔离开来,他身侧正对着的篝火处,空了一片地方出来,十几个士兵聚凑在篝火另一旁,兴高采烈的大口吃着肉串,有几个不时的偷偷打量,却无一人敢上走上前去搭话。 “呃……那是……” 他带着的二百骑兵全都隐在这些北狄逃兵中,却没有一个如这人这般显眼。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罗青凌凑到陆卓宏耳边低道:“他是武王派给燕偏将的暗卫,上次胤人用计将燕偏将引出时被留在了城里……那人脾气十分古怪,陆大哥你可不要去招他……” 暗卫?想到那些人的手段,陆卓宏冷不防打了个颤,当下打消了由好奇引起的攀谈心里,随后便拉着罗青凌,哥两好般的坐到篝火旁继续交谈起来。 …… 呼噜声此起彼伏,罗青凌艰难的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群中寻找下脚的空地。 没睡的士兵三两个一组的坐在一起,警戒着可能追来的敌兵与林间的野兽。 应付了几个上来打招呼的北狄士兵,罗青凌在营地里转了几圈,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找到了树下的人。 原本小憩的人猛地睁开双眼,冷冽如刀的目光直直朝来人射了过去。 “不要总是这样紧张兮兮……我又不是敌人。”罗青凌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几个跨步,就到了南啸桓身边。 “……”剑柄上握紧的手松了松,南啸桓弓起的身子倚回原来的位置。 “信传出去了?”罗青凌双手抱头朝粗壮的树干靠去,低声问道。 “一刻钟前。”低沉的男声作着简短的回答。 “啧啧,动作挺快的嘛~”罗青凌感叹。 “……”南啸桓斜瞥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什么事,便准备再次闭眼小憩。折腾了一夜,饶是他体力好于常人,也依旧需要用休息来缓解疲劳。 罗青凌若有所思的扭头盯着他,眼看着他就要闭眼不理人了,便急急伸手去拍南啸桓肩膀,试图引起对方的一丝注意力。 “喀拉”一声。 探出的手在半途便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疼疼疼……!”罗青凌呲牙咧嘴的嚎叫道。 南啸桓面无表情扫他一眼,这才松开手:“若无什么事,罗指挥使还是去休息吧。” 语气平淡,目不斜视,请人离开的意图十分明显。 “我不困。”正揉着手臂的人不加思索的答道。 “……”另一个人这次却是连看都不看了,直接往旁移了几寸的距离,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闭眼,睡觉。 …… “啧,明明在他身边就不是这幅样子……”一旁的罗青凌仰头望着夜空,轻声嘟囔着,嘟囔完了,又侧眼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的男人。 黑暗中,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冷硬的轮廓,阳刚气十足的五官,加上那浑身的血味……这样一个男人,怎么看都和那些柔弱漂亮的男宠禁脔们沾不上边……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扯了扯嘴角,罗青凌收回目光,起身离去。 第75章 情诗 呼啦啦的展翅声传来,打破了安谧宁静的午后。这是禾州石芜将军府的后院,正是冬日暖阳照耀之时,后院四季常绿的植物散发出的清冽树木味道,随着暖风漾开。 几声轻鸣,靠在躺椅上的巫烨缓缓睁开轻闭的双眼。 一只白鸽在院中旋了几圈,才轻快的停落在巫烨胳膊之上,发出悦耳的鸣叫声,一对漆黑透亮的眼珠盯着巫烨看。 从它脚趾上解下小小竹管,又喂了一些食物,白鸽才满意的飞回院后的鸽棚中歇息。 竹管之中的纸条很小,字也不多,个个工整有力,巫烨盯着看了许久,才拿在手中去了书房。 写好回函,末了,又取了另一张纸,巫烨勾起嘴角,黑眸中闪过几丝笑意,一边在脑海中人想象着那人收到信时的表情,一边飞快的落笔。 很快,一首小诗便完成了。 “寒仲!”远远的有人在叫他名字,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一听这声音,巫烨就知道来人是谁。当下卷好纸条,走到停在一旁窗户上正低头梳羽的另一只白鸽前,将竹管缚好,摸摸白鸽的脑袋,这才不急不慢的推门走出去。 沿着回廊走来的青年老远就扬着大大的笑脸,见到他的身影,更是加快了脚步:“我在这里晃了半天,终于可让我寻着你了!” “怎么?有事?”巫烨挑眉笑问。 权自效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到他手里:“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放纸鸢如何?” “呃……放纸鸢?”巫烨看着手里雄鹰样式的精巧纸鸢,楞了楞。 那边罗青凌一行按照计划秘密行事,这边石芜中闪骑们整顿休息,却是难得的忙里偷闲。就连权自效,五天来天天上门找他,喝酒听曲,登山赏景……石芜中的各种闲暇消遣都逛了个遍,却没想到眼下竟轮到了放风筝? “寒仲你不喜欢么?”听到巫烨口中的迟疑,权自效垂了眉,刚才的兴高采烈顷刻间没了影踪。 巫烨看他这样子,不由轻叹了口气,仰头朝天空看去。 白云静卧,一碧如洗。轻风和畅,虽然有些寒意,对于常年在西北山中居住的这具身体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 于是收了目光,宠溺的浅笑着伸手搭上他的肩:“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啊?!”权自效瞬间亮了双眼。 絮州无阖城。 轻吐一口气,南啸桓将桌上的纸页整起,又从前到后略看了一下,确定顺序没有问题,再黑布仔细裹好,最后放到房中柜橱中小小的包袱中。 这是北狄封奇麾下守军军官住宿处。混在真正的铁骑残部中进了絮州已过了三天,封奇见到他们时非常高兴,赞赏了罗青凌和陆卓宏的机智勇猛后,也没起疑心,便将他们编入絮州守军之中。南啸桓因为对外宣称的身份,更是因此得了一间独立的小屋,周围同住一处的士兵们也因他浑身的冰冷气息而不敢靠近,相比罗青凌那里,他这处倒是冷清的要命。 刚想出去,就听啪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南啸桓剑眉微微蹙起。 罗青凌根本没看他脸色,进屋后又是关窗又是闩门,忙活完了才凑到南啸桓身前,低声道:“有机会了!” 蹙起的眉头这才稍展,南啸桓看向他,示意他继续。 “今晚封奇邀我们几个去吃晚饭,说是信世靖到时候也会出场。”罗青凌正色,“我们进城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罗青凌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南啸桓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点头:“城中的布防已经全部摸清,如果事情顺利,今晚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脑海中闪过那人的身影,南啸桓微微有些恍惚…… 不过五日光景,却如此难捱…… 信世靖跟着引路的小童,穿过层层庭院,到达灯火通明的一个院落。院中,来来往往仆从不断,见到他纷纷弯腰行礼,十分恭敬。 还未走进正堂,便听到封奇的声音。 “罗兄弟真是好酒量!来,再一杯!” 随即便是推杯换盏的声音。信世靖皱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鄙夷,然而很快便消失在平凡无奇的面孔上。他轻咳了几声,才缓缓走进大厅。 厅内不大,按等级依次摆着食桌,封奇坐在上位,见他进来,喝的通红的脸孔一愣,随即挥舞着手臂招呼:“信大人来了?快快入座!” 他的身边还空着地方,也已摆好了酒菜,显然便是信世靖的位置了。 侍女斟上酒,刚欲垂头退到一旁,就被封奇一个勾手,淫笑着拉到怀里,开始不安分的四处摸索。那侍女脸上一红,不敢推开,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来掩盖众人的视线。 罗青凌坐在他右手下侧,见状嘿嘿笑了几声,举起酒杯就对着信世靖那边站了起来:“早就听闻信大人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末将敬大人一杯。” “我不喝酒。”信世靖冷道,看也不看罗青凌陆卓宏一行人,只是对着封奇问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也开始谈正事吧,至于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 他口气十分冷淡,算不上冒犯,对着絮州军政上的第一把手,却也绝当不起恭敬。封奇心下不快,对着信世靖也不好发作,只能强憋了这一口气,赔笑着放开怀中的女子:“信大人说的是。……这几位便是要介绍给您认识的。” 说罢,一一介绍了陆卓宏,罗青凌以及一直独坐的角落的南啸桓和剩下几位将士。 信世靖一边听封奇在耳边絮叨着不知夸张了多少,添了多少虚假成分的一行人逃生计,一边观察着被点到名字的几人。 轮到最后一人,信世靖盯着那青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只觉得一阵没缘由的古怪,刚想细细思忖,封奇又开口了。 “信大人,我相信有您坐镇,那胤人是绝攻不下絮州的。只是这些日来,对方虽然按兵不动……我们也不能这样干坐下去只守不攻。” 信世靖斜瞥他一眼。 “我们若是夺回了禾州,那么想必王上不仅不会怪罪,还会嘉奖……再说他们也在禾州驻守了好几年,对那里的情况定比我们,也比那些胤人熟悉许多。这样想来,岂不又多了一份进攻的助力?” 信世靖淡淡的点了头,刚想说话,封奇那满嘴的酒气熏过来,脸色不自觉的沉了沉。轻轻往侧移了一点距离,信世靖径自转向下方的陆卓宏问起了详细情况。 “你原来是哪部的?” “回信大人,末将原属于吴偏将麾下,武王殿下出战那日,奉命调派,负责守城事物。” “胤人破城后,你们便被他们俘虏了?” “是。……” 那边两人一问一答,信世靖问的十分具体,陆卓宏也答的仔细。罗青凌斜瞥南啸桓一眼,南啸桓垂了垂眸,原本放在桌下的手搭上了矮桌。 “大人。”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侍女,温润的嗓音宛若美玉,清秀面庞似有几分羞意,“这是奴婢特意沏的铁观音。”说罢,从玉盘上依次拿下茶壶茶杯,放到信世靖面前的食桌上。 被人打断对话让信世靖有几分恼火,然而对着这样一个清秀柔弱善解人意的侍女,他也不好发作,只得轻点了头,嗯了一声,示意其退下。 茶香溢出,问了半天话,信世靖随手拿过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便又转向罗青凌询问当日的情形。 信世靖以谋略闻名天下,当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聪明人。罗青凌只答了几句,就暗暗庆幸,幸亏当日暮云萧对他眼下的身份进行了多方面严密推敲编补,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勉强应付了信世靖的问话。 话说信世靖一听到有逃兵回到絮州,当即就派人嘱咐封奇小心探查,确认无误后再收编入队。哪知封奇对他的口信根本不屑一顾,当天就让陆卓宏一行人住进了守军军营中,更别说什么暗中观察跟踪之类……如此毫无防备,是以南啸桓带来的暗卫才能在短短几日中就将城中布防摸的一清二楚。 眼下信世靖问话中的怀疑十分明显,惹的静听了许久封奇终于忍不住愤愤开口:“这些问题我都问过来……信大人何必如此浪费时间?” 当下大手一挥,两旁仆从拿过早就备好的东西,徐徐展开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副详尽的禾州地图。 封奇离席,来到地图前,伸出手臂凌空指点:“石芜这侧兵力不多,防守十分薄弱。我们只需带一部人马,从东侧迂回奇袭,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罢,滔滔不绝的讲述在心中酝酿谋划了许久的攻城之术,根本看不见信世靖越皱越紧的眉头。 终于,封奇说完,得意洋洋的一回身,微扬着下巴,看向信世靖:“……不知信大人以为在下这个办法如何?” 他自认其无懈可击,完美无缺。却没料身侧的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就朝厅外走去。 “封将军计谋自是……好的。只是恕下不敢苟同!” 声音随着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这边,封奇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而他的火爆脾气更是让在场的人不敢上前。 只听哐啷一声,封奇一脚踹倒了面前的食桌,桌上的碗碟杯盏摔滚一地。那双看向信世靖离去方向的虎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妈的,拽个屁!再嚣张小心老子斩了你!” 罗青凌悠悠然的喝酒吃菜,转头看见南啸桓若有所思的模样,勾起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这两人已不合到如此地步,于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实在是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助力…… 行动前,南啸桓接到了巫烨的回信。 前一页,是对他先前请示的回复。 后一页,却是一首奇怪的小诗。 南啸桓疑惑的拿到眼前,细细读了两遍,蓦的脸色一变,下一刻,几抹红晕蔓上脸颊。 “怎么?将军说什么了?”罗青凌从一侧好奇的凑上来,趁南啸桓不注意时,一把抽过那纸条,轻读了起来。 “……自君之出矣,罗帐咽秋风。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呦,真是火辣直白。哈哈……”罗青凌读着读着,便不由得嘿嘿笑起来,促狭的朝南啸桓笑笑,刚想问谁写的,下一刻却猛然停住。 答案还需再问? 捕捉到南啸桓飞快掩饰掉的几丝窘迫,罗青凌嘴角的笑容僵在那里,几瞬过后,他低咳几声,将纸条交还给南啸桓,又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准备。” 说罢,便急匆匆走人。 南啸桓将纸条小心的收好塞入怀中,长睫眨了眨,长吸一口气,直到胸腔中那刻急促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才沉声开口:“我们走罢!” “是。”重合在一起的回答从门外传来,代表着今夜行动的开始。 第76章 疏漏 夜深,寂静的小院里一间屋子还亮着烛火。屋外,两人一队的卫士正在来往巡视。 信世靖生性喜静,性子又有几分古怪,明明按照他的身份,断不会住在如此偏僻的小院,可他偏偏每次都是如此。在禾州是,来了絮州,也同样。 书卷才看了一半,困倦便止不住的涌上来,打了个哈欠,信世靖起身合上书卷,朝卧室走去,准备上床休息。 从傍晚便刮起的风越来越强,迎面扑来的空气中,也有了几分湿意。 抬头看了看被乌云中遮盖的天空,信世靖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他猛的一怔,脸色一变,刚欲退出门去,几个黑影刷的从眼前窜过,屋内油灯里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熄灭,然后啪啦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人紧紧关住。 几乎同时,信世靖眼前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飞快的点了他周身大穴。 信世靖又惊又怒,然而穴道被制也无法发作,过了几瞬,初始的惊慌过后,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室内空间本就不大,熟悉了黑暗,其中的布置也看得清了,只见两个陌生的黑衣人戒备在他身前两侧,算上身后捂住自己嘴的,一共有三人。 冰凉的刀刃抵着喉咙的感觉并不舒服,然而信世靖不能乱动。 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完全可以在自己睡着后再潜进来杀人。但是眼下对方既然只是如此,那便代表,这些人暂时并不想要他的命。 果然,身后的男人开口低道:“别叫。”说完,抵着脖子的匕首深了深。 信世靖点头表示明白。目前,他全身上下,也只有头部能够自由活动。 脖子上的匕首消失了,身后的男人走到他的面前。 一见那张面孔,信世靖心中猛的一怔,眼前的人分明是不久前出现在封奇宴会上的人!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开始在脸上摸索,几瞬过后,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一张同样棱角分明的阳刚面孔,一双长眸冰冷无情,宛若出鞘的长刀,寒光四溢。 信世靖看着他,脑中飞快闪过一幕:“是你!” “是我。”黑衣人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信世靖问。 黑衣人听到这话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虎符。” 竟然是这个?信世靖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无奈的摇摇头:“那你们应该找封奇。” “信大人不用耍花样!我们既然能到这里,那该有的工作自是做了的。那封奇的虎符在你没来之前还有点作用,你来了之后,这里五万兵马,只为你马首是瞻。” 另一个黑衣人冷冷说道。 信世靖作为一个谋士,虽然名闻天下,却能在立下不少战功,据守一方的封奇面前我行我素,深受北狄王器重是一个方面,身上有御赐虎符,却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手下不掌一兵一卒,但到了北狄任何一个有兵有将的地方,那些将军和士兵都得听他之命。是以,这么久以来,封奇连作战计划都想好了却没出兵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要它?你们想要做什么?”信世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眼中一片凝重。 “你只要交出虎符就行了!”剩下的第三个人开口。 “如此,你们便可放我一条生路?” 沉默了一会,信世靖看上去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又开口问了这么个问题。 站在一边的两人对看一眼,眼神都沉了沉。 “你没有选择。”正对着他的人突然接口。 “呵呵……”信世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又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疏的一动,射向三人身后某处。 “没有选择?在下不这样认为!” 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从几人身后飞速袭来,听声音像是暗器。 护在领头人身后的两个黑衣男子反应不慢,当下刷的一声转过身,挥剑挡掉迎面而来的小小的黑影。 暗器落地,却是一枚铜钱!四处扫去,不大的地方,哪里还有别的影子! 心里暗喊了一声糟糕,其中一人猛的跃起,就欲回身,然而却慢了一步。 只见眼前一道残影掠过,瞬间就到了几人眼前,两人只觉一阵冷冽的寒意猛的向他们袭来,再想闪躲,却已是不及! “让开!” 一声低喝响起,下一刻,嗡的一声,刀剑交错。 虎口被震得裂开,流出血来。南啸桓咬牙,挡在两人前方,抬眼朝自己前方看去。 一柄玄铁长刀和他的剑架在一起,信世靖双眸中显然有些吃惊。 上次两人交手并无几招,他只知眼前的人身手不赖,却并没有想到他居然可以挡得下他这一击。顿时,落在南啸桓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兴趣。 眼睛轻微的眯了眯,信世靖赞了句好身手!便一个腾跃,轻落到屋内墙面上,脚下一用力,不待三人喘口气,就又飞身攻了过来。 以一敌三,信世靖刚开始还有些吃力,然而打斗了一会,便逐渐习惯起来,隐约的也渐渐占了上风。 不大的屋子,四人混战起来便有些施展不开,对于南啸桓这边来说,虽是配合惯了的,对上信世靖捉摸不透的招式和如鬼魅般灵活的身姿,南啸桓还好,剩下的两人竟有些手忙脚乱。 杀手善于一招毙命,出招讲究快、狠、准,时间一长,耐力不足的劣势也渐渐凸显。 南啸桓和信世靖颤斗在一起,面上不动声色似乎后劲十足,内里却是暗暗心惊。 ——这信世靖,竟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虎符一事,巫烨临行前并无做过任何吩咐。一切皆是无羁楼中得来的情报。他瞒着罗青凌,暗自下了决定。他知道信世靖会武,却没想到上次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实力,因此原本睡梦中一刀便可带走的头颅,却因为疏漏而出了变故! 当下南啸桓眼神越加冰冷,一招攻去,朝身后两人喝道:“你们先走!” “阁主!” 两人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助他,却被南啸桓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留下只会碍手碍脚,快走!” “回去后若等半个时辰我还不没有出现,便带剩下的人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四人已斗了许久,两人深知自己与信世靖的差距,咬牙一想,便答了是,然后便要飞身离开屋内。 “太晚了。”信世靖突然低声说了句,同时一挥手中长刀,踩着墙壁一用力,整个人如箭一般朝南啸桓这边飞射过来。他来势凶猛,长刀晃出一片银光,速度极快! “阁主小心!” 话音刚落,南啸桓便觉腰侧一疼,低眼看去,便见长刀已深入身体,血正从伤口缝隙中涌出。 “信大人!”忽然而起的高呼从门外不远处传来,信世靖没有回答,一时之间,屋内静的惊人,只听门外不断地脚步声,夹着盔甲走动声,重叠一起。 南啸桓侧耳听着脚步声,本以为不过是院内的卫士发现异状,谁料过了好长时间,脚步声才停了下来。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南啸桓猛然抬眼,目光射向信世靖:“你没中药?” 在这之前,在宴会之上,他是亲眼看着信世靖喝了那杯茶的,按理说信世靖又用了内力,即使时间他们估计的不是很准,也不可能到了现在,药还没有发作!脑子飞快的运转,南啸桓眼中惊疑越来越重。 信世靖突然笑了,胡子拉碴的脸上,那笑容很淡然也很随意,南啸桓却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怜悯。 “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轻抛出一句话来,拿刀的手一用力,便刷的一下将刀从南啸桓身体中抽出。 涌出的鲜血扑哧一下狂涌而出,在黑暗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这时,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冷风灌入,扬起屋内人的衣袍。 一圈火把燃烧下,三人看到的是,挤满整个院子的铁甲卫士。 “指挥使,已经过了子时了。” 无阖城外一处偏僻的树林前,此刻停了约莫二百的骑兵。黑暗中,没有火把,乌云也遮去了星光,只有夜风,带着不详的狂风肆虐在空中,摇晃着林中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发出一阵阵奇异的响声。 罗青凌坐在战马之上,一身轻甲,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头也没回的问:“都准备好了?” “是。” “那个包袱呢,收到哪里去了?” “在属下身上。”身旁的将士回道。 “给我。” “是。”那人将早些时候另一人交给他的东西从身上拿出,上前递给了罗青凌。 望着手中的黑色包袱,罗青凌脸色却并没有变轻松多少,低头想了一会,他忽的又将包袱扔了回去。 “你先带他们离开!我去城里一趟!” “指挥使!”身后的将士脸色一变。 按照约定,事成之后,双方在这里见面,然而现在已经这个时候,城里那些怕是凶多吉少…… “不要担心!我去去就来!”罗青凌回头看他一眼,拉起缰绳,狠夹了马肚,朝前方策马奔去,任身后将士再怎么叫唤也不回头,不一会,一人一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77章 激战 子时已过,狂风大作,天边阴云沉沉,一片压抑。 整齐有序站立在院中的卫士们个个张弓搭箭,顺着洞开的大门朝里看去,是混在一起,骤起骤落的两个人影。 又是一剑落空,南啸桓倏忽后退,险险避开那顺势缠上的攻势。他扭头,朝身后两人嘶吼:“快走!” 两名暗卫已是睚眦欲裂,若只是面前这些卫士,他们根本还不放在眼里,但是…… “快走!” 南啸桓这次连回眼去看的功夫都没有了。信世靖眉峰一挑,手下攻势又猛了几分,紧握在手中那把长刀忽然射出片片冰屑,直朝他身后两人射去。 两人深知再待下去只会拖累南啸桓,其中一人呼哨一声,两人翻身跃起,只听咔嚓几声,已破窗而出,直直朝围在院外的卫士们飞去。 两人身法宛若鬼魅,领头的卫士还未来得及下令,两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信世靖眼神一沉,猛然间潭身而起,就欲追寻而去。 南啸桓一见,陡然发动攻势。 信世靖被迫回防。 这一次,南啸桓快剑如风,一式式变化无穷,在狭小的房内刮起了一阵狂风。 信世靖早年也曾浪迹江湖,经验十分丰富,此时一眼看过,手上招式不停,脑子急转,硬接了几招,顿时醒悟:“这是……‘吴家绝剑’……!” 南啸桓仿佛闻若未闻,只是施展着剑法,一招招逼近信世靖。 不是不可逃,只是不能逃!他的任务,还未完成! 心念至此,紧贴着肌肤的物件滚烫起来,那股温润的冰凉,仿佛要顺着皮肤血肉,穿入骨髓深处。 南啸桓心中一片空明,缓缓闭上双眼。 早年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剑谱一招一式仿佛活了一般在脑中演示,他放松全身,在本能驱使下,一招一式施展开去。 一时之间,信世靖竟落了下风。 他此时逼得极近,见南啸桓阖上双眼,不由展露一丝微笑。随即一声长啸,人已挟刀而退,脚尖点在墙壁之上,运气冲着不远处的南啸桓弹去,势如猛虎。 南啸桓双耳洞察毫微,听到身前疾风阵阵,当即向侧闪身而去。 信世靖却仿佛早料到一般,速度不减,身形一变,弃刀变掌,一掌就朝南啸桓拍去。 南啸桓双眼忽睁,见信世靖攻到,未及反应便向后仰去,长腿一伸,勾起地上木椅,狠狠朝信世靖踢去。 “咔”的一声,木屑四溅,掌风却丝毫不减,直直朝他的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南啸桓后退,回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以掌对掌,已硬破硬,之后,拼的便是内力。 人影倏忽而分,南啸桓与信世靖皆向后踉跄几步。 南啸桓猛的抬头,只见信世靖嘴角擒笑,目光沉静犀利。 “扑通”一声,南啸桓重重跪伏在地,嘴角咳出一丝鲜血出来。 胸腔内气血翻腾,压制不住,全都奔涌着朝着喉管而来。本就血迹模糊的腹部那里遭这一次由里至外的猛击,伤口又裂了几分,就连撑在地上的掌心,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在下这焚心掌滋味如何?” 信世靖握着玄铁长刀,一步步缓缓走进,最后蹲在南啸桓面前,笑眯眯问道。 南啸桓勉力撑起上身,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青筋在突突的跳着,面色一片惨白,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事败的恼恨与惶恐,就那样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信世靖。 信世靖依旧擒着微笑。 渐渐的,那黑不见底眸子开始涣散起来。 他咬牙,撑在地上的手暗自用力,刚刚摇摇晃晃的起身,便有无数鲜血从他身体向外溢出,瞬间就将黑衣染透。胸口仿佛燃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全身如同火烧,视野之中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他直起腰来,却只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就又一头栽倒。 “——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惜不走正途……真是可惜了……” 信世靖伸手试了试南啸桓鼻息,片刻之后,怅然长叹。 感慨完,起身整了整衣袍,转身作势就要朝门外走去。 “信大人!小心!” 门外,卫士首领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其惊恐,他急切的嘶喊出声,箭一般飞身上前。 然而已经晚了! 信世靖的身后,原本瘫倒在那里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快的剑,极亮的光! 只听信世靖大喝一声,身子斜避,愤怒回头:“你居然……!” 话未完,面前的黑影却突地凭空消失了。信世靖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空地。他自幼修习上乘的步法,自认自身的速度已算得上极限,然而那重伤的青年,竟能逃出他的眼睛…… 突地,后颈一凉,信世靖愕然。 下一刻,如瀑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直喷而出,溅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人一身。 不大的房屋破烂不堪,一片狼藉,全程观看了整场打斗的的卫士一片死寂。 南啸桓刷的一声撕下尸体身上衣服衣摆,将滚落在地的头颅包裹好,提在手上。 面前的卫士们个个面色发白,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一步。 南啸桓轻轻瞥了他们一眼,忽的腾身而起,手中长剑扫开一近前的卫士,于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信世靖的头颅,挟剑而去。 外围依旧是重重守卫。 等候多时的将士见到飞出的黑影,猛地挥手下令:“放箭!” 顿时,箭如飞蝗,密密麻麻,射向半空中的人影。 背上中了几箭,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人脚下步子一顿,瞬间从屋顶上摔落下来。 如水的卫士立刻围了上去。 南啸桓努力的睁着双眼,触目所及,都是血红。围在身边的卫士嘴唇不断张开,像是在朝他喊着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胸口的玉雕童子与提在手中的沉沉的头颅,提示着眼前的并非幻境。 全身疼痛已经麻木,鲜血却依旧从全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中奔涌而出。他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要倒下,被血染红的面孔,映在火焰下,格外狰狞。 “信大人他……!”一个卫士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双目圆睁,惊恐的叫出声来。 瞬间,恐惧被愤怒驱赶,卫士们吼叫着,纷纷扬起兵器朝他逼去。 …… 半晌过后,原本的包围圈内,已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层层尸体。 后面的卫士再无人敢迈一步。 明明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下,却还是用单手一把长剑,瞬间就夺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最前面的卫士只觉一阵阴寒从脚底道窜而入体内,握着兵器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让开!” 雷鸣般的高喊忽然炸响,只见一个魁梧的男子,策马从不远处奔来,正是无阖城城主封奇。 他骑在马上,高举着马刀,沿着分开的道路,朝南啸桓奔去。 扑天盖地而来的杀气夹着狂风袭来,南啸桓缓缓转向封奇本来的方向,刹那间,那双似乎已是一片空白的黑眸中迸射出强烈的光芒。 ——务必要安全归来……这毒可等着你来解呢…… 恍惚间,那人在自己耳旁轻轻喃道。 金铁交响,鲜血四溅。 封奇手中的马刀远远飞落在地,战马长鸣一声,夹着来时的速度径直朝前冲去。马上的男人直坠而下,整个人横躺在地,喷了几口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本南啸桓站立的地方,两道长长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一丈开外,那里,他摇摇欲坠的站着,持剑的右臂,虚软无力的垂在身侧,分明已经断了。 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晃,慢悠悠的轻轻落地。 “噗——!” 南啸桓再也支撑不住,又一口黑血吐出,双膝颓然跪地。 模糊之中,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的响起,似乎是在叫着他的名字。 …… “寒仲?寒仲?!” 权自效凑在他身前,一声又一声叫道。 巫烨猛地回神,这才发现面前茶杯已满了出来,而拿在手中的茶壶,还在不断的往出流着。 下意识的将茶壶放下,却不小心间又扫倒了茶杯。于是桌上水漫金山。 权自效无奈的摇着头,拿起一旁的抹布开始擦拭。放完纸鸢,他又在巫烨这里赖了一顿晚饭,吃完饭,依旧不肯离去,硬要和他挤在同一间书房看书。结果才看了一会,又喊着要吃夜宵。 巫烨知他是个吃货,只好让厨房去做,结果刚煮好的茶,就这样被他浪费掉了。 一道闷雷炸响在耳边,巫烨身子忽的一颤。 烛火摇曳,屋外,漫天的大雨哗啦哗啦下了起来。 “怎么了?”权自效擦完桌子,重新给两人倒了茶,抬眼问道。 巫烨怔怔良久,才垂眸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胸口的沉闷无法言明,隐约的,还带着几丝不好的预感。 ——希望那人,一切顺利…… 第78章 殿下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山路间一片泥泞。一辆马车在雨中赶着路,黑衣赶车人稳稳坐在车辕之上,嘴里叼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即使被暴雨淋透,也是一副悠闲惬意的样子。 突然,赶车人一收缰绳,拉车的骏马停了下来。他转身朝马车内钻去。 马车内部宽敞,布置简朴却十分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毛地毯,上面放着暖炉、茶几、以及可坐可卧的软榻。 软榻之上,躺了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沉沉昏睡。露在被子外的饱满额头上,包扎着白色的绷带,隐约的红色从一处晕染开来。 赶车人解下蓑衣扔到车辕,这才走到软榻前,用手指试了试男子额上的温度,从角落拿过伤药,捏着他的下巴,将药丸喂了进去。弄好这一切,又走出去,继续驾起车来。 南啸桓睁开双眼,触目所及的是,微微晃动的马车内顶。 怔愣了好久,他尝试着回忆之前的记忆,然而脑海中刚刚窜过几个飞快掠过的残影,头便开始疼起来。 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门帘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南啸桓听到声音,勉力扭头朝来人看去。 “你醒啦?……来,喝点水。” 那男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一闪而过的惊愕,带着几丝意外,却分毫不落被南啸桓收在眼底。心中一动,南啸桓还未反应过来,男子十分熟练的将他扶起,一只水杯凑到他唇前。 喝了点水,南啸桓终于理好脑中所有的思绪,看着那人将茶杯收好,便开口问道:“……罗指挥使。” “嗯?”罗青凌回身,抛过疑问的眼神。 嗓音沙哑,声音也十分微弱,南啸桓低咳了几声,继续问:“这是要去哪里?” 南啸桓双目盯着罗青凌,大脑正在将昏迷前的最后记忆一项项回放。……是罗青凌救了他无疑,他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他的……焚心掌造成的内伤十分严重,全身多处经脉受损……他尝试着聚拢内力,下一刻,全身上下便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罗青凌急忙奔过来,一把揭开盖在南啸桓的被子。只见几乎覆盖全身的绷带上,点点血迹正不约而同的一起晕开…… “你右臂骨折,我已找人给你接上了,这些日子你注意。另外,不要动真气……那焚心掌十分厉害……”转眼间,白色的绷带又被血迹染红,罗青凌从一旁药箱拿出伤药和绷带,一边解开南啸桓身上的绷带,一边讲道,“你内伤是什么程度,目前我还不太清楚……” “你要去哪?” 南啸桓看着他俯在自己身前忙着换下那些染血的绷带,黑眸中却是不带一丝感情,就连口气也冷了几分。 听闻这话,罗青凌身子动了动,手下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回玄京。” “回京?!” 即使刚才已察觉了这人身上说不出的古怪,南啸桓初听这个答案,还是差点就惊的从软榻上起身。 “大雨路不好走,速度慢了不少。”罗青凌双眸里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再次低下头去,刷的一声扯下包在南啸桓胳膊上的一条绷带,“估计殿下已经等急了,接下来几天我们可得加紧赶路了。” “……”南啸桓心中一沉,左手快若闪电,就向罗青凌一手手腕探去。 “啪”的一声,罗青凌另一只手将南啸桓左手制住。他缓缓抬头,俊朗的面孔对着南啸桓忽的一笑:“没错,是武晋王殿下。” 十月二十二,漠北禾州石芜城。 下了两天的大雨终于放晴,前些日子派出的闪骑也终于出现在守城士兵眼中。 “快,快去通报将军,他们回来了!” 一声令下,欢呼喜悦声如潮水瞬间在数千士兵中传播开来。这种巨大的喜悦也被亲兵带到巫烨那里。 枪戟如林,两百闪骑静默的立在清晨的寒风中。只有尘土的盔甲,看上去尚可的面孔,看得出一路归来十分顺利。巫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滑过,待到最后一人时,嘴角的浅浅微笑滞在那里:“谁能告诉我,罗指挥使人呢?” 他对面的骑兵忽的行礼,上前几步,抱拳答道:“二十日晚,我们在无阖城外约定之处等候南侍卫。过了子时,却未见他们。指挥使下令让属下先走,他去城中……” 随着骑兵的一字一句道出,巫烨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 “这之后两日,没有他们任何消息?” “……是。”骑兵微微抬头,年轻的面孔上是不加掩饰的迷惑和深深的担忧。 巫烨身后的暮云萧长眉一挑,目光落到巫烨身上。 清晨的大风扬着巫烨白色的衣衫,猎猎作响,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巫烨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段时间,根本无法转动,直到暮云萧走上前来:“寒仲。” “……将军,这是南侍卫和罗指挥使让属下交给您的。”年轻的骑兵从盔甲下取出贴身保管的小小黑色包袱,递了过去。 巫烨接过,半晌,才慢慢解开。 包袱中是一叠纸,用细线当中缠着。巫烨抽开细线。 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十分详尽的记述了絮州无阖城的各处布防。在每张纸的左小角,都用朱砂笔标注着页码。足以看得出记录这些人的心思是如何细密。 巫烨忽然觉得手中这东西无比沉重,手一抖,差点就拿不住。 “……属下之前已派人易装混入无阖……据说,信世靖被刺客杀了……连封奇也被那人重伤……”年轻的骑兵是二百人少数知道此行目的的人之一,递出包袱后,便又低声汇报,“南侍卫已经成功完成任务……有指挥使在,即使路上受到一些阻碍,想必也会很快回来。将军……不必太过……忧心……”说到最后,声音却是愈来愈轻,显然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服。 暗杀,大部分都是利用目标己身的百密一疏之下的疏漏来完成任务。一旦状况有变,被人发现,那么全身而退便十分困难。更别说是在敌方的势力范围内,万千军马包围中…… 像如今这样一点消息也没有的,结果……已不言而喻。 愈是思考,胸口的疼痛愈是剧烈。巫烨只觉体内的血液都开始逆流,血液流经之处宛若火烧……无法言明无法宣泄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从指间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很快蔓延至全身,骨髓深处的极度的寒冷瞬间便淹没了心脏,混着灼热,仿佛万蚁噬心,剧痛难耐。 巫烨身体突的一晃,眼前一阵晕眩,视野之中人影幢幢,瞬间,所有声音便喧嚣着远去。 喉头一甜,巫烨朝地上倒去。 …… “烨。”听到脚步声,坐在病房外的谢天站了起来,往日里最注重仪表的人下巴上的胡茬全都冒了出来,深色的西装上一片血迹。 巫烨深吸了口气,才抬眼问道:“情况如何了?” “刚打完点滴。”谢天低叹了口气,转身走在前面,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内,夕阳的暖光从玻璃窗外洒落,空气中细小的浮尘清晰可见。 病床上的男子十分消瘦,曾经健康的肤色变成了虚弱的惨白。 巫烨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抚上男子的额头。 忆起两人相识的那日,这人嚣张的挑起嘴角,一勾手便给他来了法式热吻。他见过这个男人的无数面,却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个地方,看到如此安静的他。 视线中,男子眼睫动了动。 巫烨猛地屏住呼吸。 男子慢慢睁眼,同时,微弱的低哑声音响起:“……烨?” 巫烨握着他的手,急急凑上前去,刚想叫出他的名字,男子视线便看了过来。 巫烨猛地一震! 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眸,什么时候竟变成了黑色? 他心中不知为何尖锐的一疼,再次移动视线,下意识的抬眼看去。 只见周围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漆黑,握在手中的那只手,也变得冰冷渗骨。 他低头。 地上的男子满身鲜血,黑衣破烂不堪,躺倒在满地落叶之上,周围堆叠着层层尸体。 他就那样的躺在那里,胸膛不再起伏,双目紧闭,嘴角还有着干掉的血迹。 冰凉。 没有一丝温度。 ——啸桓!! 巫烨猛地睁开双眼。 “主上!”守在旁边的倚雷一直看着巫烨,见他睁眼,惊喜的叫道。 “……”巫烨盯着床帐。 倚雷赶忙拿过刚刚热好的汤药,用勺子搅动:“主上你突然发作,多亏萧公子当时就在身旁。否则……” “有……任何消息么?”巫烨闭上眼睛,突然打断,低声问道。 “……”倚雷不说话,目光移到一旁。 半晌,才斟酌着开口:“……吴虞侯派到无阖城中的人传回消息。他们在城外西南一百里荒林中发现了信世靖的头颅……但是却没有看到啸桓……” 第79章 大雨 云逸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云麾将军暮寒仲、雍亲王暮云萧,率闪骑三千,纵云军一万,攻漠北絮州无阖城。 那一年由白州剿匪开始的战争,久久流传在胤国的大小茶坊酒肆中,说书人最喜欢说的段子,除了雍亲王神机妙算攻占石芜,万千敌军中轻取武王头颅,兵分三路清剿北狄铁骑,便是寰夜王麾下黑衣暗卫夜探信府一役。暮云萧是后世王亲贵族们纷纷钦佩赞叹的皇室奇葩,那个不知名的黑衣暗卫则符合平民百姓观念中的英雄形象。说书先生每每说到这里无不眉飞色舞激动异常,仿佛穿过百年的时光亲临那个暴雨前夜的惊心动魄。 胤史中对这一次在以后进兵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次行动,却只记载了寥寥数语。没有人知道那个在中军大帐恭敬跪下领命,步步守候在寰夜王身后的黑衣暗卫的姓名,也没人会知道那记录在纸页上只言片语间的种种纠葛。 而此时,漠北的冬日正是一片萧瑟。弘云江自岷山轰然向东南流去,流过阴云密布下的宏伟玄朱城,九龙宝座上的云烈帝目光穿过遥远的天际,去向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那里,两军正在激烈交战,长达数十丈的巨大云梯上,无数胤国士兵正在奋力攀爬,金铁交鸣声震动天地,巨石火箭纷纷滚落无阖城高大的城墙。 轰然一声巨响,无阖城城门终于被攻破,守军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一身银甲青年将领默然而立,他的身后,金色的帅旗迎风招展。 前方一片混战,激烈战况混着喊杀声强硬入耳,大旗之下,百十来人,静立无声。 一支全副武装的黑甲骑兵远远从尘土飞扬的战场飞奔而来,当头一人,忽的纵身,一跃而过数十丈的距离,最后稳稳落在银甲将军面前。 “主上,阁主不在城中。” 短短一句,已禀明他们此行落空的目的。 巫烨猛的一颤,半晌,才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暗卫起身。 “……他是暗卫……”权自效策马上前,低声劝慰,“眼下没找到尸体,性命便应无忧。想必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二人先在哪处躲起来了。” 巫烨摇摇头:“未死,便断然没有不归来的道理……” 说着,攥在手中的缰绳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脑中浮现不久前倚雷的话语。 「贯日阁中,凡暗卫杀手者,自入阁之日起,日浴身以药汤,足三载,可以血蜂寻其所在。」 ——然而这一队人马跟着血蜂寻遍无阖城中数百条道路小巷,也一无所获。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一无所获,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南啸桓已不在无阖。 权自效听闻,扭头看向身侧的巫烨,只见那俊美面孔上的长眉已紧紧蹙到一起,黑色眼眸中是深深的忧虑。几日来,他已毒发了两次,本就白皙的肌肤,在银甲映衬下,更显的没有血色。 同南啸桓一起消失的,还有权自效的好友罗青凌。但他却一点都不为罗青凌担忧,几年朋友下来,他对罗青凌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 他不担忧罗青凌,因此理应和他在一起的南啸桓,也应平安。 他不能了解几日来笼罩在那人身上的气息,他实在不明白,不过一个失踪的暗卫,何以让眼前人几日来都没有笑过一次? “……寒仲,我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回答我才好。”择日不如撞日,权自效眼神沉了沉,终于下定决心将困扰几月的问题问出口。 “……”巫烨回眼看他。 “你和那暗卫……究竟是什么关系?”若只是普通的主仆,那他,便再也不用担忧…… 权自效抿着唇,略有些不安的紧紧盯着巫烨。 “关系?”巫烨喃喃自语,忽的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前方奋力杀敌将士,半晌,垂眸笑了。 “我和他?……说来话长,若你真要知道的话……那便是……” 他移回目光,静静看着权自效,宛若黑曜石的双眸,蕴着辨不出的复杂情绪,一丝愉悦的笑意,夹在其中,却是如此明晰。 “他若身亡,我命亦不久矣……” 羽箭斜射过来,丁云手起刀落,刷刷砍断射至自己面前的利器。 “你干什么?!”他回身冷喝一声,那里,权自效手持长枪,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竟然在两军对阵之际也能出神发愣,丁云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人向己方后面推去,破口大骂:“不想杀敌你就滚到后面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话毕,又是一刀砍下朝他冲过狄人士兵的手臂。鲜血喷出,断臂高高飞落,喷洒在他已染成红色的盔甲之上。 权自效怔怔,只觉浑身全无一丝力气,被丁云推的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 耳边是冲天的喊杀声,人头攒动,刀光剑影,他却感染不到一点战场的紧张气氛,那从胸口溢上的疼痛,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 「他若身亡,我命亦不久矣……」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想要笑一笑,嘴角的扯起的弧度到最后却成了一抹苦涩。 大雨又开始下了。 罗青凌再次给南啸桓换完伤药,末了,却转身从一堆物件中摸出个东西来。 倚靠在床上的人一见那个东西,冷峻的双眉间浮出一丝不快:“天龙锁?” 罗青凌细细打量了一遍手中的锁链,靠近南啸桓,嘿嘿笑道:“好眼力。” 说罢,打开锁链,俯身凑近,反扭了南啸桓双臂,只听刷拉几声,冰凉的锁链已紧紧锁在背后。 “你伤势渐渐好转,我可不能掉以轻心。锁上这个,晚上睡觉,我也能安心一点。”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另一个稍长的,同样玄铁炼制的天龙锁咔嚓一声锁到了南啸桓双脚之上。 “小兄弟,吃饭了!” 一个憨厚的庄稼汉从房外掀开门帘走进,笑眯眯的对两人说道。 “就过来,武大叔。”罗青凌飞快的拉过床上的粗布棉被掩在南啸桓身上,扭头对大汉回道。 现在天色已晚,大雨滂沱,几日的大雨让林间一片泥泞,马车根本难以前行,罗青凌衡量之下,敲开了山林附近村子中一户农家的门。 北地人多豪爽,更何况罗青凌长相俊朗,加之彬彬有礼,小院的主人对这不幸遭遇流寇的两兄弟十分喜欢,言语之间更是热情了几分。 农家小院,饭菜简单,罗青凌匆匆吃完,端着南啸桓的份转身进了寝室。他早时对主人道兄长在对抗流寇中受了伤,因此去寝室内亲自给人喂食。 “小兄弟,你哥哥脸色十分不好啊……怕是伤势不轻。”武氏年过四十,常年务农让这个妇人也晒出一身深色的皮肤,看上去远大于她的实际年龄,她正在从橱柜中抱出干净的床褥,“等到了镇子里,可得找大夫好好看看啊。” “嗯,这是自然……雨停了我们就上路。”南啸桓被点了哑穴,只能靠在床上看两人絮叨着家常。因为受伤的缘故,眼下他整个人浑身的冷冽气势弱了不少,武氏也因此没发现这两兄弟的怪异之处,顶大只是觉得这两兄弟面貌差了太多。又联想到城镇里大户人家正妻偏房,心里仅存的一丝疑惑也就消散了。 吃完晚饭,雨势又大了几分。乡下休息的早,两人同罗青凌说了几句话,便去歇息了。 罗青凌从怀里摸出一本杂书,跃到角落长凳上,脚搭在桌上,就开始看书。 南啸桓伤势未愈,躺在床上,一会意识就迷糊起来…… 他睡的很不安稳,梦里人影交错,直到被白衣青年一口黑血满身冷汗惊起。 他离开已有大半月……主上的毒…… 突然喀拉一声入耳,南啸桓眼神一沉。 天龙锁……看来那武晋王这次是下了血本来捉他…… 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80章 环 罗青凌并未如那日对那农家妇人所说,继续上路便是快马飞驰,远远看见城镇便不作二想的直接拐入深山老林中的偏僻小径,除了偶尔几次实在无法前行才短暂停下歇息,就这样马不停蹄,只用了不到十日便赶到了玄朱附近的小镇中。 这途中,南啸桓一直昏昏沉沉,即使清醒,也不过短短半个多时辰便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接踵而来,无法逃离的一个个梦境之中。 重伤未愈,又是一路颠簸,马车内的人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愈加苍白,全身的伤口在到了玄朱前一日,才终于愈合的不是那么容易流血。而断臂,之前只被简单的处理过,后来罗青凌用天龙锁缚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完全再没提起,似乎他已将这件事完全的忘到脑后。 …… 粗大的牛油巨烛伫立在四角,滋滋流泪,将不大的室内照的亮若白昼。 南啸桓从黑暗中刚刚苏醒过来,全身上下的痛觉便争先恐后的回归,恍惚了好一阵,他才聚拢迷散的意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的床帐顶端,雕刻着腾云吐雾的四爪蟒龙。隐约的沉香味从四周传来,身下的大床竟是上好的沉香木整块而制。 几瞬呆愣,南啸桓突然发现他竟全身赤裸,四肢大张的被铁链束缚在身下的大床下。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声轰然石门响动声便传入耳中。 “醒了?你这一觉可睡了两日多啊。” 悦耳的少年嗓音,伴随着冷冽的香气以及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南啸桓一怔,长睫轻眨了几下,然后缓缓转头看向来人走来的方向。这一转顺带的让他将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 这是一处密室,地面和墙面由同样光可鉴人的大块黑曜石铺砌,除了正中他身下的大床,还有两扇石门,一扇便是少年身后的入口,另一扇是雕琢着繁复纹饰的红木门,一把锁子落在上面,不知通往何处。 “……武晋王。” 南啸桓朝停在床边两步外的少年淡淡开口,三个字,不是疑问,只是陈述,陈述着眼前人的身份,也最后确认了罗青凌背后的主人。 “是我。”少年头束青玉冠,身着月白绣金长衫,身形修长,绝美容颜上一双深潭似的黑眸中带着几丝愉悦,他微微点头,末了,轻轻一笑,温文儒雅,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南啸桓就那样静静盯着司皇寒炼看了几眼,忽的转回头去,闭了双眼,竟是不想再开口的样子。 司皇寒炼一楞,随即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玩味,他负起双手,沿着大床走了一圈,最终在另一边停下脚步:“怎么?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南啸桓闭着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我来说,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已足够。” “什么事?” “你不会杀我。” “哦?你……就如此肯定?”司皇寒炼意味深长的看了南啸桓一眼,“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改了主意。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嘛。” “若要我的性命,武晋王何必如此大费周张。若已经下了决定,武晋王便不会轻易变动。”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嘛……呵呵。”司皇寒炼说完这句,忽的弯身向下,整个人倾着上半身,在距离南啸桓三寸的距离才停下,“那你……可知道我弃了罗青凌在军中多年的经营,是为了什么?” 他贴的极近,幽幽香气混着热气扑面吹来,南啸桓睁眼,宛如石刻的雕塑,没有一丝表情。 “呵呵……”司皇寒炼又轻轻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冰冷的石室内生出几分古怪。几只蝴蝶飞绕过来,他又往下移了一寸,停了笑声,眼神一沉,纤细修长的手指已抚上南啸桓的额头。 “!”南啸桓一颤,滴水不漏的面上终于又了几处细小的裂缝。 “……不用心急,很快你就快知道的。”若自喃的低语夹着暧昧随着热气喷洒在南啸桓耳边,精致的脸孔占据了南啸桓视野,司皇寒炼故意眨了眨眼,显出几分天真。 司皇寒炼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自然察觉了床上男人那几不可察的几瞬僵硬。 满意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原本停在额上的手慢慢滑下。 黑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愕然,南啸桓大脑有几瞬的停滞。 那手指顺着脖颈,一分一分滑入锦被之下,最后停留在南啸桓缠着绷带前胸处的小小突起,然后,狠狠一掐。 “——唔!” 精壮的身体猛地弓起,覆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一刻,南啸桓睁开的长眸中迸射出刺目的冷冽寒光。 “……手感不错……呵,就是不知……穿上环又是如何一番风景……” 司皇寒炼抽出手,起身,嘴角绽开一丝微笑,脑中已经开始想象接下来的景象了…… ——他可是非常非常想知道,眼前男人这般无波的表情,还可以持续多久…… 十一月大雪刚过,天气越来越冷,千里之外的漠北之地更是一片荒凉,有的地方已飘了几场小雪,凛冽寒风中,隐在山脚只有三十户的人家小村落十分冷清寂寥。篱笆扎起的一户农家小院里,几个黑衣人守警戒的守在院外,院内,剩余的人正在里里外外四处翻找,显然正在找着什么东西。角落的一间矮屋前,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妇人正被一个黑衣男子问着什么。 “大娘,你可记得清那两兄弟的模样?” 问话的黑衣人眉目清朗,口气十分亲切。 “记得,当然记得。”不待妇人答话,中年汉子急急开口,见面前的黑衣男子看向自己,他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搓着双手,“那弟弟模样十分端正,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对我们也很好……是个好人……各位好、好汉,他们是……?” 虽然眼前这帮人来的十分突然,且行事十分古怪,但眼前这领头的青年似乎并不像坏人。武田心里琢磨着,初始的恐惧已慢慢消散,满肚子的疑问却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黑衣人笑着回答:“你们不必多想,我们没有恶意。……大叔你可记得那哥哥当时是什么样子么?——是自己走进来的,还是……?” “啊!我想起来了!”武田一拍大腿,“那天雨下得很大,那哥哥是被他弟弟扶进来的。一晚上都没说过一句话。模样么,倒是好看得很,可惜脸色不太好。说是路上遇到流寇,被打劫了,受了伤。” 黑衣人听到这里,眼珠一动,还待继续再问,身后有人迅速跑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只见黑衣青年眼神越来越亮,听到最后,脸上已出现了几丝喜色。 吩咐手下继续问两人问题,燕三跟在后面进了院中一间土屋。 几只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蜜蜂,浑身血红,此刻正嗡嗡的飞舞在床铺之上。 “三哥你看。”立在床边的两人之一将先前的发现展现在燕三眼前。 床上铺着的厚厚的褥子被拉开,露出砖石砌成的炕面,只见原本应该平整的地方,赫然有着几个不自然的凹陷圆点。 燕三凑近,仔细观察了,又伸出手指细细摸索了一会,点头低声道:“……我们得立刻回石芜。” 旁边的男人见他这样,便知道事情有了进展:“阁主说了什么?” 那几处凹陷,在普通人眼里只是平凡无奇的几个圆点,但在贯日阁的杀手和暗卫眼里,却是传递信息的暗码。圆点大小、深浅、相互之间的距离……每一种情况下都有一套可用的规则。 燕三看了他一眼:“阁主暂时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另一人抱起双臂,目光扫向那些圆点,有些了悟,却又不想相信,“难道真被那罗青凌制住了?” “不管如何,我们马上走!”燕三转身出了屋子,心中染上几丝忧虑。那些圆点中,有几个十分浅淡,凭南啸桓的内力,断不会如此。……若他没有弄错,怕是阁主现在身体状况,实在不容乐观…… 此时,距上次攻下无阖,又过了七日。这七日,对巫烨来说,着实算不上好受。他总算尝到了七大毒药之首遗情的厉害。每隔一日的遗毒毒发,都是一次浑身燥热欲望难解的痛苦折磨。就算倚雷能配制出压制欲望的药出来,也不能阻止它的发作。更别说那情毒隔三差五的发作,每次都以疼痛与冷汗,以及暮云萧为他助功为暂时的休止。 「快把人给我找回来!我可不想整日将内力这样浪费在你身上!」 冷冷挑眉,口气不善的暮云萧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巫烨十分肯定,若再这样继续下去,最多两次,暮云萧就要甩袖走人。 ……找回来…… 巫烨望着漠北一望无际的荒野,内心却是一片恍惚。过去了这么多日,他才有了一点点的真实感。 那人是真的……没有在他的身边了。 每日睁眼,没有那人虽冷硬如刀,却依旧赏心悦目的面孔入眼。每次回身,没有那人无声沉默的保卫守候。更别说寒冷寂寥的夜晚,无人可拥入怀……的寂寥。 巫烨自认不是个软弱的人,也绝不是个会去依赖别人的人,然而这一次突变,他才蓦然发现,他远比他原先认为的,还要陷的深。 ——那人不在自己身侧的事实,实在让他无法容忍!! 第81章 纹身 清秀的红衣少年们从门外鱼贯而入,伴着幽幽香气,司皇寒炼缓步走在最后。 自从南啸桓首次清醒,已过了三日,这是三日来,司皇寒炼第二次走进这里。 粗大的铜质烛台上,蜡泪汩汩而下,数簇火焰聚在一起,照亮石室内每一个角落。有少年搬着椅子和小几进来,放在靠外的一侧,又陆续摆放上点心酒食,这才恭敬的齐齐对座位上的司皇寒炼行了礼。 “开始吧。”司皇寒炼品着刚从属国进贡来的美酒,目光都动都没动的扬手吩咐。 即刻便有两名红衣少年走到床边,一左一右,将盖在南啸桓身上的被子一寸寸向后揭起,慢慢露出那缠满绷带的身体,从锁骨、肩膀到胸膛、下腹…… 四条玄铁制成的锁链从墙壁床角延伸而出,束缚住床上男人的四肢。少年开始解那绑在男人身上的绷带。 不过一小会,绷带覆盖下的精壮躯体便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王爷,请过目。”一个少年手中将一个红木雕漆盒子捧到司皇寒炼面前。 司皇打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安静的室内,一切有条不紊的继续进行。 仿佛整个室内只有自己一人,全身赤裸大字型躺在床上的人在整个过程中睁着双目,目光直直看向上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从木盒中拿出银针碰触上乳头时,他连手指动也未动。 床前拿着器具的两个少年对看一眼,一人点头,在南啸桓胸前俯身,手中银制的夹子将麦色肌肤上突起的一点紧紧夹起。 从敏感处传来的冰凉,让南啸桓心中一动。下一瞬,眼前人影一动,一阵火辣的疼痛便从那一点扩散开来。 冰凉的银环穿透乳首,被精雕细刻的小小圆球拧扣围合起来,几滴血珠沾在圆环上,摇摇欲坠。 仔细擦拭掉血迹后,少年们重复刚才的行动,很快,另一边便戴上了同样的银环。 收拾了器具,少年们行至在一边饶有兴趣观看的司皇寒炼面前:“王爷,弄好了。” 从司皇寒炼这个角度看过去,檀木大床上的男子身体的线条极美,麦色皮肤上无数的细小狭长的伤口刚刚结痂,那粉嫩的颜色映在烛光下,显露出无比的诱惑。让人不禁想看更多的伤痕出现在那具身体上…… 喉头动了动,司皇寒炼收回火热的目光:“把他清理干净。让袁叙准备准备……” “是。”少年们躬身轻声答道。 接下来,一盆盆清水被端进石室。四人一组的少年们用巾帕擦拭南啸桓赤裸的身体,一遍完毕,下一组便走上前来,继续擦拭每一存皮肤。就连私密之处,那些少年也极尽职责的将之清理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南啸桓全身皮肤被擦得通红,才停下手来。 杯中的美酒已经喝尽,司皇寒炼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司皇寒炼的目光在南啸桓身体上一分一寸的来回逡巡,慢慢溢出的欣赏下是隐匿的暴虐欲望。 少年们跪倒在地,全身趴伏于床前的地毯上。 司皇寒炼缓缓勾起嘴角,目光落在床上男人胸前的两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真是……诱人。” 低哑的嗓音含着几丝兴奋,司皇寒炼伸出手指,朝挺立的乳首探去。 “呃!——”在那纤长的手指开始按压,勾动圆环后,南啸桓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不发一声。 “戴上这个之后,你可就是本王的宠物了。”司皇寒炼另一只手猛地拉住南啸桓的头发,强迫他朝自己转过头来。 即使全身赤裸,即使要害被制,那双长眸中还是一片冷寂,没有任何情绪。 司皇寒炼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薄怒,摩挲的手指勾住圆环猛地狠狠一扯。脆弱的地方受到如此的对待,立刻渗出几丝鲜血出来。 这下,他终于看到了男人眼中闪过几丝疼痛,然而那淡淡的情绪却同样很快消失。 “真是……不知趣的宠物啊!” 一滴血珠沾在指腹之上,司皇寒炼垂下眸,半晌,悠悠开口。声音中蕴满冰冷的不悦。 南啸桓没有说话。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训起来,也颇有一番独特的滋味。” 收回手,司皇寒炼伸出舌头轻轻将手指上的血迹舔舐入唇,末了,羽扇般浓密的睫毛忽的一抬,露出其下黑若深潭的双眸。 …… 一个中年男子在他身前停步。 看到那张陌生的面孔时,南啸桓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没有食物,没有药物,没有衣物。严重的内伤得不到治疗,被凑合接上的断臂依然作疼,身体状况极度不好的情况之下,他再一次不断徘徊在黑暗的边缘。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太过漫长的昏迷以及不见天日的软禁让他对时间长短失去了准确的估计,只能从少年们给他喂水的次数来大概推测。 …… 入目的依然是模糊不清的云龙雕刻,一个中年男人俯趴在他上身,仿佛火烧一般的疼痛从皮肤上刺激着他的大脑,密密麻麻,从前胸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浑身无力,大脑难以思考,几瞬过后,铺天盖地的黑暗再次侵蚀他的视野…… 昏昏沉沉之中,他听到铁链的响声,他感到自己被人翻转过来。然后燃烧在身上的大火烧到了背部。 …… 冰凉的液体漫入喉咙,仿佛从天而降的甘霖,缓解了干得几乎冒烟的嗓子。 嘴唇无意识的翕动,渴望着更多。 司皇寒炼含笑坐在床沿,一边给昏迷的人喂水,一边打量着视野中男人的身体。 麦色的肌肤满是红晕,从左肩起始的繁复图案覆满了整个胸膛,隐约延伸至后背。那是一副精致的百蝶绕花纹身,花朵雕饰的栩栩如生,一只又一只的蝴蝶交错重叠,蜿蜒在花丛中,配着复杂精细的装饰线条,从前到后,几乎布满了整个上身,映在结实富有弹性的布满伤痕的身体上,形成一副极具震撼力的画面。 旁边的少年在南啸桓身体上涂抹着不知名的药剂,水润般的光泽衬托下,那纹身越发清晰。 司皇寒炼吐了一口气,转头满意的赞道:“你的手艺真是愈发进步了啊……” “王爷过奖了。”中年男人一个弯身,虽然嘴上说着谦逊的话语,欣赏着纹身的双眼中浮出的自得却说明了他对自己这次作品也同样满意至极。 “赏!”司皇寒炼看他一眼道。 “多谢王爷。”男人跪地。 司皇寒炼挥挥手,让房内的多余人全部出去,只留下两个涂抹药剂的少年。 药剂涂抹完了,再过了一会,那纹身竟慢慢的从皮肤上消失了。 司皇寒炼手指一寸寸沿着消失的纹身滑过,过了一圈,又回到带着圆环的一侧乳首:“……给他准备点吃的。” “知道了。”少年轻声答道。 这个时候,石门外走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王爷,大皇子来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司皇寒炼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石室,石门在他背后轰然合上。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管家,带头朝前走去:“知道是什么事么?” “回王爷。大皇子所来……似乎和……”他朝石门里示意了一下,“有关。” “寒炼,你老实告诉我,你把暮寒仲身边那侍卫怎么了?” 司皇寒炼一入座,司皇寒宇就急急开口问道。 “怎么?”司皇寒炼一挑修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早些时候不是告诉大哥你了么。” “他真的死了?”司皇寒宇眼睛不觉睁大了几分,一副不肯定的怀疑模样。 “他的尸体刚刚才准备处理,寒宇哥哥你要不要看看?”司皇寒炼笑问。 “不不不用了!”司皇寒宇急忙摆手,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我这几日眼皮老跳,心神不安,晚上也老做噩梦……为兄这不是担忧出什么纰漏嘛嘿嘿。” “哦?”司皇寒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还好寒炼你下手快,杀了那侍卫,这下暮寒仲就必死无疑了……”得到眼前人的肯定回答,浑身终于放松下来,他瘫倒在椅子上,感叹道,“没了他的支持,寒鸿那小子也根本不足为惧……” “这几日父皇病情愈发重了。”司皇寒炼淡淡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突然转了话题,“大哥你等会回去可得赶紧进宫。晚了可就坏了。” “什么晚了就坏了?”司皇寒宇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问道。 看到他那副样子,司皇寒炼无奈的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了许久,才抬头对他微微笑起来:“今晚三更我就带兵入宫,你等会不去,晚了可进不来了。” 第82章 初雪 云庆十七年十一月下旬,烈帝病重。同月底,天降祥瑞,烈帝下令早朝罢退,全宫戒严,着和硕王侍奉榻前。 ————《胤史》 玄朱城的第一场大雪在子夜时分忽然而下,鹅毛雪片模糊了视野,短短半个时辰,地上便积了厚厚的雪层。雪中的玄朱仿佛一幅浓重的水墨画,雕梁画栋的巍峨殿堂在琼林中若隐若现,伴着城中数万百姓睡梦中的呼吸声,显得无比安谧。 司皇寒炼推开窗户,冷冽的寒风呼啸着涌入。 一侧的司皇寒宇猛的打了个寒颤,睡眼惺忪的咕哝了几句。 司皇寒炼回身,任冷风充斥温暖的室内:“大哥,去看看父皇。” 司皇寒宇扁扁嘴,不情愿却不得不从铺着厚实垫子的软榻上起身,和司皇寒宇一起出了房间,向旁侧的殿宇走去。 撩开厚厚的明黄绸帐,两人走入司皇云逸的寝宫。扑鼻而来的浓郁药味飘散在房内,混着角落雕狮金炉中溢出的宁神香,形成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中央的龙床前,三个眉发皆白太医打扮的老者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三人急忙回身行礼:“见过两位王爷。” “阿嚏——!”司皇寒宇摆摆手,刚想张口说话,就突地打了个喷嚏。 面前的三人脸色一僵,离得过近的结果,便是三人被喷了个正好。 “……都起来吧。”身后的司皇寒炼轻扫了三人一眼,走了过来,“父皇还是那样?” 三人急忙掩饰脸上的表情,齐齐点了点头。 司皇寒炼几步走到床前。 倚靠在床头的男人,面色枯黄,脸颊深陷,哪里还有几月前的丰神俊朗,只有一双长眸,依稀还留着几分神采。 “父皇。”司皇寒炼低低叫了一声。 司皇云逸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头,靠在床头,继续保持几日来的沉默。 司皇寒炼也不在意,拿过旁边侍女手中的巾帕,一撩衣袍在床沿坐了下来,继续侍女未完的工作:“父皇您面色越来越差,那些庸医真是无用,孩儿提议不如将他们全部杀了喂狗,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一听这话,旁侧的三个老者身子一抖,哗啦一声,就全部跪到了地上,声音颤抖:“武晋王饶命……饶命啊……” 司皇云逸动也未动,半晌,才淡淡开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要做什么……朕是拦不住了……咳咳咳咳……” 嘶哑的嗓音到最后,转变成撕心裂肺的低咳。 司皇寒炼笑笑,手中巾帕来到那枯槁面容的脸颊上:“怎么会?父皇英明神武,在孩儿心中,可是一直宛若神明。只要父皇答应孩儿那件事,那么其余的,孩儿又怎敢忤逆父皇。” 司皇云逸没有回应,落在旁侧的目光动也未动。 嘴上的笑容依旧,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双眼直直盯着司皇云逸的侧脸,精致容颜上,双眼中初始的一丝阴狠不悦却逐渐晕散开来…… 安静的室内愈加压抑,就在快接近极点时,喀拉一声突然响起。跪在地上的三个太医忍不住猛颤了一下身子。 司皇寒炼缓缓回首,看向身后手中捧着的茶盏掉落在地,此刻僵在那里的侍女。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甫一接触到司皇寒炼的目光,侍女宛若看见了恶鬼,惊恐万分的跪地,不住颤抖的趴伏在地上,“王爷大人有大量,就饶恕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司皇寒炼静静盯了她一会,忽的起身,走至侍女面前蹲下,双手拉起侍女,精致的脸上上展开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没关系。” 侍女全身无力的被拉起,不小心接触到司皇寒炼的目光,下一刻眼中极度的恐惧闪过,颤如筛子,双腿一软,又瘫软在地。 司皇寒炼微微蹙眉,转身不再去看她:“来人,把这三个无能的废物拖出去斩了。” “王爷,饶命啊!——” 跪在地上的三人大惊。 司皇寒炼双手负后,头也不回。 门外的侍卫纷纷而入。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临死前的惨叫,皑皑积雪上,再次被鲜血染红。 靠在床榻上的男人垂眸,仿若静立的木偶。 崇政殿前的宽阔空地上,从前至后,几十朝臣跪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北风呼啸,吹落他们身上覆盖的雪花。 司皇寒炼从旁边走过,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远远瞟了一眼那些跪地的大臣,司皇寒炼淡淡问道:“今日最长的跪了多久了?” “回王爷,王尚书最早,大概跪了有一个时辰。” “哦。”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脚下响起,两人继续前行,然而没几步,跪在最前面的官员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为首的一倒,身后的人立即围凑起来,顿时大呼小叫,一阵嘈杂。 周围的卫士依旧面无表情的守卫在侧。 司皇寒炼见之,嘲讽的低笑出声:“没好身子骨,就别学史书上那些所谓‘忠臣’,哼,还雪地进谏,真是笑话……” 身后的小太监低头不敢应声。 罢退早朝后几日,当枢密使有军机要务,意欲进宫觑见,却被禁卫阻拦在外后,朝中敏锐的官员,已经察觉到欲来的风雨。 随后,内廷就传来全面戒严的消息,无皇帝谕旨,任何人不得入宫出宫! 这时,再迟钝的人在看到大批围满内廷的禁卫时候也知道,在那深宫重闱中,历史上某些情景再次重演了……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某些自诩忠臣的官员,包括一些在全国各地都颇有名望的大儒与几代重臣,兀自坚持要面圣。皇帝没有任何回应,他们便长跪不起……一日一日,每日都有人跪倒昏倒后被人抬回去。 想必,即使是历史上有名的寡情帝王云烈帝,若看到这种情况,也是绝不会不做任何回应的。 然而,现在掌控这偌大玄朱宫的人,却已不是他,而是武晋王司皇寒炼! 大雪飘飘扬扬,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出宫,回府,用膳。 回房休息的司皇寒炼休息的并不好。也许是大雪的缘故,许久未曾出现的梦境再次将他缠绕。 睡醒后,他躺在床上,睁着没有焦点的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角落。 “王爷。”红衣少年推门入内,打断了他的思绪。 秀眉轻蹙,司皇寒炼起身:“怎么了?” 眼前的人只有在那边出了状况才会出现,司皇寒炼心中一动。 “他高烧不退,已经大半日了。”少年服侍司皇寒炼束发,柔声道。 “……”司皇寒炼一怔,许久,开口,“喂他点药。” “是。” 少年躬身退出房间,只留司皇寒炼一人继续沉默的坐在那里发呆。 …… 被束缚在木架上的高大男人,拥有一副极富美感的身体。粗实的绳索交错叠加,紧紧的嘞进全身的皮肉中,将泛着不正常红晕的麦色的肌肤分成一个个交错的小块,加上覆满上身的百蝶群舞纹身,在火光下无比惑人。 用鞭柄托起南啸桓下巴,司皇寒炼另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居然还这么烫?……” 南啸桓显然烧的不清,往日冷若寒冰的双眼现在一片迷离,红晕爬满他的全身,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虚弱。 司皇寒炼目光移到近在咫尺的银色圆环,眼神一动,轻笑了一声:“……算了,这样也好。” 说罢,放开南啸桓,退后几步,转身在一侧的石台上挑起道具来。 这间小小的方形石室,和之前那间相邻。是司皇寒炼用来调教宠物奴隶的专用的房间。此刻,他正在挑的,便是待会使用的鞭子。 浑身酸软无力,被束在木架上的男人,对自己将要遭遇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83章 唯一之主 司皇寒炼挑拣好一把长余四尺的蛇鞭,将其放到一边的石台上。又从木盒里翻出几只细长的蜡烛,点燃,放置在特制的雕花烛台上。 做好一切准备活动,司皇寒炼手里拿着烛台几步来到南啸桓面前。 他静静端详了一会神色迷离的南啸桓,忽的嘴角一弯:“知道我第一次知道这蜡烛的妙用,是什么时候么?” 没有回应,只有不稳的呼吸声。 “是我九岁那年,在七皇兄那里。”目光落到蜡烛之上,烛火之下,透明色的烛泪已经快要从凹陷处溢出。 “说起来,在这方面,他可算我的老师了。” 话语不停,司皇寒炼手微一倾斜,一滴烛泪啪的一声从空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男人赤裸胸膛上的一处突起。 “唔!” 南啸桓不自觉的皱眉,那般奇异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昏沉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是什么东西,下一滴滚烫的液体就落了下来。即使身体的感觉已经因为高热迟钝了不少,这番突如其来的刺激,还是让他低哼出声。 “……哦?”发出说不清意味的低语,司皇寒炼眼神一动,拿着烛台的手继续倾斜,汩汩而下的液体宛若断线的玉珠,一滴一滴交叠着,短短一会,液体变白变硬,包裹起深色的乳首。 他往前迈了一小步,用另一只手大力揪过南啸桓满头黑发,脸孔贴上去,低着声音,一字一句不容拒绝的道,“好好看着,不准扭头。” 南啸桓被迫拉近,两人面孔相距不过一寸有余,贴的极近,也因此,那乍一看仿若无物的黑潭的眼眸最深处,隐匿的几丝疯狂从眼角处一丝丝开始蔓延。 他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司皇寒炼盯着他许久,终于放开手。 接下来,他又换了另一只蜡烛,将蜡泪滴满南啸桓胸前另一侧的挺立。 每一滴滴落,都仿佛一道通体电流窜过全身。那诡异的感觉,从胸前两点迅速蔓延开来,痛楚之余又夹杂着几丝快感。 南啸桓被扣在木架上的手指握成拳头,关节发白,他狠咬着下唇,以痛楚唤回一丝意识控制力。 看见他竭力忍耐的模样,司皇寒炼勾起唇角,忽的伸出手,手指探上面前赤裸的胸膛,开始大力按捻着被凝固蜡泪包裹住的两点。 “呃!——” 双眼突的睁大,南啸桓发出一声悲鸣。 司皇寒炼手下不停,带着笑意,双手在绑着绳子的躯体上一寸寸暧昧的游走,一寸寸开始点火。 发热中的人本就敏感异常,更何况司皇寒炼下手的地方刚好是他身上最易受到挑逗的地方,因此,只不过短短一会,南啸桓的分身就微微抬了头。 司皇寒炼自然也看到了。灵巧的手指沿着绳索一路滑下,最后停在下腹处:“呵……这么容易就兴奋了?……不要心急,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一边低声细语,司皇寒炼一边伸手,探到南啸桓身后,将绳索慢慢解开,然后丢到一边。 绳子的淤痕十分明显,此情此景之下,配上那布满红晕,百蝶飞舞,肌理分明,线条优美的身体,却是说不尽的暧昧色情。 司皇寒炼静静看了一会,隐藏眼底的欲望和暴虐一丝丝蔓上。 展开手中长鞭,司皇寒炼凌空挥了几下,试了试手感,然后忽的又停下,开口对南啸桓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么?明明你活着一天,大哥和我就多一分危险。” 木架上的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双眼中一片氤氲,他喘着粗气,暗暗运用内力压下身下的反应,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司皇寒炼到底问了什么。 “……因为你愚蠢的忠心,让我不得不想起一个人。” “明明,永远都不想想起的……” 他微微仰头,声音恍惚飘渺起来,目光落在南啸桓身上,却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夏夜。 …… 相似的情景,不同的人物。那时,他躲在门外,整个人趴在门后,双目仿佛被钉在前方,根本无法转移。他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呼吸急促,脸色潮红。 不远处昏暗灯火下,七皇子司皇寒峰背对着他,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上身赤裸的健壮男子,紧闭着双眼,说不清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也许是愉悦,也许是痛苦,或者两者交杂……司皇寒炼记不清楚,只记得当时那人美的让人心惊。 当七皇子最后从身后贯穿那人时,他只觉一阵颤栗直击全身,那一瞬间他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上,身下却高高挺起。 那一夜,他在那人的呻吟声里达到了他的第一次高潮。 …… “噼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回响在石室内。 一道红色血痕立时在麦色的肌肤上浮现。 司皇寒炼嘴角含笑,看也不看,随后顺势就又是一鞭。 长鞭如蛇,残影交错,根本无法预知下一鞭会从哪里击来,只听鞭声不断,充斥石室。 南啸桓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高高绑起的手臂上青筋突起,狰狞可怖。 噼啪噼啪,落鞭声不绝入耳。 司皇寒炼嘴角的微笑越来越深,眼中的暴虐已经攻占了之前的理智,夹着疯狂,用鞭子发泄出来。 眼前开始模糊,疼痛也渐渐麻木,南啸桓大脑一声嗡响,无力的闭上双眼。 …… “真美。” 不知何时,司皇寒炼丢下手中长鞭,一步步走进,静静的看着鞭痕交叠,鲜血满布的身体。他宛若自语的叹道,精雕玉琢的面孔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格外诡异的痴迷,看在人眼中,不再赏心悦目,反而多了一些狰狞和阴森。 而那几乎要穿透南啸桓身体的目光中此刻充满欲望。那是远远不满足、想要更多的、愉悦的、痴迷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自拔沉醉在某种东西中的目光。…… “……和我想象中一样美。”他忽的弯腰,张唇,伸出舌头,从南啸桓腹部缓缓舔舐鲜血,一寸寸向上滑去,鲜血染红了他月白的长衫,沾染在他白玉般光洁的面部。の夣他却毫不介意,只是仿佛品味着什么上好佳酿似的将南啸桓上身的血迹一点点舔舐干净。 南啸桓长眸中一闪而过几丝惊愕,他紧咬着下唇,凭借着所剩不多的意识就想将身上的少年推离,然而全身被缚的事实让他无法动一根手指,只能任司皇寒炼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很快,即使再不情愿,那刚刚才因鞭打疼痛而熄下去的欲望又再次涨大挺立。 “啊……啊……” 最终,当司皇寒炼用牙齿撕咬胸前的银环时,南啸桓身体剧烈一抖,破碎的呻吟从喉间溢了出来。 “……这个环上,刻着炼字……”吐出银环,一只手在南啸桓双腿间肆意摩擦,司皇寒炼将头抵在南啸桓腹部,笑道,“代表着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让你死,你便死,我让你生死不如,你便生死不如,我让你登极乐高峰,你便能登上极乐高峰……!” 话落,另一只手同时摸上双腿间挺立的硕大。 这一下,消散的意识飞快的回归,南啸桓惊的一声大喝:“你……!” “呵。”司皇寒炼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屈膝下南啸桓身前跪下,灵活的双手极快的开始撸动南啸桓的硕大。 他手法极好,不过短短几下,之前已受挑逗的人就已到了极点,眼看着滴滴白液从顶端溢出,司皇寒炼眼神一沉,下一刻,便掐住了南啸桓分身的顶端。 “呼……呼……” 浑身起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滴滴鲜血从细小的鞭痕中蔓出,混着层层汗水,南啸桓整个人宛如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 体内灼热无比,欲望折磨着他的身体,不得释放更是让南啸桓几欲发狂。更别说他此时眼前一阵发黑,若非绳子缚着,怕是早就一下子趴倒在地了。 司皇寒炼忽然直腰抬眼,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垂着头大口喘气的南啸桓:“叫声主人,我就让你射。” 他眉眼弯弯,仿佛天真无知的稚子。嘴角极美的笑容极具蛊惑性,怕是任何人看到了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更别说对于一个在最后关头被迫停下的男人来说。 南啸桓身体一抖,呼吸却一下下平稳了下来。半晌,他长吐一口气,扭头回视。极短的时间内,长眸中已恢复了几丝清明,连带着面部的表情也被他一寸寸压回了不久前滴水不漏的空白。 “我的……主人……只有暮寒仲一人。” 嗓音暗哑,气息微弱,却是咬字清楚,坚定不移。看着他的双目,没有一丝疑惑与动摇。 司皇寒炼脸色一僵,缓缓垂头。 似乎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就在南啸桓双目开始慢慢涣散时,一道阴冷的声音低低响起:“你还是如此。” “主人?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低低的冷笑渐渐转成疯狂的大笑,司皇寒炼刷的松手起身,长臂一展,放在一侧的长鞭已经入手。瞬时只听刷的一道破空之声,撕裂空气,直直朝南啸桓抽来。 “!” 南啸桓低哼一声,这一鞭下去,顿时胸前就再次裂开一道狭长的伤口,鲜血迸溅而出,劈头盖脸的飞溅了正前方的司皇寒炼一脸。 他低头用手抹开鲜血,再次抬眼,阴森森的直直瞪向木架上的人。 那眼神,已然是完全的疯狂。再无一丝理智,双眸中,漫天怒火熊熊燃烧、席卷…… “好,很好,你一直都很好!”一边狠狠抽着鞭子,司皇寒炼大骂出声,“忠心无贰?终身侍主?!哈哈哈哈,明明是个喜欢被男人操的烂货,却偏偏喜欢说那些毫无意义的屁话!” “主人只有司皇寒峰一人?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噼啪又是一鞭挥落。 “本王今日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鞭子挥得更急,一时之间,破空之声不断,残影交织。 南啸桓浑身鲜血,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吊在木架之上,嘴角一股黑血正在缓缓流出。 此刻的司皇寒炼,仿佛是从地底爬出的修罗,精致的面容狰狞若鬼,双目赤红。 一鞭又一鞭,扬起落下,落下扬起。 终于,司皇寒炼力竭,直直的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没有焦点的双眼直直盯着木架上的男人。 眼前的情景与记忆深处那张虚弱苍白,染满鲜血的脸渐渐重合。恍惚间,周围一下就冷了下来,白茫茫的大雪从阴霾的天空飘落。 一只布满伤痕的手臂出现在雪地里。 恐惧瞬间朝他袭来,他用尽全力,深一脚浅一脚的连跑带爬,路上不知跌了多少次跤,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男人还有着呼吸,尽管很轻很浅,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宛若寒冰。 他伏在那里失声痛苦。一只手臂忽然轻轻抚上他的背。 「……殿下……对不起……属下再也不能遵守……那个誓言了……」 狂风卷着雪花,那人最后的话语,深深的烙进了他的脑海。 接连好几日,他都宛若丢了魂一般,整日窝在屋子角落不出门不见客。 直到七皇子司皇寒峰上门。 「呦,十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啊,你说那个侍卫?……是我让人做的,怎么?」 「喜欢他?笑话,不过是条忠心的狗。玩腻了,自然也该丢了。」 ……狗是么…… 哈哈哈。狗?这偌大皇宫,在他看来,也不过都是一群疯狗为了骨头在互咬罢了。 他想起男人温柔的替他擦着湿发,轻声回答着他的疑惑,更没有忽略,在说到自己主子时,那张俊朗面孔上的表情。 他终于知道为何那笑容中的绝望是什么滋味。 又一个夏夜的夜晚,他冷笑着,将手中长剑一寸寸刺进司皇寒峰的心脏。 ……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又见到了极其相似的两人……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忠心侍卫冷硬如刀。 ……会有什么不同么?…… 该是一样的吧…… 啪的一声。 手中的长鞭终于断成了两截。 充血的双眼一滞,渐渐的,红色消退,理智一丝丝回归。 他解下染血的外衫,扔到地上,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走去。 木架上的人呼吸微弱,一动不动。 “唯一的主人么……呵……” 第84章 意外 大雪纷纷扬扬,连下了两日。 子时,玄朱宫中皇帝寝宫崇德殿一片忙乱。皇帝病情突然加剧,吐血不止,数次昏迷。 太医、侍女进进出出,上下一片忙乱,司皇寒宇坐在司皇云逸床前,目光盯着那昏迷中人好长一会,才有些失魂落魄的转向身后站着的少年:“寒炼,父皇这次看上去……”不太妙啊……话未说完,少年就已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和明显担忧不已的司皇寒宇不同,司皇寒炼表现的太过淡然与平静,他只是轻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嗯了一声:“应是熬不过今夜了。” “!”司皇寒宇身体一颤,怔怔的呆在那里,半晌,才低低的开口,“……真的么?” 此刻听他这样断言,司皇寒宇下意识的不想去相信,然而长久以往形成的,对于这个弟弟所说的话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又让他不得不去承认这个事实——司皇云逸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司皇寒炼将身旁人面孔上的失措和惊恐视为无物,只是看了司皇寒宇一眼,就转身离去,吩咐相关的准备事项。 当第一道曙光射出云层时,司皇云逸睁开了双眼。他不再咳嗽,双眼有神,面色十分平静。 “父皇。”少年凑近低声说道,散下的长发遮挡了身旁人的视线,“答应孩儿那件事。” 司皇云逸忽然笑了:“晚了。” 司皇寒炼目光一滞,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父皇您说什么?” “晚了就是晚了,寒炼。”躺靠在床上的人淡淡笑着,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司皇寒炼静静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的起身,一甩长袖疾步出了内室。 寅时,沉重的钟声响起,一声一声,从宫城深处传到玄朱外城。 十一月二十四日,云烈帝司皇云逸驾崩,时年四十七。百日国丧,禁挂红、禁宴乐、禁喜庆,违者重罪! 云烈帝生前未立太子,死后帝位悬空,和硕王司皇寒宇得武晋王一派支持,对帝位势在必得。 而早在半个月前,皇位的其他争夺者就都被软禁在禁宫深处。 十一月二十四日未时。 大雪飘飞,平原上,一支三万人左右的骑军正在冒雪前行。 军队的中央,一辆宽大的素色马车疾驰在内。 一只色如白玉的手掀开车帘,车内的白衣青年远目眺望。 大雪覆盖了辽阔的大地,白皑皑的一片延伸到天地尽头。铁甲骑兵们汇成长长的蛇形,在狂风大雪中前行。 “主上。”车内另一男子皱眉轻唤。 “好啦好啦,我知道。”裹在厚厚的几层锦被中,怀中抱着暖炉白衣青年无奈的放下车帘,稍有些郁闷扭头的答道。转向男子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修长上扬的眉,温润漆黑的双眸,以及带着一丝无奈笑容的薄唇,正是赶往玄朱的巫烨。 西倚雷低叹一口气:“主上身体现在不比以前,还是注意些好。若是染上风寒,可就麻烦了。” 这一月多来,巫烨多次毒发,内力也一分分减弱,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体质的急剧下降。以前几年几年都不生病的人,这些日子来,几乎将各种小病得了个遍。幸亏有倚雷在旁,才没闹出什么乱子。 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眼前的人一日一日衰弱下去,西倚雷等人心急如焚。早前当暗卫们带回南啸桓留下的信息后,他本欲立刻带人去追,却被拦了下来。 「这样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巫烨淡淡说着,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主上!啸桓落在武晋王手里,只怕凶多吉少!我们晚去一时,他就……」他咬牙握拳,低吼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巫烨面前如此失礼,那时的他,脑海中只有南啸桓的安危。 「我知道。」 「那您……?!」 「既然司皇寒炼没有一开始就动手,那么啸桓短时间内是不会有性命危险。……近日大战在前,营救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主上!」 巫烨一眼扫过,紧皱眉头,还欲再说什么的人立刻噤声,只是身体还在不住的颤抖,显然情绪激动之极。 巫烨起身,朝前走了几步,才缓缓回眼。那眼神,西倚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冷到极点,只一眼,就让人失去所有话语。 直到几日后闪骑突袭,攻占了漠北燕州,巫烨才单独召见他,将一张无羁楼里传递消息专用的纸片递给他。 那之后,暮云萧留守漠北,他跟着巫烨,沿着西边防线一路朝玄朱前行。而跟随身侧的骑兵从初始的三百,到了现今的三万。 “将军,前面就是集凤镇了。”远远一个骑兵从对首逆行而来,靠近马车低声询问着车内的巫烨。 集凤镇距玄朱大约一百余里路,全队快马而行,只需大半日就可入京。然而此刻天色已晚,不说将士们赶了一日路,就是到了玄朱,也不见得能轻易入城。林昊轩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来询问主将命令。 “继续赶路!天黑前,在玄京北郊五十里处扎营。” “末将遵命。”林昊轩抱拳应道,一抽马鞭,掉头朝前奔去,“全速行军!” …… 这场从午夜开始下的鹅毛大雪,在天黑时终于慢慢小了下来。 骑兵们在京外一处矮山前扎营休息。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加之又是严寒冬日山野之地,寒风中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赶了一日路的骑兵们也少几分一路行来的谨慎,吃完晚饭后也不回营,一个个扎堆围在篝火前大声交谈。 玄京近在眼前,一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众人不禁有些兴奋。 就连巫烨,也禁不住内心翻涌而上的一丝颤栗。 风雪咆哮,刮过他的脸颊,马蹄深深没入厚雪之中,又飞快的扬起,留下一行蹄印。 营地的喧嚣终于消失,他拉住缰绳,坐下马匹嘶鸣一声,停下脚步。 巫烨放眼望去,只见远处天地苍茫,巍峨沉寂,风雪交杂。 整个世界一片雪白,寂静无声之处,他一人孑然独立。 一股前所未有的寂寞忽然重重向他猛然袭来,在他胸中澎湃升腾。一瞬间,眼前的景色朦胧交错,恍惚之中,他又看到了满眼绿意。 “主上——!” 寒风中,有人策马迎风冒雪奔来。 马上的身体一颤,白衣青年缓缓回首,双眸中晃过一丝喜悦,嘴角也不由展开温暖的笑容。 然而当来人渐渐近了时,巫烨却怔住了。 “可找到您了。”西倚雷喘着粗气上前,将手中的貂皮大氅递给巫烨。 巫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怎么了,主上?”他疑惑问道。 巫烨摇摇头,将大氅披上,转身掉马朝营地走去。 深夜。 玄朱内城,武晋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精致的雕花大门轻敞,府内大堂之上,角落的青铜烛台之上烛火摇曳。 垂地纱帐随风轻轻摇晃,四角的雕花金炉香烟缭绕,中央地面上,铺着大片雪白的地毯,上面摆放了一张红木矮案,矮案上点着蜡烛,数封信件叠放在一角,除此之外,只有一把玉壶以及一只薄胎的青花瓷杯。 司皇寒炼身着红衣,躺靠在一个红衣少年腿上,正闲闲看着手中信纸。 另一个少年跪在矮案前,向瓷杯里斟着琥珀色的酒水。 忽然,司皇寒炼起身,将手中纸页放到矮案上,柔声对两个少年道:“下去吧。” 少年将酒杯递到司皇寒炼面前。司皇寒炼挑眉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少年这才行礼缓缓退下。 “阁下潜入我王府,此时此刻若不现身,还待何时?”司皇寒炼一人默默坐了半晌,忽的开口。 “呵,寒炼,真是许久不见啊……” 飘扬纱帐后,一个瘦削的身影忽然出现,一步步走进。 那是个俊美无双的青年,即使脸色一片苍白,看起来无比虚弱,也掩不去浑然天成的雍容之气。他嘴角翘着一丝淡淡的弧度,漆黑的双眸中却带着完全的冷意,明明对着眼前的少年,却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暮寒仲?!”司皇寒炼一惊,似是没料到来人会是巫烨。 “没料到我会来?”巫烨挑眉,在矮案前坐下。 司皇寒炼很快恢复过来,起身走到巫烨身旁坐下,挂上无比纯真的笑容道:“是。……不知寒仲哥哥深夜来访,却是有何要事?” 巫烨扭头轻瞥,嘴角弧度带上几分讥诮不屑:“何必如此装模作样?你做了什么,不是该比我更清楚么?” 司皇寒炼瞳孔猛缩。 下一刻,他弯起嘴角,便朝巫烨伸出纤若无骨的玉手,同时整个身体也斜着贴了上去:“嘻嘻,寒仲哥哥……寒炼可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红唇贴到巫烨耳边。 “不过,也没关系,外面寒风凛冽,寒仲哥哥既然来了……今夜……便留下罢……” 巫烨身子猛地一动,电光火石间,只听哐啷一声,被大力推出的少年撞翻了矮案,玉壶滚落,酒水洒落一地。 司皇寒炼疼的弯起腰背,一柄极薄的匕首跌落在他的脚边。 巫烨在他面前蹲下,捡起匕首转了转,眸色一沉,忽的一声,看也不看的扬手朝一角扔去。 “嘭”!匕首深深扎入一旁柱子之中。 巫烨伸出左手,扼住了司皇寒炼咽喉。 “……司皇寒炼。”他冷冷笑着,黑眸中杀机骤起,“还记得上一次,我是怎么说的?” 司皇寒炼精致的面容涨成青紫,眼中露出恐惧。 “本念着你我兄弟情义,饶你一回。却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 冰冷的话语带着深深的寒意从身体各个毛孔渗入,司皇寒炼痛苦的睁开双眼,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南……啸……桓……” 这三个字断断续续,声音微弱,落在巫烨耳里,却不亚于一击雷电。 巫烨松开双手,双眉间一片寒霜。 司皇寒炼从地上挣扎而起,捂着胸口,大口喘了许久,才起身说道:“跟我走。” 巫烨眼神一动,没有说话,起身整了整衣服,跟在司皇寒炼身后出了门。 武晋王府卫士不多,大堂附近五十丈内更是一人也无。这也是巫烨能够轻易潜入的原因之一。 两人在回廊上穿梭回转,司皇寒炼突然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就是这里。” 推门而入,巫烨发现这里是一处书房,没有烛火,隐约可见里面竖立的书架以及各种古董玉器。 司皇寒炼迈步进入,在多宝格前驻足,弯身用手摸索着什么。 忽然一阵喀拉喀拉机关转动声从身后传来,巫烨长眉一扬,回身看去,只见书架正在缓缓自动移开。 他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浮上几丝喜悦。那一瞬间,他忘却了背后的少年,满脑都是许久不见的另一张面孔。 然而刚欲迈步向前,左胸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司皇寒炼手中拿着的匕首,已深深没入巫烨身体之中。 巫烨回头,目光森冷,一动不动的紧盯着司皇寒炼。 “王爷!” 侍卫们忙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这间书房涌来。司皇寒炼猛地抽出匕首,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刃上的鲜血。 “寒仲哥哥……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点呢。” 他咯咯笑出声来,黑影闪着磷光飞舞在他的身侧。 然而他只笑了几声,便忽的的止了笑容,眼中不可控制的闪现几丝恐慌:“——你为什么笑?!你……” 巫烨勾起嘴角,笑得十分愉悦。 “呃啊——!”忽的,门外突然嘈杂起来,惨叫不断。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响彻四周:“将这些逆贼统统拿下!” “傻弟弟。”巫烨轻吐一口气,抬眼朝他看去,“你毕竟还是太嫩……记住,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将军!” “主上!” 大群的卫士朝房间冲来,一马当先的,是一群身着黑衣的暗卫。他们奔入房内,将两人团团围住,后来赶到的铁甲卫士则张弓搭箭的守在外围。 “……不可能!你麾下人马分明还在漠北,你哪来的人?!” 认出那些骑兵佩戴在肩上的配饰,司皇寒炼不敢置信的大瞪着双眼。入他王府不难,可短短时间内将那些人摆平,暮寒仲带来的人马绝不止眼前看到这些……思索着可能,司皇寒炼只觉背上冷汗涔涔,精致的面孔上满是惊恐。 巫烨挥挥手,四个暗卫将他围起,绑住。 另一些人从腰间拿出小瓶,拔开瓶塞,几只血红的大蜂嗡嗡飞出,沿着书架后洞开的密道而去。当前的几人急忙跟上,走了进去。 眼看着司皇寒炼就要被人拖下,巫烨突地开口:“等等!” 此刻司皇寒炼已经恢复了过来,面无表情看着朝他走来的人,然而还未待他猜测眼前人的用意,一阵冷风随着快速放大的拳头,朝他呼啸而来。 “嘭!”的一声,巫烨一拳狠狠砸向司皇寒炼脸庞。 受不住冲力,司皇寒炼往后急退了一步,整个人几乎完全倒在身后暗卫身上。 “把他带下去!”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巫烨转身朝密道内走去。 “主上!” 密道不长,纵深向下,拐了几个弯后,巫烨走入了一间石室。 早些时候下来的暗卫们立在室中那张大床前,一个个脸色十分沉重,面前,几只血蜂嗡嗡叫着,不断的往返于他们所处的这间和另一道门后的小室。 巫烨心中一惊,猛然快步直直走入前方那扇门中。 一进去,巫烨就整个人楞在了那里。 眼前,一个巨大的木架临墙而立,墙角有一个橱柜,又有几个石台,上面随意摆着各式各样不知名的器具,其中一个上面则堆满了各类鞭子。 这些都不足以使巫烨吃惊。真正让他呆愣在那里的,是那溅在木架上、染红了地面的血迹。以及扔在木架下面,沾满红色血污的铁链。 “……不是用钥匙打开的……”燕三从身后走来,低声说道,“……阁主,已经不在此处。” 第85章 番外·陆《初遇》 那是云庆元年的除夕夜,云烈帝赐宴群臣,四品以上大臣皆可携家眷参加宴会。 入夜,崇瑞殿正殿内一片觥筹交错之声。酒酣耳热之际,主座上的帝王挥手示意,从小门中便走出数十女子,献舞数曲。 在座大臣多数已经喝得有些头昏脑热,平日里的做派到了此时,只有几人能够维持。这是今夜的第二宴,只有皇帝和一些心腹大臣,早些跟来的家眷们,除去早早告退出宫的,剩下的,多是家中男丁,带来见些世面,顺便结交未来的人脉。跪坐在父亲后侧,左家长子左丞渊便是因着这个原因才出现在这里的。 舞姬舞毕,众人鼓掌喝彩,烈帝赏赐。胤国宰相左曼庭微微颔首,清秀温和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淡笑,似乎没有一丝醉意。烈帝下手一处,此刻一员武将正大声嚷嚷着酒后的醉话,周围官员起哄,烈帝也不恼,只是用带了几分热度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左相可是乏了?” 烈帝忽然来了兴趣,目光转到左曼庭身上。 “微臣不敢。”左曼庭弯腰行了个礼。 “那是觉得这宴会无聊了?”要不,为何还是那副波涛不惊的面孔? 烈帝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左曼庭又俯下身去:“没有。” 司皇云逸听到回答,轻哼了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目光落在左曼庭身后的少年:“朝中一直传闻左相长子,小小年纪便已英姿不凡。今夜一见,倒真没有任何虚假。” 左丞渊今年刚刚十四,身量却已不低,他身姿挺拔,形体修长匀称。与左曼庭不同,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书生之气,在司皇云逸看来,不如说是权家的孩子更为让人信服。 “丞渊谢陛下赞誉。”左丞渊不惊不慌,平静的恭敬行礼,他没有谦虚,也没有自傲,仿佛皇帝的赞赏就平常的如路边大娘的夸赞。 “哈哈!左相,你家这孩子真不错,朕喜欢!”司皇云逸大悦,又赞了少年几句,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长叹了口气:“要是云萧有你家的一半乖巧沉稳就好了……” 无人接话,众人各自默默喝酒吃菜。 酒宴还在继续,时间一久,饶是左丞渊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也有些感到无聊,因此也就坐不住了。察觉到儿子的情绪,左曼庭回头低声说道:“这边还得一段时间。不妨出去走走,顺便看看烟火。” 左丞渊一怔,随即弯身行礼:“是,孩儿知道了。”说罢,起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一出去,迎面的寒风袭来,就让他狠狠打了个冷颤。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寒冷寂寥,前几日的积雪至今也只化了一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檐廊下挂着的八面珠穗宫灯发出淡淡的光芒,带来一丝丝温暖。 左丞渊站在廊下,远目四处望了望。今夜大宴,守卫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崇瑞殿以南的百福殿内,烈帝更召了戏班为品级稍低的官员表演。远远的喧嚣随着夜风传来,他略一思忖,便迈足朝百福殿走去。 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左丞渊又离开了。与重瑞殿内十分相似的情景,只是没有帝王,多了戏班,并没有能够让他驻足的理由。 他抬头望望天空,随即又低下头来。母亲和妹妹想必已经到家,除夕夜,本该是一家人和睦的坐在饭桌前的日子,然而他记忆中,这样的情形少之又少,不由得,情绪便有些低落。 他低头走路,神思飘的老远,不小心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顿时只听一声哎呦之声,猝不及防的左丞渊便摔到了地上。 “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哪里的奴才——!”清亮的少年嗓音含着几分怒气,响起在头上。 左丞渊慢慢抬头,然后就怔在了那里。 漫天星光下,一张精致到极点的面孔正带着几丝不耐怒意紧盯着他。上扬凤眼中黑瞳晶莹剔透,鼻梁高挺秀逸,一张薄唇微微抿着,冷漠无情。紫金冠高高挽起他的黑发,绣着繁复盘龙金纹的的白衣被风扬起衣摆,配上腰间的银丝琥珀腰带,更衬得少年俊美无双,宛若天人。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打量着左丞渊,逼人的气势威压过来,直让左丞渊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几乎都忘了。 许久之后,安无想起这一幕,不由得苦笑。那个时候,他的心中,真要说起来,怕是惊艳远远多于恐慌惧怕的。只是当时未经世事的少年,根本无法分辨,只有那一眼看下去,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这一事实,是如此清晰明了。 “——你是谁?”少年打量完毕,忽的问出口。那样的服饰气度,根本就不是宫中的奴才。 然而左丞渊没有回答他,只是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他。 少年不耐的皱起眉头,冷冷的扫了地上的人一眼,便转身就欲离开。看他那模样,指不定是个傻子还是什么……亏得他刚才还对这人有几分兴趣…… 结果没走几步,白衣少年又转了回来。他愤恨自己的举动,但心里那一丝丝好奇仿佛搔在心尖的羽毛,让他无法就这样直接离去。 他在左丞渊面前蹲下,眯眼再次近距离的打量。 ……长得倒是十分不错……真真可惜了…… 他撇嘴。 “……啊?!”忽的一声惊呼,刚刚还呆若木鸡的左丞渊忽的回过神来,甫一接触到少年的目光,便下意识的猛地起身后退。 冷不防的被他这么一吓,少年顿时又腾起一股怒气,刷的一声也从地上站起来,胳膊一伸,一把抓住左丞渊的左肩狠狠按住,将人定在那里,眼一沉,眉一皱,冷声道:“叫什么叫?!” 左丞渊幼年便拜了左曼庭的朋友,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习武,加之还算不错的悟性和可以说的上勤勉的练习,虽然年纪还小,身手却已不俗。这纤弱的少年轻轻一按,竟让他整个人无法挣脱,左丞渊不由得心中大惊。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双目锁在左丞渊身上,问道。 “左……丞渊。”被那样的目光注视,他脑中又是一片空白,直到肩膀被人松开,他才回过神来。 少年听到回答,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他玩味着刚才听到的名字,忽的眼中光芒一闪:“你是左相的儿子?” “……是。”左丞渊低声答道,不着痕迹的又往后退了两步。这少年虽然俊美非常,然那身上发出的不好惹的气息让他下意识的就想避开去。平日里,他遇见此类人,都是能避则避。毕竟少年人火气大,一言不合打起来的几率太高了。……想起久远回忆中左曼庭对他的训斥,左丞渊又往后悄悄退了退。 “我是云萧,司皇云萧。”谁料对面的人忽然对他笑了,“你刚从崇瑞殿出来吧……听一群老头子说废话,是不是很无聊?” “呃……”传闻中的雍亲王不仅对着他笑,还对着他说这些话,左丞渊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王爷想要干些什么。 其实司皇云萧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显,如此清楚明白的结交之意,若换了个机灵些的,怕是早就笑着凑过去了,然而今日他却偏偏遇上了左丞渊。 左丞渊略略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没、没有!……”察觉到对面人突然又冷下的目光,后面的话语,大脑一热,便不经思索的随口说出,“不、不……是……是有些……可是,菜很好……吃……舞、舞也……舞也好看,嗯,舞也好看。” 却是个在司皇云萧目光逼视下,中途换意,后又拐回,勉强算得上模棱两可的答案。 左丞渊出身世家,又是家中独子,虽然左曼庭平日教导非常严厉,又跟着自己师傅在江湖上待了几年,但毕竟年纪小,家中宠爱颇多,性子虽说得上沉稳,却毕竟没经过风浪见过世面,一时听到眼前少年王爷这样说,情急之下,就连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噗。”原本沉着的脸司皇云萧在听到后面的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同他搭话,本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意外之下,竟碰到个心思如此单纯,一眼就可看透的世家公子来。 “舞也好看……到底是舞好看,还是那跳舞的人更好看?”心思一转,司皇云萧促狭的笑出声来,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颇有深意的模样。 左丞渊初始还不知道为何司皇云萧如此语气,但被那样的目光盯了一会,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于是嗡的一声,便红了大半张脸。 这个年纪的少年,对于异性,大多都是朦胧又怀着几丝憧憬羞涩的。他当然也不例外,被人这样打趣,红着脸摇着双手便忙着开口解释:“不、不是……绝对没有……我……绝对……” 看着他惊慌失措急的手忙脚乱的模样,司皇云萧心中涌上一股愉悦的感觉,他长眉一挑,轻飘飘哦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不是?真的不是?……不对吧,你看,我问你听那些官员们讲废话是不是很无聊,你回我没有。但是又说菜好吃,舞好看。呐,这不是很清楚嘛?” 他一步步走进,朝左丞渊眨眨眼:“——事实就是,你根本没听他们讲话,光注意看那些舞姬了。” 他这番话语气笃定,不容质疑。听在左丞渊耳里,倒仿佛就连他自己都要认为,自己整晚都盯着那些舞姬看了。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你要喜欢哪个,告诉本王。本王明日就将她送到你那。”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话语,就连司皇云萧自己,都有些纳闷。可那只顾着往外蹦的话语,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脱口而出…… “你……你……”见他说的认真,左丞渊不疑有他,一想到若是真的眼前的人将其中一个舞姬送到他那里,父亲看到后的情形,他真的急了,一时半会,竟不知如何开口,你了半天,涨的满脸通红,楞是一个其他的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对面人的模样,司皇云萧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差不多也够了,再逗下去,待这人反应过来,估计就要跳脚了。 想到这里,他刚待解释,就听噗的一声巨响,炸开在头顶。 瞬间漆黑的冬夜亮若白昼,两人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地方抬头看去,只见浓黑的夜幕上,无数亮光自一个点向四周倾洒开去,在天空上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度,十分好看。左丞渊看得愣神,下一瞬,又一个光点声势浩大的散开,形成于第一个完全不同的耀眼图案。 一时间,只听烟火声不断,辽阔的天幕布满五颜六色的艳丽图案,一个接一个,重叠交错,散开消逝,形成一幅壮丽的画卷。 ——火树银花不夜天,正是对此的绝好描写。 喧闹声不知何时充斥耳侧,百福殿里的官员全都站了起来抬头欣赏烟火,就连台上的戏子,也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崇瑞殿中,云烈帝带着一帮臣子走出正殿,负手而立,仰望天际。 新年的钟声在轰鸣的烟火声中敲响,一声一声,由宫内传到宫外,传到内城,传到外城。玄朱城内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翘首而看。 在五颜六色的火光映照下,司皇云萧收回目光,走到左丞渊身边,突地拍上他的后背:“——喂!你眼睛都看直了……” 被他一拍,左丞渊才从眼前的美景中拉回思绪。每年都会燃放烟火,这几乎已成了惯例。可在自家后院看的,和在宫内看的,所看到的效果,感受到的震撼是完全不同的。他低下头来,不由喃喃自语道:“真是……好美……” “废话。”司皇云萧凑近他的脸孔,“几十万两银子放出来的,能不好看。” 他这话半是揶揄,半是不屑,此刻说出来,倒未免有些破坏气氛,只是这些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这话都说了半天,眼前这姓左的小子,还没有正眼瞅他一下。 想到这点,他就恨得有些牙痒痒。他外表极其出色,自小又是张扬的性子,所到之处,钦羡爱慕的眼光见得多了,还没有谁这样明着在他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呆。 “……”左丞渊见他凑得极近,心跳忽然加速,急忙挣开往另一侧退了几步,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去,“……我、我先走了。爹他……在等我。” 