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九万里 作者:恺撒月 文案: 上一世,为一部无字天书,风启洛家破人亡。 又因炉鼎体质,被错爱之人百般利用。 一朝重生,风启洛再不受小人欺瞒,摆脱枷锁,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求大道、修长生、步仙门。 唯有一人,在他身边两世护持,不离不弃。 “这一世,我要一手修仙,一手牵你。” 武力值爆表冰山攻X腹黑妖孽受,1v1略慢热,升级和谐两手抓得基友赐名,拜谢 《重生之扶风而上》 《灵肉结合之锁你元阳》 《鼎炉来双修》 《和谐在修真路上》 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 内容标签:修真 天作之和 重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启洛 ┃ 配角:风雷,风启彰,其他 ┃ 其它 第1章 平生未看透 星衍大陆中心,未央山脉之下有风神山庄,乃修仙大世家风氏一族,宗家之居所。 常言道:星衍大陆,九国一庄。所指正是如今格局--修仙九国,与风神山庄并立之势。 那风神山庄虽只有一族,数千年来,却有二十八人历任九国国师,位高权重,修为深厚,故而这大陆九国,历代皆与风神山庄交好。 风氏分家更是遍地开花,枝繁叶茂,如今更有数十万人之众,皆以风神山庄马首是瞻。 此时山庄内正张灯结彩,宾朋满座,迎来送往间,人人皆是喜气洋洋。正是少庄主风启彰大婚之日。 风少庄主身着大红喜服,正穿梭喜宴之上,那山庄自是大手笔,将前院数座高楼,尽皆摆设筵席亦是不够,又在庄前设下百里流水席,接待众人。 这少庄主一场婚事,竟比下三品仙国的君王大婚更为隆重,实力之雄厚,可见一斑。 那风启彰生得极为挺拔俊朗,笑容如春风拂面,姿态端方高华,却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当真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如今不过二十七岁,竟已有凝脉六层的修为。这星衍大陆灵力式微,修士之中,练气、筑基者众多,然则筑基之后,愈是前进一步,愈是艰难百倍。 三十岁凝脉者不足千人,百岁结丹者不足数十人,风启彰不过二十七,却已迈入凝脉后期,足见其资质绝佳,不愧为这偌大风氏一族未来之主。 这般喜乐盛宴、觥筹交错之时,却突然有一声仿若横断山岳的巨兽嘶吼,自后山传来。 那吼声暴怒凄凉,竟叫风云变色。惊得无数宾客们手中酒盏落地,酒宴欢庆气氛,一扫而光。 又有数名家丁匆匆入内,在风庄主同少庄主耳边低语几句,就听风庄主漫不经心笑道:“各位切莫惊慌,犬子曾于历练时捕获一头邪鬼,如今关在后山中,想是今日人气旺盛,引得那邪鬼激动罢了。待他日钻研完毕,自会处置干净。” 如此倒叫宾客们赞叹不已。星衍大陆有六大凶兽,邪鬼名列榜首,乃第一恶劣暴力之怪,平素却会伪装成人形,狡诈邪恶,令人极为头疼。九国皆张榜高额悬赏,剿杀邪鬼。重赏之下,勇夫固然不少,生还者,却寥寥无几。 时日一久,邪鬼便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畏惧厌恶的头号妖物。 这般凶恶的妖怪,少庄主竟能生擒一头,却叫无数人起了敬仰之心。 筵席上再度热络起来,颂扬之词更是不断,就连那咆哮声亦是被压了下去。 风启彰只是矜持含笑,一一回应,又起身道:“容晚辈告辞片刻,这凶兽吵嚷不休,只怕惊到新娘。” 此言一出,就有一名黑须老者大笑道:“这小子倒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又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风启彰自是含笑应道:“前辈取笑。” 这片祥和气氛中,风启彰告罪离了大厅。方迈出房门一步,那丰神俊朗的从容之色便消失无踪,嗓音里亦是带上一分冷肃,“那邪鬼逃去何处?” 身后家丁战战兢兢,冷汗已浸透后背衣衫,匆匆追上风启彰步伐,回禀道:“那邪鬼闯出后山石屋,却……并未逃离。”那家丁担忧看一眼,见风启彰脸色极是不耐,急忙接上,“往地牢去了。” 风启彰闻言,面容又阴沉几分,斥道:“吞吞吐吐,难成气候,降为杂役。” 不再理会那家丁苦苦哀求,两侧自有其他侍从上前将人拖走。风启彰却召出灵剑,往地牢疾驰而去。 风神山庄地牢之中,却关押着一位特别人物。 此人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四岁年纪,却已有凝脉三层修为,若非他如今丹田被封,又遭蚀月钉锁住各大穴位,只怕远非如今境界。 正是庄主风长昀嫡亲的侄子,风启洛。 风启洛坐在墙角,手腕脚踝皆有细长漆黑锁链垂到地面。那厢房名为地牢,却还算整洁,只是深入地下十丈有余,四周漆黑,与世隔绝,唯有墙上镶嵌几颗夜明珠,将这斗室照出一层朦朦亮光。 四周寂静,青石墙厚重潮湿,阴冷有如坟墓。墙角无数划痕记事,风启洛闲来无事便用手指来回轻抚,故而心中有数,他被关押至今已有四年零两个月零九日,堂兄亦是有四十九日未曾前来探他。而脱罪出狱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这般枯寂漫长,不见天日,却叫这原本意气飞扬的少年,面色惨白,形销骨立,双眼亦是漆黑无神,宛若干尸一般,只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小心握在手中细细摩挲,长久思念,唯有以此物寄托。 却在这片死寂之中,陡然响起轰然爆裂,又夹杂守卫惨叫。风启洛在这寂静中,耳力异常敏锐,门外打斗呼喝不断传来,他忙将玉佩收回怀中,战战兢兢自墙角起身,只觉长久未曾移动过的双腿,僵硬如枯木。 谁料才站起身来,就见面前牢门被猛然撞开,一条身影陡然闯入。那闯入者高大挺拔,一身斑驳血迹,衣衫破烂,露出的上身伤痕累累,血口狰狞。长发披散下,双眼却湛然若星,憔悴容颜依稀有着熟悉轮廓,正一步步向风启洛走来,却是一步一个血脚印,触目惊心,又哑声唤道:“启洛少爷……”向他伸出手来。 风启洛竟怔愣当场,动弹不得。这男子虽伤痕累累,又憔悴狼狈得有如逃犯,他仍认得清楚,正是幼时父母为他细心培育、精心挑选的侍卫风雷。 他父母十二年前遇魔兽袭击,双双亡故。风雷亦在八年前陪同他前往秘境潜龙谷时,遇袭身亡。 八年前故人,却在今日现身。 风启洛难掩心中激动,急忙奔上前握住风雷染满鲜血的双手,干涩嗓音,却因长久未曾与人交谈,而有些生涩暗哑,“风雷?潜龙谷时,你竟侥幸生还?为何八年不见踪影?” 风雷脸色沉郁,只道:“属下这八年,一直被关在后山。” 风启洛听闻此言,却一时之间,难明其深意。风雷却已一剑扬起,为他斩断手脚锁链,又扣住他手腕道:“种种缘由,容后再禀,请同属下离开。” 他随风雷行至地牢门口,见走廊外横尸成片,却陡然心生怯意,硬生生停住,道:“不可贸然行事,我如今戴罪之身,尚需忍耐。他日启彰哥哥自会为我请求长老,释放出狱。” 风雷一双冷漠双眼,唯有视线落在风启洛身上时方浮出些许情绪,却难辨分明。他竭力搏杀,闯入此地,已近油尽灯枯,此刻只得用力拽风启洛手腕,往地牢外大步行去,又低沉道:“下令将你关押在此,永世不得释放之人,正是风启彰。” 风启洛步伐踉跄随他走动,尚在震惊之中,却陡然被一股劲风狠狠撞在胸膛,与风雷一前一后,重重跌回地牢石板。 风雷在慌乱中仍是竭力抱紧风启洛,身形一转,结实后背撞在地上,牵动伤口,忍不住闷哼出声。 风启洛被他温暖怀抱护住,虽是被那一掌击得气血翻涌,胸口憋闷,落地之时却并未受伤,只是撑地自风雷怀里起身,见那侍卫面色惨白,后背汩汩渗出鲜血,在灰白石砖上蔓延开,一时竟惊得手足冰凉。 身后却有个女子声音传来,冷声嗤笑道:“我当这地牢中关着何等怪物,竟连少庄主夫人也不可探访。却没想到是这般不中用的东西。” 风启洛扶住风雷一边手臂,那侍卫亦是倔强,身后伤口几可见骨,脚下快速积出血洼,却不曾哼出半声,右手长剑杵地,静默如山,冷冽如霜,缓缓站起身来,沉默往来者望去。 风启洛亦是看向来人,十余名侍卫同丫鬟将这狭窄地牢通道塞得满满当当,众星拱月之中,一名身着大红喜服的美艳女子傲然卓立,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中饱含轻蔑,视线落在风启洛身上。 这女子何人,风启洛却并不识得,只是这般年纪,又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风启洛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莫非是风启明的新娘?” 那女子闻言,脸色一冷,随侍在侧的贴身丫头已替她厉声斥责道:“大胆,此乃少庄主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风启洛脸色渐沉,却不言语。 他自十八岁始,便与风启彰两情相悦,月下缱绻。风氏四长老因他修炼魔功,要诛杀之时,亦是风启彰拼死阻拦救下。又曾无数次山盟海誓,待为他洗脱罪名之后,行大典结为道侣。 正是有这份情意支撑,风启洛方才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隐忍,苦守四年。 如今这女子贸然现身,竟自称风启彰新婚之妻,却叫风启洛这半生痴恋,成了笑话。 风启洛尚且不语,却听风雷冷淡低沉道:“风启彰今日大婚。” 他只微微皱眉,面色冰冷,又听风雷继续道:“八年前,属下一时不察,被风启彰偷袭擒获,在后山关押至今,幸得逃脱……” 风雷话音未落,就有一道锐金剑影悄无声息,有若毒蛇一般刺入胸膛,激起一片猩红血花。 那剑影快逾闪电,血花飞溅之时,风启洛方才听见那灵剑凄厉尖啸之声,尺余长剑,已将风雷本就如强弩之末的身躯刺穿。 风雷面色惨白,却是毫不动容,反手握住露在胸膛外一截剑柄,风启洛亦是上前,欲助他拔剑,却有两名侍卫上前,不顾反抗,将他强行拖开。 挣扎之时,又听风启彰熟悉嗓音温润响起,“这畜生竟逃至此处,启洛,你可曾受伤?” 风启洛循声望去,见那人一身喜服,锦绣红袍映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只觉气息一滞,竟是不能呼吸,沉郁黑暗渐渐蔓延而上,心口大恸,才张口就觉嗓音哽咽,难以成言。 风雷在一旁已握着灵剑试图往外拔出,谁料那灵剑却是个法宝,竟立时轰然一声炸开,那两名侍卫虽即刻将他拖得远了,却仍被温暖血腥肉沫雨点般淋了三人一头一身。迷蒙血雾之中,风雷胸膛腹腔俱被炸开大洞,毫无生气倒下。 风启洛耳中犹被震得嗡嗡作响,眼见那男子身躯如雪崩山倾,重重倒在地上,却仍是呆滞了片刻,方才全力挣开禁锢,往那人倒地之处扑去,嘶吼出声,“风雷--!” 地牢灰白石条之上,鲜血弥漫,汇聚成池,风启洛脚下一滑,重重跌在风雷尸身之上。风启洛惨白清俊面容,亦是被血水浸染,竟透出几分狰狞之色。 而风雷渐渐冷却的尸身,却在此时有了变化。 第2章 一朝得重生 风启洛才撑起身,就见这具胸口空洞,肋骨根根外翻的尸身,竟缓慢变形、膨胀,显出一具身长两尺、青黑外皮、满头白发的妖物尸身,正是邪鬼原形。 却依然生机全无,风启洛手掌下,那怪物外皮细微鳞片冰冷扎手,叫他手足俱是一片冰凉,周身亦是宛若沉入千尺寒潭,再见不到半丝光芒。 风启洛缓慢仰头,望向那一对新人,当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夜明珠辉闪烁,落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又被侍从婢女众星拱月一般环绕,二人天生贵气,亦是隐隐生出一分盛气凌人的傲慢。 君临星衍的风氏一族,未来家主身侧,何曾留给他过半点位置。 风启洛不由勾起一抹凄绝笑容,视线落回邪鬼的尸身上,用染满鲜血的手指轻抚青黑细鳞。邪鬼外皮上,新旧伤痕交错,竟无半丝完好之处。细细抚触时,复又笑道:“恭喜堂兄,竟将无字天书中所载,斩杀邪鬼的却邪灵牙炼成了。” 风启彰未曾料到新婚妻子竟擅自探了地牢,东窗事发,原本担心这堂弟会兴师问罪,却不料听见堂弟如此温暖言语,不由心中一宽。这风启洛爱他至深,竟是连贴身侍卫被斩杀、隐瞒新婚之事亦不曾怪罪于他,这般厚爱,终是叫风启彰对堂弟起了些许怜惜之意。 如今既得刘氏嫡长女为妻,若能哄得风启洛亦心甘情愿追随于他,上佳炉鼎、无字天书,俱为他所用,当真是如虎添翼,风氏族长之位不过尔尔,星衍九国霸主之位亦是垂手可得。 风启彰心思百转,又给刘氏使了个眼色,叫她退下。 那刘家大小姐满脸不悦,却见风启彰目光一冷,只得一甩云袖,转身离开。那挤挤挨挨的婢女侍从们,亦是悄无声息撤离。 风启彰又叫下属们在地牢外守候,唯独留下两名家丁,要将那邪鬼尸身拖走,却被风启洛一掌一个,尽皆推开。 他见堂弟仍跪坐在血泊之中,衣衫被血水半湿,黑发亦是垂至血水之中,宛若厉鬼,竟觉四周冰寒,内心一凛。面上却只是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伸出手来,“叔父竟豢养邪鬼,此事我本不欲叫你知晓,怎料……唉,是做哥哥的考虑不周。启洛,切莫放在心上,来。” 风启洛亦是如往常一般,顺从含笑,抬起沾染血水的手掌,与他相握。 那邪鬼的血水黏腻浓稠,叫风启彰心中厌恶,面上却不见端倪,仍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笑容里亦是带上几分苦涩,“大婚之事,实乃长老与父亲逼迫……我本待日后慢慢说与你听……” 话音未落,风启洛已出手如电,紧紧扣住他手腕命门,风启彰大惊之下急往回缩,竟是挣脱不开。 风启洛已站起身来,迫近的俊美端丽面容上,露出修罗般森然笑容,被血迹一衬,杀意凛然慑人。 封住他周身三十六大穴位的骨白色蚀月钉有若流星四散,扑扑扑几声激射而出,风启彰近在咫尺,自是无法幸免,蚀月钉穿透他胸膛腹腔后,深深刺入石墙之中。风启彰伤重剧痛,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风启洛仍是牢牢扣紧他手腕命门,一头黑发被身周狂卷的灵压吹得猎猎飘飞,刺目殷虹的血水自全身穴位涌出,将他染成血人一般。 地牢丈余厚的青石墙亦是撑不住这等强横灵压,发出清脆碎裂声,更崩裂出无数缝隙。 风启彰惊惧之下,面容再不复那君子温润,气定神闲的模样,扭曲起来,奋力挣扎之时,声音亦是颤抖不已,“启洛、启洛!你且冷静,我是爱你的,哥哥心中唯有你一人!切莫如此冲动!” 风启洛在灵压形成的飓风中心,声音却平静如空谷岩石一般,五指有若铁铸,牢牢掐入风启彰手腕之中,另只手却已在半空飞快画出无数月白色法诀符纹,在空中宛若冰晶闪烁,又飞速钻入体内。 而脸色便更是白了几分,冷厉目光落在昔日爱人面上,终究浮现出些许悲怆与嘲讽来,“启彰哥哥……” 风启彰被剧痛与恐惧笼罩,早没了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与游刃有余,闻言只惊恐睁大双眼,四肢却被灵力卷缠,动惮不得。 风启洛那张惨白端整的面容,有若白骨堆上,海棠盛放,叫人又是惧怕、又是着迷,竟是舍不得移开眼去。 “启洛……”风启彰下意识张口,却是声音暗哑,被那狂风一卷,便四散得无影无踪。 风启洛却只是嗤笑,用另只手轻轻抚摸风启彰面颊,“庄主与四长老断言那无字天书乃魔道之物,污我修炼魔功,迫我散去一身修为。我堂堂风神山庄二少爷,却被囚在这等下作污秽之地,若非为了你,我风启洛何须忍受这百般刁难?” 他声音骤然一暗,手指已滑至堂兄脖子上,骤然收紧,厉声喝道:“若非为了你,我堂堂风家嫡子,何必忍辱负重,困守牢中,为你抄写天书、助你炉鼎修行?” 风启彰无言以对,只得慌张扯他手腕,地牢门再度被撞开,侍卫们闯将进来,又被狂风掀翻,正拼死往风眼正中突入救主。 风启洛见他不语,更是心头剧痛,眼神冰冷,笑容却愈加妖冶,自毁禁术在体内渐渐成型,危险之极的气息,亦是无声无息弥漫开来,更有几道化神以上大能绝强威压,正自极远之处风驰电掣地袭来。 风启洛自是暗中加速禁术成型,嗤笑道:“启彰哥哥,我知你对无字天书势在必得,怎奈那天书深埋我紫府之内,若是强夺,只怕落得人书尽毁的下场。我被迫散功,本已时日无多……如今不过强吊着性命,等启彰哥哥为我沉冤得雪,重见天日后,我怎会拖累哥哥,自会献书于你……风启彰,你何必急于一时。” 风启彰听闻此言,虽不欲暴露真心,眼中痛惜之色,却让近在咫尺的风启洛瞧得分明。若非风雷拼死前来救他,只怕他这一生,要被风启彰欺瞒至死。 正所谓情之一字,误人终生。 风启彰如今痛悔交集,才张口道:“启洛……” 风启洛不欲再听他巧言令色,只一扬手,一道灵力化为绳索,将嘴堵上。 而后只是急速在半空绘出种种灵符,低沉声音念诵道:“天地烘炉,熔炼万物苍生;我身亦烘炉,熔炼丹田骨血。先天太极、后天八卦,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天地归一,万法皆破!” 清冷话音才落,风启洛又并起两指在自己眉心一点。 剧烈白光热浪,以风启洛为中心,轰然炸开,宛若一头愤怒的上古神兽,咆哮狂吼,将后山地牢尽皆掀翻,一股气浪卷着无数碎屑,猛烈自地下冲上云霄。 那白光白中透蓝,将半边天空照得大亮,竟连千里以外百姓亦能目睹。 风神山庄前院宾客酒宴正酣时,突然一声比先前嘶吼强势百倍的爆炸声,惊天动地袭来。地面亦是摇撼震动,有两幢高楼地基竟被掀翻,栋梁断折、楼宇坍塌,一时间惊叫声、哭喊声夹杂成片,引来一片兵荒马乱。 忙乱之中,又有一名家丁慌张闯入大厅,跪倒在地哭道:“庄主老爷……少庄主、少庄主他……殁了!” 风长昀听闻长子罹难,顿时无力跌坐回去,脸色惨白。 原本欢声笑语的喜宴,立时被愁云惨雾笼罩。 消息亦是飞速传开。人人都以为那风神山庄少庄主风启彰,于新婚之夜时诛杀邪鬼,却遇邪鬼自爆,引发地震,竟至尸骨无存。 风神山庄落在嫡次子风启明手上,那风启明却并无大才。风氏一族千百年雄厚基业,终显颓相。 只是这风神山庄未来命数如何,与风启洛再无半分瓜葛。 他自满目白光中醒来,却觉右腿钻心疼痛,动惮不得。身下溪水冰凉,头顶一弯残月、几颗疏星,静静照出头顶悬崖阴影。 这幅场景,却似曾相识。 正是他十六岁初次入秘境潜龙谷,被表亲花宇、刘凤二人哄骗,不慎坠崖之时。 若非那时,父亲打入他紫府中的无字天书终于开启,只怕风启洛亦活不到二十四岁。 若非如此,又怎会做了四年阶下囚徒,白白舍弃一身修为,到头来,不过为人作嫁。 风启洛收回烦乱心思,手指微动,只觉全身骨骼疼痛,山风阴冷,右腿浸在初春冰寒溪水里,已渐渐失去知觉。 虽是一身伤痕,风启洛却合上双眼片刻,又倏然睁开,望向头顶弯月,低声笑了起来。 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万念俱灰,却在这等境地里绝处逢生,返回少年时。虽仍不得见父母一面,然则,这一次,风启洛绝不肯再落入前世那般田地。 残月已攀上中天,银辉如薄纱飘渺落下,四周唯有溪水潺潺与夜风低回,更添几分寂静孤清。 被那月光照得久了,风启洛只觉眉心紫府之处隐隐发热,心知正是天书开启之兆,便勉力撑起上身往岸边爬去,溪底鹅卵石上尽是滑腻青苔,着力之时处处打滑,待爬上岸边,将受伤的右腿自水中拖出来时,风启洛已狼狈不堪,衣衫上尽是污痕。 而后紫府中金光骤然暴涨,带来仿若割裂元神的痛楚,他匍匐在溪岸边上,手中紧紧攥住几块碎石,却是努力忍耐,身躯冰寒刺痛,头颅中有千万刀锯切割,这般折磨,纵使早有准备,仍是让这十六岁少年痛得在溪边蜷起瘦弱身躯,颤抖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那扎入紫府深处的剧痛方才骤然消散,自那夺目金光中,显出一卷古朴书籍,虚空悬浮在风启洛面前。 那古书封面空无一物,唯有翻开之时,阵阵柔和金光烁然,与月华应和,落在风启洛身上,竟有阵阵暖意融融。 至此风启洛方才松口气,随手一点,将那古书翻开,匆匆一览。 正如前世那般,这无字天书扉页中自上而下显出云、火、宝葫、剑同太极五个符号来。正如前世一般,剑与太极符号暗淡无光,正是因他如今修为不过炼气,实力低微,无法查阅。 他亦不恼,只在那象征炼气之术的金色云纹上一点,金光宛若粉尘一般散开,书页翻卷,又露出一列字来,风启洛凝神看去,正是他一心修炼、却又被风氏长老认定为魔功的功法,名为《经天纬地万法归一真经》。 至此,一切皆与前世并无不同。风启洛一刻也未曾忘记,当初他惶惑于这天书突兀出现,并不敢信,只是苦苦支撑,风雷却不见踪影。他熬至天亮时,方才被风启彰寻来救回。亦是因此,那时他少年未谙人心,被风启彰那一点柔情俘获。 风启洛单手撑地坐起,强忍骨折剧痛,将右腿拉回,就在溪边打坐,凝神敛息,寻找细弱经脉里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灵力,又以归一真经所授第一层修炼之术,点滴吸取月光精华,注入经脉之中,去芜存菁,炼化成天地间至纯灵气,再徐徐引之入腿中,慢慢修复骨折之处,骨裂处隐隐疼痛,令少年稚嫩清秀的面上,渐渐渗出汗水,又滴落面前石滩之上。 他如今既无灵丹,亦无修为,只得以这等生硬手段,修复这具孱弱身躯。 上天既已给他机会重生,这一次,他绝不再留任何悔恨。 第3章 月下续前缘 斜月慢慢移至中天,月光又强了几分。悬崖顶上隐隐传来衣袂飘动之声,由远及近,正往风启洛所在之处赶来。 风启洛双眼闭合,灵台空明,丝毫不为所动。他虽重回十六岁少年身,修为不过炼气五层,心境与神识却远非同境界者所能相比。仍是精心凝神,淬炼先天灵气,身上的皮肉伤眼看着便渐渐愈合,腿骨亦是磨砺血肉,慢慢痊愈。 那敌我不明的声音已至崖边,风启洛终于行功结束,睁开双眼。 一青一褐两条身影自悬崖上方出现,正是年方十九的风启彰,面容年少,却已有了那温润君子的雏形。他往悬崖下一看,哪里有半点人影,不由微微皱起眉来,冷冷扫向跟随他前来的花宇。 花宇乃风氏的远方表亲,一身褐色衣衫更衬得他尖嘴猴腮,面容蜡黄,颇有几分獐头鼠目的模样,他亦是探头往崖下一望,便愣住了。那悬崖百丈,一条浅浅溪水反射月光,宛若银带一般,哪里有风启洛半分身影? 修士耳聪目明,自是瞧得分明,他修为微弱,连神识亦无法施展,只得讪笑道:“表哥,我的的确确将他诓至此处坠崖,绝不敢欺瞒。莫非这小子尚有余力动弹,躲到了目力难及之处?” 风启彰目光微沉,蹲在崖边探视,他如今亦不过筑基修为,那悬崖百丈,神识范围探不到崖底。 溪边尽是乱石荒滩,唯有几株零星树木,承接月色。若是有人躲藏,这般居高临下,定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下去找。”风启彰抓住花宇衣领,二人凝气行功,自悬崖上攀援而下。 二人很快在溪边找到一条拖曳爬行的痕迹,一直蜿蜒到一株孤零零的樟树下。那樟树有合围粗细,枝叶稀疏,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只松鼠也无法躲藏。树下有些杂草野花,几个带泥脚印清清楚楚留在上面,又带串串血迹,正往山谷深处而去。 风启彰一番查看后,冷笑道:“那小子不过炼气五层,坠崖后竟还能行动,看来无字天书果然在他身上,只怕是学艺未精,这等重伤,定然走不远。花宇,传令下去,仔细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花宇立刻应了一声,就要离去,却又被风启彰叫住。 “慢着,若是他性命无碍,留在原地。待天明时,我去救人。” 花宇闻言,慢慢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来,“表哥这招英雄救美,甚妙!” 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察言观色、逢迎讨好的手段,竟是远胜常人,也难怪风启彰喜带他行事。 风启彰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还不快去。” 花宇精神抖擞应了一声,专身自去了。风启彰在谷中细细查探之后,却再找不到蛛丝马迹,只得也提气跃起,抓住山崖垂下的千年老藤,离开这片谷底。 又过了盏茶工夫,四周便静得只有溪水流动之声。 那株樟树树皮上,却渐渐浮现出一道人形,眉目由模糊而清晰,宛然如画,正是风启洛。 他身躯自樟树干里浮出,踉跄两步,跌坐地上,已是满面苍白,大口喘气,汗珠亦是晶莹滴落,撑住地面的手臂却是止不住颤抖。天书中藏匿行迹之术果然高妙,竟可容身于木中,叫人分毫不能察觉,只是,以他此时修为施展,当真是有些勉强了。幸而那风启彰如今修为亦是不高,方才躲了过去。 原来风启彰自救他之时就已步步算计,前世竟眼睁睁见他在溪边痛至天明,方才施救,为的不过是多施几分恩义。 风启彰,你当真是好算计、好心机! 风启洛只觉满腔仇恨、痛彻心扉,仿佛天地之大,竟无他栖身之所一般,彻骨寒凉,竟令得他虚弱灵力又有溃散之相,终是忍不住,几声呜咽,落下泪来。 却在他哭泣之时,有一人沉默而至,将他拥入宽阔怀中,又以温厚手掌轻轻揉抚后背,融融暖意,渐渐自那手掌弥漫到风启洛胸中,将那彻骨寒气驱逐而出。 那少年自风雷怀中起身,扬起一张惨白脸庞,月色下泪光晶莹,双目却异常明亮,宛若极冷极锐的启明星一般,紧紧攥住风雷衣襟,恨声道:“若他日你胆敢背叛欺瞒……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这般狠辣恶毒的誓词,被那少年尚有哭音、微微颤抖的嗓音道来时,却叫风雷冰冷神色有些许和缓,托起少年瘦弱腿弯,将他抱起,行至山崖边,单手握住粗藤,几个跃身跳上山腰,将那粗藤推开,一片浓绿叶片掩映之下,竟露出个黑沉沉的山洞来。 风启洛见他行动熟络,不由微微皱起眉来,他与风雷皆是初入潜龙谷历练,二人皆是处处陌生,故而风启洛才会被花宇诓骗坠崖,风雷其时,亦是被支开。为何现下,风雷却对这秘境之内如此熟悉? 风雷只将他抱入山洞中,寻了个石台放下,又拔出灵剑,砍下一些藤蔓,为他垫在身下。 忙碌之时,风启洛只从旁观察。风雷此时不过二十三岁,乃昔日风长廷手下最为出色的部下之一,年轻有为,性子却是极冷,生人勿近。 故而风启洛前世对此人并不热络。此刻打量下来,却见这人气势沉稳,举止有度,虽是杀气外溢,森冷如霜,却叫风启洛分外安心。 只是这人是否当真可信,尚需时日观察。 风启洛曲起一腿,想起先前那般情绪外露,堂堂男儿竟在人前落泪,便微觉羞窘,此刻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为何你会知晓这等隐秘所在?” 风雷不答,只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仅有的一粒灵丹,送到风启洛唇边。 那灵丹色泽淡绿,莹润有光,正是上品养元丹。风启洛记忆犹新,他那时虎落平阳,便是三块灵石一粒的下品补气丹亦是被人盘剥,更何况这等百枚灵石一粒的珍贵丹药,已有多年不曾见了。 风雷虽是强横剑修,终究地位所限、又有族人刻意刁难,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方才得了这样一粒。 风雷见他不动,又道:“服下。” 风启洛自他手中取过灵丹,用长剑斩开成两半,自己服下一半,又将另一半捏在指尖,往风雷唇边递去,道:“你亦须保重。” 风雷看他一眼,亦是配合张口,吞服灵丹。柔软嘴唇轻轻触碰到风启洛指尖,纵使风启洛并无他意,却也被这湿润触感弄得生了些许尴尬。 风雷却不觉有异,只是在一旁石地上盘膝而坐,垂下眼睑遮挡那双神光内敛的眼眸之时,竟仿佛这昏暗石洞又暗沉几分一般。 风启洛见状,亦是安心打坐,化解药力。那养元丹虽不过半粒,却胜在灵力温厚绵长,在身体中缓缓化开,温养受伤经脉。 只是这灵药分量,着实也少了点。不过片刻,二人先后自入定中回神,精神都好了许多。 风雷方才道:“属下前世遇袭时,正是被囚此处。” 风启洛怔住,一双眼瞪大望向风雷,却见那青年容色沉稳,眼神深如寒潭,正静静与他对视,又道:“你出生那日,我即种下血契,与你同生死,共命运。” 血契乃极为霸道的契约,一旦立约,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亦是拔除不得。契主生,契仆生;契主死,契仆死。 他思及此处,便明了其中缘故,“故而,我死你便活不了。我许是受这天书护持得以重生,你亦是追随重生?” 风雷略略颔首,道:“理应如此。” 风启洛之父,虽身为次子,资质天分,却远远高于乃兄。只是风家祖上遗命,必由嫡长子继位,故而长辈宗老们,面对这次子时甚是矛盾。既忌惮此人资质,又欲物尽其用。故而又是打压,又是拉拢,却叫二房风长廷夫妇,过得步履维艰。 待风启洛出生,又是一个单灵根。而长房两子,风启彰双灵根,风启明更是三灵根资质,堪称平庸。 这般一对比,更叫风氏长者们担忧幼子杰出,唯恐他生出夺嫡之心,乱了祖宗家法。 那长房姜氏更是对风启洛嫉恨恼怒,暗中不知下了几回杀手。 故而,风长廷更是耗尽心血,为风启洛寻来这强大邪鬼,种下血契,担任侍卫。 风启洛对上风雷双眼,冰寒冷淡视线,注视得久了,竟生出几分暖意来。这是父母苦心积虑,为护持于他,设下的重重保障。若非如此,他怎能安然无恙活至今日? 真真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又觉眼角微涩,忆起慈母严父,心中又酸又暖,怅然若失起来。 风雷却在此时,握住他放在膝上的右手,平板声音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风启洛闻言微怔,见他面色严肃,不似玩笑,终是忍不住抬手遮住半边脸,低低笑出声来,“你可知此话乃定情之意?” 果然见风雷剑眉微皱,竟浮现出几丝困惑来。 见这青年平素全无半分变化的面容露出这般神色,风启洛一时心情大好,竟将满腔阴郁抛开,反手将风雷双手握住,那藤蔓中细微缝隙里,隐隐照进淡薄月光,宛若一层既不可见的薄纱轻轻披在二人身上,一个如冰雕,一个若玉像,风启洛浑然不觉,仍是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风雷,与我说定了。” 风雷双眼中亦是映入些许月光碎片,将面前这少年沉沉笼罩,回应一般,将他双手握在温暖掌中,低声道:“是,洛少爷。” 风启洛嗤笑一声,自嘲道:“我算什么少爷,风神山庄,不要也罢。日后唤我启洛。” 风雷那冰寒气息又柔和些许,仍是低沉道:“是,启洛。” 风启洛只当这不过一场玩笑,却不知无心之语,一语成谶。 第4章 谷中夺仙草 凡风氏子弟,入秘境潜龙谷历练者,历时三月方可出谷。 风启洛前世却是因坠崖重伤,入谷不过半月便折返山庄。 如今却尚有两月余时间,可在这谷中历练,若是有奇遇也未可知。 风启洛再睁眼时,就见洞中濛濛亮光,已是清晨。 碧绿藤蔓被阳光映照,透出几条细细金光。 如此算来,他已有四年未见过阳光。 风启洛一夜打坐,如今伤势尽已痊愈,此时行动利落,大步走向洞口,将藤蔓拉开。 顿时一轮金光万丈的朝阳悬在东方苍蓝天边,天高地远,视野广袤,亦是叫风启洛升起万丈雄心。 他方才回头,却见眼角黑影一闪,又有森冷金光拂面,骤然将那黑影撞开,电光火石间,风启洛已被风雷揽入怀中。他转头一看,却是一条通身火红、足有手腕粗的赤练毒蛇,被风雷剑气刺穿七寸,又撞上石壁,啪嗒一声,软软跌落在地。 风雷上前一步,探手去够那赤练蛇,谁知那毒蛇竟是死而不僵,倏然张大口咬来。 风启洛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却见风雷比毒蛇更快,一柄灵剑突现手中,反手往毒蛇天灵盖刺入,贯穿蛇牙正中,又深深刺入石地内。 那毒蛇赤红有力的身躯又在地面拍打挣扎了半晌,方才失了力道,死得不能再死。 风启洛细细看那毒蛇,通体火红,颜色煞是动人,身侧却有几道细微金线,仿若金光闪烁,极为鲜亮。 不由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却与风雷声音重合起来:“绛朱金线草。” 星衍大陆植株分九品,一品最次,九品最佳,然则仙草灵植无论品级高低,各有妙用。那绛朱金线草不过四品仙草,效用却是提升体质、改善灵根,乃奇药淬骨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草。 却因这仙草幼时其貌不扬,与杂草一般无二,又不易存活,若要炼制淬骨丹,却至少需百年成株。故而一药难求,在九国竟炒至天价。 这赤练金线毒蛇,正是那仙草伴生之兽。 风雷道:“此蛇妖丹未成,纵有灵草,只恐尚幼。” 风启洛却胸有成竹笑道:“无妨,我有一法可用,且先寻了那仙草。” 他二人此时身在百丈悬崖中段,那赤练金线蛇既能入侵,想必仙草亦是长在崖壁之上。 风启洛此时更是厌烦自身修为低微,竟连神识也启动不了,只得望向风雷。 风雷神色不动,只道:“东南四十丈,灵气稍浓。” 他不过神识一扫,就将周遭环境了解得如此清楚,这等修为绝非区区凝脉一层的剑修所有。 只怕是邪鬼天赋。 风启洛这般思忖时,却见风雷脸色有些暗沉,道:“属下……我比普通修士,神识稍强。” 风启洛笑道:“幸而如此,省却我不少麻烦。” 便将此节揭过不提。 风雷见状,亦是不语,只微微弯腰,示意风启洛上来。 他将风启洛背负起来,又以结实藤条固定,方才跃身闯出山洞,往东南方岩壁飞跃而去。 纵使背着个少年,风雷动作依然迅捷如鹰,几个起落,便抵达那处石壁,以灵剑拨开藤蔓杂草,好叫风启洛看得仔细。 将东南方崖壁搜索泰半,风启洛方才指向一株其貌不扬的绿草,道:“应是此株。” 风雷用灵剑绕着岩壁土石轻轻一剜,将那植株连根一同取出,托在手中叫风启洛看个仔细。 风启洛天生单水灵根,对灵气波动变化极为敏锐,那仙草靠近之时,亦是有略浓的灵力漫开,仙草根部,有些许细微的红色绒毛。 风启洛一再看过,方才颔首道:“确是此株。”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一阵火热袭来,风雷此时右手攀藤蔓,左手托仙草,背后又背负风启洛,竟是反抗不能。千钧一发之际,风雷猛一踩岩壁,身躯腾空而起,衣摆猎猎有声,那团黑中透红的火焰便自他二人脚下呼啸而过。 一条比先前硕大数倍的赤练金线蛇正攀援岩壁上,金色瞳孔中饱含怨毒,高高昂起头颅,蛇口大张,露出寸许长的森白毒牙,又朝半空的二人喷出一团毒火。 那黑中带红的毒火球流星一般飞速射来,风启洛伏在风雷背上,万分紧张,此刻他二人身在半空,无依无凭,一个炼气,一个凝脉,却是连御剑飞行亦是不能。 风启洛空有天书,虽熟记法咒,却受限修为,施展不得。只能全力凝聚整夜淬炼的一丝至纯灵力,凝于指尖,飞速画出一道简易符纹。 那符纹淡蓝荧光闪闪,飞速没入风雷体内,正是轻身化羽咒。风雷速度立时又加快几分,低吼一声,灵剑上光芒大作,雄厚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往那毒火球斩去,将那黑红火焰震散四射。 风雷又猛一拽手中古藤,那结实藤条终是吃不住力,啪一声断为两截。风雷却借那一点上升之力,反手又往地上挥去,强横灵力狠狠撞在地面,轰然巨响,竟将谷底石滩炸开一个大坑。 他背负风启洛,借这股反冲之力,自炸裂四散的黑红毒焰的空隙中一飞冲天,跃至崖壁上,再度握住一条古藤,身形宛若苍鹰凌空,直飞到崖顶。 那头赤练金线雌蛇仰头长嘶一声,怨毒往崖顶望去。 风雷挺拔身姿宛若利刃出鞘,天神降临一般落在崖顶,冷冷睥睨脚下。灵压全不似凝脉修为,竟叫这三阶的灵蛇,心生怯意,不敢追杀,只得嘶嘶吐着艳红发紫的射信。 那瘆人嘶鸣层层激荡在崖下山谷,不过片刻,便有无数嘶鸣应和,地面微颤,窸窸窣窣之声仿若有无数虫蚁爬动,那声响正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却原来这赤练金线蛇竟是此地一个小小霸主,先前被杀的那条小蛇应为这雌蛇伴侣,此时雌蛇悲愤,竟似要将他二人置于死地。 风雷自是不肯给它机会,手腕一振,已将灵剑掷出,速度快逾光电,风启洛竟是无从捕捉轨迹,就已见那竹篮大的蛇头骤然炸开,溅起漫天血雨,徒剩一具蛇身,自崖壁跌落到谷底。 那些虫蛇终是现身,却尽往崖底巨蛇尸身上奔去,不过几息工夫,那崖底再看不见溪水浅滩,却俱是密密麻麻的各色蛇类盘曲缠绕,仿若一块色泽诡异的绒毯一般。 风雷目视谷底万蛇纠缠,冷淡道:“可惜那灵剑,乃令尊所赐。”语意间有淡淡遗憾。 风启洛听闻,亦是升起一点眷恋,仍是道:“父亲生前最爱收集灵剑,想必库房中尚有精品。” 风雷已离了悬崖,往潜龙谷深处疾驰而去,只是问道:“何处库房?” 却又叫风启洛无言以对。他二房财产,早已被宗族没收,冲入公中,若要寻父母遗物,便只有一探风神山庄库房。此举于他二人现今而言,着实太过冒险。 这两人离开不久,那崖边方才出现几道身影,正是风启彰与其部下。 几人望向崖下蛇海起伏,那赤练金线蛇已被啃噬精光,唯有蛇骨残留,这翻腾如虿盆一般的谷底,竟将风雷打斗痕迹遮盖,不叫人看出半分端倪。 风启彰神色阴沉,看向群蛇,花宇亦是乖觉,见这位高权重的表哥心情不佳,便不敢擅自开口。 过了片刻,却听风启彰道:“那天书乃上古金仙所赐的福物,怎会轻易消失,既不在叔父遗物之中,便定是在我这堂弟身上。封闭潜龙谷,仔细搜索,绝不可放过。此地群蛇出没,恐是人为作乱,将群蛇驱散,一样仔细查看,绝不可错过。” 花宇看向表哥,却见他双眼睁圆,目光狂热。这般执着,竟如魔障一般,连花宇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亦是有些胆寒,只唯唯应声,又见那几个随从亦是听命各自散去。 风启彰等人在此查看群蛇时,风雷已背负风启洛,远离那处悬崖。潜龙谷方圆千里,若要寻个藏身之处,却是极为容易。 他二人离得远了,方才停下,正是在一座深山之中。古木参天,其间各类深绿鹅黄的藤蔓缠绕攀援,将阳光亦隔绝在外,清幽寂静,偶有鸟雀脆鸣,却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风启洛此时方自风雷宽厚后背落地,这般激战奔波半日,风雷却面色不改,往四周一扫,道:“可暂作休整。” 风启洛闻言,自是听从,却见风雷自储物囊中取出带岩石土壤的那株绛朱金线草来,离了岩壁,却已有些萎靡之相。 风启洛唤出天书,见到那暗淡太极图,方才忆起,待他凝脉之后,法阵之卷才会开启。 那催熟植株的法阵却极为复杂,若不能翻阅对照,仅凭记忆,却无法画出。一时情急,他竟忘记了这其中关键。 风雷见他脸色不虞,问道:“怎么?” 风启洛心思却转得极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储物囊中寻到了仅有的一柄下品灵剑,递给风雷道:“有劳大哥,为我削个木盒。” 风雷接过灵剑,道:“令尊于我有再造之恩,怎能以兄长自居,你唤我名字即可。” 说罢便转身,走向一株合围粗的杉木之下,手中下品灵剑放出威压感十足的剑意,随手一剑挥去,就将那大树自根部斩断,又腾身接住倾倒树身,将其轻轻放下。而后金色剑芒吞吐,利落将杉木削去树皮,打磨光滑,斩下几块整齐木板,不过盏茶时分,就已做好一个尺余见方,工工整整的木盒。 风启洛见状,不由叹服道:“不想你堂堂剑修,竟如此手巧。” 风雷道:“闲暇消遣罢了。” 风启洛虽觉他以木工为嗜好,很是罕见,但此时并非闲聊之时,只将木盒接过,略略回忆片刻,便取出两枚下品灵石握在手中,一边汲取灵气,一边自指尖绘出个圆形法阵。 那法阵拆分成六个环形图案,轻轻附着在在木盒六面,闪烁莹莹浅淡蓝光。就有一股包含生机之气,缓缓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透过这养生符,钻入木匣内沉积下来。 这法阵不过风启洛举一反三,拆解而为,却也有这等效用,也不枉他耗费神识,此时亦是疲倦得额角见汗,却仍道:“若将此符纹刻在木板,便可保多年功效。” 风雷闻言,竟又自储物囊中取出一柄生铁刻刀来,坐在树下,依照符纹走向,细细刻画。 待刻完六面后,拍拍衣衫上无数木屑,再将这完工的木匣递来。 风启洛接过,却见刻纹深浅宽窄极为均匀,亦不见断裂凝滞,竟如熟手绘制的一般,更叫这养生纹功效增加一两成。却不由在心中暗暗腹诽起来,这剑修不好生练剑,却沉迷这般奇淫技巧之中,若父亲得知,不知作何感想。 面上却只是叹服,将那绛朱金线草放置入木匣之中。 不过片刻,那仙草竟似活了过来,几枚青翠纤长的叶片宛若翡翠一般。 风启洛合上木匣,收入储物戒内。 风雷又道:“日后有何打算?” 风启洛一时沉吟,道:“我本打算借此机会,脱离风神山庄,远走高飞。有天书在手,亦有你襄助,得道飞升,亦不过迟早之事。如今……” 风雷立在雪色冷杉树下,宛若一杆长枪,杀气凛冽,却又有种意外包容之感,将风启洛护在其中,一双冻结般双眼,亦是平平淡淡,望向这少年。 风启洛挺直腰身,虽衣衫破旧,却无损他那天生骄子的气韵神华,灿若星辰的双眼中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彩来,嘴角笑容亦是缓缓浮现,竟带有几分狡黠之意,“母亲昔日曾有一件法宝,名唤火莲鼎,鼎中蕴有三昧真火,乃炼丹至宝,可弥补我水灵根阳火不足之处;父亲亦有一件法宝,名曰正一剑,锋锐难挡,非常人可慑服,正合你用。这两件宝物,却不得不取回。” 风雷见他目光闪动,显是胸有成竹,却略略皱眉道:“若是回去,却避不开风启彰。” 风启洛轻哼出声,最后更是笑起来,“为何要避开他?他对我有所求,正好利用。” 风雷见他脸色泛白,手指紧紧攥在袖中,气息心率,俱有变化,表面却强自镇定,眼神亦是坚决,便上前两步,轻轻将他黑发理顺,方才道:“既如此,依你便是。” 风启洛收回烦乱思绪,压下心痛,将计划细细道出,风雷面色平静,只是聆听,最后道:“有一人,非杀不可。” 风启洛挑眉,询问看他,“何人?” 风雷道:“花宇。” 将风启洛诓骗坠崖之事,乃花宇一人动手。如今风启洛若要返回山庄却不受怀疑,更要隐瞒无字天书之事,自然要将此节瞒下。 故而,花宇不得不除。此人心狠手辣,对自己表弟亦下得手去。如今天理循环,风启洛对他自然也并无半分怜悯,颔首道,“尚有两月余,定要做得干净,这秘境之中,魔兽众多,若是不慎被袭而亡……” 言及于此,风启洛仿佛突遭雷击,竟是脸色惨白,怔愣当场,继而竟是身形不稳,摇摇欲坠。 风雷揽住他身躯,问道:“何事?” 风启洛反手紧握住风雷手臂,哑声道:“我十二岁那年,父亲母亲亦是在秘境中,遭遇魔兽突袭--可是果真有其事?” 风雷知晓他言下之意,亦是皱起眉来,沉声道:“我未曾随同……只是道听途说,那次秘境有重要宝藏,故而风家两位老爷各自率人前往,二老爷一行人,不幸遭遇魔兽潮,全军覆没。” 风启洛紧盯他片刻,终是惨笑出声,低声道:“我当真是……糊涂啊……” 第5章 携手寻秘藏 风雷见他神色哀戚,将他双手握住,低声道:“风长昀与风长廷,血脉相连,若逆天弑亲,当损道基。” 掌心温暖,点滴传来,终是叫风启洛重新振作,自那纷繁思绪中冷静下来。 纵使修仙大陆,血脉之缘淡薄,弑亲仍是大罪,风长昀如何敢轻易以身试法。 更何况其时,风长廷入梦中,将天书托付于风启洛时,并未言明自己乃其兄所害,唯有拳拳叮嘱,叫他潜心修行,早得大道而已。 风启洛缓缓点头,收敛心思。这处参天古木重重,风声呼啸,将雪杉树枯槁枝叶吹落,却叫他觉出几分异样,不觉轻轻咦出声来,去查看那几株古杉树布局。 古杉皆有千年以上寿命,粗细均匀,种植处亦似暗藏规律,绝非天然。 这其中细微差别,若非风启洛熟读阵法经卷,见识过人,如此置身其中,也是察觉不到。 更有甚者,若非风雷斩断一株,无意中破了平衡之势,纵使风启洛见识广博,只怕也看不出端倪。 只因这处阵法皆依本地五行生克,顺势而为,精妙之处,便是比起天书记载的精深阵衍之术亦不遑多让。 风启洛四年囚禁,泰半光阴都在翻阅天书,故而对诸般理论阵法,皆烂熟于胸,如今倒是因祸得福。 风雷见他看得仔细,也不打扰。风启洛沉迷阵中,自一株古杉,移自另一株古杉,不觉竟走遍方圆二里内树林,最后停在一株树下,提气一跃。 他却又忘记自身如今修为低微,跃起不过丈余,已然灵力枯竭,身形骤然往下一坠,便即刻被风雷接住。风雷足尖又在冷杉树皮上一点,轻轻巧巧带他上跃到离地七八丈之处,落在粗壮分枝上。 风启洛微有赧然,更多却是为自身无能而稍觉羞愧,只在看见风雷神色并无变化时,方才宽下心来,暗暗发誓要加快修行,决不再拖后腿。 此时他居高临下,往四周望去,虽有藤蔓杂木遮挡视线,那四相化八卦、万象生衍不息的术阵,却仍是在眼中渐渐浮凸成型,化为无数条色泽缤纷的五行灵气纷繁缠绕,游走不定。 这巍峨高山,莽莽林海,竟自成一个洞天,生机循环,不增不减,竟丝毫不曾外泄。 只可惜灵脉枯竭,山中活物俱是平凡,却不知是哪位上古仙人遗弃在此的洞天。 风启洛终究在宛若一团乱线的灵力术阵之中,找到关键所在,正是可掌控这方圆不过十里洞天的中枢所在,往树下百步外青黄杂色的草丛一指,却不见动静。 风雷见状,亦是往那草丛一指,剑气森冷,激射而出,竟将那处草丛炸开,地上一块圆盘形石块,受剑气一激,隐隐散发出土黄光泽。散乱草堆并无动静,距离草丛东南六十尺外的古杉树上,却露出一个带阶梯的黑洞洞入口来。 风启洛不需多言,这剑修亦知他意图,如此心意相通,只怕是血契的效用。 二人跳下树枝,往那树洞走去。 风启洛道:“此地应为废弃洞天,只是灵脉枯竭,我如今亦是无法将这洞天收取,只得探探洞府。” 风雷颔首,已率先进入洞中,顺那青石条堆砌的台阶而下。 洞府干燥,台阶上竟连绿苔也不曾长出半棵,下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到了底部,自阶梯下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过道。 过道亦是九曲八弯,伸手不见五指。风雷体谅他肉眼凡胎,黑暗中无法视物,自储物囊中取出一截手杖。 那手杖造型奇异,通体皆是青铜铸造,不过尺余长,一端打磨成圆头,另一端雕成鹰爪,刚硬有力,爪中握着一颗拳头大的无色球形晶石。风雷将这手杖递与风启洛道:“灌注灵力,即可照明。” 风启洛好奇接过,见这手杖造型罕见,却与周边各国风俗,皆不相同,仍是按风雷所说,注入一丝灵力,那手杖仿若全无阻滞,灵力尽数涌入那球形晶石中,晶石缓缓亮起一层乳白光芒,将四周照亮。 风启洛道:“这手杖好生有效,乃何处所造?” 风雷道:“仅做照明之用,不足为奇,应是龙德所造。” 星衍大陆,修仙九国,亦有下三品、中三品上三品之分。这龙德王国便是上三品仙国中,位居首座之国。且并不在星衍大陆之内,而是高高凌驾在空中。 正是八国一庄皆无法企及的天上之国。 风启洛惊讶之余,更是好奇,跟随风雷顺那过道缓慢深入时,亦是追问:“龙德宝物,你却是从何得来?” 风雷手中握着风启洛所赐下品灵剑,眼观六路,谨慎前行,仍是耐心答道:“风二庄主与夫人,昔日带我回庄时,随手在路边拾取,他二人道此物与我有缘,便赠送与我。” 二人一问一答,声音在这寂静过道里传送回荡,更添幽静之感。 风启洛闻言,又忆起他那父母,资质上佳,又得无字天书,更是随手捡到邪鬼、拾取宝物,应是有大机缘之人。最后却落得这般地步……当真是天命弄人。 那过道也终是到了尽头,二人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来。 风启洛尚未看清那洞府结构,就有一股劲风猛烈袭来,被风雷举剑一挡一挑,将那偷袭者甩开。一声嘶吼中,那偷袭者落地便摔成一堆白骨,咔咔响动,重又拼合,组成一头形似猎豹骨骸的尸身,再度扑来。 猎豹骨骸身后,又有三头白骨巨兽接连袭来,合起来正是虎豹熊罴四兽。 风雷挡在少年身前,一时间杀气森然,竟叫风启洛在他身后亦是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那四头白骨兽却是死物,并不被这杀气慑服,反倒更为剽悍,一击被击退落地后,又再度扑上。 风雷站在原地,终是施展不开,又不放心将风启洛放在一旁,干脆左手一伸,将他抱在怀中,往洞中窜去,右手灵剑金光暴涨,正正击中白骨熊头,竟将那头颅撞得粉碎。 这头颅理应就是白骨机关中枢,被破坏之后,那白骨熊亦是停滞动作,散落成一堆白骨,再无动静。 风雷见状,身形更是快速,自剩余三兽包围圈中闪出,反手一剑--落在风启洛眼中,当真只有一剑,却是接连响起蓬、蓬、蓬三声爆炸,那白骨兽头尽皆破碎,只留下成堆白骨。 这番搏斗后,风雷竟连气息也未曾乱一分,轻轻将风启洛放下。 落地之后,风启洛往四周一扫,就见溶洞中央,形似莲花的石台上,放置有一个紫金色小鼎,一枚白玉符。 风启洛看过四周阵法,却突然叹了口气,道:“此地并非洞天中枢,是我小看了上古仙人的手段。” 风雷询问看他,风启洛方才解释道:“这溶洞乃洞天内一处灵眼所在,不知被哪个修士占为己用了。” 又往莲花石台上一指,一道淡淡水属灵气轻轻触到莲台外禁制,陡然间莲台上五彩光芒大盛,竟将这溶洞充满,那紫金鼎、白玉符浮在石台上,双双旋转,又有一道洪亮苍老声音响起,隆隆震荡,威压十足,“吾乃丹真人,一心炼丹,终成大道。如今将毕生心得留书后人,愿尔等发扬光大,潜心修炼,造福苍生。” 话音落下,那紫金鼎、白玉符便骤然往外激射而去。 孰料风雷速度更快,腾身跃起,一把抄住那小鼎,又紧追而上,将白玉符亦是拦截住。 二人便查看这两件宝物,白玉符中乃一本《炼丹圣典》,风启洛大略翻过,嗤笑道:“这老头人虽善良,却未免言过其实,这点本事也敢称圣典,莫让人笑掉大牙。” 风少爷有天书在手,眼界何其高,这等宝典自是看不上眼。他又抬手握住那紫金小鼎,掂量几下,面露惊喜,“这紫金鼎正合我用。” 那紫金鼎有个名号,叫药王鼎。乃下品仙器,胜在并无品阶要求,连凡人亦可使用。虽只能炼制中下品灵丹,对他二人眼下而言,已然足够。 风雷就将玉符一道放在风启洛手中,“收好。” 风启洛亦不觉有异,将这两件宝贝收入自己储物囊中。而后突然露出一个明朗笑容,道:“我有一计,可除花宇。” 第6章 施计除奸佞 风雷听他道出计策,只略皱眉,冷道:“有一处不妥。” 风启洛挑眉,“何处?” 风雷道:“怎可让你受伤。” 风启洛闻言,不由微微一怔,再稍作思忖,面上便有若风光霁月般,露出笑容,口中却道:“若要取信风启彰,别无他法……只此一次。” 风雷仍是静静看他,将那计划反复推演,方才点头道:“只此一次。” 如此风启洛方才放下心来。二人将溶洞中机关阵法一一破坏,风雷按计行事,出了溶洞,又在外一番布置,将洞口掩藏起来,只留风启洛独自在洞中。 他如今凝脉初成,不过堪堪触摸到修仙之门,却胜在两世为人,神识强悍。故而分出一缕神识守在洞口,见布置周全了,方才身形一晃,已失了踪影。 风启洛察觉他神识远去,一时无事,便在石台上打坐,静下心思来,却自身下察觉到比周围更浓厚的灵气,正自石台涌入奇经八脉,几欲将他凡人经脉撑爆。 风启洛心中一凛,急忙运转归一真经的心法,将那江河一般澎湃的灵气压缩淬炼,最后只凝聚成极细的一缕至纯灵力,缓缓引导,那暖融融的清冽灵力,宛若天河灵泉一般,温润清净,冲刷经脉,又运行十次大周天之后,缓缓归于丹田之中沉睡。 至此,风启洛空落落丹田之内,终于有了一丝灵力。 睁眼时却见风雷正盘坐在一旁,凝神打坐,淬炼剑意。 另有一个风神山庄护卫打扮的男子,却正被封住穴位,动弹不得躺在地上,只睁着一双惊恐眼睛张望于他。 风启洛只先低头,见皮肤上浮起一层污垢,正是炼体的成果,不由沉沉叹气,一切从头始,当真是百味杂陈。他随手掐个法诀,施展清洁咒,一道宝蓝光环自指尖漂浮至头顶,扩大后从头往下悠悠下沉,淡蓝光泽笼罩全身片刻后立即消散,将他周身清洁得干干净净,如此方才舒适几分,内视一圈,竟是一口气跃升至炼气八层,这般速度,只怕要引起风启彰怀疑。 风启洛行功结束时,风雷亦是睁眼,将周身凛冽剑气收回,却见那少年面色沉郁,问道:“如何?” 风启洛摇头,“无妨,只是如今寄人篱下,处处掣肘,当真叫人厌烦。” 风雷起身,在他头顶轻轻抚摩两下,“来日方长。” 风启洛自是明白,略略点头,就见风雷身形一动,已将那名护卫提了过来。 那护卫原本跟随花宇,四处搜索风启洛行踪,却不料被高手暗中擒获,如今见到风启洛本尊,不由心虚,待要告饶,长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急得眼珠乱转。 风雷又自他储物囊中取出下品灵剑,储物囊虽有禁制,却挡不住风雷强大神识,被轻易抹去。风雷将那灵剑强行塞至护卫手中,看向风启洛。 少年身形纤细,容色沉静,见状自是颔首,示意他动手,风雷却迟迟不应,风启洛沉声道:“还不动手?” 风雷眼神一冷,握住那护卫持剑之手,一剑刺穿风启洛肋下。 又是刺痛炸开,风启洛闷哼出声,脸色惨白,却是勾起一抹笑容,反手一剑,狠狠斩在那护卫颈侧,热血喷溅,染红风启洛半身。那护卫亦是来不及出声,便死在当场。 风雷一松手,那二人就双双倒下,风启洛握住伤口,撑起身子笑道,“快去快回,若是失败,小爷我就白受这一剑,定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见这少年强忍痛楚,尚有余裕玩笑,风雷周身气息却更是森然,竟连言语之间,亦是有若冻结一般,“只此一次。” 那青年气势惊人,威压迫人,脸色极是不悦,这般模样,却叫风启洛心中一暖,自是应道,“只此一次。” 风雷得了他允诺,方才身形微晃,就见白影闪动,往洞外疾行而去。 那边厢,风启彰非但寻不到风启洛踪影,如今连花宇亦失去联系。那同为远房表妹的柳凤,却是聒噪烦人,嘤嘤哭个不停,叫风启彰心中,更生厌烦。 此时却有一道白影闯入视野,山庄护卫们如临大敌,纷纷阻挡在风启彰身前。 这位少爷乃星衍第一庄庄主嫡长子,身份金贵,若是有所磕碰,这上百护卫纵使万死亦难辞其咎,还需赔上一家老小性命,故而个个皆是紧张得很。 那身影却并不擅闯,只停在保护圈外,却是个白衣男子。二十出头,身形挺拔,有若浴血长枪。杀气冲霄,剑意森然,叫外围护卫心中生寒,有两名护卫竟是吓得手腕一软,武器落地。 风启彰亦是悚然一惊,见那人面目时,方才略松口气,道:“原来是风雷,可曾寻到你家公子行踪?” 风雷脸色一沉,过了片刻后方才道:“未曾。” 此人于剑术造诣上,只怕在场无人可比,对这等诡诈之术,却是个新手。 只胜在风神山庄人人皆知风雷性情极冷,亦不喜多言,故而未看出端倪。 风启彰打量风雷,心中暗暗警惕。若要将风启洛收为己用,这侍卫终究是个阻碍,定要设法除去才是。 如今没了风启洛坠崖待救的一场戏,风雷自是不曾落入他圈套,风启彰种种盘算,只怕是要落空。 风雷仍冷眼看他,风启彰收了心思,笑道:“启洛乃我唯一的堂弟,又失了双亲,我自是会护他周全,纵使要将这潜龙谷翻个遍……” 风雷不欲听他冠冕堂皇的说辞,转身道:“各自行动。” 风启彰心怀鬼胎,急忙叫道:“且慢,潜龙谷中危险重重,还是与我等同行为妙。” 他自是打得如意算盘,若是同行,自然有机会除掉这剑修。 风雷冷淡视线一扫,风启彰种种反应,竟都被风启洛预料到。他面上略作犹豫,便应允下来,与风启彰人马同行。 只是他周身剑气尚无法收放自如,又因曾被这些人偷袭一次,如今警惕心重,杀气更是强横外溢。 那些护卫家丁自是承受不住,离他三丈有余,方才战战兢兢站住。 这两拨人马同行,行了大半个时辰,突然一道传讯白光穿过重重树木,落在风启彰手中,那熟悉的温润水系灵力,正是风启洛所有。 传讯玉符内响起风启洛虚弱声音,“启彰哥哥救我……” 寒气骤然袭来,那风雷已欺身至风启彰身前,冷道:“在何处?” 那重重护卫竟是来不及阻拦,怔愣当场。风启彰后背生寒,终究是收了那些不良心思,往西北方一指,“此去八十里。” 风雷身形如电,翩然迅捷,往西北方疾驰而去。 风启彰一个眼色,示意众人跟上。自己亦是取出神行符同轻身化羽符一同激发,勉勉强强缀在风雷身后,一同追去。 这上百人的队伍,前前后后拉得足有半里长,行了五十余里路,却在一处林间空地上见到几具尸首。 风启彰与贴身侍卫一同赶到时,却见风雷正将地上一具尸身翻开,露出一张青灰色死气沉沉的脸来,不是花宇是谁? 周遭几具尸身亦呈凌乱混战之相,你刺他胸膛,他砍我头颅,竟似自相残杀而死。 花宇虽名为亲戚,实则不过远房不知几层的表亲,在风神山庄身份,与仆从并无太大差异,这般看来,却似是这群人内讧起了争执,继而全军覆没。 风启彰眼尖,见花宇身下压着一件紫金色宝物,风雷却更快一步,已将那小鼎抓在手中,皱眉道:“鼎上有启洛神识。” 不等风启彰开口,已收了那宝物,继续往西北山中疾行。 此时柳凤方才赶到,见到花宇尸首,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风启彰懒得管她,又同其他人一路赶往风启洛遇险之处。 待他与众人赶到那处溶洞之时,只见到风启洛全身是血,被风雷抱在怀中,旁边护卫早已死去多时。 风启洛却有些不悦,原本计策,是要交风雷回避,让风启彰率先进洞,见他重伤。谁知风雷终究还是忧心他伤势,将那群人甩得老远。 事急从权,他只得忍着肋下剑伤,望向风启彰笑道,“启彰哥哥,你终于来了。” 这一声呼唤里饱含复杂情绪,全天下唯有一人能明了。只是这人却并非风启彰。 他只当风启洛仍有眷恋之心,故而露出心痛神色,上前两步,将风启洛双手紧握在掌中,声音竟带有几分涩然,“启洛,是我保护不周……还不取药来!”便有护卫取出金疮药,外敷内服,风启洛脸色方才好了几分。 只是他却在此时,生出无穷后悔来。 与这等虚情假意之人,虚与委蛇,当真是世上第一难受之事。 他只得强撑笑道:“只怪我学艺不精,被人偷袭,怎能怨哥哥?” 风启彰眉头一皱,问道:“何人偷袭?” 风启洛便将早已编好的故事简略一提--“花宇同他误入溶洞,发现丹真人遗留宝典与药鼎。花宇动了贪念,杀人夺宝,却又不敢亲自下手,故而命令这名护卫对他行凶,自己却带药王鼎逃走。他自是奋起反抗,反杀了这护卫自救。” 风启彰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却亦对风启洛所言信了八成。余下两成,亦不过是天性多疑之故。 风启洛见状,又是低沉一叹,笑道,“启彰哥哥既然来了,我便放心了。” 而后双眼一闭,在风雷怀中沉沉睡去。 自然是不想再面对风启彰假惺惺怜惜之故。 第7章 匆匆回乡路 风神山庄,百药圃中。仙草琼花,千重万重,乳白灵气有若云蒸霞蔚,萦绕其中。 庄主夫人姜氏正立在圃中,面前铁木架上的青玉盆中,却是一株通体火红透亮,宛若晶石雕就的仙草,中心一根青色枝干上,结着三粒不过石榴籽大小的赤色果实。 粒粒皆晶莹剔透,浑圆均匀,澄澈血红,又有隐约绿丝散落在果实表面上,正是三千年份的九转心兰籽,距离成熟,不过数年。 风大夫人一身青衣,宛若青霞曳地逶迤,宛若仙人一般,正握着一柄透明寒冰小铲,为九转心兰松土。 一名蓝衣的丫鬟悄声走了进来,屈膝一福,道:“禀报夫人,前堂传来消息,少庄主已回来了。” 风大夫人只淡淡应声,问道:“其他人如何?” 那丫鬟道:“折损了几人,启洛公子受伤了伤,并无性命之忧。” 风大夫人手中的寒冰花铲骤然折断,落在百药圃碎石地上,那丫鬟吓得立时噤声,一旁侍女们亦是屏息敛气,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唯有风大夫人的心腹穆周氏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少庄主带他回来,定是另有计较。夫人可要去迎接少庄主?” 提到爱子之时,风大夫人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笑容,道:“自是要去。” 此时风启洛肋下剑伤痊愈过半,自是随同堂兄一行,在风神山庄前堂拜见庄主伯父。随意应付几句后,就借口伤势未愈,与风雷一同离开。 方才步出前堂,就见风大夫人自廊下行来,这妇人心高气傲,两个儿子资质却不如风启洛,此事宛若一根刺刺在她心头,暗中不知使过多少手腕。风启洛自然自父母处知晓过一二,此时也与风雷侧身避让行礼,“启洛见过伯母。” 风大夫人自恃身份,自然在人前对他和颜悦色,温和点头笑道:“我听前堂传话,你可是受伤了?” 风启洛赧然,低头应声,“侄儿惭愧,学艺不精,不慎受了点皮肉之伤,并不妨事。” 风大夫人轻轻颔首,珠玉环佩亦是随她动作轻响,“你如今安然无恙,伯母便放心了,你且好生将养。岚儿,切记将越明国送来的金康丹给洛公子送去一瓶。” 她身边一名丫鬟便恭声应是。 风启洛自是露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的表情,连连道谢。 风大夫人又叮嘱侄子几句好生休养后,两拨人马各自散开。 风启洛行晚辈之礼恭送,见风大夫人远去,仍是满怀感激道:“风雷,堂兄救我性命,伯父伯母亦待我恩重如山,我此生当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他口中说得惟妙惟肖,唯有风雷近在身前,瞧见他眼中讥诮之意,却也只是低声应了一声是而已。 自有暗中之人听见瞧见,将风启洛言行汇报给风庄主。 风大夫人亦是在场听闻,皱眉道:“这小子年方十六,竟有此等心机,若是不除,恐怕日后是个大患。” 风庄主道:“他不过年方十六,黄口小儿,哪懂如此多心机?人后所言,方是真意,夫人多虑了。我风氏一族如今只出了这一个单灵根,若是毁去,未免可惜。” 风大夫人冷冷一笑,锐利视线落在风长昀面上,“这小子油滑得紧,我却是不信他。” 风长昀心知她只是嫉恨作祟,却不知如何劝阻。 坐在一旁的风启彰却突然开口道:“父亲,母亲,请容孩儿一禀。” 风长昀道:“但说无妨。” 风启彰道:“孩儿在潜龙谷救启洛之时,瞧见他眼眸带紫,甚是怪异。只是那紫气淡薄,并未瞧得分明,但若当真如此……” 风庄主夫妇对视一眼,已明了风启彰言下之意。 风大夫人不由嗤笑起来,“那贱妇所生之子竟是个炉鼎,当真大快人心!” 风庄主却未流露太多情绪,只淡淡扫夫人一眼,道:“此事未有定论,不可心急。启彰,你速将此事查清。” 风启彰应声道:“孩儿明白。不过……若果真如此,孩儿想将他留在身边……” 风大夫人笑道:“合该如此,正是他的福气。还有,待启明自书院回转,你切记多多照应。兄友弟恭,家宅方可安宁。” 风启彰心道,你丈夫对自己弟弟做了何事,莫非当我不曾知晓?面上仍是笑得温良恭顺,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风启洛自是不知伯父一家对他人生已安排妥当,与风雷穿过山庄前堂,到了二房所居住的回雪院。 院中奴仆稀少,已有破败之相,大半厢房尽已锁上,唯独留了风启洛卧房同书屋,有一名年老哑仆负责打扫。 院中那些奇花异草,亦是移植到百药圃中,唯有几株枯梅,却反倒增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风启洛却有些激动,迈步入院中,朱红门廊,苍青石阶,仍是记忆中布局。 风启洛推开房门,道:“风雷,为我护法,不放任何人近前。” 风雷略颔首,便立在门口,就宛若雪山压顶一般,叫那零星几个仆人,心底生寒,不敢靠近。 有胆大之人强撑着靠近几步,亦是两股战战,冷汗涔涔,强笑着行礼道:“风侍卫有礼,小的有话禀报洛公子,还请风侍卫行个方便。” 风雷只冷扫他一眼,更懒于理睬。只在廊下石阶上盘坐下来,闭目修炼。只是那杀气森森,竟有若实质一般四溢,便是留在这院中就有万千钢针扎人,叫这些修为不过炼气的仆从苦不堪言。 那青衣仆从见风雷不理睬,却转了转眼珠,悄声退下,又绕过前院,往风启洛厢房后窗靠近。 谁料距离后窗尚有两丈,就有一股剑意狠狠撞在胸口,那仆从被撞得气息一滞,蹬蹬后退几步,哇地吐出血来,脸色惨白,只得蹑手蹑脚离开,悄悄自后院小门出去了。 风雷如今神识强悍,足以笼罩整个回雪院,自然对那仆从行踪了如指掌,一边淬炼剑意,一边分出一缕神识,追踪那仆从而去。 风启洛并不知晓房外暗潮汹涌,只是在房中博古架上摸索。架上古玩珍宝早已被伯父以“侄子年幼,恐奴大欺主,监守自盗。故而由伯父代为看管”之名,尽数收入公中。 只是这博古架却还另藏玄机,如今唯有风启洛知晓。 他在博古架几处分别一按,注入一丝灵力,就见地砖无声翻起,露出一个方方正正入口,便是通往密室。 这密室,便是风启洛与风雷二人在这风神山庄中,唯一依凭。 风启洛步入密室中,取出那支龙德手杖以作照明。这室内不过丈余见方,地板天顶,密布符纹,一则加固,二则阻隔神识,最安全不过。 密室内空空如也,唯有靠墙一排木架上放有数十个玉盒,其中存有些珍贵仙草,又有两个玉瓶,风启洛一一检查,皆为疗伤灵药。便取一粒服用,余下皆收入储物袋中。 此外并无他物。 风启洛又将那装盛绛朱金线草的木匣取出,放在架上,而后挑出几块于潜龙谷中收集的上佳木柴,在地上堆砌成柴堆后,一个引火术点燃。 橘黄火焰腾起,将这斗室里烤得暖意融融。如此,简易炼丹房便算是成型了。 风启洛取出紫金药王鼎,往火焰上方一掷,那药鼎便自发在火焰上方载沉载浮,停止下来。他才分神取药,灵气不继,那药王鼎便失控坠落,砸在柴堆之上。 风启洛皱眉,原来这炼丹之术,只看典籍时尚觉简单,当真动手,却如此困难重重。 他亦不气馁,再将柴堆归拢,又将所需仙草灵药放在身侧触手可及之处,方才放出一缕灵力,再度卷起药王鼎,送至火上,又飞快放入药草。 不过半柱香工夫,风启洛又灵气不继,药王鼎摇摇欲坠,他一咬牙,只得提前收鼎,倒出一堆尚有青绿色的残渣来。 这般试过几次,他在潜龙谷中收集的药草几近耗尽,果然以他炼气修为,要炼制这二品的雾隐丹委实太过勉强。 风启洛将药王鼎往地上重重一放,将密室门打开,唤道:“风雷!” 不过几息,风雷已自门外进来,见这密室内满地残渣狼藉,只伸手一挥,便将其除去。 风启洛道:“将你灵力注入与我。”而后盘腿坐在柴火堆一旁。 风雷闻言,却微微一皱眉,并未动作。 风启洛见他不动,催促道:“快些,若再拖沓,恐有人过来。” 风雷却仍是不动,道:“启洛,你尚年幼,不可如此心急,于道基有损。待你十八岁后,我……” 风雷说到此处,却突兀停下,只拿一双冰澈双眼看他。 风启洛微怔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又羞又怒,竟连耳根亦是火红起来。终究怒道:“注入灵力……并非只有双修之意……究竟何人传授你这等想法!” 风雷道:“天一阁。” 天一阁乃风神山庄藏书楼,风长昀在世之时,风雷尚有权限,故而遍览群书,却…… 风启洛当真懊恼,只得忍下羞窘道:“是我口误,切勿介意。” 风雷却过了片刻,方才低声应道:“是。” 言语之间,却似有些失望之意。 第8章 传书故人情 风启洛不愿再做纠缠,只道:“我灵力不继,需借你一臂之力。” 风雷略颔首,素衣下摆一撩,便盘坐在风启洛身后,将右手手掌贴在少年后心,缓慢渡入灵力。 一股锐金之气自后心传入经脉之中,风雷虽已刻意减弱灵力强度,森冷杀气仍叫风启洛脆弱经脉内刺痛欲裂,少年却咬牙强忍,不作丝毫抵抗,又以自身水属灵力迎上。 风雷手掌察觉到少年背脊紧绷,又将注入灵力减弱几分,他本是金属灵根,故而五行生克之力,便在风启洛体内运转起来。 正所谓水遇金生,金助水涨,两股灵力在风启洛经脉之中彼此融合,更增强他自身灵气,轻而易举操纵药王鼎,又接连投入灵药,那紫金鼎便在火舌上缓缓旋转,均匀烘热灵药。 风启洛对这炼制之法早已成竹在胸,如今得风雷相助,更是放开手脚,时不时一股灵力送入柴堆中,控制火候。 只是终究借了外力,坚持不过半盏茶工夫,风启洛细弱经脉便承受不住,有涨裂之兆。细密冷汗亦是渗出俊秀脸庞,颗颗滴落在衣摆上。只是这二品灵丹炼制所需火候远胜一品灵丹,如今也不过只有七八成,风启洛心性坚韧,更是咬牙不肯认输。 风雷却察觉有异,出言提醒道:“启洛,我将收功。” 风启洛待要阻止,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掐着法诀的指尖亦是微微颤抖。风雷便一点点减弱灵力,直到停止。那药王鼎失了掌控,又咣当一声,再度落回柴堆之上,倾倒一边,鼎中仍是火候不足的半熟药渣。 背后手掌堪堪撤离,风启洛便如同失去全身力气,软软往后倒下,被风雷接在怀中,“启洛,为何如此冒进。” 风启洛听他言语之间,隐带责备之意,不由苦笑一声,仰头看他。他如今灵力几近枯竭,纯黑若夜的双眸里,又再泛起淡淡深紫。 星衍大陆上,修士若要提升修为,或刻苦修行,日积月累自然提高,却需耗费无数精力时光;或是掠夺他人真元,这便是魔修的旁门左道,人人得而诛之。 唯有一类修士例外,这类修士男女皆有,皆生得外秀内媚,眸色晶紫,体质极为奇特。若与之双修者,便可得其修为,挪为己用,且不伤阴鸷,不违天和。 这等体质便是炉鼎,炉鼎者,又以火灵根最次,水灵根最佳,概因火灭万物,而水生万物。 若得单水灵根之炉鼎襄助,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如有神助。前世风启彰二十七岁便步入凝脉六层,便有颇多得益自风启洛。 风雷看他眸中紫色,便猜测到一二,这一世若再让风启彰发现这等机密,只怕离庄之事,又多几分波折。 风启洛苦笑道:“二品雾隐丹,可隐藏体质修为,却不曾想到,炼制竟如此困难。” 也难怪炼丹师这等职业,纵使在风神山庄中亦是受人景仰,高级炼丹师更是连庄主亦要礼遇三分。 风雷只静静抱他在怀,又随手一挥,将一室狼藉清理干净,方才道:“尚有两年,莫要如此心急。” 炉鼎之体亦是虽年龄增长而变化,年满十八时方才成熟,亦会在外形显露出紫眸特质。故而如今风启彰纵有疑心,却也尚未确定。 风启洛闭眼,却是听进了风雷劝告,略一点头,便坐起身来,打坐回息。 不过片刻,却听风雷道:“风启彰将至。” 他只得起身出了密室,又启动博古架中机关,将密室门合上。 待他回了卧房中躺下,好整以暇,方才见风启彰姗姗来迟。他不由古怪扫了风雷一眼,寻常凝脉一层的修士,神识不过十丈,风雷如此早预警,只怕神识早扩散一里之外,这般强横实力,却叫他心中对邪鬼之能,又生出几分期待。 风启彰已步入卧房,身后仆从托盘上,放着一个天青玉瓶,风启彰笑道:“母亲叫人为你送金康丹,我便自告奋勇,讨了这差事。” 他将玉瓶取过,放在风启洛手中,微微皱眉道:“为何几个时辰不见,气色又差了。” 风启洛握住玉瓶,在床上坐起身,又不动声色挪开几分,强笑道:“有劳伯母和堂兄挂念,我不过是一时疲劳,并不妨事。” 风启彰另有所图,自然是尤为关心,抬手便欲搭他手腕上查探。 概因炉鼎之体征,在少年时候尚且不明显,风启彰也唯有追寻种种蛛丝马迹。 风启洛自然明了他所图为何,却不好防备得太过明显,一时情急,手中玉瓶滚落下去。风启彰才欲伸手,就觉眼前白影一闪,风雷后发而先至,将那青色玉瓶抄在手中,放在床头。又垂手搭在风启洛手腕上,徐徐注入灵力,道:“少爷赶路劳累。” 风启彰微觉尴尬,又慑于这白衣侍卫冷冽气势,竟隐隐压迫于他,只得咳嗽一声,收手起身道:“既然如此,且先好生休息。” 风启洛此时方才松口气,见风启彰背影已至门口,突然开口唤道:“启彰哥哥,请留步。” 就觉手腕一紧,已被风雷握住,他只轻轻反手握住那剑修手指,仍是朝转身的风启彰笑道:“启彰哥哥,我在潜龙谷得了那丹真人传承,才知炼丹一道,广博精深。我欲学炼丹之术,为山庄尽力,只是才疏学浅,想要进丹藏楼修习,还请哥哥为我求伯父恩准。” 这要求却让风启彰眼前一亮。炼丹师一途,亦需天分与刻苦,却因大半精力关注炼丹,故而实力相对较弱。丹藏楼乃风神山庄专属炼丹楼,高级炼丹师亦不过凝脉一层,可见炼丹一途艰苦难行。 若是风启洛肯专研炼丹之术,便更是一枚优良棋子,供他使唤。 风启彰视线落在风启洛与那侍卫彼此握住的手上,眼中阴霾稍闪即逝。当务之急,便是将这碍事的侍卫除去…… 风启彰思及此处,便柔和笑道:“启洛有如此机缘,可喜可贺。我自会禀报父亲,不日送你去丹藏楼。” 风启洛展颜笑道:“有劳哥哥。” 这少年笑容明朗,宛若云开月霁,莹莹黑眸宛若冰晶中藏珍珠,青涩容颜已隐隐有几分艳丽之相。 