司皇云萧不说话,只是微眯着眼,收起双臂,站在他的背后,目光盯就要匆匆逃走的人,压低了声音:“要结束还早呢……喂,左丞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比酒宴好玩多了。” “你去不去?”他司皇云萧难得起了交朋友的心思,自不会让机会就这样从眼前溜过。 左丞渊停下脚步,半晌,才转回身来,双眼里染上几丝好奇:“什么地方?” 噗的一声,一个烟花刚好在左丞渊头上升起炸开,刹那间,那双毫不避讳,清澈见底的眸子就直直的入了心房。司皇云萧一怔,随即,缓缓展开微笑:“……去了,你就知道。” 直到两人在琉璃瓦铺就的房檐下坐下,左丞渊还有些楞楞。 不是说去一个地方么?怎么……眼下却是这不知名宫殿的屋顶?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惊愕,在旁侧熟门熟路仰躺下的司皇云萧难得解释了几句:“等会还有拨烟火,你要看,这地方可是绝佳的位置。” 他随手从一旁拉过两小坛酒,自己拍开一坛的封泥,嗅了嗅,另一坛看也不看的扔到一侧左丞渊处。 左丞渊呆呆的看了看接住的东西,又望了望那边已经拿着酒坛仰躺着直接往下灌的少年:“……我们还未及冠……喝酒……不太好吧。” 左家家规极严,左丞渊更是从小都没违反过父亲的命令。眼下不小心上房就已经很失体统了,喝酒……怎么说都……太那个什么了。 司皇云萧怔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手中酒坛,扭过头来,跟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左丞渊,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本王珍藏的酒,爱喝不喝。” 说罢,又扭回头去,从一盘带上来的食盒中拿出几个下酒小菜摆在一侧,然后翘着二郎腿,一手拿酒,一手抓起几粒花生,高高抛起在空中,再用嘴接住咽下。 左丞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当然不是因为那准确率,而是眼前这哪里该是一位王爷所做,但偏偏有人就是毫不避讳相当熟练还带点悠闲自得味道做了的行为。 左丞渊犹豫了半天,直到天空再次布满烟火,还是没有打开那坛酒。 他们坐在房顶,相比站在地上,感觉更加接近天空,那一个个璀璨的烟花仿佛就在头顶寸许处炸开,近的似乎触手可摸。左丞渊看得目不转睛,司皇云萧倚在一边,自顾自的喝酒吃菜,两人之间,一时无语,却自有一种奇妙的异常和谐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 随着烟火盛放,长久以往寂静无声的深宫沸腾了,宫女太监侍卫大臣们三五成群,观看烟火嬉笑打骂,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热闹。 ……而他身边,也不再如过去一般,那般寂寥。 司皇云萧又灌了一口酒,从袖子擦去溢出的液体时,嘴角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一丝笑容。 “喂,你真的不喝?” “……不喝。”左丞渊坚定意志,抵抗诱惑。 “真可惜了。”司皇云萧撇嘴叹道,“我这可是特制的珍品,和外面卖的绝不是一个档次。失去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可就再也尝不到了。” 继续诱惑,加之面无表情的扯谎。他喝的酒,自是极好的,却绝算不上什么珍品。 左丞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精致的酒坛,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左相自己肯定也喝了不少吧……你只喝一点点,他绝度发现不了的。” “古来不论文人武者都如此钟爱着坛中物……你真的不想尝尝它是什么味道?” “真的不想?……” “弱冠?看你这模样,也差不了两三年嘛……” “我十四了。” 左丞渊突然开口。 一直喋喋不休,展开诱惑攻势的司皇云萧猛地坐起:“你十四了?” “是……怎、怎么了?”又被对方的目光盯着不好意思,左丞渊实事求是回答道。 司皇云萧不满的蹙起眉,抱起双臂,上下打量:“你竟然比我大?”皱起的眉头又深了几分,“——我不信。” “十四就是十四。我没必要骗你。”左丞渊一字一句说着,眉宇间一片认真。在他的世界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根本没有说谎掩饰的意识。 “……”司皇云萧见他认真看着自己的样子,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挑长眉,恍然大悟的说道,“我十三了。”说罢,就静静的盯着左丞渊看,顺便时不时的目光转到他放在身侧的酒坛。其中意思,一目了然。 “所以?”左丞渊呆呆问道。 “所以……”司皇云萧扬起手中酒坛,仰头灌了一口,“我没及冠,但我喝了。而你,也没及冠,再说,还比我大一岁……” 他放下酒坛,上身凑到左丞渊面前,“所以,你也应该喝。”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逻辑而言的“所以”,但是当时左丞渊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看着少年流光溢彩的黑眸,竟然点了点头。 司皇云萧大喜,一把伸过手臂,将那坛酒勾到自己这边,一掌便拍开了封泥,然后递到左丞渊面前。 左丞渊这时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然而已不能反悔。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点头了,这是事实。 于是只是稍一犹豫,便接过酒坛,学着司皇云萧的样子,仰头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然后,被呛的咳嗽连连。 司皇云萧在一旁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左丞渊莫名红了脸。 司皇云萧大声笑着,他许久都没笑得这么畅快了。听着耳旁的燃放烟花的声音,内心深处,一个念头涌上来。 ——这小子,还不错嘛。 天知道雍亲王殿下这个还不错的评价是怎么来的。反正,十三岁的司皇云萧,当时是真的觉得,眼前的人,嗯,非常不错。 司皇云萧一边笑着,一边随手递出一条巾帕。他递的自然,左丞渊也接的自然,待用那巾帕擦完脸上酒渍,才反应过来。 “……谢……谢谢你。”左丞渊红着脸把巾帕归还给司皇云萧,乖乖的道谢。 司皇云萧往左丞渊身边移了移,又指了指酒坛:“慢慢喝,一口一口,不要急。” 左丞渊按照指示,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终是没再闹出刚才的场景。 喝的多了,原本尝起来有些古怪的味道,竟也能品出一丝丝香味与无法言明的妙意。有些微醉的左丞渊,非常诚实的将自己的感受告诉了和他一起倒在瓦片上的少年。 “我没骗你吧……?”司皇云萧颇有些自得。 “嗯,你没骗我。”左丞渊认真道。 “呵呵……”不由得便笑出声来,司皇云萧心里原先对左丞渊的评价由不错升级到了很不错。 于是大半夜,便在两人躺在房顶吹着冷风喝着酒吃着小菜过去了。 待宫内四更声响起,司皇云萧眯了眯眼,对一旁有了几分醉意,正在揉眼睛的左丞渊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崇瑞殿去罢。” “啊?”一时间左丞渊没反应过来。 “……记得回去首先洗个澡。唔,这样他们就发现不了你喝酒了。”司皇云萧站起身来,伸展四肢,边整衣袍边道,见眼前的人没声音,又补充道:“这法子我用了好多次了,保证管用!” 左丞渊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垂头答了一声是。 “好了。我也得快回去了……再见了,左丞渊。”司皇云萧笑笑,然后轻巧的几个纵身,已跃下房顶,朝着一处走去。 左丞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慢慢升上几丝不舍。这个时候,他竟一点也想不起左曼庭等他的身影,满脑子都是司皇云萧一夜来的一颦一笑。 “啊——对了!”已经走远的人忽的又一个折回,快速奔回,仰头望着屋顶上的人,“这个给你!”说着,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东西,扬手用力,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东西落到了左丞渊手中。 ……是一块令牌,背面阴刻着一个萧字。 “你来找我时,用这个当做凭证,绝没人敢拦你……”司皇云萧加大了声音,“记得,我住在景和宫!” “若还找不到,就说我的名字!记住了么——”最后一声,司皇云萧扯着嗓子道。 “我记住了。”左丞渊点点头,将手中令牌捏的紧紧。 “呵呵……那好,我们改日再见!”说罢,司皇云萧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再次疾奔起来,不久就消失在重重宫殿之中。 左丞渊拿着令牌,低头凝视。 许久,一阵冷风吹来,他回过神来,打了个颤,最后小心的把令牌收在怀里,这才下了屋顶,带着那人扔在屋顶的酒坛玉盘食盒。 回到崇瑞殿时,大臣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左曼庭坐在原位,看着左丞渊归来,才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起身拉着儿子的手,出宫回家。 回家后不到四日,左丞渊就生了一场病。待他病好之时,四月已经过去。 同年五月,左家谋逆,三百多人在不到半月时间内便纷纷散命。这其中,便包括左曼庭。 而左家独子左丞渊,被左曼庭的好友,也是他的师傅秘密带出玄朱。 待他清醒后,已经远在宛中。他哭晕在左曼庭灵位之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块令牌。 ——那好,我们改日再见。 左丞渊没想到,那一日的改日,竟是十五年的时光。 「萧公子,许大哥为人,江湖无人不知,想必这其中定有误会,不如大家一起坐下喝杯酒,谈谈如何?」 只一眼,他已认出来人。小雨淅沥而下,对面的青年俊美无双,一柄长剑寒光四射,看向他的眼眸,冰冷无情。 再次见面之时,他是安无。 第86章 尸体 玄朱城内,银装素裹,风雪已停。辽阔天际上,久违多日的太阳终于在阴云后现出身影,厚厚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汇成一股股溪流缓缓汇入城内的地下水道。 二十五日寅时,天色微微亮,玄朱外城,有客居刚刚开门营业。穿着厚实棉袄的男人们拿着铲子和扫帚清扫积雪,小二们端着脸盆挨个擦净一楼大厅内的桌子,后门处停着几辆架满蔬菜瓜果的架子车,厨房帮佣的人不停进出搬运…… 任秋推开紧闭的窗户,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他微微眯眼,望着初升的红日,伸了个懒腰:“呦——少爷,今个是个晴天呢!” 少年嗓音清脆明亮,含着满满的兴奋愉快。 另一个服侍着床边青年穿衣的少年听闻皱了皱眉:“晴天就晴天,你这么兴奋作甚?让别人听去,倒以为我任家小厮都和你一般水平了。” “总比那一大清早就冷着张死人脸的家伙强!”任秋回视嘟嘴反击。 弯着腰正给青年系上玉带的任赫手中动作一滞,然后朝窗边侧过头来,几乎可是说是凶狠的说道:“家伙是你这小子叫的么?——叫赫哥!” “切……”任秋不屑的撇撇嘴,连连摇头,忽然目光落到青年身上,双眼一亮,顿时和同伴斗嘴的念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步跑到青年身前,大眼带着希冀的光芒直直看过去:“少爷,早饭想吃什么?” 一直静静听着两人拌嘴的青年闻言轻笑一声,缓缓抬头。 如玉温润。这是人们看到他第一眼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词。 如墨黑发一丝不苟的被青玉冠束起,白皙的肌肤如上好羊脂玉温润剔透,一双春水般的双眸沉静清澈,带着浅浅的笑意与几分宠溺看向任秋,勾了勾唇,打趣道:“终于想起我了,嗯?” “少爷……”任秋扁扁嘴,拉长语调,小脸一皱,一副啜然欲泣的模样。 “哼。”旁边的任赫不屑他的行为,低哼了一声。 “少爷……”大大的双眼里染上湿意。 下一刻,却又飞快的在自认任宗锦看不到的地方对任赫吐舌示威。 任赫轻蔑的看过去。两人眼神交流,火光四射。 任宗锦本还想再逗他几句,看到这阵势,不由又感觉到头疼起来。怎么这次贴身伺候的,偏偏就带了他们两个? 他轻咳了几声。 任秋和任赫两人立刻回复原状,都扭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早饭就和昨日一样吧。” 他挥挥手,只求任秋快快出去,不要再和任赫斗嘴了。 听闻这个答案,任秋刚刚的兴奋明显有些黯然,他点点头,又不死心的抬头盯着任宗锦:“少爷……你也尝尝城里于记的芙蓉糕吧?” 想到城中这几日的形势,以及那布满街头的卫士,对吃穿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任宗锦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却在任赫不着痕迹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任秋水光盈盈的注视下,顿了一下,然后松了口:“好吧。” “我也要去!”一直默不吭声的任赫一听这话,当即喊道。 “你去干什么?!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管我,我就要去。” 任宗锦看着又开始吵成一团的两人,无奈的轻叹了口气,走到中间,隔开两人:“赫儿你和秋儿一起去。路上务必小心。” “是,少爷。”任赫低声答了。 即使再不愿意和死对头同行,听到任宗锦的话,任秋最终还和任赫一起出了客栈。 待两人离开,任宗锦走到另一间用作书房的小间,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到床前,迎着洒入房间的朝阳便读起书来。 一本游记,记述着漠北以北狄国的人情风俗。他读得正起劲之时,忽然一阵喧闹声从窗外传来。起初一声惊叫后是两三个人的低语议论,不过一会,便成了一群人的议论纷纷。 任宗锦住的房间,是有客居专门用来招待大主顾的,在后院独立楼阁之上的二层,足有五开间大小。环境清幽,平日里是绝不会有闲杂人等嘈杂喧闹的,却不知今日怎的一反常规? 将书册扣到桌上,他起身来到窗前,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书房那扇窗户临着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此刻从上向下看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对着中间空出的一块小地,指指点点着什么。 他好奇的挑起长眉,凝起目力就朝那空地上仔细瞧去。才刚刚瞧了几眼,还未看出什么究竟,就听一声少爷从门外传来。是任秋和任赫回来了。 任秋也不敲门,随手推开门就跑进来,然后坐在正间圆桌前,给自己倒茶喝:“少爷啊,今日运气真不错,我去的时候,于记店铺门口只有两三个人咧!” 任赫晚他两步,从门外走来,手上端着食盒,是小二刚送来的。加上他两买的芙蓉糕以及其他一些点心,便是三人今日的早饭。 任宗锦走出书房,坐到桌前,疑惑的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的那些人全都围在一起?” “对、对!我正要告诉少爷你呢!少爷你知道么?刚才这客栈的仆役去后面扫雪,扫着扫着……就发现了一个东西……” 他眉飞色舞,讲到这里,却咽了咽口水,顿了顿才继续道:“那个东西……是具尸体!” “尸体?”任宗锦听到这里,眼神一沉,心中却快速转动起来。死人?在玄京小巷里? “对,就是尸体!一动不动的横在那里,把那扫雪的阿三吓了个半死呢哈哈哈……那个胆小鬼!亏得长那么大个头,实在是……” 任赫听到那笑声,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刚刚一个眼刀扔过去,就听一直静静听着的任宗锦霍然起身:“我们去看看那尸体。” “——啊?”半晌才回过神的任秋呆愣一瞬,随即脸色迅速变青,“少、少爷……那尸体有什么好看……我们别去了好不好?” 任宗锦却仿佛没有听到,径直朝屋外走去。任赫紧跟在男人身后,走过任秋面前时,淡淡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哼,任赫!”任秋一怔,随即大吼着也跟了出去。 三人拨开围在外圈的人,走到中间。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破烂看不出颜色衣衫的半个身子露在雪层之外,剩余的半个身子则深深埋在还未清扫的厚厚雪层里。 任宗锦在“尸体”面前蹲下,用手拨开散落在地上,沾着雪沫的湿发,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侧脸。 他双眼紧闭,青紫的面色映着白雪,着实有些骇人。可是…… 任宗锦手指探到他的鼻间…… “他还没死。” 平静的陈述顿时让周遭的人群静了下来,几瞬呆愣后,人群立刻又恢复之前的嘈杂。却已少了几分惊恐害怕,多了几分看好戏的凑热闹心态。 “没死?啊,没死?”任秋喃喃重复,忽的意识到什么,便急忙凑上前去,招呼着身后的任赫就要将人从雪地里扒拉出来。 任赫却站在那里,看着自家少爷:“少爷。” 任宗锦颔首淡笑:“不论他什么身份,毕竟一条性命。” 于是任赫这才上去帮忙,两人合力,不过一小会,便将雪地里的人完全拖了出来。 任宗锦看过去,只见男人面目英俊,四肢修长有力,他只粗粗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他这次来京,行装尽量从简,伺候的人也只带了几个,本意就是小心行事,不想声张。然而这人既然让他看到了,他便不能不救……即使这一举动,有可能会破坏他的本意……算了…… 他摇摇头,看两个少年架着男人吃力,便上前搭手,就欲将人拉到自己肩上。 任秋任赫两人忙忙就要阻止,不知是谁慌乱中扯到了男人裹在身上的衣衫,下一刻,三人都楞在了那里。 那被任秋一下扯落的衣衫竟然是男人身上唯一的一件,下面,便是冻得青紫的大片肌肤。无数凝着干涸血迹的狭长伤痕布满触目所及的整个前胸,而最让任宗锦愕然的便是,穿在男人胸前乳头处的两个银环……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人竟是个出逃的男宠? 第87章 重逢1 二十六日晚,自从云烈帝重病卧床起就一直紧闭的都城大门在发出沉重的闷响后,缓缓开启。三万戎装骑兵整齐有序的进入胤国的权力中枢玄朱城。他们行动迅速,寂静无声,身上发出骇人的寒意,街边家家户户纷纷闭门关窗,往日喧哗繁荣的城市一时间萧瑟冷寂至极。 最后一丝日光缓缓隐没在地平线下,天地之间陷入黑暗,稍后,街旁的灯烛亮了起来,点点灯火密密连成细线,纵横交错,仿佛苍茫天地间的巨大棋盘。 宫城太和门处,肃立的卫士们竟仿佛对夜闯宫闱的骑兵们视而不见,任一拨又一拨的队伍从各个宫门驶进宫城,往日里安谧寂静的宫城,这一夜,马蹄声久久回响。 天武军右厢第四军都指挥使吴克明来到崇政殿前时,一阵狂风猛的朝他卷来,狠狠扯开他的黑色大氅。 他步子迈得很大,步伐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偌大殿堂楼宇中,远远的散去。 蜿蜒的重檐歇垂脊上,骑风仙人和走兽们昂首而立,姿态各立。淡淡洒下的灯光,稍稍消散了浓重的黑暗,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站在穿花龙汶汉白玉栏杆后,负手而立,狂风卷着他的黑发高高扬起。 “末将见过王爷。”吴克明在距那人三步处行礼半跪,“禀王爷,殿前诸班值、步军骑军中,看到先皇遗诏的,大部分已经归顺。意欲抵抗的,也已全部关押在地牢。” 白衣人动也未动,隔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夜色中,他的眼瞳反着烛火,淡漠冷然,精致的五官交错着阴影,却异常的凌厉。 “很好。”他淡淡开了口,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又道,“派丁云、何谷、许翟,分出三千人,去内城,将那些人的家眷都给我看好了。” “末将遵命。”吴克明低声应道,行礼起身,又如来时一般,急匆匆的走了。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然而,这个夜晚,注定和之前的无数个安谧的冬夜不同,注定将在史书上,拥有极其浓重的一笔。 时间是云庆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寰夜王暮寒仲率三万骑兵直入玄朱。如此行为,在烈帝刚刚驾崩的时候,若不想被称为意欲谋反的逆贼,便需要一个合适正当的名号。 而烈帝遗诏,便是这个名号。 而本欲袖手旁观,保持中立,不想掺入皇家帝位之争的上四军将领,在看到烈帝数月前写给暮寒仲的亲笔信时,也纷纷出营宣誓效忠。 司皇寒宇、司皇寒炼,暗中勾结,荒淫无度,谋害烈帝,囹圄兄弟,不忠不孝,是为逆贼……数条滔天罪行,被寰夜王高声宣读于众,群情激愤。 不过短短一日时间,玄朱朝势再次突变! 日头高照,当软禁诸位亲王的禁宫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肆意倾泻的日光照在当前漫步而出的高大身影之上。逆光而立的男子高大英俊,沉着冷静的双眼中,绝对的威势不可抵挡。 短短半日时间,便控制了偌大皇宫的寰夜王,以背后的绝对武力,站在了玄朱顶端的寰夜王,在看到男人后,深深的跪俯。 烈帝遗诏,立舜玉王司皇为新帝。 …… “寒仲。” 熟悉的男声响起在身后,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柔软的厚实长袍便落在了白衣男子身上。 巫烨从沉思中惊醒,扭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三哥。” “在看什么?”司皇寒鸿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仰头望向夜空,那里没有圆月,也没有璀璨的群星,只是黑茫茫的一片。 “……”巫烨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低头说道,“这个时辰,三哥不是应该在府里休息的么?……你在宫里这么久,嫂子怕是担心坏了。” 司皇寒鸿无奈的轻笑出声,他的笑容很温和,却带着淡淡的几分苦涩与自嘲。他的目光转到身旁自己弟弟身上,同样的答非所问:“又一次麻烦你了。若非寒仲你……我司皇寒鸿这次……” “三哥。”清冷的嗓音突然严肃了起来,巫烨抬头回视:“承诺是需要遵守的。既然做出承诺,我便一定会做到。” “……”司皇寒鸿怔了一下,他张了张唇,欲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默默的收回目光,不再出声。 「三哥……相信我,终有一日,你会站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 月光下,是眼前青年坚定的双眸。 他看着巫烨瘦削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情绪滑过,却说不上是什么。逝去的岁月依稀在眼前一幕幕浮现,仿佛不久前,这个弟弟还带着眼泪扑倒在他的怀里,一眨眼,他就已经长为俊美的青年。 不仅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成了最后关头时,他所能相信的依靠。 他低叹了口气,伸出手臂,一把搂住巫烨的肩膀。 巫烨回头看他一眼,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慢慢笑了。 两人在黑夜中静立,各自带着各自的心思。巫烨依旧仰着头,目光穿透了天际,落向不知名的何处。 司皇寒鸿侧目看向眼前的青年,他身上仿佛带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心里翻涌的情绪便渐渐的归于平静。 “三哥,夜深了,你回府去休息罢。过几日的登基大典,可需要充足的体力。” 收回目光,巫烨突然开口,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漆黑的双眸,含着暖意注视着面前挺拔高大的男人。 司皇寒鸿点点头,收回手臂,就欲转身前,却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寒仲,你跟我一起回府吧。” 巫烨摇摇头。 “你气色很不好。”司皇寒鸿这才开始端详弟弟的面孔,双眉一皱,便要强硬的将人拉走,“这里有他们在,你就放心吧。走吧,跟三哥回府。” 巫烨轻轻挣开他的手臂,双目盯着他,低低的叹气:“三哥先回去吧。我……想再静静。” 再静静? 静什么? 司皇寒鸿终有满腹疑问,却在面前青年转头垂眸,不经意间露出的几丝深深的疲惫下,放弃了再劝的打算,一个人出宫回府休息。 他的背后,黑暗中的那抹白色,依然挺直着腰背,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抬头望着天际,任冷风扬起衣衫与长发,也一动不动。 无尽黑暗中,一波一波的疼痛从全身上下袭来,永无止尽,他仿佛置身地狱的烈火之中,颤动呻吟,无法逃脱,只能承受。 忽的,一阵清凉如潮水一般,将他全身包裹其中,疼痛慢慢的散去,他破碎的身体一片片重新拼合,聚拢回一丝意识,一个称呼含在口中,似乎很重要,可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恍惚间,有人在抚摸着他的额头,无比温柔。意识迷离中,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浮现。 ——主上! 那个称呼终于被吐出。巨大的喜悦狂涌而过,他跪立起来,挣扎着就要去摸索那个人。然而却意外的徒劳无功,触手皆是虚无。 突地,冰凉的寒意直侵入骨。他低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血红的水已经淹到他的胸膛,不远处一个人影飘浮在水中。 身体不受控制的朝那边走去,然后停步。 一张惨白的脸孔半浸在血色的水中,双眼大睁,似乎充满了不甘,血红的液体从他眼眶、鼻孔、耳孔、嘴唇中流出,原本俊美的面孔凄惨诡异,万分狰狞。 ——主上?! 茫然无措将他贯穿,一颗心如坠冰窖,他想要再靠前一步,却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了。全身上下沉重如山。 就在这时,水中漂浮的人,猛然间坐了起来,空洞的大眼直视过来,血珠一滴滴的从眼角流出,苍白的双唇忽的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唇无声翕动。 是、你、害、死、了、我! 呃啊啊啊啊———! ——是他,是他害死了主上! 他跌倒在地,无声的哀嚎,无尽的痛苦之下,他终于睁开双眼…… “啊!——” 正在给他换上额上毛巾的任秋忽的大叫一声,啪的一声,巾帕掉落在地。 任赫正端着汤药走进,被他一吓,差点就将药洒出去。 “鬼嚎什么?!”任赫不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将药碗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冷声道。 “他、他、他……醒、醒……!”任秋一手指向床上的男人,一边瞪着大眼,一副害怕之极的模样。 任赫低哼一声,人醒了有必要吓成这样么?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床沿,抬眼便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结果只一眼,就浑身僵硬如铁,几乎连呼吸都要停了。 那睁开的双眼,不带一丝感情,没有焦点,然而从那黑不见底的眸子中传出的无尽杀气,已不是两个少年可以抵抗。 正在外面一间房中喝茶翻书的任宗锦几乎同时便感到了那忽然而起的冷意,眼神一沉,朝里面房间疾步而入。 一步入房内,那激昂的冷然杀意便让他身子一怔,瞬间脸色大变。 他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步走到床前展臂将任秋任赫两人护在身后,沉气凝神,暗运真气,神经紧绷到极致,警戒着床上那人接下来的举动。 然而,几瞬过后,男人却慢慢闭上了双眼,又昏了过去。 任宗锦等了许久,才放松身体,深深吐一口气,转身拍了拍两个明显还处于巨大的惊恐中不能回神的少年脑袋。 两个少年即刻像找到依附的小鸟般紧紧偎到他怀里,颤抖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秋儿,怎么回事?”任宗锦少有的冷了声音。 任秋心有余悸,说自己按照任宗锦吩咐,给那人用冰水敷额降温,并未多做什么。 任宗锦听他这样说,又思忖了一会,心中大致有了一个解释。 习武之人中,武艺精进者,皆可轻易辨别每个人身上的气息。然而重伤之下,意识未完全清醒之时,依然能散出如此骇人杀意的……江湖之中,十分少见。只有那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刺客…… 想着想着,他脸色越来越沉重…… 事情似乎正在超出他的预料。 “任公子。” 宛若黄莺出谷的悦耳嗓音突然从外间传来,三人愕然。 任宗锦收敛思绪,稍稍安抚了受惊的两人,便整衣朝外走去。 只见圆桌之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着浅黄衣衫的妙龄女子,站立在一侧。见他走来,恭敬行礼:“阁主邀您上门一叙。”说罢,转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任宗锦在玄朱等了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刻,顿时面上掩盖不住的喜悦:“麻烦姑娘稍等。” 然后又走进去交待了任秋任赫一些事情后,很快又走出:“请姑娘带路吧。” 黄衣女子不言不语,微点了头。 她带着任宗锦很快出了有客居,穿过几条街道,走进玄朱最为有名的青楼,径直朝着后堂走去,又踏上楼梯,最终在一间楼阁的二层上的一间房间停下了脚步。 “阁主就在里面,任公子请进。”这是今晚女子说的第二句话。 任宗锦不动声色的暗暗打量周围,在门前停了几瞬后,推门而入。 一个女子,一身紫衣,如瀑黑发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脖颈。听到声响,她转头看向来人。 并未如任宗锦所想的那般绝色,然而隐藏在柔弱外表下,自内而出的那股气势,却让人无法将之看轻。 ——这便是无羁楼楼主东卿颜么?! 任宗锦缓步向前,俊雅面孔上,一派平静无波。 “喂,你说,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药喂过了,伤药上过了,巾帕换过了,突然之间,任秋便闲下来了。他撑着下巴,倚靠在窗下小榻上,远远的朝床上昏睡的男人看去,拖长了声音问。 然而屋子内另一个人却不做任何回应,只是靠在矮几的另一边踏上,闭着双眼。 任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对面人还是没有理自己的意图,当下皱起眉头:“喂!你聋啦?我问你话呢!” 任赫连眼皮动都不动一下。 任秋不干了,刷的一下直起身子,上身撑在榻上矮几上,整个人凑到任赫面前,放开嗓子喊道:“喂!” 任赫猛地睁眼,冷哼了一声。 “不是聋子嘛——”任秋挤眉弄眼,双眼发亮,继续兴趣勃勃的问,“诶,你说他会不是什么杀手之类的?看起来武功似乎很好的样子……” “第一,我不叫喂,也不叫诶。”任赫盯着任秋,一字一句,冷道。 “第二,杀手和武功很好没有必然联系。” “第三,你不仅很吵,也很无聊。” 说完,便抱起双臂,移开目光,闭目养神。 “……”任秋似乎是没料到对方如此反应,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然而他却对任赫明显的暗示视而不见,继续锲而不舍。他往前又凑了几寸,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喂,少爷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再次睁开双眼,任赫看到的便是任秋小狗一般闪亮的紧紧盯着自己的大眼。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少爷什么都没说。” “这个人不管是杀手或是别的什么身份,和我们都无关。我们救了他,他伤好了走人,这就行了。” “可是……” 任秋又朝另一边瞅去:“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听到这句话后的一刹那,任赫几乎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什么直觉?!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才被折磨了一晚么?! 但是,下一刻,两人都楞住了。几瞬过后,两人几乎同时刷的一声从塌上跳起,几步窜出房间,来到外间。 寒风随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屋内的烛火随风无力的摇摆。数十个黑衣男子分成两排,齐齐站在大门两侧,遮挡了大部分的灯光,明灭交错之中,数十个人竟没有一点声息,浑身散出的阴冷气息,宛若鬼魅。 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缓步而入,长发随风而起,俊美容颜冷漠如冰。他身姿挺拔,即使稍显瘦削,也一丝一毫无损于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雍容。 “你们是何人?!”任赫背上冷汗直流,却还是一个箭步冲到青年身前,冷声大喝,“擅闯别人住处,意欲何为?!” 第88章 重逢2 青年继续朝内走入,对他的话置若未闻。 任赫咬牙皱眉,还想再做些什么,站在两侧的黑衣人中走出两个,大手一伸,便将他和任秋拎到角落,刚欲一掌把人弄晕,那已经走到里间的青年突然开口说话了:“无事,看住他们就好……毕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四字一出,任赫瞬间明了。这些人……是冲着房内昏迷的男人来的! 看着阵势,果然那男人不简单。任赫暗自思忖,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和任秋,他开始偷偷打量观察,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来人的身份。 那白衣青年在里间待了半晌,什么声响都没有。 直到旁边的任秋溜转着眼珠,肆无忌惮的将那些肃立的黑衣人们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又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兴奋异常的嘀咕了好久,那白衣青年终于走了出来。 昏迷的男人身上裹着原先穿在青年身上的狐裘大氅,被那瘦削高挑的人打横抱在怀里,垂下的黑发散在空中,显然还未醒来。 任赫脑袋一激灵,旁边任秋已高喊了出来:“不要!少爷说在他昏迷时不要随便碰他,否则……” 白衣青年停下来脚步,即使怀里抱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也显得毫不费力。他似乎低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目光不远不近正好落在两人身上:“否则怎么?” 任秋却说不出话来了,他呆呆的看着白衣青年,若非还有一丝清明知道此刻身处的情景,他一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子。自家少爷长的就很不错了,但是和眼前这人一比,真是天差地别。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精致到极点的五官,血色很淡几乎趋近于无的薄唇,单薄瘦削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会消逝在空气之中,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人气…… 看到任秋的状况,青年弯起唇角,扫了任赫一眼,又问:“你们少爷是谁?” 任赫全身绷的死紧,双眸却直直回看青年:“阁下不必知道。人你们带走就可以了。我家少爷并非多事之人,阁下尽可放心。” 听到这话,青年笑意更深了,他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又看了几眼任赫,便收回目光,抱着怀中的男人继续朝外走去。 任赫吐出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顺着墙角滑下,任秋依然呆呆的注视着青年离去的方向。 黑衣人们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护在青年两侧,慢慢走出房间。任赫缓过气来,用手肘撞了任秋一下:“喂!别看了……” “……好好看的人……”任秋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你!”任赫有些恼怒的吼出声。没想到这一声却让走在最后的两个黑衣人回头转向他们。 任赫心下一惊,任秋也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呆愣的看着黑衣人们越走越近,却手脚无力,根本无法逃跑。 黑衣人走到两人身前,一左一右,将他们围在中间,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他们。 任秋慌了:“你、你们要做什么?……我们可是救命恩人啊……” 那其中一人忽的扯开嘴笑了。 还未去想那笑容的含义,两人后颈几乎同时一痛,眼前一黑,便陷入昏迷。 …… 淡淡的香甜。 温暖的怀抱。 ……如此怀念。 他环顾四周,只见触目所及之处,满目苍翠,远山隐约,溪水潺潺,鸟鸣蝶舞,美不胜收。 「怎么,发什么呆?」 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背后的温暖贴的更近。 那人将下巴扣在了他的肩窝处,用唇蹭着他的脖颈,低声喃喃道。 他一怔,眼前又出现那人浑身冰冷,漂浮在水中的一幕。 猛地回身去看那人,只见依旧是熟悉的俊美容颜,黑眸中笑意吟吟,因为他的动作而含了一丝惊讶。 「啸桓?」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张开双臂,狠狠将人扣在怀中。 他将头深埋在那人怀中,眼眶渐渐发热,鼻尖淡淡的香味愈加浓郁,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颤抖。 ——主上,您……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终让他忍不住落泪。 随着泪珠的落下,四周的景色迅速的变化,不过眨眼,又成了一片虚无,只有耳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和鼻尖的香味。 恍惚中,面上传来几丝温热,有人在低语。 “别哭了……我……心疼……” 随着那熟悉的嗓音,耀眼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他缓缓睁眼,然后淡淡笑了。 “……主上……” 那人衣衫半解,半坐在床铺上,将他搂抱在怀中,披散而下的如瀑长发有几缕落在他的脖间,低垂的睫毛下,黑眸亮如星辰,满含柔情,正温柔的注视着他。 巫烨用手指轻轻蹭去怀中男人面上滑下的泪水,胸口的疼痛宛若痉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眼前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上身绑满绷带,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每一处都布满了狰狞的伤痕,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若非胸口极其微小的起伏,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瘦了许多,不管是抱着,还是触摸,都与以前有了巨大的不同。有几个瞬间,巫烨甚至以为自己怀里抱着另一个人。 然后,南啸桓睁开了双眼。 直到那一刹那,他才觉得,南啸桓是真的回来了!再也不是数个梦回的午夜,触手的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的南啸桓,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的胸膛,他的四肢……都是真真实实,可以触摸到的存在。 “……主上……” 沙哑到难以分辨的低语,巫烨却从口型,知道他在叫着自己。顿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突然俯下身,遵从着本能,寻到那人的唇,像久旱逢甘霖般,充满急切与渴望,强硬的打开他的口腔,将那溢满胸口,几欲涨开的所有情绪,全部倾泻出去。 无法抗拒,躺在床上的人只能任巫烨疯狂的侵略,不留一丝余地。 直到南啸桓感到快要窒息,压在他身上的巫烨才放开那被自己蹂躏到发红微肿的嘴唇。 怀中的人,是如此的真实。 仿佛一场噩梦,终于盼到了终结。 一吻结束后,巫烨抱着南啸桓的双手,却没未松开。 仅在咫尺的双眼注视着占据了全部视野的男人,巫烨用手指轻柔的细细描绘男人五官的每一根线条,一下一下,极尽温柔与耐心,从飞扬的剑眉,到半睁的双眼,从高挺的鼻梁,到微启的薄唇…… 良久,巫烨手指离开南啸桓的面庞,嘴唇游走到南啸桓一侧耳廓,叹息般的轻喃:“啸桓……” 身体猛的一颤,南啸桓轻闭双眼,一如既往的冷硬外壳似乎有些松动。 巫烨拉开两人的距离,收敛了微微有些失控的情绪,然后用手拨开落在他额上的几缕长发:“……你伤的不轻,接下来两三个月都得静养……你的左臂……待你伤势好些,我再帮你重接。” “……是。”嗓子仿佛火烧,又仿佛塞满了粘腻的不知名物体,他用尽全力,也不过一个是字。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巫烨调整了坐姿,使的怀中的人躺的更加舒服,拉起已经滑落到南啸桓腰间的锦被,又掖好四周的空隙,柔声解释,“……之前喂了你药,捂厚实些,早点退烧。” 这边,南啸桓睁着双眼,动也不动的看了巫烨许久,似乎在确认什么。巫烨回视他的目光,笑的十分温暖。 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一旦安心,只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南啸桓轻轻嗯了声,便放松了全身开始睡觉。 巫烨垂头低眸,静静的看着他,一手不时的轻轻抚着他的长发。 周围一片安静,心情无比宁静,仿佛一场疲惫旅途后归家,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他勾起淡淡笑意,任涌上心头的满足愉悦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怀中的人,就是全部…… 室内温暖如春,角落金狮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渐渐迷散了中央的檀木八柱大床上…… “……主上……”不知过了多久,裹在被子里的人忽的动了动。 意识迷迷糊糊的巫烨,低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困倦让他浑身上下都累到脱力,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往自己怀里蹭了蹭。 南啸桓没有睁眼,他仿佛依旧沉浸在梦境中,过了许久,才低低喃出一句话来。 “主上……能再次见到您……” “真是太好了……” …… 落地罩后,卿颜忽然顿足。 身后端着汤药的倚雷莫名:“卿颜姐?” 卿颜收回望出去的目光,回头转身:“主上睡着了。我们出去罢。” 倚雷眉毛一挑,脸上不由出现几分喜色:“真的?” “……说来,从到玄朱那天起,主上便没合过眼……”卿颜低头思索什么,末了,对倚雷淡淡一笑,“你去吩咐厨房备点清粥小菜,主上一醒,就让人送过来。” 巫烨远征,她便留在寰夜王府,负责京中诸事。一月之前,司皇寒炼派兵将各个皇子以及家眷押解入宫之前,她便得了消息,转移居处到了京里无羁楼的总楼,藏匿了起来。后来,巫烨带离京还有三四百里时,她便派人联络上了。 然后,也因此得到了,南护法下落不明的消息。 她无比担忧心急,即使知道人就在武晋王那里,却因为消息太少,以及手下能力不足,而不能前去救援。终于,巫烨进城,夜探武晋王府,她本以为凭借主上的能耐,定能将人完好无损的救出。 谁又能料到……却是一无所得的结果。 还好,还好,贯日阁里养出的血蜂还有些作用。终于将人带了回来。 眉目间多日的愁绪已经消散,东卿颜回头再看了一眼落罩后不远处的大床,轻推着倚雷走了出去。 这一夜无梦。 南啸桓睁开双眼,正是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的时刻。 多日未见的阳光有些刺眼,他闭眼,再慢慢一点点睁开双眼。 头脑清晰无比,身体也不再沉重,仿佛从一场长久浑浑噩噩的梦境中苏醒。 然而这样愉快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 在他扭头看到身边的人后,南啸桓整个人便僵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主上么?……如此憔悴……苍白的皮肤上,淡淡的黑眼圈清晰可见,明显凸起的颧骨,以及青白的薄唇,仿佛重病缠身,日子不多的人…… 他伸出手指,却控制不住手指的剧烈颤抖。最终,手指颤巍巍停在距那人面孔两寸的地方。 就那样冷冷注视了许久,南啸桓颓然闭眼,剑眉瞬间紧皱在一起,被子里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他至此刻,才真正清醒。 “啸桓?” 含糊不清的低语宛若梦呓,巫烨双手一收,紧了紧怀抱。 南啸桓身体一震,下一刻,不顾浑身伤口的疼痛,一个大力从怀抱里挣开,扑通一声,翻落在地。 他这番响动,巫烨自然也醒了。 本来一睁眼便自然挂上嘴角的笑容,在触到身边尚留余温的床铺,以及看到床下跪的笔直的身影后,也慢慢一点点消失了。 “……啸桓。” 他淡淡叫道。等待他的理由。 “……主、主……上。”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十分刺耳,南啸桓深深垂着头,刚刚脱离温暖被窝,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便起满了鸡皮疙瘩,想起不久前清醒的那一次,他只觉一桶冰水从头临到脚。……他还以为那也是梦……谁料…… “……属下……办事不利。” 他弯腰俯身,头重重磕上铺在床前的绒毛地毯。 “……请主上责罚。” 巫烨起身,紧盯着地上的男人。他的眸色越来越深,随着时间的流逝,脸上的表情愈加冰冷。 …… 办事不利,请求责罚? “好。”巫烨赤脚走下床铺,声音已没了热度。无名的火焰就像突起的狂风,忽然间就燃了上来。 在南啸桓身前停住脚步,居高临下,他俯视着那人的发顶,冷道:“你临走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什、什么?! 南啸桓呆愣惊愕,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快速回忆后,他脸色瞬间一变,整个人便僵在那里。 “‘一旦察觉情况有异,万不要硬拼’……南啸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低沉的嗓音,十分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冰冷的让人心寒。 主上知道了! 果然…… “哼,虎符?我要他狄国虎符作甚?!”巫烨轻蔑哼道,目光锁在南啸桓身上,几乎要将人洞穿。“属下知错!”这一声,南啸桓是强挤出来的,猛然提高的音量让他连咳了好几声才止息。 “你知错?!” 重复着那两个字,巫烨眼眸一沉,只觉胸口一疼,嗡的一声,脑中理智的弦啪的断裂,一口腥甜涌上喉间,差点就一口喷出。 他胸口剧烈起伏,目光仿佛要刺穿跪在地上的男人,气的浑身发抖。 “你知道个屁!他妈的!”巫烨身上杀气暴涨,就连粗话也爆了出来。 南啸桓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看着他这个样子,巫烨火气更盛。他猛的一掌挥出,急速扬起的掌风掠向一侧的橱柜,只听砰的一声,高高的橱柜晃了几晃,然后轰的一声,倒塌碎裂,灰尘四溅。 “南啸桓!” 巫烨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这个名字的。他无比缓慢的蹲下,试图控制那蓬勃而出的怒火。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完全展开的赤裸脊背上,无数大大小小疤痕交错重叠。 巫烨恨恨握上那人的脖颈,俊美的容颜一片狰狞,“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生气?” 体内隐藏多日的怒气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突然爆发而出,即使他已经竭力克制,也未多大效果。 南啸桓被迫仰起头,英俊的面孔上依然面无表情,仿佛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 “是的,你死了,我他妈当然会死!”巫烨盯着南啸桓平静无波的冷寂双眼,只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可是,我说那话,他妈的根本不是因为我怕暮寒仲没了解药会死!” “……而是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南啸桓这个人!”从喉间溢出的话语饱含着难以分辨的复杂感情,巫烨痛苦的皱起双眉,黑眸里一片不被理解的愤懑与悲哀。 “——你他妈到底知道不知道?!” 猛然拔高的声音宛若野兽的悲鸣,巫烨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充血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那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然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脑中响起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着南啸桓深深垂下的头。 那人似乎无动于衷。 巫烨觉得自己快要疼死了,心脏仿佛被人捏在手里,痛的他只想破口大骂。 几乎心力交瘁…… “呵呵……” 不知多久之后,充满自嘲的低笑声从他口中响起。他缓缓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忽然间怒气就消散的一干二净。 然而疼痛依旧。 望着南啸桓,巫烨起身,然后闭眼叹气,仿佛这样可以驱散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不管如何……不管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看到你伤,看到你疼……” 巫烨垂眸,只觉眼眶发热,眼前开始模糊。 “我比你痛一万倍。” 第89章 惩戒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涌上胸口的痛楚与酸涩,像最尖锐的荆棘,从心脏处向外迅速的蔓延,缠绕着他的全身。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无力感让他感到深深的挫败。 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眼看到南啸桓开始,他就无法不去在意这个男人。他像未经雕琢的宝石,质朴纯粹,轻易的就将他吸引。他的沉默、他的隐忍、他的坚持,让他怦然心动,而其中那股几乎溶在他骨子里的,对暮寒仲的忠心,是他最为欣赏的东西。 但是,此时此刻,巫烨从未如此憎恶那两个字。 那东西让南啸桓顺从驯服,让巫烨任意索求,却同时他眼睛覆上一层薄膜,阻碍在两人之中。 巫烨忽然有点想笑,于是,他笑了。 低低的笑声慢慢响起在室内。那笑容充满无可奈何与怅然无力,虽然很轻,听在地上人耳中,却是异常的重。 跪趴在地上,用垂下的长发遮掩了自己所有表情的男人,身体忽的轻颤了几下。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有侍女低声道:“主上,是服药的时辰了。” 笑容忽的止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落下。 巫烨看也不看跪在面前的男人,直朝外走去,然后推开房门。 门外候着的侍女们就要迈步进入,却被巫烨一手拿过手中的食盒:“去准备沐浴。” “是,奴婢知道了。”侍女点了头,目不斜视的转身径直退了下去。 食盒里是几碟精致的小菜、两碗白粥及两碗汤药。两碗汤药…… 巫烨垂了垂眸,触到其中一碗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摩挲着。他静站在圆桌前,沉默静思了许久,才将碗从食盒中端出。 然后又拿起一只瓷杯,倒了些温水。 缓缓走到南啸桓身前:“去床上躺着。” 语气十分平淡,其中的威严却是不容拒绝的。南啸桓似乎也明白了这点,因此极快的起身,上床。然而柔软舒适的床铺对他来说,却仿佛布满了尖针。他靠在那里,浑身僵硬。 巫烨坐到床沿,将杯子递到南啸桓面前。 低下的头过了几瞬,才抬起。那双长眸里不知何时充满了无措和惊慌,干裂的唇颤抖着开口:“……主上……” 低哑干涩的嗓音忽的响起,巫烨眼神一沉,侧过头去:“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闻言,床上的男人一怔,下一瞬,几丝愕然和几丝疼痛不及防的爬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冷硬面孔。 然而侧过头的巫烨没有看到,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喝完。” 南啸桓机械般接过巫烨手中盛满温水的瓷杯,机械般的将水灌入自己口腔,就连从杯口漏出的水洒湿了胸口的绷带都没有发现。 一杯喝完,巫烨起身,又去倒了一杯,依然是侧头递过。 如此反复,南啸桓胸前的绷带已经湿了大半,巫烨终于不再递水。 他低头专心致志的搅动青花瓷碗中的白粥,搅得不那么烫了,才用勺子舀出一勺,送到南啸桓唇前。 屏着呼吸的人如蒙大赦,立刻顺从的张开口。 一碗白粥,很快喂完,期间,巫烨没有抬眼看过一眼南啸桓。 胸口憋的难受,比起之前的怒吼,眼前人的沉默让南啸桓更加无所适从。 巫烨又走出去,用一个空碟将每样小菜都夹了点上去,然后坐回,一筷子一筷子的开始喂菜。 南啸桓食不知味的嚼着,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顿饭吃的无比安静。喂完汤药,巫烨起身:“躺下,再睡会。” 南啸桓依言躺平,巫烨拉开被子替他盖好。 掖完最后一个缝隙,巫烨扭头就欲离开,却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宽阔的袖子被人攥住,巫烨的视线追逐着空气中飘浮的细小灰尘,良久,低叹回身,抬眼朝南啸桓看去。 南啸桓睁着双眼,直直迎向巫烨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中,有什么情绪正在翻滚。冷硬的面具上,几丝微小的裂痕正在无声的扩大,崩裂…… 巫烨沉眸挑眉静待下文。 南啸桓却忽的踟蹰起来,眼中出现几丝犹豫不决,喉头上下滑动,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主上您……属下……” 说道这里,浓密的长睫眨了几眨,又垂了下去,几丝淡淡的红晕飞快的爬上他的脖颈脸颊。 “……属下……”牙齿咬着嘴唇,半晌,南啸桓终于挤出下面的话来,“‘遗毒’药性强烈,这些日子以来……主上定……请主上准许属下服侍。” 等了半天,竟然听到的又是这些……巫烨眉头紧紧拧起,眼神也有了几丝凶狠:“现在不是‘服侍’的时候!你给我好好待在床上休息,别胡思乱想!” 说罢,扯过自己的袖子,憋着再次窜起,不得发泄的怒火就要走人。却不料南啸桓的固执一如既往。眼见巫烨就要离开,他急忙从床上跪坐而起,掩饰不住的慌乱:“主上!不管如何,早一刻总比晚一刻好……” 巫烨倏的停步回身,目光如刺,直直的射了过来。 南啸桓吞下未完的话语,垂着头,半晌,往前膝行了半步。 将那刺人的目光视若无物,南啸桓慢慢直起身子,冷峻的面容上泄出几丝苦涩与痛楚,就连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是属下的错……若非属下自作主张,主上便不会忍受毒发的痛苦……主上的内力也不会……” 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溢满那双平日里淡然无情的双眸,巫烨心中一疼,燃在胸口的怒火瞬间就被满满的怜惜和疼痛压了下。他收回目光,坐回床沿,抬起左手,温柔抚上南啸桓发顶,柔着声音,软着语调安抚:“没关系……那几分内力,我根本不在乎……你不要多想……我从未怪过你。” 南啸桓的头慢慢垂了下去,身体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硬巫烨见他这样,心中先前的挫败、不悦、愤懑、怒火全都被他抛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他只想紧紧拥住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哪怕这伤害,来自于男人本身。 他收回手臂。然而就在他欲将拥抱这个动作付诸之前,南啸桓身体猛地一低,眨眼间,头压上巫烨大腿之间,薄唇朝着那微微隆起的部分就覆了过去。 男人清晨勃起,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更别说巫烨禁欲已久,根本经不起挑拨。在隔着几层衣衫,被温热的舌头舔舐之后,就算他原本并无那个心思,也控制不住自己胯下之物不断涨大硬起。 欲火被南啸桓弄得迅速窜起,巫烨低低喘息,眸色越来越深。身下,南啸桓埋头正在努力,巫烨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脊背,忽的,轻声笑了。 这次,他是被气笑的。 这般肆意玩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他巫烨都要让他担负起后果! 巫烨一把扳起俯着身子的人,自己身子一斜,压着南啸桓便倒在了大床之上。 “既然如此……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南啸桓仰躺着,冷硬的面孔上飞快闪过几丝无措,几瞬过后,明白过来话中意思后,窘迫羞怯则爬了上来。 巫烨对南啸桓笑笑,然后下一刻猛的吻上南啸桓脖颈,开始用牙齿撕咬那些绑在他胸前的绷带,同时,双手在他背上、下腹、双腿上四处急切的摸捏按弄,肆意点火。 触手的身体灼热滚烫,巫烨摸着摸着就有些心猿意马,暗骂自己不争气,巫烨放弃牙齿,改代用手,于是效率高了不少,三下五除二,南啸桓胸前厚厚的绷带就被他扯的一干二净。 南啸桓的伤口,之前是任赫任秋处理包扎的。因此当看到视野里的东西时,巫烨明显的呆愣了几瞬。 南啸桓胸前两侧乳首,分别穿着一个银色的圆环,直径约莫一寸左右,镂空雕花,十分精致。若是放到别处,巫烨可能要赞两句工匠的手艺,可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人。 “……给、我、解、释。”一字一句,巫烨身上的寒气几乎凝成实体。 南啸桓顺着巫烨的目光看去,自然发现了罪魁祸首。早些时候无边无际的痛楚让他早就忘了此事,此刻,那日的记忆一点点回归,南啸桓紧紧攥起放在一侧的手,半晌,才低低出声:“……是……武晋王……” 好你个司皇寒炼! 一股浓烈的杀意窜上心头,巫烨咬紧牙关,好半天才将杀意压制回去。那事先放一边,眼下,好好教导眼前的人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一边在心里默念不急不急,一边双手继续四处游走,巫烨贴着南啸桓的身体,整个人缓缓向下滑去,直到嘴唇来到那银环前,才停了下来。 他伸出舌头,在南啸桓胸前突起的四周,缓缓打着圈圈。 …… 安静的室内,清晰的水渍声响着。南啸桓侧头,散乱的长发被汗水沾湿,粘在额头之上,他咬着唇,压抑着呻吟。 隔了多日的肌肤相亲,让南啸桓反应异常敏感。巫烨不过稍施手段,就让身下的人满面红晕,意识一片模糊。 俯在他胸前,巫烨用牙齿咬起一侧银环,几乎同时,徘徊在另一侧突起的手指用力一捏。 “唔啊——!”南啸桓身体猛地一弓,几乎要从床上弹起。 勾起嘴角,巫烨吐出口中银环,伸出舌头,来回舔舐那已经涨挺的宛如石粒的果实,间或牙齿撕咬,另一边,则用手指一边转着圆环,一边捏按已经被蹂躏的通红的乳头。 “……啊啊……主、主……上……” 裤子不知何时被褪到脚踝,南啸桓双腿张开,那里,巫烨正用手上下撸动他的分身。 巫烨听他呻吟之声,已知他快到极限,因此,留恋的咬了咬口中的肉粒,他缓缓起身,决定实施下一波的进攻。 …… “哈……啊哈……” 圈着柱体的手上下滑动,十分灵活,南啸桓早已溃不成军。 巫烨跪坐在南啸桓双腿间,目光盯着视线中的硕大。和看似瘦弱,然则实际上截然相反的暮寒仲不同,南啸桓是内外如一。本就傲人的尺寸更是在硬起后大了不少,此刻,些许白色的液体正从顶端的小口慢慢滴出。 嘴角一弯,巫烨松开握在南啸桓分身上的手,下一刻,轻柔的虏下包裹在灼热的硕大上的包皮,然后掀开顶端的嫩皮,让上面的小孔更加清楚的展现在视野里。 “主……主上……”南啸桓难耐的叫着,濒临发泄边缘却不得前进,那种痛苦实在太过磨人,让他几乎抛弃所有的理智。他动了动瘫软的身体,无意识的往上挺了挺腰,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着急什么……”巫烨嘟囔出声,另一只手在后面股缝间打着圈,慢慢向前移动,“会让你爽的……” 食指和中指划开会阴肉瓣,顶上柱体边的囊球。 巫烨低头垂眸,打量着视野中的器物,嘴角的笑意更深,“……真是漂亮……的小家伙……” 全部注意力都在巫烨手上的人,只觉瞬间,轰的一声,有什么在耳边炸响,瞬间,脸上身上几乎要烧起火来。 “……好了……” 巫烨喃喃出声,下一刻,他弯下身来,红色的舌头宛若小蛇,朝顶端的小孔的探去。几乎同时,那顶住囊袋的两指,也开始轻搔起来。 “啊啊啊————!” 南啸桓声音猛然扬高,身体向上弯起,强烈的快感夹着瞬间涌来的尿意让他不由浑身颤栗,眼看着就要射出,却突然被人用手强硬的握住了出口。 胸口剧烈起伏,南啸桓噙着眼泪,刀刻的五官此刻布满红晕与情欲的色彩,他大口喘着气,声音低哑,氤氲着水汽的双眸转向巫烨:“……主、主……上……” 眼前的男人诱人无比,偏偏自己还得忍耐。内心十分不爽,巫烨装模作样的勾起嘴角,非得赚点什么回来才行:“求我。” 对于脸皮薄的南啸桓,在床上,他几乎从不玩什么花样,如今这般,也不过是第二次。而至于他为何突起了这般的捉弄心思,不过是内心愤懑之下,体内的恶劣因子再次泛上的结果。 南啸桓眨了眨睫毛,英俊的脸上忽然又飞起一抹浓烈的红霞:“……求……求……您……” 巫烨满意的笑笑,目光向下移去。 突然,他的眼眸一沉,嘴角的弧度慢慢僵直。 只见南啸桓交错着还未结疤,伤痕满布的麦色肌肤上,有什么图案正在慢慢浮现。起初,只隐约看的见繁复纠缠的花纹,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又一只的蝴蝶,一朵又一朵的花朵渐渐显现,仿佛一幅从左肩起始,正在逐渐展开的画卷。 分身处的力气越来越大,疼痛慢慢盖过了快感,本能察觉到危险,南啸桓身体动了动,试图脱离身下脆弱处的折磨。 “别动!” 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南啸桓一惊一怔,满身的欲望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他聚回神智,视线落在跪坐在自己双腿间的男子。 模糊的视野中,那人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看不清表情的面孔一片冰霜阴翳,浑身发出骇人的气息。房内原来的暧昧情色,也随之消逝的一干二净。 南啸桓猛的一颤,虽然不明缘由,但原因显然出在自己身上。这下,他是彻底清醒了过来,惊恐之下,他下意识的就欲起身跪下,却苦于脆弱之处还握在那人手中,只能低低开口:“主上……” 垂下的睫毛一动,巫烨终于松手。 南啸桓身体一抽,堵塞在小孔出口的液体终于喷薄而出。 然而他感觉不到任何快感,只有无处不在的失落和几许惊慌。他快速平复了呼吸,然后便立刻跪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认错的话。 听到身边的动静,巫烨手指动了动。 他终于抬起头来,黑若深潭的双眸中没了笑意没了痛苦,平静的什么都没有。静静的看了一会跪在床上的男人,巫烨起身,最后瞥了一眼,便迈步朝外边走去。 走了几步,他停下,从一边拿过早些时候备好的药箱,看也不看的,朝背后床上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药箱稳稳落下。 “自己上药。” 冰冷的嗓音仿佛带着寒冰刺入南啸桓胸口,那里,一股莫名的酸涩与痛楚突然席卷,他咬牙握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脚步声慢慢远去,咯吱一声开门声后,又响了一会,便再也听不到了。 忽然间,南啸桓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颓然跌落在床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闭眼皱眉,双手紧紧抓着身下床褥,关节发白,浑身颤抖。 许久许久,颤抖才停止下来。 趴伏在床上的人也终于缓缓坐起,打开一旁的药箱。 药箱里整整齐齐放着同一种伤药,他拿出一瓶和些许绷带。 然后低头,便要上药,却在下一瞬,怔愣在了那里。 腰腹上的纹身正在缓缓隐去,但仍然十分清晰,南啸桓惊愕之下,连忙朝自己胸口看去…… 回想起脑中模糊的记忆,南啸桓缓缓闭上双眼。 ……是了,这便是原因…… 这身体……已经如此脏污不堪……主上……又怎会愿意…… 五指剧烈的抖动,终于,握在手心的药瓶,砰的一声,跌落在床铺之上,顺势滚了几下,才堪堪停了下来。 第90章 誓言 帝王驾崩,玄朱城内一片缟素,最北端的宏伟宫城中,更是举目皆白。恢弘瑰丽的重重楼台殿宇的金色琉璃,朱红宫墙在冬日日光倾洒下,肃穆中不知不觉中多出几分萧瑟。 披甲执锐的卫士们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井然有序,十分森严。 偌大宫城内一角,层层守卫,面无表情的高大卫士散出骇人的森冷气息,就连枯枝上停留的飞鸟都不敢接近觅食。 紧闭的铜质大门后,是通向地下的阶梯。 那里全年无光,阴冷潮湿,正是宫城内用来关押皇室宗族的牢狱。 地牢深处,用铁栅栏隔着一间独立的牢房。角落落地的数盏烛台照亮了黑暗,显出牢房内的摆设。却是出乎意料的奢华和精致。 纤纤玉手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慢悠悠的朝一个瓷杯内倒着茶水。 水蓝色的蝴蝶飞舞,盘绕在坐在桌前的少年四周,耀眼的亮色闪光不断上下悦动。 “我等你许久了。” 司皇寒炼垂着眸,忽然淡淡开口。 逐渐大起的脚步声在距他一丈开外的牢房入口处停了下来。接着,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悦耳嗓音响起。 “呵,是么?” 白衣青年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在守卫打开牢门后,微微弯腰,迈步走了进去。他嘴角带笑,容貌俊美,气度雍容,不是寰夜王暮寒仲是谁? “是的。”司皇寒炼将倒好的茶推到自己对面的位置,接着道,“终于等到寒仲哥哥你。说实话,寒炼很高兴,但是又有些忐忑不安。” “哦,为什么?”巫烨撩袍在少年面前坐下,拿起茶杯,双眼直看向司皇寒炼。 “既害怕寒仲哥哥你来,但又害怕你不来。看到你的时候有些惧怕,但又很开心,真是矛盾的心情。”他低低感叹道。 “……”巫烨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喝茶。 “……这雨前龙井,寒仲哥哥,还是喝不惯吧?”司皇寒炼突然说。 “……”巫烨放下茶杯,微微蹙眉。 “可惜,寒炼眼下是拿不出君山银针来招待寒仲哥哥你了。”司皇寒炼低叹了口气,然后又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最终漆黑的双目迎上巫烨,不再绕圈子:“寒仲哥哥,今日来此的目的,不是寒炼煮的君山。” 他静静的陈述,仿佛在说着什么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有问题要问你。”盯着司皇寒炼的漆黑长眸里,有什么寒冷的东西飞快的闪过。 “哦,有问题要问我?”司皇寒炼毫不意外的笑了笑,目光移动,突然在某处停了下来。那里,正是对面青年雪白衣衫下摆一处,面积不大,些许红色血迹的十分醒目。 视线下移,雪白的地毯上,同样有一滩小小的污迹。 然后,目光再缓缓移动,看到的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以及正从右手上滑落的几丝细小的血流。 司皇寒炼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笑道:“呵,寒仲哥哥要问我问题,那么,先给寒炼解惑罢!寒炼不习惯揣着糊涂,总希望求个明白。” 巫烨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只是颔首示意。 司皇寒炼忽的敛了笑容,精致的面孔上一派严肃:“寒仲哥哥,那三万兵马,你从何处得来?” “……漠北边关一带,大小关卡重镇共十五有余,每处二千,合计三万。”巫烨淡道,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哈哈……寒仲哥哥莫要耍我。寒炼不才,可还知云麾将军并无随意调遣兵将之权。即使你能说服那梁昊轩分出一部人让你带回京,其余几处,却是不可能的。” 司皇寒炼扯扯嘴角,面上有几丝不屑嘲讽。 胤国军队一分为二,除去屯守玄京的那些,剩下的分布于全国各个军事要地,各自据守一方。短短时日内,从漠北各个据点带走数千人,没有皇帝御令,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巫烨稍一抬眼,轻道:“我不行,总有人可以的。” 司皇寒炼猛的一颤,神色大变:“父皇?!” 巫烨淡淡笑了,这笑容宛若春风般和畅,却让看到的少年心底慢慢升腾起一股冰凉。 “云麾将军不能,大胤皇帝,总是可以的。” 白州剿匪前一晚,司皇云逸密召巫烨入宫。两人彻谈一夜。临走时,巫烨终是忍不住心中疑惑,问出口来。 司皇云逸无奈苦笑。 「这么多儿子中,我是最希望你能继承朕的位子的。但……朕也是最清楚你不喜欢这位子的。」 「朕年轻时,黩武穷兵,任由嗜欲以成其祸,既妨政事,又扰生民…… 下代的胤国君主,不求拓我大胤边界,只求存百姓安天下。……这么多年来,朕看得十分清楚。寒鸿,是最好的人选。」 他望着巫烨良久,然后低低开口: 「这么久,寒鸿一直都未让朕失望……想必,这次亦然。」 直到这话说出,巫烨才终于确认了围绕盘桓心中许久的疑惑。司皇云逸并非如传言中沉迷酒色不理朝政,他不过是铺好舞台,远远站在台下,看着自己儿子们在其上你争我夺,而暗中观察考量…… 这边,司皇寒炼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黑亮的双眸中一时之间也失去了焦距,怔怔的看着巫烨。 “哈哈哈哈——”良久,少年霍然起身,狂笑出声,他长袖一扫,身旁器物纷纷摔落,瓷器摔成碎片,木制器物断成几截,不过短短一会,精致华美的屋室已然一片狼藉。 巫烨坐在那里,漠然看着司皇寒炼突然间发狂,听着那愈加癫狂的笑声,一动不动。 晚了!哈哈,他终于明白,司皇云逸临死前,那一句晚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早有预谋!原来早有对策!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那总是冷酷无情,威严满身的人眼中,不过是一场儿戏。 牙关咯咯作响,司皇寒炼面容扭曲几近狰狞。 就算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把这场权力之争放在眼中,结果他可以轻松承受,但如此真相,却让他愤怒到难以自制! 司皇寒峰冷笑的面容在他面前浮现,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微扬起下巴,嘴唇动了动。 「十三弟……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瞳孔猛的瞪大,司皇寒炼猛的一拳砸向竖立的铁条之上。顿时只听嗡嗡声不断,玄铁制的巨大铁栅不断的轻微颤动起来。 …… “你既已得到答案,那么现在,便轮到我了。” 巫烨放下手中瓷杯,从椅上缓缓起身。他一向是善于克制情绪的,可再次开口,声音中还是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深深的冷意怒意。 “——南啸桓身上,那些东西,都是你做的?” “看来寒仲哥哥已寻回你那侍卫了?”司皇寒炼并未转身。 “为什么?”巫烨迈出一步,咬牙切齿的问道。 大费周章的在军中埋下的棋子,不应该就如此浪费。既然已经知道那解毒的方法,没有理由,再留下南啸桓的性命。 不杀他,抓他到身边,只为那样凌辱? “……呵。”司皇寒炼笑出声,他站直身体,开口道,“我说过,人们对于自己迷恋的事物,总想握在自己手中。” “迷恋?”巫烨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武晋王殿下,我要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司皇寒炼在心中念道,然后垂下头,低低笑出声来,笑声欢愉,笑了一会,突然转了话题:“知道他曾说过什么吗,寒仲哥哥?” “‘我的主人只有暮寒仲一人’……呵呵……真是可笑的愚忠……”他一边笑一边摇头,隐在阴影里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了弧度,“不过,这样的愚忠……却让我十分欣赏呢……” 最后一句,低不可闻。 “来吧,寒仲哥哥。”寒炼猛的转过身,精致的面孔上笑意满满,“我既然做了,便就不会害怕结果。” 巫烨有一瞬的怔神,为那绝美的笑容,为那伪装尽卸,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巫烨目光停伫在上面。 “寒仲哥哥,动作快点。”少年扬起脖颈,依然带笑。 巫烨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抛到司皇寒炼手中。 司皇寒炼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仰头,咽了下去。 药顺着喉管滑下,滑过的地方如火烧一般炽热疼痛。 半柱香过后,司皇寒炼虽然还维持着站姿,却已是强弩之末。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从他皮肤上浸出滚落,看得出,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绝觉’之毒,服食五日,内力尽失。三年中,视觉、听觉、触觉循次丧失……”巫烨淡淡道,平静注视着视野中因剧痛五官扭曲纠结在一起的少年,“你既伤他辱他,那么,这代价,也自要承受。” 上扬的凤眸中黑白分明,仿佛被寒冰永久的覆盖。 “剩下的药,我会让人按时给你喂入。” 司皇寒炼依然在笑着,即使剧痛难忍,即使他几乎便要忍不住凄嚎出声。 他湿润的双眸盯着巫烨,笑容十分愉悦与享受。 “……寒仲哥哥……”他低喃出声,长睫眨动,盘桓舌尖的话终于吐出,“……好好对他。” 巫烨心中一动,两人双目相对。 巫烨眉间寒意似乎消融了一些,良久,他微微点点头。 “那是自然。” 最后深深看他一眼,巫烨就欲转身离去:“……你……好自为之。” 司皇寒炼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眼迷蒙,似乎意识已经迷散。 “寒仲哥哥……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我……想再见母妃……一面……” 冬日寒梅盛开,远远看去,如云似锦。铺天盖地的寒香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巫烨负手立在门外,目光飘忽。 屋内,司皇寒炼坐在地上,头枕在一个宫装女子腿上。 女子极美,黑发如瀑披散而下,神情淡漠却又有一丝温度,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母子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巫烨从未见过司皇寒炼脸上有如此多的表情。 他会眉眼弯弯,笑的纯真无暇,宛若稚子。也会蹙起眉头,撅起嘴唇,耍赖撒娇。还会笑的身子不住颤抖,完全没有礼仪规范。 他在女子腿上蹭着,用手指圈着女子垂下的几缕黑发,眉眼行动间满是不舍。 梅妃喜静,天生性子淡漠,然而对着唯一的儿子,却是笑容满面,关爱之情尽显。 司皇寒炼在里面待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不多说一会话?”巫烨问。 司皇寒炼撇撇嘴,目光望着院中的梅花,微笑道:“多说少说,总是要离开的。” 巫烨静声不语。两人迈步朝外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巫烨却停下脚步,回身去看那静坐在大厅中,目送两人离去的女子。 司皇寒炼疑惑的看他一眼。 巫烨摇摇头,转身继续离去。 ——那般感觉,该是他多心了…… 梁昊轩亦步亦趋的跟在巫烨身后。 所过之处,卫士宫女纷纷恭敬行礼。 巫烨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对跟在身后的人回头吩咐:“……这几日,宫中值守安排,听权大人吩咐就是了。不必上报于我。” “末将遵命。”梁昊轩抱拳行礼,依然坚持着把巫烨送出太和门才转身离去。 慢悠悠的控马行在青石板路上,寒冷的北风吹拂扬起黑发衣摆,巫烨的心也随着冰冷一点点平静下来。 坐下骏马嘶鸣一声,巫烨拉住缰绳,抬头一看,舜玉王府四个金色大字反射阳光,十分耀眼。 巫烨低头无奈笑笑,不知不觉中便走来此地,那便进去看看三哥罢。 门口的家丁立即上前行礼,将他带入府中。 他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自己一人,则熟门熟路的穿过回廊,走至后方庭院。 此刻接近午时,太阳高悬于空,洒下万丈光芒,带来几丝暖意。 院中空地上,一人男人赤着上身,正在练枪。 汗水从那鼓动的肌肉上滑下,在男人脚下形成不大不小的一滩水迹。 长枪划破空气,男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十分简单朴素,却十分沉稳有力,直中要害。没有过多的花招,皆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待男人终于停止挥舞长枪,看了半天的巫烨才笑着从阴影处走出。 “三哥。” “诶?寒仲?你何时来的……”司皇寒鸿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惊喜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弟弟。 “三哥光顾着手里枪了,自然是看不到我的。”巫烨低笑开口。 “好好说话不行么?你这小子……”司皇寒鸿瞪他一眼,将长枪扔给一旁伺候的下人,就拉过巫烨朝一旁的房间走去。 结果刚走了几步,司皇寒鸿便猛的停了下来,他一把抓起巫烨垂在身侧的右手,长眉一皱,脸上浮出几丝惊愕:“你这是怎么弄的?” 被他强行拉起的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赫然几道伤口横着划过。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却还是有些许鲜血因司皇寒鸿的动作而又从交错的血肉中涌了出来…… “不小心划到的。”巫烨想要抽回手,却无奈司皇寒鸿力气大的惊人。 琥珀色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仿佛要看透他的谎言。几瞬过后,司皇寒鸿低低叹气,不再询问,径直拉着人继续迈步,同时朝一侧扬声喊道:“音儿,把药箱拿出来!” “记得按时换药……”柳凤音温柔的给巫烨包扎着右手,一边动作,一边柔声嘱咐:“还有,这几天不要让伤口沾水……” 巫烨连连嗯声,不自觉中,脸上已带了几分笑意。 “还笑?”司皇寒鸿颇有些不满,他低头看着巫烨的右手,道,“若是留疤,看你还笑的出来?” “男人留个疤又有什么?”巫烨失笑,斜眼瞥向司皇寒鸿,目光在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衫的胸膛停留,“三哥你满身都是,也没见你愁眉苦脸啊。” “……”司皇寒鸿无奈扶额,这个弟弟明明以前从不这样油嘴滑舌的,哪知不耍不知道,耍起嘴皮子来却无人可胜。 柳凤音不由笑出声来,一边收着药箱,一边看向眼前的两兄弟:“好了啦,寒仲,你三哥也是关心你,你就别逗他了……” “嫂子,我没逗他啊。”巫烨做出委屈的模样,看着面前的女子。 柳凤音摇摇头,不再搭话。她将药箱放好,回头看了巫烨一眼,柔声问道:“寒仲留下一起用饭吧!” “音儿你去吧!多做些寒仲爱吃的菜。”司皇寒鸿根本不问身边人的意见,直接挥挥手。 巫烨但笑不语,他低头看了看重重绷带包裹的右手,又抬头瞄瞄身侧的司皇寒鸿。 男人五官英俊,琥珀色的眼眸沉静坦荡,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了个笑容。 那笑容温暖包容,满含着宠溺与无奈。眼神里是兄长对弟弟的才会有的温暖。 他嘴角笑容越来越深,然后身子一斜,软软朝着身侧的司皇寒鸿靠过去。 司皇寒鸿微有些吃惊,随即,无奈的摇摇头,伸出手臂将人揽过,搂进怀里。看着与幼时受了委屈便紧紧缩在自己怀里无二的青年,一边伸手抚上头顶的黑发,他一边低低的叹息:“……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巫烨闻着司皇寒鸿身上汗水与青草混合的体味,只觉先前压下的情绪又全都翻涌了出来,满在胸口,无比酸楚,难受极了。 司皇寒鸿就那样低头,轻抚着怀中人的发旋,放低了声音,轻问道:“出什么事了……说给三哥听听……三哥帮你想想主意。” 巫烨一听这话,不自觉的就笑出声来。 多少年前拿来哄人的话,到现在也不会换换……可,他就还真吃这套…… “三哥……”清冷的嗓音闷闷的,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深深的担忧。 “嗯,嗯,三哥在这里呢……”男人仿佛安抚小孩子,轻轻拍着青年的背,“……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巫烨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趴在司皇寒鸿宽阔的胸膛里。 许久许久,两人就这样搂抱在一起,巫烨不开口,司皇寒鸿也不问。 巫烨只觉翻涌的情绪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三哥。”巫烨身体动了动,再次开口,声音里有些许沙哑。 “嗯?”司皇寒鸿垂眸。 “我在想……如果无可避免的伤害已经造成……事后,该如何去做……”才能让那人内心不再有阴影…… 而完全愈合的概率,又有多少? 司皇寒鸿揉了揉手中的黑发。 “……我……原本并不想……” 巫烨的声音愈来愈低,身体又开始轻微的抖动。 司皇寒鸿紧了紧怀抱,略微思索了下,才开口:“……不要总想着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时间不会逆流,而即成的伤害,也不会因为你事后的弥补,完全不见……” “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记得你这一刻的心情……” “然后低声对自己说,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他凑到巫烨耳边,温热的气息让人心安。 而久久盘桓在巫烨脑海里的百蝶绕花图案,终于慢慢的,碎成一片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熟悉的坚毅面孔。 再也不会重蹈覆辙!绝对不会! ——从今以后,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定会将他护得周全!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巫烨默默的在心中发誓,搂在司皇寒鸿腰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第91章 阴影 残阳慢慢隐去,黑暗渐渐来临,风大了起来,夹杂着寒意,朝回廊上涌来。巫烨推开门,瞬间涌入的寒风使屋内角落的烛火颤了颤。 窗门紧闭,厚厚的紫色窗帘垂下,屋内昏暗安谧。角落的烛火静静燃烧,一丝丝的宁神香味飘在房内,让人心情舒适,紧绷的全身也不由放松下来。 巫烨朝内间走去,在床前停步,低头朝床上看去。 南啸桓面朝上躺着,闭着双眼,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悠长,显然已进入深眠。 巫烨在床沿坐下,轻叹了口气,凝视着男人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在在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投下小片的阴影,刀刻斧凿般的脸部线条因为伤病的缘故失去了以往的冷硬,线条优美的薄唇也是苍白干涩的,他就那样静静的闭着双眼,仿佛会永远的沉睡下去。 左肋开始微微的疼痛。 这种感觉,这几个月来,并不陌生。然而相比这人不在身边的时刻,却又透着深深的酸涩与疼痛。他无法断言自己对于南啸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然而那句我比你痛一万倍,却没有丝毫的夸张与矫情…… 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口气,巫烨从一旁拿过药箱,拿出伤药和绷带,又小心翼翼揭开盖在男人身上的被子,露出裹满绷带的身体。 ……瘦了很多。 明显消减下去的身体让他不忍多看,他匆匆起身去门外唤过几个侍女,着她们打了热水,拿了巾帕。 南啸桓身上早些时焚心掌造成的外伤基本已经愈合,眼下主要的,是几乎布满全身上下的鞭伤。有几道比较严重的,血肉外翻,甚至还在出血。他先用沾了水的巾帕一点点浸湿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绷带,尽可能在不碰触别的伤口情况下,解下绷带。 很快,绷带便解到了胸口。 巫烨猛的一颤,怔了一怔,半晌,失声低喃道:“……这……又是何必……” 只见,不久前还穿在乳尖上的银环已不见了踪影,视野之中,只有布满干涸血迹,红肿的两点挺立。 那银环是特制的,由顶端的小小圆球拧扣围合,然而要打开,却是困难至极,不知道南啸桓使了什么法子将那环弄掉,但肯定不是应有的解法。 这一点,只看那被折磨得红肿不堪硬挺而起的两点,便可知道了解。 手指不由缓缓伸出,碰触上去。 “……呃……”躺在床上的人忽的从喉间嗯出一声。巫烨猛然回神,急忙收回按压在右侧乳头上的力气。 已然发炎的伤处被巫烨一不小心重重按压,本就睡的忐忑不安的男人终于醒了。 “唔……主……主上?!……” 睁开的双眼中初醒的迷茫很快散去,下一刻,男人惊得猛然间从床上弹起,往后退避了一段小小的距离。 巫烨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突然人为拉开的空间。 随后,才垂眸低嗯出一声,继续之前停了半晌的解绷带动作,“你自己弄的?” “……是。”快速收敛了惊愕,南啸桓不敢看巫烨,低头低声答道。 “……疼么?”巫烨将南啸桓上身最后一条绷带取下,用巾帕细细擦拭干净伤口周遭干掉的血迹,才开口淡淡问道。 “……”南啸桓不说话了,在感觉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不动后,才缓慢的摇摇头。 看到视野中,赤着上身坐在那里的男人摇头,巫烨眼神沉了沉,随手将巾帕扔进一旁的铜盆内,换了另一条干净的。 …… 沉默,还是沉默。 巫烨双眼紧盯着南啸桓胸膛,视线的焦点落在那两粒红肿的突起处,半晌,他猛地将人拉近,开始擦拭那处伤口。 和之前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形成对比,这次,甚至算得上粗鲁,理所当然的,连带着撞上了南啸桓胸口处的几处伤口。 赤着上身的人猝不及防下抽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咬唇垂头,任巫烨动作。 “噼啪”一声,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巾帕被丢进水中,溅起些许水花。 巫烨沉默不语,径自低头打开药箱,将伤药倒在左手中指无名指上:“过来。” 南啸桓低着头,用膝盖往前挪动,最后停在不近不远之处,躲避之意,十分明了。 巫烨低头看了看,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习惯使然,加上内心那股恐慌,南啸桓没有也不敢抬头去看那近在咫尺的人,他垂着眼帘,刚刚凝聚起视线,视野中一处事物就让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主上,您的手……?!” 他大惊失色,低呼出声,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的担忧痛心清楚明了。 巫烨动作滞了滞,他缓缓将右手举止面前,视线在上面毫不在意的晃了一圈:“……没事。” “主上……” “说了没事就没事!啰嗦什么!”巫烨忽的厉声道,拧起的双眉目间俱是不耐之色。 南啸桓黯然半晌,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劝阻,却终是再次垂下头去,遮挡了他的表情。 这短短一日,巫烨情绪几番起落。本以为怒火已经消弭,却发现不知何时它又慢慢盘踞满了胸口。似乎是从眼前的人缓缓摇头的那一刻起?原本的疼惜酸涩便又多出了翻滚不休的莫名情绪……又或者是那不动声色的躲避?……巫烨搞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些找不到发泄口的复杂阴暗的情绪全部被困在胸口,让他心烦意乱。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外面唤道: “主上。” “进来。” 倚雷端着玉盘走进来,上面是两碗黑色的汤药,以及一盘花样素雅的点心,轻手轻脚将玉盘放在外间桌上,倚雷刚欲退下,就听到里面巫烨叫他进去。 刚一进入里间,瞬间,他便察觉了气氛的古怪。然而不待他思索,那熟悉的清冷嗓音便淡淡开了口。 “凌霄阁中,谁善纹身?” 倚雷愕然抬头,这一抬头,便看到了跪坐在床上裸着上身低头的南啸桓。 脑中某处猛的一跳,他急急收回视线:“……阁中关成双手艺最好。……主上,您……?” 巫烨不悦的轻瞥一眼倚雷,那淡然冷漠神情间,自有一股不可违抗的摄人之力。 倚雷立刻后退一步,躬身低声:“主上可要召他入京?” 虽然不明缘由,但眼前自家主上却明显的心情不佳。 这种不悦,和南啸桓失踪时,那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情绪十分不同。明明已将人寻回……然而,似乎,又多了些他完全料想不到的状况…… 问善纹身的人,又和此有关么…… 倚雷在内心快速推算,心中的疑虑也愈来愈多。 这边,巫烨嗯了一声算作命令,挥手示意他退下。 倚雷行礼:“属下明白了。” 走之前,他带着满满疑惑和几分担忧,偷偷瞄了一眼那一动不动跪坐在床脚的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 巫烨闭眼深吸几口气又吐出来,这才转向跪在那里的人:“抱歉……” 这话语,满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是为了之前突然的情绪失控,然而也为了南啸桓此次所承受的凌辱。更是为了在这个世界清醒以来,他因为自己所遭遇到的种种不公和委屈…… 但是,……现在放手,已然是不可能的。 巫烨垂眸。 他能做的,便是守护,以及不再伤害…… 这一声抱歉入耳,南啸桓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起。半晌,他沉声回道:“主上不必……如此。此事,本就是属下之责……唔!”话到最后,变成一声痛呼。 却是不愿再听下去的巫烨开始动手给他上药。 药膏是冰凉的,然而那人手指碰触过的地方,却奇异的升起小小的火焰,混杂着伤口处传来的痛感,让他不禁咬牙握拳。 待到一炷香过去,巫烨替南啸桓上完了伤药,取过新的绷带准备包扎伤口时,这才注意到,那直着腰背一动不动跪在那里任他动作的人已是满面通红。 察觉到他的视线,南啸桓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结果,刚好和巫烨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两人双目刚一接触,南啸桓便慌张的移开目光,别过头去,然而巫烨还是捕捉到了那黑色双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惶。 巫烨胸口一紧,下意识的便直直伸出手去,就要将侧着身子的人扭过来。 结果他刚刚动作,几乎同时,男人便向后飞快的退了一小步的距离。 巫烨怔在那里,面色不禁变了变,良久,他苦笑出声:“……也是……” 待南啸桓感到不对劲时,猛然回身抬头时,巫烨已站了起来,朝外间走去。 他本以为那人会推门离去,却听到外间那人仰头大口咽药的声音。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巫烨才再次走了进来。他将玉盘放在放在床前的小几上,端起药碗,递到南啸桓面前:“喝药吧……” 南啸桓默然半晌,才伸手接过,他端在面前注视了许久,忽的猛然仰头,一口全部灌下。 “咳、咳……咳咳……”身体微微的颤抖,南啸桓竭力压制着喉间因呛到而发出的声音。 本欲拍打背部的手刚刚抬起,在中途硬生生换了方向,来到放在床上的干净绷带。 将手里的东西南啸桓身侧放下,从南啸桓那里拿过空碗,又递过一杯温水。 小半柱香的时间已足够他调整好情绪,也足够他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忽略掉忽然漫上口的苦涩,他垂眸柔声:“……你身上的纹身,那关成双应该会有一些办法。” 南啸桓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巫烨侧头看向一侧的床幔。 “……接下来这几日,我可能会有些忙……就不能常过来看你了。你……” “好好休息……” 第92章 报恩 第二日,依旧是个晴天。 寰夜王府中一反前段时间的清闲寂寥,里里外外一派忙碌。 然而一侧游廊之上,却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那走在前首的,赫然便是东卿颜,而从容迈步在后侧的,却是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儒生长衫,手中握着一把泥金画扇,微有些卷的黑色长发散下,白皙俊秀的面孔上,一双黑瞳温和沉静,浓浓的书卷之气从他身上散出,路过的仆从偷偷打量的同时,都不免在心里赞一声翩翩公子。 “任公子,烦请您先在里面稍待。”东卿颜在花厅前停住身形,回首轻笑。 任宗锦微微颔首,迈步进去,在一处靠窗放着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 东卿颜着人上茶,又和他寒暄了两句,便转身出了花厅。 这一路行来,任宗锦一直在留心打量。从建筑装潢,到下人举止,无一处不显示着主人的身份。他好奇之余,心中竟又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自是那传言中的寰夜王,江湖第一宫的宫主——暮寒仲了。 花厅布置的十分素雅,院外种植了四季常青的树木,此时正是清晨,风吹木叶,间关鸟语,任冬日的暖阳洒满全身,任宗锦闭眼倚靠在椅上开始养神。 忽的,静静靠在椅上的人倏的睁开了双眼,黑瞳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几分暖意。 过了一会,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带着满满的欣喜兴奋,从花厅外传来。 “少爷——!” 任宗锦刚欲起身,下一刻,就被从外面快速闪入的黑影扑了个满怀。 “您终于来了……”任秋一头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扣住仁宗锦的腰,整个身体还在不住的扭动,“秋儿都快想死您了……” “放开少爷,别把你的鼻涕眼泪都抹上去。” 一只手抓着任秋的后领,就把他向外扯去的人,正是紧跟在后的任赫。 “呜啊啊……讨厌的家伙……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少爷了呢……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都不想少爷的么……”任秋死死拉着任宗锦,任凭任赫如何,就是不肯放手,嘴里大声哭号着,一双黑眼中,却是没有丝毫眼泪的。 “……再也看不到?……哦,难道是在下招待不周,倒让小兄弟误会了?” 宛若山间流淌的溪水般清澈透亮的嗓音忽然悠悠响起。 原本挣扎撒娇的任秋仿佛被定了身一般,立刻呆住了。 仁宗锦无奈轻轻摇头,用手掐了掐任秋脸蛋,将人拖起扔给一旁站立的任赫,才抬眼缓缓道:“秋儿小孩子心性,说话不知轻重,倒让王爷见笑了……王爷不必在意。” 他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微一愣神,便又回复过来。 江湖传言,千夜宫宫主龙章凤姿,宛若谪仙,这次亲眼所见,倒真真不假。虽然面色苍白,气色不佳,疾病缠身,也不足以损耗那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一丝一毫。 那白衣青年见任宗锦打量自己,轻轻一笑,缓步进入花厅。 “呵呵……任公子两位侍童,一位乐观天真,俏皮可爱,一位沉稳持重,少年老成。他们一来,我这偌大王府,便多了许多欢声笑语。连带着我也觉得愉悦非常。任公子,不如这样,你和他们一起,再多留他们几日,我定会好好招待。” 侍女恭敬上前倒茶,白衣青年一边撩起衣摆一边姿态优雅的在任宗锦侧首椅子上坐下。 任宗锦收回目光,沉吟道:“多谢王爷抬爱。只是他们两人已在贵府叨扰许久,而任某又有要事在身,实在只能辜负王爷一番好意……” “要事?”巫烨垂眸笑道,“可是你委托无羁楼的事?” 任宗锦面色微变,寻思半晌,才低声叹道:“王爷英明,确是此事。还望王爷见谅。” 巫烨目光移到任宗锦身上,忽然怅然叹道:“任公子如此急着离去,绝口不提救人一事,这番划清界限,是嫌弃千夜宫和我这王爷么?……仰或是……”他语声微顿,黑瞳冷然,直射而去,“根本不想和我们扯上丝毫关系?” 任宗锦怔了怔,半晌,苦笑道:“王爷何来此说?任某原本只是不忍,才略施援手救了一条性命。而这性命,不论是阿猫阿狗,或是其他任何杀手恶人,在任某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任某不想为此来换得别人感激,也不愿为此让别人欠下恩情,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他目光闪动,面上一片无奈:“……若早知因此会让王爷说出如此之言,任某可真应那两日失明失聪……” 声音中满是后悔之意,仿佛只要再来一次,绝不犯下相同的错误。 他一口说出这么多话,其中暗含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想要,只求巫烨放他们一行人离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然而巫烨依旧不依不饶。他挑眉端详了任宗锦一会,寻思半晌,笑道:“久闻御剑山庄主人行事光明磊落,英雄气概,今日才知,任公子还有一副这样难得的好心肠,在下佩服不已。” “只是救命之恩,重愈千金。不是任公子说不报,就不报的……” 任秋站在一边,越听越觉古怪非常。自家少爷救人不要人感激就已经让他够吃惊的了,这什么王爷更是让人无语,把他们捉来好吃好喝供着软话说着圈子绕着不说,还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的眼巴巴撵上门来,却只是为了报恩。听他言语,权势极大,怕是黄金美女之类,只要自家公子说了,定会眉头都不皱就大手一挥给出来的吧! 他这边越听越开心,顿时喜上眉梢,眼珠一转,就开始打起小算盘来了。任赫瞥他一眼,已知道他在乱想,当即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任秋猛的吃痛,回神扭过头来,用满是水雾的大眼瞪回,无声的控诉。 两人的一番小动作任宗锦自然看在眼里,然而他此刻却无闲情来处理又一场内部纠纷。 “……也不是我说不报,就不报的。” 巫烨扫了一眼任秋任赫两人,缓缓道。 听他这样说,任宗锦不觉有几分好笑:“那谁说不报,才能不报?” 巫烨悠然笑道:“自是那被你所救之人,放弃了报恩一事,任公子才能如愿离去。” 任宗锦理所当然道:“那就烦请王爷将任某的意思转告于他。” 巫烨听言,微微摇头:“那人性子十分固执认真,哪怕只是滴水之恩,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涌泉相报,更别说任公子的救命再造之恩。……我……可是劝不来的。还请任公子体谅体谅我了。” 从对方大费周章的让他现身,到此刻的不厌其烦的谆谆劝导,明了这一番言语中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任宗锦只能认命。 他长叹一口气:“看来任某只能认栽了。……不知王爷,那人要怎么报恩?” 巫烨眯眼笑道:“他重伤未愈,这报恩一事,就由我这做主子的,全权代劳了。……想来金银珠宝,权势佳人,任公子都不缺少……” 纤细的手指在瓷杯上细细摩挲,他轻轻蹙眉,似乎十分烦恼。 当巫烨说出全权代劳一词时,任宗锦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任某,倒有一事相求。” 巫烨目光移转到任宗锦俊秀的面孔上:“请说。” “王爷应该知道任某不远万里,来到玄京,为的便是与无羁楼楼主一见。” 巫烨颔首:“想必任公子要的情报一定干系重大。” 卿颜身为楼主,虽然会定期汇报楼中事物情报,却不是每件事都巨无细靡,更何况任宗锦与她相见,不过是前日的事。巫烨只知不是小事,却不知其究竟所为什么。 任宗锦苦笑:“是干系重大……不,可以说,御剑山庄往后的命运,皆在此了。” 巫烨一怔,听他说的如此煞有其事,黑亮的双眸中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任某此番秘密委托东楼主,是为了任某失踪多年的幼弟。”任宗锦看向巫烨,一字一句缓缓沉声道。 “十三年前,幼弟离家跟随剑圣余白学艺,三年后,余白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他也不知所踪……多年来,任某苦苦追寻,也只寻回这块玉佩。”任宗锦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线绣花的锦袋出来,拉开袋口,取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拿在掌心,摊开在巫烨面前。 “这块玉佩,是任某在幼弟离家前送与他的,是他的贴身之物……” 巫烨端详完玉佩,从任宗锦手上拿过,装入袋子,递交给此时迈入花厅的东卿颜手里:“将这东西收好。” 东卿颜微微颔首,将玉佩放到怀中。 巫烨扭头,对任宗锦道:“我会下令全宫上下去调查此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线索又太少,可能会多费一点时间,还请任公子耐心等待。” “那是自然。”任宗锦知道他这做派便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一想到那失去消息生死未卜的弟弟,眉目间不由便染上几层深重的忧虑之色。 “那么,现在,还请任公子将令弟失踪一事,详细讲给我听罢。”巫烨端起桌上茶杯,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笑着说道。 第93章 发作 待送走任宗锦主仆三人,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在巫烨无法抗拒的追问之下,原本想要隐瞒部分事实的任宗锦也只能将所有事情全盘拖出。而从他口中说出的故事,在巫烨看来,真是精彩绝伦,狗血至极,不亚于一部豪门恩怨的电视剧。 “失踪了十三年的弟弟……竟然到现在才开始秘密寻找。呵,他说此干系到御剑山庄的命运……卿颜,依你看,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巫烨靠在椅子上,玩味的挑起嘴角。 紫衣女子望向巫烨,沉声回忆道:“任老庄主四年前病逝,庄主之位便传给了任宗锦。任宗锦幼而聪敏,五岁能诗,少年成名。他武功不俗,为人乐善好施,继任庄主之位后,更是广交天下豪杰,在江湖中名声很好,不管哪个门派,见了他,都会卖他三分面子。按理说,他若将这件事告之各大门派,让其帮忙寻找,想必不出三月,必有结果。但是他却没有……反而亲自来此,委托楼里……这番行动,着实古怪。” “……因此卿颜推算,任宗锦不是不想借助武林各大门派势力,而是不能。想来此事必定干系重大,且牵扯到各方利益,若让其他门派知道,可能会对御剑山庄不利……但,只是寻回亲人,这事根本不至于此。由此可见,这件事关键之处不在于任宗铮,而在于任宗锦寻回他后,要做的行动……” 巫烨浸浴在冬日暖阳中,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听到最后几句,笑着开了口:“和我想的差不多。卿颜,这件事你亲自去处理,一旦有任何消息,立刻给我汇报。” 卿颜躬身行礼:“是。” 巫烨这道命令被通知到无羁楼各处分部,全国各地最初级的情报汇总工作几乎同时展开,不过几日,已得到一些情况。与此同时,一道更加震撼人心的消息一路从北疆传来。 漠北四州,全部收复! 十二月初二清晨,这道消息一传入玄京,便引起举国上下振奋人心的热烈欢呼,文人仕子竞相奔走相告,平民百姓热泪盈眶。而暮云萧的大名,也再一次成了众人热论的话题中心。 十五年的屈辱,终于被洗刷,这其中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没有人比胤国军人更能深刻的了解体会。消息传来那天,玄京十万禁军,互拥着喜极而泣,更有不少老兵,当场哭昏了过去。 北狄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被夺回漠北四州,还被暮云萧率领的闪骑逼到国境之内,一路逃亡,此刻正在北狄砂河一带,据守坚城。 而处于烈帝刚逝,新帝还未登基时刻的朝堂,本就因为刚刚结束的帝位之争,官员人数少了一半,朝中堆积的众多事物无人处理,此刻加上这件事,暂时作为摄政王的司皇寒鸿一时忙得脱不开身,一连三日都未回府一次。 带病在身的巫烨,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休息下去,入宫协助司皇寒鸿处理政务。 十二月初六,巫烨宿于内廷,彻夜未归。 三更的时候,阴沉了几日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寒风呼啸,枯枝颤栗,待到黎明时,偌大的玄朱城已被白色遮盖的严严实实。 燃着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厚厚的绒毛地毯从里到外铺就开来,遮挡了从地上渗出的寒气,布置素雅精致的房间内,八柱雕花大床上垂着保暖的重重帐幔,舒适无比。 南啸桓靠在床头,他的左臂当初没有接好,至今动起来还会疼痛。因此卿颜便坐在他的身侧,拿着药碗,给他喂药。 倚雷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用胳膊支着头,注视着视线中的两人。 “诶,我说啸桓啊……我真羡慕你啊,能得卿颜姐亲手服侍,真是好福气啊~”他看了半晌,忽然感慨出声。 卿颜扭头看向一旁有些百无聊赖的倚雷,含笑道:“好福气?” “能让你亲手煎药喂药的人,这世上也就两个吧……不对,加上你是三个。”他撇撇嘴,故作无奈的叹口气,声音里有些羡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也!哎,要能得卿颜姐如此照顾,我死都愿意了……” 目光移到面无表情的靠在那里让人喂药的南啸桓身上,西倚雷不满的皱眉叹气,继而摇头:“偏偏就有人老是摆着一张冷脸耍酷……真是木头,木头啊……” 卿颜噗的一声轻笑出来,放下空碗,拿出一条手绢,凑上前去,又给南啸桓细细擦拭嘴角:“是木头又如何?你我不早就习惯眼前木头这幅冷面了么?……” 她眼波柔和而明亮,语声低喃,充满宠溺,又带了几分见怪不怪的轻笑。终于让一直神游的南啸桓不好意思的微低下头去,从面前的人手中抢过手帕,就往嘴上蹭去:“……我自己擦就好。” 他们三人相识多年,感情深厚,然而南啸桓不善言辞,感情又太过内敛,倚雷没少借着这点取笑逗弄于他。南啸桓早已习惯,然而今日,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冷看一眼过去让倚雷止声。只是因为此时此刻,看着两人,他打从心底出现几丝愧疚。 倚雷卿颜怕他养病寂寞孤单,两人都尽量抽出时间过来陪他说话解闷,然而他却再三走神,辜负了两人好意。 倚雷卿颜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缕忧虑。 虽然乍看之下,和之前并无不同,但几日相处下来,两人都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不对劲。而缘由,他们基本也可肯定,出在自家主上身上。 时至今日,主上和以前相比,脾气好了太多,但若要两人前去规劝那人,怕是还少了一两分胆量…… “切,南木头……”倚雷很快恢复过来,嘟囔了一句,几步走到床前,拉过南啸桓手腕,把脉。 卿颜唤来侍女收拾了空碗,再走进时,倚雷已诊脉完毕,正抿着唇思索。 “怎么样?”卿颜问。 “……外伤已痊愈的差不多,无甚大碍。”倚雷目光移到南啸桓左臂上,“是时间给他重新接骨了。” 他又低头想了一会,忽然坐到南啸桓床前,脸上敛去刚才的几分玩世不恭,沉声对他道:“焚心掌威力非凡,你内伤十分严重,剩下这段时间内,万不得妄动真气。明天开始,每日浸泡药浴一个时辰,温通经络,畅通气血,加之我独门所制的健元调理之方,如此百日,即可恢复。” 南啸桓点头表示了解:“烦你劳心了。” “客气什么。”西倚雷瞟他一眼,“谁让你是我的木头兄弟。” “哈哈。”东卿颜终于忍不住,掩起唇笑出声来。 “对了。”西倚雷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个东西朝床上的人扔去,“主上让我还给你的。” “呃?!”看到倚雷扔到自己面前的玉雕童子,南啸桓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半晌,他捡起来,目光凝在上面,黑某中浮出几丝惊喜,“我还以为弄丢了……” “是你手下在絮州无阖城找你时,和那人头一起找到的……”西倚雷看他一眼,“你什么有了这么个小玩意?兄弟我都不知道。” “……”南啸桓对倚雷投去感激的一眼,却并不回答。 知道他没有说的意思,倚雷撇撇嘴,也不再做纠缠,最后叮嘱了一句注意事项,就因有事先离开了。 西倚雷一走,屋内只剩下两人。 南啸桓看着床边的东卿颜,忽然开口:“卿颜姐,有什么话就说吧。” 东卿颜一怔,随即释然,什么事还是瞒不过眼前的人。于是,从旁拉过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静静看了南啸桓半晌,终于轻叹一口气:“主上……昨天毒发了。” 南啸桓身子一颤,随即垂下头去。 “我不知道,你和主上之间发生了什么……”卿颜语声微顿,“但不管是什么,尽快解决总是好的。……” 许久,南啸桓闷声道,“我明白。” 卿颜温柔注视着他,目中满是怜惜之色。她就那样注视着南啸桓,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叹一声,起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南啸桓眼帘越垂越低。手中的玉雕童子炽热的惊人,却又让人无法放手。 重新接骨,意味着将已经愈合伤处的骨头再次打断。 拒绝了倚雷服用麻药的建议,南啸桓咬牙,硬生生承受着骨头再次断裂的痛苦。 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水不断的浸出皮肤,却一声不吭,只是咬着下唇,暗自坚持。 一旁侍候的侍女见他如此坚毅决绝,一个个心中骇异非常之余,又生出敬佩之意,有几个,更是看他的目光都暗暗变了。 西倚雷用手轻摸细揉着南啸桓的断臂,将断裂的骨头茬重新细细对齐,然后涂抹上凌霄阁中特制的活血生骨的药膏,最后用夹板固定好。 南啸桓身上衣服已经湿透,西倚雷看在眼里,不由叹气,不明白眼前人坚持不用麻药的缘由。 待南啸桓服药休息睡下,两人一同离去。路上,西倚雷无奈摇头:“真不明白那木头这般自虐是何故。” 东卿颜望着院中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静默不语。 雪越下越大,漫天白色,弥漫了天地。 元庆十七年的腊月,是大雪不断的一月。弘云河结成厚厚的坚冰,地上积起数寸之厚的积雪。民间百姓大多停了劳作,就连朝会,也因风雪太大,暂停一日。 这几日,南啸桓的伤势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没有卿颜倚雷相伴的时候,他便一个安静的靠在床头,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七晚上,东卿颜就忙碌起来。她亲自下厨,洗米泡果,半夜时分,开始熬煮腊八粥。待到初八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她散给王府仆从侍女,又亲自盛了几碗,端到南啸桓房里,和西倚雷三人,聚在一起食用。 东卿颜喂完一碗腊八粥,还欲再盛,却被南啸桓出口阻止:“不用了,我饱了。” 西倚雷诧异的瞄了瞄南啸桓:“——就这么一小碗,啸桓,什么时候你饭量跟个娘们一样了?” 南啸桓失笑:“只是没有胃口。” “你这是暴殄天物!”西倚雷一边愤愤,一边又舀了满满一勺到自己碗里,“卿颜姐亲手做的啊……以后再想吃,只能等到明年了。” “要是啸桓想吃,我随时都可以做给他吃。”东卿颜浅笑着补充道。 “啊啊……卿颜姐你偏心!”西倚雷哀嚎。 南啸桓却像没有听到,只是目光不自觉便飘到房门口。 卿颜自然早就察觉了他的异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看似随意的提起:“得给主上留下些。” “主上事物繁忙,看来今个也不回来了……”倚雷一边喝粥,一边嘟囔道。 南啸桓眼神黯了黯。 从初六开始,主上便再也未回来过。 那人的规避之意……实在太过明显。他想忽略,却跟本无法。 胸口隐隐作疼,他缓缓闭上眼。 解下狐裘大衣,将之交给身侧的侍女,巫烨沿着回廊朝更深处走去,跟在身后的燕三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只听燕三到道:“这几日阁主恢复的不错,断臂已被西护法接上……昨天开始药浴……阁主前几天胃口不错……但今日只喝了一碗腊八粥……“他一一细细道来,待到巫烨停下脚步时,已经将这三天来南啸桓的状况一一禀报完毕。 巫烨微笑着点点了头:“不错,你们两都退下吧。” “是,属下遵命。”燕三行了礼,和侍女各自离去。 两人身影一消失,巫烨嘴角的弧度便不见了。他立在门前,来回踱步,思索了半晌,终究抗拒不过心中的意愿,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蜡烛已经熄灭,一片黑暗。不过对习武之人来说,这点黑还不在话下。 巫烨缓步轻轻穿过外间,来到床前,停住脚步。 目光注视着那人的睡脸。 气色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听其呼吸……内伤也好了一些…… 他在床沿坐下,静静瞧了一会。 一股暖流慢慢溢满心房。 巫烨抬起手,温柔的将贴在南啸桓额上的几缕碎发别开。 只是这样简单的看着,他便觉得连日来的疲累一扫而光,内心无比安谧平静。 南啸桓胸膛微微起伏,悠长均匀的呼吸声十分清晰。 一抹淡淡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嘴角,在额头上停留的手沿着坚毅的脸部轮廓一路滑下,最终,纤细的手指探上那两片薄唇。 忽的,巫烨面色大变,身体猛的一颤,急忙抽回手,就欲站起身朝外走去。不料身子剧烈颤抖,根本不听使唤。 他脸色刹时间一片惨白,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连绵不断的滑落下来,短短一会,汗透重衣,整个人已宛若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冷热交融下的疼痛让他几欲发狂,他咬紧牙关坚守,不让呻吟声溢出,握在床柱上的手越收越紧,几乎可以听见骨头咯吱咯吱作响。 “……主……主上……”睡梦中的南啸桓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喃喃梦呓。 巫烨双目赤红,紧闭双唇,所有绷紧的神经却被这一声搅乱,他心中一慌,几乎同时,又一波疼痛呼啸汹涌而来。 “咳咳……咳咳……”再也无法克制,滚烫的热血从他口中飞溅而出。 要命,怎么这个时候发作?! 巫烨心中怒极,却无法克制,又断断续续咳了许久,疼痛才稍稍减缓。 他撑着桌椅,一步步,踉跄着走出房间。 刚到门外,便再也坚持不住,顺着柱子瘫软在地。 隐在暗处的暗卫们大吃一惊,急忙现身,就要上前察看。 “不必管我!你们进去,先把地毯换了……!” 两人眼神一沉,点头听令,轻窜进房间。 两人轻手轻脚,终于卷好地毯,刚欲按照吩咐运出去时,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 “主上这些日子来,一共发作过几次了?!” 