风启彰既起了将他收入房中的心思,此时看他笑容照人,不由心动几分,更是势在必得,眼神便又柔和几分,叮嘱几句后,方才离去。 风启洛见他离开,才长长舒气,往床头靠去,却觉手腕宛若被铁箍紧紧束缚,不由皱眉道:“风雷。” 风雷方才醒觉一般,将他手腕松开。炼气期修士不过比凡人强壮几分,却禁不起他这等力道,手腕上已浮现出几道青紫指痕来。 风启洛亦不以为意,只是坐起身,揉搓手腕笑道:“不需如此紧张,我既已下定决心,自然不会再受他蛊惑。” 风雷见状,将他手腕拖过来揉搓,些微灵力温热注入,酸痛手腕渐渐热涨,化去淤血,又冷淡道:“此人居心叵测,山庄不可久留。” 风启洛亦是脸色一冷,“正是如此。你置身此地,亦有危险……今晚便去探查库房,寻到药鼎与灵剑所在,早一日得手,早一日离开。” 风雷便应声,而后木门又被笃笃敲响。 风启洛略一挑眉,却见风雷并无动作,只得道:“进来。” 卧房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发色如雪的老妇人捧着托盘入内,送来一碗翠绿浓汤。 这却是风启洛母亲元氏的奶娘。二房夫妇罹难之后,仆从尽被遣送,留下之人,亦是他人耳目。 唯有这奶娘年老无用,又聋又哑,故而留了下来,平时亦无人留意。风启洛前世入狱之后,亦不知这孤身老妇人下落。 此时得见,风启洛如见至亲,急忙上前两步,接过托盘放在一旁桌上,又紧紧握住这老媪双手,哽咽唤道:“沈嬷嬷……” 那老妇人虽干瘦憔悴,一双浑浊眼中却尽是慈爱,轻拍风启洛手背,指指那碗绿色浓汤,便起身朝风启洛福了一福,往外走去。 风启洛不明她意图,只得看那碗浓汤,正是他幼时常常被母亲逼迫着喝下的补气养身之物,灵气淡薄,于他如今却是无效了。 他忽然心思一动,自桌上花瓶中折下一截梅枝,在汤中一搅,就自碗底捞起块包扎结实的小油布包来。 奶娘不过一介凡人,这油布包亦是凡界之物,被那蕴含灵力的药汤一挡,竟顺利避过耳目搜查。 风启洛将那油布包拆开,取出一页信笺。修士惯用传讯剑符同灵符,这般信笺传讯,握在手中,竟多了几分亲切。 将信笺展开时,母亲那熟悉娟秀的字迹便落入风启洛眼中:“启洛吾儿,见字如晤……” 风启洛匆匆扫过,更是心头巨震,竟要闯出门去,却被风雷一把按住肩膀,喝道:“启洛,不可莽撞。” 风启洛哪里肯容他阻拦,一扬手飞出几道水箭射他手腕,仍是要往门外冲去,咬牙道:“父亲母亲,虽因遭遇魔兽潮罹难,只是那魔兽潮却是那风长昀刻意引来,又在我父亲陷身险境时,突施暗算。我倒要问问那风庄主,血手弑亲,半夜可睡得安稳!将我放开!” 风雷不闪不避,那水箭不曾造成半点伤害,又在他开口时便已匆匆设下几重禁制。如今只是将他拦腰抱起,任他拳打脚踢,只是不肯放下。语调却仍是冷淡无起伏,“那又如何?” 风启洛被他冷漠反问激怒,扬手就要扇下,却手腕一紧,被风雷牢牢握住,挣脱不得。 风雷仍是冷淡问道:“那又如何?” 这冰冷声线宛若一道清流,将风启洛自狂怒中淋得清醒,顿时失了反抗之力,垂首埋在风雷肩头。 若是这般闯将出去,风长昀必定杀他灭口。风氏这般庞然大物,上有四长老坐镇,外有六名国师尚存,个个皆是元婴、甚或化神大能。以他如今之力,若想挑战风神山庄,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真真可笑不自量至极! 风雷只觉肩头渐有湿意渗开,少年肩膀颤抖,隐有抽泣之声,亦是极力压抑。 他仍将风启洛抱在怀中,却行了几步,将木窗推开。 今夜正是满月,光华如洗,映照得枯梅院中满庭清辉。又有一个庞大黑影,正从满月中间徐徐穿过。 风雷轻抚少年背脊,低声道:“启洛,你看。” 风启洛止住抽泣,又在风雷肩头来回摆头,擦掉眼中水汽,方才循声抬头,看向风雷所指之处。 半空中那翩然黑影,仿若夜之帝王一般,乘月色而来,悄然无声、魏然耸立,隐约竟能看出山岳轮廓、楼宇高耸,叫人一见便生敬仰向往之心。 风启洛不觉亦是心生向往,哑声道:“天上之国,龙德。” 星衍大陆虽号称九国,却唯有这龙德仙国,有十万年历史,凌驾其余八国一庄之上,更是修仙之人向往之地。 风神山庄二十八任国师中,唯有千年以前第一任惊才绝艳,得龙德仙王青睐,聘为国师,却不过百年就陨落了。 其后各任,却再不及第一任才华。故而至今仅有一任龙德国师。 风启洛注视那片漂浮国土渐渐穿过圆月影子,又听风雷道:“风氏一族,比之龙德如何?” 他立时回答道:“当如萤火之光与明月争辉。” 风雷道:“正是如此。” 风启洛顿悟。 风神山庄如今在他眼中,宛若巨人难以撼动。然则他有天书在手,终有一日,势必成就大道,反而成为令风氏一族畏惧的对象,叫这一干人等,皆匍匐在他脚下。 待到那时,方才是他扬眉吐气,报家仇雪己恨之时。 风启洛长舒一口气,方觉胸中郁结,渐渐散去,唯有一颗道心更为坚定。这般心神震荡,却反倒又让他心境通明练达几分,修为亦是隐隐有所进展。 月光入户,洒在这二人身上,有若玉雕一般。风启洛忽觉这般被孩童一般搂抱在怀的姿势,当真叫人羞愧,不由挣两下叫他松开。 风雷见他冷静,自是不再禁锢,任他下地,二人肩并肩立在一处。 “风雷。”风启洛语意坚定道,“我定有一日要君临这片大陆,你可愿陪伴我身边?” 风雷道:“自当如此。”他见风启洛转脸过来,面色并不满意,又补充道,“我定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风启洛方才露出笑容,“如此尚可。” 一夜匆匆而过。 第二日清晨,风启洛就接到堂兄剑符,要引他拜见丹藏楼楼主。 第9章 丹楼初试刀 凝脉三层以上修士,方有御剑破空之能。风启洛与风雷只是用了神行术同轻身化羽咒,便化作两道白影疾驰,不过半盏茶工夫,就抵达十余里外的丹藏楼。 此处名虽为楼,却有一道石砌高墙,将几座小楼包围其中,为的却是安全隔离。 概因炼丹师惯常喜爱修改丹方,探索新药,一个不慎,往往引来丹炉爆炸,灰头土脸。以石墙隔离,防的便是这些小事故波及到庄中别处。 风启彰与随从立在石墙外大门旁,仍是笑容和煦,挺拔直立,阳光映在他玄色长衫上,隐隐泛起一层金色光彩,衬得此人世家高华,贵气逼人。 隐隐就与地牢中着红袍的新郎官重合一起,叫风启洛心中猝不及防,蓦然一痛。 风雷自是感应到他情绪变化,不动声色将他右手握住,二人心意相通,如影随形,动作默契,双双往大门处走去。 风启洛被他温暖手掌牢牢握住,那剑修手心有些微厚茧,乃常年握剑形成。修士肉体强横,修复极快,不易留下疤痕。风雷这却是刻苦勤练不辍,导致修复跟随不上之故。 这般牵手而行,却叫风启洛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心魔,又减弱些许。 风启洛面上仍是温柔带笑,神色却疏离如映在树顶梨花上一缕月光,“有劳堂兄久候。” 风启彰见他二人携手而来,风启洛又改口唤他堂兄,疏远之意昭然若揭,不由心中微沉,却仍是和煦颔首道:“不过早到一步,未曾久候。只是炎羊真人性格孤僻,不喜热闹,只怕要请风侍卫留步。” 风雷眉头微皱,风启洛却含笑道:“自然客随主便。” 又松开手道:“风雷,你自去修炼。” 风雷道:“要小心。” 风启洛笑道:“不妨事,我身在山庄中,莫非还有小人想害我不成?” 他这坦坦荡荡一句讥讽,却叫风启彰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堂弟说笑了,你我嫡亲血脉相连,有为兄看护,谁敢对你下手。” 风启洛也是笑道:“多谢堂兄护我周全。” 二人面上兄友弟恭,一派祥和。风启洛便离了风雷,随风启彰进入丹藏楼大门。 风雷目送那二人离去后,身形一晃,便进入门外一个等候的凉亭中,盘膝打坐,闭目入定,竟是不怕外人干扰,自顾修炼起来。 却苦了来访的客人与仆从,只觉一股强横威压叫人胆颤,竟无人敢靠近凉亭百尺,每每行至附近,都远远避开。 风启洛跟随风启彰,进入石墙包围内最高的正阳楼中。 一楼大殿穹顶高耸、空阔寂静。满地铺铁灰色辟火砖。唯有殿堂正中,一口两人高的青铜双龙云纹鼎下,炭火烈烈燃烧,时而发出爆裂之声。 两名炼丹童子在火前打扇,神色专注。 一名羊角须的白发老道在不远处趺坐蒲团,手中拂尘映出火光闪烁,道骨仙风,清矍枯瘦,正是丹藏楼楼主炎羊真人。 只是他虽名为真人,修为却不过凝脉一层。只因浸淫炼丹一道百年,如今已是高等炼丹师,颇受礼遇。 风启彰上前,恭敬施礼道:“炎羊真人,这便是舍堂弟,今日起便跟随真人修习炼丹之术。” 炎羊真人此时方自白眉毛下微微睁开一双眼睛,竟是神光内蕴,略颔首道:“老夫已知晓,你退下吧。” 风启彰素来自诩谦谦君子、礼贤下士,自是对这老道傲慢态度不以为意,仍是温和笑道:“不敢打扰真人清修。” 又对风启洛叮嘱几句,方才离开。他身为少庄主,也是杂事众多,又要兼顾修行,忙碌得很。如今亲自将风启洛送来,落在外人眼中,足见其爱护手足之情。 而那般殷切嘱托,纵使风启洛明知他居心叵测,竟也险些相信了,只怕风启彰此时对他,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关切。 风启洛并不为所动,只是面上感激敬仰,又与堂兄道谢。而后便转向了炎羊真人,“在下风启洛,参见真人。” 炎羊真人白眉低垂,自他身上一扫,道:“你这黄口小儿,坐拥宝山不知珍惜,你可知炼丹一途,耗费心力,乃三灵根以下修士无奈之举。” 风启洛天生单灵根之事,众人皆知。外人眼中,这等天之骄子,风光无限,哪知内中辛酸。他亦是淡然含笑,“真人谬赞,在下志在于此,还请真人指点。” 那老道虽是个炼丹痴人,却也懂点人情世故,见状也不多劝,只道:“我这丹藏楼隶属风神山庄,亦对外广收门徒。你虽是庄主举荐之人,却也不可例外,从观火做起吧。” 风启洛笑道:“自当如此。” 炎羊真人唤来一名炼丹童子,命他引风启洛前往观火台。 又补充道:“小子,你切莫小看这观火之术,炼丹最重火候,火候差之毫厘,灵丹便谬以千里。便是如我老道这般的高等炼丹师,也不敢自夸对火候有完全的把握。你既入我丹门,需当踏踏实实,切勿好高骛远。掌握观火控火之术后,炼丹便可事半功倍。” 风启洛恍然大悟,心中暗叫惭愧。无字天书中虽有丹方无数,功效各异,于这炼丹最基础之处,却并未提及。如今看来,却是他好高骛远了。 顿时收了轻慢之心,恭恭敬敬行礼道:“多谢真人提点。” 这一次道谢,便是发自肺腑。 炎羊真人见他悟性绝佳,又肯踏实上进,不由暗中点头,表面仍是狷介傲慢,一甩拂尘:“退下罢。” 风启洛随炼丹童子离了正阳楼,行不过须臾,就见一片铁灰色辟火石铺就的空旷操练场上,有上百人整齐排列,每人面前有一口红泥小火炉,一旁有小堆精炭。 个个炉中火舌翻卷,烘得场中热气腾腾。那些修士们亦是全神贯注,或对着火炉念念有词,或添加精炭,或全神贯注握住一枚玉牌沉思。 那炼丹童子与守观火台的道士说了几句,就引他至场中空地,一口无人的小火炉跟前。又取出一枚普通白玉符道:“请公子详阅符中观火、控火之法,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完成九道试炼后,便可入炼丹房。” 风启洛接过玉牌,又取出一枚下品灵石放他手中,道:“有劳道友引路。”那炼丹童子亦是不卑不亢收了灵石,道:“职责所在。”而后便离去了。 风启洛便在炉前的蒲团上安坐,神识沉入玉牌之中。 那玉牌内记载的便是入门的观火控火之术。又将炼丹之火细分为九等,由弱到猛,从柔至刚。若是在这小火炉中生出九等火焰来,便达成试炼。 随后又分门别类,细细描述各等火焰性状、特质,与操控之法。 风启洛读得有趣,便拾起一旁精炭放置炉中,施展引火术点燃。 黑炭缓缓红亮,散发温暖热度,玉牌右侧一列九颗星形,最底端一颗便缓慢亮起。第一层试炼,当真简单。 随后风启洛又往炉中添加精炭,也不打扇,只是掐个法诀催生一阵轻风,吹旺炉火,那火焰却骤然一亮,烧过了头。 第二颗星并未亮起。 风启洛又细细琢磨玉牌中操控之术,减少精炭,压制风量,费了一番周折方才将第二颗星点亮。 待第三颗星亮起时,所花时间更是前者数倍。 风启洛于这操控中,却看出了几分深意。这控火之术所蕴藏的真理,竟与他所修炼的万法归一真经暗合。 便是天地万物万法,繁杂表象之下,最纯然那一点本真。世间先有混沌,而后生天地。正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而后生八卦,而后衍化万物。 观火之术却是自表象寻本质,繁杂琐碎,乃凡人之法,非修真之道。风启洛便敛目而坐,放出神识灵力,又暗自运起万法归一真经,感应火焰强弱。 他这般修行时,风雷却在凉亭之内,倏地睁开双眼。 仍是眼神清明,冷冽如霜,静静看向亭外修士。 那修士一身道袍,素白布上以狂草抄录小半幅《南华经》,一头黑发披散,随风轻扬,二十出头年纪,相貌亦是生得傲慢明丽,眉目间隐有戾气。又兼身材高大,强横灵压四溢,竟有几分天神降世的风度。正负手而立,傲然道:“哪里来的野修,我家小姐要用凉亭,还不让开。” 这般狂妄气度,便是旁观的无关人等听来,亦是三尸暴跳。怎奈这修士威压强横,只怕有凝脉三层的修为,若是修为不及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风雷闻言,却并不动怒,只将那修士当做花草鱼虫一般略扫一眼,便身形一晃,离了凉亭。 谁料那修士却又突兀出声叫住:“慢着。” 见风雷停下,他又冷笑道:“你这野修,弄脏地方,抬腿便走,当真好没教养。还不去将凉亭打扫干净,迎接我家小姐。” 如此挑衅,便是眼瞎也瞧得出此人意图。风雷转身看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冷淡道:“若想动手,何须多言。” 那修士微微愣住,这风神山庄内严令禁止修士争斗,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先动手,岂非坏了大计。只是这剑修看似傲慢,竟如此动心忍性,不受撩拨,却大大出乎意料,原本简单的任务,如今却棘手起来。 只得强撑道:“与你这一层小修士动手,岂非堕了道爷威名。快快打扫干净,休得废话。” 风雷更是连眼神也不愿施舍,转身便走。 那白袍修士见他不肯上钩,反倒要走,不由怒道:“竖子敢尔!” 扬手掷出一柄灵剑,往风雷后心激射而去。 他如今倒是不怕堕了威名,一不做,二不休,袍袖一张,便如同苍鹰展翅,紧随灵剑后头急冲而上。 那灵剑便自风雷后心贯穿而过,快逾闪电,引来周围一阵惊呼,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白袍修士亦是嘴角勾起冷笑--却骤然肩头一沉,丹田内息亦是被这股意外贯体的剑意搅乱,顿时气息一滞,重重跌落在地上。 那灵剑亦不过刺到风雷虚影,而后猛扎进路边一株大树上,犹自嗡嗡鸣响不已。 风雷却是在一瞬间跃起,又踏上白袍修士肩头借力,如今已翩然落在凉亭顶上,一身白衣,有若出鞘利剑、阵前长枪一般,又气势如山、巍峨高耸,竟叫周遭人于仰望之时,升起敬畏之心。 他却连灵剑也未曾拔出,冷然问道:“何人指使?” 白袍修士何等心高气傲,竟被境界比他低了两阶的修士踩得跌地,如此奇耻大辱,叫他白净面皮竟红得紫涨。他跃起身来,祭出一口青紫小剑、一口黄铜小钟,怪叫道:“你这贼子,竟敢对爷爷下手,今日道爷定要叫你魂灭道消,死无葬身之地!” 风雷略皱眉,见那两件法宝迎风而长,化作一条紫龙盘旋,张口喷吐熊熊紫炎;巨钟鸣响,震慑心魂,竟叫周围丹藏楼的丹修与客人们经受不住,昏迷吐血。 风雷体质特殊,却有个好处,并不受这些摄魂法术的影响。故而只是再跃身而起,挥剑将那紫炎斩开,一道锐金剑气惊天动地,自上而下激起汹涌尘土气浪,往那紫色小剑袭去,复又补上一剑,便有同样恢宏剑气猛烈撞向黄铜大钟。 待风雷落地之时,便有接二连三扑扑之声,几样碎片亦是随之落在面色青灰的白袍修士身旁--正是被斩为两段的青紫剑,同裂为两片的黄铜钟。断口平滑锋锐,竟还残留锐利无匹的剑气。 这凝脉三层修士的两件法宝合击,竟也非这剑修一合之敌,如何不叫他神魂俱裂,难以置信。 风雷已猜测到此人来意,不过借事生非,要治他罪罢了。自然不肯就范,腾身就要离开。 暗中查看那人自是不肯放他离去,一个暗号传出,顿时四面八方,箭如雨下,竟是要将他诛杀当场。 风雷却只将手中灵剑扬起,数道剑气在那密密麻麻箭阵中斩出一条空隙,白影一闪,便失了踪影。 那围观者见这一场争斗短暂却惊心动魄,一时间竟沉迷其中。过了片刻,方有丹藏楼弟子前来救助那些被钟鸣箭雨所误伤的路人。 便有一人感慨道:“如今有幸亲见,才知血鹰之名,当之无愧。” 又有路人好奇追问道:“这剑修玉树临风、仙姿卓越,为何却有如此凶恶名号?” 那人便有几分自得,道:“这你便不知晓了。那剑修乃风二庄主麾下侍卫,入秘境历练时,每多杀伐。那侍卫剑招猛烈,同阶修士无人能敌,每每以一敌百,故而白衣染血,有若血鹰凌空一般,叫敌人心生寒意。久而久之,便有血鹰之名。” 闻者就有人质疑道:“那剑修如今凝脉一层,便可以一敌百,未免匪夷所思。” 先前说话那人便吹胡子瞪眼,冷笑道:“剑修素来强横,此人乃是剑修中的天才,如何不能。你这等凡夫俗子自身力有不逮,便去怀疑他人,当真好没眼界!” 如此一来二往,竟是争执起来。 丹藏楼外这些热闹,风启洛全然不知。他已全身心沉迷术法之中,归一经流转自如,经脉热涨。炉中火焰灼灼,却在他眼中分解成无数太极阴阳图,组合排列,构成皆有规律。 上阴下阳,前阴后阳,渐渐皆可随心所欲。 风启洛心中暗道:“天地万物,若皆是如此分解为最基本粒子,便可随我心意组合转换,这便是天道根本,万物本初。” 沉迷之际,他手中玉牌却已九星全亮,引来周围人同看守道士的注意。 风启洛不由暗道一声糟糕,周围那些或震惊或怀疑,或嫉妒或钦羡的目光已将他团团包围。看守道士亦是震惊无比--这少年入观火台不过几个时辰,便已通过九层试炼,面前小炉中火焰熊熊,毫无杂色,正是所谓炉火纯青之势。 那看守道士又转念猜测,这风家公子只怕天资聪颖,又曾有名师指导,故而如此快便通过试炼。如此倒也合理,这般想着,便上前讨要玉牌道:“恭喜风公子,请随小道入炼丹房。” 风启洛只得起身,将玉牌交给道士,又和煦笑道:“有劳。”便顶着身后各色视线,往观火台后的炼丹房行去,面色却是沉重异常。 他适才自观火中感悟真经,竟又进阶一层,如今炼气九层,只怕不日就可筑基。 这般速度,招来嫉恨倒也无妨,只怕引来风启彰疑心,又要追查无字天书之事,当真烦不胜烦。 当务之急,便是炼成二品雾隐丹。 风神山庄·道安园。 此处奇花异草,假山工巧,匠心独具的园林山水,在大陆亦是一绝。 风启彰陪同一名红衣少女,正立在九曲廊桥上喂鱼。 那白袍修士正是这红衣少女的属下,名唤周楚,正将挑衅风雷之事一一汇报。 红衣少女才听一半,就气得银牙紧咬、柳眉倒竖,将鱼食往水中狠狠一掷,怒道:“废物!竟连个凝脉一层的野修也打不过,父亲养你何用!” 带有灵力的一掷,竟将碧波中色彩斑斓的龙鲤锦鱼,吓得纷纷四散,在水面翻起一层波浪。 周楚面色一红,全然没了先前张狂飘逸的模样,只得低头道:“那风雷素有血鹰之名,极是……油滑,他要逃走,百把灵弓竟也拦不住。” 红衣少女又是一瞪:“你还有脸辩解?” 风启彰却轻声劝道:“郦儿,是我小觑了那侍卫,哥哥向你赔罪。” 说罢长施一礼,唬得这刘家大小姐面颊泛红,急忙握住他双手道:“启彰哥哥莫要如此,真真折煞小妹……是我一时好奇要试那侍卫身手,怎能怪罪哥哥?” 风启彰从善如流,反将少女柔夷握在手中,笑道:“迟早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 直叫这少女面泛桃色,羞涩起来。 周楚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又问道:“小姐,人既逃了……” 刘郦冷眼一扫,道:“逃了?那便去追!” 这刘家大小姐也是刁蛮惯了,此处乃风神山庄,客居之处,只因不喜那侍卫名号血鹰,说杀便杀、说追便追,将将此地当做刘家后院了。周楚内心叫苦,只得求助一般朝风启彰望去。 风启彰也不欲将此事闹大,便揽过刘郦香肩道:“你若不喜欢那侍卫,哥哥改日帮你收拾他。我前日得了一件宝贝,乃商人自落涛国送来的海中瑰宝。” 刘郦不过十六岁,小孩心性,立时转了兴致,将教训侍卫之事忘在脑后,转而随风启彰去了。 第10章 大鹏终展翅 炼丹房乃石砌大屋,中间又分无数隔间,每人一间,石屋中备有地火与炼丹炉,同一些基本炼丹材料,可以自取。耗费之数,则在每日练习结束之后结算。炼丹需专心致志,忌讳外界干扰,故而有此安排。 如此倒叫风启洛放下心来,那道士引他入了隔间,又将石墙阵法用途一一阐明,便退出丹房。 风启洛将门掩上,随手加了禁制,这隔间稍嫌狭窄,只为初级学徒修习之用,待完成试炼,自然可步步晋升,成为初级炼丹师。 他又取出一枚下品灵石,嵌入灰色石墙的孔洞之中。那环形法阵亮起,在石屋内投射出炎羊真人虚影。 那虚影声音清晰,将如何温鼎、如何放药、如何转鼎,种种炼丹基础,细微之处皆一一讲明。 林方生仔细观察真人示范,亦是将所讲要义牢记在心,在心中却是对这位炎羊真人升起几分钦佩。 这真人竟能想到以影像之法传授学徒,却比单纯发放玉符中的心得,要传神易懂许多。亦是可见这位真人乃是真心传授门徒炼丹之法,为的是提携更多修士得其门而入。这般普度众生的心意,倒叫风启洛有几分欣赏。 风启洛便按基础炼丹之术,结合天书所载心得,引地火到铜鼎之下。温鼎后放入两份鹤冠草、两份安神花,再放入其他辅料,又按观火之法,以神识操控火候,精准掌控。半个时辰后起鼎,一阵清心醒神的香气散开。风启洛自鼎中倒出十余粒黄豆大小的浅青色丹丸,正是一品宁心丹。 一炉出了十六粒宁心丹,竟无一粒废品。宁心丹不过最基本丹药,效用不过安心宁神,并无别用,故而炼制简单。但风启洛不过初试炼丹,便有这等成功率,委实太高了一点。 风启洛思索片刻,猜测或是同他控火之法更为精妙有关。 便取出一个空瓶,将大半宁心丹扫入瓶中收藏,只留下五粒在白瓷碟,预备缴纳之用。 首战告捷,自是叫风启洛信心倍增,便又清扫铜鼎,开始炼制补气的下品回元丹。 待熟练之后,风启洛便又取出紫金药王鼎,再度挑战雾隐丹。 此刻便更深刻体会炎羊真人所言事半功倍之效,灵力细微托起药王鼎,精妙操控,火候亦是把握得绝妙,一分不增,一分不减。待鼎中青雾腾腾,风启洛终于长舒口气,起鼎取药。他以炼气之体,竟炼出了二品灵丹。 炉中只滚出三颗小指头大小的青灰色雾隐丹来。药王鼎有加成之效,故而这一粒便可顶三日。风启洛自是服下一粒,又将剩下两粒妥善收好,才觉身心俱疲,眼前阵阵发黑,有些修炼过度。又服下一粒回元丹,休息片刻,方才带着装盛丹药的白瓷碟离开炼丹房。 炼丹房外亦有专人看守,自他手中接过白瓷碟一数,一品宁心丹五粒,下品回元丹六粒。 这首日入炼丹房的学徒,实力直逼初级炼丹师,叫那守炼丹房的道士,又震惊起来。 风启洛见他神色惊讶,只好笑道:“我曾跟随一位炼丹师修习过些时日,并非初习此道。”才叫那人收了意外神色,以丹药换算药材消耗,反倒补了几枚灵石给风启洛。 风启洛如今金山在手,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取了两枚灵石赠送给这道士,笑道:“日后还望道友多多提点。” 那道士亦是笑容满面,连道不敢当,仍是毫不客气收了灵石,将他送出门去。 风启洛步出丹房,才觉神识倦怠,竟在那炼丹房中耽搁了三日,又忧心风雷久候,匆匆出了丹藏楼。 丹藏楼外,却并无风雷身影。 风启洛想起前世风雷遭遇,不由心中一沉。神识在楼前扫过,仍无半丝踪迹,却不知风雷已离去多少时辰。 他只得匆匆赶至回雪院,却见院外被山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风启洛恼怒异常,朝那为首的护卫斥道:“尔等擅自侵扰回雪院,该当何罪?” 风二庄主夫妇虽已逝世,二房积威犹存,断不容他人轻侮。风启洛纵使服下雾隐丹,亦是自内而外,散发迫人压力,俊脸生寒,叫那护卫头领慌忙躬身行礼,“参见洛公子,卑职奉少庄主之命,前来守护回雪院,绝不敢擅闯。” 风启洛眉头一挑,“守护?庄中出了何事?” 那护卫头领迟疑片刻,方如实禀报,“洛公子贴身护卫风雷,杀了庄上贵客,故而少庄主着人捉拿。只是风雷不见踪影,我等奉命守院,正是怕风雷回转,伤了公子。” 风启洛冷笑,他与风雷有血契相连,又生死与共,岂会受旁人这点挑拨。便接连问道:“哦?我那侍卫杀了何人?如何杀的?为何要杀?可有人证物证?我风神山庄享与九国并立之尊,何等贵客,竟叫少庄主如此上心?莫非我风氏颓败,如今竟要看旁人脸色?” 二少爷这般咄咄逼人,叫那护卫冷汗涔涔,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得低头道:“卑职不过奉命行事,求洛公子莫要为难。” 风启洛冷冷一哼,亦是明了如此逼迫毫无作用,始作俑者,却还藏身其后,只是冷冷一挥袍袖,“闪开,莫挡道。” 那护卫头领如蒙大赦,使个眼色命令手下让出道来。 风启洛自是气冲冲进了院门,仆从们俱是吓得瑟瑟发抖,唯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道:“公子,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叫风雷负荆请罪,庄主仁厚,必定不会重罚……” 风启洛脚程极快,那仆从一路小跑,却仍是紧跟其后,风启洛冷道:“风雷现在何处?” 那仆从一愣,便干笑道:“这……小的怎知,风雷是公子的侍卫,行踪定会告知公子……” 风启洛已迈入厢房大门,那仆从亦步亦趋,竟也想迈入门中,被风启洛反手一掌,拍在胸口,竟被掌风带起身子,重重跌落在两丈开外的庭院碎石地上,张口吐出口鲜血。 风启洛在这仆人身上察觉到风雷所留标识,证实此人正是风启彰的耳目之一,心中恨极,如今这人竟还欺上门来,风启洛哪里肯放过这等为虎作伥之辈,这一掌足够他卧床半年不起。 借机除了个奸细,也算是小有收获,风启洛在门口怒喝道:“主子房中也敢擅闯,你这刁奴,自何处来,回何处去,滚!” 呵斥之后,重重关上大门。众仆从只当他少爷脾气发作,人人自危,就有仆从将那受伤的仆人悄悄抬走,却是一时半会,无人敢靠近厢房。 风启洛将门关上后,脸上怒色立时消散,风雷所留禁制仍在,他复又加了三层后,方才去开启博古架机关,匆匆进入密室。 风雷那素白挺拔的背影,赫然在密室之中,察觉他入内,正缓缓转过身来。 风启洛三步并作两步,猛扑进风雷怀中,只觉喉头哽咽,全身无力。那些担忧恐惧,便如春雪遇暖,尽数化开。 “我只怕你……我只怕你……”风启洛声音沙哑,竟激动得难以成言,这般情绪,亦叫他有些意外。 风雷手臂将他环绕在怀,轻抚后背,低声道:“两世为人,岂可再落入这等圈套。” 这侍卫素来寡言冷淡,此刻声音却叫风启洛心中既酸又暖,既苦又甜,只觉天地之间,若是没了此人,纵使重生,也全无意义。 这般复杂感受,却叫风启洛又熟悉,又陌生。 情不知所起,只可惜察觉之时,为时已晚。 风启洛一时心神激荡,自风雷怀中仰头,扣住这剑修肩头,踮起脚尖,嘴唇便贴合一处。 和暖柔软,有若阳春三月一抹柳絮,轻触即分。 这般蜻蜓点水,自然叫风启洛意犹未尽,又见风雷面色如常,若有所思注视他的目光,不由恼羞成怒,又再度仰头,狠狠一撞。 唇齿触碰,便撞出些许钝痛来,风启洛隐隐后悔,如此粗鲁莽撞,全无半分技巧可言。才欲分开,就觉腰身一紧,已被托得双脚离地,后脑亦被扣住,叫他挣脱不能,一条柔滑火热舌头将他唇齿顶开,侵入一般扫荡卷缠。 风启洛微怔之时,风雷已倾轧而下,将他腰身紧紧勒住,火热缠吻,唇舌勾挑,宛若巡视领土一般,将他口中细细扫舔而过。那般深入与热烈,引来阵阵酥热颤抖,竟叫他通身灵力翻滚火热,脸颊亦是泛起一层潮红,欲念鲜明升腾。风启洛被迫后仰,只得抓住风雷手臂,终是忍耐不住,自喉间溢出些许低吟。 风雷却于此时将他放开。仿若自云端重重跌回凡尘,风启洛缓缓调息,心中失落,难以言喻,又自觉惭愧,便将风雷推开,后撤两步,转身不肯看他。 却听风雷道:“正可将计就计。” 他尚在心思杂乱中,那边风雷却已镇定淡然道:“风启彰对你有意,自是当我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不若将计就计,日后我在暗,你在明,也好行事。” 风启洛已压下那些思绪,略一思忖,便颔首道:“此计甚好,只是——” 风雷问道:“只是?” 风启洛猛然转身,一把抓住风雷衣襟,怒道:“若你敢趁机逃跑,我、小爷我定要将你……” 风雷却突然低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啄,风启洛那些威胁之语,便半个字也吐不出口,只得恶狠狠瞪视于他。 风雷道:“启洛,我身心皆属你所有,为何仍如此患得患失?有血契在手,你一个念头就可让我命丧黄泉,何惧之有……启洛,你为何脸红?” 风启洛怒道:“无事!便依计行事。” 风雷仍是平静望他,又道:“启洛,因何事恼怒?” 风启洛又如何能启齿?他因风雷一句“我身心俱为你所有”便满心喜悦,又因风雷一句“血契所在”而打回原形,这些心思,如今……不提也罢。 他便不再纠缠,而同风雷商定日后行动,联络方法,种种事宜之后,风雷便趁夜色掩护,悄无声息离开回雪院。 那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的护卫,竟无一人察觉风雷行踪。 第二日,风启洛特意去见风启彰,惭愧道:“小弟管教不严,竟让身边侍卫犯下大错。风雷但凭堂兄处置,我绝不为他说情。”而后当真不管,自去了丹藏楼修习炼丹。 一晃匆匆两月过去,山庄搜索仍不见风雷踪影,风启洛极为沉得住气,亦是不与风雷联络,只一心修炼。 他已在半月前筑基,只是借雾隐丹功效,掩饰修为,仍是炼气八层。倒叫跟踪之人大意,被他窥到了踪迹。 再过了两月,风雷仍不见踪迹,护卫汇报风启彰时亦是猜测,此人只怕早已逃出庄外去了。追查之事终于不了了之。刘家大小姐再是恼怒,也不得不被父母召回,离了风神山庄。 这期间风启彰自是趁热打铁,对风启洛嘘寒问暖,又备了各色礼物,竟比上一世更为殷勤备至。 风启洛察觉到自己对风雷心意之后,再对风启彰时,更是坦荡自如,再无半分介怀。 风雷亦是借机全力探明风神山庄总库房所在。那库房外有重重机关阵法守护,乃庄中第二森严之处,有外八卦阵,内八卦阵,一旦触动,双阵合并,内旋外转,便可生出四万零二百三十种变化,纵是神仙下凡,亦要困死其中。 余下时间里,风启洛便潜心钻研阵法。两年时间,匆匆而过,他已自筑基跨入凝脉三层,天书中暗淡的两个图纹亦是开启,正是阵法与攻击的法术。 他已将那内外合并的双八卦阵反复琢磨清楚,只是尚需筹备一些材料,故而等待风雷行动。 而炼丹之术,亦是顺利进阶初级炼丹师,由炎羊真人亲手赐予腰牌,在丹藏楼中,颇受人尊敬。 就连风大夫人亦是见他一心炼丹,修为进展缓慢,至今不过堪堪筑基,竟也不再刁难。 风启洛这日离了丹藏楼,在回院途中路过一片桃花林时,又遇见风启彰。两年过去,风启彰亦是褪去少年青涩,更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气度。 他对风启彰风采却视若无睹,只是笑道:“堂兄,竟在此地巧遇。” 风启彰却道:“并非巧遇,为兄为寻你而来。” 风启洛仍是笑道:“堂兄日理万机,当真折煞小弟,若是有事,传唤一声便是。” 风启彰深沉看他片刻,低声叹气道:“从何时起,你竟只肯唤我堂兄了。” 风启洛心中冷笑,面上仍温柔如春风拂面,“彼时年幼,如今却要为少庄主威仪着想了……启彰哥哥。” 风启彰听他说得体贴,心下感动,虽是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乃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雕工细腻,所雕的龙凤栩栩如生。玉佩灵气充足,又自带清心符纹,正是风启彰前世赠与他的定情之物。 风启彰将玉佩递与他手中,道:“明日便是你十八岁生辰,这玉佩权当庆贺。” 风启洛见到那玉佩,面色仍是如常,笑容满面,自他手中接过,爱不释手,喜道:“难为堂……启彰哥哥记得。” 风启彰笑道:“我怎会忘记。”目光柔情,言语温和,竟有几分含情脉脉之相。 风启洛忍住恶寒,陪同他在桃花林中赏花。好在风启彰当真繁忙,不过多时,就有部下前来汇报议事,风启洛自然不便在旁,便告退离开。 他匆匆闯入院中,这两年内,他亦立下喜怒难测,极难伺候的威名,自然叫这些奴仆不敢轻易上前。探查情报的耳目,亦是时不时被他教训打发。如今行事倒是方便了不少。 只是风启洛从不曾放松警惕,仍是布下重重禁制之后,方才开启密室,风雷已在候着了。 风启洛仍是如惯常一般扑他,却被风雷按住肩膀推开,自他腰间摘下那枚玉佩,剑眉微皱道:“这是何人所赠?” 风启洛不过为应付堂兄才将玉佩挂上,离去得匆忙,竟是忘记摘下了。他见风雷面色略沉,便将前因说于他听。 风雷听后只道:“玉中有融鼎蛊。” 那蛊名为融鼎,正是针对炉鼎之体而生。侵入炉鼎,霸占神识,叫这炉鼎几如活傀儡一般,只受蛊主人控制,此生修为自然再难有寸进。 风启洛闻言,顿时怒火滔天,这一世风启彰寻不到无字天书的下落,便肆无忌惮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竟要将他活生生变成傀儡。 不由切齿道:“我已隐匿体质……他竟还不肯死心!风雷,一应物事可曾备好?小爷再不忍了!” 风雷道:“正是为此而来。” 又随手将那玉佩捏得粉碎。 风启洛待要阻止却已晚了,愣道:“这不是打草惊蛇?” 风雷道:“无妨,融鼎蛊若是种入非炉鼎中,瞬息便死。我已让这蛊虫如此回传讯息。” 风启洛挑眉道:“你竟有操蛊的本事。” 话才出口,风启洛便忆起天书之中曾记载邪鬼之事,这六凶之首的怪物乃至邪,故而天下邪佞之物,皆在邪鬼面前拜服。 蛊虫亦是邪物,服从邪鬼乃是天性。 但风雷却似不愿提及此节,只含糊道:“二庄主传授过一些技巧。” 风启洛见状也不追问,二人整装待发,天黑之后去沈嬷嬷坟前拜别。这位奶娘已在三月前寿终正寝,得享天年。 而后二人便掩了行踪气息,犹如两道淡薄鬼影一般,往山庄深处疾行而去。 第11章 破阵显神威 正阳楼中,每日十二个时辰炭火熊熊,从不熄灭。 两名炼丹童子怀抱团扇,正盘坐火边打盹。 唯有炎羊真人仍是端坐蒲团,凝目内视,引灵力周天运转。 又微微一动眉毛,睁开一条缝来。 炉火青焰宛若一株宝莲盛开,光华四盛,将一名青年修长身影照亮。 那青年眉目俊美、紫眸晶莹,嘴角带笑,一身玄锦罩银纱的长衫,被青色炉火一照,便于妖异中透出几分瑰丽。 正是风启洛,恭敬道:“参见炎羊真人。” 炎羊真人这两年中,对他不假辞色,却也悉心指点。虽不问世事,却心中有数,如今见风启洛夤夜到访,便猜测到些许,冷哼道:“繁文缛节,小心误事。” 风启洛含笑应声道:“有劳真人挂怀。只是真人于我,师恩浩荡,故而特特前来辞行。” 炎羊真人冷哼道:“举手之劳,何来师恩,要去便去,莫误了时辰。” 风启洛知他性子狷介孤高,为人实则极为赤诚,便笑得愈发柔和。也不多言,只从储物囊中取出两个白玉瓶,奉在炎羊真人蒲团前方地砖上。“此乃晚辈一点心意,请真人笑纳。告辞。” 风启洛亦是不给他拒绝机会,说走便走,身影一晃便失了踪影。 炎羊真人白眉毛一挑,朝那空无一物的大殿内一瞪,“这嚣张毛头小儿,竟拿丹药唬我,不自量力。” 一边却还是袍袖一拂,收了那两瓶丹药查看。一瓶乃十粒淬骨丹,可提升体质,增强灵根;另一瓶却是两粒上品长寿丹,一粒可增寿元一甲子。 淬骨丹乃是原料难求,而上品长寿丹,却是丹圣品级方能炼制成功的仙药。 炎羊本是下三品越明国中一个五灵根低等修士,心知登仙门无望,故而一心炼丹,历百年终有所成。 只是灵根低劣,修行艰难,凝脉期不过寿两百,他如今一百六十有余,下品长寿丹亦是失去效用。本以为今生再难有寸进,谁曾想柳暗花明,却在垂暮之年又得机缘。 炎羊长叹一声,将玉瓶收入怀中,方才沉声喝道:“醒来。” 这声音犹如春雷炸响,方才将那两个中了咒术,昏昏沉睡的炼丹童子惊醒,唬得他二人连忙往炉中送风,将炉火扇得更旺几分。 风启洛离了正阳楼,一路隐匿行踪,直到炼丹房前方才显了行迹,大摇大摆进了炼丹房中。 他如今有初级炼丹师身份,丹房便可随意使用,故而深夜前来亦未曾引人注目。 入一间炼丹室不过几息工夫,黑影一闪,风雷便扛着一具尸体入内。 那尸体也是个少年,外形与风启洛相仿,正是风雷这些时日在外奔波,自墓地寻来的替身。 风启洛便取出一件平常穿用的白色长衫,给那尸身套上,又放在药鼎前,摆出修炼打坐的盘腿姿势,连连施加法诀,叫这尸身维持正坐。 而后便生起炉火,自储物袋中取了几种天材地宝,往黄铜药鼎中一扔,匆匆搅乱。 此间便算事了,二人又避开耳目,悄无声息离了炼丹房,往山庄总库房所在之地遁去。 库房外围墙高耸,天顶亦有结界阻拦。风启洛二人便潜行至上风口,各自含上一枚药丸后,风启洛便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药丸用力捏碎,又注入灵力将其化开。 这药丸立时化作无色无味一阵轻烟,融入风中,往库房外飘去。此乃天书中所载的迷神药物,若是不慎吸入,三个时辰内昏沉不醒。只是对金丹以下方才有效,用来对付这些护卫,却是尽够了。 不过片刻,那药烟就生了效,眼见得大片侍卫东倒西歪睡下,风启洛却并不着急闯入,而是在正门前绘出一个大小符纹嵌套的莹蓝色法阵,渐渐扩大,又没入地面。这却是个封锁传讯同灵力波动的禁法之阵,叫漏网之鱼也无法示警。 如此方才查看那大门,又使了个眼色,风雷心领神会,一剑将那狮头形状的青铜门锁斩开。 那狮头立时挣扎扭曲,要往外逃跑,地面却突然一阵蓝光照耀,将那狮头锁牢牢束缚,不过几息工夫,狮头锁灵力耗尽,便跌落地上。 非但狮头锁落地,还有一道灵符传讯亦是落地。原来这门锁亦是两道机关,狮头锁转移视线,那灵符方才是传讯之用。 如今风启洛将其尽破了,二人身形飘忽,便闯入那巨大仓库外围的空地上。 而后隆隆声响,自四面八方升起,却是外八卦阵启动了。 风启洛与风雷如今只见四周黄沙漫漫,无边无际,沙尘内干尸无数,正僵直坐起,往他二人所在处或行或爬,慢慢靠近,数量有上千之巨,四散聚合,将他二人包围在当中。 风雷自是不惧,只护住风启洛,灵剑金光一闪,将成排干尸拦腰斩断。 那干尸被斩断后挣扎片刻,竟摸到各自半截身体,拼接起来。只见黄沙卷上干尸斩断之处,立时恢复如初。那干尸群便又个个爬起,缓慢前行。 风雷复又手腕一震,森然霸道的剑气猛烈撞向一群干尸,连黄沙一道卷起一道沙墙,那干尸个个发出宛若枯柴焚烧的声响,炸裂成碎块四散。 继而便见那成片枯槁黑瘦的碎块蠕动拼合,那十余具干尸竟拼合成一个丑陋巨人,黄沙簌簌落下时,接口处亦是愈合,扬手一拳,比豪府门前石狮还巨大的拳头,重重往风雷二人当头砸下。 风雷拦腰搂住风启洛,身形一闪,便立在一柄灵剑之上,且回手几剑,又将那巨人斩为几块。 其他干尸如今亦是自发融合,成了数个巨人,口中低沉咆哮。每一拳砸来,虎虎生威,将黄沙地上砸出深坑。风雷仍是气定神闲,虽带风启洛御剑,仍是身形飘逸敏捷,剑光闪动便将巨人手腕头颅个个斩下。 只是一旦落在黄沙上,碎片就会彼此融合拼接,竟是徒劳消耗战力,杀灭不得。 风启洛全然不管风雷战斗,只四处细细查探,突然取出两张木灵符,灌注灵力,往黄沙地上一处浅坑掷去,又喝道:“风雷,为灵符开路!”两张灵符立时亮起耀目青光,化为两个绿色光球往地上冲去。 风雷亦是扬手一挥,几道锐金剑气后发先至,将那些阻路的干尸巨人统统炸碎。 木灵符一触到那处浅坑,便轰轰两声爆开,将黄沙浅坑炸得足有两丈深,一股清新水意便自坑底汩汩涌出,不多时便汇聚成了一个泥潭。 风启洛又道:“风雷,跳入潭中,将潭中根系斩断。” 那泥潭污浊泥泞,风雷却不做停留,将风启洛留在飞剑上,兔起鹘落,黑衣一闪便没入泥潭之下。 泥潭下那些神木根系,皆有千年,收集炼制极为不易,坚韧无比。风雷却毫不留情,将其尽数斩断。 手中灵剑亦是撑不住这等剧烈战斗之力,接连碎了四口。 待最后一条根系被斩断后,天地又再度隆隆振动,黄沙干尸,泥潭木根,竟消失得不见踪影,他二人竟已身处大殿之中,那大殿地板坍塌,脚下万丈深渊,岩浆翻滚。对岸却正是库房大门,铁锁镇守。 风雷身上却丝毫未染污浊,那些黄沙泥潭,皆是阵法幻想,一旦散去,自然不留痕迹。 他仍是立在风启洛身边,剑气翻腾,灵压强横,却一言不发,将手中残缺灵剑往那岩浆中扔去,便再度换上一把。 那暗红岩浆却似有吸力一般,将灵剑狠狠拽下深渊,熔岩上闪出点炽白火光,便将废弃灵剑吞没。 风雷又召出一柄飞剑,谁料才飞临熔岩上方,就宛若被无形之手擒住一般,猛拉至深渊下。这般看来,御剑却是过不去这宽阔的深渊了。 风启洛见状,却微微皱起眉来。 他二人入山艮外卦阵,又借水木灵力破关,如今理应进入衔接所在的泽兑内卦阵。 泽兑属水,如今这脚底熔岩灼热,却是火相。 若是他推算有误,只怕身处阵中,却是无法自这四万余种变化中脱身。 风启洛这般思忖时,丹藏楼却是被一道剧烈爆炸打破寂静。 风长昀自是最早接到消息,原来他那嫡亲的侄子痴迷炼丹,不慎引丹炉爆炸,威力惊人,竟将炼丹房炸毁,侄子不过筑基修为,自是难逃一死。 风长昀听完汇报,低低叹息道:“可惜我那弟弟唯一血脉,单灵根的天才,竟然就这么没了。好生安葬吧。” 下令之后,便继续同夫人安眠。 风大夫人如今却有几分惋惜道:“我看启彰对他有几分意思,纵然并非炉鼎之体,收他入房,双修自有好处,如今却可惜了。” 风庄主道:“启彰若喜欢,改日为他多挑几个资质上佳的年轻男女收房便是,何必在意。” 风大夫人笑道:“庄主言之有理。” 夫妇二人自去歇息不提。 风启彰得了消息,却是急匆匆地赶往丹藏楼,却只见到几名弟子自残垣碎瓦中,拖出一具早已焦黑破碎,面目全非的尸体来。 他那笑容妖冶,有若菖蒲临风、牡丹盛放的堂弟,怎会变得如此不堪入目、死气沉沉? 风启彰只觉胸口血气上涌,竟是喉头腥甜,又被他硬生生强压下去。 风启洛与风雷此时,却仍困在内八卦阵中,时间匆匆流逝,竟是叫风启洛升起几分紧迫之感,额角亦是渗出汗来。风雷道:“无需担忧,纵使无法破阵,我亦能护你离去。” 风启洛咬牙道:“小爷我两世钻研法阵,历时六年,却不信被这小小阵衍难倒!” 竟是斗志高涨,自储物袋中取出罗盘,立在大殿这头,测算起五行之力。 风雷见他神色严肃,犹豫片刻,仍取出一条乳白色泽的云蚕丝索,一头系的是铁木制的勾爪,坚逾精钢。目测对岸大门后,便扬手将那勾爪掷出,牢牢扣在青铜吞口的锁上。 又谨慎拖拽几下,风雷方才唤一声启洛道:“抱紧我。” 便拦腰将风启洛抄在怀中,一手拽进云蚕索,便飞身往对岸跃去。 风启洛只觉呼呼风声在耳边略过,便在仓库大门前安然落地。 一时竟怔住了,只沉默不语,见风雷将云蚕索收起,再将青铜大锁斩开,推门而入。 满室法宝光华璀璨,亦丝毫落不到他眼中。只顾追问道:“为何你会知晓这等破解之法?” 风雷道:“二庄主所授。” 风启洛一噎,不由再度追问:“为何父亲……会传授你这等监守自盗的手法?” 风雷仍是平静回道:“二庄主视此地为修炼宝地,我等侍卫,皆曾入阵历练。” 风启洛略略思忖,继而怒道:“那外八卦阵不需我出手,你亦可破,竟看我出丑!” 风雷见他如此,眼中忽然泛起几许暖意,立在库房走道中间,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你的法子,比我的省力。” 风启洛被他如此一哄,竟耳根微红,心中便生出蓬勃喜悦,那怒气冲冲的脸便再挂不住,只得转身看向库房中间,一眼便扫见正一剑悬浮库房当空。正是一把三尺九寸的黑金古剑,剑身四周有无数金色蝌蚪一般符纹盘旋流转,透出种肃杀庄严、凡人难近的气势来。 风雷腾身而起,便将其握在手中,那古剑顿时炸开万千金光,仿若有灵性一般要自他手中挣开。风雷低喝一声,周身亦是金芒萦绕,将灵力催生到极致,压制那古剑暴动。 风启洛见状,只得到一旁翻找,将火莲鼎取在手中。这火莲鼎被误认做攻击的火属法宝,故而未曾留在丹藏楼,倒省了他二人不少工夫。 刚要将火莲鼎收入储物袋时,他突觉脚下踩到硬物,便弯腰拾起一枚白玉指环,神识扫过,竟是个空空落落的乾坤戒。其中空间,足有这半个库房大,远胜他如今所用储物袋。故而便冷笑道:“既然天意如此,那便怨不得我,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又往四周一扫,将库中有他父母灵力残留的法宝,尽收入乾坤戒中。 对那些并不属于二房之物,风少爷却是分毫不取。便是心中一股傲气使然罢了。 将父母遗物处置妥当之后,风启洛方才瞧见库房正中,风雷一身黑衣尽被撑裂,肤色亦是由白转青黑,露出片片细鳞来,发色苍白,面容狰狞,獠牙有若尖刀,竟是全露了邪鬼姿态。又仰头一声惊天咆哮将那正一剑反手插入地板中,两爪牢牢握住剑柄。 顿时灵力有若飓风呼啸,将库房中那些珍贵法宝掀了个底朝天,那些蝌蚪样符纹终究一个接一个暗淡消散,正一剑方才如力竭一般,停止颤动。 那邪鬼单手提剑,身形巍峨魁梧,转过头来,黄玉色双眸正正同风启洛对上,便身形一颤,仰头发出一声咆哮,飞身跃起,将那库房以天材地宝同法阵一起层层加固的房顶,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来。 库房外嘈杂声音传来,正是山庄护卫正杀来捉拿盗贼。 至此为止,虽有偏移,一切仍在风启洛计算之中。风雷引开护卫,他则趁此逃脱,在后山一处暗哨会合。 风启洛捏开一粒雾隐丹,这丹丸内服藏修为,外用则可隐匿行迹,效用极佳。 此时一层雾气蒙蒙笼罩他全身,凡人肉眼,修士神识,皆难探查他行踪。 风启洛又耐心等待片刻,听闻有人匆匆闯入库中,方才提气纵身,跃出房顶,见外面打斗正酣,却个个惊惧交集。邪鬼突现,正是不祥之兆,故而人人心神大乱,竟让风启洛从容撤离。 后山暗哨,乃风二庄主昔日所留,如今他所培养的侍卫仆从,或反投了大庄主,或被诛杀,如今只留下风雷一人。 风启洛按风雷所留暗号,身形飘忽,往山上行去。最后方才在一株足有十人合围粗的榕树下寻到暗哨标识。远处山庄隐隐火光闪烁,又有法宝争斗的彩光爆开。却叫他身在黑暗中,依旧隐隐雀跃。 自今日始,他便再不用受那些奸佞小人欺瞒压制,定要一飞冲天,将杀害他父母的仇人,踩在脚底。 稀疏月色照不进榕树那茂密华顶,黑沉沉夜色中,有熟悉气息靠近,正是风雷。赤着上身,手提正一剑,衣衫破烂,黑发披散,正缓缓向他走来。 风启洛笑容满面,自是迎上前去,风雷却立时停下脚步,并不肯近前,只面色冷淡道:“暗哨在树顶。”便跃身落在树枝上,不知动了什么机关,风启洛方才见一间树屋轮廓隐隐从枝叶间显现出来。 他不解风雷举动,只好先跃上榕树,进入树屋。而后风雷自是回复阵法,将这暗哨藏匿起来。 树屋阴暗,四壁木架上放有无数木雕,风启洛无心细看,只待风雷入内后,问道:“可曾受伤?” 风雷道:“不曾。”已将那古剑放在墙角,将一身撑破的衣衫换下,而后盘腿坐下,敛目凝神,竟似不愿再同他开口。 风启洛怔住,又上前在风雷面前,单膝着地,细看他神色,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风雷仍不睁眼,只低沉道:“无事,早些休息。在此躲藏几日,再做计……” 他冷淡声音,却被风启洛凑近的一吻打断。 这剑修终是绷不住雷打不动的漠然表情,徐徐睁开双眼。 仿若寒潭之下,岩浆暗涌;白雪皑皑,火山隐动。 风启洛笑道:“有血契在身,你想如何瞒我?” 风雷方才道:“可曾惊吓到你?” 风启洛自是肃容颔首,“吓得不轻。”见那剑修脸色微暗,方才续道,“世人皆以为你是剑修中的天才,威名赫赫的血鹰,却想不到,仍是将你低估了。” 风雷不意他有此一言,竟怔愣了片刻。 风启洛又展颜笑开,倾身贴合他嘴唇摩挲,声音亦是低哑了几分,“若你天下无敌,我便安心了。” 而后天旋地转,被风雷压在树屋地板上,那剑修双眼有若寒星,直视于他。唇舌与手掌却火热有力,不过片刻便将风启洛身上衣衫剥落,舌尖勾挑卷缠,引得风启洛阵阵低喘,难以为继,只觉舌根有一股热力交融,周身竟被揉搓得阵阵钝痛,气息亦是急促起来。 风雷肉身强横,将他身躯碾压,火热器物已顶在风启洛侧腹,意图昭彰,缓缓磨蹭,风启洛却有些微紧张,阴影有若挥之不去的心魔,将他笼罩。竟连情热也褪去半分。 风雷知他心思,拉过风启洛一只右手轻轻贴在脸颊上,低声道:“启洛,看着我。” 那青年剑修的冷峻面容,黑暗之中亦是鲜明浮现出刀削般轮廓,冰寒到极处,亦是炽烈到极处。 风启洛沉溺在他双眼中,抬手勾住他颈项,又抬腿将他腰身缠绕上,低声唤道:“风雷……” 风雷应道:“启洛。”温暖长指已顶开他紧窄入口,缓慢抽^送。 体内异物凝涩感渐渐随他动作消散,便升起细密酥麻,叫风启洛只觉腿根无力,胯间尘根亦是被紧夹在二人腹间,渐渐彰显存在,不由得低声喘息,又将风雷肩头抓住。 风雷见他气息渐渐粗短紊乱,面色泛红,便低头在他眼角一吻,又道:“放松。” 这剑修声音暗哑,竟有几分魅惑人心的功效,叫风启洛胸口悸动,渐渐亦是化为热流,那紧涩入口,亦是将风雷手指缠绕。 风启洛亦是情热难亦,任风雷托高臀下,调整姿势,只在他耳边低声道:“风雷。” 风雷仍是应道:“启洛。” 他虽不曾有过经验,却饱览群书,自是心中有数,寻到那销魂孔隙后,火热利刃便缓缓顶开肉膜,往内里强行侵入。 第12章 古榕树上客 风启洛背后便是树屋地板,碾压之处尚有树节未打磨平滑,如今硌在后肋,隐隐有些钝痛。 却在被风雷强硬撑开之时弓起后背,闷哼出声,将那树节之事尽数抛在脑后。 神识中唯剩下那火热凶物,正要往他要害中侵入之事。 风雷背朝一扇木窗,稀薄星辉疏淡洒落,他坚实臂膀肩头烙上一层银辉,却叫神色尽隐在昏暗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咄咄逼人,仿若要将风启洛吞噬殆尽。 他又俯身下压,那器物入得缓慢坚决,不给风启洛闪躲退避机会。黏膜分开时,清晰响声传导至风启洛耳边,更叫那强烈的火辣刺痛有若实质一般,侵入脊髓,风启洛紧皱眉头,腰身亦是不由自主颤抖,只觉那粗大之物再难寸进,哑声泄气道:“停……停下……” 风雷却一反往日的令行禁止,只将风启洛双膝分开,扣在地板上,俯瞰之时,腰背肌理隆起,将单薄白衫撑出有力线条。这般停止片刻,倒给了风启洛喘息之机,方才放缓下肢紧绷时,又被那凶器狠狠贯穿。 风启洛全无防备,只觉体腔被一柄火热利器猛然撕裂成两半,就连神识亦要被扯裂为两半。又宛如遭长矛刺中的野兽一般,挣脱不开,只得青了脸色惨呼出声,后背已被冷汗涔涔染满。 风雷固然自书中习得理论,如今当真行事,却是全然生涩。他有邪鬼异禀,器物尺寸又远胜常人,这般强行而入,当真叫风启洛苦不堪言,一时间只顾勾紧风雷颈项,气息紊乱急促。 风雷又在他紧皱的眉心轻轻落吻,和暖手掌顺他腰身下滑,安抚一般轻轻抚摩二人楔合之处,要他绷紧的入口放松,一边仍是隐忍不发,极轻极缓地摆腰磨蹭,低声道:“习惯就好。” 风启洛被那凶器折磨得痛楚难当,不由怒道:“如何习惯!纵使前世启——” 他立时醒悟,硬生生止住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已迟了,风雷眸色一暗,跪在地板上,只单手将他腰身用力托高,更是放纵力道,猛烈顶撞。 风启洛便被迫拗成唯有后背着地,腰身悬空的姿势,而后急速强烈顶撞,更如暴风骤雨、摧枯拉朽,将他生涩内襞厮磨出血丝来。 风雷只牢牢禁锢住他蹬踹挣扎的双腿,躯干厚重夯击的声响几欲将风启洛哀声低泣掩盖住,那饱含痛楚的情潮汹涌攀升,自交合之处席卷漫上,冲刷识海,竟叫风启洛有些许失神。 被风雷顶得后撤又拽回,后背在粗糙地板磨砺,留下破皮红印,这些微疼痛,哪里比得上腰骨弯折,又无从躲避,硬生生捱那剑修狂暴顶撞的力道。火热凶器亦是毫不留情,次次狠砸黏膜,深得仿佛要将脏腑贯穿。 风启洛曲腿待要将他推开些许,风雷反将他一腿托高,在胫骨上不轻不重一咬,酥麻热度便叫他自脚心到腿根俱软了下来。只得强忍喘息,断续开口:“轻……轻些,腰会……折断。” 风雷亦是粗喘一声,“有伤药。”竟是折了再治的意思。 之后托住风启洛臀下,凶器缓缓撤出。便是在后撤之时,黏膜亦将那肿胀孽根紧紧缠绕,恋恋不舍。风启洛本欲斥责,却被那仿若要将五脏肺腑一同扯拽离体的失落感受迫得失声惊喘,尚未回神时,风雷却又改弦易辙,一个纵身,直捣黄龙。又叫风启洛膝腿颤抖,甜苦难辨,只得紧咬牙关,唯恐低吟泄出口来。 风雷见他强忍,仍是缓慢撤离、厚重顶撞,这般折腾几次,风启洛再支持不住,气息紧迫,泪光涟涟,一个挺腰,便尘根尽泄了。 风启洛自情热中回神时,却仍觉体内那根凶器火热硬胀,毫无疲态。不由微微皱眉,抬手去推风雷肩头,哑声道:“够了。” 风雷却趁此将他抱起,往屋外行去。 风启洛骤然凌空,一身重量尽数压在那剑修凶器之上,就仿若最脆弱之处自曝其短、飞蛾扑火一般,随风雷迈步颠簸,在火热前端碾压磨顶,无穷钝痛情热,又自密合之处,再度燎原。 不由收腿缠紧风雷腰身,强忍重重刺激,方才泄过的尘根又有些微硬起。风启洛剑眉微皱,将额头抵在他肩头,磨蹭掉眼角细汗,低喘道:“够……了……” 风雷只轻轻抚他后腰,便迈出树屋,那树屋依千年古榕枝条伸展而建,木墙枝干中仅有狭窄空隙,堪堪可容二人跻身。 风启洛被他松开,便随手撑住身后粗壮树枝。风雷便将他一腿托高,面向枝干摁下去,再将姿势变换时撤离些许的尘根狠狠往那潮热甬道内一撞。 便又带起这少年不堪重负的哑声低吟,古榕被这二人肢体交缠顶撞得摇晃不已,悄无声息落下几枚墨绿树叶。又是破晓时分,些许晨光自树顶透下,又有微风轻柔吹拂,为二人火热躯干带来些许清凉之意。 日头渐高,便有飞鸟啁啾,走兽低吼,仿若丛林苏醒,欢欣奔走。 深山绿意,旷古幽静,杳无人迹,正合清修。 风启洛纵使两世为人,却何曾做过这等幕天席地的勾当,一时间面色烧红,竟连腰身亦是泛起一抹红色。单腿撑得久了,膝盖微颤,摇摇欲坠。“回去……” 又被风雷横臂揽住腰身,更让那粗壮器物顶至最深处。风雷不知疲倦,粗暴征伐,次次将那狭窄通道强行撑开至极处,狰狞凶器粗暴磨砺,毫不见怜悯,更将风启洛身子撞得顶在古榕树皮上。风启洛尘根被那粗糙树皮碾压顶蹭几次,竟是痛痒难挡,渐渐硬热几分,又再度湿漉漉昂首挺胸。 欲念情热太过浓烈,风启洛抵挡不住,一个哆嗦,下肢紧绷,骤然绞紧那横冲直闯的凶器,热痛爽利,难以言喻,只得扣紧树皮,低泣出声道:“风雷,够了……” 风雷听他哭泣,终是停住,将他自背后揽入怀中,不再动作。灼热短促气息,喷洒在风启洛后颈皮上,隐隐刺人。 又过了许久,风启洛才觉那将他撑得难受的凶器,隐约消退,缓缓退了出去。 风启洛一身力气亦是被随之抽离,双膝一软,又被风雷及时抱在怀中,他自觉惭愧,只搂住风雷颈项,埋头在他颈边不语。 风雷自是将他抱回树屋之内,又掐个法诀,将二人清理干净,取来一条大氅披在风启洛身上。 风启洛由他抱着,只觉腰臀腿根,刺痛不已,低声道:“我终是不如你。” 风雷道:“剑修锻体,法修炼魄,本是各自分内所在。何况我并非常人,故而……” 风启洛面上一红,道:“日后我亦会勤修体术。” 风雷闻言,低头看他片刻,目光微有暖意,直到风启洛醒悟这承诺言下之意时,方才道:“如此甚好。” 风启洛自觉失言,自他怀中起身,强忍下肢僵硬刺痛,往树屋墙边行去。 此时早已天光大亮,将墙边木架上,满满当当的木雕人偶照得清晰,约有上百之数,个个半尺左右,眉目宛然,雕工精细。 那木雕在木架中摆放有序,自下而上,自襁褓,垂髫,年龄递增,雕工亦是日渐精纯。自最左那一个少年木雕时,竟可称鬼斧神工,栩栩如生的姿态,仿若就要活转一般。 风启洛将那木雕拿在手中,只觉那木皮触手温润,显是时常被把玩。不由兴致大涨,“这些木雕,莫非出自你的手笔?” 风雷立在他身边,目光深沉,将底下那个襁褓婴儿的木雕取下,平静答道:“正是。用剑之法,在雕工中。” 风启洛记起天书中似也有类似记载,笑道:“无怪你雕工精良,足可称大师。只是为何这些木雕,我却看着个个眼熟得紧。莫非你只会雕这一个人物?” 风雷仍是略略颔首,“正是。” 又将那婴儿木雕放在风启洛右手中。 风启洛见那婴儿木雕,理应是初尝雕工之作,线条拙劣得很,与左手那个少年木雕有云泥之别,只是眉目之间,却隐隐有些相似之处……竟是他最熟悉之人。 他打量这成百木雕,只觉一腔温情有若潮汐,渐渐自胸膛弥漫,“这些可是我的人像?” 风雷自是沉声答道:“正是。” 一指他手中那拙劣婴儿木雕,“这是你满月之时。” 又取出一个垂髫童子,憨态可掬,“这是你两岁时,那日我训练结束,去寻二庄主。二庄主正在回雪院中责备你,道单灵根天才竟会尿床。二夫人将你抱着,自是反驳,说道单灵根也好,五灵根也罢,两岁孩童尿床乃是天性……” 风启洛见他张口闭口全是自己幼时丑事,不由恼羞成怒喝道:“住口!” 风雷从善如流,又一一为他指明那些木雕。 六岁习字,回雪院中白墙上尽是墨宝; 七岁画符,招来水患将二庄主心爱的古书字画尽数淹没;八岁练剑,将堂弟风启明追打得鸡飞狗跳…… 风启洛有些事尚知晓,有些事却是年纪太小,全然不记得。 这人却暗中守护,为他留下如此多印记。 他不由嘴角带笑,将那些木雕放回原处,转身环住风雷腰身。这剑修金属灵气充沛,正是于他最有助益的灵根,但是如此贴合,就觉生机蓬勃,修为看涨。“为何如此?” 风雷将少年回搂怀中,闻言却是微微一怔,又道:“奉二庄主之令,暗中守卫,自然不敢轻忽。” 风启洛如何满意这回答,皱眉道:“若是没了二庄主命令,你又当如何?” 风雷却是将他下颌捏起,敛目答道:“适才便不放开。” 风启洛微怔,想起适才树屋之外,自己那般不济事,又是恼怒,又是升起些许喜悦,竟是心思复杂。干脆踮起脚来,轻轻咬住风雷下颌,柔声道:“那这次便由你尽兴,不必放开。” 风雷眼眸微敛,深沉看他,“当真?” 风启洛笑道:“绝不……” 反悔字尚未出口,树屋中却骤然响起个洪亮的男子声音,“这一觉当真舒服,一觉醒来,天清气朗,草木含香,快哉快哉,去与老夫取些酒来!” 旖旎风光被生生打断,风启洛循声望去,前一晚被风雷随手放在墙角的黑金色古朴厚剑,此刻正微微晃动一下,宛若摇头晃脑一般,又道,“那边两个小子,莫非聋了?快些快些,拿酒来!” 第13章 正一赏佳偶 那正一剑兀自喋喋不休,风启洛却与风雷面面相觑。 他自是知晓父亲手中这把仙家利器非同凡响,剑身共熔炼一百零八重符印,五行之力,尽收其中,全力一击可破虚空、断阴阳,威力强绝,几近不祥。故而风长廷亦不轻易动用。 却并不知……这剑竟是自带灵性。 还是风雷先他一步,将那叫嚷讨酒的黑金长剑往柱中一插,噗嗤一声,锐利剑身尽没入树木内,只见那镶嵌晶黑宝石的剑柄微微晃动两下,却是再也发不出半分声息。他又做个噤声手势,原是有风神护卫搜山,无意触动禁制。 风启洛虽知这暗哨潜藏至今仍未被发现,定有过人之处,仍是紧张起来。风雷只道:“无需担忧。” 话音才落,风启洛亦是听见有人声自远而近传来。 一年轻人声音道:“我等彻夜未眠,如今还要巡山,不如寻个地方休息片刻。” 另一个略年长声音应道:“昨夜庄中发生如此大事,我等未被问罪已是万幸,如今还想着偷奸耍滑,你若自寻死路,切莫连累我等兄弟。” 先前那人便笑道:“小弟说说罢了,如今大庄主、少庄主个个震怒,小弟有几个脑袋,敢去擅撩虎须?” 年长护卫叹了一声气,“这风神山庄千年以来风平浪静,怎知这些年连连受难,又是魔兽潮,又是邪鬼,二庄主一家,如今竟血脉断绝、后继无人……” 便有第三人冷嗤一声,“上位者之事,岂容我等下人置喙。专心巡山,休要再胡言乱语。” 那几个风神护卫讪讪闭嘴,自榕树下穿过,去得远了。 风启洛拳头攥紧,僵立原地,被风雷握住拳头,将根根手指顺开之时,方才察觉几分刺痛。便匀了气息,叫心跳平静,宁神气定后,方才笑道:“若要离开,两日后便是机会。” 风雷见他镇定下来,方才松开手,对他所言自是心领神会,“开天集。” 开天集乃风神山庄附近最大的市集,依附风氏而建,常有修士在集中交易,各大商号在此亦有分号坐镇,极为热闹。 又每三月一小集,每三年一大集,大集之时,商家云集,盛况惊人。自然也鱼龙混杂,最好潜入。 两日后适逢大集开放,大陆各国皆有行商散修汇聚而来,他二人混入其中,便丝毫也不显眼。 只是,如今却有一个问题。 二人心照不宣,一同往屋中柱上望去。 风雷将正一剑拔出,就听那正一剑叫嚣道:“憋死我也!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无法无天,竟敢将老夫困在木中!若非老夫如今实力被封,不足半成,定要将你等剁成肉糜!” 风启洛并不理会,只将神识沉入紫府,开启天书,召出炼器总览。翻查片刻后,方才笑道:“天下万物有灵,金铁之物却最是冥顽,故而有沧海水干,顽石点头之言。如今你这铁精竟生了灵识,却不知是祸是福。” 那灵剑仍在风雷手中,挣了几挣,终是无用,继而怒道:“老夫名为正一,正一者,以正论道,伐伪诛邪,自是天下之福。岂可受这至邪之物支配,快将老夫放开!” 风雷却不松手,只是皱眉道:“这灵剑顽劣,并不顺手。” 风启洛仍是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将这块开了灵识的铁精重新炼化,分成五份,为你制护臂、护甲、护腿。” 那正一剑便悄然无声,过了片刻,方才干笑两声道:“我可是仙家宝器,兵中王者,若是一百零八重符印尽开,大罗金仙也挡不住老夫一斩之力,你、你若是将老夫毁去,这邪鬼再去何处寻趁手的兵器?” 风雷却皱眉道:“如今便不趁手。” 正一剑忙道:“趁手,趁手!老夫乃是成长型宝剑,主人弱,我便弱;主人愈强,我亦愈强,昨日你应有体会。” 风雷却将目光落在风启洛身上,冷淡道:“并无印象。” 正一剑怒道:“你便只记得你那亲亲小心肝的滋味——” 嗤一声轻响,却是风启洛自风雷手中夺剑,重新贯入木柱之中。 他力道不如风雷,黑金长剑仍有半截露在外面,微颤中亦是闷声道:“竟、竟敢如此对正道之剑……” 风启洛皱眉道:“我只当父亲不用此剑,是担忧它威力霸道之故,如今看来,却是想左了。” 风雷亦道:“此剑力量强横,储物袋、乾坤戒俱不能容,若是随身携带,太过招摇。” 风启洛略颔首,“只得将它留在此处。” 那正一剑听这二人一问一答,竟将它的去处决定下来,不由更为努力摇晃剑身,瓮声瓮气道:“老、老夫、我,我有一计,可避过他人耳目。” 风启洛面上仍是沉峻,皱眉道:“如何避过?” 那正一剑又犹豫起来,终究是不愿困守这方寸屋中的念头占了上风,道:“那邪鬼昨夜已打开两层符印,若是再开一层,老夫我便可化形了。只是……” 风雷已将它再度拔出,那正一剑微微一震,自乌沉沉锋锐剑刃边抖下些许木屑,方才道:“只是剩下的符印,便也需助老夫尽数解开。” 这灵剑说得含糊,实则亦是服从之意。风启洛与风雷对视一眼,自是心领神会。 余下两日,风启洛与风雷便潜心钻研正一剑符印之事。 这正一剑自称昔日主人乃剑圣酒仙,剑法无敌,又生性嗜酒,故而这灵剑亦染上酒瘾,如今醒来,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跳进酒缸中。怎奈此时跟随二人却是逃犯,只得一忍再忍。 风启洛看穿符印,将破解之法传与风雷后,便在一边盘坐修炼。风雷亦是神识专注,花了一日方才将第三层符印解开。 密密麻麻金蝌蚪消散之后,横在风雷膝头的黑金古剑动了一动,便人立而起,剑身金光细密如织,有若蚕茧一般将三尺九寸的长剑尽数包围。 风启洛亦是察觉变化,睁眼看去。 那金色蚕茧落在地板之上,渐渐缩小。又过了半晌,金光散去,便露出一只鸡蛋大小的小兽来。 那兽类形体虽小,却生得圆滚饱满,通身漆黑细刺,刺尖有暗暗金光闪烁。腹下白绒细软,露出粉嫩的短尾小爪,尖喙圆眼,正如两粒黑珍珠一般滴溜溜四处乱转。 风启洛沉默不语,风雷已将它拾捡在掌中,娇小身躯,不过半个手掌大。又蜷缩成团,仿若一粒黑金色刺球一般,只自缝隙中露出一双黑溜溜双眼,细声细气道:“休得小看老夫此时模样,待符印解除,主人实力更进一步,老夫自然更威武几分。” 风启洛只得道:“拭目以待。” 正是开天集大集之日,二人一兽便趁夜离了树屋,乔装之后,进入集中。 黎明时分,开天集献瑞客栈,又迎来两位客人。 修真者无日月,故而无论昼夜,这市集亦十分热闹,那客栈小二见一对夫妇模样的年轻男女立在客栈门口打量,便笑意满面迎了上去,盛情道:“二位客官可是来赶大集?小店尚有空房,里边儿请!” 那对男女衣着朴素,看来不过中等人家,一身修为竟朦朦胧胧,似乎并不扎实,至高不过筑基中期。这献瑞客栈亦是中下等,故而小二对这些身份的客人亦并无歧视。那二人对视一眼,男子容色冷漠,只略一颔首,显是同意了。那小妇人倒是生得貌美清丽,便取出一枚下品灵石,放在小二手中,笑道:“有劳店家带路。” 小二一怔,他在这地方接待客人众多,打赏者却是寥寥无几,便更是热情几分,将那二人引入一间价格实惠的客房,方才去了。 那男子随手将门关上,再自袖中取出正一刺猬,往桌上一扔。此人正是风雷。 与他假扮夫妻之人,自然便是风启洛。此时正将头上珠钗花饰一鼓作气扯下来,却是神色不虞,“小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如今却要装成女子行事,这笔账迟早一同跟风神山庄算!” 那刺猬趴在桌上,左右躲闪落下的珠钗,细声奸笑道:“老夫看你这扮相却是极好,如花似玉,国色天——” 一根银钗发出破空之声,险险自尖喙擦过扎入桌面,方才叫那聒噪刺猬闭嘴。 风雷却行至风启洛身前,助他摘下勾扯发丝的细碎珠花,这些发饰俱是往日风雷在外收集,品质普通,又特意做旧,分毫不显眼。又以雾隐丹改换外形与修为,当真是殚精竭虑,思虑周详。若仍被风神山庄发现,那便当真是天意弄人了。 他将风启洛长发放下,又托起这少年下颌。风启洛本就生得清俊出尘、铁骨玉肌,如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在客房烛光映照下,竟格外艳丽妖冶,宛若妖花绽放。 那刺猬——那正一剑虽桀骜唠叨,眼光倒是不错。 风雷便轻抚风启洛脸颊,气息灼热,洒在嘴唇之上,“正一所言极是。” 风启洛冷冷挑眉,却是不甘示弱将风雷嘴唇咬住,模糊低语道:“你何时竟被那小刺猬收买去了?” 风雷不答,任他啃咬,又上前一步,将这少年压在桌上,俯身深吻,一时间唇舌纠缠,津液滋生,气息交融,火热缱绻。风启洛只觉他吻得霸道猛烈,将牙关撬开,舌头强硬扫舔,竟勾缠得舌根发麻,便不由心中情热涌起,低低哼出声来。 那刺猬却缩在桌角,冷哼道:“老夫今年已然一万零六岁,早通人事,你二人竟然视老夫于无物吗?” 风启洛便觉身上男子气息骤然一冷,目光扫过时,那刺猬一惊,竟是立时紧紧缩成圆球。 风启洛苦笑,起身倚在风雷怀中,轻轻抚摸那剑修手臂,低声道:“还是尽快离开山庄势力范围,方可安心。” 风雷目光微敛,只安静看他,而后将风启洛轻轻圈在手臂之间。 他二人下一步计划,便是混入商队,通过风神山庄最后一道岗哨,方才算当真摆脱了这道枷锁。 第14章 云锦会故交 翌日二人离了客栈,往开天集市中行去。 正是大集初日,那集中宛若过节一般,横九纵八十七条街道俱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即有常年开店的老字号,也有自他国云集而来的大小商贩。按品级分据而立,招徕顾客。 风启洛二人便分头行事。他二人将库房搜刮近半,法宝成堆,灵石却不多,故而风雷带了几件不起眼的法宝,抹去标识后,送去店铺中售卖。 风启洛则往下品商铺中的丹药区行去。 修仙九国中,得大道者固然风光无限,人数却是寥寥。更多修士却是困守底层,全力奋斗。故而这处商铺区,反而是人数最多之处。风启洛打的自然是这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最好掩饰行迹的主意。 他穿行在店铺摊位之间,商贩们亦是精神抖擞,声音嘹亮招徕顾客。 这些店铺或是本土扎根,或是租借给外来商贩,大多根基浅薄。却不知品性如何,叫他犹豫起来。 又行了片刻,风启洛骤然眼前一亮,停在一家朴素整洁的店面跟前。 那店面悬着一块半旧的红褐布幡,上书“云锦阁”三个大字,字迹笔走龙蛇,遒劲刚硬,显是出自大家之手。 他却是记得这云锦阁的。 云锦阁乃下三品仙国天应国的一家数百年老字号,怎奈老阁主壮年不幸过世,少阁主彼时年幼,自是守不住家业,被亲族与对手瓜分了去。 那少阁主姓赵名景,是个极为自强之人,仍守着云锦阁的招牌,又从头来过。 前世之时,赵景亦是因在国中饱受排挤,前往风神山庄拜访,想要求得庇护,故而曾与风启洛有过几面之缘。 风启洛前世知晓赵景其人,有商人的圆滑,品性却是上佳。又因二人境遇相似,颇有几分一见如故,成了忘年至交。风启洛亦是向堂兄举荐过此人,怎奈云锦阁其时败落,入不得风少庄主法眼,风启洛后又被四长老定罪关押,对云锦阁及赵景后来之事,却是全然不知了。 如此算来,赵景应已在前几日投贴拜会风神山庄,应当又遭拒绝。 前世风神山庄便不将这小小云锦阁看在眼中,更何况如今被邪鬼盗去了这许多宝物,举庄上下正是兵荒马乱之际,赵景遇上这顿闭门羹,更是毫无意外。 风启洛嘴角和缓勾起,这一世,两个落拓公子,只怕要做出些成就来惊一惊他人耳目了。 这般思忖时,他便迈步跨入那店铺中,就有店小二迎上,笑容满面道:“这位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这小二虽只有炼气修为,却是言辞恭敬,训练有素,笑容讨喜,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这赵景调^教人的手腕果真不凡。 风启洛此时一袭普通的青布衣裙,却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来,“我欲与贵阁主谈一桩生意,可否请少阁主一见?” 那小二见到玉牌后,面色更是恭敬三分,慌忙行礼道:“原来是炼丹仙师,失敬失敬,请少待片刻,容小人禀报。” 又为他奉上清茶后,方才匆匆忙忙去了店后。 风启洛自是颔首,气定神闲坐在店中品茶等候。 时有客人入店,购置丹药法器。这小店铺内往往货物杂陈,风启洛便留心旁观,见下品丹药售卖之数远多于法器,概因下品丹药价格极为便宜之故,自然利润亦是极为微薄。 不过半盏茶工夫,就有一名五十出头的老掌柜匆匆赶来,行礼道:“这位夫人,我家阁主请夫人移步后院。” 风启洛笑容端方,起身道:“劳烦掌柜带路。” 那老掌柜自是引他入后院,又道:“老朽姓白,我们阁主姓赵,乃是天应国人士。不知夫人贵姓……” 风启洛未思及此节,便信口胡诌道:“我夫家姓雷。” “原来是雷夫人。”白掌柜笑道,“夫人年纪轻轻,竟已过了初级炼丹师的试炼,当真是年少有为。” 风启洛只好笑道:“白掌柜客气了。” 言辞间,二人已行至后院一间厢房。这下品商铺的后院亦是狭窄简陋,只是整洁素净,却是彰显着主人家良好修养。 风启洛待白掌柜通传之后,便进了会客室,就见赵景正在候他。心中不由暗叹此人果然圆滑,惯会收买人心,与那风启彰有得一拼。 赵景此时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朗,笑容真诚,丝毫看不出生意人的气派,倒像个谦和温良,不知世事艰难的书生,见风启洛进来,便拱一拱手,笑道:“雷夫人,请上座。” 风启洛知他性子,也不同他周旋,坐下便开门见山,取出一个玉瓶,递与赵景。 赵景接过,倒出瓶中丹药,浑圆金光,灵气四溢,不由眼中一亮,那正是一粒淬骨丹。因其材料稀少,功效又绝佳,一粒淬骨丹足可售出上千灵石,乃四品丹药中价格最昂贵者。只可惜往往有价无市,一药难求。 赵景似有所觉,抬头看向风启洛道:“这淬骨丹乃四品灵丹,初级炼丹师若是炼制,失败率极高,却不知……” 风启洛知晓他有疑心,含笑道:“我有家传绝学,如今六品以下丹药,成丹皆有七成以上之数。” 他虽说得谦虚,落在旁人耳中,仍是狂妄了些。只是赵景看他神色后,却是仰天大笑起来,起身长施一礼,道:“承蒙雷夫人看得起鄙阁,却不知这生意要如何做?” 风启洛道:“我与夫君常年隐居山林,几年前家严仙去,于此地再无牵挂。困于一隅,修为难有寸进,故而想攒些盘缠,往四处游历。只是家父好酒,却……”他故作为难,低声叹气,方才续道,“幸而尚有一门技艺傍身。我与夫君亦不愿依附别家,失了自由……故而,便想了这个法子。” 风启洛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却已叫赵景信了几分。 他便趁热打铁,又道:“赵阁主提供场地材料,我便为你炼制成丹,每日三鼎,只收市价二成之数。” 赵景心中一算,加上材料耗损同佣金费用,这成本仍是低于购买成丹,却也并不低过太多。 风启洛自然深谙人心,若是贸然示好,以赵景如今处境,必定生疑。反倒是如今在商言商,更令彼此信任。