两个暗卫一愣,回头朝旁侧看去,只见从床上慢慢坐起的男子,脸色一片冷然。 第94章 孤注一掷+峰回路转 云庆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云烈帝薨,灵柩安放华清宫内。嗣皇帝寒鸿守灵。十二月初二,北疆捷报传来,漠北四州——禾州、絮州、吴州、雁州全部收复,寒鸿大悦。十二月十一,登基大典准备工作就绪,礼部尚书奏请即位。 至此,胤国司皇皇朝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云文帝终登上历史的舞台,在司皇皇朝前七位皇帝中,云文帝奠下了胤国强盛的根基。他在位四十一年,致力于修养民生,改革旧制,提倡文教,开创了‘永安’盛世的繁荣局面。史载,他是一位勤于国事,好学不倦,文武兼备的明君,数次御驾亲征,御敌入侵,使四朝蛮夷俯首称臣。烈帝开拓疆土,文帝爱民治国。和其父相比,虽同当盛世,却各有千秋!胤史上将文帝称为,百年难得,兴国治业的盛世明君。 十二月十二,五更,司皇寒鸿、巫烨、权平生等人分别率众臣祭告天坛、地坛、太庙。 卯时,钟鼓奏鸣,司皇寒鸿御崇政殿升宝座,文武官员跪俯御道两侧。直至再次鸣钟,官员才依官阶高低依次鱼贯进入,上表道贺。 今日,司皇寒鸿一身皇帝冕服,玄色上衣,朱色下裳,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青色暗丝绣制的五爪莽龙盘踞在宽大的袖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跃起,飞升入天。素表朱里的大带加在腰间的玉革带上,朱色的蔽膝绣着飞舞的盘龙,垂至膝下。他头戴冕冠,十二冕旒垂在面前,晶莹剔透的五彩玉珠交相辉印,更显得那英挺剑眉间一派尊贵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坐在九龙宝座上的男人,器宇轩昂,王者之气浑然天成,真正的……君临天下。 巫烨望着高台上的男人,心下一阵感慨。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遵先帝诏,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司皇寒鸿于云庆十七年十二月,即位于崇政殿…… 其以明年为永安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司礼太监高声诵读完毕,跪听在最前排的巫烨大礼叩首:“臣弟寒仲拜见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文武百官五拜三叩,沉声呼道。 之后,诏书被仪卫官托在云盘之上,从官执黄盖,由御道直出宫门一路直出宫门,文武百官跟随其后。 最后,诏书被安放在城楼之上的龙亭内,再次昭告天下。 从今日起,司皇寒鸿,便是胤国的主人! 登基大典一直到下午申时才全部完毕。 新帝登基,赐宴群臣。 崇瑞殿内,粗大的金柱雕龙纹云依次排列,气势宏伟。正中宝座上,司皇寒鸿已经换成了过肩通袖龙襕常服。乌纱翼善冠挽起的黑发下,一双长眸沉静,含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下首的文武大臣。 在座的都是司皇寒鸿心腹亲信,其中大多是武将。巫烨对面,便是盛装的权平生。 这位胤国武将之首,正乐呵呵的捋着花白的胡子。 “这次大哥谋乱,多亏老师坐镇玄朱,才有今日。朕在此敬老师一杯。”司皇寒鸿仰头喝下。 “哪里哪里……陛下过誉了。都是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 权平生喝完酒,满面笑容。 “将军……啊不,陛下,这酒可真不错啊!”这次跟随梁昊轩回京的一名副将,喝的有些醉了,口齿也不清了起来。 “可得改口了!小子!以后要叫陛下,陛下啊!”坐在他旁边的梁昊轩不由笑道,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众人哈哈大笑,顿时大殿上热闹不已。 宴席过半,众人都有些醉意,加上武将出身的官员占了大多,平日里都是豪气云天的说一不二的汉子,此刻酒一上来,原本因为身份改变而产生的一些隔阂顾忌很快消失,不过三两句,说话又恢复了平日的原样。 巫烨静坐在一侧,安静的看着众人闹成一团,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三哥,你吓到我了。”巫烨回过神来,佯装惊怕的样子抚着胸口。 “呵。”司皇寒鸿低笑了一声,目光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巫烨身上,“发了一晚上呆了,在想什么?” 巫烨抿唇轻笑,摇头轻叹:“有些累了而已,没什么。” “哦?”司皇寒鸿明显不信,却也无法,只是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看来这些日子我把你榨得太干了……呵呵……去休息吧。” “那,我就先回府了。三哥也早点歇息。”巫烨躬身行礼。 仲冬时节,天气寒冷至极。闹腾了一天的玄朱也随着夜色降临,渐渐沉寂了下来。星光暗淡,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三两两行人急色行奔走。 转过前面的弯路,寰夜王府的匾额两侧灯笼下照耀下反射出银光。随侍的下人上前叩门,巫烨等候,心情十分复杂。 待在宫中还好,回到府里,便要忍受心中两个念头的激烈斗争。一边叫嚣着到那人身边去,一边无奈却同样强硬的劝阻,给那人一点独立的时间与空间……那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去劝慰的。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和那人自身想开才好。 …… 即使明白最近一段时间,他还是少出现在那人面前,但还是无法控制…… 待巫烨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向通往南啸桓房间的路上了。 屋内没亮灯。巫烨轻推开门扉。 上一次来看他,却倒霉的正逢上情毒发作……想到这里,巫烨低叹口气。 他在床前停住脚步,却意料之外的发现,床铺之上空空如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人不见踪影。 巫烨一怔。 这么个时间……他能到哪去? 快步走出房间,正想唤人询问,耳朵已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响动。 巫烨眉毛一挑,轻跃上屋顶,只见房脊上,一个男人坐在那里,正对星独饮。他没有束发,黑发顺着寒风,扬过他坚毅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偶尔眨动,仿佛飘舞在星光中的羽蝶。几个酒坛随意的丢在他的脚边,其中残余的些许酒液正缓缓流出,在低洼处汇聚在一起。 没有察觉到巫烨的到来,男人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扣着酒坛,继续仰头大口往下灌酒,透明的液体不停的从旁侧的空隙奔涌而出,沾湿浸透他黑色的衣衫。 一坛灌完,他坐直身体,将酒坛凑到耳边晃了晃,确认里面确实一滴也没有了,眯眼凝视了半晌,才将空坛随手丢到一边,然后弯下身子在另一侧摸索。 当他刚欲拍开封泥时,一个黑影从背后罩来,一只纤细修长,白玉般的手缓慢有力的按上他的手。 男人的动作停滞在那里。 下一瞬,砰的一声,抓在他手中的酒坛已爆裂开来,冰冷的酒液刹时将男人的黑衣淋了个湿透,碎裂的瓷片飞射出去,却全部落到了男人身前一尺开外处。 “……月下饮酒,倒真是……哼,好兴致啊!” 冰冷的寒意随着巫烨的每一个字渗入男人的毛孔。仿佛雕塑般僵硬了半晌的身体刷的一声,飞快的从巫烨掌控下逃离开来。 “……主、主上?!” 南啸桓惊愕至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俯身叩首。 “……”巫烨冷着一脸俊脸,看也不看他,径直轻跃下屋顶。 这一下,些微的醉意立刻清醒了大半,南啸桓急忙起身,跟着巫烨跳下,进屋。 侍女点燃屋内的铜雀灯,也不敢出声,尽量小心的退下去。 烛火静静燃烧,灯火所照亮范围的最边缘,一身黑衣的南啸桓恭敬的垂头跪在那里。 巫烨坐在椅上,一手重重揉着眉心,一手大力捏着檀木圈椅的把手,他呼吸紊乱粗重,显然正在竭力压制着怒气。 “……你把你身体当什么了!伤势未愈就在大冷天喝酒?呵呵,还嫌屋内太热,所以特地拣个能够望月观星的屋顶?!……南啸桓你实在是……” “实在是可、恶、至、极!” 巫烨咬牙切齿,俊美脸孔目光猛地射向跪在角落的男人,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大洞来泄愤才好。 “……属下……知错……”南啸桓俯下身去,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如以往那么多次一样,说着相似的话语。 门外,不知何时突然刮起了大风,呼啸风声在寂静无声的室内,异常清晰。 巫烨攥紧拳头,胸口剧烈起伏,然而怒气依旧无法平息。他霍然起身,几个大步来到南啸桓面前,一把将人拽起,拖着就朝内间床上走去。 撞击的疼痛从背部传来,南啸桓还未作任何反应,只觉下身一沉,巫烨已整个人压坐了上来,伸手将他还能自由活动的左臂捉住,压制在头顶。 望着他的眸子深不见底,燃于其中的火焰几乎喷薄而出,来势汹涌,仿佛可以燃尽一切。本能正在提示着危险,然而南啸桓却避无可避! “……你……” 胸口发闷,左肋作疼,巫烨盯着视野中的人,却发现脑海中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无法形成,声音宛若被卡在喉间,只有一个你字,根本无法表达他此刻烦乱复杂心情的一分一毫。 南啸桓不挣扎,整个人无比顺服,只是慢慢垂下眼睫,侧过头去。 然而看似平静的表面上,在那黑衣的覆盖下,一颗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那声音如此巨大,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脑子有些晕晕的,无法驱动。南啸桓感受着身体上那不属于自己的重量,感受着手腕处的疼痛,忽然张口低声问道:“……主上……这是在担心属下么?” “什么?!”巫烨一怔,这个问题的时机和问出口的人实在太过反常,然而他还未细思这其中的古怪,脑海里便迅速浮现刚才屋顶的一幕,顿时气血上涌,冷哼一声,“可笑,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珍惜的傻瓜,我才懒得浪费担忧这种感情。” 南啸桓听到他的回答,眼睫垂的更低,他静默了一会,突然又再次开口,却已经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主上您……最近‘遗情’发作的很频繁?” 与叙述并无二般的语气,南啸桓的声音仿佛古井,平静无波。 巫烨挑起修眉:“——是又如何?” 他勾起嘴角,笑的不屑一顾:“若又是你那套‘服侍’的说辞……那还是算了!我没兴趣!”一想到自己苦苦忍耐暗自烦恼的结果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开窍,根本接收明白不了一丁点自己的意愿,自己的想法,他就恨不得狠狠咬这人两口泄愤! 南啸桓这次闭上了双眼,却是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目光凝视着身下的人,等到巫烨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朝那淡色的薄唇吻了上去。 舌头灵活的舔舐完唇瓣,又细细描绘了遍线条。 不知不觉间,南啸桓上半身已被巫烨移到背部的一只胳膊搂起,半上不下的掉在空中。 另一只拖在脑后的手微一使力,南啸桓吃疼,咬紧的双唇便微微张启开来。 下一刻,巫烨的舌头便不容拒绝的完全撬开南啸桓的口腔,带着疯狂侵略的意味,来势汹涌的展开一场袭击。 交混的唾液无法被咽下,沿着南啸桓嘴角缓缓流出,不过短短一会,便濡湿了南啸桓被迫仰起脖颈下的一大片衣衫。 被巫烨吻得天昏地暗,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紧贴的唇终于消失,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面色潮红,耳朵红的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加上蜿蜒整个脖颈的液体痕迹,让巫烨心情突然能好上那么一点:“原来内力深厚还有这等妙用!”竟然仗着内力,整个过程中硬是没换一口气。 他双手下滑,停在南啸桓腰间,唇凑到他耳旁,湿热的气息呼出,看着那人轻轻一颤,他轻声调笑道:“我们再来试试如何?……这次,你不说不,我可是不会停下来的。” 说罢,头一侧,又压了上下。这一次,红舌长驱直入,翻滚搅动,连一丝思考反应的余暇都不留下。 南啸桓失神之下根本无法应对,巫烨果然遵守诺言,不待他说停,那缠绕着他舌头的柔软根本没有停下离开的迹象。 胸膛起伏的愈加剧烈,浑身的力气一丝丝散去,直到被吻到全身发软,南啸桓才终于支撑不住,伸手就要推开身上的人。 巫烨的手沿着腰部向下滑去,来到尾椎处时,开始按压揉捏起来。 即使意识已经快成一团浆糊,南啸桓也被这个动作弄得身体一僵,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心中一动,巫烨放开那蹂躏已久的红唇,微微拉开两人上身的距离,微眯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半晌,低叹一口气。 ——看来,还是不行…… 突然的分离让本就全身绷起的男人心中一惊,猛然想起纹在自己身上那些东西,南啸桓不自觉的咬着下唇,单手后撑着身体,喉头动了动,过了一会,待房内那冰冷的空气一点点将已然情动的身体冷却下去,才艰涩的开口:“……主上,属下自知身体污秽,无法侍奉……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您的状况不能再拖……请主上体谅属下苦心。” 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巫烨,黑色的眸子里一片恳求,几丝苦涩很快闪过消逝,坚定的眼神里仿佛从未只有那毫不动摇的赤诚。 巫烨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恨声道:“哼,体谅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苦心?” 天知道他这半月忍得有多么痛苦?他为的什么?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这人就不能理解呢?! 被这句话再次搅起的怒火让巫烨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都像打在棉花之上,没有任何回应。而眼前的人,还是一味坚持着自己认定的忠诚。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一个冷情冷心的男人,对自己的心意不屑一顾,刻意回避与忽视? 他真想撕开这人的胸膛,看看那颗心是否如常人一般?! 短短几瞬,脑中偏颇的念头已扩散开来。巫烨越想越气,眉宇间不觉便满是冰冷,最后实在再也待不下去,刷的起身,甩了袖子,就要转身走人。 巫烨刚一起来,床上的人就动了,他眼神一沉,已经下定决心,当即闪身到巫烨身前,伸出单臂将人拦住。长眸紧盯着巫烨,冷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出,整个人只是简单站在那里,却让人无法再迈一步。 巫烨皱起眉头,缓缓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南啸桓不语,只是收了左臂,一步步慢慢朝巫烨走进,当两人之间距离只剩小半步时,他才止住脚步。他深深的看着巫烨,英俊坚毅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主上,属下别无选择。” 沙哑低沉的声音,和冷静无波的表情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那其中,满是深不见底的无奈痛苦自责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话落,他突然出手,快若闪电的分别点向巫烨身体几处要穴。 “你——” 冲出的话语还未说完,下一刻,便顿时没了声音。 就连哑穴都要点……大惊之下,巫烨很快冷静下来,他眼波转动,内心一片惶惶。 当巫烨被南啸桓扯到床上,三两下除去下身衣物时,他已不需要再去猜测了。这般明显的意图……他苦笑的听着身边那人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双眼无奈的数着床顶帐幔上的花纹。只因现下他整个身体都瘫软如泥,就连一根指头,都无法控制。 南啸桓扯掉自己的黑裤,爬到巫烨脚边。 一声撕拉之声响起,南啸桓用牙齿和左手终于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长约两寸的布条下来。 他扭头看着双眼看着上方的巫烨,心下滑过一丝苦涩。 在他万分困难的试图用一只手将布条绑到巫烨眼上的过程中,躺在床上的青年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含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几分悲哀。 南啸桓侧头避开他的的目光,然后不加思索的猛然抬起左手,扯下掉在脖间的布条和右手臂上的夹板,得了自由的右手终于可以活动,即使每动一下,骨头都在抗议的叫嚣,他终于还是将布条绑好,遮住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抱歉,主上。” 响起的声音十分低哑,却异常坚定。 一只手探上巫烨的腰腹,徐徐向下移去,最终握上草丛中已然半勃起的器物。 失去视力,却让身下那处的感觉更加敏感,带着薄茧的指头不过简单的上下撸动揉搓,便让它在颤抖中渐渐硬直挺起。 禁欲已久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一丝挑逗,握在南啸桓手中的分身很快便涨大了许多,灼热烫人。肿胀得十分疼痛的欲望想要得到解放,却无奈根本动不了一丝一毫,只有胸膛,上下起伏的愈加厉害。 南啸桓垂着眼帘,忽然放开手中的器物。 得不到抚慰的分身昂然抬头,将白色的长裤撑起一块绷紧的帐篷。带着薄茧,常年练剑的双手则游走到巫烨腰间,挑开腰带,然后将一层层的布料褪下。 形状完美的器物一寸寸出现在视野,南啸桓目光凝在其上,半晌,忽然低下头去,俯身上去,张口将之含入。 被温暖的口腔毫无间隙的包裹,那粗大的分身再次涨大了几分。 南啸桓垂着眼帘,回想着脑中仅有的一点资料,开始上下吞吐舔舐。 此时,巫烨已经满面通红,急剧升高的体温让他更加难耐。这样毫无控制的沉陷欲海,对于他来说,是完全新鲜的体验,暂时的失去视觉,让身下那处的刺激更加明显突兀,全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到了分身之处,根本无法抗拒的快感宛如潮水一波波侵袭而来。他紧咬着牙关,额上的青筋尽显,第一声呻吟的溢出,很快便和粗重的呼吸纠缠混合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即将攀越顶峰前的最后一刻,那滚烫硕大的分身被迫抽离温热的所在。 沾满水泽的柱体筋脉凸显,不过挺立暴露在空气中短短一会,它又迅速涨大了几分。 南啸桓不去看它,只是一把粗鲁的扯下自己亵裤,然后扭身从床上暗格处摸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将一些软膏倒在左手指尖。 他在床上跪坐起来,右手拔开自己后臀,沾着软膏的左手便顺着露出的缝隙颤巍巍的朝后方的小穴探去。 异物进入的感觉让他剑眉紧皱,然而身后的手指却没有丝毫怜惜的快速进出,直至将瓶中的软膏差不多涂满了整个甬道,才大汗淋漓的停下动作。 用手撑开后臀,将后穴对准视野中的挺立的分身,南啸桓咬牙皱眉一点点探坐下去。 微凉的白色软膏融化在紧热的甬道内,又因为内部的收缩被挤出些许已经化作液体的粘稠,顺着臀缝滑落在巫烨的分身之上。 折腾了许久,磨蹭抵在南啸桓臀部的柱体才终于对上了狭小的穴口。 察觉到身后的状况,南啸桓不再迟疑,猛地朝下沉下腰去,用紧热的所在吞入过半的灼热。 “唔——!”迅速蔓开的疼痛让他痛哼出声。 而瘫软在床上的人,此时则是震惊愕然到了极点! 他从未想到会有一天,这个沉默寡言,面皮极薄的男人会主动到这种地步!然而,刚刚因为这个认识而冒出的惊喜不过在脑中打了个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南啸桓三番两次的‘服侍’恳求,他整个身体宛如坠入冰窖。一直被忽视的那点愈来愈清晰目,直至最终的幡然醒悟! 他怎么会忘了,在南啸桓眼中,暮寒仲的本身的份量有多么重。那是可以让一个男人抛下所有自尊所有顾虑所有考量的存在! 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直到分身处传来疼痛,才回过神来。 缺乏经验的男人只顾着一个劲的往下坐去,就连因为蛮横,没有丝毫技巧的顶入而缓缓从内部流出的鲜血滑下大腿都没有察觉。 尖锐的疼痛从那个隐秘的位置一路直刺后脑,南啸桓脸色惨白一片,咬着下唇,依旧不管不顾的一寸寸向下移动着身体。 这种没有前戏,如此直接的情事,和头两次被强硬压制贯穿之时的感觉何其相似。无关那人喜欢与讨厌,只是情势所需。 微垂下眼帘,南啸桓仰起脖颈,开始大力摆动腰胯,汗水从毛孔一滴滴浸出,沿着麦色的肌肤滑落,给那布满伤痕嫩疤的肌理添上情色的水泽。 …… 南啸桓摆动腰胯的速度越来越快,汗水四溅到白色的锦缎之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润的痕迹。他长发粘在赤裸的背部,双眼紧闭,呼出的气息灼热而又紊乱,滚烫的肌肤上,精致的百蝶飞舞图正在缓缓显现,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那些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飞出。 不知何时,静伏在草丛中的分身因为情欲高耸硬挺起来,乳白的液体正不停的从顶端的小孔争先恐后的顶出滑下,将底部的草丛弄的一片润湿黏糊,几丝液体流出,缓缓滑入股沟。 猛地,南啸桓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后穴紧密包裹着的硕大喷薄而出,将滚烫的液体喷溅在整个内壁。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充满水雾的长眸转向蒙着黑布的青年,微倾下身体,无力的抬手就要去解巫烨的穴道。 哪知刚刚伸出手去,整个过程中被迫躺在床上的青年身体猛地弹起,一把就握住南啸桓微微颤抖的手腕。 胡乱的急速扯开眼上的黑布,巫烨急切的一口咬上南啸桓被自己咬的满是血迹的薄唇。 南啸桓扭头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已经肆意搅动在口腔中的柔软。 冲破穴道的巫烨双手紧扣住南啸桓腰部,停留在南啸桓身体中的分身很快再次硬挺起来。巫烨将南啸桓双腿打的更开,让那修长有力的长腿缠在自己腰间,然后狠力的,毫不留情的重重冲撞着充盈着液体,湿热紧致的内部。 “啊啊啊——” 每一次撞击都直抵最深处,直接刺激着那几欲让人发狂的所在,之前一直咬着牙关克制呻吟的男人再也无法忍受,难耐的扭动着身躯嘶吼出声。 巫烨一只手悄悄来到那濡湿的草丛之中,然后忽的紧紧握住已然青筋狰狞的柱体。 南啸桓倒抽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向后退去,却被另一只手强硬的制住,又往前拉了回来。 身体与身体紧紧贴合的不留一丝缝隙,噼啪的肉体撞击声混着水渍声不断响起,让充斥着暧昧呻吟的空间中情色的味道更加浓厚。 南啸桓大声喘息着,整个身体仿佛烧着一般,滚烫的惊人。他肆意的呻吟,纵情的扭动腰胯,紧热的内壁猛烈的收缩,充满狂乱的渴求。 一口咬在南啸桓肩头,巫烨深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处。男人的身体猛的一个抽搐,紧夹着硬挺的内壁猛烈的收缩,一声动情的低吼终于冲破喉咙。 巫烨双目赤红,更加迈力的抽插起来,南啸桓双腿被他高高架起,上半身无力的瘫倒在床铺上,双手紧拽着身下的锦缎,关节发白。 “呃啊啊……” 握在柱体上的手忽的紧收,南啸桓止不住一个颤栗,动情的大吼出声,滚烫的浊液喷溅而出,滴溅在两人相连部位的上方。 几乎同时,巫烨高昂起头,将欲望的种子全部倾洒在甬道最深处。 第二次释放过后,巫烨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就要退出南啸桓身体。却没想到,察觉到他意图的男人猛地睁眼,朝他看过来。 布满氤氲水汽的湿润双眸充满恳求不舍,巫烨一怔,还没来得及思索那样眼神的意义,缠在腰间的双腿突然一紧,南啸桓下身往前一顶,又将那拔离了一半的硕大吞了进去。 “!”巫烨一愣,终于察觉到不对,视野中的刚刚才释放软下去的器物又颤巍巍的站立了起来,南啸桓一手抚上那里,正在缓缓的上下摩擦滑动。 躺在床上的那人眯着双眼,看着他的眼眸中,仍不满足想要更多的意味十足,让人无法忽视。 见巫烨发愣,他竟然自发的开始晃动。 “……你……做了什么?!”怎么他妈的成了这副鬼样子?! 南啸桓喘着粗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此刻,后穴的瘙痒麻热让他难耐至极,那种浸满整个体内的空虚支配着男人不断调整,卖力摩擦,试图抚慰碰撞体内那最为饥渴的一点。 巫烨低吼一声,猛的向前一顶,双手将挂在腰间的双腿分的更开,然后折起,将他的腰身高高抬起,开始又一轮暴雨般的冲击。 …… 这一次,南啸桓呻吟的更加纵情恣意,本能的追逐的更进一步的快感。往日里不见天日的地方被一次又一次顶开,开拓到最深处,南啸桓不禁发出满足的呻吟。 躺在床上的男人满脸潮红,动情的抚慰套弄着高耸的挺立,源源不断的液体自顶端的小孔溢出流下,滑过湿透的草丛,和自后穴被挤出,蜿蜒在股缝间红白相间的浊液混在一起,一滴滴连续不断的滴下,染湿了身下的锦缎。 糜烂的气味萦绕充斥整个房间,交叠的呼吸几乎要热得燃成火焰。六柱大床上,两具躯体紧紧纠缠相连,不停的换着各种姿势,直到一声嘶哑的低吼,南啸桓终于在前后刺激之下,汹涌泄出。 随后,巫烨第三次喷洒在紧裹着自己分身的紧致内壁中。 退出南啸桓体内,巫烨小心的将人面朝下放平,分开他的双腿,让那已经红肿起来,不断收缩,然后吐出红白杂的穴口展现在眼前。 “……你这个……笨蛋。”巫烨低低叹气,心疼的别过眼去,然后下床。他上身衣服依旧穿得整整齐齐,只有下身的长裤被南啸桓扯下,因此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去了外间。 待叫人将浴桶在外间备好,巫烨上床,弯腰将已然脱力昏睡过去的男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将之放到浴桶中。 一件又一件衣物被丢在浴桶边,修长白皙的躯体一寸寸裸露在空气中。瘦削却布满肌肉,暗藏力量的身体并不像穿上衣服后那般看起来柔弱。胸膛那处,一道白色的绷带突兀的出现,隐约的鲜血由内里渗出,晕染开来。正是上个月,被司皇寒炼刺的那一刀。 这个伤口,就连倚雷卿颜,也是不知的。 宽大的浴桶足以坐入两个成年男子,巫烨将南啸桓楼抱到自己怀中,手指顺着水流,慢慢探入那红肿滚烫的甬道内。浊液顺着撑开的穴口缓缓流出,巫烨又加了一根手指,在里面打弯深入,将更深处的东西也清理出来。 他动作轻柔细致,却还是一不小心触到了男人体内那敏感的一处。 “呃啊……”昏睡中的人低吟出声,惊的巫烨一颤,已经疲软下去的分身竟然又有了一点意思。 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那精神起来的器物,巫烨一边继续清理工作,一边暗骂自己禽兽。 之后,他将人抱入旁侧另一个浴桶,用干净的热水清理两人身体。 南啸桓仰靠在桶壁上,布满红晕的身体上,那副精致的纹身赫然在目,映着青青紫紫的情欲痕迹,十分诱人。巫烨用手指一寸寸,沿着肩头,滑过胸膛,抚摸每一寸的花纹。 他目光闪动,脑中思绪转动,不由想起上一世,代表他身份的那只黑鹰。 …… 用厚实的锦被将南啸桓从头到脚裹住,巫烨抱着人出了房间,换到隔壁空着的屋内。 取来伤药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那扔在脏污床铺之上的瓷瓶。 坐在床沿,拔开塞子闻了闻,巫烨面色大变。 竟是凌霄阁中最厉害的春药! 他嘴角抽动,半晌,才喃喃出声:“难怪……”难怪平日里对于情事羞涩至极的人竟会主动邀欢!原来竟是得赐于这瓶东西!他冷哼一声,待问清缘由,他非得好好教训眼前这人,药不可乱用的道理! 将药膏细细涂抹到摩伤红肿内壁中每一处褶皱和缝隙后,巫烨将人翻转过来,搂到怀中,用掌风灭了烛台,然后拉开被子,将自己和南啸桓紧紧裹好。 疲累侵袭身体每一寸,却无法入眠。 寒冷的冬夜,窗外呼啸的风声吹打着窗户。隐约落雪的声音清晰可闻,巫烨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静静思索。 怀中的人体无比温暖,被男人枕在头下的胳膊早已酸麻,他却根本不想抽开。 当曙光洒落窗棂,南啸桓慢慢睁开双眼,还未完全清醒,本能已察觉出和往日的不同,他猛的翻身坐起,瞬间,身后那处火辣辣的疼痛和着全身的酸软一起袭来,让他大脑瞬间当机。 “早。” 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脖颈,他被旁侧的青年拉回怀中圈好,再次躺倒在被窝之中。 南啸桓身体僵硬,全身上下的感觉让他证实那并非自己睡梦中的胡思乱想,而是确确实实发生了!他确确实实的做了那件事! 南啸桓不敢置信,一股后知后觉的冰冷和恐惧窜上他的脊背。早在他想到这个决定时,他甚至不敢想象那人事后的反应。而现在……他居然…… “啸桓。”察觉到他的异常,巫烨将怀中的人转了个过,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无法躲避的看向自己。 “告诉我,那药谁给你的……?” 南啸桓身体动了动,嘴唇张了又合。这样的温暖让他留恋,然而……垂下的眼帘中黑眸黯了黯,被中的拳头攥了起来。 心中一凛,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认罪求罚,却发现嗓子火燎似的疼,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巫烨看他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的模样,心下了然,捏着下巴的手滑上南啸桓硬朗的五官,在那干涩的唇瓣上按压:“倚雷?” 南啸桓垂眸摇头否认。 既不是倚雷,那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你自己拿的?!”巫烨皱眉沉声问。 南啸桓低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原因?”巫烨咬牙。 南啸桓身子一震,骤然怔住,许久,才抬起眼帘,凄然一扯嘴角。那表情寂寥而又悲凉,含着深深的自嘲,让巫烨心惊异常。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巫烨沉声追问:“……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你……在怕什么?!” 南啸桓缓缓合起眼帘,竟是不愿解释的模样。 巫烨静静看着怀里人的模样,若他所猜不错,那这人……也太能钻牛角尖了! 他缓缓摇头叹气,手指离开薄唇,顺着被子的空隙钻下,然后慢慢的贴近南啸桓垂在身侧的右手,展开手掌,覆盖上去,将那攥起的拳头包入手心。 南啸桓猛的抬眼看向巫烨,黑眸中是巨大震惊下的不可置信。 凝注着他,巫烨低叹一口气,忽的又满含无奈的勾起唇角:“怎的是这样一块迟钝的木头……还是块死脑筋,动不动就爱自虐的木头……” 垫在南啸桓脖颈的下的另一只手臂温柔的将人圈入自己怀里。 “可我……呵呵,偏偏就无法抗力的喜欢上这样的木头……” 南啸桓依然陷在巫烨的惊人之举中,无法回神,只是愣愣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孔。 “南啸桓,你……随了我可好?” “!” 如果说刚才的是一阵惊雷,那么这一句就是晴天一道霹雳,顿时将南啸桓劈傻在那里。 看着眼前人呆愣着瞪大双眼,一副惊愕至极的模样仿佛见到了鬼,巫烨心下好笑,垂头吻上他饱满的额头。 “我不要推辞……也不要废话……” 包着南啸桓拳头的手将那攥紧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十指交扣。 巫烨静静的注视着南啸桓,两人视线相交。 巫烨的左手,扣着南啸桓的右手,缓缓移到锦被下南啸桓光裸的胸膛左侧:“只问你的心……感受它的跳动,聆听它的声音……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南啸桓被那样的目光所蛊惑,慢慢的,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只有那双剔透的黑亮眼眸,带着如水的柔情,散出巨大的索网,将他紧紧套住。 ……无法逃离,无法躲避,只有……回答。 “……属、属下……” 干涩沙哑的声音不顾喉间疼痛被挤压出来,却轻的宛若蚊语。南啸桓只觉自己的皮肤仿佛燃烧起来,巨大的有力跃动声一声声充斥自己的耳廓,几乎将耳膜震破。 那是……心脏的回应。 巫烨微微荡开一丝笑容,温柔至极的微笑仿佛春日暖阳下盛开的最美丽的花朵,直让看的人失了神智。 “嘘……”他凑到南啸桓面前,在薄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触一下,“不用说话。只要点头就好。” 南啸桓怔怔的看着巫烨,大脑奇异的在这个安定人心的微笑下开始转动,几乎不用思索,那个答案就蹦出脑海。 巫烨注视着面前的人,只见那双长眸中冷静一丝一丝回归,最终,又是那双他最为熟悉的,无情无欲的眸子。 然后,那冷寂无情的长眸,缓缓掩下眼帘。在几乎到底端时,在巫烨眼睛也不眨的凝注下,怀中的人终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第95章 番外·柒《情动》 南啸桓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站在黄沙漫天的漠北,望着如血的夕阳,任迎面而过的凛冽晚风吹起披风。 和幼时梦境里有稍许的不同。已经消失在记忆深处的模糊梦境中,他是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冲锋交战。而当他真正走进军营时,却是以将军近侍的身份。 近侍……是的。近侍。简单两个字,就表明了他的身份和职责。 云麾将军的亲兵,则是由从上四军中选出的最优秀出色的年轻军官士兵组成。他们怀着对那人满心的崇敬仰慕,接受那人亲自的教导和训练,并为此面带笑容,就连被训斥被喝骂,也觉得是一种光荣。 也因此,连带着随侍那人身后的他,也接受到了近卫们不同一般的恭敬和瞩目。 而这一点,在一次次看到那人所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后,他忽然明白近卫眼中的那些钦羡与嫉妒从何而来…… ——能侍奉在这个人的身侧,他何其有幸! 自从十三年前被那人所救,他便打定了要用一生来报恩的主意。可对于那个人,直到这小半年来,他才隐约生出与那一刻猛然冒出的念头如此相似的想法…… 这种偷偷滋生在心底的庆幸和沾沾自喜,在之后的行军途中,时不时的便会冒上来。 当那人在中军大帐上,将刺杀信世靖的任务交给他时,他是十分惊愕的。 若是成功,信世靖死,北狄少了云州第一谋略家,北狄边境守军士气大挫,是反击进攻的绝佳时机。 若是失败,他身死不说,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北狄定会大肆宣扬,一鼓作气大军集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重大的责任,那人就那样……轻笑着托付到了他的身上。 他……无法不为之动容。 他知道那人信任自己,虽然不知因何缘由。既然他给了出来,他便不会让那人失望!绝对不会让那人将这对南啸桓来说来之不易的信任收回。 混入北狄逃军的过程十分顺利。两日后,他们终于迈进了无阖城。 然而,目标人物却一直没有现身。 他能做的,只有在时机来临之前,耐心等待。 索性,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封奇便邀他们共进晚宴。届时,信世靖也会到场。 他仔细安排了人手,买通了封奇府里一些下人,又做了严密的部署,然后,便静等猎物的落网。 开宴前,罗青凌仿似不经意间提到了信世靖手中的御赐虎符。 ……若有可调动边境守军的虎符,那么对于主上这次用兵便可事半功倍。 想到那人欣喜的愉快的笑容,他不禁暗暗做出了一个事后看起来十分鲁莽的决定。只因那个可能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太过诱惑。 然而,限于思绪之中的他,却没有看见罗青凌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但很快,南啸桓便知只是表面上看起。 身怀绝世功夫也就算了!他竟然并未中毒!信世靖虽然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能力却是绝对没有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罗青凌…… 那是一场苦战。一场胜算极低却必须胜利的战斗。 他必须胜!他……必须完成任务!他必须对得起那人所交付的信任! 因此,无论用上何种手段,他都在所不惜。 全身上下一瞬间裂开大大小小无数伤口,鲜血争先恐后的奔涌而出。 焚心掌威力,确实不凡。 而杀掉信世靖之后,内伤严重的他,想要活着离开,似乎已是不可能了……更别说,上百人围困之下。 看着黑夜中燃起的无数火把,他不禁有些微怔。若那人在这里……想必……有的是办法吧。 他却没那人那般聪明。 只有硬撑,硬拼!不管用上什么手段,他都不能死! 他要活着去见那人! 那个时刻,充斥脑海的念头只有一个。 ——不能死! 后来有一天回想起来,他当时根本不清楚,藏在支撑着他站立的三个字之后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救命之恩所产生的忠诚?仰或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因此,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被司皇寒炼所制的那些时日,他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少有的清醒,面对的不是打磨平滑的大块冰冷的黑曜石,便是那张精致的绝美面孔。 从见到那个少爷王爷的第一面起,南啸桓便知司皇寒炼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无知。更别说,皇家权利帝位之争,他从来都不想牵扯进去。就算因为舜玉王的关系,自家主上倾尽全力背后相助。 然而事与愿违。他不明白司皇寒炼在知道那件事的情况下,留下他的性命是为了什么。 但只要了解一点:他暂时无性命之忧。剩下的,他根本无一点兴趣。 至于被强迫带上那些只有性奴男宠才有的标识,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愤怒、屈辱、以及自尊被肆意践踏下的无力怨恨,这些正常男人在这般情况下都会有的反应,他却没有。 他只是毫无感情的扫了一眼。仿佛那乳尖上的银环如同布满身体的无数刀伤剑伤一般。 其实……在他眼里。那些也无什么不同。 都是他还不够强大的表明。 弱肉强食,他既然败了,既然落到司皇寒炼手里,便早已做好了承受各种折磨的准备。 而残忍冷酷的敌人,对待自己手下的猎物,更不需要顾忌什么尊重、骄傲、面子这些子无虚有的东西。 但是,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却并不代表他会一直任由自己成为他人砧上的鱼肉。 一个多月的囚禁,他一直在伺机逃离。 内伤、外伤、加上缺少食物,他体力大减,想要从重重守卫的地方离去,这个时候,更需要耐心和冷静。 机会终于到了。 那日,少年王爷疯狂之下的鞭打让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却也让司皇寒炼少了以往所有的警戒。他扯下沾满血污的外袍,便蹒跚着离去,甚至回头都没看他一眼。 南啸桓在那间密室中,整整一夜没有任何人进来。 而那不大的空间里,所放置的那些道具,足够他用来自救。 当拖着虚弱至极的身体逃出司皇寒炼的府邸时,外面正飘扬着漫漫大雪。 天色还早,却已有做生意的小贩开始摆摊,拎着篮子的妇女三三两两的也出现在街上。 南啸桓撑着墙壁,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 好不容易拐到一家客栈的后街,他靠着墙壁滑倒在厚厚雪层里。 他身上只有匆忙下从守卫身上扒下的一层外衫,根本无法抵御冬日的寒气,走着还好,一旦坐下,那冰冷的寒意很快便让他全身上下失去了知觉。 对面的墙壁往上,是那家客栈的客房。稀稀疏疏的灯光亮着,不时有人影在窗纸上晃过。 身后则是一户普通民居的后院,能听得到中年汉子晨起的洗漱以及和妻子说话的声响。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南啸桓仰头,任一片又一片雪花滑到脖颈中。 他知道在寻到无羁楼的在玄京的分楼前,他不应该坐在这里,而是应该稍作休息,保存体力后,立刻起身。 但是,只是一会……一会,让他休息一会…… 浮在眼前的那张面孔对着他无尽温柔的笑着,听到他的祈愿,轻轻的点点头。 视野中的景物渐渐被从角落蔓出的黑暗侵蚀……身体仿佛有千金重,无尽的困意汹涌而来,他慢慢闭眼,睡死过去。 寒风呼啸,大雪飘飘,不一会就将横躺在地上的人体覆盖起来。 南啸桓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院子,是沉在他大脑深处记忆中的样子。 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脚下垫着小板凳,费力的撑在高大的桌案上,拿着毛笔一笔一划,无比认真的在宣纸上练字。伺候的下人恭恭敬敬的垂着头,站在墙角。 男孩写完一张,便放下笔,凝目看了一会,似乎是极为满意,小脸上也浮上几丝笑意。下人将纸移到一边,他便继续练字。 一张又一张,写好的纸叠放成了厚厚的一沓,而满头大汗的男孩,也终于默完了昨日师傅交习的课文。 他啪的一声从小凳子上跳下来,飞快的从下人手中拿过自己的辛苦了许久的成果,一张张仔仔细细翻看了,自认完美无缺后,才小心的收好叠起。 他出了书房门,沿着曲折的小路,朝前走去。转个数个回廊,终于看到了另一个院落。 原本急促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又放缓了,男孩在院门前停下脚步,仔细整了衣服,才朝院内走去。 院内布置的错落有致,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一步一景,美丽至极。男孩却看也不看,只是直直朝着一处走去。 然而走遍了几处地方,却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他有些无措,垂着头,就要沿原路返回。却在这时,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从后苑传来。顿时,他眼睛一亮,小跑着拐了个弯,朝另一处地方寻去,却在离那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渐渐放慢脚步。 暖暖的阳光倾泻而下,五颜六色的花海中,精致的八角凉亭下,两人围坐在石桌之前。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拔,器宇轩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女子肌肤如雪,五官精致,不言不语的静坐在那里,轻易的便让周围的牡丹花失了颜色。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在花海中舞剑,他身量不高,年纪不大,一把剑却舞得有模有样。 男孩偷偷的躲在一旁,看了一会,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暗了下去,然而,最终还是咬咬唇,就欲朝凉亭里男女走去。 就在他刚刚踏出第一步时,舞剑的少年脚下不知怎的绊到在地上。 正在喝茶的男子一见,即刻飞身奔出,一把将少年抱到怀里。女子则脸色大惊,急急忙小跑到少年身边。 一男一女,围着少年,神色紧张。少年却吐了吐舌头,一脸俏皮,不知说了些什么,男子长眉一挑,无奈的摇头,曲起手指在少年额头上轻轻一弹,稍作警告。女子则破涕为笑,满脸的宠溺。 从少年摔倒,到男子抱着少年走回凉亭,男孩一直远远的看着,面无表情,初始的雀跃再无影踪,他紧抿着嘴唇,黑眸里最后一点的亮光终于熄灭。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居住的房间,手中拿着的纸一张张散落在地上。 南啸桓看着过去的一幕幕重演,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不知是谁说过,人死前都会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么……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只能看着那转身离开的男孩一路又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院,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窗前…… 那么久远的回忆,他本以为全部忘记的过去,其实原来……一直是他为数不多,深藏在心底的珍宝么? 尽管受到忽视,尽管所有本应属于他东西,都被那个早他两年出生的人占据,比起这世上其他许多人,从小衣食无忧,父母健在的他,还是很幸运的。他从未抱怨,也从未怨恨。 不过是会有偶尔的失落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以及一个幼时无数次在心底祈求徘徊的渴望。 渴望这个世上,有人会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单纯的只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人本身,来爱他。 这种爱本应由家人来给予。但是……家人……他早就不奢望。 忽然想起那双眼睛。 浓密睫毛宛如羽蝶,黑亮的眼眸好似吸收了所有的星光,含着无尽的柔情,静静的凝视着他。 南啸桓想笑笑告诉自己不要妄想,却还是止不住心底偷存的那么一丝丝期待。 难道是因为贪恋那人施舍的一点温柔? 也许吧…… 只是一点点温柔,便已足够他义无反顾的陷入。 再次看到那人时,他一度以为是梦境的延续。 只有梦才如此美好。如此让人……几欲落泪。 不管是温暖的怀抱,还是那若有若无的体香,都是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中,他在脑海中描摹了许多次的东西。 ——……主上…… 他张口唤道,没有任何声音。下一刻,那人俯下身,将他紧紧吻住。 被掠夺,被索求……不似熟悉的那般温柔,却是不容拒绝气势惊人的侵略之意。 他却完全无法反抗。 在被吻得几乎窒息过去时,脑海中,尽是希望这个梦不要那么快消逝的乞求。 ——主上,能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他闭起双眼,喃喃自语。 他跪在地上,站在身前的那人,寒气包裹下,狂怒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再也不是日常他见惯的悠闲淡然。 那人怒吼着,大喊着,俊美的面孔上满是不被理解的痛苦之色。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不明白他为何表现出如此的模样。 直到那狠狠的一拳砸在地上,他才似乎有些了解。 ——他怕再也见不到自己? 被黑发遮掩的双眼下意识的瞪大,好长一段时间内,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心脏在剧烈跳动,声音鼓胀在他的耳膜,回声一遍遍在大脑中响着。 许久许久,他根本无法做出回应,只能僵硬着身体一遍遍回想,确认刚才听到的内容。 但是他却并没有多少时间细想。 一阵沉默之后,那人低低径自笑了一会,长叹一口气。 随着那一口气,南啸桓只觉整个人瞬间松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 初始剧烈翻滚的情绪已经慢慢平静下来。空白的大脑也捡回几丝理智。他尝试着冷静思考这个问题。 那人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不敢去探究为什么。 只能去往另一个方向猜测。 ……那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 这个可能只是一闪而过,惊恐便一瞬占据身体。他咬唇,闭眼将之抛之脑后,决定暂时当一回懦夫…… 从十一月底到十二月中旬,约半个月时间,他见那人的次数寥寥可数。 那般刻意的回避使得他根本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些烦乱复杂,十分陌生的情绪全都一瞬间狂涌着而来,不管他能不够分辨。他只能维持面上的淡然无波,却无法阻止内心负面的感情将他一点一点吞没。 养病的日子,他空出许多时间。倚雷卿颜没有陪伴的时候,他常常一人靠在床头,静静思索,一点点品尝那些酸涩悲哀的情绪。 有时,蓦然回首,想起一年之前在阁中每日练剑的自己,他自己便会觉得,自从那一夜过后,他离原来那个冷清冷心的南啸桓越来越远了。 想了几日,自己对那人的感情,也终于理清。理清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却只有苦笑。 他跟在那人身边快四年,那人为舜玉王所做出的一切,那人对舜玉王所抱有的心思,他一清二楚。那人或许对自己有感情,却绝不是他所期待的感情。也许比那人兴致来了玩玩兴致过了就忘之脑后的少年们能好一些,但到底有多少,又有谁知道? 然而,他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那人的温柔仿佛一滴水,在不知不觉将他辛苦筑起的高墙融出一个小洞然后滴入他的心脏。 他无法抗拒的被吸引,仿佛扑火的飞蛾,明知自己最终的结局,却还是为那一丝温暖甘愿付出一切。 ——南啸桓,你……随了我可好? 那人在耳边轻喃。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缓缓的点头。 明知没有结果,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任由自己陷下去…… 只因情动,不可抗力。 第96章 黑鹰 新帝登基,在皇权斗争中失败的大皇子被软禁,十三皇子司皇寒炼流放漠北边塞,永不得踏入玄朱,皇后江玉澄打入冷宫,三日后自缢而亡。而大皇子一派的官员,多数被革职、杖刑、流放,与此相对的,则是新帝麾下多数武将的加官进爵,朝堂势力重新洗牌。权平生和巫烨作为此次新帝登基的最大功臣,更是被赋予了无上的权势。最为明显的,便是司皇寒鸿赐予的两项特权:见君不趋,剑履上殿。 一时之间,寰夜王巫烨和枢密使权平生成了全玄京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无数官员递上拜帖上门相邀以求相交,却都被紧闭的朱红大门据之其外。 权平生笑呵呵的捋着胡子,满目慈爱的看着千里之外权自效写来的家书,看完了,对静候一侧许久的小厮一扬手:“不见。” 俊美青年懒懒的坐在窗前,撑着下巴,目光凝在院中正练剑的男人身上。 有了凌霄阁中医术第一的西倚雷精心调理,南啸桓身体恢复的很快。待到这月下旬时,他已经被允许稍稍活动筋骨了。 南啸桓是习武之人,得了允许,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一拿起剑,不到巫烨叫停,绝不会停下休息。 幽静庭院中四季常青的树木高大笔直,阳光倾洒,微风动树,树影婆娑,扫至边侧的积雪化成水流,无声的流动。庭院中央,高大的黑衣男子正在舞着长剑,剑光如雪,顿时只闻刷刷刷利刃破空之音。剑光和日光交错,更映衬的那高大挺拔的男子英姿勃勃,俊逸非凡。 屋内,静坐在窗前的白衣青年,正一瞬不瞬的凝注着黑衣男子,垂在耳侧的几缕黑发被风吹起,拂过俊美面孔上晶莹透亮的黑眸以及含着浅浅笑意的嘴角。 忽然间,院中练剑的男人脚下一个趔趄,正在移动中的身形一滞。 长眉一挑,几乎同时,原本坐在床前的青年霍然起身,脚尖一点,朝院中的人飞掠而去。 “噗!”一声,握在男人手中的长剑失了准头向前飞出,斜着深深插入土中。 “啸桓。”一个转身,化去南啸桓身上的冲力,巫烨从背后将人轻揽入怀,含笑轻道,“身体这事,急不得的。今天,就到这里吧。” 一边说着,揽在南啸桓窄腰上的手一边四处揉捏。 唔,不错不错……比前几天,又多了些肉来……改日得好好奖励奖励倚雷…… “主上,该去用饭了。” 刚想到倚雷,就听到不远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倚雷走到房内,却没有人在,他微微有些疑惑,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院中的两人。 “主上……” 南啸桓无奈低道。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活动筋骨,虽然未动真气,却也让他全身热了起来。然而搂在腰间的手,以及倚雷的目光,顿时让他本就通红的面颊加深了一层色彩,简直要滴出血来。他微微用力,想要挣出来,却被腰间的双手搂的更紧。 猛地,他身体一颤,一阵湿热的触感从后颈传来,是背后的巫烨轻吻舔舐了上去。 南啸桓和西倚雷两人完全怔住了。 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南啸桓布着细密汗水的后颈,巫烨一边朝倚雷的方向看去,他似乎只是轻轻随便一扫,却让房内的人立刻僵直了身体,然后急忙移开目光。 “走吧。” 十分满意那边的反应,巫烨这才放开怀里的人,右手十分自然的向下拉起南啸桓垂在身侧的左手,就向前走去。 南啸桓怔了怔,低头看去。 巫烨回头,笑意盈盈的眸子看着他。 南啸桓摇摇头,迈开脚步。 南啸桓养病这段时间,饭食俱是东卿颜亲手做的药膳。而东卿颜做出的菜,总是让南啸桓不知不觉中就用了大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南啸桓刚欲放下筷子,一个熟悉悦耳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响起。 “饱了?那便喝点汤吧。” 一只盛了大半碗汤的瓷碗被推到南啸桓面前。 南啸桓回头,刚好对上巫烨黑亮的双眸,不过短暂的一接触,那张冷寂无情的冷峻面孔便染上几丝红晕。 急忙撤开目光,南啸桓只觉心跳如鼓,看也不看,端起桌上碗一仰头就往下灌。 “咳咳……咳咳……”结果灌的太急,呛到喉咙里,便是不住的咳嗽。 巫烨不禁无奈摇头,一只手怜惜的抚上他的背,轻轻的拍打:“又没人跟你抢,慢慢喝就是了。”眼中却满是狭促捉弄之意。 南啸桓咳了半天,再抬头时,长眸中已是一片湿意。巫烨看得心中一动,又朝他那边靠了些距离,在侍女们视线的死角,另一只放在身侧手则爬上南啸桓大腿,指腹开始在那些敏感处摩挲揉捏。 被巫烨这般调戏,南啸桓一声不吭的咬着下唇,面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然而从身体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却是无法掩饰的。 巫烨不怀好意的眯了眯眼,手上的动作更加肆意起来,在南啸桓大腿根处画着圈圈,更有几次,好似无心的碰触到那静伏的器物。 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啸额上又开始渗出滴滴汗珠。 巫烨嘴角的笑容十分开心,紧密关注着身旁男人的双眼里浮现几丝狡黠。 终于,就在巫烨再次不经意的蹭过那处时,南啸桓猛地扭头,伸手扣住巫烨作恶的左手。 “——主上!”瞪过来的长眸中含了几丝湿意,几丝恼意愤恨。染着红晕的脸颊说不出的好看。 “哦?”巫烨挑眉,笑的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他毫不在意的抽回左手,眨着睫毛,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看向南啸桓:“……怎么?” 南啸桓看他这样,只能叹气。 自从得了南啸桓的应允后,巫烨便抛去了以前的一些顾忌。整日整日的陪在南啸桓身边,两人同食同眠,形影不离。而诸如这类的平日挑逗戏弄,更是从不间断。 巫烨态度转换的迅速直接体现在两人相处时的一举一动。毫不掩饰的凝注,眼角眉梢上满满的爱意愉悦,几乎无处不在。超出主上属下关系之外的身体接触也逐渐多了起来。巫烨十分喜欢逗弄几乎无时无刻不冷着脸的南啸桓,尤其是当着旁人的面偷偷调戏捉弄,看他强忍着面色如常,他就会笑的十分餍足,直到南啸桓实在窘迫到极点,才会停手。 而对于南啸桓来说,虽说他点了头,可内心无论如何,对两人关系的变化,也无法像巫烨那般自然轻易的接受。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情人,巫烨是十分合格的。然而当那些温柔体贴如数全部对着他时,他却是久久不能适应。在旁人面前,他还是谨遵着两人各自的身份。私底下,无论巫烨对他明说几次,他依然如以往相处时的拘谨自制。弄得巫烨只能叹气摇头,决定展开长久温柔攻势,相信总有一天,南啸桓能了解他的苦心。 那次南啸桓孤注一掷下做出的事,最后让他在床上躺了两天。结果刚刚可以下床走动,巫烨就再次将人压在身下,极尽温柔的索取了大个半夜晚。这是个开始,自那以后,两人情事,再也没有遵守过七日之期,取而代之的是巫烨的兴致。 这段时日南啸桓的心绪和他冷静无波的外表形成对比,几经波折,眼下的日子如此美好,美好到让他常常有种偷来的感觉。 他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开始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人的柔情之中…… 南啸桓从浅眠中清醒过来,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纸映在脸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他眨眨眼睛,待意识慢慢回归,再从床上坐起,动作的同时,身后某处传来微微的抽痛,身上干净舒爽,想必他睡过去后,已被那人清理过了。念转至此,他不由脸上一红,想起之前的事来。 两人吃过午饭,他被巫烨拉着一起午睡。谁知没睡一会,他就被那人再一次扒光吃净。 裹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的结实胸膛上,大大小小紫青色痕迹密布其上,说不出的暧昧情色。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下人。 南啸桓从一旁拿过叠放好的衣物,一件件穿上,待刚刚完毕,吱嘎一声,巫烨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水绿长衫的少年。 清秀白皙面容上那闪着古灵精怪光芒的黑眸,一见到南啸桓,便浮出几丝明亮的喜悦,自来熟的扑了过来。 “南大哥!” 南啸桓愕然,身体被身旁巫烨的长臂一勾,轻而易举的闪避了少年的拥抱。 “你们认识?”依然平静的口气,南啸桓却察觉到里面几丝不悦,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摇头否认:“不。” “当然!” 两声不同的回答让巫烨微蹙起长眉。 南啸桓看着满脸笑容对着自己的少年。 难道自己真的认识这个少年? 少年见他这样,清秀的小脸顿时露出委屈,可怜兮兮的凝视着南啸桓:“南大哥难道真的忘记我了么?……五年前宛中嘉荫城的顾家……” 五年前.宛中嘉荫? 南啸桓眼神一沉,他想起来了!五年前他尚是贯日阁一名普通暗卫,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在嘉荫住了一晚。那晚嘉荫首富郑家不幸遭贼入侵,上下三十条人命全被一场大火湮没,凌晨上路他恰巧路过郑家府邸,见到躲在角落,逃过一劫的小男孩哭的撕心裂肺,一时不忍便带回宫中,然后借倚雷之力,将其送进了凌霄阁中。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当年的小男孩。 “原来是你……”南啸桓回看少年,话语中的冷冽已消了几分。 “嗯嗯!是我!”顾成双眨巴着大眼,欣喜之情溢在言表,“这次阁主叫我来京,一想到说不定可以见到南大哥你,我就开心的睡不着觉!现在见了南大哥,南大哥变得更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阁里云姐姐她们对南大哥你念念不忘了!” 他说的开心,也不管面前白衣青年愈来愈沉的脸色。 “稍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叙旧。”一旁沉默了半晌的巫烨淡淡开口,“顾成双,将那纹身除去,你有几分把握?” 见巫烨发话,顾成双不敢怠慢,连忙垂头躬身答道:“据主上之前所说,属下有四分把握。……但真的能否除掉,属下还需亲眼看到才可给出答复。” “亲眼看到?”巫烨瞥了顾成双一眼,稍稍思忖了下,道,“好。随我进来。”说罢,拉着南啸桓朝里间走去。三步开外,郑成双跟在两人身后,清澈的大眼中浮出几分思索。 进了里间,南啸桓在巫烨的示意下躺到床上。郑成双看到这奇怪的一幕,望着南啸桓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 巫烨解开南啸桓衣襟,纤细的手指慢慢将一侧衣襟拉开,露出包裹在其中柔韧精壮的躯体。麦色的肌肤上伤痕累累,交错的浅浅疤痕看得出愈合没有多久,除了这些,还有着郑成双万万想不到青紫痕迹…… 顾成双虽然年少,却并非未经人事,他心下一动,眉宇间出现几丝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巫烨回头,看似随意的轻瞟了他一眼,然而其中十分明显的警告之意,却让顾成双确信那不是他的错觉。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低下头去。 床上的人自然不知道短暂时间内两人眼神的交换。 顾成双咽了口唾沫,不自觉话已从口中溜出:“原来那纹身……是在南大哥身上的么?” 巫烨没有答他,从南啸桓身前退开,将床前的空间让了出来。 顾成双躬身走到床前,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去乱瞟:“属下这里有特制膏药。主上将之抹到纹身处,那图案即刻便可显现。” 说着,从带在身上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巫烨。 南啸桓微垂着眼帘,任巫烨将微凉的药膏在自己赤裸的半边胸膛上抹开。即使那日这人已告诉他一切并非他所认为的那样,他还是对这个纹身无法释怀。 药膏抹完,繁复精致的图案慢慢显现。郑成双在床前跪坐下来,凑近南啸桓的胸膛,近距离的观察,间或配以银针轻捻。 不知不觉间,顾成双已锁起眉头:“……完全除去这个纹身,恢复原状,基本是不可能的。” 坐在床沿,巫烨捉住南啸桓放在床上的左手,然后将之展平,分开,五指相互交叉:“哦?除不掉?一丁点也不行?” 顾成双在巫烨面前跪下,垂头答道:“这种特制的颜料非常稀少,基本都是从翰国传来的。它效果很好,纹上后即使过了几十年,颜色都不会褪掉。……而硬除的话,对于皮肤的伤害很大,且很难除的干净。” 他顿了顿,微抬头看向巫烨:“属下倒有个建议,也许主上可以一听。” “说。”巫烨面上十分淡然,清冷的双眸却有几丝不快和郁闷。 “硬除的话,残余的颜料会留在皮肤上,难看得紧。若主上只是嫌这旧的图案不好看,属下可将其重新纹制,换成主上满意的图案纹饰,不知主上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阵异样的安静。 许久,巫烨看向床上已经坐起的男人,沉声问道:“你想怎么办?” “除了……”他看着南啸桓,顿了顿,道,“——还是重新纹个?” 南啸桓整好衣服,却不看巫烨,只是低头答道:“重新纹。” 顾成双听他这样答话,十分开心,一时间竟将在场的巫烨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我的手艺南大哥可尽管放心!南大哥你想纹个什么样子的?” “呃?”南啸桓显然没料到顾成双会这样问他,反应过来后,却是几乎不假思索的答道:“由主上决定。” 巫烨不自觉加大握着南啸桓手的力气,眸色一瞬变得很深,他看着视线中的男人,寻思半晌,终于开口。 “鹰……黑鹰……勇猛无畏,不受束缚,自由翱翔天空的黑鹰!” 第97章 时光 酉时三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的风灯发出的淡淡光芒,笼罩着偌大王府中一处幽静院落。朱门花窗前,一个穿着蓝衫的青年男子倚靠在旁侧的柱子上,俊朗儒雅的面孔上长眉紧锁,不时的朝门内张望,明显心神不宁。 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青年男子从烦乱的思绪中回神抬头:“卿颜姐。” 东卿颜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倚雷?待在外面作什么?” 倚雷苦笑了一下,摸摸鼻子:“我本来是过来找啸桓的,但主上不让人进,我就只好等了。” “嗯?”她有些疑惑,不自觉轻蹙了眉,扭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忽的转身微仰头道,“怎么回事?” 这话却明显不是对倚雷问的。 漆黑的梁上有一阵响动,一个低沉的男声回道:“请东护法见谅。”是随侍在巫烨身边的暗卫,不过一句,就确认了确实是那人吩咐的。 卿颜得到回答,低头思忖了一会,然后伸手拉着倚雷就朝旁边的偏房走去:“外面这么冷,去房里等罢。” “呃?”倚雷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在感受到从手臂传来的力量时咽下了疑问,乖乖的跟着她进了一旁的房间。 点上灯,两人在椅上分别坐下。 卿颜低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静静盯着倚雷。 “卿颜姐?”西倚雷被盯得浑身不自然。 “屋里还有谁?”卿颜忽然问道。 西倚雷怔了下,低声道:“顾成双。”十几日前巫烨让他找人进京时,他就满肚子的疑问了。主上明显是为了顾成双的纹身功夫叫他进京的,然而到底是给何人纹身他一直不敢肯定。今日闲来无事来找南啸桓下棋,却刚好碰上这个么情况。 那么是给谁纹,在屋内只有三人的情况下,不言而喻。 “果然。”卿颜低叹口气,她垂下长睫,顿了顿,沉思了一会,忽然对倚雷沉声道:“答应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以后主上和啸桓之间的事,你绝不要插手。” 西倚雷身子轻颤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眼中浮现几丝不敢置信:“……卿颜姐,啸桓是我朋友!” 东卿颜冷冷瞪他一眼,眉眼间满是压人的气势:“答应我!” 这不含任何感情,冷冰冰的三个字再次被重复,西倚雷已知道东卿颜绝不是在说笑。 “卿颜姐……” 倚雷的声音有几分委屈,他望着她半晌,女子都未有任何表示。他已经知道除了答应,他无别的选择。 他默默垂头,声音很低很轻,“主上他……他……”垂在身侧的五指握起又松开,话语卡在喉间,十分难受。以往的事实都一再证明,除了司皇寒鸿,那人从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千夜宫的那些少年他虽然心下不忍却无能无力,但这次是自己的兄弟,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卿颜看着身体不住颤抖,明显正在压抑某种情绪的青年,轻轻叹息:“你还年轻,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倚雷,答应我,不要去问他任何事,也不要做出任何试探之举,好么?” 倚雷缓缓抬头,看着视野中那种清秀的面孔,看着柳叶眉下那双黑眸,内心各种思绪翻滚。 …… 屋内垂下的厚重帐幔聚拢了热度,角落里缭绕的青烟袅袅飘散开来,在房内聋上一层似有若无的轻纱。 里间八柱雕花大床旁侧,零落的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器具,一个少年坐在其中,正在盛着不知名液体的铜盆中洗搅着一块巾帕。 稍稍拧了一下巾帕,顾成双回身,将巾帕贴上床上男人赤裸的上身。 精壮的身体上,百蝶飞舞的繁复图案清晰可见,在灯光下栩栩如生。顾成双一想到这副纹身就要毁在自己手中,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偷瞄了一眼坐在床尾死活若有所思的俊美青年,在心底无奈的叹气。 但是……主上都发话了,他能有什么办法?看这些痕迹,纹身应该没有多久……这么快就看腻了?这喜新厌旧的速度呦…… 对了,有机会问问南大哥这副图是谁纹的……技术十分不错…… 一边在心里碎碎念,顾成双一边,在床上人身上继续先前的擦拭工作。 这已经是第五遍的擦拭,麦色的皮肤已经被擦的通红。顾成双每擦抹一下,都能引起巾帕下肌肉的细微颤动,显然对于床上的人来说,并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 南啸桓只觉得身上仿佛着了火般,轻轻一碰,覆盖在血肉上的皮肤就像被剧毒腐蚀了般疼痛难忍,不知不觉细密的汗水已经布满他的全身,他紧咬着牙关,不让痛哼从喉间溢出。 “呃蔼—!”来到下腹处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量,狠狠的开始来回摩蹭,南啸桓额头上青筋爆出,只觉一阵巨大的疼痛从下腹处直刺内脏。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巫烨听得南啸桓这声痛呼,心下一疼,望着顾成双,沉声道:“有什么法子能不这么疼的?” 心疼了?当初给人纹的时候干什么去了?顾成双抬眼看了巫烨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药水就是如此,属下尽量快点。” 说罢拿起巾帕,只见丝丝血珠正从纹着花纹的地方慢慢渗出,不一会就汇成一股,顺着南啸桓腰侧的滑落到被褥上。他将巾帕扔到另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搅洗了一会,待弄完了,又换了块新的,来到之前那个盆里,浸上药水,拧出,再次开始擦洗纹身。 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对南啸桓来说,却如同漫长的一场酷刑。凌乱的黑发粘在额上,汗水和血丝混在一块,很快就布满了他赤裸的上身,染红了身下的白色床褥,诡异的药味随之弥漫开来,充斥三人的鼻尖。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一双长眸中在疼痛的刺激下却是无比清明。 巫烨温柔的拿着干净的锦布细细擦去他身上每一处血污,半弯着腰,不时的在南啸桓额上、脸颊上落下安抚的轻吻,根本将房内另一人视若无物。 落在脸上的吻十分轻柔,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也得到了几分缓解,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的望着视野中的青年,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到自己心中。 顾成双从外间走来,低咳了一声,走到巫烨身前,展开手中的白纸:“主上看看这幅图,是否满意?” 白纸上是一只展翅飞扬的雄鹰。展开的巨大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描绘的极其细致;冷酷的鹰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无比犀利;鹰喙尖锐如弯钩,腾空的鹰爪苍劲,几乎可以让人想象,若是那锋利的钩尖,定是血流如注。它的背后是缭绕的云雾,脚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下一刻,这翱翔的雄鹰,就要从烈焰中冲出直飞九天。 巫烨盯着这幅图看了许久,都没说话。 顾成双挠挠头,略微不安道:“主上可是觉得这图案太繁琐了?……没办法,南大哥身上那副面积很大,不好覆盖,只能这样……” “不,很好。”巫烨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 “主上喜欢就好。”顾成双眉开眼笑,虽然对巫烨那样说,实则这副图可绝对算得上他的得意之作。 稍微清理了原先纹身的一些地方后,接下来,改绘才正式开始。 巫烨替南啸桓身上抹上一层药油,待其稍干后,顾成双拿出画笔和颜料,坐到床沿,开始在南啸桓前胸和后背上白描。 纸上的图画费了他许多时间,但在人身上白描时,顾成双速度却快了几倍,不过一个半时辰左右,基本的线条便完成了。 扔下画笔,他又从怀里瓷瓶中摸出一个药丸,揉碎了倒入到空碗里满上热水,待药丸融化的差不多了,递到巫烨面前:“接下来割线会很疼,喝下它能让南大哥意识模糊,痛感迟钝些。” 巫烨看了他一眼,扶起南啸桓,一勺勺仔细的喂完。 从开始到现在,时间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也由刚开始的微微发暗到了现在的深黑。顾成双揉揉自己双肩,走到外间,凑合洗了把脸。 打开窗户透了会气,晕沉的大脑能清醒一下,顾成双仰靠在檀木长椅上,听着内间里的动静,微微的心下有些感慨。 恍惚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充满着柔情与爱怜,仿佛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意识模糊之中,那双黑眸完全占据着他所有的思绪。 隐约之中,耳边有人声传来…… “一个时辰内,用温水清洗身体……把凝固的血块洗下去……擦干后别忘记把这药膏涂上……” “之后七日内,不要泡澡,但可以用水擦洗……药要按时涂抹,免得皮肤太过干燥或者结痂太厚。” “……纹身的地方会痒,也会脱皮,这些都是正常的。主上记得叮嘱南大哥,万不能用手去抠抓,会影响颜色。……情况好的话十日内就可痊愈了……” “七日内不能喝酒,不能吃辛辣的食物……尽量穿宽松的衣服……让纹身的地方透气……” …… 终于结束了? ……南啸桓勉力撑开眼皮,耀眼的烛光映入眼中,他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 “……都弄完了……你好好休息……”随着温柔的低喃落下的是一只冰凉的手,遮去了大半部分的光线。 一听这话,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连带着疲累疼痛的身体也似乎好过了许多。南啸桓抬手,费力的摸上自己腹部。他摸到纹身的纹路,手指感受到还未干掉的血迹。 缓缓将沾了血的手指移到眼前,他呆呆的盯着。 ……这个纹身会永远的留在他的身上,成为他独有私藏的回忆。 几丝喜悦融进血液,沿着血管流遍身体各处,南啸桓淡淡笑了。 …… 为这个笑容所惊愕,巫烨呆愣了半晌,满脑子都是眼前男子的笑容,直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南啸桓在再次侵来的药物作用下睡了过去。 巫烨搬过凳子,守在床前,等到南啸桓身上渗出的血和汗水都干了后,起身到外面唤人。 用被子将南啸桓裹好,巫烨把人放到小榻上。待下人将干净的被褥换好后,又把他抱回到床上。 南啸桓的身体被他刚刚用巾帕擦过一遍,又抹上了药膏,抱在怀里,闻起来有一股不知名的香味。巫烨笑笑,在他脖间重重吻了一会,直到那里留下痕迹后,才坐起身来下床去沐浴。 洗去一身汗水,也洗去一身的疲惫,巫烨搂着南啸桓,脑中的睡意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睁着眼睛,看着怀中的男人闭眼沉睡,看那长长的睫毛,看那挺直的鼻梁,看那淡色的薄唇…… 看着看着,就无法控制的吻了上去。 只是嘴唇贴着嘴唇的轻吻,却让巫烨心如擂鼓,心潮澎湃。 他揭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然后缓缓褪下南啸桓白色的里衣,让一寸寸无比美好的躯体映入自己的眼帘。 火光下,麦色的躯体上,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若隐若现,锐利的鹰眼中闪着无情的冷光,桀骜勇猛,威风凛凛,无所畏惧。小腹处的火焰则顺着腰侧一直延伸到背后,几乎覆盖了南啸桓整个后背。而在两块肩胛骨处的中间,则有一个不仔细看就绝看不出的烨字。 仿佛被蛊惑一般,巫烨不自觉的伸手触上雄鹰,轻轻抚过它一根根的羽毛,抚过它的脑袋,抚过它的利喙,抚过它锋利无比的爪子…… 不由想起上一世,那伴他十五年的半胛鹰纹,也自然想起来,那已经许久不曾记起,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才会出现的过往。 和暮寒仲不同,巫烨出生在纽约最大的贫民窟中,成长于暴力血腥不断,力量至上的环境中。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他舍弃了许多东西,道德、自尊、同情……一切弱者所有的弱点,他都竭力的将之除去。艰难曲折的二十八年,他早已疲倦,他只愿能寻得一人,让他感受人体的温暖。 然而他所处的环境,他的身份,让本应纯净的感情混杂不堪。他忽然发现,寻觅一个人,竟然如此困难。 直到借尸还魂,成为暮寒仲。不同的世界,相似的身份。他微笑着看着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然后发现了那一份让他悸动的忠心。 如此纯粹,无怨无悔,不求回报,仿佛献祭般的忠心。 他十分自然的产生兴趣、然后为之着迷、沦落…… 也许这便是宿命?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此生的归宿? 想到这里,巫烨失笑,染了淡橘色烛光的黑眸浮上淡淡的喜悦和满足。他倾身向下,在胸膛上的锐利鹰眼上落下一串温热的轻吻。 …… 翌日南啸桓醒过来,端详了那纹在自己身上的图案许久。这次的图案用了顾成双秘制的药水,也是只有在体温升高时才会显现。但愈合过程中,纹身却是依稀可见的。 巫烨梳洗完毕从外间走进来,见他坐在床上出神,不由微笑:“觉得这鹰没蝴蝶好看?” 这句调笑的话听在南啸桓耳里却让他心头一凛,连忙摇头否认:“不是!” 巫烨将铜盆放到床前的矮凳上,沾湿了面巾,拿着来到南啸桓面前,含笑看着他有些失措的模样:“呵,比起蝴蝶那种脆弱的生物,雄鹰明显更为适合你。” 他又坏笑的挑挑眉:“……再说,反正已经纹上了,再换图案是断无可能的。啸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只能一辈子带着它了。” 南啸桓楞楞的看着巫烨半晌,视线从那如玉的俊美面孔移到即将触上面颊的面巾,下一瞬仿佛触电一般,急忙闪开后退,恭敬的垂头:“主上,属下自己来就好。” 巫烨佯装不悦压低了声音:“昨夜也是我给你擦的身体。” “……那……不一样。”南啸桓脸上一红,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巫烨勾起嘴角的弧度,盯着视野里跪在床角的男人,“为什么昨夜,还有之前那么多次我这样做就行,换成现在就不行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南啸桓顿时无语。三年来两人相处,一直是很普通的主仆模式。后来那件事发生后,虽然那人突然对他言行举止间亲昵了不少,也没以往那么多规矩,但最基本的尊卑上下有别,还是存在的。 现在…… 南啸桓想到“之前那么多次”,不禁涨红了脸,嗫嚅了半晌,也无法开口。总不能说以前只有每次七日之期完事后,在他实在累极,全身无力的情况下才会让这人给自己清理全身吧! “啸桓。” 金石相击的悦耳嗓音悠悠响起,南啸桓抬头。 巫烨坐在床沿,认真无比的目光穿透他的身体,仿佛能够看透他此刻所想的事情。他忽然起身一步步走进,低头凝注着他:“以前我对你说过,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多规矩。” “今天我想告诉你:从今往后,私下你我相处时,不要那么拘谨,你是我的爱人,我们彼此间根本无须规矩来刻意拉开距离。” “?!”爱人?南啸桓愕然。 “于公,我是宫主,你是护法。于私,既然你已经点了头,我们双方构成了恋爱关系,我们就是平等的,没有主子,也没有下人。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不要再去想那些劳什子的什么规矩礼仪……” 一边说着,手中的面巾便贴上南啸桓面颊,轻柔的开始在那线条分明的脸孔上擦拭。 “可是,主上……” 南啸桓能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常年来被灌输的观念根本无法轻易改变,他睁大着双眼看着巫烨,喉头蠕动,半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巫烨知道这种人急不来,但是,先把话说明了却比什么都不说好上太多。他低叹一口气,拿起覆在南啸桓额头上的面巾:“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可能很难接受。没事,慢慢来就好。” 他忽然狡黠一笑:“今天,就从我服侍你洗脸开始吧,啸桓。” …… 面前的人再怎么不开窍,一月不行,三月不行,那么五年、十年呢? 反正,剩下的人生还很漫长,而他们……也还有很长的时间。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第98章 时光(二) 东卿颜站在巫烨房门外,轻扣门扉:“主上,是我。” 悦耳清亮的男声从里面传来:“卿颜?进来罢。” 东卿颜推门而入,在负手立在窗前的青年身后停下脚步:“主上,昨晚楼里送来消息,找到了余白的墓,在杨州怀安山,是任宗铮立的碑。墓碑上写的是云庆八年。” “哦,怪不得江湖上传成‘行踪不明’了。”巫烨没有回头,低声颇有兴味的叹了句,然后示意卿颜继续。 “在余白坟墓五十里内,发现了一处洞穴,里面有几间石室,从里面遗留下的东西来看,应该就是当年余白隐居之地。地上和洞壁上残留着大片血迹,洞内一团乱,看来十年前不知是余白还是任宗铮曾遭遇过一场恶战,然后就在也没回来过。” 听到这里,巫烨沉下眼眸,寻思半晌,才开口: “那块玉佩呢,查的如何了?” “依主上吩咐,去怀安山周围的怀安镇问了,确实是镇里王记当铺当年收到的抵押物品。我们找到当年的伙计询问,说是当年拿那块玉佩来当的是个少年,还说一年之内让他将玉佩留着,他必会高息赎回。” “少年?”巫烨勾起嘴角,转过身来,看向卿颜,“这人便应是任宗铮。后来呢?” “没有后来。”卿颜摇摇头,“一年内任宗铮没有出现,玉佩自然被变卖,再后来,辗转又到了任宗锦手里。” “这样碍……”巫烨喃喃低语,对卿颜吩咐道,“余白的死十分可疑,派人去查查。还有,在怀安山附近继续打探询问……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 “是。”卿颜低头应道。 巫烨摆摆手,转身朝里间走去,帐幔垂下的大床上,有人正睡得香甜。 他的背后,尚未离去的卿颜看着巫烨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主上,时间不早了,我让厨房给您和啸桓准备点吃的吧。” 巫烨扭头,含着笑轻点了头。 腊月过了中旬,距离年关便没剩多少日子,城里渐渐的出现了过年的气息,没有时间限制的各种年货集市纷纷出现,日日人潮涌动,通常直到深夜才散去。寰夜王府上下在东卿颜的吩咐和管家的直接带领下开始采购各种过年必备用品和食材。这是寰夜王府数十年来第一次在有主人的情况下过年,许多东西都要重新购置,堪堪刚够使的下人们个个忙了个脚不沾地。 整个王府上下都无比忙碌,但是依然有人闲得对着杯里的茶叶愣神发呆。 顾成双双手托腮,在维持同一个姿势两柱香时间,将杯里飘浮散开的茶叶数了一遍又一遍后,终于长长叹口气,哀怨的伸出手,开始转移目标到碟子里的点心。 完整的菱形点心被他抠成了小块,又被手指来回揉捻,变成碎屑。 ——真是无聊! 他千里迢迢从宫里赶到玄朱,主上命令是一个原因,自己的私心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动力。本想着可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往日里极难碰见的南大哥多多亲近,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想到这里,顾成双就一肚子气! 主上也太让人郁闷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怎么什么时候,他都粘在南大哥身边!他就想和南大哥一起说说话,为什么连这个简单的愿望老天都不让他达成…… 哀叹一声,他瘫倒在桌上,目光飘出窗户。 窗外阳光正暖,是冬日少有的好天气。若是能和南大哥两人坐在院子里悠闲的喝茶吃点心聊天那该多么美好碍…… 在脑海中幻想着,少年清秀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惬意陶醉的表情…… 不管了!他忍不住了!他要把想象变成现实!立刻!马上!说不定今天刚好主上有事不在…… 这样想着,顾成双猛地跳起,双眼里亮光十分耀眼。 他快速的窜出房门,熟门熟路的在回廊上左拐右拐,很快就拐到府里主院附近。主人喜静,因此院落附近并没有下人走动,倒也方便顾成双每次前来偷偷视察。 他直直朝院里走去,意料之中的没有碰见任何人。 “暗卫大哥。”顾成双在前院中间站定,张口唤道。 早在他走到院外时,伏在梁上阴影处休息的男人就肯定了来人的身份,此时听到少年开口,不由低叹口气,起身跃下,一个轻掠来到少年面前:“你怎么又来了?” “暗卫大哥!”见到男人,顾成双双眼一亮,满含着希冀的黑眸毫不避讳的直直盯着他看,“……主上现在不在吧!” 燕三不由嘴角一抽,本以为这次能有点变化,怎的又是这个问题。从第一次这少年大喇喇的独自一人走进来被他拦下后,每次他出现,开口三句之内必是问询主上所在,本以为过三后的第四次会有什么不同,看来倒是他期望太高了。 顾成双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期待这他的答案。燕三实在受不了他的眼神,只能微微避开:“不好意思,这次又要让你失望了。” “……这样碍……”听到他这样说,顾成双立刻变得垂头丧气,焉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掩住了上一刻还熠熠生辉的黑眸,和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燕三心中一动。这是他第四次看到少年这幅表情,每次兴冲冲的跑来,每次失望低头离去,想到这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忍,脑中的话也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给阁主带个口信?” 话一出口,燕三就郁闷了,真是的,自己莫明奇妙多什么事!一定是脑抽了,才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早在顾成双第一次找南啸桓时他就尽责的将这事禀告给主上,得到的答复是,别管他。现在这话说出口,不是变相的违命么…… 还好顾成双很识相的连忙摆手:“不用啦不用啦。” “暗卫大哥你人真好,可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害你被罚。”顾成双挠挠头,“明天我再来问就行了。” 燕三长眉一挑,不由觉得这小子并不笨嘛,打量着古顾成双的视线也有了些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大步从外面走来,看到站在面前的两人,明显楞了下:“……成双你在这里干什么?” “阁主。”顾成双笑脸一扬,急忙凑过来,“您是过来找南大哥的么?” “……唔?”西倚雷目光移到他身上,玩味的抱起双臂,“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什么叫‘鬼’主意啊!”顾成双不满嘟嘴,“我好久没看到南大哥了嘛……阁主你既然是去找他的,就顺便带我进去嘛。” 西倚雷算得上心肠很软的人,是个保护弱小匡扶正义锄奸灭恶的好青年,刚撑起的戒防根本没派上用场就就被那楚楚可怜的小狗般的眼神给攻破了。即使明知道是装的,也不忍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顾成双兴奋异常,伸出双臂将西倚雷抱了个结实:“阁主,你真是大~好~人啊!有朝一日我顾成双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得了得了,我不要你日后报答,你放开我就行了。”西倚雷不甚在意的撇嘴,目光移到一旁站着的燕三身上:“啸桓醒着罢?” “是。”燕三沉声答。 “那就好。”西倚雷迈步就朝里走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他在哪?”这院子看着不大,却很深,一重套一重,一间间找十分费工夫。 “一炷香前阁主和主上在寝室,现在,应该是在后面竹林里。” “哦,成双,跟我走。”西倚雷点点头继续向后面走去,顾成双开心的跟在他身后半步处,两人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假山柱子之后。 燕三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 真是个有趣的小子…… 啸桓养病的这个院子里有一处不大的竹林,种着婀娜多姿的紫竹林。在这深冬的午后,绿意盎然,微风拂过,竹影摇曳,十分赏心悦目。 青翠竹叶掩映下,有一张露天的石桌,和四个石凳。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分坐两边,中间桌上是一张翠玉棋坪。 巫烨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棋盘,只见那里,黑白棋子围成几个相间的矩形方形,空出的地方代表着此番战役各自的成果。 “输了哦~~”悦耳的男音被拉长,暗示着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主上棋艺精绝,属下实在不是对手。”石桌对面,高大的男子诚心开口。 “不要以为你拍我马屁就不用接受惩罚了。”巫烨笑的促狭,伸手从一旁石凳上拿起一沓白纸,起身两步走到南啸桓身前,“来来,顺道把前面几盘也结算了,一、二、三……唔,共五条,看清楚咯。” 南啸桓看着视野里长长的几道白纸,有些迟疑的开口:“……主上。” “这可是事先说好的。”巫烨扬扬眉毛,伸出手指在瓷瓶里抠出一小块拈状物,抹到纸条上,弯身凑到南啸桓面前:“第一张贴哪?……唔,眉心如何?” 说罢,南啸桓只觉眉间一凉,脸上就多了一张纸条。 巫烨拉开些许距离,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剩下的四张纸条很快就在南啸桓脸上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巫烨弄完,嘿嘿低笑了两声,看着坐在那里因为脸上多出来的东西而明显无措的男人,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不错……嗯,好,纸条贴完了,还有,输了的人要听赢了的人吩咐去做一件事,看在你连输五盘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扣,五合一,只做一件就好了。” 原来这才是眼前人午睡起来突发奇想要下棋还定了一堆输赢奖惩的最终目的! 顿时南啸桓脸上浮现了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巫烨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无声控诉。 棋艺高超的主上这样变着法子耍他,果然是太过无聊了么…… 但是就算明知这人的目的,他还是只能乖乖被耍。 “你先站起来。” 南啸桓起身。 “转到我这边。” 南啸桓转身,然后意料之中的和巫烨面对面。 “哈哈哈哈……” 在眉心两鬓下巴上的纸条装饰下,平日里冷峻坚毅的面孔此刻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说不出的不协调和怪异。而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那双长眸里完全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依然是往日里看惯了的沉静冷寂,然而又比平日多了些不易察觉的不安。 看着南啸桓一副明知不妥却又找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的迷茫表情,巫烨破功笑出声来,又被他脸上那些突兀的白色纸状物持续刺激,于是笑的更加开怀。 真有这么好笑么……南啸桓疑惑满满,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自然而然也不能理解巫烨为何能笑成这样……在巫烨的笑声中,南啸桓只觉脸颊热度又上来了,他咬咬唇,没有开口,只是窘迫的低下头去。 笑了好久,巫烨终于停下来。他走前一步,忽然伸手搂上南啸桓的腰。 “啸桓。” 巫烨柔声唤道,另一只手来到南啸桓后脑勺,将侧到一边的头又托了回来。 一双黑亮的双眼直直对上南啸桓稍显错愕的长眸。 巫烨笑容里带了几分不常见的邪气:“吻我。” 简单两个字,听在南啸桓耳中,却是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呃……” 他支吾出声,头不自然的扭向一边,耳朵红的要滴出血来:“……主上……这……” “下棋前你可是答应的了,快,说话算话。吻我。” 耳边的声音还在催促着,南啸桓不由得四处张望了,局促窘迫至极之下,根本无法动作。虽然早就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打算,可……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没法挡没发掩的情况。 “啸桓,你要赖账?”巫烨眯起双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怀好意道,“……其实那也行,只要今晚你让我做到尽兴,我现在就放过你。” ——啊?! 一听这话,南啸桓就知道他没得选择。昨夜这人刚榨了自己大半夜,现在身后那不可告人的地方还酸胀的难受,今晚再让他‘尽兴’的话…… 想到这里,顿时他觉得身后那处又火辣辣的疼起来。 “如何?”巫烨一挑眉,来到南啸桓下唇的手指,在那里狠狠的按压了下,“考虑的如何了?” 南啸桓垂着眼帘,身体紧绷一动不动,心里正在剧烈斗争。 “……唉,我投降。”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无奈的低叹,下一刻,眉间的纸条被手指撩开,冰凉的嘴唇紧贴了上来。 巫烨收紧抱着南啸桓的手臂,半眯着双眼,品味唇间另一个人的味道。南啸桓不自觉的闭上眼睛,整个人有些后仰的倚在巫烨怀里。 这是一个唇与唇之间的轻吻,巫烨轻啄着,动作十分轻柔,充满怜惜。 风起,竹林沙沙作响,清冽的竹叶味随风飘来,沁人心脾,混着鼻尖传来的淡淡香味,突然之间,南啸桓原本猛烈跳动的心便沉静了下来,耳边只余风吹竹林声和那人的呼吸声。懒散的,安谧的,温柔的情绪汇成水流将他包围,唇上那里,烫的惊人,昭显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良久,巫烨才离开那柔软的唇畔,低笑着掐了掐明显失神的南啸桓脸蛋:“既然你不吻我,我只好先取点利息。晚上,我们再清算……” 南啸桓喉咙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却最终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又坐回了棋盘前。 接下来的几盘同样输的没有一点悬念。 南啸桓会下棋,但也仅仅是会下的水平,这点程度,还远远不足以和巫烨对战。巫烨自然是清楚这点的,但……这又如何? 意味深长的看着南啸桓刚落的一子,巫烨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般,十分满足,他用手指卷着垂下的几缕长发,仿佛不经意间想起:“……这些年,在宫里你是怎么过年的?” 南啸桓正在苦苦思索接下来的落子,冷不防思绪被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过年?” “嗯。”巫烨拈了一枚黑子,随手落下,“都是和卿颜,倚雷一起过的?” “……是。”南啸桓如实答了,却还是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往年新年,宫中会放假,然而那多出来的几日空闲,他过的与之前的三百多天并没有任何变化,顶大只是和倚雷他们晚上聚聚。 “……呵,我知道了……”巫烨像明白什么的似的轻点了头,顿了顿,又继续道,“对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呃? 想要的东西……南啸桓下意识的抬眼看过去,得到的是巫烨的浅笑和颔首肯定。 这可真难住南啸桓了。他身为贯日阁阁主,吃穿用度之类根本不用吩咐,自有人替他细心办了供了;武功秘籍剑法拳法?阁里珍藏的那些还够他看上个三四年,哪天看完了再说……那,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南啸桓脑海里蹦出几个字来,察觉后他无奈苦笑。 于是摇头回答:“没,属下没有什么想要的。现在这样,属下就很满足了。” 能有这人在侧,还有什么可以奢望的? “哦?你再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告诉我。”巫烨有些不信,但他说没有,那便应该是暂时没想起来吧。 “是。”南啸桓落下想了许久的白子,垂头低声道。 …… “主上。” 待棋下了十八盘,南啸桓已被贴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仙人道长后,倚雷出现了。 巫烨心情大好,因此看到跟在后面的少年时也没有散发冷气,只是淡淡问了句:“哦,顾成双你也来了?” “属下见过主上。”顾成双躬身朝巫烨行了个礼,倒是不卑不吭,进退有度。 “主上在和啸桓下棋?”倚雷走到棋盘前看了几眼,又扭头瞥到南啸桓脸上满满的白纸条,十分痛苦的才忍住瞬间涌上大笑的欲望,“……唔,惩罚措施看起来很有趣呢。” “嗯……”巫烨端起茶盏抿了口,“输一次一张纸条,赢家可任意吩咐输的人一件事。” “诶?!”倚雷顿时兴趣大增,“主上,那接下来换我和啸桓玩,您先休息休息?” 巫烨玩味的弯起嘴角,看向他:“呵,你就那么有把握赢啸桓?” “当然!”倚雷理所当然点头,他看了看默不作声坐在那里的男人,止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武功不敢说,下棋嘛,属下可是很有几分心得的呢。” “哦?既然你这样说……不如,你来陪我玩玩?”巫烨笑的十分奸诈,“中午刚刚睡过,我现在还不觉得累。” 倚雷一听,脸上的跃跃欲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畏惧的朝南啸桓那边躲了躲:“不要!主上你不能欺负下属啊!” “这怎么叫欺负?……分明是‘教导’!”巫烨扬起一边眉毛,双手抱起,抬眼看着倚雷,表情十分认真,“来吧,纸还有很多,你不用担心不够。” 倚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主上您不觉得累,那、那便和啸桓好好下……不用管我。” 巫烨眨眨眼:“真的不用?——” 虽然对着倚雷说话,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只见南啸桓脸上表情古怪,显然是在竭力忍笑。 “嗯,真的!”倚雷用力点头,同时在心里泪流满面,他最近有得罪主上么……为什么…… “那好。”巫烨扭过头,看向南啸桓:“啸桓,我们去旁边休息,让倚雷和成双玩吧。” “是。”南啸桓站起身来,和巫烨两人朝竹林外的屋子走去。 “诶诶诶!等等……”西倚雷一把抓住南啸桓肩膀,脸上堆起笑容,“我突然不想玩了,我和你们一起进屋吧。” 要和这小子玩?那下场和与主上玩有什么区别?西倚雷在心底嘀咕。 顾成双站在他身后,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面带微笑的看着几人。 “嗯?”巫烨看着倚雷,笑的别有深意,半晌,才调转视线到顾成双身上:“既然这样,那你也进来吧,和啸桓好好聊聊。” 第99章 儿童节RP番外·《也许有一天》① 森森古木拔地而起,翠绿的枝叶层层叠叠交错延伸,遮挡了白云静卧的碧空,偶尔一两缕阳光穿过碧绿屏障间遗留的缝隙,在地上落下斑驳的碎影,不知名花香漂浮在丛林之中,轻风拂过,树影便随之晃动,天地间充满了安谧平静。 穿过深林,沿着山路向北而去,有一处十分隐秘的山谷。 正是初夏时分,微风和畅,暖阳明媚,四处都是生机勃勃。一处瀑布从山涧奔腾而下,砸在光滑的大石上,飞溅而出,更多的则汇成水流,顺着地势朝南形成一条溪流。在山谷一侧平坦的谷地间,可见一道蜿蜒的篱笆曲曲折折,紫色牵牛花在上面缠绕卷曲,在野草中辟出一块空地来,空地后方草木幽艳,种着种类繁多的树木花草,前方错落有致的立着五间竹木搭制的敞轩,中间有回廊相通。竹轩窗门上,细细的竹帘垂下,在这炎热的午后,似乎单独隔绝出一片安谧凉爽的处所。 巫情远远望着竹轩,身下火红骏马喷着响鼻前蹄刨土,他低头轻轻一笑,亲昵轻拍几下坐骑脖颈,然后翻身下马。 身后跟着的马车也早已停了下来,见他过来,赶车的青儿急忙迎过:“少爷,不往前再走了么?” 巫情朝他轻笑,掀起帘子弯身进入:“父亲不喜喧闹,这马车声也就别扰了他们。” “哦——”青儿恍悟过来,跟进到马车里,“原来是这样,少爷倒真是有心。” 马车内部十分宽敞,装饰奢华。听到响动,躺在软榻上的黑衣男人正缓缓起身。他动作缓慢,不过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他做来却非常费力。 巫情弯身伸手将人搂住,承担了他身体大部分的重量后,慢慢扶着男人下车:“慢点,小心别伤到身子。” 青儿先一步窜下马车,拿着从车里带出的黑色披风紧张的立在一边,目光在山谷间好奇的扫了一遍后便又回到此刻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 青年一袭月白色长衫,紫色孔雀云纹的织锦腰带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修长的腰身,碧玉簪挽起的如瀑长发有几缕垂在胸前,随着轻风舞摆,拂过他含笑的唇角。阳光斜洒在他白皙光滑的俊美面孔上,一双漆黑的狭长凤眸,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带着魅惑的笑意,勾人心魄。 青儿呆愣半晌,直到一只蚊子嗡嗡的飞到他的鼻尖上,就要开始吸血,他才反应过来。暗暗狠掐了自己一把,他终于摆脱了巫情的魅惑之术。看着面前的青年,不由暗自腹诽:少爷您俊美无双,无人可敌,完全不需要那魅惑之术就可将人迷得死去活来,所以能不能,不要闲来无聊只为了逗人就用? 当然,巫情扶着男人下车的过程中,悄无声迹运气用功,魅惑的目标自然不是那看了好几年的长了一张顶大算得上平凡无奇脸蛋的小厮。 而是他扶着的男人——雷昊。 “……”然而虚弱的倚靠在他怀里的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做出任何回应,神智也和片刻前无任何不同。 ……看起来,竟是不受丝毫影响的。 巫情内心有些挫败,却没表现出来。 下了马车,雷昊停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再吐出,然后将自己腰间的手拉开。 他聚起力气,向前迈了一步,却没想到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然后腰间再次一紧,他微仰着身子倒入巫情怀里。 “身体都这样了,怎么还如此逞能?”将人扶好,巫情有些不满的皱眉开口,同时,一只手爬上男人隆起的腹部,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感受着那只手在那怪异非常的鼓起处游走轻揉,瞬时一股强烈的怒意爬上雷靖天的心头,他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黑白分明的冷冽双眸紧盯着那白皙修长的手指,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拿开你的脏手——巫情!” 压抑着冷意怒意的低沉男声十分骇人,与他紧紧相贴的青年却丝毫不为所动。 “诶?”巫情抬眼看他,挑挑眉,笑的十分了然,“雷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摸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闭嘴!”雷昊低吼一声,却因身体虚弱,声音威慑力实在有限。他自己显然也发觉了,因此紧接着竭尽所能的朝搂着自己的人射出冰冷的目光。 巫情看他隐忍着怒气却不得发泄的样子,心里十分愉悦,连带着嘴角笑容也深了几分。接过青儿递来的披风,他展开将雷昊从头到脚围了个严实,自然,也将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遮了下去。 …… “啧,怀孕的人脾气果然很古怪……”巫情一手搂着雷昊的腰,搀扶着那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的高大男人走了几步后,他倾身凑到雷昊耳边,低低喃道。 悦耳的声音刻意压低放轻,又含了几分无奈宠溺,随着吹拂的热气飘入雷昊耳中,直接将人再次气得眼前发黑。 跟在两人身后的青儿听到巫情那句低语,深以为然的在心里默默点头。 这段日子以来,雷右使真是越来越容易被自家少爷气到了……跟以前那副水火不侵的模样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 他可记得那时候,少爷明明百战百退呢! 于是……这不就是,孕夫的脾气嘛。 青儿吐舌。 初夏晌午,阳光毒辣,三人步行走向小院,短短一段路程,裹着大黑披风的雷昊便满身大汗。然而原因,却不是因为那汇聚在身上的热度,而是体内时不时蹿上的灼热火焰。 巫情拿出手帕,温柔的细细擦拭雷昊额上的汗水,意料之内的没有换来感激的眼神,而是那人冰冷隐含薄怒的一瞥。 他眨眨眼,手帕忽的往下一滑,状似不小心蹭过那形状姣好的薄唇,笑的不怀好意:“不要再拿这种眼神看我了……否则,我可不保证当着青儿的面好好尝尝它的味道。”说着,用手指按了一下雷昊的唇。 这话一出,雷昊脸色一红,瞪他一眼,然后侧头不再看他,继续走路。 很快便来进了篱笆,来到屋外,隐约的孩童嬉闹声从里面飘出,巫情脸上不自觉的出现几分宠溺。 他掀开帘子,用着一种雷昊从未听过的语调,笑嘻嘻的开口:“小昭,阿曦,二哥来看你们喽!” 话音刚落,正跪在地板上玩耍的两个小肉球立刻扔下手中精巧的木制玩具,从地上爬起,小跑着朝巫情奔来:“哥哥~~!” 雷昊朝两个肉球看去,只见他们年岁相当,都是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大眼亮晶晶,面容出奇的相似,竟是一对龙凤胎,就是不知道是姐弟还是兄妹了。 两人晃着短胳膊短腿,小跑到巫情面前,仰头疑惑着为何没有得到预期的拥抱,结果一看,就和雷昊打量他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雷昊急忙收回目光,其中的男孩轻拍着手笑得十分开心:“小昭,这个大哥哥长得真好看啊……” “才不好看呢!”背后的女孩盯着雷昊半晌,忽的扭过头,不屑的对着身旁的兄弟嘟着道,“都是因为他,哥哥都不抱我们了……我讨厌他……” 她越说越委屈,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来。而阿曦乖巧的站在一边,目光依然粘在雷昊身上,听到小昭这样说,非常困扰的咬起手指:“小昭为什么要讨厌大哥哥……他明明很好看啊……阿曦很喜欢呢嘿嘿……” 巫情示意青儿先扶着雷昊,自己弯身脱了鞋,大步一跨上了两个台阶,踏上紫竹铺就的地板,转身蹲下,示意雷昊抬起脚来:“小昭比阿曦大上一会,明明是姐姐,平日里却跟个男孩子一样,匪得不行,鬼点子还很多。你以后可得小心,别被她整了……” 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雷昊不在意的听着,任巫情替自己脱鞋,然后被青儿扶着坐到靠窗的紫檀木大椅上,整个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巫情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功夫去逗雷昊。两个小家伙已经凑到他的脚边,都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他弯身一手勾起一个,将两人抱到怀中,笑道:“怎么不见爹爹和父亲他们?就你们两个在这玩?” 小昭扁扁嘴,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扭头朝一侧喊道:“爹爹!哥哥来看我们啦!” 雷昊下意识的移转目光,正好看到一个男子正从里间走出。男子轮廓坚毅,面貌英俊不凡,身材高大挺拔,一身样式简单的黑色劲装穿在身上,更显线条硬朗,身型完美。 被称作爹爹的男人将小昭抱到自己怀里,伸手揉揉她的头。 旁边,巫情低头恭敬的唤道:“爹爹。” 青儿急忙转过身来行礼:“见过南阁主。” 南啸桓微微点头。 雷昊一震,这男子,便是巫情的爹爹!怎的……如此……年轻?看上去竟只有三十五六…… 像是察觉到他心中所想,男子的目光掠过青儿,朝他看来。一双长眸冷寂锐利,仿佛出鞘的长剑,直要穿透人体而过。 “你是……?”男人面无表情的问,神色算不上友善。 “爹,他就是雷昊,我在信中说过的。”巫情笑着轻瞟了一眼雷昊,又极快的离去,纤细的手指揉捏着怀中男童柔嫩脸颊:“阿曦,你又吃胖啦,小心变成小猪猪哦~” 阿曦睁着黑亮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巫情:“我不要变小猪猪,小猪猪又胖又臭……” “呵呵。”巫情用手指点上他的鼻尖,旁边,黑衣男人看着阿曦,双眼中一片宠溺,原本冷峻的面孔也柔软了几分:“最近这小子嘴馋的很呐……不让吃他就偷偷吃,我和主上根本拦都拦不住。” 阿曦趴在巫情怀里,许是知道两人在议论自己,于是扬起小脑袋,给了两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然后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最后将手举到巫情面前:“二哥,吃糖!” 糖字一出,男人眼眸一沉,还不待说什么,巫情已经拿起糖果剥了扔到嘴里,对着怀里的小不点展颜一笑:“嗯,好甜。阿曦还记得给二哥留,二哥好开心……来,亲一个。” 说完,只听MUA的一声,巫情在阿曦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落下一吻。 “……”刷的一下红了脸,阿曦把头埋到巫情怀里,半天都不再吭声。 巫情摸了摸他的脑袋,视线却飘到对面倚靠在椅上的雷昊身上,嘴角的笑意更深。 雷昊白他一眼,别过头去。 巫情长眉一挑,将阿曦从怀里放下,弯身轻声说道:“阿曦乖,和姐姐先到那边玩,二哥有些很重要的事要爹爹说,等会再给你们礼物哦。” 阿曦很乖巧的点头,拉着另一边从男人怀里跳下的小昭,两个人光着脚丫跑到刚才玩耍的角落里,继续玩着一堆看在雷昊眼里稀奇古怪的玩具。 看着两人的身影,巫情笑着叹道:“不过半年,他们两又长了许多。” “嗯。”黑衣男人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走到摆放着两排紫檀木长椅那里,巫情在雷昊身边坐下,黑衣男人则隔了几个位置。 “雷昊,这是我爹爹,南啸桓。”巫情对身边的人说道。 南啸桓? 雷昊楞了楞,脑中飞快的闪过什么,下一刻,他猛然朝黑衣男人看去。 南啸桓!千夜宫曾经的南护法,贯日阁阁主南啸桓?! 他竟然是那个小子的父亲?!不对,他明明姓巫…… 他看向巫情,只见俊美的青年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我随另一位父亲姓。” 平静的语调,却听得雷昊一头雾水。另一位父亲? “情儿过来了?” 金石相击的悦耳男音从另一端传来,雷昊侧头看去,便看到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另一侧缓缓走来。如雪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半湿长发还带着丝丝水汽,显然刚刚洗浴完毕。垂下的黑发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和掩盖不住的威严却让雷昊不自觉的绷紧身体。 他在雷昊面前停下脚步,慢慢低头。 “哦,你就是雷昊?”充满打量的目光浮出几分玩味,他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有几分慵懒,又有几分特别的迷人风情。 雷昊一震,这么年来因为种种原因,他见过不少容貌出众的男女,却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男子的半分。就连巫情,和他相比,也黯然失色,瞬间成了陪衬。 “……你……是谁?” 雷昊不自觉的低声问出。这般容貌,这般气势,绝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我?”白衣男人低低笑了笑,转身走到南啸桓身旁坐下。 “巫情是我儿子,你说我是谁?” “你是……?!”雷昊大脑有些短路。 白衣男人拿起桌上茶盏,不紧不慢的低头抿了一口,然后将之放回:“看上去没那么呆嘛,怎么……” 他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浓密睫毛下的黑眸转向雷昊: “虽然有些早,不过你现在叫我父亲,我也不介意的,……毕竟,我盼着情儿的媳妇盼了许多年了。” 雷昊瞬间石化。 谁能告诉他,这……是个什么状况…… 第100章 端午节RP番外·《也许有一天》② 虽然内心受到的冲击非同小可,但早已习惯隐藏自己情绪的雷昊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便很快的又恢复过来:“晚辈雷昊见过南前辈和巫前辈。”说着,扶着椅子把手,颤巍巍的就要站起来行礼。 江湖传言魔教右使雷昊狠辣冷酷,肆意妄为,即使面对少林的德高望盛的无尘方丈,也是口出妄言。却不知右使行走江湖,礼节与尊敬,只给予他认为应当给予的人。 见他就要行礼,巫情连忙扶住,用眼神制止他的动作,然后转身对着巫烨两人道:“他情况所限,还望父亲和爹爹不要怪他无礼。” 雷昊呼吸有些紊乱,猛然间的站起让他腹部处又开始微微的疼痛,额上滑下汗珠,他撑着扶手慢慢坐回,瘫靠在椅背上,平复自己呼吸。就连巫情当着众人的面在自己额头上落下的轻吻,也连一个眼神的反抗都做不到。 “为父看起来有那么不知变通么?”巫烨挑眉一笑,继而扭头对身边的南啸桓低声说道,“看见那小子的紧张模样了么……呵呵,真是甜蜜的一对啊……” 他声音不大,却绝对算不上小,周围几人因此听得清清楚楚。雷昊只觉脸上一烫,下一刻,一个眼刀就朝还粘在自己身边的人飞了过去。 南啸桓无奈低叹,语调里颇有几分无奈与宠溺:“主上……” 那雷昊明显不属于脸皮厚实之人……这种话当着当事人的面说来,怎么听怎么调侃逗弄。 然而有什么父亲就有什么儿子。一脸坦然的巫情毫不在意的摸摸自己的嘴唇,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美味:“说甜蜜的话,又有谁能和父亲你们相比?我可是从倚雷叔叔那里知道,再过八个月,我就会再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说罢,含笑的目光落在南啸桓身上。 雷昊怔怔,也朝他看去。 麦色的肌肤上隐约浮现几丝红晕,南啸桓沉默着微垂下头去。 六年前机缘巧合下得了那提高男子受孕几率的秘药,南啸桓服下后便真的有了身孕。熬过了漫长的十月怀胎与惊险无比的生产过程,巫昭和南曦终于健康出生。然而男子生子实在太过凶险,五年时间里,巫烨每次都倍加小心,避免他再次受孕。可是百密一疏,上次一家四口去江南游玩,重归故地两人念起过往种种,酒醉之下颠鸾倒凤一日之久,自然也就忘了那些防护的措施……结果,便是一家人匆匆赶回隐居之地,让南啸桓安心养胎。 巫烨勾起唇角,凑过在南啸桓唇上轻轻一啄,得意洋洋的对儿子挑起长眉:“那当然,我们是老夫老夫了,十几年的感情积累岂是你们这还需磨合的年轻人可以相比的?” 又来了!巫情不屑的撇撇嘴,一逮着机会就对别人显摆他们感情好,大半年不见,父亲这习惯还是没变。 一家三口在这边抬杠扯皮,雷昊沉默不语,若有所思。青儿站在雷昊身后,安静的听着。 聊了一会,巫情回过神来朝雷昊看去,只见靠在椅上的男人低垂着头,长睫掩目,正昏昏欲睡。 “困了?”巫情伸手触上雷昊的脸颊,柔着声音问道。 全身上下都无比沉重,浓浓的疲倦根本无法抵挡,雷昊几不可闻的轻嗯出声。 “扶他去休息吧,客房我已经准备好了。”南啸桓看着面前男人,关切的说道。雷昊怀孕已经是第八个月了,隆起的腹部即使裹着大氅也遮掩不住,曾经有过经历的南啸桓十分清楚雷昊此时的身体状况。胎儿的不断增大给他带来了沉重的身体负担,胸闷气慌,饭量急剧减少,更别说他刚刚经过旅途劳累,这些状况只会更加严重…… “嗯,那我们先去了。”巫情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和一直侍立旁边的青儿将人从座位上扶起来。 雷昊起身后,微微朝巫烨两人行了礼,便挪着小步,在巫情和青儿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朝左手处的小门走去。 这五间敞轩由巫烨全权负责设计,融入了现代寓所的一些特点,虽然从外面看只有五间,内里空间却十分充足。正门进来便是十分宽敞的客厅,由家具隔成休息、孩子玩耍等几个区域,客厅侧后方是用竹帘隔出的厨房和餐厅。客厅左手边,有一道小门,通向另一间竹轩。那是巫烨南啸桓二人的卧室与书房。与之紧临的是巫昭和南曦二人的卧室。客厅左边的小门,则有两间客房和浴室厕所。早在收到巫情来信的那日,南啸桓就将房间打理干净收拾好,随时等候着两人的到来。 “少爷,青儿先退下了。” “嗯。