至于日后跟随云锦阁撤离、甚或进一步合作之事,徐徐图之便是。 故而这钩,下得亦是奇准无比。 他便安坐钓鱼台,细品灵茶,等他回复。 赵景道:“我可将夫人抽成提至二成一分,只是材料费用,需夫人支付。” 风启洛心中暗笑,好你个赵景,果然奸猾。普通炼丹师哪里敢夸口七成以上成丹率,他这要求,貌似加了抽成,实则却降了收入。 他又故作为难,二人讨价还价一阵,最后议定,抽成提至二成二分,材料费自理。雷夫人如今身无长物,就以那粒淬骨丹为抵押。 议定之后,便拟下契约,双方皆大欢喜。风启洛又道:“请赵阁主备好材料,明日我便前来。”说罢起身告辞。 赵景却是更恭敬,亲自将他送出门口。 恰逢风雷寻来,风启洛便迎了上去,怕他露出马脚,开口道:“夫君,我已与云锦阁的赵阁主议定炼丹之事。” 风雷只略略点头,并不开口。 赵景见那男子容颜冷漠,气息冰寒,与这艳丽女修相对而立,竟如天生地设,叫外人难以靠近。便立在商铺门口笑道:“这位便是雷先生?日后有劳尊夫人照应。” 风雷仍是冷冷一扫,纵有雾隐丹掩护,仍有一股冰寒凛冽的剑意往赵景身前刺来,惊得他不由后退一步。 风启洛见状,赶忙上前两步,扶住风雷手臂,又同赵景告辞,同那剑修匆匆离了集市。一路又将赵景来历与他的计划细细说于风雷知晓。 见风雷不语,他又续道:“多经营些势力……总要好些。” 风雷立在街边,转头看他,低声道:“启洛,你野心极大,只是……” 启洛心中一慌,却隐隐动摇起来,若是风雷不喜,他又该如何行事?光是埋头修炼,一飞冲天,纵使做了龙德国师,若手边无可用之人,他又如何才能将那千年巨树连根拔起? 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想要说服风雷,却不知从何说起。 风雷又道:“只是,莫非日后,你都要这般同那赵景见面?” 风启洛一怔,渐渐面色有些窘迫,耳根却是烧红了。皱眉道:“当初若非你提议,我怎能想到易装之法。如今却来取笑。若要换回来,却只能等离了开天集。” 风雷一愣,却仍是低声道:“并非取笑。” 二人沿市集街边往客栈行去,突觉几道不怀好意的神识自前后包围而来。风启洛不由心中一凛,只按住风雷手臂,开天集中,严禁修士争斗,若是引来风神山庄之人,只怕不妙。 谁料那几人并不动手,只是暗中跟随,一路到了客栈。他二人如今伪装筑基修士,唯恐露了马脚,只得装作未曾发现有人跟随的模样,若无其事进了客栈。 回房之后,风启洛将房门锁上,又加几重禁制,方才长舒口气,皱眉道:“那几人并非风家之人。” 风雷亦是道:“三人凝脉六层,二人八层,一人九层,俱是高手。全力一搏,尚有胜算。” 风启洛剑眉微皱,“击败这几人又如何,背后之人尚不知有多少。” 风雷道:“带你闯出去。” 风启洛却是嘿然无语。若真闯将出去,之后便是邪鬼大闹开天集之事传得大陆皆知,若是有心人追查起来,当真防不胜防,亦是烦不胜烦。若是引来高阶修士,更是自讨苦吃。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风启洛此时深感自身实力低微,不由低沉叹息道:“早些离了此地,寻个地方安生修炼才是。” 那刺猬正趴在软被上懒洋洋酣睡,听闻二人所言,抬起眼皮一扫,自白绒绒腹毛下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细声道:“有现成的修炼之法放在眼前却不肯用,何苦来哉?” 风启洛将它一把抓起,挑眉问道:“如何现成?” 那刺猬躺在风启洛掌中,露出细白柔软披毛覆盖的粉嫩腹部,蜷起四肢,黑溜溜眼珠一转,却是奸笑道:“这法子既不引人注目,又安全稳妥,修炼起来亦是一日千里,你等竟是空守宝山,不知珍惜,真叫老夫看了心痛心酸,心焦心烦,心痒心寒,心……” 风雷见他说个没完,便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十年灵桃酒,揭开封泥,房中立时酒香四溢。那刺猬便不再耍宝,翻身趴在风启洛掌缘,竭力松动粉红尖喙,声音比往常更多几分尖细,“好酒好酒!快些将酒送来!” 风启洛自是不肯放开,又问道:“你说的究竟是何等修炼之法?” 刺猬双眼圆瞪,朝他看去,奇道,“你竟忘记了?” 风雷将那酒坛递出窗口,沉默威胁,急得那小兽根根黑金尖刺竖起,涨成个刺球,生怕风雷将酒倒掉,急忙尖声道:“这法子便是双修!” 第15章 彻夜苦练功 风启洛闻言一怔,他倒当真将这法子忘记了。炉鼎体质,亦需交合时刻意引元动念,方有双修之效,那夜他二人只顾情动纠缠,却是将此节抛在一旁。 不由耳根微红,转过头去,对上风雷视线。风雷亦是正视于他,眉目如霜,分毫不显动摇。 那刺猬仍是喋喋不休,在他掌上激动扒蹭,恨不得飞身跃入酒坛之中,“双修之道,先以体合。体合后引神合,神合后方有灵精交融,共长同消之功效。你二人莫再耽误时间,速去练习,将那坛酒交给老夫!” 风雷收回酒坛,放在桌上,又将那刺猬自风启洛手中拎起,朝酒坛中一扔。 那黑金刺球一闪便没入醇香清澈的白酒之中,喋喋不休的尖细叫嚷,亦是消失了。 风雷更不给它开口机会,又将封泥填上,却是将那刺猬关在酒坛之内,又塞到墙角隐蔽之处。 将这些琐事处理完毕,方才转过身来,将风启洛打横抱起,往床铺走去。 风启洛微怔之下,耳根有若火烧,低声道:“你可曾问过主子意思?” 这质问貌似严厉,风启洛口气却委实软了一点。他此时裙钗皆未卸下,一双远山黛眉,一对翦水秋瞳,叫人看得心猿意马。唯有雾隐丹功效渐渐退散时,方才显出几分男子刚硬下颌与喉间分明骨节来。 风雷只将他放在床铺之上,又为他脱去鞋袜,将那白玉般裸足握在手中,缓慢抬高,低声道:“主子意下如何?” 风启洛被他如此一掀,失了重心往后仰去,只得以手肘撑住细棉的被褥,只觉那剑修以拇指压在脚心涌泉穴上,一阵酸痒难忍的热流便自腿骨中向上贯穿,自是难以忍耐,就要抽回腿来,怒道:“如今才问,又有何用?” 风雷却握得极有技巧,既不会叫他足弓疼痛,却也不会被他挣脱,只以拇指缓慢摁压揉搓,将细微灵力注入,自涌泉穿承山,过合阳,至阴廉。却是平静道:“遵夫人命。” 那温热金灵力,便自他腿内侧一路向上贯穿,直冲会阴穴。 更叫他在这阵火热之中,下肢酸软,难耐颤抖不已。手肘亦是支撑不住,往后跌倒在床,那阴廉穴距离腿根甚近,竟是刺激得风启洛阳根觉醒,将那层层裙裾撑出个弧度来。又咬牙道:“为何……这般熟练?” 风雷看他面色泛红,眸色晶紫,显是受不住灵力撩拨,气息也急促了几分。便将他两腿分开,内外裙摆亦是向上卷起,勾住亵裤腰间,往下一扯,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来。又低头在他骨节分明,犹如玉雕的膝头上一吻,“启洛,先要体合,而后神合。” 说罢便沿他膝头一路细密吮吻轻咬,竟在腿内侧留下浅淡牙印,而后便吻至腿根。风雷唇舌灼热柔软,仿若在他肌肤上点燃簇簇火苗,自外而内,熊熊燃烧,将他心底邪火亦是点燃,烧得全身无力、神智尽失。 风启彰何曾如此细心对待对他?枉他两世为人,竟被风雷轻易撩拨得如此失控,只得抬腿勾在风雷腰间,轻轻磨蹭,哑声道:“进来。” 风雷却握住他劲瘦脚踝,往一旁压下,又在他下腹绵密亲吻,低声道:“尚早。”便并起两指,往他身后入口挤入,徐徐翻搅抽动起来。 风启洛身体一僵,复又缓慢放松,任他指腹抚慰,在柔软黏膜激起细热情潮,渐渐自异物侵入的不适中升起些快慰之感。风启洛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喘息得渐渐急切起来。又被风雷拉开双手,俯身压下,唇舌贴合时,手指动得更是急切,生涩入口渐渐火热松软,转守为攻一般,将他手指缠住。 风启洛反手勾住风雷肩背,用力揉搓,却觉这剑修肉身强横,隔着衣衫的筋骨结实,几欲将他抓握的指尖反弹开去,只得勉力扣住,恶狠狠往他舌尖一咬。 听得风雷低低抽气声响起,口中却漫开血腥甘甜,方才得意时,就被风雷手指重重一顶,半是疼痛,半是兴奋的酸麻自通道深处炸开,风启洛脸色一白,终是难以克制,惊喘出声。 风雷却用带伤的舌尖舔舔他脸颊,留下一道淡红水痕,之后便退出手指,换了胯间尘根,竟是不肯隐忍,强硬往他体内压入。 硕大凶器光是卡进入口就已叫风启洛脸色青白,如今更是仿若要擦破内壁一般狠命往里挤压,雪上加霜,叫这才试云雨的青年终是忍不住,收腿蹬在风雷胯间,阻止他侵略势头,又颤声道:“停……停,不可……” 风雷低头看他喘息不止,嘴唇干裂,低头一舔唇皮,哑声道:“口是心非。”又是纵身一顶,那凶器又压入几分。 风启洛咬牙,却是疼得连双腿都颤抖难抑,又被风雷压成那般大张的姿势,几欲抽搐疼痛。 那仿若在脆弱要害处来回割据的火热凶器,却在无穷疼痛之中,催生更多兴奋热意,更叫他情^欲节节攀升,内襞绵软,又是疼痛,又是缠绵包裹,欲要容纳更多,难以割舍。 他与风雷血契相连,心意相通,故而竟是,隐瞒不住。 更是气得脸色绯红,低头在他肩膀狠狠一咬。谁知那剑修肩头宛如铁铸一般,反让风启洛牙根一阵酸痛,失了警惕,反倒被他又狠狠一顶,又带来七分疼痛,三分欲念。 风雷便不再忍耐,放纵腰身律动,狠狠磨砺红肿内襞。圆头亦是次次顶撞在要害之处,引得风启洛次次鼻音低吟,断续闷哼,几如幼兽哀鸣一般,勾得人气浮血热起来。 风启洛只顾紧紧咬住风雷肩肉,喘息缓解。谁料风雷却骤然加重顶磨,记记狠撞仿若要将血肿内膜顶穿一般,灭顶快感宛若火山喷发,熔岩汹涌,将他自脚底到头顶尽数淹没。风启洛终是松开牙关,叫出声来,腰背如弓紧绷,尘根肿胀钝痛,磨顶在二人衣衫中间,泄出热精。 风雷亦是抚慰一般握住他泄得有若哭泣的阳根,将那些热液尽数挤出,仍是粗暴顶磨,晃得床脚被褥皆跟随窸窣响动。 狂暴磨砺得内膜再受不住折磨,自迎合转为瑟缩,方才狠撞几下,将一腔热精,尽数灌入这炉鼎之中。 风启洛被他一通玩弄,不由得跟随辗转低吟,难以成句,只凌乱喘息,胸膛亦是起起伏伏,全无章法。 待热液熨烫在内侧之时,又是一阵紧绷,风雷却伸手将他后背搂住,顺脊背上下抚摩,低声道:“神合。” 仍是深埋他体内,俯身以眉心相对。二人紫府贴合时,风启洛又是如遭雷击一般颤抖,身下那根器物,亦是颤巍巍立起。 概因双修实分两层,初层不过体合,灵气循环周天,即可增长。高层却是体合之后神合,这却是双修道侣间亦不敢轻易尝试的方式。只因此法将二人元神交融,丹田共享,便是二人合一,藏不住丝毫秘密,若是另一人心怀杀意,更可轻易将对方杀灭。 故而风启洛也不过只练过体合之术罢了。 此时与风雷紫府一贴,只觉有无数金色利剑编织成天罗地网,直刺而来,竟叫他识海之内隐隐刺痛发寒,便欲躲开。风雷自然不放他闪躲,二人身体亲密无间,呼吸交融,气息心跳,渐渐融合为一。那层尖锐刺痛亦是一闪便逝,化为金色洪流,与他水属灵力的莹蓝灵气交融一起,渐渐在二人紫府丹田中此起彼伏,潮起又落,盘旋成太极之势。 元神交融,更是带来刻骨快感,若非风启洛神识稳固,道心尚算坚定,只怕早已撑不住这至深至烈的情潮撩拨,而陷入狂乱交尾中了。 如今自是强忍住,两腿勾缠风雷腰身,那剑修亦是情动,鼻息喷洒犹若火烤。亦是强忍得肌肉铁硬,时而在风启洛体内顶磨几次,只催动那每转一圈便浑厚一分的金蓝双色太极鱼徐徐盘旋。 待得天色破晓,风启洛便忆起与云锦阁之约,才一动念,风雷亦是知晓,二人虽是初次双修,却配合默契,渐渐将两股灵力各自抽离,收回丹田。 便明显察觉那灵力更添厚重,就连丹田本身亦是更深更广,凝实稳固几分。 风启洛尚在内视检查,就觉一股酸热再度袭上腰身,低低喘息出声,便缠住风雷腰身,任他需索无度般顶磨抽动,狠插狠捣,不过片刻,风启洛便弓起身来,二人双双登了极乐。 风启洛仍是如法炮制,将体内那些元阳化去,方才坐起身来。 正是一副云鬓蓬乱钗环坠,香肩微露宫衣皱的香艳姿态。 他自风雷眼中看出几分笑意,反手摸到头上一枚银钗正自发间滑下,不禁又羞又怒,将那银钗折成两段,道:“我今日炼丹,你便设法将那刺猬符印多解开几层。” 风雷道:“我送你去。” 风启洛思及昨日那几个跟踪的修士,略点头应了,二人各去洗漱更衣。 待更衣完毕,风启洛脸色却更沉几分。旧裙昨夜被风雷一同蹂躏,早已不堪入目。他二人并未想到需在此地耽误太久,故而只备了一套女装。如今固然换回他自己衣衫,却仍要假扮女子,却是更为难几分。 好在雾隐丹尚可助他伪装,风启洛便信手捏开两粒,只为确保效果。 待折回厢房时,却见风雷自空酒坛中倒出一个圆滚滚黑刺球来。 那刺球落在桌上,纹丝不动,又散发阵阵酒香,竟是醉得不省人事。 风启洛皱眉道:“这刺猬口出狂言,却原来酒量如此不济。” 他却忘记了那酒坛足有刺猬二十倍大小。风雷只得将这刺猬一身酒味抹去,再将它塞进袖子里,望向风启洛,“走吧。” 风启洛亦是看向风雷,温润一笑:“好。” 二人便相携出门,又刻意绕远,摆脱跟踪,将雾隐丹全力催动,方才去了云锦阁。 赵景早已恭候风启洛,见他男装而至,略略一怔。风启洛笑道:“昨日路上,见有人尾随,故而……” 赵景道:“开天集直属风神山庄,纵有宵小,却万不敢在此闹事,二位放心。” 风启洛笑道:“也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炼丹房在何处?” 赵景自是引风启洛前往炼丹房,风雷与风启洛约定接应时间后,便离开云锦阁,却是去查那几个跟踪之人了。 那炼丹房亦在院中,辟火砖垒砌而成,坚固安静,一旁架上放有各色药材,正是三鼎养元丹所需材料。 风启洛接过清单一扫,又道:“加一味青龙牙,便可练成中品养元丹,却比下品丹药强上数倍。” 赵景道:“只是这中品养元丹价格虚高,普通修士承受不起,故而销量反倒不如下品。” 风启洛笑道:“价格虚高,只因那些生手炼丹,尽在糟蹋材料之故,赵阁主莫非不信我?”言辞间亦是自信满溢,却生出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来。 那赵景一怔,心中便对这身份神秘的雷夫人又多信几分,吩咐掌柜取来青龙牙——那药材名为青龙牙,实则乃一种三品树果,只因果实青绿狭长,故而美其名曰青龙牙而已。 风启洛收下药材,便关闭炼丹室,取出药王鼎来。既然赵景依旧心中存疑,那他便需施展手段叫他见识才是。 这边厢风启洛炼丹,那边厢风雷却已寻到昨日跟踪者中二人。 那二人一凝脉六层,一凝脉八层,正立在一处廊下,愁眉不展。风雷如今已是五层修为,却强横远胜同阶,又有雾隐丹相助,故而掩饰行迹,往那二人靠近。 那八层的中年修士一脸横肉,斥责道:“不过两个筑基的杂碎,你竟跟丢了,传出去笑掉大牙。” 那六层的青年修士脸色青白,却似有点耗损过度的内虚之相,闻言辩解道:“那夫妇二人奸猾似鬼,只怕修为做了伪装,决不在我之下。” 中年修士道:“人既丢了,自然由你胡诌。却如何向主子回话。罢了,仔细去找,这境外有千重结界,他二人定不敢乱闯,若要过岗哨,必有消息。此刻定然仍在开天集中。” 青年修士应声去了,那中年修士左右看看无人,神识一扫,方才隐了身形,往开天集外围行去。 风雷自然暗中紧跟,离了繁华市集,转过几个弯,就见那中年修士进入一座宅院中。 第16章 开天惩纨绔 炼丹房中,紫金药王鼎稳重悬浮,鼎口青光莹然,淡香四溢,已是成丹之相。 风启洛凌空一指,那药鼎翻转,将丹药倾倒在瓷盘之中,三十六粒中品养元丹,浑圆晶莹,颜色纯澈,竟无一粒有瑕疵。 他如今凝脉三层,操纵这药王鼎更是得心应手,炼制寻常丹药更不在话下,三鼎中品养元丹,三个时辰便炼制完成。又以归一经精妙控火,更是行功炼丹两不耽误,却比寻常炼丹师多了个捷径。 成百珍贵丹药,竟堆砌盘中仿若廉价青豆。风启洛只将母亲的火莲鼎取出,在手中把玩。那法宝小鼎不过巴掌大小,金中透红,雕满云火莲花的纹路,巧夺天工,精致绝伦,被当做攻击法器,却是可惜了。 风启洛将那火莲鼎放入灵力尚未散去的药王鼎中,又引急火烧灼。这却是天书中所载的秘法,只因火莲鼎内那一丝三昧真火委实太过虚弱,故而以药火温养之,日积月累,总能恢复。 如此温养一个时辰后,风启洛方才徐徐收功,又觉出些许不同来。他水灵气中融了风雷一丝金力,经炉火淬炼后愈发精纯,与至纯灵力相差无几。天地恒常,万法归一,人分阴阳,物分五行,然则五行之力,剥离表象,本质并无不同。若是他能自五行中抽取本源为己用,修炼速度,必定比如今提升数倍。 风启洛想通此节,顿时心清神明,精神大振,收了两个药鼎,自蒲团上起身,将门打开。 早已夜幕降临,门外有一名少年仆从守了多时,见他开门,便行礼恭声道:“仙师有何吩咐?” 风启洛道:“三鼎药已炼好,叫你家阁主派人前来验丹。” 那少年应声后,便取出传讯玉符。风启洛在炼丹室中静坐,自有仆从为他奉上灵茶。不过半刻,那赵景就急匆匆赶来,一眼便望见桌上成堆丹药,被风启洛如此随意丢放,不由露出痛惜之色,一面却是礼数有加,“有劳雷夫人。” 风启洛见竟是赵景亲自前来,不由低声叹息,“想当初云锦阁乃天应国十大商会之首,何曾将一名才入门槛的小炼丹师放在眼中过。不想如今竟得赵阁主迎来送往,就连验丹之事亦亲自过问。” 赵景却是脸色一白,强笑道:“不想赵某家中那点丑事,竟已传开了。惭愧。” 一面仍是吩咐白掌柜同小二,取来白瓷瓶,将那盘丹药分装清点。 统计下来,竟有一百一十七粒,那养元丹品相极佳,几近上品丹功效,白掌柜同小二惊叹不已,望向风启洛的眼神已然有了几分敬仰之色。 风启洛并不放在心上,只将结算后的灵石收入储物袋中,含笑起身,又提醒道,“开天大集不过七日,如今已过去两日。养元丹这等低阶丹药,利润终究微薄。赵阁主若信得过我,不如放手一搏。” 赵景更是惭愧,拱手送走雷夫人后,眼神中竟是渐渐浮起坚毅之色,下令道:“白掌柜,明日将天子莲备下。” 白掌柜一惊,忙道:“少爷,若是仙师不慎炼坏了天子莲……两日后的斗宝会,却如何是好?” 赵景温厚书生的脸上,却闪烁出一分少有的光彩来,“不如放手一搏。” 风启洛离了云锦阁,仍是隐藏行迹,小心隐在人群中,回了客栈。才进厢房,风雷亦是推门而入,一身肃杀森冷之气,令房中烛光亦是暗了暗。见他仍在屋中,方才缓和几分,嗓音却仍是冷冽如风过冰棱,透着刺骨寒气,“那几人来自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这名号,委实大过头了一点,风启洛却并不知晓,又问道:“是个怎样的来处?” 风雷却不开口,只将那刺猬取出,黑刺的背脊上,却扎着一颗浑圆白玉珠,表面亦是密密麻麻刻满符纹。那珠子风启洛却是识得的,正是仿影珠。 正一似有疲色,趴在桌上便松散四肢,声音亦是细到几不可闻:“累煞老夫也!” 风启洛将它提起,追问道:“快讲!” 却原来风雷跟至那宅院外,竟是威逼利诱,哄了正一混入院中查探情形,又背驮仿影珠,将沿途见闻一一记下。 风启洛便自它背上将仿影珠摘下,又将一丝灵力灌注入内,珠子立时盈然生辉,在半空映出一副影像来。 正是个朱门黑瓦的富户大院,有九曲回廊,又有梨花小院,院中一幢高楼,额匾上书:天下第一楼五个大字,一路上青衣小厮、华服丽人络绎不绝。 那小刺猬亦是不识路,进了高楼后便胡乱窜入一间房中,却是纱帐卷香风,流苏扫锦裘。层层纱帘下,几个美人抚琴弄笛,斟美酒,奉灵果,正伺候一名富商打扮的男子。 再入第二间房中,更是被翻红浪,娇声艳语,赤条条肢体纠缠横陈。 如此窜了数间厢房,若是风启洛再不知这天下第一楼是何等居所,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好在正一乃金石生灵,这些颠鸾倒凤的勾当看在眼里,就同吃饭喝水一般无二,仍是一间一间执着探索,倒叫风启洛看得眉峰深锁,耳根赤红起来。 五、六幕活春宫之后,方才到了一间上房,布置更是精妙舒适,就有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同软榻上男子禀报。风雷亦是在旁同观,此时方道:“此人正是昨日跟踪之人。” 风启洛略颔首,就见仿影珠角度转换,显出软榻上男子的脸来,面容清秀,神情慵懒,眉目间有几分同风启彰相似,正是长房那不成器的次子风启明。本应在万仙书院勤学苦读的风三少爷,竟躲在父亲眼皮底下寻欢作乐,若叫风长昀知晓,倒是一场好戏。 风启明似是正斥责部下跟丢了美人,扬手便将手边把玩的一个翡翠麒麟壶砸去。那中年汉子虽修为远远高过这小少爷,却是不敢躲闪,任那麒麟壶砸在额头,一股鲜血蜿蜒而下,将他眼中狠厉之色遮掩住。 风启洛嗤笑道:“原来是风家小少爷看上我了,这兄弟俩倒是好眼光。” 他话音才落,就觉房中冷下几分,扫眼身旁人,又赶忙换了话题,道:“我看这地方倒是眼熟,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风雷道:“青楼伎馆,并不违例。如此深藏不露,定有隐情。” 那仿影珠闪了一闪,却是正一离了风启明,追随那中年汉子上楼。 无数绣鞋皮靴闪过后,那汉子却进了一扇木门。 此时正一缓过气来,竟是坐起身傲然道:“这点小事,岂能难倒老夫?” 这刺猬竟是顺着门柱爬上屋顶,推开瓦片,一直钻到房梁之上,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仿影珠的景象亦是转换角度,俯瞰而下。 那房内空旷,又铺就猩红厚毯,更将那房中几具少年的纤细身躯衬托得肤色胜雪,发黑如墨。那些少年个个俊美秀丽,只是皆被绳索捆缚,肌肤上亦是浮现纵横无数的鞭痕,尽跪在一人脚边,神色或哀戚或讨好,全然没有半丝尊严。 那人却倨傲如帝王,抬脚勾起其中一人的下颌,手中长鞭曳地,竟如驱赶畜生一般,随意抽击在那些少年细嫩肌肤上,又生出条条血印。 风启洛突然忆起往事,脸色渐渐阴沉。见那人抬头露出真容,更是重重一掌,击在桌上。 那人往常君子如玉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正气,面容扭曲出一道残虐邪笑,令人心底生寒,更生出无穷厌恶。正是万众敬仰的天之骄子,风启彰少庄主。 风雷只将他两手握在掌中,复又将风启洛拉进怀中安抚,“启洛,不可冲动。” 风雷却不知风启洛忆起前尘往事,正是有一年外出历练,却遭人劫持,关押在青楼之中。只是他生性倔强,宁死不屈,熬到最后方得风启彰解救。 只是如今看来,那室内陈设、折磨的手段皆如此眼熟……想必当初,又是风启彰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 若非那时风启彰尚念着他身怀天书异宝,投鼠忌器,只怕就要任他拼个玉石俱焚,也要施展这些下作手段折辱于他。 一念至此,风启洛更是恨极怒极,只愿现下就去将那人大卸八块,抽筋扒皮。 风雷虽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仍将他稳妥圈在臂弯中。那少年身躯却在他怀中轻颤,哑声道:“不杀那厮,难消我心头之恨。” 风雷只道:“此人当诛,你却不可以身试险。” 正一却在此时叹道:“他身边有金丹强者守护,你二人若要送死,却要先帮老夫寻个安身之地。老夫看那逍遥斋的酒窖倒是个好去处……” 风雷将他滔滔不绝打断,“你自与我同去。” 那刺猬一惊,立时细声叫唤起来。 仿影珠又闪一次,却是风启彰身旁一个护卫似有所觉,继而影像便戛然而止。 正一见状更是邀功道:“那金丹护卫当真好大灵压,若非老夫见机得快,只怕就要被他捉了去。老夫乃诛邪伐伪、守正卫道的仙家宝器、兵中王者,你这小子倒是当真舍得,竟敢叫老夫贸然深入敌阵,竟不怕失了老夫这等宝物?” 风雷嫌他聒噪,只单手环了风启洛,又单手取出一坛美酒放在桌上,道:“物尽其用。” 刺猬立时消了音,沿酒坛外壁努力爬了上去。 风启洛却已自怒火中平息,将风雷推开,在房中行了几步,冷笑道:“不过是个金丹,何惧之有。我有一计……” 谁料他尚未道出计策,风雷便剑眉一皱,冷道:“不可。” 风启洛眼神一冷,狠狠往他扫去,“我尚未开口,你便知晓?” 风雷道:“你我根基薄弱,为今之计,一则冒死搏之,二则隐忍退之。你如今心脉激荡,并非退让之相,故而不可。” 风启洛打的正是以自身做饵,佯装被擒入楼中,与风雷里应外合,毁了那天下第一楼的主意。如今被风雷釜底抽薪,竟是泄了底气,不由一把攥住风雷衣襟,怒道:“若你不肯,我便孤身前去。” 风雷任他施为,只略略低头,注视这少年紫蓝眼眸,语调却有若铁铸一般,纹丝不动,“若你冲动行事,我自然有百种手段将你困在床笫之内。待开天大集散集之日,直接抱出千重结界去。” 风雷神情冰冷,正色以告,却叫风启洛陡然生出些许慌乱羞恼来,耳根脸颊亦是渐渐腾起热气,强撑的怒气亦是摇摇欲坠,“你可是……我血契之仆。” 那剑修却不为所动,只抬手捏住风启洛下颌,指腹却贴在柔软唇瓣上,暧昧厮磨。低声道:“血契只掌生死,我若不从,你可要杀我?” 原本那些肃杀仇恨,就如光映薄雾,渐消渐淡,风启洛迎上那人冰澈有若冻结的双眼,却是心底一股暖意,自胸膛弥漫到指尖。 只是风雷这质问,却叫他心底一沉。 他如今大道未成,全凭风雷一路守卫,日后亦需依靠风雷良多。他二人只因血契联结,方才同命共运。若风雷执意抗命……他如今竟是全无手段应对。 风雷似是猜到他想法一般,只道:“启洛,重活一世,切莫轻生。” 风启洛只低声应是,却是心思重重。二人再无话可说,便各自打坐修炼。 第二日清晨,风雷仍是敛目安坐,周身灵气萦绕雄浑。风启洛便不唤他,只身去了云锦阁。 一路却见行人往来匆匆,更有风神山庄护卫夹杂其中,如临大敌一般,气氛沉重。不由起了疑心,却是忍耐至云锦阁,见了赵景方才开口相询。 赵景道:“雷夫人莫非不知?昨夜有人企图行刺风家少庄主,闯进风家别院……” 风启洛脸色一白,却又强笑道,“竟有这等可怕的事……那少庄主可曾受伤?” 赵景未察觉有异,仍是道:“那少庄主身边有两名金丹护卫,寻常修士哪里是对手,自然无恙。只是……据闻那风三公子却是丹田受了重创,纵是救回来,只怕也是个废人了。” 风启洛心中暗道,那风启明不过三灵根资质,又被母亲宠得懒惰惫赖,贪欢好色,本就同废人无异。如今也不过叫他坐实废人之名罢了。 只是行刺之人,莫非是风雷? 昨日百般阻挠他行动后,却孤身夤夜刺杀。风雷这般行事所图为何,却叫风启洛糊涂了。 面上仍是同赵景唏嘘几句,二人同进了炼丹房。 房中一张石几上放有个水晶匣,匣中正有一朵几近透明无色的莲花亭亭盛开。 第17章 仙家七品丹 星衍大陆,药分九品。天子莲可居七品之首,生于玉矿之中,汲玉精月华,百年生菡萏,又历经数百年,才养得莲瓣开启,露出晶莹剔透的莲蓬来。 千里玉矿脉中,能得一朵,已是天大的福分。 这天子莲最大的好处,便是淬炼灵根。纵使五灵根、废灵根、杂灵根,有天子莲襄助,亦有机会化腐朽为神奇,成为单灵根的天才。 修仙之人,灵根愈纯,瓶颈愈少。故而天子莲水涨船高,成了修士争抢的绝世宝物。 只是这仙药娇嫩,炼制不易。故而天子金丹固然淬炼灵根效用更佳,却是如炎羊真人这般高等炼丹师亦不敢轻易炼制。 风启洛只管迈入炼丹房,往那水晶匣中一扫,目光清冽,坦然笑道:“赵阁主竟想通了。” 赵景心中忐忑,面上仍是笑道:“此乃镇阁之宝,若是雷夫人炼出了金丹,便是我云锦阁更上层楼的机遇。若是……却只能怪我时运不济了。” 这赵景也当真有几分赌徒气魄,前世落拓,却当真是时运不济之故。 风启洛道:“若要炼天子金丹,我当闭关三日。却还需先做些准备。” 赵景见他胸有成竹,忐忑之心便减了些许,肃然道:“自当如此,雷夫人有何吩咐?” 风启洛神识一扫,见房中材料一应俱全,就对赵景做事满意几分,道:“劳烦赵阁主派人去请雷先生一趟。” 风雷来得极快,全然不在意开天集中往来护卫正通缉他两层身份。风启洛就将前因后果一提,“我将闭关三日,你自当小心,切切莫再涉险。” 风雷听他话中有话,剑眉微敛。风启洛又脸色一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风雷方才道:“不过小惩大诫。” 话音才落,风启洛温软唇瓣已落在他嘴角,那少年眸色沉沉,却透出些许笑意。 风雷眸色亦是和缓,只略略抬手,轻抚他脸颊。 这剑修气息冰寒,生人难近,指尖却极是温润。风启洛在这轻快抚慰中,眯眼享受了片刻,方才按住他手指,正色道:“风雷,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三尺。我却要他活得长寿,眼见着珍爱之物,尽被摧毁。” 风雷道:“需从长计议。” 风启洛笑道:“正是如此。我便承诺与你,昨日那般冲动之举,可一可二,绝不再三。” 风雷听他如此说,面上神色,就更和缓些许。 二人议定,风启洛炼丹之时,风雷亦是在就近闭关,要将正一剑符印再拆解一二。 如此布置之后,风启洛便闭门不出,潜心炼丹。 赵景却在这三日时间中,度日如年。 开天大集斗宝会,由海纳商会牵头进行。海纳商会来自上三品仙国的乐寄,如今乐寄国师正是风启洛嫡亲的祖父,元婴老祖风修宁。 这海纳商会亦是野心极大,与风神勾结,在别国扩张势力,只是做得极为小心,并未引起他国反弹罢了。 赵景那两个叔父,正是夺了家产,一个投了天应国中,云锦阁的老对头,一个却正是投了海纳。 开天大集时,他那三叔亦是同海纳一同前来,所挂的,却是海纳商会应天分号的匾额。斗宝会登记之事,正是由这分会一应承担。 赵景立在那挂有分会牌匾的大门口,望向商铺之内。来往迎送的小二与正为客人登记的账房先生泰半眼熟,正是昔日为他父亲效力的部下,如今却已另投明主了。 陪伴赵景而来的小厮灵宝便是一声冷嗤,“数典忘祖。” 赵景轻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世道艰难,他人也不过为一口饭吃,何错之有。” 灵宝亦是机灵,立时低头认错,却又忍不住辩了一句,“小的自然骂的那些当真忘祖之辈。” 不过一时口舌痛快,又有何用?赵景心中低叹,却不再教训小厮,只撩了袍摆,迈入门中。 那斗宝会登记分法宝灵丹,他自是去了灵丹之处,取出一袋灵石作为抵押,要登记天子金丹。 这名字甫一出口,那账房先生手中的毛笔却是一滞,缓缓抬起头来,花白眉毛挑起,“少爷,老朽敬你为人,奉劝一句。如今海纳商会,绝非少爷所能敌。” 那账房先生姓杨,往日亦为云锦阁效力。 赵景听他话中带刺,却只是温和一笑,“杨先生莫非以为我是来砸场子的?” 杨账房眉毛一抖,仍是不卑不亢,“老朽不敢,只是天子金丹这等宝物,连我海纳商会亦有多年不曾见过。以云锦阁如今之力……委实叫老朽为难。” 灵宝怒道:“你这老头……” 他不过才开口,就被一个威严低沉声音打断,“何人在此喧哗?” 正是赵景三叔父赵宫洺,正龙行虎步,缓缓近前。自是有人见赵景露面,前往禀报的缘故。 赵景在国内连连受挫,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本领,如今见这夺了父亲心血的仇人前来,仍是面色和煦,文雅若书生,“见过赵会长,赵会长别来无恙。” 赵家人人生得文秀,这赵宫洺四十出头年纪,亦是一副文士模样,美髯及胸,见状亦是颔首回礼,却叫得亲热,“景儿,你来了。” 又听杨账房禀报,也是略略皱眉,“景儿,我知你心中仍有怨气,只是斗宝会之事,断容不得胡闹。” 赵景本道自己早已历尽磨难,云淡风轻。谁料被赵宫洺如此轻视,竟是一股怒火,自胸臆陡然而生。不由冷笑道:“怎的,赵会长也惧怕我一个败落的云锦阁来捣乱?” 赵宫洺眉头微皱,脸色却仍是和蔼可亲,“叔父是为你好。也罢,景儿,你可知登记宝物时,需以宝物价格的一成作为抵押。若是到时候拿不出宝贝,这抵押金便被没收了。” 赵景道:“我已备下一万下品灵石。” 赵宫洺笑叹道:“景儿,你却不知,自丹圣桑老祖仙去后,天子金丹已绝迹多年,如今自是水涨船高,价格已升至二十万有余。” 赵景脸色一沉,他那云锦阁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下品商铺,凑出这一万灵石尚且是靠售卖中品养元丹而来,如今若是再翻倍,却是强人所难了。 赵宫洺见状便猜到几分,捋须叹道:“想不到昔日一掷千金的少爷,如今竟为区区两万灵石犯愁。罢了,将你天应的铺子做抵押,若是明日斗宝会你拿不出天子金丹,云锦阁,便散了吧。” 赵景沉声道:“一言为定。” 赵宫洺眼中隐隐有笑意浮现,却仍是低沉叹息一声,唤人笔墨伺候。 赵景将那契约一扫,就要提笔,被灵宝一把抱住手臂,那小厮哭道:“少爷,万万不可啊。天应的铺面已是老爷最后的遗物,若是……” 赵景面色冰寒,将灵宝挥开,已在契约上落款,又取出私印,灌注灵力,在契约上一印。如此契约便成了。 赵宫洺见状,自是满意,又温言安抚几句。待那主仆二人出门,方才展露愉悦笑颜。 他身后随从亦是见机恭贺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赵宫洺故作矜持,沉声道:“何喜之有?” 那随从谄媚笑道:“云锦阁在天应国中那几个铺子,皆是极好的地段,价值不下三万灵石之数,如今已是老爷囊中之物了。” 赵宫洺便笑出声来,颇有几分意得志满的架势,“有点眼光,不枉跟了我这些年。只是言之过早。赵景此人,不可小觑,只怕这金丹之事并非浮夸。派人去云锦阁监视,若他手中果真有天子金丹……” 赵宫洺文雅面上,骤然浮现几分阴狠之色,冷道:“这修真一途,杀人夺宝之事,也是司空见惯,怪不得旁人。” 那贴身随从心中打了个冷战,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应声后自去安排人手。 赵景却是才出了门,便生出了几分后悔。也不顾灵宝在身后哭哭啼啼,大步回了云锦阁。 进得后院,见炼丹房仍然紧闭,窗口隐隐腾起火焰,便紧握拳头,在廊柱上狠狠一砸。他如今……已然毫无退路。 天子莲此物生自玉中,极为坚固,却又极为娇嫩。若是火候不够,便不能炼化,若是火候稍有过头,却又立时被烧毁,故而极难把握。 只是风启洛手中却有两件至宝。一则他有万法归一真经,万法归一,丹火亦不过是个元素。火候大小强弱,皆可随心所欲掌控,就如称量药草一般,要三分弱火,绝不会涨至四分。 二则天书所载炼化之法亦是极为详尽,再辅以炼丹圣典,两相对照,若再失败,却当真对不起这种种支援。 故而风启洛亦是极为谨慎,熟记流程之后,便在心中千万次演练。直至分毫不出错后,方才释出一缕灵力,将那水晶匣凭空举起,往药王鼎中倾倒而入。 就见那晶莹莲花宛若虚影一般,轻轻巧巧飘落,药王鼎亦是迎上,将天子莲接住。 风启洛立时往火坑中灌注灵力,将火力催生爆涨。而后便是长时间维护猛烈武火,就见那透明莲花在鼎中缓缓化为一团清澈灵液。 待最后一丝花瓣化尽,武火立收,转为温和文火,火焰柔和明亮,呈橘红之色,欢快舔舐那紫金鼎外壳。 那团灵液却是稳定了下来。 风启洛见状,自是长舒一口气,便动作熟练,将辅助灵药投入灵液之中。 那透明灵液便容纳各色仙药,最后渐渐融成一团金亮液体。 风启洛如今修为尚算凝实,灵气悠长,只是七品金丹终非凡品,炼制时久,那金液仍毫无动静。 他只得连连吞服丹药,才维持了归一经运转,又分出一丝灵力,缓缓旋转药王鼎,叫那金液生出些微旋转之力,药力亦是融合得更为圆融透彻。 这般坚持了三日,风启洛压榨得丹田枯竭,经脉干涩,终究到了最后时刻,更是一鼓作气,将那药王鼎转得更快几分。 一时金光闪烁,竟自炼丹房中直射九天,将院中人等皆引了过来。 风启洛摇摇欲坠身形,便落在当先闯入的风雷怀中。 赵景亦是紧跟其后,却不敢贸然行事,只得攥住手指,颤声问道:“雷夫人……” 风启洛知他挂心,待风雷为他注入几分灵力,快速运转一个周天后,方才惨白脸色,哑声道:“惭愧……” 赵景听闻此言,便觉五雷轰顶,力气尽失,颓然跪跌在地。 他押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怎奈……天意竟如此残酷! 却听风启洛续道:“……只得两粒成丹,余下一粒尚不足七成功效。” 赵景绝处逢生,竟是手足并用,爬到风启洛身边,去看那鼎中金丹。 但见紫金鼎中,两粒拇指大小的滚圆丹药,金光璀璨,灵动有若活物。另一粒虽是稍嫌暗淡,外形亦是扁圆,却仍灵气充裕,便是仙家宝物,七品金丹。 更是云锦阁救命的至宝。 风启洛倚靠在风雷怀中,就见赵景这昂藏七尺的男儿,跪在药鼎旁,肩膀颤抖,眼泪竟滴落成串,最后泣不成声。 炼丹房外,白掌柜同灵宝,连同其他仆从,亦是啜泣出声,哭声竟在院中连成一片。 第18章 智闯斗宝会 那云锦阁固然有数层法阵掩护,金丹成时,天降异象,仍是引来无数神识探视。幸而开天集中商铺戒备森严,将这些至高不过金丹的神识阻挡在外。若是修为再高,却不将七品灵丹放在眼里,自是不肯自降身份,做出这等觊觎的姿态。 怎奈那层层禁制当得住神识窥探,却挡不住拜帖。外堂守店的伙计已被各方宾客包围,皆是要上门拜访阁主,想要问个究竟。 那伙计只得捧了拜帖,急匆匆奔入后院,喊道:“阁主,阁主!那落涛、崇方、越明、琉相的管事都投了拜帖……” 他进得后院,却见院中老老少少哭做一团,不由止住脚步,却见灵宝搀扶赵景,二人自炼丹房中迈出,二人眼圈尚红,却又笑容满面,意气飞扬。赵景朝他斥道:“毛毛躁躁,不过几位管事,何至于如此惊慌。” 那伙计见主子心情极好,斥责时竟也笑意满面,便嘿嘿一笑,又道:“阁主,郭将军也来拜访。” 这话方才叫赵景收了笑意,微微皱眉,“他却又来凑什么热闹。” 又同风启洛二人告辞后,便大步迈出后院,往会客厅去了。 风启洛却仍是靠在风雷怀中。院中诸人得了命令,并不上前打搅,不多时已尽皆散去。 他与赵景已议定应对之策,余下就看赵景的手段。故而,正是忙里偷闲之时,便合眼假寐。 风雷盘膝而坐,两臂环过风启洛腰身,将他圈拢在怀。低垂眼睑时,正可见这少年双眉漆黑,鼻梁有若玉雕,薄唇点珠,脸庞却刚硬坚毅,竟格外有艳丽之感。 便轻轻抚摸他隐有僵硬的肩膀,低声道:“那山庄势必要为风启明寻医问药,遍访丹士,赵景只怕瞒不住。” 风启洛却连眼也不睁,只将头枕在风雷肩头,慵懒声线,宛若午后倦阳一般,“我何曾指望他瞒住,不过种下善缘,他日自能用上。既已保住云锦阁,如今我等便只剩一个去处。” 风雷低头,见他徐徐睁开双眼,目光清明,有若皓月当空,皎皎其华,竟让周遭景象,尽皆失色。风启洛笑道:“天下第一楼。” 这几日风雷与正一自是早已查明,那天下第一楼虽是青楼,却隐匿极深,唯有相熟者可引荐入内。楼中那些红牌小倌们,亦是有些炉鼎之体,不过资质普通罢了。这些美人们却大多并非自愿侍奉客人,而是遭擒入楼,被迫承欢。 天下间多的是你情我愿的欢好,怎奈这风家两位少爷却偏偏喜爱强人所难、以势压人,故而滋生了这与牢笼无异的魔窟。 风神山庄的千重结界天下闻名,凡擅自出入者皆被诛杀。却不料如今上位者监守自盗,自己挖了个密道,避开结界守护。为的便是自大陆各国搜罗美人,偷偷运入天下第一楼中享乐调^教。 如今,风启洛二人正是要从那密道离去。 风雷闻言亦是颔首,取出一枚传送符来。 赵景尚不知晓风启洛已生去意,正在会客厅中与几大商会的管事寒暄,这群商人中间,却有个极为醒目、却格格不入的存在,便是那越明国的青年将军郭华执。 赵景面上却是和煦含笑,亦是不曾隐瞒七品金丹之事,令白掌柜捧出一个寸许见方的极品羊脂玉盒,才轻轻揭开盒盖,就见金光萦绕,光华大亮,充裕灵气由自那粒天子金丹上溢开。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赵景却不顾那些客人意犹未尽的神色,啪一声合上玉盒,叫白掌柜妥当保管。 而后便拱手笑道:“我云锦阁有幸,得了这一件宝贝。今夜斗宝会上,还望各位多多照应。” 那几位管事见赵景毫不隐瞒,反倒生出些许失望之心,便追问道:“却不知这金丹乃谁人所炼?” 赵景早得风启洛嘱托,自是毫不隐瞒,“实不相瞒,乃一名姓雷的丹师。” 这本就是风启洛信口胡诌的身份,旁人自是全无线索,便是想请雷丹师一见,也不过被赵景一句丹师耗损过重,如今已去休息给轻轻挡了回来。 最后再是不甘,亦只得纷纷告辞。众人散去后,只剩郭华执留在厅中,茶已换了三道,却仍是大马金刀,安坐不动。 赵景笑道:“郭将军还有何见教?” 郭华执乃越明国大将,越明国同天应国,又开放互市,故而二人有几面之缘。那青年将军如今一身天青锦服,腰挺肩阔,生得器宇轩昂,却仍是捧着茶盏细品,又含笑道:“山人掐指一算,料定赵阁主缺个帮手,故而自告奋勇前来。” 郭华执此人年少英伟,深得圣上器重,如今不远万里来这开天集,若只为助他一臂之力,赵景却是全然不信。只怕郭华执此行乃是另有要务,但他国军务,自然轮不到赵景过问。 唯有一点却是被他说中,赵景如今孤掌难鸣,若得越明将军襄助,自是求之不得。 赵景自是心动,便问道:“若得将军相助,赵某感激不尽。却不知报酬……” 郭华执已将茶盏放下,将赵景手腕握住朝怀中一扯,又在他唇上轻佻落吻,继而笑道:“报酬已收下了。” 赵景却不料这人如此厚颜,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这等轻薄举动,竟怔立当场,脸色亦是烧红。 会客厅两名小厮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全然不知厅中动静。 郭华执已正色道:“开天集依附风神,越明官兵在此自然不可轻举妄动。然我郭府护卫却也个个精兵强将,便交由你使唤。” 赵景大喜,便将这人先前无礼行动抛诸脑后,长施一礼,“郭将军高义,赵某没齿难忘。” 郭华执眼神沉沉,面上却是温和一笑,将他扶起,“阁主何必同我客套,委实生分了些。” 言语间,就有一名郭府护卫入内禀报,“前门后院,皆有暗哨。” 郭华执又朗声笑道:“云锦阁的宝贝若想进斗宝会,只怕尚有波折。” 赵景低叹道:“无非弱肉强食,还请郭将军随我同书房一叙。”又唤来灵宝,“请白掌柜将那晶灵谷同寒冰蟹取出,做一道蟹黄烧麦招待郭将军。” 灵宝却犹豫道:“少爷,那可是九百灵石……” 赵景脸色一沉,“贵客在此,休要胡言乱语。另有一事,雷先生伉俪现在何处?” 灵宝少年心性,尚在心疼那大笔灵石,哭丧脸答道:“不曾见到二位……应是回去了。” 赵景略一颔首,又吩咐道:“雷夫人耗神过度,定是回客栈休息了。吩咐白掌柜,多做一份蟹黄烧麦,你便趁热为雷夫人送去……斗宝会在即,路上切莫玩耍,早去早回。” 灵宝应了一声便去了。赵景却望向那小厮背影,半晌方才叹气道:“灵宝跟了我多年,我平素亦未曾如何拘束,倒叫将军见笑了。” 郭华执已随他进了书房,却笑道:“你这小厮心思单纯,却是难得。那雷先生、雷夫人却是何人?” 他抬手又待抚摸赵景面颊,却被赵景不动声色躲开去,“便是炼七品仙丹之人。只可惜那二人行色匆匆,竟未能为你引荐。” 郭华执却并不在意,只道:“并非我要寻之人,不见也罢。” 赵景道:“不知郭将军所寻何人?赵某愿尽绵薄之力。” 郭华执却转身,传唤郭府护卫队长入内,又叹道,“乃是圣上密旨。” 如此赵景自然不再多问,二人却是联手,云锦阁伙计掌柜小厮全数出动,明三路,暗三路,各自携带玉盒。 待时辰一到,就各自散开,由郭府护卫暗中守护,往斗宝会所在的开天楼而去。 赵景亦是将一个玉盒谨慎收在储物袋中,却并无心思享用美食。 故而那香气四溢的蟹黄烧麦便全数进了郭华执腹中。 修士一旦筑基,便可辟谷,不再食用人间五谷。但这晶灵谷、寒冰蟹却是灵气充裕的宝贝。做成的蟹黄烧麦外皮晶莹,蟹黄橘色鲜亮,香气四溢,味道极是鲜美,又包含灵气,全无杂质,故而食用亦是有益无害。 郭华执吃饱喝足,又抿口灵茶,叹道:“人间美味,莫过于此,不愧九百灵石的珍馐。” 赵景不由一皱眉,“幸而灵宝不在,若叫他听见,只怕要哭起来……也罢,不用等他,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郭华执亦是起身,那些身怀真真假假玉盒的伙计们亦已出发。 灵宝并不知少爷竟不管他,径直出发了。他奉命送蟹黄烧麦,却被献瑞客栈的小二告知,那对夫妇并未回客栈。只留话道前去斗宝会观赏,若有事便去斗宝会寻他二人。 斗宝会乃开天集盛事,这夫妇若是前去,也是情理之中。灵宝只得捧着食盒,又折身往开天楼行去。 这云锦阁众人行动,却全在赵宫洺掌控之中。 开天楼外熙熙攘攘,过半居民都已集中在此,想要一睹众法宝灵丹风采。故而街道上人却少了许多,就连打斗之声亦是被隔绝在结界之内,并未引人注目。 不过半个时辰,赵宫洺面前已有三个白玉盒呈上,却俱是空空如也。 他将一个玉盒重重往桌上一按,道:“暗中定另有人手,速去追查。” 那侍从道:“有人暗中相助云锦阁,如今我会中人手已全数出动了。” 赵宫洺怒道:“废物!” 那侍从自是不敢吭声,只得低头敛息。 赵宫洺沉吟片刻,只得道:“带我名牌,前往总会借调人手,绝不能让那黄口小儿把金丹带入开天楼。” 侍卫便喏喏而去。 不过盏茶工夫,赵景与郭华执二人便被阻拦在距离开天楼半里外的街上。阻拦之人,正是一队风神护卫。 为首者乃是个凝脉八层的高手,年纪三十开外,手中握有一条混铁蟠龙棍,周围十余名护卫,却是将他二人同随从团团包围。 那队长道:“我等得到密报,刺杀明公子的修士便是你二人之一,快快束手就擒,省得道爷麻烦。” 郭华执冷笑道:“何人密报,有何证据?平白无故就要拿人,风神山庄何时出了你这等仗势欺人的鼠辈?” 那队长却不动怒,只是阴鸷一笑,“郭将军谬赞了,这些辩解,不如等受刑之后,与庄主申诉吧。只是我们庄主却不见得愿听一个冤鬼聒噪。左右,拿下!” 这队长许是嚣张惯了,竟肆无忌惮,就要动手。郭华执乃越明武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神色一冷,身后郭府护卫亦是悍然握剑,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赵景却是一张脸全无血色,喟然长叹道:“罢了,不过一颗金丹,拿去便是。” 已自怀中取出储物袋,作势往那队长脚边扔去。 却被郭华执阻住,沉声道:“赵景,此刻认输,便是功亏一篑。” 赵景抬目,与郭华执深深对视,终究还是惨然一笑,缓缓拉开那青年将军的手,便将储物袋递出,落在那队长手中。 护卫队长亦是动作小心,取出袋中玉盒,甫一打开,便是金光四射,他唯恐引来他人,便即刻关上盖子。 这尚未发话,却见一道儒雅身影自街角转了出来,正是赵宫洺。 那队长收了指示,虽心有不舍,却仍是将那玉盒奉上。 赵宫洺接过玉盒,又转身看向赵景。他这侄子,心性坚韧,天资聪颖,如今却颓然如一株枯树,全无半点生机。 见这长房一脉终究没落,赵宫洺心中方才有了一丝畅快。笑容愉悦道:“我竟是小觑你了,这天子金丹便当是你孝敬叔父的。” 赵景凄然道:“叔父……你何必如此,斩尽杀绝?” 赵宫洺冷嗤一声,“当年你父独占家产,却坐视我被赌场逼债,生生被砍下一指。如今也算是善恶终有报。” 赵景闻言,却是攥紧五指,咬牙怒道:“我敬你一声叔父,这些家事,本不应外传……若非叔父那时沉溺赌博,又怎会欠下偌大赌资?父亲只为叫你幡然悔悟……此后却是谁遍访灵药,为叔父接上断指?” 赵宫洺沉声喝道:“闲话休提。贤侄既已来了,便随我进斗宝会一观吧。” 赵景身形又是一晃,面上如金纸,惨然笑道:“赵会长,得饶人处且饶人。云锦阁已……何苦再逼我丢人现眼。” 赵宫洺捋下胡须,只笑道:“机会难得,景儿怎可错过。” 便使个眼色,叫那些护卫上前押送。 郭华执挡在赵景身前,道:“我护送你回去。” 赵景反手紧握他手掌,咬牙冷笑道:“既然那人盛情相邀,我又何必推却。进去便是。” 二人便随赵宫洺进了开天楼。 那开天楼大厅之内金碧辉煌,夜明珠照耀下,亮若白昼。又将大门尽皆打开,叫门外众人亦是看得清楚。 就有一名管事声音宏亮,将件件法宝报出名来,又展示众人眼前,换来声声喝彩。 赵宫洺与赵景、郭华执进得大厅不过几息工夫,就听那管事高声道:“下一件宝物,乃是天应国云锦阁所献,七品灵药——天子金丹!” 话音落下,四周却一片寂静。人人竟屏息静气,想要一睹七品仙丹风采。赵宫洺却是想见云锦阁在嘲弄声中,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故而嘴角噙笑,往赵景看去。 谁知那赵景却一反先前惨淡姿态,温润俊雅一笑,已迈步行至大厅之中,又抬手往门口一招,唤道,“灵宝,过来。” 灵宝仍躲在门外人群中,听闻主子呼唤,捧着个食盒畏畏缩缩地上前道,“少、少爷,我未曾寻到雷夫人。” 赵景笑道:“无妨,你且将食盒打开。” 灵宝应声,便揭开食盒盖子,露出五个尚有余温的蟹黄烧麦。赵景取出一旁食箸,将三个烧麦夹开,便自其中取出三粒灰色圆球,放在食盒盖中。又以灵力催动,绘出一个简单符纹,轻轻扫过灰色外皮。 顿时掩饰的符纹褪去,灵气四溢,金光璀璨,将大厅中夜明珠光压得骤然一暗。 赵宫洺脸色亦是猛然一暗。 斗宝会列会者皆是各国富商巨贾的管事下人,眼光何等毒辣,神识一扫,便有人叹道:“自桑真人仙去,七品灵丹再无踪迹,不想今日非但有人炼成,竟还出了三粒之数。” 楼外众人亦是群情沸腾,声如轰雷,赞叹钦羡,不一而足。 郭华执见状,却是低叹一声,“你却连我一起骗过了。” 灵宝更是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少、少爷,你竟让我带着这宝贝跑了半个开天集……” 赵景却不看那两人,只心中喟叹,此间种种变化,竟被那炼丹师算无遗策,尽皆料中。 又手托金光湛然的食盒盖,含笑望向那脸色铁青的赵宫洺,文雅恭声问道:“敢问赵会长,这招暗渡陈仓之计,用得可还能入阁下法眼?” 开天楼中种种变动,跌宕起伏,直引得万人空巷,却是方便了风启洛等人行动。 他二人正立在天下第一楼外,一株大树阴影之下。 第19章 第一楼覆灭 日前出了行刺之事,风氏两位少爷早已被带回庄内,严加防范。天下第一楼仍迎来送往,招待贵客。却是比往日更戒备森严,岗哨密布。 风启洛二人此时立在树下,正是用了隐踪秘法,将身形气息,尽皆融入树中。若是寻常人等路过,便只见大树,不见有人。 几日警戒,却并无异常,第一楼外护卫亦是渐渐松懈。那刺客动作利落,一击得手,便抽身而退,目标直指风氏两位公子。如今二位已撤离第一楼,更带走大批护卫,剩余护卫又连日警惕,时日一久,便不免生了怠惰之心。 风启洛正立在此地,看那宅院上空禁制结构,要自那灵气流转的防御中,寻到突破空隙。 却觉肩头上安眠的刺猬突然一动。原是有个护卫提着酒壶走近,同那守卫的两人攀谈起来,聊的自然是斗宝会盛况。 风雷见这刺猬骚动不安,也不管它尖刺扎人,只将它提在手中。几日前又解开一道符印,倒叫正一那一身黑金利刺更坚固几分。 风启洛见时辰将近,那防御禁制立时就要变动,低声道:“趁此机会!” 风雷便与他十指相扣,一股温厚强横灵力灌入,二人身形快如闪电,自树下失了踪影,往宅院上方的禁制空隙中飞速闪入。 守门的三名护卫把酒言欢,谈兴正浓,有一人忽觉一阵寒风自耳旁略过,不由起了寒战,道:“阴风扑面,只怕不妥。” 却被另外二人嗤笑道:“当真是一朝被蛇咬,风声鹤唳了。这院中禁制重重,前几日那刺客亦是自大门闯入,如今哪来宵小擅闯?” 那打寒战之人亦是尴尬万分,笑道:“倒是我草木皆兵了。喝酒喝酒。” 三人又再喝酒,并未将方才异动放在心上。 风启洛与风雷却已悄无声息闯入院中,藏身在假山之后,就见那朱红高楼醒目矗立。那密道乃是个传送法阵,位置就在天下第一楼最高一层。 只是这楼四周空旷,又有护卫巡逻,潜藏行迹却并非易事。 风启洛却笑道:“这却简单,风雷,取酒来。” 风雷便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十年灵桃酒,正是那刺猬的最爱。 风启洛拍开封泥,伸手掬了一捧醇香白酒,信手淋在风雷玄色衣衫上。 那刺猬一见,不由着急得吱吱直叫,怒道:“你你你!不把酒留与老夫便罢了,竟如此暴殄天物,罪不可恕!”更是在风雷手中挣扎粉嫩四肢。 风启洛道:“小正,如今正是紧要时刻,你且忍耐一二。待我等离了风神,我便天天为你备一坛美酒。” 那刺猬不料得了风启洛如此温言安慰,不由一愣,便哼哼唧唧不再乱动,只嗫嚅道:“那、那便一言为定,可不许哄我老人家。” 风启洛笑道:“决不哄你。”又用手指沾染酒液,涂抹在风雷唇边。 风雷将他手腕握住,双眼沉沉凝视,风启洛道:“不沾点酒味,如何假扮客人?” 仍是挑逗一般,以指腹轻抚风雷双唇。却不料风雷薄唇微张,舌尖在他指尖一舔。 湿软温热之意清晰传来,倒叫风启洛手指一颤,又倒抽口气,低声斥道:“胡闹,不分场合,竟乱挑逗。”却是全不在意,这挑逗因谁而起。 风雷不语,只静静看他,风启洛亦是坦然对视,竟是打定了一赖到底的主意。风雷只得闭眼应道:“是。” 风启洛便满面笑容,又给彼此身上多沾些酒香,再把自己一身整洁青衫扯得腰带松散,衣襟敞开,连整齐发髻亦是揉得蓬乱,方才扶住风雷臂膀,柔声道:“大爷,请随我回房。” 风雷又沉沉看他一眼,却并不多话,只将正一塞到怀中,二人便自假山后佯醉往楼中行去。 这二人举止,却像是野合而归,放浪形骸,令人侧目。在这天下第一楼中,却丝毫也不扎眼,故而竟是顺利过关,进了大门。 甫入大门,就有浓郁金欢颜香气萦绕,足下红毯柔软,四周莺莺燕燕。二人自是不管其他,只往楼上行去。 天下第一楼高五层,愈是往上,人便愈少。待二人行至三楼时,却自走廊内奔出个半裸少年,慌不择路跌在风雷脚边,一把将他袍角抓住,凄声哭道:“救命……救命!” 风雷见那少年后背上尚有凌乱红肿鞭痕,正缓缓渗血,将那瘦弱白皙后背染得一片靡丽朱红。 不由脸色一沉。他二人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可眼这少年受尽折磨……莫非要见死不救? 正犹豫时,就听见风启彰声音冷冷传来,“天下第一楼内皆是我部下,你待逃往何处?” 风启洛心中暗道不好,他二人为方便行事,此时并未用雾隐丹,却不想竟在此地遇上风启彰。 那少庄主为何又来了天下第一楼?这其中缘故,却与风启洛有一点瓜葛。 只因风启明丹田被毁,虽是救得及时,保住性命,却成了废人一个,这却已要了风大夫人半条命。 风大夫人自娘家请来一位高明医修,竟是听信谗言,要为风启明寻个资质上佳、又有血缘的肉身夺舍重生,这便打上了风启洛的主意。 这二人身为堂兄弟,风启洛又是单灵根,为风启明所用更是再好不过。 故而风大夫人竟是派人掘墓,将那炸毁的尸身再挖出来。谁料那医修一验,却验出那尸身竟是个废灵根。 风启洛这招金蝉脱壳,竟被伯母一时鬼迷心窍给破了。再思及诈死那晚库房被盗之事,定是风启洛所为。如此更是气得风大夫人一时间道心动摇,灵力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风启彰得知堂弟尚在人世,却隐隐有一分喜悦。又恼娘亲竟掘了堂弟坟墓,一时郁闷,方才不动声色,暗中进了第一楼散心。 种种因缘际会,便是风启洛也难以全然料中。如今只得低头躲在阴暗之处,并不吭声。 那少年却是绝望已极,紧攥袍角的手背上亦是浮现青筋,咬牙道:“大爷若肯救我,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这少年凄绝嘶哑声音,却被风启彰一声冷嗤打断,他才往前迈步,却见那搀扶客人的小倌极是眼熟,不由心中一震,方才开口道:“启——” 启字才出口,风雷已仗剑在手,将风启洛一推道:“带他上楼。”便是一道浑厚凛冽剑意,往风启彰头顶斩劈而去,将那处楼板轰然撞出一个大洞来。 风启洛自是毫不犹豫,将那少年夹在腋下,便已祭出飞剑,快如闪电白驹,往那空洞里猛然闯入第四层。 风雷拔剑、击穿房顶,风启洛带人逃离,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那两名金丹护卫却也是快逾闪电,冲上前来将风雷团团围住,三人战成一团,那第一楼禁不住三人灵压汹涌,剑气纵横,层层楼板俱被击穿、立柱折断,惊得那些客人小倌,衣不蔽体,惊慌逃窜,楼中登时乱作一团。 风启彰脸色苍白,不过惊鸿一瞥,他却已看清堂弟非但修为大涨,炉鼎之体亦是有所进益,一双黑眸中紫气澄净。只是那人竟连扫他一眼也不肯,竟带那玩物一路逃走。 这却叫他如何忍得? 眼见那三人缠斗一处,风启彰眼神阴沉道:“杀了。”随即旋身往四楼追去,怒喝道:“将那二人拦截,绝不可放入第五层。若是挡不住……格杀勿论。” 那五层上传送法阵,却是绝不可让风启洛发现。 那两个金丹护卫俱是三十开外年纪,又是剑修,强横无匹,每每一剑斩下,都叫风雷只得勉力阻挡,若非正一剑乃仙家宝物,只怕早已碎裂。即使如此,那巨震之力仍是从剑身传至体魄之上,叫风雷一条右臂衣衫尽数震裂,继而血脉筋肉亦是爆裂开来,鲜血如泉涌。 风雷却是连神色亦不曾改变,只强硬挥剑,次次斩劈阻挡,挑抹刺撩,竟刺中一名金丹修士胸膛要害。 那男子却不闪不避,嘴角噙笑,任剑尖刺中胸膛,顿时剑域暴涨,却将风雷反弹出去,咣咣咣连撞破三层墙壁,方才跌落在地。 那修士笑道:“血鹰之名,如今却是名副其实了。” 风雷沉默不语,反手以剑拄地,自蓬乱砖石木块之中起身,鲜血渗透全身衣衫,又缓缓滴落地上。 正是浑身浴血,就连双眼亦是被鲜血模糊了几分视线。 那二人好整以暇,一前一后行来,又露出几分戏弄之色。风雷却是眼神一沉,自语道:“不可在此耽误。” 顿时异变又生,却见风雷一头黑发无风扬起,褪色成苍白。青黑细鳞的肌肤强硬隆起,将衣衫尽数撑破。 那两名金丹修士却是怔愣当场,见那青面獠牙的邪鬼仰头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竟是心惊胆丧,险些拔腿就跑。却有一人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九国头号通缉的邪物,擒拿下来,便可换取赏金。他人身不过凝脉五层,何惧之有。你我合作,将他拿下。” 另一人亦是颔首附议。这两名金丹修士便仗剑急冲而来。 邪鬼肉身强横,竟不惧他二人灵剑斩劈,中品灵剑砍在青黑细鳞上,竟发出金石撞击之声,火花四溅。风雷全无防御,一味猛攻,一个横斩,重重劈在一名金丹修士胸膛之上。 那黑金古朴的正一剑亦是随他身形暴涨而陡然变大,如今足足六尺有余,厚重锐利。随风雷横手一挥,竟将那护卫护身剑域切开,在胸膛斩出一道深长血痕,顿时伴随惨叫,血瀑激扬,淋了风雷一头一肩。 那修士受了重伤,面色灰败,跌落在地。邪鬼却并不恋战,飞身一跃,撞开楼底结实板壁,往四楼逃去。 第20章 我今西辞去 天下第一楼,由百年铁黎木所建,共五层,高百丈。雕梁画栋,黄铜滴水兽、铸铁迎风檐,俱是能工巧匠耗经年之力精心建造。 如今第四层外壁,却被一股蛮力轰然撞破一个大洞,那竟是个立在飞剑之上的青黑怪物,手中一柄黑金巨剑,又往楼顶狠狠斩劈而下。 楼顶层层黑瓦,实乃海底蚌精外壳,致密坚固,水火难侵,纵是天雷降下,亦不能损伤分毫。 这一斩之力,携摧天灭地的威势,却只激起一片五彩霞光,消解剑意,却未能在房顶留下半分痕迹。 那白发青鬼倒是聪明,一击不成,便另行突破。手中黑金古剑又迎风暴涨两丈有余,它亦是双手执剑,怒喝声若雷震,叫那些自楼内四散奔逃的客人们险些震出内伤。 隆隆声中,邪鬼横剑猛扫,纵横捭阖,斩进屋檐下铁黎木廊柱中。剑气凛冽,黑金重剑激起一片木屑同灵石碎片,砍入三分之一时被生生卡住。那白发青鬼又后撤拔剑,长两丈、阔三尺巨剑通身漆黑,金纹在剑身上流光闪烁,遮蔽星光。邪鬼又挥剑一扫,磅礴剑气有若怒涛狂卷,将蝗虫一般灵箭雷弹尽数弹开。 那巨剑又是一阵怒吼,却是个粗犷男子的声音,“你这蛮子!老夫乃仙家宝器,怎可当做板斧一般砍伐……” 邪鬼张口,声沉似岩石轰鸣,沉沉直击人心,喝道:“闭嘴。” 随即青黑臂膀上紧绷起铁硬肌理,又再挥剑,自屋檐下豁口砍入,百年铁黎木坚固无比,却在这重击下发出尖锐爆裂声,断开崩裂,轰然塌落。 风启彰在楼内亦是察觉地动山摇,二人合围的支柱亦是颤动不已,听闻部下来报,怒道:“废物!速向风神山庄求援,派人前来诛杀邪鬼!” 风启洛却已带着那少年冲杀至第五层。 数条水青火红的细蛇在他二人身周翻滚咆哮,咝咝有声,但有护卫靠近,就见一条细蛇冲出,将那护卫阻住片刻。 这便是风启洛自天书中习得的第一个法术:归一降龙术。练至第九重时,可以天地至纯灵气化五行神龙,攻防一体,厉害无比。可惜此时他只得五行之二,且这细蛇尚未有龙形,勉强阻住护卫,又有雷弹火符襄助,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通路,却是沿途烧起了大火。 那少年亦是紧跟其后,捡了把下品灵剑护身,奔跑之时,后背血口崩裂,血珠飞溅,他亦是咬牙强忍,绝不拖累半分。 风启洛却在忙乱中递给他一颗疗伤灵丹命他服下后,这少年惨白脸色方才好转几分。 又击杀几个护卫后,他二人终是进了五层正中大厅,地上青光闪烁,正是传送法阵,却被房顶阵法禁锢,若要启用,尚需破坏阵法。 他只得匆匆将一袋雷弹交给那少年道:“我设法启动传送阵,你在此守住,不可放人入内。” 少年脸色坚毅,一手握紧雷弹储物袋,一手提剑,沉声道:“好。” 风启洛又重施一次归一降龙术,叫那水火细蛇留在门口助那少年一臂之力,便几步迈入阵中,凝神细看传送阵。身后传来搏杀之声,他却丝毫不放心上,只细细查看后,又取出几枚灵石,稍一用力便碾碎,捻着饱含灵力的碎屑,在那层层嵌套、繁复难辨的法阵符纹上涂改添加。 头顶颤动,木屑窸窸窣窣落下,乃是风雷力劈之功。那邪鬼又猛烈斩劈,天下第一楼终究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刺耳的声响,房顶垮塌下一角,成片黑瓦蚌壳亦是自楼顶跌落,砸在院中。 楼倾阵毁,那被压抑的传送阵,终于摆脱束缚,在漆黑夜色里乍然绽开千万道青光,仿若千万把利刃自楼宇缝隙中刺破夜空。 水火两色细蛇耗尽,那少年便再挡不住护卫,被一道掌风撞得瘦弱身躯飞起,又重重跌落。风启洛身形一晃,将他接在怀中,几道火球又紧随其后,呼啸袭来。 风启洛此时堪堪力竭,灵力不继,竟是躲闪不开。千钧一发之际,那邪鬼却自斜刺里杀入,将他二人一同抱起,火球接二连三尽撞他后背肩膀之上,轰然炸开。 风启洛道:“进阵!” 风雷自是身形一闪,闯入那正光芒四射的传送阵中。 风启彰亦是在此时赶来,却只见堂弟冲他一笑,朗声道:“风启彰,好生保重。” 话音未落,那法阵青光暴涨,已将众人淹没。 待光芒散去,那三人自是杳无踪影,被传送去了千重结界之外。 风启彰脸色铁青,沉声道:“可曾传讯与双柳镇?” 却有一名中年修士在那传送阵旁查看后,战战兢兢道:“少庄主,那贼人篡改过定位符纹,传送之处,并非双柳……” 风启彰语调森寒,“那是何处?” 那中年修士额角便隐隐见汗,低声道:“痕迹尽散,小的……辨识不出。” 风启彰不语,只迈步至阵中,楼顶破裂,有星光透入,烈火熊熊中,有木头爆裂之声。真真是断壁残垣、遍地狼藉。 他苦心建造,用来拉拢人心的天下第一楼,耗时六年,如今不过稍有起色,就被毁于一旦。 风启彰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立柱上,又震得几片蚌壳落地。这野心勃勃的少庄主,此刻双眸中映着熊熊火光,有若地狱修罗,沉声道:“我自会好生保重,以期他日再会,启、洛。” 开天集另一头,斗宝大会正如火如荼。 云锦阁三粒金丹被竞拍一空,剔除抽成之后,收入六十二万灵石,堪称巨款。 灵宝不曾想到,这几日峰回路转,少爷这场豪赌,非但未曾输掉云锦阁,反倒赢回巨款,他日回了天应亦是翻身有望,不由得跟在白掌柜身后,喜极而泣。 那白掌柜亦是眼圈泛红,却笑意满面。 云锦阁喜气洋洋,那边厢赵宫洺等人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赵宫洺避开众人,寻个僻静地点将玉盒打开,仍是一片金光灿然,自盒中透出。又将金丹捏起,谁料那薄脆外壳竟触手而碎,化为一点残渣。褪去那层金灿灿外壳,内里却不过是粒下品辟谷丹。自然是风启洛的手笔。 赵宫洺脸色一怒,将那玉盒狠狠往地上一扔,砸得粉碎。 郭华执脸色亦是阴沉,却叫赵景有几分胆战心惊,强笑道:“今次顺利过关,多赖郭将军襄助。赵某铭记在心。” 郭华执冷笑道:“不敢当。郭某不过送上门来,自取其辱罢了。” 赵景见他如此,却是苦笑道:“阿执,我如今处境艰难,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郭华执被他一唤,心软下来,叹气道:“罢了,我不生你气。”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嫌隙尽消。 此时却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走上前来,朝赵景行礼道:“赵阁主,我家夫人有请。” 赵景见这管事神色隐有傲慢,显是久居人上。不由有了几分猜测,问道:“敢问尊驾是……” 那管事道:“在下穆大海,乃是风神山庄治下管事。” 赵景心中一震,暗道果然来了,便肃然起敬,应道:“赵某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惭愧。还请穆管事引路。” 又朝郭华执告罪,郭华执道:“不妨事,你自去吧。” 而后却是对斗宝会兴味索然,离了开天楼,又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粒暗沉无光的乌木珠把玩,立在四通八达的街口上,低沉叹息。 赵景随穆管事上了开天楼,在一间厢房外停下。那管事躬身道:“夫人,云锦阁赵阁主求见。” 厢房门被打开,一个妇人打扮的管事娘子笑道:“请进。” 赵景暗叹,他前几日想方设法拜会风神山庄,却不得其门,谁曾想如今这堂堂风大夫人竟亲自前来了。 那厢房中有珠帘格挡,珠帘里侧,影影绰绰有个身影,想必就是那位夫人。赵景便在珠帘外长施一礼,“赵景拜见夫人。” 就有个端庄矜贵的女声响起,“平身。我且问你,那炼制天子金丹之人,现在何处?” 赵景暗道,来了。面色自是诚惶诚恐,将他遇到雷夫人之事,巨细靡遗禀报。最后方道:“如今却不知那位丹师去了何处……只留下一张九转再造丸的丹方。赵某斗胆,便借花献佛,求夫人笑纳。” 赵景取出一枚玉符,恭恭敬敬呈上。 若有九转再造丸,纵使丹田破损、金丹溃散亦可救回,乃是最高的九品金丹,世所难寻。 然则,纵使丹方在手,若无人可炼,却也是徒劳。 那管事娘子接过玉符,送入珠帘遮挡的内室。 片刻后,就听那贵妇道:“罢了,你退下。” 这便是过关了。 赵景面上仍是恭敬有加,退出厢房,却是长舒口气,只觉后背细汗湿透衣衫。 灵宝与白掌柜早在楼下候着,见赵景现身,急忙上前。 赵景面上却是阴晴不定,沉思片刻,却是笑道:“这一场机缘,却不知是祸是福,只是……终究欠下那人一份人情。” 他便立在开天楼外,沉吟远目。 却见天际骤然闪出千万道青光。 郭华执亦是见到那青光盈然,手中乌木珠亦是回应一般,骤然白亮,他心中一震,身形如电往青光亮起处疾驰而去。 而风启洛三人却跌落在一处阴森树林之中。 明月高悬,却更衬出这处树林幽冷寂静。绿叶阔长,枝干扭曲,外皮黛青若黑,却有些月白晶石镶嵌树干中,仿若伴生一般,幽幽冷光,却照不亮这林中暗影。 四围俱寂,竟分毫不闻雀鸟野兽之声。 那少年修为不过筑基一层,抵挡不住这林中森寒,不由坐起身来,环抱两臂,颤声道:“此地……是何处?” 风启洛见状,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衣衫为他披上,沉声道:“事急从权,我亦不知此地何处。” 那邪鬼却陡然单膝着地,握住正一巨剑,急促喘息起来。 第21章 寒霜染征衣 开天集中,有风神护卫四面八方涌上,镇守各出口要道,又有护卫长手持青色令牌,扬声道:“奉庄主令,全集戒严,各色人等皆留屋中,不可擅自行动。” 斗宝会方才过去一半,自然不受影响,唯有几名护卫守在楼外监视围观百姓罢了。 郭华执却是抢在护卫之前就已赶到那青光四射之地,却只见到一栋半毁的朱红高楼,心中焦急,几名护卫怒喝道:“何方贼子,不得擅闯!” 他只见手中乌木珠愈发灿烂,更是脸色冰寒,手腕一晃召出灵剑,往那护卫中猛力一斩,身形有若一道狂风卷过,风驰电掣地闯入禁地。 那处却早已人去楼空,连尸首亦未曾留下半具。空空荡荡废墟残垣中,火焰渐渐熄灭。唯有气流震荡中,尚留下几分邪祟阴气。 郭华执停在一处瓦砾堆上,以剑尖挑开砖石木墙,就有一粒同样闪烁的乌木珠藏在烧焦的碎石之下,与他手中珠子呼应一般闪烁不停。 他弯腰将那珠子拾捡在手,心头阴云密布,却听见更多风神护卫正匆匆赶来,只得抽身遁走。 那幽暗林中,风启洛却是飞快上前一步,已将邪鬼倾倒的身躯接在怀中,只见那怪物凌乱白发亦被鲜血濡湿,沉沉下坠,后背伤口焦黑溃烂,深可见骨,更被鲜血染红成片。便是心中一沉。 邪鬼肉身强横、力量霸道,寻常灵器难伤。唯独五行之中最是畏火,这等纯灵力凝聚的术法伤害,竟是远超预期。 那少年亦是上前,欲要助他一臂之力搀扶,风启洛眉头一皱,道:“闪开。”竟是不愿叫旁人触碰到风雷半分。 那少年也乖觉,便缩回手去,只守在一旁。 正一剑落地后便又幻化成刺猬,竟似比先前大了一圈,仍是细声道:“小子好生厉害,这一战竟又为老夫解开两道符印。” 风启洛不理,只取出疗伤灵丹,一半捏碎洒在伤口,一半喂风雷服下。 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此时却效用缓慢,邪鬼后背那些伤口溃烂之势虽是阻住,却迟迟不见恢复。 风启洛撑不住邪鬼庞然体格,却仍是咬牙不动。风雷却似有所察觉,只将身躯一偏,倒在一株树下,低喘之声有若野兽。青面獠牙的脸庞被白发遮掩,又被树干内那些月白晶石的冷光映照,更透出几分狰狞来。那双黄玉色眼眸却缓缓闭上。 风启洛见他喘息渐缓,只是沉睡,方才安下心来,起身往四周一望,晦暗森林无边蔓延,遍地晶石,触手时冰凉沁骨,却是灵气全无。这等晶石却是闻所未闻。 他才欲开启天书查阅,就听见一个低喘声隐隐传来,竟连地面亦是隆隆颤动,树木摇晃,就有个巨大黑影飞快闯来。 风启洛立时挡在风雷身前,又嘱咐那少年道:“速速躲藏。”那少年亦知自己如今修为低微,唯有谨慎躲藏方可不连累他人,便连滚带爬,躲到合围粗的大树背后去。 风启洛一手掐法诀,再度强行凝聚灵气,施展降龙术,青红二色细蛇便在身周盘旋而起,他又将刺猬提在手中,却见那黑影渐渐离得近了,竟是头灰白巨猿,身长两丈开外,又自肩头、后背、肋下生出无数嶙峋晶石,双眼亦是淡若月色,喉间嗬嗬低吼,怪异凶猛。 见这怪物露面,风启洛又是一惊,这却是一头六凶兽排行最末的晶猿。 这怪物性情并不如何残暴,却有一个极大害处。但凡被他利爪所伤,无论树木人兽,伤口俱会生出晶石,天长日久,便通体结晶而亡。 只是这晶猿性子温厚,若非受伤,并不主动攻击,故而只排了六凶末尾。 风启洛忙散了法术,却见那巨猿跪在地上,朝着风启洛虔诚叩首。 风启洛心念闪动,便往一旁微微侧身,那巨猿仍是拜服不动,后背晶石闪烁,竟格外有异世之美。不出所料,这巨猿拜的果真是众邪之王的邪鬼。 众人俱是心中一松,风启洛便将刺猬放在地上,又道:“邪鬼在静养,你勿扰他。” 那晶猿似是听懂了,连连点头,又趴伏地上,硕大鼻孔翕合,竟朝那刺猬嗅去。 正一尖声道:“不好,老夫乃万年金石,这晶猿亦是半石半猿的怪物,算来当是同源,莫非这畜生看上老夫了?” 话音才落,那晶猿却一把将他抄在手中,伸出舌头一舔,却被他尖刺扎穿舌面,不由捂嘴哀嚎起来。 那刺猬一身是水,连忙钻进草丛之中磨蹭,怒道:“你这腌臜畜生,当真好没教养!启洛,拿酒来给老夫洗刷洗刷!” 这刺猬终日好酒,故而身上亦是染了些许酒香。风启洛沉吟看那晶猿可怜模样,取出一坛酒,揭开封泥。 那晶猿果然眼睛闪亮,嘴唇突出,嗅闻不已地朝那酒坛靠近。急得正一不顾尖刺沾水,奋力挪动四肢往启洛奔去,细声细气道:“老夫的美酒,怎可交给这只猴子!” 风启洛临走之前,叮嘱风雷购置美酒百坛,如今倒是派上大用。他便袍袖一挥,取出十坛美酒放置地上,供这一猬一猿享用,那晶猿喜悦异常,竟是乖乖坐下品酒。风启洛便折身返回树下,盘膝而坐,静静看邪鬼紧闭双眼不语。 那少年此时方从树后现身,身穿风启洛外衫,身形纤弱,那外衫亦是松松垮垮,下摆垂地。他只立在十步开外,肃声道:“在下姓姚名守真,越明国人士,尚未谢过仙师救命之恩。” 越明国中,姚乃大姓,故而风启洛亦不曾在意,他只扫过这少年俊秀容颜同微微泛紫的瞳孔,心中便有所猜测。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形容举止间,隐有大家风范,却不幸被掳了来做个玩物。虽心中有同情,此时却容不得风启洛心软。 他低声道:“既已见过邪鬼真面目,我自然不会放你离开。” 姚守真面色惨白,却仍是笑道:“仙师乃我恩人,但凭吩咐,无有不从。” 风启洛见他虽胆怯紧张,应对却仍是镇定,不由心生好感,手掌轻轻放在风雷白发头颅上抚摸,又笑道:“只因我在第一楼中出手,你如今便笃定我不会滥杀?” 姚守真一愣,月色下身形伶仃,稚嫩面容上却渐渐泛起一层坚毅之色,咬牙道:“仙师若是不信我……便任凭处置。” 