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你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青儿脸上一喜:“真的?那我出去逛一会~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来~”想到刚才一路过来看到的瀑布,青儿就恨不得立刻解了衣服跳进去游上两三个来回。再捉两条鱼自己来个小野炊那可是说不出的惬意…… “去吧!” 巫情大手一挥,给自己小厮暂时放了个假。 “耶!”青儿欢呼,下一刻就转身跑了。 打发了碍事的人,巫情凑近雷昊,开始替他宽衣解带。 垂下的细密竹帘遮挡了外面耀眼的日光,昏暗的房内十分阴凉舒爽。简单的家具,素雅的摆设,以及屋内那若有若无的竹香味,都让雷昊烦躁的心一点点的沉静下来。看着低头替自己解衣脱袜的人,雷昊垂下眼睫,忽然长叹一口气。 “巫情。” 低沉的嗓音有些暗哑,往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语调似乎也多了几分温度。巫情手上动作一怔,然后又继续,直到将雷昊身上只留下一层里衣才停手。 从床上拉过薄被,让雷昊躺好,巫情坐在床边,然后抬眼,终于和那盯了自己许久的视线对上。 漆黑的眼眸在过去的大半年中早已熟悉,可浮在那其中的几缕茫然困惑却是巫情第一次在雷昊眼中看到。这个男人冷硬的宛若一把利刃,无论何时都闪着冰冷的光华,不会迷惑,不会怯弱,不会饶圈,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便会勇往直前,不达到目标,决不罢休。 这种迷茫困惑,从来都是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巫情直直的看着他,揽起一缕解冠后披散下的黑色长发:“……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被那双盯着自己的美丽眼睛所迷惑,不知怎的,原先想说的话竟然无法出口,他微微侧过头去,唇间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他本不打算询问的小小疑惑:“……原来……你是你爹爹……生的……” 巫情一听,顿时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突如其来的大笑让雷昊恼怒起来,他瞪着巫情,脸上不觉浮出几丝红晕:“有什么好笑的!男人生子又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你看我父亲大概多大年纪了?”知道雷昊误解了自己发笑的原因,巫情乐呵呵的接口问道。 “……三十五六?”雷昊回想着那白衣男人的容貌,不是十分肯定的道。他本想说三十一二,在看到巫情时,却自动的又往上加了三四岁。 “没猜对。”意料之中的没猜到巫烨真正的年龄,巫情眨眨眼,“家父今年三十七,爹爹则是四十有二。” “那又如何?”雷昊皱眉,对他的故作玄虚有些厌烦。 “唔——我今年二十二岁……这样算来,爹爹可是二十就生了我呢。可问题是……”他慢慢倾下身子,卷着黑发的手指也抚摸上雷昊的脖颈,“……爹爹和父亲第一次发生关系时,都已经二十六了……” “所以?”他沉声反问,只要没有其他人在,雷昊对巫情挑逗根本就是视若无睹。 “所以,你弄错了。” 凑近朝雷昊脖颈喷出一口热气,巫情看着雷昊,低声道:“……我并非父亲二人的亲骨肉,而是爹爹买回来的小奴隶。”唇蹭上雷昊坚毅的面孔,巫情的低语几不可闻,“小昭和阿曦才是爹爹亲生的。” “……小奴隶?你?”侧头避过巫情凑上来的唇,雷昊轻哼出声,明显不信。 “我骗你作什么?”巫情笑着伸手将他头扭回来,强硬的压上吻住,撬开牙关,舌头也随之潜入,开始在另一处空间里肆意游荡。 突然侵入的舌头在他口腔里缠绕挑逗,雷昊再也没有功夫去想巫情小奴隶的身份。……直到雷昊眼前阵阵发黑,快要窒息,巫情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 “……要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巫情伸出舌头舔去嘴唇上的唾液,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男人,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充满欲望,“我绝对立刻扒光你的衣服,将你完完全全、一滴不剩的拆、吃、入、腹!” “——你的脑子里永远只有这些东西么?”脸上浮出几丝红晕,雷昊别过头去,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几丝愤恨恼怒。 “没有办法……谁让你太和我的胃口。”巫情颇为无辜的叹道。 “懒得理你。”对于巫情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发言雷昊懒得做出置评,雷昊闭上眼睛拉了拉薄被道,“我要睡觉了……你出去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巫情连忙直起身子道,“你睡你的,我再坐一会。” 雷昊没有反应,只是朝里侧挪了挪,空出更大的地方来。 俊美的面孔为他的举动不自觉的展现一抹笑意,巫情坐在床沿,弯着腰凝注着视野里的男人。冷硬利落的面部线条勾勒出十分立体的英俊面孔,垂下的眼睑遮盖了动人心魄的锐利黑眸,只留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阴影。明明是个怎么看怎么都和柔弱沾不上一点边的大男人,对于巫情来说,此刻却是恨不得将他永远护于身后藏于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隐秘之地…… 窗外的知了声一声声叫着,穿过竹帘传到安谧的室内,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静静的坐在床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指无意识的卷着雷昊散下的缕缕黑发,半垂的眼帘掩盖了他的双眸,。 过了许久,直到床上的人传来悠长的呼吸声,他才缓缓起身,轻闭了房门,朝客厅走去。 客厅角落里,横着放着一个书架。书架一侧,细小的水晶珠链从顶上垂下,长长的几乎触到地板。珠链从客厅一边墙壁挂到另一边墙壁,人为的隔开了另一个空间。 里面铺着凉席,四五个软垫随意放着,还有两个小小的矮桌并排立着。每天下午的这个时间,巫烨便会和南啸桓陪着一儿一女在这里读书。 此刻,两个小小的孩童半跪在各自的矮桌后,手中各自捧着一本书册,看得十分出神。白皙精致的脸蛋上一双乌黑的瞳仁闪着晶亮的光芒。旁边巫烨斜靠着软垫,长腿微屈,闲闲翻着手中书籍,不时抿一口杯中清茶,一派闲散慵懒的模样,南啸桓靠在他的胸口,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 安静的室内只听得到屋外的鸟鸣蝉声,午后的阳光穿过垂下的竹帘,在深色的竹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斑驳光影。 巫情不自觉的放轻脚步走进。 “爹爹……这个字怎么读?”阿曦抬头,指着书册上一处问道。 巫烨微微弯身,凑到儿子身边:“这个?” “嗯!阿曦认识这个竖心旁……认识这个青……但是和在一起,却不认识了……”阿曦点点头,大眼看着巫烨,等待着他给自己解惑。 “这个字读QIN,二声,你二哥名字中的情就是这个情哦。”巫情掀起珠链,笑道。 “哥哥!”小昭刷的一下扔下书,从地上跳起来,几步奔到巫情腿边,“礼物呢礼物呢?!” “看你这急切样呵呵。”巫情在地上坐下来,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小盒子递到小昭手里,“喏,你和阿曦一人一个哦。” 小昭忙着拆礼物,阿曦则歪着脑袋,看着巫情:“哥哥,那这情字是什么意思?” “情,唔……它是许多种心理状态的统称。” 巫情想了想道,又觉得太过抽象,五岁的小孩子根本理解不了,于是随口举了个例子:“阿曦见到二哥开心不开心啊?” “嗯!开心!” “呐,这种开心的感觉就是一种心理状态。” “嗯啊? “阿曦看到八条腿的蜈蚣是不是也觉得很害怕?” 男孩脸色一变。 “嗯,阿曦现在心里的害怕也是一种心理状态。” 一只手摸上阿曦的脑袋,温润悦耳的男音响起:“‘感情’呢,就是指很大很强的心理感受……这个故事里,小牧童对这只小毛驴非常喜欢,和它产生了感情,所以看着它生病就很难过……” “……唔……”男孩出神的想了一会,“阿曦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哥哥你名字里的情又是什么意思?和‘感情’是一样的么?” 突然的问题让巫情巫烨两人一怔,随即,巫烨柔声轻道:“我给你二哥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成为一个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 虽然是对着阿曦说,巫烨却是看着巫情的。 “什么是‘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 阿曦有听没有懂,自然要问个明白。 巫烨淡淡一笑:“你还小,慢慢就明白了。” 他的身侧,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巫昭开心的将盒子里的银镯带到自己的手腕上,自己美了一会,又跑到南啸桓面前:“爹爹,好看不好看?” 刚刚睡醒的南啸桓坐起身来,朝着小昭宠溺的笑笑,又侧头看了看巫情,然后将宝贝女儿一把抱到怀里:“嗯。” “真的?”小昭大眼弯弯,有些得意的扬起小脸。 “真的。” “嘿嘿……爹爹我给你说哦……” 清脆的童音响起,小昭在南啸桓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BALABALA。 南啸桓抱着小昭脸上虽然没有多少表情,却总是在她需要回应的时候轻嗯一两声。 终于解决了阿曦一连串的问题,父子两人走下席子,来到一侧。 “……父亲,这是倚雷叔叔让我捎给您的。”巫情从桌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个锦袋,递给巫烨。 小半个月前,巫烨给宫中的倚雷发信,让他派人过来送些药物。而刚好回去千夜宫,又要来找巫烨的巫情自然为之代劳,节省些人力。 巫烨打开袋子看了看,微点了头,又系好随手放到一边。 “他睡了?” “嗯。他这几日特别困乏……”巫情道。 “哦?……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巫烨轻瞟他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果然还是瞒不过父亲您。”巫情楞了一下,随即脸上浮出就知道如此的郁闷表情。 “为何?他现在这个情况,我和你爹难道还看不住?” “……”巫情低下头,默然良久,才苦笑道:“不是父亲你们的问题……是雷昊。” 显然想到了什么,巫情微微摇头,“……若不禁锢他的功力,我还真不放心……剩下两月,是他最关键的时候,不管怎样,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巫烨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只要过了七月三日……” “还有六十一日。”巫情话还未完,巫烨忽的开口,看向身边的人,“我给你承诺,这六十一日,你尽管放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其余的不用过多担心。 “谢谢您……”巫情长吐一口气,得到眼前人的亲口允诺,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需要帮助,就对你大哥开口。他要问起,就说我的命令。” “是。”巫情笑答。 巫烨瞄他一眼:“快去快回,最好赶在雷昊生产前把事情处理完。” 巫情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嗯?” “……父亲,孩子生下来,还要麻烦您代为照顾一阵子。” “什么意思?”巫烨皱眉。 巫情踟蹰了一会,才思索着垂眸开了口:“我答应他的,生下孩子后,我们就两清了。到时,要走要留,都随他的意愿。” “你怎知他不会留下?”巫烨挑眉反问。 “……他不会。”淡淡的含了几分苦涩的笑容在嘴角浮现,巫情低沉的嗓音里含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感,“七月初三一过,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恨不得剥我皮喝我血!” “不过,恨也不错……”巫情猛然抬头,上扬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决然与痴狂,“这样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占据他的视线!除了我巫情!” 巫烨心中一凛! 从十一年前看到这孩子第一眼起,巫烨就知道偏执极端将的性格将会影响他的一生。这十一年来他悉心教导,甚至将他送到少林寺当过一阵子的俗家弟子,总算将他曾经锋利的伤人外表磨平磨圆,将他有些错误的信念打破重塑…… 然而,刻入骨里的本性,还是无法改变。 良久,巫烨低叹出声:“你何必如此……” “……我没有选择……”巫情收敛了戾气,转眼间又变回了一脸愁容失落的俊美青年。 他侧头看向那边抱着巫昭的南啸桓,眼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散开。 “父亲……” “嗯?” 巫情望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专注的神情仿佛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以前,我对您当年的做法不以为然……最近,我似乎有点明白,当年您那样做的心情和原因了……” “……哦?”巫烨眼神一沉。 巫情浅浅一笑,笑容温柔:“……希望他开心,希望他过得幸福……”眼神渐渐迷离,神色愈加柔和,清亮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就算那些快乐那些笑容不是由自己而生……” 巫烨没有说话。 “只要他快乐……就足够了……” 左肋在微微的疼痛,酸涩的情绪似乎要将自己淹没…… 脑海中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再次浮上……那张布满鲜血,脏污不堪的面容上,一双鹰般锐利坚毅的长眸朝他冷冷看来…… “我给不了他那些……因此,只能除去所有妨碍他得到幸福快乐的束缚与羁绊……” “……就算他会因此恨我一辈子,我也甘之如饴……” 第101章 踏雪赏梅(一) 于是一行四人进屋。 巫烨则喝着侍女刚泡好的茶,懒懒的斜靠在软榻上,视线不时瞟过一边正满脸兴奋的对着南啸桓说着话的顾成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旁边的倚雷胆战心惊。 顾成双……什么时候惹到主上了…… 顺着巫烨视线看过去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而两人视线所注视的地方,南啸桓淡然冷峻的表情下是看不出来的微微局促。他天性内敛沉默,少年经历更导致他不擅长与人相处。虽然是曾经救过的人,但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对方毫不掩饰的好感,在被少年拉到角落后,他所能做的只是沉默着听着少年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将自己十几年中大小事情说了个遍。 这边,顾成双终于将自己被南啸桓救回凌霄阁中以后到现在的经历大致描述完了,又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拉出来个小布袋,笑容满面的将之递到南啸桓面前:“南大哥,这是阁里他们做的一些小玩意,不是多么贵重,却算得上精巧,闲来无事,南大哥可以用它们打发打发时间。” “呃?” “给。”顾成双将东西一把塞到他怀里,又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的巫烨,原本带着笑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南大哥,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南啸桓看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却不料顾成双微微摇了摇头,又朝南啸桓斜后方看了一眼。 南啸桓这才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顺着少年的意思,朝门口走去。 门扇在背后合上,顾成双又继续往竹林里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 朝四处谨慎的望了望,确定没有任何人影后,少年回身,清秀的面容上一派认真:“南大哥,这几日,我想了许久,也从府里其他人那里听来不少……虽然心里感觉还是怪怪的,但毕竟这是南大哥你自己的选择,除了祝福,我也只有祝福了……” 南啸桓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片茫然,完全听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呵,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呢……不过,话说回来,南大哥你和主上倒是满配的,站在一起也十分赏心悦目……阁里不知多少姐姐们又要伤心了……” 顾成双自顾自没头没尾的絮叨着,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失落起来。 而一直静静听着的南啸桓也终于听出了点门道。 他微皱起眉,黑眸不由得沉了几分。 顾成双……是在说他和主上的关系? “南大哥你是喜欢主上的吧……很喜欢很喜欢吧……” “……但是不管如何,南大哥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 顾成双垂着眼帘低声道:“主上毕竟不是长性的人,也许现在他很喜欢你……但……南大哥,你可千万别陷的太深了……以免到头来……”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突然截断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微含了几分冷意。 他口气十分平静,但是仍是让顾成双猛地颤了一下。 少年缓缓抬眼,只见对面的黑衣男子神情依然淡淡,眉眼间却不知何时落上几分萧索,连带着那高大的身形也惹上几分寂寥。 顾成双喉中一涩,半晌,抿起嘴唇直直看向南啸桓,黑色清澈的双眸里闪过几丝委屈:“南大哥……我……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 低低的嗓音无波无澜,南啸桓伸手拍了拍顾成双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 自从那天那人将自己搂在怀里,问出那个问题时,他心中就已有了答案。那完全的发自心底,纯粹本能的回答…… 深深看了一眼顾成双,南啸桓低叹了口气,再次开口,低沉的声音有些晦涩:“只是,这是我的私事。” “南大哥!” “你知道了也罢,不过不要再告诉别人。……如果你要说的话就是这些,那我就进去了。” 说完,南啸桓就转过身朝竹林外走去。 顾成双一愣,下一刻回过神来,小跑着追到南啸桓面前,伸手拉住了男人的左臂。 南啸桓低头看向他。 “……南大哥……”顾成双声音闷闷的,他低着头,轻咬着唇,“我这几天调配了些药膏给你,抹在纹身处能让皮肤好得更快……” “……一直想着给你总没有机会……刚刚差点就忘了。” 依依不舍的放开南啸桓左臂,顾成双低着头在怀里袖子里四处摸了半天,才翻出几个小瓶,塞到南啸桓手里。 “……谢谢。” 南啸桓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半晌,低叹出声。 “哈哈。” 听到这声谢谢,顾成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刚才可怜委屈,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何时变成了有些羞涩的笑容:“南大哥你太生疏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说谢谢也是我对你说才是啊……” 南啸桓将药瓶小心的收起来,听着耳边顾成双再次开始絮叨,不觉有些无奈。 ……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不太会和这种类型的人相处…… 回到屋内,顾成双和西倚雷又说了几句,便走过来对巫烨行礼告退。 巫烨依然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用手摸索着青花的杯沿。南啸桓习惯性的站在他的身侧。 顾成双行礼完毕,静等着他的示意。 “……以后要找啸桓,直接进来就行了。” 巫烨半眯着眼睛道。 顾成双有些惊喜,立刻又行了一礼:“属下谢主上。” “对了……”想起那件事情,巫烨突然开口叫住已经退到门边的少年,朝他招了招手,直到顾成双走到他面前一步开外,才示意他停下来。 将杯盏放到小几上,巫烨缓缓从椅上起身,朝顾成双走进。 “……我的性子到底如何……成双你先别急着下定论……” 他凑到少年耳边,压低嗓音,缓缓道。 “一月两月你不知道,三年五年……你总会知道的。” 轻飘飘说完这两句话,巫烨起身,忽然对着顾成双又是粲然一笑,然后回身前行几步,一把搂上南啸桓的腰,对着那人的嘴唇就啃了下去。 南啸桓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几下过后,就被弄得再没余力去顾及房中的其他两人。 顾成双失神的看着连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僵硬的身体好久好久才寻回知觉。 当晚,情事过后,南啸桓长眸中水汽氤氲,淡色的嘴唇被啃得红肿不堪。 侧搂在南啸桓腰间的手意犹未尽般的上下游走,沿着脊背四处揉捏按压。 “……那小子是喜欢你罢?” 懒懒的张口,巫烨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 “……什么?”话语飘入耳中,然而迟钝的大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南啸桓有些愕然巫烨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 “——你不知道?”这下换巫烨惊讶了。 “……属下该知道么?”南啸桓苦笑。顾成双喜欢他?……主上又是在逗弄他吧? “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就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巫烨忽然翻个了身,到了南啸桓正上方,然后弯身将脸凑到他面前,晶亮的黑眸里浮出几丝好奇与不可思议。 那般赤裸裸的爱意,连今天与顾成双没说几句的倚雷的隐约感觉到了。而眼前这与少年至少说了半个时辰话的男人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如果真的如此……眼前这人的神经,到底粗到了什么地步? 仿佛看到了什么奇异的物种,巫烨用那种充满探究和惊叹的目光上下将南啸桓扫了好几遍,才终于放弃的倒在他身侧。 手抚上额头,巫烨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哈哈,原来木头……还是有些让人欣慰的优点的……嗯……优点…… 南啸桓纹身处的皮肤恢复的很快,加上顾成双专门为他悉心配制的膏药,第五天的时候,在经历了发痒、脱皮、结痂的过程后,基本痊愈了。 与纹身伤处痊愈过程基本同步的是那愈来愈淡的雄鹰图案。 因为这个原因,巫烨有些小小的郁闷。 虽说随着体温升高慢慢现出很有情趣,但是一扯开衣服就可以看到也是一种说不出的享受。 然而这小小的郁闷也是一闪而过,根本无法影响他一日比一日更加美好的心情。喜欢的人就在身侧,且伤势也在日渐好转,以及年关的日渐临近都让他嘴角的弧度不自觉的越来越大。 也因此如此,当卿颜说关于仁宗铮的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巫烨也表现的很随意。 反正早已提前告诉过仁宗锦这事一时半会查不出来,现在也自然不用分秒必争。一点一点来,沿着现有的线索查下去,总会有结果的。 于是扬手一挥,身子一转,这件事就被巫烨扔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怎样的营养搭配能让自己爱人肉长得更快。 很快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 这一日,南啸桓醒来时天色已亮。 窗外不时几声鸟儿鸣啾,更显安谧清幽。 四肢百骸都懒洋洋的,柔软的被褥蹭在皮肤上十分舒适,闻着鼻尖萦绕的淡淡清香,南啸桓望着帐顶,脑袋空空的。 呆望了会,困意又席卷而来,他转了个身,闭眼准备再睡一会。 结果刚转了过去,垂下的帐幔就刷拉一声被人撩起,一阵清香随之飘来。 “醒了就起来吧,呵,再不起早饭又得再热一遍了。” 悦耳温润的声音含了几丝笑意。 南啸桓下意识撑起眼皮,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逆光的身影纤细修长,白色的劲装更显得来人身子挺拔秀美。 来人将帐幔挂起,然后慢慢在床沿坐下,同时另一只手温柔触探上他的脸颊。 “……主……上……” 手指在他的下唇上停下,南啸桓猛地一怔,才真正清醒过来。 “早安吻。” 话音落下的同时,唇上一热,来人已覆了上来。 当舌头伸进来的时候,南啸桓一惊。前几日这奇怪的“早安吻”不过只是轻吻,怎知今天的却变成了深吻……唔,怎么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甜的?…… 不待他继续思考下去,下一刻,他就被人大力的从床上拉起,揽入怀中,然后早安吻继续加深。 …… 一吻完毕,刚清醒的男人晕头转向,大口喘气;另一人则气定神闲的伸舌舔着自己唇角,一副餍足的模样。 “这桂花糕的味道如何?喜欢么?” 巫烨笑眯眯的凑到南啸桓面前,眼珠轻转,调笑的问道。 ……原来那古怪的味道竟然是点心?南啸桓楞了楞,半天,支吾出几个字:“……有点甜。” “哈哈。”巫烨低笑出声,同时顺手揭开男人身上的棉被,又拉起另一边叠好的衣物,“这段时间在府里闷坏了吧?……等会吃完早饭,我们出去转转。” “呃?”正从床上坐起的男人一怔,“……是。” 再开始穿衣时,那张冷峻的面孔上依旧无波无澜。然而眼底悄悄蔓出的几丝兴奋却已全部落入一旁巫烨的眼中。 两人吃完早饭,出了南啸桓养病的小院,朝府中后苑走去。 路过一处楼阁时,南啸桓脚步一停。 眼前,平日里分派各处的侍女男仆集聚在一起,粉刷墙壁,擦洗墙柱,贴对联,糊窗花……里里外外各个房间进出的都是人影,虽然忙碌,每个人脸上却都带着由内而外的笑意,各个干得无比起劲,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人群里的鹅黄身影听得动静,扭过头来,远远朝两人扬起一抹笑容:“早些回来哦,主上。” “嗯。”巫烨点点头,拉着南啸桓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这样看来,似乎今日要出去的事情,其他人已经都知道了? 作为当事人的南啸桓心里有些疑惑,然后依然摸不着头脑的任人将自己拉着朝前走去。 还没步入后苑,就听得一阵嘈杂惊慌声,间或夹着东西翻倒人体着地的杂音。 “诶——拉住拉住!别让它挣开!” “啊啊……小心!” “喂注意点啊!啊……!” 一听这些声音,早些时候亲自照顾了几天的巫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头疼:“这小子怎么跟了你大半年,性子还是这么暴躁……” 旁边的南啸桓却完全没有听到他的低声抱怨,只因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朝他快速奔来的雪白骏马所吸引。 “咴儿咴儿……” 白马撒着蹄子,叫声兴奋欢快,背后的尾巴高高打着圈,正是南啸桓驯服的野马王——银曜。自漠北絮州一别,白马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主人,此刻只听得脚步声就忘了眼下情景,根本顾不得正给它打理毛发的下人,后蹄一蹬,就朝南啸桓的方向疾奔了过来。 在撞怀了不知多少东西,踩坏了不知几处花草后,银曜终于在南啸桓面前停下。它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脑袋向南啸桓怀里蹭去,开始撒娇。 “好久不见,银曜。” 看到几月未见的坐骑,南啸桓顿时眼睛都亮了。他爱不释手的一遍遍抚摸白马的脖颈,怀念着不久前一人一马共战沙场的日子,低声打着招呼。 “呵,真不知它在漠北是怎么过的?……”看着跟在银曜后面的下人一路收拾残局,巫烨微微摇头,“饲料要精选的,照顾的人要长得不错的,就连洗澡水也要温度刚好不热不凉的……简直就是个小公子哥,还是个脾气暴躁的……” 伸手轻轻揪着银曜的耳朵,巫烨转回目光:“要不是你实在算得上还讨人喜欢,我早就将人扔在絮州那荒地里了……” 银曜低鸣了一声,又向巫烨身上蹭了蹭自己的脑袋。唔,这次是在甩赖了…… “呵呵,今天你可得好好表现,表现好了,回来可有奖励哦。”巫烨不再蹂躏白马的耳朵,转而牵起它的缰绳,将之递到南啸桓的手心,然后抬头,含笑邀请:“冬日暖阳,碧空和风,近日难得的好天气……啸桓,与我一同去京郊踏雪赏梅如何?” 南啸桓抬眼,迎上巫烨温柔沉静的目光。 第102章 踏雪赏梅(二) 京郊东侧,地势平坦,三两小小山头微微隆起,此时正是深冬,花木凋零,万物萧索,本不是个出游的好时节,然而今日暖日高悬,碧空澄澈,又是小年,一路行来,竟遇上许多沿路摆摊的集市,附近的百姓也都裹着大棉袄,扯着嗓子哈着白气与小贩讨价还价,争得一分两分的便宜。 在集市一侧的大路拐弯处,有一处热气蒸腾,人声喧闹的茶肆紧临着小小的市场,一面脏污破烂的旗子在棚前高高竖起,一顶大棚下,五张方桌数条长凳,一口灶炉前挽着袖子的中年妇女正用大勺将煮好的早饭一碗碗舀出,一个汉子忙着将盛好的饭食送到桌前的客人。 自远处疾奔而来的白马喷着响鼻,缓步而行,裹在黑色大氅下的男人单手拉着缰绳,微微抬眼望着不远处的茶亭。 忽然背后一阵衣袂带风声传来,男人回过神来,还未待扭头去看,眼角残影一晃,马上一沉,腰间一暖,那自背后骏马上凌空跃来的青年已将双手从背后钻进大氅里,无比自然的环上了男人细窄的腰身。 “可是有些累了?”巫烨将头枕在怀里人的肩窝,低声轻问。 南啸桓摇头,有些苍白的麦色肌肤上有着淡淡红晕,许久不曾有的剧烈活动让他呼吸还未平息:“还好。” 之前两人策马一路狂奔,短短一会就出了一身薄汗,现下停下稍作休息,虽然周遭寒风忽然大了起来,也不觉丝毫冷意,反而手心汗湿,脸颊火热。 南啸桓已许久没有这般肆意过了,连日来的沉重与几丝不觉的阴郁在纵马疾奔冷风刮刺的过程中随着汗水一起疏散流出体内……不去思考,完完全全的由本能支配身体……真是久违了的从里到外的畅快…… 自然,男人的心情的变化是逃不过巫烨眼睛的。眼见先前预定的让人散心舒活筋骨的目的已达成了一大半,巫烨心下满意,大氅内的双手紧了紧:“骑了这么久马,我们下来走走罢。” 说完,放开南啸桓,轻盈的从马上滑下。 随后,南啸桓也翻身下马。 两人牵着各自的坐骑,与对面的茶肆市集上的人流隔道而行。 南啸桓左手牵着马缰,习惯性的走在巫烨左侧半步之后。 一阵冷风忽然刮来,卷起几片枯黄的碎叶,风过之后,枯叶却粘在了南啸桓肩上。 巫烨回头想要对南啸桓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就已自然而然的伸手替他拂去。目光顺着枯叶移下,最后却猛然停伫在男人右臂处,原本轻快的表情突然染上几分自责,像是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南啸桓疑惑:“主上?” 回答他的是青年无声的垂眸:“……恢复的……怎么样了?” “?”心头一热,虽不明白他意下所指具体是什么,但是和自己的伤有关却是很清楚明了的……想到这里,南啸桓低声宽慰:“劳主上担忧,属下现下已无大碍。” 相比之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在能清晨练剑外出骑马确实已是无大碍……但是内伤,却远远算不上无大碍。 巫烨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两人日夜相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男人眼下的身体状况……只是…… 巫烨伸手小心翼翼的触上南啸桓大氅下悬吊于胸前的右臂,温润的嗓音里含上几分疼惜:“我是说手臂……还疼么?” 巫烨手抚上伤处的同时,南啸桓身子一颤,沉默半晌,微微摇头。 右臂前端骨头打断重接后至今已过了十几日,这却是巫烨第一次主动谈起南啸桓骨折的手臂…… 厚重的大氅被灵活的手指快速的解了大半,半披在男人左肩,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以及对比之下异常显眼,悬吊在胸前固定着青色竹板的前臂。 早上才亲手包扎固定的伤处再现于眼前,游走在手臂夹板上的手指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啸桓。”巫烨低低出声,长眉微蹙,睫毛遮掩下,深不见底的黑眸波光流淌:“你……心里可曾怨过我……?” 此话一出,南啸桓当即面色一凛,完全无法回应巫烨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主上,您……” “罗青凌的身份,是我的疏忽。” 巫烨低着头,语气却异常坚决。 “不。”南啸桓截断他,“是属下们的责任。主上您……无须自责。” “不是这样。”巫烨摇头,忽然抬眼看向南啸桓,“……刺杀信世靖是我的主意,让你去也是我的建议。这一切……都是我起的头。” “若当时我能再更加谨慎一点,更加耐心一点……便不会让你陷入那般境地……” 温润的悦耳嗓音染上几分淡淡的悔意,漂亮的面孔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浮现不加掩盖的疼痛怜惜…… “主上您多虑了。”南啸桓沉声劝解着眼前自责内疚的青年,“世上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属下遵命而行,是为您,也是为我大胤效力。那点苦累,又怎敢放在心里?” 巫烨听言轻扯嘴角,放在南啸桓左肩上的右手有些丧气的抓了抓他的衣衫:“呵,我不是想说这个……我……”他抿抿唇,有些微恼的继续,“你知道你身陷武晋王府那段时日,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么?” “我宁愿不做那将军,不做那王爷,只要放我离开将你寻回!” “可是不行。”巫烨垂眸摇头,“拥有权力,就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不能逃避也没有如果。我只能看着燕三他们去找你却只能留在军营等待,那种心情……我绝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啸桓……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若那时司皇寒炼要杀你,我要怎么办……我想了这么久,竟然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哈哈……很可笑不是么?” “主上……” 低哑的嗓音无措的响起。 巫烨低头苦笑自嘲:“连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都保不了他的生命安全,难道这样的主上,你不怨不恨么?!” “主上!”南啸桓失声低吼,无法忍受眼前的人这样责怪自己,他倏的伸出左臂,紧紧将人扣入怀中,剑眉痛苦的蹙起,“……不怨!属下不怨!” 能为眼前的人献出生命一直都是他引以为荣的最大骄傲,即使当时真的死在司皇寒炼手里,他也无怨无悔。 默默闭眼,南啸桓在心里长叹。再说……能听到这人这样的话语,他已经满足的无法再满足,欣喜的无法再欣喜了……就算这人只是一时的迷恋,一时的寂寞,此生,他也再无遗憾了…… “啸桓……”伏在他肩膀上的青年被突然抱住时只轻轻颤抖了一下,便安静驯服的靠在他身上。 耳边的心跳声有力,宽阔的胸膛结实温暖,巫烨望着视野尽头堆叠的积雪与零落枯草,低叹着开口:“……啸桓,答应我,以后,绝不要轻视自己的性命,不要小看自己的价值,更不要低估……你对我的重要性!” 含着满满后怕的嗓音传入耳中,南啸桓心头百感交集。他凝注着怀中的青年,完好无损的左手一下下轻抚着他的背部:“……属下……明白了。” 这般骄傲自信的人,不论面对什么,从来都是淡定自若,从来都是胸有成竹,却会因为自己,而表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南啸桓看不出表情的面孔下,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在体内缓缓流窜。 两人骑马回到王府之时,已是酉时。天色黑了下来,玄朱城中一片灯火通明。虽然因为烈帝丧期的缘故远大街上没有以往热闹喧哗,但家家户户贴着的窗花,挂起的灯笼以及一家团聚的欢声笑语,却也让人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上笑意。 寰夜王府中,东卿颜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就等两人归来。 派下人服侍南啸桓去沐浴,巫烨自己却只是凑合冲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厨房。 厨房里,各色各样的点心和小菜摆满了桌子,东卿颜正指示着侍女将那些分别装进食盒,送到暗卫们的住处。 见到巫烨进来,女子不由得有些头疼:“主上,您……真的要……?” “呵,不要那副表情啊。我手艺可是很好的。”巫烨来到桌案前,轻扫了一圈,看到角落里已准备好的食材,满意的勾起嘴角,又想起另外那件东西,便朝卿颜看来,“那东西准备好了么?” “是,已经照您的吩咐放在那里了。”唤进几个侍女将角落里的东西端到外面,听到巫烨的回答的卿颜,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目光调转到青年身上,“主上您从未下过厨房,您的手艺……卿颜真的……”话未完,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巫烨乐呵呵的朝厨房外面走,脸上习惯性的浅笑深了几分:“等会……可不要太吃惊啊。” 在卿颜吃惊之前,巫烨首先面临的是其他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惊恐表情。倚雷掐着身边顾成双的手臂,低声喃喃道:“……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刚刚沐浴完的南啸桓擦头发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主上您?” 顺着石化的几人的视线看去,便是房中那楠木圆桌。圆桌上摆着几碟点心瓜果,还有一张宽大的砧板。砧板上则堆放着许多切好的面剂……而那挽了袖子扎高了长发坐在砧板前的拿着擀面杖正在擀饺子皮的俊美青年,不是他们熟悉的主上是谁? 巫烨笑吟吟的看着南啸桓:“你有伤在身,不宜荤腥,我给你特地做了素馅。等会你可得多吃几碗才行。” 卿颜早就料到会是这副场景,努努嘴朝那边呆愣的几人道:“主上叫大家过来一起吃晚饭,你们一个个也不要太约束,随便一点。” 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少年只稍稍惊讶了下,便很快反应过来,笑嘻嘻的向前朝巫烨行了个礼:“成双谢过主上。” 倚雷不敢置信的看了巫烨许久,直到被卿颜拖拉着入座,才确认自己没有做梦也没眼花。 “对了,燕三。”巫烨起身把南啸桓安置到身边,突然又想起什么,扬高了声音对着门外唤道。 “主上。”一阵悉索,身着黑衣的暗卫从梁上跃下,单膝跪在门外。 “你也进来一起坐罢。” “主上……这于礼不合。”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低声答道。 巫烨笑:“他们都在,也不在乎多你一个……进来。” 燕三犹豫了半天,才推门进来,原本只打算站在角落静静待着的,谁知一进门,就被卿颜半推半拉的到了原桌前。 “今晚没有上下主仆之分,你们都快忘掉自己的身份。……别那么僵硬,燕三。”巫烨嘴上说着,手上不停,擀好的饺子皮很快就满了小半砧板,“……谁能包饺子的,来帮忙,我一个人弄不知得弄到什么时辰……” 谁叫你要抢别人的活……东卿颜一边腹诽,一边瞄着在场的男同胞,“主上不让我动手,你们几个……谁来试试?” 在场的几个都是练武之人,外出宿于荒山野地时都自己动手弄过吃食。然而那也只限于野兔野鸡之类的。让他们揉面包饺子?……不如让他们出去杀人劫货来的简单…… 一阵沉默,半晌,倚雷低咳两声,瞟向自己身边的少年:“成双,你可是有一双巧手呢。去试试?” “……呃,阁主谬赞了……都是阁主教导有方,成双要学的还有很多。”少年急忙低下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推辞起来。 “燕三?”倚雷又瞅瞅另一边坐的笔直却低头垂眸的暗卫。 “属下……笨手笨脚……比不上西阁主。”看起来无比老实的男人其实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啸桓……”倚雷抱着最后的希望,黑眸哀求的看向坐在斜对面的高大男子。 “倚雷,你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巫烨挑眉戏谑的看向倚雷,“还是说你的两只手,都比不过人家一只手?” 西倚雷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南啸桓只剩一只手臂可以自由活动,这包饺子的活,从一开始他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当即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可怜巴巴的看向房内最后一人:“卿颜姐……” “主上说了,让我今天只等吃饭就好。”卿颜显然乐在其中,“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包个饺子还能把你难住了不成?” 这个男子汉有什么关系嘛……再说这屋子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汉……主上今天真的不是专门来耍他的?倚雷思想斗争着,最终还是没胆把那些话说出来,只好乖乖的起身去洗了手,然后拉开巫烨身边的椅子,视死如归的坐了上去。 谁知巫烨却将擀面杖丢到他面前:“你来擀皮,我来包吧。” 倚雷身子一抖:“……主上……还是我来包吧。这、这个……擀皮……属下、属下不太擅长。” “多练练就好了。”巫烨笑的奸诈,不容拒绝的将砧板往倚雷面前推了推,然后扭头拿起一张饺子皮,“啸桓,伸手。” 南啸桓下意识的将左手递到巫烨面前,剑眉下的黑眸里浮上几丝疑惑。 握住南啸桓的手,然后掰开他微曲的手指,让整个手掌张开,最后,巫烨将手里的那张饺子皮放了上去。 “主上?”南啸桓更加莫名了。 “你和我一起包。”巫烨眨眨眼,直直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孔,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 原来我们都是主上您用来调戏人的……炮灰么…… 听到这话的其余众人,瞬时顿悟。 第103章 雁影 饺子皮薄厚适中,放在手心,触感温凉柔软。南啸桓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双眼静静的凝注着视野中的青年。因离得极近,那浓密长翘的睫毛似乎可以一根根数下来,粉色的菱形薄唇微带的一丝若有若无弧度更加清晰,而那白皙光滑吹弹可破的皮肤则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碰触……看着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渐渐出现些微松动,其中,有几丝沉醉悄然透出…… “好看么?” 正把饺子馅包到皮中的青年忽然伸出手指在饺子皮边的手心处轻挠了两下,轻笑着低头问道。 “……呃……”被巫烨发现,南啸桓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去,在这么多人面前看着这人看到出神,怎么都有些……失态了。 从男人手心捏起包好的饺子,巫烨扭头将其放到一边包好的饺子队列中,然后又从身侧的砧板上随手拈起一张饺子皮:“支吾什么?难道其实我长得很丑?” “不、不是。” 男人低声急忙否认。 “既然不是,为何你不继续看了?” 清亮的嗓音多了些委屈,巫烨微低下头去,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似乎极为受伤。 “……主上……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 习惯了这人说一不二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天之内第二次出现这般脆弱表情,着实让南啸桓有些无措,心口在微微的疼,他搜肠刮肚的想着安慰的话语却最终一无所获。 突然噗嗤一声响起,打破了屋内片刻之前的安静氛围,却是旁侧一直闲着的东卿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啸桓你真是……”太容易骗了点吧? “主上你太虚伪了。”正在辛苦擀皮的西倚雷不屑的撇撇嘴,不满的控诉,“想逗人就直说嘛,竟用这种手段……” 正在吃点心的顾成双没有说话,但那心有戚戚焉的眼神再明显不过表达了他的意见。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巫烨收回目光,抬头对南啸桓笑的十分愉悦,哪还有刚才低下头时的柔弱委屈,同时一双凤眸缓缓扫过一圈人,目光所到之处,倚雷乖乖闭嘴,卿颜虽然依旧在笑,内心却已做了决定:等会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开口了…… “这张脸蛋虽然有些阴柔,但也勉强算得上凑合……” 巫烨身子稍稍向前倾去,嘴唇碰了碰南啸桓脸颊,带着五分笑意的嗓音低沉又温柔,“既然啸桓你不嫌弃它,那就随意看……唔,不满足看了,摸一摸亲一亲,也自便啦……” 当着众人的面,巫烨的调戏之举不仅没有收敛,看眼下这形势,反而有愈加猖狂的趋势。 脸皮薄的燕三早已自觉的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了,就连一向大不咧咧神经有些粗条的西护法也被那暧昧的低语弄得红了脸,若说现场还能自若的,除了始作俑者巫烨之外,便只剩年长众人几岁这方面经验十分充足的东卿颜。 被当众这般戏弄,饶是脸上的冰山功夫练得火候十足,垂下的头的男人还是悄悄红了脸颊,不过却只有与他相距极近的巫烨看见了。 嘴角弧度无法控制的加深,巫烨拉开两人距离,朝着众人哈哈低笑几声,然后一手将饺子放好,另一只手爬上南啸桓后背,暧昧的摸了几把,才暂时心满意足的放开:“成双,你也来帮忙擀皮,蜗牛都比你们家阁主快……” 少年一愣,随即笑嘻嘻的起身坐了过来,开始给因为被巫烨说比不上“蜗牛”而顿时大受打击消沉下去的倚雷帮忙。 在各种状况频出,手忙脚乱的擀完自己的份时,倚雷重重吐了一口气,啪的一下靠在椅背上就不原意再起来了。旁边,早已停下来笑吟吟的看着倚雷的少年颇为同情的低叹:“真是辛苦你了……阁主。” 燕三好奇之下看了一眼,就神色的痛苦的扭过头去。 和旁边顾成双形状完美薄厚适宜的皮相比,倚雷的成果真让所见之人忍俊不禁。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各式各样,明明同样的擀面杖,同样的面剂,却能擀出超乎常人想象的各种形状,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巫烨哭笑不得的拈起一张心形的皮包在眼前端详,又侧头看了看明显有些挫败的手下,末了,夹起饺子馅包进去:“……虽然,咳,外表有些特别,本质上来说,它……还是饺子皮……等会盛到谁碗里,大家不能搞歧视,得一视同仁啊。“带了几分调笑与安慰的话语,让一直沉默着看着自己成果的男人突然愤恨的一拳砸向桌子。一张俊朗面孔上,剑眉蹙起,嘴唇紧抿,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燃出黑眸:“老子还不信搞不定你这小小的面团了!……卿颜姐,还有面剂没?!”他不忿到极点,一时连粗口也报了出来。 卿颜弯起眉眼笑的十分开心:“有,我让她们给你拿过来。” “好!可恶……看我等会怎么好好收拾你们这些小玩意!”倚雷愤愤的坐下,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平日里儒雅的青年显然已经炸毛到一种程度了。 巫烨挑了挑眉毛,然后扭头看向身侧的南啸桓,只见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男人眼神里透出些许暖意,无懈可击的面部表情似乎也泄了几分笑意与无奈…… 侍女将一碗碗的饺子按顺序放在每人面前,对巫烨行了礼后就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内突然安静下来。一屋六个人,除了巫烨自然而然拿起筷子去夹桌上的菜肴外,其余各人都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瓷碗,仿佛丢了魂了一般。 “刚才说过了,大家要对饺子们一视同仁的……怎么一个个光看不吃?” 巫烨奇怪的看了众人一眼,夹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唔,不错不错,十分不错……看来让自己引以为豪的手艺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关系而退步…… 满意的点点头,白衣青年又拿起啸桓面前的碗,夹了个饺子递到男人嘴边:“喏,我加了点木耳进去,尝尝喜欢么?” 此话一出,顿时其余四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南啸桓身上,满满的紧张不安,每个人脸上都是等待生死裁决般的神情。 巫烨不知,其实有了倚雷持续不懈的艰苦奋战,碗里饺子们的外貌已经不是影响众人拿筷举动的因素了,真正阻止他们开吃的还是那所谓的“宫主第一次下厨”的惊悚事实。 然而几人注目的焦点显然并没有和他们同样的担忧,男人只是抬眼看了看,然后就十分顺从的张嘴咬了一小口。 “如何?” 巫烨关切的问道,他不是当心味道不好,而是担心是否和眼前人的胃口。 “嗯,很好吃。” 微红着脸,南啸桓点点头。 “真的?” 不待巫烨做出反应,旁边屏着呼吸的倚雷就急切的问道。 “嗯。”南啸桓很诚实的给予肯定,同时张口咬下嘴边剩下的半个饺子。 早在南啸桓点头的下一刻,东卿颜和顾成双就动筷子了。 ……怀着忐忑不安,既期待又恐惧的心情咬下……结果,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惨绝人寰?……反而,说不出的好味? “主上,您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手?”享受着口间美食,卿颜笑眯眯问道。 “……吓死我了……”倚雷咬着饺子,刚才还一片凝重严肃的脸上此刻全是惊叹,“主上您果然厉害啊……这味道,比有客居的还香!” 顾成双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扒碗,狼吞虎咽。那仿佛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惹的身边的燕三频频停下吃饭动作看过来。 十分满意众人的表现,巫烨夹起第二个送到南啸桓嘴边:“满意我的手艺?以后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做给你……” “……主上……” 南啸桓有些无奈的张口咬下,今日这人……是怎么了,怎么说话净捡些让人难为情的来说……偏偏还是对着自己来的。根本是毫无招架之力……脸颊烫的已经快要烧起来了,对于那些朝自己看来的视线,他只能装作毫无知觉。 对于巫烨刻意显摆两人之间的甜蜜,大约能猜出些缘由的东卿颜有些头疼。而其他人则是明显的被震到的模样。虽然早就知道两人之间的暧昧不清,也在坐到这里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也禁不住巫烨这样一而再再二三的刺激。倚雷还能好点,顾成双则是在听到那句话后便瞬间石化了,燕三低头默默吃东西,眼睛根本不敢乱瞟一下。 小年夜这顿晚饭很快就吃完了。南啸桓被喂得再也吃不下一个饺子,顾成双和燕三食不知味,倚雷大饱口福,卿颜沉思着巫烨手艺的来源,而完成了自己原先预定目标的巫烨则听着饭桌上倚雷几人的闲谈声,笑眯眯的靠在椅背上,看着身边的南啸桓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被强硬塞到他手里的苹果。 南啸桓吃饭时很安静,动作幅度很小,垂眸低头,专心致志。看着那翠绿的苹果,巫烨眼珠子一转,顿时笑容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之后,顾成双先告退离开,接下来是燕三,身子一窜就又藏到外面梁上去了。西倚雷摸着滚圆的肚子打着哈欠,卿颜指挥侍女收拾完餐盘,一转头就看到巫烨盯着正在吃苹果的男人,笑的像只狐狸。 “主上。”卿颜到他身边柔声说道,“已经亥时三刻了。属下们先退下了……您和啸桓也早点歇息。” “嗯。”巫烨漫不经心答了,双眼依然瞅着那边因他注视愈吃愈僵硬的男人。 见状,女子低叹一口气,走到巫烨身边低声叮嘱,“主上,啸桓伤势未愈。您……可得顾着点……别太……” “呵呵。”巫烨笑得十分灿烂,一派无辜的模样,“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下去吧。” “是。”东卿颜无奈最后看了一眼南啸桓,转身拉着倚雷离去。 苹果调理肠胃帮助消化,对于南啸桓这种体寒的人来说,饭后半个时辰内吃有大大的好处。这段时日养病以来,饭前饭后的水果都是巫烨亲手洗干净塞过去的。因此男人也只能乖乖吃了。 “吃完了?”巫烨起身凑到南啸桓面前,伸出手指蹭了蹭他的嘴角,替他拭去上面沾着的些微苹果屑:“休息休息,等会我们去沐浴。” 南啸桓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低着声音答了声是。 看着今晚眼前的人不知道第几次的脸红,巫烨内心深处的恶劣因子又冒了出来。 这样好欺负的人让他捡到真是太幸运了……想到这里,便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弯下身轻啄起来。 南啸桓脸颊红的更加厉害,半眯着眼受到诱惑的人根本无法抑制,于是极尽温柔的细吻很快就变成了舌与舌的深吻。而耳边回荡着接吻的水声和南啸桓的低喘声,在无形中使得巫烨更加兴奋。 “……呼……主、主上……” 南啸桓终于推开身上的人得了机会大口喘气,紧捏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双眼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 “这是生日吻。”巫烨笑道。 ——生日吻?那是……什么东西?南啸桓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在过去这么多天里,他见识了早安吻,早饭吻,午安吻……等等一系列被眼前人冠上各种名义其实实质都一样的吻,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生日吻? “……没有问你生辰,就是想个你一个惊喜。” 看着南啸桓的呆愣样,巫烨又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的转身走到一边,拿出一只铭刻着繁琐细致花纹的漆黑长方盒子回来。 南啸桓自然注意到了巫烨手里的东西,看那形状,应是一只剑盒……但主上这个时候拿出来是要做甚么? 巫烨将剑盒放到桌上,打开,拿出里面的剑,递到南啸桓面前。 这是一柄青色的长剑,青黑色的剑鞘上铭刻着同盒子上一样的花纹,乍看上去只是一把普通至极的长剑,然而南啸桓一看,即刻面色就严肃了起来,沉静的长眸里飞快掠过一丝压抑的兴奋与激动。 巫烨从剑鞘中慢慢抽出长剑:“花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终是找到它了。……啸桓。” “……是。”南啸桓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口水,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将剑小心翼翼的拿到眼前。 剑身沉碧,色泽纯正,如一泓秋水,在灯光下闪烁着内敛温和的光芒,其精光含而不露,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百年前饮虹剑在江湖上引起惊天涛浪,其主风饮虹更是名噪一时,传闻其天人之姿,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而一直跟随风大堡主身边的黑衣侍卫,虽然极少出手,却也曾一剑逼退武当掌门,想来也应是江湖顶尖的高手。” 悦耳清亮的嗓音在旁边悠悠响起,南啸桓的手指颤抖着轻抚上剑身。 “这‘雁影’便是那黑衣侍卫的佩剑。和我身上的‘饮虹’为同一人所铸,也是少有的神兵利器。” 看到男人的模样,温柔注视着的黑眸又多了几分笑意,巫烨从身后轻拥住南啸桓,在他耳边低声道:“……宝剑赠英雄……这把‘雁影’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乖乖收下吧……不准推辞,更不准拒绝!” 闻言,刚准备起身行礼拒绝的男人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这剑太过贵重,他不过一小小暗卫,怎当得起…… 知道男人沉默着没有点头是在寻思着别的拒绝之语,隔着衣衫,巫烨伸手轻掐了一下南啸桓的右胸上那挺立的一点,同时吻在男人后颈落下:“生日快乐……恭喜你又老了一岁,啸桓。” 椅子上的人顿时一僵,双眼不自觉的睁大,他这才明白先前那些古里古怪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 半晌,他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人:“主上……您……”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巫烨轻转身子晃到南啸桓面前,双手落在男人肩膀上,微微弯身将人笼罩在自己身体的阴影中。 “主上……” 瞬间陌生情绪涨满身体,一向不善言辞的人根本不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下意识的低喃,黑白分明的长眸却是直直的看向身前的俊美青年,其中的冷寂淡然早已消无影踪。 “啸桓。” 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少见的颤抖,听在巫烨耳中,顿时一阵电流窜过全身,身下某处欲望居然颤巍巍的抬了头。 心头一凛,巫烨暗骂自己,面上神色不变,依然笑的惑人心神:“刚才给了你生日吻和生日礼物,接下来……则是为你特别准备的。” 说着,纤手移到黑衣上的腰带处,轻轻扯开丢到一边,然后走到一边拿了放了几个石榴的果盘过来。 “主上您……要在这里?……” 线条分明的俊脸红了红,南啸桓有些难堪的收回视线。即使心里对地点有些抵触,高大的男人还是顺从的靠在椅背上,任巫烨分开他的双腿将身体挤进来。 “呵呵……”青年只笑却并不答话,只是快速的解下南啸桓身上穿着的几层外衫,直到全身上下只留了一层薄薄的里衣才停下手来。 第104章 小年夜(一) 弯下腰,用舌尖挑开衣襟,仿佛信徒崇拜神明般充满虔诚,巫烨沿着麦色的脖颈一路轻吻而下,来到小腹时却慢了下来,开始长久地徘徊。 南啸桓小腹形状十分完美,八块腹肌清晰可见,触感稍硬却十分有弹性。目光中流露出赞赏,巫烨痴迷伸出舌头在上面画着圈圈,间或用力吮吸,原本放在南啸桓肩部的手也一寸寸游移而下,揉捏搓弄。 “……呃……啊……” 敏感处被如此舔弄,靠在椅子上的人不一会就软了手脚,南啸桓抿着唇将欲出的呻吟全部咽回,然而他控制得了声音,却控制不了身体的轻颤。 红色的舌尖调皮的伸入肚脐,巫烨双手转移到南啸桓后腰,和不紧不慢的口上动作不同,滑进里衣里的双手急切贪婪的轻按摸索着手下紧贴的结实肌理。巫烨眯着双眼,双手忽然一紧,托着男人腰往前一送,几乎同时,舌尖跳出肚脐,顺着身体的曲线滑往更深处。 湿润灼热的舌头在南啸桓胯下敏感处上侧打圈,却总是一次次恶意的擦过。椅上的男人湿着双眼,握在椅子上的左手青筋隆起。 不过如此简单的挑逗,男人的身体就快速的热了起来,被身下那人摸到的地方叫嚣着更多,而被忽略未碰触到的则不受控制的急切渴望着下一次的眷顾。竭力平复着自己渐渐粗重的喘息,南啸桓咬牙,对着身下的人开口:“……主上……” “哦?” 舌头隔着衬裤仿佛不经意轻擦而过,巫烨微抬头,看向蹙眉忍耐的男人,笑容纯真。 “……别……别再捉弄属下了……” 冷硬的面孔上染着几丝红霞,南啸桓深吸一口气,只看了一眼巫烨,就难堪的别过眼去。 “呵呵,都说了……今天……是给你的特别服务。还没正式开始……你就受不了了?” 巫烨勾起嘴唇坏坏的笑了一下,然后忽然起身,走到桌边,伸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石榴,三两下掰开,露出泛着鲜红色泽的饱满果实。 青年径自轻笑了一声,用手指抠动,待那些晶莹剔透的果粒接二连三的哗啦啦滚落完毕,又拿起下一个石榴,重复之前的动作。 四个石榴加起来的果粒堆满了果盘,形成一个小山。巫烨将果盘放在南啸桓双腿上,伸手抓了半把,笑眯眯的走到男人左侧。 “主上您?”南啸桓有些疑惑的看着巫烨的举动。 随手捡了一颗石榴粒,巫烨倾身,在那人再次张口欲言时,塞到对方口中。 未出的话被堵了回来,南啸桓呆愣之下,只觉口间微甜,还没细品,一个紧张就咽下了口中的石榴。 “喜欢?” 巫烨一条腿挤进南啸桓双腿之间,轻轻跨坐在男人大腿上,不待人回话,张开手就将其中的半把石榴粒全部倒进了半敞的衣襟里。 男人身体猛地一颤,于是正在滚落的石榴粒在结实的胸膛上跳动的更加欢快。 手指压上停在南啸桓胸口处一颗鲜红的果粒,巫烨凑到他面前,轻啄了一口那还沉浸在震惊中不能回神的人:“没尝出滋味?没关系……你的身体会知道的。”一边说,一边捻动着那颗石榴划进里衣。 “唔!”南啸桓忽的挣扎了一下,双眼不禁睁大。 巫烨轻吻男人的鼻尖,按压着果粒正绕着茱萸大圈的手指微微用力,包裹在籽上的果肉受到挤压,化成少许汁液流过挺立的果实。 南啸桓不由得低低呻吟一声,下一刻却满面通红的咬住嘴唇。 失去了果肉的石榴籽被那人的手指捻动,尖锐地触感从胸前那点周围传来,并不疼,却让他十分难为情。抓在椅子上,还有余力的手不由抬起,制住在自己胸前作恶的手臂:“主上……” 男人红着脸颊和耳垂,仰头恳求着。 拉开南啸桓的左手,将之按到一侧,巫烨含笑轻摇了头,又伸手从男人双腿上的果盘抓了一把石榴,再探进里衣中,停在男人胸前刚刚才受过果汁洗礼的挺立处,张开手掌,猛地用力按压下去。 顿时,淡色的石榴汁从指缝间流出,滑过麦色的皮肤,沾湿了白色的衣衫。 “嗯啊……” 十几颗干硬尖锐的石榴籽被手掌重重压在胸前那点上,南啸桓不自觉皱起双眉,紧抿的口中泄出一声低吟。 恶意的加大力气,满意的看到男人双眉蹙的更紧,巫烨感受着蹭在掌心处那颗柔软的果实,忽然曲起手指,狠狠掐了上去。 “啊!” 没料到这突然的袭击,南啸桓低哼了一下,胸前吃痛,已有些迷离的意识又清醒过来,低喘着气断断续续的道,“……主上……别、别这样……啊嗯……啊……” 这次却是巫烨改掐为揉,另一只手也触上敞开的衣襟,抚上右肩肩头,滑倒后背肩胛骨处。同时,右边的半边衣衫也随之滑落肩头,卡在垂在身侧的右臂关节处。 火光下,男人的身体充满诱惑,半遮半开的白色里衣凌乱的挂在身上,露出线条优美肌理结实的麦色肌肤,又有些许晶莹的红色果粒滚落在腰间腹部处,平添几分别样的勾人风情…… 巫烨不禁伸舌舔了舔唇角,明明此刻恨不得化身为狼扑去,却偏偏只能忍着,不由低叹一口气,腾出手来再次抓起一把石榴,揉碎在男人另一半袒露的肌肤上。 淡红色的汁液沿着身体缓缓滑下,引得南啸桓喘息更急,长眸也仿佛遮上了一层水幕。 嘴唇随之触上男人的胸膛,舌头舔舐那些酸甜的汁液,眼看着一股汁流就要滑倒胸侧,不愿放过任何一股细小的分流的青年,立刻低头向前,灵活的舌头跟随着舔舐而上。 鼓起胸肌上的汁液被一滴不剩的舔舐干净,留下唾液形成的水润痕迹,意犹未尽地俊美青年忽然张口,猛地咬上口下结实柔韧的胸侧一处。 “啊……!” 刚刚的爱抚突然变成了啃咬,瘫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子一僵,蹙起的双眉间又多了几分痛苦。 爱人压抑的喘息和已然情动的身体让巫烨不舍的又啃了几口,才恋恋不舍的放开。知道自己要加快速度,他伸手从背后揽起男人,凑到南啸桓耳边低道:“……我们去那边……”说着,拉着已经丧失了大半思考力的男人站起,急切的行到一侧,粗鲁急切的将人朝墙壁压下。 南啸桓一手撑着墙壁,巫烨侧着身子压在男人左侧,不待在自己压制下的人缓过起来,又吻了上去。先是落在额头的轻吻,然后是高挺的鼻梁、脸颊、下巴……最后来到那微张的红唇上。 和压着南啸桓稍有些粗鲁急切的动作相比,这个吻却十分温柔。 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感受着那碰触在自己嘴唇上的温软,一股澎湃的柔情缓缓蔓上南啸桓心头…… 手指无意识的卷着南啸桓不知何时散下的长发,巫烨伸出舌头,用舌尖不断地刺激和挑逗着那微张的双唇,待有些干涩的唇瓣染上水泽后才满意的拉开距离端详了一会,然后再次贴了上去,将舌头完全伸入到身下男人口中。 “唔……”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南啸桓脸颊上,巫烨的舌头在空间里灵活的四处游走,然后忽然缠上口腔内另一个同伴…… 似乎快要窒息……眼前一片黑暗,熟悉的气息如此接近,左肋处涨满着复杂陌生的情绪,脑海中,白衣青年的话语一遍遍重复…… 「……啸桓,答应我,以后,绝不要轻视自己的性命,不要小看自己的价值,更不要低估……你对我的重要性!」 ……南啸桓倏的睁开双眼,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抵在巫烨胸前的左手在细微的颤抖。 “……发什么呆?” 俯在他身上的青年察觉出男人的情绪的微小变化,温柔的替他拨开粘在额上的头发,黑眸宛若一汪秋水,沉静柔和,“……没……什么。” 暗哑着声音摇头否认,南啸桓侧过头,掩去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惶恐与不安。眼下被这人这样拥抱,这样亲吻,仿佛一场美好的梦境……幸福却不真实。 巫烨无奈的轻叹,手指轻抚上南啸桓赤裸的半边身子:“……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能胡思乱想……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话音刚落,青年低头,隔着薄薄的布料,一口咬上左胸处的乳头。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南啸桓低吟一声,泄出低沉的美妙呻吟。 巫烨埋头在男人的胸前努力耕耘。很快,薄薄的衣料就被唾液湿透,整个粘贴在皮肤上,凸显出在舌齿并用下已然硬挺的朱果形状。而裸露在外的另一颗尽管没有受到抚慰,也仿佛感受到了同伴所受的刺激,慢慢的胀大变硬。 结实宽厚的背上,半挂的里衣内部,巫烨的手指正在四处摸索摩擦。 南啸桓仰着脖颈,往日里反映敏捷快速的大脑此刻好似失去了大半的功能,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有胸前两点处传来的快感和背后被那人手指碰触过的地方燃起的灼热,无一遗漏的由神经传入大脑再扩散到身体四处。 “啊!” 舔舐突然变成吮吸,倚靠在墙上的人禁不住刺激,漏出一声极低的呻吟,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埋首胸前的青年轻松的压下,继而更加用力的吮吸,使得无力瘫软在墙上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将深色的小点啃咬玩弄到完全挺立,巫烨的唇才恋恋不舍的滑过前胸,顺着脖颈一路舔舐而上,背后的手也配合的摸索到男人后脑勺,然后拉近,侵入男人的口腔,缠绕对方的舌头。 同时,另一只手也不干寂寞,开始肆意的揉捏袒露在外的身体。 南啸桓不自觉的挺身向前,细微颤抖的身体渴望得到更多。 修长白皙的手臂摩挲着紧致的肌肉,留恋的用指尖勾画男人腹部的肌肉线条,然后慢慢的向下滑过分开的双腿,穿过裆下,从下往上开始抚摸揉捏那藏在布料之后的分身。 “呃啊!” 南啸桓突然身子一抖,泄出的喘息声里多了几分惊愕和惶恐。他咬着下唇,勉力睁开眼睛,正看到青年抬头对他轻轻一笑。 下一瞬,巫烨又俯下头去,一口口亲吻着裸露的肌肤,身体慢慢向下移去,最后半跪在南啸桓身前。 …… 撑在背后的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与肌肉深刻的凸显出来。 南啸桓靠在墙壁上,小麦色的精壮身躯向前弓成美丽的弧形,他仰着头,双眼微闭,嘴唇紧咬,然而还是有不断的闷哼从喉咙间传出。 身下,巫烨隔着布料舔弄着那因受到刺激而不断胀大的器物,偶尔张口,将之浅浅的吞下又吐出,只是如此简单的侍弄,却一次次几乎击垮男人的最后防线。 “……它很兴奋呢……” 往日里清冷的嗓音此刻十分暗哑低沉,巫烨近距离的观察着布料下的东西,饶有兴趣的一边舔弄一边说道。 然而房内的另一人却根本无法回应他的话,只是本能的扭动身体,试图将被忽视的部分送到那湿润温热的口腔之中。 满意的感受着手下紧贴的肌肤不断升温,巫烨径自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扯上衬裤,微一用力,连带着底下的亵裤一起扯碎。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束缚的硕大也急切的弹了出来。 张口毫不犹豫的吞入,手也握上分身的根部。下一瞬,南啸桓再也无法坚守牙关,呻吟了出来。 “啊……啊啊……” “别急别急……会让你好好享受的。”手指摩擦着囊袋,巫烨吐出湿滑的柱体,低声对眼前的器物喃道。 “……主、主上……” 睁开水雾弥漫的双眼,南啸桓大口喘着气,无助的低声祈求。 “……嗯。”游走在背上的手来到丰满圆润的双丘,安慰似的轻拧两下,换来南啸桓又一声情动的难耐低吟。 手指轻轻刮搔着两个小袋,吞吐的同时变换着角度,竭力用嘴唇去感受那坚硬挺直的柱体的每一寸……跪在南啸桓身下的青年,此刻想做的,就是给予对方无上的快感。 上一世,巫烨床伴众多,床上能玩弄的花样他几乎都在情人们的身体上试了个遍。他是个中好手,仰慕他手艺技巧而自动涌来粘上的男人们不知有多少。因此虽然为别人口交的次数一只手就已足够,这却并不代表他在这方面技术的生涩和贫瘠。 在得了男人应允的今日,筹谋许久的人自然不会如以前那样轻易地放过猎物。 吐出南啸桓的分身,巫烨伸出舌头,在侧面舔弄了几下囊袋后,就又滑上早已坚硬涨大的柱体,开始来回用舌尖轻扫。 这般玩弄了一会后,握在根部的手突然将灼热的硕大朝上向草丛压去,紧随而至的舌头快速的从底部向顶端舔弄吮吸。 “主、主上啊啊啊……” 无数细小的电流从分身处快速剧烈的涌来,隐约浮现出雄鹰图案的滚烫身体难耐的自发摩擦着身后的墙壁,不断起伏的胸膛上那深色的两点又涨大挺立几分。沉浸在快感中的男人发出细细的唤声,潜意识里存留的一丝理智让他扬起手臂想要推离跪趴在自己身下的青年。 尽管他是这场情事的主导者,巫烨也无法控制身体内部欲望的来袭。两腿间的那个东西早就昂然待发,却又被他硬生生的一次次压下。 听着男人动情地低唤,巫烨吞吐的动作越来越快,抓在身下人臀部上的手也不自觉的加重力气,四处揉捏抚摸,而他身下那处也颤巍巍的完全站立,隔着衣衫蹭在南啸桓小腿之上。 南啸桓双腿大张,破碎的衬裤缠在大腿之上,右臂垂在身侧,左手抵在背后,结实柔韧的上半身泛着水光袒露在空气中,凌乱的里衣一半耷拉在左侧的身体,一半滑落在右臂之上。线条分明的冷硬面孔染着红晕,微张的长眸里覆盖着浓浓的水雾,一声又一声撩人的低吟从他口中溢出,让身下的巫烨无法自持。 重点照顾着柱体的顶端,巫烨用舌尖灵活的戳弄着小孔,上下撩拨。南啸桓禁不住这般的刺激,侧抵着墙壁的面孔上,剑眉蹙得更紧。 知道差不多了,巫烨忽然站起身来,猛地扣住南啸桓的头,在那狭小的空间肆意的侵略爱抚,而依然握着男人分身的手也加快撸动的频率。 很快,乳白色液体就从柱体的小孔中一股股喷涌出来。巫烨亲吻着僵硬的男人,扣在头上的手下滑到脖颈下,温柔的上下抚摸。 侧拥着南啸桓,巫烨的左手握着他的分身上下轻微的抖动,让精液顺利的射出。 …… 待高潮的快感稍稍退散,南啸桓也终于恢复了三分意识。回想着刚才的情景,男人有些窘迫的慢慢低下眼去,富有磁性的嗓音十分暗哑:“……主上……” “还满意么?” 巫烨吻吻他汗湿的鬓角,含笑请问,然后不意外的看到怀中的男人羞红了双颊和耳朵。 第105章 小年夜(二) 南啸桓衣物破损,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巫烨随手扯起床单,将之层层叠叠的裹在男人身上。南啸桓有些局促的低下头,任巫烨攥着床单两角在自己腰间打成活结。 “消化的差不多了吧?”巫烨似笑非笑的盯着南啸桓微红的面孔,一手隔着床单轻抚着他前胸的敏感地带。 “……”感到瘙痒,南啸桓向后轻退了半步,用一贯的沉默来回应。 “我们去洗洗。”巫烨眨眼,故意凑到他耳边,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颊上,用暧昧低沉的语调低喃道。 小年这天沐浴除尘已是惯例,侍女们早就将两人的换洗衣物准备妥当。因此当巫烨下令以后,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绪。 偌大宽敞的浴池布置的十分素雅,轻柔纱帐从正中央高高垂下,掩在浴池四周。不断冒出的袅袅热气在室内轻盈的弥散飘荡开来,和着角落香炉里散出的淡淡清香,在这万人共庆的佳节之夜,静谧的仿佛另一个空间。 领头的侍女带着身后几个女子朝两人一起行礼后,便恭敬着退了出去。 待侍女们的身影刚从眼前消失,巫烨就迫不及待的将裹在南啸桓身上的大氅扯下,看着坦露在空气里,属于自己一时恶趣味的成果满意的点头欣赏:宽大的床单在男人身上来回绕了好几圈,包括肩部在内的身体部位都被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床单一角则由背后绕过肩膀,和着腰上一角,绑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全身上下,只有两只修长有力的小腿裸露在外。 这样一路行来,即使无人能透过厚实的大氅看到里面,面皮薄的男人低下的脸孔上还是红了大半。 从身后将南啸桓扣到怀里,巫烨一边伸手扯松活结,一边轻吻上近在眼前的麦色脖颈。仿佛舔舐着最甜美的食物,他一边吻还一边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口水声,惹得怀中的身体轻颤得更加厉害,才满意的蹭上前去索吻。 看到半垂着眼帘,晕红着双颊凑到自己面前的俊美脸孔,南啸桓虽然面薄,情动之时,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下定决心给了回应。 当然对于他来说,这个回应,只是稍稍碰触就飞快的离开。 “急什么?” 不满意男人嘴唇短暂的碰触,巫烨将人搂的更紧,舌头舔上他的耳垂,“夜晚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好好享受,唔……再亲一下?” 晶莹的黑眸里染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欲望,戏谑的盯着南啸桓的青年一边低声说道,一边不安分的轻抚揉弄着男人的前胸两点。 看到往日里冷硬俊挺的人双目湿润,略显迷茫和局促的望着自己,巫烨心中又是一荡,双手悄无声迹的从一侧熟门熟路沿着开口滑进床单,再无隔阂零距离搓弄揉捏在之前蹂躏下硬挺起来的乳头。 “啊……” 南啸桓低喘一声,身子不由向前弓起。 巫烨慢慢弯身,另一只手也顺着敞开的口钻进,拉下裹在男人身体上的床单。同时从上到下沿着弧线轻吻男人的脊背,直到原本的活结被松开,缠绕在结实躯体上的床单滑落在腰间,才堪堪停住。 “躺下来……” 巫烨拥着南啸桓走到浴池边横放的一张贵妃榻前,气息不稳的低喃道。 同样喘着粗气的男人深深看了巫烨一眼,依言慢慢在榻上躺下。 …… 南啸桓平躺在贵妃榻上,白色的床单凌乱的缠在身上,露出雄鹰展翅的大半胸膛和大开的双腿。黑色的长发在外翻的搭脑上披散开来,一半垂在空中,一半汗湿的粘在男人的身上。他急促的喘息,迷茫的双眸失了平日里德凛冽,整个人完全沉醉在身下传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快感之中。 俯身在男人胯下的青年,正全身心的投入到将人送上欲望顶峰的伟大工程之中。 一手将南啸桓一边大腿微微抬高,一手撸动着那再次充血涨大的灼热,巫烨温热的嘴唇则轻咬着柱体下部的深色囊袋。 南啸桓蹙着眉头,汗湿着额头吐气咬唇,被刺激的实在受不了时,会弓起腰臀,脖颈后仰的更加厉害。 半撑起身子,巫烨亲吻着榻上人火热的硬挺,灵活的手转移阵线,来回的在大腿根部徘徊摩擦,偶尔恶意滑进挺翘双丘内,暧昧的在禁地入口处画着圆圈。 “……主、主上……呃啊……啊……” 低沉细弱的呻吟夹着无法言语的满满愉悦,早先经历过一次高潮的男人在接近顶峰的时候,本能的渴求着记忆中迸发那一瞬间无以伦比的快感。在分身再次被纳入湿热的口腔后,一直竭力维持的最后一丝意识也被冲散,手也忍不住抓上那俯在身下青年的头发之中…… 将手心白浊的液体蹭拭到床单之上,巫烨低喘着站起身来。忍了这么久,身下早就昂然待发的器物涨得他异常难受,眼看着爱人双眼朦胧敞开双腿沉浸在射精快感中的诱人模样,更是刺激得硕大又鼓胀了几分。 “来……替我摸摸。” 听得耳旁暗哑低沉的声音,急促着大口喘气的人慢慢捡回一两丝意识,还没来得及为只自己一个人享受到了的事实心生愧疚,就被青年拉起左手,来到了对方下身撑起的帐篷。 入手的滚烫让南啸桓一惊,不由仰天朝头顶的巫烨看去。 只见衣衫凌乱的白衣青年正慵懒的半眯凤眸,形状优美的双唇半启,舒服的轻嗯出声。他白皙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湿热雾气中,细密的薄汗湿润了他的黑发和长睫,顺着鼻尖缓缓的一滴滴滑下……眼前的画面,只一眼就让男人刚刚才泄过的器物又微抬了头。 伸出舌头有些生涩的舔弄裤子下的灼热,南啸桓支起身子,开始专心致志的使出贫瘠的技巧,来让刚刚伺候了自己半天的人舒服。 “……嗯啊……不要光舔……摸摸它……” 巫烨嘶哑着声音,急切的解开腰带,掏出自己的分身,朝南啸桓嘴边凑去。 看着眼前尺寸傲人的硕大,南啸桓面颊不由得有些发红,犹豫的伸手轻触上去。用口侍弄他曾有过一两次的经验,用手……却是真真切切毫无虚假的第一次。 男人的手有些粗糙,常年练剑更是磨出了不少的粗茧,握上去带给巫烨不同于口腔的别样感受,舒爽的低吟出声,他也没忘了照顾身下人的欲望,顺着胸膛就再次滑上了濡湿草丛中半立起的分身。 “……啊……”正全力伺候着眼前东西的男人冷不防漏出一声暗哑呻吟,听在巫烨耳里,体内的欲火瞬间又大了几分,加快手上的动作,巫烨红着双眼,在男人就欲张口吞下自己分身时却突然将人推开。 “主上?”全身赤裸的男人惊愕的看着推开自己的青年。 巫烨喘着粗气,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男人,黑白分明的双眸里不知何时已被混着几丝疯狂的侵略征服所侵占。 “……到水里。” 努力遏制着内心的冲动,青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扯下自己身上的衣衫,他舔着嘴角沉声道,身下的昂扬蓄势待发。 撑着池壁,南啸桓在浴池入口处的阶梯上还没坐稳,半个身子沉在水里的人就起身吻了上来。 “哗啦”一声,南啸桓被推倒在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一只手搂在他腰间,巫烨换着角度急切亲吻着身下的男人。水下,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大腿,四处揩油吃够了豆腐后,突然一把握上腿间的灼热。 “……它很厉害嘛……都两次了……居然还这么精神……”啃咬着南啸桓的双唇,巫烨低声喃道。 “……啊……嗯……”话语里清楚明了的调戏让半浸在水里,此时只有喘气力量的男人不禁再次红了脸颊,窘迫的侧过头去。 “呵呵……”巫烨低笑出声,温热的水让之前陷入欲望的理智又回归了一些,念起今日是男人的生日,他才不甘的压下肚子里因为对方害羞窘迫模样滚的更闹腾的坏水,转而轻柔的吻了吻他的鼻尖,蛊惑般的轻声说道,“……把手抱到头上……我保证你等会更加舒服……” 说着,游走在南啸桓背部的手一寸寸上移,一把捉住男人听令而扬起的手臂,将之压到他的头侧:“放松……” 身下那处持续传来刺激,南啸桓闷声轻哼一声,被池水包围的身体依言渐渐放松下来。 巫烨嘴角勾着弧度,水中握着南啸桓分身的手忽然松开,捧了些水一下全部浇到完全站立的柱体上。 “嗯……”南啸桓难耐的出声,靠在浴池外沿的身体不安的扭动,上面繁复精致的图案已经全部清晰的浮现出来,映着成年男人肌理分明的身体和巫烨最爱的健康小麦色,让水中凝注的青年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他妈的……赶快速战速决!要不然自己的老二都要造反了!面上一派不急不缓的模样,内心实则已然半兽化的青年一边有节奏的撸动男人的分身,一边默默地泪流满面。 玩了半天水洗分身的游戏,南啸桓已经完全沉浸到快感之中,一次次的进攻让他沦陷,失去了自我,只凭本能嘶哑着嗓子呻吟,扭动身躯,渴求另一人给予自己更多。 握着根部的手逐渐向下移去,划开囊袋,滑过会阴,来到秘穴,顺着水流,慢慢插入食指。 “唔啊——”异物进入的疼痛让南啸桓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用左手微支起身子,还未看清眼前水雾朦胧的画面,模糊不清的人影就抬起头凑过来吻住他。原本在臀部摸索的手几乎同时套弄上半浸在水中的冠状体,插在甬道内的食指也往出抽了少许,等到身下的男人僵硬的肌肉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才小心地再次探入。 南啸桓不自觉的挺腰,健壮有力的双腿的大开,撑在水中阶梯上,下身拱起。 巫烨贴身向前,湿热的吻舔过雄鹰锐利的双眼,握着男人分身的手也随之游走,抚摸上他精实的腰腹部,滑上向上挺起的胸肌…… 啃咬上左侧乳头,意料之中的听到南啸桓瞬间加重的呼吸,感受着那微微颤栗的身体,巫烨凑上前去,狠狠吻上此刻深深陷入情潮之中的男人。 舌头和舌头缠绕追逐,两人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与唾液。男人撑在池壁上的左手关节发白,身体更加后仰。 四处揉捏的手在肆意的挑拨点火之后又开始扯弄两个偷偷涨鼓起来的囊袋,趁着男人沉浸在身下快感的时候,巫烨咽咽口水,朝着紧咬着自己食指的湿热的小穴内加入中指。 巫烨跪在南啸桓身侧,舔舐着后仰的脖颈,两根手指一起在紧热狭小的内部甬道内做着扩张,些许池水顺着隙缝流入进去,惹得南啸桓喘息更加剧烈急促。 “呃啊……啊……嗯嗯……” 在体内手指开始四处摸索着抠弄内壁时,男人颤抖着濡湿的睫毛,含糊不清的低吟出声。巫烨凑到他面前,低头啃咬吮吸着南啸桓的双唇。 …… 放开搂在南啸桓腰间的双手,全身无力的人立刻向下滑了几寸。 池水淹上男人腹部,淹没了之前半浸的分身。 巫烨跪趴在水中,一手揉捏着南啸桓臀瓣,两根手指在后穴中插入又抽出,弄得此刻意识浑然不清,全凭本能与快感支撑的男人不满的扭动腰臀。 待巫烨再一次将手指几乎全部抽出的时候,再也无法忍受他这样挑逗的男人竟然主动上下动了起来。 南啸桓主动摇晃着腰臀上下起伏,穴口将巫烨的手指深深吞入再吐出。 水声哗啦哗啦的溅起又落下。水下,巫烨一手撸动着南啸桓充血直挺的分身,一手在他的后穴内肆意按压抠弄。水上,两人急切的啃咬着对方,唇、下巴、脖颈、锁骨…… 极致的快感中,南啸桓忘记了一切,只有眼前的青年,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体内紧紧含着的是那人的手指,身下握着他敏感私密之处的是他的手,前方唇部感受到的是他的呼吸他的味道……身体的每一寸,脑中的每一根神经,在这一刻,都由那个人所掌控…… 心头涌上的感情让他几欲落泪,南啸桓微闭上双眼,放纵自己沉浸在快感之中,再次暗暗用力上下晃动着腰部。 以往的顾忌,以往的自制,以往的一切无关紧要的坚持……都在这一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全然弃去…… “啸桓……” 饱含欲望与柔情的低声轻唤在耳边响起,南啸桓睁眼,弥漫的水雾中,俊美的面孔占据着他的视野。修长的细眉微微蹙起,水波盈盈的黑眸底部是主人竭力压制的欲望。青年看着他,含着几丝希冀与不忍,有些歉意的开口询问:“……我……忍不住了。我想现在就进去……” “……主上……”南啸桓看着看着,忽然低叹出声,然后任由内心冒出的念头支配自己支起身体,主动向前,在青年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没关系的……您……进来吧。” ……这么久的前戏,受到折磨的不光是眼前的人,同样……也包括他。 想要这个男人进入自己的身体……想要和他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想要他因为自己而获得高潮…… 感受着心中浮出的念头,以及身体内溢出的情绪,南啸桓微微扯起嘴角。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同为男性的自己,会这样渴求另一个人的温度,如此期盼和一人真真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合二为一的时刻…… 一直注视着男人的巫烨,为这个笑容久久的失了神。 南啸桓原本长得就英俊硬朗,十足的阳刚之气,平日里的面无表情更是加重了那种刻在骨子里,浓重的无法消去的肃杀之气。 巫烨至今还记得在这个世界苏醒过来时,眼前男人对待自己身体那冷淡漠然的模样。 而现在……热气蒸腾下,男人脸颊红润,湿润的双眸中,往日里冷硬的伪装早已全部卸下,此刻呈现在巫烨面前是全然的真实…… 男人嘴角那一抹完完全全反映着内心情绪的淡淡的微笑……更是让人心神荡漾。 简直是…… 这一刻,巫烨根本无法言语,只想将男人永远抱在怀里。不让他再露出寂寞的神情,不让他再在黑暗中默默的一个人独自忍耐所有的伤痛…… ——这个人……就是自己此生的归宿…… 没有比现在这一刻,巫烨更加清楚深刻的了解到这个事实。 第106章 蓦然回首 这一个小年夜,两人在浴池里面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洗浴完毕。南啸桓伤势虽有好转,却毕竟无法与完好之时相比,白天外出骑马逛了一日,晚上在被拆吃入腹前又被人变着花样的折腾挑逗,早些时候勉强支撑的人毫无意外的在某人还在自己体内奋力耕耘时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这边接连狠狠的快速顶撞了好几下,弄得耳边水声哗啦哗啦响的巫烨在察觉到南啸桓酣然入梦后不仅楞了半晌,然后欲哭无泪。身下射了好几次的人倒是浑身舒畅,可自己下身的兄弟明显才刚刚开始…… 可是看着男人眼角眉梢显露的疲倦,心疼爱人的青年最终还是选择牺牲自己。从南啸桓体内退出,用手匆匆自食其力的解决,然后草草清洗了下身体。巫烨将半浸在水中的人环到怀里,拿着巾帕上上下下仔细打理干净,这才抱出浴池,穿上衣物,最后将来时的大氅裹在男人身上,打横抱着人回了卧房。 卧房燃着火炉,温暖如春。内间桌上,精致的瓷碟上摆放着满满的糖瓜、饴糖、麻糖之类的点心。烛火透过灯罩投映在屋内,染出一片温馨。床上,厚实的锦被已铺展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就等着房间主人上床入睡。 脑海中浮现女子的面容,巫烨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暖意。暮寒仲当真是好福气……手下四个护法各有所长,不仅让自己在其中寻得了爱人,还给了一个总是会不动声色间将一切都会打理妥当的姐姐。 心下感慨,巫烨扯开被子,将男人盖住,自己也解了衣衫,钻入暖和的被窝。然后翻身伸臂,将里侧的人牢牢圈入怀中。 闻着怀中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原本因为下身未得到满足而有些小小郁闷的巫烨自我安慰:也罢,反正来日方长,这次看在他生日的份上,暂且放过他这一回。 小年一过,家家户户过年的准备工作更加忙碌热烈,就连皇宫亦不例外。二十四日那日早朝,司皇寒鸿封印退朝,大部分文武百官都有二十多日的假期,直到正月十五一过,才会正式开始重新上朝议政。而司皇寒鸿身为新帝,刚刚登基,朝中许多大事都需他亲自过目定下决断,相比自己过着滋润悠闲生活的弟弟,他是忙的日日无法脱身。 结果好不容易小年夜腾了空,招巫烨进宫用膳,却没料对方给拒绝了。司皇寒鸿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又派人出宫到寰夜王府打探。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这一年的最后一日已来到众人面前。 无论巫烨再怎么想赖在府里不出门,身为王爷的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一大早就乖乖换装入宫,跟着皇帝进行各种祭祖祭天的仪式。好容易熬过了晚上京中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出席的国宴,休息了一小会,皇室的家宴又开始了。 …… “三哥。”巫烨酒稍稍喝得有点多,便暂时离席到旁边偏殿休息。主位的司皇寒鸿也紧随其后进了房间。 隔了十几日都没和弟弟好好谈谈的皇帝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目光在眼前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身上来来回回扫视。 默默看了他半晌,高大挺拔的男子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屋外一阵巨大的响声,新年的第一个烟花绽放在镶嵌着漫天星宇的天幕上,照亮了夜色下的皇宫。 几乎同时,一声洪亮空旷的钟声穿过沉沉夜色,自京郊普安寺远远传入玄朱。钟声沉郁悠远,将会奏鸣一百零八次,分别代表着一年之中的十二个月份,二十四个节气,七十二候。 钟鼓鸣声回荡在夜色中,爆竹声也争先恐后的响彻天宇。窗外院子中,早些时刻离席年纪尚小的一群皇子们在垒砌好的旺火前打闹嬉戏,比赛式的放着爆竹。一时间,庭前灿烂的火花映衬着天空姹紫嫣红的烟花,形成一副绚烂的画面。 “过来坐。”巫烨浅笑着,推开软榻旁的窗户,让冬夜里清冷的空气和漫天的灿烂火光散入房间,映染上两人的面颊。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果然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美景。”司皇寒鸿走到榻前,从小几上拿起酒壶,给两人各自满上一杯,“新年快乐,寒仲。” “新年快乐,三哥。”轻碰了酒杯,巫烨抬头侧首看向窗外的夜幕。 只见往日里寂静寒冷的黑暗被无数缤纷的光一点点渲染上让人迷醉的灿烂色调。激烈热情的红、耀眼华贵的金、清新沉静的绿……仿佛倾倒的颜料,在墨染的纸上肆意交错叠加,随意喷溅…… 此起彼伏的呼啸声浪撞击着耳膜,一声一声,逐渐密集汹涌起来,宛若沙场上冲锋的号角,穿透浓重沉闷的空气,驰骋在无边无际的辽阔天际之上。 兄弟两人坐在窗下,静静仰首观赏着此刻无边辉煌的天地美景。 …… “据闻寒仲你打算十五一过,就离京回宫?” 浅浅抿了一口杯中酒液,男人扭头看向巫烨。 巫烨微微颔首:“眼下诸事已定,弟弟我已经没有理由留在玄京了。”说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巫烨轻笑了一声,“还是说三哥你想每天清早在崇政殿上看我装模作样的拉着一张脸出列躬身说‘陛下,臣弟有本要奏’?”说道那句陛下时,青年故意向前倾身,胳膊压在小几上,沉下眸板起面孔,压低嗓音郑重其事的道。 “哈哈……”司皇寒鸿被他的样子逗笑,“真要到那个时候,我可得赶快招太医给我亲爱的弟弟看看他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切。有这么夸张?”巫烨又靠回软垫上,摩挲着手中酒杯,佯装不满的挑起长眉。 “哈哈,我只是一想到那副画面就忍不住。”司皇寒鸿扭头憋笑,努力忍了半天才止住继续笑的冲动。让从小就飞扬跋扈成年以后更是随心所欲的青年规规矩矩的上朝议政干活,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经营势力?……那就是个天大笑话!是个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万般不对劲的笑话! 当然,他司皇寒鸿作为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人之一,自然不会做这种想象。他也知道京中事情一定……青年的离开是肯定的,只是迟早的问题。但是从私心来讲,他还是希望弟弟在自己身边多留一段时日…… “……再说,虽然我当得是甩手掌柜,但这么久不闻不问可太说不过去了。”想到暮寒仲那千夜宫宫主的身份,巫烨又补充道。 司皇寒鸿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把酒杯按在小几上,忽然神秘兮兮的凑到巫烨面前:“如此说来,你我兄弟相聚的时日也不多了。……你可好,小年夜晚上我让你入宫,你怎么最后还给我拒绝了?” 没料到男人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巫烨一怔,稍稍思忖便明白过来。男人当然不会是借机质问指责,不过是想要将话题引到什么上面…… 微微眯起双眼,巫烨低头莞尔:“啸桓?” 两人的对话终于扯上了关键词之一,司皇寒鸿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随即收敛了闲谈的随意,再抬头时,端正的面孔上已是完全的认真:“那天与你一同出去的人就是他?几乎整整一个白天?” “嗯。”巫烨含笑点头,“他养病许久,去郊外呼吸些新鲜空气顺带散心。心情好了,伤才好得更快不是么?” “……”司皇寒鸿凝注他线条优美的面孔半晌,半晌低叹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是一直想要个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弟媳的。” “看来她们是没有这个运气了,而三哥你也要失望了。”巫烨无奈摊手,语气充满了惋惜,“无论如何,你弟弟我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改变也不会改变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喜欢……男人。”明显被他的话震住了,司皇寒鸿呆呆看了他好久,才回过神来。最后两个字,皇帝甚至吐的有些艰涩。 “难不成我宫里那些男宠们,三哥你当他们都是摆设?”巫烨听了好笑。暮寒仲苦恋自己兄长这么多年,虽没有刻意表明,但对方也不应该连他的性向都搞不清楚吧…… “……我以为你只是暂时的沉迷。”司皇寒鸿叹气,“你知道,玄京里很多大臣都……是这样。” “……”巫烨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看着窗外年幼的皇子们打闹玩耍。 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几缕寒风吹拂起青年垂在耳侧的碎发,染着天空烟花的侧脸上,浓密的长睫低垂,神情寂寥又暗含几分委屈。 无言盯着巫烨的侧脸好久,司皇寒鸿又低头看向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压制住想要再次倒满的欲望,他蹙着眉头沉思半晌,好半天才慢慢开口,低沉的男音有些低落与无措:“……给我点时间。三哥……” “其实你完全不必这么苦恼。”巫烨扭回头来,凤眸里闪着把戏得逞的小小得意,俊美的面孔上哪有一丝司皇寒鸿以为的沉重。他一把拍上兄长的肩膀,笑的十足十的欠扁,“你看嘛,啸桓长得不错,身材又好,性格也十分合我胃口,三哥你除了抱不着侄女外,还有哪点不满意的?” “还有,若你实在无法不满意的话我会伤心,我伤心的话你又会难受……到头来你还是得勉强自己。所以……不如现在就转换思考方式,接受我刚说的那些。” 继续朝那张因为自己的话而明显怔住的俊脸靠近,巫烨嘴角的笑容愈来愈深:“……至于别人的闲言碎语我这王爷名声啊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觉得我会在乎么?” “……你自是不在乎的。”良久,司皇寒鸿苦笑,抬手揉上巫烨头发,做出妥协,“……也是,你说的……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出宫,回府。 头顶五彩绚烂,耳旁烟火爆竹声不绝,眼前是照亮黑暗的红色灯笼,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满满的喜庆。 除夕之夜,合家团圆,笑声连连。 偌大的寰夜王府,在这万人共庆的时刻,却因为大多下人们都告假回家离去后显得有些凄清寂寥。直到走入巫烨所住的庭院时,才有了几丝人气与温暖。 守在屋子里的卿颜见他回来,立刻招呼侍女服侍他换衣洗漱,然而在巫烨四处瞅了一圈后被拦了下来:“……啸桓人呢?” “……我本来是劝他先睡的。”旁边卿颜回道,清秀的面庞上是已经用尽手段却依然无效的担忧,“但我劝不住他……只能把他的酒换成药酒。” 南啸桓伤病未愈,平日饮食忌荤腥忌油辣忌酒醋。前面几个有卿颜掌勺不用担忧,最后一项里对于不喝酒的人来说更是无关痛痒。因而卿颜言下之意,巫烨一时半会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人在哪里?”心中念头一转,青年已不觉沉了声音,他转身看向卿颜,顺手拿起自己刚刚才解下的大氅。怪不得刚感觉不到啸桓的动静……他本以为是男人已经睡了,谁想到答案却是人根本不在院子里! “……卿颜不知。”女子歉然低声道,“啸桓不让人跟,说是时辰到了,他自会回来。” 那家伙要搞些什么?……巫烨沉眸抿唇,展开大氅再次披到身上,然后对着身旁女子柔声道:“我去找他,卿颜你下去休息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主上不必如此客气,这是属下应该的。”东卿颜退后半步躬身行礼,回道。 巫烨看着她笑了笑,几个大步走到外间,推门就走了出去寻人。 寰夜王府占地广阔,庭院深深,不想惊动暗卫和下人的巫烨找到南啸桓所在地方时着实费了一些时间。然而一路寻来憋在胸口的几分薄怒,在看到男人坐在屋脊之上的背影的那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轻盈跃上南啸桓所在的屋顶,巫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忽然“砰砰”声炸响在天际,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空轰然炸开,在空中散成无数璀璨怒放的花朵,轻盈旋舞。 “……主上?” 愕然回首的男人满脸的惊讶,在看到来人那一刹那,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色。 头顶的光华一闪即逝,然而已足够巫烨看清南啸桓脸上的神色。那低沉的嗓音微带点沙哑,锐利的长眸有些许茫然与迷离,淡色的唇沾染着酒液泛着水光,没有束起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在黑暗中孤单的摇曳…… 那一瞬间,世界从此寂静,只剩下漫天的烟花以及烟花下回眸的人…… 几句词在脑海中忽然浮现,正是: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第107章 烟花 巫烨静立在南啸桓身后,直到对方起身继而半跪在一侧,垂头恭敬低声道“属下见过主上”才猛然回神。 “跪着做什么?起来。”巫烨走到原先南啸桓坐着的地方,撩起衣摆坐了下来,随即低头扫了一眼脚下摆放的小小酒坛和旁边的酒杯,“你不是一直都不喝酒的么?怎么今天忽然有了兴致。” 黑衣男人默默起身,跟随在巫烨身后半步停下。此刻听得他询问,脸上不由闪过一两丝被抓包的尴尬:“属下……只是……” 巫烨扬头含笑盯着南啸桓,结果对方头越垂越低,只是了半天,除了延缓的音节后,再也没跳出第二个字来。 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掉转到印染着五彩缤纷光芒的天际,巫烨往旁侧挪出些许空间,头也不回拍拍身边,示意对方:“坐吧。” 沉默着走到巫烨身旁,还没坐稳,一件沾着体温与淡淡香气的狐裘大氅就被人温柔的伸臂披到了过来。 “主上?”南啸桓有些惶恐,巫烨大氅下穿得并不厚实,在这寒意渗人的冬夜里看起来十分单薄,他下意识的就要将大氅再给人还回去,却在半路被青年笑嘻嘻的制住了手臂:“急着出来寻你,只有这么一件。你穿着吧……现在你可是病人。” “……属下谢过主上。”感受着大氅的带来的温暖,南啸桓不觉有些呆愣,过了半晌才有些呆呆的将手收回大氅中。虽说他伤势未愈,但又不是内力全失……多一件衣服和少一件衣服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区别。反而是那人,自上一个月多次毒发后,体质就弱了起来…… “又在发呆了……你啊。”巫烨一侧首就看到男人垂着眼帘,熟悉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就知道他又神游太虚了。无奈过后,有有点好笑。南啸桓脸孔硬朗端正,剑眉长眸挺鼻,可惜不苟言笑,眼神太过锐利,又老是一身漆黑,是那种孩童见了绝对会被吓到呆滞或者嚎啕大哭的类型。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可以轻易的一眼就知道他是在沉思还是在出神? 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可爱到极点!巫烨清楚的知道他的强悍,却总是忍不住想把他抱到怀里好好怜惜。想逗弄,想调戏,想看他展现出更多未见的表情……而不是总是一成不变的扑克冰山般的招牌表情。 顺手捞起旁边一个封着的酒坛,巫烨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猛的倾身上前,一把揪过南啸桓,凑上前去吻住,嘴对嘴将含在口中的酒液渡了过去。 咕噜一声咽下,南啸桓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那条跟着进来的舌头就开始肆意的舔舐摩擦起来。 待到巫烨慢悠悠的离开男人的唇,差点窒息的人已经再没余力去想东想西,只是一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个味道你还能喝下去?”上前给人擦干净嘴角的唾液,巫烨微微皱眉疑惑,又辣又苦,充满药味,这哪是酒,根本就是药么! “……还好。”南啸桓低头看了看酒坛,半晌,才低低出声答道。 “……你今晚有点奇怪。”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是太过恭敬?还是那言语间莫名其妙多出的几分疏离……右手轻车熟路的钻进大氅,四处抚摸揉捏,巫烨抿着唇凝注着视线里的男人思忖道。 “主上您多虑了。”低声轻道,南啸桓还是没有抬头。而巫烨也终于知道那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来自哪了…… 自从刚才到现在,眼前的男人在刻意的躲避,这么久都不曾正眼瞧自己一下……勾起嘴角,巫烨突然用力,狠狠掐上男人胸前一点,趁他忽然吃痛时快速转身,另一只手捏住南啸桓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看着我……”巫烨柔声道,双目一瞬不瞬的直勾勾看向南啸桓。 垂下的眼帘动了动,南啸桓迟疑了好一会,才慢慢抬眼。 初一接触到男人的目光,巫烨就觉得自己心口突然之间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从来都是沉寂无波的黑眸此刻映着天边的火光,好似繁华过后的无尽苍凉,在那幽深的无尽黑暗中,盛着几乎隐于深渊不可窥见的淡淡悲伤与其他复杂纠结不可辨析的各种情绪。 “为什么……?”微眯起双眼,巫烨抚摸着南啸桓的脸颊,低喃出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他将男人扣入怀中。 夜风扬起两人衣摆长发,耳边的爆竹烟花声交错轰鸣,明月之下,巫烨吻上南啸桓双眼。 这样的眼神太让人心痛,也太让人不安,他……不想在这人眼中看到。 砰的一声,又一个烟花在天空绽放,一瞬间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与寂静,只留下满目的艳丽璀璨。这一刻,星星、月亮、云雾都黯然失色,只有那燃烧着自己生命的炽热,在天际毫无保留的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缤纷的美丽花朵异常的夺目灿烂。 —— 当新年的钟声缓缓响起,穿透夜色传到寰夜王府时,南啸桓刚换好衣服,拎上卿颜亲手泡的药酒跨出房门。 这是万千人欢聚团圆的时刻,人声喧闹嘈杂声随着越来越靠近前院而越加清晰。虽不能运用真气,施展小小轻功却也是不碍事的。南啸桓捡了个靠近王府围墙的房顶坐了,拍开酒坛的封泥,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药酒。 除了皇宫内廷放的,玄京里的富商们也十分热衷于给单调的黑夜再添抹上几笔色彩。一时间呼啸砰砰声不绝于耳,头顶的烟花几乎映红了整个天际。而那不远处处的重重宫阙也从未有现在这般明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格外清楚。 低叹一口气,他饮下杯中清液。 不过短短一日不到的时间见不到那人,他竟觉得无法忍受,脑海中满都是那人的面孔与笑容,耳边仿佛也不断回响着那人的低唤。 「啸桓……」 他猛然一顿,僵硬的抬起头来,然后半晌,才慢慢的四处环顾了一下。结果,自然又是再一次的失望。今日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平静。他默默垂下眼去,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入口中,根本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南啸桓用胳膊蹭拭掉嘴角的液体,不禁想要苦笑。早就听说情字磨人折人,却至今才方知其个中滋味。 微闭上眼,南啸桓任寒风钻入衣襟,感受着刚才滑到脖颈的酒液此时一片刺骨的冰凉。 这半个多月来的日子,虚幻的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对他来说,那紧紧包裹着的温柔让他难以透气,只能逐渐深陷,然后放任自己沉沦,享受那根本不属于他的柔情。他孤单了太久一人在暗中忍耐了太久,一有光亮温暖便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他不怕那人转身离去的那一日,因为早有预料;他只怕再这样下去,到那一日自己会放不了手。 不、不会的…… 南啸桓暗自摇头,站起身来,朝围墙外望去,只见如流的人潮不知什么时候几乎塞满了往日安静空旷的街道。很多穿着新衣的小孩被大人抗在肩上看烟花,还有很多在街道上大声笑着追逐彼此,放着爆竹,旁边的人们笑呵呵的为他们让路,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喜悦。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与鞭炮声撞击着耳膜,南啸桓仰头看着璀璨热闹的天空。 烟花熄灭,夜空沉寂。 烟花燃起,夜空沸腾。 如此反复,夹杂着人们欢乐的欢呼…… 这般的璀璨与夺目,却又同样的短暂与易逝。 南啸桓有些迷恋的盯着头顶的天空,许久,才弯腰拾起屋顶上的酒坛,然后纵身跃下,朝着王府更深处窜去。 —— “啸桓,来年除夕,你我二人,也一起看烟花吧!”巫烨抱着南啸桓的腰,仰头看着天际,低喃道。 “……嗯。”黑衣男人默默点头。 “一起守岁?”巫烨弯起嘴角。 “嗯。”南啸桓低声应道。 “一起放爆竹?”转转眼珠,青年笑意更深。 “呃?……嗯。”有些错愕,男人怔了怔。 “一起包饺子?”凑上前去亲了亲,巫烨轻声询问。 “……嗯。”红了脸庞,南啸桓低头。 “……一起……下棋……?” “……主上!” “怎么?不愿意?我让你嘛,保管你赢。你只要和我下就好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哦,我知道了!你是对赌注不满?那好,换成这样如何……” “……”低声碎语。 “……!” “呵呵……” “……唔……主……主上!您……” “嘿嘿……我先要点定金。……诶,啸桓!等等我……没关系,我们回房继续……” 既然留不住永恒的美丽,便好好珍惜眼前这短暂的璀璨。待到一切如烟般消散,起码可以回忆那一片夺目的艳丽。 —— 吃饱喝足在被怀里搂着人大吃豆腐的时候,巫烨有时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原来的自己。劳心劳力拼杀半生,好不容易混出个名堂,还没享几天清福,居然一场空难就给他姓巫名烨的日子做了终结。好在老天似乎是想补偿他来着,这一次倒是吃喝拉撒从不用操心,自有一干手下兢兢业业的替他做了,兼带着年轻貌美武功高强,还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冷面闷骚任他调戏拆吃入腹,真是神仙般的美好日子。 这也难怪他急着回宫。玄京诸多限制与顾虑,哪有自己当着山大王舒服? 可是暮云萧一封信就让他原本定下的日子往后无限期延长。 巫烨看着手中信纸上那狂放不羁的一排排字,好半天才抬眼看向院中树下正用一只手臂练剑的男人。 随着南啸桓伤势的逐渐康复,每日清晨练习时间也在增长。通常这个时候,都是他不知疲累的汗如雨下,不远处石凳上白衣青年喝茶吃点心,间或抬眼观赏男人练习,然后在他觉得差不多时走上前去拿走南啸桓手中长剑,递上巾帕和温水。 今天巫烨却是在时间还未到时就过去了。 “主上?”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滚落的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染透了最外沿的那一圈布料。见到青年过来便停下挥剑的动作,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几丝疑惑。 “你看看。” 巫烨将之前鹰隼送来的信笺扔给他。 南啸桓接过信笺,展开信纸,默默看了信上内容,再抬头时低沉的男声中带着些微的颤抖,与遮掩不住的惊喜:“主上!……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师傅既然提到这个东西,那么他至少有六成的把握。”巫烨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调也一如之前。 而黑衣的男人和他不同,他甚至顾不得拨开那粘在自己脖子上的几缕头发。一双内敛的长眸里充满了浓浓的喜悦与按捺不住的满满兴奋,突然不知怎的就让巫烨心里有些小小的吃味。 “不过是他的三言两语,你就如此高兴?” 巫烨挑眉,一手端起旁边石桌上早就放好的温水,递到南啸桓面前,悦耳的嗓音低了一些,刻意表露出主人的丝丝不满。 南啸桓刚喝了两口水,就听到自家主上幽怨的口气,当即一吓,差点噎着,然后急急抬头,就看到对方正笑意吟吟的盯着自己,黑眸里闪烁着戏谑逗弄的光芒。 可怜南啸桓生性严谨正直,又拙于言辞。因此从来不在言语中用这么多技巧手段的人,即使清楚了解那话语中的抱怨和不满只是青年闲来无事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成果之后,也不能做到完全的忽略不理,反而下意识的张口为自己解释:“不是那样!……属下……” 后面的声音在青年的目光随着垂下的头越来越低,在对方一步步走近强硬的一把抱住吻下之后,更是直接消失在了接下来响起的粘腻水声之中。 “……不是那样?那啸桓你老实告诉我……”半晌才依依不舍分开的人在南啸桓嘴角轻啄了一口,暧昧浅笑着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红着耳朵,南啸桓艰难的推开巫烨,低头喘气:“凤凰山最北峰上生长的雪莲,一直是万金难求的稀有药材。萧公子此次得到它,虽然不一定能全部清解‘遗情’,但无论如何,对主上您的身体总是大有裨益。” 得到让人愉快的回答,巫烨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啸桓,你最近倒是学聪明了。” 其实倒不是南啸桓突然开窍,而是巫烨耐心太好。就如眼下这般,如果用一贯的无声沉默来应对,换回的绝对是对方的纠缠不休。被迫之下,除非他将习惯了藏在深处的话完全说出,青年才会满意的放过他,不再挖根刨底……久而久之,再不开窍的人也能知道什么是最有效的回答。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巫烨其实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根和底。 不是猜不出,可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巫烨也说不上自己这是什么毛病。但既然不伤天不害理,又能看到那面薄之人窘迫脸红耳更红的模样,何乐而不为? 事实就是,巫某人现今已将调戏自己的爱人兼属下当成了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例行活动。 脸上再次滚烫起来,得到巫烨夸奖的人转身抓起石桌上的长剑就要进屋洗澡换衣,却在听到一阵匆匆脚步声后,不由得回身看去。 “主上。”西倚雷见到巫烨躬身行礼,“任公子来访,卿颜姐正在前厅招呼。主上可要现在过去?” 巫烨一愣,这大年初三的日子,任宗锦怎么捡了这么个时间上门? 身后黑衣的男人提剑走了过来,疑惑的看喜向倚雷。任公子?……看倚雷和主上表情,似乎算是满重要的人物。但为何他对来人竟一点印象也无? 许是察觉了南啸桓目光中的不解,倚雷行完礼凑过前来,神秘兮兮的低声道:“知道那任公子是谁吗?” “你的恩人!救命恩人呐!若没他,怕是我们找到你时,你就已经是具尸体了……” 第四卷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108章 旧识 御剑山庄,在江湖之中,一直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五年一换的武林盟主,十有七八次,都落在御剑山庄之中。而近百年来,御剑山庄最为耀眼的,便要属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御剑山庄庄主任子逸。他行走江湖三十余年,用一把剑和一只妙手结交了不少英雄好汉,才子佳人。不论是谁见了他都得心服口服叫声盟主。而关于他的诸多传闻中,尤有一件最广为人知。 御剑山庄门口有一深池,曰洗剑池。昔年数百位顶尖的江湖剑客在这里与任子逸交手,却全部落败,无一幸免。众人甘拜下风,仰天长叹:天下剑之精髓,尽在任子逸一人,吾等已无须用剑。之后纷纷解剑入池,诸多高手,一时间同时退隐。这就是御剑山庄和剑池之名的由来。自那以后,江湖用剑之人,俱以御剑山庄为首。 而任子逸独子任青亦天分颇高,性子沉稳,一手家传剑法炉火纯青,加之一表人才,当年的盟主之位江湖之人不做他想。可惜任青亦娶得娇妻后便宣布退隐江湖,专心于家族生意之上。几十年下来,御剑山庄的生意布满了大江南北,江湖影响力却明显不能与任子逸时期相比。 任宗锦接任庄主之位四年来一直致力于扩大江湖影响力,更有传闻说,温文尔雅的新任庄主对两年后的武林大选势在必得。总之不管如何,当巫烨再次见到任宗锦时,还是无法将眼前看上去有几分柔弱的男人和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庄主联系起来。 其实以貌取人,任何人都不能避免,不过是程度的多少罢了。 “王爷。”见到三人进来,坐在椅上的任宗锦起身行礼,站在旁边前一刻还互相吵闹不休的两个少年也急忙站好低头。 “任公子不必多礼。”巫烨浅笑着坐到主位之上,卿颜送上热茶,倚雷是硬要跟着进来的,而南啸桓则惯常的半步在后,面无表情的守在巫烨身侧。 “呵,今日来访,在下知道这确实不是个好时间,还望王爷不要怪罪。”任宗锦今日一身浅色长袍,黑发松松挽起,浑身上下溢出柔和儒雅的气息,“只是时间紧迫,在下也无可奈何。” 从刚才进来,南啸桓就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旁的任宗锦,原本滴水不漏的面孔上居然泄出几丝疑惑和恍惚。察觉到的倚雷疑惑的扭头,却被男人无事的眼神给打发过去。 “时间紧迫?……莫非任公子近日要离开玄京?”巫烨哦了一声,微眯了眼问道。 “正是。”任宗锦点头给予确认,“处理完玄京这边的生意,还有北边的需要在下亲自去一趟……” “就是临走之前,尚有一事放不下。”男人低叹一声,抬眼看向巫烨。 “可是寻找令弟这事?”巫烨笑着回应任宗锦的视线,摩挲着手中的瓷杯边沿,“……说来这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卿颜。” “主上。”侍立一旁的女子会意的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线装小册子递到任宗锦面前。 自巫烨说完这话就一直楞楞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翻开手中的册子。不过短短一会,男人就看完了只有十几页的小册子。 捏着纸页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任宗锦失神的从书册中抬起头,清亮的黑眸竟有几分恍惚,刚才还红润的脸颊突然间变得苍白无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停的滚下。仿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男人艰难吐出口的话语细微而低哑,几乎难以辨清:“……阿铮……阿铮……你果然还没死!” 