风启洛嗤声轻笑,已站起身来,晶石冷光荧荧,将一双紫蓝眼眸映出森然寒意,更透出一分睥睨苍生的倨傲。 他柔声道:“我自然不信你……这世间除我自己,任何人都不足为信。” 姚守真竟被他气势所慑,胆怯后退一步,风启洛却朝他走近,又摊开手来。掌心中一粒赤红丹药,有若凝血一般。 风启洛道:“这烈火蚀神丹乃我独门炼制,内含一星三昧真火。若不定时服用解药,那点三昧真火便会叫你五内俱焚,神魂俱毁,便是夺舍重生也是不能。你可愿服下?” 姚守真身形一震,胆怯道:“若是不愿……” 风启洛眼神一冷,“我便将你诛杀当场。” 十尺开外的刺猬巨猿把酒言欢,竟成了一对挚友,言谈热络,对酒当歌。 姚守真却觉自己身处寒冰地狱,竟是挣脱不得、逃跑无门,一咬牙,已将药丸服下。却并不觉异常,方才松口气,往风启洛看去。 风启洛见他服药,面色方才和缓些许,又柔和笑道:“那解药每三月服用一次,亦需现炼现服,你便收了偷药的心思,好生服侍于我。” 姚守真忙肃容躬身道:“是,谢仙师恩典。” 风启洛方才露出一丝疲色,叮嘱他在一旁护法,便重又坐回风雷身边,垂目敛神,运转起归一真经。 姚守真便拢一拢长衫,小心坐在一丈外的树下。 长夜无边,树影昏暗,巨猿同刺猬酒醉横陈在侧,那邪鬼悄然无声,被风启洛盖了件深绿外袍。那青年亦是沉思入定,周身腾起淡淡蓝光,映得玉雕般面容谪仙一般。 姚守真低沉叹息,仍是打起精神守夜。 这三人二兽便在林中暂居,转眼就过去了十余日。 那晶猿引风启洛几人行至林中深处,便见在山崖下有一处结庐草屋,不知何年何月,哪位仙人居住过。屋外有法阵护持,经年累月,仍是窗明几净,不受风霜侵蚀。 三人便在此地歇脚。风雷仍一味沉睡,不见清醒,风启洛遍翻天书,知晓此乃邪鬼自愈之功,只得随他去。 闲时便自行练功,又取火莲鼎炼药修行。那姚守真亦是上进,虽不过三灵根资质,仍是勤修不辍,又勤学好问,时时向风启洛讨教。 待风雷苏醒之时,他二人亦是各有进益,风启洛升至凝脉五层,而姚守真竟也突破筑基六层,又往凝脉期迈近一步。 唯有正一同那晶猿,整日饮酒赏月,过了几日逍遥日子。 这林中活物却只有晶猿一只,只怕是天长日久,被误伤后尽皆结晶死去,剩余活物纷纷逃离之故。故而那晶猿很是开心,整日顶着正一,四处游玩。 风雷醒后,再化人身,后背臂膀,却皆密布青鳞,无法消去。 风启洛为他探脉时,只觉此人丹田宽厚、经脉凝实,远胜同阶修士,心中暗赞之时,却也是查探不出异常。 姚守真道:“我越明国所守仙树,花期将近,风雷仙师如今受创甚深……想必那花蜜或可助益。我定设法为仙师取蜜。” 星衍大陆,九国各守一株仙树。越明国中的越明仙树,便有不分种族、温养万物、消除病变之功效。 越明仙树十年一开花,花期九日后结果,越明果五十年方成熟。如今算来,今年正是花期。每国适逢花期,便召开试剑赏花大会,优胜者皆有花蜜奖赏。如今便轮到越明了。 风启洛沉吟道:“越明花蜜确是对症下药之物,左右要西行,不如往越明一趟。” 风雷却低声道:“不必为我涉险。” 风启洛坐在床边,将他一只手握住,“你我同命共运,若是坐视不理,岂非连累我自己?” 风雷眸色微暗,却并不答话。 姚守真见他二人有话要讲,便寻了个由头,退出草庐,远远避开。 风启洛见他不语,便往草庐外布了几个禁制,方才自乾坤戒中取出两坛酒来,却是上好的千果灵酒,乃是由千种灵果酿成,香醇甘冽,非寻常灵酒可比。若非禁制遮挡,只怕那两只酒鬼要飞奔而来。 风启洛又取出两只犀角杯,斟酒满上,举杯笑道:“开天集时,你曾打伤那纨绔子弟为我出气,今日总算可以答谢。” 风雷起身,立在桌边,举起犀角杯,却并不饮酒,只沉沉看风启洛笑容。温雅端丽,有若月映海棠,冰结牡丹。极艳极冷,深沉难测。 他便开口,“我虽伤重,却并未神志尽失,那日你可曾说过,天下间,除却自己,再无一人可信?” 风启洛一怔,片刻却缓慢笑开,又上前一步,将那犀角杯往风雷唇边送去,柔声道:“风雷,你定是伤重昏沉,听岔了去。今朝有酒,为何不醉?” 风启洛吐气中有酒香,风雷终是不再追问,仰头饮酒。 这二人便觥筹交错,将两坛千果灵酒饮得涓滴不剩。 风启洛许久不曾痛饮,如今醉意朦胧,却觉心中豪气高涨,笑容盈盈,竟将风雷往地上一推,矮身跨坐在他身上,又低头下去,双眼灿若星辰,面颊艳若桃花,伸出舌头,在风雷鼻尖轻轻一扫,迷蒙醉眼,哑声笑道:“风雷,醉时可交欢。” 第22章 醒后莫分散 窗外夕阳西斜,落霞铺陈如锦绣,正是无限美好时分。 风启洛一身银白锦袍罩轻纱,仍是世家贵公子的打扮,此刻外袍却已凌乱,长发黑如鸦羽,缀在锦衣之上有若水墨点缀。 前襟却已开敞,露出白玉般胸膛,左胸突起殷红一点,便在这片极素之中,艳得有些惊心动魄。 风雷便躺在地上,眼眸里冰霜渐消,一手略撑起上身,一手已扶住风启洛腰后。又任他俯身下来,柔软嘴唇彼此贴合,酒香浓烈,醉意熏人,唇舌勾缠时有些微水响,同风启洛低哑鼻哼声混在一起,就叫风雷略略冲动起来。 风启洛察觉身下人一动,却仍是用力扣住他肩膀,不许他起身。自己却松开锦袍腰封,外袍松散,便露出内里素白亵衣来。缠绵吻后唇分,被碾压得有些微红肿,艳红之色有若樱桃熟透,眼看就要渗出甘美汁液一般,风启洛舌尖轻扫唇缝,仍是直勾勾低头看他,气息亦是有些短促,又察觉腿下压制之处,有火热硬物顶在柔嫩腿根之处,猛兽蛰伏一般蓄势待发。风启洛眼中便露出几分讥诮之色,又微微敛目,便尽数遮掩。 风雷一只手却自他散开长袍下摆伸入,素来强横的手掌,此时却极尽温柔,贴在风启洛腿侧轻柔上滑。热络摩挲时,便升起一股酸热,顺掌心贴合位置一路窜进脊骨。风启洛便细碎喘息,一双漆黑修长眉毛亦是攒起。 风雷却停下温柔抚触,一双眼冷静平淡,低声道:“启洛,有一件机密之事需当让你知晓。我与风二庄主昔日并未定下主仆之约。” 这平静话语便有若一桶冷水,将风启洛方才升起的一点情热欲念,冲淋得干干净净。风启洛脸色一冷,已撑住风雷胸膛欲要起身,风雷却坐起身来,紧握他手腕,复又搂在怀中。 却是腰胯相贴,鼻息交缠,亲昵得叫他升起几分退缩之意,风雷手掌却又贴合在他后背,将这青年身躯尽数禁锢住。 风启洛挣脱不开,却又贪恋他怀中和暖,心中矛盾重重,便听风雷续道:“我乃天生异种,修炼之道与你等人修皆有不同。炉鼎不过锦上添花,得之故欣然,不得亦无谓。” 风启洛初次听他这许多言辞,坦陈心迹,字字句句,却皆是在撇清二人干系。 风雷怀中温暖,将他尽皆包容在内,心跳声亦是近在咫尺,仿若呼应。这和暖却叫风启洛指尖冰冷,脸色亦是灰白起来,颤声道:“既如此……为何与我立下血契?” 风雷仍将他圈禁怀中,声音低缓,“自愿而为……终究大意,中了小人陷阱。八年里,夜夜悔恨。” 风启洛亦是心中一紧,手掌轻覆风雷胸膛,那处却是心跳沉稳,生机蓬勃。他却忆起前世为风启彰誊写的邪鬼注解。 邪鬼乃逆天异种,一身细鳞能挡仙家神兵;又随年岁增长而修为日增,几乎全无瓶颈,丹田异于人修;痊愈之力亦是惊人,伤重须臾就可愈合…… 故而前世,那被禁锢的邪鬼定是惨遭剥麟抽血,种种酷刑……这些酷刑却尽皆源自风启洛笔下。 风启洛自是指尖颤抖,将风雷衣襟扯开,露出那剑修宽阔胸膛来。如今却并无半分伤痕,肌理线条犹若虎伏狼奔,坚实有力。不由低垂眼睑,竟不敢去看他双眼,“我害你至此,为何不怨我……” 风雷将他指尖握在掌心,眼中冰寒化去,只低声道:“我总担忧,若叫你知晓,只怕要伤心。” 风启洛内心封冻之处,坚逾寒冰,此时竟有若被三昧真火自内而外炙烤一般,裂出千万细缝,却又升起千万思绪,俱被看透的恼怒来,不由抬头与他对视,复又冷道:“休要自作多情,我何必为你伤心?” 风雷见他色厉内荏,却是缓缓勾起点笑容,那素来冷淡刚硬的面容,竟宛若冻原春开,雪林风来,叫风启洛看得一怔。风雷却道:“心有所属,便有所信,何必因噎废食,徒生心魔?” 这剑修素来寡言,风雷与他熟识多年,如眼下这般高谈阔论,竟是前所未有。只是仍旧挑拣删节,仅仅将重要之处点出,若非风启洛与他经年相处,心意有所相通,只怕要被他绕得更加糊涂。 风启洛依旧跨坐在他腿上,四目相对,却是嘿然无语。 他竟不曾想到,风雷虽一言不发,却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 初时不过视风雷为血契之仆,又有两世重生之缘,在风神山庄那等地方,唯有此人可以借重。 纵使借重,却仍生警惕。一次被骗,已然足矣。 只是如今风雷既已表明心迹,他却怎可因风启彰所为,对风雷信任全失? 风启洛心中重重繁杂,难理清头绪,终究长长叹息一声,闭目低垂,埋首在风雷颈边。 风雷亦不迫他,只轻轻环抱,又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夜色已渐深。 这二人互陈心迹时,数万里外上三品乐寄国中,却有一人被惊动。正是乐寄国师风修宁。 风修宁如今贵为元婴老祖,距离化神不过半步之遥,正是风长昀与风长廷的生身父亲,风启洛的亲祖父。 这风修宁却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二十七岁结丹,百岁结婴,更被聘为乐寄大国师,乃当今风神山庄最强的倚仗。 修仙之人寿命漫长,又驻颜有术,风修宁自是生得清俊艳美,眼角斜挑,颇有几分妖冶之姿。若是细论,祖孙三代中,却是风启洛与这位大国师形貌最为肖似。 怎奈风神山庄家规森严,千年以降只重嫡子。风修宁厌恶次子傲世轻物,故而对这孙儿亦是不喜,竟从未见过。 风修宁此刻一身白袍,头戴白玉冠,仙姿卓越,立在乐寄王宫观星楼中。极目之处,平野辽阔,罡风猛烈,便叫人生出几分翩然若仙、睥睨万物的逍遥之心来。 然而此刻这元婴老祖却是眼神阴鸷,落在手中一枚传讯灵符上。 正是自风神山庄传来的消息。 先有庶孙诈死,后有邪鬼现身、库房被盗。继而开天集中邪鬼再现大闹,那风启洛竟与邪鬼勾结,逃离千重结界,不知去向。 凡此种种,不过雕虫小技,却将那不肖子孙治下的风神山庄搅得大乱。 风修宁手指微微拢起,将灵符捏得粉碎,白玉般面容上却浮起一层厉色,“风家千年根基,岂因竖子动摇。传术臣。” 他身后一名童子便恭声应是,自去通传。 那钟术臣乃是风修宁在乐寄所收四弟子,如今三十出头,已是金丹中期的强者。此人以武入道,最擅用弓,丹田内温养一把追云弓乃上品灵器,行暗杀、破坚甲,屡建奇功。甚得风修宁倚重。 钟术臣到来时,风修宁正将术阵推衍至尾声。 那黑瘦矮小的汉子便在一旁静静等候,竟仿若融入房屋阴影一般,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风修宁却对着术阵中的卦象微微皱起眉来。阵中分明是绝杀之卦,他那孙子乃是百死无生的下场,那死卦却偏偏落在生门,五行之力,处处受阻,竟是预测不能。他又多催动几分灵力,那阵盘竟咔嚓一声,自正中裂开了。 万千推衍幻象,亦是烟消云散。风修宁百年浸淫此道,竟从未见过这般异状,一双斜长漆黑的眉毛亦是微微皱起,险些将钟术臣忘在一旁。 钟术臣又等片刻,却见风修宁对着那裂开的阵盘发呆,便轻轻唤了一声,“徒儿拜见师尊。” 风修宁方才回神,取出一枚玉符虚虚一掷,便落入钟术臣手中,又吩咐道:“术臣,为师有任务交予你。” 钟术臣接过玉符,神识一扫便知端倪,那符中有暗杀目标一切信息,便将玉符慎重收藏后,拱手行礼道:“但凭师尊驱驰。” 风修宁见状亦是满意,略略颔首,命他退下。而后却是取出新阵盘,欲再加推衍,寻到风启洛二人下落。 钟术臣受命之后,亦是退出观星楼,又偱旧例,在师兄那里领了灵石丹药后,却是召出一头丹顶仙鹤,那仙鹤双翅一展,仰头清越长唳,载着钟术臣往风神山庄而去。 钟术臣将要狙杀之人,自然便是风启洛同那邪鬼。 林中众人自是不知,一夜匆匆又过,窗棱被朝阳再次染亮。风启洛方才微微一惊,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那千果灵酒,果然当得起仙人醉的名号。 他此时和衣而卧,躺在床铺中,风雷却已不知去向。 风启洛忆起昨日种种纷乱,竟惧怕那人离去,而生出几分惊慌。匆匆离了床铺,解开禁制,就往门外冲去。 草庐之外,有蓝雾紫霭萦绕,宛若仙境一般。风雷正立在雾霭之中,身姿挺拔,有若苍松挂霜,一身剑意直刺天际,右手中黑金古剑周围金符点点闪烁。 而后冷冽视线便扫向风启洛。庞然剑意威压十足,呼啸而来,险些将他推得趔趄后退。风启洛自是不肯示弱,急运归一真经抵抗。谁料那剑意却将他包容其中,却叫风启洛一拳砸在棉花团中一般。 这一夜纠葛,却叫这二人又默契几分,便隔着庭院,相视一笑。 风启洛道:“我又学了几种法术,陪我喂招。” 风雷道:“是。”便提剑刺来。 风启洛闪身避过,召出水火二蛇抵挡,过得片刻,金蛇亦是自云蒸霞蔚中盘旋现身,搅缠在黑金古剑之上。 那古剑便笑道:“微末之计,不堪一击。”风雷不语,只手腕一抖,便将那金蛇击溃。 风启洛并不气恼,且战且退,挪腾闪避间,皆是气定神闲,有若云端仙人,闲庭信步。风雷看他的眼神便更柔和几分。 他又将三蛇合并,先后绕上古剑,正一便咦了一声,道:“这却有点意思。” 风雷这次却用了七成灵力,方才将群蛇击溃,空气中灵力震荡,剑气凛冽尖锐呼啸,便是连那草庐外的阵法亦是受到冲击。 正一又道:“你二人若是再斗下去,这草庐……” 风雷道:“去寻你酒友。”已扬手将他朝林中远远一抛,正一那聒噪声音便由近而远,转眼消失得干净。 风启洛已知他意图,自是任风雷上前将他抱紧,二人便在草庐外紧紧相拥,激烈缠吻。 一夜酝酿,终于爆发。风启洛手指紧扣风雷后脑,将他用力压入怀中,唇舌纠缠,鼻息火热,甘美琼浆,销魂喘息,衣衫凌乱,竟抛了满地。 第23章 千金猎晶猿 不过几息,这二人已进了屋中,衣衫尽褪,裸裎相待。 风启洛只觉心跳得快急,气息亦是急促紊乱。又被风雷抱起往桌上一放,他便微微一怔,风雷唇舌却已自他唇边下滑到耳根颈侧,细密缠绵的亲吻亦是混入些微啃噬,一路啃咬到胸膛。 火热啃噬带出急切意味,些微刺痛更催生得情热鲜明。风启洛气息更是缭乱,那剑修跻身到他双腿之间,俯身在胸膛时,冰冷黑发披散垂下,轻轻扫过风启洛细白如玉的肌肤,滚烫肌肤被冷冷一激,便瑟缩一般起了层战栗,风启洛更是紧扣风雷肩膀,自喉间溢出低吟,弓身而起,更是将胸膛要害送进他口中。 风雷却只是发泄啃咬一番,又渐次下移,竟是一副要将他全身吻遍啃遍的架势。 风启洛只觉时而柔软火热,时而刺痛酸疼的触感自小腹传来,只得以双腿勾住风雷腿侧,情热汹涌,再难自禁,喘息声中渐渐混入细碎低吟,他便以手捂嘴,将那些羞耻声音尽数堵住。 谁料下一刻却有一阵湿润潮热将他要害包围,快感销魂蚀骨,几欲灭顶,风启洛失声惊喘,通身紧绷,竟是瘫在桌上无力挣扎,两腿却夹住一片冰冷光滑的长发。 他只得自水汽氤氲的眼中看去,却见风雷俯身在他胯间。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启洛勉力撑起上身,惊道:“风雷……不、不可……” 风雷松口时,他却觉尘根一凉,竟生出无穷不舍来。只得耳根烧红,急促喘息看他。风雷却轻轻抚摸他腿内侧,低声道:“不必害羞。” 风启洛怒道:“并非——呜……”待尘根又被含住时,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剩断续喘息低吟。那处清晰传来风雷舌头滑动轨迹,每舔一次,风启洛便难以克制腰身弹起又落下,仿若离岸之鱼,扑腾之际,连那圆木桌亦是跟随晃动轻响。一身玉白肌肤更是渐渐泛红,双眸紫气氤氲,几欲化作水溢出来。 那舔舐太过诱人,更渐有水声响起,风启洛羞愤难抑,却觉热力快慰几欲灭顶,便是风雷指头侵入身后时,亦是少了些刺痛,多了些愉悦。 只得哑声喘息,任风雷手指摩挲细腻内襞,将后穴入口开拓柔软。一指换两指,前后刺激起伏不断,风启洛哪里受得住这些,早已眼角濡湿,颤声哀求起来,“风雷……停……莫再……” 这却叫风雷为难片刻,松开火热尘根,又见风启洛喘息急促,眼神迷蒙,那开拓之处却绵软火热,将他手指紧紧吮住,若是换了别物被如此吸吮……这念头终是压倒风启洛哀求。 风雷将他双腿架高在肩头,撤出手指,隐忍已久的孽根狰狞肿胀,顶在风启洛身后入口,缓慢坚决将那狭窄小口撑开。 不过才进了半分,风启洛已蜷起身体,收腿蹬在风雷肩头,脸色更是惨白,就连膝弯亦是颤抖不已,断续挤出些声音来,“痛……” 风雷方才停了动作,往后撤出,拇指压在兀自颤抖的入口轻柔按摩,又哑声安慰道:“放松些。” “如何放松?为何不换你……啊!!”风启洛尚在怒斥,却觉那疼痛未消的入口又被湿软厚肉再度撑开,这次却只有无穷愉悦,灭顶快感,险些害他尖叫出声。尘根更是肿胀不堪,悬翘在胯间,水淋淋不堪入目。 风雷自是听见他拔高音调的叫声,眼眸却是又深暗几分,将他双腿分开按在桌上,令深藏入口暴露无遗,继而舌尖紧绷,往深处钻探而去。 风启洛两世为人也未曾经历过这等蚀骨情热,竟是身躯紧绷,低泣出声,一泄如注。 风雷方才将他双腿放下,重又俯身,一面低头亲吻他湿润眼角,一面重整旗鼓,直捣黄龙。 风启洛尚在昏沉中,情潮席卷,竟是任他寸寸深入,纵使有疼痛频生,却也尽数化作欲念情热,方才泄过的尘根竟又有些许觉醒。 待风雷尽根没入时,二人皆是一声低喘,风启洛只觉空虚之处尽被填满,内襞纤弱,饱胀欲裂,再容不得半分摧残。便是呼吸亦是竭力放缓,生怕牵动楔合之处。 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无论他如何轻缓,却抵不住风雷腰身摆动,竟自顾自动起来。 就有若钢刀入体,火炭磋磨,风启洛勉力抬腿,却不过勾在风雷腰身,却反倒更配合他顶撞动作,引来更强烈冲击。他只得紧皱眉头,断续喘息出声,声音却有若小兽呜咽一般,“轻些……” 风雷道:“好。” 果然便放缓了一些。不过片刻,却再度一次比一次剧烈蛮力,撞得他后背在圆桌上来回滑动。尘根怒张,狰狞磨砺内襞,却叫风启洛渐渐自疼痛中品出些滋味来。 风雷亦是察觉变化,绵软内襞,裹缠而上,愉悦销魂之感有若火上浇油,令尘根再涨一圈,他又横手在风启洛腰后,便将他抱起来。 风启洛猝不及防,骤然悬空,下意识手足俱缠在风雷颈项腰身上,却觉身子一沉,那凶器便更深入两分,竟叫他恍惚有被自内而外劈斩为两半的错觉。 一时竟是气息紊乱,低声哼叫起来。又颤声道:“风、风雷……莫胡闹。” 风雷道:“换下姿势便好。”后背青鳞便愈发鲜明,有若青玉铺陈,片片青光莹莹。草庐狭窄,略走两步便将风启洛放在床铺之上,却是将他一腿托高,扣紧腰身,生生转了半圈。 风启洛面朝下趴跪床铺中时,尚且面色青白,细汗密密渗了一背。二人尚且楔合时被这般翻转半圈,那凶器委实太过壮实,竟如将他五脏六腑一同翻卷一般,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他只得攥紧指下细软织物,哑声道:“下次若再这般乱来,我……” 后半段却被风雷俯身一顶,不知撞了何处,竟引得他身躯猛烈一颤,再开口不能,尽数化作细碎呜咽。 风雷见状,便掐住他腰身,对准那一点狂轰滥炸,顶磨撞击。海潮般情热快慰轰然炸开,竟将些微疼痛淹没,风启洛顿觉酸胀痛痒,酥热麻软,种种滋味爆炸一般席卷而上,竟连腰腿也软下,摇摇欲坠。 又被风雷托住腹下,内襞亦是火热颤抖,痉挛一般将那凶器贪婪纠缠吮咽。反倒引来更迅猛征伐。 风启洛只觉腰身被撞得钝痛,内里却宛若融化一般,痛爽难言,却浓烈得承受不住。只得挣扎往前爬了几步,便被风雷拖拽回来,又一同猛攻,如此几回便只剩啜泣的力气,任他予取予求,尘根亦是再度肿胀火热,嘶声道:“风雷……” 随即又是一片白光,那娇嫩内襞亦是不顾疼痛,死命绞缠,风启洛却又泄在风雷手中。 风雷被他这般死缠,亦是嗓音低沉粗喘,却仍是粗暴顶开层层纠缠阻隔,腰身有力摆动,撞得风启洛纤瘦身躯再度阵阵颤抖,几欲昏死,方才猛力纵身,压进火热内膜最深处,畅快泄了元阳。 风启洛几欲力竭,昏昏沉沉中又被风雷热精一烫,方才低哑嗓音喘息起来。风雷便俯身压下,扣住他后脑,侧头深吻。 体合而后意合,又是神魂相授,待风启洛通身酸痛渐消后,体内那些精阳亦是被尽数吸收,随经脉运行,几个大周天后尽化入丹田了。 唯有被强行侵犯后的疼痛与充实尚且留在体内,叫他懒洋洋提不起手指,只用一双尚有几分水汽残留的紫眸狠狠一扫风雷,“竟……如此不知轻重。” 风雷却露出几分餍足之色,在他眼角落下亲吻,方才起身穿衣,又随手一挥,将满地狼藉清理干净,方才道:“好生休息。” 风启洛才欲开口,却听见一声咆哮响彻山林,却是那晶猿怒吼。 那晶猿俨然这林中霸王,又臣服风雷,与刺猬交情极好。这些时日,亦是顺服讨巧,极为温顺,如这般忿怒吼叫,这却是初次。 二人交换视线,风启洛便咬牙起身。风雷稍稍犹豫,就觉二人同行好过将他留在原地,便待他穿上衣衫后,一手抄起风启洛腰身,召出飞剑,往那怒吼声传来之处遁去。 那晶猿正落在一处陷阱之中,陷阱之内有根根尖刺,将他厚实皮肉戳穿,关节、后背的晶石亦是碎裂散落,正痛得嘶声怒吼。顶上又被捕兽网罩住,逃脱无门,那晶猿只得强忍疼痛,用利爪猛烈扯动捕兽网。 那捕兽网材质非金非银,却极为坚固,任它如何扯拽,竟分毫不损。 陷阱外就落下几柄飞剑,为首者乃是个华服少女,容姿娇媚,一身配饰皆为上品灵器,自然便有久居人上的矜贵之气。她便朝那捕兽网中看去,娇笑道:“这般没用的下等畜生,竟也位列六凶兽,当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那晶猿听懂嘲笑,又惊又怒,又痛又恨,更是奋力朝网外一冲,再被那坚固无比的捕兽网挡住,跌落陷阱底部,又被尖刺扎穿脚掌,怒吼之中便多了几分哀戚。 那少女一惊,身后六名修士之一却是笑道:“小姐莫怕,这捕兽网乃金蚕丝所制,水火不侵,刀枪难断,乃是我耗费……” 几声尖锐啸声打断那修士夸夸其谈,几道黑金剑光早已先声夺人,将那捕兽网斩断几根固定之处,便露出一个大口。 晶猿自是自豁口中闯出,浅淡双眸竟愤怒充血,亦是不顾下肢淋漓伤口,咆哮如雷,利爪便往那少女当头抓下。 那少女何经历过这等危机,竟是呆立当场,不知动弹。 第24章 福祸有前因 说时迟,那时快,六名修士已提剑冲到少女身前,一手剑诀,一手剑指,织出水泄不通的剑阵来。 谁料那晶猿却丝毫不惧,任那剑阵有若飓风席卷,在身上割开无数伤口,鲜血与月白碎晶飞溅如瀑,仍是不管不顾猛冲。 正一剑此刻已回了风雷手中,只吼道:“小晶不可!” 晶猿早已红了双眼,理智全消,眼见那修士一道剑光就要刺穿晶猿后心,风启洛法术已成,水青,火红,金黄三色细蛇盘旋呼啸,便将那剑气化解消融。 风雷亦是御剑俯冲,阻挡住那六名修士进攻。 晶猿终究伤势过重,踉跄几步倒地,点点嫣红染满灰白毛皮,那些晶石却早已碎裂不堪。 那少女却是一声尖叫,捂住左半边脸庞,有鲜红血迹自她指缝间缓缓渗出。 她终究还是被晶猿所伤。 风启洛见她面容,不由低声叹气,这少女却与他有些渊源。 正是风启彰的未婚妻,刘家庄的千金小姐刘郦。 如今这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左脸一条伤口中,正渐渐生出细碎晶石,阳光之下,有若新月清辉,煞是好看。 只是这人间界的至美宝物,与刘大小姐那张娇美容貌搭配在一起,却叫人凭空生出些恐惧。 正一剑亦是精神抖擞,它又被风雷解开一道符印,威慑之力远胜从前,风雷剑意一涨,它便泛起一层金光,若是触到,中品灵剑亦要被震碎。 那六名修士组成六合战八荒阵,攻势有若怒海滔滔,连绵不绝。如今却铮铮两声尖锐鸣响,有两名修士灵剑被毁,面上神色自是惊惧无比。风雷却不犹豫,只一剑便贯穿一名修士胸膛。那修士当胸鲜血喷涌,后退两步栽倒在地,却自紫府位置渗出一点灵光,狼狈逃窜而去。凝脉修士元神微弱,若是运道极佳,或可趁消散前转世投胎,又或是夺舍重生,若运道不好,只怕半途中便身死道消。 故而风雷与风启洛皆并阻挡,任其逃生。余下诸人见那剑修出手利落狠辣,亦是生了退缩之心。怎奈他几人皆为刘家庄护卫,若是临阵脱逃,若被刘氏捉去,只怕那活罪比死更凄惨。为首者便咬牙道:“六合化五行!” 剩余五人便脚步一转,换了阵法继续将那二人包围其中。 风启洛只召三色细蛇半攻半守,对这阵法竟生出几分兴趣,观望起来。风雷自是一马当先,将漫天袭来的剑影尽皆震散。 不足五个回合后,风启洛便对这简陋阵法失了兴趣,冷然道:“此女已药石无医,尔等若是现在离去,尚可趁她全尸下葬。” 刘郦此时半个面孔俱已满布晶石,痛楚难忍,竟自顾自拉扯头发,在林中打滚。凄惨嘶喊全不似人声,半人半鬼模样令人胆寒。 那五人交换视线,若是将刘氏千金这般送回山庄,他几人所受责罚必定远比刘郦此刻痛苦百倍。故而更是下定了杀人灭口的决心,剑势愈加凌厉狠辣,五行剑阵中隐有雷声滚滚。 又有一名修士取出个八宝葫芦,拔掉葫塞,霎时热浪袭人,一股炽烈火焰气势汹汹喷射而来。 风启洛却嘴角微挑,一掐法诀,那三色细蛇立时合二为一,尽转为水青大蛇,将那条火舌张口吞下。此后又将青色细长身躯一摆,竟直直冲进那葫芦中。轰然剧烈炸响声中,那修士亦是惨遭连累,面上、胸膛尽皆焦黑。悄无声息倒地便死,那一炸太过霸道,竟将这人元神一同炸碎。 五行剑阵又破,风雷亦是接连斩杀二人,剑气又再暴涨,那二人元神亦是抵挡不住,被这森冷杀意绞得粉碎。 剩余二人见势不妙,急忙抽身跃出战圈,召出飞剑往森林外遁去。 风雷只一扬手,黑金古剑脱手射出,又穿透一人丹田,那人惨叫一声,便从飞剑上坠下。 如此便只余一人。那人自是拼尽全身力气,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若丧家之犬,眼看便去得远了。 风启洛道:“穷寇莫追。” 风雷略颔首,便收了正一剑,留在原地,冷喝道:“出来。” 姚守真便从一射之地的树后战战兢兢现身,拱手行礼道:“见过两位仙师。” 风启洛见他脸色惊惶,许是被这遍地死尸惊吓,便温和一笑,问道:“可曾受伤?” 那少年勉强一笑,“不曾……” 风启洛道:“修士之争,从来残酷。你亦无须惧怕,当杀则杀,当逃则逃。” 姚守真双眼闪亮,却是渐渐褪去惊惶,恭声道:“谢仙师教诲。” 这二人一答一问之时,风雷已搜刮财物,又取出真火符,将这些尸首尽数烧光,不留半分痕迹。 那刘郦却早已声息全无,簇簇月白色晶石茁壮生长,撑裂桃红衣衫,她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半边肢体尚存,却是只能偶尔抽搐一下手脚,与死尸无异。 风启洛便上前两步,立在那簇晶石旁,敛目打量。 那新嫁娘盛气凌人、华贵高雅的模样仿若不过昨日,如今却受尽痛苦,死无全尸。 风启洛眼中便浮起一层怜悯之色。“你今日种种所报,未尝不是昨日之因。若是转世,千万要行善积德,如此方不辜负如今枉死一场。” 他说得讥诮,那死尸却悄无声息,连那点元神也不见逃逸出来。风启洛不由心中疑惑,便上前一步,仔细看那晶石。 日光透过绿树缝隙照射下来,将那透明晶体映出七彩辉光,神识扫过,便察觉一点魂魄波动,正飞速减弱,终至完全消散。这晶石貌似平凡无奇,谁料却能囚禁魂魄,禁锢元神。风启洛又翻查天书,终是在炼器篇与阵衍篇中查到此物痕迹。 灭星砂,十绝阵。皆是杀灭神魂,不留半丝生机的狠毒手段。若是用之,未免太伤阴骘,风启洛便弃之不用,转身看那头晶猿。 那晶猿已呜呜几声,醒转过来。 风启洛同姚守真并不靠近,那化作巴掌大的刺猬与风雷自是不惧晶猿邪术,便往那猩猩身旁靠近检视一番。风雷道:“伤不致命。” 那晶猿竟仿若受了万般委屈的孩童一般,趴在风雷脚下呜呜撒娇,风雷只拍拍它头颅,便往风启洛二人行来。正一已跳上晶猿肩头,细声道:“在自家地盘上却遭偷袭,好生没用。老夫引你寻个地方疗伤,日后千万谨慎,莫再随意乱跑。” 那晶猿又哼上几声,眼中血红亦是消散,往风雷等人所在之处拜了三拜,转身奔入林中。 风雷却已取出一枚自那些修士财物中搜出的玉牌,注入灵力,便有一副工笔勾勒的堪舆图展现出来。 正是他三人如今所在之处。密林外有工笔小楷标记:幽寂鬼林。这处树林,却原来位于风神山庄东北方千余里,紧邻落云河。 顺落云河西行,便可抵达越明。只是姚守真不过筑基,若要御剑而行,却是多有不便,若再遇敌,更添麻烦。 风雷便一指距离鬼林最近处的渡口,名为鸿洲渡之地,“在此登船。” 姚守真苦笑道:“怎可连累仙师,我便独自乘船亦可。” 风启洛却摇头,“无妨,唯有人多方可掩饰行迹。” 几人便议定行程,又将刘郦残留的衣衫痕迹尽数烧毁,方才带上正一,离了幽寂鬼林,往鸿洲渡行去。 那鸿洲渡却是个极为热闹的渡口,人来人往,舟舸竞流。风雷三人在此地亦是毫不起眼,顺利打听到往越明去的客船,买了三张头等舱船票,顺利登船。 那宝船总共三层,船首雕做龙头,口中吐珠,双眼熠熠,活灵活现。一声清啸后,缓缓离岸,竟是平稳有若陆地,分毫不见颠簸。 姚守真见宝船当真离了码头,方才长舒口气,又转头看向隔壁紧闭舱门,清澈双眼中,渐渐露出一分坚毅之色。他便进了房中,打坐练功。 风启洛却同风雷在舱中查看一块残破的羊皮纸碎片。那碎片不过三指宽窄,经年日久,已然发黑。纸上以墨线绘制山水经纬,似是地图一角。那线条中是却灵力充溢,隐含威严睥睨。 修士以玉符记录已有万年之久,这羊皮纸卷应出自上古大能之手,角落却有四个古篆体:万法归一。 这四字方才是风启洛二人关注的理由。 只可惜那修士已神魂俱灭,便是想追问来源也是不能了。 风雷见他神色低沉,劝慰道:“若有机缘,自会遇上。” 风启洛亦是颔首,将那羊皮纸妥善收起。“此去越明尚有时日,左右无事,不如修行。” 风雷沉沉眼眸望向风启洛,眸中竟泛起一点暖意,低声道:“好。” 已绕过八仙桌,将他横抱在怀。 风启洛落入他怀中,却是哭笑不得,只得抓住风雷胸前衣襟,“并非……你那异种之道,何必借炉鼎修行。” 风雷炙热气息却落在他额角,手掌亦是滑向腿间,“异曲同工。” 风启洛还欲再言,却被风雷强横贯入撞得只留下支离破碎几声惊喘。 十余日转瞬便过,船已抵达越明国一处码头。 风启洛却仍与风雷肢体交缠,鼻音浓厚,听闻禁制被人触动,乃是客船小二同姚守真先后唤他下船,便一口咬在风雷嘴角,怒道:“没完……没了……” “你太弱了。”风雷却是一语中的。又听闻舱外动静,低头任他啃咬,托高一边长腿,又纵身粗暴顶撞十余次,方才畅快吐精。 风启洛额角渗汗,身躯紧绷,二人灵力自然交融,运转得又急又猛,过了几息工夫便仓促收功。 姚守真立在舱外,见舱门打开,先出来的却是风雷,微微怔住,继而仍是笑容满面,“二位仙师恩义,守真没齿难忘。还请二位随我回府中,容我家严报答一二。” 风启洛如今行一步便痛几分,心中着恼,面上却是一派和蔼,笑道:“本是举手之劳,若要报答,一月后带越明花蜜,往国都最大客栈中寻雷先生便是。告辞。” 他与风雷在码头便同姚守真分开,二人自往国都遁去。 姚守真立在原地,不过片刻,便有几名黑衣侍卫疾驰赶来,跪在他脚边,语调激动:“恭喜殿下安然而回。” 那少年已露出几分傲然之色,道:“郭华执何在。” 那黑衣侍卫回道:“奉陛下令,往风神山庄一带寻找殿下行踪,至今未归。” 姚守真道:“传他回国。”又在侍卫搀扶下上了马车,同样往国都行去。 第25章 试剑赏花会 风启洛二人御剑行得极快,小半日便抵达了越明国都。正值仙树花开前夕,人流汹涌,竟连入城费亦是跟随水涨船高,涨到每人一百下品灵石。 就有那些身家窘迫的家族,为省下费用,只送核心子弟入城,随从仆人则在城外安营扎寨。一眼望去,那些帐篷竟逶迤数里,盛况可见一斑。 这却仅仅是赏花罢了,五十年后仙果成熟之时,只怕比眼下更热闹几倍。 风启洛二人缴纳了入城费后,各自领一枚腰牌后便进入国都城中。 那腰牌一则列有城中法则,二则亦是起到监督作用,须得时时佩戴。腰牌设有阵法,若是佩戴者远离十丈以上,即刻警示,护城士兵便会即刻前来。 越明仙国不过下三品,九国之中排名第八,当今国王在位已有两百余年,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非排名末尾的琉相国远在沙漠,处境险恶,只怕这越明早已落了末尾。 幸而有仙树护持,越明国运恒久,并未有败落之兆。城中严禁御剑飞行,故而街道上接踵摩肩,人满为患。惯爱清静修行,常游名山大川的修士们,却仍是忍了。 只因那试剑赏花会的奖赏,除却那温养万物、修复暗伤的越明花蜜外,前三位尚可获得仙果、丹药、灵器各色奖品,还可赢取入门玉牌,前往越明辖下一处秘境历练。 各国治下秘境,皆各有乾坤,福地洞天,难以计数,端看个人机缘。只是秘境之外法阵森严,除非持有入门玉牌,他人皆无法得其门而入。 全城最好的客栈,坐落在锦城街上,依水而居,甚为风雅,名为神仙居。离得近了,便是连行人亦有了变化,衣衫落魄的散修愈加不见行踪,高门大派的天之骄子时有出没。 风启洛并不介意,径直迈入客栈中,对迎上来的小二吩咐道:“捡两间最好的上房。” 那小二却是歉意笑道:“二位仙师,鄙客栈近日因那赏花会,客人来得多,如今天字上房只余一间。然则鄙客栈地字房亦是不差,只是窄小一些,仙师若是不嫌弃……” 风启洛见那小二说得诚挚,也不计较,只看风雷并无反驳之意,便略一颔首,“那便有劳店家。” 那小二立时堆起十二分笑意,待要引二人上楼,却听一个男子声音道:“只余一间上房?也罢,那就留给我家公子。” 风启洛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大汉走来,铁塔样魁梧的身形,后背一柄青铜巨剑,一身腱子肉几欲撑破黑衫,又满脸络腮胡,眼如铜铃,灵气溢体,竟是凝脉九层的高手。 那小二僵在楼梯旁,应也不是,走也不是,扫眼风启洛二人,只得硬着头皮去回那大汉道:“这位仙师,恕罪则个。鄙客栈上房已满……” 那大汉铜铃大眼一瞪,竟一把将小二提起来,“竟敢糊弄你爷爷,适才哪个杀才说尚余一间?” 那小二亦不过筑基修为,哪里反抗得了,更不敢挣扎,小鸡仔一般被捉在手中,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叠声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风启洛眉头一皱,这大汉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委实太过狂妄。才欲开口,风雷已按住他肩膀,微微摇头。风启洛亦是冷静下来,他二人如今根基未稳,何必同人作这点意气之争。 那掌柜也赶了过来,这客栈经营多年,自然也有靠山,却是不敢轻易动用,以免落个店大欺客的名声。故而掌柜亦只是劝解。 风启洛道:“不过一间上房罢了。劳烦店家,开两间地字间便可。” 掌柜见他肯退让一步,自是感激不尽,连连应是。 此时又有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插了进来,“武轩,不可造次,还不将人放下。” 那大汉方才恭声应是,松开蒲扇大手。那小二落地后,竟是半声不啃,只绕到风启洛二人身后,欲要带路。 那大汉身后却转出个身着紫色锦衣的男子来。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朗,温雅雍容,手中折扇轻摇,却是个上品灵器。 那男子道:“我这家仆生性耿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掌柜多多包涵。” 那掌柜连道不敢,小二面色不虞,怎奈开门迎客,那大汉亦未曾伤他,只得受了这点气,跟随掌柜一味讪笑。 正一趴在风雷肩头,向来老实,此刻却细声冷嗤一声,“咬完人再来道歉,有个屁用。” 刺猬声音虽小,怎奈修士个个六识灵敏,自是一个字也未曾错过,那名唤武轩的修士便是脸色一变,目光如电朝风雷瞪了过来。 风雷便将刺猬捏在手中,只朝那小二道:“引路。” 风启洛亦是温和笑道:“我家这小畜生不同人性,口吐妄言,还望道友万勿责怪。” 这话才出口,就有几个围观者笑出声来。只是风启洛生得清俊美貌,又笑容和煦,竟是看不出半分讽刺,那紫衫男子亦是只好笑道:“道友言重了。在下姓水,乐寄人士,敢问道友仙乡何处?” 风启洛笑道:“萍水相逢,何足挂齿。他日有缘,自会相逢。”而后便随那小二上楼去了。 那水公子眼神一暗,只看着那二人身影隐没在楼梯转角,却是挑起嘴角笑了。 掌柜攥着一把冷汗,将那水公子引到天字上房,方才退出。 武轩同其他随从立在门口就要告辞,那水公子却将他唤进房中,道:“先前那白衣修士,你可看着眼熟?” 武轩此人外形粗犷,却极为心细,思虑亦是周详,故而时常担当水公子的谋士。此刻凝神一想,竟是惊道:“大国师?” 那白衣修士的容貌,却与他乐寄的大国师风修宁有几分神似。 水公子略颔首,却是摇扇笑道:“师尊前几日又遣了钟师兄外出,若是我情报无误,应同风神山庄有关。只可惜那山庄防备森严,若想探知更多消息,却是难上加难。保不定……同这年轻人有关。” 这水公子亦是个高人,同风启洛不过打个照面,竟将个中内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武轩亦是动容道:“莫非此子同风神山庄有干系?” 水公子立在上房窗前,长身玉立,悠闲摇扇,过了片刻方才笑道:“师尊家事,我等弟子岂敢妄自揣测。那小子如今同师尊有三分相似,若是细心教养几年……若有七分相似,也可解我相思。” 武轩却是不敢接他这话。常人不过色胆包天,这位公子却是色胆大得惊天动地、震古烁今了些。那位元婴老祖,坐镇乐寄上百年,水公子纵使有皇家血统,却不过区区一个王府世子,能拜入风修宁门下已是幸运,如今却妄想起来。 这些念头自是不敢教主子知晓,武轩只得默然以对。 水公子名水千寒,乃乐寄长乐王的世子,他亦不在意武轩心头所想,只凝神细想那白衣修士形貌,又道:“此时造访越明,定也是为了试剑赏花而来。武轩,你去跟着那修士,探听清楚那人行踪喜好。” 武轩道:“遵命。”便退出房中。 那小二感激风启洛仗义执言,神色间又殷勤几分,将二人引至相邻的两间地字间时,已将城中情形介绍个大略,又两手奉上开门玉符,方才自去了。 风雷却随风启洛进了客房,将正一放在桌上,低声道:“启洛,委屈你了。” 那刺猬一路被捏着嘴,此刻才得放开,用粉红爪子轻轻揉着尖嘴,瓮声瓮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二人尚未结丹,还是莫要太过招摇。” 风启洛冷道:“先前哪个在招摇?” 正一自知理亏,在桌上缩成个刺球,又叹气道:“想当年老夫跟随酒剑仙人何等威风,路过之处,众生拜服。如今却虎落平阳,竟要夹起尾巴做……刺猬。唉,风雷小子,待你取了花蜜,修复旧伤后,尽快寻个安静之处。依老夫之见,双修个千日,结丹有望。” 风启洛冷眼扫过,却见风雷神色肃然问道:“此法有效?” 正一尚不知死活,奸笑道:“自然有效。只是一个炉鼎恐怕不够……” 此言一出,便听风启洛冷哼:“风雷,今日起给它戒酒。” 风雷自是言听计从。 正一刺球剧震,摊开四肢跳下方桌,一路颠颠小跑至风启洛脚边,眨巴一双水汪汪绿豆眼,细声细气哀求,“不过随口一提,启洛公子您大人大量,千万莫同小的置气……” 竟是抛却骨气,卑躬屈膝到这等地步。 风启洛同风雷面面相觑,便有几分哭笑不得。 那刺猬仍是缠在脚边,撒娇卖萌,百般讨好,奴颜卑屈,风启洛却不肯轻易松口,只道:“戒酒半月。若是再犯,再加半月。” 便不顾那刺猬哀哀哭求,同风雷一起出门,往试剑赏花会的征集处行去。 越明这场试剑赏花会,乃是由王室操持,故而征集处亦设在官府之中。风启洛二人便问明地址,出了客栈。 谁料才离开神仙居,风雷便低声道:“有人跟踪。”这些人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烦不胜烦,风启洛眼眸微暗,已动了杀心。 风雷知他心意,又续道:“先探明身份,取花蜜后再动手。” 风启洛亦是略略颔首,极为赞同。 前往试剑赏花会登记之事,并不需隐瞒,故而二人只做不知,悠闲漫步,到了府衙。 那府衙中分列数十桌登记,桌后排了长长队伍,蜿蜒如龙。 那试剑又分列队与个人,列队者需至少三人,至多六人。 风启洛才欲行往个人登记之处,却被风雷按住肩膀,“若是列队,我尚可照应你一二。” 风启洛心中一暖,却仍是冷嗤道:“若当真一起,岂非又被你小看。” 风雷不语,风启洛却是性子一起,便大步行至桌前,又缴纳一千灵石,换来两枚玉符。 第26章 分散闯试炼 风神山庄,前堂侧厅。 风长昀与长子相对而坐,正在处置公文。 铜鹤燃香,青烟袅袅,蟠曲而上。 这几年中,风长昀已渐渐将风氏族中大小事务转交至风启彰手中,只为静心闭关,为结丹做最后一搏。 风长昀虽贵为嫡长子,却是风氏千年以来,资质最平庸的嫡子。若非他幸运投了个头胎,又适逢风神山庄有这等森严家规,这族长、庄主之位,怎会容他霸占。 五岁那年,他听闻小厮来报,只道母亲又添一名男丁,竟是个变异双灵根的绝佳资质,落在旁支固然是天大喜事,自家中却一片愁云惨雾。 那亦是百年来,四长老首次齐集山庄,要将那男婴带走处置。 母亲为保那与他血脉相连的胞弟,以死抗命,竟自毁元神,以身代之。 四长老收了一命,方才散了。 他五岁失怙,父亲又任乐寄国师,鲜少回庄,只以传讯灵符教导。 相依为命的胞弟,甫一出生便害母亲丧命,又天资过人,将他这兄长衬得黯淡无光。更有甚者,“风神家规只怕至此更改,立次子为下任族长”的谣言尘嚣日上。纵使祖上谆谆教导五德修身之道,风长昀却仍是难掩嫉恨。 所幸这胞弟亦是傲世轻物之辈,竟渐渐生了些不臣心思。风长昀便顺势而为,借四长老之力将胞弟除去。 眼看如今长子又要步他后尘,风长昀心下担忧之际,却更是下定决心要闭关结丹,如此方才有足够时间难耐镇守风神山庄,为风启彰日后修行扫清后顾之忧。 风启彰亦是知晓父亲心思,故而处理一应杂务皆尽心尽力。 父子二人探讨片刻,风启彰方才道:“父亲,启明已在院中跪了半日……” 风长昀面色一沉,自鼻孔中冷哼出来,“叫他跪着。” 风家寄厚望于长子,对这三灵根的平庸幼子,便只剩宠爱。只是风大夫人这一次却委实做得过火,竟掘墓起尸,亵渎先祖陵园。风长昀怜她爱子心切,又揭穿风启洛骗局,故而只责令将夫人软禁两年,也是指望她可放下杂念,潜心修行,或可有所进步。 启明长跪院中,只为为求父亲开恩饶过母亲。不过这小子心思,风长昀岂会不懂。他如今丹田已毁,对他百般宠爱的母亲又被软禁,只剩严厉的父亲同素来嫌他碍事的兄长,纵是纨绔亦知晓日后过得艰难。此时自然要表现孺慕之心。 风启彰见庄主不松口,自是不敢多言,只将一应文书分开,又自其中取出一枚传讯灵符,却是来自刘家庄,只道刘郦大小姐离家出走,不知下落,如今本命玉牌竟碎了。 风启彰喟叹道:“只怕是仇家寻来。可惜我几年心血,竟被虚掷。” 风长昀安抚道:“不妨事,若刘家庄可用,便求娶嫡次女。若刘氏撑不过此次劫数,再作他想。” 风启彰笑道:“父亲教训得是。”谈笑间便将这未婚妻之事扔在一旁。只回了一篇哀痛未婚妻的表面文章予那刘家庄。 此时自窗口窜进一道金光,风长昀扬手接住,神识扫过,便起身踱步,又愉悦笑道:“你祖父委派之人已寻到孽子行踪,不日便可了结。” 风启彰眼神一暗,昔日天之骄子,如今竟有几分意兴阑珊。他终究深沉惯了,面上半分不显,竟连父亲亦看不出其心思,只是笑道:“终究要依赖祖父之手。” 风长昀见长子神色恹恹,只当他近日屡屡受挫,导致意志消沉,故而又是连番鼓励。 那发出讯息之人,自然便是钟术臣。 纵使风启洛等人隐匿行藏,却忘记掩饰气味。钟术臣乃妖修,原身为一头獒犬,嗅觉敏锐,能追踪千里气味。风启洛等人虽以传送阵、水路多方掩饰,那妖修却有数百年道行,又天赋异禀,终究在越明寻到了风启洛行踪。 风启洛二人此时却已进了试剑大会第一轮试炼。 第一轮试炼之地,在仙树外园之中。名为外园,实则树海,方圆足有数百里。越明仙树便在外园中心之地。 园外围墙高耸,防御禁制青光湛然,直插云霄。又有数十传送阵,却是每次只传一人。第一日,个人入园;第二日,则是列队者入园。 园中不可御剑,自有丘壑沟堑,异兽毒草,若是顺利行至内园,便算过关。 风启洛与风雷各自等候,他又见风雷脸色冷冽,竟冻得旁人退避三舍,不由轻轻将他右手握住,柔声道:“修仙者与天争命,若是我终日躲在你身后,怎能有所增益?” 风雷并不多言,只略颔首道:“万事小心。” 风启洛笑道:“彼此彼此。” 如此便听闻官吏唤他号牌,风启洛挺拔身姿,有若菖蒲迎风,行入阵中。传送阵光芒亮起,刹那间天旋地转,再清明时,四周景色已然转换,但见空山幽谷,百松林立,却并无半个人影。 细算下来,这竟是重生之后,二人首次分散,且不知对方行踪。 前世他亦曾跟随堂兄参与此次试剑赏花会,却是得了百般保护,无惊无险,虽得了优胜,排名不过百人中游水准。他那时只当堂兄体贴,如今看来,不过是阻他修行罢了。 凡俗界那些文人尚且知道宝剑锋从磨砺出,又道语不惊人死不休,若不逼迫至极限,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幸风启洛如今悟道,尚且不晚。 他便静下心来,将神识张开,往四周扫去。 虽是深夜,那林中却极为喧嚣,一时风入松涛,一时鸟鸣虫噪。 风启洛又仰头看那半轮圆月,冰魄玉盘一般莹莹生辉,悬挂在蓝绸样中天之上。 他不由升起了此地远离尘喧,若是长居修行倒是不错的念头。 这般想法亦只不过一闪念,随即后背突生警惕,风启洛身形微动,往左侧跨了一步,避开背后偷袭。就有一道土黄匹练悄无声息,自他身侧擦过,竟是一条土色绸带。那绸带一击落空,竟如蟒蛇般回转袭来,要将风启洛卷缠住。 风启洛哪里容这法宝再行肆虐,一面为自己拍上轻身化羽咒,身形立时快了几分,飞掠后退过十余株松树,堪堪避过绸带纠缠,又随手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条玄色长鞭,手腕一振,就朝那绸带卷去。 这玄色长鞭乃是风长廷昔日收集的法宝之一,名为霸王鞭,乃取蛟龙筋、猛虎筋与天河沙炼制而成,柔韧坚固,元婴之力难断。品级不过中品灵器,品相却几近上品,故而凝脉修为亦可使用。 长鞭毒蛇般呼啸而至,与那绸带层层缠绕一起,难分难解,风启洛便觉一股强横的土相灵力汹涌而来。 若以五行论,这法宝竟是天生压制水相的,风启洛却只略略一笑,紫瞳湛然,丹田内汹涌激荡,空闲的左手已熟练带出一丝淡蓝灵力,在空中细细描绘阵法,霎时间一阵低沉细弱兽鸣响起,虚空中渐渐生出三色细蛇,竟有十数条之多,嘶嘶有声,已往绸带另一头飞速游去。便是归一降龙术已成。 便听远处一声惨叫,那股土灵气便弱了几分,风启洛趁势收紧长鞭,怎奈那绸带极为柔韧,竟是绞缠不断。 风启洛突然心中一动,他丹田内有一丝剑意,乃双修之时自风雷灵力中渡来。他便将这丝剑意抽出,送入鞭中,一时间长鞭锋锐之力暴涨,那绸带被绞成数十段,飘飘摇摇落在林中草地上。 风启洛见这招有效,更是精神一振。那伏击者已自树后现身,乃是个凝脉六层的中年修士,长须狭目,嘴角有一点血迹,却冷笑道:“小子有些本事。” 他便取出一枚田黄小印,往空中一抛。那小印迎风涨成丈余见方,便有一道金黄烁然的印文当头罩下。 风启洛自是身形飘忽,闪避开来。那印文落下,竟将几株松树压折,枝干爆裂脆响,又在地上撞出个道字的印痕,足有半尺深浅。 那中年修士亦是傲然笑道:“我这宝贝乃仿番天印而做,印下从无活口。” 言语间法诀催动,那印文接二连三,铺天盖地罩下,竟全无闪躲空隙。 风启洛却负手而立,嘴角竟缓缓上弯,露出一抹端丽笑容,又嗤道:“不过赝品。”却不闪不避,任头顶金光印文落下。 那修士尚在疑惑,身前身后却陡然有十数条三色细蛇现身,不由惊道:“你、你何时布下的陷……” 话音未落,已被那十数条细蛇贯穿身躯,鲜血横飞,灵力亦是消散,惨叫两声,颓然倒地。 那仿制番天印失了掌控,便缩回原本大小落地,几欲触到风启洛头顶的金黄印文亦是消弭无形。 风启洛弯腰将那田黄小印拾起,只觉触手温润,雕工亦是精致,若是抹去神识,再度炼化,倒是个趁手的法宝,便随手扔进乾坤戒中。又随手挥鞭,将那修士的储物袋卷至手中,掂上一掂,面色却沉下,冷道:“还要躲到何时?” 十丈开外一株苍松枝叶沙沙一动,就有个人影轻轻落下,走得近了,月光洒在那人脸上,冷峻犹如冰雕结霜。正是风雷。 第27章 黑枭对血鹰 松香宁神,月色清心。 这一青一玄两条人影静静对立,适才一场争斗便恍若隔世。就连正一剑此刻亦是乖乖闭嘴,不去惊扰二人。 风启洛眼中那人,踏月色,乘松风,天降而来。三分的挺拔,也被他看出七分的伟岸。 他却是皱起一双剑眉道:“不好好做你的六凶之首、万邪之王,却转行做起了奶娘?” 风雷却道:“凑巧行至此处,并非刻意。” 他二人有血契相连,又有元精交融,若想在数百里内寻得彼此踪迹,再容易不过。这般借口,当真有些拙劣。 风启洛却领他情谊,一双紫晶眼眸含笑盈盈,注目在风雷面上,“你与我当真是有缘。” 风雷却沉得住气,面色不变,只略颔首,“正是。” 风启洛又冷睨他片刻,终究移开视线不再纠结此事。田黄印罩顶的危急时刻,风雷虽剑意暴涨,却仍引而不发,只任风启洛施展手段,便足见其信任,若是如此,二人同行亦无不可。 他便将手中储物袋上,那死去修士所留的神识印记抹去,探视其中。 数百灵石,几瓶丹药,几件下品灵器,几枚不入流的功法玉符,当真寒酸。无怪如此急切,见人就抢,终究自取灭亡。 风启洛正待收回神识,突然轻轻咦了一声,自那堆破烂灵器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碎片。又取出先前在幽寂鬼林中所得的碎片。两相比较,材质同书写毫无二致。 他将两张碎片妥善收好,笑道:“自助者,天助之。” 风雷已将那死去修士痕迹清理干净,道:“重活一世,上天待你我不薄。” 风启洛莞尔一笑,“正是如此。”二人便并肩往松林外行去。 那松林位于仙树外园南端,二人自是一路北行,无论妖物魔兽修士,但有挡路者,一概杀灭。风雷亦改了行事方略,不再将风启洛护得密不透风,却是露出一角空隙,任他独当一面。 风启洛得了机会,亦是全力以赴,归一降龙术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又将木系灵力凝炼而成,四色神龙虽只有蛇形,却比先前威力更胜数倍。 一夜之后,二人已行上百里,进入一片平原之中。 天色大亮,许多妖物魔兽亦是苏醒,对闯入者连番围攻。风启洛二人便在平原上遭遇一群野狼。那群野狼皆有二、三阶实力,又性喜群居,极为难缠。 风雷自是遇魔斩魔,剑气凛冽横扫,将几头野狼掀翻,剑光落处,肢体与血沫横飞。风启洛四色细蛇已达二十四条,嘶嘶细响尽被狼群咆哮声淹没,亦是紧随风雷,将野狼尽数剿杀。 此时却传来一声悠长狼嗥,一头体型远比普通野狼大上三倍的黑色巨狼扑向风启洛。那黑狼绿眼黑毛,胸口有两条白色毛带,宛若项链一般。一身毛皮油光水滑,巨爪雄浑有力,巨口一张,竟喷出一道闪电。 风启洛法诀一转,调动两条火红细蛇将闪电挡住,蛇身火红细长,将那青白闪电团团缠绕,发出刺刺电光。 风雷身形一晃,已阻挡在他面前,黑金巨剑往那狼王颌下刺去。 那一人一狼缠斗正酣时,风启洛指尖灵力如水流样泻出,正待再施展一次降龙术时,一股极度冰寒的预兆突袭而至。 风雷亦是察觉危险,才欲撤身,却被那狼王阻了一阻。不过半息工夫,却已迟了。 一道黑影箭光快逾闪电,猛刺入风启洛后心,又自胸前穿出,被风雷捉在手中,箭头成三角,幽幽泛蓝,竟是一杆长不过两指的玄铁毒箭。 风启洛欲待闪躲,那毒箭委实来得太快,待他胸口一凉时,方才听见尖锐破空之声。低头时方才看见黑红血色正自胸前快速洇开,那毒药发作之力亦是厉害,竟有若一道火龙,自胸膛沿各路经脉一路冲向丹田,吞噬灵力、啃噬经脉、割裂丹田。 剧痛剥夺风启洛神识时,他再站立不稳,跌跪在地,又听见邪鬼怒吼,竟是一啸动千山。压得那些咆哮野狼噤若寒蝉,胆小些便呜咽两声,转身逃走。 那邪鬼不惧狼王利爪尖牙,玄青细鳞被闪电击穿,亦是鲜血淋漓,它仍是冲向前将狼王前爪握住,生生撕裂掉一条腿,热血当头淋下,将邪鬼一头白发染成血红。 风启洛此时亦知危险,全力运功抵抗。他那归一真经一法御万法,竟生生抵住了火龙肆虐,却只是权宜之计,那毒气仍旧咄咄紧逼,所过之处,经脉焦黑。 邪鬼身形一晃,已挡在风启洛身前,黑金巨剑被凛冽森然的剑意激发,暴涨出层层黄金符印,宛若无数蝌蚪乱窜,又将接连袭来的玄铁毒箭绞得粉碎。 正一喝道:“这毒箭好生厉害,救人要紧!” 邪鬼生生遏制住往毒箭来势之处冲去的身形,折返回来,将风启洛抱在怀中,不顾身后又有毒箭袭来,往群山方向飞驰而去。 风启洛只觉身形颠簸,有若置身马背一般,体内毒素烧灼,虽阻住几分,却仍叫他昏昏沉沉。只得勾住风雷颈项,狠狠一咬舌尖,刺痛之下,神智竟是清明些许,此时再睁眼,二人已置身一处山洞之中。 洞口层层禁制,洞壁有无数纵横剑痕,裸露出的岩石色呈青灰,边缘锋锐,显是方才挖出的新鲜剑洞。 风雷将他衣衫褪去,露出左胸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剑修晦暗眼神中隐有火光,手中动作却轻巧利落。取疗伤灵丹与辟毒丹外敷内服,又将灌入经脉之中,欲为他驱毒。 极细的金属灵力温厚锐利,顺风启洛手臂经脉一路游走,谁料甫一入胸膛焦黑经脉,风启洛便如遭雷亟,身躯骤然缩成一团。 风雷猛收回灵力,身形亦是一颤,不言不语,只将风启洛扶起,小心平放。风启洛强忍痛楚,哑声道:“我自可运功。” 他声音已是气若游丝,却强笑安慰道:“不妨事,驱毒即可。” 正一静静斜靠洞口,此刻却骤然低沉道:“那金丹修士已近了。” 风雷道:“用心疗伤。”便已起身,提剑往洞外行去。才离洞口时又现了邪鬼原身,再布下层层禁制。这才将神识扩散,寻找那偷袭者所在。 行了数里,便远远见到一个黑瘦汉子在树顶起落疾驰,手中一把暗蓝长弓。风雷眼神一暗,长剑扬起,雄浑剑意咆哮如浪,斩断成片树木。 那黑瘦汉子亦是纵身跃起,一身玄色短打有若黑枭飞掠而过,照着风雷凌空就是一箭。风雷长剑迎上,铛一声巨震,竟将那玄铁毒箭挑开,强硬灵力竟震得他手臂青筋根根突出,血管爆裂。 风雷全不放在心上,足下一蹬树枝,身形快若白驹过隙,长剑有若毒蛇出洞,一点黑金光芒飞快刺向那汉子胸膛。 这黑瘦汉子自然就是钟术臣,他虽强于远攻,弱于近搏,却自恃金丹修为,并不将那区区凝脉的邪鬼放在眼里,眼见那黑金光影袭来,只是面无表情,将长弓高举过顶,空弦拉开成满月,通身灵压骇然。弓弦一松,周围气压便化为无形箭雨,朝风雷劈头盖脸袭去。 纵然他是金丹修为,怎奈这借力打力的招式却不起作用。那邪鬼靠着一身强硬玄青鳞突破箭雨,剑尖已刺入钟术臣腹中。 又顺势手腕一转,正一剑便刮伤金丹。 钟术臣黑瘦面上浮起一丝阴云,却仍是一言不发,反手将一杆玄铁毒箭往邪鬼胸膛扎入,却被邪鬼利爪拧住手腕,生生折断。 那妖修好生能忍,只是闷哼一声,额头渗汗,扔掉断臂往后激射而去,自剑上挣脱后落在树林中,便往群山深处逃去。 风雷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正一道:“风雷,穷寇莫追。” 邪鬼却回道:“除恶务尽。” 那汉子眼神阴沉,手段毒辣,若是放任,风启洛仍有危险,故而风雷势必将他斩杀方才安心。 邪鬼速度自然远胜獒犬,钟术臣眼见身后追兵愈来愈近,怒吼一声,通身灵压骤然暴涨,竟将身旁合围粗的大树压得纷纷朝外断折。那声惊天长啸后,正一剑突然喝道:“不好!速速后退!” 话音未落,那黑瘦汉子已整个炸裂,有若飓风一般气浪同凛冽箭雨一同往四周呼啸汹涌爆开。风雷躲闪不及,只得反手将正一剑倒刺在地,两手交叉护住面门,又张开剑域护体。凛冽罡风呼啸了足足一刻钟,将邪鬼一层青鳞凌乱剥开,露出血淋淋皮肉后,方才缓缓减弱。 金丹自爆的威力,席卷数里方圆,成片巨木自爆炸中心放射状倒伏,被摧残成不足手掌大的木屑,更有小半山头塌陷。 那邪鬼亦是浑身浴血,几乎不见完好皮肉,往前迈步时,身后留下蜿蜒血迹。他只是粗喘不已,行至爆炸中心,确认那黑瘦汉子当真自爆得魂魄都不曾留下一丝,方才回转。 正一剑仍在他手中隐隐颤抖,一面喟叹自己不如当年威武,一面抱怨风雷竟还不曾结丹。 风雷不作回应,他此时通身灵力疯狂运转,丹田几欲被撑裂一般疼痛,头顶隐隐有雷声传来,竟是结丹前夕。然则此刻风启洛生死不明,绝非入定时刻。他只一味强忍压制,折返山洞。 风启洛为抵挡那火龙入侵丹田,全力以赴。竟全然不知洞外动静。那火龙毒素并非寻常毒药,他所炼辟毒丹可解百毒,此时竟全然无效。只靠水属灵力中至纯灵气与其对抗,缓缓消磨。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胸膛被细棉布裹缠之处又渗出毒血,被人细心更换后,冰冷身躯亦被拥在怀中。 又要压制那火龙,又要以至纯灵气修复枯焦经脉,风启洛渐觉灵力不济,面色亦是苍白起来。 神识迷蒙中,却有一股温和浑厚的热力自曲骨、会阴二穴传来,徐徐补充丹田耗损,他便纳而用之,继续在经脉之中与那火龙缠斗。 几个周天之后,毒素又被逼迫出体外些许,风启洛方才有点余力稍作休整,便立时察觉到异状。 他竟跨坐风雷腿上,身后通道亦是将那凶器紧紧绞缠,那火热巨物却排除万难,将他次次顶得身体上抛又重重落下,粗暴磨砺得内襞不堪粗鲁对待一般,微微瑟缩抽搐起来。 风启洛一旦回神,便立时被狂热情潮主宰神智,不由扶住风雷肩膀,往后仰头,“啊”一声低吟出口。 第28章 邪鬼镇鲲鹏 风雷听他出声,面色仍是沉静如水,肃然道:“抱元守一,引灵入经。”又靠洞壁盘坐,手掌掐住风启洛劲瘦腰身,用力下摁时,腰往上顶。 强硬火热的硬物侵入之深,前所未有,陌生磨砺,尖锐疼痛交缠袭来。竟叫风启洛膝盖一颤,腰身又痛又酸,全然脱力,只得往下坐在风雷腿上。膝盖紧贴风雷腿外侧,颤抖不已。又将额头抵在肩头,喘息不已,“太深……” 这声沙哑抱怨却令风雷双眸更暗,只道:“忍着。” 竟全然不管他承受不住,托起腰身时后撤几寸,摁下之时悍然挺进,每每撞上柔嫩肠襞时都带来一阵颤抖,愉悦温热,潮湿润泽,那狭窄小口仿若受尽委屈一般,楚楚可怜将铁硬凶器缠绕住不肯放开。 风启洛被滚烫硬物连番顶撞,只觉要害之处阵阵抽搐,竟至于要麻痹一般,酥麻失神的热流盘旋而上。尘根亦是火热肿胀,在二人腹间辗转碾压,更有另一番甘美滋味,前后同时袭来,身躯颠簸,气息紊乱,就连仅剩几句低吟亦是支离破碎。 浓烈欲念更催生无穷情潮,汹涌如怒涛一般将风启洛抛上又扔下。他便任这热流随灵力一道扩散四肢,竟连被毒素侵害的焦枯经脉亦有若久旱逢甘霖一般,焦土回春,细密伤势渐渐愈合。 热融暖意更令他欲罢不能,支起颤抖膝盖,扶住风雷肩头,主动沉身,往下一坐。 那几欲灭顶的快慰愉悦,更令二人闷哼出声来。风雷见他主动迎合,更是加快腰身摆动,一柄巨枪破开层层纠缠,重重砸在肠襞最深处,狰狞青筋亦是粗鲁磨砺细嫩黏膜,叫它红肿充血,就于快慰之中生出一分钝痛。 风启洛环住风雷肩头,喘息不已,钝痛消去,快感便生;快感落尽,痛楚又起。如此反复,竟将他催逼至极限。 尘根自衣摆下顶撞风雷侧腹,留下道道濡湿水痕,淫靡暧昧,风月无边。腰身却是起伏扭转,百般迎合。白衫滑下,露出肩头后背,凌乱黑发,散落一身。却是风骨清绝,宛若玉刻。这令凡俗望之不敢近前的道骨仙风,此刻全化作颠鸾倒凤的放浪形骸。 风启洛却在这狂欢一般放纵时,低声细碎唤道:“风雷……我、我已……” 风雷对上那少年紫晶闪烁的清亮双瞳,低沉回应道:“启洛,忍耐。” 他语调柔和,腰身却丝毫不见减缓,凌厉攻势一波紧接一波,顶得风启洛两腿时时紧缩,紧贴他身侧磨蹭。风雷复又侧头,贴上他因喘息而干燥的嘴唇,二人鼻息交缠,唇齿碾压贴合,上下连同,灵力亦是自发运转,合二为一。 这却比肉身交合更为刺激情潮汹涌,无边欲念化作燎原大火,自二人楔合之地扩张至体内体外,无处不情热,无处不快意,竟连识海之内亦是一片金光大火,叫风启洛脚趾紧绷,搂紧风雷颈项,亲吻得辗转激烈,津液滋生,喉间嗯嗯啊啊的低吟却是一声比一声更销魂蚀骨。他终究忍耐不住,下肢紧绷,眼看就要泄精,却再被风雷捏住热硬孽根底部,将蓄势待发的一腔热情生生逼回,顿时眼角泛泪,顺脸颊滑落。 将临顶峰时被却遏制,这般难捱滋味,天理难容。风启洛更是怒气升腾,狠狠咬破风雷舌尖,紫眸中竟似映出光芒一般,被眼尾绯色一衬,便生出几分荡魂勾魄的景致。模糊低语道:“大胆……” 舌尖那点刺痛却犹如火上浇油,风雷眼睑微敛,冰寒渐消,只道:“承蒙夸奖。”已手指紧扣,几欲陷入风启洛腰身肌理之中,低吼一声,顶磨更添几分狂暴,进退失据,便添上些肆无忌惮的意味。风启洛只觉一身骨骼俱被那强横力道撞得散乱,酸麻疼痛,酥软热潮,难以一言蔽之。又急喘细哼得溺水一般,连言辞亦是断续破碎,几难成言,“你这……轻、轻些……嗯啊……” 又只顾将手脚攀附在风雷身上,内襞自是火热绵软,死死纠缠住那征伐不休的粗暴凶器,仿若虽他进出磨砺化成一滩春水。胯间肿胀尘根更是颗颗滴落,尽皆被衣袍下摆拭去,洇出一汪深色痕迹来。 破碎呜咽中亦是染上几分啜泣,“呜……住手!” 风雷低声道:“遵命。”仍是腰身摆动,厚重夯击,丝毫不见轻缓。又扣紧他后脑,舌尖卷缠,叫风启洛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如幼兽一般细哼哀鸣,更换来一通疾风骤雨的冲顶厮磨。 欲念太过浓烈,竟放肆连二人连通循环的灵力亦深厚几分,将风启洛受损经脉逐一修补。快慰感太过鲜明,纵使被风雷紧压根部,尘根却愈加洪水泛滥,自前端点滴渗出水渍。 酸麻热胀,钝痛酥软,百味交缠,尽数化作愉悦快感自腰身蔓延,无穷欲念攀升灭顶,风启洛曲腿跪坐,腿根颤抖不休,还欲再咬时,风雷已后撤唇分,松开压制手指,单只紧扣胯骨,猛力冲撞。 那凶器巨大鲜明,进出轨迹仿若自密合之处清晰传来,火辣酥麻,风启洛再忍不住,惊喘几声后已弓起后背,没了手指阻碍,热液汩汩溅出,将二人衣摆染湿大片,双眼中更是情热迷蒙,尚未自绝顶情热中醒来。 风雷顶磨之势又更猛烈几分,任他在灭顶情潮中啜泣哀鸣,收紧下肢,仍是粗暴顶开狭窄通道,狠狠砸进细嫩黏膜包围之中,连顶数十次,又挤入至最深处方才松了精关,低吼一声尽数释出。 风启洛犹若置身风暴中一片孤叶,被上抛下拽,肆意玩弄。才停得片刻,就觉那蕴含锐金灵力的精元灌入体腔之内,手足全无半丝力气,只是气息急促,任风雷重将他按入怀中,眉心相对,紫府应和,丹田之中更涌入强硬庚金之气,于剧痛之中,却是渐渐修复那毒素损伤之处。 二人心体相合,灵力涛涛不绝,却不知山洞之外,亦是风起云涌。云层仿若被无形之力吸引而来,汇聚山头,层峦叠嶂,风声呼啸,将日光一同遮蔽。 暗沉云层之内隐有闪电划破,缓缓形成一道上阔下尖的漏斗,便有一道闪电自漏斗尖直劈山头。劈裂之声骤然炸响,那山头竟塌陷一块,随即涌出万丈青金光芒。 光芒之中,隐隐显出两条巨影,在上者青面獠牙,白发如焰烈烈翻飞,体型巍峨高大,有若青鬼。在下者却是一头青翅泛金的大鹏鸟,正仰头清鸣,隐然有睥睨万物之姿。 青鬼只露上肢,鹏鸟亦是只有半身显现,下肢俱融在一片青光里,模糊难辨。 一时间雷声隆隆,风声萧萧,再观那山头上风云变幻、降雷示警之兆,竟是有人结丹了。 姚守真立在仙树内园之中,眺望南方那片苍茫青光,那青鬼形状,赫然便是一头邪鬼。姚守真神色沉稳,低声道:“郭华执,随我一道前往查探。” 郭华执如今却是武将装扮,一身乌金蟠银甲,更衬得此人身形伟岸,闻言脸色肃然道:“殿下,园外险恶未知,请容末将查探后禀报。” 姚守真眉头一皱,道:“那是我恩人,速速启程。” 郭华执无奈,只得召出飞剑,带姚守真一同前往。身后护卫亦是遮天蔽日,跟随而去。 那水千寒同部下却是列队而入,谁料方才入阵,就见远方青光盈天,不由心中一动,取出阵盘卜算。随即动容道:“钟师兄竟在此地陨落。” 武轩等人亦是喟叹,钟术臣其人阴沉寡言,与其余师兄弟交情浅淡。同水千寒亦不过点头之交。只是此刻见同门师兄在异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不免有点兔死狐悲罢了。 风修宁在乐寄广收门徒,但入其内门者不过十余人。这些内门弟子之间皆有传讯符互通有无,故而水千寒亦是持有钟术臣的传讯符,如今借来一算,便知晓他陨落之处,距离那青光之地竟不遥远。 左右要寻那形似师尊的美人,不如前往查看一番。 主意既定,水千寒便率领众人疾驰而去。 天显异象,自是引来各方人马,往那青光底下的山脉汇集。 乐寄仙国,观星楼中。 风修宁盘坐聚灵阵内,面前一块白玉阵盘徐徐漂浮转动。 阵盘内铭刻五行八卦图,又有数面小旗凭空直立,顺阵盘中无形之力游走。 一面玄色小旗却突兀腾起一团火焰,噼啪烧成灰烬,落在阵盘中震雷之位。 那玄色小旗便是钟术臣。风修宁微微扬手,召来钟术臣的本命玉牌,谁料甫一入手,便清脆崩裂,碎成几块,更是黯淡无光,救无可救。 这大国师终究沉下脸色,阵盘中却骤然青光大盛,数面小旗便接二连三,脆响折断,纷纷倒伏坠落。那白玉阵盘亦是在青光之中发出爆裂之声,失去依托之力后颓然落地,蛛网般裂纹密布白玉之上,竟是毁了。 风修宁目光微凝,落在那蛛网裂纹上,生门断为两截,唯有死门所在,完好无损。这竟是……无人生还的绝境之相。 这元婴老祖素来心如止水,到了此刻亦是面色阴郁,敛目沉息,过了许久,冷若霜雪的声音方才在空空荡荡楼中回响而起:“来人,备驾进宫。” 那二人急喘渐消,入定神合,风雷灵力却是骤然急缩,丹田暴涨,竟将金水两股灵力一同鲸吞虹吸一般,收纳而入。风启洛猝不及防,丹田一空,又被风雷及时推开,方才逃过了被抽干灵力的下场,跌落在洞中。 他顾不得整理衣衫,坐起身来,却见风雷单膝着地,发梢亦是渐渐泛白,通身灵压沸腾,竟在结丹之时,控制不住显了原形。周身玄青细鳞残缺零落,伤口血痕触目惊心,黄玉色双瞳中映不出风启洛身影,仰头怒吼一声,身形一晃,便往洞外疾行而去。 风启洛才一迈步,腰身腿脚俱是一软,竟跌在地上,急忙哑声唤道:“风雷!” 那邪鬼身形滞了几息,便青光一闪,失了踪影。 风启洛又惊又怒,咬牙强撑站起身来,方才察觉毒素已随二人灵力交合运行,尽数转移给了风雷。如今却骤变突生,只怕是邪鬼凶性大发,暴走起来。 正一守在洞口,如今见那邪鬼青影一闪便消失无踪,更是急得团团打转,待风启洛出现时,便奋力一扑,挂在风启洛素白衣袍的下摆上,细声道:“那小子被邪鬼本性蒙蔽,若不及时阻止,只怕要惹来祸事!” 风启洛脸色仍是青白,将他抄起,放入袖中,便往邪鬼遁走方向一路追踪而去。 第29章 祸不单行时 姚守真等人赶到之时,山顶风云尚未散去,青光却早已消隐。山脚下有一处洞穴,剑意凛冽刺人,一行人距离洞口尚有十丈,姚守真便被那森然剑意阻住,只觉那冰寒扎入经脉,剧痛仿若削骨一般,再难寸进。只得派遣郭华执率几个修为高的部下前往查探。 郭华执去不过半刻便归,肃声道:“人去洞空。” 姚守真冷凝视线投向那利剑斩劈出的嶙峋洞口,手指在袖下紧扣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郭华执领命,又见他面色担忧,便安抚道:“邪鬼乃六凶之首,祸害命长,殿下万勿担忧。” 姚守真冷道:“我何曾担忧那头邪鬼……罢了,速速搜查。” 郭华执只得喏喏而去。 风启洛纵使毒素尽消,却几乎耗尽灵力,此刻丹田中空涸空洞,经脉内细密裂伤尚未全数愈合,如今又强行御剑,只觉气虚神浮,不过数里便不得不按剑落地,撑住树干急喘不已。又取出两粒养元丹服下,方才有所好转,只是丹药灵力在经脉中一冲,却叫伤口又加深几分。 正一自他袖口中探出头来,晶黑眼珠一转便知端倪,忧心道:“你经脉有伤,强弩之末,还是速速寻个地方精心休养为妙。风雷那小子撒欢完了,自会来寻你。” 风启洛手指紧扣粗糙树皮上,竟用力得指节发白,勉力停了喘息,方才冷声叱道:“废话……休提。” 那刺猬还待多劝几句,却被一个温润笑声打断,“这小灵宠言之有理,道友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何来余力照顾他人。” 那声音由远而近,话语落时,几条人影已自飞剑上落下,正巧将风启洛包围其中。 为首者正是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水千寒,其余包围的人手,亦是凝脉八九层的高阶修士,更有两名金丹虎视眈眈。若是风启洛巅峰状态之时或可奋力一搏,怎奈此刻却是刀俎上的鱼肉。 风启洛暗暗运转归一真经心法,强行修补经脉损伤,脸色却愈加惨白。与风雷之间,因血契而生的那点似有若无联系,亦是渐渐减弱。 只是血契仍在,若此刻当机立断,风启洛动念之间便可将那邪鬼诛杀,从此世上再无风雷其人。 风启洛并不犹豫,任那点联系时强时弱,挣扎不休。只是抬起一双泛紫的狭长双眸,冷冷落在水千寒身上,“水公子趁人之危,有何贵干?” 水千寒面色一时有些尴尬,仍是唰一声展开宝扇轻摇,矜持笑道:“误会误会。我不过与道友一见如故,如今自是前来助阁下一臂之力。” 风启洛此时已回复了一两成灵力,面色亦有所好转,直起身来,手指在袖中轻绘符纹,挑起一边眉头,便露出端丽笑容来,“你待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这笑容有若冰上红莲,粲然盛放,有睥睨万物的气势。若先前同大国师不过三分相似,眼下便有六分。水千寒目眩神迷,又往前靠近几步,“自是为道友疗……” 他话语未出口,就有数十条四色细蛇发出嘶嘶尖啸,骤然自风启洛指尖窜出,四散袭击众人。风启洛亦是身形如电,却宛若投怀送抱一般,往水千寒怀中袭去。 水千寒本带催动灵力,以手中宝扇应对,怎奈见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带笑,竟是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出手段,只得任他近前。待风启洛手中一柄黑金古剑抵在水千寒颈侧之时,其他人只得生生遏制身形,武轩道:“不可乱来!” 风启洛仍是只注视水千寒,手中剑锋稍稍一动,就将他颈侧割开细细一条血痕,些微血珠落在他尊贵的织锦紫衫交领上。风启洛仍笑得宛若滴血牡丹一般,竟连声音都有几分绵软,“不可乱来。” 那些金丹修士眼光何其毒辣,自是识得风启洛手中灵剑的分量,投鼠忌器,竟不敢擅动。 水千寒亦是僵立不动,片刻方才强笑道:“在下并无恶意……” 风启洛眼睑微敛,“若是将周围这些喽啰遣走,我便信你。” 武轩立时喝道:“世子,此人狡诈异常,切莫中计!” 水千寒心中暗叹一声,仍是道:“退下。” 风启洛又补一句,“三里之外。” 水千寒只得默许了。 武轩等人怎敢当真退至三里之外,只得勉强撤了百余丈之远。心想那法修不过凝脉五、六修为,神识张开百丈便是极限,故而才起了欺瞒之心。 谁料他几人方才匿了身形,便听耳边一声冷哼,正是那年少法修,嗤笑道:“若是小看道爷手段,我便削了他四肢,剁成肉糜,将这世子人彘送回乐寄去。” 武轩等人大惊之下,再不敢冒险,只得退至三里之外。 待风启洛神识之中再寻不到那些护卫踪迹时,他方才斜斜往水千寒怀中倚去,低声道:“抱我起来。” 水千寒心中一怔,只觉被硕大一朵桃花当头砸下,满心满眼俱是粉色团团,香风阵阵,险些就要乐昏头。自是忙不迭俯身,衣衫窸窣磨蹭时,便将这美人打横抱起。 风启洛适才强逼潜力,又施了一次归一降龙术,阻住那些侍卫。此时丹田干涸,便是连握剑的手亦有几分颤抖,故而只得依靠此人。如今身形悬空,怀抱之人却居心叵测,纵使他心中忐忑,面上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却是柔声道:“往西北方二十里,寻个无人打搅之处。” 水千寒微微垂目,见怀里人半是推拒,半是依赖的模样,更是浮想联翩,心潮澎湃。想他那位师尊,自幼时见面便是元婴之尊,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尊贵不可侵,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弱势强撑,欲拒还迎的姿态。顿觉这满山满谷的苍翠森林都失了颜色,忙应了一声,将怀中美人紧了一紧,便往指定方位行去。 郭华执等人便在搜索中遇上了武轩一行。乐寄乃上三品仙国,这水千寒贵为世子,故而武轩等人亦是得了越明王室几分礼遇。此刻遇见,自是要郭华执调派人手协助营救世子。 郭华执便问道:“却不知那劫持世子之人何等模样?” 武轩等人面露尴尬,他几人俱是高阶,却被个小小的中阶法修玩弄,实乃耻辱。只是兹事体大,也顾不得颜面,只得将那法修形貌细细描述一遍,“十八、九岁模样,不过凝脉六层修为,一身白衣,生得倒是俊俏,眸中带紫,应是炉鼎体质。只是不知修的何等法术,五行之力俱耍得纯熟……” 这般描述,倒跟小王子殿下所寻之人有几分相似。郭华执心中暗叹,莫非当真如此巧合?面色则是慎重万分,派遣手下去一道寻人。 怎料这边命令方才下达,就有一道褐色传讯灵符破空袭来,郭华执抄在手中一扫,脸色又是一沉。 却原来百里之外的一处平原上,各国修士为取奖赏,联手剿杀邪鬼,彼此打斗起来。 无怪乎试剑赏花会之前,有两位国师联名启奏圣上,警告卦象不妙,暗示赏花会将多生波折。圣上却道,修真之人无处不相争,怎会毫无波折,仍是一意孤行开了赏花会。 如今看来,却当真是应了那两位国师之预言。 他只得遣了副将同武轩等人继续搜索,另带一列小队士兵折返山洞前,将当下情形一一禀报,要送姚守真回宫。 姚守真却细细追问武轩所言,而后坚定道:“若本王所料不错,劫持世子之人定是我那恩人无疑。”继而又冷嗤道,“只怕是那世子见洛公子俊美,动了色心,方才落入手中。自作孽,不可活。” 水千寒其人,风流好色,举国闻名,便是越明王室中亦有耳闻,姚守真自是毫不意外,那人有此一劫。郭华执却是不敢接他此言。 姚守真又道:“外园中邪鬼力敌众修士,这等闹腾起来,自有大殿下出面应对,何须你我去操心。那邪鬼本事过人,不用多事,先寻恩人要紧。” 便命令郭华执引路,往群山深处去搜寻风启洛踪迹。 水千寒却已将风启洛抱入一处山谷。那处谷口狭窄,群山环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段。又在谷口布下隐踪禁制,方才背靠山脚坐下,小心翼翼将风启洛放在腿上。 风启洛几近油尽灯枯,又狠狠一咬舌尖,维持神智,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枚暗金药丸,摊开在掌中。 水千寒见那丹药小指大小,灵力充溢,并非凡品,只是不知名字功效。才欲发问,却见风启洛将药丸送入口中,复又凑近他面前,柔软嘴唇竟覆盖上来。顿时热血上涌,便张口迎合,唇舌勾缠,又将他袍摆往上搓揉,谁料才得了甜头,就觉一股苦涩回甘的温热药力自喉咙涌入,顺经脉化入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启洛得逞之后,立时将他推开,怎奈一时用力过猛,竟跌落在草地上,又咬牙爬起来。 水千寒却捂住胸口,却是寻不到半丝痕迹,便是想要将那药力逼迫而出也是不能,便脸色惨白问道:“莫非是毒药?” 风启洛已直起身来,盘坐后将下摆一撩,便有几分得道仙人的风姿,哑声笑道:“开天集现天子金丹之事,你可曾知晓?” 水千寒一怔,“稍有耳闻。” 风启洛道:“那天子金丹便是由我炼制。” 眼见水千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风启洛亦不介意,只续道,“可惜世人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天子莲可提纯、净化灵根,若是反其道用之,却可污浊灵根。” 水千寒心思动得极快,闻言便惊道:“你竟——这丹药……” 风启洛傲然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想天子莲加绛朱金线草,竟能炼成如此狠毒的丹药。不痛不痒,便可叫你天才资质,亦是落个废灵根下场。我呕心沥血方才炼制这一粒,倒是便宜你了。” 水千寒便人如其名,此刻心中百冷千寒,苦涩笑起来,“这等便宜,不要也罢。我不过想亲近一二,道友何至于此。” 风启洛此时已气若游丝,仍是强撑道:“……为我护法,事了之后,我便为你炼制解药。”说罢已是气息不继,只得敛目凝神,才欲行功,便已昏迷过去。 第30章 福有双至日 平原之上,有上百人影密集聚合,法术灵器带起绛紫、金黄、靛青、血红各色光华绚烂,呼啸轰击,又被当中一道玄青巨影掀开,低沉咆哮声起,千山俱震。 那邪鬼两丈有余,魁梧强劲,行动却迅捷有若电光雷影,兔起鹘落间便抓住一名法修颈项,一面咆哮,一面高举过头,怒吼声中,竟将那法修左腿硬生生撕扯下来。 漫天粘稠血肉如雨落下,腥甜血气充斥鼻端,竟叫围攻者仿若置身修罗炼狱一般,个个面色惨白,肝胆生寒,竟再无人胆敢近身,只一味用远程法术灵气轰击。 一时间雷火符、雷火弹、水箭符、风刃符、火球符、裂地术,诸般手段如瀑倾斜,仿若交织成一张法术大网往那邪鬼当头罩下。五行之力此消彼长,漫天俱是火焰烈烈、水汽腾腾、风声飒飒,密不透风。 邪鬼虽最惧法术,怎奈这一头如今结丹,玄青外皮更是强韧百倍,寻常法术亦是损伤不能,竟是惊天动地狂啸一声,往那法术网薄弱之处冲出。拼着一身新伤旧痕,满身血红几欲遮掩本身青黑鳞色,又伸出刀刃一般利爪,就往人群中一挥,竟有剑意暴烈,呼啸冲散残余法术波动,更猛撞在当头几名修士胸前,便刮个肠穿肚烂,惨叫声起,接连倒下。眼见着便是重伤不治。 修真之人纵使个个刀尖舔血,如今亦是生了怯意。各国对那邪鬼悬赏再高,若是没了性命,又有何用。只是那邪鬼黄玉色双瞳渐渐泛起血光,竟似杀意大起,若是一个不慎,只怕就要遭毒手,故此这群乌合之众的修士们却是自发调整阵势,不敢轻易逃去。 恰在此时,就听见一个洪亮声音响起,道:“各位仙师有礼,我乃越明国王子姚守成,奉父王之命,率军围剿邪鬼。请各位仙师速速撤离。” 那些修为弱的,自是心中松一口气,便待伺机撤离。 那些修为强的,却是心中一哂,暗道这王子殿下是抢功劳来了。手上攻势又加紧几分,并不退让。 那王子传音即毕,又等待片刻,见有修士离场,却仍有些心存侥幸的,欲留在场中分一杯羹。他嘴角冷笑,扬手一挥,便有万千箭雨,蝗虫一般密密麻麻落下,有些修士躲闪不及,亦是被误伤,惨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姚守成一身玄黑避水兽头乌金甲,外罩腥红如血的吞月狐绒披风,腰间佩一对雕金嵌珠的龙凤宝剑,腰身笔挺坐在一匹纯黑骏马背上。二十出头年纪,华贵矜持,俊雅容貌间透着几分阴郁。听闻那些修士怒骂,亦是毫不在意,只让副将与那些修士致歉道:“若有误伤,我军有伤药奉上,请即刻撤离。”这王子殿下言语恭敬,手段强硬,竟是分毫不给这些修士浑水摸鱼的机会。 那邪鬼亦是被一阵箭雨击中,他如今少了武器,只得赤手空拳与人搏斗,越明军所用利箭箭头皆有符纹加持,竟有几支刺穿青鳞,扎入邪鬼隆起的手臂与腿肌中。 邪鬼大怒,一双眼中血色更盛几分,抛了那些纠缠的修士,视线锁定军中为首的王子,急冲而来。 姚守成细长黑眉一挑,又一扬手,骑兵队便策马列阵冲出,个个手执长枪,宛若一团铁打的荆棘,腾起黄沙阵阵,对准邪鬼疾驰而去。 那邪鬼不闪不避,亦是对准其锋芒勇往直前。却在距离不足几丈时,足下骤然一蹬,身形跃起惊人高度,便有若青黑巨鹰一般自骑兵阵上空掠过,又落在阵势后半,将几名骑兵撞得人仰马翻,一时间马匹嘶鸣、人立而起,又彼此踩踏,骑兵纵使有重甲在身,亦是险些被踩成肉泥。这威力无匹的重装冲锋队伍,竟轻易被邪鬼搅乱。 一片混乱之中,玄青身影再度跃起,仍是直冲姚守成而来。来势汹汹的身形,便是尚在数百丈外,就已叫这尊贵的王子殿下察觉剑意袭人,杀气冲面而来,不由得后背一寒,却仍谨记自己尚在军前,紧握剑柄,强撑冷静道:“金丹侍卫何在!” 便有数条身影自他身后拔地而起,御剑往那邪鬼冲去。 只是风雷凝脉之时便可越级碾压金丹剑修,如今既已结丹,自然远非昔日可比。区区几个金丹又岂在话下,竟怒吼出声,生抗住那集结的灵压威慑,又以肉身硬挨住一名剑修进攻,反手一掌便将那泛着紫光的中品灵剑抓在手中,竟是连物主神识也不肯抹去,直接一挥,将冲到面前的一名金丹修士拦腰斩断。顿时血喷如赤练,伴随断肢扑扑落地,落入诸修士眼中,个个尽皆变了颜色。 一时间只见一道玄青巨影在半空与地上左突右奔,凡有阻挡者尽皆杀之,却是连角度亦不曾偏移半分,直冲姚守成而来。那王子殿下终是胆寒,再不顾颜面如何,策马便往后撤退。左右军士阻拦上来,护驾之声不绝于耳。 怎奈那邪鬼委实强横,手中那把中品灵剑不过几斩便刀刃卷曲,再用不上,又弃了灵剑徒手相搏。 姚守成哪里还顾得上王子尊严,转身策马狂奔逃窜,那邪鬼杀得兴起,故而并不穷追,一路前进,一路杀伐,在身后留下无数残破尸首,堆积如丘。 姚守成副将仍坚守阵地,眼见得越明军森严队伍被一头怪物搅乱得零碎不堪,也是心中生寒,哑声道:“速速传讯,请国师襄助。” 那传令兵立时放出传讯灵符,青光才闪,却被遮蔽漫天的白光吞没。 顿时清雅花香阵阵,淡而不弱,凝而不散,将这满地血腥味道强压下去。更是令四肢百骸俱感受到暖洋洋的温养之气。 那花香白光几欲传遍整个越明国,便是生死相搏的仇人亦是暂时放下刀剑,沉静在这片宁谧香风、圣洁白光的笼罩之中。 越明仙树,竟提前开花了。 仙树守卫更是目瞪口呆,看那朵朵足有磨盘大小的圣洁白花在枝头渐次绽放,花瓣有若白绢轻盈,白光萦绕。却盛放不过片刻,便渐渐枯萎发黄,飘落枝头。 越明仙树花期九日方凋谢,此时却盛开不过片刻,旋即凋零坠落,高逾百丈的巨大仙树亦是生机渐枯,守卫心知大祸临头,只得颤声传讯,报于宫中知晓。 仙树凋零,花香亦是渐渐消散,白光不在。众人心中更是升起一股不祥预兆。 那邪鬼停了厮杀,在满地尸山中立起身来,白发青鳞尽皆染血,煞气盈满,宛若魔神降世。叫上下四周的修士尽皆后退,颤抖不已。邪鬼却紧盯白光消散的仙树内园所在方位,陡然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化作青黑之影,往那仙树园全速冲去。 姚守成逃过一劫,长舒口气,身形一软,险些跌下马来,好在他心智尚算镇定,仍是勉强稳住了。 这些报告尽传至姚守真耳中。那少年再无半分天真怯懦的神色,倒是冷笑一声道:“竟叫他留了一命,运道当真不错。” 他见郭华执欲言又止的模样,仍是冷笑道:“郭将军可是心中怨我不顾兄弟之情?” 郭华执敛目道:“末将不敢。” 姚守真终究是看重这员大将,仍是耐心道:“若是没有这位殿下撑腰,你当有什么人胆敢将越明的小王子贩售去做那卑贱营生?” 郭华执果然是身躯一震,抬眼看向姚守真,他如今与殿下身在郊野山中,左右俱是心腹,便低声道:“大殿下竟……”如此不顾兄弟之情。 姚守真叹气道:“阿执,你为人忠肝义胆,却委实太过耿直。父王近几年来对我宠爱日盛,朝中更有谣传,猜测太子之位只怕要落入我的手中。同那龙椅相比,兄弟之情算得了什么?” 姚氏王族,资质俱是平凡,既然仙途无望,自是更重世俗权柄一些。 郭华执仍是不语,良久,便低叹一声,却是想起了天应的那位赵公子来。 姚守真极目远眺,又见远处圣光璀璨,将大半天际俱都净化,过了片刻,竟是香气盈然。却是皱眉道:“仙树花期竟提前了,并非吉兆,加速搜索,千万莫让恩人遇险。如若不然……”姚守真心中苦笑,剩余的话语自是未曾出口。他仍牢记自己吞服了一粒烈火蚀神丹,若是没有解药,只怕性命不保。他归国之后,遍访丹士,竟是无一人知晓这丹药配方。姚守真虽心中起疑,终究不敢以性命冒险。 风启洛入定极深,灵力在丹田中盘旋成一个漩涡,有若磨盘一般,将身外灵气吸入,送入磨盘之中,去芜存菁,萃取出天地至纯灵气后,方才送入经脉之中。他又是单水性灵根,萃取效率、温养功效俱是上佳。至纯灵气流经之处,便将经脉中细密伤痕缓慢修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突然一阵纯正温养的灵力涌入,带有清淡花香,宁心滋养,竟叫他修复速度快了几倍。枯涸丹田亦是被这灵气温补,渐渐填满。 待他睁眼之时,经脉暗伤已修复大半,丹田内灵力亦是回复了六成以上。 若非那股温养之气骤然消失,只怕他还可多恢复几分。 如今却被人严严实实抱在怀中,又兼手足俱被不知材质的铁链铐住,双手更被反剪身后,竟是挣脱不得。 风启洛肢体僵硬,脸色一沉,便仰头对上水千寒温雅端方的笑眼。 那世子垂目凝视,笑靥温和道:“我这锁仙玄铁链,尚可入道友法眼?” 第31章 树枯现魔龙 风启洛暗暗凝聚一股灵力,自指尖轻绕在那锁链上,谁料灵力才碰上那铁质,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他便冷笑道:“色令智昏,莫过于此。” 水千寒却只作夸奖收下,仍是温和笑道:“但得美人顾,万金一掷轻。”竟自顾起身,将他凌空抱起,就往谷外行去。 风启洛虽想再讥讽几句,却觉多说无益,干脆静观其变。那正一剑虽是神兵,怎奈寻常人等皆触碰不得,水千寒只得将其弃掷谷中。如今他擒了肖想之人,自不肯再在园中多做停留,便放出传讯灵符给武轩等人,要一同出园。心中自是将如何讨怀中人欢心之事设想得巨细靡遗。 那传讯灵符带出一道青光,便落入武轩手中,他待一扫,便暗暗叫苦。世子要他几人隐藏行踪前来接应,如今却如何同越明军交待? 武轩只得干脆一抱拳,同那越明将领道:“世子已有消息,各位高义,我乐寄铭记在心,请回吧。” 那将领乃是郭华执麾下一名副将,姓周名青山,为人素来老道周密,见状便不做纠缠,笑道:“可喜可贺,那我等便去回禀郭将军。” 他见乐寄侍卫尽数遁远,方才召来两名最擅隐匿的下属,如此这般嘱托一番,又微微敛目,看那两名下属追踪而去。 故而不出半个时辰,姚守真已得了消息。那追踪士兵携了仿影珠,如今便激活展现。离得虽远,但姚守真又怎会错认,那被世子抱在怀中,手足俱被捆缚之人,正是风启洛。 姚守真正安坐在外园唯一的防御法阵之中,由金丹侍卫与士兵层层守卫,这少年目光微凝,落在仿影珠幻化的影像之上。风启洛身陷囹圄,仍是宠辱不惊,胸有成竹的神色,令姚守真更添几分折服之心,不由低叹一声:“那水千寒倒是好眼光。乐寄势大,不可正面对抗。阿执,你带些人去,设法将恩人偷出来。” 郭华执面色一僵,心中微苦,他堂堂越明镇南将军,自调回朝中护卫皇子以来,尽的皆是守卫之职,如今更上一层,做起小偷来了。 他尚未开口,却听那千金之躯的小王子叹道:“可恨我如今竟还未筑基,否则便亲自去偷。” 郭华执急忙大声喊道:“末将领命!”将王子殿下那念头扼杀于摇篮之中,方才领人匆匆去了。 防御法阵将这几间宅院团团包围,如今以大量灵石开启,半空结界泛起淡淡土黄色。姚守真出了房门,立在庭院之中,远望结界之外。 仙树园中风云变幻,竟连大地亦在微微颤动。越明国师同王都中的高阶修士全数出动,正将仙树团团包围。 越明仙花香消蕊萎,落在仙树四周,宛若年月久远而泛黄的陈旧丝绢,厚厚铺陈树下。 就连那狭长翠绿,仿若翡翠般的通透绿叶,如今亦是暗淡无光,枯败垂落。 更有一股滑腻甜香,自树根处堆积的残花中升腾。 越明大国师足下踩着一个黄金圆钵,悬空立在仙树一侧,见那甜香伴随黑气散开,不由面色剧变,沉声道:“树根竟有死气散开,只怕是根系被妖魔所伤!”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星衍大陆九国王室,历代以来,与仙树依附而生。仙树择血脉而赐福,血脉供仙树而护持。代代莫不如是。 仙树枯萎之事,典籍中唯有数万年前有一次记载,便是魔龙梨迦罗刹现世之时。 那大国师忆起此节,忙高声喊道:“不好!速速将内园封锁!” 这老者话音未落,越明仙树已剧烈摇晃,无数青黑树叶亦是簌簌掉落,百丈树身竟发出巨响,倾斜一侧,树根之下的泥土有若波涛汹涌,骤然翻开一个大洞,就自那地洞中喷涌出一股血红带黑的煞气。 一名低阶国师立在树顶,躲闪不及,被那血红煞气喷个正着,顷刻之间,竟是连惨叫亦来不及,通身骨血尽被腐蚀吞噬,只余一具挂血白骨自半空跌落。 众国师连同修士神色肃然,四散到五行方位,便要启动内园结界。 却有一道玄青身影白驹过隙一般闯入结界之中,那血红煞气雾气腾腾,仿若受到感召一般,朝那玄青身影猛扑而去。 此时众修士方才看得清楚,那玄青身影竟是个邪鬼,双眼赤红有若地火燃烧,又猛地张口一声咆哮,那血红煞气便翻腾不休,被邪鬼鲸吞虹吸,吞入口中。 当是时,邪鬼吞没煞气,蔚蓝明朗的天色骤然被乌云遮蔽,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金色电光竟接二连三自云端落下,击打在那邪鬼身上。青鳞剥落、血肉淋漓,不过几息工夫,那邪鬼脚下便积血成池,却仍是森冷镇定,复又举起一爪,竟将一道天雷挡在掌心,缓缓站起身来。原本苍白的长发化为漆黑,在身后宛若不祥之翼般伸展而开,青鳞消散,獠牙收起,竟又重化了人身。 仍是风雷的模样,冷冽倨傲,睥睨苍生的姿态,竟叫头顶雷声愈加剧烈,仿若震怒一般,盘旋轰鸣,当头劈下。 风雷却勾起嘴角,露出冷漠笑容,嗤道:“本座既已现世,负隅顽抗又有何用。”竟是伸出一指,便有一道金色剑气往那雷光斩劈而去,对撞在空中轰然爆炸,竟将内园结界炸出无数蛛网一般细缝来。 大国师本就须发花白,如今更是耗尽精力启动结界,须发更褪色成雪。如今结界被雷光一炸,法阵各处符纹受了灵气反噬,接二连三轰然爆炸,操控法阵之人亦是跟随受伤,在内园墙外跌了一地。 大国师不顾血染长袍,仍是匍匐地上,却将扶他的徒弟用力一推,哑声道:“速速禀报圣上,魔龙出逃,将国都百姓遣散,并通传九国一庄,共商对策!” 那年轻弟子眼见得师尊伤重憔悴,却是眼圈发红,用力应了一声是,甩出飞行法宝,便往国都所在飞驰而去。 头顶雷光渐渐消散,风雷立于半空,往四周一扫,目光微凝,“本座不过睡了个午觉,这大陆便成了蝼蚁的天下,当真,令人生厌。” 言罢便摊开手掌,轻描淡写往眼前一挥,声音亦是低沉有若大地鸣动,“极深之深,极暗之暗,诸天神魔,听吾号令。百万雷击——” 刹那间便有云层聚集,千万道刺目雷光,有若一阵电光急雨自云层里落下,笼罩数里方圆。轰轰轰轰!震耳欲聋的雷击同雷光噼啪刺响交缠,几个修士躲闪不及,竟生生被雷光劈成了焦炭。 那奉命报信的弟子亦是未能逃出雷击范围,却被一道白玉墙挡住,方才狼狈去远。白玉墙便缩成手掌大小的玉牌,落入大国师手中。 大国师面色铁青,足踏黄金钵立在空中,白色道袍在雷声中鼓满劲风,连同如雪的长须一道猎猎翻飞。一手执白玉牌,一手指向风雷所在,沉声道:“孽畜,你不在锁龙殿中安分守己,却擅自逃出,坏我仙树,屠我百姓,天道也不能饶你!” 那顶着风雷外皮的魔龙仍是倨傲冷酷,露出近似残虐的笑容,又低头看自己上身赤裸,不甚雅观,袍袖一拂,便换了身玄色织锦,金线绣五爪金龙的华贵衫袍,方才又笑道:“黄口小儿,竟对本座口吐妄言,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念你勇气可嘉,本座便要这整座城池为你陪葬,权作嘉许。” 说罢在狂风之中闲庭信步,指尖金色灵力汇聚,渐渐描绘出繁杂符纹来。 伴随他咒语低诵,大地隆隆颤动,竟成块裂开,扬起阵阵如山高的泥浪,一时间高山崩塌、森林尽毁、山谷填平,地鸣轰轰,叫人闻之胆寒。一波波泥浪咆哮不休,冲开外园结界,朝越明国都之中扩散。 大国师怒道:“孽障大胆!”祭起那白玉牌往魔龙头顶砸下,被风雷一道剑光斩为两半,那法宝失了灵力,缩回原形往地上落去。大国师亦是心神受创,吐出口鲜血,无力跌坐在黄金圆钵上。另几名国师方才赶到,纵知不敌,仍是毫不畏惧,纷纷祭出法宝往魔龙袭去。 那魔物道:“蝼蚁聒噪,好生厌烦。” 腾出另只手便欲杀之,谁料那只手却逆了主人意思,竟反过来一指,一道凛冽剑气直击入丹田。 魔龙身躯巨震,停了法术,只觉丹田之中剑意翻涌,金丹亦有不稳的征兆。他更压不住那邪鬼元神,只得匆匆匿了身形,避开漫天法宝袭击,哑声道:“这小鬼……竟有余力反抗……” 他此时顾此失彼,只得弃了那群国师,停了那翻天覆地的法术,化作一道剑光往远处遁匿而去。 剧变陡生之际,郭华执等人已追踪水千寒一行,离了仙树外园。此时越明国都内已全城戒严,郭华执等人便以公务之名,同那神仙居的掌柜通了声气,几人装扮做店小二,将水千寒所住的天字上房团团围住。 房中只有水千寒同风启洛二人,那世子美人在怀,终究按捺不住,将风启洛压在床铺中,扯松腰带,又见他黑发披散,眼神锐利,格外令人心荡神驰。便急了呼吸,在风启洛耳根轻轻一吻,低声笑道:“师尊莫怕,弟子自会好生疼爱……”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那神仙居禁制严密的天字上房,就被一股磅礴剑气撞碎整堵墙壁。一条煞神般身影自烟尘中现身,复又一剑,将水千寒身躯掀起,狠狠撞在另一侧墙上,又跌落在地。那小世子何曾受过这般苦处,竟是撕心裂肺地惨叫几声,便人事不知。 这惨叫落在风启洛耳中,有若天籁悦耳。他站起身来,尽管衣衫松散,长发如云垂落肩头,却仍是清俊雍容,皱眉道:“为何这般迟。” 风雷仍是手提正一剑,玄衣锦绣,金龙闪闪,随他身形一动便有若活转一般,隐隐有腾云之势,却是肃然道:“出了点意外。” 而后手起剑落,将风启洛手足的铁链斩断,二人眼神交汇处,便知彼此心意,略一颔首,就自那客房墙上的破洞御剑遁走。 待郭华执同武轩两拨人先后闯入时,便只见满室凌乱。那位世子却是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风启洛与风雷二人御剑行了足有数百里,他便察觉风雷身躯冰冷,竟是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立时按下飞剑,降落在一处巍峨高山顶峰。风雷便踉跄两步,单膝着地,竟似被抽离全身力气一般。他紧追上前扶住风雷肩膀,低声道:“出了何事?” 风雷反手将他手腕紧紧握住,眼神有若寒潭幽谷,深不可测,却是哑声道:“启洛,杀了我。” 第32章 正一说六凶 夕阳斜照下,风启洛二人斜长倒影映在苔藓密布的石壁上,仿若二人合为一体,难解难分。 山高风寒,呼啸震耳,风启洛险些漏听了风雷那声低语。 他只得单膝着地,将那剑修圈拢怀中。风雷身躯刚硬冰寒,喘息声有若风箱一般,沉重急促。他亦是竭尽全力,两臂将风雷肩膀用力环抱,怒道:“风雷,你怎可抛下我不管?” 风雷略略犹豫,却仍是抬起手臂,环住风启洛腰身,用力之大,仿若要将他腰骨压折。声音压抑,竟是自齿缝间逐字逐句挤出一般,“梨迦罗刹,欲夺我肉身。” 风启洛一怔,心思却是急速动了起来,他虽被水千寒强行带走,但风雷暴走之事,仙树花开,转瞬凋谢之事,却历历在目。 前世他同风氏子弟前来试剑赏花时,并未遭遇任何意外。越明仙花盛开九日,如期结果。各国俊杰领了奖赏,便心满意足散去,并无半分波折。 如今事态却全然出乎意料,才叫风启洛更深刻明白,重生一世,种种遭遇,早已全然不同。 真真是恍如隔世。 他心思动时,手上动作不停,将装丹药的瓷瓶玉瓶取出摆满一地,又召出天书寻找固神之法。 那正一竟一反常态,化了刺猬之形,踮起细嫩后腿为风雷送药。风雷便服下一整瓶宁神清心丹,抱元守一,与那魔龙意志做对抗。 风启洛又在天书中寻到一个固神的阵法,捏碎几十块灵石,将灵气充溢的石粉环绕风雷身周,在地上画下一道狭长符咒。 那石粉本身饱含灵力,又被风启洛灵力一催动,便牢牢嵌入山石地面中,风吹不散,稳定生辉。 风雷的喘息声,方才渐渐平缓下来,面色却惨白如雪,趺坐在符咒阵中,看向风启洛,低声道:“魔气已占据识海丹田,驱逐不出。” 风启洛适才布阵,几欲耗尽灵力,此时亦是细汗弥补,自鼻尖颗颗滴落,听闻此言,更觉心中一阵冰凉,哑声道:“定有办法……” 那刺猬尖细声音亦是此刻插了进来,竟是沧桑悲怆,满怀感伤地幽幽一声长叹,“罢了,老夫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此刻……再不能隐瞒。” 风启洛此刻哪来心思听他聒噪,才欲呵斥,却听正一又道:“六凶兽肆虐大陆,并非天灾,乃是人祸。启洛,你将禁制张开,我与你慢慢细说。” 风启洛闻言,自是快速布下禁制,叫寻常神识探查不到后,方才一把将那刺猬抓了起来,喝问道:“此话怎讲?”正一符印如今已解将近二十道,个头超过手掌大小,沉甸甸下坠,有若一团乌金刺球。 它又蹬踹几下,眨巴一双黑黝黝绿豆眼,细声细气叹道:“六凶兽非妖非魔,非人非鬼,并非天生,乃是有人刻意炼造的容器。” 风启洛将手一松,刺猬落地得了自由,连忙抖抖利刺,换个舒适姿势坐在一块凸起岩石上,侃侃而谈。 数万年前,星衍大陆人丁凋零、魔物横行。那魔龙梨迦罗刹坐拥魔兵,在浮空王国称帝。后被数位上古真神联手剿灭。魔龙被擒之后,真神慈悲,不忍它万年道行一朝被毁,便在大陆万里以下的深渊中建了一座锁龙殿,将这魔龙困在其中,又布下重重结界,在其中讲经传道,以期这魔龙有朝一日幡然悔悟,明彻道心,修得正果。 至此为止,皆是星衍大陆上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随后正一却是话锋一转,道起秘辛来。 原来魔龙自黑暗而生,竟不死不灭,诸位上古真神并非慈悲,而是杀他不得,只好将这魔龙元神同肉身一道分割成九块,分别埋葬在地下极深之处,故而,锁龙殿共有九处。 诸神又在各锁龙殿上植下仙树,欲让这些树木镇守龙尸,且千万年汲取魔龙精气,一则终有一日可剥夺其不死之魔力,二则更可生出有助修道的仙果灵丹,可谓一举两得。 此后便扶持凡人修仙,又以仙树为中心,建立修仙九国,数万年后,便有了如今的格局。 风启洛皱眉道:“这与六凶兽有何关系?” 正一细声叹气,在岩石上爬了两步又坐下,“且听老夫慢慢道来。那魔龙并非天生魔物,实则乃龙德数万年前一名国王,那讨伐魔龙的真神,正是国王麾下几位大臣。” 星衍大陆九国,有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之分。龙德正是上三品中为首的上仙之国,其国人据传乃上古神民后裔,灵根资质俱佳,足可睥睨大陆。此国又每隔百年举办一次九国大比,位列前三者,无论出身国籍,皆可成为龙德国民,且有资格竞选国师。这等盛会,远远超过各国试剑赏花会的盛况。龙德之尊可见一斑。 数万年前灵力充盈,真神尚未破碎虚空,龙德之王的实力更是个中翘楚。那一场众神之战如何令天地变色,如今早已不可想象。 魔龙被镇后,他的心腹部下则四散逃窜,有的被剿杀,有的却改名换姓、移形换貌,蛰伏起来。他那些部下倒当真忠心,数万年后仍不忘初衷,要让梨迦罗刹重现人世。 正一咳嗽两声,又道:“一言以蔽之,便有了六凶兽的降生。” 风雷正坐阵中,不言不语。风启洛却冷道:“说来说去,尽是废话。” 正一便大怒,后背尖刺根根张开,又咧嘴露出几根小小尖牙道:“老夫先前主人,正是为这秘密而死。若非酒剑仙人心怀苍生,不顾己身安危,如今这大陆肆虐的便是九凶兽!” 却原来是那魔龙麾下一名魔将伪造身份,竟成了龙德国师,而后便借助仙国资源,开始炼造魔龙元神之容器。 概因魔龙肉身皆已被根系深入缠绕,汲取无数养分魔力,数万年中,早已腐朽不堪,唯有制造九种容器,将魔龙九缕割裂的元神收纳其中,再以秘法合而为一,方可令梨迦罗刹真正复活。 那酒剑仙人乃正道楷模,知晓这秘密之后,便闯入那魔将巢穴大肆破坏,并与那魔将同归于尽,将他炼造九种容器的计划生生腰斩了。而先前炼出的六大凶兽,却已在大陆上繁衍肆虐起来。 千年之后,正一剑辗转落入风雷手中,而风雷却是六凶之首的邪鬼。这便是缘分使然。 风启洛视线落在风雷面上,那剑修转头,沉沉看他,双眼深如风暴前夕的大海,风启洛想要上前握住风雷双手,却又怕破坏固神阵效力,引那魔龙反噬。只得留在原地,视线交错,又低声问道:“那计划千年之前就被酒剑仙人腰斩,为何凶兽尚能繁衍?为何二十五年前,风雷出生?此其一。六凶专为容纳魔龙元神而制,为何却有自我神识与魂魄?此其二。既有自我神识,魔龙若要用这肉身,同夺舍何异,如何破解?此其三。” 这三问却将正一问倒了。尖喙蠕动,嗫嚅半天,忽而在岩石上站立起来,大怒道:“老夫不过一柄剑,哪里知晓这许多!” 风启洛剑眉微皱,才欲安抚几句,便听风雷笑道:“他不知晓,本座却知晓,这位少爷何不问我?” 风雷素来寡言冷面,便是开口也如风激寒冰,剑敲铜钟。如眼下这般轻佻笑言,前所未有。 风启洛心中一凛,起身注视风雷,指尖已有数道灵力汇聚,他如今降龙术使得熟练,几息间就能召出四色灵蛇。 那顶着风雷外形的魔龙之王却视若无睹,竟是自阵中徐徐起身,迈出阵来,又雍容含笑道:“你相公这躯壳,天生便是为本座而生,除非身死道消,否则任你使何种手段,也是驱逐不能,何必叫他多吃苦头。” 梨迦罗刹乃远古帝王,尊贵无匹。如此一笑,便有若俯瞰苍生一般,有些纡尊降贵之意。那刺猬早已吓得腿软,滚下岩石,躲藏在石后不敢吭声了。 风启洛见风雷素来冰寒的面容浮现如此陌生的笑意,怒火尤盛几分,却知他言之有理,停了法术,又冷笑道:“风雷血契仍在,我要你死,不过动念之事。” 梨迦罗刹又是一笑,黑袍摩挲之声响起时,已靠近风启洛面前,抬起手便欲抚他面颊。风启洛怎容他乱来,扬手就要拍开。那剑修何等身手,自是将他手腕握住,又捏住风启洛下颌,双眸微微一眯,轻佻笑道:“你舍得?” 风启洛不闪不避仰头,看向那陌生双眸,柔和笑道:“自是不舍……若被你夺舍,只好忍痛报仇。” 梨迦罗刹面色一震,只觉丹田绞痛,急忙将风启洛松开,踉跄退了两步,嘴角竟涌出点鲜血,连忙道:“且慢,本座要同你做笔交易。” 风启洛目光阴沉,冷道:“还有遗言?” 梨迦罗刹见这少年心有不舍,却强自镇定的模样,不由拂掉袍摆浮尘,低笑起来:“小少爷,本座被困数万年,如今不过一缕元神,上天尚有好生之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风启洛见状,已然猜到大半。定是这魔龙力量虚弱,方才更改计策,要同他商议。双方皆被拿捏了短处,投鼠忌器,为今之计,只怕要和平共处方为上策。 他便绕过魔龙,将那刺猬抄在手中,方才开口道:“如何交易?” 正一落在风启洛手中,胆子便壮大几分,拉住他袖口细声道:“启洛,这魔龙最是厌恶凡人,你同他交易,无疑与虎谋皮,万万不可上当。” 风启洛冷嗤一声,将那刺猬塞进袖中,仍是拿一双冷冽凤目扫过魔龙,道:“讲。” 那魔龙见这凡人小子竟如此嚣张,心中不喜。怎奈他此时元神微弱,无处可去,先前几个法术更耗尽残存魔力,不过虎落平阳、龙游浅水,只得暂且不做计较,“本座那部下,忠心可嘉,怎奈太过粗鄙。六凶兽个个面目丑陋,若是本座元神依附其上,未免有辱身份。” 风启洛闻弦音知雅意,立时问道:“若我为你炼成另外的容器,你便自风雷躯壳中离开?” 梨迦罗刹朗声笑道:“与聪明人说话,当真痛快。” 风启洛却不语。此事说来简单,当真要做,却是难上加难。然则,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便绝不会任风雷离开。 第33章 与君离别意 梨迦罗刹见他沉吟,又道:“此事难为,本座自会助你。上古宝藏遍布大陆,只是隐蔽手段高明,本座知晓不下百处,但有所需,前往取用便是。” 风启洛并不为所动。上古修士传承宝藏固然诱人,怎奈他有天书在手,那万法归一真经正如其名,乃是自万种修行之法中提炼精华而成,乃本源之法。世有大道三千,不过表象纷纭,根本却是唯一。 最省力的法子,便是此时启动血契,将风雷诛杀当场。那魔龙元神薄弱,又无法随意逃窜,亦可就此消灭,一劳永逸。 只是仙途漫长,他又重生此世,昨日种种纵使如过眼云烟,终究是种下前因。而这诸般前因,却唯有风雷与他共同承担。这般羁绊,比之血契又更深几分。 风启洛凝视风雷陌生神色,略略叹息一声,又道:“为何如此笃定,我能成就此事?” 梨迦罗刹又是一笑,傲然道:“凡人愚昧,自是不能成事。你有天书在手,却无事不可成。” 此言一出,风启洛脸色剧变。天书之事,乃是个天大的秘密,竟被这魔龙轻易叫破。那天书功法精妙,又记载无数失传阵法、丹方、炼器之术,以他如今修为,若是泄露出去,只怕要惹来无数麻烦。 就在此刻,风启洛已动了杀心。 那魔龙却仍是气定神闲,昂然负手,龙行虎步,行得近些,方才笑道:“这无字天书乃神民之国宝典,与本座自有感应,无需惊慌。不想我神民宝典,竟被你这凡人撞了天大的好运捡到。天书既已认主,纵使本座真身复活也夺不去,且安心受用。只是要为本座造个好些的躯壳才是。” 风启洛如今才知晓这天书出处。神国早已无踪,神民血脉亦成了传说,他自是不愿在这等徒劳无益的事情上纠结,只略略颔首道:“侥幸。” 梨迦罗刹便笑道:“如何?事成之后,我便将此人交还于你,再附赠宝藏。亦对天书之事守口如瓶。若是不信,可立下契约。” 风启洛亦是温和一笑,“一言为定。” 禁制四围,空寂无音,连那刺猬亦被风启洛封闭六识。他与梨迦罗刹互相击掌立约,又相视而笑,彼此眼底俱藏杀意,二人亦是心知肚明。 契约既成,风启洛便将禁制撤去,神识一张,便察觉到熟悉之人在不远处。便微微撅眉道:“尚有一事,稍待片刻。” 不过半盏茶工夫,姚守真便随郭华执自飞剑上落下。那少年三步并做两步,疾跑上前,喜道:“万幸仙师平安无事。” 风启洛与风雷并肩而立,见这少年赤子真心,亦是神色柔和,笑道:“劳殿下担心了。花蜜可曾备好?” 姚守真微微一愣,便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个细颈青瓷瓶,又赧然道:“此乃六十年前留存花蜜,越明仙花诡异凋谢,故而,只得这一点……” 风启洛也不同他客气,将青瓷瓶收下,揭开瓶盖时,一阵甘甜香气散开。只是储存六十年,终究有些效力减弱。他也不看身旁罪魁祸首,只将请瓷瓶收入乾坤戒中,又道:“多谢殿下,告辞。” 姚守真见他作势欲走,忙上前一步喊道:“恩人!如今事了,不如……多盘桓几日再走。” 风启洛凤目微敛,笑道:“越明正是多事之秋,殿下此刻理当为天子分忧为妙。” 姚守真微微一愣,面上已渐渐浮现坚毅之色,道:“谢恩人提点。” 风启洛欲行时,又忆起一事,笑容愈加柔和几分,“那烈火丹,不过我信口胡诌,不需担忧。” 姚守真正在担忧此事如何开口,听闻此言,心中一松,复又一酸,苦笑道:“……竟是如此。” 风启洛笑道:“三昧真火何其霸道,纵使我也没有本事将它压制三个月。三日已是极限。” 此事了解,姚守真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神色亦松快几分,方才行礼道:“恩人高义,姚守真铭记于心。” 风启洛亦是回礼道:“不敢当。望殿下保重,他日有缘,自会重逢。” 而后二人便御剑而去,不过瞬息,便化作夜色中两点星光,消失不见。 姚守真仍立在山头,远眺那二人消失方向。郭华执同众侍卫等了片刻,方才上前悄声提醒,“殿下,请早日回宫,莫让陛下担忧。” 姚守真方才低低叹息道:“回宫。” 风启洛本欲以那丹药要挟这少年,待明了此人身份后,却是改了主意。 前世之时,他曾听越明国民间传言,只道天子幼子天资聪颖,宅心仁厚,本应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那幼子少年时外出历练,从此杳无音信,只怕是在秘境中陨落了。 天子悲痛之下,只得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谁料这一世,风启洛竟阴差阳错将小皇子救下,只怕越明天子之位便会落在这少年手中。 帝王岂肯受人挟持,故而风启洛便将真相告知。姚守真必定对风神山庄深恶痛绝,只为这一点,风启洛便可同他结为盟友。 只是现下尚且有杂务要处理。风启洛心中低叹,扫一眼身旁人。那魔龙目光阴沉,思绪难明,只冷漠看向脚下山河万里,滚滚退去。 那纨绔世子水千寒竟是福大命大,被风雷扔在一旁时,未曾丢了性命。只是心脉受了重创,纵有灵丹妙药,也要静养数月。 武轩等人心知大祸临头,只得硬起头皮,将水千寒护送回乐寄。 水千寒吃了苦头,总算安分几日,在王府中静养。不料却收到大国师传讯,要他去观星楼觐见。 那世子在越明轻薄了风启洛,如今又得本尊召见,一时心虚,一时心痒,便唤侍从入内,要备轿前往。 武轩为难道:“世子,你如今伤重在身,不可随意行动,不如过几日……” “住口!”水千寒大怒,一双清澈双眼瞪得浑圆,又斥道:“师尊传唤,便是爬也要爬去,切莫耽搁!” 武轩只得收了声,前去备轿。 王府那锦绣八人大轿入了观星楼,武轩又寻来一张软榻,将水千寒扶在塌上,四名侍卫将软榻送上顶楼后,方才退下。 水千寒被这一通折腾,胸口气血翻腾,暗暗叫苦,心道定要去买个合用的法宝才是。 又见空旷楼中,风修宁正坐厅内,宽袍广袖,有若天山堆雪,白云积岫。黑发柔顺披在素衣上,有若泼墨。 风修宁敛目凝神,清俊艳丽,竟合二为一,比起那年轻人来,更多一份阴鸷狠厉。水千寒只觉百爪挠心,忙肃声道:“弟子水千寒,拜见师尊。弟子伤重在身,尊前失仪,请师尊降罪。” 风修宁冷嗤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目光深如寒潭,冷彻入骨,“你这劣徒,胆大妄为,百死难消其罪。” 他已摊开手掌,一颗仿影珠跃然掌上,将水千寒轻薄风启洛的景象一一重现。 水千寒心头惊疑不定,他那群侍卫当中,定然有师尊的眼线。这倒也罢了,若是他那点暗藏心思被师尊知晓……只怕百死尚且不够。 一时间只得强笑道:“弟子……知错了。”又急忙道,“师尊,救命。那小子骗我服下丹药,欲毁我灵根。” 便将风启洛所言一一道来。 风修宁沉默片刻,水千寒却误以为师尊亦被难住,只得涩然道:“弟子归来后遍访丹师,欲求得解药,怎奈竟无一人知晓。弟子……弟子只怕灵根被毁,仙途无门,日后再不能侍奉师尊左右……” 水千寒愈想愈是心酸,竟双目一红,自顾呜咽起来。 风修宁却抬起手来,轻轻揉一揉额角,道:“把手递过来。” 水千寒仍是呜咽,却是乖乖将手伸出去,任风修宁为他把脉。他资质平平,修行亦不够用心,只是身在王府,天材地宝无数供他挥霍,方才有了如今成就。 若是灵根被毁,此生更是无望结婴,又如何令面前这人雌伏身下? 这般绝望的眷恋之心,当真是苦涩难咽。 风修宁释出一丝灵力在他经脉丹田中一叹,便将手收回,冷道:“愚不可及。天子莲同绛朱金线草俱为助益之物,二者固然不合,至多不过效用相抵,药毒过重。怎会将净化灵根的仙丹,改造成污秽灵根的灵药。” 水千寒尚未回神,眼圈仍是通红,茫然道:“莫非……那人骗我?” 风修宁又是一声冷哼,“骗的就是你这等不学无术的纨绔。” 水千寒却是心下大畅,急忙自软榻上起身,却被胸口剧痛一激,只得再度躺下,气喘吁吁问道:“谢师尊提点!徒儿受了教训,定当好生修行,不辜负师尊教导。” 风修宁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等顽劣愚笨,令师门蒙羞。闭关三年,用心修炼。” 水千寒脸色一白,便露出讨好神色,“师尊……三年……太长了点。” 风修宁眼中竟浮起一丝笑意,“左右已服了弱阳丹,三年五载后药力方消。正是天意。” 弱阳丹乃是消弱阳气之物,专用来遏制男子欲念勃发。本是旁门左道之物,丹方罕见,不想竟有人炼成了。 水千寒虽然不学无术,却也听闻过弱阳丹大名,此刻如遭雷击,一颗心如坠深渊。喃喃低语道:“难怪前几日……竟从来不曾硬过。我还当伤重的缘故……” 风修宁见这劣徒受了惩罚,又受这等打击,神思恍惚,便不欲同他纠缠,挥手命童子将他抬走。目光又落在仿影珠幻化的影像上,神色专注,仔细看那少年姿态,亦是低声唤了他名字,“风、启、洛……” 第34章 同修神仙府 风启洛同那魔龙御剑行了数万余里路,自越明一路向西。但见脚下人烟渐渐稀少,苍茫群山,丛林如黛。魔兽出没踪迹亦是日益增多。 二人直行至极西之地方才停下,此处十方青苍大山,崖高万仞,几欲与天齐。若要翻过山去,便要忍受山顶金风侵袭。那金风生自天顶,呼啸而下,并非凡界之物,纵然是高阶修士亦抵抗不得,若是碰上一丝,轻则皮肉消融,重则尸骨无存。故而此地便被世人唤作神止山,取的便是神仙到此亦要止步之意。 风启洛立在神止山脚下,眼前苍灰石壁笔直高耸,身后苍莽林海蔓延天际。又有野兽咆哮,自四围隐隐传来,便恍然生了些与世隔绝的宁静之心来。 往日种种争斗提防,在此总算可暂且放下。 他又花了些时辰,神识仔细扫荡,在一处山脚下寻到了合适的山洞,洞深不过丈余,故而被罡风吹得极为干净,并无半丝野兽气味残留。风启洛行得几步便抵达洞底,那处岩壁自底而上泛红,又抬手一碰,砂石干燥、触手温热,正是在一处地火脉上。 他如今金丹未成,那三昧真火仍是虚弱一线,若不借助外力,炼器只怕困难重重。 梨迦罗刹亦是与他并肩而行,又立在浅洞外,罡风阵阵吹拂他披散肩头的黑发与袍摆,猎猎翻飞,有若神龙摆尾。这魔龙视线落在苍灰石壁之上,眸中竟泛起几分怀念之色,“数万年前,大陆便是这般杳无人烟,歌舞升平。当真叫人怀念。” 风启洛略一皱眉,“既无人烟,何来歌舞。”他又将刺猬取出,命他化了黑金古剑,倒提在手,出洞后朝梨迦罗刹递去,“需借风雷之力,将这浅洞挖得深些。” 梨迦罗刹仍在洞外昂首而立,冷嗤一声,并不接剑,“鸟鸣兽喑,俱是欢歌;叶生花落,皆为乐舞。与尔等凡人何干。本座万年称王,从不为人做苦力。” 风启洛见他桀骜如此,亦是无奈,只道:“你自去餐风饮露、幕天席地亦无妨,那洞中有地火脉流过,正合建个炼器炼丹的火炉。只是神止山岩石奇硬,若无风雷相助,怎可成事。” 梨迦罗刹脸色阴晴不定,似是思虑许久,方才笑道:“待风雷出来,我便镇守紫府识海二处。你且抓紧些,时日一久,只怕我元神与这躯壳融合,若是再要脱离,又困难得多。” 风启洛目光微凝,原先想要借机驱逐魔龙的计策,如今亦是不可行。他若占据紫府识海,便是投鼠忌器,若是强行驱逐,只怕这两处要被尽毁。结婴之前,便是修士神识所在,一时间他竟是束手无策。 无论他心中如何不甘愿风雷受这万年前的远古幽魂拖累,只得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却笑道:“陛下这般谨小慎微,未免有些气量狭小。” 梨迦罗刹却是眸色一深,低笑道:“本座不过大意了一次,就被分尸九块。自是不敢再犯。” 说罢便闭起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森冷锐利,有若寒冰长枪一般。 风雷立在原地,向四周观望。沉声道:“那魔龙劫持你至此?” 风启洛心中亦是低叹,上前几步,一手提剑,一手环过风雷腰身,竟将头埋在他胸怀之中。 风雷怀抱宽阔温暖,与往日并无二致。 风启洛便趁这温存时刻,将前情一一道来。 风雷默然片刻,方才道:“前世我被困风神后山,并未参加试剑赏花会。” 风启洛亦明了他言下之意。六凶兽恶名在外,唯有邪鬼可化人形,却也是性情不定,时时暴走。故而皆难靠近仙树所在之处。 若非血契对风雷体内的邪鬼凶性有压制之力,只怕他二人尚不至于勇闯越明国都。 阴差阳错,皆是天地造化之功。 到如今,魔龙现世,只怕九国一庄尽皆陷入恐慌之中。 风启洛此时远在数万里外,心中叹息,这场大乱,来得委实早了一些。若待他结丹,并进阶高级炼丹师之后再生此乱,他自是可审时度势,推波助澜。此时却只得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既非人力可左右,风启洛叹上一句也就作罢,便同风雷进入那浅洞中,将他所想的洞府一提。风雷略颔首,风启洛却又阻住他行动,自乾坤戒中取出那瓶花蜜来,“你先服下三成,温养内伤。其余我再炼制成丹药给你服用。” 青瓷瓶塞打开,甜香充溢,风启洛却觉洞中又冷了几分。风雷却是不语,只将那瓷瓶接过,仰头便将那澄澈如玉液的花蜜灌入口中,吞咽入腹。风启洛在旁观望,却是忍俊不禁,被风雷那宛若吞服苦药一般的神情触动。只怕这剑修,是极厌恶甜食的。 风启洛收了瓷瓶,见风雷抬起左手,拇指在唇缘一抹,便心中一动,将他手腕握住。风雷不知他意图,只是静静注视。 他又伸出舌尖,在风雷拇指指腹轻轻舔过,清冽蜜甜的滋味便自舌尖传来,又沾了这剑修几分森冷灵气,竟是格外甘美。 浅洞之中,仍时时有罡风卷入,那二人便立在风口,离得近了,青黑二色衣衫与墨染般长发,俱缠绕一起,难分彼此。 风雷身躯略有僵硬,低头看那少年一点红艳舌尖扫过手指,又挑眉一扫,眼神藏了捉弄之意,竟有几分不可方物的妖冶之色。 风启洛见他沉默不语,便生了得寸进尺之心,又抬手勾住风雷颈项后脑。那剑修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有余,故而他只得手掌用力,又竭力踮脚,待风雷配合低头时,方才伸出舌尖,将他唇边沾染的花蜜细细舔掉。 风启洛舔得极缓慢,极细密,仿若以舌尖为笔,蜜汁作墨,将那剑修唇形仔细描摹了一番。又意犹未尽,自他唇缝中滑进舌尖,要探他口中甘甜。 风雷气息微乱,却扶住风启洛腰身,将他缓缓推开,哑声道:“魔龙窥伺,不可大意。” 风启洛方才悻悻然松手,对那魔龙忌惮厌恶,又深几分。 风雷便深深看他一眼,就地运功,将那些花蜜化开。而后便起身再提起正一剑,庚金灵力猛烈灌注,催得那剑身暴涨,再猛力往洞底岩壁砍砸而下。 当一声火化四溅,便落下大块岩石来。 装聋作哑了许久的正一方才叹息道:“需得提醒你多少次?老夫并非你砍柴挖洞的凡俗器具,乃是仙家……神兵……唉,罢了……” 风雷又斩下一剑,碎石崩裂的声响将正一那意兴阑珊的声音尽数遮掩。 风启洛欲顺那地火脉走向挖一间石室,再另辟一间石室供风雷修炼,若要避开罡风干扰,又要防魔兽乱闯,这两处石室皆要往五丈之外更深处挖掘。 若是寻常山崖,不需风雷动手,便是风启洛催动灵剑亦是能成。只是他为寻个绝无人打扰、又需有无限火力以供炼丹之所,便只得来了神止山,却是辛苦风雷一番劳作。 风启洛见这洞窟尚需时日,便在洞口寻了个挡风的地方,布下禁制之后,终是有了机会清理家当。 他为赵景炼制天子金丹,本为提携,并未索要报酬。那云锦阁其时窘迫,却也倾囊酬谢,送了他一万灵石同成百株仙草灵药。 这些时日奔波,灵石如今剩余不足八千。这些财富可供凡俗四口之家,一世无忧,落在修士眼中,却是九牛一毛。只因灵石中所含灵气最为纯粹,可助修士练功之用。若是他小心使用,尚可支撑数月。只是那炼器之事尚无头绪,摸索之中,不知要耗费多少灵力,只怕又是个无底洞。 风启洛袍袖一拂,将灵石收回。视线便落在那成堆珠光宝气,五彩霞光的灵器之上。 上品灵器十六件,中品灵器二十七件,另有灵剑六柄,四中品、二上品。 这便是他父母如今留下的遗物。 除了那火莲鼎同霸王鞭外,风启洛合用的灵器寥寥无几。这些灵器,五行属性皆有,并非为一人备下,兼容并蓄,不过是父亲喜好。可叹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又落一条收买人心的罪名。 他母亲性子又刚强,不愿轻易服人,同风大夫人素有龃龉。种种前因,终究酿成苦果。 风启洛睹物思人,沉沉叹息出声,风华正茂的少年,竟露出几分落寞神色来。 此时禁制触动,却是风雷跨了进来。仍是一身清净无垢,森寒如霜,见他拣选灵器,便并不靠近,只立在几步之外,低声道:“启洛?” 风启洛闻言抬头,却觉那些心魔纠缠,竟被风雷周身剑意逼退几分,便展颜笑开道:“不妨事。”自那些灵器之中挑了两件金属的玉佩,上前为风雷系在腰间。 那两枚玉佩成色上佳,莹白滑润,有若白雪凝脂,散发淡淡金灵气。一枚成玉环状,白玉无瑕,朴实精致。又带防御咒,可挡元婴以下三次攻击,挡下三击之后便自行崩毁;一枚两指长、半指宽,阳文雕刻一株青松孤傲而立,风骨毕露。又带轻身化羽咒法阵,只要注入灵力,便可无限使用。 风启洛将那两枚玉佩代替压袍为风雷系上后,方才惊觉自己行为,委实有些亲昵了。一时间竟耳根微红,收了地上杂物后,转过头并不看他,只问道:“可是成了?” 风雷道:“正是。” 之后却取下那带防御咒的玉环,为风启洛系在腰间。 第35章 天书藏真相 风启洛道一声辛苦,便随他往洞中行去,一条苍青石的隧道行了十丈有余,方才豁然开朗,出现一间方整的石室,又在石室两侧各开一间厢房。西侧的厢房,便正好建在地火脉最热的一处窍穴之上。 室内正中,就有方正火坑,热浪翻滚,高温灼人。 好在二人如今早已不惧这点热度。风雷领他看过之后,又皱眉道:“耗费甚多,已压制不住。” 风启洛心中一紧,却只得点头道:“无妨,那魔龙如今断不会为难我二人。你便好生休养。” 风雷已抬起手,轻轻在风启洛脸侧一抚,低声道:“万事小心。” 风启洛亦是柔和笑道:“若我当真遇险,你可会来救?” 风雷道:“会。” 只此一字,道尽千言。风启洛笑容便愈加令人如沐春风。 这二人惜别之时,正一剑又化了刺猬,细声道:“莫怪老夫煞风景,你二人你侬我侬,切莫忘记留坛酒。” 风雷便弯腰将它拎起,带出地火室去。 风启洛见他挺拔背影消失在外,便收了心思,先取出三枚灵石,又如法炮制,灌注法力磨成石粉后,用那灵气充裕的石粉在火坑外描下封锁法阵,将那地火禁锢在三尺见方的范围之内。法阵外热度渐渐消散,法阵之内热力却愈加浓烈。 他又取出火莲鼎,往那火坑内一扔。那精致的拳头大小赤金鼎便自灼热炭火中自然下沉,竟不见了踪影。 那仙鼎自会在地火脉中寻找最热之处汲取火力,温养三昧真火,天地造化雄奇,这般以地火温养,却比他每次炼丹后以药力温养要有效百倍。若是遇到地火脉中生成的火焰晶,则更是功效绝佳。只是那火焰晶乃地火脉中精髓,积累千万年方才能炼成蚕豆大一点,可遇而不可求。 待火莲鼎沉没之后,风启洛方才离了火坑,在石室一角坐下,开启天书。 那炼器篇的仙葫图样正盈然生辉,祥瑞光绕,仿若知晓风启洛心中疑问一般。 风启洛便将那一页封面揭开。书中便腾起万道金光,往四周一照,随即风启洛便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片旷野之中。 并非脚踏实地,而是悬浮半空,正可将大地上一幕幕场景尽收眼底。 他脚下乃漫漫黄沙,烈日炎炎中,又有杀声震耳、战鼓撼天。那荒原上就有两支军队正彼此疾驰杀近。 一方军旗为土黄底上一头玄龟,另一方军旗则是素白底上一只金睛巨虎。双方士兵服色亦是一黄一白,宛若两道钢铁洪流在平原上汹涌,腾起遮天蔽日的黄沙,而后狠狠对撞,厮杀一起,就有无数鲜血、残肢与各色灵器法术对轰的彩色光辉一同四溅开。 只是无论烈日高悬还是鲜血四溅,风启洛却是分毫感受不到那酷热抑或是血腥气味。那些军人厮杀,就连那陷入狂热战意的表情亦清晰可辨,却对风启洛分毫没有影响。 他就宛若置身在巨大的仿影珠之中一般,观望脚下战场幻象。 头顶烈日不过几息时间便西斜而下,璀璨霞光之中,这场战争亦进入尾声。荒原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残破焦黑的军旗迎着如血夕阳,静默伫立在尸山之上,叫人生出几许悲壮凄凉。 两军终于分出胜负,虎旗军惨胜龟旗军,又将大将俘虏。 风启洛虽不明白为何天书为他映出这副景象,却仍是耐心旁观下去。 那龟旗军大将是个体格魁梧的雄壮军人,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黝黑的钢筋铁骨。又被铁链层层缠绕,绑得极紧,铁链几乎陷入皮肉之中。正被虎军旗的士兵们推搡着在营帐之间行走。 随后那大将就以这般姿态,被就地处决。 虎旗军在平原上临时搭起一个刑架,由两名铁塔样壮实的军士担任行刑。 二人各持一柄三百斤的巨斧,竟足足砍了上百斧,方才将那大将腰斩成功。 围观士兵亦是从最初的报仇雪恨的畅快中,生出了无数恐惧。 那大将被自腰间斩断为两截后,仍在仰天大笑,冷嘲热讽。 那虎旗军大将亦是面色青白,险些稳不住军心。 而后风启洛便见周围一黑,再亮起时,已在一座尽由雪白岩石建造的大殿之中。那殿中有一老者头戴冕旒,身披龙袍,正是帝王的装扮。身边老者着褐色长袍,应是国师。他二人立在一旁,见数十名修士正忙碌不休,将那大将两段肢体又再切开。满地鲜血中,那大将竟被肢解成上百块。修士又以符纹刻于每块碎尸之上,分装在木匣之中。每装好一个木匣,就有一名修士捧在手中,上前领命。 国师便道出一个地名,譬如“羊仙谷中,坎水之位,五百丈之下。” 又如“冲陵东南,巽风之位,千丈之下。” 那些修士得了训示,便各自带一个木匣离去。 待上百修士皆各捧木匣离去后,那国王老者方才开口道:“那黑黾不死不灭,当真麻烦。国师此法若是……” 那国师手中亦是捧着一个木匣,又捻须笑道:“任他不死不灭,又岂能敌得过光阴荏苒,草木荣枯?我在他血肉中皆种下鬼阴藤,天长日久,总有一日将他血肉吞噬干净。只要将这颗黾心藏好,纵使复活亦无用。” 那老者将手中木匣打开,便露出一团暗红肉块,仍在有力鼓动。他又急忙合上,低声道:“陛下,这颗心埋藏之处,你知我知,切不可透露给第三人知晓。” 风启洛心中触动,这黑黾大将的遭遇,倒是同梨迦罗刹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便对天书意图有了几分明了。 正在此刻,他身周景象又是一番剧烈变化。 那虎旗的国王同国师将木匣深埋在重重森林之中一个隐秘之所。而后白色大殿崩塌,又有新城在废墟上建立,弹指便是数万年。 这些变化有若洪流急速涌过,叫人看得目不暇给。而后便有一个年轻男子找到了那国师埋下的木匣,在一片密密麻麻黑藤之下,掘地上万丈,方才将那破败不堪的木匣取了出来。只是那匣中之心早被无数根须贯穿缠绕,所剩无几,亦是生机微弱。那年轻男子却并不介意,只抬手一挥,就有一个黝黑壮实的军人自行列中迈出,走了过来。 容貌体格,皆同万年前那名惨遭碎尸的龟旗军大将一模一样。 那年轻男子便笑道:“总算寻到心头血。你如今所用身躯虽以同血脉之人炼成,终究那些人并非你的直系后裔,元神融合极为不足……如今总算可以弥补。” 那大将声音宏亮笑道:“若当年你肯给我生个孩子,便不至有如今这许多风波。” 那年轻人眼波一扫,却只是叹息道:“可惜我却是个男子。” 而后手指往匣中一勾,便有一点红光自木匣中跃起,被那大将吞入口中。 随即灵压四溢,犹若暴风盘旋呼啸而起,将四周参天古木尽数摧折。 风启洛的心思却不在那大发神威的大将身上。 尽管此时他周围景象又化排山倒海的战斗,却远远比不上那二人短短一句交谈所带来的震撼。 若有这名唤黑黾的男子作先例,风启洛对炼制容器傀儡之事,便更多几分把握。 只是从他二人对谈中推断,这容器似乎必须由血脉相连之人炼成。更有甚者,血脉愈是相连,元神方能愈加融合几分。 若果真如此,那风雷的身世与梨迦罗刹,是否也有关联? 风启洛一时心中大乱,竟再不顾不上旁观,一挥手驱散幻影。那天书亦是灵动,便悄无声息,在他紫府中静静合上书页。 石室只靠地火与墙上几个微光阵照明,极为昏暗。纵使修士六识敏锐,终究做了多年凡人,更喜光明一些。风启洛便自乾坤戒中取出被遗忘已久的龙德手杖来。 细微一道灵力灌注,那利爪上的水晶球便散发刺目白光,将石室内照得纤毫毕现,亮若白昼。 这手杖既同风雷一同被他父亲寻到,只怕并非偶然。 事事皆有因果,天道藏于万物之中,并非圣人故弄玄虚之言。 只是风启洛却不愿去深追。若是……届时他在风雷面前,又如何自处? 他正神思恍惚间,手杖便脱手而出,风启洛悚然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手杖出了石室,径直飞入风雷手中。 风雷紧握手杖,面色冰寒,沉声道:“为何这……法杖会在你手中?” 风启洛却是心中一松,梨迦罗刹此时现身,倒免去了他面对风雷的困扰。 他便微微一笑,负手往梨迦罗刹行去,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魔龙王亦识得此物?” 梨迦罗刹冷笑道:“怎会不识?数万年前,本座便是被它……”他脱口而出,却又立时住口,视线有若暗夜无光,落在风启洛面上,片刻后却是大笑出声,“你这小朋友,当真狡猾,险些被你诓了。” 又随手一掷,将那手杖扔回给风启洛,回复了他那桀骜的模样,道:“本座如今元神又同这躯壳融合几分,用得更得心应手,只是这躯壳暗伤遍布,愈合又慢,极是叫人厌烦。左右你还未曾闭关,不如双修几日,对你我皆有助益。” 风启洛接了那手杖,便在石壁上寻了个缝隙插上。听闻那魔龙言下之意,竟是将风雷躯壳据为己有,只暗中紧咬牙关,将那怒火忍了下去。随后却转身朝他看去,气定神闲,竟丝毫不为所动,又温和笑道:“你便不担心与我欢好之时,失了警惕被风雷偷袭?” 梨迦罗刹闻言一滞,心道这却也是个难题,只得暂且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了下去。 而此时,数万里外,风神山庄中。 风氏直系数人,尽在内堂之内。 内堂四个主座上,有四名男子,外形毫无二致,唯有衣色各不相同。一着青衣,一着红衫,一着白衣,一着玄衣。 风氏一族至高无上的守护者——四长老们,时隔四十二年,又再度齐集风神山庄中。 第36章 但为美人故 风神山庄内堂,乃举庄上下最高机密的议事所,堂外层层禁制,几乎等同另一个千重结界。内堂中青砖墙,灰石地,极为朴素。堂内大厅,左右各列六座,合计十二把紫檀圈椅。此刻俱已坐满。 右首开始便是四长老,而后有两位风氏国师敬陪末座。 左首座上,则是一名外形不过三十左右,生得清俊冷漠,道骨仙风的修士,正是风修宁。长子风长昀正坐在他下首,再往后便是各位风氏国师。 诸位长辈之前,风启彰岂有坐处,便恭恭敬敬立在祖父与父亲身后。至于风大夫人与那形同废人的风启明,却是连列席的权利也没有。 那四名长老,按青、红、白、玄四色分坐,正是以守护星衍大陆的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圣兽命名之。 风启彰眼观鼻,鼻观心,垂目伫立,身形并无半分动摇,近在咫尺的风修宁、风长昀二人却听得清楚,这年轻人气息急而涩、颤而无序,显是心中已乱。 风启彰素来心思深沉、渊渟岳峙,怎奈青龙长老那句话委实太过惊人。 这四长老现身之后便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召集六国师,开祠堂,请家规。” 第二句便是在风神一族最拔尖的几名人物齐集之后,由青龙长老颁布新规:“改立风启洛为下任族长,结丹之后,便行即位大典。” 这寥寥数语便似九天惊雷一般,叫内堂中众人心神动摇,难以置信。 更有甚者,便有人怀疑这四长老莫非被人动了手脚。 那四人乃四个孪生兄弟,自初代始便守护风氏一族,寿命千年,修为深不可测。平日里离群索居,行踪不定,从不干涉族长行事,唯有重大决策之时,方才现身,代代莫不如是。 上一次现身,正是为带走风长昀。这一次却为拥立风长昀独子。这般行事,不免被人诟病,太过反复无常。 内堂中这十二人,个个默不作声。四长老俱是有若钢铸铁浇,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色全无半丝波动,仿佛四具石雕一般。 寂静久了,终是显出几分压抑。风长昀一瞥风修宁,却见父亲亦是气定神闲,并无意开口。只得自己打破寂静,迟疑问道:“风氏素来严守祖宗遗训,从不逾越半分。为何四长老今日要打破家规?” 青龙仍是冷漠道:“家规第九百七十一条曰:盛世立嫡,乱世立能。如今能人当立。” 风氏二房父子俱是优异,风长昀便罢了,风启洛更是单水灵根,悟性又高,一旦潜心修炼,便是一日千里的速度。这对比向来是大房的心结。 如今竟被长老当面提及嫡子无能,饶是风长昀、风启彰常年养气,此刻亦生出被人当众掴了一掌的错觉,脸颊火辣辣地疼起来。 更于这羞愧之中,生出几分恨意。 风长昀终究老辣,几息之间便调匀气息,仍是恭敬问道:“我风氏一族与九国固然同进退,却不受九国祸乱波及。千年来纵使时有征战,却从无乱世。如今亦是大陆咸平,百姓安居,何来乱世?” 青龙长老并不答话,朱雀长老便转向一名耄耋之年,白须白发,雪白胡须直垂胸膛的修士,问道:“风峒,越明之乱,为何不禀报庄主?” 风峒乃越明国师,只因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境界跌落,短短数月便垂垂老矣。越明国王与风神交好,故而并未收回国师之位。风峒亦是努力自救,竟又重新结婴,一时传为佳话。 风长昀敬他心智坚定,又是长辈,平素亦是恭敬有加。此刻忙道:“风峒国师早有知会。那试剑赏花会上有邪鬼大闹,又走脱一缕魔龙元神……我风氏剿灭的邪鬼不下十只,一只邪鬼不足为虑。只是那魔龙元神有些棘手,晚辈已通知九国,近日便要齐集,共商对策……这些小事历年层出不穷,不过些许波澜,怎会酿成乱世?” 青龙长老冷肃道:“魔龙现世,天道必乱。此事已决,无需多言,尔等速迎风启洛少庄主回庄。” 风启彰心中一沉,不由暗暗扣紧手指,咬住后槽牙,方才克制住心中怒气沸腾。 风长昀亦是听见长子气息变动,如今长老已做定论,他虽身为风氏族长、山庄庄主,竟是毫无半分反驳的余地,只得求助一般,向父亲看去。 风修宁此时,方才开口道:“祖宗遗训不可违抗,自然由四位长老做主。” 风长昀父子二人又是一惊,却听风修宁续道:“然则风启洛那孽子私自出庄,行踪不明,尚需花费时日寻找……况且此子尚未结丹,待将他接回山庄再作计较。” 青龙长老亦是颔首道:“我等亦将出动搜寻。” 其余国师便也奉了族令,发动自己力量搜寻。四长老见此间事毕,更不做停留,身形一晃,便化作四道青红白黑光影,往堂外一闪而逝。 风修宁负手立在内堂楼外,那楼宇高耸,极目之处建筑,无一遮挡视线。风声凛冽,便令人生出几分高旷豪远的畅快来。他却神色深沉莫测,待众国师散后,方才唤道:“长昀。” 风长昀便上前,立在风修宁身后半步之处,躬身道:“父亲。” 风修宁道:“你可知如何做?” 风长昀道:“但凭父亲吩咐。” 风修宁低声笑起来,那笑意却尽是寒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传五魔神出动。” 五魔神乃风修宁任庄主时便开始悉心培养的五名妖修。各有所长,配合绝妙,数十年未尝败绩。堪称风神最强杀手锏,如今已交予风长昀手中。 风长昀心中一宽,忙回道:“遵命。” 风修宁又补一句“务必赶在四长老发现之前。”如云宽袖展开,一只仙鹤便翩然自空中落下,雪白翎羽张开,后背宽阔平稳,足有数丈之宽。风修宁不见如何动作,已身形变换,落在在仙鹤背上坐下。 风长昀只得上前两步,风启彰见状亦是跟上,二人先后道:“恭送父亲/祖父。” 那巨大仙鹤驮着这仙人一般的修士,仰头清鸣一声,双翅扇动有声,转眼便不见踪影。 送走风修宁后,这父子二人又折回内堂商议细节。风启彰听闻了祖父安排,心中大石亦是落下,继而难抑疑惑,问道:“往日祖父并不见对我如何偏爱,如今四长老要拥立启洛,我二人俱为祖父嫡孙,为何他却一力维护于我?” 风长昀将手中茶盏放下,叹息道:“糊涂。我且问你,可知晓祖母如何过世的?” 风启彰坐在父亲下首处,指尖在圈椅扶手上轻敲,低声道:“代长廷叔父而死。” 此言才出,他便悚然一惊,“莫非祖父恼恨长廷叔父连累妻子身死,如今又迁怒到了启洛身上?” 风长昀叹息道:“料是如此。” 风启彰沉吟片刻,却缓缓摇头,“祖父乃大志之人,怎会轻易被儿女情长左右?只怕另有隐情。” 风长昀面色沉下,重重一拍扶手,呵斥道:“还不住口。身为子孙,怎可妄自揣测长辈?切莫再作这等诛心之论。” 风启彰见状急忙收声,露出惶恐神色,低声道:“儿子一时得意忘形,求父亲原谅。” 风长昀叹息道:“我怎会怪你,只怕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终究对你不利。” 风启彰方才笑道:“父亲放心,这话儿子只在父亲跟前提。” 风长昀道:“哪里都不许提。”却板不起脸来,反而抬手慈祥抚过这俊美端方的长子头顶。 二人又商议了细节后,各自离去。 风启彰路过回雪院时,不由停了停脚步。 那庭院自风启洛离去后,便被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如今禁制尽毁,自然现了破旧之相。 风启彰立在墙外,看墙头一蓬青绿杂草迎风轻舞,长得生机勃勃。他便轻轻一指,一股灵气自指尖窜出,化作一团火光冲向墙头,将那蓬杂草烧了个干净。 而后一双明澈凤目便沉凝起来,低声喃喃道:“启洛,为何偏偏是你……阻我前路!” 风声低回,将围墙上一点灰烬卷走。风启彰转过身,头也不回,向前大步迈去。 风启洛仍在神止山下,反反复复翻看那无字天书。 天书之中,又将那黑黾肉身炼制之法详细演示。 这些炼制秘法,万变不离其宗,一为火候,二为配方,三为材料。若三者齐备,则无事不能成。 只是那炼制之法委实太过繁杂,共分九步,每一步皆需投放数千种材料。这数千种材料投放的时机、分量、顺序,亦是分毫不能出错。 那影像中的年轻人也是个天才,竟耗费心力,收集大批材料。又因此事全无借鉴,竟自己反复尝试摸索,故而前前后后,耗费了数万年方成,浪费的天材地宝,只怕星衍大陆如今所有宝藏总和亦不及其零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年轻人却令风启洛如今省力许多。 只是黑黾与魔龙终究元神有别,修炼之法亦是天差地远,这配方却不可照搬。 风启洛终日闭门不出,只反复推衍各类天材地宝在配方中所起作用。 归根结底,这上古魔物之所以不能随意夺舍重生,是因元神太过强大。若是随意寻个躯壳寄存,不是那躯壳承受不住,自毁身死;便是元神为求共存,散去修为,降成凡俗。 故而炼化的关键便是强化紫府与经脉。而那亲族血脉,则有助元神同躯壳相融。 风启洛想通此节,再去看那配方,便觉茅塞顿开,生出无比畅快的快意来。 他便列了所需各色材料,与手中持有的材料一一比对之后,缺少者列成清单,拜托风雷前去收集。 那二人,一个是万年不死的狡诈魔龙,一个是实力强横,越级挑战也易如反掌的金丹剑修,再谨慎些,横行星衍亦非难事。 风启洛更压下一切杂念,调动全部心力,要将那配方完善。 那魔龙则按风启洛所列的清单,四处寻宝去了。 如此一过便是数月。风启洛已将那年轻人数万年摸索的过程了解大半。 这无字天书正如其名,但凡不必用文字解释之处,绝不浪费半分笔墨。这般惜字如金,倒是同风雷有几分相似。 风启洛立在那年轻人身旁,看他最后一轮尝试时,神思恍惚,忆起那剑修来。 形影不离陪伴之人,如今一分开便是数月,思念日深,竟叫他时常挂在了心上。 初时那般不顾一切将风雷抓住,不过是溺水之人抓的救命稻草。 曾几何时,这救命的稻草竟成了…… 风启洛心中低叹,继而却是由衷一笑。眼前却一通爆炸,地动山摇,风启洛脸色一变。 这一次尝试,已是最后配方,唯独用的是那年轻人千挑万选的上佳资质修士,而非那黑黾血脉后裔。 如此看来,若不以同血脉者做基材,竟连炼制都不能成功。风启洛见状,满腔旖旎心思飞了个干净,脸色更是猛地一沉。 此时却有人踏入禁制,扬声道:“夫人,为夫平安归来,速速接驾。” 风启洛转身,冷冷看那人自隧道中步入石室。 风雷着一身素白锦缎的长衫,衫外又套一件猩红落星绒长褂,落星绒上星星点点,光芒闪烁。白底红衣的装扮,极为醒目分明。又以混金白玉腰带收腰,更衬得此人身形高挑伟岸,眉目俊朗逼人。哪有半分修士清俊脱俗的姿态,分明同那水千寒有几分相似。 那素来冰冷的俊美容颜上,亦是展露和暖笑意,大步上前,随手便将那仙家宝物,兵中王者的正一剑仍在墙角,又将风启洛双手拉在手中握住,柔声道:“这些时日为夫为生计奔波,冷落夫人了。为夫定好好补偿于你。” 风启洛心中低叹,若是风雷知晓魔龙如此……只怕他早已知晓,却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魔龙一面如此调侃,一面将白色素雪金炼制的乾坤戒套在风启洛手指上。 风启洛也不多做搭理,只将手抽回,走到一旁,神识沉入戒中,清点那堆积如山的天材地宝。 那配方同数量他早已熟记,此刻一一核对,过了半刻方才道:“材料已齐全了,待我再多熟悉几分配方,便可开炉。你且坐下。” 梨迦罗刹道:“本座在外奔波这许久,你竟不肯慰问半句,当真好生凉薄。” 风启洛冷笑道:“你是我什么人?” 梨迦罗刹依言盘坐在那石室靠墙凿出的石床之上。那石床宽大,足有两丈见方,又铺有一层野兽毛皮,棕黄厚毛极为柔软。便是梨迦罗刹平日休息之处。这魔龙桀骜狂放,却极爱享乐,纵是身处这般边塞苦寒之地,亦要想方设法过得舒适几分。 怎奈风雷却极为不喜,每每自那兽皮中起身,便将其尽数斩碎。随后那梨迦罗刹必定再猎野兽,剥制皮毛。 这二人割据战一般的僵持,不知害多少野兽遭了殃。 此刻梨迦罗刹却顺势往那厚软兽皮中一躺,单手支颐,沉思道:“权且算作盟友?” 风启洛也不同他纠缠,行至石床边,弯腰伸手,两指搭在他手腕上把脉,仍是冷漠道:“这位盟友,我需查探这躯壳同你元神现状,切勿反抗。” 梨迦罗刹便翻过身,仰面躺在石床上,眉眼分明,挑眉笑道:“那便躺上来,从头到脚任你检查。” 风启洛恼羞成怒,斥道:“住口!再拿风雷躯壳做这等事,决不饶你!” 随即却手腕一紧,被梨迦罗刹拽得往前踉跄两步,径直跌在那剑修怀中。 梨迦罗刹一击得手,更是得寸进尺,勾住那少年法修的腰身往旁边倾侧,便将他压在身下。那身躯既硬朗又柔软,垫在身下的滋味妙不可言,梨迦罗刹竟舍不得下来,更是牢牢压制住,胯间渐渐挺立的物事便在风启洛小腹上磨蹭几下。 风启洛对着风雷这具身躯,终究心软,竟被他得手。此刻又是恼恨又是难堪,却被那熟悉的硬热撩人、质感分明之物磨得有些双腿脱力,只得深吸口气,强忍着心底悸动,抬手去推他,又怒道:“休得胡闹。” 梨迦罗刹却不动弹,单看他耳根泛红,视线躲闪,身躯又僵直颤抖的姿态,便知这小朋友已萌动了心思。 此时退却,天地不容。梨迦罗刹自是将手腕拉开,又在他手腕内侧,脉络分明之处,伸出舌尖反复扫舔。不过来回刷舔几次,便听见那小朋友逸出呜咽一般的鼻音,便微微勾了嘴角一笑,“本座从不胡闹。” 说罢更将风启洛手腕拉高。那宽阔长袖便随之滑下,露出这少年白玉一般的整根手臂来。仍被梨迦罗刹握在掌中,潮热舌面压在手肘内侧,一路游弋,舌尖打钻一般在肘弯细嫩皮肉处顶磨,胯间热块亦是寻到那少年同样器物,隔着衣物彼此厮磨。 风雷只是仗着年富力强,又看过几本房中术指导。哪有这魔龙如此身经百战,经验老道。 不过牛刀小试,便已成效卓越。 风启洛只觉那灼热滑腻的舌尖正将酸软热流汩汩注入手臂,酥麻感自肘弯一路蔓延进血肉骨髓之中,令他半边身体都无法动弹。 胯间那鲜明雄伟的存在,更是勾起他那些如折磨又如享乐的回忆,竟是热血翻腾,尘根在那暧昧厮磨下跟随觉醒。更有无数热流在经脉中乱窜,最后汇聚在下肢,那处入口亦是有些不甘寂寞,隐隐热起来。 梨迦罗刹听闻他气息紊乱急促,舌尖已滑过上臂内侧,扫过腋下,而后落在颈侧,顺那微微突起自白玉般肌肤下的经脉来回轻咬。便又听见风启洛细声低吟,喘息道:“放开……”竟曲腿抵在他腰侧将他往一旁推拒。这般反抗动作却反倒门户大张,梨迦罗刹便趁势沉下身躯,火热凶器在风启洛腿间重重一顶,便顶在那少年身后入口处,竟将衣衫亦带入些许。 风启洛何曾被人如此对待,竟被磨得尖声惊喘,那磨砺却干涩粗糙,仿若锉刀一般,风启洛毫无防备,身躯一僵,复又一弹,却被风雷的躯壳照例压得重躺回兽皮之上,双眼俱被水汽熏得有若珠玉生辉,活色生香,勾人神魂。 他便瞪着一双眼角绯红的双眸,另只手竭尽全力勾画符纹,又召出四色四行灵蛇,统统往身上那人撞去,又竭尽全力,自他身下挣扎脱开。 梨迦罗刹不闪不避,任那五行之力袭击,风启洛见状,更是恨得咬牙,却仍是心念一转,将大部分法力轰击移开。 唯有少数灵蛇仍是撞在梨迦罗刹后心,将那锦绣衣袍后背烧出一个大洞。 梨迦罗刹却闷哼一声,慢慢自风启洛颈侧抬起头来,一缕鲜血自嘴角流下,滴落在风启洛素白衣衫的前襟上。又苦笑道:“你好狠……” 风启洛眉心微撅,扶住他肩头低声道:“起来,我为你疗伤。” 梨迦罗刹见风启洛松了挣扎,便勾住他腰带一扯,须臾便将他剥得干净,舌尖舔掉鲜血道:“双修便可疗伤。” 又将自己衣衫褪下,低声道:“不为本座着想,亦要为你相公着想。这数月思念,他可硬了几次都不得发泄。” 风启洛怔神之间,只觉身躯一凉,更是恼恨非常,抬手便一拳往他脸颊挥去,恨声道:“那便叫他出来!” 梨迦罗刹轻松将这无力的拳头包在掌中,低头又是一吻,低声笑道:“中途遇到个极强的修士伏击,风雷固然险胜,却耗损极大,只怕要多休养几日。左右都是一具躯壳,何必斤斤计较。” 风启洛冷笑道:“你堂堂龙德之王,如今却落得这般死缠滥打的境地,颜面何存?” 那龙德之王竟也不恼,反倒直起身来,将他两腿打开,眼神就是一暗,视线肆无忌惮落在风启洛开敞的下肢中间,又笑道:“但为美人故,颜面皆可抛。” 风启洛咬牙道:“无耻!”又是奋力一踢,竟将那人钳制的双手挣开。他得了自由,立时翻身往床外爬去。 那石床却太过宽敞,他爬了几步尚未触到床沿,突觉右足踝一紧,又有一股大力往后拽,风启洛惊慌之下只得抓住兽皮,却不过将那兽皮抓得脱离石床。咚咚几声后,那少年修长躯体却仍被生生拖回那剑修身下。 那坚实火热的躯干自背后倾轧而下,压得他胸口沉闷,动弹不得。硬如炙铁的器物堪堪在他身后入口顶磨,竟有若铁钎一般,撞得他臀后皮肉火辣疼痛。潮热气息喷洒后颈,那剑修的手掌亦是顺他胸膛慢慢抚触而下,滑过胸腹,往他胯间移去,身后那人亦是低声笑道:“但凡本座看中的猎物,岂有逃脱的道……” 风启洛后背贴在风雷胸膛中,却只觉前狼后虎,竟是躲闪不得,反抗不能,又痛又怒,屈辱备生,咬牙怒道:“停、停手……”呵斥中竟带上惊慌哭音。 那往下滑动的手掌同臀后不怀好意的火热硬物冲撞竟一起停了下来,风启洛惊慌喘息不已,心跳如鼓,又听那人又道:“启洛,莫怕,是我。” 第37章 山中无日月 身后那人嗓音未变,语调已转。原先那人声音纵是有若琴弦低颤,言语轻佻,调笑语音却掩不住寒意透骨。 如今这人却叫风启洛升起安心之感,全身僵直顿时一松,长喘口气道:“风雷……” 风雷道:“本待养精蓄锐,给他致命一击,不想被察觉。” 譬如炼丹,愈是效用强大的珍贵丹药,炼制愈是困难重重。 这魔龙乃上古魔物,附身夺舍亦是同理。