巫烨和卿颜默默交换一个眼神,却没注意到听到任宗锦低语的南啸桓不自觉放大的眼瞳和那一瞬仿佛遭遇电击空白停滞的面部表情。 “少爷!”任赫忽然大喊出声,急迫担忧的少年嗓音一下将房中各怀心思的众人注意力吸引到了任宗锦身上。只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深深的垂下头去,单薄瘦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紧捏在把手上手青筋凸现,关节发白,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声。 “任秋,药!”对着一旁被这一幕吓得完全呆住的任秋低吼,任赫快速上前从背后扶起任宗锦。 “……啊……是!药呢……药呢……我把药放哪了?……”反应过来的任秋急的满头大汗在自己身上四处摸索,可就是找不到由他保管的东西。 “可恶!你在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你想害死少爷么?!……”眼见少年翻来翻去就是没拿药来,任赫急的眼睛都红了。他放下怀里的人,转身一把抓住制住任秋,另一只手粗鲁的拽下他腰带带钩上的所有东西,扔到椅旁的桌子上。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中终于寻得了熟悉的蓝色瓷瓶,任赫一个箭步冲回任宗锦面前,倒了好几次才倒出瓶中的药丸。 …… 任宗锦服下药丸,又闭眼靠着椅背静静躺了一会,那煞白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之前的血色。 任身边的任赫拿着手帕给自己擦去脸上的汗水,任宗锦虚弱的睁着眼睛,看向上侧静观了这突如其来插曲的人轻声道:“……抱歉……让王爷见笑了……” “你中毒了?”倚雷满脸好奇之色。 “……不是。”任宗锦苦笑,“是宿疾。” 看得出眼前人没有再谈下去的欲望,倚雷瞄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如无意外,任公子很快就可以和亲人团聚。只是听任公子言下之意,似乎未来几月行踪不定……”巫烨抿了一口热茶,不对眼前一幕发表任何看法,提出任何问题。 “王爷不必担忧此事。”休息了一会,任宗锦慢慢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朝任赫示意了一下,少年便转身去了外面,过了一会,拿着一个鸟笼朝众人走来。 望着精致的鸟笼里那只浑身雪白,鼻泡很大的鸽子,巫烨一时没有说话。 任宗锦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庄里驯养的信鸽……无论我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它都能找到我。若有了消息,王爷便可用它通知在下。” “原来任公子早就未雨绸缪,想好了一切。”巫烨轻笑着挥手示意让下人将鸽子收下,黑眸里浮上几分不常见的兴味。 上一次两人谈话之时,任宗锦在他的要求之下曾将自家的狗血恩怨告诉过他:任青亦和任宗锦的母亲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两人共结连理,任夫人除去第一个儿子任宗锦外,还生了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本应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却因任宗锦的关系出现了隐患。任宗锦自娘胎里出来身体就虚弱无比,还曾经一度被大夫诊断为无法习武。任夫人爱子心切,对任宗锦是百般照顾,就怕他一不小心夭折。夫妻二人为长子操碎了心,长久下来,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年幼的二儿子。 为了照顾任宗锦,任青亦和妻子将长子接到自己庭院一起住,而二儿子则一人独居一处。结果得到父母全部疼爱的任宗锦聪明伶俐,懂事乖巧,而一直被忽视的任宗铮却变得沉默寡言。两相比较之下,任青亦和任夫人言语之间对其多有不满。 任宗锦对因为自己缘故,而倍受到冷落的弟弟感到十分愧疚,一直想要暗暗补偿,然而那个任宗铮却在无形之中和他拉开距离,拒绝了他的接近。任宗铮十三岁那年离家学武,临行前他送出自己一直佩戴的玉佩给了弟弟。而这次,任宗铮却头一次没有拒绝。 外出学艺,一年之中任宗铮只有年底会回家看望家人,每次只待三日便匆匆离去。如此反复,第四年年底,少年却未归来。 到第五年时,江湖上不知从哪传出谣言,剑圣余白死了。任青亦大惊,这才派人四处查探,却得不到确切消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那场搜寻也无疾而终。而直到四年前任青亦弥留之际,任宗锦也没听到任何寻找弟弟的遗言。 ……回想着之前任宗锦宿疾发作的模样,巫烨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看来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倒没有一丝虚假,那般剧烈的发作,若是宿疾,持续个十几年二十几年下来,所剩时日绝对不多……如此想来,难不成他寻回任宗铮,为的是要他继承家业?……呵,这样一来,为什么不寻求武林人士帮忙的原因也一清二楚了…… 他在这边念头乱飞,那边任宗锦又翻了翻手中的册子,不时轻声询问卿颜一些问题。相比之前激动的模样,现在的男人又恢复了初次见面平静无波的模样,只是黑眸中淡淡染上了几分喜意,表示着他心情的愉悦。 “这件事多亏王爷大力相助,否则茫茫人海,在下真不知如何是好……”任宗锦从椅上起身,抱拳躬身朝巫烨行了江湖之礼。 “既还了任公子恩情,又看得你们兄弟相见,我又何乐而不为?”巫烨扬眉笑道,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示意身后的男人向前:“啸桓,这位就是救你一命的御剑山庄庄主任宗锦,过来道个谢吧。” 他这话一出,任宗锦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少年就刷的一声就毫无遮掩的看了过来。 “喂!是上次那个人……”任秋肆无忌惮的确认完毕,用手指一边戳任赫,一边低声惊奇道。 任赫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他既没失明也没失忆,用不着他提醒,再说,那个语气里的惊喜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南啸桓按着剑大步来到任宗锦面前站定,锐利的长眸正面迎上任宗锦打量的目光。下一刻,猛然垂首拱手沉声道:“任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呵呵,公子言重了。一条人命想必无论是谁看到,都不会袖手旁观。”任宗锦连忙扶起南啸桓,柔声道。 南啸桓低头怔怔看着扶着自己的手腕,好半晌才顺势直起腰来,默默又退回巫烨身后。 “……话说回来,前一段时间这位兄弟昏迷时还不觉得,今日一见,在下倒看着十分眼熟呢。”任宗锦目光落在黑衣男人身上,笑呵呵的说道。 南啸桓身体轻轻一颤,握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他甚至敏感的觉得屋内的空气在那一瞬全部凝滞不动,厚重的沉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顺着脖颈缓缓滑进衣内,顺着脊背一路而下…… “哦?啸桓可是我千夜宫的南护法,兼任我的贴身护卫。任公子如此风姿,若是之前曾在某处巧遇,我断不可能没有印象……想来应是我这护卫长得太过面善了吧。”白衣青年笑眯眯的瞅着身边的黑衣男人,根本不管听到最后一句话的众人作何感想。 ……这冷冰冰仿佛用寒冰铸造的脸也叫面善,主上您到底知道面善的意思么?!西倚雷痛苦的抚额,恨不得仰天长叹,你让常被人说面善的我情何以堪啊! 想必没料到这种回答,任宗锦一怔,反应过来后,就翘起嘴角别有深意的看了南啸桓一会…… 之后,两人又再聊了一小会,直到一切双方都打成共识,任宗锦才停下来,用手疲累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朝厅外望了望,随即起身对着巫烨低道:“时间不早了,在下告辞。” “路上小心。”巫烨也站起来,两人互相拜别。然后他便看着卿颜领在前侧,男人带着一左一右两个跟班出了大厅。 “这就走啦?”倚雷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有些感叹的自言自语,“……可惜没机会再见了。否则我还可以研究研究他身上的毒物……” 这边巫烨一见人走了,顿时再不用顾忌什么,姿态不雅的用手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凑近男人身上嗅了嗅:“汗味很重嘛……一起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去睡个回笼觉怎样?” 嘴里这样若无其事的询问,一双紧紧盯在男人身上的眼睛却在说到回笼觉三个字时一闪而过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 寒冬腊月,寒风凛冽,万物萧条;与之相反,屋内布置的舒适温暖,温馨甜蜜,若是再搂着男人一起滚个床单运动运动,出身薄汗相拥而眠,该是多么美好…… 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青年俊美的面孔上完全是一派纯真与无辜,从这张面皮上根本看不出此刻在青年脑内上演的限制级的精彩旖旎幻想…… 慵懒低沉的声音隐含着几分暗示与挑逗,哪怕是一向对这方面木讷迟钝的男人也在几个眨眼内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再也没有空闲去想东想西,南啸桓红着脸推开贴在自己身上的人,转身急急迈步离去。 厅外温度骤降,触目所及全是昨日堆积下的雪色。一口冷气入肺,南啸桓不自觉的又停下脚步,仰头朝天空看去。 细小的雪花一片片从天空悠悠飘落,错落有致的庭院中不知何时弥漫开一片薄薄的雾气。落雪细碎而温柔,从天而降,轻盈的落在翘起的檐角上,堆在迎风孤立的枯枝上,融入早已雪白一片的池塘中。不远处墙角的冬梅尽数绽放,寒风之中,淡淡的冷香缥缈,触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寒风袭来,腊梅的枝头频频颤动,却抖落的不知是雪,还是寒梅的花瓣…… “呵……害羞了?”声音落下的同时,巫烨从背后拥人入怀。将下巴枕在对方肩窝上,也学着男人仰头朝前方看去:“……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真美……” “……嗯。”南啸桓痴迷的看着那些飘落人间的晶莹,好半天才低低回声。 “……你认识任宗锦?”两人静静看了一会落雪,巫烨在他耳边突然开口轻声问道。 任宗锦三字一出,南啸桓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第109章 南熠 “……你认识任宗锦?” 耳边的声音语调平稳柔和,明明不带半点别的情绪,听在南啸桓耳中,却含着无形的威慑和深意。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青年发现了他隐藏多年的秘密,整个心脏都停止跳动,悬在半空。 “……不。”终于吐出这个字后,南啸桓突然间又冷静了下来,他收回目光,慢慢的低下头,声音低哑,再一次重复他所认定的事实,“今日是属下第一次见到他。” 巫烨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嘴角依然勾着一抹浅浅的笑,轻哦了一声,随即手上使力,让男人的后背与自己的身体贴的更紧,再次开口,语音依然沉稳低柔,却带了几丝调侃:“听说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没想到搭讪的方式居然这么老套。” “……”南啸桓垂头沉默,手心里一片汗湿。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当即松了口气,僵直的身体也恢复了几分知觉。 “换做我啊,哪怕文采稀疏,如此佳人当前,怎地也得搜肠刮肚的找出几句不落俗套的诗词来。”抱着怀里的人,巫烨笑嘻嘻的继续调侃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当真是一见你便‘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如何,比之那‘这位兄弟好生面熟’高上不止多少个境界了吧……” “……主上……” 刚刚还在自己思绪中暗自纠缠不清的人一回过神就听到这么两句。短暂的愣神之后,南啸桓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主子含笑说出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再次毫无意外的闹了红脸,无奈的低唤一声后,他从巫烨怀里挣出,垂着头快步朝后院走去。 巫烨却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抱着手臂,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但笑不语,深不可测的黑眸浮现几分若有所思…… —— 接下来的几日,连一向迟钝的倚雷都察觉出南啸桓的异常。 一样还是那样的沉默寡言,一样还是面皮薄的被主上随便一逗就脸红,却多了几分细微的不同。他似乎心事重重,发呆的时间也明显的日渐增多。 西倚雷摇头叹气,不觉再次用手在对面男人面前桌上轻敲几下,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啸桓,你这一步用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呃?”原本低头望着棋盘的男人恍如大梦初醒般怔愕抬头,冷峻的面容上满是迷茫,“……?” 旁边观战的顾成双轻笑出声:“哈哈,阁主是嫌南大哥你思考太久,害怕你翻盘追上呢。” 被少年一提醒,南啸桓仿佛才注意到手中的棋子,对倚雷投去歉意的目光,他终于将书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一角的某个位置之上。 而对面,一直紧盯着落点的西倚雷,在棋子落下的一瞬,俊朗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 …… 最后,自然是南啸桓输了。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让人吃惊,真正让人不解的是黑白棋目数的巨大差异。 西倚雷皱着眉,看了眼前整好地的棋盘一遍又一遍:“……你什么时候,水平变得这么次了?” “抱歉。”对面的黑衣男人低着声音道歉。 “道什么歉啊?切……”倚雷颇为不屑的撇撇嘴,“这几盘你根本就没用心下,是不是和主上下久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说着斜瞥向男人,一副不满的样子。 南啸桓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可是依旧沉默着任好友误会。 顾成双帮忙两人收了棋子,对倚雷笑道:“南大哥伤势未愈,对弈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稍作休息吧。接下来由我来做阁主你的对手如何?” 南啸桓起身坐到另一边休息,少年笑眯眯拉过椅子,纯净清秀的面孔上隐约带着几丝不怀好意。 “你?”西倚雷闻言一惊,本想借故推辞,却在看到少年黑眸中的戏谑和挑衅时,大脑一热开口应了下来:“好!” …… 西倚雷和顾成双这边黑白争斗,精彩万分,旁边静静观战的男人看着看着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啸桓。”从门外走进的紫衣女子从盘子上拿下药碗放到小桌之上,走到黑衣男子面前柔声唤道,“喝药了。” “……卿颜姐。”南啸桓半天回头起身,走到一边端起盛着满满黑色液体的瓷碗,看也没看,动作利落的仰头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吃块点心消消苦味。”东卿颜温柔注视着南啸桓,见他喝完药,便递过去放着甜点的另一个小碟子。 南啸桓摇头拒绝:“不用了。” “吃吧。”早就预料到了他一开始会有的拒绝,女子笑着眨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昨天主上偷偷去厨房专门给你做的。我凑巧撞见,他还让我不要声张。” 南啸桓楞了下,这才向碟子中的点心看去。 小巧的点心外形很是考究,被做成了花瓣的样子,有浅绿色和粉红色的两种,放在绿色的叶子上,配着那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让人很有胃口。 而听到是自家主上特意做的,一向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人只能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个咬下。 品尝着口中的点心,南啸桓微有些惊讶,不自觉的又咬下另一口。 “呵呵……味道不错吧?”卿颜也拿了一个尝着,观察着南啸桓的反应,眼中的笑意更深,“知道你不喜欢甜的,主上特意换了配料。味道还不错吧?” “嗯。”南啸桓轻点了头。 “喜欢就多吃点。”紫衣女子放下盘子,然后自己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主上不在,我陪你聊会天?” —— 一大早就被兄长有事叫进宫,巫烨一边走一边姿态不雅的打着哈欠。 小太监原本是要带路的,却被巫烨撵了下去。既然认得路,又何必浪费人力,还让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惹得心烦。 借尸还魂这么久以来,他早就习惯了不论何时,身后半步都有人默默跟随的感觉。然而今早当他收拾妥当,转身看到那人一身黑衣腰上带剑长靴藏匕满脸冷峻一副要跟他出门随身护卫的架势时,却出言拒绝了。这大冷的天,让受伤的人跟着自己进宫吹冷风的事他是不会也舍不得做的。 于是眼下就得忍受身后无人的诡异感觉。 穿过长廊、走上花园中的小径、然后迈上曲桥,巫烨一路向着皇帝办公的御书房而去。 昨天又下了一场雪,放眼望去,往日色彩斑斓的秀丽园林都被覆上统一的银色。因此当视野里出现一个穿着蓝色小棉袄的小孩时,巫烨远远的就注意到了。 咦了一声,他有些奇怪,这大冷的天,怎么会有小孩坐在水池边?看他服饰也不像下人,但若是说宫里哪个皇子,身边怎么一个护卫也没有? 坐在池边的小孩听到脚步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巫烨这边,便又继续低头看着早已经结冰积雪的水池。 待到巫烨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男孩也没有一丝反应,好似完全没察觉身边的青年。 “……这么冷的天,池里可没鱼让你捉哦。”巫烨在他身边蹲下,低柔着声音开口,目光则是顺着男孩的,落到水池中的某处。 男孩依旧不吭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活似个木偶娃娃。 从他刚才抬头来看,这绝对不是个聋子。既然不是聋子,那么故意不答话的原因,不管是哪种,巫烨都十分有兴趣继续探究下去。 他低头仔细观察着这个小孩,只见他乌黑的发梳成发髻绑在头顶,裸露在外的皮肤微有些黑,身上的蓝色棉袄布料不差,五官精致,眉宇间颇有几分熟悉的感觉。难道是自己哪个哥哥或者弟弟的孩子? 巫烨摸着下巴思索,在脑海里一一排除之后发现自己竟然猜不到这个小孩的身份。 有趣…… 巫烨忽然一笑,张开双臂就把地上的小孩抱了起来。 这下子男孩果然不能再镇定下去了,他努力挣扎着,试图从巫烨的怀里逃脱出来,无奈力气太小,踢打了一会就耗尽力气,只能任巫烨把他抱离池边。 他用他“拳打脚踢”的行动表明了他的不愿意,然而最容易使用的嘴巴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个音节。 ……难道他其实不是聋子,而是个哑巴? 巫烨凑到男孩脸前,仔细上下观察,无奈声带有没有受损可不是光靠眼睛就可以鉴别的。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在那里干什么?”巫烨看着怀里那张稚嫩面孔上的双眼,放轻放柔了声音一连问出好几个声音。 想他巫烨虽然是混黑道的,却从小到大,不知为何特别有孩子缘。不管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手下家里的还是路上大妈家的,男的女的,都非常喜欢亲近他。而巫烨也不讨厌孩子,与一群肉嘟嘟粉嫩嫩的小鬼们每次相处的都十分愉快。若非不可更改的性向,按照巫烨对孩子的喜爱程度,怕早就儿女成群,肉球满地爬了。 用上许久没拿出来的手段,巫烨问问题的同时一动不动的盯着男孩的双眼。果然很快,男孩就在他怀里安静的垂下头来。 “……南熠……” 和倔强沉默的外表不同,男孩的声音软软甜甜,十分好听。 “南熠真乖。”巫烨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表示赞赏,“告诉哥哥你几岁了?” 这次男孩趴在他的怀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任巫烨怎样哄怎样逗,压根一声都不吭。 只知道这个听也没听过的名字根本无用,看着紧贴在自己怀里的小男孩,巫烨宠溺的拍了拍他的背部,拉起身上的大氅把人裹住。 南熠的小手十分冰凉,肉乎乎的脸蛋也被冻得通红,此刻缩在厚实暖和的大氅下,不由又往巫烨胸前蹭了蹭,自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竟然慢慢的闭上双眼开始睡觉…… 巫烨楞住了,半晌,才低笑出声。这怀抱可是一直只抱一个人的,今天竟被另一人霸占……不过,看在他还是小鬼的份上,巫烨十分宽容的不跟他计较了。 抱着南熠重新踏上花园中的小路,巫烨一边向御书房的方向继续前进,一边对怀里的人说:“你真的要睡觉?你要睡着了……哥哥就把你卖了咯……” 怀里的人动也未动。 巫烨见状只得继续抱着人朝前走。 远远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已经等了小半个早上的司皇寒鸿当即站起身来从宽大的檀木桌后走到门外,朝来人迎上前去。 “三哥一大清早就叫我入宫是为何事啊?”巫烨跟在男人后面走进书房,笑呵呵的开口问道。 “你小子真够意思啊。”坐回椅子上,皇帝不悦的眯起眼睛,故意加重口气,“除夕一别,你就忘了你还有个哥哥了?” “哪敢哪敢……”巫烨佯装出满脸愧色和惶恐,“皇帝陛下臣怎么敢忘!这不是家事忙碌,一直苦于无法脱身入宫来觑见陛下么……” “你再油嘴滑舌,小心朕治你的罪!”司皇寒鸿板起脸来,低沉的声音里显示着王者的威严。 “三哥舍得?既然三哥都舍得,那么臣也不敢有任何意见。来吧,不管什么罪,臣定当悦然受之。”站在桌前,巫烨腰板挺的笔直,加上微扬而起的下巴,颇有几分傲骨。 司皇寒鸿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青年,一句话也不说,房内的气压也随之急剧降低,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突然司皇寒鸿哈哈大笑两声,一下朝后靠倒在椅背上。 指着面前的巫烨,司皇寒鸿笑着感慨:“你这副样子真像刑御史。他跟我告状时就这个神态这个语气……每日从朝上跟到朝下,从文官参到武官,从四品告到一品……我真是快头疼死了。” “有么?我看三哥你对他可是十分的游刃有余啊。”巫烨走到一旁椅子上,解开大氅,却没有下人上前接下。巫烨环视了一圈,才惊讶的发现整个御书房竟然没一个伺候的,除了他跟怀里的这肉团,就只有他英明神武大过年的还办公的兄长。 眼眸沉了沉,巫烨从自己怀里揪起南熠,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司皇寒鸿在看到他怀里的小孩时眼中闪过的惊讶之色。 “寒仲你……” “他说他叫南熠,我是没有一点印象。三哥你可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巫烨不等他说完径直开口。他本想将人放到椅子上,谁料这肉团两个小爪子把他胸前的衣服抓的死紧,根本拽也拽不开,无奈之下他只好作罢,继续当人的床垫。 司皇寒鸿听他这样说,英俊面孔上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又瞄了几眼巫烨怀里的男孩,沉吟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今日就是要和你商量有关他的事情。” 巫烨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他告诉你他叫南熠?……寒仲你可知他全名叫什么?”司皇寒鸿显然十分头疼这件事情,只是提到而已,就显得极其沉重。 巫烨见他这样,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当即收了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静静在心中思忖了一会,他低头看向正睡的香甜的男孩。 “南熠……南吗……” 经司皇寒鸿这么郑重其事的提到男孩的全名,巫烨又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想起司皇家下一辈的,名字的首个字就是南…… “难道是司皇南熠?” “司皇南熠。” 皇帝沉声给予肯定。 名字解决了,可巫烨更加一头雾水了。他怎么不记得这下一辈里这么大的有个叫南熠的?毕竟暮寒仲的记忆力可不是盖的,怎么也算得上过目不忘了……根本没可能是他记错了…… 还是说,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么皇族自然不会记录他的名字……更进一步来说…… 想着想着,巫烨下意识的看向檀木书桌后的司皇寒鸿,突然,脑中猛地爆出一个念头,不禁愕然开口惊道:“三哥……难不成……他是你的……私生子?!” 第110章 七夕节RP番外·《也许有一天》③ —— 雷昊醒过来时浑身舒畅,精神也很不错,连日里的疲劳仿佛都被这一觉一扫而光。门半掩着,走廊上的光有些许泄进安谧昏暗的屋内。隐约的孩童嬉笑声从外面飘入,银铃般的笑声和软软甜甜的童音无忧无虑清脆悦耳。 他撑着身体慢慢从床上下来,低头穿鞋时才忆起进来时靴子已经被人脱在了大厅门外。于是换上整齐摆放在床前的木屐,拾起衣架上的外衫松松披了,扶着腰,缓步朝房外走去。 “大哥哥……” 刚刚合上门走了两步,一个细微的童音含着几分怯意在雷昊耳边响起。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瞟去,雷昊在自己斜前方的阴影处里发现了双手握在身前,低头站得笔直的小男孩。 “……阿曦?”记得巫情好像是这么叫他的。 “嗯!”南曦忽然急切的抬起头来,乌黑的大眼睛满含好奇的朝雷昊看来,粉嫩的脸颊上染着一抹红晕,“父亲让阿曦过来叫大哥哥吃饭。” “嗯。”雷昊点点头,看了一眼南曦,然后继续朝外走去。 小男孩迈着短腿跟在他的身后,晶亮的黑眸时不时的看向雷昊。 盯着自己肚子诡异探究厌恶的视线他见得多了,眼下这般毫不掩饰,纯粹的只有惊奇和开心的目光竟意外的让雷昊觉得并不讨厌。 “你在看什么?”雷昊忽然开口,沉声问道。 南曦被吓了一跳,继而急忙收回视线,小声的问道: “……大哥哥快要生小宝宝了吧?……父亲说爹爹生小昭和阿曦时很痛很痛,大哥哥也会这样么?”说着,他抬起小小的脑袋来,漂亮的面孔上满是对雷昊的关切和几丝对疼痛的畏惧。 雷昊脚步一顿,然后瞥了南曦一眼,长眸中的情绪十分复杂:“……疼?那是当然的……”十月怀胎,艰辛异常,更别说生产那日,将要遭受的漫长折磨。雷昊曾经怨恨憎恶过腹中的胎儿,然而这么久下来,刚开始的痛苦愤懑不满恨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丝丝的甜蜜和满满的期待……不知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又会更像谁一些?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绝美的面孔,雷昊猛然回神,片刻之前还充满内心的喜悦甜蜜瞬间被因为想到什么而涌上的苦涩无奈冲刷的一滴不剩……扯出一抹苦笑,雷昊伸手摸上南曦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忽然沉声开口继续:“但是,不悔。” 南曦扬着脖子,静静的看着雷昊,半晌,忽然笑的灿烂:“阿曦知道了!大哥哥也和二哥一样,期待肚子里的宝宝~阿曦很开心,嘿嘿,有弟弟可以陪阿曦玩了~~” 雷昊看着男孩天真的笑脸,冷峻的面容似乎也感染了几分他的喜悦和兴奋,变得柔软温和起来。 大厅里,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正忙碌的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厨房门口,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巫昭正惦着脚尖,将手里的小瓷碗挨个摆到桌上。而不知何时归来的青儿也忙着摆碟放筷,听到脚步声便抬头朝前方看去。 “啊,雷右使……”青儿赶忙小跑归来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雷昊。 “阿曦,小昭,去洗手。”白衣男子将端在手上的汤放下,对着两个干完了自己活的小不点浅笑着吩咐。 “我刚刚已经洗过了!”小女孩得意洋洋的伸出自己两只白嫩的小手让男人检查,而南曦则乖乖的走到一旁的脸盆里洗手。 “嗯,小昭真乖。”他亲昵的掐了掐巫昭的脸蛋,弯下身一把抱起女儿,将其放到座位上,同时扭头对着雷昊笑道,“马上就开饭了,你先入座吧。” 在青儿扶着雷昊小心翼翼的往座位上坐好的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就一直紧锁在雷昊身上。这样算不上礼貌的举动由他做出,却是满满的坦荡和理所当然。 “……今天这顿,情儿那小子可是特意叮嘱了按你的口味来……等会要多吃些,否则,我可不饶你哦~”亲昵的口气,调笑的话语,白衣男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惑人的风情,雷昊怔怔的看着转身又进了厨房的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怎么?被我父亲的绝世风姿迷住了?” 金石相击的悦耳嗓音慵懒的响起的同时,雷昊被人从椅后整个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墨黑柔顺的黑发垂在空中,衬着视野中修长白皙的手指,好端端的竟让人失了心神。 “见鬼!说了多少次不准对我用你那妖术!”雷昊神情一凛,怒声道,“还有,放开我!坐到你的位子上去!” 站在雷昊身后的巫情依然笑意吟吟,不仅没有放开人,反而将人搂的更紧了,他甚至将脸孔凑到男人脖颈之上,让湿热暧昧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朵之上:“……你真的狠心让我扔下宝贝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里?……就算你狠心,我也舍不得啊。” 雷昊剑眉蹙起,额头青筋跳动,眼看着就要发作,突地一道磁性低沉的男声含着警告意味的响起。 “情儿,坐好,别闹了。”却是先前那沉默寡言,看上去十分冷峻严厉,巫情的爹爹,南啸桓。男人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宽大长袍,穿着木屐,黑发松松挽成发髻,依旧是深明的轮廓,锐利的双眸,然而一身黑衣时那种无处不在的肃杀,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 南啸桓看着巫情依言乖乖重新拉了椅子坐到雷昊身边,才转身朝厨房里走去。退隐这六七年来,自家主上成功的用自己的手艺征服了男人的胃,让至今还留有几分主仆意识的人心服口服的放弃下厨。 过长的黑发被一根玉簪全部别在头上,袖子挽到小臂,微垂下的脖颈光滑白皙,裸露在空气之中,围裙的带子在细窄的腰后绑成大大的蝴蝶结,一身家庭煮夫装扮的巫烨正拿着勺子给一溜空碗里舀着白饭。 “主上。”即使这副画面已经看了几年,每一次看到,南啸桓心头都会涌上满满的甜蜜于幸福……呆呆的看了一会,他才走上前去,低头拿起盛满的就欲转身出去。 “等等。”巫烨突然唤道,脚下轻移,拿着勺子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松开,揽上南啸桓的腰,另一只手则飞快的一路从他腹部摸索而上,身下两条腿则默契十足的展开合作,最终顺利的卡入男人分开的双腿间。 被迫朝后弓起身子,南啸桓一手撑着灶台,一手端着瓷碗:“……主上……” “放心,我只亲一下,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的。”一边低喃着,巫烨一边凑过去索吻。 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南啸桓心下微动,张开嘴唇,让徘徊舔舐着自己唇畔的舌头钻入自己口腔,转移阵地到牙齿牙龈以及另一条舌头之上。 巫烨熟悉男人的身体甚过于南啸桓自己。刻意为之的结果就是短短一会就让身下的人毫无招架之力的软了手脚,靠在他的怀里大口急促的喘气。 “有感觉了?”扯断连在两人口上的银线,巫烨恶劣的给男人脖子上的麦色肌肤涂抹上一层湿漉漉的口水。两人贴的极紧,因此顶在自己腰腹上的灼热根本无法忽视。 “……主上……情儿他们……还在外面……”湿着长眸,南啸桓低哑着嗓子轻轻出声。他熟悉巫烨此刻盯着自己看的眼神,通常这代表整整一夜的不得休息。然而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刻…… 体内忽然窜起的热度让人难耐,巫烨脑中不由回想起上一次在这里进入他体内时的男人那泫然欲泣,惹人无限怜爱的表情……下意识的舔舔嘴角,巫烨伸手从衣襟处钻入南啸桓宽大的衣袍之下,来到胸前挺立的茱萸处,肆意揉捏。 而被压在灶台上的男人只能咬着唇,竭力控制着快要溢出的呻吟。 身体不知不觉中往下移去,巫烨刚欲张口啃咬上在自己揉弄下已经坚硬宛如小石子的一点时,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被巫烨几下撩拨的已然情动的男人心下疑惑,也跟着缓缓的移过目光。 只见南曦静静的站在两人身前一步处,小脑袋微微仰起,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身影交叠在一起的两人:“父亲,爹爹,你们在玩亲亲么?……阿曦也要!” ……这小子到底看了多久了!巫烨咬牙切齿,颇为愤恨的盯着自己的小儿子。 “阿曦肚子饿了吧?咱们这就吃饭。”被撞见这样的场面,南啸桓发挥最擅长的冷面功力,急忙推开巫烨,整好衣服,掩去自己的尴尬与窘迫,拿着饭碗带着南曦出了厨房。 南曦一边走一边回头,似乎不明白为何往日里温柔的父亲会那样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与小白每次被别的野狗抢去他给的鸡腿几乎是一模一样…… 等到开饭时,巫烨的脸色异常的古怪。 身边南啸桓正给女儿夹菜,宠溺的眼神含着淡淡的笑意;对面儿子正低声和雷昊说着什么,惹来对方冷哼一声,却也不恼的嘿嘿一笑;而自己……不说强硬用内力压下去的欲望憋得他浑身难受,亲亲爱人根本完全忽视自己的不爽,而另一边那罪魁祸首的小儿子,还时不时的用可怜兮兮同情万分的目光看着自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曦,吃饭时不要乱瞟。”巫烨斜瞥了一眼自己儿子,虽然脸上依然带着那抹万年不变的浅笑,一双看向男孩的凤眸却含了几分威严。 南曦被自己父亲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赶忙乖乖坐好,不敢再乱动乱看。 “主上?”南啸桓停下筷子,低声询问。和巫烨在一起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巫烨眼神一转,南啸桓基本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是刚才的事惹得他不快,南啸桓无奈的低叹一口气,身子往巫烨的方向移了移,一只手也抚慰似的轻握上巫烨放在桌下的左手。 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巫烨回过头来,目光凝注在南啸桓硬朗坚毅的面孔之上,忽的挑眉低笑:“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 “把小昭和阿曦送到南熠那边。”巫烨扬起眉勾唇轻笑,“再过几个月你肚子大起来,我可没功夫照顾他们两个。” “主上……”知道巫烨是为他着想,可是一想到要和儿女们分开,南啸桓还是有些不舍。 “有南熠盯着他们习武识文,你我皆可放下心来。”巫烨反覆上南啸桓的手,声音低柔。 “要不……我们去平湖?”前几年他在那里购置了一套府邸,只住过两三个月。记得风景不错,民风也淳朴,多雇上几个下人,也行…… 这边巫烨思索着如何处理身边这两个肉团,那边巫情看着雷昊吃菜笑的不怀好意。 无奈雷昊早已对他灼热火辣的目光免疫,看了一会,巫情扁了扁嘴,眼珠一转,又转向自己的小厮。 “青儿……你说你刚才在河里捉鱼的时候,听到岸上有马蹄声?” “嗯嗯嗯!”少年忙着填饱辘辘的饥肠,听到少爷问话,嘴里叼着一根青菜连忙点头。 “马蹄声?”南啸桓神色一沉。 “嘿嘿……父亲爹爹你们就等着接受一份惊喜吧!”巫情眨眨眼睛,抽出腰间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惊喜……巫烨和南啸桓对看一眼,能比你突然来信说你不仅找着了媳妇还有了孩子且媳妇快生了你要来这里还惊喜么?…… 巫烨这次做了一大桌子菜来款待儿媳,然而实际上整桌人里吃的最少的却是雷昊。而小小年纪就显示出大胃王潜力的巫昭在对待喜欢的菜肴时一点也没有淑女风范,跟她一样的便是被巫烨手艺完全征服,抛弃所有拘束吃的酣畅淋漓的青儿。 巫烨蹙眉看着女儿的用饭礼仪:“这个吃相……怎么越来越像个男孩?”而身为真正男孩子的南曦则是一如既往的规规矩矩。想起往日来这两龙凤胎的天差地别的行为举止,巫烨真有些疑惑当初莫非自己看错了孩子的性别…… 南啸桓无奈摇头。 马不停蹄终于吃的小肚子圆滚滚的巫昭大概是听到两人再谈论自己,扬头抛给饭桌上众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然后刷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下:“父亲,我吃饱了!我要出去玩了!” 每天晚饭过后,她和弟弟都有两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这几天两人刚将院子后的一处葡萄园探险完毕,她又琢磨着去寻找新的玩耍基地。 “去吧,记得小心点。”给她擦了嘴角,南啸桓又拍拍女儿的头。 “嗯。”巫昭重重的点头,就蹦蹦跳跳的哼着歌往门外跑去。 “小昭等等我……”南曦急了,匆匆扒了碗里剩下的米粒,就跟了出去。 雷昊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脸上不由浮现几分沉重。 巫烨看他一眼,轻笑着解释:“这附近我都布了阵法,野兽什么的是进不来的。雷昊你不必担忧。” 被人说破了心中所想,男人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也许是因为巫情父亲的容貌太过出色,看上去太过年轻,雷昊在心底完全无法将他当做长辈来看。反而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就连对方不过随意的对他说几句话,素以冷面著称的雷右使也不觉闹了红脸。 将他的反应默默收入眼底,巫情给雷昊舀上一碗鱼汤,垂下的浓密眼睫下,是若有所思的黑眸。 —— 巫情所说的惊喜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儿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男人,半晌都楞的说不出话。 “你傻了么?” 低沉悦耳男声威严十足,来人一身暗金色锦缎长袍,银线绣成繁复精致的暗花,朱红三镶白玉腰带束出他强劲有力的精壮腰身。而插在腰侧那柄嵌金镶玉的匕首,又给他加上了几分冷冽杀气。 这是一个浑身贵气的男人:挺拔的身姿,坚毅刚强的轮廓,深邃立体的五官,以及一双犀利冰冷的黑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俯瞰天下的霸气,宛如冰山般寒厉,又带着几丝不羁的狂傲。 见到面前少年半天没有反应,男人微蹙起眉,不屑的冷哼一声,跨上地板,大步流星,昂首挺胸的朝餐厅众人走去。 ……果然是惊喜! 见到来人,巫烨心底叹道。 男人在距离桌前一步处时忽然停下脚步,用目光缓缓扫视了眼前的情景之后,他刷的一声撩起袍角,单膝跪倒在巫烨和南啸桓面前。 “孩儿见过父亲,爹爹。” 第111章 皇叔 此话一出,司皇寒鸿一怔,随即面容扭曲,咬牙切齿恨恨道:“我看起来像那种对不起你大嫂的混蛋么?!” 巫烨拍了拍怀中小东西的背部,扬起眉角:“这可说不定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敢肯定呢?三哥你说是不是呢呵呵……” 他笑的轻佻满含戏谑,司皇寒鸿一听就知道青年又开始不正经起来。知道跟对方继续抬杠下去自己只有完败的余地,他只能头疼的捏着眼角,然后望向睡得香甜的司皇南熠:“……和三哥一起把小家伙给他母亲送回去吧!路上,我再详细告诉你这件事。” 巫烨笑笑,接受司皇寒鸿无言的认输,然后抱着男孩起身,又披上来时的那件大氅。 —— “三日前,冷宫那边,派到梅妃身边的暗卫传来消息。” “梅妃?”司皇寒炼的母亲?巫烨皱眉,眼神不由沉了沉。 “嗯。起初我也和你现在一般,以为是什么阴谋。后来上门求证,才知道那消息确实是真……” “什么消息?”巫烨受不了自家兄长说话非要左交待右交待的风格,直接截断询问。 “司皇寒宇还有一个儿子在宫外。”男人敛眉沉声道。 “……他的母亲又是何人?” “梅妃身边的一个侍女。”司皇寒鸿想起当日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柔弱女子,神情里不由出现几丝怜惜,“据她所说,当年大皇子爱上她身边的侍女,本是准备娶回王府,却因善妒的王妃而最终作罢。” “于是就养在宫外?闲来去逛逛玩玩,忙时则抛置脑后。哼……真爱,也不过如此。”巫烨忽然冷了声音,看着怀中肉团的目光却是一如之前的柔和。 司皇寒鸿拍拍他的肩膀,低叹:“我召你入宫就是为了此事……” 自家兄弟绝对做不出那种斩草除根的事情,巫烨十分清楚。而和司皇寒鸿不同,必要时杀一个不知世事的幼童和一个柔弱无依的女人,对于巫烨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决断。只是眼下远没到那种境地,不留祸根,不遭非议的方法,远不止一种。 “三哥为何不当作从未有过此事?将他们二人送出宫外,找个偏远的小地方,派人暗中看着……” “不行。”男人拧起眉头,摇头拒绝:“南熠毕竟是我司皇家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巫烨听他拒绝,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侧头,含着笑定定看向他。 许是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司皇寒鸿尴尬的低下头,看着脚边不远处正蹦蹦跳跳在积雪中觅食的麻雀,半晌才略带苦涩的开口:“……他虽是私生子,但毕竟是司皇寒宇的亲生骨肉。若非我,长大后荣华富贵怎么样都是少不了的……” 看着明显陷入内疚的男人,巫烨心口也微微发疼。他这个三哥,文治武功都是上等,就是有时太过心软,尤其喜欢背负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低叹一口气,巫烨走到他面前:“所以,你想给他父亲本可以给他的一切?”包括权势?地位? 司皇寒鸿不吭声了,目光移到巫烨怀中,那被大氅包了大半,只露出个后脑勺和一只小手的男孩。 “三哥……”看着若有所思的司皇寒鸿,巫烨脑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你别告诉我,你想……” “寒仲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司皇寒鸿轻声低道。 “你都有了决定,还叫我进宫?”巫烨移开目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满和怨愤,这股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提醒着巫烨那消逝在虚无之中的青年。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司皇寒鸿道眸中浮现几丝忧色,语气不觉沉重起来。 “你要娶那女人,依照嫂子的性子,她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巫烨忽然加重了语调,别有深意的看向身边的兄长,“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嫂子绝对不会开心。再说你要瞒着天下人,那么生了长子的那女人,也不是单单一个嫔妃的名头就可以打发的……” 司皇寒鸿听着青年一条一条道来,不由想要苦笑。 这些他都懂,今非昔比,现在他身为胤国的皇帝,以往的私事都成了天下大事。想要做什么,再不是只要去做那么简单了……更别说,自古以来,后宫的势力分布牵扯到各方面的利益……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带着儿子的女人来说,那里绝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三哥……”巫烨忽然停住脚步,看向男人正色道,“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你有什么法子?”在自己否决他第一个提议之后。司皇寒鸿回看他,琥珀色的长眸中是完全的信任和些微的疑惑。 垂着眸,青年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我有一个主意,三哥你可以听听。” —— 司皇南熠的母亲见到皇帝和寰夜王一起上门,当即惊吓的连忙跪倒:“奴婢不知陛下与殿下大驾光临,未能出门迎驾,还请陛下恕罪。” 司皇寒鸿扶她起身,巫烨跟在身后旁若无人的晃进内室。这个独立于重重园林深的清幽小院,布置意外的简单,不多的生活用品,也几下就扫视完毕。 巫烨与司皇寒鸿在大厅椅子上坐下,女子则诚惶诚恐的为两人端茶倒水,根本就没注意到在青年怀里睡得正香的自己儿子。 “怎么没有下人?”待女子急急走进里间不知干什么去时,巫烨疑惑的询问司皇寒鸿。怎么说也是个王爷的女人,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实在奇怪。 “她拒绝了。” “理由?”巫烨来了兴趣,好奇她是怎么说服眼前的男人的。 “她说自己身份低微,能苟且活到现在都是我的恩德,不敢再奢求什么。”低沉的声音中包涵了几丝感慨,司皇寒鸿想起昨日柳晴柔跪在自己面前,请求他带走为服侍她而特地选来的侍女时坚决的神情。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害羞的女子,却是意外的有着自己的坚持…… “哦……看来这孩子的母亲,倒有点意思。”巫烨莞尔。 …… 柳晴柔从房中走出,走到两人座前,恭敬的在几上摆放上甜点:“贫舍简陋,只有粗茶和这今早刚刚做好的点心,委屈陛下和殿下了……” “无妨。”巫烨拈起一块点心入口,随即赞道,“柳姑娘手艺挺不错的。” “殿下折煞奴婢了。叫奴婢晴柔就好。”柔弱的嗓音,惶恐的语调。 不由得勾起唇角,巫烨看向已经低头退立到一边的女子,柔声开口:“晴柔姑娘,刚才本王进来,见你面色焦急,似有忧心之事,不妨说出来,也许本王可以为你分忧。” 女子怯怯向前迈了几步,再抬头时,清秀的面庞上已是双目含泪:“谢殿下好意,只是此等小事,奴婢不敢……”她话未说完,却突然哽塞而住,一双美目,直直盯着巫烨怀中的小小身影,喜出望外的惊呼道:“阿熠!” 一路被人抱着而来,司皇南熠进来时已经模模糊糊有些醒了。此刻听的得熟悉的唤声,男孩慢慢睁开眼睛,稚嫩的小脸闪过几丝迷茫:“娘亲?” 巫烨抱着司皇南熠走到柳晴柔面前,将男孩交给他的母亲。 “我的乖孩子……你跑到哪去了?娘真是担心死了。”柳晴柔一把将儿子搂到怀里,眼角不觉淌下几滴眼泪。 “是南熠不好,让娘亲伤心了。”不大的孩子十分懂事的出言安慰着女子,直到对方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才示意女子放开自己。 司皇寒鸿端起茶盏,闻着鼻尖的清香,带着微笑看着面前母子团聚的一幕。而巫烨不知何时已坐回旁边,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司皇南熠的小小身影。 “……之前是南熠失礼,还望殿下不要怪罪。”软软的童音,小小男孩躬身行礼。 巫烨看着他那小大人似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不知者无罪……还有,你是我的侄儿,不要那么生疏。来,乖孩子,叫声皇叔。” “殿、殿下……这、这怎么可以……”柳晴柔大惊失色,拉着自己儿子就要让他和自己一起行礼。却不料司皇南熠放开自己的手,不慌不忙的走到巫烨面前,仰着小小脑袋看向青年,黑亮的大眼睛平静无波:“熠儿见过皇叔。”说罢,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低头站在一边,等待座上的两人开口。 有趣有趣……这小小孩童,当真有趣。巫烨和司皇寒鸿不约而同相视而笑,比起过分谦卑的柳晴柔来,这个孩子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礼,实在惹人喜爱。 “晴柔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待司皇寒鸿关切的问了柳晴柔几个问题后,一直安静坐着的巫烨忽然开口。 “殿下尽管说来。”女子上前躬身,额发垂在半空,优美的脸部线条颇有几分柔弱的美丽。 “今日巧遇南熠,十分喜爱。想邀他去府中做客玩乐几日,不知晴柔姑娘可愿赏在下这个薄面?” 柳晴柔母子二人身在皇宫,身家性命不过司皇寒鸿和巫烨几句话而已。而眼下巫烨这般问来,实在太过客气。 果然在短暂的愣神后,柳晴柔连忙点头应答。她虽然身份低微,却是个聪敏的女子。从烈帝病危开始,便一直紧密的关注着宫内的动向。她明白,这一场皇权斗争,失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结果,司皇寒宇输了,昔日的和硕王被发配边疆,曾经服侍的主子被打入冷宫,她明白,自己再无所依。 她不怕死,却舍不下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 现下,眼前的青年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直悬起的心,终于能有片刻的落地…… —— 下午巫烨回府后,司皇南熠的出现引得一阵轩然大波。府内下人呆呆的看着自家王爷宠溺非常的抱着一个见也未见的漂亮男孩,一时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惊人的相似——王爷莫非是将自己的孩子抱回家了?! 贴身的几人,同样亦未能免俗。 “卿颜,给南熠在我这里收拾个房间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巫烨稍作歇息,对着闻声赶来的女子吩咐。 “是。”东卿颜应声,目光轻轻在司皇南熠身上扫过,随即转身下去吩咐。 “你们几个,去准备沐浴。对了……再找几身他穿的衣物过来。” 在宫中跑了一日,满身的尘土,一向爱干净的人回府的第一件事通常都是直奔浴池。不过今天嘛,可要带着个小不点一起了。 司皇南熠是个十分安静的孩子。从告别自己母亲,到跟他出宫,坐上马车……一路行来,他再也没有开口。 望着那双清澈透亮的黑眸,巫烨摸着下巴,心中思绪轻转。 温热的水一点点漫上身体,巫烨舒服的靠在池壁上。不远处,司皇南熠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池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巫烨忽然想起自家那个木头,记得刚开始和他一起洗澡时,他也是这般模样。 心下好笑,巫烨呼啦一声从水中撑起身体,坐到池壁之上,双手后撑,歪着脑袋看向一侧的男孩:“一起洗?” 司皇南熠这才缓缓的抬头,目光刚刚触到青年身上,下一刻就像被什么蛰到一般,再次快速的垂下头去。 虽然男孩动作很快,巫烨还是在那一瞬看到他涨红的脸蛋。 有趣有趣……这小小孩童,当真有趣。巫烨勾起嘴角,之前在宫中和兄长对视而笑时的念头再次窜入脑海。 被巫烨盯着看了一会,司皇南熠像是挨不住了的,终于放弃之前的僵硬状态。开始自己动手解衣。不一会就脱得干干净净,露出白嫩的,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然后学着巫烨刚才的样子,拐到一边入口处就向下走来。 入口有阶梯,水位很低,但是过了入口那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水一点点漫过双腿、肚脐、胸膛……眼看着就要淹到脖子处,司皇南熠依然处变不惊面无表情的一步步朝着下面走。 “里面水太深,你待在那里就可以了。”巫烨跳到水中,几步走到男孩面前,顺手就泼了他一脸水。 水珠从脸孔上滑下,司皇南熠有片刻的怔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颊一疼,一张俊美的面孔占据了整个视野。 “小小年纪……学什么冰山……”蹲在小肉团面前,巫烨忍不住伸手掐掐那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蛋,呲牙裂嘴的对他做着鬼脸:“来,跟着皇叔学学……” 司皇南熠静静看了一会面前那张五官扭曲,表情夸张的脸孔,然后慢慢的扯开巫烨掐着自己脸蛋的手,再慢慢的向旁边移了半步的距离,开始拿起巾帕认真洗起来。整个过程中,依旧是一幅无波无澜的表情。 巫烨也不恼不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长臂一伸,大力揉乱男孩的头发,才满意的转身靠到一边泡澡去也。 第112章 问题 今日巫烨受召进宫,南啸桓本想跟着前去,却被自家主上义正言辞的拒绝。因此男人突然空闲下来的大半日,在好友每日的例行诊断完毕后,被拉着一起消磨到了有益身心的围棋对弈之上。 后来卿颜来和他聊了一会,便又到了每日药浴时间。 倚雷忙里忙外的准备好汤药,屏退了女眷,拉了屏风,往窗前小榻上一靠,拈了一块点心,微微侧头,瞥向一旁的黑衣男子:“南木头,脱吧。” 南啸桓点了点头,转身开始脱自己衣衫。和他看上去自然的外表不同,男人心里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昨夜那人不知怎的忽然来了兴致,将当时手边的点心全部碾碎在他的身上,然后再用舌头一点点舔舐干净。那么玩了半个多时辰的结果就是现今他身上数量颇丰的吻痕咬痕……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今个药浴还换到倚雷这边…… 当南啸桓褪下最后一件衣衫,就欲抬腿踏进浴桶之时,偶然看过来的西倚雷在刚欲扭头的下一秒,硬生生的僵在了那里。 “啸桓你……”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窘迫,南啸桓赶忙坐进去。 怔了半晌,西倚雷终于回过神来。他猛地从小榻上窜起,几步就来到桶前,然后突然慢下脚步,围绕着浴桶走了一圈,最终在男人面前停下,期间,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紧紧盯在男人身上。 胸前、两肩、左手、脊背……脖颈之下的麦色肌肤,除了夹着夹板的右臂,几乎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或轻或重,或大或小的吻痕…… 脑中一时间晃过诸多香艳旖旎的画面,倚雷呆呆的站在南啸桓面前。在试图将画面中的人物换成自己熟悉的两人之时,青年没有意外的闹了个大大的红脸。 而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人在见到他这副想问不问,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后,更是羞到了极点。强压着想要起身穿衣的冲动,南啸桓发挥往常的冷面功,装作仿佛察觉不到身边倚雷的异状一般,继续面无表情的泡着。 身为凌霄阁阁主,西倚雷有权有势,身材样貌也是中上,虽然不如阳刚冷峻的南啸桓那般惹女人喜欢,但是在宫中也有一群不少的妙龄少女为他心跳加速。可是一头扎入医术你博大精深的浩瀚海洋中的青年至今已二十有四,对男女之事还停留在道听途说从未亲身实践的阶段。好在四大护法之中,北朔风阴冷诡异,整日整日不见人影;东卿颜温婉可人,虽然追求者众多却从不给予任何回应;南啸桓面无表情,看上去水火不侵……因此西倚雷这么多年以来,倒没感受过什么异样。 可是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自己这木头兄弟,就频繁刺激他的认知。先是衣衫不整从主上房间出来,再是猎场一夜与主上耳鬓厮磨呻吟不断,每一次他都要过好久才能缓过来…… 而今日猝不及防下近距离的观看到的情事过后的痕迹,怕是又要在他脑海里盘桓上好多天了…… 低着头,西倚雷终于迈动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却克制不住的频频往好友露在水外的身上瞟。 终于泡完药浴,南啸桓几乎是从西倚雷那迫不及待的逃回主院的。虽然在另一人看来,那镇定自若脸色如常穿衣告辞离去的男人,根本和逃字沾不上一点边。他甚至觉得自己多年好友果然某方面神经粗的要命,连那种东西被人撞见都能坦然自若面无表情…… 事后回想起来,感叹之余,西倚雷又有些愤恨:难道他都不会脸红一下的么?害的那一个多时辰他魂不守舍且最后还被自己属下撞见……真是丢脸丢大了! 孰不知,一路急行的不善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是如何的无辜…… —— 踏进主院的同时,南啸桓习惯性的扫视一遍,却在视线扫到某处时,忽的停了下来。 在他身前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青年内穿一件宽袖紧身的浅紫色曲裾深衣,腰扎暗金宽带,外披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刚洗完的黑发还未全干,湿漉漉的垂在腰间,和柔软蓬松的白色绒毛混在在一起,却又各自黑白分明。 此刻,他正侧头对牵在手中,身着红色棉袄的八九岁男童说着什么。熟悉的精致面庞上,挂着一抹浅笑。 “主上。”楞了几瞬,南啸桓又很快收敛心神,快速来到巫烨面前,躬身行礼。 “啸桓。”巫烨回过头来看见他,原本若有若无的浅笑顿时加重,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愉悦笑容。他指向身边的男童,笑道,“这是南熠,接下来会和我们一起住几天。” 南啸桓朝司皇南熠快速的看了一眼,垂首敛眉答道:“属下知道了。” “吃过晚饭了?”巫烨放开牵着男孩的手,走到南啸桓身边,一边凑过去低问,一边握上他冰凉的左手。 “嗯。”至今男人还是不能习惯自家主上在其他人面前对自己的亲昵动作,虽然面前这只是一个小孩,可本质上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他还是不自在的微微挣了挣。 巫烨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不动声色的从背后伸手将人搂住,巫烨笑着看向司皇南熠:“叫南叔叔。” 知道眼前的黑衣男子和青年关系绝不是普通的主仆,司皇南熠面上却像毫无所查一般。他走到南啸桓面前,恭敬的行礼出声:“熠儿见过南叔叔。” 柔软清脆的童音让南啸桓再次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不大的孩子,浑身上下却散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白皙精致的脸孔,看着看着竟有几丝莫名的似曾相识…… 忽然腰间一痒,下一刻,轻柔灼热的气息触上他的脸颊:“我再带南熠转转,外面风大,你先进去罢。”说完,巫烨松开双臂,放了怀里人自由。 “是。”南啸桓垂首应了,然后转身换了方向,向另一边寝殿走去。 洗完澡,两人在偏殿简单用了晚饭,巫烨便带着自己侄儿,给他介绍未来几日他要居住的地方。南啸桓离去后,两人又转了书房,最后来到书房隔壁的厢房。 早些时刻卿颜已派人打扫、将之重新布置成了一间寝室。此时里面点着灯,角落燃着火盆,床上也铺着崭新的棉被,床前还有一个垂首静立的侍女。 “这几天,南熠你就暂住在此。”在屋里转了一圈,巫烨十分满意。 跟在后面的男孩点了点头:“谢谢皇叔。” 巫烨挑眉轻笑,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会,笑道:“累了一天,今日你就早些歇息吧。” “熠儿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巫烨转向一旁的侍女,沉声问道。 “奴婢紫嫣。” “紫嫣,好好服侍南熠。” “是,王爷。”侍女躬身行礼,然后又走到司皇南熠身前,盈盈一拜,柔声唤道,“公子。” …… 巫烨迈出南熠的房间,才刚刚走了两步,身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巫烨停步回身,只见司皇南熠从房中跑出,追到他的身前:“皇叔。” “怎么了?”男孩跑得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十分可爱,巫烨不由得弯身伸手掐上他的脸颊。 听得他询问,追来的司皇南熠倒半天没有回话,只是用乌黑的瞳仁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青年。 “嗯?”巫烨含笑挑眉。 看着青年温柔的微笑,司皇南熠不由得低下头去。在沉默了半晌之后,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又抬起头来。 “皇叔,我会努力,好好表现的!” 巫烨看着司皇南熠那小小的,却异常严肃坚定的面孔,良久,拍拍他的脑袋,轻笑出声:“好,那皇叔便拭目以待咯。” —— “啸桓,马之于马厩,正如人之于什么?”寝室之中,坐在桌前,正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些什么的青年忽然抬头,笑眯眯的问着一边在自己命令下,正在脱衣的男人。 “?”莫名其妙被问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南啸桓正在解扣子的动作一滞。 “有好几个答案~牛棚、马车、房屋、农场……哪个?” 写完最后一个问题,将毛笔放下,巫烨用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仰头欣赏着眼前衣衫半解的英俊爱人。 “……是……房屋?”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南啸桓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 “正确答案!”巫烨朝他眨了眨眼,继续询问,“第二个,南之于西北,正如西之于……西北?东北?西南?……还是东南?” 这下南啸桓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给了答案:“东北。” “……你好聪明。”巫烨放下手中白纸,几步来到南啸桓面前,低笑着从正面将人圈到怀里。 青年伏在他的胸前,一手从背后松开的里衣下摆钻进,爬上男人的脊背。一手从正面光明正大的扯下一边的里衣,肆意的在结实的激励上游走。 驾轻就熟的睡前调戏让南啸桓很快就红了脸颊,乱了气息,偏偏他还要在那人的侵扰玩弄下继续脱着长裤,其结果就是脱着脱着两人就都滚到了大床上面。 “主上……” 深吻结束,南啸桓瘫软在柔软的被褥之上,不着一缕的健美身躯衬着白色的被褥,映着不远处的火光,闪着格外诱人的光泽。 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从男人身上坐起,巫烨解开自己的腰带,按捺着化身野兽的冲动,再次开口:“最后一道题……答对了,今晚就放过你……” “罄竹难书,无法无天。这两个词中间的词是书法。那么作奸犯科,教学相长这两个词……中间该填什么?” 规律十分明显,即使是脑袋此刻晕乎的男人,也很容易就给出了答案:“科……学?” 巫烨怅然低叹,低头脱袜上床,含了几分委屈和惋惜的轻道:“……看来这是天意。” 说罢,拉开一边的被子,掩在南啸桓赤裸的身躯上,然后缩入温暖的被窝,伸开双臂,在里面将人拦腰抱了个结实。 用掌风灭了灯,巫烨拥着南啸桓闭眼睡觉。 听着对方均匀轻浅的呼吸,闻着从男人身上传来的药香,摸着手下结实柔韧的躯体,感受着紧紧相贴的另一个人的温度,巫烨悲哀的发现自己身下的某物正在慢慢的涨大硬挺起来。 黑暗中,他只好无奈的睁开双眼,慢慢松开双手,小心翼翼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谁知一不小心,动作过大,惊醒了原本已陷入浅眠的男人。 半睁开眼皮,南啸桓的声音十分低哑:“主上?” 巫烨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后一点点退着,可惜不管他如何小心,半梦半醒的男人还是很快的察觉出巫烨的古怪。 而他刻意避免肢体接触的行为,让南啸桓脑中瞬间闪过那人毒发的情况。心头一凛,瞬间睡意退得干干净净,男人猛然坐起身来。 “没事……”眼看男人就要下床去点灯,巫烨急忙开口,起身阻止,却不料动作过大,导致两人下身紧密接触,原本刻意拉开的距离也在瞬间减至为零,自然而然,已经精神起来的某处,也刚好不好的蹭上男人大腿。 …… 于是最终,南啸桓僵硬着身体,慢慢躺下来。 “……不是我不知满足,只能怪你太过勾人。”旁边巫烨趴在枕头上,侧头对着南啸桓低叹,语气十分无辜。 “……那三道题目……很简单。” 突然来这么一出,南啸桓也没了睡意。回想起不久前青年所问的问题,他踟蹰了半晌,才将心中的疑惑说出。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巫烨回头,刚好对上对方的视线。看着那黑白分明的双眸,青年不由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嗯,那些题目……是我明日用来测南熠智商的。” 南啸桓自然不明白巫烨口中的智商是什么东西,但他已经知道那些题目是为之前所见的那个男准备的。这也就解释了那些题目为什么那样简单…… 忽然腰上一紧,身边的人伸臂再次将他搂住:“别乱想了,睡吧。” 然而这一句话并未让一向顺从的男人放弃乖乖的闭眼。早些时刻压制下去的莫名苦涩,在想到那个身着红色棉袄的小男孩时又漫上心头。 在这冬日的寂静深夜,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与自家主上年龄相仿的许多青年,早已经成家立业…… 几乎是在发觉这个事实的下一刻,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傍晚开始,那憋闷在胸前,不知名的不安与疼痛是为了什么。 想起不久前,在踏入院中时偶然所见的那一副异常温馨美好的画面。南啸桓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设想那人在不久之后会拥有的未来…… 成家立业,儿女绕膝…… 他静静看着黑暗中青年的面庞,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主上……您……很喜欢小孩?” “喜欢。”闭着眼的青年翘起嘴角。 心中一痛,南啸桓默默的闭上双眸,然后伸出手,抚上青年腿间的硬挺。 结果只稍稍动了一下,他的手腕就被人温柔的捉住:“睡吧,不用管它。” 无尽的酸楚在那一瞬溢满心头,南啸桓轻蹙着眉头,在暗夜的寂静中,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久久的无言。 第113章 隐患 这一次,南啸桓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过了大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无法抗力昏沉沉的睡过去。而起床梳洗完毕的巫烨,用手指慢慢一点点抚平男人无意识皱紧的眉间,然后又给他掖好被角重新放下床帐才起身离去。 他走到偏殿,出乎他意料的是,男孩竟然也已经起来了。本来预想好的各种将人从床上拖拉起来的方法顿时没了用,青年内心不由浮现几丝小小的郁闷。而这种郁闷,等到他带着司皇南熠一起用完早饭,对方快速答完他昨夜出的那套题,他也得出男孩的分数后,才有了几分消解。 看了一眼在面前站得笔直,垂首敛眉,明明忐忑不安,面上却还是装得滴水不漏的司皇南熠,巫烨弯了弯唇角。这套他凭借着以前的记忆默出来的几十个问题,是上一世专门用来测试八九岁儿童智商的测试题。司皇南熠答对了其中的极大部分,于是……其实自己不经意间还挑了个高IQ的天才儿童?就是不知道EQ如何……不过经他昨日观察,除了有些面冷外,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皇叔……有哪里不对么?”司皇南熠被巫烨的目光打量的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只得开口询问,目光却是落在青年手里那张纸上。 果然年纪小,冷面功虽有小成,和另一个在同样目光下可以保持沉默任他观看的男人来比,还是差了许多。一边在心底感叹,巫烨一边将目光移到对方的“卷子”上,慢悠悠的开了口:“不,很好。……熠儿上过学塾?” 胤国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学。顾名思义,前者是由中央和地方政权主办的,一般收录官宦富商子弟,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官学的教学设施夫子水准什么的自然是一流的。而后者是私人设立的学塾和精庐,规模较小,门槛也低,只要交得起学费就都能进去。而对于儿童的启蒙教育,大部分都是由这些私人办的学塾负责的。 听得这个问题,男孩抬头:“没有。是父亲请了夫子,在家里教的。” 和自己预想的答案差不多,巫烨点点头,继续问:“都学了些什么?” “《蒙求》、《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弟干职》、《性理字训》、《太公家教》、《四书》。”语调不快不慢,司皇南熠将自己所学一一道来。 “……从《弟干职》、《性理字训》、《太公家教》、《四书》中分别挑一段,说给皇叔听听。” “是。”小家伙答的干脆利落,低头想了一会,便从《弟干职》开始,捡了一个章节背诵出声。 童音清脆,朗朗而诵,巫烨靠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待南熠一段背完,又随口问了几个关于内容释意的问题,都得到了条理分明,清楚明了的回答。 瞄了瞄乖乖站在身前,板着张小面孔,一本正紧的又开始诵读下一部书中段落的男孩,巫烨不得不感叹,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暮寒仲当初这般年纪的时候,霜妃和司皇云逸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将那精力异常饱满整日翻滚在习武场上的男孩撵进学堂。哪有得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乖乖牌的好学生让人放心? 司皇南熠背完了,也解释完了,那边紫嫣按照巫烨命令在书房中寻得书也被送到了青年手里。 粗粗翻了翻手中几近全新的书本,巫烨把它丢到司皇南熠怀里:“这几日你就看这个吧,有什么疑问,可以过来问我。”顿了顿,看了一眼司皇南熠,“熠儿可曾习武?” “只是一点皮毛。”沉默了一会,男孩低声答道。 “无妨。……下午未时,皇叔过来教你。”巫烨从椅子上起身,来到司皇南熠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离去。 司皇南熠依然笔直的站在那里,直到脚步声消失,雕塑般的身体才像又有了知觉,动了起来。 低头看向手中书册封面,司皇南熠有一瞬的呆愣。 公羊春秋…… 事实证明,巫烨这次并未看走眼,司皇南熠确实是个好苗子。先不说天分如何,起码读书习武上,这个孩子从不偷懒,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勤奋程度堪比高三学子。就拿第一日巫烨教他武功来说,在认真蹲完成了青年规定的马步时长后,回屋后的司皇南熠躲在房里又自己蹲了小半个时辰,休息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开始完成巫烨的课后作业——俯卧撑、头膝碰、弓箭步、屈膝起坐、仰卧起坐等等一系列基本的体能训练。此过程完全无人监督,至于巫烨如何得知,当然靠得是自己那些全年无休的属下了。 翌日,用完早餐,巫烨又懒洋洋的坐到那张对于八岁男孩来说太过宽大的太师椅上,而司皇南熠也如昨日一般,安静的站在巫烨侧前方。 这次不等巫烨开口,司皇南熠已捧着昨日的书册,将之递到巫烨面前:“这部《公羊传》,熠儿昨日已读了一部分。” “哦?”巫烨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来了兴趣,接过那本《公羊传》,看着司皇南熠笑道,“读了哪些?” “从隐公到宣公这里。”司皇南熠低头回道,说道最后的章节时,犹豫半晌,又加了一句,“只是时间紧促,后面的那些,熠儿还有些生疏,没有完全记下来。” 如果说刚才是小小的惊讶,那么明白过来他言下之意后,巫烨此刻就是大大的惊讶了。天知道他选这部根本就没安多少好心。《公羊传》是专门解释《春秋》的一部典籍,经传合并,重点解释的是《春秋》所谓的“微言大义”,用问答的方式解经。太多的政治内容对于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是晦涩难懂的。当年暮寒仲学时,诸多书册中,最讨厌的就要属这一本了……而现在,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眼前的孩子告诉自己,他不禁看了一多半,还背下来了? 巫烨用复杂的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司皇南熠,然后随手翻了前面一页:“读书贵在知意而非死记硬背。后面那些记不得也没关系,皇叔是不会打你板子的。来,给皇叔讲讲这段。” 巫烨将书放到男孩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书页上中间一段。司皇南熠抬头默默看了,然后轻轻点头:“是。” 听司皇南熠讲完,巫烨回到自己房间。而自他出了门就跟在身后的黑影也跟了进去,恭敬的半跪在青年面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巫烨所问何事的暗卫沉声答道:“回主上,昨日您走了之后,小公子就派人取笔磨墨,整整抄录了两个时辰。昨夜背到子时才睡,早上寅时又起来背诵。” “有人给他讲解么?”司皇南熠讲那些章节讲得头头是道,可据他所知,那本书上可没有注释。不要告诉他天才儿童能背着背着就明白那些大道理…… “没有。昨日小公子去了一趟书房,半个时辰后,拿了七本书出来。” 听到这里,巫烨不由得翘起唇角。大手一挥让暗卫退下,他走到里间。那里,黑衣男子刚扣上衣襟上最后一个扣子。 “主上。”披着长发的南啸桓见他进来,立刻从镜前坐起,深色的脸皮上飞快闪过一丝窘迫。养病这段日子,虽然刻意避免,但睁眼醒来的时辰却是越来越晚了。一向早起练武的男人自觉倦怠,却在顶头上司的半命令之下,不得早于那人起床。一个月下来,南啸桓的生物钟已经无法控制的自发调整完毕。于是比巫烨起得晚的情况,最近是频频发生了…… 巫烨来到他身边,凑过去在男人脸颊上轻吻了下,然后一把将站起的人又按到了凳子上:“乖乖坐好,我给你束发。” 南啸桓不安地在凳子上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的闭上嘴巴,任巫烨从面前桌上拿过梳子和发带。 “……主上……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么?”屋内安静了一会,南啸桓盯着铜镜里青年的镜像,忽然轻声问。 “嗯?”巫烨挑了挑眉,随即意识到什么,低头轻笑出声,“是关于南熠的。”接着,便把今早的事情简短复述给了眼前的男人。 南啸桓听完,沉吟了一会,才发表自己的观点:“为什么是《公羊传》?” 很显然,对于一个八岁的孩童来说,巫烨的选择是个巨大的失误。书里的许多道理,那么小的孩子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但南啸桓根本不相信自家主子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因为它够厚。”巫烨绑好发带,对着镜子里的男人眨眨眼,笑得十分狡黠。 “……”南啸桓默默无语,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他在打什么主意。 书不是重点,重点是司皇南熠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巫烨事先已经说明了有疑问可以问,也没有限定时间,更没有规定他怎么做,只简单吩咐了一句,那么做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司皇南熠本身。 下任的千夜宫宫主,不是随便一个皇子就能让巫烨将位子交出去的。而选个聪明、有天赋,同时又能吃苦、懂事的继承人,也不是那般简单的。若非这次意外,最多过两年,巫烨也要着手给自己找人,将衣钵传承下去的。 而眼下老天提前给他送来的这个,不管他是故意还是原本他就是这样认真谨慎的性子,巫烨都对他这两日表现很是满意。 不过,现在就下定论未免操之过急,他且趁着暮云萧回京前这段时日慢慢观察。 —— 接下来几日,玄京下了一场冬雨,原本因为连日晴天而有所回升的气温又降了下来。这本来对于宅在府里大门不迈的巫烨来说是没什么大的影响,可是司皇南熠却因此感了风寒。但是他却一直隐而不报,直到挺着浑身酸疼的身体,摔倒在巫烨怀里,青年才得知他的病情。 倚雷奉命诊治,开了一堆药方,以一个仁义的医者的身份建议巫烨取消养病期间的对司皇南熠读书和习武的教导,让男孩好吃好睡。这小小的孩童虽然来到王府不过七八日时光,王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他的勤勉。而千夜宫里的宫众,看得巫烨如此考验司皇南熠,基本心中都有了底。倚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考验是考验,却没有得了病还要继续的道理。 巫烨欣然接受,他可不是虐待儿童的变态,没有那个嗜好。可是谁知听到这个消息的当事人却不乐意了。当即就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看向床边的青年,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和恐惧,坚定的一口拒绝。 “读书习武,贵在持之以恒。熠儿不能半途而废,还望皇叔成全。”男孩的声音因为风寒而沙哑粗糙,语气中的决心却不可忽视。 巫烨静静的回看回去,就在男孩被看得浑身不安时,忽然又对着男孩展颜一笑:“熠儿,持之以恒这个道理,你觉得皇叔不懂?” 司皇南熠低下头不说话了。 看着这几日明显瘦下来的小男孩,巫烨怜惜的摸摸他的头,同时心里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思忖了一会,他柔声安慰:“不要担心,你的表现皇叔都看在眼里……眼下你就好好休息。” 这一句话让司皇南熠猛然抬头,白皙精致的面孔上,那双大眼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皇叔您……说的是真的?”下意识的伸手紧紧抓住巫烨的袖口,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巫烨,呆愣的模样再也没有刻意伪装出的冷静,好半天才轻声微颤的开口问道。 被他的反应逗笑,巫烨伸出手指亲昵的刮了一下他红彤彤的鼻尖:“本王金口玉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司皇南熠小小年纪就思虑颇深,说起话做起事来一板一眼,宛如一个小大人。然而少了同龄孩子单纯的男孩,在无波无澜的冷面之下却依然还保留着几丝天真……真是不能不让人喜欢上他。想到这里,巫烨浅笑着凑到男孩面前,与他近距离面对面相望:“熠儿想娘亲了吧?” “……嗯。”男孩消化完之前的信息,很快又恢复了酷酷的表情。 “如果皇叔说,要送熠儿回娘亲身边养病,熠儿高不高兴?” 巫烨朝男孩眨眨眼,换回的是司皇南熠进入寰夜王府以来,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喜悦表情。 —— 将司皇南熠抱进里间睡下,柳晴柔很快又走了出来。她在桌上摆上点心,又给巫烨满上热茶后,最后在青年示意下坐到了巫烨的旁边。 抿一口热茶,巫烨将茶盏放到桌子上,静静观察了柳晴柔一会,才缓缓沉声开口:“晴柔姑娘教子有方,本王很是佩服。” “王爷过誉了,晴柔愧不敢当。”女子惶恐的回道,眉头却在不知不觉间紧锁了起来,清秀的脸庞上忧心忡忡。 “南熠的聪颖和懂事,寰夜王府里的数百人都有目共睹,晴柔姑娘过谦了。”这话巫烨说的再真诚不过,言语之间还带了几分钦佩之意。 柳晴柔没有回话,只是微垂着眼帘,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身体正在轻微的颤抖,而放在身前,握在一起的双手中的手帕也被越绞越紧。她的体内,似乎酝酿着某种激烈的情绪。终于,女子刷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迈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巫烨面前半步处。 “晴柔姑娘?”巫烨疑惑的望向跪倒在地的纤弱女子。 “……八年前的冬天,奴婢在大雪中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那孩子。那孩子命苦,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就饿了整整两天的肚子。后来虽然衣食无缺,却又没有父亲陪在身边……他从小就懂事,每次被别的孩子欺负,都知道躲着我,自己换好衣服包好伤口才见人。偶尔不小心让奴婢撞见了,还会打着精神反过来安慰奴婢……” 柳晴柔抖着双肩,泪如雨落,哽咽道:“他是个好孩子,也许不够优秀不够机灵……但心肠却是极好的。以后跟在王爷身前,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还请王爷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宽宏大量饶他性命。奴婢在这里先行谢过王爷的大恩大德!……” 说着,柳晴柔便俯身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她磕得极狠,额头和地板相撞的声音重重回响在室内。 巫烨起身把她拉起,阻止了女子还要继续磕下去的趋势。美人哭起来梨花带雨很是让人怜惜,但是那白皙的面庞若是见了血可就太扫胃口了。 “我答应你,日后不管他犯什么错,都给他第二次机会。”巫烨温柔的替她理好乱掉的发丝和衣服,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女子回到她的位子上。 “王爷……”美目含泪,柳晴柔仰头凝注着面前的青年,为那近距离的俊美面孔所惑而微红了双颊。 “晴柔姑娘,刚才听你言下之意,似乎并不打算和南熠一起跟随在下离开这里?” “是的……王爷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离开,对所有人都好吧?”擦干眼泪,柳晴柔苦笑。眼前的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因为南熠的血脉;但是他没有接受一个女人的理由。而她留在南熠的身边,只会成为对方的累赘。 巫烨见她的模样,低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否认柳晴柔刚才的话。 “王爷……大概什么时候动身?”长久的沉默之后,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女子忽然问道。 “这要看雍亲王什么时候归朝了。” 月初时,北狄王亲自远赴前线,来到已经打到北狄老巢的闪骑加纵云军的营地,和暮云萧在大帐里谈了整整一日,定下了新的条约。 而战事刚一终结,暮云萧就仿佛丢烫手山芋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交接了各项事务,在前几日扔下后续进一步谈判事情给纵云军,自己带着一小支人马班师回朝。 “……如此说来,没几日了……”柳晴柔神色有些黯然,这一别,不知何时才可再见到南熠…… “是没多少时日了。”巫烨遗憾的笑笑,“……晴柔姑娘,是时间给南熠收拾行李了。” —— 司皇南熠睡的很熟,染着红晕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眨动,而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子则显示着此刻他正在做梦。 看着烛光下的男孩,柳晴柔的心在微微揪痛。几日不见,儿子瘦了些,浅浅的黑眼圈映在皮肤之上,染着淡淡的疲倦…… 纤手慢慢抚上司皇南熠的面孔,柳晴柔一下一下,无比缓慢,无比珍惜的触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忽然,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柳晴柔猛地一颤,仿佛触电般的收回手,回过身望向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子。 “小家伙还真惹人怜爱呢……你说是不是,晴柔?”男子笑得十分轻佻,俊朗的面孔上一双长眸中笑意吟吟,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愉悦。 “别碰他!”眼看着男子朝南熠伸出手,柳晴柔厉声喝止。 “好啦好啦,别生气~~也别皱眉~~我不碰他就是了。”男子无奈摊手,大咧咧的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抱起双臂望着女子,看她给司皇南熠解发髻,调整枕头的位置…… “可惜咯……小熠儿,怕是以后,再掐不了你的小脸蛋了吧?” 男子支着下巴,半眯起眼睛,低声喃喃道。 第114章 身世(一) 将司皇南熠送回柳晴柔身边,巫烨又去见了司皇寒鸿,两人聊了一会,巫烨便告辞离宫回府。 停了半天的冬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走在曲折的回廊之上,除了脚步声、刷刷的雨声,便是女子略含了几分担忧的低柔嗓音。 “属下已经确认过了……时间提早到了十五。”东卿颜跟在白衣青年半步之后,一路上将不久前刚刚收到的消息禀告给他。 “哦?”他脚下不停,转过前面的拐弯处。 “主上……”卿颜显然有话要说,然而刚开了头,巫烨就开口截断:“我知道。……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着青年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连日来的忧虑似乎也能消解一些。 巫烨进屋的时候,南啸桓刚刚药浴完毕。宽阔厚实的背部没有丝毫遮掩的袒露在巫烨的视野之中,长长的黑发被高高扎起,露出麦色的脖颈。男人听到响动回首,见到来人后,英俊的面孔上不由露出几分自己也未察觉的安心表情:“主上,您回来了?” “嗯。”巫烨从屏风旁的衣架上拿过换洗的里衣,然后递给刚用干布巾擦干身体的南啸桓。同时,饶有兴趣的目光也移到男人下身某处,笑得不怀好意。 被他这般明目张胆的盯着下身,南啸桓窘迫的红了耳根,却不敢太过明显的用布巾去挡,只得飞快接了里衣背过身去开始穿衣。 “呵呵。”愉悦的笑出声来,巫烨走前一步,一手揉捏上视野中挺翘的臀部,一手揽住他柔韧结实的腰部,在肌理分明的腹部缓慢抚摸挑逗。 凑到南啸桓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萦绕在鼻尖的药味,巫烨轻笑着赞道:“好香。” “……”南啸桓头低得更低了,刚刚套进去一个袖子的动作也僵在那里。同为男人,身体上哪个自己有的东西对方没有。往常和倚雷、阁里兄弟们一起洗浴时,南啸桓可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坦荡自若的。但是巫烨不同。他不仅是自己发誓要誓死守护的主上,还是他倾心爱恋的对象,是他交出身体,放弃尊严,雌伏身下的爱人。此刻被青年用毫不掩饰,饱含欲望的眼神注视,被对方刻意的挑逗,早就食髓知味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灵活的手指摸索着南啸桓光裸精壮的身体,接着慢慢滑上他胸前一点,在肆意揉捏按压了一会后,那一处深色的突起在男人身体的轻微颤抖中,满满的变硬胀大…… “唔!”南啸桓咬着下唇,左手紧紧扣着浴桶的边缘,全身肌肉紧绷,呼吸粗重。 身后的青年似乎无声的笑了,他将自己的胸膛不留一丝空隙的紧贴到对方的后背上。 反复揉捏直到麦色的皮肤上浮出红印,巫烨另一只放在南啸桓臀瓣上的手才悄无声迹的撤离,潜入前方那还未来得及遮上衣物的草丛之中,一把便握住了其中的硕大。 “主上——?!”南啸桓惊愕低喊出声,却在下一瞬,在对方开始手中动作时,腰部一酸,差点软了双腿。 微微调整了姿势,让南啸桓在自己怀里靠得更加舒服,将头枕在他肩膀之上的青年微微勾起嘴角,垂着眼帘凝注着平坦胸肌上那两个凸点:“放心……不会吃了你的……”一边说着,一边加快手中的动作,施展着各种技巧。 最后,南啸桓不得用已经凉掉的水草草清理了下身的狼藉。而早他一步洗干净双手的青年则含笑抱着双臂斜靠在一侧,饱含兴趣的注视着男人的动作。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将自己打理干净的南啸桓垂着头动作僵硬的跟在巫烨身后绕过屏风,在对方示意下,在椅子上坐下。 巫烨从一边取出药箱,走到南啸桓身前,弯下腰将他右臂的的袖子撸上去,开始给他换药。 窗外夜色浓郁,雨声刷刷,不绝入耳。窗内灯光旖旎,人影交叠,温暖安谧。 包缠绷带和夹板的过程中,巫烨的动作一直很温柔,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怕男人疼着伤着,凝神包扎的青年还分出几分心神去侧耳静听对方的呼吸,从细微的变化中度量调整自己的力道。 用得是凌霄阁中最好的药膏,加上一堆人的殷殷关切和百般注意,南啸桓小臂骨头愈合的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月,伤势已经大好。每次看到青年为他换药时过分的小心,他都想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柔软脆弱的姑娘家,不需如此费神费力,更何况就算是不小心撞到碰到扯到,那点疼痛又不是忍不了的…… 但是……他微微抬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又迅速的收回视线。 但是……这种被人在乎,被人体贴,被人温柔对待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完全舍不得拒绝…… 将悬带从脖颈上绕过,巫烨的身体由此更加靠近椅上的人。闻着那垂在鼻前衣衫上的香味,南啸桓猛然心中一颤。 这种奇特的味道,明显的区别于他所熟悉的那些,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是女子专用的那种…… 做完最后的工作,在男人额头上轻轻一吻,巫烨起身,将药瓶收入药箱之中。等到他收拾完毕,感到奇怪再次看向椅子上的人时,南啸桓正一动不动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又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巫烨无奈走进,许是最近频繁的行为已成了习惯,他下意识的伸手掐了掐男人的脸蛋:“又在想什么生死攸关的问题,这样一幅严肃深沉的表情?” “……南熠的母亲,该是一个很美的女子罢?”南啸桓的视线不知落在屋内何处,一双长眸不复往日锐利,此刻竟有些许迷茫。在屋内弥漫的淡淡清香中,不知不觉间失去戒备的人低喃出声。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巫烨完全不晓得眼前的人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给了回答:“还好,清秀而已。不过倒是个好母亲。”一边说着,他拿起药箱,放回到另一边的橱柜之中。自然而然,也因此忽略了背后那一双瞬间黯淡下来的双眼。 收拾好东西,巫烨拉开另一张椅子,在南啸桓面前坐下。他收起了略显轻浮的神色,一双黑眸直直看向对面的男人,竟有几分许久不见的威严。 “我们需要谈谈,啸桓。”和他郑重其事的表情不同,巫烨的语调很是柔和。 顿时一阵颤栗袭上心头,南啸桓猛然从之前的情绪中回神。他惊愕的看向巫烨,极短的时间内,脑海急速闪过数种他们需要谈谈的缘由,而其中他最不想谈谈的,便是可能性最大的。 看着男人眼底因为这一句话而惊起的无措和惶恐,巫烨给了他一小会的时间来调整情绪。待到南啸桓外表看起来和往日差不多了,才斟酌着慢悠悠的开了口:“……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待你亲自告诉我。但是……显然你有自己的决定。” 南啸桓屏着呼吸,依旧保持着之间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微微垂首,上扬的剑眉下是低垂的眼帘,线条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你的私事。”巫烨看向男人,沉声陈述道,“就算我是你的主子,我也不认为我有过问的权利。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听他说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人不禁有些动容。眼下的状况和他之前想象的有太多的不同。他从未想过能完全的瞒过眼前的青年,但是总是抱有一两分的侥幸。只要度过这段时日,只要回到千夜宫中,想必一直没有线索的任宗锦总会放弃…… 他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但是……”巫烨顿了顿,倾身向前,拉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作为你的爱人,我想给你一些建议。” 微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南啸桓原本惶恐不安的心奇异般的慢慢沉静了下来。他仿佛可以通过相连的部位,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有力、坚定,让人无比放松。他慢慢抬起头来,却还是下意识的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十五那日,任宗锦就会动身离开玄京。”巫烨轻握着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轻道。 “——什么?!”南啸桓心中一惊,下一刻双目对上巫烨的视线。 元月十五,距今是四日之后。虽然之前任宗锦上门说过自己近日就要离京北上,但是后来也表示因为京城这边生意突发的意外事件要延迟到月底。却不知为什么,又要提前日期…… 巫烨见他的反应,轻轻笑出声来:“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卿颜没告诉你?” 南啸桓有些尴尬的再次垂眸,被握住的手轻轻挣了挣,换回的却是巫烨故意的用力一捏。 “很简单,因为她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而为什么我知道你却不知道,不过是我没让她告诉你罢了。” 巫烨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而南啸桓就是那只被偷了腥的鸡。当意识到巫烨言下之意时,南啸桓不由楞了半晌。他这才明白,也许从一开始……这人就是知道的,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抉择。他说不清意识到这一点时那泛上心头的感情是什么,但是紧随其后的尴尬和羞愧却是清楚可辨的。 他咬了咬唇,沉默了一会后,才哑着嗓子低声认错:“……是属下错了。” “不。”巫烨摇头,攥着他的手再次紧了紧,继而双目灼灼的盯着他,“你没错。任宗锦是你的兄长,认不认他,全凭你的意愿。……只是既然不能释怀,既然还在牵挂,何不和他好好谈谈,解开心结?” “……属下……”张了张口,南啸桓有些茫然。 释怀?牵挂?解开心结?他想起那日来访的任宗锦。多年不见,他一眼就认出了曾经的兄长。而任宗锦却没有认出他。 十年的时间,从少年到青年,他长高、壮实了很多,也杀了很多人。他不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年,他的世界也天翻地覆。曾经渴望的东西在长久的缺失后,退落到心底最深最边角的地方,他甚至已经想不起父亲的面孔,取代了那些东西的是他的主上,千夜宫的宫主暮寒仲。 他认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如同对待往日里别的事物那样淡然处之,却最终发现那天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他甚至想起很多陈年旧事。比如三岁母亲不在的时候他摔破了膝盖,父亲给他上药,一边说着男子汉不怕疼一边用手拍着他的头部。结果由于忘了收敛力道将他拍的头晕眼花导致他哭得更加淅沥哗啦。比如八岁那年,从阎罗殿里转了一圈又归来的兄长将母亲做的点心塞到躲在窗户外偷看的他的手里。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打量他的哥哥,从此记忆中哥哥的味道便是淡淡的香甜。还有十三岁跟着余白离家的那一日清晨,从后面追上他,将贴身玉佩塞到他手里的任宗锦…… 是的,他是在牵挂,是在怀念,可是那些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奢望…… 第115章 身世(二) “……主上,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寂静无声的屋内,南啸桓涩然开口,终于打破了已然凝固停滞的氛围。 早已准备好答案的青年轻握了男人的手,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低声回道:“完全确认……是在五日之前。”而察觉到南啸桓的不对劲,却是当天见过任宗锦之后。那之后不久,卿颜就将无羁楼里探查搜索到的原始消息和经过整理、深入分析理清头绪的资料全部书写、定制成册交给了他。而书册的最后一页的几个名字中,南啸桓三字赫然居于首位。不管是年龄、性格、来历背景……可能性最大的都是他的属下。 而最后真正让他肯定了眼前男人身份的,是暮寒仲少年时期的一段记忆和南啸桓身上那道年岁已久,疤痕淡淡的狭长刀疤。 “……” 五日前……南啸桓无意识的在内心重复这个数字,脸上一片木然,双眼内情绪翻动,晦涩难明。 “这件事情,楼里动了四分之一的人力去探查,由楼里的五长老魏凌全权负责。玉佩的调查陷入僵局后,他带着人再次去了怀安山。在余白师徒当年居住的石室内,发现了几间密室。其中有一间,墙壁上留有钧天阁杀手的标记。 “魏凌找到钧天阁的阁主,询问并查阅了当年刺杀余白的记录。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还发现了另外一些十分巧合的信息。 “刺杀余白的这件事,被记在钧天阁内排行第三的杀手‘枭’的名字之下。而相隔了几条记录之后的目标人物,则是任宗铮。 “任宗铮是‘枭’接的最后一笔任务。之所以说是最后一笔,原因不外乎三个:一、任务失败,‘枭’身亡。二、任务失败,‘枭’逃脱。三、任务成功,杀手失踪。‘枭’在钧天阁中数十年,从未失过手,每次任务完毕,皆会按时归来。因为可以基本排除第三条。而第二条,就算他受伤,也不该没有任何联络。因此,只剩下第一种可能……而怀安山当地的猎户十年前上山打猎时曾经在一处山腰发现了疑似‘枭’的尸体。他惊吓之下虽没有掩埋尸体,却被贪念所驱,大着胆子捡了尸体身边的一块金牌。” 巫烨顿了顿,看了一眼南啸桓后继续解释: “那块金牌是钧天阁里杀手身份信息的证明。楼里的人去问了,得到的描述和那块是一模一样的。之后……” 之后,魏凌等人顺藤摸瓜,加上新发现的一些东西,确认了‘枭’是在刺杀任宗铮时,失败并丢掉性命的。余白死后前几个月内,有很多江湖人士都称曾见过仁宗铮,说他在四处打探有关钧天阁这个杀手组织的消息。 至于他最后是不是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从‘枭’接受任务,主动在任宗铮面前现身,却最终死在对方手里的事实来看,他是成功了的。 “你那时……应该知道,那杀手也是受雇于人,杀了他并不算为余白真正报仇。却为何还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当时南啸桓才刚刚十六,对上钧天阁里不知杀过多少人的顶尖杀手,胜算并不大,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随着巫烨的讲述,南啸桓也不自觉的开始回想少年时期的那份记忆。听到巫烨这样问,南啸桓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沉着声答了:“属下当时身单力薄,要想查清真正害了余白的人的身份,短期内根本没有可能。”而钧天阁接受刺杀名满江湖的剑圣这个买卖,委托人真正的身份知道的人一定极少。 虽然身为排行第三的杀手,‘枭’依旧也不过是一件杀器。南啸桓从一开始就知道,‘枭’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事实上,他也从未打过从‘枭’那里入手的主意……之所以要杀他,不过是因为,他无法忍受杀害恩师的凶手逍遥法外。 “所以你就将目标定到‘枭’身上?”巫烨微微皱眉。 “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的恩情,属下必须偿还。”南啸桓面无表情,却无比认真。 “……”巫烨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松开握着他的手,猛然站起身来。听到眼前这人三言两句就将十年前那场厮杀的来龙去脉交代完毕,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就如砸进了一块大石头,激起层层涟漪,根本难以回复。 他很想对着南啸桓大骂几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身体内部激荡着的,就欲将之诉诸武力的冲动差一点不受理智控制爆发出来。他恼怒南啸桓将自己性命看得如此轻微,又恨他当年出事后放弃找任青亦解决,一人担起所有事情的举动,在这又怒又恨,仿佛暴雨一样说来就来占据了他大脑的负面情绪的冲击下,由紧绕在心脏上那条蛇所带来的窒息感愈发的沉重。 好痛…… 袖子中的手掌握成拳头,巫烨痛苦的揪起长眉,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然而他的视线一直未从那坐在椅子上的人身上离开。他紧紧的盯着他,看着男人此刻异常空白的微垂的脸庞,早先的耐心突然被不知什么情绪驱赶。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忽然冷下去的声音一字一字缓慢的从他口中发出:“师傅的恩情?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了的话,你的父母,你的兄长该怎么办?” 南啸桓身体颤了一下,紧接着,在这场谈话中,一直面无表情,看上去无动于衷,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似乎将自己的思想和肉体有效分割开的男人忽然抬头。那一刻,他无助茫然,宛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 巫烨为他的眼神所震,当即楞在那里,还未来得及再做出什么反应,对面的男人已经立刻又垂下了头。他坐在那里,好像有些无所适从——他无意识的动了好几下身体,并且显得极为局促和不安。直到几瞬之后,男人盯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左手,用着干哑、低沉的嗓音再次开口时,这种局促和不安已经转变为一种巫烨前所未见的僵硬和焦虑。男人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未知、现有知识和经验完全不适合且无法运用的环境之中。 这种状态,在男人大脑自发的调整到最惯用的应对模式后,得到了些微的改善。低着头,沉着声的人,乍一看和以往他所熟悉的那样模样没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右手不停的握起又松开——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有哥哥在,无妨的。” 窗外的寂冷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他的身体,将他紧紧的笼罩进去。那一瞬间,巫烨觉得男人身上那种冰冷的死寂攫去了自己周身的全部温度。抽疼的左胸好似沉浸那看不见阳光的幽深海底,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沉寂与黑暗。 他瞬间忆起从任宗锦那里听来的那个故事:仁宗铮从小便被父母所忽略。而那些过往对南啸桓造成的影响第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心头一酸,不由走至南啸桓面前,伸臂将人搂住,叹气柔声道:“任宗锦代替不了你。” 南啸桓顺从的将头贴在青年身体上,却没有接话。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几年之后,你会娶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待年老之后,你白发苍苍的坐在院中,你的孙儿们在你身边打闹戏耍……很温馨的画面不是么?” 巫烨轻抚着南啸桓的黑发,人说头发软,心肠软,和阳刚外表不同,男人的一头黑发很软。每次情事过后,巫烨都会捋起男人的一束发丝在手中把玩,内心既平静又满足。 怀中的人身体动了动,南啸桓想要抬头,却被巫烨放在头上的手阻止:“这世间无数人一生的追求便是如此,他们说这便是幸福……” “啸桓,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一辈子被我缠上,是你的不幸,可是对我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绝不会放手……”垂眸看着男人的发旋,青年俊美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长眸深不可测,陈述的声音平稳有力,“你既然应了那个是,我便绝不许你的身边出现任何女人,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但是,我同样会给你幸福!” 一直静静听着男人身体猛的一颤,下意识的就欲推开青年。巫烨眼神一沉,搂着人的手更加用力将男人朝自己怀里压去:“我有信心!也一定会做到!可是……有些东西,我永远也无法给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啸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任宗锦始终是你的哥哥,而你始终是他的弟弟。这点怎么都不会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无数的看不见的线和其他的人事物相连。而其中最坚固的那条,便是由流淌在身体中相同的血脉所组成。 南啸桓无声的闭眼,无边的黑暗中,除了围绕在周遭那熟悉的气息,眼前不停的闪现着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任青亦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却又万分期待着他踏出的每一步。母亲浅笑低头,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美得宛若天人。任宗锦握着笔,扭头对他一笑,然后低头在纸上写上他们的名字…… 这一切美好的几乎让他落泪,可是…… 不!不行! 看着看着,南啸桓忽然睁开双眼,熟悉的恐惧瞬间充满他的身体,使他无法克制的轻微颤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力从巫烨怀中挣开,重重的跪到地上。 “仁宗铮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从被主上救回宫的那日起,这世上便只剩下贯日阁的南啸桓!” 他的声音很大,巫烨从未见过男人这样失态。虽然依然是那张冰冷的面孔,但紧蹙的双眉、几乎是低吼的声音、轻颤的身体都从某方面反映出他的异常。 半晌,巫烨轻叹一口气,弯下腰欲将人从地上拉起,却不料男人异常坚持,避开他的碰触,以头磕地:“属下恳求主上!” 在眼下这个状况下,南啸桓恳求的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他拒绝与任宗锦相认。 “你……”看着男人的模样,巫烨别开眼去,他明明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不是以宫主的身份来与他说这些话的,然而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在乎这些。在他眼里,暮寒仲的属下是他的第一身份,而巫烨的恋人这个角色,总是无条件居于其后。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将这个忘记得一干二净…… 巫烨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他看着视野中跪在那里的人,正在思忖着新的对策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响起的是卿颜的声音:“主上,有罗青凌的消息了。” 巫烨脸色一沉,转身朝外走去。 他可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司皇寒炼插在军中的棋子。只是自他带兵回京时,那个男人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个多月来,终于有了一点消息…… —— 永安元年元月十二,玄京四百里外的丹寨镇。 丹寨是一个小镇,镇子不大,只有三十户人家,每日的人流量却很多。这都得缘于村子旁的那条百丈宽的官道。自从三十年前修建了这条官道,这个小镇曾有的闭塞和寂静就被打破了。每年到了入京的高峰时期,赶考的书生、快马疾驰的信使、拉着货物前来做生意的商贾、甚至还能看见打扮怪异,不论男女,皆生的魁梧高大的翰国人……车来人往,络绎不绝。而沿着官道,丹寨镇的百姓搭设了很多舒适的铺店。 苏家茶铺就是一家自官道刚刚建好就搭设的店铺,在周围数十家同样性质的茶铺中,历史最为悠久,名气也最大。来往的商贩书生都爱在这里叫上几盘小菜,温上一壶酒,同天南地北的各路行人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这几日一直在淅淅沥沥的下雨,搞得弥漫在山野间的雾气经久不散,肆虐的水流将土壤冲动稀巴烂,一不小心踩上一脚,便会沾上大片稀软的泥块。在这萧瑟寒冷的雨天,就连茶铺外上几个月刚刚重新刷漆的栏杆柱子也显不出一丝半毫的新意,反而像灌满湿气一般,沉重的让人郁卒。 昏暗的屋子中,一个年轻的小伙裹着大棉袄,双手插在袖中,坐在火炉前烤火。现在不过卯时刚到,苏家一家上下都已经起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平常到了这个时候,苏河光是端茶倒水都忙得团团转,可是过年期间,加上实在不适宜出行的天气,这十几日他倒是美美的闲了一把。 “哥,你又偷懒了!”迷迷糊糊眼看着就要进入温暖的梦乡,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苏河打了个颤,猛地从长凳上跳起:“哎呦!姑奶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我这不刚刚歇下,凳子还没坐热呢!” “哼!”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斜瞥他一眼,扭身来到最近的一张方桌前,将在厨房里弄好的一叠炒花生、一叠炒瓜子放上去。 苏河嘿嘿两声摸摸鼻子,立刻狠拧了自己一把,将瞌睡虫赶走,跑上前去帮苏淼摆放食碟。三年前母亲病逝后,便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和年迈的父亲。幸得小妹苏淼性子像了母亲,人勤快不说,还颇有几分做生意的头脑,硬是挑起了经营茶铺的大梁,在喂饱一家人肚子之后,还能得几分余钱。 兄妹两人弄了一会,店里便来了第一个客人。是每日送信的信使。叫了些吃食,中年汉子一边吃着,一边同兄妹两人闲聊。 结果刚聊了几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便远远的响起,震得屋内的三人只觉耳边轰鸣不断,脚下土地微微颤抖。开店在此,几年来苏河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声音。只是现在所听的大小,是以往的十几倍,粗粗估来,也得有个两三百骑。 几人对看一眼,就在三人各自猜测时,那已经近到眼前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苏河侧耳再听了一会,然后快速奔到门外,揭开布帘朝外望去。 只见阴云之下,细密的冷雨之中,身着银甲、全身武装的骑兵们正齐齐从坐骑上翻下马。几百个人一起进行这个动作,竟没有丝毫的吵杂,只有甲衣和铁器碰撞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被骑兵身上的那股煞气压得颤栗了一下,苏河又掐了一下自己,才回复过来,他抬头,在空中寻找着旗帜。终于在金色的大旗下,随着缓缓让开的骑兵,看到了这队骑兵的首领。 首领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雪白,只有四蹄和额头中央有着一点墨黑的战马,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匹,也是难得一见的军中好马。苏河看得口水大流,正想多看几眼,就见那为首的高挑男子忽然抬头朝他这边看来。 这下苏河的身体直接本能反应、快速缩回布帘之后,半晌急速跳动的心脏才缓了过来。而这时,四个骑兵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官爷们快进,快进!”苏河立刻笑得跟一朵花一般的迎了上去。 当先的一个骑兵卸下头盔,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俊朗面孔。他在茶铺里扫视了一眼,扔了一锭银子给苏河:“我们兄弟人多,你多备点吃食过来。” 一见银子,苏河十分高兴。虽说他们是官家的人,可是也不是每个官来他们这里都付钱的,更别说这么大方的。他立刻大声招呼着自己妹妹,将店里的好吃的好喝的都上上来。他们名为茶铺,实际上不如说是客栈更为合适。 苏淼去了后院,他则笑呵呵的上前给那几人拉开长凳,抹干净方桌。却没想到几人根本不坐,只是站在一边,而那刚才跟苏河搭话的青年,则打着布帘,等待着外面的人进来。 等到苏河刚刚看到的那个首领和他背后的男子坐下,卸下头盔后,跟在后面陆陆续续走进来的十几个人才依着顺序,各自寻了位置坐了。 “身体还好吗?” 就在苏淼端着馒头、牛肉来到方桌前为几人上菜时,那首领突然开口说话。苏淼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偷瞟了一眼那说话的男子。只见他脸上有几分疲惫,黑发有几缕沾在脸颊上,更映得他肤若白雪,美丽至极。 “属下已经不碍事了。”他的身旁,高大的男人低声说着,沉稳悦耳的声音中隐含着几分笑意。和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不同,他长得极为俊朗,英俊的五官透出一股成熟内敛的气息,让人不觉脸红。 苏淼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两个人,直到苏河一把将她拉开,陪着笑向那已然被少女目光弄得有些恼怒的首领赔罪才回过神来。 “不是寻常男子都入不了你的眼么?怎么刚才看得都傻掉了……真是太丢我们苏家的脸了!”等到上齐骑兵们的菜食,趁着在后院烧水的空,苏河不怀好意的盯着还在脸红的自己妹妹。 “……哼,干你何事。”苏淼红着双颊,转过身去拿碗。 “我才懒得管你,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苏河抠了抠鼻孔,“那些人可是你我高攀不起的,你最好早些死心了好哦~” 其实苏淼怎不知那些人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对象,毕竟她只是一个茶铺出身的平民,就算有几分姿色,有几分聪颖又怎可与那些真正的小姐们相比。虽然知道这些,苏淼还是回头恶狠狠的瞪了自己兄长几眼:“不就是一些当兵的么!有什么高攀不起的?"“妹妹啊,这你就不懂了吧。”苏河摊摊手,嬉笑着靠到他身边,“你若是看上屋外那些,说不定凭你的条件,还有些机会,可是屋里坐的那些,不是京里世家豪门出身的,就是虽然出身平平,官阶不低的。”