它虽强行入侵风雷肉身,却不敢轻易剿灭风雷元神——一则魔龙元神分割九份,力量不足往日半成;二则若是在与肉身融合之前剿灭原身的神魂,只怕他自己的元神尚支撑不住,肉身便要先死。 这便让风雷有了可乘之机。他便将元神全力凝炼,欲积蓄力量,一举将其击破。 怎奈这魔龙狡诈非常,竟对风启洛使出这等下作伎俩,迫得风雷提前出关,这数月积蓄,终究前功尽弃。 风启洛知晓了前因后果,纵然有遗恨愤懑之心,面上却只安抚风雷道:“他一日不同肉身融合,便一日不敢动你。你却时时可再偷袭于他,我亦可配合你行事。那魔物内忧外患,终究仍是我二人占优。” 风雷亦知晓,虽是安慰之语,却也有几分道理,便低低应了一声。 这二人交谈之时,姿势未变。被身后人压得久了,风启洛终究胸口气闷,便撑起手肘,欲要起身。却听风雷沉沉一喘,手臂又将他腰身勒紧几分,低哑道:“别动。” 风启洛一怔,惊慌褪去,谋算完毕后,此时方才真切意识到他切身处境。 身下兽皮软毛有若千万根细针扎在肌肤之上,酥麻刺痛,尤以胸膛两点突起最甚。臀后紧压的火热凶器,纵使二人平静这许久,那粗硬阳根仍不见分毫软化,反倒更火热几分,嵌入臀肉之中,令风启洛升起被刑具威胁之感。 风雷火热呼吸喷洒在他颈后,酥热融融,仿若要将肌肤融化。风雷一只手环在身下少年腰间,一只手却横过胸膛,将这具躯干牢牢圈禁在自己怀中,贴合得全无半分罅隙。 修士锻体修心,二者并进。风启洛自也从不轻忽,故而肢体虽纤细却柔韧,肌肤触手生温,柔滑如玉。风雷的手便在他胸膛上缓缓揉搓起来。 风启洛身躯一颤,待要挣扎,却听风雷又哑声道:“启洛,忍忍,些许……便可。” 后颈又贴上那人柔软嘴唇,蜻蜓点水一般轻触轻碰,那般小心翼翼,却叫风启洛生出被人呵护手心、万般珍重的错觉。 风启洛只觉心湖生波,又再狂跳起来。气息愈加热烈,手指抓着石床上兽皮,低声道:“那魔物被关到几时?” 风雷在风启洛后颈轻轻啃咬片刻,方才意犹未尽松口道:“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 风启洛见他竟不理会暗示,不由略一皱眉,却不肯回头,只将头埋在臂弯间,腰身磨蹭,臀侧便随之在那火热器物上蹭动几下,引来风雷手臂更勒紧几分。他又闷声道:“莫再……耽误时间。” 风雷动作停了片刻,便在他耳廓上轻轻一舔,低声道:“好。”灼热气息竟顺耳孔一路钻入,叫风启洛贝壳一般耳廓尽数烧红了。 那火热销魂的滋味叫人难以忍受,风启洛略一偏头,胯间那柄尘根却已被风雷一手握住。掌心剑茧磨砺在细嫩外皮上,火辣快感一时上涌,风启洛不由得低低“啊”了一声,下意识便弓腰躲开,谁料竟如迎合一般,风雷尘根贴在他股缝间,火热熨烫,又顶在肉囊之上。 风启洛闷哼一声,却觉这姿势太过销魂羞窘,便伸手去拉风雷手腕。风雷低头,见这少年背脊有若玉雕一般,线条清冷伶仃,黑发自肩头往两边垂下,后颈尚且留有一道浅浅牙印,已隐隐有些渗出淤青之色。眸色不由更深几分,反手将风启洛的手拉在分身,拢住那半硬孽根,一起前后捋动起来。 又低声道:“许久不曾进入,须得妥善准备。” 风启洛通身烧红,耳根更是热得刺痛,只觉胯间要害被自己同风雷二人手指一起摩挲,那滋味既美妙又陌生,层层快慰堆积腰间,不由更弓起身躯,低吟出声来,“嗯……谁人……告知……” 鼻音浓厚,更生出春意无边,风雷指腹便在他前端重重擦过,顿时情潮暴涨,叫风启洛身躯巨震一下,酸热感烧灼腰间,竟是连腿根亦跟着颤抖起来。 尘根火热,点点汁液将二人手指濡湿,搓揉之间便响起叫人难堪的粘稠水声,伴随二人浊重喘息,更叫欲念滋生蔓延。 风雷那凶器又在他股间摩擦不休,在他耳边低声:“实践可知。” 风启洛入口处时不时被那巨物磨蹭一下,便将些微快慰诱惑传递至内襞,叫他渐渐升起火热空虚之感来。风雷另只手揉搓他胸膛,玩弄得两边突起的肉粒又红又肿,被兽毛一扎更是难言痛楚火热,真真是如卧针毡,却仍是忍不住扫他一眼,“学得倒快。” 风启洛一身要害尽被玩弄,至关要紧之处却无人问津,难受得低吟不已,身躯一时蜷缩,一时抻直,在风雷怀中挣扎不停。却反倒挑逗一般,蹭得风雷眼神更晦暗几分,喘息亦是加重,手指加快蹭动摩擦的力度,又低头含住他一边耳垂,吮吸啃咬得鲜红欲滴后,更探长舌尖,深入耳孔之中狠狠抽舔,语调亦是生出几分暗哑,“若被咬太紧,并不好受。” 风启洛闻言,顿时羞窘交迫,又生出几分被那灼热舌尖侵犯之感,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来。酥麻销魂,仿若自颈项到全身,半边身躯全然麻痹,动弹不得。欲要将两腿合拢,却反被风雷膝盖顶开,视线略略低垂,便见到自己一柄尘根怒张,前端水淋淋反光,又在手指玩弄下愈加膨胀,竟跟随风雷手指动作摆腰,情潮几欲灭顶,终究闷哼一声,竟在风雷与自己手中泄了出来。随后松散四肢,微微张口喘息不已,欲念稍稍平歇。 风雷便在他仍旧耸动的肩头上温柔亲吻,一面将沾满热液的手指贴在风启洛身后入口,轻轻打转,缓缓潜入。 风启洛略略调整下躺卧的姿态,唯觉通身无力,只想歇上一歇,便低声道:“等、等等……” 风雷道:“再等便干了,又要重来。” 手指已顶开那羞涩闭合的入口,直捣黄龙。 风启洛骤然被那异物感侵犯,腰身一僵,眉心紧攒,气息又热几分。他却不曾反抗,只略略侧身,减缓腰身压迫。风雷待他适应,便缓缓弯曲指节,在那潮热细腻的甬道之内磨蹭起来。 异物与撑开感化作阵阵软化肢体的情潮,自风启洛私密之处海啸浪涌,席卷全身。僵硬紧绷的内膜亦是随风雷摩挲而火热软化,反倒成了绕指柔般,绵绵裹缠在风雷指节上。 风启洛亦是得了趣味,便是身下粗硬兽毛的戳刺也催生快慰热意,不由转过头去,双眼有若珍珠浸水银,清澈耀目得刺眼。风雷眼神却有若亘古幽泉,深不见底。风启洛喘息得嘴唇微干,有若朱砂,一点勾人的红润舌尖在唇缝间若隐若现,仰头往他唇上靠近。风雷手掌终究松开风启洛胸膛,轻抚他脸颊,五指张开紧扣,低头贴合,唇舌热烈翻搅缠绕起来。 唇舌侵袭,指尖勾挑,种种挑逗将欲念推得高涨。风启洛只觉甬道内愈加热痒,被那手指刺激得空虚酥麻,疲软尘根又再觉醒,埋在兽毛之间,火辣辣刺痛亦是将一股热流自尘根往腹下送去。指腹摩挲内膜的快感,亦是显出隔靴搔痒的不足,却反倒令内襞更生几分难受,便不由哑声道:“住手……” 风雷亦是令行禁止,应一声“好”,竟径直将手指退出,入口仍是恋恋不舍将他手指吮住,撤出之时竟清脆出声,仿若拔掉瓶塞一般。 那声音令风启洛窘意更盛,只觉面皮耳根都火辣辣烧灼,又再将脸埋进臂弯之间,竟是生了几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逃避之意。 风雷却扶他侧躺,膝盖将双腿自身后顶开,扣住胯骨,硕大前端便卡进入口处,一鼓作气顶入。风启洛那处被手指玩弄许久,已是潮软如棉,却被那巨物撑得入口一圈紧绷,那势如破竹的贯穿不过没入一半便再难寸进。玉白腰身上已然渗满密密汗珠,莹然闪光,却已疼得失去血色,只觉那脆弱入口被强硬撑开,尖锐激痛有若钢针扎入,欲要崩裂一般。只得松开交缠唇舌,低低惨叫出声,颤声低吟道:“太……太大了……你、莫非又……” 风雷便停了动作,温暖手掌贴在风启洛腰身肋下,反复抚摸,绵密细吻亦是洒落后颈肩头,仿若抚慰。却低声道:“并非如此。你淫性未起,仍是太紧。” 这般平淡语调道出这般羞窘之语,险些叫风启洛无地自容,耳根仿若三昧真火附体一般,仿若血管经脉之中亦有火焰熊熊燃烧。 风启洛咬牙回头一瞪,“你这……”那眼角绯红,水汽如烟,腰身亦是随之弯成诱人血脉贲张的弧度。风雷便又俯身而下,便听见风启洛猛一声倒抽气,阳根顺势将那少年顶得顺兽皮往前滑动些许。他便紧扣腰骨,又将风启洛拽回怀中,再不深入,只就这被他半含的姿势,浅浅律动。手指亦是不停,挑拨揉捻,玩弄他胸前胯间,诸般要害。 风启洛仿若化作一具古琴,被风雷指尖轻重急缓肆意玩弄。 那剑修拨弄他硬起的肉粒,把玩胯间火热,轻拢慢捻抹复挑,尘根又强硬撑开、浅浅摩擦内襞,竟叫风启洛应接不暇,阵阵酥热酸软的热流,仿若灵蛇乱舞,自触碰处往体内乱窜,翻搅,汇聚,烧灼。 一时间情孽燎原,欲海生涛,无穷快慰更将疼痛缓解,那处竟适应了风雷粗壮尺寸,由紧绷而绵软,灼热潮软,柔顺裹缠,又随那凶器摩擦而更纳入半寸。 风启洛腰肢俱软,眼神迷乱,喘息亦是急促散乱,随风雷深入而颤声低吟不已,黑发被细汗濡湿,凌乱沾在玉白身躯上,黑白分明,却更衬出肌肤上的淤痕指印。 风雷动作轻柔,却又坚定不移。每每风启洛只觉已被顶至极限,他便暂停深入,只轻缓摩擦,叫他情潮再起,松软之后又是一顶。如此反复几次,却是隐忍得后背汗珠下滑,顺那矫健后背一路坠下。二人喘息亦是紊乱交缠在石室内,充斥空间中,又反复撞进,叫那声响更鲜明几分。 风启洛虽知他辛苦,怎奈自身亦是艰苦卓绝,才欲咬牙叫他不必隐忍,身体却骤然一轻,已被风雷手臂穿过腿弯,而后翻身坐起。 风启洛猝不及防,竟径直坐在风雷铁硬的腿上,那尚有少许在外的肉枪自是顺势而入,被他尽根吞没。 一时间仿若被烧红铁棍捅穿肺腑,风启洛只觉五脏六腑俱是钝痛,那尺寸巨大的器物更是几欲将入口撑裂一般,种种疼痛叠加,风启洛终是变调喊出声来,“风雷——”手指紧紧扣住风雷环住他腰身的手臂。 风雷却静坐不动,只将他胯间那略显萎靡的尘根包在掌中,又轻柔吻他后心,舌面扫掉后背渗出的细密汗水,低声道:“启洛,放松。” 风启洛只觉眼角有水流滑下,却难分泪汗,胸膛起伏不已,粗喘得仿若灵力早被榨干一般,又怒道:“如此麻烦,不如削掉半截!”那声音却远胜平日冷清,多出几分脆弱柔媚来。 风雷任凭他发怒,只是一味安抚挑逗,尘根深埋通道,蓄势待发,却也只是轻缓摆腰,慢慢勾引。 风启洛此时早已六识俱无,全部神识中唯有腰下二人结合之处,腰身无力,只得往后靠在风雷怀中,只觉二人心跳有若擂鼓,竟渐渐合拍。 甬道中那凶器一动,便牵扯内膜,带出火辣痛楚,却又渐渐自火辣痛楚中尝出了愉悦酸软。撑胀之感,更是化作熨帖磨砺的快慰,万蚁噬咬一般,又痛又痒、又辣又酸,竟摧枯拉朽一般叫他自持之力全失,竟随同那剑修挑逗而跟随摆腰迎合起来。 更是逸出些许细碎鼻音,“……风雷……” 风雷便又翻过身去,将他压在床上,正成趴跪之姿,略略退出的尘根狠狠一顶,手掌贴着那因姿势改换而挺起翘高的圆臀,轻轻拍打一下,“可是不疼了?” 风启洛被那一撞撞得险些岔气,又被臀后那一下拍打恼得羞窘到极致,手指攥紧兽皮,皱眉道:“……仍、仍是疼的。” 风雷便放缓动作,柔和却深长,后撤到尘根脱出,又贯穿至没顶,却次次轻缓,便叫他不上不下,悬在半空一般,更有难忍的痒意滋生在心底,触不到、挠不着,挥不去。他却低声问道:“可要停下?” 风启洛只觉被他撩拨得几欲发狂,每每主动迎合,却被他不痛不痒打发过去,仍是那般轻缓磨人,前前后后抽顶。只觉血中热气,更是有若熔岩沸腾,要将经脉烧焦,更是怒道:“若敢停下,就阉了你!” 风雷终是低声笑了起来,俯身压在风启洛后背,沉沉笑意,震动胸腔。便是风启洛在这般狂热情潮之中,亦是察觉到那震动,不由紧咬牙关,才欲收紧下肢,却听风雷道:“好。” 继而竟毫无预兆,抽顶骤然加快,重重顶进那缠绵潮热的内壁之中,狠狠砸在某一点上。 风启洛猝不及防,竟又一声惊喘,只觉快感有若惊涛骇浪,将他从头到脚尽数吞没。竟令肠襞不堪重负,钝痛起来。他便颤抖着往前倾身,欲要躲开身后这狂轰滥炸。 谁料风雷只将他腰身掐紧,便如铁钳一般,竟是挣脱不得,风启洛徒劳闪躲,仍是被厚重撞击次次击中要害,浓烈快意竟叫他吃不消,紧扣住兽皮,哑声低泣时,又再泄了出来。 第38章 荒原生血海 风启洛连番神魂失守,一时间只觉深沉倦意漫延四肢,天地间再无他物,唯有身后火热怀抱,抵死缠绵,无终无结,此刻纵使十方三世俱灭,亦同他再无半分关系。 一时被顶得狠了,风启洛只觉钝痛难当,身躯无力往前一扑,又被风雷拖拽回去,兽皮上狼藉一片,凌乱不堪。他只得克制喘息声,勉力伸出手往后推拒,嗓音竟已干涩如被磋磨过一般,嘶哑嘈杂难为听,“风、风雷……够了。” 风雷却将手拉到背后,引领他手指触碰到二人楔合之处,火热滑腻的硬物在风启洛食指同中指间来回搓揉,后撤得干脆,挺进得却更是迫不及待。 那巨物粗暴剐蹭过手指,又迫不及待,分波破浪一般往火热内里处挤入。这般鲜明动作自手指传来,那器物又坚硬粘滑,叫风启洛更是如遭雷亟,便觉一股酸软热流几欲将下肢融化。 被顶撞之时纵然钝痛难忍,如今他却在粗暴征伐中尝到甘美酥麻,刺痛火辣,诸般滋味交缠上来,更叫他如坠云雾,神识昏沉,再难自持,气息亦是紊乱低音,细碎呜咽,反倒引得风雷动作愈加粗暴起来。 他方才又尝到甜头,风雷却突兀后撤,只余了一截肉头留在体内,而后托高风启洛一腿,将他硬生生翻过身来。半截内膜被这般横向一绞,仿若五脏六腑都跟着打结一般,风启洛不由弓起身倒抽口气,风雷却已顺势再度下压,又是一个纵身,尽根而没。 那火热内膜正是淫性高涨之时,凶器粗粝侵入时,便柔柔媚媚,裹缠而上,将那火热尘根当做贵客百般讨好,吮吸抚弄,任凭那贵客狰狞肉棱横冲直闯,将细嫩内襞磨砺得仿若充血一般艳红。 风启洛同风雷二人俱是察觉到了,风启洛见风雷低头看来,只觉羞意更甚,竟火上浇油,令无上快慰更添几分。内襞死死绞缠那凶器,风启洛只觉通身火热,汗出如浆,却仍是两腿勾住风雷腰身,不肯让他离开。却是牙关颤抖,竟语不成调,开口亦是不能,只顾得上凌乱喘息。 石室内喘息不断,更添肉身碰撞的闷响,间或有风启洛拔高的惊喘尖叫,同风雷偶尔的低柔安抚之声。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风雷强硬动作又粗暴几分,仿若要将他从中间撕开一般,厚重狂暴冲撞十余次,方才掐紧风启洛腰身,顶在最深处,精关一开,火热浊液便灌注体内。 风启洛早已奄奄一息,此刻竟如垂死挣扎一般,一面啜泣,一边将风雷死死抱紧,又过了片刻,他方才自那白茫茫无边情潮中醒转过来,却不过剩下喘息的气力罢了。 好在二人属性相合,风启洛那归一真经的功法又同任何人都契合,故而这二人灵力自发沟通,圆融交流,皆是水到渠成,从不费吹灰之力。 风雷那庚金灵力同风启洛坎水灵力彼此交融,呈现金中泛青之色,在二人经脉中运转不停。身外宝光闪耀,亦是显出一个巨大的金青二色太极图来。 风启洛回神后便察觉自己仍是将风雷那凶器含住,却顾不得尴尬,只勾住风雷腰身,顺应心法,很快便天人合一。那相辅相成的灵力一生二,二生四,而后生万物,才运转不过几个大周天,风启洛便觉经脉中隐隐有鼓胀之感,竟是充盈过头了。 这些时日疲于奔命,却将根本的修炼放下了。风启洛暗叫惭愧,仍是咬牙强忍,一点点利用洪流般灵力将经脉撑得宽一些。 谁料那金色泛青的灵力竟又汹涌几分。凝脉者,顾名思义,正是以锻炼经脉为主。唯有经脉厚实宽广,方才能得心应手运用灵力。如今这灵力冲来,就宛若宽广大江的滔滔洪水一口气涌入乡村小溪中,决堤溃散不过迟早之事。 风启洛仍是咬牙强忍,只觉一身经脉尽数被撑得裂开一般。风雷却察觉到了异常,仍是将风启洛搂在怀里,只低声道:“停了罢。” 便缓缓将他自身的金属灵力减弱几分。 那冲力一减,风启洛便觉松快些许,才欲开口,眼前却骤然一黑。 再睁眼时,却立在一片灰色旷野之中。天地俱做银灰色,就连云层亦是散发淡淡银光。他往前迈了一步,方才发现,脚下所踩的地面竟是金铁之物,坚不可摧、平滑如镜、平滑、冷若霜雪,无边无际,极目望处,那银灰平原竟蔓延至天边。竟是死气沉沉,全无半分生机。 万籁俱寂,风启洛便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同迈步时衣袂摩挲的窸窣声。 他嫌这般行动太过吵闹,便将归一经运转起来,呼吸声便消弭于无形,正是将凡人天生的口鼻呼吸改成了体呼吸。 不过几息工夫,他便发现,便是体呼吸也并无必要。只因他如今状况,竟并不需要呼吸。先前不过习惯使然罢了。 归一经中记载,凡人存活于世界依赖于五行之物。金、木、水、火、土,囊括世间万事万物。 修士追寻的却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顺天随心之道。对五行之物的依赖自是随道行日深而减少。 若凡人所需为十成,风启洛如今所需便只有一成,而风雷既已结丹,只怕更将这所需减少了九成九。 然则风启洛此时却全然不需五行物质,便是呼吸停止,亦是行动自如,这却是元神离体的征兆。 他立在那银灰荒原中沉思片刻,便低声笑起来。这等情况,如今只有两个可能。 若不是他再度殒命,在阴间徘徊;便是元神阴差阳错,进了别人的紫府。 紫府蕴养元神,无形无状,无边无界,全在一念之间。 故而才有这般奇异地貌。 前一刻他尚在同风雷双修,后一刻却置身在这奇谲之地,故而……风启洛又举目四望,不由微微皱眉,低叹一声。 紫府有若心之映射,风雷心中,竟荒凉冷硬若斯。 ……却将他置于何地? 风启洛自然明白,此时并无长吁短叹的机会,魔龙元神亦藏此处,只怕这等生变,又同那孽障有干系。他沉吟片刻,周遭一切皆由人心而生,只怕亦受人心左右。便试探出声问道:“风雷在何处?” 话音未落,他便仰头见天际一道血红,急速涌来。 风启洛心念一动,又召出飞剑,紫府之中,那飞剑竟用得尤为得心应手,他便御剑疾行,向那血红一线遁去。 离得近了,风启洛便看得清楚,那竟是一片广阔血海,猩红波涛咆哮怒号,巍峨高耸有如山岳一般。 浓烈血腥气味有如湿布一般,但凡有靠近者便肆无忌惮包裹不放,口鼻肌肤,尽躲不开。风启洛便是此时元神之体不必呼吸,却仍难避开那刺鼻血味。 血海之上,天色亦是猩红刺目,邪佞不祥。竟波涛汹涌,响彻天地,正一点点将这银灰平原吞没。但风雷神识何其强大,怎会轻易被他占领,往往这边方才吞没寸土,那边就有数尺重新凝结成铁,此消彼长,僵持不下,竟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血海之中,又有两道身影,正是惊鸿对游龙,斗得难解难分。玄黑长龙身影应是梨迦罗刹,而那快逾闪电,剑剑犀利的身影便是风雷。 那二人上天入地,斗得海上惊涛骇浪,仿若飓风侵袭一般。 这魔物当真是出尔反尔,竟不顾自身安危,要同风雷抢夺躯壳。 风启洛见状,驱动飞剑,待要上前助风雷一臂之力,却被一半血红,一半银灰,上顶苍天,下遮大地的巨墙阻了去路。 那二人竟不约而同道:“不可插手。” 风启洛急刹住脚下飞剑,不过须臾便明了那二人之意。紫府这等玄之又玄的所在,若非自家主人,他人擅自行事,终究不知深浅,若是损伤,便追悔莫及。 这二人俱有血脉联系,故而争斗之时,尚知晓分寸。只是在元神所在处如此死斗,生死存亡,战得兴起时,又有几人能控制分寸。 风启洛这般一想,自指尖迫出一股灵力,飞快描画符纹。 风雷正一剑砍在梨迦罗刹玄色龙角上,铛一声宛若金石交鸣,火花四溅。梨迦罗刹大怒,张口便吐出一道血箭,龙尾回转,狠狠往风雷身侧拍去,谁料那剑修却不闪不避,立在云头金光湛然的飞剑上,当头往龙尾劈下。 梨迦罗刹竟不敢撩其锋芒,仰头一声龙吟惊天动地,令闻者胆丧。金色杏仁龙眼中满是森冷酷寒,粗壮龙身亦是灵巧无比,卷起血浪升上半空,漆黑龙尾带着一道血红轨迹往风雷狠狠扫去。 风雷仍是不闪不避,金色剑光自上而下劈斩落下,犹若一道惊雷上下贯穿血海腥天,狠狠撞在那黑龙鳞甲之上,尾根黑鳞铮然脆响,竟显出几道龟裂纹路。 只是梨迦罗刹受伤,风雷却也受了反震连累,银灰天空上亦是显出几道惨白龟裂。风雷身形一晃,又再强自稳住,自嘴角涌出一点猩红,又被他强压下去。 这二人争斗之时,五条硕大龙形陡然飞来,在血海铁原两边盘旋低吼。 色呈五行,鳞爪清晰,须眼宛然,皆是成年巨龙的姿态。 那阻路的高墙已然消散,风启洛长身玉立半空,手中一团五彩光团正缓缓蓄力,却神色阴寒,冷声道:“若是再斗,我便将你二人容身之处毁个彻底。” 第39章 大陆隐生波 风启洛修炼足足两年有余,方才催生四行神龙。概因灵力不足,丹田浅薄之故。 在这意念之界中,却全无这等阻碍,竟信手拈来,纯属无比。 那巨龙个个俱同梨迦罗刹一般大小,五光十色,将那半边猩红,半边银灰的天空映照得色彩斑斓,有若凡间节日烟火一般。 风启洛言出必行,竟不再理会那二人,扬手一招,那五行神龙便齐齐龙吟,五爪张开,龙身一摆,就往梨迦罗刹直撞而去。 那玄黑如夜的巨龙霎时就被艳丽色彩吞没,坠入血海之中。 一时间波浪滔天,仿若倾覆一般震荡,血浪竟撞上天空,涛声轰然,震耳欲聋,将那穹顶又多撞出数百道大大小小的惨白裂痕。 风雷又是身形巨震,落在铁原之上,单膝着地,牢牢握紧手中利剑,剑尖倒拄在地支撑身躯。面上血色全无,却并不出声,只紧盯那海中波涛汹涌。 风启洛急急按下飞剑,亦是落在风雷身边,却顾不上交谈,只全力操纵那五行神龙同梨迦罗刹搏斗。 震耳龙鸣中,那黑龙终是现了人形,纵然形体缩小,却仍被那五行灵力追得狼狈逃窜,只得在成片的光华缭乱中寻找空隙,左突右闪,冷嗤道:“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义,你这小子,下手竟如此狠辣!” 风启洛却笑道:“承蒙夸奖。”手下又催动几分,那五色巨龙体型便相应缩小一圈,袭击动作却加倍刁钻灵活,口吐五行灵气弹,更是将天顶海底撞得蔓生出无数蛛网般裂纹。 风雷只将剑柄越握越紧,额角冷汗颗颗滑落,却一味任他大展拳脚。紫府内些微震动皆会化作眉心往外的头痛,且千倍万倍加重。风启洛在紫府中这般无所顾忌的行事,那疼痛远比铁锤当头砸下更剧烈千百倍。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已痛得将头割了下来。 魔龙如今寄居在风雷躯壳中,自然也有感应,又坚持了几息便落下风,大声道:“罢了,算你狠。”竟自顾消失了。 那遮天蔽日的血红亦是渐渐褪去,重又凝成银灰铁硬的冰冷荒原。 就连密布天地的裂纹亦是跟随消散,仿若从不曾破损过一般。 风启洛视线一动,便见风雷静默站起身来,略一点头。他方才松口气,散了五行神龙的法术,嘀咕道:“若那孽障再坚持片刻,我只怕瞒不下去。终究还是要早日结丹。” 风雷道:“循序渐进即可。” 风启洛侧头看他,银灰光影中,这剑修傲然卓立,有若银松一般挺拔冰寒,又一脸谨慎自持,冷情冷心的模样。谁曾想此人竟有那般热烈霸道,粗暴蛮横的模样。 风启洛耳根又再微微发红,方才咳嗽一声,问道:“那魔龙道你二人遭遇强敌,可有凶险?” 风雷便抬手轻轻扣住风启洛后脑,低下头,二人便额头相抵,眉心轻触。 这二人如今意念相交,不需言语,心念电闪间便叫风启洛明了此事前因后果。 自越明那场动乱之后,九国一庄齐集会商,而后颁布两道命令。一则,各国皆派出最强国师,要合作启动寻仙大阵,搜寻魔龙踪迹。 那寻仙大阵既无守备之力,亦无攻击之法,却位列九品仙阵第三。只因此乃唯一的情报探查法阵。一旦启动,星衍大陆上任何人,纵有通天手段皆逃不过探查,便是最深的机密亦要被挖掘出来。 修士若要出人头地,奇遇机缘,心机智慧皆不可或缺,尤以高位者为甚,谁人没有几个不欲被人知晓的私隐机密?故而九国一庄皆对此阵讳莫如深,便订立契约,若非共同行事,绝不可私自启动。 那阵法既奥妙精深,启动时更难隐瞒诸人,若想私下使用,却是瞒不过旁人。否则风启洛二人岂有机会一再隐瞒山庄诸人,顺利脱离。 然则那为首的国师正是风修宁,若是他假公济私,查探风启洛下落,只怕日后他二人处境堪忧。 此事暂且不提,第二个命令,则是九国加重悬赏,要将星衍大陆上的六凶兽尽数剿杀。 却不知那与会人物中是否有人同正一那般,知晓魔龙同六凶兽的关系。这两个命令,却是歪打正着了。 这两道命令一出,九国一庄又大开国库,将无数珍宝作为悬赏。风神山庄更将那盆即将成熟的九转心兰籽亦作为赏金,那心兰籽乃冲击元婴的重要仙药,更是吸引了无数修士行动起来。 更有贪财者,竟不去猎杀凶兽,却反而对同类下手,杀人夺宝,又伪装成凶兽袭击。众修士便不得不成群结队行事,以策安全。各种厮杀争斗,仍是日益剧烈。 不知不觉间,星衍大陆格局似已隐隐开始改变。 风雷同梨迦罗刹形单影只,几次遭遇杀人越货的修士,不过他实力强横,每每叫那些居心不良者自食其果。唯独最后一次遭遇的妖修,实力高出他两个境界,已入金丹巅峰,又狡诈异常,风雷同他缠斗许久,方才堪堪占了上风。 只是那妖修落败之际,竟有四个同伴赶来,个个修为皆在金丹中期以上,风雷以一敌五,斩杀一人,重创二人后,亦是身负重伤,杀出重围后逃走。 这般叙述时轻描淡写,风启洛却明白争斗之时有如何惊心动魄。竟是呼吸一窒,将风雷手腕握住,“日后切莫逞强,当退则退。” 风雷任他亲近,语调中却已和缓几分,“宝剑锋从磨砺出。” 风启洛心中却满是担忧悔恨,若是风雷为那魔龙之事遭遇不测,当真是……不值得。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纵是把钝刀,我也是喜欢的。” 风雷却问道:“哪一把?” 风启洛一怔,却见那剑修神色平静,全无戏谑之意,竟是拿捏不准他此时究竟是调戏,还是当真疑惑生问。 故而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且好生休养,我将那花蜜为你炼制成丹药,需每日服用。” 风雷道:“好。”而后又叮嘱,“魔龙险恶,你当好自为之。” 风启洛冷笑道:“不过被我骗得团团转罢了,不足为虑。” 风雷冰冷神色又更和缓几分,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摩挲片刻,就将他送了出去。 意念之中二人交流许久,实则不过弹指一挥间。风启洛方才睁眼,就觉身形一坠,二人竟双双跌落石床外。他正趴伏在风雷裸裎怀中,楔合之处亦是随同跌落而分开。 情潮余韵仍在他肉身四肢中缓和起伏,就连喘息亦有几分紊乱。正是高潮欢娱过后,衾枕狼藉之时。 风启洛一身酸痛,抬手撑在风雷胸膛上便欲起身,却被那人扣住手腕一扯,便重又跌落怀中,腰身亦被他搂抱住,那人低声笑道:“你这小朋友,三番五次欺骗本座,却要如何罚你?” 风启洛冷道:“不过礼尚往来,松开。” 梨迦罗刹却不松手,反将他下颚捏住,微微敛目,打量那少年白皙面容。正如雾凝牡丹,残红未褪。便又笑道:“不若顺水推舟,再修一回。” 风启洛只觉那人身躯火热,贴合之处仍是滑腻舒适。只是这壳子里终究换了个人。 他便冷然道:“正有此意,你如今元神不稳,多修几次自然溃散。不若趁此机会自我了断来得干净。” 又趁梨迦罗刹无言以对时,将他双手拉开,缓缓站起身来。精元早随同二人周天循环被吸收干净,如今再以净身咒与净衣咒清理,转瞬便自那荡漾春意的怀中人,化为了梨迦罗刹眼前生人勿近的谪仙人。 风启洛心中,梨迦罗刹自是被划分在生人范畴之中。那炼器室中透出龙德手杖的光芒青中泛白,更将风启洛照得有若皎月凝辉。 风启洛将素白长衫一拂,又正色看向梨迦罗刹。他亦是起身,却仍不着寸缕,立在石床一侧皱眉打量兽皮上斑驳狼藉的痕迹。风启洛便忍着羞窘,扬手召出几道风刃,将那兽皮尽数切成了碎片。 梨迦罗刹叹气道:“你二人俱是这般暴殄天物,本座又要狩猎了。” 风启洛并不搭理,只道:“如今九国剿杀邪鬼,又有寻仙大阵威胁,你既附身风雷躯壳,如今已同我二人绑在一起,一损俱损,切莫再生事端。” 梨迦罗刹却甚是洒脱,笑道:“但有机会,便要一试。如今既已试过,知其不可为,自是不为。” 风启洛道:“但愿如此。”又取出以越明花蜜炼制的温养丹药,嘱托他日日服用炼化。 梨迦罗刹见他不信,也不辩驳,只接过盛丹药的青玉瓶,便外出狩猎去了。 风启洛目光沉凝,闭关之前,却先开启天书,打开阵法一章,便见到了寻仙大阵。 那阵法覆盖方圆足有十里,符纹繁复难明,乃数百小阵聚合而成。单是绘制便需数月,若是启动又需耗费整条灵脉的灵力。风启洛据此估算,寻仙大阵启动之前,他仍有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的时间。 终究要防患于未然。若是可混入那些国师之中,风启洛自然有自信将这阵法做点他人察觉不出的小小改动,可惜这计策不过空中楼阁罢了。 他在炼器室内安坐,又漫无目的翻找天书时,那刺猬竟窸窸窣窣跑了进来。正一化形初时不过鸡蛋大小,如今符印解了近二十层,风启洛一个巴掌已托不下。他却仍如幼小时一般,顺袍摆灵活攀爬,站在风启洛膝盖上,瞪起一双黑溜溜绿豆小眼,细声道:“这数月奔波真真累煞老夫也,你这小子竟问也不问一声。” 那正一剑自梨迦罗刹抛在墙角,就再无人问津。风启洛亦是怜他劳苦功高,便自乾坤戒中取出一坛灵酒放在石桌上,又伸出一根手指挠挠他柔软肚皮,柔声道:“有劳了。” 那刺猬极好满足,立时笑弯了眼,连连道:“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又利落跃上石桌,两只前爪熟练揭开封泥,尖嘴伸进酒坛里痛饮起来。 这刺猬跟随风雷日久,却半分未学到那剑修的敏行讷言,话痨之症反倒日益加深。如今便是喝酒亦要絮絮叨叨,品出个子丑寅卯来。 风启洛便听见他一面啧啧有声咂嘴,一面赞叹好酒,更感叹道:“天下有好酒,而后有我正一也。天下有冷水寡淡,方才能衬托出美酒醇甘也。” 风启洛原本嫌弃他聒噪,闻言却是心中微微一动。正如这刺猬所言,天地万物,俱分阴阳。有生斯有死,有正方有负。寻仙大阵必定亦有克制之法。 他便不顾那刺猬喝得酩酊大醉,在炼器室内布下层层禁制后,开启天书,将那寻仙大阵核心主阵绘制在地上。 风启洛神识极强,记忆力亦是绝佳,竟将那主阵一挥而就,半点错都不曾出现。阵成之后,他便在中心放上一块灵石,顿时紫光莹然,充斥室内,更有无数微小的骑马人影在阵中悄无声息奔跑。只是他并未绘制辅阵,故而那些人影不得其门,只在阵内一通乱跑,不过几息工夫,那灵石便耗尽灵力,化为粉尘。 他将这法阵缩微至原本万分之一,竟仍如此耗费灵力,无怪乎那寻仙大阵竟需耗费一整条灵脉。 风启洛又在那阵法三步之外停下,沉思片刻,比照天书阵法,竟将那主阵符纹皆反其道绘制一遍。 而后两边阵法同时放入灵石启动,便见主阵紫光,逆阵青光同时亮起,又同时消散。这次主阵之中,却再无半个人影出现了。 风启洛心中一宽,他竟将九品的寻仙大阵核心破解了,不由意得志满,自语道:“既是破解寻仙之阵,那便唤作破仙阵。” 而后眼前金光万丈,那天书自发启动,竟在那仙葫、火焰等五大分类图案之后,凭空生出第六个图案来。 第40章 奇遇神息尘 那第六个图案,便只是一团旋转的气流。又金中带青,青里透金,二色头尾相逐,圆融无隙,隐隐有太极鱼的模样。 风启洛前世却从未见过这等玄妙之术。他被困数年,自是意志消沉,从不曾像如今这般,斗志高昂,锐意进取,他与风雷固然历经种种争斗挫折,修为却一日千里,远甚闭门造车之时。如今更是误打误撞,开启了天书新篇章。 风启洛按捺澎湃心绪,意念一转,便将那气团启动了。 随即便陷入一片虚无之中。无光无声,无影无形,无边无际黑暗里,有一点柔和白光渐渐亮起,那白光呈现鸡子一般的卵形,刹那间暴发光芒万丈,转瞬便吞没所有黑暗。 那光芒之强,几欲吞噬神魂一般,风启洛虽明知俱是幻象,却仍下意识闭眼,强自抗住那股仿若要将他冲散的惊涛骇浪。 待他再睁眼时,便见脚下有巍峨高山,迢迢绿水。山高千仞,水长难测,四处一片绿意葱茏。 自空中俯瞰而下,那群山山脉走向如龙腾一般,又东阔西窄,竟呈一把斧头形状。 风启洛似有所觉,目光落在山脊间,眼神微微一沉。 悠远青空中,却骤然被一阵阴影遮挡。 那阴影有若蝗虫蔽日,雨点一般落下,竟是无数泥点。落在水中便化为鱼虾龟蟹,落在树梢便化为虫鸟蜂蝶,落在地上便化为人畜走兽。 先前寂静的高山平原,顿时生机勃勃,嘈杂一片。 这一次天书所列文字却远甚以往,概因其内容玄妙精深,远非旁观便可理解。 即使如此,风启洛赏完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之后,便已明了这新篇章的效用——那便是创造。 由一生二,由二生四,直至推衍化生万物,皆是顺势而为,并非难事。唯有从无到有这一步,道尽千言亦不能述其艰难,所需心血悟性,绝非常人能及。 浅显者譬如丹方、阵法改良。更进一步便如风启洛这般创新阵法。 若是自创剑招、术法、丹方、灵器者,已足以成一代大师,开宗立派。 而至高之界,便是自行开辟一界、创造生灵。 若修为臻至此处,便足以同神王并立——甚或超越。 风启洛难掩好奇,心念一动,便往那泥点飞来的方向追溯而去,想要一窥女娲造人的机密。 谁料才行几步,便听见一道神兵怒喝舌绽春雷,当空炸响:“何方宵小,竟擅闯神主禁地。” 风启洛尚未开口,就被一股狂风卷得离了飞剑,往下急坠。 这一坠便坠回炼气室中,正一尚且在絮絮叨叨,已开始怀念品尝过的第二百零三种美酒。 自那洪荒雄伟的空间落回这不过十丈见方的石室,风启洛顿生气闷之感。这小小斗室,怎生承载得住他鸿鹄满志。 风启洛缓缓闭眼,将心潮压下,方才察觉左手掌心一点异样。摊开看时,掌心内竟积着一点尘土。那泥尘乃褐黄之色,不过半粒芝麻的分量,仿若一吹便会消散,却散发出玄妙难明的沉甸甸质感,叫人无法忽略。 若是以神识扫过,却只探查到一片虚无,那虚无气氛却同他先前置身卵形白光亮起之前的黑暗中时,并无二致。 风启洛一双凤目立时瞪大,视线灼热,几欲将掌心烧穿。 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土,只怕是女娲造人所用的神息尘。 他顿觉手上千钧重,小心翼翼虚握五指时,早已指节僵硬,正所谓掌中握无限,刹那即永恒,这般滋味,风启洛如今真切体会到了。 待他感应掌上尘埃仍存,方才长舒一口气,又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个白玉盒来。他又放出灵力,将那点神息尘包裹起来,便要往上一抬。 谁料那神息尘竟重逾千斤,叫他灵力被扯得一坠,险些气血倒涌,撞进心肺。 他又连忙平息灵力,抽取更多灵力,将那点尘埃密密实实尽数包裹起来。又多加三分力道,那尘土仍是纹丝不动。 他便咬牙催动灵力,十成十尽数压缩得有若化为实质,仿佛在泥尘外形成一个灵力硬壳,谁料才一动,那点神息尘便自掌心消失了。 与此同时,风启洛便觉丹田之内多出一点异物,他亦立时内视,便见那神息尘静静悬浮在丹田虚空之中,安静宁谧,几同寻常尘埃无异。 只是他水属灵根,被这土行神物散发的威势一压,灵力运行间亦凝滞几分。便如山间小溪被土石阻住,几欲断流。 风启洛又细细查探,发现并无旁的妨碍,方才放下心来。这点阻碍无非是个水磨工夫,勤加修炼,更凝实灵力几分便是。 他谨慎惯了,又欲在天书中查阅一番。不料心念闪动间,往日那随传随到的天书竟全无动静。 风启洛立时沉识念入紫府,却见那天书悬停空中,暗淡有若虚影一般,竟有几分若隐若现。 他素来以为那天书便当真是一本神奇书卷,包容万物,如今神息尘在他丹田内安静温养,只怕这天书功用,远超他意料。 风启洛亦不敢打扰,只轻轻退出,心道日后万不能如此随意动用天书,耗费能量。 而后便起身将喝醉的刺猬送出石室,又一手握住灵石,强行抽取灵力,要在神止山外,先将破仙阵布下。 只是此刻灵力阻碍,每每动用便如石中抽丝一般,行事更是费力十倍有余。才画个阵头,风启洛便觉精力耗尽,大汗淋漓,支持不住。 此时梨迦罗刹已施施然回转,手中尚托着一块雪白皮毛,爱不释手地抚摸。他见风启洛在山洞外疲色尽现,便皱眉道:“当务之急乃是炼制本座元神容器,你这般事必躬亲,终日被琐事缠身,不得解脱。何时方能成事?” 风启洛同那神息尘角力,奋力凝聚灵力,抽取施展,脚下灵石粉尘已堆积厚厚一层。如今方才稍有进境,灵力浑厚一分,就被那魔龙一通教训,便冷眼扫过,“如何敢劳动陛下大驾。陛下只管呼卢喝雉、击兔伐狐便是。” 梨迦罗刹一怔,又抚摸几下那匹白色皮毛后收起,这才笑道:“本座修的是随心享乐的逍遥道,若是眼馋,不若随本座入道。” 风启洛在山崖之下打坐,渐渐回了些精力,方才将记录破仙阵的玉符往梨迦罗刹怀中一掷,冷道:“先将阵法布下,隔绝搜索。否则待那寻仙大阵一成,只怕叫你有命修炼,没命逍遥。” 梨迦罗刹脸色一沉,却仍是先接住玉符一扫,神情便立时亮了几分。 龙德乃法修治国之地,尤擅术法阵法,这梨迦罗刹自然也深谙其道。眼见这阵法新颖简练,便起了研究之心,便不计较风启洛言语无礼,指尖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在坚硬岩石上留下一道寸余深的划痕。 梨迦罗刹便自语道:“有趣,我朝素来轻视剑修只通蛮力,如今看来,剑修亦有可取之处,再以术法辅之,前途不可限量。” 风启洛见他肯配合,亦是暗中送了口气,便折回洞中,闭目修炼,要尽快将灵力炼回同等模样,否则只怕炼器耗损巨大,支撑不住。 如此又是一月有余过去。梨迦罗刹同风雷交替行动,终是将那破仙阵布下。符纹在洞口、石壁上俱已刻满。 寻仙阵因目标飘渺,有如大海捞针,故而耗损极为巨大。如今风启洛二人只需隔绝自身情报,故而破仙阵极为精简。他又多次修改补充,故而破仙阵效果便不再是隔绝,而是误导。 若是风修宁等人要寻魔龙抑或邪鬼,便只会得到虚假消息。 梨迦罗刹又增加一层隐匿禁制,将这荒野山洞的入口遮蔽住,若是有人无意路过,亦难察觉。这般布置妥当后,却是神色郁郁道:“本座何等人物,如今却落得东躲西藏的下场,当真不甚唏嘘。” 风启洛便好奇问道:“你昔日为何被臣下背叛,竟落得个分尸的下场?” 梨迦罗刹面色却有些奇异,一阵阴晴不定之后,却含糊了过去,“乱臣贼子,不提也罢。” 风启洛却板起脸道:“若有隐情同你割裂的元神有所牵扯,我怎敢随意炼器?” 梨迦罗刹这才百般不情愿往那雪白皮毛上斜斜倚靠,低声道:“实不相瞒,本座已……不记得了。” 原来那魔龙被分尸镇压仙树之下时,各部位所附的元神亦是各司其职。司掌记忆的元神同魔龙之心却被镇压在龙德仙树之下。 缺了那缕元神,梨迦罗刹记忆便支离破碎,唯独记得一些支端末节罢了。譬如那龙德手杖究竟何物,譬如他本是身为王者,诸如此类。 越明仙树下所压却是司掌己道的元神同龙头。故而梨迦罗刹如今谨记逍遥道,亦熟知术法,只是修为不足,元神散而弱,使用不得。 风启洛又一一问清其余部分细节,便正式闭关炼器。 这月余他亦是全力以赴,神息尘固然威压十足,却终究数量稀少,也挡不住水滴石穿的真理。风启洛如今灵力充盈,而且远胜往日强度。修为更是有了长足进步,已臻凝脉巅峰,距离结丹不过半步之遥。 只是以他如今修为,要应对这千种材料的炼器之法已绰绰有余。故而首要事便是将梨迦罗刹这隐患除掉。 第41章 炼器亦炼心 风神山庄后山,如今修士云集。以风修宁为首,一路人马绘制法阵,另一路人马则演练百人七星阵届时两阵和鸣,便互有助长之意。 风修宁在后山藏心殿中,敛目打坐,便听空旷殿堂内一道暗沉声音响起:“禀大国师,五魔神一死二伤,铩羽而归。” 风修宁缓缓睁眼,清冷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又轻声道:“讲。” 那声音便将战况简略一提,又犹豫片刻,方才道:“紫元丹田受创,若无还灵丹救治,只怕……” 风修宁又略略皱眉,显出几分不悦来,“一败涂地,却连正主的面也未曾见到。当真白养着许多年,怎还有脸来求六品仙药,退下。” 那声音却不敢再做纠缠,只得应声退了。 再过片刻,又有童子在外朗声道:“启禀师尊,风少庄主求见。” 风修宁面上那点柔和之色便褪去,冷淡道:“宣。” 藏心殿侧门吱呀一声打开,风启彰身着紫色长袍,神采奕奕,迈步走了进来,恭敬行礼道:“祖父。不知祖父召孙儿前来有何指教?” 风修宁此刻神色冷淡,身姿挺拔,容颜清绝,竟与身后的三清像有几分相似。他望向风启彰,眼神并无半分变化,只平淡问道:“启彰,遣你协同几位国师演练七星阵,如今情况如何?” 风启彰忙肃声道:“七星阵每星百人,如今已有四星就位,终日演练。至月底时,其余三星亦可到齐。” 风修宁又问几个问题,却是关怀之意。风启彰一一答了,见祖父神色始终不见晴朗,便小心问道:“祖父……莫非是为五魔神失手之事不悦?” 风修宁冷道:“那几个废物养尊处优日久,早已失了獠牙,不提也罢。眼下先着紧魔龙之事。” 风启彰只得喏喏应是,却又犹豫问道:“祖父,那魔龙据传乃龙德之王,为何却被镇压仙树之下?如今龙德又为何不肯出头?” 风修宁道:“龙德王室,与这魔龙同气连枝,如何讨伐先祖?纵使如你视风启洛为劲敌,亦不可亲手弑亲,以免种下心魔。” 风启彰被说中心事,面上一红,却仍是低声道:“孙儿谨记在心。” 随即又听风修宁道:“梨迦罗刹乃神民后裔,数万年前时,被唤作疯王。” 魔龙在位时,残暴苛虐,极度厌恶凡人,屠杀无数无辜子民。其后更是要效仿先祖,引天河水淹没星衍,灭绝凡人生机。 故而几名大臣与其余八国将领里应外合,反叛起兵,方才有了这些镇压锁龙的仙树。 风启彰心中却对那魔龙往日霸道风采有了几分向往。这星衍大陆方圆何止数百万里,说杀就杀,说淹便淹,何等用舍随心,形藏在我的自在。只可惜内奸作祟,终究功亏一篑。 面上却不敢露出这等向往来,只肃容道:“效法先祖……那魔龙先祖莫非是那一位?” 风修宁略颔首:“正是共工。” 风启彰心中一震,这些遥远神话中的神祇手段通天,每每令我辈修士心生向往,不想如今竟在触手可及之处。 若是能利用一二,岂不比直接杀灭更有价值? 风启彰心中如此盘算时,却听风修宁道:“上古神国早已灭绝,多说无益,你退下吧。” 风启彰只得领命退了出去。 风修宁却仰头看殿外悠远晴空,低声道:“逝者如斯,我等亦不过一介尘埃,再过数万年,又有何人记得?既然如此,抵死相争又所图为何,启洛?” 只是风声低回,白云苍狗,风修宁这声询问,却并无半个人回应。 风启洛沐浴焚香后,静心闭关。首要之事便是自地火脉深处将火莲鼎召了出来。 那紫金小鼎甫一飞出,就有滔天热浪轰然袭来,几欲将石壁融化。风启洛急忙催动法阵遏制火力,又操纵火莲鼎收束三昧真火,方才控制住火势。 而后往炉底一探,那细弱微小的三昧真火竟茁壮成小指粗的火苗,正欢快跃动着青紫色火舌。 若看得仔细时,便发现那火苗基底之处有一点极深的红色,正熠熠生辉,若是看得久了,更是灼热袭人。竟是一粒火焰晶,这火莲鼎竟在地火脉中寻到了这等宝贝,又自行吞下,却是远胜百年温养之功。如今火焰灼灼,十分喜人。 风启洛亦是心中一喜,有这等神物在手,炼制更是如有神助。 而后便又检视一次材料,妥当之后,就往火莲鼎中注入一道灵力。 那紫金小鼎立时化为一尊两人高的大鼎,三足俱是紫金龙形,稳稳支撑鼎身,便落在那火坑之上。青紫三昧真火亦是高涨尺余,明亮火光竟将墙上的龙德手杖照明压下去几分。 风启洛又在鼎内鼎外接连绘下几道符纹,俱是协助炼丹,提升成功几率的辅助咒。并在炼器室顶放置一颗上品的仿影珠,以期记录全程。 待火莲鼎鼎身自紫金化为赤金,便是一扬手,首先放入作为炼器基底的风雷心头血一滴,随即便全神贯注往鼎中投入第一轮材料:鹤停砂,百年雷击木,蟠桃胶,千年石钟乳,墨鬼蜘蛛丝……合计八十八种,时机分毫不差,顺序半点不错。 那种种材料被火力一催,渐渐化为五彩霞光,斑斓璀璨的灵液。彼此融合,幻化出仿若彩虹的光芒。又散发阵阵清香,有若天国香花,灵气充裕,叫人闻之忘俗。 风启洛却全然不受半点影响,只凝神静气,神识仔细监控那灵液变化,待霞光自蓝转青,立时又投入第二轮一百九十六种材料。 那鼎口立时腾起一股紫霞蒸腾的烟气,伴随哔哔啵啵的烧灼破裂之声,灵液便将新材料吞没,一同炼化。 如此周而复始,风启洛往鼎中投放数千种材料,竟是半丝错也不曾犯过。 这般长时间专心致志,风启洛白皙额角正有汗珠颗颗滴落,强撑他神识的灵力亦是反复运转,他一面专注鼎中变化,一面取出灵石汲取灵气。竟是不用分心,灵力自然随周天运转,枯竭而后生,滋生而后耗尽。这般无心之举,竟叫他进入忘我的天人之境中,行事愈加得心应手起来。 月余过后,炼器九步已过去泰半,风启洛正待放入下一轮材料时,鼎中陡然生变,彩光暴涨之中,轰然爆炸。 爆炸声初起之时,风雷身形便闪现在风启洛身旁,一扬长剑,便将爆炸卷来的气浪药渣全数以剑气震开。 那紫金鼎中竟似化作炸锅一般,喷泉一般往外喷吐各色残渣。风雷眉峰微微一挑,反手一扫,金色剑气便狠狠将火莲鼎撞翻。 火莲鼎仿似受了委屈,抽抽噎噎再吐出几样残渣后,便缩回拳头大小,咕噜噜滚到墙角不再动弹。 风启洛此时方才自风雷怀中抬起头来,心中却是有几分感激。 风雷纵使行动快逾常人,但能这般反应迅速,只怕一直守在室外。若是他全神贯注炼丹投药,风雷亦不必他轻松。 那爆炸威力委实惊人,这坚固得寻常修士摧毁不动的神止山石壁,竟也被炸出无数裂纹来。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将破仙阵阵基布在别处,否则此时只怕自己就将阵破了。 那石室内四壁同屋顶尽是乌黑紫青色残渣,狼藉不堪,数千珍稀材料却已尽毁了。 风雷才欲扬手清洁,风启洛忙抓住他手腕,又道:“且莫动他,待我检查一遍。” 风雷道:“你脉象虚浮,费神过甚,先休息片刻。” 风启洛摇头,“趁药力未散,容易查出根源。并不妨事。” 风雷仍将他搂在怀中,宽厚手掌轻贴风启洛后心,缓缓渡入灵力。 他二人双修日久,彼此灵力皆熟络有若自身,此时那金属灵力暖洋洋渡来,却叫风启洛舒适愉悦,又是身心俱疲之刻,险些靠在风雷怀中睡了过去。 如此几个周天循环之后,风启洛倦意顿消,面上慵懒之意亦是不翼而飞,环抱风雷的手臂便松开,“这些时日你亦不轻松,仔细又被魔龙反噬。” 风雷道:“他不敢。” 龙德手杖白光如昼,地火坑中红光有若残阳映血,两种光芒交相辉映,将这剑修映得有若夕照之下一尊清冷挺拔的冰雕。 落在风启洛眼中,却生出无限暖意来。 他便笑道:“使了什么手段,竟骗得那魔龙臣服了?” 风雷道:“以暴制暴即可。” 风启洛闻言,笑容便更和暖几分,侧头重又靠在风雷怀中。风雷亦是抬手,在他肩头后背来回轻柔摩挲。风雷不愧是剑修本色,终究与他手段不同,然则殊途同归便足矣。 他与风雷温存片刻,终究挂心炼器失败,便又闭关,这一次只耗费三日,将那些炸毁烧坏的天材地宝尽数检查一遍,又取出仿影珠,将炼器过程亦是细细查看,确认时机顺序并无错漏后,便发现问题根源仍在那炼器的基底之上。 天书中那年轻人以活人为基底,如今风启洛却只取一滴心头血为基底,虽则同质,分量却极为不足。那滴心头血在炼器中途便消耗殆尽,基底崩塌,大厦自然倾覆。 只是金丹修士心头血亦不过三滴,若再取用,只怕风雷有所损伤。风启洛思及此处,便坚决要另辟蹊径。 这异曲同工的法子,非但存在,而且理应更为有效。 只是……委实有些,叫人难堪罢了。 风启洛在心中挣扎许久,终究还是起身,往炼器室外行去。 那人正雪白毛皮敛目打坐,行的却是法修的修炼之法。身体外被一层淡淡金光笼罩,竟生出几分神圣祥瑞之意来。 风启洛心中略沉,梨迦罗刹如今竟能用风雷躯壳自行修炼,足见其掌控程度又增加几分。这般思考时,便愈是下定决心,要将那容器炼制成功。无论后果如何,先将他驱赶出去再说。 梨迦罗刹似是有所感应,身外金光渐渐消散,收功之后,方才睁眼,“何事?” 风启洛踌躇片刻,却道:“炼器之事尚需风雷协助,你且唤他出来。” 梨迦罗刹却微微敛目,笑了起来,“协助之处,无非这肉身。为何偏唤风雷不可?本座观你霞生靥上,眉目含情,只怕炼器是假,思春是真。” 风启洛先是一窘,继而却坦然,与他双目对视,冷笑道:“我与风雷心意相通,恩深爱笃,纵是思了,又与你何干?” 梨迦罗刹本待逗弄他一二,这小朋友却坦坦荡荡,反倒没了下手之地,只得悻悻然往石床上一躺,冷道:“好生无趣。” 再起身时,却已是风雷,手掌压在毛皮之上,脸色森冷,随即便召来正一剑。 风启洛见他又要对毛皮下手,忙唤一声且慢,而后耳根更是泛红,语调亦是凶恶几分,“我所行之事皆为炼器,你不可反抗。” 风雷只询问看他。 风启洛便握住他双臂,往石床上一压,叫他坐在床缘。而后却单膝着地,矮身下去,将风雷腰带扯松,伸手到袍摆之下,将他胯间那团雄伟握在手中。 头顶气息略略低沉,风雷抬手轻轻抚摸他头顶,低声问道:“启洛?” 这男人的器物,便是沉睡之时,尺寸亦远胜于他。风启洛不由起了几分好胜之心,手指竟加重力度,反复揉搓,便听见头顶那人气息更浊几分,贴合掌心的肉块亦是快速硬起膨胀,那亵裤反倒成了碍事之物。 风启洛拇指顺那隆起一路滑到前端,隔着单薄布料压在圆滑肉头上摩挲打圈,便觉那剑修腿部亦是紧绷如铁,显是有了快感。他便微微一笑,斜斜上挑眼角,朝风雷看去,清澈眼瞳里俱是挑逗,“自己脱了。” 第42章 双修筑灵基 风雷却安坐床边不动,反将风启洛下颌托起,眼眸如暗潮生波,起伏不明,又低声道:“与我求欢,何须寻这许多借口。” 风启洛仰首而望,壁中夜明石微青壁光映照而下,将面前这青年映成一片暗沉阴影,唯有肩阔笔挺,时时枕戈待旦,蓄势待发。若非他掌下那物愈见硬热鼓胀,只怕要被这剑修肃容清冷,无欲无求的模样哄了去。 一时竟怒从心起,站起身来,冷笑道:“我欲取你精元,炼化基底,还不自行取了予我。” 风雷仍是容色平淡,并无动摇,只问道:“所需几何?” 风启洛微怔,在心中估算片刻,方道:“自是……愈多越好。” 风雷略颔首,已起身立起,将一身衣衫褪下。又为风启洛宽衣解带,拉入怀中,要他跨坐腿上,那火热挺立的凶器便压迫风启洛胯间器物,缓慢碾压,如此整备妥当,方才道:“全凭夫人手段。” 风启洛又在同他裸裎相对,心跳一时又快又急,却被那人一声唤得耳根滚热,竟不敢看他视线,低声道:“哪个是你夫人。” 风雷温厚手掌便贴合他后背腰身,来回揉抚,热力自肌肤酥酥麻麻渗入,险些叫他把持不住,低吟出声来。风雷却和缓声线道:“此间事了,便昭告天下。” 一面却拉过风启洛手指,将二人尘根尽包裹掌中,略略拢紧些,便上上下下,摩擦捋动。 被那人火热器物一压,风启洛亦是快慰陡生,腰身便难抑颤抖,臀下贴合的肌肤火热坚实,随他蹭动时愈见灼热,胯间要害被套弄包裹的滋味亦是妙不可言,滚热酥麻的情潮有若岩浆喷发一般,刹那便席卷全身。 风启洛顿时连指尖亦开始烧红,一手勾住风雷肩头,一手便随他上下摩擦动作一同行动。竟是连所为何事而来亦险些抛在脑后,只喘息应道:“好……” 风雷眼中便浮现些许笑意,将风启洛发簪拔下,如墨黑发便披散而下,他又以手指没入风启洛发根间,轻轻揉搓时,便凑近在眼角一吻。 继而绵密亲吻便一路滑至唇缘,风启洛心跳如鼓,自是启唇迎合。二人灼热气息交缠一处,又唇舌缠绵,无尽勾挑翻搅,风雷亲吻便渐渐愈见霸道,竟在他口中肆意深入,在舌根喉间反复扫舔,引得津液横溢,瘙痒入骨,更在甘美诱人中,叫风启洛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便下意识想要推开喘上些许,后脑扣住的手指就是一紧,将他压得动弹不得,火热软舌更是交缠吮舔,仿若要侵入到他六识元神中一般,胯间那物更被压迫几分,风启洛竟能鲜明感受那剑修勃涨尘根经脉突起,更仿若散发威压一般,将他自身那器物衬托得不堪一握。 贴合之处更是热流滚滚,几欲融化一身经脉,风启洛喉间低吟阵阵逸出,竟忍不住两腿大张,更往风雷胯间贴紧些许,更是主动摆腰,让尘根在二人手中顶磨加快,于是情潮更是汹涌灭顶,闷哼出声时,便在手掌间泄了一次。 而后只得气喘吁吁,分了贴合双唇,侧头枕在风雷肩头等待回神。 风雷仍旧火热硬挺,只将风启洛圈在怀中,又以他泻出的热精往入口处涂抹,风启洛见势不妙,便扣住他手腕怒道:“休要胡闹,若是进去了……却叫我如何取用?” 风雷便停手,任他行事。 风启洛缓过气来,方才在他腿上坐直,二人近在咫尺,鼻息交缠,亲昵无间,他便重又握住风雷那凶器。 硬热尘根甫一入手,便有力脉动,将他手掌一震。风启洛便自耳根烧红到足见,却咬紧牙关,硬起头皮,将五指拢住。 那硕大肉头被先前一番挑逗,又因风启洛泄精,此刻早已湿透,壁光澈明,照得那圆头水润之色更是情挑春意,狰狞粗壮,又隐隐透出猛兽侵袭一般的威慑感来。 如今被风启洛握在手中,粗壮感更是鲜明无比。 往日便是这器物将他折磨得欲生欲死更欲仙,那般滋味,如今仿若铭刻骨血,竟叫他身后那处入口内亦是酸软烧热,不知餍足。 风雷却依旧沉沉注视,看他如何行事。风启洛此刻只得抛开一切杂念,两手皆包住那器物,就着滑腻湿液上下摩擦动作起来。 风雷气息亦是一沉,更将这少年搂紧一些,手掌握在臀丘来回揉抚抓握,在他玉白肌肤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指印无数。 风启洛这般只知理论的动作,既生涩又不足,当真叫人不上不下,难受得紧。还不如一口气冲进那灼热柔软内腔之中,畅快淋漓顶磨个痛快。 只是风雷看他卖力模样,终究还是忍了。只将一根手指没入那柔软通道内,浅尝辄止一般搅动些许。 这点异物侵入感便令风启洛僵直下肢,颤声道:“莫要……捣乱……” 风雷却仍是浅插即撤,以指尖按揉他绷得僵硬的入口,低声道:“专心。” 那指尖深深浅浅而入,就如百爪挠心一般,将风启洛下肢挑逗得愈加火热,尘根竟又有觉醒之相。本就动得酸软的手指如今更是连那滑腻肉刃也握不住,几次三番被滑脱,风启洛不由停了动作,往风雷怀中一靠,泄气道:“你这般……叫我如何专心。” 那绵软声线,酥软低吟,竟如勾魂的妖孽一般,风雷隐忍已久,如何愿意再做柳下惠,便勾住风启洛腰肢要压在身下。风启洛忙又按住他手腕,咬牙道:“权且,再试一次。” 他二人相交无数次,风启洛却难得有这般自觉自愿,主动行事的时刻。风雷终究心软,便松手让他再试一次。 风启洛得了自由,便自风雷腿间矮身而下,竟是伸出红热舌尖,在那执着挺拔的凶器前端一舔。 风雷便沉沉低喘,按住风启洛头顶,眼眸内暗藏风暴。风启洛便如得了鼓励一般,更是张口将他硕大圆头含在口中,顿时一股金庚之气灌注口鼻咽喉,竟隐有刺痛之感。 他便引自身灵力至口中穴位,聚泉内两股灵力交汇,竟圆融生热,自发运转起来。 风雷更是紧扣风启洛后脑,将那凶器往他口中深入半寸,风启洛躲闪不开,只得以舌面抵挡,却在那圆润前端磨砺出几道热流,便听风雷哑声道:“舔得好。”那器物竟又膨胀几分,将他牙关微微撑开些许。 风启洛心惊肉跳,只觉这尺寸若是动起粗来,只怕要撕裂口角。一时间撤也不是,舔也不是,只得僵持不动,却是抬眼往头顶看去。 风雷见这小少年露了怯,一双眼中水波潋滟,又是委屈,又是哀求,那潮热湿滑的唇舌却只在他凶器前端流连,更引得情潮半涌而落,隔靴搔痒一般。只低声道:“若再这般犹豫,只怕魔龙趁虚而入。” 风启洛心中一凛,只得模糊道:“那、你轻些……” 风雷道:“好。”便收回扣在他后脑的手掌,改为揉搓胸膛。 风启洛被他揉得胸膛酥麻刺痒,心中更是溢满情意,先前种种抗拒畏缩,仿若冰雪消融一般。便再度张口,将风雷那凶器更吞入些许。 那器物便迎合而上,在软腭一顶。就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风启洛不由哑声喘息,更以双手握住暴露在外的尘根根底之处,摆头吮吸磨蹭起来。 这不着寸缕的少年如此趴跪推荐,卖力吸舔,腰间密密渗汗,圆臀透着诱人粉色,仿若待人采摘品尝一般。 风雷自是应邀,抬手揉搓后腰臀侧,指腹摩挲过柔腻肌肤,压在入口摩挲画圈,更不待他抗议出声,径直没入两根指节。 风启洛只觉那细长异物深入之时,又是不适又是些微刺激得愉悦感升腾,矛盾重重时,不由缓了口中动作。谁料风雷却再将他后脑扣住,往胯间下压,那凶器前端直捣黄龙一般,顶在他咽喉间。顿时瘙痒逆呕感充斥腹腔,叫他再顾不得其他,只一味挣扎待要避开。 那尘根却在他口中肆无忌惮冲刺顶撞,磨砺得嘴唇发热钝痛,身后抽顶亦是加重加快,前后小口俱被侵犯,叫风启洛应接不暇,只得扶住风雷腿侧,啜泣声亦被这些粗暴冲顶撞得破碎不堪,眼角水汽亦是凝聚成滴,顺他清俊脸颊滑落而下。 这般折磨未持续太久,那凶器便火热粗暴往他咽喉一顶,灼热浓浆便在紧抵之处迸开。 风启洛猝不及防,竟将那热液吞咽了大半,而后弓起身躯,呛咳阵阵,竟是面色潮红,狼狈不堪。 待风雷轻抚他后背,重又抱在怀中时,他方才气喘吁吁,仰头怒瞪那剑修。才要斥责,却察觉那人手指仍在体腔中翻搅,竟磨砺得那入口处愈见绵软,亟不可待,将他指节绵软吮含。 那酸热酥麻便自吮含之处靡靡散开,有若侵蚀毒液一般,将风启洛神识意志,尽皆摧毁。 手指玩弄进出时,更带起些许水声,在寂静石室内,愈见清晰入耳,靡丽难堪。 风启洛便惊觉腰身全然无力,气息亦是不继,叫他生出蚀骨的痒意来。一时间恨不得抛却杂事,只顾贪欢才好。 这般颠鸾倒凤之时,风启洛丹田中却是骤然一热。 在丹田内沉寂许久的神息尘竟散发阵阵金光,通体亮泽,灵力充溢,仿若活转一般。 风雷亦是察觉风启洛灵力变化,只得暂停了挑逗动作。 风启洛松口气,却仍倚靠风雷怀中,那神息尘渐渐膨胀,他丹田竟承接不住,只得张口将神息尘放出来。 那些微泥尘如今已增长旺盛,足有一抷之多,宛若金粉一般,闪闪生辉,耀眼刺目。才自风启洛丹田中脱出,便在石室内无风自旋,更将风启洛嘴角、兽皮上沾染的点点元精尽数吸纳而去。 神息尘乃上古天神创造生灵之种,风启洛方才误吞元精,便是同效之物,竟是歪打正着,引得这上古神物复活。 那神息尘将元精尽数吸收干净之后,金光散开,粉尘凝型,最后化为一块半尺见方的褐色砖块,落在风启洛掌中。 那砖块非金非石,质地亦不是十分坚硬,触手温和,却有几分如木质。 风启洛手捧那砖石,心中竟有几分激动。亘古以来,何人曾如他这般,竟能以天神造人的材料做炼器基底? 他便往风雷怀中一靠,才欲开口,却迎上风雷悲喜难辨,深沉难测的神色,那喜悦便减了泰半,只得结结巴巴道:“不、不若先将此物炼化?” 第43章 造物如造命 风启洛见他询问看来,又柔顺仰头,在风雷双唇轻轻落吻。一时间那些火焰高涨的狂热欲念,尽化作日暮海潮一般,厚重起伏,和缓积淀。 他又将神息尘来历一一细说,语调中亦是掩不住的激越昂扬。 天地造化神奇,凡人难窥。如今鬼斧神工,若假人手,将有何等瑰丽辉煌的成果? 风雷却轻抚他后背,低声道:“上古真神撮土造人,炼石补天,岂可妄自比肩。” 风启洛却已起身,爽朗笑道:“上古真神自虚无中造化万物,我岂有那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如今不过天时地利人和罢了。风雷,你可愿助我?” 风雷亦是起身,素白长衫加身,又化作那清冷修士的模样,略颔首道:“自当如此。” 风启洛目光便满是柔情,二人将正一剑竖在洞口加强禁制,而后一同步入炼器室中。 风启洛扬手祭出火莲鼎,那紫金小鼎滴溜溜愈转愈大,化作半人高的大鼎落在火坑之上,三昧真火又同地火融合,腾起欢快青色火焰,舔舐鼎身。 风雷便按风启洛所言,将那神息尘化作的砖石捧在掌中,再取出许久不用的刻刀来。 他先将神息尘刻出雏形,目光凝注,正是观想之态。 不过十余息,便已胸有成竹般,落刀如风,褐色神息尘便在刻刀下渐渐显出眉目宛然,竟是个清丽的少年。碎屑窸窸窣窣,亦是全数落入火莲鼎中,并无半丝浪费。 风启洛却见那雕像眼熟,不悦皱眉道:“你便只会刻这一个人像?” 风雷道:“正是。” 竟是轻描淡写,便完工了。他将那缩小的风启洛雕像放在少年手中,又低声道:“二庄主所授冥想之法,刻一人足矣。” 风启洛对父亲往日训练侍卫所用手段,亦是有所耳闻。这雕刻之法,一则静心凝神,剔除杂念;二则锻炼剑术运用手法;三则……自然是加深对追随之人的念想。 如此一举三得,不可谓不高明。 风启洛却不免起了心结。 那雕像握在他手中,触之质地温和,衣袂面容皆栩栩如生。即便此时正事当前,他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我,究竟……” 如何生的爱慕?又为何生的爱慕? 这些疑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叫风启洛万般难以启齿。 风雷同他心意相通,却已猜到十之八、九,抬手轻轻抚摸风启洛黑发,为他将披散长发束起,“毋管起因,但看结果。启洛,你可是不愿同我……” 风启洛便抬眼,望向风雷一双有若冻原千里的双眸,神色亦是浮现几许坚毅:“自是愿的。” 风雷道:“既如此,何必自寻烦恼。” 风启洛展颜一笑,小小心魔立时烟消云散,心中一松,心境竟似又有些许进步。 他便将那人像放入鼎中。 火莲鼎又化作赤金色,半透明鼎身散发红热光芒,神息尘亦是在三昧真火熔炼之下渐渐又了融化迹象。 风启洛又注入灵力,将那三昧真火催动至武火最强阶段,亦是全神贯注、精妙掌控火候,便再心无旁骛。 风雷静静看了片刻,方才悄无声息退到石室之外,门外静静打坐,一面分出一缕神识关注室内情形,一面沉神入内窍,淬炼剑意。 那神息尘不愧上古神物,风启洛有三昧真火相助,竟也花了三十余日才将其熔炼成功,那人像便在一片褐海之上载沉载浮。 而后又是九次循环,放入数千材料,百日之后,火莲鼎中便唯有炙热刺目的光团翻涌,万紫千红,时时变换不休。 素来逆天之物出世,必遭天妒。纵使风启洛施加层层阵法防护,亦挡不住这玄之又玄的创生之物上达天听,感召天意。 神止山上便渐渐聚集阵阵乌云,狂风大作。只是此地素来罡风猛烈,乌云才聚就被吹散,一时间竟无人察觉。 风启洛早已物我两忘,将最后一块紫电铁放入鼎中。那七彩灵气团立时将其包围吞噬,又渐渐将杂质烧融干净。 那紫电铁乃是自他父母遗留的几件灵器之中拆解熔炼而来,如今已消耗殆尽,此次若是不成,便再无退路。 风启洛灵力亦是再三枯竭,唯靠汲取灵石坚持至今,热意融融,竟将他面上后背的汗水次次烘干。 他又指尖连连绘制符纹,送入鼎中协助炼制,且分心演算出炉之刻。 龙虎相合,坎离相交,天时火候,无一不可缺。这般繁杂操作,更将风启洛神识精力,压榨至极致。 三昧真火炉火纯青,将那少年身影映在石壁之上。 当是时,风启洛目光倏然一凛,抬手一翻,喝道:“起!” 火莲鼎应声而起,腾至半空,自鼎口喷射出七彩霞光,竟没入石壁顶棚,穿透山壁,喷薄而出,与神止山山顶乌云层降下的惊雷狠狠撞在一起。 那相撞的威势远胜九天神雷,竟叫整条山脉随之颤动不已,轰鸣震人心肺。千里之内,飞禽走兽俱惊慌逃窜。 石室之内更是阵阵震动,大大小小碎石自头顶坠落,眼看就要崩塌。 风启洛亦不曾料到这容器炼成之时有如此惊人动静,方才站稳,便听见梨迦罗刹狂喜奔了进来。 那魔龙竟是满面欣慰,狂笑道:“不愧风氏后人,竟炼成这等绝世神器,若与邪鬼相融,天地间再无本座对手!” 说罢身形一晃,便要往鼎中投去。 风启洛纵使早有防备,却也未曾料到那魔龙存着如此险恶的心思,竟要将风雷躯壳同这新炼的容器融合。大惊之下,忙召出霸王鞭,那猩红皮鞭随心意而动,将风雷身躯牢牢困住,另一头却被握在风启洛手中。 风启洛怒道:“卑鄙!” 梨迦罗刹施力一震,却不料那霸王鞭乃龙虎筋合炼而成,柔韧难摧,竟是挣脱不能,便略略一抬手,将正一剑召来。 风启洛又扔出田黄印,竟将那灵剑当头砸下,压在地上。更让石室震动雪上加霜,碎石如云落下,轰鸣声中,梨迦罗刹冷嗤道:“垂死挣扎,徒劳无益。待本座炼化成神,再来疼你。” 而后通身剑意暴涨,眼看就要将那灵鞭寸寸挣断。 直到霞光出世,第一道天雷劈下之时,神止山的动静方才叫外界知晓。 风神山庄七星阵中,过半修士皆被反噬,个个口吐鲜血跌倒在地,阵型自是早已大乱。 寻仙大阵的核心主阵亦是炸开一道裂口,灵力狂涌,操阵者应对不及,俱是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这般威势,竟叫各国国师俱是变色: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竟公然挑衅众国? 风修宁却安坐高台之上,俯瞰那主阵炸裂,又有数人上前修补,笑得却是尘俗不染。这等惊天动地的行径,还能有谁,自然是风家那小子所为。 风启彰侍立在旁,亦是见到风修宁神色变化。方才生出几许疑惑时,寻仙大阵中却又生变化。 待细细观之,风启彰便是脸色一变:“昨日魔龙在落涛国现身,为何今日却……到了神止山?那、那人可是启洛?神止山异象,又同他二人有何关系?” 风修宁叹道:“待你明了此中关键之日,我便可将风氏尽托付于你。” 风启彰任凭祖父暗讽,竟是反驳不得,只得暗暗咬紧牙关,不敢显出分毫不满。 风修宁目光落在台下来来往往的忙碌人群上,又道:“你便随同我座下弟子一道,前往神止山历练罢。” 风启彰心中一喜,先前那些郁结立时消散,便躬身应是,“孙儿谢祖父栽培。” 风修宁座下四名弟子亦是行动迅速,不过半个时辰后,便携了风启彰一道出发。 天降异象,乃宝物现世的征兆。各国修士大能亦是纷纷往神止山进发而去。 风启洛虽料到这等动静定会引来无数修士窥探,怎奈鼎中光华不见消退,他又仍与梨迦罗刹僵持,竟是脱身不得。一时间恼恨非常,手中长鞭却是陡然一松,那魔龙已剑意暴涨,将长鞭强行斩断。 说时迟,那时快,梨迦罗刹距离火莲鼎不过半步之遥时,墙上那龙德手杖竟擅自动了起来,利箭一般自后心猛烈贯穿那魔龙胸膛。 风启洛才急唤一声“风雷!”,便眼睁睁见那剑修胸口被那手杖贯穿。红艳血花四溅弥散,一道暗金阴影便散发阵阵森寒之气,自他躯壳上方脱离,飞快投入火莲鼎中。 随即鼎中光华便骤然一收,爆发出阵阵刺耳尖啸来。隐约有声音惨厉呼叫:“风启洛!你竟敢……待本座再醒……决不饶你!” 再过几息工夫,便悄然寂静,唯有火光熊熊烧灼。 风启洛已扔了鞭柄,往那受了重创的风雷奔去。 石室却终究受不住内外交迫的压力,轰然脆裂声中,崩塌下来,将室内各人同器物尽数淹没。 火莲鼎光华收束之时,神止山上空更是雷霆万钧,如遇天怒,九天神雷有若铁锤一般,带出千万道电光,狠狠砸在神止山头。 却有一道素白身影出现在山洞之外,长身卓立,玉树临风,面容无喜无悲,静静观望。 待他国修士赶到之时,此地却是连乌云汇聚都已消散了。唯余乱石成堆,四围寂静。 风启洛倏然睁眼,却见头顶石梁高旷,身下冰寒刺骨,便缓缓坐起身来。方才察觉他正置身一间宽广殿堂之中,俱是青灰石块铸成,二人合围的石柱之上,有火把烈烈燃烧,正散发松脂清香。 他便忆起先前险些活埋神止山下,后背便惊出一层冷汗。那石块奇硬无比,险些砸穿他层层防护,如今亦是周身剧痛,有若骨骼尽断一般。 他却不顾疼痛,往四周一扫,便见到风雷在数尺之外,双目紧闭,胸膛上仍竖着那柄龙德手杖。便是心中一紧,朝他跌跌撞撞行去。 还未触碰到风雷身躯,他便被一道冰寒声音制止,“止步。” 便有一股凛冽剑意,冰结沁骨,自身后磅礴涌来,竟叫风启洛手足俱被震慑当场,动弹不得。一股惧意更是自心底而生,他亦是紧咬牙关止住恐惧之心,缓缓转头,往身后望去。 第44章 神殿叙旧缘 一缕晨光自大殿顶部倾泻而下,那人影便矗立在光柱之中,烟霞萦绕,龙章凤姿,更不染半分尘俗。 又兼剑眉英挺,眼神冰封千里,竟映不进半点活物,鼻若悬胆,唇薄如削,黑发一丝不乱,有若墨染水晶般垂坠肩后。 相貌不足而立之年,身姿挺拔如玉竹迎风,白衣胜雪,腰间悬一柄漆黑如墨的三尺长剑,唯有剑柄镶嵌的一颗龙眼大的宝石殷红似血。 这般静默中,唯有剑意凛冽,有若海潮无声,将这大殿充满。身在剑意包围中之人,自是个个臣服,人人畏惧,莫不敢拜。当真好一个斩七情断六念,证大道登仙途的逍遥剑仙。修为深不可测,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境界。 风启洛凝脉修为,纵使心有不甘,却如何同这大能抗衡,一时竟动弹不得,全身有若被冰封,眼睁睁看那陌生男子擦身而过,行至风雷身边。 他又狠狠一咬舌尖,激痛之下,那剑意恐怖压制方才退了几分,立时扬手,四色灵蛇有若半空炸开的璀璨烟火,往那剑修激射而去,又喝道:“不可碰他!” 那白衣剑修竟是连头也未曾偏移半分,五行神龙的雏形撞在剑域之外,便烟消云散,不剩半点残余渣滓。 那男子方才伸出手掌,又冰冷开口道:“此杖名生杀,乃龙德圣物。一杀一生,皆在一念。”言语之际,已握住风雷胸膛外那青铜手杖繁复花纹的末端,接触之处,白光骤起,竟沿那藤蔓花纹一路流泻,遍布杖身,亦将风雷全身包围。 风启洛紧张之余,竟又抗住威压胁迫,硬生生往前行了几步,却终究不敌,跌坐在地上,又哑声道:“莫要伤他。” 那剑修置若罔闻,手腕略略一提,便将手杖自风雷胸膛上拔起,白光汇聚在伤口处,又渐渐消散。散去之后,那伤口亦是不见踪迹。 那手杖顶端的球型晶石,却已染上淡淡一层薄红,杖身亦是渐渐伸展成足有一人高的尺寸。 风雷随即睁眼,竟是毫发无伤,起身时视线一扫,身形立晃,便将风启洛圈在怀中抱起。 那剑修将法杖握在掌中杵地,仍是冰雪难侵的语调道:“患难见真情,你二人如此珍重彼此,倒也难得。” 风启洛见他竟救了风雷,恶感虽减,防备依旧。有风雷在侧,以剑域抵抗那人威压,他方才松快几分,便立在风雷身侧,恭敬行礼道:“前辈救助高义,没齿难忘。在下风启洛,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那剑修道:“本座乃大衍仙宗宗主。” 星衍大陆以家国为重,宗派虽众,却并不出色,故而风启洛一时亦未曾忆起大衍仙宗为何方神圣。却听那剑修续道:“龙德新任大国师,昆吾震阳。” 龙德上国种种动态,乡野之人自是无从探听,风神山庄却知之甚详。前世之时,龙德大国师由本国一名天才法修担任,百年以来从未更替。 他与风雷重生一次,却不知改变了多少事态。这昆吾震阳应是化外高人,如今骤然出任龙德大国师,又出手救下他二人,风启洛一时之间竟难辨他目的何在。只得同风雷向他致谢。 昆吾震阳道:“本座为这魔龙而来。” 那剑修冰寒视线便落在大殿一角。 风启洛与风雷二人亦是循他目光一道望去。 却见那青灰石阶下,正有个四五岁的小童坐起身来,用两个嫩白拳头揉搓眼睛。正是黄发垂髫,雪白粉团,那小童脚边躺的却是正一,一身黑金尖刺竟有泰半断折裂开,模样凄楚,小舌尖亦是吐出半截在外,好一刻方才挪动一下,应是被风启洛那田黄印砸下所伤。 那童子终于醒转,便放下拳头,粉嫩脸上一双水银嵌珍珠的明澈眼眸中却蓦然闪过一丝怒色,昆吾正阳便并指遥遥一点,指尖一道细长金色剑光穿过大殿,没入那小童眉心之中。 小童面上便显出些许恍惚,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恍惚之色褪去后,便露出孩童天真神情,视线落在风启洛身上,立时展颜笑开,张开藕节一般圆嫩手臂,朝风启洛扑来,口中稚嫩喜悦唤道:“娘……娘亲!” 风启洛如遭五雷轰顶,竟呆立当场。那小童行得极快,赤足跑在青灰石块上亦不见受阻,眼见就要扑进风启洛怀中,却被风雷伸手一抄,拦腰举起。 那小童骤然被拦截,慌忙挣了两下,才皱起脸来,泫然欲泣,却仰头看见风雷,又再展颜笑开,竟是天真烂漫,侧头往风雷怀里拱去,亦是稚声唤道:“爹爹!爹爹抱、抱!” 风雷便将那小童抱在怀中,目光柔和,往风启洛看去。 风启洛目光微凝,走上前去,手指搭在那童子腕间查探。 这童子灵力全无,脉象微弱,却是气息鲜活,生机盎然,同天下间凡人所生的孩童一般无二。 更有甚者,竟是个单土灵根的绝佳资质。 那童子便以为风启洛同他逗乐,在风雷怀中嬉笑不已,一时唤爹爹,一时唤娘亲,奶声稚嫩,喜乐无限。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若仔细看时,那童子眉目之间,竟同风启洛有几分相似。风雷亦是察觉了,却道:“儿子随娘。” 便引得风启洛冷眼一扫,那小童却伸手去拉风启洛,又奶声道:“娘……娘亲……” 风启洛纵是在炼器之前有种种推测,却不曾想到那许多天材地宝,最后竟炼出一个活生生的凡人来。震惊之下更是一筹莫展,便只得求助一般,向昆吾正阳望去。 昆吾正阳便朝他二人走近,那童子似有所觉,竟是身躯僵硬,扭头紧紧靠在风雷怀中。 那龙德大国师视线落在童子纤细躯壳上,又道:“你小小年纪,竟窥得上古真神造人的天机,且运用随心,竟成此大业,殊为不易。” 风启洛却沉吟起来,道:“先有三昧真火,后有神息尘,更有前人数万年探索之力。恰逢其会,时也运也,俱是造化之功,晚辈不敢忝居。” 那大衍仙宗的宗主眼中,便添几分赞赏之色,却隐在层层冰寒之下,若不细看,只怕难以察觉。 他将那生杀杖横在空中,虚悬不动,指尖一团青蓝光圈,似清洁又似打磨,将杖身来回清扫。那青铜黯淡的手杖便渐渐闪烁出青色光芒来。 昆吾震阳一面温养那手杖,一面冷声道:“你二人修为低微,却一人炼化神器,一人力抗魔龙,最后更合作将这魔龙元神困在凡人躯壳中,这星衍大陆,有几人能做到。这般资质,若是放任,未免暴殄天物……你二人可愿拜本座为师?” 风启洛却皱眉道:“星衍修真者有无量数,资质上佳者亦是多如牛毛,我二人何德何能,竟能得前辈青眼。” 昆吾震阳将那手杖打磨温炼一遍,古朴手杖仿若新生,光彩焕发,青金色泽闪烁耀眼,那龙爪上握着的晶石红色又深几分。通体竟奢华璀璨,有若珠玉。他沉吟片刻,方才道:“这生杀杖,乃本座师弟之物。” 风启洛同风雷二人俱是心思敏捷之人,见昆吾震阳陡然转了话题,便知他定有深意,便平心凝气,静待下文。 却原来数万年前,昆吾震阳尚未任宗主,他那师弟却受龙德之托,就任一名国师。 正是梨迦罗刹暴力统治之时,他那师弟便连同另几名大臣暗中筹谋许久,终将魔龙击杀。那一场大战持续百年之久,对魔龙的最后一击,正是这柄生杀杖所为。 那师弟恶斗之下,生机耗尽,竟连元神亦是几欲消散,如今尚在凡人界转世托胎,尚需长久温养。 那魔龙若是元神合聚,只怕新仇旧怨一并清算,首先便要去寻他师弟麻烦。故而昆吾震阳一收到魔龙元神走脱的消息,便前往龙德自荐做了大国师,如此行事起来,便更是方便几分。 昆吾震阳解释了前因后果后,方才道:“星衍未来尚有一场惊天浩劫,吾等数万年来反复推算,皆是死局,覆灭之下,无人可逃。” 这话却让风启洛心中一紧,他却并不着急星衍遭遇何等大难,只怕在他报仇之前,那风神山庄便遭逢了大难。若是如此,未免可惜。便问道:“何时?” 昆吾震阳道:“魔龙现世,便是征兆。”他见风启洛二人并不将此事如何放在心上,便又补一句,“那死局到三年前一个月圆之夜,方才突然现了生门。” 风启洛同风雷便对视一眼,昆吾震阳所提及的那一日,正是他二人重生之夜。风启洛只觉他自重生后种种经历,尽有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机,将一切串连成线。这线下,却似有些天大的机密正渐渐浮现出来。 那童子玩闹了片刻,已趴在风雷肩头,又酣睡过去。故而殿中唯有昆吾震阳清冷语调讲述往事。 “本座知晓你二人如今处境。风氏家规死板,却是旁人无法置喙之处。只是本座弟子,却不容他人轻忽。” 风启洛便明了昆吾震阳的善意。 一则他二人智困魔龙,便是代昆吾震阳保护师弟;二则他二人竟身负星衍大劫生门之责。 三则……却不免是这宗主生了惜才之心。若有龙德国师、大衍宗主相助,对抗风神山庄之事,却要容易千倍万倍。 风启洛一想通此节,望向昆吾震阳的目光中便多了些许感动。无论拜师与否,这份心意,他却是记下了。 昆吾震阳道:“我大衍仙宗法剑皆修,门派壮大,术法精深,非资质绝佳者不能入门。你二人若肯拜便拜,若是不肯,本座亦不勉强。” 风启洛同风雷又对视一眼,便明了彼此心意,一道面露笑容,朝昆吾震阳单膝跪下,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昆吾震阳冻结一般的面容,便又和缓些许,虚扶他二人起身,又略一扬手,便赐予他二人一个储物袋。 风启洛神识一扫,便见那储物袋中有一枚刻有大衍二字的身份玉牌,又有灵石仙草堆积成山,一时心中震动,暗叫惭愧。 随后昆吾震阳却又将那柄手杖交予风启洛手中,道:“这手杖同你有缘,留下罢。”又传授他使用之法,却原来这生杀杖竟有汇集灵力,放大功效的作用。正如先前一丝灵力灌注便可长久照明一般,若是运用得当,术法的灵力耗损便可降低至原先的一成。 这般效用,对法修更是如虎添翼。 而后又为风雷检视正一剑,将折损之处一一修补,且为他指点解符印之法。正一剑一百八重符印,如今便解开近半。 昆吾震阳便又停留数日,为他二人传道解惑。临走之时,更送出大传讯灵符,竟是将龙德大国师收徒之事,昭告天下。 这一昭告,便叫风启洛二人身份一步登天,自那东躲西藏的逃犯,成了人人迎奉的贵客。 那消息穿自风神山庄之时,风大夫人怒砸百宝,一时间惊得山庄内人人自危。 风修宁却静坐藏心殿中,将阵盘折为两半,缓缓闭眼,道了一句“多事。” 第45章 宗门见诸君 风启洛同风雷二人,与昆吾震阳相处数日,便如得遇名师,获益匪浅。 他自幼失怙恃起,两世皆无这等承欢膝下的经历,风雷固然护得他周全,他对风雷却是爱恋之意,而非孺慕之心。 如今那昆吾震阳却是面冷心热,于教导一途既严厉又详尽,但有疑惑之处皆一一拨云见月,分辨清楚。又为他二人将身外杂事皆作考量,打点妥当。 便叫风启洛恍然生出父母再世的错觉来。 短短数日,匆匆而过。这日修炼结束后,风雷却突然道:“启洛,结丹之后便应启程。” 风启洛便知晓风雷言下之意。他这几日潜心研究,才寻到彻底了结魔龙之法。 这小童虽有魔龙元神,却无魔龙记忆,便等同是强迫梨迦罗刹前缘尽抛,转世重生一般。无论前世种下恶果,魔龙终究受了数万年分尸囚禁之苦,因果已了。 如今将他放在身边悉心教导、严加管束,不再为祸世间便是了。 故而下一步,便是前往其余八国,将剩余元神一一收取炼化。风启洛亦可借机修炼归一真经,并再探创生万物的奥秘。 风启洛亦非心怀天下的圣贤,然则此事对他修炼一途极有助益,如今又有了大衍仙宗亲传弟子的身份襄助,叫此事更无闲杂阻碍。凡此种种,竟叫封印炼化魔龙成了顺理成章之事。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多加一指。 只是这小童如今元神残缺,整日沉睡时多,清醒时少,若是同他二人奔波整片大陆,只怕吃不消这等苦楚。 风启洛目光便落在云床上沉睡的小童身上,轻轻摩挲他细软发顶,低声道:“只怕要将此子托付给师尊。” 风雷亦是颔首,便一道起身去寻昆吾震阳。 他二人如今身处的苍灰广阔大殿,便是昆吾震阳炼化的一处洞天内的所在,那洞天便名为心剑洞。 昆吾震阳亦独坐洞中修炼,应是察觉两名弟子前来,周身迫人剑意便是一收,缓缓睁开冰寒双眸。 风启洛同风雷便拜见宗主,又将来意一提。昆吾震阳却考虑更为周详,道:“你二人亦需有个落脚之处,先随为师回宗门安置。” 风启洛与风雷这些年月,身似浮萍一般,可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修道者固然我心安处是故乡,尘缘淡薄俗念尽抛,若有一处挡风遮雨的安心立足地,却终究叫风启洛升起几分安稳和暖之意来。 他二人便恭声道:“谢师尊恩义。” 昆吾震阳却道:“既入我门下,理应享此份例,何来恩义。你二人无需如此生分。” 这师徒一行三人,连同醒转的童子、正一,便离了心剑洞,立在荒原之上。昆吾震阳信手一挥,那伫立在荒原的巍峨洞天便有若薄雾一般消失无踪,被他收了去,而后又召出一件船型法宝来。 那银色宝船形如天梭,两端尖锐,中间饱满,光滑表面刻满铭文,银光闪烁,有若流水一般璀璨生辉。 一行人便飞身跃入宝船之中,那宝船舱门一关,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快没入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行得极其稳健平缓,不过数日,便已抵达大衍仙宗。 那大衍仙宗位于秘境之中,最近的入口便在百森之国崇方的边境。 穿过青绿入口之后,舷窗外便显出云海连绵、山峦叠嶂来。 那宗门诸人早得了消息,门徒竟列队,齐齐在落地处迎接,动作声音,皆整齐划一,便显出声震云天的气势来:“恭迎宗主回山,恭贺宗主再收高徒。” 那后一句,说的便是风启洛、风雷二人了。 昆吾震阳自是早已习惯这等场面,并不动容,只携两名弟子与其余人见礼。他身份虽尊,如今座下弟子却不过两人,如今收了风雷同风启洛,亦不过四人之数。 却只有一位师兄前来迎接,另一位师兄在月余前便往一处秘境,执行师门密令去了。 风雷自是冷若冰霜。风启洛却也气定神闲,含笑同众人见礼。宗门长老们亦是和善温厚,并不追根究底。 那童子被人吵醒时,正缩在风启洛怀中,见四周陌生人云集,不由生了瑟缩之意,又往风启洛怀里钻去,细声唤道:“娘亲,我怕……” 风启洛便只是轻轻揉抚后背,安抚一二。 正一却舒服趴在风雷肩头,看那小童畏缩模样,不由叹道:“这厮幼时竟如此娇弱稚嫩,怎的长大了却如此孤高桀骜,老夫当真想不通。” 风雷并未答话,风启洛亦只是冷眼扫过,叫正一好生无趣,只得趴在风雷肩头不再多嘴。 他二人便随昆吾震阳进了宗门大殿,昆吾震阳便唤来执事长老,命他为二人分派洞府。那执事长老乃是个女修,容姿清婉,气韵亦是柔和,便领命带二人退下。 她见风启洛二人神色亲密,便心领神会,并未分别安置,而是打开堪舆图,选了几处灵脉交错处的宽阔高山,一一指点,又笑道:“两位师弟既是道侣,不若在这几处山脉选一处洞府。俱是阴阳交泰、灵力充裕之地,正合双修。” 风启洛此时不由生起几分赧然。风雷却泰然自若,往堪舆图上三处地点一指,“可择其一。” 那执事长老亦是笑道:“风雷师弟好眼光,不若前往亲探。” 风启洛便随他二人御剑而往,在三处一一查看后,便选定了洞府。 那山峰正位于两道灵脉源头交错之处,灵力极为充裕,自山腰以上便凝结成灵雾,便是云锦铺陈、云蒸霞蔚的景象。又绿意葱茏,生机旺盛,后山一道瀑布有若匹练,自山头奔腾而下,汇聚成潭。 前山洞府亦是宽敞,足有回雪院三倍有余,匾额上空白,正是等入住者题字。 执事长老自是好一番夸奖,便送他二人入了洞府,不过几刻,又匆匆赶来,领来四名侍剑童子。每人两名侍奉童子,亦是内门弟子的待遇。 这执事长老行事亦是不偏不倚,既不特别优待,也绝不亏待半分,反倒叫风启洛对这大衍仙宗的正派门风生出些好感来。 洞府外禁制完备,一应物事皆已备好,砌墙的俱是泛着柔光的玉砖,竟比王宫还奢华几分。那小童亦是转动一双明澈双眼,好奇打量。风启洛便放他蹒跚行走,四处游玩。 风雷亦是将正一剑留在侧厢房中,又看向风启洛道:“未知敌我,不可轻信。” 风启洛不由失笑,便抬手环住那剑修腰身,二人亲密贴合,竟无半分罅隙,却是调笑道:“往日不见你有半分疑心,怎的如今却怯了?” 风雷亦是回应一般,两手放在他腰身摩挲,只道:“你不同。” 风启洛微微一怔,却又缓缓展颜,如今若是说个谢字,却未免有些生分了。他便只是笑起来,仰头在风雷嘴唇上轻轻一吻,亦是低声道:“你也不同。” 风雷便顺势低头,一面深吻,一面将他衣衫剥去,欲念如潮生,汹涌呼啸,如今更无他人元神窥伺的顾忌,便更放纵几分,不待风启洛适应时,便将他推抵墙边,托高双腿,纵身压入。 火热器物便如鱼得水一般,在那狭窄火热之地肆意磨砺征伐,却叫风启洛身体弓起,两腿缠绕他腰间,一面颤抖,一面承受,渐渐自痛楚中品出些甘美快意。 风启洛不料风雷说动就动,一时间应接不暇,后背紧压在温润玉墙上,下肢却是悬空之姿,仅仅依靠二人楔合之处支撑身体。回过神时,便已是这般狼狈姿势,身后墙壁亦是滑不留手,无从借力,只得收紧双腿,环住肩膀,攀附在风雷身躯之上,额头亦是抵在那剑修肩头,低声喘息道:“回……床去。” 风雷却不答话,只纵身上顶,撞得他内襞一阵火热战栗,紧缩包裹,更是鲜明体会到深入体内那凶器的质感尺寸来。一时间钝痛快慰,酸软酥麻,各色滋味一并涌上,尘根难抑,水痕便在风雷衣袍下摆洇开,风启洛稍稍往下扫过一眼,便觉羞窘难堪。风雷衣衫犹在,唯独将他剥得干净,两相对比更是叫他难抑羞愧,又不忍推拒,只得紧闭双眼,权作逃避。 风雷见他双目紧闭,却是喘息急促,面色泛红,微微细汗渗出玉白肌肤,便显出晶莹可口的滋味。便不由动作粗鲁几分,频频将他身躯顶撞上抛,更是低头咬住胸膛突起,磨咬吮含,直至那肉粒火热发硬,风启洛自低喘转为啜泣颤抖方才松口,腰身摆动却分毫不见减缓。 风启洛只觉胸膛热流蚀骨一般涌入,尘根被衣衫磨砺得水涌不断,胀痛难忍,身后那处亦是惨遭反复割据顶磨,竟一时分不清痛楚快慰,唯有火热情潮自磨砺之处频频攀升,几欲将腰骨融化。 被风雷顶到关键时,便更是惊喘出声,腰背紧绷如弓,手指亦是紧紧掐住那人臂膀。眼前白茫无边,竟连神识亦被吞没了。 待风启洛回神时,却已换了地方,后背垫着细软织物,四周垂帘遮帷,自是围得严严实实,仿佛天地之间唯有他两个存在。灼热器物仍旧如钢刀一般,要将他自内而外劈做两半,缓缓磨砺,将酥软快意缓缓沁入至骨髓深处。 风启洛仰面而卧,被拉扯开双腿,尘根软下,却被风雷握在手中,低声道:“这般快,可是太舒服了?” 这话却叫风启洛生了好胜之心,两腿一勾,手肘亦是撑起身躯,便将风雷压在身下,成了跨坐之姿,又硬生生强忍住那粗壮器物更深入几分的痛感,方才居高临下,睥睨怒道:“这次若比你快,我日后便随你处置!” 风雷自是任他投怀送抱,迎合承欢,享受起缠绵温柔乡来。 两人又是一夜缠绵,天明之时,风启洛早已忘却先前的豪言壮语,只顾求饶低喘,细碎啜泣。若非风雷尚且谨记第二日有拜师大典,只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翌日清晨,却有一名奉剑童子前来禀报道:“两位仙师,宗主有请。”继而又补充,“风氏长老造访。” 风启洛尚趴在风雷怀中,任他揉按腰骨,缓解疼痛,闻言却是脸色一沉。 他自然不曾知晓四长老拥立他之事。两世至此,风启洛唯有前世被诬告修习魔功之时,曾同那四人见过一面。如今自是信奉,这四人必定是善者不来。 他便起身,让奉剑童子鱼贯而入,为他二人换上大衍仙宗内门弟子的服饰。青衫如松,白袖如云,黑发如墨染霜晶,行走如青竹迎风。而后才一同往大衍仙宗的正殿行去。 第46章 风氏四长老 大衍仙宗正殿,位于诸峰之首的问道峰上。 正是青瓦红梁,飞檐高耸,经年累月,于古旧中显出几分远离尘寰的清静无为来。 风启洛同风雷入内之时,内殿中已齐集大衍仙宗各位执事。昆吾震阳高踞主座,其下四张客位上,便是风氏四长老。正如记忆中那般,衣着分青、赤、白、玄四色,容貌形状,却是一般无二。众人尽皆宁静,唯有道童传讯之声在高阔殿堂内回荡。 风启洛并不望那四人,只同风雷向师尊见礼。 昆吾震阳便虚虚抬手,叫他二人起身,又开门见山道:“风雷,启洛,你二人行事只管由心,不必顾虑。” 竟在风氏族人面前,坦诚支持之意。更叫风启洛心中升起几分暖意,面上却是神色不变,肃声应是。 那青衣长老便微微皱眉,却并不多言,只沉声道:“吾等四人,特来接少庄主回庄。” 风启洛闻言,略略错愕,却不过片刻就扬起笑容。端丽薄唇边,尽显讥诮之意。 “哦?不用时如弃敝屣,合用时便欲召之即来。堂堂风氏四位长老,行事竟如此天真。” 青龙仍是面色不变,道:“吾等只依法度行事,乱世已至,贤能当立。” 风启洛却是冷冷一笑,昂然道:“我拒绝。” 四长老俱是面色黑沉,大殿之中,一时又是寂然无声。过得片刻,那赤衫长老方才开口相询:“理由何在?” 风启洛却是长身卓立,眉眼之间皆是和暖笑意,却令讥诮之色更浓:“修道者所修为何?不过逐心顺意而已。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如今小爷不乐意,哪用许多理由。” 话音未落,赤衫长老已重重拍在刻有金蟾朝月的紫檀木圈椅扶手上,那扶手经不起一掌之力,脆响声中折为两段。赤衫长老已怒道:“无知小儿,薄情寡义!如今正是家国存亡之际,竟只为一念之私,枉冠风姓。” 风雷便向前迈了一步,作势欲将灵剑召来,风启洛却轻轻将他手臂按住,竟分毫未曾动怒,只冷嗤一声,眼神之中一片轻蔑,“我自随父姓,与尔等何干。若说起一念之私,却不知风长廷夫妇二人如何遇害?” 赤衫长老便是一噎,方才道:“历练之时,不幸遭遇魔兽潮……” 风启洛又问:“全军覆没?” 赤衫长老此时便面现傲然之色,断然答道:“全军覆没。” 风启洛便追问:“风长廷麾下有十大侍卫,个个皆有不逊风雷的身手,为何无一人逃出生天,竟是死无对证?” 赤衫长老便肃容道:“天道无常,吾等纵使痛心,却也无能为力。” 风启洛终究动怒,握住风雷臂膀的手指便是一紧,笑容森寒,锐利如刀,就连周身气势亦是自水暖怡人化为冰封千里。风氏四长老何等高深修为,竟也察觉到压力沉沉,竟不由自主运功抵抗起来。 昆吾震阳此时却打破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沉声道:“本宗有招魂之术,可唤亡魂现身,追查真相。” 那进殿以来沉默至今的玄衫长老却道:“时隔多年,只怕亡魂早已转世投胎,早不知去向。何必大费周章。你无非心怀怨恨,若是能怪罪到某人身上,便可泄愤罢了。移情之举,情有可原。若是如此,吾等便为你寻个人来泄恨。” 风启洛却朗声大笑起来,清澈如水的嗓音里,竟渗入几许凄冷,便如空山鹤唳,幽谷凤鸣一般清冷无情。而后却是含笑道:“敢问长老,要寻何人来做这替罪羊?” 那四长老自是沉吟不语,风启洛却不给他四人喘息之机,词锋愈加犀利,咄咄逼人,“二房一队人马,全军覆没,大房一队人马,亦是伤亡过半。那一次秘境历练,乃风氏三代以来,损兵折将最为惨重者。存活之人皆已不知真相……不,尚有一人——风长昀。” 青衫长老便皱眉喝道:“风启洛,那可是你嫡亲的伯父。” 风启洛轻笑:“正是。我那嫡亲的伯父,怎敢在四位长老监控之中,对嫡亲的胞弟下手?只怕是……从旁协助罢了。可笑你四人口口声声以风氏为重,行的却是断绝风氏血脉的罪行……” 此言一出,赤衫长老朱雀、玄衫长老玄武二人,便暴喝一声:“孽子!口吐妄言,不知死活!” 便是一道血红、一道墨黑的灵力磅礴喷涌,有若两条猛龙,气势万丈朝风启洛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昆吾震阳白影一晃便离了座位,手中银光烁然的长剑亦是离手,追逐红龙而去,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便正正击在后颈逆鳞之处,正是那术法要害所在。那咆哮红龙便在半空悄无声息,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但听得一声“老夫来也!”响起,便有黑光在风雷手中骤现,竟是那正一剑穿过殿堂,落入风雷手中,速度极快,竟叫人连光影亦无从捕捉。 风雷将那黑金古剑在手中一抛,便反握剑柄,跨前半步,长剑横在胸前,通身玄青剑域有若实质一般张开,将风启洛护得严严实实。 风启洛亦是扬手召出五色神龙,他此时亦是怒极出手,竟五行俱全,细小璀璨的数十条细蛇毫不畏惧,统统往那黑龙冲去,竟将那黑龙气势削弱几分。 更有一人亦是闯入对局之中,与风雷一同张开剑域,硬生生挡住那黑龙猛烈轰击。 气流携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在殿堂中一撞,那巍峨大殿竟分毫不曾动摇。仙宗内众执事长老亦不过纷纷施展手段阻挡术法余威,却亦是司空见惯一般,平淡陪坐,只静待宗主命令。 震耳欲聋声响之中,三人足下石砖俱现了裂纹,那黑龙却也跟随红龙一道消散了。 闯入局中、协同风雷二人抗衡者,正是昆吾震阳大弟子、风雷二人如今的大师兄。金丹后期的修为,国字脸、容貌堂堂,身形伟岸,显出一身正气,手中三尺青锋灵光闪烁,他却不多话,只横剑静立,默不作声,以守字诀立在风雷二人身前。 风启洛胸膛中气血翻涌,面色微白,却显然并无大碍。 那两名长老挟怒出手,固然因身处他人地盘而有所收敛,被宗主轻描淡写一剑破了法术便罢了,玄武的雷霆一击竟被这区区两名金丹、一名凝脉联手挡住,这却比风启洛当面讥讽更叫玄武面色难堪,羞怒之下,竟是再抬起手来。 玄武堪堪扬手要施法术,手腕骤然一痛、眼前银光一闪,喉间便被森寒杀气所慑,竟是一时间哽住,再难成言。 昆吾震阳手中滴水剑,通体银亮,有若一泓春水莹莹,此时剑尖距离玄武咽喉不足半寸,杀气更是有若实质一般,破开玄武厚重防御,森冷刺骨。 玄武面色惨白,右手手腕正有个寸许长的伤口,汩汩鲜血,有若泉涌,他只觉伤口处冰寒锋锐,剑气难祛,竟是止不住鲜血同灵力一道狂涌而出。他再撑不住,自胎息转了鼻息,一时间大殿内俱是这长老狼狈粗喘之声,随同鲜血点滴落下,敲打地砖的声响。 昆吾震阳手中剑尖分毫不动,身躯笔直挺拔,有若千年古松,肃声道:“在我大衍仙宗门内,对我亲传弟子动手,玄武,本座念你修行不易,只饶你一次。” 玄武早已面如金纸,握住血流不止的手腕,跌坐圈椅之内,牙关战战,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青衫长老青龙此时终于站起身来,其余长老心领神会,便扶住玄武离了正殿。 青龙便向昆吾震阳长施一礼,“舍弟冲动,冒犯宗主,还望宗主海涵。然兹事体大,恳请宗主劝服令爱徒,以大局出发。我风神千年基业,切不可就此倾覆。” 昆吾震阳便收了剑,坦然受他一礼,却仍是道:“此事由他自己决断。” 风启洛被风雷、师兄、师尊先后护持,一时间竟是回不过神来。过得片刻,方才缓缓露出柔和笑容,竟将眉宇间的阴森戾色,融得分毫不剩。 青龙便转向风启洛,又施一礼,行的竟是平辈之力,“风庄主,风长廷夫妇之事,我等定会给庄主一个交代。” 竟已迫不及待,改称庄主了。 风启洛此时同风雷比肩而立,却一改先前冰冷抗拒的神色,仍是柔和笑道:“不必。结丹之后,我自会前去风神山庄,证据确凿时,叫那罪魁祸首服罪。” 青龙却是不信。风长廷夫妇死于魔兽潮,此事并无作伪。引他入瓮之人,布局之人,早已处置干净。风启洛所依仗者,不过一点疑惑,一点推断,外加风长昀一点愧疚之心罢了。 然则眼下情形,却也只有到此为止。青龙长叹一声,只道:“愿庄主早日归来。” 风启洛含笑道:“你放心,我自是迟早要归来。” 而后便有一名执事长老起身道:“启禀宗主,吉时已到。” 昆吾震阳道:“开。” 殿外平阔空地上,有一座三足石炉,足有十人高,此时便骤然腾起青焰。 他便当先向外行去,随后是大弟子,其后便是风雷、风启洛。再随后方才是诸位执事长老、随从,鱼贯而出。 拜师大典进行时,殿外有无数宾客观礼。风启洛迈出殿门,便见到风启彰一脸惨白,目光黑沉,正注视于他,喜怒难辨。 风启洛便笑道:“许久不见,堂兄。” 风启彰涩声道:“启洛,你当真要讨伐你伯父?” 风启洛略略敛目,仍是柔和笑道:“堂兄慎言。我不过要追查杀父杀母的凶手罢了,那冷血弑亲之人,绝非在下。” 风启彰略略一怔,继而又苦涩一笑。他本就生得温润如玉,这般涩然真情时,更添几分俊雅。 风启洛难得见他流露真情,不由忆起了此人前世的种种作为。 在他重伤坠崖,无望之时,晨曦微露中,堂兄露出清俊笑容,伸手救助。 在他受尽冷眼,举目无亲,孤苦无依时,堂兄温雅和暖,握住他双手,只低声一句“你还有我”。 在他饱受冤屈,身陷囹圄时,堂兄深深担忧,却坚定起誓“我定要救你出来。” 如今忆起,尽成讽刺。 风启洛便觉心头一片光风霁月,清净无尘。那笑容便更如谪仙一般,又柔声道:“堂兄在侧殿可听清楚了,风长昀如何,风长廷又如何。你我皆不过他人手中棋子,若堂兄甘之如饴,小弟却不奉陪了。” 风启洛顾念亲情,便言尽于此。而后便转身,大步迈向殿外。 此时正当午时,风轻日暖,日光下一缕青烟笔直升天。 风雷正立在白光之下,挺拔有若离鞘之剑,正静静待他过来。 风启洛自是笑容和暖,迈步往风雷行去。将那人连同檐下阴影,一同抛在身后。 第47章 庄中论因果 拜师大典后,风雷同风启洛又在宗门内停留半年。 只因风启洛炼器时一再耗损,竟将丹田同经脉再强行拓宽,待暗伤痊愈后,结丹便水到渠成,竟全无半分阻碍。 两月前,风启洛结丹之日,更有云层滚滚,落霞缤纷,汇聚成一头青紫色大鹏鸟,双翅一展遮蔽云天,在山头久久盘旋不去。 修士结丹,便等同半步迈入仙门。其时上引天机,下判尘缘,自然会生出感应大道的天象来。鲲鹏乃星衍圣物,风启洛结丹时竟引得鲲鹏显形,却叫无数人动容。 好在风启洛身在宗门,纵有各路人马窥伺探查,也尽数被阻挡在外,却好过风雷结丹时那般狼狈。 风雷亦得遇对手,同大师兄整日论剑,功力竟是突飞猛进,短短半年,便已步入金丹后期,宗门之内,金丹以下,难遇一合之敌。 更叫风启洛欣慰的却是,风雷已许久不曾现邪鬼之态,若可将狂性彻底剥离,方才不至成风雷日后仙途的心魔阻碍。 这日风启洛在炼丹室中静坐,巩固金丹,修炼结束后缓缓睁眼,便觉一条黑影一晃,扑入怀中,喜悦细声唤道:“娘、娘亲……” 风启洛便将那小童柔软娇小的身躯抱起来,转身见风雷立在门口,便身形一动,向他迎去。 半年时光,风雷周身那凛冽杀气、磅礴剑意,竟淡薄几分,再不如往日那般咄咄逼人。正是修为精深、返璞归真的境地。 风启洛含笑看他,便留意他手中黑金古剑,剑刃边缘又有些微裂痕。 风雷亦是察觉,将黑金长剑横在胸前,信手一抹,那裂痕便随同些许金光闪耀的粉尘坠下,消失无踪。他见风启洛询问看来,便答道:“第六十一层。” 那黑金古剑周围一圈白光闪烁过后,便自风雷手中落下,化作了齐膝高的一只硕大黑金刺猬,有气无力趴在风雷脚边,叹息道:“老夫乃金石所化,与天地同寿,这符印慢慢解便可,如此急功近利,老夫却有些吃不消……不若将老夫放在酒池中,休养个十年八年再作计较。” 风雷二人早已习惯他这般唠叨,并不理会。却是那小童,原本安安分分窝在风启洛怀中,如今见正一现身,便激动不已,扭来晃去,要同小正玩耍。 风启洛却不放手,只道:“唤我声爹爹,再唤他声娘亲,便放你去玩耍。” 那小童明澈双眼中便泛起迷茫之色,却仍是乖巧喊他一声爹爹,又扭头唤风雷一声娘亲。风启洛便言出必行,将他放下。 一面却是惊讶道:“为何今日这般乖巧?” 那小童竟不惧正一的一身黑金利刺,将他抱在怀中。只是他与正一如今一般高矮,不过勉强环抱一点罢了。闻言又稚声回答道:“爹爹说娘亲喜欢别人顺从,叫我凡事要听娘亲的话。顺娘亲者……”那小童皱起细长秀丽的眉毛,思忖了半晌方才道,“顺娘亲者昌,逆娘亲者亡。” 风启洛失笑,看向风雷道:“我是那般不明事理的暴君?” 风雷却抬手轻轻抚摸他鬓发,柔声道:“你立的是正道。” 风启洛一怔,语意却柔和几分,反手将风雷手指握住,“若我行的是邪道……你当如何?” 风雷道:“我乃天生邪鬼。” 这回答却太过狡猾了。 风启洛笑容便更柔和,竟叫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正一同那童子追逐玩耍,又插嘴道:“你二人养了这小孩半年,如今应当为他取名了。” 风启洛沉吟不语。前几日执事长老亦是为给这小童建身份玉碟,前来相询。只是他本待将元神集齐之后,将他送往别处,寻个妥当人家收养。此时为他命名,不过徒生牵绊。 风雷便明白他心意,低声道:“此子非人胎而出,若流落在外,并不妥当。” 风启洛如梦初醒,方才道:“终究……继承你我元阳。便定下名讳,当做我二人子嗣,上报宗门……却为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风雷将风启洛手掌拉开,便在他掌心写下“承阳”二字。 那字迹金光烁然,方正刚劲,风启洛微怔看那两字,风雷竟连思考亦不曾,便径直写下名字,足见其早已考虑周详了。 风长廷为父,风启洛为子,按风氏“修长启承嗣”的顺序,风启洛之子正当是承字辈。 无论他对四长老、大房一家如何心生恶感,父母殷切希望,拳拳真心,却早已根深蒂固。他便同风雷十指交扣,那金色亦是散落四逸,又温柔笑道:“风承阳,那便定了。” 风雷目光和暖,看风启洛将才同正一玩耍片刻便疲倦睡去的小童抱上床榻。风启洛为他除去外衫小鞋,将他妥善包在被褥之中,又柔声道:“自今日始,你便是风承阳,同梨迦罗刹,再无半分关系。” 为那小童命名之后,风启洛二人便将承阳托付于宗门执事照料,而后拜别师门,往风神山庄行去。 风神山庄中,寻仙大阵遗迹犹存。魔龙元神炼化之事,已由昆吾震阳昭告天下,故而余下便是剿杀六凶之事,各国精英自是不必囿于此地,便各自回国,只在必要之时,互相驰援。 四长老早得了消息,内堂大开,迎接风启洛二人。 他二人却不愿张扬,只着了普通散修惯常穿着的长衫,一青一玄,并肩而入。 内堂依旧古朴空旷,唯有四长老同风长昀、风启彰二人在内。 风启洛同风雷进门后便即止步,风雷道:“去罢。” 风启洛同他对视一眼,风雷平静得有若紫府中那片银灰荒原一般,却令风启洛升起无穷勇气,这才敛神凝目,往前行去,同那六人一一见礼。礼仪完备,姿态高雅,便显出世家子良好矜贵的仪态来。又恭声道:“侄儿见过伯父。” 风启彰父子二人面色阴晴不定,却听青龙长老道:“启洛,你既已结丹,那便同长昀交接,尽早振兴家业。” 风启洛笑道:“长老说得不错。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晚辈无论如何要先为父母讨个公道。” 朱雀长老便皱眉道:“你空手而来,如何追查?” 风启洛亦是笑容和煦道:“正要给各位长辈查看。” 而后右指指尖溢出一道青色灵光,凭空描绘一个方正符纹。风启洛面前的虚空中,便渐渐显出一卷陈旧的青皮古书来。 风启洛笑道:“这便是家父在秘境中所获的无字天书。”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动容,尤以风启彰为甚。他处心积虑欲得天书,却处处碰壁,还被风启洛哄得团团转,本就郁结于心,如今更是当头一棒,不由失了通身力气,跌坐在圈椅之内。 风启洛却不去看众人面色各异,只虚空一指,又道:“只是我等皆被这法宝哄骗了。无字天书并非是书,而是门。” 他话音未落,那青色封皮的古书便自清晰转为模糊,炸开成千千万万道光点,内堂一瞬间化为无边黑暗,唯有几人身边有无数道银白反光的长形物事,有若一扇扇全无半点瑕疵突起的平板门扇,在他几人身边团团环绕。 风启洛却在这诡谲环境中闲庭信步,那无数银色大门便随他手势召唤,时近时远,任他检视。 风启洛又道:“个中缘由,便不必细说。我亦是结丹之后,方能将此物稍稍掌控一二。这门与前生往世,三千世界皆有联系,若是修为足够,更可通神鬼之界。怎奈我如今修为不足,只够支持各位,管中窥豹,一探真相。” 话语落时,风启洛便将一扇银色大门推开,吱呀一声响动,众人便察觉周围景色又变,竟置身一片苍茫古树林之中。脚下便是百兽咆哮,魔兽潮水一般在谷中奔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更将月下地面震得隆隆晃动。 这数人之中,便以风长昀脸色最为铁青,竟是低沉怒道:“启洛,你伪造幻象,意欲何为?” 风启洛面色却冷淡如秋霜初凝,轻轻笑起来,目光望向那百丈悬崖之上一道人影,“若当真是幻象,拿百年寿元去换,我也是心甘的。” 悬崖上正有个男子,背负一个血淋淋妇人,紧握藤条向上攀爬。 这男子容貌英俊,却惨淡如金纸,脚下几头魔狼亦是奋力扑杀,却不过险险咬到那男子鞋底,更是不甘心团团转动,喉间低吼。 那男子飞剑被人动了手脚,如今竟是只能凭借体力向上攀爬。背负的妇人亦是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待他好容易爬上悬崖大半,远离魔兽潮时,手中紧抓的藤条却骤然下沉,无数碎石亦是滚落下去,更惊扰得魔兽群狂暴怒吼起来。 男子只得抓住更多藤条,怎奈那处悬崖土石松软,竟是承担不住二人体重,藤条自根系处崩断下坠。 那男子咬牙又往上挣扎抓住几根藤条,再仰头时,却心中一松,唤道:“哥哥!” 却是悬崖上方,显现出风长昀那时尚显年轻的面容来。 那男子不过松了口气,藤条扎根之处又擦擦几声崩断,土石倾泻而下,那男子却见风长昀没有任何动作,心下焦急,又喊道:“哥哥,救我!” 风长昀只静默伫立,月光照在他脸上,仿若凝结了一层面具,竟是叫人看不清心中所思。 那男子便似有所觉,低沉声线中,渗入几许绝望,“哥……哥?” 而后土石崩塌,成片碎石连同风长廷夫妇二人,一同坠至谷底,被魔兽潮汹涌吞没。那魔兽群此起彼伏的厉啸声,在山谷中整整回荡了一夜。 风长昀早已面色灰败,那日情形,自然历历在目。便是午夜梦回时,亦不曾忘记过。 胞弟下坠身影,最后唤那一声兄长,连同被魔兽咬噬后剩下的半块手掌…… 而他其时非但不曾有半分痛心,却有十分狂喜。这时时处处压他一头,光芒大盛的天才弟弟,如今终于——再不会妨碍他了。 风启洛却冷笑道:“难怪伯父归来时,信誓旦旦,在魔兽潮中,不曾对胞弟加诸一指。果然是不曾,加、诸、一、指,伯父言而有信,侄儿却是,失敬了。” 他语调极缓慢,极森冷,竟有若无血无泪的鬼神一般。 那夜景象散去,这一行人仍身在内堂之中。风启彰却嘶声道:“全是幻象!不,事实绝非如此!父亲怎会……” 风庄主却缓缓闭眼,沉声道:“舍弟遇魔兽潮而亡之事,我不曾动手。事实正是如此。” 他此时面容苍老憔悴,一双眼却极其明亮,竟是大笑道:“他生来便资质出众,时时压我一头……这般恃才傲物,不敬兄长,我为何要救他?” 风启洛叹息道:“我敬你一声伯父,却不曾想到阁下竟被一点嫉妒迷乱心神,蒙蔽双眼。当真令我风氏蒙羞。” 风启彰父子便先后怒道:“住口!” 风长昀更是不顾身份,自椅上暴起,右手竟闪出夺目红光,往风启洛当头罩下。 第48章 灭国逢巨变 风长昀手掌甫动,风雷已后发先至,黑中带锐金的剑光呼啸而至,有若一阵利刃飓风自风长昀左侧身躯刮过,顿时将他防御破开,鲜血激射,半边身躯尽被殷红浸染。 风启彰见状喝道:“父亲!”已祭出一面土黄色幡旗法宝,往风雷卷去。 风启洛指往那幡旗遥遥一指,指尖一道青虹便激射而去,同那幡旗一撞便嘭一声化做濛濛青雾,将幡旗包在雾中,竟将灵气抽个干净。 那幡旗失了灵力支撑,回复巴掌大小,飘飘坠地时被风启洛袍袖一挥,卷入手中。 风启洛垂目看去,冷笑道:“这不就是我父十大侍卫中,乾元所用的悍地黄幡?却原来落在你手中。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一面将那幡旗上的神识印记抹去,收入乾坤戒中。 风启彰怒道:“风启洛,你欺人太甚!”又待攻击,却被风长昀唤住。 那四长老只作壁上观,眼见这血亲相残,竟不曾动摇半分,亦不插手。 风长昀受了剑气之伤,半边身躯俱已皮开肉绽,连连吞服好几粒疗伤圣药,方才稍有好转,却是将长子手掌牢牢握住,低叹道:“启彰,够了。” 风启彰面色惨白,只将父亲手掌握紧,又渡入一股灵力,欲为其疗伤。怎奈堪堪入体,便遭遇一股森寒剑气,竟将他灵力毫不留情剿杀干净。 风长昀便惨笑摇头。 风氏一族,个个丰神俊朗,风长昀纵是如今苍老憔悴,眉宇之间依旧同胞弟有几分相似。他又低声道:“启彰,世间人只道血浓于水,却不肯直言,有血脉亲情,亦有血脉之恨。” 他将一双眼疲倦闭合,眼前却有无数景象挥之不去。 那幼弟初出生时,粉团一般可爱,在襁褓中露出一双珍珠般灵动双眼,对他粲然而笑。 幼弟蹒跚学步时,张开手臂,扑向他膝盖。 幼弟牙牙学语,所唤第一个人,既非亡母,亦非严父,而是“哥哥”。 时光荏苒,幼弟天资聪颖,修为一日千里,年未弱冠便已凝脉,这等惊才绝艳,更令庄中之人将他二人反复比较。 分明一母所出,为何相差却如此巨大?当真叫人……难以容忍。 风启彰却明了父亲心中所感。两代恩怨,如出一辙,莫不是造化弄人。 风长昀便再望一眼风启洛,低沉笑道:“种瓜得瓜,求仁得仁。我……无话可说。” 竟是沉沉闭眼,脉息渐弱。 风启洛面容无喜无悲,胸中却尽是嘲讽,全然没有半分沉冤得雪、大仇得报的畅快。 风启彰见父亲气息渐弱,便要唤人施救,此时青龙方才一抬手将他挡下,出声道:“乃父死志已生,药石无救,让他去罢。” 风启彰被他阻拦,怒道:“此人好歹也是风氏后裔,怎可见死不救!” 四长老只是不语,却有若铁塔一般,拦在门前。风启彰又看向风启洛,待要上前,却被风雷挡住,只得神色凄然,哀声道:“启洛,他是你嫡亲的伯父。” 风启洛肃声道:“伯父今日之果,皆是往日之因。如今将此事瞒下,未曾昭告天下,便已是仁至义尽。” 窗外阴雨连绵,风神山庄现任庄主,已于盛年陨落。 庄中悲声成片,白幡麻衣,素白如雪。风大夫人立在灵堂中,神色木然,再无往日万人之上的贵夫人气势。 风启洛只觉意兴阑珊,便同风雷向庄外行去。庄中诸人听得风声,知晓这位洛公子方才是下任庄主,神色中便更是恭敬,更有甚者,竟是谄媚上来。那些人面目风启洛却记得清楚,前世之时对他多有鄙薄,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惯了的。若是与其计较,未免有份,故而只是不理。 才行至大门处,却见风修宁立在门外,身旁巨鹤悠然而立,那大国师仍是仙姿翩然,冷淡双目中,亦不见分毫悲色。 如今风长昀一逝,风修宁连失两子,神色却仍是平淡安稳。修道之人固然已在化外,他这般冷肃宁和,却未免有些无情。 四长老亦是立在门口,仍想劝他留下。风启洛只以修行为借口,朝门外行去。 风修宁道:“四位长老何必强人所难,风神山庄何时要倚靠一人之力方能生存?放他自去便是。” 风启洛闻言,虽有愠怒,却只是冷笑道:“大国师所言甚是。”竟是袍袖一甩,不同他几人纠缠,朗声道:“风雷。”身形一闪,已遁剑而去。 风雷却立在原地,深深注视风修宁,低声道:“过犹不及。” 风修宁便是冷淡一哂,“本座自有主张。” 风雷又道:“启洛如今只有你一个血亲,好自为之。” 风修宁双目微微一凝,却不答话,只迈步入了山庄朱漆大门。 风雷方才祭出飞剑,追逐风启洛而去。 风启洛见他姗姗来迟,也不多问,只催动飞剑,二人离了风神山庄,往东北方的琉相国行去。 暮色沉沉,阴雨绵绵,他二人虽是寒暑不侵,却也不喜这阴霾景色,风雷便握住他手腕,足下飞剑斜斜上行,不过半刻便穿透乌云,顿时显出漫天珠宝般璀璨的繁星来。 只是此处却有些天风刚猛,风雷又张开剑域,抵挡寒风。风启洛向来知晓这剑修虽面上不显,照顾他却无微不至,如今又再感受,郁结心情方才稍有好转。 竟是自自身那柄飞剑跃至风雷的飞剑上,风雷自是稳稳将他接住。二人修炼已久,默契十足,单是这般拥抱时,灵力便自然合并,彼此流转。 他两个如今同为金丹,此时方显出双修的好处来。便是不必亲昵楔合,亦可灵气交融,互有促进。 不过盏茶工夫,他二人身外那层玄青剑域外,便有灵气所化白雾团团笼罩。 风雷一面轻柔抚摸他后背,一面问道:“为何事烦心?” 风启洛又是略略一皱眉头,“四长老行事颠三倒四,情理不通,定有蹊跷。” 风雷沉吟:“风修宁?” 风启洛冷笑道:“他那般厌恶我二房,恨不得将我逐出庄去,怎会操纵四长老立我为庄主?” 风雷道:“风修宁此举,恐怕大有深意。” 风启洛却将风雷劝告听了进去,一时陷入深思之中。足下云层如海潮后退,前方隐隐有朝阳金光渐升。过了良久,他方才冷嗤道:“这深意未免太深了,恕我难以领会。” 风雷又低沉道:“猜测而已,切莫认真。” 风启洛亦是知晓他不过为安慰自己罢了,便抬手将他手掌握住。天色渐明,云层稀疏,露出绿色渐渐稀少的千里平原,距离沙漠之国琉相已近了。 此时却有一股磅礴灵力自东北方轰然传来,一时间地面上大树倾覆、土地开裂,空中亦是狂风暴卷,便是风雷足下的飞剑亦被吹得偏离原处。 风雷单手握住灵剑,往前猛烈一斩,强劲气流便被斩开一道裂口,往他二人身侧狂涌而去。 这惊天动地的波动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却是满地狼藉,山丘半塌,天空中更是半丝云彩也不剩,碧蓝如洗,毫无瑕疵。 却万籁俱寂,静得有些诡异。 风雷道:“正是琉相方向传来。” 风启洛与他对视一眼,二人便全力催动飞剑,往琉相冲去。如此亦是花了两个时辰有余,方才赶到琉相国所在的玄黄沙漠。 琉相在星衍大陆修仙九国中,居于末位。一则地处偏远,又在沙漠,乃艰苦炎热之地;二则国土狭小,尚不及风神山庄一半;三则,琉相仙树已有两百余年未曾开花。风启洛亦是因此,欲先取琉相仙树下镇压的魔龙元神。 琉相仙树下镇压龙尾,元神亦是其他几块剥离之后的凌乱残余,用以炼化最为容易。却不料……竟被人捷足先登。 此时展现在他二人面前的琉相国,却只有一个巨大焦黑的深坑。更有无数阴邪之气在上空乱窜,伺机入侵,却尽被这二人护体剑域弹开、绞杀了。 那深坑绵延数百里,断壁残垣的砖石竟有融化的痕迹。烧焦的尸骨处处不断,焦黑烧灼,倒塌的痕迹,俱是自中心向外扩散。却有几分像雷火弹爆炸,只是这威力,却强了何止千倍万倍。 他二人自是驱剑往爆炸中心赶去,愈是靠近中心,尸骨便愈加稀少残缺,本应是楼宇街巷之地,融化痕迹也愈加明显。最中心的坑底,却在这灼热地狱中,散发阵阵寒气,黑洞洞坑口边缘,尚有小半截烧焦的残木。 风雷一扬手,剑光脱手而出,将那截残木卷入手中,沉声道:“琉相仙树。” 风启洛亦是神识往那空穴中探查一番,眉头深锁道:“元神被取走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 什么人如此大手笔,毁仙树、盗元神也就罢了,却一举将这小国炸毁,竟至灭国,生灵涂炭,滥造杀孽,当真不怕天谴。 风雷已取出传讯剑符,往宗门送信。 二人又降下飞剑,离地不足十丈之处,神识张开,在废墟中细细搜索。最后在那焦黑大坑的边缘之处,察觉到一些生机。 他二人便落下飞剑,踩踏在那焦土之上,往生机处寻去,便寻到一些存活的琉相国民,却个个鲜血淋漓,伤重难动,又被那阴邪之气侵入体内,腐蚀生机,已是半步踏入鬼门关中。 他二人行动极快,便将这些伤者集中一处,青壮年者七十余人,老弱妇孺二十余人,竟全无一人无恙。此时日照正烈,风启洛便取出自风启彰处没收的黄幡,灵力催动之下,那黄幡暴涨数百倍,在地上铺陈开来,供那些伤残病患躺卧其上,另一半则弯曲过来,正合挡风遮雨,将这些琉相国民尽皆庇护其中。 风雷看向风启洛的眼神,便更柔和几分。风启洛却皱眉道:“这阴邪之气,好生诡异,竟可吞噬生机,腐蚀皮肉……” 故而这些幸存者竟个个鲜血淋漓,宛若遭遇剥皮酷刑一般。更是疲倦惨痛,竟只有喘息的力气。 风雷便在一名少年身旁,矮身蹲下,探他经脉,又注入一丝剑气,将他体内阴邪之气绞杀。只是那邪气委实太过旺盛,又遍布体内,剑气过处,那少年亦是牙关颤抖,痛得面无血色。 风雷只得收手,“这些人修为低微,受不住剑气。” 琉相偏僻,纵使他国驻兵察觉有异,前来查看,再施救治,也不知等到何时。若叫他二人眼睁睁看这群难民就此罹难,却于心何忍。炼丹也罢,施术也罢,终究要试上一试,尽人事,听天命。 风启洛心思才动,紫府中天书又变了形状。 自他取神息尘后,天书便极少显出大型场景,更可随他操控,将一切情形缩微成傀儡戏一般。如今亦然,他便俯瞰那宛若盆景之中一副画面。 却是在山谷之中,百名道士沐浴焚香,而后唱经施术的场景。众人环绕之中,便有一具血淋淋身躯笼罩在阴气之中,随那些道士做法,便见阴气渐渐消散。 风启洛便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祓除之术。” 他立时取出乾坤戒中几种药丸驱毒散秽、宁神静心的药丸,又驱动自身水属灵力,将药丸包裹其中,渐渐融化灵力之中,形成一团青色。 那云雾又随风启洛心意,自掌上腾起,移动到那昏迷少年身上,渐渐滴下细小水滴,形成绵绵细雨。 水滴滴落之处,阴邪黑气便即刻消融,风启洛见状便是心中一喜。 待云层耗尽,那少年身上的阴邪之气亦是散尽,缓缓睁开双眼。 那少年茫然眼神落在风启洛面上时,却不顾身体虚弱,一把抓住风启洛袍角,奋力撞去,一面嘶声怒吼道:“妖道!” 第49章 扑朔寻真凶 那少年生得孱弱瘦小,如此一撞竟如蚍蜉撼树,全无半分影响,不过在风启洛那洁净袍角留下些许血污罢了。 风启洛脸色略略一沉,风雷已将那少年后衣领提起,往一旁拽开。 那满地伤患稍有清醒者,望过来的目光亦是忌惮畏惧。 风雷见那少年面颊紧绷,显是咬牙切齿得狠了,却只是沉声相询:“为何如此冲撞恩人?” 那少年先前满腔愤怒,故而不曾顾及其他。如今被风雷质问,顿时笼罩在他霸道森寒的剑意之中,不由膝盖一软,便跪在黄沙地上,竟是止不住颤抖。他又不愿再仇人面前下跪,一再挣扎,却反倒跌倒地上,血污又混合了沙尘,一身破旧褐衣更是狼藉不堪。一张本应年少风华的脸上亦是涕泗纵横,叫人不忍直视。 风启洛见少年那幅模样,宛若幼年小兔遭遇吞噬了自家父母的毒蛇一般,又是畏惧,又是愤怒,却全无一丝办法,好生可怜。先前被冒犯的一丝不快便烟消云散,又听那少年牙关战战,细嫩嗓音里却饱含怨愤,戚声道:“那、那妖道……毁我家乡,害死我哥哥,如今为何又来救我、我们……” 这话却让风雷、风启洛二人俱都沉下脸色来。 那毁琉相,夺元神之人自然并非风启洛,如今这少年言之凿凿,若非看错,便当真是有人冒充。 他二人对视一眼,风雷道:“救人要紧。”已将正一剑倒下身黄沙之中,顿时剑域张开成玄青色圆罩,将那上百伤患尽护在其中,将那阴邪之气阻挡在剑域外,而后剑指一并,青金剑光有若飞蝗一般往剑域内四处飒飒飞去,又将残余的邪气尽数剿灭干净。 风启洛笑道:“你倒是好心。”却也并不犹豫,同先前那般如法炮制,取出数百丹药,凝灵力、化灵丹,在那百丈方圆的剑域之中结出团团青雾,凝聚成云,竟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春雨。 富含药香的清新雨水落在那百人身上,又自外而内,将吞噬生机、腐蚀皮肉的阴邪之气尽数清除了。 琉相国民生活艰苦,故而修为虽低,体质却极其强健。邪气一消,便泰半清醒了,纵使尚有其它伤势在身,若要痊愈,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是这百余人得了救助,却并无半分喜悦,反倒是一股惶恐之意有若瘟疫般弥漫开。 无论青壮老弱,望向风启洛时,眼中尽是畏惧与忌惮。 更有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青年,就如方才那少年一般,不顾伤痛起身,竟是握住那连品级也算不上的灵剑,蹒跚迈步,一脸悲愤,只道要为亲人报仇。 风启洛亦被这些人是非不明,恩怨不分激起了怒火,手指一动,便欲施展法术,却被风雷按住肩头。风雷只轻轻一指,锐金剑光便自那青年头顶呼啸而过,但是那剑光带起的强烈劲风便将那青年身躯掀动,他便踉跄几步,往后跌坐在人群之中。 便有一名女子不顾自己后背尽是烧伤,奋力扑倒在青年身前。 那少年亦是连滚带爬,一起挡在青年身前,个个如临大敌一般看向风启洛二人。 这群琉相遗民,长者耄耋,幼者尚在襁褓。修为高者不足凝脉五层,修为低者不过练气。纵使再多个十倍,亦难敌他二人联手。弱如蝼蚁,当真是……不值得动气。 风雷先前不过示威,而后便问道:“尔等如何识得这一位?” 那琉相遗民们视线交错中,便有一名中年男子站起身来,他伤得并不沉重,不过肩头渗血,身形高大却干枯,有若骨架一般。他向风雷行礼道:“在下朝木,乃琉相东城牧使。这一行人中,在下忝居上位,只得越厨代庖,为各位做个说明。” 他又解释,琉相国民泰半以放牧沙蝎、沙兽为生,所谓牧使,便是按区域监控一处放牧情况,并按时禀报上司者。 朝木又道:“这位仙师昨日率众前来,言行倨傲,自称大衍仙宗弟子,要我琉相献出仙树,自是被陛下拒之门外。” 朝木说到此处,强撑的镇定终究动摇,手指攥紧,微微颤抖,又脸色惨白,似是忆起那恐怖一幕。又运息静神,片刻后方才开口,竟是字字泣血,痛彻心扉,“仙师既道顺者昌,逆者亡,我琉相百姓俱是忤逆仙师之人,如今却为何又来施救?” 那名唤朝木的男子双眼中厉色大盛,视死如归,全无半分作伪。只怕那灭了琉相之人,当真是冒了风启洛之名,骗得这些幸存者个个深信不疑。 风启洛面色平静,却是笑道:“我若灭你琉相,自是不会前来多此一举。如此施救,岂非自掘陷阱。” 朝木闻言亦觉有理,便不由窒了一窒。面前这人行事全然无从揣测,竟叫人生出几分高深莫测之感来。忌惮畏惧,便是更深。 却有一个老妇人由先前那青年搀扶,行了过来,却不敢太过靠近,只得立在朝木身后数丈,亦是嘶声怒道:“你灭我琉相,毁我仙树,杀我子孙!如今却来惺惺作态,想要哄骗过去?修大道求成仙又如何,天道自会收你!” 风雷便眉头略皱,又并指一划,一个金色三角锥便凭空而生,将那老妇人同青年一道笼罩其中。老妇人那嘶哑尖锐的嗓音便立时消失了。 风启洛见那二人被困在金色角锥的光芒之内,无论如何张口暴跳,他也听不见半点声息,便低声叹道:“那些人才遭大难,心中怨愤怒火还是发泄了好。” 风雷道:“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何干。” 风启洛便和暖笑开,往风雷看去,又道:“蝼蚁聒噪,我何尝在意过。” 风雷却道:“我在意。” 他二人交谈之时,剑域之外黄沙漫漫,烈日西沉,皎月东升。此时却有一队修士自天际飞速靠近,为首的是个凝脉高阶的剑修,一身褐色长衫,气凝神足,亦是不足而立的年纪,生得天庭饱满,方正端严,立在飞剑之上、剑域之外,朗声道:“我等乃洗剑宗门下弟子,奉命前来探查,敢问道友何人?” 风启洛又看向风雷,见他略一点头,方才转向那群洗剑宗的弟子,“我二人乃大衍仙宗内门弟子,这剑域乃我师兄为挡邪气而设,并不妨事,请近前来叙话。” 那剑修便扬手示意,领另外八名弟子一同入了剑域,落在那巨大灵幡的边上。 朝木在一旁神色紧张,其余人等亦是如临大敌。洗剑宗虽名不见经传,比起位列最末的琉相国来,却已是距离最近的一大门派,同琉相素来交好。故而这番异变一生,却是洗剑宗最早前来查探。 然而这灭国的罪魁祸首却坦然相迎,颠倒黑白,更叫琉相这群遗民生出冲天怒火来。 风启洛自是同那群弟子见礼,风雷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只立在几步开外之处,森冷剑意笼罩之下,倒是无人敢轻视打搅。 那褐衣的年轻剑修自称姓南,单名一个石字,亦是洗剑宗内门弟子。风启洛便将他二人所见之事简略一提,又道:“其他事稍后可问朝木,只是当务之急,却是要这些伤患撤离此处。此事只怕要着落在南石道兄身上。” 南石一怔,“这……” 风启洛笑道:“这些遗民当我是灭国的仇人,怎肯听我使唤。” 他说得这般坦荡,却叫朝木等人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南石亦是察觉了,那百余伤患得了救助,死里逃生,却人人自危,压抑沉郁,全无半分对恩人的感激喜悦。这其中根由,他如今亦是真假难辨。 风启洛却不欲再纠缠下去,只道:“贵宗门皆是剑修,只需剑域全开,抵挡阴邪之气,便可妥当送这群遗民离去。我同师兄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朝木在旁听闻,却是上前一步急道:“且慢!”他终究是惶恐矛盾,挣扎许久方才续道:“恳请仙师……与我等一同前往洗剑宗。” 风启洛闻言,却是缓缓露出一抹怜悯笑容来,“朝木,我怜你一腔赤诚,不畏生死,种种冒犯,既往不咎。”这般倨傲言辞,同那修士灭国时一般无二,更叫朝木确认此人身份无疑。怎奈实力不济,纵有万般仇恨愤怒,亦是无用。朝木思及此处,竟是生出万千重怨艾来。 南石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便不由伸出一根手指,徐徐摩挲起鼻梁,沉吟不语。 风雷见状,便上前一步,手掌摊开,黑金古剑便自地上跃起,落入他掌中,“请道友赐招。” 南石立时便眼前一亮,深施一礼道:“感激不尽。”一面命其他弟子张开剑域,继续保护遗民,一面已抄剑在手,风驰电掣往风雷挥出一道猛烈火烫的剑气。 两道身影陡然腾空,眨眼便跃出数百丈去,在半空缠斗起来。轰然凛冽的剑气纵横之声自头顶传来,竟比深夜的狂风更猛烈震耳。 风启洛仰面打量那二人争斗。风雷已是金丹高阶,南石却不过凝脉八层,二者境界相差太远,风雷便如陪他玩耍一般,种种招式,信手拈来。 南石却是个剑痴,如今得遇高人,竟是如痴如醉,招式层出不穷。风雷同他过了百招,周身剑意陡然暴涨,南石便如当头一盆冷水淋下,自狂喜中冷静下来,心知自己又纠缠不休了。便面有愧色,再向风雷长施一礼,“多谢前辈教诲。” 风雷略一点头,便有若谪仙降世一般,轻轻落在风启洛身旁。 南石亦是落回原地,咳嗽两声方才道:“我洗剑宗虽是无名小派,却也顾念情意,琉相一事,关系星衍大陆格局,我自会原原本本,禀报师门。至于……大衍仙宗的道友……” 风启洛便将身份玉牌一亮,续道:“既已试过,当知你等纵使全力以赴,也留不住我二人。若他日再有相询之事,同我宗门联络便是。” 南石笑道:“正当如此,多谢。” 风启洛亦是喜他光明磊落,又爽朗坦荡,便含笑道:“告辞。” 南石等人便目送他二人召出飞剑,腾身跃起,身影瞬息便消散在夜空之中。 南石身边,一名少年模样的修士此刻皱起秀丽双眉,道:“师兄,你这剑痴的毛病何时才好,如今不急着救人,竟同大衍仙宗的人斗个没完。” 南石抬起手掌,在那少年后脑一拍,便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来。此时朝木同其余弟子正在忙碌,正安排队列,要众人互相搀扶,离开这危险之地。 故而南石便在师弟耳边谆谆教导起来,“你这糊涂小子,有这许多外人在场,若是就此放他二人离开,日后传了出去,岂非被嗤笑我洗剑宗怕了大衍仙宗?” 那少年一愣,结结巴巴道:“可、可那二人修为难测,不知比我等高了多少境界,当真斗起来,只怕……” 南石肃容颔首,“正是如此。故而那位前辈方才主动出招,有这一场比试在前,既全了我洗剑宗颜面,又免了无谓伤亡……这二人为我等萍水相逢之人亦考虑如此周全,这份情义,我记下了。” 那少年方才恍然大悟,仰望天际之时,目光中便浮起些许敬佩之意。 南石却也陷入沉思。他自是从朝木之处知晓了前因,然则两相对比,一个心思毒辣,手段神鬼莫测,琉相数万臣民,转瞬竟被屠杀殆尽,行事如此偏激者,早已偏离正道,若非入了魔道,便是生来即是魔物。 一个却处处与人留余地,更应了圣贤那句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南石懂几分观相之术,那风启洛相貌俊朗,眉目清澈,神色雍容,乃是受天眷宠、气运正隆之兆。 一正一邪,一神一魔,如何会是一人? 南石只觉心思繁杂,干脆抛道一旁,率领众弟子,护送琉相百余遗民,折返宗门去了。 琉相灭国,仙树被毁,疑似大衍仙宗弟子的修士不知施展何等神通,竟转瞬见让琉相数百里方圆的国土皆成焦土。 这消息亦是飞速传遍星衍大陆。 第50章 谷中有洞天 那二人却并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正一剑风驰电掣,足下万里江山,滚滚后退。 细雨微起,夜风寒凉,风启洛身在剑域之中,却是分毫不受影响。 他却忆起那琉相少年愤怒畏惧的眼神来。家仇国恨在肩,却力薄势微,一筹莫展。这般愤懑难纾,便如他当年。 而他已一步步走到今日。 这般思忖时,便往身旁看去,却迎上风雷深沉目光,不由一怔,问道:“为何这般看我?” 风雷道:“师兄?” 风启洛不知他何出此言,仍是笑道:“拜师大典已成,你我同在门下,你又年长,自然是师兄。莫非想做师弟?” 风雷便将他手指握在掌中,低声道:“道侣。” 风雷掌心和暖,又有剑茧磨砺,于亲昵中,却叫他生出些许慌乱,只得侧目望向如海潮起伏的云层,“并未立过誓约……” 风雷道:“血契远胜道侣誓约。” 星衍大陆,若是修道者欲彼此结缘,无论男女,皆可立道侣之约,便是对二人关系起一分约束作用。然则道侣之约,却是诸般契约之中,约束最为薄弱者。只因人心善变,情爱易消,若是恩爱不在,尚拘住两个人同床异梦,亦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故而道侣解约,便是诸般契约中最为容易,代价亦是极小。 血契却当真是生死相随,同命共运。 风启洛无言以对,却听风雷道:“待回宗门,补上道侣大典。” 风雷这般考虑周详,倒叫风启洛当真半个字也无法反驳。只是他心头却有阴云压下,只觉前路艰难之处,竟远胜他二人脱出山庄之时。 风雷自是知晓他心情,柔声道:“启洛,有我在。” 风启洛抬眼望他,头顶月华如练,零落星子点点银辉,将这男子映得有若枪凝寒霜。他便反手将风雷手腕握住,问道:“若是他日血契解开,你当如何?” 风雷却轻抚他面颊,沉声道:“不可妄言。” 风启洛便是心中一凛,静下心来,略略闭上双眼,左右天机难测,何须自寻烦恼。他二人所要做的,不过是坚定道心、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罢了。 风雷纵使不发一语,他亦是相信此人,仙途漫长,苦修不辍,始终会陪伴在他身旁。 风声低回中,正一粗哑嗓音却自他二人脚下响起,却是一声喟然长叹,道:“此地离幽寂鬼林近了,却不知小晶现下过得如何?” 风启洛便同风雷对视一眼,如今星衍仍在猎杀六凶,只是那些凶兽也有智慧,早已闻风而逃,躲藏起来。那晶猿曾中过修士陷阱,更是慎之又慎,躲在鬼林中深居简出。只是,如此躲藏,终究并非长久之计。 风启洛却突然心思一动,指向东南方道:“往潜龙谷行去。” 正一又叹道:“我等同小晶也算有缘,你这小子为何如此冷漠,竟连探望也不肯。” 一面喟叹,一面却只得任凭风雷驱驰,乖乖改了轨迹,往东南方飞去。 风启洛见他心思单纯,反倒有意卖个关子,只道:“听我吩咐就是。” 风雷却已猜测到他所行之事,问道:“洞天?” 风启洛含笑点头,风雷便望向脚下的黑金巨剑,估算一番后,亦是颔首道:“此事可行。” 风启洛便觉足下剑身微微一震,正一又怒道:“老夫虽听不明白,却有种被你二人算计的不祥之兆。” 风启洛含笑道:“切莫胡思乱想。正一剑贵为唯一能供邪鬼随心施展的兵中王者,怎会被人算计。” 正一又抱怨几句,这两人一剑,已距离潜龙谷近了,便在入口的传送法阵旁按剑降落。 守护秘境的四名修士见那二人现身,不由微微一怔,他四人自是早已得了消息,庄中下任庄主只怕就是眼前这位洛少爷。故而心中虽疑惑,面上却是恭敬有加,迎接二人道:“洛少爷,雷少爷。” 风启洛取出数十枚灵石,又道:“我要去谷中取一件法宝,将入口打开。” 那四人心中嘀咕,秘境之中纵然奇遇机缘无数,却并非说遇便遇,怎的这少爷却犹如进库房一般? 面上却仍是殷勤备至,接过灵石,将传送法阵驱动起来。风启洛同风雷便步入传送阵中,青光缭绕,光芒大盛中,便被传入了潜龙谷中。 他二人所处正是一片葱郁山林。时隔三年有余,故地重游,风启洛便不由生了些许感慨。 又行几十里,便抵达了那处洞天。 如今他二人御剑而行,居高临下,更能将全局尽收眼底,风启洛便俯瞰那片高山丛林,过了片刻,便一伸手,自乾坤戒中取出八面小旗,往那高山脚下一一掷去。 那杏黄旗离了风启洛手指,迎风而涨,化作丈余大小,旗杆插入泥土岩石之中,稳稳伫立,旌旗招展,唰一声光芒大盛,青色光芒彼此连接,竟形成一个八星大阵,将方圆百里的山岳丛林包围其中。 风启洛便指向那青光莹莹的八卦形边缘,道:“沿此线将地脉斩断。” 风雷尚未开口,正一已怒道:“果然又要掘地!老夫乃斩妖除魔的宝器!不是锄头!” 他二人此时立在风启洛的一柄下品灵剑之上,正一剑玄黑剑身上金光急急闪动,悬在风雷身旁,暴跳如雷。风雷却亦是颔首,竟赞同他的抗议,“正是。” 正一大喜之下,尚未开口,却见风启洛并不动怒,只是挑起剑眉,眯眼看向风雷,“那又如何?” 风雷道:“唤声夫君。” 风启洛同正一俱都怔住。 继而却是一个大窘,一个大怒。 风启洛自是连耳根也泛红,窘迫难言,低声道:“怎的如今这般……究竟听了何人谗言……” 风雷道:“大师兄。” 风启洛更是一噎。他闭关结丹时,风雷便同那正气凛然的大师兄练剑修行,不曾想竟被…… 正一亦是怒道:“老夫仙家宝器的尊严,岂是拿来给你哄娘子用的!” 风启洛闻言亦是怒道:“若再胡言,日后休想再沾半滴灵酒。” 正一被他拿了软肋,竟是不敢再多抱怨,只得哼哼唧唧,无限委屈。 风雷便将剑柄握在手中,安抚道:“此剑斩下,两层符印可解。” 口中安抚正一时,目光却落在风启洛面上。 风启洛只得咳嗽一声,低声道:“有劳夫君。” 风雷即遂了心愿,便身形一晃,虚立在一杆杏黄旗上空,剑意立时上冲云霄,下慑群兽,肃杀之气有若森寒雾气,茫茫弥漫开来。 黑金古剑在他手中又是暴涨出丈余剑光,往山根之处便是一挥,一股磅礴剑意陡然生出,顺两杆杏黄旗联接的青光之处精准斩下。 金光便无声无息,没入地面之下。亦不见任何动静,过了片刻,便有一道喷泉自裂缝中喷涌而出,哗啦水响却是急速尖锐,显是那地脉压力极高,将这水流挤压得涌了出来。 风雷已转移到下一杆杏黄旗上头,如法炮制,再挥下一剑。喷泉亦是随他斩劈,自地下接连涌出,一时间山头水汽浓郁,几欲凝结成云霞。 风启洛紧随风雷其后,指尖灵光不断,一一闪动绘画,将符纹接连打入断层之下。 风雷斩下八剑后,已将所有地脉联接处斩断,而后正一剑又在暴涨,巨大得有若擎天一柱,剑意催生至极致,风雷一身玄衫亦是被罡风环绕,猎猎翻飞,面色却平静如水,又沉声一喝,将巨剑横过,狠狠挥砍。 剑光惊天动地,便将那高山自根部斩断。岩石断裂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碎裂岩块更是如崩塌一般自山壁接连滚落。 隆隆声连同地面震动,惊得潜龙谷中的魔兽妖物尽皆惊慌奔逃,成群结队往远处跑去。 那守护秘境的四名修士亦是惊疑不定,匆匆赶往震动传来处查探究竟,却见月色笼罩下,一片巍峨高山连同周围树林的底下,生出璀璨光芒,竟拔地而起,脱离了地面,一面轰鸣震颤,一面徐徐升空,有若一道巨大剪影,映在夜空之中。 那四修士之一眼尖,便发现山顶上空尚有一道人影,正在施法。便拦住其余三人,心中畏惧,竟连声音亦是颤抖起来,“那位洛少爷要收的法宝……原来竟是这座山。” 其余三人亦是面面相觑,只在一旁观望,不敢擅动。 风启洛只全神贯注,指尖无数条灵力细丝盘曲成符纹,没入山中。 随即山中大阵便饱吸月华,半空银光如匹,尽往山头倾泻而去,竟叫周围俱是暗沉无光,再不见月色。 风启洛亦是将灵力沉入大阵之中,随其灵力游走,编织成生生不息的独立洞天法阵。 他如今金丹修为,灵力绵长浑厚,却也是耗损过半,方才寻到了阵眼所在。而后更是倾注灵力,同那残存的一缕上古修士神识争夺控制权。如此针锋相对,仿若神识中一场征战杀伐,待天色渐明,月光渐渐收敛,他方才一鼓作气,将那神识尽数抹去,将这高山洞府掌握在手中。 顿时方圆百里之内的景象,便如一副清晰绘卷展现眼前,何处有洞府,何处有灵泉,何处藏灵兽,何处可开垦灵田,俱是清清楚楚。当真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风启洛方才长舒口气,将那洞天一收。参天高山便立时缩成尺余的一座黑色假山,飞入风启洛手中。 风雷仍是护在他身旁,晨光微熙中,便有若恒古以来矗立不变的巨岩一般。他二人足下,洞天所在之处,如今已化作一片湖泊,水光潋滟,寂静无声。 正一亦是喃喃道:“昔日盘古手中之斧亦是开天辟地,正如老夫今日劈山斩地,如此说来,这等举动却是神器专属……如此说来,老夫……已然升格成神器了?这……” 竟是自顾自陶醉起来。 风启洛虽身心疲倦,收了一处洞天却是心情大好,含笑道:“如今便可接小晶回宗。” 话音未落,正一已自风雷手中挣脱,化作硕大一只刺猬,扑在风启洛腿上,黑溜溜双眼瞪住风启洛,竟是颤声道:“你、你竟为了小晶……风启洛,你真是好人!” 风启洛轻戳刺猬细软面颊,又笑道:“三年前便有此意,怎奈修为不济,到今日方遂了心愿。将那晶猿纳入洞天中,不过随手为之。” 正一却是眨巴黑眼,泪光盈盈,“老夫代小晶记下这份恩情!老夫愿戒酒一日!” 风启洛失笑道:“戒酒何用?日后少唠叨几句就是。” 正一连声应是,却是未曾放在心上。 这一人一剑说笑时,风雷便朝湖畔的树林说道:“出来。” 那守卫的四修士自是喏喏而出,若昨日他四人只是敬这二人身份,今日却已生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畏惧,为首的便长施一礼,将他四人夜间察觉动静,前来查探之事略作解释。 风雷道:“秘境历练,奇遇皆由修士所得。如此禀报山庄便是。”又转向风启洛,“走罢。” 那四名修士自是不敢阻拦,一应服从罢了。 待那二人化作剑光消失,方才长舒口气,却察觉汗湿重衫。 将一处山岳强行炼化成洞天,这般强硬开拓空间的修为,岂是区区金丹?这洛少爷的神通,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却是他几人误会了。那洞天原本灵脉耗尽,被原主人遗弃在此,经年累月,那护山大阵亦是神奇,竟无一人发现。风启洛不过拣了个漏,如今却叫他人误会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倒是始料未及之事。 又过了小半日,风雷二人一剑便进入幽寂鬼林中。寻了许久,仍不见那晶猿踪影,那草庐仍在,法阵依旧,并无半分变化。 正一焦急得团团打转,一身黑金尖刺张开成巨大刺球,“莫非……不、不对,若它当真遇难,林中晶石应当碎裂,如今并无损毁,可见小晶应当平安无事……” 他二人亦是神识张开,在林中细细查探。风雷道:“并无打斗痕迹。” 风启洛略略点头,道:“那晶猿极为警惕,如今离开鬼林,定有重要理由。他日有缘,说不得便遇上。” 正一无奈,只得随他二人离了鬼林,返回大衍仙宗去了。 仙宗内已得了消息,因事关重大,如今昆吾震阳正同各国商议应对措施,只传令不可听信谗言,对本门弟子任意生疑。 这般信任护持,当真叫风启洛感动之余,又生疑心。只是左右并非坏事,干脆静观其变。 他二人才入宗门,顺山道蜿蜒,上了主峰,便见那位安排住所、又代为照料承阳的袁姓执事长老立在主峰正殿外,似是等候他二人。 如今见他二人前来,面上却微微一怔,急忙迎上前来。 风启洛亦是不见承阳同袁长老在一道迎接,心中微觉诧异。若是知晓他二人回来,袁长老定会将那小童带来才是。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道:“为何不见承阳?” 风启洛闻言,便深锁眉头。 袁长老见状,亦是心知不妙,急急道:“半月前,启洛师弟只身回来,将承阳接走了。” 半月前,他二人尚在风神山庄。 究竟是……何人所为? 第51章 寻仙惊四座 风启洛二人脸色略沉,袁长老便知其中有诈,引二人入了正殿侧面的议事厅中,将那日情形细细一说。 原来半月前某日,风启洛只身返了宗门,只道二人发现了一处秘境,风雷尚在闭关,故而他独自回来,要领承阳去那处秘境磨练磨练。 袁长老虽觉承阳不过五六岁便开始修行,未免早了一些,怎奈风启洛坚持,她便放了承阳同风启洛离去。 大衍仙宗亦有层层禁制守护。这些禁制由历代宗主维护加固,其中一层便是看破之阵,凡身在宗门内者,一切掩饰修为、相貌的手段皆会失效,故而袁长老方才毫不疑心,将承阳交给“风启洛”。 风启洛闻言,眉心深锁,又追问道:“那人非但相貌同我一般无二,亦是同我一般,单水灵根、金丹修为?” 袁长老目光清明,却仍是沉吟片刻,方才慎重答道:“虽不曾额外留意,但若是有异,宗门之内应有人察觉才是。” 风启洛、风雷二人乃昆吾震阳新收的亲传弟子,宗门之内,风头无两,若是那人冒充,众目睽睽,怎会半点马脚不露? 要么,此人修为已远胜宗主,连禁制法阵也隐瞒过去。 要么,此人便当真是,“风启洛”。 侧殿之内,夕照光芒明黄斜长,他二人却感觉到了深深寒意。 风雷问道:“风修宁?” 风启洛却摇头:“风修宁并非水灵根,若论实力,却是不及宗主。这人与那灭了琉相国的,恐怕是同一人。” 此事干系重大,袁长老不敢擅做主张,便传讯龙德,禀报昆吾震阳。 不多时,一道金色剑符便飞入侧殿之内,却是径直落入风雷手中。正是昆吾震阳的传书,叫风雷二人即刻赶往风神山庄,他亦是联络各国,要再启动寻仙大阵。 这应对,却未免太快了些,竟如同师尊早已料到有此一劫。 风启洛并不做声,待作别袁长老,离了宗门,在路上方才将这层怀疑一提。 风雷却道:“见到师尊便知分晓。” 风启洛心烦意乱,见他如此镇定,不由更生几分烦躁,怒道:“莫非你早已知晓?” 风雷却仍是沉稳静谧,不动如山,“我若知晓,又怎会欺瞒于你?” 风启洛方才沉沉叹息,低声道:“我心中乱,你莫生气。” 风雷只将他手指交扣,包在掌心中,又道:“启洛,祸福相依。” 他二人一路行来,种种艰难,最后皆化险为夷,反倒是修为与日俱增,从无阻碍。如此看来,那些困难阻挠,竟全在助他修行。 若论起来,他前世虽被隐瞒欺骗,却自觉安稳顺遂,修为亦是进展缓慢。怎比得上眼下半步踏入仙门,眼界心境,自也大为不同。 风雷短短四字,便如惊雷一般,将他纷繁思绪震散,心思亦是澄澈安宁,便顺从万法归一的功法,灵力静静运转,丹田内那萦绕青光的金丹,亦是凝固些许。 风雷见他摆脱心魔,又继续磨练心境,便不打搅,只全力催动正一剑,往风神山庄行去。 风修宁一身道袍如云,仍在藏心殿中正坐,一双清丽狭长的双目闭合,正听下属汇报近日种种大事。其中就有琉相灭国,与昆吾震阳要再启用寻仙大阵之事。 这大国师入定般沉稳的睫毛便稍稍一动,缓缓睁开双眼,望向昏黄夕阳,低沉叹道:“终于来了。” 他便站起身来,自乾坤戒中取出玉色阵盘,注入灵力,那八卦形阵盘便悬浮在风修宁胸前,缓缓转动。 层层玉光莹润如水纹般,圈圈漾开。 风修宁又一扬手,数十面土色小旗便纷纷落入阵盘,悬立其中,光华绚烂,旋转进退之间,隐隐暗合生衍相克的规律。 随即又在左手食指、中指尖一划,往阵盘中滴入些许指尖的鲜血。 不过几息工夫,那些旗子又接二连三,炸裂折断,正中一根却是稍微多坚持了片刻,又再折断,纷纷有若断翅蝴蝶一般,坠落阵盘之上。 此时殿外又响起风启彰的声音,道:“祖父,孙儿有事相求。” 风修宁袍袖一拂,将阵盘收了,传风启彰入内。 风启彰失了父亲,眼看少庄主地位亦是不保,仿佛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往日温润端方的君子,如今阴郁暴躁,就连本应沉稳厚实的土相灵力中,亦是掺杂了暴烈火气。 风启彰仍是谨守礼节,进殿之后便对风修宁长施一礼,“孙儿拜见祖父。” 风修宁却抬手,唤他靠近。待风启彰近前后,便以两指搭在他手腕上,徐徐注入一股冰寒灵力,将他经脉中火燥之气尽数祛除。 风启彰初时一个激灵,而后却犹如置身冰泉中,灵力杂质被祖父祛除后,又是通身松快,凝滞的经脉亦是再被打通。不由心中感激,待祖父松手后,忙再施礼:“谢祖父。” 风修宁道:“切莫贪功冒进,若再这般急于求成,心魔再生,结丹无望。” 风启彰确是因近日种种变故,又见风启洛已是金丹修士,便更是心急了些,靠药物强行进阶凝脉十层。只是结丹一关,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如今被风修宁一提醒,更是心中一凛,暗自警惕起来。 风修宁见他有反省之意,略略颔首,便问道:“何事?” 风启彰本有些忐忑,只是方才风修宁爱护的举动,叫他对欲行之事多了几许把握,便开口道:“祖父,我欲与洗剑宗结盟。” 风修宁却神色不变,只道:“哦?” 风启彰看不出他喜怒,心中略略忐忑,却仍是硬起头皮道:“洗剑宗如今收容了琉相上百遗民,俱是风启洛屠国的见证。若是与之联手,便可向风启洛兴师问罪。” 风修宁只冷淡注视这嫡长孙,风启彰却双眼发亮,陷入狂热之中,又道:“四长老亦是亲见他天书神奇之处,潜龙谷护卫亦可作证,他区区一个金丹修士,竟能开辟洞天,将一座山收入囊中。既有此本事,灭琉相亦不过举手之劳。他这般肆无忌惮,逆天行魔道,人人得而诛之。只要我风神山庄出面讨伐,定叫那不肖子孙伏诛!” 风启彰这般侃侃而谈时,却突然听见祖父一声冷笑。 那声音冷彻短促,却在寂静室内,异常清晰。有若一把结霜的利刃,笔直刺入心窝。 风修宁眼中却无半丝笑意,反倒是冷若冰霜,深如寒潭,缓缓抬手,在他头顶摩挲。“启彰,你眼中只有风神山庄,却看不到天下。怎的这风氏长房一脉,如今没落至此,竟无半个成器之徒。” 风启彰一怔,热切神色如潮水般退去,却有难抑的森寒,仿若一条通身冰凉的毒蛇,沿后背缓缓攀爬而上。 一道传讯剑符自窗外飞入,风修宁接在手中,便退到三尺开外,“此时不可添乱,安心闭关去吧。” 风启彰身后,便无声无息出现两名修士,体格并不见如何魁梧,阴森灵压却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风启彰脸色惨白,不由颤声道:“祖父、莫非要监禁孙儿?” 风修宁已低头往手中剑符看去,随意摆手,示意那两名修士将风启彰带下去,“潜心修炼,结丹之后,自会放你出来。” 他不再理会风启彰哀求怒吼,神识扫过传讯剑符,眉宇间却是倦怠疲累,堆积得仿若要压垮那双笔挺黑眉一般。风修宁缓缓闭上双眼,“寻仙大阵,终究派上用场。” 风启洛、风雷二人抵达风神山庄后,便被引至后山。 前世囚禁他二人的山洞、地牢,俱已不见踪影。后山山腹被挖开大半,开辟出一片平坦石地,作为寻仙大阵阵眼。 其余符纹阵法,亦是密密麻麻四散蔓延开。 阵眼中立有高台,其上却只有两个人:昆吾震阳同风修宁。 引他二人前来的修士亦是在半里外止步,请他二人自行前往。 风启洛同风雷对视一眼,便身形一晃,几个呼吸间便落在高台之上。先是向昆吾震阳行弟子礼,随后转向风修宁时,风启洛却有些抗拒。 昆吾震阳道:“修道者随心所欲,不必勉强。” 风修宁面沉似水,却亦是赞同点头,“繁文缛节,何必在意。” 风启洛更觉其中有诈,只皱眉道:“若当真如此,何必遵守那许多愚蠢家规。” 风修宁却道:“与我有利时,自然遵守。” 这般坦坦荡荡,反倒叫风启洛不知如何应对了。 昆吾震阳却问道:“有几分把握?” 风修宁两指一并,一道紫色灵光笔直冲天,以此为信号,后山各处阵法节点处,灵石被催动,青蓝灵光接连亮起。便如一张无数璀璨宝石点缀的珠宝大网披在山头,将半个天空映照得亮若白昼。 而后却皱眉道:“不足五成。” 风启洛立在高台边,如今身在阵中,看得自是更清楚,又道:“师尊,请容我将此阵略作改动。” 昆吾震阳道:“若是擅动,将遭反噬。小心些。”言下之意竟是允了。 风启洛不过试探开口,不想竟如此顺利,惊讶之下又往风修宁看去,风修宁却也毫无半分反对的意思。 风雷却立在他身旁,扬手便将一道符纹打进他体内。如此二人气息相连,若是阵法错乱,灵力反噬,他便能为风启洛分担大半。 风启洛见状,更是集中精力,神识张开,细细查探起来。 他在神止山时,便仔细研究过寻仙大阵,如今身临其境,感悟又多几分。那成千符纹构筑而成的阵法,在他眼中分解化开,成为一堆随他构筑的材料。 风启洛查看之后,指尖灵力凝聚,描绘符纹,又往乾、坤、震、离四个方位分别打入。 