他又往苏淼耳边凑了凑,低声说,“你可知道这一队人马是什么来头么?来,哥哥告诉你。” “他们是闪骑啊!先帝陛下赐名、寰夜王亲自挑选、带到漠北,打到狄人老家的闪骑士啊!啧……不是我说,妹妹啊,你还是别做梦了的好!”不等苏淼接话,苏河又接了下去。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闪骑了?”小半年前的闹的在玄京里闹得轰轰烈烈的那道圣旨早就随着漠北四州的收复传遍了胤国。是以就连对这些事情从不感兴趣的女儿家,苏淼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她眼珠一转,开口问道。 “你没看他们马上的标志?还有他们的盔甲?那可与玄京附近的军队们有好几处不同呢……再结合最近那些消息,也就只有漠北的雍亲王带着人在这个时间回京了!” “喏,那屋子里你刚才盯着发呆的,你以为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雍亲王啊!”苏河夸张的感叹,见苏淼明显的有些失落,又伸手一拍,重重的拍到她的背上,“哎呀,伤心个什么劲。你可别光看人家脸蛋长得好看了,我告诉你哦,就算人家瞎了眼看上你,我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这还用问!他都三十好几了!整一个老牛!妹子你可是一把嫩草啊!我做兄长的,怎忍看这种人间惨剧发生……”苏河摸着下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下一刻身边的苏淼重重跺了几下脚,气的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才气冲冲的从他身边离开。 “好疼。”苏河看着她的背影,呲牙裂嘴道。 第116章 入宫 苏家兄妹谈论的这些话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入了暮云萧的耳朵,听到自己被称为“老牛”,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 这张脸蛋他虽不喜也不厌,可被一个乡野之地的毛头小子这样背后诋毁,若非今日情况特殊,他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刚想到这里,旁边坐着的安无就开始咳嗽起来。 闪骑一路从漠北南下,虽不至于没日没夜的赶路,在这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冬日,也绝对不会有闲情逸致去看花赏草,埋头直奔的结果就是安无染了风寒,且在暮云萧三番五次治疗无果后反复折腾,更甚至于从前天深夜起就发了低烧。 “我怎么不觉得你已经‘不碍事’了?”将同一张桌子上的其他人视若无物,暮云萧径直伸手触上身边男人的额头。感受着对方微烫的额头,不觉沉了脸,冷了声。 “属下……”安无张口就欲劝解,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败在暮云萧冷冷瞥过来的目光之下。他乖乖的闭嘴低头,解开随身带着的一个包袱,从里面的匣子中取出一副碗筷出来,搁在方桌之上,聪明的转了话题:“主子饿了罢?……用了饭食,我们继续上路,天黑前若无意外,当可赶到集凤投宿。” 从边疆一路轻骑高速行军的结果就是所用时间的缩短。暮云萧不说,跟了他这么几年的安无却知道他在心焦徒弟的身体。毕竟那株雪莲越早服用药效越好,早一日归京,说不定还真的就能解了青年身上的毒。 看在雪莲的份上,暮云萧轻哼一声,不再追究。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肉牛扔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还忘不了警告:“这笔帐我先记下来,往后总会要你加倍还回来的……” “属下明白。”安无听得这样的话,不由悄悄翘起嘴角,那笑容含了几丝宠溺无奈,很轻很浅,在暮云萧扭头瞥过来之前,又飞快地恢复了之前的弧度。 暮云萧开吃后,屋内的其他骑兵也动起了筷子。乡野之地的菜食虽然简单,对于一群长途跋涉的士兵来说,能够填饱肚子却是它们的首要职能,味道什么的都退居二线。屋外剩余的闪骑让出了官道,在茶铺后的空地扎营造饭。热腾腾的雾气和人声的嘈杂混在一起,前半个时辰前还杳无人踪的地方顿时热闹起来。 玄京寰夜王府。 听完卿颜的消息,巫烨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明面上,罗青凌是个孤儿,被玄京城中一家五品的户部官员收养长大。二十三岁他投笔从戎,凭借着过人的武技和后台背景,在军中扶摇直上,仅仅三年就官任都指挥使……一切看上去都完美无缺,巫烨却在逐步追查下发现他的身份似乎并没有明面那么简单。 他原本以为罗青凌只是单纯的一枚受控于司皇寒炼的棋子,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枚棋子的价值似乎远远高于他起先预料的。 “加派三哥那边的人手。”巫烨想了一会,吩咐卿颜。 女子点头表示明白。 “另外,告诉他们,谨慎行事,莫要打草惊蛇。”注视着回廊外淅沥的细雨,巫烨眼中闪过的几丝寒意。 “是。”卿颜躬身领命。 卿颜离去后,巫烨仰头看了看天色。不知何时已完全黑下来的夜空,连一丝星光也没有,黑影交错的庭院在阴雨中看起来萧瑟孤寂,转过身,一道冷风迎面袭来,巫烨不觉紧了紧外衫。想起那个还需用手段开导的木头,他摇头低叹,揉了揉额角,转身折回屋里。 外间只点了一盏灯,微弱的烛火因为开门带进的风而无力的摇晃颤抖,在墙上投下浓黑的大片阴影。巫烨迈进房内,顺手点了几盏灯,屋内顿时亮堂起来。而当他转身就欲去点角落那盏时,却楞住了。 只见圆桌之旁,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他腰背挺得很直,敛眉垂头,仿佛一座沉默了万年的雕像,肃立在那里,几乎完全的融入黑暗之中。 “啸桓?” “……主上。” 南啸桓隔了好一会,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长眸晦涩茫然,低哑干涩的声音低沉微弱,仿佛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实际上,这小半个时辰对他来说,犹如几日几夜那么漫长。昏暗的房间内寂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一切都仿佛陷入黑暗中不见天日。 青年离去前那未完的话语中的无可奈何,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无法消解。他知道那人是为自己好,却在恐惧之中,无法让自己放弃,点头答应。他恨如此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自己,却无法再如许久之前保持内心的淡然平静。他……想让那人开心,却似乎总是在不知不觉间烦扰了对方。 “……属下……明日就去找任宗锦。” 在巫烨试图将男人从地上拉起时,南啸桓伸手制住他的动作,哑着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轻道。 巫烨一怔,随即苦笑着摇头,他轻轻拍拍南啸桓的肩膀,抚慰道:“我找你谈的目的,并不是要强迫你和任宗锦相认。” “……”南啸桓昂头看着他,神情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许的松动。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慢慢在南啸桓面前蹲下,巫烨温柔的将人揽入怀中,感受着贴在男人脸颊上的指腹传来的冰凉,以及那一点点放松下来的僵硬肌肉,巫烨无声的叹息:“结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低沉的声音有些慌张:“……可是……” “现在我抱着的是南啸桓,而非任宗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巫烨轻笑着凑近他的嘴角,给了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再说,有些事人力可为,有些事却只能听乎天命~~这个道理,想必任庄主是很清楚的……” 心中涌上一股热流,南啸桓张了张嘴唇,原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在青年再次吻过来时,默默的闭了双眼。 “对了……过两天,随我一起入宫吧……三哥想见见你。” —— 元月十二十三这两日,巫烨都进宫去探望南熠。小肉团恢复的很快,第三日就在巫烨的教导下,开始每日练武的体能训练。小小的孩子学得十分认真,每次用一双隐含期待的大眼睛看着巫烨时,年轻的宫主都无法拒绝,于是每一次都忍不住多交一些东西给他。每当这两人沉浸在武学的氛围中时,柳晴柔便会静静的坐在一边,静静的凝注着视野中的两人。巫烨也会和她聊天,大多是关于司皇南熠的。而一直都略带羞涩的女子在谈到儿子的事情时,脸上的忧愁才会消解一点。 元月十四,鹰隼传来消息,暮云萧现已在集凤镇。而行李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巫烨一行人,万事已毕,只待雍亲王回京。 而从没有想到自己身份会如此轻易过关的南啸桓,还没完全理好情绪,入宫的时刻就近在眼前。 吃过早饭,派人去宫里通知了司皇寒鸿,一身白衣的青年笑着在黑衣男子身边绕了三圈,才笑嘻嘻的开口:“……今天可是个重要的日子啊,你就要这样进宫?” 南啸桓被他这样一说,当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半晌后,又抬头直看向巫烨,满眼的疑惑,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一贯的扑克脸上多了几丝茫然。 巫烨却只是望着他笑,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缓缓从头扫到脚。 南啸桓今日的穿着和平日有稍稍的不同,却也真的只是稍稍不同。除了简单的带了一些配饰,他身上依旧是一件黑色短打。 他身材极好,即使是这般普通的款式也能穿出一股挺拔的风姿出来,再配上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酷脸,很是冷峻肃杀。巫烨是很喜欢他这种感觉的装扮的,因此平日里从不对他的穿着指手画脚。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怎么着,眼前的人都得好好盛装打扮一下。不是他对南啸桓没有信心要借外力包装掩饰瑕疵,而是人靠衣装。 他要带到司皇寒鸿面前的,是他的爱人南啸桓,而非暮寒仲的护法、贴身侍卫南啸桓。而南啸桓也不是去应聘皇帝随身的护卫,而是去见兄长的…… 所以男人带着的剑、藏在小臂上的匕首、缠在腰间的鞭子、随身带的药物、细到头发丝一样的钢丝……都得全部清除掉。 巫烨终于收回目光,朝房外唤了一声,十几个端着放着叠好衣物饰物的侍女鱼贯的走了进来,对着两人行礼。 “进去换衣服。”巫烨懒懒的靠到椅子上,抓起棋盘里的几颗白玉棋子,随手放到面前的碧玉棋盘上。 南啸桓楞楞的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领头的两个侍女半推半拉的弄进了屏风后面。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换衣声,夹杂着女子轻笑和男人窘迫致之下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传来。终于,南啸桓浑身僵硬的从屏风后走到巫烨面前。 藏青色的直裾,衣料极好,做工上乘,剪裁更是合男人的身体曲线,双层的领缘、袖缘为银灰祥云纹织锦缎,白色暗纹提花镶边。黑色的系带束在云纹腰带上,在身侧垂下。碧玉镂花麒麟佩十分精致,金褐色的三排坠流苏上还串着几颗绿色玛瑙,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膝间。 手中即将落下的棋子顿时停悬在半空,巫烨看着面前英武俊逸的男子,眼睛都直了。 南啸桓原本抬头挺胸的笔直站着,渐渐的,却再也维持不住毫无表情的面具,红了脸颊和耳根。 啪的一声,棋子终于落下。 巫烨轻咳几声:“再换。” 一旁候立的侍女显然不明这样为何王爷还不满意。却不知道,就是因为太合身,太好看,巫烨才不满意。他虽说不乱吃飞醋,自认心胸也算广大,但带着这样的南啸桓进宫,让沿路的小太监小侍卫小宫女色甚至自己的哥哥免费欣赏搞不好还内心YY,那岂不太损人利己!这样的亏本生意他可从不做! 第二次南啸桓换了一身浅色长袍,外搭一件深灰半臂。没有青色那么提人,款式中规中矩的这件衣服只能说将南啸桓的魅力发挥了十分之六七。 巫烨摇头,于是男人再次被一堆侍女推到屏风后。 下一件是紫色滚金流云长袍,配上束发的金冠和以绯丝勾绣的玉带,男人身上原先的煞气顿时变成了内敛的华贵雍容,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啧啧,看来自己……过去似乎一直……低估了他的杀伤力。 望着南啸桓身旁那些羞涩却又忍不住偷偷频频朝男人看去的侍女,巫烨摸摸下巴,从椅子上起身,在端着还未试过衣服的侍女面前走了一圈。 看着剩下越来越华丽的那些,巫烨最终还是拿起男人第一次试的。 “这次我帮你换。”巫烨笑着用目光打量面前的高大男子,他刚怎么就舍得让那群小丫头吃他的豆腐呢?难不成是脑子秀逗了? 一边暗暗想着,巫烨拉起南啸桓的左手,将人带到屏风后面。 第117章 无题 简简单单一件衣服,换了两人一刻钟的时间。待到再从屏风后再出来时,被换的男人脸色潮红、呼吸不稳,而原本理该“服侍”人的青年则笑得餍足,一副刚用完美食的模样。 因为伤势未愈,代步的工具由一贯的马变成了马车。内敛简朴的外观下,是布置十分舒适奢华的车内空间。 南啸桓挺直着脊背,跪坐在厚实柔软的地摊上。而他的微屈的双腿,则成了另一人的枕头。 巫烨仰躺在男人腿上,仰着头从不同于平常的角度观察着英俊的爱人。 南啸桓自然是察觉了那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却一如既往的在马车前行的声音中保持着沉默。他的肌肉已没有一个多月前相似情境下的僵硬,习以为常的结果就是早先的惶恐与惴惴不安快速的掠过后同样快速的消失。 巫烨闭眼把玩着男人腰间的玉佩,长长的流苏刷过手心,金褐色的流苏和质地细腻的碧玉衬得那只手愈加的白皙修长。南啸桓低着头,睫毛遮掩下的黑眸,不着痕迹的轻落在青年噙在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这一路行来,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调笑逗弄,这人再未开口。他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但呼吸和手中的动作却又在告诉男人他只是在闭目沉思。而那张俊美面旁上时不时浮现的几丝温柔,南啸桓全都一丝不漏的收入眼底。 “王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下人隔着帘子,轻声道。 巫烨睁开双眼,从毯子上坐起来,不待南啸桓反应,长手一伸,已扣上男人的后脑,倾身覆了上去。 不大的空间内,唇与唇相碰的声音异常清晰。 轻轻的在男人薄唇上辗转,充满柔情,待到男人不觉闭了双眼,温热的气息便移到他的眼睑和眼睫之上。 微微的热度从唇上传来,多了平日里不会有的几分抚慰。南啸桓半闭着眼,左手向后撑着身体,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一点点落下。 —— “王爷。”守在书房前的小太监远远看见走来的两人,小跑着上前行礼。 “陛下可在书房里?”即使是过年期间,司皇寒鸿也是每日勤勤恳恳的忙着处理国家大事。眼看着年假就要结束,更是恨不得一日全都在书房里度过。巫烨深知司皇寒鸿这点,因此进宫直奔他的寝宫。 “陛下正与刑大人、张大人在里面议事。刚刚吩咐奴才,若王爷来了,请直接进去。”小太监躬着身子在前方带路,不待巫烨再问,一口气将早些时候皇帝的吩咐全说了出来。 巫烨却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习惯性的跟在自己半步之后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再回头对着小太监笑道:“既然陛下正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等会陛下忙完的话,还请公公转告,我在南熠那里。” “奴才明白。”小太监行了个礼,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书房行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高大的男子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不料刚一回神,就被几乎贴上来,放大了的俊美面孔吓了一跳。 “呵呵,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你现在就放下心来,可是太早了?”暮寒仲的父母皆已不在,这“公公”,指得可不就是长兄如父的司皇寒鸿。 回身握住南啸桓的手,巫烨笑得颇为欠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看,不放过那冰冷面具下每一丝细小的情绪变化。 “……” 与他并肩而行的男人不禁抽了抽嘴角,没有接话,随后神色复杂的移开眼去,只管迈朝前走。经验证明,这可是最明智的做法。 柳晴柔住的院落离皇帝寝宫并不远,一盏茶的时间对于漫步而言也足够了。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明媚的阳光给萧瑟的冬日添加了几分暖意。院子一角,晾晒的衣衫床单正随风轻轻起舞,地上的浅色阴影也随之晃动。一个素衫女子坐在廊下,低头专注着手中的针线活,而她的身旁,小小男孩正捧了一本书册,用清脆的童声给自己母亲读着书中的内容。 冬天的阳光温和含蓄,照在院落里空出的平地上,落在那似乎散发着清香的衣物床单上,清透得连那游弋的浮灰也清晰可见。 巫烨不由缓了脚步,好似怕会打破这美好的画面。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温柔平和的目光轻笼在她们身上。 南啸桓站在巫烨身后,不露神色的默默注视着白衣青年嘴角那一抹弧度,任丝丝轻微的疼痛在心口蔓开。 “皇叔!”司皇南熠偶然间的抬头,便看见那立在门口的两个身影,当即从板凳上跳下,小跑了过来。几日的相处,这个内向的孩子已经对巫烨产生了莫大的信任和依恋。 巫烨蹲下身来,将跑过来的小肉团一把抱到怀中,亲昵的亲了亲他的脸蛋。 许是这几天和自己母亲待在一起的缘故,司皇南熠明显气色好了很多。红润的脸蛋上不再是寰夜王府里巫烨所见的拘谨小心,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孩童才有的天真快乐。 “奴婢见过王爷。”柳晴柔小步走到两人面前,对着巫烨盈盈俯身行礼。 已经退到巫烨身后的男人从一迈进院子,就注意到了眼前这个女子。弱柳扶风,清秀温婉,一袭浅绿色襦裙给这寒冷死寂的冬日点缀了几分春日的生机。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会生出好感的女子。 柳晴柔将两人迎进屋里。不大的房间比上次所见更显空旷,仔细看就能发现常用的物品已经被人收了起来,显然这屋子的主人即将离开这里。 司皇南熠似乎知道巫烨的到来便代表着和自己母亲的别离,起初的开心过后,他便垂下头去,依依不舍的抓着母亲的裙角,一声不吭。 拿出点心,倒上热茶,待巫烨捧起茶杯之时,柳晴柔拉着儿子的手,两人一同跪倒在巫烨面前。 “王爷的莫大恩情,奴婢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世没有机会,下一世,奴婢结草衔环,定会相报!” “起来吧。”巫烨叹气,扶着女子起身,“我会好好照顾南熠的,晴柔姑娘尽可放心。……若是想他了,千夜宫的大门随时为晴柔姑娘敞开。”不说他不在乎那一点点的潜在危险,就是在乎,他也不会为了自身安危,做那让人家母子不得相见的坏人。 只是既然别人主意已决,而对他来说,需要处理的麻烦自动减少一点,他又何乐而不为? 柳晴柔缓缓抬起头来,含着水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含有千言万语,一时根本难以分辨。 南啸桓心中一动,默默的别开眼去。 巫烨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笑容:“还剩下一点时间,晴柔姑娘再和南熠说几句话吧。”说罢,转身带着南啸桓出了屋子,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两人。 院落中,依旧有些湿软的土壤上已有点点绿色冒出头来,预示着不久未来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南啸桓本来是落后半步,在青年回头执手之下,不得不并肩而行。 迎面而来的阳光温柔的将他们彻底地包围,流泻脸上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深入体内,内心深处原先一点点的不安似乎也渐渐的消融,消弭无踪。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想起刚才惴惴不安的自己,他不禁摇头想笑,却最终因为不熟悉的缘故而作罢。 …… “南熠是个好苗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巫烨突然开口。 “呃?”南啸桓不解。 “可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性子又沉稳,带回宫教导个三五年,就可堪当大任了。”这是第一次巫烨对男人谈起司皇南熠。他说得随意,南啸桓却不觉沉了脸色…… 听自家主上的意思,他似乎是准备…… 脑中那个念头忽然窜出,南啸桓心头一凛,顿时停下脚步,侧头惊愕的看向巫烨:“主上您是打算……” 轻轻点头,巫烨拉了南啸桓继续绕着院子漫步。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一幕,他低笑着闭眼:“我十八岁那年师傅扔了这宫主之位给我,你说,我该在什么时候向师傅学习?十五岁如何?”照司皇南熠早熟的程度来看,十五岁他就可以放心的带着人游山玩水去了。或者……再往前提个两年,十三岁……唔……似乎也不错…… 巫烨带回司皇南熠时,并没有向他说明这个意图。而此时初闻的南啸桓完全怔住了。 司皇南熠竟是主上认定的继承人?!他一直以为……那孩子是…… 没有回应,巫烨奇怪的抬眼朝他看去。在见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后,他呆愣了一瞬,下一刻,忍不住低笑出来:“哈哈哈……你该不是以为南熠……是三哥的私生子,而我则是那帮着自己哥哥欺瞒嫂子的帮手吧?!” 隐瞒的心思被人说出,南啸桓尴尬的低下头去。 “哈哈哈……”径自笑了半晌,巫烨对男人的大脑构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一般人听南熠叫他皇叔都会想到这孩子是他哥哥的孩子……可是,就司皇寒鸿那不近女色,感情方面异常纯情的人,怎么可能背着自己老婆偷偷再生一个?再说他又不止这一个哥哥……稍微推测一下,大概都能猜出个十之七八的吧?!那为什么眼前这干起别的事来一把好手、行事滴水不漏的家伙,就能固执的守着这样一个满是说不通的猜想却不开口来问他呢? 这边他笑的十分畅怀,那边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侍卫迈进小院,环顾一圈后,在距离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拱手行礼:“王爷,陛下请南大人书房一叙。” 笑声停止,巫烨转过身来,目光在那侍卫身上转了一圈,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却抓不住那一闪即逝的疑点:“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王爷。属下前几天刚刚调到陛下身边当差……陛下还让属下带句话给王爷。” “哦,什么话?” “‘放心朕不会吃了他,只是聊聊,你耐心等着,朕很快就过来。’” 那侍卫低着声音,一板一眼的将原本有些调侃的话语复述得平静无波。可即使这样,听到这句话,心情愉悦的巫烨还是不由笑出声来。他转过身瞅了一眼南啸桓,大手一挥,便让人跟着那侍卫离开了小院。 柳晴柔手中执着铜钩,细细拨弄着香炉里的香屑。些许阳光从半开的窗扉间落入,轻轻披洒在那一头垂乌黑的秀发之上。插在头上的步摇,随着主人扭头的动作,珠玉轻轻相撞,发出细微悦耳的动听声音。 她放下手中的钩子,小步迎到掀开布帘走进的青年身边:“王爷。” 朝跟在女子身后的南熠微微一笑,巫烨转向女子:“都交待完了?” “是。”柳晴柔弯下腰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司皇南熠仰头看了看女子,晶亮的黑眼里浮着欣喜,他重重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跑出屋内,不知干什么去了。 “晴柔姑娘有话要和本王说?”巫烨笑吟吟的看着柳晴柔关上窗户插上门闩,直到最后在女子的示意下跟着他她进了里屋,才开口询问,同时不着声色的打量着应是柳晴柔平日起居的房间。 柳晴柔手中捧着个小盒走到巫烨面前,低着头将他递到巫烨手中:“奴婢有一件东西想让王爷看看。” “哦?”巫烨被她这神秘兮兮的举动勾起几分兴趣,目光缓缓扫过那做工精细的红漆蔗段锡坯香盒。 打开盒盖,待看到铺着金色绸缎的内盒里放着的东西时,巫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晴柔要给他看得是这个东西。 薄薄的木片放了几乎整整一个盒子,皆是沉郁内敛的深紫色。巫烨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大脑,短短几瞬,仿佛被攫取了心神,直到半晌过后,他才拢回几丝意识。用手指轻抚着盒中的木片,他疑惑的低喃出声:“檀香木片?” 熏香的分类根据形态特征可分为原态香材、盘香、线香等。而经过简单清洗、干燥、分割等加工程序制作出的原态香材,能保留香材的部分原始外观特征。而眼前这些木片,他实在看不出和普通的檀香木片有何区别? “不。”柳晴柔摇摇头,“虽然看起来很像,但这个并不是檀香木片。” “那这种香料叫什么名字?”巫烨挑眉。 “‘遗情’。” 昏暗的室内,女子缓缓贴上他的身体,纤弱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启红唇。 “!”巫烨猛地抬头,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香盒,薄薄的木片从中折断,掉落在地。 “你……不是柳晴柔。” 巫烨并未推开仿佛水蛇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一如之前,只是那一点点冷下来的眼神和双眉间不知何时染上的几丝肃杀,昭示着他内心的瞬间翻涌的波涛。 “呵~我当然不是柳晴柔。”女子微仰起头,清秀的面庞上挑起一抹妩媚笑容,没有了伪装,那双眼眸中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一丝丝蔓上眼角,泄出在她绝美的笑容之上。 “她在何处?”清冷的嗓音平静的询问。 “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在惦记着她,该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可是自认比她美上许多呢嘻嘻……就让我来服侍王爷吧。” 甜腻腻的嗓音随着舌头滑过巫烨的耳垂和脖颈,女子将头贴在巫烨的胸膛上,一手解着他的腰带,一手像灵活的小蛇一般,朝衣襟里面钻去。 “住手!” 巫烨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蹙起的长眉下,是仿若冰霜一般的长眸。 第118章 复仇 女子看着抓在自己腕上的手,慢悠悠展开一丝笑容,那笑容轻蔑不屑、充满完全掌控青年生死大权般的高高在上的主宰与俯瞰。 她微微仰头看向巫烨,娇嫩的嗓音中满满的笑意:“哦?王爷你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吧……”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修长的手指开始剧烈的颤动,女子纤细的手腕轻轻一转,便从桎梏中得了自由。而前一刻还看不出任何异状的青年毫无反抗的任人将自己带上旁边的床榻。 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四处冲撞,仿佛发疯发狂的猛兽;四肢百骸被炙热烘烤,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扔进熊熊的烈火中;而那从骨中泛出的一丝丝冰冷,更如上千上万根锋利细长的针刺入皮肤穿透骨骼,深深的钉入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巫烨紧咬着牙关,浑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颤抖,细密的汗水从额头鼻尖渗出,然后顺着脸颊一滴滴跌湿身下的床褥和黑发。 冷静淡然的长眸浮上一层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原本动人心魄的黑眸,极低极弱的声音带着颤音,一字一字艰难的从他口中吐出:“梅妃……呵,有了……‘遗情’您还不放心?……竟然还把无痕草掺入软筋散中……真……真是浪费啊……” 梅妃,司皇寒炼的母妃,闺名柳欣梅,出身江南富豪柳家。十六岁入宫,凭借绝美的舞姿和淡漠的性情荣得圣眷。司皇寒鸿登位后,便被打入冷宫,每日吃斋念佛,朗诵经文,看破红尘,无欲无念。却原来不过是迷障皇帝的假象…… 柳欣梅被巫烨看穿了身份,却没有一丝惊慌。她轻笑着,从袖中滑出一把薄而锋利的匕首。用刀刃挑开青年的腰带,割破衣带,冰冷的凶器又缓缓顺着衣襟潜入衣内,一寸寸贴着光滑白皙的胸膛下移:“呵呵……对上王爷您,贱妾当然要有万全的保障,才敢出手。更何况,这些从娘家带来的无痕草,现在不用……以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巫烨躺在床上,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那甜腻的香味和贴着皮肤上的冰凉格外明晰。浑身因了之前那一嗅而无力酸软,而体内肆虐的真气根本不听他的控制……这一次在大量浓郁燃烧的“遗情”的诱发下,体内残留的余毒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纠缠在一起猛烈的翻滚汹涌,根本不得片刻的停息。 微甜的血腥味从舌头上传入大脑,巫烨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上被自己咬烂的伤口。此刻艰难维持的一丝清明在他压迫下依然缓慢的转动:“……那个侍卫……也是你派去的?” 女子手中的动作一滞:“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功夫去想别人?”冷哼一声,她手起刀落,巫烨咬牙闷哼,下一刻,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白皙的胸膛之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短短一会就湿了敞开的白色衣衫。 “……他……怎么是别人……”听对方意思,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到答案的,巫烨心下叹然,终于支撑不住的慢慢闭眼,喃喃低语。 用舌头舔去匕首上的血滴,女子半阖眼皮,似乎在品味着什么上等美味一般,脸上的神情愉悦而又满足。 “暮寒仲……”将血迹舔舐的一干二净,柳欣梅低下头来,手中的匕首再次贴上那划开的伤口,猛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在原来的位置上倏忽下沉,插入裂开的血肉之中。 “——唔!”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巫烨仰着脖颈,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吟。 “今日我便让你血债血偿!我儿所受到的痛苦,你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女子美丽的容颜扭曲狰狞着,阴冷恶毒的怨恨从她瘦弱纤小的身体上散出,让人毛骨悚然。 “呵……等到这匕首上涂的剧毒发作起来,你绝对会痛哭流涕的求我让你死……呵呵,我当然会让你死,不过绝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女子一口咬上他的脖颈,手中的匕首握的更紧,插得更深,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般肆虐而下…… 啸桓…… 陷在黑暗之中,巫烨轻轻的唤着男人的名字。 南啸桓进宫数次,都是被人安排了地点,指明了出宫的道路,而跟着某人前往另一处宫殿,却是第一次。然而虽是第一次,在走了一刻钟后,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他记忆不错,从皇帝书房走来柳晴柔住的小院,不过短短一会。而现在……看着前方继续带路的侍卫,他不觉得他有停下的意思。 更何况……南啸桓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周围的环境,更何况越往前走,周围越是荒凉,起初还可见三两人影,现下只有枯枝败叶。 内心深处隐约的疑点渐渐扩大,突然,南啸桓停下了脚步。 “南大人?”侍卫回身。 看着面前那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南啸桓眼神越来越沉。 他说自己是新调到陛下身边的……然而,就他所知,司皇寒鸿并不是会将这种事情吩咐给一个新调来下属的人。更何况他还转达了那样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 南啸桓冷着脸孔,低沉着声音,双目如电的射向身前的男人。 “南大人?……”那侍卫一步步退回南啸桓身边,脸上一片茫然,而一双黑眸中,戏谑的笑意却一闪而过。 南啸桓忽然一个旋身,同时伸出左手,抓向那侍卫肩头。 年轻男人低笑一声,右肩微沉,躲开南啸桓的试探,在一步开外处站定,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朝南啸桓看过来:“呦,许久不见,你居然变得这么热情?~真是意外的惊喜呢~~” 他语中带笑,片刻之前还陌生空白的脸孔此刻神采飞扬,目光里的热度宛若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态度热络而又自然。 这个声音……!南啸桓猛然一颤,左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一双长眸之中慢慢泛起几丝冷酷。 “罗青凌!” “哎呀,不用喊的那么大声,我听得到啦?~”罗青凌装模做样的掏掏耳孔,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 南啸桓望着罗青凌,静静的站在那里,浓郁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出,危险慑人,无形的压力仿佛乌云罩顶,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对面此刻站的其余人,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 仿佛看不到南啸桓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那压人的浓烈杀机,年轻的男人依然在笑,他自顾自的解下挂在腰间的精钢长剑,将之扔到地上:“这样吧,你我不用内力,只用剑招比试一场,你赢了,我便让你走,如何?” “……”南啸桓没有说话,这样大费周章的将他引开,眼下却给出如此诱人的条件,这个罗青凌在想什么,他完全搞不懂。 眼见男人没有反应,罗青凌全当他默认了。他四下环顾一圈,忽然脚尖点地,纵身轻跃,从旁边一棵大树上折下两段枯枝,自己拿了一段,另一个则扬手抛给南啸桓。 “请。” 话音刚落,不待罗青凌站稳,南啸桓已握着断枝,飞身向前,直刺罗青凌咽喉要害。 他没有时间,不管这是不是陷阱,他都只能一试! “诶诶诶……慢慢来,慢慢来~~”冷不防遭受攻击,罗青凌却一点也不慌乱,他身子一歪,晃过这一击,嘴里还在嚷嚷。 南啸桓见他避过,眼神一沉,瞬间再次刺出三剑,分别从左、中、右三路攻向罗青凌面门,这三剑一剑快过一剑,虽发出时间不同,却几乎同时射出。 “剑”影飘忽之中,罗青凌抿唇一笑,他临危不乱,手臂翻飞,顿时只听一阵轻响,南啸桓攻出的剑招已被他悉数挡了回去。 南啸桓剑招再变,凌厉的剑势仿佛一张大网,朝罗青凌铺天盖地的罩去。 “咦?这招不错……”罗青凌斜瞥一眼,惊奇道,同时身子一缩,在地上翻了个跟头,险险避开袭来的罡气,下一刻按地窜起,趁势袭向南啸桓。 落叶飞卷,他们越斗越快,两人身影交缠在一起,不一会已过了一百多招。 南啸桓伤势未愈,真气阻塞,往日里夺命追魄的狠辣剑法,此刻施展出来,虽仍旧凌厉非凡,终是后劲不足。而罗青凌剑法飘忽,变幻莫测,根本难以常理忖度,一时之间,两人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啸桓心焦之余,不由得为罗青凌展现出来的剑法暗暗吃惊。这般自成一派的诡异剑法,圆润贯通,毫无滞碍,一时之间,他根本难以找到破解之法! “你不专心。”带着几丝叹息的指控在耳边响起,南啸桓心头一凛,只见罗青凌那张嬉笑的面皮贴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即刻迅速抽枝回防。 两人长剑凌空一点,罗青凌翻身跃落,脚下却不小心踏上一块碎石,顿时身形一晃。 南啸桓眼神一沉,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手中树枝一转,如流星般疾刺向罗青凌胸口。 “你输了。”南啸桓面无表情道。 “你趁人之危。”罗青凌撇撇嘴,扔掉手中树枝,“不过,你确实赢了。” 南啸桓瞥他一眼,也将手中断枝扔到脚下,随即转身,朝着来时的路飞跃而起离去。 罗青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头一笑,再次抬头之时,几点亮光从袖中射出,直奔南啸桓背影而去。 南啸桓听得背后疾风阵阵,眉头一锁,倏忽回身,长臂一展,一个东西从他手中飞出,长长的尾巴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形。 几乎同时,叮叮两声响起,罗青凌射出的几支袖箭,已经掉落在地。 不远处,南啸桓已稳稳落地,左手捏着碧绿的麒麟玉佩,长长的金褐流苏,随风轻轻飘舞。 “你赢了你走是一回事。”罗青凌摊摊手表示无奈,随即,刷的一声抽出绕在腰间的软剑,迎风一抖,注入内力的软剑顿时坚硬如铁,发出一声清吟。 “我出手阻碍,却是另一回事。” —— 司皇南熠爬在树上,小心翼翼的将一只翅膀绑着绷带的画眉鸟放入鸟巢。 另一只画眉在他的头顶转着圈圈,关切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鸣叫。 “它已经没事啦,明日就可以像你一样的飞了。”司皇南熠倚在枝桠之上,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雄鸟,明明是笑着的,声音里却有几丝落寞。 他昨日偶然发现这只受伤的画眉,带回小院上药包扎后,却发现了一直盘桓在院内不走的另一只。母亲说它们是一对,让他弄好后,就赶快给送回它们的巢穴。他虽不舍,却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它们分离,就更加不好受。因此最终还是撵天黑前将受伤的那只送了回去。 想到等会就要跟着皇叔离开这里,怕是再见不到它们……司皇南熠原本因为雌鸟伤势而有些好转的心情顿时失落了下来。留恋的再摸了摸雌鸟的脑袋,男孩扭头看了看天色,便从树上滑下。 “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的!”司皇南熠朝跟着飞下来的雄鸟挥手,清脆的童音回响在空中,他一边朝前跑着,一边频频回头朝那棵大树看去,直到见不到它们的身影。 …… 很快,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司皇南熠在院门前停下,用手抹了把脸,再低头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才迈着小小的步子朝院里走去。 奇怪…… 司皇南熠敲门,半天却没人反应。 他又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绕着院落走了一圈,意料之外的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 怎么回事,司皇南熠回到大门前,睁着一双大眼呆呆的看着紧闭的门扉。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凉风窜过,男孩下意识的扭头,下一刻,瞪着眼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眼前如鬼魅一般窜出的男人浑身鲜血,藏青的衣服破烂不堪,浓郁的血腥味迎风飘来,熏得司皇南熠几乎窒息。 他拧眉看着司皇南熠,长眸中一片冷然残酷,有那么一瞬,男孩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滚!” 他的声音干涩低哑,眼神几近疯狂。 司皇南熠瞪着大眼,僵硬的看着男人一脚踹向木门。 轰然声中,木块碎成几片,木屑扬起。 “主上!” 南啸桓一把掀开内室垂下的布帘。 缭绕的烟雾之中,一个甜腻的女声带着些微惊慌:“你怎么进来的?” 前一刻还泛着杀机的黑眸在看清眼前的一幕时,瞬间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愕然。呆愣的望着半垂帐幔下,散落在地的熟悉衣饰,南啸桓那一瞬间,根本无法思考。 忽略胸口那一丝丝尖锐的疼痛,半晌,他有些无措的咽了咽口水,尴尬的低下头去:“是在下鲁莽了……”不待说罢,便快速回身,因此没有看见那掀开帐幔、坐在床上,正缓缓舔舐着匕首上滑落血珠的女子。 看着男人走出内室,柳欣梅笑吟吟的转向床上。她弯身向下,看着赤裸着上身,满身鲜血和刀痕的青年,亲昵的贴近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看来罗青凌还是没有挡住你那小情人……” “不过不要紧的……”似想到了什么,她又低声轻笑了起来。 狼狈不堪的青年微微撑开眼皮,嘴角的笑容惨淡无力,却依然含着一丝淡定:“……我死不了的……咳……你……咳……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前一刻还巧笑倩兮的女子刹那间变了脸色,她冷笑着抬手一划,一道新的口子就出现在交错着伤痕的脖颈上:“死到临头,嘴巴还这么硬!暮寒仲,你放心,我马上就送你上路!” 冷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昏昏沉沉之中,巫烨慢慢闭上眼睛,他对南啸桓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不会死。 绝对不会。 “——主上!!” 恍惚之中,有什么东西扎入心口,巫烨痛苦的咳出一口血,听着耳边传来的熟悉男声,嘴角带着的浅笑慢慢加深了弧度。 第119章 伤重 尖锐疯狂的笑声愈来愈大,回荡在昏暗的内室中。几乎被鲜血全部浸透的被褥半拖在地,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床上划出、交错在一起,红黑的血水顺着皮肤滑下溅落,在地板地毯上绽开一朵又一朵重重叠叠的红梅。 “哈哈哈哈哈——!他死了!暮寒仲死了!哈哈哈哈——!炼儿……娘亲给你报仇了!”沉浸在复仇喜悦冲击的女子仿佛看不见忽然冲进的男人一般,依然在放声大笑着。她用着迷恋赞赏,几近痴狂的目光看着深深没入青年胸口的匕首,一边大笑,一边伸手,就欲将匕首拔下,再狠狠刺上一刀。 “呃!” 南啸桓一把掐住柳欣梅纤弱的脖颈,沾着血的手掌越收越紧。无尽的恐惧从里到外开始蔓延,瞬间就将他吞噬。他浑身剧烈颤抖着,完全不能自已。 “……你竟然敢……!你竟然……” 男人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目眦欲裂、杀气腾腾,仿佛从修罗地狱爬出的索命厉鬼。戾气和愤怒在心中泛起,瞬间就冲垮了二十几年来,几乎已变成本能的冷静沉稳。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左胸撕裂般的剧痛、女人疯狂扭曲的面容以及躺在床上浑身鲜血的青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 女子的面容渐渐转为青紫,窒息的感觉让她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她猛烈的挣扎,想从南啸桓手下挣脱出来,无奈微小的力气对于此刻已经接近疯狂的男人来说,根本可以忽略不记。 “……啸……啸桓……”巫烨手指动了动,微微翕动的嘴唇里传出极轻极微的声音。 南啸桓浑身一震,呆愣了几瞬,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再也顾不得被自己掐着脖子的女人,松开手就急急跪到床头,贴近巫烨,颤着声音,带着泪腔哑着嗓子给予回应:“主上!属下在……” 长长的睫毛抖动了许久,才终于睁开。青年用尽所剩的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搭上男人撑在床沿的手臂。 南啸桓全神凝注着视野里的面孔,呆呆地回握着巫烨冰凉、沾着血迹的手,高大的身躯还在轻微的颤抖。 “……没……没事的。找……三哥……还……还有……师……” 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几个字,却似万般艰难。临到最后,巫烨的手慢慢垂下,合上双眼昏了过去。 “主上!” 南啸桓心里咯噔一下,僵硬着起身、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虽然极弱,但还是有的。他双腿一软,堪堪用手撑住,才不至瘫倒。 “呼……哈……” 寻回了一两分理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连接渐渐接上,因此女子大声喘气的声音也终于入耳。南啸桓转身,森然的目光在倚在床脚,不住咳嗽、死里逃生的女子身上不带任何温度的滑过。下一刻,他快速点了柳欣梅周身大穴,确认无误后,才回到另一边,极尽温柔小心的抱起巫烨,心急如焚的朝门外奔去。 此时此刻,他的世界,再无他物,只有怀中的人。 疾风呼啸、冷气袭面,全身上下的温度一点点的丧失,南啸桓抱着怀里的人,在重重殿宇间稳稳的全速前行。 原本的晴日,不知何时飘来大块阴云,阴沉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沉闷寂静、几近凝滞的天地间,充斥着狂躁的不安,预示着即将迸发的一场暴雨。一道残影掠过静谧的屋檐,惊飞一群低飞的乌鸦,顿时响起凄厉的哀嚎。 “陛下!” 御书房外,小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极度的震惊之下只能愣愣的看着仿佛刚从战场厮杀完毕的男人抱着怀中的青年朝里面冲去。 正在与大臣商议国务的司皇寒鸿听到外面的响动,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回头,只一眼,便像被盯死在那里,瞪着双眼,无法言语。 眼前的两人,活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暗色的红侵染了南啸桓怀中青年的里衣,垂下的发纠结缠在一起,粘在那熟悉的俊逸脸庞上,衬得脸色越发惨白,不知有多少道狭长伤口在他垂下的手臂、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交错,外翻的血肉可怖狰狞。而还站立的男人与其相比,全身上下并未好多少:头发凌乱、衣衫破碎,一身狼狈。 “砰”的一声巨响,身着藏青色、同样一身血污的男人直直跪倒在地,他仰头看着司皇寒鸿,哑着嗓子哽咽道:“陛下,求你救救主上!” 这一路行来,这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甚至一度,他几乎都听不到青年的心跳。他不敢停下查看他的伤势,更别说确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尽全力的朝前掠去。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做任何思考……! 此刻,他终于见到了司皇寒鸿!有那么一会,涌上心头的喜悦甚至淹没了胸口的疼痛。——对于此刻深陷黑暗、无助茫然的男人来说,眼前气度不凡的帝王便是指道的明灯。 皇帝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德子,宣太医!快!!” 他摒退大臣、走出桌案,来到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在接过南啸桓怀中昏迷的人那一瞬,轻轻瞥了一眼。 这一眼威势重重,冰冷无比,南啸桓只觉早就没了温度的身体慢慢结成寒冰。他僵硬着松开手臂,在对方的示意下,将怀里昏死的人转交了过去。 “寒仲,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青年身上的鲜血沾湿了帝王玄色的常服,一向坚毅的男人微微颤抖着,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垂头在弟弟耳边说道,语气笃定而又自信,微微发抖的尾音消减不了一丝一毫那浑然天成的帝王威仪,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南啸桓飘忽的心安定下来。 黯淡的灯火在寒冷的暗色中摇曳着、颤动着,明灭闪烁,似乎下一瞬就会在狂风中熄灭。红色的珠穗宛若海浪中漂浮的竹筏,无助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任寒风扬起吹下。 玄朱宫中,皇帝寝宫,今夜一片灯火通明。垂着层层帐幔的寝殿内,仿佛乌云罩顶般阴霾,空气中压抑着凝重,每个端着一盆清水进去,换成一盆血水出来的侍女脸上都是强压的惶恐与不安。 “哐啷”一声,伴随着铜盆落地的金属响声,顾不得地上流淌的血水,一个侍女惊慌的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被她撞到的男人却仿佛闻若未闻,只是默然的站在距离龙床五步开外靠墙的角落。 久得不到回应,侍女偷偷的抬头看去,下一刻,不由得轻呼一声。 眼前高大的男子,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一边的袖子被利器割掉一大块,里面的白色里衣上也是血迹斑斑。他眼神飘忽,覆盖一层薄雾的黑眸一片迷茫,视线直直落在不远处围了许多人的龙床上,别说对溅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侍女也根本没有一点察觉。 “啸桓。”东卿颜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挥手让侍女将此处收拾了,她拉着南啸桓的手,一步步朝床的位置靠近。 还剩下两步时,男人却停了下来。东卿颜疑惑的回头去看,只见那熟悉的脸庞上,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却又与以往不同,宛若失了灵魂的木偶。 看到他这个模样,卿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怜惜,她转过身来,伸手轻轻碰触上面前人的脸颊,在那里,有一道应是为利器所伤的细小伤口:“啸桓,放心,主上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她和倚雷自从两个时辰前被人传入宫中,在看到眼前这人那一瞬差点停了呼吸。 南啸桓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不说在高手如云的贯日阁内,便是在藏龙卧虎的千夜宫,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高手。这么多年,能让他居于下风的人屈指可数。而不过短短一会不见,何以变成如此模样? 在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另外一人时,倚雷脸色大变,他大声追问南啸桓巫烨的下落,得到的回应,是男人默默的垂头和不断颤抖的身体。 此刻,倚雷忙着为巫烨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床前,司皇寒鸿寸步不离的守在昏迷的人身边。太医们紧张的注视着年轻医者,三四个侍女为倚雷打着下手,数十人不断的送入各种需要的药品……偌大的寝宫里,所有人都被遇刺伤重的寰夜王牵去了心神,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个从一开始就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异常沉默的男人…… 南啸桓一动不动,雕像一般的停在那里。 卿颜握上他冰凉的手,心疼的不得了,却无能为力。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终于,倚雷长松一口气,从床边上站起,却因眼前一黑,软了双腿,若非一直注视着他和巫烨的司皇寒鸿一把扶住,怕是要摔倒在地。 “……让陛下见笑了。”倚雷满脸倦色,苦笑着摇摇头,来到圆桌前,拿起早已备好的纸笔,开始提笔写起方子。 “寒仲怎样了?”背后,司皇寒鸿沉声问道。 “主上……”倚雷踟蹰了一下,涩着声音答道,“不幸中的大幸,那一刀扎偏了,而主上虽然失血过多,但有那些药丸护着心脉,短时间内暂时没有大碍。” 然而不待凝神紧张听着的人们松口气,青年又接到:“……只是,主上身上那些伤口中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若不尽快全部拔除……” 说着这里,倚雷低下头,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来,他不想说出口,却不得不说出口:“……恐怕撑不过……明天寅时……到时候,主上他……” “住口!”突如其来的厉声喝止炸响在寝殿内,伺候的侍女和门外的侍卫全都不自觉心头一颤。 只听“砰”的一声,一拳狠狠砸向桌几,茶杯碗碟被震的叮当直响。年轻的帝王拧着眉,沉着脸,双眼凶狠宛若猛兽。 “倚雷无能!”青年扑通一声在司皇面前跪下,双肩剧烈的颤抖,哽咽道。 “你试过所有的方法了么?就如此轻易的妄下论断!”司皇寒鸿红着眼,低声嘶吼着。 “……若有足够的‘乌风液’,主上体内的毒可释解大半,便能坚持到萧公子回来……”沉默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青年低低的轻声说道。 萧公子…… 司皇寒鸿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伸手捂眼,嘴角泛出一丝悲凉的苦笑。 巫烨出事之后,司皇寒鸿第一时间便给暮云萧发了消息。半个时辰前,收到回复。从信中得知,暮云萧此刻距离玄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若不眠不休全速赶路,最早也要到明日巳时前后才能入京……怎么看,都是来不及的…… 南啸桓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如这之前的两个多时辰他所作的一样。自从眼看着那一刀扎入那人的胸口,他便好似陷入万丈深渊。而在听到倚雷那一句撑不过寅时时,心中燃着的最后一撮微弱的火光也噼啪一声熄灭,于是,再也没了光线,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恐慌。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姓甚名什,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活着…… 脑中无数的画面交错纷呈,不同的场景,相同的脸庞,相同的身影。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那粉雕玉琢的俊美男童不屑的撇嘴,眼中淡然冷漠,却还是将他扔上自己的马车;在贯日阁受训的七年时光,他不断被灌输着同一个信念:终其一生,忠心为主,舍身护主;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被迫献出身体。他从没想到,那个意外,会给他人生带来那么多改变,会让他体会到那么多快乐、那么多幸福;那人交他武功、免他罪责、和他一起鏖战沙场,将自己的后背和完全信任交付于他…… 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人不禁不恼还反过来宽慰他……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疼他为他,会对他张开怀抱,将他温柔的拥入怀中。 而他,却都做了什么…… 南啸桓慢慢低下头去,淡淡的血腥味从咬烂的嘴唇上蔓进舌头上,却抵消不了此刻胸口仿佛硬生生撕裂一般的疼痛。 “‘乌风液’?……宫中的那些还不够?!”司皇寒鸿喃喃自语,猛地反应过来,愕然惊问。 乌风液是由新鲜的乌风花酿制而成。而乌风花,是天下百毒的克星,生长于凤凰山脉极阴极冷极潮之地,这种罕见的野生植物,花期只有三日时间,三日过后,乌风草就会枯萎而亡。 此种药性,使得无数医者、江湖人士入山寻求,然而在绵延千里,巍峨壮丽、陡峭高峻的凤凰山脉之中寻找那极不起眼的植物,无异大海捞针,是以造成了由乌风花所制的乌风液的珍贵难得。 柳欣梅癫狂之下,用混了无痕草毒物的匕首,不知在巫烨全身上下划了多少道伤口,拖到现在,大量毒素已蔓延体内,存于太医院库房那些根本远远不够。 “请陛下下令,从玄京之中所有医馆、药铺调集‘乌风液’。”倚雷低声恳求道,内心却对这个方法根本不抱希望。乌风花采集十分困难,耗时耗力,花费巨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支付。就连皇宫也不过藏了小小几瓶,而就算玄京内的医馆药铺中真的有,短时间弄到足够的量的可能性也十分小。他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现下,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不愿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总要试上一试。 而此刻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放弃,他当即转身招来近身太监,让其吩咐下去。 “……乌风液……”这边,东卿颜喃喃低语,“咱们宫里也有一些……可惜……”离得太远。 “……乌风液?……”南啸桓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迷茫的双眼中有什么正一点点回归……近乎遗忘的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这三个字熟悉无比。 “啸桓?!” 听得身边动静,女子惊呼出声,急忙奔出寝殿,却只在深沉的夜色中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残影,“这个时候,你要去哪里——?!” 第120章 回魂 曾经的晴天碧日,在阴翳了一个下午之后,狂风终于不堪寂寞,肆意怒吼了起来。阴森森灰茫茫的天幕下,枯枝在刺骨严寒的风中“吱吱”作响,无力挣扎,街道两旁的店铺旗帜呼啦一声卷折下一刻又噼啪一声展开……随着天色渐渐沉下,空气里的温度也愈发得低了,街上行走的行人裹紧棉袄,即使如此,那无处不在的严寒还是能钻入衣内,让人止不住的打颤。 一骑从内城朱雀门直冲而出,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闪避,那急促沉闷的马蹄声让人心惊,而马上之人那散落吹散的黑发、直冲鼻尖的腥味、以及一闪而过冷然森寒的长眸,更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僵直。 策马疾奔了一刻钟左右,南啸桓已来到外城,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他在有客居门前猛然拉缰,顿时白马嘶鸣、青丝乱飞。压着胸口翻滚的气血,南啸桓缓缓下马,目光在悬挂在外的招牌上扫过,与看似若无其事、冷静自若的外表不同,他的内心不安而焦躁。 脑海的记忆不受控制的一幕一幕自动浮出,他紧紧拳,最终抬步迈进有客居的门槛。 此刻大堂内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伴随着喝酒闲谈的嘈杂声,是小二们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 然而在下一刻,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在座的客人全都盯着走进的男人,那样强烈的煞气与满满的血味,根本无法轻易忽视。 南啸桓扫视了一圈,转身走向最近处的一个小二。他一步步走进,那小二一步步后退,直到挨到方桌,不能再退才停了下来,结结巴巴的惊恐道:“……这、这位大侠……有、有事好、好商量……小、小的……上有……” “带我去任宗锦的房间。”短短几个字,冰冷阴沉,吓得小二浑身瑟瑟发抖,根本不知他问了什么。 南啸桓得不到回答,眼神一沉,再次重复了一遍:“带我去任宗锦的房间。” 这下小二终于听清了:“任、任公子?……” “他身边带了两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 “那……那个啊!”小二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结巴了,几乎无法思考,“……任、任公子……已经结、结账退房了……呃——!” 话还没完,他发出一声惊呼,双腿一软,砰的一声无力瘫倒在地。却非男人对他做了什么,而是那瞬间逼近的人影,以及那双冰冷的长眸。 “——什么时候?!”从喉间挤出这四个字,南啸桓眼前阵阵发黑。 “一、一刻钟之前……” 话音刚落,刚在还近在咫尺的人已然消无影踪,只有屋外一声响亮的马鸣和远去的马蹄声。 玄京北郊,阴沉的乌云之下,蜿蜒的枯林小道上,一辆马车自南向北徐徐而行,滚动的车轮碾碎地上铺展的枯叶和碎枝,而悬挂在马车前的风灯则散出温暖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一个少年披着大氅,坐在车头,驾着马车,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调。 车内,柔软的貂皮上,半倚着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他靠在软垫之上,不时轻呷一口端在手中的热茶。他的身边,还恭敬跪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冷峻少年,正低声朝男子说着什么。 他们三人便是离开玄京,驾车北上的任宗锦一行。半个时辰前,他们从京中客栈动身,之所以提前离去,原因有很多,然而最让他担忧的,却是…… 想到这里,任赫偷偷瞄了一眼悠闲自得喝茶的自家少爷,眉宇间不由闪过一丝忧色。 “你啊,小小年纪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任宗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伸手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任赫摸着脑门,一时无语,小时候这么做就罢了,现在他都这个年纪了,少爷这习惯怎么还在?不由得扁扁嘴。 “时间差不多了,去换秋儿吧。”任宗锦吩咐。 “是。”任赫行了个礼,转身行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弯身掀开布帘,却听几声“咕咕”鸟鸣,从车外传来。 心中一惊,任赫一愣,下一刻刷的一声窜出马车,正看到任秋扬着笑脸逗弄着从空中飞落的白鸽。 “嘿,你看,它好可爱呢~!”少年回头,对着任赫笑道,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辉,闪着不加掩盖的纯粹快乐。 “……是‘小云’么?”马车内,任宗锦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任赫盯着眼前的白鸽,它的爪子之上,扣着一个小小的铁环,上面刻着一个云字,正是他们送到寰夜王府上的那一只。而自己山庄驯养的这些特殊信使,任宗锦更是只凭声音,便可辨认出来。 “是。”任赫从任秋手上捉过白鸽,那白鸽甚通人性,也不脱不闪,反而低鸣着跳上他的小臂,惹得任秋哇哇大叫指控他“横刀夺爱”。 而任赫看着手臂上的鸽子,眼中隐约藏着几丝兴奋。……这是说,关于二少爷,那边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他压不住内心激动,一改往日冷面作风,扬着声朝车内一边喊一边进:“少爷,怕是无羁楼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停,没有任何准备的人禁不住惯性,身子一斜,差点滚落车辕,幸亏反应迅速,才不至落得那般狼狈模样。 “任秋!你搞什么——?!”任赫压着怒气,回身扭头喝道。 谁料驾车的少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呆楞楞的盯着前方。 任赫这才感到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人气息。 马车前方,摇曳的灯火中,绰绰约约的阴影中,驶出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马上一人,藏青色的衣袍凌乱破烂,满头的黑发披散在肩,不休边幅,然而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冷硬岩石的双眼,则是坚定、刚毅的。想来这样一个男子,若非不得已,定不会这般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南护法?!”任赫认出来人,低呼一声。他对这个伴在寰夜王身后的人记忆深刻,这种男人,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更何况他可是亲手给这人满身的伤上过药包扎过的。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翻身下马,不顾任秋的视线、任赫的阻挡,弯身掀开车帘,看向车内的人,面无表情的沉声低道:“……‘乌风液’,你有多少?” 此话一出,车内看到来人的男子即刻沉了脸色。 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直射向南啸桓,任宗锦就那样看了他许久,而被看得人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的雕像。 “南护法。”任宗锦半晌终于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他从垫子上起身,弯着身几步走出马车,来到男人面前,“出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沉静而又淡然,含着特有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南啸桓却垂下眼帘,躬身抱拳,朝着任宗锦行了一礼,沉声道:“时间紧迫,还望任公子成全。” 任宗锦不笑了,他又定定的打量了南啸桓好长时间,然后扭头,朝任赫说道:“给南护法把东西拿出来。” 任赫一听,心中一凛,饶是一向沉稳冷静的少年,也忍不住失色惊道:“少爷!”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任宗锦冷下脸来,沉声呵斥。 任秋显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当即吓得急忙扯着呆立不动的人爬进马车。 “任公子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南啸桓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抛到仁宗锦手中。翡翠制成的长形令牌,正面是贯日阁三个篆字,反面是一个壹。 任宗锦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听得耳边那干涩低沉的嗓音低低说道:“算上这次,在下欠任公子两条性命。这块令牌,是在下的信物。他日若有人持此令上千夜宫,在下定当万死不辞,竭尽全力达成那人的要求。” 任宗锦摩挲着手中玉令,没有回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任赫拿着一个小匣子来到任宗锦身边。 任宗锦将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让任秋送到南啸桓手里。 待到南啸桓看到匣子中整齐排列的两排瓷瓶,一直压在心头的重压终于得以几丝减轻。他收好匣子,跃上白马,最后对着任宗锦一拱手,便掉转马头,就欲离去。 “阿铮,一月十六,我在集凤镇等你。” 随着温润男声响起,一只白鸽扑棱棱的飞落南啸桓的肩膀。 而马上的男人,望着视野中的木匣,没有否认,也无辩解,只是最终低嗯出声,策马离去。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任宗锦才转身坐回马车内,根本不管旁边呆愣的两个少年。直到一人坐了许久,车还没动,才有些疑惑的出声催促:“秋儿?小赫?” 片刻过后,车帘被掀开,任赫钻了进来,后面跟着意外安静的任秋。 任宗锦一看任赫那张脸,无奈的低叹一声:“我们这还剩多少?” 任赫闷声道:“还有三瓶。” 任宗锦似有些意外,挑挑长眉,讶异道:“竟然还有三瓶?” “少爷!”任赫终于受不了的低吼出声,刚一吼完就又立刻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一步步走到男子跟前,带着委屈,颇有几分埋怨控诉的味道,“三瓶……只够您半月用的。我们此行北上,少说也得一月两月,您这样……” 他话未说完,就被任宗锦截断:“半月时间还不够他们从家里送些过来?” “可是……”任赫猛然抬头,显然不赞同至极。 任宗锦看他一眼,然后慢慢摇头。 “就算他是少爷您的弟弟,少爷您也不必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谁知道他要‘乌风液’是干嘛……”后边一直静听的任秋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他皱着好看的眉头,一副恶意揣测的样子。 “能让他暴露身份,过来找我,秋儿你觉得还是小事?”想起刚刚那人的模样,任宗锦靠着软垫,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再说,那些药剂,对我,也不过是多残喘几日,而对他,可是一条性命……”不,或许不止如此,那样的神情……该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东西…… 暮寒仲么…… 呵…… —— 巫烨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或许做梦这个词,不能完全概括他现在的情况。 他透过车窗看着许久不见的现代建筑,看着灿烂阳光下穿着时尚、踩着高跟鞋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子,看着行色匆匆来来往往夹着公文包利用走路时间打手机处理公事的上班族们,看着背着书包骑着单车肆无忌惮大笑追逐的少年,然后再缓缓扭过头,注视着身旁靠着座位疲惫揉着太阳穴的熟悉男人。 男人俊朗的面孔成熟了许多,和以前相比,少了几分年轻的稚嫩,多的则是时间与经验磨砺而出的沉稳霸气。 轻笑着,巫烨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一起长大的竹马肩上。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呼啸刺耳的尖叫、孩童的哭闹、剧烈的颠簸、摇晃的视线以及机舱内空姐强作镇定的安抚。 而现在,巫烨苦笑着,半透明的指尖搭上谢天的胳膊,而那总是会在他这么做时嬉笑的人,此刻像没有察觉到般,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什么像……他根本就察觉不到。 奔驰的车子稳稳的停下,后门被人拉开,而一直闭眼沉思的男人睁开双眼,弯身走出车厢,整整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迈步走进位于繁华街道上的一座高层建筑。 而巫烨跟随其后,仰头感叹着气派宏伟的办公大楼,颇有些怀念之感,毕竟他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装修阶段。 谢天一路走入,所到之处,职员们纷纷点头打着招呼,等到乘着专用电梯到达顶楼,见到恭敬候在门外的高大魁梧男子时,一路上皱着眉头的男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吼了出来:“难道我昨天说的话是屁话么?!还是你根本就是聋了没有听见?!”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里走去。 听见自己好友如此口气,巫烨好奇的打量着一路默默跟着谢天走到总裁办公室的男人。他记得他,当然记得。毕竟这个人当了谢天五年的保镖……呃,当然现在不知道是几年了……在其他保镖换了又换的情况下,这张唯一不变的面孔巫烨记忆很是深刻。黑发黑眼、小麦色的皮肤、强壮的身躯、灵活冷静的头脑……而当年谢天是怎样雇到这个战斗力非同一般的雇佣兵当自己保镖的,这个中缘由,巫烨就不清楚了。对了……记得他叫…… “林!”看着熟练的把自己外套挂好,然后身影一闪,不知跑到哪里的男人端着咖啡放到自己桌上,谢天再也忍不住的低吼出声,他一把抓住男人的小臂,抬眼满含怒气的瞪过去,“你昨晚就睡在这里?” 高大的保镖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可谁让他被眼前这莫名其妙生气的人赶出来的时候除了一串钥匙,身上连一美分都没有。而三更半夜,无法联络到任何人的他,只好睡在这里。好在这办公楼有好几间休息室,让他倒不至于沦落街头。 说不明的怒火憋在胸口,弄得谢天面色愈加狰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谢天忽然松开桎梏,瘫倒在宽大的椅子上,挥手示意男人出去。 这样没头没尾的质问,同样没头没尾的结束。林却好似已见怪不怪,他恭敬的对谢天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而坐在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摸着下巴的巫烨,则看着旁边一见到男人身影消失,便瞬间颓废下来的谢天,若有所思。 “可恶!”谢天狠狠踹了一脚桌子,不耐烦的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了几眼,没过几秒,又刷一声扔到地上,然后转身扭了门把,进到里间的休息室。 绿意盎然的公共墓地,静谧悠远,傍晚的阳光洒在林间,将地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巫烨随意的四处看着,看着掩盖在落叶尘土间一块块石碑,看着他们的生卒年月,猜想着属于那人的年华是何等的精彩。 他不惧怕死亡,而能在死后,回到挚友的身边,看看他的近况,了却一点心愿,他已经是极为感恩的了。 两年的时间,谢天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许多东西付诸于行动,比如那栋拥有七千职工的全球五百强企业。过度的黑化只会招致惨灭的结局,只有黑白交杂,才能适应如今的形势。他飞机失事的那一年,他们的漂白才刚刚起步,而现在……巫烨想起不久前在谢天办公室看见的那本商业杂志,上面熟悉俊朗的面孔,可不就是这小子这几年努力的成果?想想这半天来这人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签合同的样子,巫烨就止不住想笑。 “许久不见了,烨。”谢天在一处墓碑前停下脚步,放下怀中的大把雏菊,而那张阴郁了一天的面容上,绽开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许久不见,小天。”巫烨走到谢天面前,与他面对面,轻声回答。 “这几个月没来看你,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谢天将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扔到沉默站立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然后盘腿坐在墓碑前,打了两罐啤酒,自己拿起一罐,喝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最近这些日子真是累得像条狗……” 他用手揪着地上的青草,一边抱怨一边唉声叹气:“真怀念以前有你在的日子啊!……那些老狐狸们,妈的,没有一个好对付……有时真会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啊!” 巫烨也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就如过去那些岁月里的无数次一般。他看着放在碑前的那瓶啤酒,瞪了谢天许久,最终也只能充满遗憾的长叹口气。 “哦?让你常动脑你不动,现在知道不够用了吧?”巫烨瞅着愁眉苦脸的男人,调侃回道。 “……不准嘲笑我!”谢天又打了瓶啤酒,凑到墓碑前,用手指摸索着那几个字母,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全然的放松和释然。在隔了几个月后,他是真的很开心见到老朋友,即使见到的只是个墓碑,“诶……话说回来,下个月我就要去中国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那个国家看看么……要是看到喜欢的地方,我在那里再给你立个碑怎么样?……这样你在那边也能合法出入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喝酒,短短一会,空的易拉罐堆了一地,随着目光越来越涣散,他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巫烨无奈的摇头,酒量这么差,就不要随便喝,等会回去又要吐啊吐啊折腾死人。……呃,当然现在他是被折腾不到了。 谢天在巫烨的墓前待了好几个小时,说了一堆乱七八糟毫无营养的废话,才被林手脚并用的费劲力气的拉回车上。 跟着谢天回家,看着他摔倒在自己房间床上睡得跟死猪一般,看着林扶着他在卫生间吐啊吐,看着男人为他端水擦脸,巫烨觉得这个世界变化的真快。好吧,早上他只是觉得两人之间微妙的感觉很是好玩,那么在看到醉醺醺的人一把拽过男人吻上去时,他就不能依然当作玩笑对待了。 他近距离的观察压在林身上吻得极其投入的好友,实在想不通怎么短短两年时间,这人就连性向都给换了? 待到那高大男人脸不红心不跳熟练无比的把八爪鱼似的男人从自己身上揪下塞到被子里,然后淡定如常的关灯走出去后,巫烨好奇心不由更深了。 …… “你是认真的?”巫烨坐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谁晓得呢,哼。”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你是。”联想起早上所见种种,巫烨基本可以肯定这风流了一辈子的男人是陷入情网了。他可从没见过在情场上一向所向披靡、顺风顺水的谢天有哪一次会借着醉酒的名头来吃人豆腐。还是个大男人的豆腐。吃完了还怕被人发现,因此被人推开时也不敢再借酒装疯更进一步。 要知道,谢天醉酒快,醒酒更快,只要一吐,万事OK。跟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手指一动,巫烨都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当然,刚才这人确实是喝多了。 “屁!谁是认真的!”谢天恨恨的咒骂一句。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巫烨倒在他旁边,感叹道,“也该找人定下来了。他倒也不错。” “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只爱带把的?!老子选择多着呢!”谢天狠狠的揉抓着头发,在翻了几个身后,烦躁的起身,习惯性的回嘴,下一刻,却楞在那里。 两人四目相对,不止谢天,巫烨也楞住了。他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回魂这种事,怎么一会能看不见一会又能看见了?! “……我……”巫烨快速的组织语言准备解释,谁料谢天盯着他五秒后,又重重倒在床铺上。 “呦,今天才看过你……你就跑到我梦里来了?”谢天蹬了巫烨一脚,“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让着你!过去一点!挤得人热死了。” 巫烨哭笑不得的看着身下KINGSIZE的床。……他姑且把这理解为谢天许久不见的别扭吧。 “我只是劝你,珍惜眼前人,莫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巫烨挪了大片地方给谢天翻身用,嘴上依旧在谆谆教导。 “又来。”谢天不屑瞥他一眼,“你要是真懂得怎么谈恋爱,何至于弄到这几年身边一个人都留不住?……才不要听你的。”他挥挥手,忽然眯眼一顿,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在枕头下摸半天摸出一本杂志,然后拿着书凑到巫烨面前,笑得神秘兮兮:“我昨天翻到一个帅哥,绝对合你的胃口!你要是看上了,我负责给你弄到手!” “哦~”巫烨挑挑眉,看着谢天哗啦哗啦翻到某一页,然后用手指着上面一处:“如何?” 巫烨低头扫扫,确是颇有本钱的英俊美人。深邃眼眸、立体五官、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禁欲气息。可惜…… “眉毛不够浓不够黑、眼神太过妖孽太过诱惑、鼻子太挺太大……身材,唔……太没有看头了吧?” 巫烨一副这种都敢拿出现的口气让一旁的人表情越来越凶狠,最终,男人哗啦一声从他手中抽过书,冷哼一声道:“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有本事你把人拎来让我瞅瞅!” 巫烨但笑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盯着杂志名字。熟悉的Playboy换成了Advocate……呵呵…… “看什么看!”谢天过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在看什么,就算红着脸也要装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惜这招对于巫烨来说太不顶用,于是炸毛的小狮子红着脖子哼哼的从桌上翻了本子,寻了笔,然后扔到巫烨跟前:“画出来!我今天倒真要看看,啥样的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巫烨拿着笔,脑海中的那张面孔愈发清晰。他微微闭眼,那张面孔如此真实……好似真的在哪有过那么惊鸿一瞥……可惜了,自己当时怎么没追上去,既然如此心动…… 拿起笔,他开始勾画。剑眉、长眸、挺鼻、薄唇……一笔一划,犹如刻在心中,怎会画不出来?怎会绞尽脑汁?根本就如呼吸一般,如此简单如此自然…… “喂!喂!这人是哪部电视剧里的男主?”谢天支着下巴越看越有兴趣,啧啧,这小子画工一如既往的好,纸上长发高束的古装男人真如活人一般,他可不信这是眼前的人意淫出来的…… “南啸桓。”最后几笔结束,巫烨怔怔的盯着笔下的男人,几个字从口中自发溢出。 “南啸桓?”谢天跟着念了一遍,他的中文是和巫烨一起学的,虽然没有巫烨学的流利,将三个音重复准还是绰绰有余的。 “……什么?”他猛然抬头,一双蓝眸全是迷茫,下一刻,他拧眉咬唇,捂着胸口倒在床上。 “你怎么了?”谢天紧张的凑到他的跟前,不明白前一刻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这副样子。 “……疼……”巫烨咬着牙,全身上下都在疼,好似被千万钢刀同时插入身体一般。他无法抑制的颤栗,豆大的汗珠很快便湿了衣衫,脑中无数的思绪如翻起的浪涛铺天盖地的涌现冲撞……在那些快速掠过的画面中,那个画纸上的男人清晰无比……那一身黑衣、那恭敬跪下的身影、那无悲无喜的冷情双眸……以及抓着床褥关节发白的拳头、颤抖之下的轻呼、极浅极淡的微微笑容…… 啸桓…… 还有三哥、师傅、倚雷、卿颜、自效……那虽短,却异常精彩的岁月…… 模糊之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寒仲!寒仲!! 主上…… 失去的记忆终于一点点全部回归,许久,他慢慢强撑着身体坐起,朝着谢天伸出双手,将人紧紧实实的抱在怀里。 “小天,好好照顾自己。”巫烨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身躯,柔声说道,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抖。 “恶,矫情死了!”谢天也将人揽住,嘟嘟囔囔道。然而许久不曾接触的怀抱让他心安,他最后还是慢慢闭了双眼,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扬起一抹笑容。 “你放心走吧,这两年,没有你我不照样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实在有些寂寞。不过安啦,寂寞什么的,又死不了人的,照样吃好喝好睡好。倒是你……在下边过得怎么样?” “比你好吧。”巫烨松开谢天,静静的盯着他,笑着说道,“虽然常常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但好在我福大命大,倒是满新鲜的体验。而且……”他拿起自己画的那张纸,交到谢天手里,“我找到留在身边的人了。这下,你可不能再拿这说事了……” “不公平!”谢天嗷的大喊一声,冲上去将人压倒在身下,发泄着掐他咬他,“这古典美男子还是给我吧!看你笑的这么奸……” “你不是不喜欢带把的么?”巫烨被他挠得形象全无,大笑不止,喘着气回道。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谢天一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无辜模样。 “不行!这个不能给你!”巫烨虽然还在笑着,眼中却是少见的认真坚定,他望着纸上的男人,仿佛宣誓般的说道,“他是我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从他巫烨身边抢走夺去…… “切!谁稀罕!你的就你的!朋友妻不可戏,这道理我还是懂的。”谢天楞了几秒,随后嗤笑道。 巫烨用微笑给予肯定的回应,此刻,他的身体已消失了大半。 谢天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在听到敲门声时紧张的一跃而起,飞快的翻下床去,去开门前用唇语给了巫烨一个无声的信息: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黑发蓝眼的俊美男子,笑着点点头,然后注视着那熟悉的背影走到门外,扭动门把。 ——再见了,小天…… 消失的前一秒,巫烨喃喃低语。 而在那一瞬,仿佛心有感应的男子蓦然回首,看到的只是一片徐徐落在地板上的薄薄画纸。 …… —— “主上!” 无尽黑暗中,那是男人欣喜若狂的低呼,虽然干涩、喑哑,却不容错认。 第121章 苏醒 “主上!” 无尽黑暗中,那是男人欣喜若狂的低呼,虽然干涩、喑哑,却不容错认。 他缓缓睁开双眼,几乎同时,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满足、愉悦与释然。 “……三……哥……” 巫烨看着视野里那张熟悉的,倦意之中含着喜悦的面孔,启唇唤道。 “寒仲!”看到床上的人清醒,司皇寒鸿激动的一把握住他的手,金棕色的眼瞳关切紧张的注视着,“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么?口渴么?”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听得巫烨忍俊不禁。哪里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伤口疼?疼得要死。……当然,他是不会回答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嘛,倒无关痛痒。 于是又用干得快冒火的嗓子挤出一个水字。 很快,温热的清水被人送到已经靠着软垫坐起的巫烨嘴前。 看着眼前清秀温柔的紫衣女子,巫烨一口饮尽温水,视线默默扫过面前的司皇寒鸿、柳凤音、西倚雷……最后来到那站在众人身后,侧低着头的高大男人。 而此刻,南啸桓自然也感觉到了那一抹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然而他不敢抬头,不敢回视……尽管此刻,他恨不得立刻奔上前去,紧紧将那人抱住,再也不松手。 这一刻,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他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夹杂着窒息的疼痛,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让你们担心了。”巫烨收回目光,虚弱无力的声音极轻极淡,听得这句话的众人看到他挂在嘴角的那一抹熟悉的浅笑,各自心里百感交集。 倚雷触上他的脉搏,凝神细听了一会,终于如释重负,不禁露出笑容,脸颊的酒窝也显现出来:“太好了……主上能醒来……应该就无大碍……至于体内残留的余毒,有萧公子在,陛下也无须太过忧虑。” 司皇寒鸿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无言的揉了揉巫烨的头发,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子:“音儿,夜深了,你身体不好,不要等我了,先去歇息吧。” 柳凤音闻言瞥了眼倚在那里的青年:脸色苍白、虚弱无比,即使已经清醒过来,看上也依旧十分脆弱,似乎下一瞬就会没了呼吸。心中一紧,她握上司皇寒鸿的手,无声的给予抚慰之后,她轻点头,起身行礼离去。 “……你们……也下去吧。”巫烨对着倚雷说道。至于话中的你们,自然包括剩下的两人。 紫衣女子听言轻锁眉头,她担忧的看向巫烨。 察觉到卿颜未说出口的话语,旁边的司皇寒鸿开口劝道:“这里有我在,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 皇帝开口,卿颜即使再想留下照顾刚刚清醒过来的主子,也只好柔声道了谢。而西倚雷,自从下午开始,神经便一直紧绷,此刻放松下来,直觉困意阵阵袭来,根本无法抵挡。 打了个哈欠,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巫烨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完毕,旁边小几上该放的药物没有缺少之后,恭恭敬敬朝司皇寒鸿行了一礼,收好药箱,便和卿颜、啸桓离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身甲胄的高大武将走进来,正是跟着巫烨回京,司皇寒鸿原先麾下,现已官至军都指挥使的梁昊轩。 “陛下。” “还没有罗青凌的下落?”司皇寒鸿看着属下凝重的面色,眉头不自觉越皱越紧,就连声音也溢出几分冷意。早在南啸桓抱着自己弟弟浑身血迹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已经下令眼前的人带着卫士去柳晴柔那个小院抓人。结果人是抓到了,却已成了个疯子。而一直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司皇南熠也被他一怒之下也扔进了天牢。至于罗青凌……根据南啸桓的所述前去的卫士们只发现了地上干掉的血迹和打斗过后的痕迹。 罗青凌受了伤,就算侥幸之下混出了守卫森严的皇宫禁地,也逃不离关卡重重、禁卫军们挨家挨户的搜索。虽然如此……现实却是,罗青凌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般,几个时辰来,卫士们竟然一点发现也没有! “属下无能,请陛下恕罪!”梁昊轩一撩战袍,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一片静寂,殿中的空气沉重的仿佛凝滞了一般,梁昊轩跪在地上,在帝王威势严酷的视线下,只觉层层冷汗溢出皮肤滑下脊背。他早年跟随司皇寒鸿驻守边关,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十分清楚眼前男人宽宏和善的表皮下,藏着的是绝不妥协、绝不认输的执着与野性。一旦真正惹恼了他,后果绝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对那有过几次合作的年轻指挥使升起几分同情。 胆敢老虎眼皮子下拔毛,真是……嫌命长了啊! 司皇寒鸿盯着地上的人看了许久,才沉着声,一字一句,含着冰冷的杀意开口道:“继续搜查!朕就不信,众目睽睽、天罗地网之下,他能逃出玄京!” —— “啸桓,你那些‘乌风液’是从何而来?”皇帝寝宫偏殿一间房间内,倚雷一边取过夹板固定住男人的右手小臂,一边睁着大眼一动不动的瞅着视野里那张冷硬的面孔问道。 那可是整整十四瓶乌风液啊,淡绿色的颜色纯粹温和,纯度极高,价值万金加求也求不来的机缘巧合,才可能得到的啊!眼前这木头,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要是有渠道……管他黑的白的……给他……嗯…… 南啸桓长眉微挑,只是看着好友,嘴巴却闭得严实,显然不准备满足对方的好奇心。 “倚雷,你不困啦?”东卿颜从门外拿来一个食盒,打开盖子将饭菜一一放到圆桌上,最后摆好碗筷,在两人身边坐下,笑着对倚雷道,“还这么有精神?” “卿颜姐……”用悬带将南啸桓小臂挂起,倚雷长呼一口气,在椅背上瘫倒,“谁说不困……我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填饱肚子就去睡!……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是啊。”卿颜给啸桓夹了一筷子菜,看着他咽下才移开视线,“……谁能料到……会发生这件事……” 想起那大片大片刺目的红,低婉的女声多了几分叹息和后怕。早上好好出门的两人,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其中一人便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俊美的青年若真的……会是什么后果……所幸,一切都转危为安了。 倚雷连声应道,同时飞快的喝完粥,又吃了几口菜后,摸着滚圆的肚皮心满意足的到皇帝给准备房间去睡觉。 “多谢。”听着倚雷的脚步声远去,南啸桓低声正色,对着身边的女子真心的道谢。 “辛苦你了……”东卿颜低叹一声,“内伤让倚雷看了么?怎么样?”虽然男人看上去没什么异状,但百日之内不得妄动真气的嘱咐,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恐怕得多泡几月药浴了。”南啸桓闻言,怔了一下,才略带无奈的开口答道。 卿颜笑了一下。 “……我……”南啸桓抬眼看向卿颜,显然有话要说,他顿了顿,踟蹰了好一会,才像下定了决心,终于继续低声道,“任宗锦体内有一种从娘胎带出的奇毒,因此自小体弱,百病缠身……庄里为此特地派了人手,去凤凰山中寻采乌凤花。” 一次前去,便会动用数百人。他常常躲在门后,看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家中启程。而在他刚开始记事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哥哥得了一种无法痊愈的病,每日都要服用许多药物。其中,那仿佛青草一般的颜色,他一直觉得十分漂亮。 “那些药剂……你是从任宗锦处得来的?”卿颜下意识的反问,再得到南啸桓点头肯定后,暗地长叹口气。这样想来,怕是那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任宗锦绝对没有想到,他苦苦寻找的人便是他自雪地里救回的男人,否则定不会那般轻易将南啸桓交还给他们。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数,该来的总是会来,无法逃避。 “……你……要离开千夜宫吗?”半晌,女子垂眸轻问。 “不。”南啸桓沉眸,宛如刀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沉声否认,“他只是……约我十六那日集凤一叙。” “你要去?”明明是疑问,东卿颜说出来,却宛如陈述一般。只因她清楚了解,在任宗锦救了南啸桓和巫烨各一命的状况下,男人绝不会拒绝。无关好恶,只是义务。 “到时……还要麻烦你了。” 南啸桓起身,看也不看面前只用了几口的粥,拉开椅子,停顿了一下,低声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迈步走了出去。 寂静的无边黑暗中,南啸桓靠在树枝上,视线注视着不远处燃着灯火的帝王寝殿。时值深冬,耳边没有虫鸣凑响,寒风之中,竟是意外的寂寥冷清。 再次紧了紧裹着的大氅,他仰头朝天幕望去,只见阴云遮蔽下,根本见不到那轮理应接近盈满的圆月,大片大片的暗夜阴影下,无声无息伫立着高大挺拔的松树。空旷的院落中,只有风声低低地呼啸而过。 猛然间那股蜷缩在丹田气海,已经折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狂乱真气再次如脱缰的野马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 “阁主?” 沙沙的风声中,守在另侧,听到轻微响动的燕三用一线音询问。 “……无事。”握着枝桠的手因疼痛颤抖,南啸桓咬牙,半晌,攒了一口气艰难道。 信世靖的焚心掌威力不凡,即使这么多时日过去,那股强横至极的灼热内力依然阻塞着他的各大要脉和穴道。而下午与罗青凌一战,他根本毫无保留,强制动用内力的后果,便是此刻肆虐在经脉之中的紊乱真气。 夜色中,冷汗无声的从滑落额头。 勉力支撑着从怀中取出瓷瓶,倒了几颗药丸咽下,南啸桓仰头靠在背后的枝桠上,咬牙握拳,默默忍受。 一盏茶后,那四处冲撞的真气终于渐渐弱了下来。 松开拳头,缓缓触上腰间的长剑,南啸桓呆呆的盯着天幕,许久,才将视线移到正对着身下大树的一扇窗户之上。那里,静静燃烧的烛火将大殿从里到外照到十分亮堂。 不知主上……现在如何了…… 无法抑制的念头浮上心间,南啸桓无声的低叹,同时一遍遍重复摩挲剑柄的动作,借此来克制消解那跃下推开门守在那人身边的冲动。 “奴婢告退。” 悦耳的女声远远响起,南啸桓回过神来。 殿内的烛火依次灭了大半,最后剩下的几个侍女转身从里面退出,合上门扉之后,便迈着小步朝自己平日里休息的地方走去。 夜色愈发浓重,而寒意也越来越深。南啸桓却半分也察觉不到,他怔怔的盯着视野之中,那扇偶尔可见人影闪过的窗子,仿佛已陷入一个旁人无法窥知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南啸桓被一股十分强烈的气息从思绪中惊醒。他侧耳静听,只闻数阵匆忙急乱的脚步入了崇德宫,一路向着这边而来。 “阁主?”是燕六请示的声音。 “我来。”眉头微皱,南啸桓深吸一口气,抓起长剑,悄无声息、宛若猎豹一般敏捷,从树上轻跃而下。 此时此刻,他实在需要做点什么,来截断脑海那纷繁复杂的思绪,得到片刻的解脱。 院中很静,不过这种静,很快就被物体倒地声、木材折断声、以及含着怒气,显示着主人糟到极点心情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屏着呼吸,黑衣男子隐在院门之后,紧绷着神经,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时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啸桓的双眸几乎冻结到了最低点…… 三丈、两丈、一丈…… 三尺…… 眼神猛地一沉,南啸桓指尖一动,下一瞬,手中长剑闪着寒光,快如闪电的射向来人咽喉。 “铿”的一声,是剑与剑交叉碰撞的声音。 虎口被震得发麻,南啸桓被硬生生逼退两步。来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强烈杀意让他止不住颤栗,不待站稳,他便强忍着喉口翻涌的腥甜,快速变招,再次袭上前去。 “找死——!” 清冷的嗓音含着森然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刹那间,一阵疾风从南啸桓耳边掠过,他下意识的就欲移身躲开那来势凶猛、毫不留情的一掌,却在这危急的当口,因为紊乱的内息而滞了身形。 “——主子不可!那是南护法!” 眼看着那掌就要袭上南啸桓的胸口,一个低沉的男声低吼出声,随着剧烈的头晕目眩,和眼前阵阵发黑,南啸桓被人一把推开,堪堪避去了那狠烈的一掌,即使如此,他的衣角,也因凌厉的掌风而被削断了一角。 南啸桓捂着胸口,咽下满口鲜血,然后缓缓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隔着夜色,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然而那显眼的月白色长袍、以及他身后,那仿佛影子一般,总是形影不离的高大身影,不是几月未见的雍亲王暮云萧和安无是谁? “既是千夜宫属下,为何拦我去路?!” 一双上勾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蒸腾的杀气,冷冽逼人。 第122章 受罚 “既是千夜宫属下,为何拦我去路?!” 一双上勾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蒸腾的杀气,冷冽逼人。 南啸桓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啸桓知罪!” 这种以上犯上之事,就算他有一万个理由,本质也不会改变。当年暮云萧还没有传位时,他也只是贯日阁中一名青卫。仅有的几次见面,暮云萧喜怒无常的性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毫不怀疑,那杀气喷薄而出的一掌是真的想索要他的性命的。 “知罪?哼,你要知罪的怕不仅是这一点吧!” 暮云萧冷笑一声,浑身的戾气毫无收敛的外散开来,烛火掩映下,那双长眸冰冷锐利,仿佛化出刀剑,皆数朝那黑衣男人刺砍而去,“不过也好,你自己送上门来,倒省得我找你的麻烦。南啸桓,你身为千夜宫的南护法、贯日阁的阁主、现任宫主的贴身侍卫,你自己说说,暮寒仲生死未卜的躺在里面,而你还有力气对我出手……该当如何?!” “……罪该当死!” 南啸桓低头重重朝地上磕去,随着一声响声,坚硬的青石板染上几点猩红。 “好!我就成全你!”暮云萧冷喝一声,刷的一声扬手,直直朝他身上刺去。 “主子!”他身后的男人心头一凛,来不及思索,就闪身挡在了那根本没有丝毫躲避欲望的人之前。 “安无你做什么?难道你要替他受这一剑?!”暮云萧的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硬生生顿在空中的剑直对面前那人,离他的身体不过一寸左右的距离。 “属下不敢!”安无回道,双眼带着些许恳求的看着眼前怒极攻心的暮云萧,嘴里说着不敢,身体却是一动不动,“请主子考虑考虑君上的心情,如果他醒来,发现南护法……” “闭嘴!”破空一声剑响,安无只觉一阵冷风袭过耳侧,下一瞬,那里的一缕长发被剑气削断,无声的悠悠落地。 “让开!”暮云萧手中的长剑指着安无,俊美的脸孔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主子……”安无瞥了一眼地上的断发,止不住想要苦笑。他很清楚这人在气头上,说出的话做出的话很大程度上都不能去追究原因。他只是忽然之间,很想知道,若是自己坚持不让开,那么那把剑,是否真的会刺穿他的身体? “啸桓自知负罪之躯,万死难辞其咎,只是现在乃危急之刻,还请萧公子移步内殿!待主上情况安稳之后,啸桓任凭萧公子处置!” 暮云萧听闻其言,这才想起不远处内殿里躺着的人,当即收了长剑,冷笑道:“好,暂时就先饶过你!不过,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反省你犯的错!”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根本看也没看一眼另一个人。 安无低叹一声,迈步跟上,离去前,扭头朝南啸桓看去。 夜色浓重,那一身黑衣几乎融入暗色之中,唯有额头那点血迹,伴着空气中的淡淡血味,无比显眼。 “师傅?!”暮云萧一脚踢开雕花大门走进内殿,里间响起的男声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以及些微的疑惑。现在不过刚刚寅时,离他早先预计的最早时间还差一个时辰。而这人居然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暮云萧直奔龙床,待看到巫烨苍白的睡脸后,眼眸立即沉了几分,身上的寒气也更冻人了。他看也没看司皇寒鸿让出的椅子,直接弯身凑到巫烨面前,刷拉一声拉开被子。 满目的白色绷带映入眼帘,暮云萧眼角跳了跳,冷着声命令道:“被子这么重,压到伤口怎么办?!换条轻薄的来,还有,让人多升几个炭炉,大冷的天你想冻死人么?!” 司皇寒鸿微微一怔,然后苦笑着出门叫人。一进门这人没有破口大骂他还真是不太习惯,与以往的经历相比,这样简单的要求简直可以算得上温和了。 很快,下人们就添好了炭炉,殿内一下暖和起来,暖和得司皇寒鸿额上都出了汗水;被子也重新拿了条,暮云萧亲自为巫烨盖了。 “他体内毒素……已经消解了差不多一半。再用两日,就能完全拔除。”望闻之后,暮云萧锁着眉,坐在床边,两指切在巫烨手腕之上,视线飘在旁边小几上一排瓷瓶上,只凭巫烨身上和空气里的味道,他就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你们从哪找得这些?” 据他所知,这世上能短时间拿出这么多这种玩意的人,不外乎那么几个。 “是南护法。”司皇寒鸿答。 暮云萧没再问,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那边,安无正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放到小几之上。那正是两人归途之中,暮云萧消失一个时辰后,交给他的一盒乌风液。然后,他又拿出另一个长匣,默默走到司皇寒鸿面前,递了过去。 “找倚雷把它按里面的方子,和包袱里另外的药材一起煎了。” 司皇寒鸿接过,又招来人去叫偏殿里的倚雷。 暮云萧切诊完毕,便双臂抱胸的倚靠在椅背上,皱着眉看着司皇寒鸿,只看得一向沉稳的皇帝也开始内心忐忑不安,只得不敢有任何隐瞒的将能说的一口气全说了:“寒仲亥时清醒了一会,精神看起来倒还不错,东护法和太医们也说寒仲虽然伤势严重,但醒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师傅你不用太过担心。” 暮云萧紧紧盯着司皇寒鸿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待他说完,轻哼一声,翘起二郎腿:“既然那小子没有大碍,你还死人一般守在这里做甚?不会去洗个澡换身衣物?!浑身的血脏死了!哪还有一国之主该有的仪表气度?去,给我洗澡去!” 司皇寒鸿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确实是……狼藉一片。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掉了,凑近闻闻,还有一股异味…… “是我的疏忽。”虽然一身狼狈与疲惫,司皇寒鸿依然不忘多年的礼仪教导,对着暮云萧行了一个晚辈之礼,“我这就去沐浴更衣。”说完就要下去。 却被暮云萧一声叫住:“寒鸿。” “师傅?”男人转过身来,疑惑的看向他。 “你现在是尊贵之身,以后对我无须如此。” “是,我知道了。”司皇寒鸿怔了怔,反应过来后,本能的就想弯身,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微微点了头。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照在雄伟壮丽的宫殿中,为精巧交错的檐角镶上一道金色的边框。清风在漫步,拂过墙角的冬梅,晃下那沾在柔嫩花瓣上的晶莹露水。空气中,蒙蒙薄雾弥漫,夹杂着冰凉,消去阳光带来的一点点温度。 南啸桓跪在空旷的院落中,冰凉的青石板让他的双膝早就失去了知觉,而当那明亮的光线射入他的眼眸时,宛若石雕的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茫然的眨了眨眼,突然之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安静的院落很快又吵杂起来,侍女们进进出出,他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捕捉到她们低声的碎语,看到她们精致脸孔上各种各样的表情,然而却完全进入不了他的心中。 他就那样跪着,挺着腰板,直着脊背,目光直视前方,好似与这个世界隔绝了所有的联系。 司皇寒鸿来到他身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静静地看了黑衣男人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跪了一晚?” 良久,男人才像猛然间恢复了神智,意识到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他垂下眼帘,用着干哑沉涩的声音回道:“昨夜寅时。” 昨夜寅时?司皇寒鸿皱起眉头思忖,那不就是暮云萧回来的前后? “是师傅?” 虽然眼前这人据自己弟弟说有自虐的嗜好,但是没有人会在大冷天发疯的自己跪在外面吧?他几乎可以想象昨夜暮云萧见到南啸桓时说了什么……没有在对方身上刺两三个窟窿,司皇寒鸿已经觉得他非常幸运了。 “……”南啸桓沉默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司皇寒鸿看看不远处候着自己,略显焦急的小太监,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转回来:“这件事责不在你。起来吧,不用再跪了,师傅那边朕会去说。” 谁料男人动了动——却不是站起——而是朝他磕了一个头:“陛下宽厚仁慈……只是请恕啸桓难以遵从。” 果然是有自虐嗜好的男人!司皇寒鸿微挑了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间同情起巫烨来。他叹了口气,再劝:“昨夜,寒仲让朕帮他一个忙。” 听得那人的名字,南啸桓一双无欲无求的黑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波澜。 知道自己发现了最有效的方法,司皇寒鸿继续:“你知道他让朕帮他做什么……啸桓?” “……”南啸桓咬了咬唇,依旧是沉默。 “他让我在师傅面前护着你,没想到,这才几个时辰,朕便食言了。” 司皇寒鸿盯着南啸桓,仔细观察着这个看上去十分强悍的男人。在听到寒仲让他帮忙时,他无意识的绷起了全身的肌肉,低垂的眼睫纹丝不动,即使跪在地上,也充满了绝对的武力,让人不自觉警戒起来。然而,在司皇寒鸿眼中,此刻这人浑身都是漏洞,他若现在出手,完全可以轻易的将他制服,然后斩于自己的刀下。 但他不会那样做。虽然之前,确实有那么一会,他恨不得……将这人挫骨扬灰。 “起来吧!朕的命令你可不听,你主子的吩咐,你总不能再违背吧?”静默了一会,司皇寒鸿沉声道,“下去好好休息。朕可不想到最后,被人找上门来责问。” 说罢,他迈步从南啸桓身边离开,走出崇德殿,去上早朝。 而背后跪着的身影,在他走出视野后,猛地歪了身子,仿佛失了控制,无力的瘫软在侧,若非强撑在地上的左手,怕是早就跌倒在地。 暮云萧安无两人在寅时就已赶回崇德殿,而跟后由权自效带领的骑兵,直到凌晨才刚刚入城。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他们就接到了召见的圣旨。于是一月十五日,国假的最后一日的清晨,云文帝提前开朝。 待到朝会结束,暮云萧带回的闪骑们人人均有封赏,而其中权自效、丁云等人,更是因卓越的军功直升两级。 司皇寒鸿惦记着寝殿里的巫烨,一下朝换了衣服就准备回去,却未料刚才才在大殿上见过的年轻将军求见。 “权爱卿有何要事?”司皇寒鸿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几月的沙场生活让他褪去了曾经剩余的最后一丝稚嫩,俊朗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沉稳,身体也明显可见的壮实了起来。 “陛下。”权自效行了礼,不卑不亢的站在司皇寒鸿面前,“微臣听说寰夜王遇刺,伤势严重。……微臣心焦万分,恳求一见。” 司皇寒鸿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寒仲遇刺的消息他根本没有下令封锁,而这些跟着暮云萧回京的属下,估计也应是最早知道或察觉到的。然而他却没想到权自效会家也不回直接要见自己弟弟。 果然自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感情还是很不错的。念到这一点,司皇寒鸿便带着权自效回了寝宫。 暮云萧见到跟着司皇寒鸿进来的青年,轻瞥了一眼,却没有丝毫的惊讶。 实际上,他和安无两人脱队时,权自效还请求过他,要与他一起回宫,却被暮云萧一道眼刀和一句冷言给生生拒绝了。 殿内温暖如春,穿着厚衣的权自效短短一会就满身的汗,然而他不言不语,也不说热也不脱衣,只是站在床边,一看就是好久。 暮云萧给巫烨换药时他打下手,换药完了他帮着侍女收拾,倚雷端进汤药时他更是紧张的围在倚雷身边,看着暮云萧将那有着奇异香味的药一口一口用勺子送入那人的口中,脸上凝重的表情才有了稍稍的缓和。 期间巫烨醒了一次,见到那熟悉的月白长衫时不禁苦笑了一下:“……师傅。” “嗯?”那时暮云萧正在调制着一些不知名的药剂,只懒懒的从喉间嗯了一声,眼皮抬也没抬。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巫烨对着床头的权自效笑笑,勉强扭头,将视线落在暮云萧的背影上。 “寅时。”暮云萧的声音冷冰冰,纤细的手指将药丸碾碎倒入一个小碗内,又不知从何处摸了支软膏,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挤了进去。 “……”巫烨沉默了一会,半晌,开口轻道:“抱歉。” “道什么歉?我可受不起!”暮云萧阴阳怪气的回了句,手中的瓷瓶砰的一声重重丢到桌上。 “……师傅。”巫烨无奈的低叹口气,他朝身边的权自效示意,让他扶自己起来,结果刚动了一下,就因扯到伤口,猝不及防下发出一声痛呼。 “笨蛋!你干什么?!”暮云萧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眼眸一沉,当即喝斥起来,“不想死就乖乖给我躺下!” 巫烨看到几步奔到自己床前的人,轻轻弯了嘴角。他这个师傅,永远的刀子嘴豆腐心。 第123章 满月 权自效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暮寒仲那一天的情景。 那一年特别冷,他趁着爷爷不在时溜出府,领着一群小弟们在结了冰的河岸打雪仗。屋舍枯枝上都覆了皑皑白雪,一脚踩上去便会深深陷下,他脸颊通红,双手在极冷之后便开始从里到发热。他将外衣绑在腰间,赤手从地上揉起一个雪球,用尽全力朝伙伴们扔去。看着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的同伴,他笑得直不起腰来,欢声笑语久久回荡在空中。 那天下午他玩得极其尽兴,分手后还意犹未尽,导致他忘了走后门,等到意识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大堂之上,被雪沾得湿透的衣服正往下滴滴答答滴着水,权平生板着脸,双手负后一脸严厉的盯着他。 他以为大祸临头了,谁知那天权平生打量完一身狼狈的他后,只是叹气摇头,然后挥手让人带他下去换衣。 再然后,他就被带进宫,见到了那一身玄服的帝王和暮寒仲。 小小的孩童牵着帝王的衣角,有些胆怯的看着他,而他则呆呆的看着那粉雕玉琢的皇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直到权平生颇感奇怪的唤了他的名字,权自效才仿佛大梦初醒。 短短三年伴读时光,对于权自效来说,却没有一刻忘记。他渐渐长高长壮,直到十五岁被伙伴推入房中,看着床上罗衫半解的美人,他才惊觉自己对那记忆中总是静静跟在自己身后的抱得是什么心思。 只是这份感情,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然而就在他已死了心的时候,时隔十三年,暮寒仲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有任何疑惑,见到那人的第一眼,权自效就知道他是暮寒仲。 这一次,他以为上苍开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谁知并非如此…… 从皇宫离开回家的过程中,权自效一直浑浑噩噩。 那人笑着劝他回去休息,笑着说自己无事一切不用担心,结果,他便真的离开皇宫。 不离去……那么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扯起嘴角,权自效走入权府。 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刹那,他十分震惊。震惊过后,则是痛心担忧怜惜等等交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他心急如焚,急切渴望见到他,同时,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劝阻他的脚步。 就算你赶到他的身边那又如何?……那个位置,早就不属于你了。那里,已被那冰冷沉默的男人所占。 他不想放弃,却不得不……放弃。 怅然一叹,他推开自己房门,许久未有人居的房间整洁熟悉,一如离开之前。就连早时那一本未看完的侠义公案小说,也放在原位。 连夜奔波,入宫受赏。后又在那人身边待了许久,回到府中,权平生见他十分疲累,只简单吩咐几句,便放孙儿下去歇息。 强撑着精神简单洗了澡,权自效躺在床上,头枕在双手之上,呆呆的望着帐顶。 “怎么?又在想你那俊俏的心上人?~~?”轻佻的话语笑嘻嘻的从耳旁传来,权自效猛地回神扭头,只见一张放大了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微微眯起的双眼,带着几分调笑的唇角,略显轻浮的亲昵动作,虽然因几月不见有些陌生,但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好友兼曾经的上司——罗青凌。 “——你?!”被来人吓了一跳,权自效瞪着双眼,一手指着面前的男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呀~你怎的一副见鬼的表情?”罗青凌从床前闪身,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唇前,闻了闻,然后慢慢轻呷了一口,“唔……果然是给少爷的,味道就是不同?~~” “罗青凌!”权自效终于反应过来,怒吼一声,翻身下床,一个大步来到他的面前,伸手一抓,便将他端茶的手臂牢牢制住,“你给我说清楚!这些天,你死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是……” 罗青凌手中动作一顿,楞了一瞬,扬起头来,对上权自效的目光,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容:“说我是武晋王的人?” 他接的如此迅速而又自然,笑嘻嘻的模样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权自效微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半晌,不自觉的松开手,后退半步,颤声低道:“……真……真是你……你真是他埋在闪骑的眼线……” “对。”罗青凌再次给予肯定,双手抱胸,斜挑长眉看向权自效。 “那……”权自效咬咬唇,显然下面的问题他根本不想问出口,却阻挡不住求证的心,“暗中将南啸桓带回玄京,送到武晋王手里的,也是你?!”让那人忍受毒发痛苦的,也是你? 当时,贯日阁中暗卫将南啸桓留下的信息回禀给巫烨的下午,巫烨便单独与权自效谈了一会……而那次谈话中,巫烨所有的问题,都是关于罗青凌的。那人虽然未说,但言语之间,权自效又岂非毫无所觉?后来,再根据从暮云萧那偶尔得知的只言片语,也足够他推断出来,自己的好友到底做了什么…… “不错。”罗青凌点点头,心里默默补充:你不知道的还有引得南啸桓改变计划,同时将他的刺杀提前告之信世靖。 “……为什么?……”权自效别过头去,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卡在喉间的低语显示着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各为其主,各领其职,各办其事。”罗青凌低笑一声,平静回道。 仅仅十二个字,就说得权自效哑口无言。没错,是武晋王的人怎么了?做了那事怎么了?世事本无对错,更何况,立场不同,他又……有何理由,去责怪这人?!可是…… 权自效的目光落到脚下,声音苦涩低沉:“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你也从未问过我。”罗青凌勾起一抹笑,低头启唇抿了一口茶水。总是笑得毫无心机,总是只凭一股热血往前冲,总是休沐时勾肩搭背的陪他一起灌酒……然后一厢情愿的将自己与他划到同一派系。你从来都是如此啊……自效…… “……”权自效垂着头,沉默着,高大的身躯在烛火下竟显得有几分脆弱。 “好啦?~”罗青凌喝完一杯茶水,放下瓷杯,忽然起身走到权自效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别再给我苦着你那张臭脸了!走,陪老子去喝酒!” “你要走?!”忽然蹦出的信息让权自效禁不住惊愕,他抬起头来,楞楞的看着罗青凌。 “废话,再不走命就没啦。”罗青凌推开房门,回头用看白痴的眼神对着身后的人,“对了,上次我们没把你们家的女儿红喝完吧?还剩几坛来着?今天全给它解决了!” 空空的酒坛被不小心碰到,咕噜咕噜刚滚了两步,就被一人弯身下来,用手按住。 罗青凌小心翼翼的在满地的空酒坛中寻找落脚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小心,还是会时不时会碰到触到。 不就是喝得得太多解了个手嘛……早知如此麻烦,就该憋着。 一边在心底想着,罗青凌一边走回酒窖最深处,那里,一人枕着酒坛,呼呼大睡,想必就算数十个酒坛同时被弄碎,也吵不醒他。 罗青凌在权自效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熟悉的天真睡颜,目光不知不觉便温柔了下来。 低叹一口气,他在他身边蹲下。 权家仅剩的女儿红,大部分都进了权自效肚子,对于酒量其实真的一般般却老是不逞能不承认的人来说,明日清醒了,怕又要头疼欲裂好久才能缓过来。 想到那人走路东倒西歪的模样,罗青凌不禁轻笑出声,带着几分不舍与怀念。 这一别……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罢! 罗青凌怔怔的看着他,那沾着几丝酒迹的唇如此美好,引诱着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去。 “……寒仲……” 低喃的梦语,权自效在睡梦中扁了扁嘴。 罗青凌的手当即直直停在半空,良久,才重新动了起来,却是改变了方向,落在权自效头上。 “呵……真想看看,你知晓真相那一刻的模样?~”虽是一如既往调侃的语气,却带上几丝苦涩,罗青凌扯扯嘴角,摸着手下柔软的发丝,低叹道。 他算准权自效刚刚回京还不知道暮寒仲遇刺的详情,是以才敢无所畏忌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共饮最后一次酒,见他最后一次面。他不知道,若是……再隔两天,当权自效知道禁卫们在京城挨家挨户缉查的人是谁时,他是否还会有勇气踏进权府? 微微闭上眼,罗青凌靠着墙,摸着权自效的头,在飘满酒香的地窖中,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 “你要现在走?”崇德殿偏殿内,东卿颜望着视野中笔直的身影,低叹一声,轻问。 “嗯。”高大的男子已经重新梳洗过,长发高高扎在脑后,黑衣劲装,玄铁护腕,薄底快靴,腰带紧勒在细窄的腰间。他从剑鞘之中拔出长剑,转向窗边,映着圆月的光芒,拿起白布仔细擦拭起来。 “万事小心。”心中的万般担忧,最终化成一句嘱咐。 “嗯。”还剑入鞘,南啸桓走到东卿颜面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沉声低道:“我会尽量早点赶回……之前,如若主上问起,还要劳烦卿颜姐了。” 巫烨的情况已经稳定,再又一次短暂的情醒后,他又睡了过去。而经过了几个时辰的休息,南啸桓也已决定动身,前往集凤。集凤离玄京约有五十里,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五个时辰。而现在动身,想必明天天黑,当可赶回。 “你放心去吧,我在宫里等你回来。”从背后轻抱了眼前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弟弟的男人,女子挤出一个笑容。 “嗯。”拥抱很短,南啸桓却从中察觉出女子的不舍,原本就要迈开的步子再次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等我。” 阴冷黑夜中,圆月当空悬挂,一阵寒风拂过,院中冬梅宛如飘雪,漫天漫地轻扬而下。 一步一步走来,南啸桓最终停在闭合的窗扉之前,隔着薄薄一层窗纸,他可以很清楚的听见里面那熟悉的呼吸声。虽然无法看见,但之前暗藏了几分忐忑退意的心慢慢沉了下来,体内涌上一股突生的勇气。 也许这便是天意,该来的始终无法逃避……是时候,做个了断。 一手摩挲着剑柄,南啸桓感受着那贴在胸前皮肤上的温润玉雕。至今仍记得幼时,一次七夕盛会,他被留在家中,独自一人等到深夜,终于等回了一路笑声不断的三人,却换回母亲的惊声尖叫和癫狂。 就是那一段时日,他的目光常常不自觉的落在仁宗锦带在身上的玉雕童子。他特别想摸一摸,却一直胆怯着不敢开口,直到最后那个玉雕童子被任宗锦不小心打碎。 脑中不自觉又回想起几个月前,七巧市中,那人回身将前一刻买的玉雕扔到他手中的情景。 心中涌上几丝微甜,他想弯弯嘴角,却因为长久疏懈,最终作罢,只是内心那股情绪,缓缓漫过胸口,驱走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躁。 忽然,一片鲜红在眼前弥漫开来,南啸桓心口陡然狠狠一疼,那人浑身鲜血倒入自己怀中的一幕不断的在眼前重放…… 关节发白,身体轻颤,南啸桓咬住下唇,浑身薄汗,踉跄着后退两步,仰靠在身后的树上,凭借着外力的支撑,才堪堪稳住身形。 从怀中掏出药瓶,勉力快速塞入几颗药丸,良久,下意识蹙起的剑眉才缓缓展开。 —— 集凤官道旁一间客栈大厅内,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不待人们疑惑扭头去看,就见一个少年,身形矫捷,步伐轻盈,从楼梯上一跃而下,身轻如燕,瞬间没入众人之中。 “站住!任秋,把东西还回来!” 方桌上,两个大汉举着筷子刚欲夹菜,就听旁边一声低吼掠过,紧接着,一双靴子在桌上轻轻一点,夹杂着一道劲风,一道蓝影一闪而过。 “小气死了!看一眼又不会死……!”那蓝影在大厅中人群中来去自如的窜来窜去,躲避着身后灰衣少年的追赶,清亮的嗓音清脆动听,若非他毁了不知多少人的桌上饭食,放在平常,绝不会让人生出厌恶之意。 “还给我!”任赫紧紧追在身后,双眼几乎可以喷出火来,无奈那内力剑招都弱于自己的少年,偏偏有一样胜过自己,而那一样,此时发挥出的效用,让他一边恼怒一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让亲手消去那臭小子最后一样的优势。 “有本事就来拿啊~~”仿佛还嫌任赫不够生气,任秋轻轻一跃,再次跳上楼梯,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朝着楼下的少年摇晃显摆,等到对方气红了脸恨恨的追过来时,更是故意将东西凑到鼻前,“唔——好香!想必原主人也是一个娉婷婀娜的大美人……嘻嘻……想不到任赫你这看上去冰块一个的,竟也会暗藏情思……” “住口!”冷冰冰的声音猛地响起,压抑着满腔怒气,近在耳前,直吓得任秋一个激灵,差点就被任赫伸手夺去手中的香囊。 “不要!”任秋退后一步,大眼眨啊眨的盯着面前的英武少年,“除非你告诉我这女人是谁,否则我就不还。” “哼!你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么?!”任赫冷哼一声,双眼闪过几丝不屑,他性格内敛,平常更是沉默寡言,可这不代表他好欺负……更何况,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今日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可没这么说。”任秋摊手一笑,下一刻,脚尖一点,向着二楼纵升而去。 “任秋!”一声怒吼,任赫再次追了上去。 …… 不远处,任宗锦看着诚然已经将客栈当成自家后花园的两个少年,不知不觉就开始叹气:当时到底是被哪块石头砸了脑袋……怎么就带了这两个出来? 自己饭吃了一半不说,还毁了别人晚饭……真是…… 瞅了瞅围在自己周围,压抑着怒火,虎视眈眈瞪视着自己的一群客人,任宗锦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他拿出些银钱,认命的起身,赔饭外带道歉才平息了众人的不满,让他们坐回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刻钟的时光,从二楼追出客栈的两个人浑身泥土,沾满枯叶回来了。 他们慢慢推开房门,慢慢走到任宗锦的身前。此时茶水饭食早已凉透撤下,而任宗锦已经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灯前,手中一本游记。 “少爷。” 任赫轻声唤道。 任宗锦放下书本,扭头看向两人。只见任赫脸上有一道擦伤,此外沾着不少泥土灰尘,而任秋则肿着脸颊,见他抬头,则挤眉弄眼的朝他笑了笑。 “洗澡换衣,之后我再给你们点些小菜。” 声音平淡,任赫却知道自己做错了。他没有解释,只是乖乖进了里间,屏风之后,有一桶热水,正向外冒着热气,旁边小凳上,还放着两身叠得十分整齐的换洗衣物。 他刚刚解下外衫,另一个人已跟了进来,嬉皮笑脸的凑到他面前:“真生气啦?” 任赫往左横移半步,不言不语,甚至连视线也没动一下,显然将他当做空气,手上动作不停,眨眼间,全身上下就剩了贴身的里衣。 “是我不好嘛……”任秋不依不挠,再次粘了过来,“我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的……” “闭嘴!”任赫一声冷喝,瞪向他的一双黑眸不知何时竟染了几分湿意。 “好好好,我闭嘴!”任秋瞄到他的表情,只觉心中一痛,再也升不起逗他的念头。他四处扫了扫,看到浴桶便急匆匆将自己脱个精光,扑通一声跳入浴桶之中,将头埋进热水里浸了一会,然后又哗啦一声探出脑袋:“我肚子饿了,你快进来!早洗完早吃饭!” 任赫紧紧盯着他,看那张无辜天真的小脸上灿烂的笑容,内心忽然涌出一股冲动,于是也不脱衣,直接双手一撑翻入桶中。 “任赫你……呃——!”任秋见他衣服也不脱,刚想说上几句,背后忽然一凉,另一个躯体贴了过来,瞬间,他呆愣的僵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那人隔着湿衣,贴在自己身上的精悍躯体。 然而下一瞬,他被按着肩膀强转过来,几乎同时,一拳狠狠砸上了他的脸蛋。 …… “呜呜呜呜呜呜……任赫!你欺负弱小!”水汽翻涌,桶中,任秋掩面轻泣,语含哭音。 “……”任赫斜瞥一眼,轻哼一声,继而转个身,继续擦洗身体。 听着里面的动静,任宗锦无奈摇头,嘴角漫上一抹宠溺的温柔笑意。 他放下书本,走到窗前。 飒飒寒风,呼啸在空中。十五的满月穿越夜色,在院中洒下白色的月光,墙角的枯枝在风中摇曳,一股清淡的梅香随风飘来。轻吸一口,清新雅致的味道漫上心尖。 屋里烛火跳跃,任宗锦仰头望月,月光沁入他的眼底…… 长睫轻眨,温柔月光下,那一抹温柔的笑容忽然显出几分寂寥悲伤。 阿铮,你会……担起这份……本属于你的责任么…… 第124章 任宗锦 冬日清晨,官道旁的集凤镇整个笼罩在薄雾之中。 客栈房间中,任宗锦运功完毕,缓缓睁开双眼。 灵台清明,神清气爽,方圆百里之内一举一动一声一响都无法逃出他的双耳。 静静凝神听了一会,任宗锦不觉勾起一抹笑容。 敲门声响起,他应了一声进来。 任秋任赫提着食盒,将里面的早饭一一摆放在外间圆桌上。 “秋儿,多加一副碗筷。” 任宗锦从里间走出,拉开椅子坐下,笑着吩咐道。 “嗯?”任秋楞了楞,下意识瞪大眼睛,还未消肿的脸上出现一个应是疑惑的表情。 一边的任赫听言心中一动:“……是二少爷么?” 任宗锦不置可否,只是对他轻轻一笑,任赫便知道了,当即转身出去去拿碗筷。 一盏茶后,一个黑衣的高大男人走进客栈。沾在衣服与头发上的晨露,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七彩光芒。停在他肩上的白鸽,眨着褐色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打转。在看到某一处时,欢快的鸣叫一声,展开双翅,朝那边飞去。 伸出手来,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边摸着白鸽的脑袋,一边笑嘻嘻的凑到男人面前:“少爷等了你很久了~南护法,跟我来吧!” 说罢,也不管背后人反应,径直朝前走去,上楼拐弯推门。 南啸桓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刀刻的脸庞窥不出任何情绪。 “你来了,阿铮。”温润的男声在他刚刚踏进门内的那一瞬轻柔的响起,一身素衫的任宗锦迎了出来。 南啸桓脚下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朝来人看去,于是视线交错,四目相对。 一时间屋内静到了极点,就连跟在后方的任秋和另一侧的任赫也不觉屏了呼吸。 南啸桓不言不语的盯着那双温和沉静的双眼,许久,移开目光,脸上依旧是泰山崩于面前亦不改色的冰冷表情,然而,若是巫烨在此,定能发现那冰冷之中多出的几丝僵硬。 “陪我一起用早饭吧。”任宗锦微微一笑,仿佛不曾被眼前人无礼的盯视,他亲切的走上前,将南啸桓引到桌前,拉开椅子。然后给任秋任赫使了眼色,两人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南啸桓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目不斜视地开始吃饭,好似他疾驰一夜,匆匆赶到这里,所有的目的便只是这一顿早餐。 任宗锦却只吃喝了几口粥,便安静的坐在一边,注视着身边低头用餐的男人。 终于,南啸桓喝完白粥,放下筷子,任宗锦眼神一沉,低低开口:“跟我回去吧,阿铮,回御剑山庄。” 南啸桓闻言抬眼,凝注了他良久,微启薄唇:“有你,已足够。” 任宗锦怔了一下,稍后微微低头苦笑,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泥金折扇叠起的扇骨,柔声低道:“阿铮,父亲四年前已经仙逝,而母亲也早已不在……这世上,只剩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南啸桓长睫低垂,默然不语。 “当年,你拜余白为师,离家学艺……三年来,父亲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他是十分想念你的。他每日都会去你房间,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任公子有话还请直说。” 南啸桓忽然开口截断,微冷的语气显出几分不悦。 “阿铮,这么多年未见,只是叙个旧……你也不愿?”任宗锦苦笑轻道。 “若我没记错,两日前,在下给了仁公子一件信物。任公子想要在下做什么,只需用那样东西,在下绝不会拒绝。” 仿佛陈述什么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南啸桓毫无感情的说着,一双长眸,冷硬如石。 任宗锦眼神一黯,轻声低叹:“我只有一个请求,阿铮,随我回家。” “家?"听得这个字,南啸桓脑中忽然浮起一张俊美精致的面孔,想起那人的笑容,一股暖流慢慢淹没心房。 将男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任宗锦直直看了过去,嘴角带笑,目光坚定:“是,回家。回到你出生……长大的那个家。” …… “仅仅只是回家?”良久,黑衣男人回视,冷道。 任宗锦身子一震,骤然怔住,几瞬后,低低笑出声来。一声一声的低笑,仿佛撕开了他身上一层无形的伪装,他不再充满无奈,也不再是那个病弱温文的任宗锦。一股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他彷如换了个人一般,就连同样的嗓音,说出的话,也变得悠长而又胜券在握。 “——当然不是。” 男人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嘴角上翘,气定神闲,理所当然。 “除了回家,还有总共一百五十三人的前途命运以及御剑山庄的百年基业、兴衰存亡托付。” 语声沉缓,掷地有声。 南啸桓内心大惊,冷漠如冰的双瞳中终于出现几条裂缝。 隔了这么久,才来寻找失踪的亲人。从第一次从卿颜那里得知仁宗锦委托主上的事情时,他就没有相信过仅仅是找到仁宗铮那么简单。十三年的时间,凭着任家的势力,若真想找一个人,怎会一丝线索也无?更何况他当年根本就没刻意去抹去那些痕迹。 而看着楼里的人四处调查,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对巫烨完全坦白了。可是那藏于暗中的未知让他恐惧……而他本身,实在不愿,回顾那些他已下决心抛弃掩埋的过往。 但他没有想到……任宗锦找他的真正目的,竟是如此?! 良久,南啸桓低声道: “这些事情……难道任公子一人做不了?” “这世上,有些事,非是不愿,而是无能为力。”扇子展开又合上,任宗锦脸色一黯,慢慢垂下眼帘。 “为什么?”南啸桓依然执着逼问。 “时候到了,阿铮你自会知道。”任宗锦眼波转动,沉吟道。 “既然任公子不愿据实以告,那在下也不勉强。”南啸桓霍然起身,抱拳行礼,“告辞!” 说罢,离桌迈步,向着门外走去。 任宗锦长眉一挑,并不言语,只是当南啸桓推门的一瞬,忽的扬手一掷,砰的一声,一道残影从他手中飞出,深深扎入门扉之上。 南啸桓止住脚步,却不回头,目光落在那片刻之前还被任宗锦握在手中的折扇。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黑衣男人背后,任宗锦幽幽叹道。 “那待任公子能说之日,在下再上门拜访。”南啸桓双眸一沉,脚步迈动间,突然出手,冷风袭过,扎在门上的扇子已消失了踪影,而几乎同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泥金扇子掠过空气,直直落回主人之手。 “呵。”任宗锦低笑出声,眨眼间,身形飘动,宛如轻烟,夹着一缕锐风,直袭南啸桓后背。 南啸桓眉目一动,步法微变,旋身而回,却不闪不避,长剑倏地拔出,光如寒雪,瞬间三剑刺出,剑风凌厉,迅速狠辣,毫无花俏。 劲气相撞,气流四涌,衣袂青丝随风而扬,任宗锦整个人浸沐在晨光之中,缓步而近,悠然赞道:“好剑法!” 南啸桓手执长剑,剑尖指地,一股鲜血自嘴角缓缓沁出:“任公子谬赞!” “诶?”任宗锦神情一变,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南啸桓,“阿铮,你内伤竟如此严重?!” 那一日玄京郊外短短一面,他便察觉出他气血淤塞,似有内伤,今日一见,虽然眼前人极力掩饰,他还是从呼吸与脚步中辨出他确实身带内伤。但没想到……竟会如此厉害…… “不劳任公子费心!”用袖子蹭掉唇角鲜血,男人甩开任宗锦的手,瞪眼注视,冷声道。 被推开的人却没有反应,只是盯着面前男人脖颈上一处,双眼中满是震惊:“……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突起的质问十分严厉,褪去惊疑之后,一双黑瞳中满是怒意。 南啸桓一愣,随即便察觉到久久落在脖颈之上的灼热视线。明白对方话中所指,他内心色微窘,脸上却不露分毫:“与你无关!” “我是你兄长!”任宗锦厉声喝道,一直以来的温文面孔,首次染上几分严厉。 “哼,你见过这世上有想杀掉自己弟弟的兄长的么?!”南啸桓眼中一动,嘴角勾出一丝嘲讽冰冷的弧度,那一瞬,名为理智的神经猛然断裂,几乎不加思考,冰冷的话语就如刀剑一般射出。 话一出口,两人都楞住了。 任宗锦呆呆的看着他,如遭雷击,原本就无多少血色的脸孔更是瞬间苍白几分,短短时间内,一双黑眸的情绪几欲翻腾,交错汇杂。 南啸桓咬牙皱眉,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被掠夺了所有的声音,压抑沉重的气氛,让人几乎窒息。 终于,一声喟然长叹,幽幽响起。 “阿铮,你果然还在恨我……”俊秀的男子垂下眼睫,惨然苦笑,声音干涩,“不错……当年,确是我阻了你给父亲的信件……但我……”从未想要你死。 “够了!”南啸桓咬唇低喝,身体在微微颤抖,“当年旧事任公子勿要再提,只要记得,任宗铮已死,南啸桓除欠你两条命外,我们之间,再无瓜葛。”说罢,转身迈步,就要离去。 “阿铮,你难道真忍心,让父亲死不瞑目么?!” 看着男人决绝的背影,任宗锦缓缓合起眼帘,喃喃低语。 脚步顿住,南啸桓吸气吐气,控制着体内紊乱的真气,手臂、额角、脖子上,青筋暴起,尤显狰狞。 任宗锦向前迈了两步,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这十年来,我日夜修习,不敢有一刻松懈,为得便是有朝一日,让任家重复往日荣耀!为此……我在所不惜……” 缓缓张开的手掌上,紫红色血管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而上,冰寒阴柔之气开始在他的掌心聚集……眨眼之间,房中温度剧降,宛如身处万年寒潭,南啸桓头发眉梢,甚至出现了薄薄白霜。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无论你怎么努力,最终都是徒然。”任宗锦淡淡一笑,眼中浮上无尽悲伤与无奈,“枉我曾以为事在人为,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我改变不了的!” 语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一线残光,夹着尖锐的风声,呼啸着绕着南啸桓转了一圈,飞回仁宗锦手中。 下一刻,哐啷一声,青色长剑从男人腰间掉落在地。 “阿铮,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是,作为任青亦唯一的儿子,你必须担负起你本应担负的责任!” 任宗锦一手执扇,一手负后,面无表情,俊秀儒雅面孔上,双目炯炯。 “两年之后,太渊论剑,中原近百门派皆会出席。那时,我希望,你能代表御剑山庄,问鼎盟主之位!” “——如果,我说不呢?”薄唇微启,低沉男音平静回道。 “那便,休怪为兄无情!” 寒气更烈,哗啦一声,折扇合住,仁宗锦突然出手,一道猛烈阴冷的掌风,已朝南啸桓后颈直扑而去。 第125章 意料之外 日头高悬,驱散了昨日的阴冷,给萧瑟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缕缕淡色阳光射进窗户,细小的灰尘在其中四处漂浮游曳。 巫烨平躺在床上,侧着头,偶尔轻眨眼睫。 “主上。”轻柔的女声随着靠近的脚步声传来,东卿颜弯腰,小心将他扶起,然后端起桌上的汤药。 “……真苦。”巫烨一边咽一边皱眉。 卿颜只好又送了块点心到他嘴边,青年这才满意的张开口。 折腾了一天,巫烨的情况终于稳定。一直悬着心的司皇寒鸿被暮云萧赶去休息,而他自己在守了半天倚在床边睡着后也被安无抱了下去。 而终于不是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一命呜呼的巫烨则睡了个饱。醒醒转转数十次中,有一大半都要喝那有着一股诡异之极味道的汤药……若非知道这是自己师傅辛辛苦苦不远万里带回的雪莲加上一堆名贵药材弄的,他打死也不会张口。 终于一碗喂完,卿颜又拿过一碗东西。 巫烨还没轻松几瞬的表情顿时就皱了起来:“又来?” “主上……”卿颜头疼,把碗放在身边小几上,“您失血过多……喝些这个,对身体有好处。”一碗全部用红枣煲成的汤,只是轻闻一下,似乎也可以感受到舌尖的甜腻。 他怕苦,但也讨厌太过甜腻的食物,当点心偶尔吃吃就可以了,不需要全方位的品尝。 可他又是一个温柔的好主上,于是尽管皱着眉,苦着脸,巫烨还是喝完了汤。 肚子有些撑,加上暖烘烘的室内更让人困乏,再次躺下,巫烨盯着帐顶,忽然特想逗逗那个一脸冰山的男人。于是张口问道:“啸桓呢?” 正在向外走的紫衣女子楞了一下,才扭身回道:“我把东西落在府里,让啸桓帮我去取了。” 这一刻,虽然表情如常,东卿颜却可听到那异常清晰心跳声猛烈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哦……”床上的人似乎停顿了那么几瞬,然后了然的笑笑,“我知道了,让他回来后过来吧。” “是。”卿颜行了礼,转身朝外走去。 —— “那便,休怪为兄无情!”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便直扑南啸桓颈背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黑衣人影身子微斜,以极小的距离避开任宗锦突如其来的一掌,然后闪身回防,冰冷的双眸间一抹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想必是没想到这人会真的出手。 “阿铮。”任宗锦挑起一抹浅笑,儒雅的面孔上,微卷的黑发垂落两侧。满室的阳光之中,那双乌黑的双瞳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笑着,却有着几分嗜血的杀意,“你可得全力以赴……要不,走不出这里,可不要怪我。” 说完,扇风卷起地上的长剑,送到他的手中。 长剑再次出鞘,碧绿森冷,寒光映眼。 任宗锦长眉一挑,当着南啸桓的面,伸出手指抚上薄薄的剑身,迷恋的轻叹:“……古剑‘雁影’,相传为前朝姬静以深渊之石所铸,清冽如镜,质胜寒冰。今日一见,果不负其盛名。” 话落,手指轻弹,长剑划破空气,现出一道极美的弧线,朝他身后飞落而去。 南啸桓眼神一沉,几乎同时展动身形,飞身跃起,半空中长臂一伸,再一个倒翻,已牢牢将剑握在手中,退回厅中。 御剑山庄以剑法笑傲江湖,然而现任庄主任宗锦却并不用剑,而是用掌。 阴冷猛烈的掌法飘忽诡异,灵动非常,而他的身法,也滑如流水,轻如薄纱。不大的内室,两人身形几番交错,只见玄绿残影缠斗一起,利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短短一会,两人已拆了一百多招,所过之处狼籍一片。 南啸桓剑气凝练,快如流星,嘶嘶的剑风在耳边响起,锋利的剑气逼人眉睫,而任宗锦依旧从容有余,姿态优雅,他以扇当剑,间或出掌,却丝毫不落下风,反而不紧不慢,以慢挡快,以柔克刚。 对比他的游刃有余,身负内伤的男人却是冷汗涔涔。若是状况良好时,遇上这么个高手,他定要兴奋地与其斗上几百个回合,就算不敌,也可尽兴。然而眼下,身体的限制让他身形阻滞迟缓,看似凶狠,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又一击将对方攻势阻下,任宗锦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可惜无人看见,南啸桓与他斗了许久,渐渐只觉左腕麻木,竟是力气不支,下一瞬,他手上一软,身形不稳,顿时空门大开。 机不可失,任宗锦自然没有放过这眨眼间的漏洞,双眼一沉,已运气蓄力,瞬间接连攻出七掌,掌掌诡异莫测,夹着一股阴冷之气,朝南啸桓中门直击而来。 阵阵寒气如同波涛朝黑衣男人直涌而来,无形的掌风仿佛化作有形的利刃,南啸桓咽下一口猩甜,避无可避之下,手中长剑蓦地圈转,低喝一声,催动内劲,挺剑迎了上去。 任宗锦黑瞳微诧,刹那间化掌为爪,凌空一抓,三尺青锋便被他稳稳托在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内力灌注对抗,长剑铮鸣不已,终于,“呛”的一声,僵持打破,长剑撞击在地,反弹插入一边墙壁之上,南啸桓连退五步,一口鲜血喷出在地。 “阿铮……”宽大衣袍向后扬起,宛如鸟翅,任宗锦扬起眉毛,勾唇浅笑,飘逸如仙,“跟我回家。” 南啸桓目光一敛,身形突低,拔出靴筒之中短刃的同时,脚下用力,身子乘势跃起,朝素衣男子攻了过去。 任宗锦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强劲风声朝自己袭来,下意识旋身而闪,一手格挡,一手出掌,顿时衣袖飘舞,宛若流云,劲急如刃,笔直向南啸桓胸口卷了过去。 掌力阴柔,劲力微吐,南啸桓再次被震出三步,跪倒在地,连吐几口热血,面色惨白,已无力再战。 “我再问一次,你回不回御剑山庄?!”任宗锦悠然走到他的面前,弯身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肩上,低声询问。 “不!”低沉喑哑的一个短音,显出南啸桓的决心。 “难道在你眼中,御剑山庄庄主的身份,比不过一个杀手,一个男宠吗?”修长的手指划过男人的脖颈,任宗锦目光闪动,刺骨的冷意和杀意从他身上溢出。 南啸桓猛然抬头,双眼如鹰一般锐利凶狠,筋骨突出的左手紧握着匕首,似乎随时都会跃起,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还是说,其实你是为那人皮囊所惑,自甘堕落?”任宗锦垂眼直视着他,嘴角勾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放心,待你成为御剑山庄之主后,什么样的美人你弄不来……” “不准你侮辱他!” 黑衣男人低吼出声,面色冷厉。 任宗锦饶有兴味的笑笑:“呵,痴迷男色,阿铮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过,你对他一番真情真意,却不知人家将你视为什么?你说,我要是废掉你这一身内力,你的主子会是什么反应?感谢我动手,从此多了一个暖床的?还是……”他用指头挑起男人的下巴,冰冷的目光仿佛看着什么蝼蚁一般充满鄙夷不屑,“毫不在意的处理掉已无任何价值的玩具?” 南啸桓听到这里,虽然竭力隐藏,任宗锦还是捕捉到那苍白脸色下几分恐惧惊惶。他低笑一声,手自男人肩头滑下,一连点他左臂几处大穴,顿时,南啸桓不禁左臂不能动弹,就连半边身子,也无法控制。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跟我回去么?”任宗锦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僵硬在地上的人。 “不!” “好!”任宗锦面色顿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下一瞬,扬掌便朝他天灵盖拍去。 南啸桓闭上双眼。 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那股极冷的寒风在他头上忽然顿住,一阵低笑随之响起。 “呵呵呵……软硬不吃,威逼利诱也皆数无用……阿铮,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南啸桓惊愕至极,下意识睁开双眼,却只看得视野中一闪而过的素色长衫。 任宗锦一个跨步在他身后撩袍盘腿而坐,面色一肃,双掌已贴上南啸桓后心。 一股阴寒内息顺着掌背相连的地方窜入南啸桓体内,沿着两侧经脉迅速传遍全身。任宗锦内力阴寒至极,同时亦霸道至极,所过之处,仿佛猛龙入江,激起阵阵翻腾,原先阻塞在此,不得化解的炙热真气一一为其所纳。 丝丝凉气从南啸桓身上散出,薄薄冷汗无声滑落,南啸桓只觉体内气血翻腾,四肢百骸如坠冰窖,阴冷之气刺骨入肺,五脏六腑仿似刀刮,眼前阵阵发黑,十分痛苦。 “坚持住!”意识模糊之际,一个担忧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南啸桓狠咬下唇,硬是凭借唇上一丝疼痛,唤回几丝清明。 和南啸桓一样,任宗锦同样也不好受。碎冰渣子冻在他的发丝,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青紫,然而他依然咬牙,运功引导着男人体内散乱的真气。 五个大周天之后,南啸桓周身筋脉已全部畅通,而之前那股横亘体内的灼热真气,也不知不觉之间消弭化解,融入丹田之中。此时,南啸桓眉头纾解,只觉浑身上下,微凉气流缓缓流过,温和舒适,让人不觉放松下来,生出几分倦意。 …… 任宗锦收掌睁眼,望着视野中的人:“你体内那股真气太过霸道,拖得愈久,伤害愈大,加之你几次三番强运内力,危害尤甚。而我练得这套心法,至阴至寒,用来替你运功疗伤,倒是刚好。” “……为什么?……”南啸桓的嗓音低哑嘶喑,轮廓深明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几丝迷茫不解。不仅替他化尽体内灼热之气,甚至还渡了数十年功力与他,他实在不懂…… “……”他的背后,任宗锦缓缓起身,垂下的衣袖中,紫红色的血管已延伸到小臂之上。他听得这话,低笑一声,却并不回答,只是整了整衣衫,然后迈步,然而全身虚软,下盘虚浮,一个不稳,竟然踉踉跄跄退了两步。 南啸桓此刻不仅内伤痊愈,功力也大有精进,而那几个穴道,早在任宗锦运功替他疗伤的过程中自动解了开来。 他猛然惊起,一把扶住任宗锦,冷硬的双眼中闪过几丝不忍痛惜。 “无事……”仁宗锦撑着他,坐到屋内为数不多完好无损的椅子上,闭眼低叹。 南啸桓站在他的身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话来打破彼此之间异样的沉默。 任宗锦闭眼调了一会息,恢复些许力气,扬声唤道:“阿赫,把东西拿过来吧。” 隔壁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一阵脚步声后,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任赫抱着一个木盒、一个长匣走进来,他面无表情的扫过狼藉的室内,仿佛早有所料,未有丝毫讶异。 任宗锦将木盒长匣推到他的面前,虽然在笑,落在上面的目光里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虽然你现在已经拥有了‘雁影’,但这把……是任家代代相传的佩剑。” 他抬眼深深看向南啸桓,眼神里有种东西幽深难辨,许久,才低叹一声,怅然道:“你收下吧。” “!”南啸桓顿时一怔,不敢置信的楞楞看着任宗锦。 看出他未问出口的疑惑,任宗锦扯出一抹苦笑,有着无奈,有着酸涩,还有几分自嘲:“我不擅剑。况且……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南啸桓伸手触上剑盒,不用打开,他完全可以描摹而出里面静静沉睡的长剑是何等模样……长几尺、宽几寸、厚几寸……剑柄上的雕刻……所用的材质…… 幼时,他曾无数次躲在暗处,看那挺拔的背影用此挥出耀眼灿烂的光芒。而九岁那年,任青亦见到他渴慕的目光,也十分大方的解剑,让他细细观摩了许久才收回。 难以言明的酸涩情绪漫上心头,南啸桓深深吸气,慢慢呼出,半晌,才静了心绪。 他垂下眼帘,伸手抚过长匣和木盒,最后停顿犹豫了半天,才打开木盒,拿出里面几本羊皮小册。粗粗一扫,却是面色大变:“这是……?!” “你没看错,是‘玄天心经’和‘玄天剑法’。当年父亲只教了你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却一直尘封在书库之中。” 玄天心经与玄天剑法,一本是任家独门心法,共有七层。一本是任家独门剑谱,共有七式。玄天心经,走得是极阳极刚,霸道雄厚的路子,与其配套的剑法亦是如此,不在于精巧繁复的变化,也不在于固定的招式,而在于剑意。玄天剑法为御剑山庄第一代庄主所创,虽仅有七式,意态却达万千。每代传人对此七式都有着各自独到的心得见解,更有甚至,还因此创出自己独门绝技。而木盒之中,除了玄天心经与玄天剑法之外,还有其余四本小册,均记录着每一代庄主的经验技巧。 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有无数江湖人士如过江之鲫,趋之若鹜,而此刻,任宗锦却如此轻易的将其交给了他…… “……我不能收。” 沉默许久,南啸桓沉声回答。 “为什么?”仁宗锦低叹。 “……你是御剑山庄庄主。”而非他这个已经舍弃过去,舍弃姓名的人。 “呵。”任宗锦忽然掩面低笑,笑声悲凉凄惨,根本没有一丝愉悦。 为了这些,他费劲心力,付出许多昂贵的代价,然而现在,他将它们拱手相让,这人却如此轻易的拒绝。 “阿铮,你知道么?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太过贪心,太过自以为是。”本来能得任青亦那样对待他就该满足,却还期望自己能胜过仁宗铮,有朝一日,能成为任青亦最大的骄傲和自豪。 如此可笑又自私的想法。得了一分,便想得五分,得了五分,又想得八分,有了八分,便想独占全部!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是你的,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奋斗,怎么夺,怎么抢,都不是你的。 “到头来,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南啸桓抿着唇,静静的站在仁宗锦身侧,目光沉静。他不明白任宗锦为何要对他说这一番话,也不知如何去劝慰去安抚,他只能听着他自嘲的笑着,心口微微胀疼。 任宗锦笑了许久,削瘦的身形孤零萧索,清秀的面庞上,一双黑眸淡然哀伤,仿佛万念俱灰,再无所求。 “还好……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 任宗锦径自低低感叹。 “……世人说‘温柔剑’任青亦爱美人胜于刀剑,甘为伊人封剑隐退,却不知……二十多年来,父亲一直都渴望着重回江湖。”如果说心爱之人是他存活的意义,那么剑便是任青亦的生命。他将自己的血肉融入剑中,追求着无人可以到达的高度。剑是他的理想,是他的尊严,是他的灵魂,无法放弃…… “……但是已经做出的允诺不能违背。所以,他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孩子身上。” “而那个人,就是你。” 任宗锦忽然仰头看向南啸桓,目光炯炯,带着某种坚定,不可违背,不可拒绝。 “这偌大的御剑山庄,他所期望的继承人,也是你。” 轻轻淡淡的低语,宛若炸雷,南啸桓呆呆的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你一直是他的骄傲。”从始至终,都没有我插脚的余地。 任宗锦瓷器般光滑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注视着视野中的高大男人,由衷的说道:“这些东西,到了你的手中,九泉之下,想必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第126章 过冬RP番外·《也许有一天》④ —— 十六年前,巫烨收养了司皇寒宇的私生子司皇南熠,将他当做千夜宫下一代宫主培养。后来几年的时间,也证明了他当年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冷静自持、稳重谨慎、侠义公正……江湖上对于暮南熠的溢美之词数不胜数,更有几位名门剑派的掌门,还私下询问过巫烨的“育儿心得”。巫烨被弄得哭笑不得之时,不得不开始思索自己是怎样养成了这样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的。 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ithasnothingtodowithhim. 知文,偌大的千夜宫有最好的先生师傅,可比他这穿越过来的半桶水强多了。 识武,年胄辇才是日日监督负责他的真正老师,他不过定期查查进度,扔几本秘籍心法。 品德……呃,这种东西,他好似都没怎么注意过。 回想了一圈的巫烨突然发现,其实司皇南熠能长成现在这样,他完全没有什么心得。硬要说的话,大概只能归功于他甄别优秀幼苗的毒辣眼光。 司皇南熠从小就很乖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不需要他开口训导。练武学文勤勤恳恳,从不倦怠。加之天赋不凡,不到十五就可在巫烨手下走过百招,接任宫主之位后处理内外事物,也超乎寻常的老练成熟。 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巫烨不由笑了笑,示意他起身:“你们兄弟两可真会扎堆,平常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今个一个两个都往我这跑?莫不是有心灵感应不成?” 暮南熠姿态优雅的从地上起身,听到这话,轻哼了一声,然后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笑嘻嘻托腮望着自己的巫情:“这您可要问问二弟了。” “哦?”巫烨敏感的察觉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八卦,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巫情眨巴眨巴勾人的桃花眼,努力做出一副无辜天真的表情。 这边暮南熠却是懒得理他,直接合掌轻击了两下,便有四个黑影快速的从半敞的门外窜进大厅,齐刷刷跪倒在巫烨南啸桓面前。他们每人手上都恭敬的托着一个红木匣子,隐约的药味从中溢出。 “这些是最近新得的药材,还有给阿曦小昭的礼物。”暮南熠走到一个暗卫面前,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整套的提线木偶,高约两尺的木偶们依照各自的角色有着不同的外表衣着,做工精巧,栩栩如生。 “呵呵,那小妮子上次缠着你要这东西,你还真让人给做了?”巫烨瞅了几眼那些木偶,挥挥手示意暗卫们去后院将东西搁好。这些年来暮南熠每次来看两人,都会带着一堆东西,大多是一些武学之类的孤本残册,或者名贵珍稀的药材。几年下来,暮南熠随身的暗卫将这院子后边储物的地方摸得比房主还清。 “小昭开心就好,又不费什么。”对着巫烨和南啸桓,暮南熠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势和威严收敛了许多,在谈到两个小不点时,一向冷峻的表情,甚至也染了几分淡淡的暖意。 自从暮南熠进门开始,南啸桓就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一个多月未见的长子。忽然,他眼神沉了沉,直直看向面前的青年:“几个人?” 没头没脑的问题,暮南熠却像早就料到一般。他从未想过在这两人面前瞒住什么事,更何况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想遮掩。顺着南啸桓的目光,他看着沾在腰带下方的几点干掉的血迹:“八个。” “怎么回事?”巫烨皱了皱眉,语气不觉沉了下来。暮南熠从来都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也是全部梳向脑后,用发冠挽起。没有道理在出门前连衣服都不换一身,更别说在带着随身暗卫的情况下自己动手。 暮南熠沉了沉眼,眼里一丝狠戾一闪而过:“任何谋害二弟的人,无论什么原因,我绝不会轻绕!” 斩钉截铁,霸气十足,却无人会去质疑它的真实性。 巫烨长眉一挑,看来自己两个儿子间有一些小秘密嘛…… 和暮南熠的若无其事不同,巫情却有些意料之外:“我明明已经都清理干净了!” 男人闻言冷冷瞥他一眼:“追杀叛徒,摩云教可不会舍不得那点人手。”叛徒两个字他咬得很重,目光似乎也不经意的在另一人身上扫过。 巫情旁一直未出口的雷昊早在南啸桓开口时,神经就完全紧绷起来,此刻听到暮南熠刻意加重的两字,脸色不觉一白,袖中的手也下意识的握成拳头。 “听说那叛徒,可是教内曾经的右护法。教主对他寄予厚望,去年还将与中原各大门派联络结交的重任交予他。”金冠之下,男人英俊的面容上忽然扬起一抹讥讽的淡笑,深邃狭长的双眸中浮现几丝不屑几丝鄙夷,“然而谁料这摩云教右使却是个不忠不义之徒。意图强奸‘破空刀’陆原女儿当场被捉之后,竟杀了陆家上下三十人。前段日子,摩云教新任教主指认这人毒害教主,盗取教中圣典,对其下了格杀令,派出数百杀手,欲将其捉拿回教。” 雷昊拳头越握越紧,手臂上的青筋亦全部凸起。 “可奇怪的是,这右使却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摩云教下属几乎将武林翻了个遍,也找不到这人。呵,这人藏匿功夫真是一流,真让人不得不佩服……你说是不是呢,雷右使?!” 随着雷右使三字从口中一字字吐出,一道冰冷威严的目光射向巫情旁半低着头的男人。 …… “江湖流言,大哥你居然也信?”巫情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手中玩弄着从盘子里挑出一颗圆润深色的葡萄,凤眸轻眨,粉色的薄唇勾起一抹魅惑诱人的笑容,墨黑的长发映着他白皙的皮肤,美丽如斯。 目光移转,落在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之上,暮南熠冷哼一声,眼神更冷,嘴角讥笑更深,下一刻,破空之声骤响,细长的鞭子已从他手中舞开,跃过餐桌,朝着对面的雷昊疾卷过去。 “大哥!” 一身低喝,巫情闪身扬手,截断那来势汹汹的攻击。他的背后,雷昊慢慢抬头,面色已恢复如常,一双鹰眸,锐利非常地透过空隙,与暮南熠静静对视。 厅内一时极静,只闻众人呼吸,以及门外空谷鸟鸣,水溅溪傍。 “大哥……”巫情松开鞭子,垂眸轻笑,“不要一出手,就这么不留情面嘛。”他千避万避,千躲万躲,甚至专门选了暮南熠闭关的时间回宫……眼下看来,还是在劫难逃! “你还知道叫我大哥?”暮南熠收回鞭子,浑身散出浓重的寒意,盯着巫情的双眼中,那早已生出,却藏于冰面之下的火焰终于破冰而出,“呵,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呢!” “呃……”……玩大发了……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巫情看到男人的表情,心里一震,面上依旧笑意盈盈:“怎么会呢?我姓巫名情,家中有一大哥姓暮名南熠~~” 旁边青儿嘴角一抽,看向自家少爷的目光瞬间多了几分无奈以及佩服。无奈是早已见惯这人这副毫无自觉的厚脸皮,佩服是佩服在宫主明显动真格的时候还敢这样挑拨…… “少给我贫嘴!”暮南熠面色一沉,扬手毫无征兆又是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巫情胸口。 雷昊一震,瞬时一直强装无事的面具咔嚓一声碎裂,“砰”的一声,他霍然起身,双手猛拍在桌子之上:“暮宫主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雷某虽然‘不忠不义’,说话行事,却从不拐弯抹角!” 巫情被鞭子抽得气血翻腾,这时又听到雷昊开口,顿时心中暗骂一声笨蛋! 他这一站起来,高隆的腹部便现在众人眼中。暮南熠看了一眼他的肚子,冷笑一声,身上散出强大的威势,朝雷昊压去:“在下教训自己弟弟,好似……和雷右使没有关系吧?” “雷某既然在此,便不能坐视不管!”雷昊毫无畏惧,身板站得笔直,沉声说道。 两个男人静静对视,一动不动,气氛顿时凝结起来,沉重压抑,风雨欲来。 第127章 假想 骄傲?高兴? 南啸桓的目光盯着桌上的木盒木匣,耳边,任宗锦说出话久久徘徊,脑中,久远的回忆愈加清晰,仿佛昨日重现。 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母亲是厌恶自己的。那种毫无掩饰的恨意和恶心,曾经让他彻夜难眠。但同样的一双眼,对着大哥时,却是宠溺爱怜。他不明白,明明他们都称她为娘,何以所受的待遇天差地别? 终于有一次,他鼓足勇气,拉着父亲的衣角,几不可闻的问:娘亲……是不是……恨我? 那时他还很小,根本不曾体会到恨是怎样一种激烈的感情,只是从侍女与书上,得来这个词。 任青亦久久都没回答他,只是望着不远处女子的身影长长叹气,抚着他头发的手在微微颤抖。 直到十一岁那年,他才知道那一天,父亲的叹气是为了什么。 母亲恨他,因为他是任青亦的血脉。而母亲爱大哥,因为他是她所爱人的子嗣。 那个意外的夜晚,直到任青亦和任子逸离开许久,躲在书库里的两人还回不过神来。 后来,大哥再见他时再也没有温暖的笑容。他们在回廊上擦肩而过,仿佛陌生人一般,冰冷沉默。在任青亦称赞他的剑法时,那人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翻看手中的书籍,仿佛不曾听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年,十三岁那年,他离家学艺,告别父亲时,居然意外的被追上来的人塞了玉佩入手。 …… 而现在…… 南啸桓动动手指,抚上盒子上雕刻的花纹,眼睫低垂,声音干涩,还是之前的回答:“我不能收。” 任宗锦浑身一颤,完全不相信,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这人居然还会拒绝。 “御剑山庄庄主是你,而这些东西,是属于庄主的。”低沉的男声听不出情绪,幽黑的双眸有什么没东西一闪而过,却太快,根本留不下丝毫痕迹。 任宗锦抬眼凝注着他,想到任青亦临死前,痴痴的看着佩剑的眼神,不由心中一痛,嘴角的浅笑瞬间染上浓重灰暗的悲凉。 他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什么都好,然而一开口,那温热的液体便再也压抑不住的涌流而出。 “少爷!”任赫低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从自己身上胡乱拿了条手帕就慌慌张张的给他去擦唇边的血。感受到任宗锦的颤抖和湿汗,一向沉稳的任赫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朝着门外就是一声大吼:“任秋!拿药过来!” 一直在听墙角的少年急忙寻出药瓶,从隔壁奔进来,围在任宗锦面前,哭丧着小脸喂药。 任宗锦靠在任赫怀里,浑身冷汗,嘴角沾着血迹,睁开的双眼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视野中黑衣男子的身影,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人影也模糊不清…… “父亲……” 陷入无尽黑暗前,细微的低喃从他口中溢出。 梦中,他见到了任青亦。 不是最后那段岁月的形容枯槁,而是英俊挺拔、器宇轩昂的温柔剑任青亦。 他微笑着一一摸过他和弟弟的头,然后将玄天心法第一层的口诀教授与他二人。 他看见他一身白衣,雪中舞剑,梅花雪花交融,天地一片静谧,只余他一人身影,遗世独立,宛若谪仙。 父亲…… 我对不起您…… 他跌跌撞撞的跪倒在那人不远处,泪水滴在积雪之上。 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但是……不行…… 他的手深深插入冰雪之中,冻彻入骨的寒意顺着指尖钻入肺腑。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阿铮…… 泪水模糊视线,他听见那人停止舞剑,朝他走来。 温柔的抚摸,似乎可以轻易将那渗入骨缝的寒冷驱赶。 他慢慢抬起头来,光线入眼,透过泪光,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容颜…… 父亲…… 他低唤,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微笑…… “你醒了?” 低沉平缓的男声在耳边炸响,任宗锦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拿着巾帕,正替自己擦着额上汗水的男人。 见到他的反应,南啸桓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起身,将巾帕放进旁边的铜盆里:“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我回去?” 这看似不经意间提起的问题却让任宗锦打了个激灵,原本有些恍惚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这种语气……这种举动……他看着南啸桓的背影,心里猛然窜上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们已经告诉我了。”南啸桓转回身来,刀刻的面孔上,眼里有什么东西晦涩难明。 “什么?!”任宗锦轻颤一下。 男人在他床前坐下,忽然伸手,拉起他的手臂,卷起袖子。 视野里的手臂修长结实,白皙的肌肤上突出的青紫色血管曲曲绕绕,仿佛蛇虫一般缠绕其上,十分狰狞。 “你将自己大半内力渡给我,是因为它么?” 南啸桓握着他的手臂,眼神沉郁,语声低哑。 任宗锦楞楞地任由男人拉起自己的手臂,最后的一丝骄傲被这人如此直接的扯碎,让他一时根本无法反应。 南啸桓拉下袖子,为他把被子盖好,一双长眸,锐利非常的盯着床上的男人。 木然良久,任宗锦忽然开口:“没错。” “你……怎么会这样?” 他从床上撑着坐起,目光穿透床帏,不知落向何处:“你还记得么,阿铮?小时候,我曾因体质阴寒,天生筋脉萎缩,被诊为不能习武。” 南啸桓心中一凛,面上表情一变,眼神中却透出些许迷惑。 他是记得这样的流言的,流传于御剑山庄下人之间,隐晦不明的低语。 但是……他从记事起,任宗锦就同他一起练武,也未见有任何异状…… 任宗锦顾自一笑,似乎想起什么温暖的回忆:“那是因为母亲怀我时,被父亲仇人所害,身中寒毒,导致我生下来身体孱弱。听父亲说,因那毒的缘故,好几次我差点就没了呼吸。好在后来人称‘圣手神医’的爷爷游历归来,诊断过后,给出调理的方子。如此……至我六岁时,除了体质略弱于常人,每天要喝的那些药,我已可以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嬉闹。” “只是,那方子救了我的命,却改变不了我体内萎缩的经脉。‘玄天心法’我只能修习最基本的第一层,而没了内力支撑,就算学了再上等的外功,也不过是一副徒有招式的花架子而已。” 任宗锦嘴角又泛起惯常的苦笑:“后来,偶然之间,我在书库之中,发现一本前朝心法遗本。它的行功路线十分诡异,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偷偷开始练习。谁想到,却真的……可行。” “大喜之下,我日夜苦练,短短三年,内功大成。” “……那时,你已离家两年有余。” 一时屋内安静至极,无人言语。 “然后呢?”半晌,男人问道。 “然后?你不都知道了么……呵,这心法性属阴寒,随着内力的精进,体内的寒气越来越重。若是换做别人,除了四肢冰凉也无甚大碍。对于我,却是致命伤处。四年前,我冲破瓶颈,修炼到其最高层……结果,便是体内寒毒发作……让这具身体,更加残破,药石无救。” 任宗锦讲述完毕,忽然扭头看向南啸桓,神情淡然,没了秘密隐藏,双眼清澈如镜:“如此……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也不过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而你真忍心,让父亲……遗憾一生?” “让任家、让御剑山庄,就这样无声无息……从江湖消失?……”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那里,阳光从窗外射入,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 —— 夜,满月悬空,树影斑驳,微风轻抚,发出沙沙声响。 月光之下,一人缓缓迈入崇德殿大门,腰间的长剑反射出冰冷的光华。 “阁主。”黑影从一侧跃下,轻跪在他的面前。 南啸桓细问了燕三他离开一日内的状况,得知巫烨曾找他时不禁心中一紧,又听燕三说东护法帮他掩饰了,才松了口气。 挥挥手让手下继续值守,他朝寝殿内走去。 灯火灭了大半,他刚迈步进了里间,就和抬头的倚雷碰了个对眼。 “一天都没见着你人影,干嘛去了?”倚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 “……让我一人待会,倚雷。”南啸桓站在窗前,满脸的疲倦,低沉的嗓音有气无力,眉宇之间,似乎心事重重。 “……好。”倚雷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破损的衣角和沾了泥点的衣服,反而咽下了疑惑,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转身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南啸桓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床上,此刻正闭眼深眠的青年。 烛火映到那柔美的线条之上,仿佛为那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暖意。眼睫毛投下淡淡阴影,浅色的薄唇似乎弯着一个小小的弧度,如墨的黑发散在枕头之上,又有几缕弯着贴着脖颈延伸入被中。脖颈之上,有着隐约可见的白色绷带。 南啸桓胸口猛地一疼,瞬间几乎停了呼吸,半晌,才急撇过头,可过不了一会,又颤巍巍的移回目光。 自从匕首当着他的面刺入这人的胸口以来,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避免去回想那鲜血四溅的一幕。如此残忍,如此无情,毫不留情的将他一撕为二的一幕。 而此时此刻,坐在这里,享受这人所在带给他的平静的同时,他亦要付出被自责内疚悔恨所伤的代价。 痴痴的的望着熟睡中的青年,南啸桓无法控制的伸出手去,然而在距离不到一寸时,猛然惊醒,停了下来。 “……”无言的蹙眉咬牙,他抽回手,转过身,从椅子上站起,却舍不得离去,只能背靠着床柱,握拳低头。 许久许久,屋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融,一个既轻又浅,安然美梦,一个粗重低促,内心纠葛。 …… “啸桓。” 轻柔的低唤宛如轻盈的羽毛飘落,打破室内原本平静的一汪池水,也宛如一道雷击,让径自陷在自己纷繁思绪中的人猛然回神:“……主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含着淡淡笑语一如往常,除了微弱许多之外。 “刚刚。”南啸桓凑到床前,低声答了。 “抬头,看着我。”巫烨忽然命令,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南啸桓几不可察的轻颤一下,僵硬了半晌,终是抬起头,朝巫烨看去。 巫烨十分熟悉这双眼睛。往常,它漆黑纯粹,宛如最好的黑曜石,透彻无一点杂质,同时又冷硬无情,坚毅强韧;情动时,它弥漫着薄薄一层水雾,沉浸在欲望之中,毫无遮掩,无措又真实;而偶尔,在它保持着惯常的状态时,又可窥见一丝颤抖一丝脆弱一丝黯然…… 眼下,这双眼睛,则让他瞬间心疼不已,恨不得用尽毕生所能,只要能将那些无助迷茫脆弱阴霾一清而光。他想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没有关系,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不用担心,有他在……有他在…… “啸桓,吻我。” 轻轻四个字,由巫烨口中吐出。 南啸桓楞了楞,下一瞬哄的一声红了脸,窘迫的扭过头去,不敢再直视床上的青年。 温柔的目光笼罩着他,混着月华,无声的交融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绯红一分分褪去,南啸桓想到不久的将来,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的扭头然后……贴上那人的唇。 淡淡的苦味,还有一股异样的香气,南啸桓轻轻吻着,脑中忽然不合时宜的竟然开始分析这人之前吃了什么。 唇与唇的轻贴,一个温暖一个冰凉。 巫烨闭上双眼,伸出手臂抚上男人的后脑,使得两人相触的部位更加紧密,不留一丝空隙,同时反守为攻,却依然只是一个唇与唇的吻,温柔、包容、缠绵……没有丝毫欲望,干净而纯粹。 这一刻,所有的烦躁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灰暗都远离,相交的两颗心,无比宁静安适…… 察觉到青年的抚慰之意,南啸桓稍稍翘了嘴角,却又很快的变为苦涩的自嘲。 巫烨放开怀中的男人,双眸凝视着他:“这两天,害你受委屈了。” “……不。”南啸桓从巫烨怀里滑出,垂头跪地,“是属下失职。” 巫烨无奈轻叹,看了他半晌,忽然蹦出一句话:“脱了外衣,上床。” 南啸桓猛地一惊,忍不住抬头望去,然后又再次收回视线,低头看地:“主上有伤在身……属下……”声音越来越低,拒绝之中,又有几分窘迫羞怯。 “你想到哪里去了?”巫烨哑然失笑,就算他心有余,力还不足呢……真是……说他木头,这人偏偏有时某方面又异常敏感,说他敏感,有时真恨不得让人敲开他脑子瞧瞧到底装了什么进去…… “……呃……是。”居然是自己意会错了……南啸桓脸上又是一红,根本没时间再思考之前有关“失职”的种种,就僵硬着扯掉外衣,绕到另一边,小心翼翼的躺倒在床上。 “呵呵,离我那么远干嘛?”两人之间的空间,还可以再睡另一个人。 “……”悉悉索索之声响起,南啸桓屏着呼吸“平移”到巫烨身边。 巫烨低低笑着,掀开被子,将人圈了进来。 男人的身体很凉很冰,还有一股尘土的味道,伏在他的脖颈间,巫烨表情一沉,即使隐约已经猜到,真正确认的这一瞬,还是不可避免的心中一紧。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这人藏在一个别人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让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人,让他的快乐与悲伤,皆由自己缔造消解。 但是这种假想,永远只是假想…… 第128章 暗夜 如果可以,他真想将这人藏在一个别人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让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人,让他的快乐与悲伤,皆由自己缔造消解。 但是这种假想,永远只是假想…… 伸出手,却没有抬头,只是凭着触感,摸索上男人的脸庞。从下巴,到嘴唇,从鼻子,到脸颊,从脸颊到双眼,从双眼又到长眉…… 南啸桓闭上眼睛,任那微热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四处游走。这一刻,寂静无声却远胜千言万语。 药味袭鼻,他只觉身侧一沉,下一刻,柔软的唇瓣再次印了上来,撬开牙关,长驱直入,缠绵悱恻,温柔似水,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在与这人的诸多亲密接触中,南啸桓最喜欢的,便是唇对唇的亲吻。那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纷繁的事物都会变得模糊,只有那一刻他微垂眼眸浅笑着的样子清楚明晰起来。 痴痴的在脑海中描摹着那张面孔,南啸桓抓在身下床单的手越来越松…… “唔!……” 唇上一疼,他微蹙起双眉,睁开双眼,便见占据了大半视野的人正不满的注视着他。 “……”脸上一红,南啸桓窘迫忐忑之下,无意识的伸出手臂快速蹭掉嘴唇上粘湿的液体。 却不料这一幕看在巫烨眼中,是何种诱惑,当即压抑在眼底的欲火蹭的一声窜出,涌遍全身,激得他头脑一热,猛地便再次压了上去。 几个深吻之后,巫烨热切急躁的一路顺着男人脖颈啃噬而下,大片的口水濡湿了他麦色的脖颈,散乱的青丝互相交错纠缠,炽热的室内回响着两人粗重的鼻息与男人低沉暗哑的细微呻吟。 “啊……!”原先的舔舐忽然变作了啃咬,南啸桓不觉轻呼一声,原本有些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待看到眼前的情况时,已经热起来的身体更是刹那间凉透:“主上!” “嗯?”巫烨轻哼出声,因为手中身体此刻的紧绷和其暗示的推拒。 “您的伤……”惊慌失措的坐起来,惊慌失措的爬下床去拿药箱,途中更是因为心急撞上了椅子桌子好几次,等到他抱着东西回来时,巫烨已经好整以暇的靠在床头,眉眼含笑,盯着他好久了。 那样的目光温柔淡然,含着清浅的笑意,穿过尘埃,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将他从头到脚笼入。 心中一动,他在床前坐下,打开药箱,拿出新的绷带就欲重新为巫烨包扎。 巫烨瞥他一眼,伸手制止:“没事,只是流了一点血。” “……主上……”南啸桓低声恳求道,视线落在他所着的雪缎里衣上点点的红色血迹。 “……”巫烨却没有回答,只是侧着头,一手轻按着男人的手臂,一双黑眸,静静望着视野中的人。 “主上?” “……让我好好看看你。”巫烨低喃,轻柔的语音中满是不舍与依恋。他的目光一寸寸缓缓描过南啸桓的身体,像是要将面前的黑衣男人永远刻在心中,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专心致志。 暮寒仲……我好羡慕你,能得这样一人,随侍身侧,用自己的血肉,为你挡下所有的刀剑。刚毅不拔、隐忍沉默,无所图无所求,只需一个命令,便可将性命尊严悉数交予你手。 而得到上天恩宠的巫烨,又是何德何能,能穿过万千时空,在这里遇见他,让这样一个男人为其倾心,雌伏身下? …… “啸桓……”轻声呼唤男人的名字,巫烨垂下眼帘,伸手抚上他悬吊在前的手臂,他绝不会忘记,因为自己的疏忽,为这人带来了多少病痛与折磨。他更不会忘记,这人默默为自己做出的所有…… 这万丈红尘,茫茫人海之中,他想要留住的,永远只有这个人…… 但是…… 修长的手指移上他的眉眼,轻柔的抚摸,巫烨看着南啸桓,任苦涩漫上心头,冲刷着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伤口似乎都在一瞬间同时迸裂,真是……好疼…… “主上……” 捕捉到那一瞬掠过青年眉睫的不安,南啸桓只觉左肋猛地一疼,下意识的伸手握住青年徘徊在自己脸上的手。 巫烨身子一颤,再回过神来时,面上表情已恢复正常,他勾起唇角,长眉微挑,向男人看去。 南啸桓咬着下唇,一双长眸映着烛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而涌出,而那一向平稳无波的声音竟带了些颤抖,混着凝重与无措:“……属下……有事禀报……” “呵,正好,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巫烨扬眉一笑,笑容深处,有些晦涩暗沉的情绪一闪而过。 “……主上请说。”男人有些无助惶恐地低下头来。 巫烨的手轻滑而下,摸索上他另一只放在腿上的手,顺着缝隙,将那长满老茧的手掌握住,然后翻过,一下一下用指腹描摹掌心纠缠弯曲的纹路。 “师傅带回的雪莲……我服用了这几天……出乎意料,效果很不错。” 巫烨低头看着男人手掌,又用指头轻捏几下……嗯,有棱有角,坚硬……自尊心强,有意志力,做事踏实谨慎……生命线深长连贯……看来可长寿而终。智慧线和生命线贴得很近,离感情线有点远,呵呵,处事稳重,就是有点木头……感情线么…… 巫烨低头,长睫轻眨,黑发垂下,衬得眉眼更加精致,。 “师傅说,‘无痕’与‘遗情’残毒相混之下,‘乌风’液和雪莲一起服用一月,则可一举两得,两者皆可完全清解……” 感情线延伸至食指指根,感情纯粹,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不求回报…… 巫烨忽然抬头,笑容浅淡,明净澄澈,宛如秋光。 “……这真是意外之喜,对吧……啸桓?” 但是,我不想让他付出一切…… —— 薄雾弥漫,冬夜清寂,弯月悬空。 南啸桓推门而入,咯吱一声门响,惊醒了黑暗中趴伏在桌上的人影。 “南大哥!” 清亮的少年嗓音,奔上前来的人一把抱住南啸桓腰背。 “成双?” 南啸桓将人从怀里拉开,点灯迎着火光看清他的面容,清秀白皙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染着红丝,头发有些凌乱……正是那出身凌霄阁,擅长纹身的少年——顾成双。 “你怎么进来的?”两人在桌前坐下,南啸桓皱着眉,打量着对面的人。主上出事之后,皇帝只调了他们三大护法以及随身的一些暗卫入宫,而无医无武的少年,自然是留守王府…… “我在府里左等右等,但只听到主上无碍的消息……却不知南大哥你的详细状况。”顾成双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观察南啸桓,见他虽然有疲态,但衣衫还算整齐,这才放下心来,“……我准备了些去疤的伤药,给主上和南大哥你们送来。而入宫事项,有王府令牌,一路都很顺利,就是到这个地方门口有卫士阻拦,幸亏有暗卫大哥为我解围……” “燕三?”他不在时,众卫皆以燕三为首。能在外围皇帝禁卫下放人进来的,若无意外,便只有他了。 顾成双眼珠子一转,顿时也明白过来,小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暗卫大哥叫燕三啊?也是他让我在这里等南大哥你的。” “你一直在这里?”南啸桓心中一动,他今日离宫,用的理由是回府,而顾成双却是从府里入宫来寻他的…… “呃?”顾成脸上一僵,却很快又用笑容掩盖过去,而心思烦乱的男人却没有捉住那一闪而逝的异样,“对啊,我在这里等了南大哥你半天。饭食都是暗卫大哥帮忙送来的。” “我知道了。”南啸桓长吐一口气,全身这才放松下来,下一刻,一声十分清楚的咕咕声在两人耳边响起。 …… “噗!”顾成双没忍住,看男人脸色不善,顿时又赶忙忍住,几步走到另一张小桌上,拿出一个食盒来,“卿颜姐姐知道你没吃,特意给你留的。” 说罢,打开盖子,拿出饭菜,三道小菜一饭一汤,还冒着热气。 这三更半夜的时刻,他绝不会傻到这些是刚炒出来的……那么……便是眼前这少年…… 心中一暖,南啸桓口气软了几分:“多谢。” “嘿嘿,南大哥快吃吧,要不饿着肚子也休息不好的。”脸上一红,顾成双不好意思地挠头,然后将筷子递给男人。 “你也一起。”南啸桓将碗碟往少年那边挪了些,淡道。 “嗯!”随着应答之声是少年的灿烂笑容,他又从食盒里翻出一双筷子和一碗汤来,明显是早有预谋。 南啸桓轻瞥一眼,面上无波无澜,继而收回目光,埋头吃饭。 见他没有道破,顾成双得寸进尺,将椅子拉得离男人更近,然后和他一起进食。 顾成双性子聪敏,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眼看南啸桓明显若有所思,心事重重,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便没有如之前一般多话,只是安静的动筷,安静的喝汤,然后在男人望着灯火出神时,安静的侧头注视着他。 “这个时辰……大家都歇下了,不便为你另寻休息之处。” 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惊得顾成双一个激灵,堪堪回过神来,便见南啸桓从椅上起身,低头收拾碗筷,“今夜你便暂时在我这凑合一夜,可好?” 顾成双一下子也跳起来,急忙去抢南啸桓手中东西,同时不忘连连点头:“我来就好,南大哥,你去休息。” “……”南啸桓手上动作一停,抬眼瞄他一眼,接着低头默不作声的将碗碟放入食盒,盖好提起,转身走了出去。 只留下身后的顾成双,盯着他的背影感叹,什么叫一个眼神就胜似万般言辞……他算是见识到了。 被那样一双漆黑无波的长眸盯着,那一瞬,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指尖都控制不了…… 一刻钟后,南啸桓才回到屋中。 洗完脸洗完脚拉开被子在坐在床上的少年,抱着双膝歪着脑袋看南啸桓进门,看着他拿出纸墨,弯身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什么,然后卷起放入竹筒之中。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扉,一声轻哨,只见黑夜中,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扑啦啦从外面飞入,落在南啸桓手臂之上。 将竹筒扣在鸽子脚爪之上,南啸桓摸摸鸽子的翅膀,又喂了点食物。 那白鸽甚通人性,吃饱喝足后,轻啄了几下南啸桓手指,然后展开翅膀,如箭一般飞出窗户,很快,那小小的白点便消失在深色天幕之间。 “你先睡。”背对着少年在桌前坐下,南啸桓展平纸张,左手执笔执笔蘸墨,两字之后,盯着素白宣纸,空悬半晌,却终是无从开头。 “南大哥?”顾成双钻入被窝之中,望着他依旧挺得笔直,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寂寥的身影,担忧的低问。 “无事,睡吧。”南啸桓侧身手起,掌风卷过,灯焰熄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些许月光,从窗外洒入,泄了一角白霜。 屋内很静很静,静的连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和树叶拂动声都宛如响在耳边。只是屋内另一人的呼吸声,却轻的淡的,需要顾成双凝神才可确认这里并不只他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看了那披着月光的高大背影多久,只记得那一个夜晚,那人背对自己,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响动,仿佛一尊伫立在万古洪荒中,不知经历几千秋的石像。 而就在他意识模糊,进入梦乡之际,男人缓缓起身,同时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叹悠悠响起,悲怆难解,怅然若失,在暗夜中久久回荡…… —— 屋内,少年发出轻微的鼾声,不时嘟囔几句,卷了被子翻过身去。窗前的桌上,月华移上狭长的青色木盒,在整齐摆放的笔墨的旁边,依着那木盒,还有一封黑字署名的信笺。 梅香浮动,树影斑驳,沙沙风声之中,一人从侧殿缓步而出。 黑靴踩上青石板,空旷的脚步声在院中回响,映着凄清的月光,分外孤单寂落。 轻推门扉,男人轻步迈入帝王寝殿,角落的宫灯照在他深邃硬朗的轮廓之上,阴晴明灭,眼底一抹痛楚,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再无掩饰,也无力掩饰。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似有千斤重,都似走上一条无归之路。 然而不管他走得再慢,终于还是站到了龙床之前,来到了那人的身边。 双眸之中,痴心盘桓难灭,他无声的望着,用目光爱抚那人的每一寸身躯,感受着那人的体温,回忆那人从背后揽他入怀时的气息。 淡淡的香甜,并不浓烈,却让人不知不觉沉浸进去,然后一日戒断,便是锥心之疼,万般难舍。 然而,却不得不舍。 左手手指微微动了动,昏暗的灯火中,他的左臂伸出,却又在空中僵硬的停下。 他不敢再进一步,甚至,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他只能这样站着,闭眼凝神听着那人的悠长呼吸。只是这样,他便已经满足。 在这样温柔寂静的黑暗中,他学着那人的样子,微微勾起唇角,展出一丝极轻极淡的微笑。 主上……会这样活下去……他会变得更加俊美,会变得更加成熟……他依然会那样笑,气定神闲,优雅自若,好似一无所知,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他会有疼他爱他的兄长陪伴,那是爱情无法给予,虽然会有缺憾,却坚固无比的羁绊……他会有好友知己喝酒下棋,只要他不让对方连输五局……他也会有一个更好的人去陪伴终生,游遍漠北江南,执手相看白云舒卷。 他为他设想了那么多美好的未来,却独独将自己隔绝在外。 屈膝弯身,额角触地。 主上……请原谅属下的不辞而别。 主上……请容属下,自私一回。 属下,告辞。 男人起身,再看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 风起叶响,屋内静谧如初,烛火燃烧。 苍白的俊美睡颜,仿佛已经这样沉睡了千万年之久。 忽然,长睫轻颤,睁开一双黑瞳,却是一片清明隐痛。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一章挤出来了,结果预计的肉汤也没了。 说道肉汤,原本预计的肉汤在一时脑热之下,变成了大肉,结果大肉码了1Q5,再也进行不下,继而内牛删除从头再来。于是这么个场景,谈肉什么的,就太俗了……【被踹唔,看来话痨程度有所控制,这样下章大结局。 >o<~开心的爬走。 第129章 最终章 曾有个女孩对他说:只希望,有朝一日,若是二少爷遇到了那个人,一定不要放手。 那时,青涩的少年似懂非懂,他无法理解女孩眼中的淡淡哀愁,更无法体会那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蕴含的渴慕与伤痛。 而事隔十三年后,在走出宏伟的玄朱城时,他突然想起了嫁衣在身的女孩。面孔已经模糊,唯有那目光,在时间河流之下,留在他的脑海之中,清晰如昔。 彻骨寒风刺面,层层厚云满布阴霾天空,细雪与雨丝交融,织成细密的薄网,将万物笼罩其中。脚底是枯黄的草根落叶,风起,卷起雪花残叶,无尽萧瑟。 南啸桓勒马而立,只见迷离水雾之中,远处楼台似有若无,明明是午时,天地之间却似蒙上了一层黯淡模糊的霜色,细雪冷雨连绵不绝,风光孤寂,路人皆行色匆匆,而城墙之外,黑衣男人策马而立,迷茫怅惘的目光穿过氤氲雾气,不知落往何方。 此去……再也无法回头。 贴着胸膛的玉雕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烤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眼前不断回映着青年的面孔,浅笑的、薄怒的、叹息的、怜惜的……提醒着他不久前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 一阵冷风袭来,黑衣男人恍然回神,下一刻,他恼恨紧皱剑眉,咬住下唇。 没有人强迫你……南啸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无须再想!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日的来到只是迟早,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 没有你,那人也会过得很好……是的,没有他南啸桓,暮寒仲也会过得很好…… 无声默念,仿佛暗示,一点点将心中的留恋不舍驱走圈起,然后封埋。 浓黑的长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情冷寂,男人握紧缰绳,狠狠一夹马腹,冲进水雾之中,头也不回的朝去路奔去。 蹄声渐远,背影消匿,只有地上残留的马蹄印记,昭示着这里曾有人驻足长立。 —— 胤国京畿附近丹寨镇,随着新年的结束,重新繁忙热闹了起来。官道旁的茶铺客栈各种小店每日进出人流十分可观,露天拼桌加凳的场景亦是非常普遍。然而一向生意最好的苏家茶铺,这几日却是古怪得紧。 任赫仰头看了看茶铺外飘扬的旗子,确认他并没有来错地方之后,便跳下马车,朝正门走去。 “哎呀呀……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店让人包了下来,客官要是喝茶住宿,还劳烦左拐或右走,另外两家店随您选一。” 门帘掀开,一个青年懒洋洋地走了出来,对着任赫说道。 “被人包了下来?”任赫眉头皱起,又将眼前的小小茶铺扫视了一圈,终于明白为何在邻旁左右人满为患的时候,这家店能够清静伫立在这里的原因。果然不是关门歇业。而是有人抢先一步。 “是啊。”青年捂嘴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因为知道赚不到眼前人银两的缘故,他的态度也变得漫不经心,不是对着顾客,而是好似街角巷口唠叨家常闲扯八卦的闲聊人士,“这位爷手笔可大着呢……你我可都得罪不起。客官您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士,想必不会介意多花点银子去隔壁的歇息的~~” 说罢,双手插袖,慢悠悠的朝店内晃回。 “……”看着青年的背影,任赫心头忽然涌上一种上前揍人一顿的冲动……好在他生性沉稳,这个冲动不过几瞬,便被他压了下来,只是默默看了几眼被厚实门帘掩盖的大门,转身走回马车,低声将事情禀告了里面的人。 “哦?”温润悦耳的嗓音似乎有些惊讶,然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人插了进来:“管它被人包没包!这店我们住定了!顶大多付他些房钱,什么你我都得罪不起……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天子脚下,什么人敢仗势欺人,连人家住哪都要管的!”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马车中利落的窜出,黑发挽起,儒衫在身,小脸高扬,一双大眼,满是愤恨不满之色的盯着苏记茶铺。 “秋儿,勿要妄语。”素衣黑发的俊秀男子从马车中从容优雅的弯身而出,制止了少年喋喋不休的“指控”。 “少爷。”任秋扁扁嘴,回过身扶着他,本还想再说几句,可看到男人疲惫苍白的面色时,只能乖乖的嗯声闭嘴。 “阿赫,我们与二少爷约定在此地汇合,算算时间,他到这里,约莫是明日下午。”任宗锦环视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旁侧的苏家茶铺,“你去问问店主,这包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外出住店打尖,不是没有遇到过富商巨贾包场清店这种事情。若是热情豪爽之人,让出一两间空房的事也不是没有,当然,同时也自然有那种趾高气昂毫不退让大甩银票的。就是不知,他们这次遇上的是什么了…… 任赫应声再次朝店里走去,没走几步,之前的青年又双手插袖耸拉着眼皮踱了出来:“我说客官啊……我刚没有告诉您么,这里已经被人包了,现在不营业不营业~就算你再怎么想给我们塞银子我们也不要啦~~” “什么时候,你们才营业?”任赫面无表情站在青年面前,沉声问道。 “不晓得。”青年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伸手指掏耳屎。 “你不知道,你们老板总知道的。”任赫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声音无形中又沉了几分。 “我们老板?啊?”青年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啦。” “——你!”任赫被他的态度搅起了一丝怒意,眼神瞬间狠厉下来,“你们老板若也不知道,便去问那包店之人!” “嗯?~~~”青年仿佛没有察觉少年身上顿时散出的几分冷意,依然是那副异常困顿的模样。他的视线慢悠悠转到半空,摸着鼻子,半晌低声自喃,“我才不去问……啧,太恐怖了……” 任赫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眼看着就要发作,忽然一声响亮马嘶自身侧传来,还有几人惊慌失措的惊呼。 “老板,小心——!” 早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任赫的身体已本能的闪避而过,下一刻,飞溅的泥点混着急速掠过的冷风堪堪袭过他的面庞,待他回神再看之时,只见一匹矫健雄峻白马飞速驰过的背影。 “老板,你没事吧?!”一个小二打扮的少年气喘吁吁的围上来,另几个同伴则继续大呼小叫的追赶白马,神情之间极其焦急恐慌。 “怎么回事?”苏家茶铺的老板——苏河——神情一肃,望着不远处乱成一团的情景问道。 “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小二哭丧着脸,委屈极了,“虎子刚去给它喂食,就成这样了!” “奇怪……真是奇怪……”苏河思索之后不得其解,只得盯着不远处感叹。然而还没感叹几声,忽然脸色一变,异常紧张的开口,顿时就连声音也高了几个调:“诶诶诶——你们快把马给制住!让它跑丢了你我就都没命了!!” 那边闻言更加慌乱,白马仰首长嘶一声,像是恼到极点一般,开始横装乱撞起来,几人纷纷跌地哀嚎,眼看着就要拦不住,要让白马冲出而去之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衣袍鼓胀,黑发轻扬,落在了马背之上。 白马哼哧哼哧,能安静点,却依然瞪着马眼,喷着粗气,前蹄刨地,显然依然处于狂怒之中。 “你小子给我安分点!要不我就将你砍了扔去喂狗!到时候,你可再见不到你那可恶的主人了!”如玉的俊美容颜,却是一副宛若修罗的凶恶表情,月白长衫的男人拧眉冷道,出口的威胁没有一点玩笑意味。 “咻儿咻儿……”白马低头轻叫几声,瞬间乖顺下来,哪还见得刚才一分一毫桀骜姿态? “哼,知道就好!”那男人轻哼一声,从马上跃下,拉起缰绳,交到颤颤微微凑上前来的人手里,“饲料要精选的,再掺次的进去,那就别怪这家伙把你们后院给掀了。” “是……” 看着白马跟在人后面离去,月白衣衫男人转身迈步,却不是回他刚刚飞出的苏家茶铺,而是朝着门外站立的任赫。 “进来罢!” 锋锐的目光宛如刀剑,刺透任赫,向着那停在路边的马车飞去,最终停留在任宗锦身上,七分冰冷之下,是两分玩味,和一分无趣鄙弃。 —— 永安元年元月二十一。 南啸桓走入丹寨镇之时,已是暮色已降的酉时末,风起,扬起无数尘埃,他单人只马行来,一身黑衣几乎融入暗色之中。 男人行于茶铺门前,驻足观看。大红灯笼在暮色中分外明显,而其上大大的喜字更是为这萧瑟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不时有人跑进跑出布置打扫,虽然忙乱,却是有条不紊,静而无喧。 再次确认门牌,南啸桓翻身下马,面无表情跨步入内,路途所碰之人,全部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他心中疑虑,却无心去究,几日奔波下来,身累心乏,现在的他,只想见了任宗锦然后沐浴休息,其他的事,一概不愿去想。 踏入茶铺,南啸桓有些愣愣,若非相信自己眼力,他定以为自己错入了某处喜堂,而非官道旁与人约定的茶铺。 红字糊窗,红烛高悬,红绸遍挂……一切都是红的,洋溢着喜气,大堂正中,供奉着天地牌位,旁边放着两把椅子,一个修长的月白背影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听得声响,优雅回身,清俊容颜,冷傲孤绝,不是雍亲王暮云萧是谁? 南啸桓脑中轰的一响,愕然看着前方之人,半晌,躬身行礼,哑声低唤:“萧公子……” 暮云萧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收回目光,挥手示意:“带你们阁主下去换衣准备。” 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褐衬南人低声应命,来到南啸桓面前,南啸桓扭头一瞧,竟是自贯日阁中自己的属下:“阁主,请随属下来。”说罢,带路先行,朝着堂后小门而去。 南啸桓跟在后方,和看似冷静自若的外表不同,此刻他的脑中纷乱复杂,一时半会,竟理不清一丝头绪,只有无尽事败之后的恐慌无措,窜遍四肢。 他见着了萧公子……在这离玄朱百里之外的小镇,这代表……是不是……那人…… 不敢去想那个可能,南啸桓强行集中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已来到一间客房之中,素雅简约的布置风格,隐约可寻几分熟悉的痕迹,仔细一思,才惊觉这苏记茶铺的布置竟与千夜宫以及玄朱宫中的布置惊人的相似。 坐在床前,南啸桓望向自己下属,语声低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暗卫退立一角:“属下亦不清楚……阁主还是先行沐浴换衣,再晚怕会延误吉时。” 吉时?……南啸桓看着窗扇之上的囍字,顿时,更加糊涂了。 待到沐浴完毕,看到暗卫拿来的换洗衣物,南啸桓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一些。 红色的新郎喜服……款式用料做工皆是极好,可这种东西,绝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 见他望着衣物却迟迟没有穿戴欲望,早些时候任他千说百说都坚持侍候他入浴的暗卫上前一步:“这是萧公子吩咐的。” 暮云萧的名头一拿出来,南啸桓就算再是迟疑,也不会认为是那人眼花脑昏了,于是只得僵硬的展开双臂,任不知从哪冒出的侍女为他扎下裳、穿上衣、扎大带、系蔽膝、系革带。 换完衣服,侍女又拿出象牙梳子,为他打理一头长发。 往日里明明短短一会就可做完的梳洗工作,在这个异常古怪的傍晚,却持续了几乎半个多时辰。 等到一切终于妥当,门外也响起鞭炮爆竹之声,同一时刻,喜庆乐声奏响,门扇开启,南啸桓走出房门,穿过甬道,进入大堂。 明烛交映,火光璀璨,红绸轻飘,乐声悠扬,然而整个大堂,除了吹奏的乐师,便只有寥寥数人。 南啸桓手执同心花结,默然静立大堂一侧,目光掠过不远处站立的东卿颜西倚雷燕三,最后落在主位之上,华服黑发的任宗锦。 任宗锦迎上他的目光,苦笑摇头。 他跟他一样莫名其妙,只觉这短短一日宛若离奇梦境,荒诞无稽。 “啸桓……”金石相击的如玉嗓音恍然而起,轻缓脚步声入耳,南啸桓惊极,猛然侧头,只一眼,便无法思考。 那一瞬,所有景物都失了色彩,只有眼前身着大红喜服的那人,牵动着他全部的心神与灵魂。 “……主上……” 两人视线交汇的地方,空气恍惚之间全部凝滞,静止成永恒的画卷。 从南啸桓手中牵过同心花结的另一端,巫烨唇边掠过一抹喜悦温暖的笑意,他静静微笑着注视着视野里硬朗冷峻的男人,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向供桌前走去。 南啸桓怔怔跟着迈动脚步,视线胶着在青年身上,贪婪渴慕,仿佛沙漠之中,垂死之人看见绿洲水源,狂热急切,没有一丝遮掩。 接下来的仪式,南啸桓都宛如身处梦中,呆呆的跟着巫烨再爱香案前跪倒,叩首上香,行礼升拜。 直到行过交拜之礼,传来那句送入洞房,南啸桓才蓦然回神,才真正意识到,刚刚他和那人做了什么…… “拜堂成亲,就算你不乐意,也不该是这副惊悚表情吧?” 鸣乐吹奏与道贺声渐去,喜房内,龙凤红烛高燃,囍字帖窗,红帐低垂,一室甜香,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之上,巫烨浅笑着打趣。 “没有!属下很乐意!”南啸桓惊慌否认,情急之下,有些话直直冲出口中。顿时两人皆是一楞,然后,在巫烨的轻笑声中,男人红着脸颊,头愈垂愈低。 “今日之事,我同样十分乐意。”巫烨噙笑,伸手握住南啸桓左手,十指交错,体温相贴。 南啸桓略微轻颤了一下,继而垂眸不语,任巫烨动作。 将男人的紧张不适收入眼中,巫烨轻轻起身,走至一旁拿了一个长盒回来,放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铺之上。 “你走得匆忙,不仅落了‘银曜’,还有这把‘雁影’。”巫烨柔声低语,将盒子推递到南啸桓身前,一双明目,闪耀着不知名的神采,它们汇成一股无言的包容,轻轻将人笼罩其中,让人不觉之中松了心神,懈了不安,无比舒适无比温暖。 南啸桓楞楞的看着眼前的剑盒,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涌入心房,溢上眼眶,他颤颤的伸出手去,却在半途又猛地收回,然后哐当一声,男人朝着巫烨,直挺挺的跪了下来,以额触底。 “此等贵重之物,属下罪责深重,无资格据为己有!” 干涩的男音沉痛悲怆,穿透瞬间凝滞的空气,低低响起。 “南啸桓。”巫烨神色一敛,面色立沉,就连声音,也好似浸着万年寒水,“你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主上尊贵之身,勿要与属下开此等玩笑。属下……”声音越来越低,抓着地毯的手在轻轻颤动,南啸桓闭眼苦涩低叹,根本不愿相信眼前一切。 巫烨闻言一僵。 眼前的男人,明明身着喜服,明明刚刚与自己拜堂成亲,却还是不愿相信他的回答与决定……心中一疼,他缓缓走下床铺,然后屈膝,跪坐在男人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双目眈眈,良久,沉声低道:“此时此刻,在我眼前非是千夜宫护法南啸桓,亦不是暮寒仲贴身侍卫南啸桓,而是暮寒仲,认定一生,愿意执手一生,相守一生的男人。” 说罢,他忽然出手,掌风掠过之处,两人头冠摔落于地,黑发披散而下,他扯出一缕头发,反掌为刃,横断青丝。 “主上?!”南啸桓微瞪双眼,颤声道。 回答他的是脸颊一凉,下一瞬,一撮断发被巫烨收到手心。他垂眸凝神,用红绳细细将两人头发缠到一起。 三千青丝,宛如冥冥之中那根红线,牵扯着多少情爱,多少渴慕思念,取一缕与命定之人缠绕一起,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南啸桓看着巫烨的将那两缕绾在一起的青丝放入随身的香囊,长久以来深埋内心的那股激荡的感情更加澎湃急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法抗力。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巫烨面色严肃地直直看向男人,一双黑眸,澄澈温柔,却又坚定非常。 眼前的人,是他愿意永远守护,相伴白首的男人。这一事实,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他下不了手折断这人欲翔的羽翅,那么所能做的,便是守在他的身后,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和依靠,如同那逝去的几百个日夜内,这人无声的守候。 “……”南啸桓默然无语,只有渐转红的眼眶和微颤的身体,昭示着这一刻,那淹没所有感官的感动与喜悦。 “这只香囊,你带在身上。” 金累丝镶嵌白玉的香囊,华贵精致,呈长方委角型,五彩缤纷的碧玺绕在边缘,点缀成花,玲珑剔透的金丝盘曲成立体繁叶,中间嵌着温润白玉,镂空分层雕琢着飞鹰俯冲的纹饰。 修长的手指留恋的抚过男人脖颈,巫烨亲手将香囊系了上去:“你那个玉雕,就给我吧。”说着,也不待人回答,便伸手探入男人衣襟之内,摸索半晌,摸出个东西,正是七巧节那日,巫烨随手送出的玉雕童子。 南啸桓当初离开之时,留下了巫烨亲手送出的宝剑,陪伴自己多日,征战沙场的骏马,却唯有这件最不值钱的玉雕,实在舍不得丢弃。 这样小小物件,怕是那人早已忘记,那样,自己便可偷留几分想念…… 当时那样想着的人,绝不敢奢想,会有一日,这件不起眼的玉雕,可换来这人的一缕发丝……南啸桓此生足已…… 凝望着胸前的香囊,巫烨的感情,头一次这么赤裸裸的袒露他的眼前,他难以置信,却无法抵挡那瞬间滋生的强烈喜悦,慨然而叹。 蜡泪滑落红烛,在灯座中凝固,无声的火焰温暖静谧,一如这个夜晚。 流光荡漾的液体注满酒杯,巫烨端起一杯,递到男人手中。 南啸桓默默接过,烛火颤动的微光里,面前青年的笑容清浅温柔,灿烂美丽,让人心惊。 手臂相交,酒液入喉,尝不出味道,却是南啸桓短暂的二十六年人生里,记忆最为深刻的一瞬。 “南啸桓……”放下酒杯,巫烨凑到他的面前,低笑着望向他的双瞳之中,那里,没有了冷寂与孤然,完完全全,只映着他的面容。 “我爱你。” 此生此世,唯你一人。 简单三个字,停滞了时间,温暖了他寂寞孤单的二十六年岁月。 南啸桓长眸微垂,阴影掩盖的暗处,与那人相贴的薄唇,泄出一丝淡淡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抠鼻孔,完结了完结了!7Q字就搞定结尾了!我好伟大【……被踹中巫烨这招绝吧绝吧~有时对着小小这种木头,行动远比任何话都来得给力。 何况人家可是负伤百里追人…… 文中没交代的细节会放到番外里==再添进来,那估计1W字都挡不住啊啧啧。 第130章 尾声一 说来真是个悲剧,巫烨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洞房花烛夜,终结于踢门冲入的暮云萧和西倚雷的冰冷冻气和碎碎念叨之中。 跟随的几十暗卫也因此遭殃,三更半夜冷风阵阵之时,一个个站到院中罚站。这亲成的,婚礼办的,喜酒没有不说,还得倒灌满身冰雪。 而那伤口迸裂气虚不稳的罪魁祸首则倚在床头,嘿嘿嬉笑,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还对于打断他与南啸桓好事的暮云萧抱怨良多,气得脾气不好的雍亲王一脚踹掉屋中门扇,而苏家茶铺老板苏河也因为账上多出的赔偿费而眉开眼笑,一双桃花眼,整日笑意连连的在店中众人身上扫过,就盼着哪个人也如暮云萧一般多捏碎踩坏几个茶几块地板,那可就一年不用开张了。 相比巫烨一伙,任宗锦则是苦着一张脸,忧愁了好几日,才勉强消解了自己弟弟跟别的男人成亲这一事实。 至于南啸桓的一帮手下,除了罚站之外,另有难解之事烦扰他们心头。主上还是那个主上,阁主……可不是那个阁主了。这该怎么称呼?……难道要叫夫人?一众面瘫苦苦思索之后泪流满面,几次守卫,更是频出状况。南啸桓动怒之下,冷眼逼问,得到那囧囧有神的称呼问题,顿时有气难出,哭笑不得,只得一人一个暴栗打发下去,然后在床上青年不怀好意轻笑声中,发挥究极面瘫功力,直接无视。 一行人在苏家茶铺休息了七日,七日之后,伤势好转的巫烨亲自送南啸桓离开。 远处青山隐约,近处枯枝干草,荒芜苍凉。巫烨拥人入怀。 “我等你。” “还有,记得我爱你……” 喃喃低语散入风中,随风而逝,却永远的留在男人心中,即使时光流转,也绝不会遗忘。 尾声二 永安二年五月,太渊论剑,御剑山庄任宗铮惊鸿出世,一柄青峰,傲绝全场。 同年七月,御剑山庄仁宗锦禅让庄主之位,任宗铮成为新一任御剑之主。 同年九月,一月之内,战书连下,任宗铮连挑江南三大剑派高手,御剑之名,再次名动江湖。 永安三年元日,败在仁宗铮御剑之下数的上名号的江湖高手,累计至百。 同年四月,翰国摩云教企图入主中原,三月之间,几大门派接连发生血腥惨案。御剑山庄仁宗铮临危受命,担任盟主之位,统领南北武林,共抗邪教入侵。 同年六月,千夜宫宫主暮寒仲闭关一年,终于破关而出,千里奔赴江南御剑山庄,与武林正道,商议退敌之术。 碧空白云,白衣飘然,微风拂面,他纵马扬鞭,肆意笑声扬洒天际。 远处苍穹之下,高大冷峻男子迎风而立,极目远眺,冷硬长眸之下,一丝笑意隐约浮现,温暖愉悦。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尾声完了,正文就完结了,自个给自个打分。 呆望。 尾声二就是纷争的江湖啊神马的……小小会磨练成一个心智更加健康的好孩子的!摸小小头。 最后谢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TVT蹲坑追文神马的,各位姑娘们耐心真是大好啊……感动中。 接下来会时不时的上来更个小番外,然后顺带修文改错别字~>3<乃们还会再见到我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131章 番外·玖《子嗣》 永安三年是江湖动荡的一年。这一年,横空出世的摩云教血染中原南武林,年底一战,武林正道更是死伤惨重,各大门派折损无数高手,元气大伤。 冬雨刷刷下着,极目眺望,视野之中一片萧瑟凄凉,原本精致华美的楼台亭阁成了断壁残垣,昔日热闹人声只剩乌鸦飞过,枯枝败叶、残转破瓦、谁又能想到这里,曾经风景如画丝竹悦耳、夫妻和睦童声清脆? 南啸桓在一处停下脚步,蹲下身,手指触上早已干掉,脏污不堪的血迹。 “看来,我们来晚了。” 脚步声传来,白衣青年眼神沉郁。 “主上。”黑影窜出在两人身前俯身,“一共二十二具尸体。……玉公子的……在那边。” 南啸桓闻言一怔,半天,才楞楞的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一路行来,不安盘踞在心中,让他坐立难安。从收到消息那一日起,他和巫烨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没想到早赶晚赶,还是迟了…… 随着燕三来到另一处空地,这里,暗卫们已经将寻出的尸体整齐摆了。从尸体来看,他们死去不过一日左右,个个死状可怖,显然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南啸桓一路看来,拳头越捏越紧,眼神越来越冷,待终于看到他要找的人时,更是两眼一黑,气血攻心,喉头一动,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啸桓。”巫烨上前一步,急忙将男人欲倒的身体揽入怀中。 一向坚毅的男人身体在不住颤抖,半晌,低哑的声音带着微微哽咽响起:“我对不起玉大哥……” “你已经尽力了。”巫烨收紧怀抱,视线扫过地上脏污残破的尸体,胸口微微发疼。 玉言歌……南啸桓改名换姓三年以来,帮他甚多,打从心底最为敬重的江湖名刀,抵不过暗中毒手,惨遭分尸而亡。这飞来横祸归结于‘饮虹’剑在他手上的传言,而作为饮虹剑真正的拥有者,巫烨只能苦笑。 不过……眼神一沉,巫烨望着地上的尸体,沉声问道:“……没有见到小孩子的尸身?” 旁边的燕三一愣,随即如实禀报:“并无。” 这附近随行的暗卫们都已细细探查,搜寻而出的尸体,只有这么多。 “!”巫烨的问话提醒了陷入悲恸之中的男人。他挣脱巫烨怀抱,大步回身再次核对了一遍……确实,没有小孩的尸体。 宛如绝处逢生,南啸桓眼中再次涌出明亮的火花,他几步奔回巫烨身边,一下将人紧紧搂了个满怀,激动之下,声音都开始颤抖:“没有尸体,那么枫儿……” “他还活着。”巫烨在他耳边轻喃,语音轻柔,却无比坚定,仿佛在叙述一个事实,没有一点犹疑,“我们会找到他的。” —— 然而,最终当玉枫出现在南啸桓面前之时,已是大战停歇的一年之后。 十一岁的男孩,身高只刚刚到男人腰部,身形瘦弱纤细,一双凤眼,却是波光潋滟,异常惑人。 就在南啸桓一眨不眨的看着男孩时,男孩也在默默打量着冷峻肃杀的黑衣男人,眼神清冷,面上神态,全不似他十一岁的年龄。 “爷,您看看,可满意?枫儿是我们这年龄最小的清倌了……本想着再过两年再给他开苞的……这可不遇见您了……”男孩身侧,涂脂抹粉的中年男子捏着兰花指,声音里满是谄媚奉承,“您看这脸蛋……呦,真是没话说啊……另外,他虽然未经人事,别的功夫可是一流,比如那品箫啊……” “住嘴!” 无形杀气奔腾而出,中年男子余下的话还未出,已无法再言,只因脖颈之上,不知何时已深深插入一柄银色精致飞刀,点点血红慢慢渗出,下一瞬,扑通一声,已无生命的躯体砸倒在地。 巫烨坐在窗前,精致容颜冰冷如霜,另一柄薄若蝉翼的银色飞刀,夹在他的双指之间。 突然之间死了一个人,虽然彼此相处一年有余,男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径自走到尸体之前,蹲下身来,伸手拔刀。 喷涌出的热血劈头盖脸的溅满了他的头发面庞衣饰,他却挑起一抹残忍愉悦的笑容,伸舌轻轻舔舐飞刀之上的血痕。 南啸桓看着他的举动,面上虽无异样,心中却是惊疑,莫非……他们找错了人?他记忆中的玉枫天真浪漫,又岂会是眼前这个拥有慑人眼神,残忍狠毒的男孩?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巫烨起身迈步,自后拍上他的肩膀:“他身上的胎记,和你描述,并无二致。” 听完这话,南啸桓眼神复杂的看着已经朝两人走来的孩子,只见他一揽下摆,恭敬异常的跪倒在地,垂首低声:“虽不知两位大人此举为何,但除去枫儿心头之恨,却是事实。只是云郎一死,此地再无枫儿容身之地,只望两位大人慈悲心肠,带枫儿离开这里,玉枫此生做牛做马,也定会报答。” 话落,三个响头,重重磕下。 两人对望一眼,巫烨随即低笑出声。 小小年纪就已有这番心机胆识,他喜欢! 看来,南熠,能多一个伴了…… —— 深夜,玉枫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沉沉入睡。 “主上,您要收养枫儿?” 屏风之后,南啸桓一把抹去脸上滴下的水珠,惊讶的低问出声。 哗啦水响,巫烨伸臂仰躺在桶壁之上,嘴角轻勾:“嗯。” 寂静了半晌,那边却再无声音,巫烨奇怪的睁眼去瞧,入目的是男人覆了水汽的精壮上身与发愣的表情。 呵呵轻笑,他往男人身边轻移,然后伸出手,掐上那张轮廓分明,此刻一脸严肃的俊脸:“我看过他的筋骨,是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才。而他的还在世的亲人,据我所知,也没有了吧。” 一句说完,不待男人张口,巫烨轻啄上他的嘴角:“既然玉言歌是你的至交好友,你就代替他,抚养他儿子成人。这种事情,不是很合情合理的么?” 南啸桓心中一暖,从一年多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暗暗下了决定。他若有朝一日,寻得玉枫,必将亲自教养,如此才能稍解心中那无尽的愧疚。可这个念头,他从未对眼前之人说出。因为他知道,一旦告之,这人绝对会颔首同意。 可是,不想他为难……不想他勉强…… 慢慢垂下眼眸,南啸桓微张薄唇,那盘桓在外的舌头即刻急切的潜进,四处游走舔舐,交换唾液,乐此不疲。 浴桶之中,赤裸相见的两人很快就吻的难解难分,情动之时,往日羞怯禁锢皆数抛去,只有那紧密相贴的心跳,真实灼热,一下下深入彼此脑海心房。 啃吻,舔咬,纠缠,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熟悉的身体线条,感受着紧绷肌肉下暗藏的颤抖,巫烨架起男人双腿,轻柔分开,低头细细舔吻上男人大腿根部。 “呃啊……”后仰的身体上,两点突起泛着水泽,兴奋难耐的在空气中挺立而起,南啸桓咬着嘴唇,却还是在手指侵入体内时,泄出低沉的轻吟。 “嘘,小声点,枫儿还睡着呢……”巫烨压上男人身体,湿热的口腔含入左胸的硬挺,吮吸轻咬,一只手不断揉捏着半浸在水中的臀瓣,另一只手,则在那柔软火热的甬道内探索触摸。 意识到不远处沉睡的男孩,在接下来的情事中,南啸桓更是咬紧牙关,饶是身体颤栗不停,体内那敏感之处被人肆意撩拨触弄,他硬是再没发出一声。 挺立的巨物喷出几丝白浊的液体,溅落根部的草丛与贴得极近的另一人小腹。南啸桓喘着粗气,浑身酸软无力的瘫倒在巫烨怀中,一双长眸,氤氲水汽弥漫,冷峻面容,此刻更是鲜红欲滴,哪还有一丝一毫往日的煞气冷意? “唔,接下来轮到我了~~”轻轻在那半软下去的器物上一弹,巫烨抽出埋在男人后面的手指,沿着背脊线,用那湿哒哒混着肠液润滑物的指头摸索而上。 “……主上……”极轻极微的低喘,南啸桓满足的低叹出声,明明泡着的水温度适中,他却觉得滚烫无比,一股股的热气从四肢百骸窜入身体,而其中最让他无法忽视的,便是那贴在大腿根部的,不属于自己的傲然耸立。 见他呆呆的盯着那里看,巫烨低笑一声,忽的一动,双手紧扣住男人腰身,将他稍稍托起,而他自己,则顺势向前一滑。 下一刻,灼热的硕大整根直插而入,更因重力作用,一路勇猛无挡的冲入最深,惹得双腿无力瘫软坐下的男人低呼一声,原本迷茫失神的双眼浮现几丝疼痛。 噼啪的水声阵阵回荡,交融低喘的呼吸暧昧纠缠,屏风之后,宽大的浴桶之中,满目春色。 湿润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南啸桓双手撑在桶壁之上,后臀则高高抬起,承受着身后青年的猛烈撞击,他垂头呻吟喘息,极大快感之下,早已忘了屏风之后,那酣然入睡的玉枫。 喑哑低沉的呻吟入耳,激得巫烨更加兴奋癫狂,积攒多日的欲望全部转化为更加肆意更加快速激烈的抽插,低吼着,他紧握着男人的腰身,一次又一次的完全抽出,再深深撞入,每一次都狠狠捅向男人体内那敏感的一点,直让南啸桓身下那刚泄了不久的器物,再次苏醒直立起来。 滚烫的热度不减反升,两人像野兽一般,纠缠撕扯,低吼啃咬,忘情的变换着各种姿势体位,灌满精液的后穴因为巨物的捣弄而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肉体撞击声不绝于耳,直到快感高潮第三次席卷来临之后,南啸桓困倦乏顿,终于无法抗拒的沉沉睡去。 浴桶的水早已冰凉,巫烨用床单裹了南啸桓,抱上房内另一张大床,出门又唤了一次热水,然后摊开白色的床单,分开男人的双腿。 一手扯着臀瓣,隐秘的穴口便一张一合的展露在空气之中,浑浊的液体被吞吐着,顺着蜿蜒的曲线,滑落下来。 巫烨双眸一深,快速的用沾了水的巾帕擦拭干净,再伸入手指勾弄而出里面剩余的液体,清理完毕之后,他褪去外衣,用一床被子将两人裹紧,搂着男人灭灯入睡。 寂静的深夜,窗外的风声呼呼入耳,巫烨听着屋内那多出的悠长呼吸,忽然低叹一声,轻喃出口:“让你此生无子无嗣,啸桓,你可曾后悔……” 轻柔低语飘散而逝,忽然,巫烨心中一动,搂在男人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多了另一人的温度。 “那你呢?” 黑暗中,男人的双眸却亮若星辰,他定定的看着巫烨,轻声而出的三字,是他一直藏于心中的郁结。 “呵。” 巫烨无奈轻笑,半撑起身子,然后勾着男人脖颈,吻了上去。 “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这亦是我的回答。” 男人低喘轻道,却无比坚定。 静滞了几瞬,两人忽然相对而笑,彼此的眼中,映出另一人的面容。 第132章 番外.拾《WS一日记》上 作者有话要说:注:此篇番外,灵感来自阿宅同学所绘Q版短漫《WS仲的一日生活》。漫画见下方~><话说最近时速严重下降……一个上写了我一下午,崩溃TVT下部……大家要有耐心~ 另,友情提示,本篇巫烨形象部分崩坏,大家做好心理准备……==顶锅盖逃。 ==== 南啸桓一日的生活,始于温暖的被窝。 通常睁眼醒来之后,会有两种情况。 其一,有人八爪鱼似的缠在他的身上,嘴里嘟囔着不知名的低语。 其二,有人八爪鱼似的缠在他的身上,嘴里嘟囔着不知名的低语,除了紧搂的手脚,还有某个埋在他体内的器物。 对应两种不同情境,他也有两套相对应的举动。 其一是无奈的叹气无奈的从那人怀里挣出,爬下床去洗漱换衣,然后在换衣之时,拉高衣领系紧衣带,确定吻痕完全遮盖,拿剑出门,热身练武。 其二是呆呆的看着帐顶,再看看相隔寸许的俊美脸孔,慢慢暖了心房。这一种之下随后也有两种分支,一种是短时间内青年睡醒,吻着男人一大清早再来一次大战,一种则是因昨夜体力消耗太大一时半会睡得更香毫无清醒迹象,这时,南啸桓要做的事情,是以上所列举的各种状况中,最耗时间、最费心力、最无效益的。 这个清晨,南啸桓就遇到了最后一种情况。 苦笑地看着巫烨又往自己怀中钻了钻,满足地低哼出声,南啸桓垂眸静凝,片刻之后,轻声低叹。已到了每日自己练武时辰,再拖下去,就真要太阳晒屁股了…… 聚着力气稍稍一动,身后那处含着的东西经受摩擦,顿时又涨大了些,烫灼着那柔软脆弱的内壁。本就酸软无力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巫烨无意识的顶入和那更紧更实的搂抱,南啸桓低泄出一声呻吟,刚聚起的力气顿时散了大半。 然而看着闭眼沉睡,就连梦中都勾着嘴角的人,喘过气来的南啸桓有些踟蹰,犹豫片刻后,还是做出决断,抱着怀里青年微一侧翻,然后拉开对方手臂,退身而出。 尺寸傲人的硕大从甬道中滑出,颤巍巍地挺立,仿佛蜷伏的巨兽,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却是不容忽视的绝对存在。 锦被之下,两人皆是全身赤裸,皮肤相擦而过,引起男人轻轻颤栗,他往下缩了缩,摸索着握上青年腿间的涨立的分身。 经过常年的实践,男人手艺尽得巫烨真传,就连嘴上功夫,虽然使用频率远不如双手,也是出类拔萃。两者相加,就算是名义上的师父,巫烨也抵不住这样进攻,很快就泄了出来。 白浊液体沾染嘴角,南啸桓喉头一动,已将口中东西咽了下去,同时用手背蹭了蹭残留余液。他从被窝中轻手轻脚的爬出,再绕过青年下了床,凑合扯了里衣穿了,然后走进里间搅了湿帕出来,再次来到巫烨身边,轻轻揭开被子,跪趴到床上,伸手将那些不小心溅在青年身上的液体清理干净。 “……啸桓……”巫烨忽地一个翻身,猝不及防之下,男人被他压在身下,只听细微的梦中碎语,在他耳边低低响起:“你这里真热……夹得我好……” 一边低喃,梦中色狼嘴脸毕露的人一边动手动脚,三下五除二,就将男人刚穿上的里衣给剥了开来,同时嘴里还含混不清的嘟囔着:“……这么美的身体……穿着这些东西真是碍事……”手在胸膛上四处摸索,闭着双眼的面孔上眉目舒展,“以后……还是光着算了……” 南啸桓一日之中的早上,在晨光照耀下度过。 换上黑色紧身短打,系好束腰锦带,最后拿起青色长剑,跃身竹林,南啸桓凝神静气,挥舞剑招,从玄天剑法第一式气冲九霄,到最后一式相忘江湖,通常一遍下来,差不多要用一个时辰左右,而这个时候,那赖床的人,也洗漱穿戴完毕,早饭入肚,晃着悠闲步伐,走入竹林之中。 “腰还疼么?我帮你揉揉如何?”清亮的悦耳嗓音,青丝轻扬而起,粉色的优美薄唇微微轻翘,巫烨从背后将人揽入怀中,狼爪在男人腰间臀部肆意揉捏,笑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当然,前提是忽视他已掐上男人胸前一点的另一只爪子。 “主上!”早在察觉这人气息的时刻,南啸桓已收了剑招,却不料这人每日都有足够耐心玩着藏匿身形然后再突然出现的把戏,偏偏不论他如何努力都猜不出这人现身的时机,因此每次都被人免费吃去大块豆腐。 “早~”巫烨晃到男人面前,轻啄一口,留恋的再捏了一把挺翘的双丘,才终于不舍收回揩油的双手,视线落向男人身侧,那里,越来越大的嘈杂说话声伴着靠近的脚步传来,过了一会,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朝他们走来,正是千夜宫少宫主暮南熠与二公子巫情。 暮南熠前些日子刚过了十五岁生日,小小年纪就已练就了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孔,稍显的稚嫩也因此被驱散得干干净净,一张干净面孔,浓眉星目,很是冷峻,尤其是眼神一沉,嘴角一抿之时,颇有些缩小版南啸桓的感觉。 而他身边跟着的纤细身影,则是三年前巫烨收成养子,被巫烨改名为巫情的玉枫。这四年时间,他个头窜得很快,然而还是赶不上年龄相近,但是身体强健的南熠。他打着哈欠,耸拉着睡眼,一张清丽绝美面孔上,几个微有些肿的红点赫然其上。 “怎么了?”南啸桓扫了两人一眼,很容易就发现了巫情的异状,盯着他的小脸沉声问道。 “还不是那该死的蚊子!”巫情低声咒骂,用手揉着自己的脸颊,“昨夜在我耳旁嗡嗡了一晚!还咬了我几个包!” “你拆了蚊帐?”暮南熠话一出口,已含了几丝责问。 “整日见着心慌。”巫情皱眉。 “该说你自作自受?”暮南熠朝巫烨和南啸桓行完礼,目不斜视地走到一侧空地,抽剑出鞘。 “不,只是百密一疏。”巫情不冷不热的接了句,察觉到身前男人关切的目光,又弯起嘴角,一双明眸闪过几丝报复快感:“爹爹不必挂怀,我已洒了些药粉在房内,保证今晚蚊尸满地,呵……” 南啸桓嘴角一抽……默默走到另一侧,那里,巫烨已在石凳上坐下,正拿着茶壶,往青玉杯内倒水,袅袅热气飘出,混着桌上早饭发出的香气,十分诱人。 将杯子递到男人面前,巫烨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观看着不远处那矫健腾跃的少年身影。刀气狂傲,竹叶飘逸,少年一招一式,不慌不燥,游刃有余,很有大家风范。 “不错。”巫烨拍手赞道,表情十分满意,“你进步很快,上次说得几处,都改进得很好。”一边说着,他一边朝少年着手,将人唤到自己跟前,端了杯水递到暮南熠手中。 “孩儿谢过父亲。”暮南熠一口气喝完温水,恭敬地将杯子放回石桌,便退到一侧,安静站立。 无奈的轻瞥暮南熠一眼,巫烨转身,对着翘着二郎腿,用手斜支脑袋,眯眼昏睡的另一人道:“情儿。” “是~”巫情慢悠悠的站起,慢悠悠的晃到空地上,慢悠悠的抽了银剑出手。 不同于暮南熠的阳刚强硬,宛若游龙的长剑被他使得轻盈飘逸,看似破绽百出,却是暗藏玄机,变幻莫测。 巫烨与南啸桓并肩而立,目光随着巫情移动。 “看着他们,就要感叹上天不公。”巫烨冷不防冒出一句,言语之间,微含了几分郁闷。 “这话我听了没有关系,主上您在别人面前,可莫要再提。”男人注视着巫情舞出的另一招,淡淡接道。 “哦?为何?”巫烨来了兴趣,也不看儿子,扭头就盯着南啸桓。 “免得他们情绪激动,一时之下,对主上您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南啸桓面色严肃,声音无波无澜,偏偏巫烨听了哈哈笑出声来,表情愉悦。 “笑什么?”南啸桓声音一冷,神色不善。 “哈哈哈……”巫烨乐不可支地靠在男人身上,这话,他没听错的话,这人……是在跟他开玩笑吧?……真是……可爱死了……! 这么些年来……男人的变化,哪怕是一点点,他也看在眼中,乐在心里。七年的时间,已让他内心隐藏的那些自卑和恐惧慢慢消去,而几年盟主生涯,更重新塑造了男人的自信与自我认知。他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只会被动接受的冷峻护法,而是敞开心扉,尝试着主动索取的对等恋人。虽然现在……呃……还不太熟练……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接受习惯…… 想到这里,巫烨粲然一笑,扣着男人后脑,就朝那薄唇覆了上去。 而另一边弄完自己该做之事的巫情,则毫不脸红地看着面前那两个当着儿子们面表演法式深吻的父亲,默默在心中腹诽:五日一次的指导点拨,不要每次都来这么一出好不好…… 第133章 RP番外·《也许有一天》⑤ 巫情被鞭子抽得气血翻腾,这时又听到雷昊开口,顿时心中暗骂一声笨蛋! 他这一站起来,高隆的腹部便现在众人眼中。暮南熠看了一眼他的肚子,冷笑一声,身上散出强大的威势,朝雷昊压去:“在下教训自己弟弟,好似……和雷右使没有关系吧?” “雷某既然在此,便不能坐视不管!”雷昊毫无畏惧,身板站得笔直,沉声说道。 两个男人静静对视,一动不动,气氛顿时凝结起来,沉重压抑,风雨欲来。 而眼看着一触即发之时,雷昊忽然轻哼一声,剑眉拧起,高大的身形无法控制地前曲,双手撑在桌缘之上,不到一会,冷汗便湿了他的额发。 “雷昊!”巫情一把将人拥到怀里,小心地扶着他靠在椅上,一举一动,温柔至极,俊美脸庞之上全是关切担忧。 “……我没事。”咬着牙关,半天,雷昊才几不可闻地吐出三个字。 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巫烨忽然起身,几步来到雷昊身边,伸手探上他的命门。 南啸桓虽未言语,但目光也随着巫烨落在痛苦躬身的男人身上。 “无妨,只是有些动了胎气。”巫烨走到一旁拿过一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捏着雷昊下巴顺手给塞了进去,又看了角落的少年一眼,吩咐道,“青儿,带雷公子去休息。” “是。”青儿急忙上前,在巫情的帮助下扶着人退了下去。 “南熠,你一路赶来,定也累了,下去先洗个澡,今晚就住下来吧!” 两人身影一在视野里消失,巫烨就姿态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扭头瞄了一眼不远处站的笔直,面无表情的大儿子,说道。 “孩儿知道了。”暮南熠收了鞭子,朝巫烨和南啸桓行了个礼,便熟门熟路朝大厅左边走去。南啸桓也站起身来,迈开步子,跟在他后面进了浴室。 顿时前一刻还挤满了人的餐桌前就只剩了巫烨巫情。两人面面相对,良久,巫烨呵的一声轻笑出来,满含戏谑地盯着巫情笑道:“你怎么又把你哥给惹了?” “我不过就是回宫时没给他打招呼,犯得着这么大火气嘛……”巫情在椅上坐下,随手扯了一颗果盘里的葡萄扔到口中,无奈轻叹一声,“谁让他当时闭关练武,我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进去扰他清静……” “所以你就不辞而别,然后你哥百里追人,路上顺便还替你善后?”巫烨眼珠一转,瞬间明了今天这上演的是哪一出。 “这不是大哥事物繁忙,做弟弟的,不能再给他添乱嘛。”巫情说得理所当然,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替兄长考虑。 当然巫烨绝对不算那不知情的人,因此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巫情一下。 “呃……还有之前……那些他派来的人。跟在身边实在很烦,我就把他们都弄回去了。”继续头也不抬地吃葡萄,巫情毫不在意地再添了一句。 巫烨稍一思忖,心下了然,看来南熠这次是新仇旧怨堆在一起一块算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巫情所说的这些,怕是雷昊的事,才是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天这么激动的罪魁祸首。 “疼么?”念即至此,巫烨开口问道。 “嗯。”巫情抬起头来,好看的眉头蹙起,俊美的脸上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柔弱表情,“父亲,你那些去疤的药可得分我一些~~” “……好啊。”巫烨眉眼一弯,话音刚落,袖袍无风自扬,含着雷霆之势,宛若凛冽长剑,朝巫情胸口袭去。 巫情猝不及防之下避无可避,木椅在排山倒海的气流中直直朝后拖出一丈距离,椅上的人更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气血郁结,内力折损。”巫烨缓步走到他的身边,低头望着躬着腰背,黑发尽散,正不断低咳的巫情,沉声说道,“你大哥那一鞭子抽得也不算冤枉你。” “……多谢父亲……”袖袍之力震扫胸口经脉,加上之前暮南熠一鞭,淤积在那处的淤血终于被逼出体外,连日来不适一时之间去了大半,竟是大感畅快。巫情擦去嘴角血迹,直起身子,对着面前白衣男人轻轻一笑。 “你们二人的事,我本不欲插手。”巫烨负手而立,少有的一脸严肃。他了解巫情,看似放荡轻浮的外表下是极其骄傲自负的性子,以往只要他未开口,他是绝不会主动挑明讲清的。然而,看来……有些事,比他之前预料的要严峻许多…… “但是,雷昊既然是你的人,便也算得上我半个儿子。他现在被人追杀,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看着巫情就欲张口说什么,巫烨眼神一沉,口气一冷,“另外,我不管你之前行程如何计划,你要离开此地,最早也只能是三日之后。” “父亲!”巫情听到此处,难得收起嬉笑的面孔,一双黑眸,含着几分恳求对上巫烨目光。 “没有商量余地。你不爱惜你的身体,我却不想两个月后见到你的尸体。”不容反驳的断然拒绝,巫烨转身跨步走到大厅门口,弯身抱起跑到前面的女儿:“小昭,回来啦?今天有什么新发现?” 悦耳的柔和嗓音中全是笑意,长身玉立的白衣男人,逆光而站,神情温和,仿佛前一刻的严肃冷峻,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像。 —— 浴室之中,汩汩水流缓缓流入,水面渐渐涨高,热气也随之漫开,充斥漂浮在不大的空间内。 屏风之后,暮南熠脱下最后一件里衫,迈入浴池,还没泡两下,就颇为惊讶地转身回望:“爹爹,您怎么来了?” “距你上次过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有些东西你可能摸不着。”绕过屏风的男人踩着木屐,一身宽松长袍,正是南啸桓。见到暮南熠就要从水中起身,他连忙示意阻止。 “……是孩儿不孝。只是宫务繁忙……”暮南熠低下头,低沉的男音里有些愧疚。在巫烨和南啸桓面前,他不是那个名扬天下的暮宫主,而只是一个儿子,一个还需改进,还需成长的晚辈。 “我和主上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南啸桓从一旁柜子里找出沐浴用的,由巫烨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各种不知名液体膏体,放到浴池边缘。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两人之中,暮南熠微仰头默默看了一会南啸桓的背影,然后又低下头,放任自己身体靠在池壁之上,让引入的温泉水淹没胸膛。 浅蓝色的晶莹液体从瓶口倾泻,落入水中,沁人心脾的异香短短一会就散满在浴室里,顺着鼻孔钻入心肺,浅浅吸一口,便觉浑身上下,旅途疲累尽去,十分舒爽。 “‘逢春’?”暮南熠心中一动,愕然开口询问那站在池边的男人。 “嗯。”发出短短一个音节,南啸桓神情丝毫未变,倒完瓶中液体,却并不离去。 他答得简单,暮南熠却无法轻易释怀。“逢春”价值千金,就它缓解疲累,宁神静心的作用来说性价比实在算不上高。但加上疗伤的作用,却又被无数江湖人士追捧。这般把逢春倒到水里给人洗澡用的,也只有自家极会享受的父亲大人了。 他虽年少接位,平日吃穿用度,却也算得上节俭,因此堂堂宫主,才会因一瓶逢春小小破了常年不变的冷面。 南啸桓见他半晌都有些出神,稍稍回想,便知道为何原因:“良药再好,亦只是良药。”说罢,又拔了另外几个小瓶瓶塞,倒入各种液体。 空气中混在一起的各种香味,有几种暮南熠可以辨识,皆是珍贵药材所制,凌霄阁中专供于暮寒仲南啸桓二人药品。 “那些残留毒素虽对身体无所大碍,但若放之不管,对你日后内功修行却是变数。” 而这汤药,却是巫烨之前在他与雷昊对峙之时,悄声吩咐的。那股极淡极轻的古怪味道,与十几年前和摩云教正面相触时的记忆吻合,那种武林正道不知吃过多少次暗亏,才被倚雷找了完全拔出之法的毒药阴狠非常,曾经一度阻碍他的内功进程。 南啸桓三言两语解释完毕,随即解了衣衫,进入浴池之中,在暮南熠稍显讶异的神情里,来到他的身后,出掌贴上他的后背。 无须多言,年轻的宫主闭目凝神,在那股窜入体内的外来真气之下,沿着一条古怪异常的行功路线,引导运转内力。 一盏茶后,原本因为多种药液混合而成青色池水变成了深沉的黑。 放掉池水,南啸桓重新开了水池入水开关,而父子两人,因此赤裸相对。当父亲态度自然无比,暮南熠却楞楞地盯着旁边人的小腹,若有所思。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南啸桓身材依然保持得极好。不管是不曾懈怠的武功,还是每日被巫烨拉着一起做的,十几年如一日的体能训练,都让他在生过两个孩子之后,腹部的肌肉线条完美无瑕,八块腹肌更是富有弹性,浅麦色的皮肤在光线昏暗的室内显得十分细腻柔韧。 “这不像你。”水重新漫过胸膛,南啸桓低低出声,口气轻淡,却如惊雷,瞬间炸响陷入自己思绪的青年。 苦涩在胸腔里泛起,暮南熠宛如刀刻的阳刚面孔上,一丝无助一闪而过,暗自怅然轻叹,他垂眸苦笑:“孩儿……也不明白。” 为何如此在意弟弟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为何如此在意巫情看着他时的无声宠溺?为何……在看到雷昊身怀六甲之时,脑中一瞬闪过那般可怕的念头…… 他可以为那人雌伏身下,受孕生子,那么他暮南熠亦可! 南啸桓不知眼前看似平静的人此刻心中却是巨浪翻滚,然而嘴角那一抹自嘲无奈的酸涩,却是悉数被他收入眼底。 “我帮你擦背。”沉默了一会,南啸桓拿过池边浴巾。 “……嗯。”轻微的低应,透露出几分脆弱,缓缓转过身的人,完全没有了大厅之上的外显的锋芒,十分顺从。 哗啦水声不断响起,两人独处的浴室之内,十分安静,没有几月亲人不见的喋喋不休,同样少语的两人,都十分享受这一刻无声的抚慰和陪伴。 “爹爹。”突然,暮南熠开口唤道。 “嗯?”擦背的动作顿了顿,背后的男人轻声回应。 “……孩儿……” “熠哥哥!”刚刚出口的话被一声清脆童声忽然打断,池中两人回头,只见一道小小红影快速奔过屏风,停在他们面前,一双黑亮的大眼洋溢着单纯的快乐,精致面容上笑容灿烂,正是外出玩耍回来的巫昭和跟在身后的南熙。 “小昭,阿曦。”几步走到他们跟前,一向冷面的人在见到两个孩童之时,冷硬的面容也不觉浮上几丝笑意。 “熠哥哥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们了。”在池边地毯上跪坐下来,巫昭撅着小嘴,不满的控诉。 “现在这不是来了么?”暮南熠看着小女孩委屈的神情,心中一软,凑上前去,伸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湿漉漉的手立刻沾了她一脸水迹。 “哼。”巫昭用胳膊蹭去脸上的水,明明被这个亲昵的举动搞得微红了双颊,却还是转过头去,保持着小公主的骄傲风范。 “带了礼物。”暮南熠补了一句。 “真的?!”巫昭立马眉开眼笑,晶亮的双眼紧盯着池中的人。 “……”南啸桓嘴角一抽,半晌有些无言,这女儿的性子到底是像了谁……也不见得主上对礼物这般在意…… “等会给你看。”暮南熠好笑地点头。 “小昭也有东西送给熠哥哥!”女孩十分开心,立刻颠颠地转身从南熙手里拿过一个东西,手腕翻转,顿时只见一道残影一晃,下一刻,那东西已掉入池水之中。 暮南熠眼神一沉,出手如电,朝它落地处插去,却不料他快那东西更快,刺溜一声又从水里跃起,猛地朝站在池边的两个小孩扑去。 “阿曦!”南啸桓低吼一声,后来至上,超过暮南熠,先一步将南熙抱到怀中,一手迅出,在半空中直直捏住了那条半尺来长的青蛇。 “爹爹,不是毒蛇。”那边搂着巫昭退后两步的暮南熠心神甫定,定睛一瞧,看到那只有一指粗细的青蛇,低声说道。 南啸桓听言,目光一沉,眉头微皱,刚欲出手处置,就听巫昭可怜兮兮地叫道:“爹爹,不要!” 手中动作一停,南啸桓目光如炬,直射向对面的小女孩。 “……小青……她……”巫昭被南啸桓浑身的冷肃气息吓得浑身发抖,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暮南熠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望向被人抓住空中的那条细长之物,开口劝道:“爹爹,这是翠青蛇,不会主动攻击人。刚才应该只是突遇热水,本能反应而已。” 南啸桓还未回答,便听一阵轻笑从门外传来:“不过一条小蛇,这两个都辛辛苦苦地拿回来了,就让他们养着吧。” 话落,南啸桓眼前白影一闪,怀中一轻,男孩已被来人抱走放下,而手中那条小青蛇,也在突袭而来的劲力下,稳稳落入一旁空置的瓶中。 “主上!”南啸桓见到巫烨,口气少有的含了一丝责怪之意。就算无毒,这么小的孩子,拿着蛇当玩具,也绝对不行。 “啸桓……”一入浴室,迎接自己的就是爱人的赤身裸体,巫烨眼中浮上一丝欲色,也不理男人不满,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当着暮南熠的面,就一口朝胸前的小小突起啃了上去。 “呃……!”南啸桓没料到这突然袭击,被他得了先手,口中溢出一声轻哼,脚下一软一滑,高大的身躯就这样完全跌入巫烨怀抱。 津津有味的吮吸撕咬着口中朱果,巫烨一手握着男人腰身,一手在光滑裸露的脊背之上情色地四处抚摸轻蹭,一双凤眸,却是直直透过南啸桓双肩,望向对面的暮南熠,染了欲色的黑眸中,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暮南熠知趣地一手一个,拉着仰头观看的两个小孩快速出了浴室,顺带替屋内两人关了门扉。 然而再一低头,他却发现两个小孩,齐齐站在门口,正在交流。 “……父亲干嘛要咬爹爹……”巫昭好奇地望着闭合的门扇。 “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南熠一副乖宝宝的好学模样,思索揣摩。 “……” “……咦?熠哥哥,你怎么光着身子?”两人嘀咕了半天回过身来,对着面前的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而暮南熠,终于后知后觉悲催地发现,他的衣服……全部扔在了一门之后的浴室之中。 第134章 番外.拾《WS一日记》下 南啸桓一日之中的午饭,是在一家子四口和乐融融,共坐一桌中度过。 满满当当的各色菜肴,摆在四人面前的,皆是各自最喜欢的菜色与口味。按理说该是各取所需,安安静静只闻动筷声的,然而总是有人例外。 暮南熠面不改色夹菜入口,巫情见怪不怪低头喝汤,旁边,俊美青年正笑得眉眼弯弯,再次将一筷子自己面前餐盘里的东西添到南啸桓碗里。 南啸桓动作一滞,扭头望向巫烨的目光里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剩下这些,就都是你的了。”巫烨丝毫不为所动,将盘子示意性的往男人面前推了推,南啸桓便知趣的低头将碗里的东西默默吞入口中。 巫烨在一旁瞧着,见他吞咽之时眉目不自觉微蹙,便觉心情十分的好。南啸桓虽出生江南,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在胤国西北,口味自是如大多数西北人一般,热爱面食。对于一些口味奇特,产于别地的蔬菜瓜果,却是敬谢不敏,每每只吃头一次后,就再也不肯碰了。 巫烨有时故意让厨房做些南方特有,外地人却享受不了的菜色,一方面是为了尝鲜,更多的,却是为了看这人无奈的表情。 最近他迷上了苦瓜,厨房那边便换着花样做。只是到最后这一盘菜到底有多少进了他的胃,还不如问有多少被南啸桓给解决了。 一人吃得苦不堪言,一人看得表情愉悦,二个小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角落的一群侍女静声无言,半开的窗户飘入无香园中的鸟语花香,更添几分幽静平淡。 所谓平平淡淡才是幸福,半支着下巴,托腮望着三人的巫烨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一阵脚步声忽然而起,屋内一干人停筷回首,只见灿阳之下,一个紫衣女子迈步而近,正是无羁阁阁主,千夜宫东护法东卿颜。虽然已年过三十,清秀温婉的女子依然不减当年风采,更因两年前与阁中五长老魏凌喜结连理,婚后两人甜甜蜜蜜,被巫烨称其为“享受爱情滋润,越来越有韵味的女人”。 “卿颜,熠儿也不小了,我琢磨着,是时候该让他分担一些宫务了。”女子还未说话,就被巫烨抢先开了口。 话音刚落,一旁的暮南熠就被呛了一口汤,半晌才缓过气来,僵硬着看向巫烨这边。 巫烨微笑着回视回去。 三弹指之后,暮南熠无可奈何地转向东卿颜,起身抱拳:“一切还请东护法多多教导,南熠先行谢过。” 女子颇有些头疼地叹气:“我还未开口,主上你何必如此着急推脱?” “这就叫做先见之明。”白衣青年眨眨眼,又扭头示意少年,“吃完了?”少年点点头。 “那就去干活吧。”大手一挥,巫烨起身,拉过南啸桓手,就欲下去休息。 “主上!”女子神色一沉,止住两人的脚步,“这次事情关系重大,少宫主毕竟年少……” “那更应该让南熠去了。”巫烨回身,一句话接得理所当然,“要想养出狮子,便不能总是将它圈在家里。” “……”知道青年心意已决,卿颜不再劝说,只是一想到未来之事,就不由忧心忡忡。暮南熠再是沉稳过人,也不过一半大孩子。这次的事,干系到无羁楼在沿江一带五年之内的势力发展,是半点差错也出不得的。她本想着有自家主上亲自操手,自己也许可以省得一两分心力。现下看来,她费心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燕三。”离开之前,巫烨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轻唤,顿时只听极轻极微一声响动,一个黑影从梁上忽地窜出,半跪在地,矫健的身姿十分挺拔,俊朗的面容之上却意外的有几丝疲倦。 “选几个人,跟着南熠去。” “属下明白。”燕三行礼起身,动作微有些缓慢,最后直起腰板时还颤了一下。南啸桓见此脸色一黑,不待说话,已被巫烨刮骚手心,制止了他的意图。 “办完事了,你也下去休息。这千夜宫还没有缺人手缺到让南大阁主带伤值守的地步。”身为新一任贯日阁阁主,燕三也被赐予了新的名字——南傲霜,取自不为寒霜所屈之意。但叫惯燕三的一干人等还是喜欢称他原先的名号。 “是……”燕三面色微变,几分尴尬几分羞赧混杂一起,到最后也只能默默领令,低头扮石柱。 “父亲。”一直静观一旁的巫情忽然开口,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巫烨面前,“我也想去。” “哦?情儿,你有兴趣?”巫烨颇为意外。 巫情答道,“我想出去看看。” “倚雷那边的功课做完了?” “刚好告一段落。”巫情浅笑,目光在不远处暮南熠身上盘桓,“有我作伴,大哥一人出去也避免寂寞。顺便去逛逛江北,美景美人想必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好吧。”巫烨出声允诺,转向暮南熠,“好好照顾弟弟。” “孩儿知道。”暮南熠眼睛自从听到巫情要与自己一起去,顿时就亮了不知多少瓦数,小脸上也难得出现几丝雀跃。 “卿颜,带这两个小的去吧。” “是。”一个不够还来一个?主上您当真把我这里当成养儿所了么……东护法欲哭无泪,可以只能认命地带着暮南熠与巫情转身退下。 南啸桓一日的下午,在腿麻与被人调戏中度过。 宽阔舒适的书房中,靠窗的床榻上,南啸桓低头读书,巫烨枕在男人大腿之上,懒洋洋的剥着一颗龙眼。 “啸桓。”青年眯眼开口,惊醒了屋内另一正默默出神的男人,“你这一页都看了一刻钟了。” “……嗯?啊……”半晌才明白巫烨所指何事的南啸桓,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急急忙地抬头,同时快速红了耳朵,顿失一向冷静沉稳的模样。 “还在想燕三的事?”伸手一把将龙眼塞入男人口中,巫烨另一只手则不安分的开始在南啸桓大腿根处摩挲,感受着那人压抑的轻颤和喘息,眼中的笑意不由更深。 “情之一字,各种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是最为清楚。”不紧不慢地说着,巫烨另一只手来到男啸桓臀部,一边感叹着手感越来越好,一边继续正儿八经的继续开解着死脑筋的某人,“成双那孩子,心眼不坏,对燕三也是真心实意,虽有些地方做得不妥,但那都是末枝小节……” “末枝小节?”南啸桓不由重复道,声音里有几丝不敢置信,“主上您认为那些……都是小事?!” “贯日阁中数一数二的暗卫,竟会因小小春药而无力反抗被人强了?……你要说他一丝心思也无,我却是不信的。”巫烨长眉轻挑,手来到脊背上轻轻揉捏,轻笑调侃,“话说回来,成双技术应该不差,才让他食髓知味,一次一次,牵扯纠葛到今日……” “主上!”听这人不正经的东拉西扯,南啸桓难得有几分火气,燕三是他的属下,当初虽只匆匆一瞥,但那惶恐绝望的表情让他至今记忆深刻。他了解阁里的杀手暗卫,残酷血腥下训练,早失了生命的热度,杀人被杀都是常事,因为如此,所以普通人最平凡的情字,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毫无防备的致命之处。 巫烨说的那些,他又岂不明白?只是顾成双年纪尚轻,往往做出伤害,却尤不自知。他心疼爱护自家手下,是一分委屈都不愿让其承受的…… “好啦好啦,别再皱眉啦……”巫烨见他神情愈加严肃,不由柔声轻唤,起身将人搂入怀中,食指按上南啸桓眉心,“我会让成双那小子认识到他的错误,你就别再想啦。再想……” 贴近男人面孔,巫烨直视入那双黑眸之中,口气亲昵而略含几分抱怨委屈:“我可吃醋了。” “唉……主上……”南啸桓对着这人永远没有办法,只有认输的份。刚起的几丝恼怒在看到青年柔情似水的目光后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无论这人有时做的事说的话有多么刻意挑拨肆无忌惮,一双凤眸却总是温温和和柔情无限。每次对上这双眼,南啸桓好不容易不再压制隐藏的负面情绪就被驱散的一丝不剩。 啃噬着男人双唇,巫烨用手指蹭过他的脸颊:“阳光这么暖,我们一起滚滚床单?” 第135章 《也许有一天》附加番外·《包子是怎么蒸的》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之前有读者问小小怎么可以生孩子……这个权当解释篇吧囧事实证明,我果然搞笑无能,本想写成欢快的番外的,结果写着写着又无趣了…… ==于是这一堆人的包子们聚起来,搞不好真的可以组一个足球队蒸包子步骤1 蒸包子步骤2 以上,请大家自由的……=。= 和南啸桓成亲之后的第九年,巫烨才得知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消息。 西倚雷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家主上那宛若见到鬼的表情,几瞬之后才反应过来:“啸桓……没有跟您谈过么?” ……谈什么?!谈这个世界其实……是可以男男生子的……谈其实他们也是可以有自己骨血的?! 巫大宫主一时半会还没有完全消化,他借尸还魂已经将近十年,风俗文化历史常识什么的在原装货外壳下从没有出过纰漏,顶大偶尔不经意间冒出一些现代词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也有一日被这个时空的背景设定给震到的。 郁闷地捂着脸,巫烨沉痛地悲愤了半天,才在顾成双、西倚雷两人奇怪的目光下恢复过来。 “咳咳……你继续……” 巫烨挥挥手,装模作样的喝口茶平复激动的情绪。 “今年年初的时候,阁里新得了批药材,其中竟意外地有一些百年寒星草。”说到自己心爱的领域,西倚雷颇为自得,“属下给燕三炼制解药时,取用了一些,当时就觉此物药性诡异,十分罕见,后来翻阅药典,修习药理时,看到一则前朝遗留的药方,其中提到的一味材料,便是寒星草。”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到桌前的精致小瓶上,声音也不由欢快起来,“属下和成双将那则药方改进,用了百日时间,制出了这些丹药。只要连续服用半月,则可改善普通男子的体质,大大提高其受孕率,如此一来,男人和男人之间,拥有自己子嗣,将不再是稀奇事了。” 巫烨将瓶子握到手中,打开瓶塞,凑到鼻前闻了闻,又倒了几颗到手心看,普通香味和外形,这就是能使男人怀孕的秘药?……不对,这就是能提高男人怀孕几率的药丸? 将近十年时光啊!老天……早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人是可以怀孕的就是几率太小太小他肯定会将南啸桓压倒一万的一万次方遍,就算没有什么秘药也要让人怀上……毕竟明白一件事情是可以成功的只是概率太小和知道一件事情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失败的必然完全不是一码子事的! 巫烨说不清此刻自己是感慨悲愤还是喜悦激动多一些……不过……记起刚才倚雷说的那句,巫烨收了瓷瓶,转向这个让他好好SHOCK了一把的人:“你是说……啸桓知道这件事?” “药刚炼出时,我就和他谈过。” “……”巫烨脸色不觉沉了下来。 顾成双察觉出他的不悦,连忙迈上前来,柔声解释道:“啸桓大哥定是担心此药无效,所以才未告之主上。” 巫烨听顾成双这样一说,面色才好了一点。相处十年,他已经将男人脾性摸得十分清楚。只是太过在意之下,偶尔还是会让负面情绪占了理智。 “现在燕三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属下诊过他的脉息,一切正常。”所以才将已经真人试验过,确认有效的药物拿来给自己主上。 “难怪他最近频频失误。”巫烨摸着下巴感叹,忽然又记起燕三今早吐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原来竟是孕吐么……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是这个原因?” “他不让说。”顾成双咬牙,看向巫烨的眼神颇有几丝不满。 又不是我要虐待雇员!巫烨无奈地看回去:“我放他一年假期,作为补偿如何?” “主上!”房里顾成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刚赶来换值的男人就刷的一声在门外跪了下来:“属下之责在于护您周全,恳求您收回刚才所言。” “燕三!”顾成双一听这声音心里一惊,赶忙拉开门扇,就见一身黑衣的男人恭敬地半跪在地,敛眉颔首,听到顾成双的声音,却是连动也不动。 “地上凉……你快起来。”顾成双紧张地凑到他的面前,就要将人拉起,无奈男人跪得笔直,力气却大,他若不愿,只懂得粗浅功夫的青年根本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愿。 “燕三你身为本座暗卫,为本座分忧,亦是你之职责!”巫烨从屋内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地上来人,“本座命令你,从今日起,在顾大长老身边护卫。他可是凌霄阁中重要的人才,定要好好保护。什么时候顾长老觉得可以了,什么时候你再回来。” “主上?!”燕三惊愕抬头,英俊面容上一双长眸闪动。 “还不快把人拖走?”巫烨口气一重,看向掩不住担忧,满脸关心的围绕在黑衣男人身边的顾成双。 “属下谢过主上。”从来没有这么真心实意的对人道谢,顾成双也不管自己前来的任务完了没有,欢喜地扯过不再拒绝的男人行完礼就转身出了院落。 目送两人离开,巫烨负手立在院中,倚雷站在他的身侧,只见他嘴角一抹笑意灿烂异常,更衬得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魅力直升,周围布置精巧的花园之景黯然失色。 “啸桓不比燕三,已过了最好的时期。最初几次可能会以失败告终……不过……咳咳,多试上些,终会……有的。” 沉默良久,西倚雷才补充完最后一些医嘱,只是牵扯到两人房内之事,一番话说得他脸红不已,断断续续。 这日晚上,南啸桓外出归来,首件事便是入浴清理,拿了换洗衣物去了耀夜殿侧殿后方露天浴池,却没料到池水之中早有一人先到。那人仰靠在池壁上,轻闭双眼,乌黑柔顺的长发在浴池边披散开来,袅袅而升热气中,朱红薄唇似笑非笑,风情无限。 这么多年看过来,这幅美人入浴图还是让南啸桓在三弹指内红了脸。他抱着衣服站在池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让人加了些药物,多泡泡对身体有好处。”巫烨睁开眼看向来人,纤长白皙的手臂轻撩着池中热水,不知名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飘来晃去,更有几片粘在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染着湿润的水汽,惹人遐思。 南啸桓这才从怔神中反应回来,快速褪了衣衫,走入池中,朝巫烨走去。 巫烨一双凤眼流光溢彩,瞬也不瞬的盯着他,南啸桓刚走过来,就被人一口咬了唇,夺了呼吸,压倒在身下。 ========================================================================== 湿滑的舌头灵活地在口腔内搅动,熟悉炽热的鼻息喷洒过来,南啸桓的脊背抵在光滑的玉石之上,被身上人压得微疼。腰肢被紧紧扣住,大腿之间挤入另一个躯体,被迫承受着巫烨突如其来的袭击,男人在那根熟悉不已的柱体钉入体内时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身上的人与平日有些不同……察觉出巫烨的反常,南啸桓无非的手安抚地搭上他的肩头,同时用力将双腿分得更开,让彼此更加贴近。 因为这个缘故,分身再次往深处顶了进去,满足地低叹着,巫烨这才停下来细细端详男人面孔。 半月不见,对这人的思念却如疯长的野草侵袭了他的思绪。弥漫的水汽中,占据了自己视野的是他的面庞。轻轻描摹着那英挺的剑眉,巫烨痴迷的在他眼睑上落下一个热吻,下一刻,鼓足力气,身下狠狠朝里开始冲撞。 “……唔……啊……轻点……主……主上……” 过快的频率让南啸桓只有求饶的份,肉体撞击声夹杂着水声回荡在浴池内,沙哑的低语传入巫烨耳里,刺激得抽插的力度更大了。 无比契合的身体让两人皆是气喘吁吁,情动异常。就算是南啸桓原本强撑疲累身躯,也在肉体的欢愉中渐渐升腾起了欲望。 前面刚刚射了一次,南啸桓还兀自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突然感觉体内一热,有什么东西瞬间灌满了那狭窄的甬道。 “主上你……!”南啸桓咬着嘴唇,还蒙着层雾气的双眼微有几分羞恼地看向巫烨。 “啸桓,从今天起……”正在舔舐褐色乳头的人微抬起头来,一手暗示性地在两人结合处情色的抚摸按压,因为他往后抽腰的举动,那硕大的分身也抽离了一半,带出点点白色淫靡液体,“每一次,我都要射到里面。” “灌满你……占有你……”眼看着就要完全抽出,巫烨忽的一挺腰,粗大的火热再次全部深深嵌入。 =========================================================================== 黄昏的浴池中,南啸桓不知被巫烨压着换了多少姿势,只知道到最后,他已完全无力,只要身上的人轻轻一松,他就能整个掉进池水里再也浮不上来。 全身上下仿佛被人拆了再重新装好一般,腰跟后面,一个酸疼,一个肿胀,怕是没个一天半天是起不了床了…… 果然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以前。倒是主上……这几年愈发得…… “在想什么?”正往酒杯里倒酒的人含着笑在他唇上偷了个吻,将杯子递到他的面前,然后又给自个斟了一杯,“神情这么可疑……” “……没、没什么……”被抓了正着的人连忙低头否认,却还是制不住脑海里一幕幕重放刚才才亲身经历,让人面红耳热的画面。 “御剑山庄那边,一切都顺利么?”巫烨喝了一口酒,搂着男人忽然转了话题,正经起来。 “不……”南啸桓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怎么听说任大庄主的婚礼被那小子给搅得一塌糊涂,有什么不顺利的?” 巫烨挑起长眉,轻笑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揉弄着南啸桓的乳首。早在两人收到任赫大婚请帖后的第二日,千夜宫前就出现了带着南啸桓信物的青年。白吃白喝在这里养了小半个月伤,任秋简单告辞后就背着自己的长刀离开了。那时巫烨就问过任赫婚礼他去不去,得到的是任秋野兽般的眼神和一句信心满满的回答。 ——他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成亲,除了我! 许是同样想起那个让人头疼的人,南啸桓也就忽略了身旁人那句话古怪的逻辑。 这场婚礼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不说婚礼上突然闯入,指正新郎官见新忘旧、薄情寡义的青年,就单说那人的身份都让江湖流言在短短几日内甚嚣尘上。无虚老道的关门弟子,竟敢绑了御剑山庄大庄主就跑,这作风……真是不亚于他师父当年啊! “……话说回来,啸桓,你觉得南曦这个名字如何?”巫烨突然又问了个跟当前话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问题,搞得男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南曦?”南啸桓心中突地一跳。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兄弟两。暮南熠暮南曦……呵,别人一听就能明白,不是么?” 巫烨笑得跟偷腥的狐狸一样,却不料南啸桓面色自听到这话开始越来越古怪。 “不过,要是个女儿呢,就姓巫吧……唔,干脆叫意算了,巫情巫意,无情无义,哈哈……”巫烨一个人想得欢乐,手上花样随之更加繁多,不一会那小小凸点就被折磨得在空气中肿胀起来。 扭头见男人僵硬着身子不说话,巫烨奇怪地松了手,一把拖住他的后脑勺再次来个深吻。他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唤回南啸桓的注意力,更乐此不疲的一天上演多次。即使已经尝了十年,他还是觉得那味道甘甜浓密,对他充满诱惑,永远都不够。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巫烨被高兴冲坏了头,现在才想起眼前男人对倚雷送药过来的事因外出并不知情,“燕三已经有了。我们也得赶快,不要落于人后。” 低柔的嗓音含着浓浓的魅惑,浓密的睫毛轻刷在南啸桓脸上,两人以额抵额,零距离接触下,南啸桓望入那双黑眸。 毫不掩饰的喜悦就那样在他的眼里充满,他习惯了他的微笑,却不熟悉这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纯粹透明的快乐和幸福。 两人一边泡澡一边用了晚餐,之后,南啸桓被人用床单裹着,标准公主抱式地抱回了房。 垂下的帐幔遮去了霞光,宽敞的大床内缭绕着不知名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巫烨褪去自己身上的浴袍,然后坐倒在男人腰间,伸手去扯动那里的活结。 刚才急切下囫囵吞枣吞了,根本没有细细品味这具躯体的每一处,现在,可到了细嚼慢咽的时间。 敞开的浴袍滑落到男人肩头,露出笔直修长的大腿和肌理分明的胸部腹部,巫烨留恋的摸上南啸桓腰侧,突然心中一动,手指停了下来,喃喃自语:“不是我的错觉……” “啸桓,你最近是不是疏于锻炼了?……” “……什、什么?!”平躺在床上的男人脸颊一红,回起话来竟有丝慌张。 “腰上长肉了啊~”巫烨用手掐掐,一边说着又俯下身来,整个人贴在他的胸膛上,“十几日不见,连这里……感觉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手指按上男人的乳头,凑到眼前细细观察了半晌,巫烨绝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是比记忆中大了不少,乳头颜色变深了,乳晕范围扩张了些,摸上去也软了很多,没有以前那种柔韧结实的手感,唔……好像还有硬块? “嗯……啊……”南啸桓一直忍着身上人的刻意挑拨,却在他一口咬上去时,在刺痛下泻出了几声低哼。 感觉着那人的手指朝自己身后探去,已无多少力气的男人还是心中一紧,勉强聚起几丝力气,微微向开挣脱。 见南啸桓并不配合,巫烨停了动作,看向被自己压在床上的人。只见他双颊微红,头发散乱,唇红肿着,脖颈胸膛上印满了不久前欢爱的痕迹,冷峻之中春色无边,哪有一丝享受不到的模样? ========================================================================== “不想要我?”恶劣的用下体顶了顶,巫烨贴近他,嘴角勾起,笑得暗示意义十足。 “不……只是……”南啸桓咬了咬唇,眼神游移,显然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那就是想要了~”巫烨抵在入口处,双手将他双腿再分,早已熟门熟路的小子顺利地往内挤进了顶端。 “……不!”南啸桓身体瞬间紧绷,双眼闪过几丝慌乱和请求,“……今天……够、够了……” “攒了这么久,刚那些就满足了?我不相信。”巫烨继续往里深入,十分肯定的说。 “主上……!”南啸桓撑坐起来,无奈双腿被人绕在半空,只得勉力用手臂后撑着向后退了半步,因此,那刚刚进去了小半部分的器物从他的股间滑出。 低头看着自己家老二脱离了温暖所在,孤零零地敞露在空气中,巫烨神色变幻,心中翻腾。好吧,这还真是……值得纪念的历史性一幕,从来在情爱之事上随着自己的男人竟然会拒绝自己?……是自己技术变差了?还是其他原因…… ========================================================================== 南啸桓刚一退,就已察觉到不妙,然而为时已晚,他只有僵硬地、紧张地偷偷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我知道了……”巫烨低叹一声,忽然扯起被褥,盖上男人身体,然后起身从他身上下来,捡了衣物穿了,便要撩起帐幔起身出去。 “主上!”低沉磁性的男音,巫烨转过头,就看到南啸桓坐在那里,有几丝惶恐的望着他,“属下不是……只是大夫吩咐……房事……要节制……”说着说着,男人红了耳朵,低下头去,“否则……” “大夫?”巫烨听他这样说,压在心头的异样情绪才稍稍散了些,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你生病了?” “不是。”男人拥着被褥,头低得更下了。 “那是出了什么事?”听到大夫二字,巫烨紧张的将人拉到怀里,着急地四处查看,奇怪,没有看到他身上有伤啊…… “属下……”深吸了口气,南啸桓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胸腔内蹦跳的心脏几乎要震破耳膜。 “……怀孕了。” 和南啸桓成亲之后的第九年,巫烨才得知了一个让他……十分十分十分不敢置信的消息。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幻听了,否则,就是做梦了。 这梦真美好,不仅可以男男生子,自己爱人还有了身孕,怀了自己的孩子……真他妈不想醒! “……不对啊……”巫烨呆愣良久后,忽然想起什么,“那药我今天才拿到手,你还没服用,怎么……就……” “三月前,属下就服过了。” 大概是因为最难出口的已经说了出来,这句话比上一句顺溜多了。男人虽然红着脸颊,已经抬起的脸上却依然是滴水不漏的一贯冷硬表情。 当然对于巫烨来说,他看得出南啸桓扑克脸外表下真正的情绪。羞怯、忐忑、紧张、喜悦……如此清晰,不容错认。 脑海里想到今日早些时刻倚雷和顾成双的话,巫烨瞬间反应过来。没有和自己谈过,却偷偷服了药物……直到一切确定无误,不能再瞒之时才说出真相。这个人…… 一股蜜糖流入心底,巫烨下意识地用手遮盖自己双眼,片刻之后,直待体内翻腾的复杂情绪平息了下来,才开口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许久的沉默,南啸桓垂下眼帘,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楚,“属下……不敢肯定……若是……” 弄错了,那会是多么大的失望。 巫烨却在问出口的下一瞬就后悔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南啸桓的性子。只需稍稍思索,便能得出这人此举的原因。在没有确切的结果前,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将此告诉自己的。 想到这里,巫烨靠近男人,一手穿过被褥,摸索上男人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和他的孩子:“……他多大了?” “……刚三个月……”感受着停留在自己腹部上那只手的轻微颤抖,南啸桓低声回道,将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 “身体难受么?”巫烨钻入被窝,从背后将人圈到怀中,两只手一左一右沿着自己爱人的腰腹上下游走移动,“我看燕三吐得很厉害呢。” 南啸桓没有回答,只是放松全身地靠在巫烨怀中,两具躯体紧密的帖在一起,似乎连心跳声都合二为一。 巫烨亲吻着男人的脖颈,温柔而又满足。 如果这是梦,那么就请继续下去吧…… END ========== 番外小恶搞: 1 巫烨:话说,这下,我们就不落于燕三他们之后了? 啸桓:(完全不明所以)什么? 巫烨:(一把揽过人压倒)没什么……(心里嘀咕:说不定还早于他们。我家啸桓果然从来都是最给力的……) 2 巫烨:(扳指头算)师父和安无……任赫和任秋……一瓶十五颗……五日…… 啸桓:(走过来疑惑)主上,您在算什么? 巫烨:(抬头对人笑)这种事,我们当然不能光想着自己。其他人,也得送些过去嘛。 啸桓:…… 巫烨:师父那,药肯定是安无用了。任秋那小子,不知能不能成功压倒大庄主。唔……还是一起送了吧,可以留着备用嘛……(陷入自己思绪中) 倚雷:(从旁边经过)主上为什么如此这么热衷此事?真是一反懒散常态…… 成双:(斜眼瞥)他处理宫务也没这么认真。 卿颜:哎呀你们忘啦?主上最喜欢小孩子了…… 朔风: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看啸桓,语调平板,毫无感情)你加油了。 啸桓:(脸红)…… 成双:(开心状)我会拿出我的超高水准,给南大哥你和燕三做既·美·味·又·营·养的孕夫餐的! 燕三:(听闻猛的一惊)…… 倚雷:燕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燕三:(面无表情)没什么,只是胃在抽筋。 巫情:(笑嘻嘻的凑到南啸桓面前)爹爹,你还年轻,和父亲多多努力,生个足球队出来是不成问题的。 啸桓:…… 巫烨:(突然转过头)足球队太多了!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养孩子太贵了。篮球队就差不多了…… 南熠:足球队……弟弟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巫情:(狐狸式微笑,看着雷昊)对于我们来说,一个足球队怎够? 南曦:(好奇宝宝思索样) 片刻后 南曦:一个足球队11个人,一个宝宝要一年!11个就要11年。二哥现在才20出头,以50为结束,差不多能有30多个!(惊喜状)二哥!大哥哥最少可以给你生三个足球队呢! 雷昊:(狰狞式)你们都给我闭嘴!巫情,要生你自己生! 巫情:(笑眯眯)小攻生子太雷人了,雷昊(靠近,摸上肚子),以双黄蛋来算,三个足球队也不过十五年嘛。以三黄蛋来说,更短了,才十年。更别说四个五个六个…… 巫昭:(咬手指)一次七八个,那就不是人类了吧。 巫烨:(计算完毕满意状摸女儿头)没错。所以你二哥在妄想了。不用理他。作者更是在妄想了,大家点叉吧……== 第136章 番外《也许有一天》⑥ 清风、花香、鸟语…… 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暮南熠慢慢睁开双眼,目光穿过绕着牵牛花的篱笆,直往远处幽地而去,再缓缓上升,顺着起伏的山体,爬上那晕着光圈的落日。 落日时分,云霞满天,光影交叠,浓重的血色遍洒山谷,为郁郁苍苍的山林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院子旁不远处的小溪潺潺流动,拐弯处因击打在乱石之上,飞溅而出的水滴折射了光线,五颜六色,无比瑰丽。 直视着山头偏斜的红日,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院中,不知怎的,那宽阔伟岸的背影竟有几分寂寥和茫然。 “大哥。” 乐器奏响般悦耳动听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暮南熠怔楞,过了几瞬,才缓缓扭头朝后看去,这一看顿时脸色微变,口气也沉了下来:“怎么穿成这样?” 面前的青年散着长发,之前的月白色长衫换做了一件淡蓝色的轻薄浴衣,繁复的花朵仿佛活的枝蔓一般,夹着银线蜿蜒在衣衫之上,腰间的腰带松松垮垮系了,沿着那大敞的衣襟,可以从光滑白皙的胸膛一路看到精实的小腹,估计离得再近点,那该露的不该露的都一览无余,半披在身上的衣物便真的只成了装饰。 巫情莫名奇妙地低下头检查了全身:“这样穿不可以吗?”说罢,眨巴着一双凤眼凑到暮南熠跟前。 “……”暮南熠收回视线,不再言语,三下五除二,解下自己外衫,递到巫情面前,“这没有外人,不必注意你的风度。” “哈。”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衣衫,巫情挑挑眉,裹到自己身上,对于眼前人口里的几丝不悦直接忽略,“刚那件脏了。” “哦。”做兄长的轻瞥他一眼,便转回头,继续盯着远方,态度十分冷淡。 “大哥……还在生气?”巫情笑着晃到他的面前,挡住对方的视线。 那一抹笑容实在碍眼,冷峻的男人皱了皱眉,轻哼一声。 “啊呀呀,是我不对啦。喏,赔罪之礼。”巫情从身后拿出个东西,递到暮南熠跟前,言语间颇为自得,“还是热的呢,大哥,尝尝?” 烤得酥黄的点心,在小盘上排成一个花型,加上本身层次分明的花瓣状外形,看上去十分可口。 “你不喜欢吃甜的,我就少放了点豆沙,多洒了点芝麻,味道和父亲做得大差不差……知道你喜欢吃,我一次做了好多,够吃好几顿。” 献宝似的语气,亮晶晶盯过来的双眼,让暮南熠心房慢慢软了下来。就说他这么久干嘛去了,原来是去厨房捣鼓这个了……瞄了几眼小盘上的点心,他低叹口气,知道这闷气是生不下去。从小时候开始,不论眼前这人惹了多大的事闯了多严重的祸,在持续不懈的可怜攻势下,率先认输的都是他。 “这么大块,你想噎死我么?”暮南熠沉下脸来,口气比之前却软了不少。 “嘻嘻……”知道对方算原谅自己了,巫情弯起眉眼,笑得十分开心,说了句等等就跑回屋子里,然后再跑回来时,手上多了把小刀和茶具。将点心和茶具放到院子角落的竹桌之上,巫情拉着暮南熠分坐两端,十分殷勤地亲自给兄长满了水、将点心切成小块推到他面前。 幽静的山林,落日徐徐沉入山头之后,残留的夕阳穿越林间,投射出飘渺恍惚的光线,衬着空旷凄清的鸟鸣,更显谷中静谧、冷情。天色渐渐暗降下来,夏日的暑气被掠过的凉风退散的一干二净,只剩院中桌上,缭绕的茶雾,在这黄昏时分,增添几分暖意。 两人面对面而坐,然而视线却并不相着。暮南熠捧着茶盏,慢慢吃着点心,目光落在院外之景上。巫情勾着唇角翘着二郎腿,喋喋不休地念着这段时日游历江南所见所闻。哪家花楼的姑娘腰最细,哪家客栈的菜最香,哪个江湖盛名的侠客其实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不管人理不理自己,一个人说得十分高兴。 暮南熠已经习惯这种赔罪道歉时附带的滔滔不绝,直到巫情持续不断深入详细地向他描述一个红颜知己让人销魂的床上功夫时,一直未变的面色愈来愈黑,在内容长久的焦灼在那女人身上不去之时,他终于“砰”的一声将茶盏落到了桌子之上。 “你既然如此喜欢那个女子,大哥便做主帮你将她娶了如何?你放心,父亲和爹爹那边,交予我去,身份门户,都不是大问题。” 暮南熠抿着嘴,脸色十分难看。 “喜欢可不一定要娶回门。”巫情撇撇嘴。 “哦?我看你对她的身体很是满意呢。做个妾什么的,不是刚好。” “对她的身体满意也不代表我就要让她做我小妾啊。”巫情起身凑到暮南熠面前,眨眨眼,压低声调,“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哈哈……这美人乡里的各种乐趣,可不是大哥你想得如此单一乏味。” 他笑得暧昧,指尖还十分不规矩的滑上暮南熠的脸庞,在那坚毅利落的线条上轻轻描摹。自十四岁就将千夜宫其红缨的一个心腹手下拐上床,短短几年间,和巫情有过关系的男男女女不下百人。就算巫烨后来将人送到玄京附近的普安寺让他带发修行,这看人先看适合不适合上床的性子也没有收敛一些。而按理说这并非第一次听到类似话语的暮南熠早该自发地左耳进右耳出,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在想到屋内另一人时,陡然漫出几分不悦和古怪的情绪,堵在心间。 “那雷昊呢?他……也是这众多美人中的一个?”暮南熠直直朝他看来,薄唇忽然吐出一句话。 手指的动作瞬间停了停,巫情笑容一僵,半晌,才突兀地笑出声来,以此来掩盖之前猝不及防下的毫无答案。 “你对他十分在意。”暮南熠仿佛陈述什么事实一般,语气十分肯定,眼神灼灼,不放过一丝一毫巫情脸上的不对劲。却不知他自己的声音,是多么苦涩而又充满酸楚,“他……便是你最后选择的人?” 巫情嘴角依然挂着笑,却半天都说不出话。深埋的心思这样被人清楚明晰的道出来,有种隐私被挖掘、秘密被看穿后,无所遁形的恐惧感和无力感。然而他发现自己一句否定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确确实实对雷昊十分在意,确确实实舍不下丢不掉那骄傲的男人,确确实实在茫茫人海中,坚定无悔的牵了他的手。 古怪的沉默在两人间散开,暮南熠看着巫情的模样,胸口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用尽全部力量,才没有将那句话大吼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开始变质?也许是从巫烨南啸桓将那美丽的小男孩带回来的第一眼?也许是表面逞强半夜却因一个鬼故事睡不着觉最后钻到他被窝的那一晚?也许是几千个日日夜夜的陪伴相处孕育了情愫?……呵,情爱本无错,只可惜太迟太晚!才刚刚被人察觉,便要遭受无情的抹去。 “……大哥……你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关切的询问,暮南熠却突然生出一股疲累之感,一把将那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打下去,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只留下巫情愣愣待着,半晌,才无奈地扯动嘴角。 —— 客房之内,端着铜盆推门而进的青儿,听到脚步声回首而望,便看到一人从走廊向这边走进。 “少爷。”躬身行礼,得来巫情的挥手示意。 “给我,你先退下。” “是。” 巫情拿过铜盆,转身进了房内,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听得声响,低声吩咐:“东西放下,我自己来,你出去罢。” 然而平日十分善解人意的小厮今日却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又继续往进走来。 “青儿!”雷昊不悦出声,声音瞬间冷厉起来。 “是我。”巫情将清水放下,坐到床沿,小心揭开被子,俯下身来,伸手在那圆鼓鼓的肚子上抚摸,“怎么样了?” “若是他不踢我,会更好。”雷昊皱着眉,勉力撑着墙壁,慢慢从床上坐起。从刚才回来,肚中的家伙就没有停过,雷昊只觉的快要被他把肚子搅翻了。好不容易安静了会,他想要睡会觉,却没料到刚一闭眼就又开始了。整个下午,雷昊被他折磨得筋疲力尽,连话都不想说了。 “中午你吃得太少了,现在再吃点东西?”巫情帮着雷昊坐起,一手搂着他的后腰,一手拈了块菊花酥,送到雷昊口边,“让儿子尝到他父亲亲手做的美食,他肯定就会感动到喜极而泣,消停下来了。” 雷昊靠在他怀里摇头,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面容上现在满是疲倦和困乏:“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不是女儿?” “我听人说男孩喜欢待在右边,你瞧,肚子左边明显鼓得比较大,肯定是这小子的脚丫,踢得我的宝贝肚子疼。”一边说一边用胳膊将人搂得更紧,嘴巴也不安分的四处啃咬。 “……巫情你放开!我没力气跟你闹……” 刚刚坐起的人又被面朝上压倒,灵活的舌头在脖颈间游窜,再加上那不停地在肚子上打转画圈的手,雷昊抓着床单,半天只能任人宰割。 “我有力气就好了。”巫情笑嘻嘻嘀咕着,在啃咬了好一会,直到男人脖子上再次多出了一堆吻痕后才拉开两人距离。 单薄的里衣早在刚才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扯开了系带,坦露出衣料下的蜜色的结实躯体。高耸的腹部周围,有着一道道淡红色的波浪状花纹。而除此之外,在这炎热的夏季,雷昊里衣下,胸前还横着裹了厚厚一层布条。 察觉到巫情的目光落在胸前,雷昊强作镇定:“又不是没见过,看什么看!” “看一百一千一万遍都不够~”巫情手指来到布条之上,摸索到胸侧,解开打在那里的结,然后半扶起人,一圈圈将之扯了开来。 白布之上,几处淡色的污迹落入雷昊眼里,男人脸上一红,默默别过头去,然而却在下一刻,身子一颤,喉间泄出一声呻吟:“啊……” 修长的手指玩弄着男人的乳头,听到雷昊的低吟,巫情更是张开整个手掌,五指稍稍用力,抓起原本坚硬,现今却柔软鼓涨的胸肌。 “……够了!”雷昊强忍胸上不适,撑起身来,从巫情魔爪下挣脱出来,指了指一边放着的布巾,口气颇为不善的凶狠道,“赶快擦完!我累了!” 怀孕已经八个月,洗澡什么的尤为要注意。不适合盆浴,每日便只能凑合着用水擦洗擦洗。要不是肚子太大,视线受阻,雷昊才不会让这个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的家伙趁机大吃豆腐! “真是不热情啊……”巫情哀怨地感叹,懒懒地下床拿过布巾扔进盆里浸湿绞了,便开始服侍雷昊擦身。 窗外完全暗了下来,房内只点了一盏小灯,昏暗的烛火投映在雷昊赤裸的上身,勾勒出那及其优美的弧线。宽阔的肩膀是成年男子的宽度和厚度,大臂小臂的肌肉结实而不突兀,健康的蜜色,是在阳光之下,被汗水浸透润冶炼出的最完美的颜色,紧致柔韧的手感,更是让人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湿润的布巾滑过脖颈,又绕回前方,沿着胸部一寸寸向下,另一只手紧跟其后,温柔地抚摸而过。胳膊被抬起,温热的水液擦过腋下,随后顺着手臂攀延向上。雷昊轻闭双眼,享受着巫情的服务,身体也十分配合,布巾来到哪处,哪处便送上前去。这种事情做得多了,雷昊便习以为常,就连对巫双手偶尔的不规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布巾被扔进铜盆里,巫情解下雷昊的衬裤。此时男人已倚靠在墙壁之上,刚刚擦完的胳膊还习惯性地抬起,双腿随意地分开,一副全身放松的模样。 绞出布巾覆上雷昊的肚子,草草抹了一遍后,巫情看了一眼雷昊,见他依然闭着眼睛,一手便探上他的亵裤。 “……你往哪里……” 雷昊恼怒地抬头,手下意识的去抓,却被人闪过,而就这一个空当,他全身上下仅有的一件遮体之物便被人扯了开来。 =========================================================================== “我就知道你也硬了。”巫情一手握上那已然抬头的东西,眼帘微垂,对着雷昊,笑得十分魅惑。 “你!”雷昊才喊出一个字,后米娜的话就卡在喉间出不来了。巫情在欢场浸淫已久,床上功夫端是了得,小小手艺同样也是炉火纯青。该碰哪里,不该碰哪里,再加上对雷昊身体的了解,寥寥几下就撩拨出男人的欲望。 “乖,我们把这个脱掉……”巫情松开手中的器物,转而拉起卡在雷昊大腿上的裘裤,头昏脑胀的人下意识地用手撑起身子,抬起腰臀配合,那最后一件裘裤就顺利地褪到了脚下。 “宝贝,表现得真好……”巫情将浑身光裸的人搂到怀里,赞赏性的伸出舌头轻舔了下那颜色愈加深重的乳粒,随后又拿过毛巾,凑到雷昊耳边低声轻道非,“我们继续清洗……放心,我会将你从里到外,都弄得干干净净……” =========================================================================== “呃啊……”雷昊一手顶着墙壁,散乱的黑发沾了不知是汗水还是清水,粘在他的脖子和后背上,无法抑制的轻哼出声,他有些凶狠地盯着再次开始擦洗的巫情,心里已将这人不知凌迟了多少刀。 连续几日赶路,疲累加上怀孕,一路上,雷昊根本没有纾解过这身体的生理欲望。眼下被人这样挑逗,却偏偏碍于早先拒绝的态度不能开口要求,而更可恶的是,那讨人厌的家伙就像算准似的,每一次的力道不轻不重,不像擦洗,而根本就是借着那名义光明正大的在四处点火…… 点火也就算了,偏偏这人,看起来没有一丝帮忙灭火的意思…… =========================================================================== 微微使力,布巾被搅紧,小小的水流顺着前胸滑下,流过男人圆滚的腹部。巫情勾着唇角,蹲在雷昊双腿之间,白色的布巾轻轻蹭过黑密的草丛,在感觉到男人身体的微颤后,又恶意地一手向上拉起柱体,一手用布巾细致温柔的擦拭着下面两侧的囊袋。如此反复,花样不断,雷昊的喘息越来越大,暗哑低沉的呻吟也止不住的断断续续溢出,就在眼看着快要攀上顶峰时,巫情眼中,一股情绪一闪而过,用手拉开布巾,飞快的在硬气的昂然上来回缠了几圈,然后两边使力,松散的缝隙被抽紧,随着一声惨烈的痛呼,一个结实的结打在了雷昊分身的顶端。 =========================================================================== “巫情!你做什么?!” 雷昊摊在床上,双眼水雾弥漫,高.潮被外力硬生生压下绝对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更何况那力度和狠劲根本不留一丝情面,直痛得雷昊脸色都变了。 “管住不听话的家伙。”巫情走出去闩了门,又回来用屋内另一盆情水洗了手,扯下自己身上的浴衣,将雷昊拖回床上,不知从哪摸出条绳子,反扣着男人双手将人绑了。 “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雷昊半跪在床上,双手紧缚,他试着挣了挣,却只是让绳子更深入肉里。 “只是小小惩罚。”巫情头也不太,声音有几分寒意,强硬的分开男人双腿后,手指便摸了上去。 雷昊眼中浮出几丝不敢置信,着急地嘶哑开口,低沉的男声里竟有几分惧怕:“不行!会伤了孩子!巫情,住手!” “我知道!”巫情从后一把扣住雷昊的腰,制止了男人的挣扎,“我不进去。” “今天,我检验检验我的技术……看看,就这样,你能不能射出来?” “检验个屁!你给我滚下去!”雷昊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若不是顾及着肚子,他早就一脚踢了过去。 “嘴巴不要这么毒……”巫情贴上他的后背,用手将他的头扭过,不容抗拒地用唇覆了上来。 这一个吻十分激烈。两人就像在战场上邪路相逢的敌人,谁也不退后,谁也不认输。巫情的舌头要进去,雷昊就咬紧牙关不松口。你来我往僵持半天,巫情扶在他脑后手发狠用力,这才破关而入。 然而里面又是一场恶战。你来我走,你追我逃。就算缠上了绕紧了,雷昊也偏不让巫情舒服,使了劲的不配合。简单一个吻,硬生生将两人弄得气喘吁吁,临到最后,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完全一副仇人相见的模样。 “……你比我还生气?哈?”良久,巫情盯着男人憋了劲的脸,不禁失笑。 “我不该生气?”雷昊冷笑一声,表情阴沉,“把这都给我解开!” “不要!”不假思索地答道,巫情拒绝,手掌沿着雷昊的脊背从上滑到下,笑容里含上几分危险的气息,“说了是惩罚,就不能免除。” “你还说你没发疯?”雷昊半跪着,身后还贴着另一个人的躯体,这个姿势让他不堪重负,就连之前安静下来的肚子也开始隐约的痛起来,也因此,拧起双眉的人口气十分不悦。 “我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才对吧!”巫情听他这样说,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神情一变,眼神一沉,原本逡巡在后背上的手来到雷昊前胸,狠狠用力一捏,男人顿时痛哼出声。 =========================================================================== 啃噬着雷昊的脖颈,巫情眼神愈加深沉,手下的胸部不是过去熟悉的紧实小无非,取而代之的是松软柔韧,摸上那挺立的朱果,再轻轻一掐,身下男人低哼出声的同时,些许黏黏的汁液从乳头处分泌而出。 将手指塞入雷昊的口中,巫情低笑出声,却不是愉悦,而是阴冷和爆发前的征兆:“雷昊……你乳汁的味道……不错吧……” “呵,明明都有了我的孩子,为什么还是不好好管教你的身体……我知道他很美,比我好看太多太多,不过我劝你死心,你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咳……你……你在说些什么……”艰难的别过头吐出巫情的手指,雷昊用手撑在前方,只觉得腰快断了……而最让他心惊的是那紧贴在自己后庭的巨物,愈发的坚硬和火热…… “嗯?还装傻?”巫情咬着他的耳朵,狠狠掐向另一颗乳头。“你不是看上我父亲了么?怎么,敢作敢为的雷右使,还会扮傻装糊涂了?” =========================================================================== 此话一出,雷昊顿时楞住了。看……上他父亲?……这都什么和什么……他是对那人有好感,是好奇过为什么那样温柔的人会养出巫情这种古怪的性子,并且假想过几十年后自己和巫情的相处情景是否会和那两人一般平淡幸福……却万万没有一丝想要和巫情父亲进一步发展的念头…… 他妈的……他总算知道这场无端之灾是怎么来了! “看上你父亲?!你他妈胡说什么?!”一脚将人踹到一边,内心的愤怒勃然喷发,雷昊一拳朝巫情打去,只恨不得将那人打个四脚朝天才能解恨。 一把将来袭的凶器握住,巫情嘴角依然上扬,眼里却一样是恼怒和愤恨,只是雷昊的来自外来的言语刺激,他的却是来自脑海中不停回放的片段:“没有看上他你脸红个什么劲?” “我……”雷昊咬着牙,否定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只因巫情所说确是事实。但是……但是……脸红等同于看上么?!这是哪门子的狗屁逻辑?! “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低吼着,雷昊又一拳砸到床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刷的站起,扯了衣架上外衣,就大步往外走。 他现在十分生气,无缘无故被人怀疑的感受很不好受,连带着胸口也憋了什么,让他几乎窒息。咬着牙握着拳,即使肚子疼得要死,他也绝不回头! 混蛋!真他妈的混蛋!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什么人,跟他巫情又有何关?!他算得上哪根葱,凭什么怀疑他?!凭什么指责他?! 可恶! 眼前视野全黑时,雷昊只来得及对那人骂出一声滚! 第137章 番外《也许有一天》⑦+⑧完 —— 几个时辰以前,浴室。 铺在浴池一侧的绒毛地毯,本是为了赤脚出浴所设,此时此刻,却丢满了凌乱的衣衫。精雕细琢的玉石挂钩被扔在地上,浅色的账幔从屋顶垂下,遮盖了地毯向前延伸的空间。账幔之后,有着一张用来换衣梳理的落地铜镜。眼下,铜镜里映出两具交叠纠缠的男子身躯,皆是不着寸缕,一丝不挂。 相贴的肌肤感受得的是另一个人的热度和脉动,是过去几十年里,陪伴身边的气息。跨坐在南啸桓身上,握着男人放在头边的手,巫烨轻吻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隔了许久的又一次亲密接触,两人俱十分动情。就连一向脸薄羞涩的男人今日也放开了以往的自我约束,主动热情的回吻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爱人。 摩擦的身体,灼热紊乱的呼吸,嘴唇接触又分离的水声,一时之间,充斥回荡在浴室之内。 接连不断的深吻弄得南啸桓眼前发黑,然而失氧之后每一次的挣扎,都被另一个人强硬地压了下去。 逐渐升高的体温一点点挤出脑中的理智,所余的,只有好好怜爱眼前人的念头。捧着男人的头颅,巫烨急切饥渴地吮吸着他的唇,湿热的呼吸交错,更刺激得他大脑兴奋,捏着对方下巴的手无意识地使力,像要将人永远抓在手心,绝不松开一般。 “睁开眼睛……” 热吻游移到脸颊之上,算不上粗鲁的动作中,蕴含着满满的热切和渴望。轻声的呢喃对于南啸桓来说,从来都是不能拒绝的存在。驱离黑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俊美如玉的容颜。 看他睁了双眼,巫烨满意地勾起唇角,又一个深吻压了上去,手叉入男人的黑发,随着舌头与舌头的纠缠,轻扯或是重揽。两人紧贴着的身体,更是情动地左摇右摆。 再次唇舌分离,却不待一瞬,巫烨又覆了上去。一个个短暂却接连不断的亲吻,惹得南啸桓情不自禁地晃动身体,得到自由的双手也自然而然地从巫烨腰部爬上他的双肩,将对方半弓起的上身向下拉近,逃脱纠缠的嘴唇也狂乱地舔上巫烨的腋下。 见到南啸桓如此,巫烨扬着笑容将自己手臂抬到头顶,双目满是趣味地盯着身下的男人,等到腋下沾满湿淋淋的口水时,突然身子一斜,滑到他的身侧,拉过脑袋偷了个吻后,重新压了上去。一双手则大力狂热地抚摸坦露在自己面前的躯体,从结实紧致的胸肌,到柔韧精状的腰腹,从修长有力的大腿,到双腿之间那已经微微抬头的利器。 “啊啊……啊……”男人发出一声声急喘的低吟,脸上是满足和愉悦,当巫烨再一次揉捏着手中的两个小球时,他忍受不了地忽然坐起身来,就着双腿分开的姿势,用手臂抱住了巫烨,坐在了对方腿上。 这下两个勃起的东西亲密地接触,惹得两人俱是轻轻一颤。巫烨被他的主动弄得苦不堪言,偏偏怀里的人就像磕了药般兴奋难缠,不停地吻着他的脖颈,同时身体还在不老实的上下摩擦拱顶。 四个月没做居然是这般效果……心下刚刚感叹了一句,胸前忽然一疼,竟是嘴唇不知何时移到他胸前的人一口咬上了他的乳头。 这下仅存的几丝克制也轰的一下烟消云散,巫烨猛然拉开男人,握着对方的脖子,狠狠的用嘴唇堵了上去。 让你挑拨……等会出不了门,在一帮孩子跟前丢人,可不是我的责任! 唇与唇的交战,就算是被调教了快二十年,南啸桓依然在巫烨面前丢盔弃甲。可是接吻比拼的失败并不代表他没有压住巫烨的杀手锏。两人情事的节奏一向是巫烨掌握,可今日的南啸桓,却用自己的主动和热情暂时占据了上风。 双腿大开地半蹲在巫烨身上,南啸桓向上挺起身子,仿佛嫌爱抚还不够,用力向那湿润的口腔送入自己胸前的果实。低沉沙哑的呻吟毫不压抑地从他口中溢出,就如上等的,刺激得巫烨更加加剧口中的掠夺。 四个月的身孕导致南啸桓的乳头颜色更深,也更加饱满和敏感。本来因碰触而生出的刺痛感,也在舌头的舔舐和嘴唇的吮吸下变成了无法抗拒的快感。巫烨一边抿着口中的乳珠,一边用手指玩弄揉压着另一侧的那一个,待到几滴液体从乳头缓缓流出,才松开口里的东西,用舌头舔掉那滑下身体的乳液。 “啸桓……这里……可要好好按摩……”抬头望着南啸桓,巫烨满含促狭地用手指分被掐着已然红肿挺立的乳头,“要不等肚子里这个出来后,你又要遭罪了。” 上一次的经验告诉巫烨,若是不好好照顾男人胸前的两个小点,到时候孩子出生吃奶时,那处会很痛。想起几年前,南啸桓每次喂养阿曦和小昭时,那紧蹙的眉头,巫烨就觉一阵心疼。更别论给男人皲裂的乳头抹药时的不舍和怜惜。 “那、那是……当时喂的……姿势……姿势不对……啊啊……” 在巫烨用口含住身下的东西时,南啸桓止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颤栗般的快感随着巫烨的动作一波波从下身窜上大脑,男人揪着巫烨长发的手无意识的使力,好不容易掌握到手里的主动权顿时就扔了出去,重新交还给了服侍着自己的人。 “啊……啊嗯……啊……” 吐出咽下舔舐……配合着口中的动作,巫烨的手也在南啸桓紧实挺翘的臀瓣上游走按掐。他清楚这根东西的每一处敏感每一处脆弱,就如他清楚此刻正在呻吟的男人身体上的每一寸。宛如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占有绝对优势的巫烨在握着对方致命要点的情况下,不过一会就将对方击败。 仰靠在铜镜之上,南啸桓大口的喘息,浑身汗水淋漓。巫烨跪在他的双腿之间,将对方的分身握在手心,伸着舌头,从底舔到顶,又从顶滑到底。感觉着差不多了,猛然一个张口,将那粗壮的硕大整个吞入了进去,握着男人的跨部,快速不断地上下抽插起来。 “啊啊……啊啊啊……”呻吟随着巫烨的节奏拉响,临到最后,几乎连成一条直线,在又一次被深深含入喉咙时,终于忍不住喷发了出来。 不待南啸桓缓过神来,巫烨抹掉唇边的液体,加大手上的力气,两人摔跌上厚实的地毯,滚做一团。交换了亲吻,将口中的精液渡到男人口中,巫烨抚摸着他柔韧的腰腹,舌头一路舔过爱人的胸侧,滑上宽阔的脊背。那里,火焰和云雾的纹身已经慢慢浮出,脖颈下方,肩胛骨间的烨字,更是清晰可见。 南啸桓跪趴在地摊上,两只手臂在前方撑起他的上身,然而背上另一人的重量和暧昧情色地四处揉捏,让他止不住轻轻颤抖,抓紧的手臂上,青筋凸现。 在烨字上舔了一下,巫烨慢慢滑下男人的身体,两只手掌,则一路摸索着向下,在他跪倒在南啸桓身后时,最终停留在面前挺翘的臀部上。 隐秘的穴口因为动作的缘故全部展现出来,满含欲色的双眸兴趣盎然地盯着那里,察觉到手下男人突来的僵直紧绷,巫烨轻勾嘴角,在臀瓣上各落了个吻,便朝着分开的谷底凑了上去。 “唔啊……”南啸桓无法控制地前后挺动腰部,低沉悦耳的嗓音满满的舒服与赞叹。英挺的剑眉紧紧蹙起,健壮的躯体向下弓去,双腿之间,刚刚才疲软下来的东西即刻颤巍巍站了起来,顶端摩擦在身下的地摊上,随着男人身体的动作画出一个又一个小的弧线。 听着耳边的暗哑呻吟,巫烨身下的器物更加肿涨,离开那幽秘的后庭,他伸手一寸寸由下而上的朝背部的烨字摸去。 “叫我的名字……”整个身体再次从背后覆上,巫烨抓起男人的头发,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将南啸桓转向自己。 “……烨……”水蒙的眼眸映出巫烨的面容,被快感征服的男人唤出记忆深处的名字,线条分明的冷峻面容上,是满布的愉悦。男人的双眼久久地焦灼在巫烨面孔上,像是在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再确认着什么。 “是我……是我……”巫烨轻吻着南啸桓的额头,对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像烙铁一样灼热。他在他的耳边一遍遍的重复,来回应男人未出口的不安。 随手从旁边摸出一个小瓶,巫烨将瓶内的液体倒在自己手上,随即抹上自己腿间涨大的硬挺。南啸桓回身盯着巫烨,一双往日剑般锐利的双眸此刻弥漫着情欲,他上半身趴在地上,只有臀部高高翘起,大大分开的双腿暗示着他的渴望。 沾满液体的手抚上男人的双丘,试探性地用手指浅浅插入紧闭的穴口,引得南啸桓地哼出声。 跪着往前方移了一段距离,巫烨握着自己的分身,用它蹭上男人股间。安抚性地在外面上下滑动了一会,又退了开去,换成湿润的手指,慢慢地朝里探去。 “啊……啊……啊……” 压在喉咙中的呻吟十分低沉,随着巫烨的每一次探索,而发生细微的变化。巫烨咬唇克制着一捣黄龙的冲动,非常有耐性的增加着手指,另一只手按着男人颤动的身体,缓缓地前后抽插。 而他能忍耐,却不代表另一人还能在继续下去。南啸桓被他不紧不慢的动作弄得满身邪火,在手指入了四根时,终于忍不住朝前移了一小段,主动将体内的手指退了出去。 巫烨楞了一下,还未做出反应,便见男人回头看向他,双眼里满是恳求。 从发现怀孕到现在为止,漫长的几个月里,每一次都只是彼此互相抚慰。而如此一天天积累下的欲望突然爆发,就连情事上一向羞涩被动的男人,今日也克制不住体内的渴望,热情主动了起来。此时此刻,南啸桓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叫嚣着要与巫烨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地合为一体。 “迫不及待了么……刚好,我也忍不住了……啸桓。” 坚硬的物体抵上股间的穴口,用手握着自己的分身,巫烨挺身向前,在南啸桓的注视下,让粗大灼热的器物一点点深入男人身后紧致的甬道。 当全部没入到最深处时,两人同时轻呼出声。 “好紧……” 轻眯起双眼,巫烨忘情地低叹。 “……操我……操我!”等不及巫烨开始,意乱情迷的男人低声叫着,弓起身子,率先向后胡乱顶去,狠狠地摆动起腰臀。 如此大胆热情的引诱,使得巫烨眼眸更深。双手扣上男人腰腹,巫烨用蛮力夺回了控制权,重新制造出另一阵有力的节奏。 臀部与腹部相互撞击的声音十分响亮,每一次大力的冲撞都夹杂着两人纵情的低吼。理智消失殆尽,此时此刻,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兽欲。抽出、顶入、嘶吼、低吟……相似的动作,却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律动渐渐加快,顾忌一概抛弃,身体相连的认知和温暖,比任何美酒、任何毒品都要让人沉醉。 抓着地毯的手越来越紧,身体仿佛完全脱离出他的控制,南啸桓自发难耐地一次次摆动腰跨,朝后顶去,重复吞入吐出的动作。体内传来的快感直涌入脑,浑身都在兴奋激动地颤栗,他有时向前弓起身体,挺起胸膛,有时脸部贴地,低趴下去,在那几乎可以贯穿全身的律动中,唯一不变的,便是深深埋在体内的,属于另一个身体的一部分。 双手压在男人后腰,背后的巫烨斜撑起身子,用尽全力,在南啸桓的后穴中冲刺。每一波攻击都直冲甬道内最深处,每一次肉体相撞,都是远远不够的饥渴。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流淌着对于南啸桓的渴求,那汹涌的血流,几乎将他整个人冲爆。 “快……再快……快……” 南啸桓下意识地吼叫,无知觉地催促,直到背后人强硬地扫荡他的身体,而他被深深压入自己双臂之间,那愉悦的、放开了嗓子的呻吟,才转为闷声的低哼。 “啸桓……看……” 骑跨在男人身上,巫烨维持着结合的姿势,将男人调转了方向,直对上一旁墙上的铜镜。铜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赤裸强健的身躯一览无余,麦色皮肤上湿滑的液体在一侧夜明珠的照射下,反射出隐约的光华。 “看着他!看着你自己……” 低哑魅惑的声音蛊惑着南啸桓依言而行,他望着镜中的男人,看着那黑发散乱、红晕满布、胸前两点正缓缓滴出水滴,雄鹰纹身腾起的男人,没有闪避,没有羞怯。他在那双熟悉的眸子中,看到了深藏其下,却清晰可见的欢悦和满足。 “啊……啊啊啊……” 紧搂着男人,巫烨发狠似地再次开始抽插,满含掠夺和暴虐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镜中男人的双眸,在侵占他肉体的同时,亦不放过他的灵魂。 “喜欢我这样么?” “……啊啊……” “喜欢么?回答……” “喜、喜欢……嗯啊啊啊……主、主上……” “叫我烨……啸桓……” “啊啊烨……烨……”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贯穿南啸桓的脉动也更加急促,在一连串宛如狂风暴雨般猛烈的急冲下,巫烨拥着男人,在那湿热熟悉的幽谷内,终于释放了出来。而南啸桓双腿间直立起的前端,也喷薄出一股又一股的白浊液体。 高潮完毕,两人相拥着滚落在地毯之上。相连的部位,些微精液从穴口中溢出,滑落白色的地毯。 “……真……他妈爽……”趴在南啸桓身上,巫烨亲吻着男人的脖颈,舒爽的赞叹。 “……”南啸桓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吸气。 “啸桓,四个月没进去,你还是这么棒……”巫烨移上去舔吻男人的嘴唇,南啸桓轻闭双眼,感受回应着事后的轻吻。 “我爱你……” 望着身下大汗淋漓的爱人,三个字的喃喃低语就这样溢出巫烨的口中,散在男人的耳边。南啸桓挣开双眼,两人相视而笑,最后他张开嘴唇,邀请巫烨的舌头进入。 …… 浴室的这一场久违的情事的最后,便是巫烨用布巾缠了南啸桓,将人抱回了房间。 扯了件外衣披了,巫烨下床,吻吻南啸桓的额头:“我去厨房看看,拿点吃的过来。” “嗯。” 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男人软在床上,轻声回道。 门被轻轻关住,脚步声远去,南啸桓闭着双眼,慢慢沉入梦乡。 耳边依稀杂声传来,再醒来时,大脑楞滞了两瞬,才回过神来。南啸桓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是躺在巫烨的双腿上的,而对方,正依靠在软枕上,用勺子搅着一碗米粥,阵阵香味从碗里散出,勾得南啸桓终于察觉了辘辘饥肠。 “我喂你吃。”巫烨舀出一勺子粥,递到南啸桓面前。 虽然四十多的人让人喂饭很……丢脸,但是,早已习惯的南啸桓十分配合地张口下咽,短短一会,小小的一碗米粥就喂完了。 “再来点?”巫烨下床,将桌上的玉盘端了过来,里面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皆是南啸桓爱吃的。 疑惑地挑起眉毛,床上的人扭头看向巫烨。 “这是南熠做的。”巫烨笑眯眯地答道。两人在浴室做得昏天地暗,他哪有时间这么快就整出一桌子菜来。再说,按他的懒散性子,刚刚体力运动完毕,休息还来不及,做饭……这不还有一屋子的人嘛。 而这一屋子里,没有被挑,就主动默默洗菜做饭的人,便是暮大宫主暮南熠。巫烨进去厨房的时候,两个小不点正蹲在厨房口玩耍,而锅灶前,暮南熠挽着袖子,穿着巫烨自制的围裙,正在炒菜。 “去外面吃。” 全屋子都在外面吃饭,就他一个在房里,怎么说……都不太好。 “哪吃还不一样。”巫烨无奈,一把抱住就欲下床的男人,随手将玉盘往一边一推,拥着人在床上翻了个过。 “你要是还有力气,我们就再来一次?”巫烨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伸出舌头在对方耳朵上舔舐,“四个月啊……刚才的那些只够塞个牙缝。” 说罢,一边起身,一边分开男人的双腿,让南啸桓跨坐在他的身上。 南啸桓身上未着一物,全身上下还布满了各色精彩痕迹,而不久前才吞入男人的后穴,因为巫烨这个动作,而竟有些瘙痒起来。 “来吧,啸桓。”解开系带,巫烨掏出自己已经硬起来的家伙,不容对方回答,便扣着他的腰,挺身向上戳进男人身后的小洞。 “呃……主上你……”南啸桓猝不及防之下,发出一声低吟,一双长眸,顷刻间便染了几丝欲望。 “没有尽到让你不能下床的职责,是我的失误。”巫烨捏着南啸桓的臀瓣,颇有几分可惜和遗憾。一句话说完,嘴唇便吮吸上刚好抵在唇边的乳头。 小小的凸起被舌头和牙齿轮番轰炸,唾液更是将它濡湿得仿佛刚刚洗完的蔬果,巫烨模仿着婴儿喝奶的动作,将乳头连同乳晕整个含入口中,吮吸着内里的汁液。 “别……别……主上啊……呃……” 异样的感觉刺激着敏感脆弱的地方,南啸桓咬着下唇,下意识地收紧捏在巫烨肩膀上的手。 “看,这里有水呢……” 巫烨吐出乳头,用手轻捏着胸膛上的朱果,调侃的语气带了笑意。 “砰——” 忽然一阵巨大的拍门声从外间传入,将逐渐沉入情欲之中的男人惊起。 “父亲!雷昊他出事了!” “等……” 一个等字还没出口,心急如焚的人连一弹指的功夫也不愿意等,一掌就击断了门闩,也不管外间空无一人暗示着什么,心焦火燎地就冲了进来。 “滚出去!” 巫烨抬起头来,冰冷的语气瞬间喝止了巫情前进的脚步。 南啸桓尴尬地看着面对着自己的二儿子,俊美秀丽的青年一脸的怔愕,待视线缓缓下移过巫烨赤裸的背部和南啸桓搭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打断了什么。 于是下一刻,逃窜般地飞奔了出去。 倚在门上,巫情平复着自己紊乱的思绪,本想让自己冷静,然而床铺之上,那意识模糊的人忍痛蜷缩的身影让他根本一刻也等不了。急风似的奔回房间,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另一人的身影。 “大哥……” 暮南熠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两个小的,一左一右安静地待着,青儿见到他进来,脸上是掩盖不了的喜悦:“少爷!” “大哥,他怎么样了?” 雷昊着了件单衣平躺在床上,上衣向上撩起,露出插着十几根银针的隆起腹部。男人紧皱着双眉,一层又一层的汗水从他额头浸出滑下。只是和他离开时相比,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情况看起来……似乎好了点。 “你想害他早产么?!”暮南熠站起身来,回身看他,一张刀刻面容仿佛罩了层冰霜,迫人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出,巫昭南曦的顿时缩到巫情身后,颇为畏惧地看着他。 “我……”巫情知道这次真是自己错了,从雷昊抱着肚子摔倒在地上时他就后悔得要死。也因此,一向最爱借口舌之利耍无赖的人乖乖闭嘴低头。 “……”暮南熠又默默打量了他半晌,巫情觉得那锐利寒冷的目光几乎可以看透自己所有肮脏卑怯的心理,让人无所适从。深吸一口气,良久,他慢慢抬头,对上暮南熠的目光。 “大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暮南熠轻哼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继续手上施针的动作。 巫情看了青儿一眼,青儿急忙将手中的巾帕交到他手上,行了个礼,快速合门退下。 视野中,雷昊痛苦地抓着床单,湿漉漉的长发散在床上,浓深的黑衬得他往常健康的肤色透出一股毫无生气的白。暮南熠施针到一半时,他便清醒了过来。然而无论身体如何颤栗,肌肉怎样痉挛,他都不肯发出一声痛呼,只是紧咬着牙关,承受着外来的痛苦。 看着这样的雷昊,巫情默默别过头去。和对方比起来,他实在是太过懦弱,太过胆怯,他竟然会让即将到来的离别扰乱了冷静的思绪,竟然会让情绪主导了他的行为而伤害了这人……呵呵…… “帮他擦汗。” 暮南熠全神贯注于手上的治疗,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是十足的威势和命令。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巫情用温水绞洗了巾帕,来到床头,弯下腰,碰触上男人青筋纠结凸显、布满薄汗的额头。 “滚——!”咬牙蹦出的声音十分微弱,亦同样短暂。下一刻,冷厉瞪着他的黑瞳猛地收缩,雷昊的身体剧烈地向上弓起,又重重地跌回床上,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 腹中的一阵阵的剧痛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与之相随的,是胎儿控制不住,直往下坠去的感觉,股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咬着唇,极度的恐惧流窜在体内,雷昊拧着眉,调动理智去平复心中的恐慌。 汗水模糊了视野,顺着脸颊滴到嘴唇之上。 突然,一阵清凉从额头渗入,带着让人放松的力量,说不出的舒适。混乱纠缠的思绪中,雷昊得到了暂时的缓解。长睫眨动着,几次之后,终于定格。 水波一般的双眼,似乎蕴含了无数的星光,倒映了世间一切的美景,深邃美丽,勾人摄魄,只一眼,就可以完全的沉沦。 巫情坐在他的头边,因弯身而垂下的长发散在空中,光滑顺直,流转着浅色的光泽。 “……别……碰我……” 轻微的低喃完全无法阻止巫情手中的巾帕一一拭过他的额角、脸颊、鼻子……而当柔软温暖的物体握上他的手掌时,雷昊自己也没注意到,紧拧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 “别怕。”巫情吻着他的脸颊,抚慰着床上的男人,相握的手掌,粘湿的汗液交融在一起。 暮南熠斜瞥一眼青年,继而默默收回目光。 一盏茶之后,雷昊腹部的疼痛终于停歇了下来。暮南熠收回银针,这个时候,青儿也端着药汤走进门来,身后,是收拾完毕,一脸不爽的巫烨和脸颊上红晕尚未褪去的南啸桓。 “父亲,爹爹。”暮南熠起身叫道。 “没有大碍吧?”巫烨走到床前,口气说不上热情,也算不上冷淡。 正抱着雷昊喂药的巫情抬眼看他:“幸亏大哥来得及时。” 巫烨打量着眼前浑身汗水的男人,只见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困乏,嘴唇发白,双目晦暗,隆起的滚圆腹部下,微微分开的双腿间有着暗红色的污迹。 巫烨微挑长眉,询问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大儿子。 “有些早产的征兆。这之后几日,要卧床保胎,直到下身没有血再流出才可活动。另外,情绪不可激动,保持心情愉快,注意营养,忌辛辣助热之品。” 高大的英俊青年平静无波地说,不像医嘱,倒像不容违抗的命令。 “情儿,为父不记得什么时候,你的耐心这么不好了?”巫烨看着雷昊脖颈上的吻痕,和地上散落的衣衫,儿媳妇突然不适的原因,显而易见。只是这个刚刚才对自己表白过心迹的儿子,怎么看也不会是猴急到不顾男人腹中孩子的人。 “遇上他,耐心这个词,早就不见了。”巫情吹了吹勺子里的汤药,送到雷昊口中。虽然嘴里如是说,但手上的动作十分温柔、小心,而男人垂着眼帘,对着身后青年的态度,碍于其他人在场,总算没有一开始的抗拒。 见雷昊情况稳定下来,暮南熠便带着两个饭只吃了一半的小不点去餐厅继续用餐,临走时,朝伺候在一边的青儿示意。 少年即刻诚惶诚恐地走过来。 “厨房里炖了些排骨汤,等会记得给雷右使端过来。”说罢,扭头看了一眼另一边正忙着喂药的巫情,眼神黯了黯,转过身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啸桓,你和情儿也去用饭吧。我再帮雷昊看看。” 南啸桓有些担忧地握了握巫烨的手,换回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温热的气息喷洒上来,在众人视线的死角,巫烨的魔爪在男人挺翘的臀部掐了掐,压低的嗓音悦耳低沉:“喂饱自己,再来喂我。” 被看的和看的,都已对巫烨当众调戏的行为不陌生了。巫情颇有深意地瞄了好几眼自己爹爹,而对于不久前体内还容纳着男人的器物的南啸桓,一向引以自傲的冷面功仅仅只发挥了五成。巫情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让他有一种低头检查身上衣物是否穿好、该遮的是不是都遮住了的冲动。 “那就麻烦父亲了。”巫情扶着雷昊侧面躺下,起身朝外走去,和巫烨擦身而过的瞬间,父子两人目光交错。 不着痕迹地轻点了头,随即,南啸桓便和巫情离开了房间。一旁的青儿,也识趣地退了下去。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了巫烨和雷昊二人。 随手带上门扇,巫烨撩起衣袍,在床沿坐下,然后伸手,唰地一声揭开了男人身上的被子。 雷昊身体不觉僵了一下。 “别紧张,只是检查。”说罢,一只手摸上男人滚圆的肚皮。 当那微凉的触感从腹部传来的同时,一股冷冽的杀气从床上之人身上散开。巫烨微怔了下,随即轻轻勾起唇角,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下。果不其然,那激昂的杀意只是稍微泄了些许,便很快被雷昊压制住了。只是身侧握着的拳头,因为过分用力,关节隐隐发白。 时间就在诡异的气氛中一点点过去,巫烨的眉头也随之渐渐皱了起来。帮雷昊检查本来只是他想和他谈谈的借口,然而刚才他摸到的结果…… “巫前辈……孩子……” 雷昊开口,低哑的嗓音含着些许不安。这个孩子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他和巫情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一度未曾察觉,直到4个月那一次差点小产,才发现肚子中的生命。后来几个月,更是逃避追杀,每日奔波不停。他本就害怕孩子会因此有什么意外……现在,巫烨的表情,让他那些深埋内心的担忧害怕一点点浮现出来…… “孩子很健康。”巫烨收回手,浅笑着给予男人安慰,“只是你胎位有些不正。如果再不矫正,到时可能会难产。” “不用担心。”见到雷昊呆愣的模样,巫烨拍拍他的肩膀,“胎位不正是常事。只要方法得当,完全可以校正过来。” “在床上朝左侧卧,然后用手,向左边轻轻抚摩腹壁,每日两次,每次一刻钟左右。”弯下身,巫烨在雷昊肚皮上用手示范,“这个很容易。另外有几个方法,等这两日过去,让啸桓教你。” 肚子上的抚摸轻柔适度,早先被别人触摸的异样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着肚子中胎儿的律动,雷昊舒服地轻眯起双眼,心一点点宁静下来。听到巫烨提起南啸桓,有一些话不由得就冒出了口:“南前辈他……当年怀孕时……胎位也不正么……?” “嗯。”巫烨笑着点头,“说起来就很好笑,当时完全没经验,却突然就得知自己快要当父亲,那种感觉很奇妙,整日手忙脚乱,就怕有个什么意外。” “后来都到第八个月了,倚雷说他胎位不正,吓了我一跳。……还好还好,一切顺利。” 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黑色的眸子里,此刻垂眸轻笑的白衣男人,仿佛在谈论着无价的宝藏。那种不经意间表露出的幸福和喜悦,让雷昊为之钦羡。 “再过一个月,倚雷会过来这边。有他在,你就尽管放心。”巫烨从肚子一侧慢慢抚摸到另一侧,手下的小生命让他心中充满无限暖意,动作不自觉地更加温柔。 忽然巫烨轻笑出来:“说起来,我也是快要当爷爷的人了,哈哈哈,时间真快啊……” 雷昊一愣,巫烨这一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便是……孩子出生后,他再继续叫巫烨前辈,是否会显得太过生疏?然而让他开口如巫情一般叫父亲……却是…… 巫烨似乎察觉到他的忧虑,但是他却没有放过雷昊的念头。眨眨眼,白衣人笑嘻嘻地对着床上的男人再次开口:“话说回来,雷昊,这都半天了,你也该改口叫我父亲了吧?” “……” 雷昊眼里闪过一丝羞怯,最终在巫烨的凝注下,红着耳朵,叫出了口:“父亲……” 细如蚊蝇的声音让巫烨满意地点点头,手十分自然地便摸上了雷昊的脑袋,轻轻的揉了揉:“等这小家伙出生后,如果你愿意,你和情儿,便在这里拜堂成亲,如何?” “……前辈……”惊愕之下,出口的称呼又换了回去。在得到巫烨一个眼神之后,雷昊又乖乖地将重唤了一遍:“父亲……” “怎么,你看不上我家情儿?”巫烨佯装发怒,口气也不觉冷了下来。 “不、不是……”雷昊默默垂下眼帘。和巫情成亲,在确定了自己感情以后,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愿意,并不代表另外一个当事人同意。一想到巫情开口拒绝的样子,一向做事从不畏惧的雷昊,竟有些踟蹰和惧意。 见到儿媳妇这般,巫烨在心底轻叹一口气。在他眼中,明明是彼此相爱的两人,却一直畏缩去确认对方的感情。也许是因为骄傲,又或许是因为自卑……这些年轻人,真不让人省心啊。 揉了揉额角,巫烨继续:“我这次有些事情要交予情儿去办。他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便安心在这里休养。” “巫情要离开?”雷昊脸色一变,这和之前改道此地时,巫情与他说的并不相同。当时那人只说到了此地他们便安全无忧,并未言明此地居住之人的身份,更没有说过,要将他一人留下…… “一去一回,可能要两个月时间。”巫烨面不改色,仿佛在陈述什么既定的事实,“有千夜宫下属跟随护卫,此行你无须忧心。要真说危险,他可比在荒山野地的你安全多了。”末了一句,巫烨微微调侃道。 一天内再次听到千夜宫三字,以往不曾去注意的细节连在一起,雷昊突然就反应过来眼前白衣人的身份。现任宫主暮南熠、贯日阁曾经阁主南啸桓、还有巫情寰夜王的名号…… 这人……竟然是……千夜宫的上任宫主暮寒仲!十几年前,助现任皇帝登基、在武林异常活跃的暮寒仲!义父偶尔提到便咬牙切齿的暮寒仲! 江湖中人退隐山林隐姓埋名属于常事,另起姓名也是情理之中。而巫情行走江湖,不愿表明身份,变换自己名字,也是理所当然……如此说来,巫情是叫暮情么…… 说不上什么滋味在心中蔓开,苦涩的,让人不觉便消了几分性子,疲累感涌上身体,雷昊低声回了句我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将他突然之间的黯然全部收入眼底,巫烨并未出言点破。空气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巫烨将被子给雷昊盖好,便起身打开门扇等候,不一会,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便从走廊处拐过来,正是端着玉盘的巫情。 “父亲。”走入房中,巫情唤道。 给了儿子一个完成的眼神,巫烨嗯了一声,随即迈步离开。 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罢…… —— 巫烨走到客厅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吃完晚饭。青儿在厨房清理,南啸桓正头疼的想方设法地阻止女儿要出去玩的要求,而透过半启的窗户可以看到站在院外的暮南熠,以及半跪在他面前,低声回禀着一些事物的黑衣暗卫。 “这么晚出去玩,会被大灰狼叼走的!”巫烨悄无声息地走到巫昭背后,突然恶狠狠地开口,果然效果奇好,被惊吓一跳的小女孩很快便红着双眼,紧抱住南啸桓,不肯松手。 从地上将南曦抱到怀里,巫烨亲了亲那白皙柔嫩的小脸蛋:“洗个澡我们便睡觉觉,你说好不好,阿曦?” “好……”男孩用胳膊圈着巫烨脖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父亲怀里,很是乖巧,和一边窝在南啸桓腿上,很快便将巫烨刚才威吓忘到脑后,正一个劲往开扒拉南啸桓衣襟的巫昭形成鲜明对比。 “小色狼,你想对你爹爹干什么?”巫烨抱着南曦坐到南啸桓身边,凑到女儿面前,笑着问。 “我也要咬!”扬起头巫昭很坚定的回答,随即低头掀开外面衣衫,小手钻到里衣内,又拉着一角,将南啸桓胸口处的衣服往外扯开,露出了蜜色胸肌上,还未消肿,与平日相比,大了一倍有余的乳头。 “哇……”巫昭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抬头连忙招呼旁边的弟弟,“阿曦你快过来看,爹爹这好硬啊,跟小石头一样……”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去摸。 南啸桓之前还不明白女儿是想干嘛,到现在反应她的意图后,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抓巫昭的小手。不敢用力的结果便是女儿没拉开,还让对方张口一下咬了上去…… “唔……!” 一股细小的电流瞬间沿着脊背一路向上,南啸桓猝不及防下泄出一声低哼。下一刻,他红着脸,就要强硬拉离巫昭,却察觉到那咬着他乳头的小嘴居然开始吮吸……顿时腰上一酸,南啸桓窘迫着一张俊脸,再也不敢耽搁,赶忙使力,扯开巫昭。 “爹爹,这里会滴水呢……”巫昭爬在他的腿上,即使被男人固定住动弹不得,她还是兴致勃勃地望着视野里小果,一脸发现新大陆的好奇。 “对啊,再过几个月,爹爹就可以用那里来喂刚出生的小妹妹呢。”悠闲地观赏了半天美景,巫烨对着女儿点头。 南啸桓被两人的对话弄得面红耳赤,急匆匆拉好衣服,然后抱着女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浴室走去:“我去带小昭洗澡。” “让南熠去。”巫烨叫住他,将怀里的南曦转到刚进门的大儿子怀里,然后又抱过巫昭,在她小脸蛋上一掐,亲昵地和她额抵额,“小色狼,让熠哥哥给你洗澡怎么样?” 巫昭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暮南熠,狠狠点头:“好!小昭要吃熠哥哥的豆腐……” 此语一出,众人皆楞。 巫烨嘴角一抽,有种不好的预感:“吃豆腐?小昭乖,不要乱用词语……” “我才没有!”小女孩脆声否认,吧唧一声亲在巫烨脸上,“我看见了!父亲你就是这样吃爹爹豆腐的!” 原来……又是自己教坏的么?巫烨默默无语地将女儿交给大儿子,拉着南啸桓回房,一路上情绪都有些不对。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暮南熠才给两个小不点洗完澡。洗澡过程中,他自己也弄了一身臭汗。于是到最后,干脆再次洗了一次。 换好衣服,将巫昭和南曦劝到被窝里,暮南熠亲了亲两个小家伙的额头,就要给他们灭灯离开,却不料巫昭从枕头下翻出本书册,塞到他的手里,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熠哥哥……我们要听故事!” 暮南熠一愣,拿过书册翻了翻,脸上表情不断变换。这一个个古里古怪的故事,听多了,真的不会对他们两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么? “南熠。”南啸桓从门外走进,接过他手里的书册,双眼温和地盯着他,“去休息吧,主上要是再吩咐你什么事……不用理他。” 天知道巫烨明明没这么懒,但一对上这个任劳任怨的大儿子,某人驱使别人干活、自己坐着享受的念头就特别强烈。 “孩儿明白。”暮南熠起身,恭恭敬敬朝南啸桓行了一礼,之后便回了自己房间。 巫烨双臂抱胸的从阴影处走出来,两个小的一见巫烨,又扑腾着不愿意睡觉。到最后,巫烨被缠得无法,只好答应:“好好好,我和爹爹陪你们睡。” 说罢,朝着床边坐着的南啸桓无奈地看过去。 南啸桓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和巫烨一人抱着一个回了隔壁两人的房间,解了衣衫,四个人齐齐倒在床上。 巫烨和南啸桓房内的床足够宽敞,绝对够两个小的翻来覆去的折腾。南啸桓倚在床头,南曦抱着他的胳膊听故事,旁边,巫烨和女儿玩做一团,嘻嘻哈哈闹了好一会,巫昭便累了,一个劲的揉眼睛。 “宝贝睡觉喽。”巫烨将巫昭塞进被窝,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柔声说道。 “嗯……”巫昭朝里缩了缩脑袋,拉着弟弟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终于消停了……巫烨放松地长叹一口气,然后忽的一翻身,越过两个小孩,压倒了南啸桓身上。 “主上?……”男人莫名其妙。 “啸桓我饿了……”抱着男人朝外滚成侧躺的姿势,巫烨可怜兮兮地伏在他肩窝道。 “我去给您煮点……”南啸桓就要下床。 “我要吃你。”巫烨不容分说,双手剥开男人身上的单衣,就跟剥玉米似的,很快,男人就被弄得精光。 “阿曦他们……”南啸桓提示巫烨注意今天房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只要肚子里这个没意见就行了。”巫烨堵上他还欲说些什么的唇。 “唔……啊啊……嗯……” 压抑的喘息声很快就变成了情动的低吟声,巫烨津津有味的吸着口中的朱果,南啸桓的双手插在他的发中,仰着脖子咬着唇,身体完全地袒露在烛光下。 那漂亮的线条和美好的手感,让人不忍离去的味道和口感,使得巫烨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身下的人果然是名副其实、独属于他一人的“美食”! 口中的乳头再次充血胀大,巫烨用舌头舔去上面溢出的水珠,啧啧的水声和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昏暗的房内响起。 忽然,南啸桓闷哼一声,身体整个绷直,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主上……阿曦……” “管他……”含着口中的东西,巫烨咕囔了两字,剩下的半句话还没吐出,他猛地一惊,抬起头来。 圆圆的脸蛋,亮晶晶的大眼,南曦趴在另一侧,正学着巫烨的样子,吸着南啸桓胸上另一个果实。 “……” 死一般的寂静,下一刻,一阵恼怒的低吼就穿透夜色,响彻了整栋屋子。 这一边,被吵醒的暮南熠忽听一阵脚步声朝自己房门而来,还没来得及下床,便听“砰”的一声,门扇被人一脚踢开,一同而来的,还有两个飞进来的黑影。 “——南熠,你明天,就给我带着他们两个滚蛋!” “父、父亲?” 呆呆望着被扔在自己床上的两个肉球,暮南熠一时之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主上!” 另一个男声紧跟其后,紧接着,敞着衣衫,散着长发,赤着脚的南啸桓满脸焦急地出现。从那衣衫滑落,裸露在外肩头上的吻痕和胸前两点上湿漉漉的液体,暮南熠很轻易地便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走廊里的吵杂声很快就平息下去,暮南熠侧耳去听,只听得到人体倒床声和随后响起的隐约嗯啊声。 回头看向坐在床上的两个小不点,暮南熠低叹一口气,一手捞起一个塞进被窝,用掌风灭了灯。 然而没睡多久,暮南熠便面色难看的睁开眼睛。 巫昭和南曦一边一个,趴在他的身上,嘴里吮吸着男人胸上的小小挺立。 ——原来这么多年,父亲您还是不管场合的就发情的么…… 巫情房中,雷昊已皱着眉头沉沉入睡,窗外的月光洒在坐在床沿的青年身上,衬得他身材修长,如画的容颜更加精致。 “雷昊……” 手指抚上男人的腹部,巫情弯身凑近他的脸庞,在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不要忘记我……不管恨,还是爱都好,不要忘记我……” “主上您真的要让南熠带走小昭和阿曦吗?” 夜半,万籁俱寂,灭了灯火的房内,富有磁性的男音忽然低低响起。 “我像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么?”巫烨轻哼一声,搭在男人腰上的手朝下探去,惩罚性的捏了下安静地伏在草丛中的器物。 “啊……”轻喘一声,南啸桓赶忙制住肆虐的手,不死心地又开了口,“主上……” “不准再说。”巫烨咬着他的耳朵威胁道,顿了顿,又软了口气,“……我想过两人世界。” “可就算他们走了,也不是两人世界。”南啸桓实事求是地说道。“起码在这屋子内,是两个人。”巫烨不满地舔着男人的脊背。 “……”南啸桓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提醒身后的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还有一个。” “擦!”低骂一声,巫烨猛地分开南啸桓双腿,将自己身下的东西塞进对方股间,慢慢挺身,一寸寸送入。“嗯……啊……啊……” 一点点地被进入,南啸桓轻哼出声。 钳住男人下巴,扭过来,用自己的唇覆上去,巫烨扣着他的腰腹,开始抽插,继续清算积攒了四个月的量。 “……此时此刻,就是我们的两人世界!” 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断的两人世界! 《如果有一天》番外·完 第138章 番外拾壹·《暮云萧饲养手册》 提起暮云萧,不管是在江湖中,还是在朝堂里,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一部分无奈苦笑,一部分避如蛇蝎,一部分保留意见不做评论。脾气好的,八面玲珑的,会说雍亲王容貌才智皆是上上等,不拘小节,不合大流也是自然。不会说话的,心直口快的,会冷笑讥讽大骂,恶言秽语一股脑涌出。综合各方意见,排除极端的评论,中肯地总结下来,不涉及外表武功,只论性格的话,便是极其不好相处几字。 作为暮云萧的亲传徒弟,当今帝王司皇寒鸿和千夜宫宫主暮寒仲对上述评论保持沉默。只因暮云萧确确实实,脾气古怪,喜怒不定,掌管千夜宫不过数十年,便招惹了许多江湖仇家,得罪了不少门派。他一走走得干净利落,却苦了下一代宫主四处为自己师父收拾烂摊子,好在巫烨本人长袖善舞,极谙交际之道,做起来也不算苦。当然,这也都算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而作为常年伴在雍亲王身侧、作为暮云萧爱人的安无,听到极其不好相处这一评断,也是深感其怀地点头。 以上,大家都可以看出,暮云萧这种人不好养,养不好很可能既费钱又闹心,徒惹不快。 只是再阴晴不定,古怪冷漠,安无至今饲养暮云萧却已达十几年还没有被暮云萧气得远走他乡,这一奇迹,成了相关人士的闲暇时的一大疑惑。 “主子其实很好养的。”俊朗的男子一袭青衫,眉宇沉静,却说出了和大部分相左的意见。作为模范饲主,安无还是有一些心得技巧可以与诸人分享,总结起来,分为两部分,一曰不惹怒,一曰使其悦。 一、不惹怒 不惹怒便是指,能够让暮云萧不发怒。暮云萧很容易生气,常常为一些芝麻小事就炸毛,这般频繁的炸毛频率下,安无若是还没有窥得一丝两毫的相处之道,便太假了。一下便是绝对不可招惹雍亲王的几条:1、睡觉休息对于暮云萧来说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生命之源,一日之精华,如果在困乏疲累时被人在耳边嚷嚷,遇到缠人之事,那么他所爆出的恼怒可不是一般的大。尤其是半夜睡熟之后再被人吵醒,到那个时候,一向注重仪表的暮云萧,也会散着头发敞着里衣冲出门去。那时,皇室礼仪、大侠风范都是狗屁。口出的粗言滥语就连混迹江湖多年的安无也得汗颜一番。 通常这个时候,一般人只要千事万事都依着暮云萧就好,哪怕他让你发誓一辈子都闭嘴不再说话,也比他恼怒起来,真拿上绣花针缝你嘴巴强。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此时暮云萧说的话做的事,第二日清醒,他自己都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也不必担忧违诺之后的一些事情。 对于安无,处于睡眠极度渴求状态的暮云萧却是有所不同。安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主动牺牲掉宝贵睡眠时间来照顾关怀的男人,更是唯一一个能安抚下暴怒状况下自己的人。比如上次两人去异国游历,投宿客栈,然而隔壁嘈杂不断,到深夜也不断绝。和安无滚完床单的暮云萧怒极,当即就要一掌拍穿墙壁,让人停止。安无无奈劝阻后不得,只能用自己的嘴巴封住暮云萧的唇,主动请缨再来一次。这才免了那间客栈被拆的后果,造福了当夜住宿的众人。 2、最厌恶别人心怀诡计,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暮云萧自幼生长于皇宫之中,得父亲和兄长百般疼爱,小时虽然顽劣,却是单纯天真。后来皇帝驾崩,皇叔武力夺权,兄长蛰伏,韬光养晦,这般几年时光,小小孩童便将皇宫肮脏污浊,勾心斗角见了个遍,因此极为排斥。 他对奸诈心思诡秘之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与结交。然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偿之,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不管是官场上谄媚笑容下的百般算计,还是江湖之中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公正无比下的利益熏心,他都毫不手软。反正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生存法则,他不会去凌辱欺负弱者,却不代表他不会凌辱欺负别人。当那些不长眼的撞到他算计他企图利用他,那么他们就可以好好享受暮云萧的“关怀疼爱”了。 因此,跟他相处,切不要打小算盘,切不要自作聪明,哪怕傻一点,笨一点,被他骂,也无伤大雅。 这些是安无十几年,看过暮云萧与别人相处后的好心提醒。 3、最讨厌磨磨蹭蹭、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之人 从某方面来,脾气不好的亲王大人其实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对喜欢的人,他不见得多殷勤。对厌恶的人,那却是一定的不假颜色,懒得多说,不做任何掩饰。也因此,他最讨厌别人将不喜欢的说成喜欢,将喜爱的说成一般。和他客套,只会让人无奈。 比如,暮云萧当年还是宫主时,顺手救过一人性命。那人后来成了暮云萧死党。但也常常被他的直接给弄得无语。 情景回放: “云萧,这次相见,在下俗事缠身,不能久陪,改日定当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江湖天剑莫不言拱手,温言细语,恭敬说道。 “无事,你先忙你的去。”说罢,暮云萧拉着安无的手,旁若无人的继续被意外打断的逛街行为。 三日后,莫不言上门拜访,带了当地美酒佳肴。 然而他性子谦逊,对于千辛万苦从别人那处寻来的几坛美酒,还是习惯性的客气两句。 “劣酒几坛,还望云萧你不要嫌弃。” 暮云萧懒懒瞥他一眼,顺手就将酒坛封泥拍开,拉过来闻了闻,看了看,眉头一挑,回道:“确实不怎么样。” 莫不言无奈地干笑两声,开始后悔在这人跟前不应礼貌,顺着性子来,也许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因此了解这点后,本就寡言的安无,说起话来更是一语切中要点,很少拐弯抹角。让安无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师傅,生出一种自家孩子被人带坏的无力感。 4、最不能让他看见糟糕的事物、粗陋的饭食、脏乱的环境从小锦衣玉食的暮云萧,对吃穿用极为讲究。一般而言,美丽精致的事物、精心烹做的饭食和清幽别致的处所都会让他心情不错。但是和安无游历天下,出门在外,有些地方并非有钱就OK的。有时方圆百里没有一家勉强可以凑合的客栈时,哪怕冬夜下雨,冷气渗人,面对着和掌柜订房的安无,暮云萧也要满脸怨气,纠结着眉头,但却无法发作,只得一个人埋头生不知哪门子的闷气。 一次两次……安无熟悉过后,有时看着暮云萧抿唇皱眉的脸庞,竟觉得好似小师弟赌气撒娇的模样,无奈又好笑之下,安无微微仰唇。 而恰巧转头看见的暮云萧顿时不干了,顺手抄起床上洗得发白,不知多少人睡过的枕头就朝安无脸上扔去。 “主子。”一手接住枕头,安无走上前去,近距离看到暮云萧隐着寒冰的俊容,不由得就伸出手揉上他的头发。 “……”暮云萧抽搐着嘴角,半晌,才不阴不阳地憋出一句话来,“摸得舒服么,安无?” “主子头发很软。”安无据实回答,声音无波无澜,心里却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思索了一会,明知会让暮云萧暴跳如雷,还是加了一句,“比元宝的要软很多。” “元宝是谁……?”暮云萧阴恻恻地问。 “一条猎狗。” “……安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暮云萧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 “嗯。”答得很快,安无没有做第二思考,只是继续加大在暮云萧头上揉弄的力气。或许冷下脸来的暮云萧在别人眼中很恐怖,但是已经将他从里到外摸得清清楚楚的安无,现下的人,情绪还是安全的区域。呃……好吧,顶大会有些不爽。 “安无!你找死!”暮云萧一把抓了他的手,翻身将男人压下。 …… 之后什么事,也不用我絮絮叨叨了吧。不过,这一夜,暮云萧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嫌弃客栈的破烂和卫生条件。 5、违背三观的人事物 暮云萧三观很简单很明确。 世界观: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世界,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最重要。 人生观:人生无常,虚名浮利皆是虚幻,及时行乐,听从己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价值观:以自我满足和力量为价值中心。 这样三观,可以很大程度上总结出暮云萧行为模式。他做事,只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自己,二是为了取得更强的力量。谁要是胆敢阻挡他这两个目的的实现,那便是绝对的自讨苦吃。 如果你想要惹怒暮云萧,那么尽管冲着这两点来,保准是百分之百的中奖率,绝不糊弄你哦。 以上五条,如果你完全遵守,那么暮云萧完全可以保持一个很漫长的炸毛周期,虽然不会对你微笑,但也不会对你怒目而视。 当然,想要进一步完全饲养好雍亲王大人,还要努力达成以下几条,才能让其喜笑颜开,心情舒爽。以下几条,由模范饲养员安无提供。 二、使其悦 1、喜欢不着痕迹的赞美,适当时候可以给他戴个高帽。 暮云萧很喜欢听人赞美他。从他冷冰冰的外表也许看不出来,但稍稍分析下他的秉性便可得知。暮云萧其人高傲,但凡高傲之人,大多自满,自满之人,大多自恋,自恋之下,当然希望别人多多称赞自己。 但是暮云萧又是个傲骄。想要借由称赞他博得他的好感,提升两人的关系,你还得小心翼翼,真诚无比,要让他感觉你是发自内心,绝非为了其他东西而在嘴上抹糖。这个度很不好拿捏,运用的时机也要很巧妙。当然,安无虽然寡言,适当时刻,给暮云萧戴高帽还是戴的很顺手的。 情景回放一下,一日,两人在酒楼就餐,常见的狗血桥段,卖唱女被恶霸客人调戏,哀求连连,却依然没有人上前相助。 安无看不过眼,本欲出手,却在暮云萧神态自然,仿佛未曾听闻女子可怜的哭泣声下,停了下来。 眼看着再不行动,那女子就真要被人当众奸淫了,安无眼神一沉,终于主动开口:“主子。” “嗯?”顾自用饭的暮云萧在一干看好戏的人中可为鹤立鸡群,只是那恶霸先前出言不逊已被他教训过,此时再无人敢偷瞄这边。 “那男人粗俗下流,粗鲁不堪,与他们一屋用餐,属下怕会扰了主子。” “哦?可是我喜欢这处的风景。”说罢,往窗外看了看。 “这般污言秽语,脏了主子耳朵。”旁边,男子的语言越发不堪入耳。 “属下去清理用餐环境。”安无握剑起身。 暮云萧不置可否,早知他坐不住,真是……这人爱行侠仗义的毛病一点也没改。握着酒杯,他冷冷出口:“你这是多管闲事。” “属下只是揣摩主子心思。”安无面不改色淡道,“虽说救下此女着实麻烦,但属下知道主子侠义心肠,定不会坐视不管,对吧?” ……于是,结果就是安无出手了救人了被女人缠上了,暮云萧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出言冷嘲,而是脸色不好的将卖唱女强硬地打发掉。 2、偶尔的小礼物会是很好的惊喜 暮云萧一大特点就是嘴硬心软,有时,这个特点还要附带另一个赠品。对心爱之人随意说出的话格外上心。对上少言少语的安无,更是不着痕迹地惦记。如果哪一次安无不小心表露了想要某物的心思,第二日,那东西不管原先所在,都会被暮云萧别扭着送到男人面前。 时日久了,安无摸到了这个规律,为了省却暮云萧麻烦,更是甚少表露对于事物的评价。就算有时暮云萧看到喜欢的饰物拉着让他一同观赏时,他被迫发表意见后,也会记得添上一句,可惜于我来说无用/可惜却是麻烦之物/可惜我不爱这种等。 但是反过来,安无却会在暮云萧满嘴的抱怨和不满中,找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比如眼下,大雨滂沱,两人湿了衣衫,投宿换洗,暮云萧泡澡之时不过感叹了一句,身上带的熏香用完了。安无就趁着他休息之时,连夜到几十里外的城里,找了好几家店,集够了配置熏香的材料。等到翌日,暮云萧看到男人搜集来的材料,那好心情可是持续了整整半月。 不过嘛,对于别人的小礼物,暮云萧可会挑三拣四嫌东嫌西。这世上,能让他不计较礼物价值和珍惜程度的,也只有他的长久饲主安无了。 3、要时刻关心、注意他,将他摆在首位 说得不好听点,暮云萧这个人心里发展不成熟,总是需要人去爱他,关心他。当然,你可以不鸟雍亲王,但是作为饲主,你总是希望自家的东西每日开开心心,而不是冷淡着一张好似绝情绝欲的脸。 安无对其的建议是,将爱意和在意不要遮掩的表达出来。如果脸皮厚点,完全可以一天说上几十次我爱你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就是我的一切啊BALABALA之类的。但是安无脸皮不算厚,就算那三个字很简单,他也不会如此轻率地将之挂在嘴上。于是他能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做事、行动,皆以满足暮云萧为基本准则。只要暮云萧能够开心,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他喜欢暮云萧飞扬跋扈的样子,喜欢他神采飞扬的表情,呃……也有点那么喜欢主子炸毛的敖娇。 4、美丽的环境、美食美人可让他心情加倍愉悦 要想好好养暮云萧,让其满意,必须有足够雄厚的财力为依势。毕竟一个吃穿用度都极为讲究的亲王是不好伺候的。好在暮云萧自己还有点小产业,也不屑于让饲主掏腰包养自己。反而会转过来对着饲主的穿着品味大肆指点,不符合审美的通通换了。 什么?你说安无身上那身常年都在穿的青衣怎么还没被淘汰?那是因为暮云萧敖娇病又犯了,因为那衣服单看明明丑得要死但是穿在自己饲主身上却好看得要死但是他丢不下面子承认于是索性装作没看见。 5、武痴的弱点就是论武切磋,此招一出,你可漫天要价暮云萧平生拿手的东西很多,爱好却只有两个,其中之一,便是研究武学。前面说了,他是个力量唯上的主,且又是个喜欢占据主动地主,所以对于这轻则强身健体重则独霸武林笑傲江湖的武学,可是从小就看重的很。他本是筋骨奇佳,为了以后为所欲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更是下了苦功,加上千夜宫里从不缺乏各种绝学孤本和高手师傅,造就了年纪轻轻就没人敢惹的现状。 可是武林高手是很寂寞的。暮云萧又是个异常懒散的人,做不来那种约见高手与其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一决雌雄的麻烦事,因此常年游历,手不少出,却没遇上几个可以让他酣畅淋漓的对手。直到安无。 安无功夫自然是比不上他的,硬要说,甚至还略逊他那徒儿一成,不过放到江湖里,也已是绝顶的高手。眼界悟性亦是非凡。暮云萧和他刚认识时,常常会拿了剑法刀法心法等等等他收藏的一系列秘籍和人一起研究切磋。到最后,这个习惯便一养好多年。 而说到切磋嘛,也是暮云萧从未对安无言明过他最爱的事情之一。可以光明正大将自己饲主摸上摸下,摸里摸外,怎能不让他心情愉悦? 6、安无 这是使其悦这一部分的终究大招。 前面的五项和暮云萧的饲主比起来,皆是浮云。 独占欲很强的暮云萧绝不容许任何人打安无的主意,更不会轻饶那些欺负让安无受委屈的家伙和事情。对,你没看错,包括事情。如果哪件事占据了安无大脑的百分之十以上,暮云萧就要发表抗议。他只允许一个东西完全占据那人的心神。 当然,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以上,便是饲养暮云萧的基本要点。是不是果然很麻烦?果然很费力?但是安无却一养养了十几年还将持续养下去。 “你敢吐槽养我麻烦?”暮云萧恶狠狠凑近安无,低声威胁道,“哼,我要惩罚你。不过你可以选惩罚方式。” “属下愿闻其详。”安无无言,不过是给别人写个饲养手册,也会被这人抓包。 “好。”暮云萧展眉一笑,“你是继续养我呢继续养我呢还是继续养我呢?” 安无黑线:“主子你从哪学的流行词汇?” “寒仲他家。”暮云萧直接答道,话毕,又继续盯着安无,“你还没回答我。YesorNo?” “……”还用起英文来了。安无扶额,沉默半晌后,回答,“属下都养了这么多年了,不介意再养到死。” 暮云萧心满意足了,脱去鞋袜爬上床榻,枕上男人大腿,闭眼道,“我睡会午觉,你继续写。” 安无低头看了眼暮云萧,微微勾起嘴角,随即注意力转回纸上,在暮云萧饲养手册上写上最后一句:说了那么多,其实饲养暮云萧,最关键的是爱。 完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师傅大人其实很好养的,只要能戳中他的弱点,他还是手到擒来的~OwO~ 补完,这样看来,师傅真的很想猫。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