寻仙大阵顿时光芒明灭闪动,过了片刻后,阵眼之中,高台顶上便渐渐腾起灵雾,盘旋、收束,最后凝结成一面丈余宽的圆型水镜来。 那水镜通体晶莹透青,镜面银白,白烟滚滚,有若云层一般。 待白烟散去,镜中便显出房间一角。但见那房间宽阔,各色帷幔如烟霞笼罩,白、黑、黄、棕各色兽皮铺地,其上却有数条赤条条的人影纠缠。 个个不着寸缕,钢筋铁骨,胯间之物亦是狰狞刚硬,犹如铁铸。 这层层麦浪般的肉色之中,更显出当中一人玉白肌肤来。 那青年男子亦是不着寸缕,身姿修长,黑发披散,后背靠在一人怀中,长腿又勾住另一人腰身,正承受这两人一前一后,同时入侵。 这三人纠缠时,第四人亦是跪在一旁,正握住那玉白肌肤青年一只裸足,自足尖亲吻舔咬,绵延向上,在白皙小腿上留下无数牙印咬痕,更有水光蜿蜒,那青年亦是绷直足弓,微微颤抖起来。 随即第五人便行至那三人头边,厚实手掌便同其他人一道,抢占一般在那青年肌肤上大力揉搓抚摸,竟留下些用力过猛的指痕。青年侧头一转,竟张口含住那人怒张铁硬的尘根,舌尖嘴唇嫣红如血,衬得那紫涨器物更是凶残暴虐,水淋淋在他口中暴躁顶撞起来。 这五人纠缠得旁若无人,粗喘低吟,挑逗秽语亦是一同自镜中传来。 又过片刻,那青年已换了趴跪的姿势,仍是伏在一人怀中,身后已换了一人,一面惊喘吟叫,一面腰身扭摆得有若灵蛇戏水,迎合那二人前赴后继的暴虐顶撞。更是满脸的风月沉迷,快感。 那两人粗暴顶了数百记后,粗喘着加重力度,将那青年撞得身形不稳,手肘再支撑不住,倒伏在身下人怀中。而后二人退出时,带出点点白浆,滴落在身下漆黑的兽毛上。 随即又换一人侧躺在那青年身后,托高一腿,巨剑入鞘一般,尘根缓缓没入股间。 那青年仍是细碎低吟,竟主动扣住自己两腿打开,喘息道:“快舔……” 便有三人先后上前,将他胸膛突起、胯间孽根分别含住,吮舔的水声混杂肉块碰撞,清晰刺耳,却未免叫围观者面红耳热、心跳气喘。 那青年一身要害俱落入他人掌握之中,便仿若化身淫兽一般,扭摆纠缠,辗转反侧。又仰头勾住第五人颈项,唇舌交缠片刻,眼角突然微微一挑,湿润泛红的双眼便往镜外扫来。又伸出红润得有若染血的舌尖轻轻一舔嘴唇,吃吃笑出声来,声音里却也是欲念满溢,暗哑,“不许偷窥。” 说罢手掌便自内而外,拍在镜面之上。 几道银白蛛网的裂纹清脆爆开,随即炸成万千碎片。一股汹涌灵压自上而下,猛烈轰击,风雷手腕一转,横剑当空劈刺,那股灵压被生生挑得歪了方向,轰然巨响中,将高台炸得塌下一半。 而后这剑修面色却渐渐泛青,邪鬼青鳞在面上颈侧若隐若现,冰寒双眸亦是渐渐化为金瞳。他却只是一言不发,伸手去拉风启洛。 风启洛仍跌坐地上,却一身僵硬,只仰头怔怔看向灵镜消散后的一片青空,却震惊得仿若失神般,无论旁人如何呼唤,亦是回不过神来。 镜中那同四人纠缠享乐,不知餍足的青年,同风启洛形貌容颜,竟全无分别,一般无二。 就连适才破了寻仙大阵的术法,亦是风启洛习自天书的归一降龙术。只是被镜中那风启洛使来,水准威力,却远胜于他。 风启洛僵硬了半晌,对风雷伸在眼前的手亦是视而不见,只望向昆吾震阳、风修宁二人。 那二人却是神色肃然,风修宁道:“原来如此。” 第52章 年少窥天机 风启洛见这二位大能竟胸有成竹,仿若全然知晓一般,不由喃喃问道:“此人……莫非与我有瓜葛?” 他却是慌乱之下,失了理智,方有多此一问。 怎料昆吾震阳却并不肯定,只道:“十有八、九。” 风启洛却略略皱眉,“那人竟同我有若双生子般相似,莫非当初……” 风雷与风修宁却是异口同声道:“当初只你一人降生,并无兄弟。” 风修宁又道:“我风氏子孙,又怎会流落在外?” 风启洛便觉纷繁思绪,难以遏制。那人以那般相貌,放荡纵欲,竟叫他升起惨遭连累的不满,在这几人目光之下,压力倍增。不由怒道:“若是知晓,为何吞吞吐吐?” 风修宁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到议事堂中再行计较。” 先前寻仙大阵被破,又有数人受伤。阵眼高台亦是残破不堪,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却并非议事之处。 四人便任风修宁座下弟子同风神山庄门人共同收拾残局,先后遁作剑光,在议事堂门口降落下来。 风修宁将禁制打开,四人入内后,又层层关闭,方才娓娓道来。 “此事要从百年前说起……” 星衍大陆方圆百万里,以九国一庄为首,又有无数大小宗门家族,星罗棋布在这片陆地之上。 即使如此,仍有广袤荒原鲜少人迹。故而,历代以来,竟是全无关于大陆以外的情报流传下来。 昆吾震阳道:“上有龙德为榜样,下有仙树为楷模,成大道者破碎虚空,杳无音信。大陆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皆是天堑阻隔,修士求道修炼亦是自顾不暇,却是极少有人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风修宁看向昆吾震阳,却是微微一笑。 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人,便是风修宁。 风修宁彼时年轻,好奇心盛,又自恃才能过人,修炼探查皆游刃有余,便遍寻天下奇珍异宝,炼制了一艘船型法宝,竟自落涛国往海外行进。茫茫大海便渐渐化作惊涛骇浪,如山高的浪涛直欲将宝船掀翻。 风修宁彼时不过金丹修为,却硬生生穿透那一片怒海,而后却被连绵山岭阻住了去路。 大海尽头,又是神止山。 神止山坚硬高耸,山顶罡风猛烈,竟叫渡劫期的修士宁可成仙后破碎虚空而去,也不愿尝试穿过那片罡风,其威力可见一斑。 风修宁自然也不肯冒险,却也不愿如此无功而返,便灵机一动,竟在神止山脚下行了占卜之术。 风修宁所行的占卜推衍术与旁人不同,乃是捕捉天地至真之气,提炼真相的法子。这一占,便仿若面前神止山化作透明,叫他看见山外之界。 那山外之处,却同星衍大陆一模一样。 九国一庄格局,龙德在半空缓缓飞掠,甚至,风神山庄主事者,同他亲身经历,并无半分差异。 而后那山外之界却是异变陡生——风神山庄陷入火海,龙德亦是分崩离析、自天空陨落。那一片雷同星衍大陆的界域,便渐渐尽数陷入火海,无一人逃脱。 那一位“风修宁”,亦是死无葬身之地。 起初风修宁只当是法术失败,生了幻象。便换了地方再开阵盘。 怎料这一次的星衍大陆却有些许不同,即有各国格局之差,又有事件的细微差别,“风修宁”的应对与陨落之法,亦是各有差异。 结局却是大同小异,星衍这一次,毁于地震。 风修宁在大海尽头、神止山下停留数年,起了数百卦,终于渐渐看出其中门道来。 那无数各有差异的星衍大陆,最终都毁于。那灭世之人,却始终面目模糊,不知真相。 直至某一日,风修宁又起一卦,那界域之中竟有无数各色流星坠落,将整片大陆砸得满目荒芜,叫大陆之人,全无从逃脱。那人却似察觉了,竟转过头来,却只是个黑沉沉的阴影,容貌身形难辨,竟连声音亦是有若岩石轰鸣,全无半丝人气,却仍对他低笑道:“莫急,就要到了。” 自此之后,仿若那扇窥探之门被关闭上一般,占卜再无动静。 风修宁便只得在穿越汹涌怒海,回了风神山庄,又在庄中起卦占卜。 这一次却占出,灭世之人,却要依赖他后世子孙去寻找,乃是“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风修宁提及此处,眼神便淡淡落在风启洛身上,“如今这八个字,总算真相大白。” 议事堂内气氛,一时间压抑难纾,唯有风修宁声音清冷平淡响起,“启洛,方才那人,便是你自己。” 这轻轻柔柔一句话,便如无声处听惊雷,在风启洛头顶炸响。 他更是混乱难明,不知风修宁言下之意。 星衍大陆以神止山为边界,界外又是星衍大陆。 某一界的风启洛,却威力强横,足以摧毁整个星衍。 风修宁又道:“此人不知用了何等神通,竟越过神止山,寻到了此处。启洛,此人与你一体同心,若寻对策,尚需你相助。” 风启洛冷笑道:“我倒不如同那人合作,将这山庄灭个干净。” 风修宁并不多言,只沉沉扫一眼守护在侧的风雷,又道:“那人索要摧毁之物,又岂止一个风神山庄。” 风启洛眉头略略一皱,才欲开口,门外便响起一人低沉嗓音,“启禀宗主,六品仙国崇方地震,崇方仙树……已毁。” 这消息便如一块大石沉沉压下,昆吾震阳待风修宁开了禁制,又问道:“魔龙元神如何?” 那嗓音全无半分起伏,又道:“不知去向。” 风启洛道:“带走魔……承阳之人,便同样是这一位。此人定是要集齐元神,借助魔龙之力行事。” 几人又默不作声,片刻后昆吾震阳道:“不止如此……龙德当今天子,乃叛臣后裔。若叫梨迦罗刹昔日部署知晓魔龙存活之事,只怕乱上加乱。” 风启洛沉吟不语,只往风雷看去。风雷却道:“将他除去便是。” 颈侧青鳞如今倒是渐渐隐没了。 昆吾震阳便站起身来,“龙德将乱,我即刻赶回国中坐镇,风雷,启洛,你二人暂且留在此地。” 而后大步迈出议事堂,立时化作一道剑光遁走。 风启洛不料他奔波这许久,最后却仍是绕回了风神山庄。才欲开口,又见一个侍卫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急匆匆在风修宁耳边低声禀报。 风修宁英挺眉毛又略略皱起,却并不避讳那二人,道:“风启彰逃了。” 继而却是讥诮一笑,“这风神山庄莫非成了龙潭虎穴,叫你等子孙个个都要逃上一次。” 风启洛低声道:“成了如今心散神离的结局,莫不是你的手笔?” 风雷却唤道:“启洛。” 风修宁并不动怒,只云淡风轻起身,往门外行去,“风神山庄不过千年基业,若要毁便毁了罢。只是启洛,若星衍灭绝,你又能往何处去?” 风启洛在袖下紧扣手指,目送那人清绝背影渐渐消失,却是半个字也无从反驳。 他并不知晓“那一位”如何能下这般决心,心狠手辣,偏激至此,谈笑间便叫生灵涂炭,这般行事,风启洛并非做不到。非不能,实不愿。 便是如风雷那般暴虐邪鬼,若要放纵天性,杀人如麻,亦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不肯跨越底线,无非是天道伦常,内心良知。 若非…… 风启洛转向风雷,议事堂中静谧无人,风雷仿若知晓他心中想法,已伸手将他怀在怀中,低声道:“启洛,那人不是你。” 风启洛便嗯了一声,又沉沉笑起来。 寻仙大阵之中,那人纵情声色,肆无忌惮,笑容妖冶冰冷,却有无边孤寂。 风启洛便思及自身,若是有朝一日他肯如此行事,定然因为风雷已不在了…… 一念至此,便是心如刀绞。若非风雷,他只怕同那人并无二致。 若非风雷,他前世怎有机会窥破风启彰的面目;若非风雷,他今世怎有机会自风神山庄全身而退;若非风雷,他同这星衍大陆,竟是再无半点干系。 如今与那剑修温暖环抱紧紧相贴,更叫风启洛生出眷恋之心。满腔情意,竟至满溢,一面弯起嘴角,任笑意扩大,一面又低声唤道:“风雷……好在有你。” 风雷道:“你肯化去怨恨,抛却前尘,方才叫我心动。” 风启洛闻言却将他推开,眉头上挑,却是冷道:“若我一心寻仇又如何?” 风雷却仍是和缓语调,将他腰身一拉,圈在怀中,“满腔仇恨时,你如何看得见旁人?” 如此也是言之有理。风启洛不由一怔,竟全然无从反驳。只得任他搂在怀中,侧头靠在风雷胸膛之上听他心跳声。和暖安稳,内心餍足,一时间只觉天地之大,唯独有这一人便足矣。 二人温存片刻,风启洛却突然再将风雷推开,仰头道:“不妥。” 风雷见他神色严肃,便问道:“可是想通了那人行事?” 风启洛道:“那人心思,我自然能猜到几分。梨迦罗刹如今被囚禁容器之中,单单元神聚合,力量尚不足。只怕另有后着。” 风雷却是眉头一皱,低声道:“方才不便细说……镜中那四人,俱是六凶。” 第53章 揭竿为旧主 以琉相灭国为契机,星衍大陆便陷入一片风雨飘摇的动荡之中。 崇方地震,泰半国土被毁;随即唯一的海上王国落涛又遭遇海啸。 那海啸威力惊人,吞没列岛,更有无数海妖水兽趁波涛入侵内陆,将落涛仙树连根掘起,魔龙九份元神,如今已其四。 那魔龙本就干过兴风作浪,水淹大陆的勾当,长于操控水、土两类法术,地震海啸种种迹象,皆显示魔龙征兆,更叫剩余诸国忧心忡忡。 龙德仙国,天上殿中,琼楼玉宇的构造雕梁画栋,龙涎香静静腾起。龙德天子权天,如今已垂垂老矣,一双昔日精光四射的双眼中,再难见往日光华,藏在垂坠眼睑眉毛之下,时时有若沉睡。 时日一久,便有了沉睡王之称。只是这般有失恭敬的称呼,自然无人敢在殿上提起。 权天王此刻正老态龙钟,坐在天上殿的龙椅中,瘦弱干瘪的身躯仿若撑不住那黄金织锦的五爪金龙御袍般,全无半点活力。 夜明珠镶嵌的高墙石柱,将这殿中映照得亮若白昼,龙袍亦是金光灿灿,耀人双眼。那龙德老王却仿若一直蜷缩在阴影之中,不得照亮。 他身旁宰辅国师诸臣,却是不露半分轻视之色,只听他疲倦声音,沉沉发问:“事到如今,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诸国使者亦是分列坐在殿上,听闻这龙德之王一筹莫展的嗓音,内心便冷了半截。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星衍大陆往昔便隐隐以风神为依托,却以龙德为马首是瞻。 而这第一品仙国龙德,如今的国王却仿佛所有雄才伟略、真知灼见俱随年岁老去而消磨殆尽。如今不过尸位素餐,消磨光阴的平凡老者罢了。 殿中便一时寂静无声,只剩龙涎香在紫金香炉里燃烧时,时而发出的小小爆裂声。 权天见状,却是长长叹息一声,才待要开口,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宰辅却上前一步,打破僵局,开口道:“陛下,如今北海诸妖已竖旗成军,要为……魔龙行复辟做先行军。” 越明使臣正是姚守真同郭华执,闻言亦是神态严峻。越明地处大陆西北,一面临海,若是海妖发难,首当其冲便是越明诸港。故而此时姚守真便起身离席,立在殿中,朗声道:“我越明同诸国唇齿相依,如今星衍有难,自是人人有责。落涛遇难后,亦有不少国民流落境内,眼下正是一派混乱。若是海妖发难,还望诸君施以援手。” 这小王子如今再无当初那少年惶惑惊慌模样,却是神态端方,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疏朗风范,一身绛紫锦袍,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气凝神足。 那宰辅却问道:“越明仙树现下如何?” 姚守真道:“两年前那场大难,魔龙元神走脱之时,仙树根系被毁,虽事后诸位国师全力施救,却……” 说到此处又沉沉叹息一声。 那宰辅却捋捋颌下白须,又追问道:“你且直说,越明仙树是死是活?” 姚守真心中暗骂老狐狸,多管闲事,却是暗暗扣紧手心中玉符,低声道:“越明仙树早已死了。” 顿时殿中低叹之声四起,树在国存,树死国灭,也难免越明王子如此吞吞吐吐。不过短短两年,如今星衍九国,却只剩其五。 那宰辅便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转身向王座之上的天子禀报道:“陛下,当初讨伐魔龙的先贤或转生或得道,俱已不在人世。那魔龙修为深不可测,若是当真复活,只怕无人能敌。为星衍安危,此时当壮士断腕,将魔龙元神尽数收归龙德,精锐亦是集中镇守一处,绝不可任元神再被夺走。” 以琉相灭国为契机,星衍大陆便陷入一片风雨飘摇的动荡之中。 崇方地震,泰半国土被毁;随即唯一的海上王国落涛又遭遇海啸。 那海啸威力惊人,吞没列岛,更有无数海妖水兽趁波涛入侵内陆,将落涛仙树连根掘起,魔龙九份元神,如今已其四。 那魔龙本就干过兴风作浪,水淹大陆的勾当,长于操控水、土两类法术,地震海啸种种迹象,皆显示魔龙征兆,更叫剩余诸国忧心忡忡。 龙德仙国,天上殿中,琼楼玉宇的构造雕梁画栋,龙涎香静静腾起。龙德天子权天,如今已垂垂老矣,一双昔日精光四射的双眼中,再难见往日光华,藏在垂坠眼睑眉毛之下,时时有若沉睡。 时日一久,便有了沉睡王之称。只是这般有失恭敬的称呼,自然无人敢在殿上提起。 权天王此刻正老态龙钟,坐在天上殿的龙椅中,瘦弱干瘪的身躯仿若撑不住那黄金织锦的五爪金龙御袍般,全无半点活力。 夜明珠镶嵌的高墙石柱,将这殿中映照得亮若白昼,龙袍亦是金光灿灿,耀人双眼。那龙德老王却仿若一直蜷缩在阴影之中,不得照亮。 他身旁宰辅国师诸臣,却是不露半分轻视之色,只听他疲倦声音,沉沉发问:“事到如今,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诸国使者亦是分列坐在殿上,听闻这龙德之王一筹莫展的嗓音,内心便冷了半截。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星衍大陆往昔便隐隐以风神为依托,却以龙德为马首是瞻。 而这第一品仙国龙德,如今的国王却仿佛所有雄才伟略、真知灼见俱随年岁老去而消磨殆尽。如今不过尸位素餐,消磨光阴的平凡老者罢了。 殿中便一时寂静无声,只剩龙涎香在紫金香炉里燃烧时,时而发出的小小爆裂声。 权天见状,却是长长叹息一声,才待要开口,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宰辅却上前一步,打破僵局,开口道:“陛下,如今琉相沙漠、北海各地,诸妖已竖旗成军,要为……魔龙复辟做先行军。” 越明使臣正是姚守真同郭华执,闻言亦是神态严峻。越明地处大陆西北,一面临海,若是海妖发难,首当其冲便是越明诸港。故而此时姚守真便起身离席,立在殿中,朗声道:“我越明同诸国唇齿相依,如今星衍有难,自是人人有责。落涛遇难后,亦有不少国民流落境内,眼下正是一派混乱。若是海妖发难,还望诸君施以援手。” 这小王子如今再无当初那少年惶惑惊慌模样,却是神态端方,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疏朗风范,一身绛紫锦袍,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气凝神足。 那宰辅却问道:“越明仙树现下如何?” 姚守真道:“两年前那场大难,魔龙元神走脱之时,仙树根系被毁,虽事后诸位国师全力施救,却……” 说到此处又沉沉叹息一声。 那宰辅却捋捋颌下白须,又追问道:“你且直说,越明仙树是死是活?” 姚守真心中暗骂老狐狸,多管闲事,却是暗暗扣紧手心中玉符,低声道:“越明仙树早已死了。” 顿时殿中低叹之声四起,树在国存,树死国灭,也难免越明王子如此吞吞吐吐。不过短短两年,如今星衍九国,却只剩其五。 那宰辅便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转身向王座之上的天子禀报道:“陛下,当初讨伐魔龙的先贤或转生或得道,俱已不在人世。那魔龙修为深不可测,若是当真复活,只怕无人能敌。为星衍安危,此时当壮士断腕,将魔龙元神尽数收归龙德,精锐亦是集中镇守一处,绝不可任元神再被夺走。” 此时便有一人怒道:“我等应天命而立国,怎可轻易放弃仙树。宰辅大人此言,未免太过气量狭小。” 那老者循声望去,却见开口之人乃是天应使臣,又是胸有成竹一笑,道:“田大人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那宰辅的计划也算周详,将万仙、乐寄、白谨、天应四国仙树镇压的魔龙元神残骸,一同转移至龙德,各国王室亦随同前来。同时调派精锐共同守护龙德,势必将此地守护得有若铁桶一般,叫那魔龙残部绝难侵入。 那魔龙寻不到剩余元神,实力不足往日三成,日后再慢慢派遣大能前往讨伐,迟早将其剿灭干净。 这般计策,却是将诸国王公贵族的安危视为首要,倒叫殿上大半使臣都动心起来。 那天应的使臣便没了起初的激愤,而是迟疑道:“这……入驻龙德的名单……” 宰辅又是沉稳一笑,道:“自然由我龙德同各国君臣商议。” 那田姓使臣最后一丝疑虑亦是消除,他如今出使龙德,自家人自然位列名单之内,便放下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大笑道:“此计甚妙!” 宰辅亦是客套笑道:“不敢当。”又恭恭敬敬向龙德天子施礼,“陛下以为如何?” 姚守真便不顾郭华执频频朝他使眼色,上前一步道:“不可。若将精锐部队尽数驻守龙德,其余八国百姓却如何面对战火?” 那宰辅道:“那些妖魔若是寻不到魔龙元神,自会撤退,何必操心?” 姚守真冷笑道:“阁下莫非忘记了,妖魔之所以成妖入魔,皆因其性情暴虐,手段狠辣。如今为夺元神就已牺牲数万百姓,若是寻不到时,岂非更要杀人泄愤。” 那宰辅又道:“修道之途,皆是弱亡强存,若有牺牲,皆为天意。我等当顾及大义,守住元神,再寻个彻底了断之法,方才是最有效的应对之策。” 姚守真仍是咄咄逼人,又再问道:“若是只讲弱肉强食,又何必要设立仙国,堂而皇之设立法度,要百姓供奉?直接夺了便是。仙国王室代代享受万民供奉,如今怎可做这等懦弱鼠辈,弃百姓不顾?” 姚守真词锋犀利,终究叫那老宰辅变了脸色,怒道:“你这小辈,越明已失仙树,再不能同我等仙国并立,你又哪来的资格同老夫对话?给我赶出去!” 左右侍卫立时便要上前,郭华执心中低叹,却也只得起身,待要上前护住幼主。 剑拔弩张之刻,却听一道声音冰冷贯穿天上殿,落在诸人耳中。那嗓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反倒低缓平和,却仿若带有无穷威压,竟叫情绪激昂之人激灵灵打个冷战,便又清醒了几分。 那声音道:“公叔延,你怎的年龄一涨,却将胆子也涨没了。” 老宰辅变了脸色,往大殿门口看去。 却见昆吾震阳一身祭祀用正装,素白的长袖宽袍,不染半丝世俗尘埃,飘逸如仙人乘云,往殿中行来,正立在姚守真身旁。 众侍卫便不敢上前,只立在一旁行礼。 昆吾震阳扬手一挥,叫众人退下,亦是叫姚守真退回座上。 大衍仙宗宗主,何等威严,竟叫这整殿的诸人皆不敢反抗。 那老宰辅便冷笑道:“国师好大的排场,莫非忘记陛下尚在殿上。” 那权天却靠在龙椅上,双目微合,鼻息绵长平稳,竟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他身旁的清秀内侍只得俯身过去,想要轻轻将其唤醒。 昆吾震阳仍是一派宁和,只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耗损精神,切莫扰陛下休息。” 第54章 有心算无心 那声音宛若在耳边盘旋低徊,婉转之间,便生出几分缠绵悱恻的滋味。 风启洛眉头轻蹙,却仍是敛目内视,天书卷册随心开启,在白茫茫虚空中形成一道门型光影。门框边缘规整,有若刀刻尺量。 风启洛立在门这头,望向仿若映在镜中的自身倒影。 那人容貌虽与风启洛如出一辙,神色却仍有微妙差异。衣着亦是华贵精美,以火浣纱织就的金红长衫光彩绚烂,半掩的玉白胸膛上却还留有青紫残痕。说不出的奢靡,道不尽的绯艳。 那人便高抬一只手斜倚门框,长袖流水样顺势滑落,露出整条骨节修长的手臂来。正笑吟吟看向风启洛。 风启洛便沉下脸色,“这幅斜倚朱门红袖招的模样,倒有几分天下第一楼头牌的风骨。” 那人任他讽刺,却不动怒,仍是笑吟吟看向风启洛,“你怎知我在第一楼做过红牌?” 风启洛闻言,又目光沉凝不语,那人见状便大笑起来,“那副脸色做给谁看?莫非你未曾遇到?” 风启洛道:“未曾遇到。我倒是将他的天下第一楼给端了个干净。” 那人便显出讶然之色,转了下姿势,却仍是立在门外,笑道:“你这小子,气运倒好。” 风启洛道:“与气运何干?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人能逼迫于你,自甘堕落,怨得了谁去。” 那人眼尾有一抹浓浓绯色,银白光芒映照之下,更是有若灼灼桃夭一般。闻言又微微敛了双目,笑容终究渗入冰冷意味,“若是惹得启彰哥哥不快,我可舍不得。” 风启洛沉沉双目,静静望向那人。纵使一体同心,他此刻却有些不懂此人心思了。 那人又继续笑,一面缓缓抬手,指尖一抹青光,描绘精细符纹。就有若复杂难明的画卷一般,在半空铺陈开来,那竟是风启洛从未见过的符纹。一时间警惕之心大盛,指尖亦是同样汇聚灵力,蓄势待发。 那人一面好整以暇,细细描绘符纹,一面却仍飘忽轻慢笑道:“我跋涉这许久,见过这许多风启洛,唯独你最讨人喜欢。” 那符纹有若得了灵性一般,在半空层层卷缠,形成一道利锥,尖头向下,静静旋转。那人仍在柔和淡笑,指尖灵力源源不绝往那利锥中涌去。风启洛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强横灵压,仿若正自门外挤压而来,将那光芒汇成的门框压得有了些许弯折。 他自是如临大敌,五色神龙在身后膨胀盘曲,严阵以待。 “非但将启彰哥哥逼迫至离家出走,还入了大衍仙宗门下。启洛,你可知我们的遭遇?” 那人笑容愈发艳丽,竟取出一枚仿影珠来。 一时间仿若千万绘卷在四面八方展开,风启洛眼花缭乱,却又毛骨悚然。 风启彰大婚之时,在地牢中黯然垂泪的风启洛。 第一楼中,横陈锦铺,迎来送往,美艳无方的风启洛。 苦苦候在门外,等待兄长垂怜的风启洛。 被诬蔑修炼魔功,遭遇囚禁,又被众人侮辱玩弄的风启洛。 风启彰君临星衍大陆时,耗尽精力,憔悴苍老的风启洛。 俱是,不堪回首。 风启洛眉心深锁,心知那人此举不过为动摇他心境,却仍是被那些惨淡不堪的遭遇惹得怒火中烧,牙关紧咬起来,五行神龙在门这头狂暴扭转,隐隐有往门外冲撞之势。 那人见状,笑容便又明丽几分,笑道:“个个不堪大用,故而我将他们全部——杀了。” 星衍若毁,覆巢之下,又岂会有完卵。风启洛并不意外,只克制内心愤怒,那巨龙在他身后愈加暴躁,龙鳞倒竖,通身灵压沸腾一般暴涨,却仍被抑制,并不往门外袭击而去。 那道银光闪烁的门扉仿若一旦打破,便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风启洛冷道:“你这般行事,全无章法,亦无半分尺度,已是魔道。比起他人又好得了多少?” 那人朗声大笑,“入魔又如何,你运道好,便能讥讽他人?”玉白手掌托住符纹织就的尖锥,猛往门口掷去。 青中带黑的尖锥立时化作一阵旋风,向风启洛呼啸袭来。 风启洛早有准备,袍袖一扫,五色巨龙便龙尾一摆,却是彼此融合,挡在门前,化作一个巨大漩涡,犹如磨盘一般,将那尖锥侵袭之力层层磨散消去。 那人却仍是笑道:“有点小聪明,只不过在本座面前,班门弄斧。” 话音未落,便如一抹云霞般骤然腾身欺近,手指尖竟墨黑如漆,往那门正中,尖锥顶入之处,骤然挤进手指,生生撕开一道裂痕。 风启洛顿觉灵压有若飓风,自那无形缝隙中闯入,耳畔亦是灌满尖锐风声,伴随那人高亢却扭曲的笑声,竟是难言的刺耳。“你竟能炼化神息尘,窥得创生天机,当真好本事。将那天书——给我!” 有如头颅内被一根红热钢刀猛烈刺穿,剧痛之中,风启洛却仍强忍不肯出声,只紧咬牙关,又扬手以五行之力布下壁障,紧贴门口,与那一人一锥角力,又冷笑道:“休想。” 随即却是神智一片清明,方才那人指尖流泻的符纹,亦是清晰如在眼前。他便急速回忆一遍后,竟抬起手来,自最后一笔,逆向描绘过去。 逆向的符纹金中带青,竟迎着那飓风而上,自门口空隙处钻出去,撞在那高速旋转的尖锥上方,尖锥立时缓了速度,又被层层消解开来。 那人面上的笑意终于有了松动,讶然道:“好本事。那九十七个风启洛集合之力尚不如你五成。” 随即却不再理会那尖锥,握掌成拳,五色灵力层层包裹拳头,而后便全力一拳砸在门口禁制之上。 风启洛顿觉仿若千斤大锤重重敲打在颅内,如这般紫府对撞的打法,却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之举。此人竟疯狂无畏至此,当真叫他难以应付。 转念却是冷笑出声:“你所行之事,莫非真当小爷我便不敢?” 竟是以牙还牙,两指一并,便有一条锐金龙形化作剑光,往那破开的空隙中穿出,往那人胸膛激射而去。 那人却回手便将剑光握在掌中,一把捻碎,又笑道:“好胆识,只是道行未够。启洛,交出天书,本座自会叫你死得安稳些。” 风启洛亦是笑道:“原话奉还。” 他已知晓此人目的手段,无非借二人元神紫府并无半分差异之事,杀人夺宝罢了。只是这般对抗,拼的便是谁人神识元神更为强横浑厚。 此人便是纵横各界域,杀灭无数个风启洛,却也算错一点。这一位风启洛,却是两世转生,元神历经淬炼,强悍之处,远超预期。 风启洛从方才只言片语稍作判断,便确信此人并不知有转世之事。 那人闻言便大笑,随即又是一拳猛轰在门内,门框内的无形禁制终究受不住重压,爆出条条裂纹,“你连启彰哥哥都放弃,转投了他人怀抱,为何还有如此执念?不如早做解脱,下一世去别处投胎,逍遥快活。” 风启洛在他拳头轰击之时,便如法炮制,亦是扬起拳头迎上,便同他拳头撞在一处。二人俱是面色惨白,汗水顺端丽额角缓缓流淌而下。 他看向那人几近疯狂的动作,眼中悲戚却是显而易见,终究不忍,柔声道:“启洛,你为何执迷不悟?” 那人微微愣住,过了片刻,却慢慢展颜笑开,笑容凄绝,有若红莲染血,“启洛,你为何不懂?” 风启洛立时便懂了。 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再难挽回。无非是,自暴自弃罢了。 风启洛后背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此人结局,便是他的结局。 随即却稳住心神,又再扬拳,竟轻易突破禁制,一拳挥去,正中那人下颌。 钝响声起,那人生生挨了一拳,踉跄后退几步,嘴角便有一缕血丝,蜿蜒淌下。 风启洛收回拳头,竟穿过那扇门扉,一把抓住那人衣襟,又怒道:“风启彰骗你,害你,伤你,以牙还牙,叫他不得翻身便是。我堂堂风启洛,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何不快意恩仇,非要如此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那人却偏转头来,盯住他面容,骤然勾出一抹阴鸷笑容,声音低缓,一字一句,“抓、到、你、了——” 风启洛略略一怔,身后却有一股大力将他往后一拉,重新拖回门中,而后便是风雷低沉嗓音道:“忍着。” 一股磅礴的庚金剑意有若洪水自天河倾斜而下,挤出狭窄门扉,将门外那人吞没。 那人却怒道:“你竟……放任外人入紫府之中,愚蠢!” 尾音却迅速被浪涛吞没,那人便被冲了个无影无踪。 风启洛睁开双眼时,正倒在云床之上,又被风雷抱在怀中,却仍是耳鸣阵阵,昏厥难忍,眉心内阵阵隐痛,就如无数铁锤敲打一般。 他不由低沉叹息,侧头靠在风雷温暖怀中,哑声道:“我……失策了。” 风雷为他轻轻揉按额角,缓解头疼,“那是你平生最大之敌,若换别人,未必有你做得好。” 风启洛便忍着头疼,狡黠一笑,摊开手掌,“的确如此。” 在他掌心内,有一条半指长宽的火红烙印,正有若活物一般,光影流转,熠熠生辉。 风雷不知这是何物,便询问看他。 风启洛虽头痛欲裂,却仍是止不住嘴角上扬,笑意满盈,双眼亦是灿若星辰,“那人欲夺我天书,定然想不到,他紫府中的天书却被我撕下一页。” 风启洛何等狡黠之人,岂会由着旁人穷追猛打?先前那人灭琉相骗承阳,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风启洛既已知晓对手存在,纵使那人修为深厚,两相博弈,胜负尚未可知。 如今算是扳回一成。 第55章 临危继大统 寂寥空庭外,芳菲凋零,落英满地。纷纷落落紫阳花瓣,更有些许随风飘入门扉之内。 风承阳醒转过来,见厢房之中寂然无声,眼珠一转,嘴巴一扁,陡然大哭出声。 清脆哭声引来了一名男子,匆匆迈入房中,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安抚。只是那人委实陌生,叫风承阳更生出几分惶惑,哭得便愈发大声,抽抽噎噎间,便一路唤“娘亲、爹爹、小正。” 那男子别无他法,只得带他离开庭院,往另一处大殿走去,又柔声道:“你娘亲受了点伤,我带你去探望,但切莫惊扰了他。” 风承阳便乖巧点头,又问:“为何爹爹和小正不见了?” 那男子搂抱承阳的手臂略略一紧,便笑道:“他二人有要事外出了,不知何时回来……这几日便由我暂代你爹爹如何?” 风承阳便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要。” 那男子面色便有些消沉,过了片刻方才道:“你娘睡了,小声些。” 他已将风承阳带入寝殿之中。 寝殿内明黄深紫的云床上,风启洛正合眼沉睡,面色却是消瘦惨白,全不似当初的意气风发。 许是被脚步声惊扰,又许是恰好醒了,那二人迈入殿中时,风启洛眼睑微微颤动,睫毛缓缓张开,露出其下的漆黑眼瞳来。 尚且是茫然无神之刻,迷蒙有若晨曦雾色一般,那人便弯肘支起半边身躯,慵懒问道:“朝歌?” 那男子将风承阳放在地上,方才前去扶住风启洛身躯,将他环抱自己怀中,为他徐徐理顺漆黑凌乱的长发,柔声道:“可是吵醒你了?可好些了?” “无妨。”风启洛声音冷淡,又略略敛目,侧头靠在朝歌肩头,冷笑道:“不过区区一页天书,掀不起风浪。” 风承阳两脚落地,便迈动两指小脚,趴在床边,稚声轻唤:“娘亲可好些了?” 风启洛见他一脸孺慕向往之色,略略笑了笑,道:“好些了,上来罢。” 风承阳便满脸喜色,蹬掉鞋子,钻进风启洛怀中,又终究小孩心性,过不了几刻便又细声道:“娘亲……我想爹爹,我想小正了。” 风启洛便将他搂在怀中安抚道:“再忍耐几日,待元神凝合,他二人便再不会离开你。” 如此这般一阵安抚,风承阳那暗淡小脸方才生出几许光辉,便转而去玩风启洛送他的灵石法宝去了。 风启洛一面轻抚承阳后背,一面脸色阴郁,“这一位极为棘手,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出发去万仙国。” 朝歌一双漆黑双眉微微皱起,此人生得英挺俊朗,颇有大将之风。其真身却是血螭——生自浴血兵刀之中,排名六凶第二的凶兽。 只是这男子全无半分血腥戾气,却是中正平和,眉宇间亦是温润端方,有若儒将一般。 此时听闻风启洛所言,便劝阻道:“你如今紫府受创,切莫轻举妄动。我等只需隐匿行迹,出其不意,长此以往,那剩余四株仙树,不愁不破。” 风启洛懒懒偎依在他怀中,嗓音中却尽是倦意,道:“不必如此谨慎。我同那九国交战已近百次,那九国应对之法无非那些。更何况,我破界壁每次耗损颇重,万仙树下锁有龙身,正可补我修为。” 朝歌一双清澈眼眸便沉沉落在风启洛面上,自他那处视线看去,便可见那青年额角光洁,容貌端整,鼻梁微挺,眼眸轻合。点点琐碎组合,却总叫人心荡神驰,难以自抑。 便是在祭出灭世弹,将琉相一国屠杀殆尽之时,那般狠辣冷绝的神色,亦是高华美艳,引人沉沦。 风启洛见他不语,嗓音便是一冷:“朝歌,莫非你,心软了?” 朝歌轻笑,两手更紧将风启洛腰身环抱紧,亦是低头在他耳旁啄吻撩拨,气息火热,一阵阵随他嗓音喷在那青年光滑肌肤上,“我不过一介怪物,又被当做六凶通缉,整日东躲西藏。若非得你相助,连人形也化不成。星衍……最好趁早灭亡。” 风启洛便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转头贴合他嘴唇,辗转深吻。 风承阳玩耍片刻便已睡了,被风启洛放在一旁。那二人更是肢体交缠,气息亦是急促起来。 此时门外却又响起一道嗓音:“启洛,你唤我?” 风启洛喘息微急,已被朝歌褪下大半衣衫,又抬起修长光裸的长腿,绕在朝歌腰身上暧昧勾挑。闻言便哑声笑道:“正是,快来……” 朝歌眼眸微暗,却并未开口,另一男子已步入房中,身形高挑,容貌俊雅,见那二人拥抱也并无异色,只轻车熟路捉起风启洛高悬的足踝,低头在足背一吻。这三人一起,又竟夜缠绵。 而后半年中,那人又频频生事,神出鬼没,滋事扰乱,令各国防不胜防。 而魔龙旧部,终究也投靠了那人麾下。一时间竟吸引了无数魔物同别有用心的修士投奔,九国一庄的格局,便被打破,隐隐形成以龙德为收的正统联盟,与以那人为首的群魔大军。 往日风头正劲的风神山庄,如今族长无心经营,四长老亦是不理外事,反倒默默无闻,隐没在龙德的阴影之中。 魔王军以落涛为根据地,拥立风承阳为帝,讨伐以龙德为首的乱臣贼子。首先便在越明港口展开激战,要对整片大陆鲸吞蚕食。双方各有损耗,越明国王子姚守真却在这场战争中崭露头角,取代其兄,成为越明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那魔王军虽扎住落涛,其余诸国却不敢轻易派兵前往讨伐,担心的便是倘若出兵,防守之力便会弱了,被那人趁虚而入,更是得不偿失。故而,便如此僵持下来。 寻仙大阵终究耗损过大,经不起一再启动。而那人心思狡猾,一面同风启洛斗智,两人反复修改法阵,你追我逃,你寻我匿。便是风启洛借助法阵捕捉到他的行踪,却仍是被他一再逃脱。 僵持半年后,四株仙树,又去其一。正是万仙仙树同镇守的龙身元神。 龙德天上之国,往来终究多有不便,众人便转移至风神山庄。 风大夫人自庄主身故后便深居简出,轻易不再露面,风启明不过一介凡人,拿了盖世良方,却也练不出稀世的良药,早已自暴自弃,醉生梦死,当真做起了纨绔子弟来。 风启洛与风雷二人亦是不愿多插手俗事。修道者虽讲究入世修心,出世修道,若是反倒被俗务缠身,却得不偿失。若非此事同他二人切身相关,风承阳又被那人骗走,只怕早已回了宗门,寻个秘境继续修行去了。 故而风神山庄,如今倒成了风修宁的天下。 此时议事堂中,只有昆吾震阳、风修宁同另外几人,面对眼前一页玉简,面色却是一个比一根更为阴沉。 龙德天子沉疴难愈,这消息再瞒不了多久。那权天素来实施无为而治,倒叫九国相安无事这许多年。只是心头始终郁结当年往事。如今更是立下旨意,要将龙德王座,交还给梨迦罗刹直系血脉。 就有一名重臣皱眉道:“那风承阳虽是梨迦罗刹元神重生,却并非血脉……” 另一人敛目道:“便是前尘尽抛,那人却仍是梨迦罗刹本人,继承帝位,名正言顺。只是,这道圣旨,却与逼迫我等将国土双手奉上给敌人。未免……强人所难。” 风修宁却淡淡一笑,道:“另有一人更适合。” 昆吾震阳便看他一眼,“莫非带他回来时便料到有此风波?” 风修宁含笑道:“不曾。不过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罢了。” 其余人见这二人言辞深藏机锋,便追问起来。风修宁道:“我所说此人,乃是当年梨迦罗刹直系子孙,不幸被魔龙旧部掳去炼化邪鬼。怎奈炼化未成时,便遭围剿,那邪鬼便被封印数万年,又在二十六年前那场动乱中,流落至下界,成了我族中一员。” 那大臣便叹息道:“竟有此事。风国师竟算无遗策,云某佩服。” 风修宁却在此时看向昆吾震阳,笑容亦是有些高深莫测起来,“非吾一人之功,实乃群策群力。二十六年前,那位托孤之人,正是龙德当今天子。” 一时间沉沉喟叹又在议事堂中响起,风修宁已扬声下令道:“来人,传风雷。” 风修宁部下前来传唤之时,风雷同风启洛正在山庄各处搜索。 九阳镇邪图中所示的镇压之处,显示在风神山庄之中。究竟何物、具体地点,却并无半分揭示。风启洛便在修炼之余,参照天书中种种阵法知识,与风神山庄内各地对照。 只是这山庄便有如一个小王国一般庞大,便是发动下属共同搜索,如今却也毫无头绪。 风雷面色却有些不虞,风启洛见状,便收了专人临摹的九阴镇邪图,与他共同立在亭中。 正是暮春时节,亭外绿意葱茏,繁花似锦,一眼望去,心旷神怡。 他又柔声问道:“为何不开心?承阳之事,切莫担忧。那人既有求于承阳,自会好好待他。” 风雷道:“星衍人人修道,却为何如此多波折。” 风启洛不料他有此一问,自是张口结舌,只得默立在他身旁,过了半晌,又道:“终究要出世修行才好。此事了结后,我们便外出历练,远离俗世。” 风雷道:“正有此意。” 二人相视时,便有一名青衣年轻修士匆匆赶来,对他二人行礼道:“洛公子,雷公子,风国师有请雷公子往议事堂一叙,有要事相商。” 风雷略颔首,转向风启洛道:“我去去便回。” 风启洛虽好奇为何风修宁单独传唤风雷,却也知晓此时议事堂中,包括师尊在内,各国重臣长老俱在,若是传唤,定有要事,也不便阻挠,只得应道:“我等你。” 风雷去了半日,入夜方回。风启洛不在回雪院,却在丹藏楼同炎羊长老查看丹方。见状忙放下手中玉符,迎出楼外,皱眉道:“怎的耽误如此久?” 风雷扬手,在周围划下禁制,面色仍是冷淡冰结,并无丝毫变化,只冷声道:“他们要我做龙德下任天子。” 第56章 地下有乾坤 风启洛闻言,便忆起当初炼器之时那些疑惑来,如今尘埃落定,反倒叫他生出些安慰。 庭院中斑斓花叶飘摇,溪水潺潺。他只上前两步,同风雷面对面,相视而笑,“不过是行藏在你。” 那青年微微仰头时,发丝自肩头倾泻落下,同法袍下摆一道任风吹拂。 风雷便抬手,轻轻挽住他一缕发梢,又低声道:“大陆升平,方可安心修炼。” 风启洛笑道:“我明白,风雷。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风雷便微微垂下眼睑看他,阳光映入眼瞳,有若寒潭上一星白雪,熠熠生辉。 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风雷不日便启程前往龙德,而风启洛为解开镇邪图真意,自然留在风神山庄。 魔龙已死,魔龙之子封印已除,被立为下任龙德天子之事,被大小传讯符通传星衍。 龙德众臣,亦是离心离德,分崩离析。既有相信梨迦罗刹仍存活于世,拥立旧主者;亦有谨遵天子遗命,拥护风雷者;更有大批人作壁上观,欲待时机成熟时,再择一主从之。 这混乱更自龙德蔓延至大陆剩余诸国。 这片龙卷风一般混乱之中,风神山庄却仿若置身风眼,竟是一派宁静祥和。风启洛自然趁此机会,闭关修炼。 首要之事,便是取出那一页赤红天书来。 风启洛所修炼的万法归一真经,乃天书记载中唯一一部功法,可将天地间灵气去芜存精,拆解繁杂符咒仪式,取其精髓用之。此外无论先前的攻击、炼器、炼丹、法阵,抑或后来增加的创生,尽皆建立在万法归一的基础之上。 故而这赤红一页上所载内容,风启洛虽然闻所未闻,却亦可顺利解读,并将其纳入紫府之中。 只是那页天书也感染原主暴虐阴狠的怨念,有若红莲业火般烧灼,将紫府中亦是炙烤得焦热一片。风启洛不得不费心化解,故而耗费了些时日。 那一页,或者说那一道门中,记载有两样内容。其之一,乃双修采补、增进修为之道。只不过,却是狠辣歹毒的杀人之道。凡以此法修炼,固然能最大效用地提升修为,那被采补之人,却将被压榨尽最后一点元阳,性命难保。 采补之法,自古有之。那天书中所载,却是最有效、最霸道的功法。风启洛眉头深锁,扬手一挥,便将那半页采补之法消抹了去。 点点红光闪闪,而后尽归虚无。 剩余半页,却有些意味不明。 那竟是对比三千世界之中,采补各界炉鼎效用比较的一份情报。 星衍大陆,不过是西陆东海,上龙下冥的格局。西面广阔土地,尽头处有神止山包围。 东面有无垠怒海,波涛汹涌,漩涡无数,寻常修士难以跨越。纵使越过怒海,尽头处亦是万仞神止山。 上方有龙德仙国镇世,千万年君临众修仙者之上。 下方则是镇压魔龙的千丈黄土,幽冥中暗藏鬼蜮。 除此之外,星衍之人并不知晓有其他所在。 神止山外之地,通称“虚界”。 若按风修宁占卜所示,神止山之外,却是无数个星衍大陆,有雷同之人重复命运。 这半页天书中,却有批注写道:修道之界,有三千下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上世界。其上更有三千神国,叫我等凡人望尘莫及。神国炉鼎,更是众瑰宝之中出类拔萃的神器,若可得之,便是废物亦可修成神明之身,腐坏因果、颠倒阴阳更是易如反掌。 然而这般妄想,却是徒劳罢了。三千下世界中,亦有可用之炉鼎…… 无字天书原本并无多少文字,这一页上却密密麻麻,泰半皆为风启洛的手迹,想必是那一位的手笔。 若想再深究,只怕要再问本人才是。 风启洛暂且放下疑惑,便是心神一动,睁开双眼。 足下地面颤动,四周亦是发出晃动响声,险些将博古架上的瓷瓶给震得坠地,被风启洛隔空轻轻一托一抛,又稳稳落回原位。 他便起身,自厢房中迈出门,身形一晃,便随剑光往那震动起源之地行去。 震动正是自后山寻仙大阵所在之处传来,平坦地面上已有数道裂痕,大阵原本的符纹亦是被这地面变化扭曲得七零八落。众修士正由一人指挥,分散各处,修复法阵。 那指挥之人正是水千寒。此人虽天性纨绔好色,修为又弱,终究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时,颇有几分威仪。一番安排下,众人补阵同供应修补材料,行进间皆是井井有条,倒是为风启洛省却许多力气。 风修宁已受乐寄天子召唤回国,故而将这名弟子留下辅佐。那水千寒知晓风启洛身份之后,亦是惊出一身冷汗,若非受师尊命令,只怕早就逃回乐寄去了。 此时那世子亦是在武轩等人簇拥之下,手摇折扇,居高临下查看法阵。风启洛便落在他身边,沉声问道:“三日前方才震了一次,如今又震,只怕有人故意为之。” 水千寒见这美青年靠近,面色有些微尴尬,却仍是答道:“我已派人各处巡查,又在四围设下监视,并无异常。只怕是地脉被扰乱。此事已禀报师尊,请他老人家派遣人手,往地下搜查。” 风启洛神识张开,将那十里法阵尽数一扫,一缕神识便自最大的裂缝中往下伸展探查。 水千寒立在一旁,欣赏那青年专注侧颜,一时间又是心荡神动,不由叹息道:“你祖孙二人,果然极为相似,皆是这般清艳动人,令人着魔。” 风启洛冷淡道:“风修宁果然大度,连你这等好色恶鬼也肯收入门下……” 既如此大度,却为何对他却这般冷漠苛刻。风启洛纵使自幼六亲疏离,血亲冷淡,此时仍是有些难以释怀。 终究意难平。 而后仍是收敛心神,神识绵长如丝,持续往那裂缝中渗入。 水千寒虽不知他想法,却好在知情识趣,见风启洛面色阴沉极为不虞,便不再多口,只默默收了折扇,继续监督法阵修补进度。 风启洛神识沉入裂缝中已有百里之深,金丹修士,神识本就可覆盖千里,风启洛更是能扩展两倍有余。如眼下这般集中为一缕细丝,便是深入地下数千里亦是不在话下。 愈是往下,便愈加冰冷潮湿,阻拦之力亦是渐渐加重。风启洛剑眉微皱,加强神识强度,又更往地底深入。超过两千里时,却又骤然一空,仿若突破致密坚硬的泥土,又突然闯入一片空荡荡旷野内。那空间中饱含阴气,森冷冰寒到极致,那阴气更是沿风启洛神识开拓的途径,要往地面钻去。 风启洛顿时倒抽口气,急忙收回神识,眉头竟皱得愈发深了。那地下空旷处凝结的阴邪之气,极为熟悉。同琉相灭国之时,腐蚀凡人肌肤的那类并无太大差异。 若是那阴气冲了出来,只怕星衍泰半居民,性命难保。这莫非就是,镇邪图中,风神山庄隐藏的秘密。 风启洛略略抬眼,却仍不满意。毕竟那阴邪之气只能杀修为低弱者,凝脉之后便有了抵抗之力。若换做他来实施,只怕区区一点阴气,尚还入不了他法眼。 那空旷地下,只怕另藏玄机。 水千寒见他神色愈加沉凝,忙问道:“我曾派人查探过,可惜全无线索。道友……师侄可是有了发现?” 风启洛冷道:“哪个是你师侄,莫要乱攀亲。”又将阴邪之气与两千里之下的空间之事一提。 水千寒便严肃道:“如此说来,那人企图定在此处。还请师侄加派人手,将此地多加固几层防御,对外则切不可泄露消息。我师尊是你祖父,如此算来,你我自然应以叔侄相称。” 风启洛暗自懊悔,此人素来喜爱胡搅蛮缠,同他论理岂不是自找麻烦。便不再计较,而是扬手放出一座尺余高的假山,虚虚浮在寻仙大阵上空。待众修士修补阵法完毕后,那假山便迎风而涨,稳稳压下,将空地后山压得严严实实,不留半丝空隙。 那洞天大小自是随风启洛心意变换,故而将其调整成适合放入此地的尺寸。只是重量却丝毫不变,这般镇压,虽则权宜之计,却极为有效。 水千寒看得两眼发直,暗暗后悔先前调笑,只得又将宝扇一展,笑道:“师……风道友当真好本事,好心思。” 他这般连番改口,武轩等人竟是全然不曾动容,只怕早已习惯了。风启洛也不欲同他计较,待要离开时,水千寒却扬手接住一道传讯灵符,匆匆一扫后,顿时神色大变,竟连声音亦是尖锐愤怒起来:“乐寄老头竟敢囚禁师尊!” 风启洛皱眉,看向水千寒。那世子素来养尊处优,嬉皮笑脸,此刻却仿若被煞神附身,面色铁青,双目圆瞪,怒气几欲涨破身躯。啪一声将宝扇合拢,便命武轩等人立即准备出发,折返乐寄。 风启洛见他气得暴跳如雷,便抬手将他面颊捧住,低声问道:“发生何事?” 水千寒猝不及防,被微凉手指一碰,又见那张端丽年轻的面孔映入眼瞳之中,略略一怔之下,反倒冷静下来。竟连旖旎悱恻也顾不上,只任风启洛触摸他面颊,肃容道:“且回议事堂。” 议事堂有最完善禁制,唯有此地,方不怕他人偷窥窃听。 一行人身形微闪,不过几息工夫便抵达议事堂。风启洛张开禁制,只留他自己同水千寒在堂内,方才道:“讲。” 水千寒低叹一声,方才取出传讯灵符,又细细扫一遍,“这传讯灵符乃我水家法宝制作,唯有我收到方能解读,故而,安全抵达了……” 他便将灵符所传讯之事细细道来。风启洛一面静听,一面亦是沉下脸色。 乐寄天子临阵倒戈,竟自行灭仙树,取元神,献与魔王军统帅朝歌。 风修宁时任乐寄大国师,却与乐寄天子意见相左,故而遭遇囚禁。 此其一,更有甚者,昆吾震阳正率军在乐寄边境与魔王军交战。乐寄天子此举,却叫他腹背受敌,陷入绝境之中。 水千寒道:“我要去救师尊!师尊乃元婴大能,怎会轻易被囚?只怕那狗皇帝用了缚心镜。无论何人被困入那镜中,七日后便会魂飞魄散!” 风启洛道:“如此大事,切勿冲动。我随你一道前去。” 随后又放出一道传讯灵符,传唤风雷会面。 第57章 朝歌战震阳 龙德天上殿,明珠光辉映照之下,太子冕旒的七串珍珠,将莹莹珠光映照在风雷面颊眼角,更衬得刚硬轮廓有了些许柔和俊雅。 此时天子将没,朝中大小事务尽数转移在太子肩上。然则太子新任,应对皆靠大臣辅佐。故而朝中已隐隐形成宰辅公输延同大国师昆吾震阳两派势力,公输延主守,昆吾震阳主攻,两派日益势同水火,于朝堂之上,也每每剑拔弩张。 随后魔王军大将朝歌率兵突袭乐寄,那朝歌外形儒雅,用兵却极为老辣,又兼修为精深,术法猛烈,竟无人能挡。昆吾震阳便亲自前往讨伐。 朝中便留下风雷同两位师兄坐镇。 风雷得到乐寄反戈的消息时,风启洛的传讯灵符亦迟不过片刻便已传来。 他便自书房中起身,扬手一招,那正一便听闻传唤,奋发四爪,自花园往书房中奔跑而去。 几名重臣同在书房议事,见他如此行动,急忙上前一步,纷纷唤道:“太子千万慎重,此事固然涉及大国师安危,然则千金之子不垂堂,太子乃龙德砥柱,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风雷已换下一身珠玉满缀、华贵织锦的长袍,又是白衣清绝,正一亦是悬空一跃,化作黑金色长剑,剑身宽阔平稳,竟隐隐有几分出征的激动。 风雷道:“我等本是修仙之人,本应顺天求道,逆天争命。遇凶险则搏之,遇逆境则克之。众爱卿享惯了这泼天富贵,至尊权柄,却也莫要忘却本心。” 他虽素来寡言,此时一番言辞道来,竟教训得众人汗流浃背,惊心动魄,那些家国大义、天子责任的劝说之词亦是连根本亦被动摇,竟再生不出半句劝阻。 大衍仙宗两名弟子正在门外,风雷一出书房,便同那二人视线交错,略略颔首,“有劳两位师兄。” 穆仲同邹续亦是含笑道:“你且放心去罢,务必辅佐师尊,除魔卫道。” 风雷又是一点头,便跃上黑金长剑,身影立时化作黑色剑光,转瞬便自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启洛得了风雷回讯,知晓他已先行一步。又调来几位阵法大师,要将那处阴气裂缝尽数修补封闭。而后便出了议事堂,取出一艘船型法宝,要赶往乐寄。 水千寒见状,急忙追出来问道:“风……道友,怎的突然反悔,要只身前往?” 风启洛道:“事态紧急,宝船虽快,却容不下许多人,故而分头行事。我自去助我师尊,你自去助你师尊,若有需要,抵达乐寄后再联络。” 水千寒一愣,苦笑道:“我师尊仍是你祖父。” 风启洛面色平和,无喜无悲,只沉沉看他一眼,已迈入那昆吾震阳所赠的银色船型法宝之中,立时银光一闪,已自原地失了踪影。 水千寒缓缓抚摩折扇,多般沉思后,亦是简略下令,“出发。”便率领一干下属,往乐寄匆匆赶去。 如此数日后,风启洛已抵达乐寄边境。乐寄境外便是苍茫荒原,并无别国相邻。御剑亦是要数个时辰,方能抵达万仙。 此时荒原之中,却有密密麻麻的妖魔遮天蔽日,摆下种种攻击阵法,对龙德、乐寄联军步步紧逼。 联军之中,过半皆为乐寄兵士,如今阵前倒戈,昨日尚一起论道练剑的道友,今日却骤然发难,痛下杀手,一时间竟叫军心动摇,阵前乱作一团。 朝歌自然不肯放过这等机会,连连派大将突击,竟是几名元婴修士,法术惊天动地,炸得整片平原泰半坑坑洼洼,死伤无数。 昆吾震阳亦是在这般情况下,同朝歌对上,一剑一枪,缠斗起来。这二人杀意磅礴,剑气凛冽,竟激得四周百丈之内无人敢近,就连苍灰云层亦被割裂得四散零碎,露出一方蔚蓝天空来。 此地妖魔众多,传讯剑符极易被他人擒获,风启洛不便同风雷联络,只得祭起五行神龙,杀出一条血路,往阵中闯去。 五色缤纷的灵力将风启洛牢牢护在当中,又辅以剑气火弹,阵阵轰击,风启洛竟有若狼入羊群般,将众妖魔个个击杀。这便是只身闯入的好处,毫无顾忌,只管将攻击术法往外施展,当真是遇神杀神的气势。 众妖魔愤怒嘶吼,恨不得将这法修大卸八块,却每每被那五行神龙叼住手脚,咬下头颅。如此行了近百里,开路的土黄灵气却猛然遭人击溃。 风启洛身形方才缓了下来,冷眼看去。烟尘消散后,显露出来的却是个高挑男子,一身云霞般金缕华裳,长发用紫玉雕琢的头冠整齐收束,腰佩翡翠镶嵌的织锦带,更衬得此人唇红齿白,眉目俊美。 正是寻仙阵中显现出来,同那一位厮混的四凶兽之一。 那男子手中提着一柄漆黑长鞭,玉白修长手指缓缓抚摸鞭身。正是那长鞭将风启洛法术击溃。那男子一双桃花眼却落在风启洛面上身上,竟是肆无忌惮,细细打量,又笑道:“果然是形貌一般无二,却不知尝起来滋味如何。” 风启洛脸色一沉,便有暴怒在胸臆纵横,怒喝道:“大胆!”竟是扬手一招,祭出漫天符咒火弹、灵器法宝,一股脑往那人砸下。 那男子心中一哂,形貌虽一般无二,行事却如此冲动,全无计划章法,怎配做他家主人的对手? 如此一来,唇边笑容便带了些轻蔑,漆黑长鞭使得随心所欲,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种种法宝攻击尽数击破,而后又毒蛇一般往风启洛卷去。 怎料风启洛竟不闪不避,端丽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这就中计,我却太过看得起你了。” 那男子一愣,却察觉长鞭骤然一沉,便已直直掉落,再无半点生气。身躯亦是化作千钧重担,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满地金色符纹游动,竟是风启洛趁他阻击法宝时布下的地行阵。地行阵将重力加了数百倍有余,便叫那人在阵中寸步难行。 风启洛一改先前怒火滔天的冲动神色,冷淡道:“那人现在何处?” 那男子手掌撑住荒原地面,竟是渐渐陷入泥土之中,却仍嬉皮笑脸笑道:“你同他本是一人,猜也能猜到,何必多问?” 风启洛道:“我这阵法非比寻常,金丹元婴亦不能破,你也休想使诈。并且重力时时增加,不出半刻便会增至千倍,届时便是化作肉泥的下场。若是坦白,便饶你不死。” 那男子骨节咔咔作响,支撑身躯的手臂亦是颤抖不已,鲜血自破裂皮肉中涌出,竟如铁水一般,笔直沉重落在地上,却仍是强笑道:“启洛,我最爱你这清冷模样,只需顶磨玩弄片刻,便有若冰山融成了春水,哭喊哀求,叫哥哥怜惜不已。” 风启洛知他不过意图激怒自己,伺机挣脱阵法,并不动声色。他固然对这阵法有绝对自信,却没有半分大意。战场瞬息万变,切不可拖延。 他取出田黄印往空中一抛——那田黄印连正一剑都能砸裂,更何况此人血肉之躯。随即迎风暴涨,化作丈余见方的土黄巨印,便悬停在那人头顶,被地行阵重力一拉,堪堪触碰到那人紫玉发冠。风启洛仍是冷道:“那人在何处?” 那男子骨节愈加脆响,竟有半数折断,发冠亦是受不住重压,碎裂跌落在地,黑发有若灌满铅水一般,沉沉垂地,将他俊美惨白的容貌遮掩一半,竟有若厉鬼般。鲜血汇聚成池,他却仍是轻佻笑道:“若能再抱你一次,便是死……” 话音未落,那田黄印已重重压下,激起些许血浆。 随后散阵收印时,地上便只有一具怪鸟的尸首。九头,黑羽,短尾,赤爪,骨骼根根折断,扁得看不出原形,瘫软在血泊之中,正是六凶第五的九头吞尸鸟。 周围妖魔又杀将过来,风启洛略略调息,只觉丹田内灵力绵长,金丹光华熠熠,竟仿若有无穷之力。轻易又再施展降龙术,并各种符印,往四周扩散击杀而去。 天色渐渐阴沉,云层亦是越积越厚,正午时分,竟阴暗得仿若日落了许久。此时却有一道金光划破天际,那主阵中缠斗的两道剑气立时一消一涨,风启洛精神一振,那必是风雷前来襄助昆吾震阳了。 全军亦是精神一振,待要反击。 那朝歌却骤然一枪横扫后,往后急速跃出战团,又仰头看眼犹如锅底的天空,笑道:“成了,撤退。” 这消息便立时被传令兵光耀夺目的灵符传送至四面八方。魔王军便且战且退,来时如涨潮汹涌,去时若退潮寂静,更有大批妖魔,竟做鸟兽散一般,四散逃去。 激烈战场,顿时空旷了大半。那朝歌身披黑甲,手中血色长枪乃鲜血所凝,此时亦是被昆吾震阳剑意绞杀得愈发细小,终至消失。他却弃了长枪,身形急速后撤,朗声笑道:“不愧是宗主,在下领教了。” 乐寄军亦是且战且退,撤入城中。昆吾震阳只下令収整军队,切勿追击,而后却是立在旷野中,脸色冷峻,神情比先前愈发沉重。 风雷亦是寻到风启洛踪迹,前去接应他后,二人折返昆吾震阳身旁。昆吾震阳并不同他二人多礼,只道:“一路辛苦。” 风启洛道:“不过略尽绵力……师尊,那些妖魔为何退兵?” 昆吾正阳只望向阴森云层,刀戈术法碰撞的声响如今全无踪影,却有隐隐雷鸣,阵阵飒风,回荡耳边。 天顶处,便骤然显出一个细小黑点,渐渐扩大,将四周光线吸收殆尽,往星衍大陆逼近。 风启洛便不必等人回答,亦是明白了。 几人远眺那黑点自针尖大小,慢慢化作龙眼大小,点点逼近。这等法术却是闻所未闻。 另一行人此时便落在昆吾震阳师徒三人身侧,正是风修宁与水千寒及几名随从。 风修宁却也是神色憔悴,眼下黑影沉沉,仿佛转眼老了十岁。 昆吾震阳皱眉,抬手搭他腕脉之上,连嗓音亦是冰冷几分,“为何这般不顾性命?” 风修宁自他指间挣脱,挺直腰身笑道:“被迫为之,不得不从。” 风启洛便在一旁询问水千寒道:“为何这般迅速?” 水千寒却是神色颓丧,缓缓摇头,“我等并未……途中遇上师尊罢了。” 风修宁不惜以半个元婴为代价,击破缚心镜,挣脱出来,此时更是元神耗损,连剩余元婴也有溃散之相。他却依旧神色冷漠高华,取出一粒玉珠放在昆吾震阳手中后,又转身走向风雷、风启洛二人。 “风雷,”风修宁嗓音沙哑,却带着难言的和暖,“启洛,托付给你了。” 风雷道:“是。” 风启洛却冷笑:“时至今日,还说这些有何用途?” 风修宁却抬手,待要抚摸风启洛头顶,却被他后撤一步避开,神色之中,竟是厌烦不已。 他的手便悬在空中,触摸一片虚无。随即,便露出一丝空寂笑容,“纵使你再重生三次四次,我依旧要如此待你。启洛,叫你受委屈了。” 风启洛闻言,却是心中大震,灼灼视线落在风修宁憔悴面上,“竟……然是你在搞鬼?” 风修宁道:“此事你父母亦知晓,心甘情愿为之。启洛,星衍存亡,皆系你肩上,怎能容你养尊处优,承欢膝下。” 第58章 人生五十年(上) 天际那点漆黑正渐渐扩大,有若一轮黑日高悬,中心却透出点刺目红光来。 龙德军士如今死里逃生,正在救助伤患,昆吾震阳又派遣先锋,前往那黑日所在侦查。 却仍是有一股不祥之兆,令众人道心激荡,无法安生。他又下令,取出所有交通用法宝,或飞天或遁地,要将数万士兵尽快撤离,前往万仙边境要塞。 主帅一旦下令,军营中便顿时忙碌起来。 那边厢,风启洛却已怒发冲冠,若非风雷牢牢扣住他手腕,只怕早已对这位长辈下手。 风修宁却仍是冷淡道:“雄狮磨练幼子,亦是将幼子推下深渊,叫它饱经磨难,凭一己之力爬回峰顶。第一世时,你如何愚不可及,堂堂风氏嫡子,竟虎落平阳,连下人也能任意欺侮,到最后连小命也葬送,我可是历历在目,当真叫人失望。” 风启洛脸色惨白,风修宁这番言语,字字如针,扎进他心口,他却连半个字都无从反驳。 风雷道:“国师之言固然有理,却未免有失严苛。天道怜幼孤,如国师这般一味打压,于心何忍。” “忍不了,也要忍。”风修宁语调转冷,却是决绝异常,转向风启洛,“那人辗转三千世界,手段通天,我等终究被困一处,眼界有限。我今日便为你做个开路先锋,略作试探。你师尊手中的传影珠与我手中彼此相连,你需仔细查看,说不得,那人破绽弱点,便在其中。” 风启洛微微一愣,却觉胸中恨意,竟点滴退散消融,维持不住。冷声道:“你这人好生有趣,自己要做救世的英雄,为何——非拖我下水不可?” 风修宁道:“那人有斩断因果的神通,待我一死,因果必断。届时十方三世,九千世界,再无人知晓我风修宁。唯独你是例外,我前往试探的种种所得,方能保留下来。” 风启洛便觉一股酸涩,竟不受他压抑控制,直冲胸臆,却见风修宁笑道:“千寒总道你同我形貌极为相似,其实你双眼,与你祖母最像……启洛,他日遇上那人,不妨以此扰乱他心神,切莫手软。” 风修宁长袖当风,放出一枚银色船型法宝,竟同昆吾震阳所用的一样,又回头看向忙碌军营,昆吾震阳正施展神通,往空中斩下一剑,竟割裂空间,众位伤兵便自此裂缝直接前往万仙。只是这裂缝延续时间极短,不过数十人穿过后,便已合拢。这一招耗损亦是极大,昆吾震阳却毫不犹豫,一次又一次挥剑斩裂空间。 风修宁望向那剑修侧影,过了片刻,方才又笑道:“这人只怕当真生气了,竟不肯来送我最后一程。也罢,你等好生侍奉师尊。此去往南五千里处,有一座百花山。南山脚下有我掩埋的千坛百果灵珠酒和几张宝藏图。灵珠酒再过十四年便可熟成,若你等顺利历劫,莫忘了将那灵珠酒取出来孝敬师尊。那宝藏,就算是启洛的嫁妆吧。” 嘱咐之后,风修宁便身形微闪,失却了踪影。那银色宝船果真迅捷,竟带起一阵尖啸,便往黑日处急冲而去。 水千寒却骤然跃出,化作一道剑光穷追不舍。武轩心中低叹,却阻住了其余随从,道:“随他去罢。” 黑沉天色压在众人心头,气候亦是愈加闷热,呼吸之时亦颇有几分费力。副官眼见得疏散缓慢,不由焦躁起来,“宗主,乐寄王都距离最近,不如此时攻城。” 昆吾震阳连斩数十次空间,此时正安坐调息,回复灵力。听闻后只是冷冷睁开双眼,“徒劳之功,不必妄为。”他又望向天际,黑日之中那点赤红愈加鲜明。 派去侦查的两名修士亦是匆匆折返,跪在昆吾震阳身边,颤声道:“大国师,我等不过行了千里,愈是靠近那黑日,便愈是焦热,便是飞剑也燃了三柄,委实抵挡不住,只得无功而返……” 昆吾震阳道:“原来如此,下去吧。” 他便仗剑起身,指节却有些泛白,肃声道:“继续撤退。”随即便化作一道剑光,往黑日遁去。 水千寒急速催动飞剑,却只见那银光愈发离得远了,心中更是冰凉一片。足下飞剑受不住超负荷疾驰,已隐隐不稳,裂痕亦是愈发增多,终究几声脆响,炸得分崩离析。 炸裂声中,水千寒方才后知后觉,要再取飞剑替补时,却已迟了,身形流星一般下坠,却又被人接在怀中。清净檀香味,连同那人体温传来,水千寒便一把紧紧抓住那人衣襟,只觉喉头发紧,艰难挣扎,方才挤出些许声音来,“师尊……” 风修宁脸色仍是平淡如水,只道:“莫再往前,回去罢,乐寄既反,你便转去龙德,协助启洛一行。” 水千寒指尖陷入衣襟中,涩声道:“弟子愿为师尊开路。” 宝船之上,风声呼啸,亦是渐渐炽热起来。风修宁略略低头,眼睑半掩瞳孔,更叫眼神深沉难测,“徒有决心,不过白白送死,快走。” 那宝船慢了些许,风修宁便取出飞剑,将水千寒往那平稳飞剑上一掷,清冷优美的面容上,竟露出和暖笑容来。“不过转瞬便忘,何必执着。” 水千寒半跪飞剑之上,便见那银光闪烁,这一次却是彻底失了踪影。他便嘶声呼唤,“师尊!” 四围却只有风声低回,气候愈加炙热,脚底热气腾腾,竟是山中溪水蒸腾出水汽来。 天际黑日仿若回应水千寒呼唤一般,骤然爆发红光万丈,红光所到之处,火焰腾腾,土焦木枯,更有巨岩受不住热度,骤然爆炸,火热碎石就如炽烈雨点一般四散。 随后细密红光由远而近,隆隆之声便如千军万马迫近,竟是无数大大小小,炽烈燃烧的火流星,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大地之上。 负责警戒的侦查兵士察觉之时,漫天流星已如雨袭来,热浪扑面,立时急忙驱剑返回军营,又以传讯灵符四散警戒,嗓音竟是尖锐得变了调,只喊道:“火云来袭!” 反应慢上几步的侦察兵,却已被小块火流星击穿胸膛,抑或是当场烧焦。 那些流星大如屋宇,小如豆粒,却个个包裹熊熊火焰,遮天蔽日地砸下。御剑躲不及者,修为弱者,皆难以抵挡,一时间惨叫声与轰轰砸下的石块撞击声、烈烈燃烧的火焰声交缠一起。无数兵士来不及撤离,横死当场,血肉焦臭的味道四散弥漫,哀鸣声此起彼伏,乐寄荒原,此时化作修罗火场。 风雷已在最初流星坠下之时便将剑域张开,又握住风启洛一只手道:“跟在我身边。” 风启洛知晓他心意,如影随形,同他往军营中冲去。正一剑已暴涨近丈余,将一块近十丈大小的火流星猛然一顶,那火流星便横向撞上另一块同样大小的巨石,两两相撞、爆炸,化作漫天火焰坠下。 那巨石之下便露出一名年轻士兵来,亦是脸色惨白,吓得手足俱软,跌坐在地,只顾张口结舌看向天际。 风启洛便扬手一道符纹,往他眉心中打入,却是道最简单不过的清心定神咒,随即喝道:“切莫惊慌,避开巨石即可。” 那士兵便觉一股清流自眉心扩散开,慌乱尽消,眼中清明坚定,紧握手中灵剑,便往一旁跑去救助同僚。 风雷却骤然仰头一声惊天狂吼,黑发在热浪里翻腾褪色,惨白如骨。一身玄青细鳞,魁梧身躯肌肉有若铁铸,将白衫撑破,竟再现了邪鬼姿态。而后正一剑亦是跟随吼道:“热!热煞老夫!”随即便任风雷使唤。 风雷灵力全速驱动,玄黑剑身外笼罩一道金光刺目,劈斩撩刺,竟次次将那巨石刺得爆炸,分崩离析落在地上。 荒原早已成了焦土,风启洛亦不落其后,扬手一招,便有一条青龙自掌心呼啸而出,骤然暴涨成百丈巨龙,通身水汽被火流星一激,蓬蓬爆炸声里,白雾蒸腾。那青龙头角峥嵘,双目清澈,清越龙鸣后,张口便朝天际吐出一股冲天瀑布。烧灼流星立时被浇熄,冷热交替一激,立时显出无数裂纹,再被他人一击,便碎成些石屑。 其余高阶修士见他二人悍然对抗,亦是自那惊天动地的震撼中情形过来,纷纷加入对抗之中。一味挨打的局面终于有了改变。 此时不远处却传来声声狂暴兽吼。灼灼火光映照之下现身的,竟是大批妖魔。为首的竟是六凶兽,一头青白巨猿更是不惧流星,火焰落在他一身晶石之上,连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便被弹开。 众兵士如今群龙无首,只靠求生意志奋力一搏。困在火流星地狱中已是险象环生,眼下前狼后虎,又遭遇妖魔突袭,不由心中叫苦,今日只怕要葬身此地。 风雷又是一声咆哮,那群妖兽便一呼百应,纷纷跟随怒吼,加快速度,往军营中冲来。 那头巨大晶猿一马当先,四肢着地,跑得风驰电掣,又腾身一跃,便抱住一块屋宇大小的火焰流星往无人之处冲去。原本躲闪不及,要被那流星砸扁的两名士兵死里逃生,竟一时间怔愣了。 那晶猿乃六凶中排名最末的怪物,因其性情温和,又容易上当,故而最好猎杀。九国一庄诛杀令出后,被猎杀种种怪物之中,以晶猿数量最多。故而人修同凶兽之间,仇恨日深,一旦碰面,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如今这一头,却反过来救助诸人。 那头巨猿撞开巨石后,便立在石头顶上,烈焰熊熊之中,竟是傲然长嗥一声,嘭嘭地砸起胸膛来。 其余妖兽亦是加入战团,目标尽是巨大岩石,一旦巨石碎裂,杀伤力便减少大半,小一些的火流星,便是修为弱些,亦可应对。故而这一群妖兽,当真是天降救兵。 正一便在这片杂乱声中振奋喊道:“小晶!你无事便好!” 那巨猿转向风雷二人所在方向,跳跃几下,显得极为喜悦,而后又再腾身,撞在另一块巨岩之上。 风启洛身旁又有白影一闪,一道细小黑影往面前袭来。他便下意识接住,摊开,却见掌心里赫然便是风修宁所留的仿影珠。 那白影便是去而复返的昆吾震阳,面色冰寒如风暴一般,在流星轰击爆炸声中,嗓音亦是寒冷彻骨,“那黑日便是根源,你二人速去解决,此地有为师守护。” 风启洛略略一怔,风雷已紧握他一只手掌,沉声道:“谨遵师命。” 昆吾震阳又道:“其余各地,皆有流星袭击,你二人尽力而为,若是不敌……启洛,既然那人能跨越界域,你必定也能做到。离开此界,往别处去。” 风启洛道:“我又岂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 昆吾震阳却并未听见,早已闪身往军营之中遁去,又接连下令,众兵士便井然有序起来。昆吾震阳便将剩余人分成三队,一队往四处查探这片流星尽头,寻找撤退之处;一队同那些凶兽合作,击破巨大火流星;第三队,则开始挖掘泥土,要在地下建一个防御工事。 风雷便又怒吼一声,似是传达指令一般。那些妖兽亦是嘶吼激昂,纷纷回应。而后便回复了人身,紧握住风启洛一只手,玄青剑域张开到极致,风启洛便取出银色宝船,二人跃上宝船,逆着火流星袭来的方向,在火焰瀑布之中逆流而上。 第59章 人生五十年(中) 那急速奔涌的火流星之中,有一线银光犹如惊涛中的小舟,载沉载浮,逆流直上。热浪同火舌舔舐银光闪烁外壁,细碎陨石更将那坚不可摧的银墙砸出无数大小凹痕。 风雷便立在船头,一面操控那法宝闪躲,又横剑当胸,将避不开的巨大陨石轰然劈碎,速度竟是分毫不减。 风启洛半蹲在宝船内,取出传影珠,注入灵力,顿时那玉珠上方便幻化出一幅景象来。想必是风修宁穿透黑日,那四围漆黑无光,竟是一条隧道,无数火流星自隧道中穿过,便落在星衍大陆之上。 而后那景象便化作俯瞰,大地上处处深坑烈火,熊熊燃烧。火流星袭击的重心,便落在龙德、乐寄、万仙与白谨四处。 那黑日亦是渐渐扩大,隧道一扩大,便有更多火流星穿过隧道,袭击范围便跟随扩大。 龙德尚能抵抗,白谨与天应国土之内,早已哀鸿遍野,陷入火海之中。就连两株仙树,亦是熊熊燃烧,倒伏在地。 ……只怕这方才是这场火流星之难的真正目的。 那景象又再闪动,竟穿透隧道,置身在无边无际的火流星群之中。此外便只余一片虚空,火流星成群所经之处,纵向竖有四个圆形黑影。但有这黑影阻挡之地,火流星尽数消失,故而留下四处空当,并无流星踪迹。 风启洛心中一动,他仿佛已知晓了那黑日的真相。 此时景象又转,却落在一间大殿之内,风承阳安睡云床,眉宇间却有些憔悴神色。那一位正坐在承阳身旁,怀抱一颗球体,慢慢向风启洛望来。 而后便笑吟吟起身,怀中那球体被他拎住发髻,提在手中。 赫然是风启彰的头颅,面目全无半丝血色,又扭曲僵硬,仿若将死时的不甘与恐惧,尽数凝聚脸上。 不曾想风启彰离家出走,非但未能成事,再见面时,竟成了这般模样。 风启洛透过影像,看那颗惨白头颅,只觉前尘往事,尽化飞烟。对风启彰最后一点怨恨,亦是消弭殆尽。 那人则怜爱万分,将那头颅颈项断口之处,猛地插在灯架之上,方才两手结印,手势竟是繁复优美,险些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而后双手间便渐渐有一道土黄色漩涡形成,那人亦是含笑启唇,风启洛看得清楚,那人张口便只说了一个字:斩! 随即漩涡呼啸而来,那传影珠便清脆一声,崩裂成无数碎片。 风启洛心中一沉,只觉一股玄妙难言之力,自那碎片中传来。 那感觉不过一瞬,随即风雷道:“启洛,小心。” 又是扬手一剑,刺在巨石某点上。那烈火包围的巨石顿时炸开成无数碎片。 风启洛便立在他身旁,又召出五行神龙,沉声道:“我已知晓如何关闭那四扇门。” 那四轮黑日,正是以天书之力开启的四扇门,将星衍之天同不知何处的火流星连接。故而自此处消失,在彼处现身,正是那一人最擅长的空间之法。 风雷道:“如何行事?” 言谈之间,又频频击碎巨大火流星,头顶绯红烈焰,竟如烟火一般斑斓闪烁,好不耀眼。行动之间,亦是游刃有余,正冷静向他看来。 风启洛道:“停在黑日前即可。” 他既想通此节,那天书亦有感应,已在他紫府中幻化成大大小小无数门扉。风启洛便在这些门扉之中,寻到最接近的那一扇,便是他起初夺自那人手中的一页天书。 风雷闻言自是将手掌放在船头所雕的法阵之中,注入灵力。愈是靠近黑日,那猛烈冲击之力愈加凶猛,火流星亦是密集得有若连成一体,风雷挥剑次数便成倍增加。 风启洛亦是知晓此时二人处境危险,不敢大意,更凝神静气,又将那一页天书自紫府之中取出。 那虚无缥缈之物,竟化成实物,落在风启洛掌中。正是一页红光莹然,触手温热,有若玉质的书页。 又随风启洛符咒灵力注入,而后被炼化成了四根利箭,亦是通体有若红玉,晶莹血红,沉甸甸坠在手中。 风启洛暗道侥幸,一页天书化了四扇门,故而这抢夺之物,堪堪够用。若是再多一扇,只怕要剥夺风启洛自身天书,那剥离时的疼痛,远胜任何刑罚。 由此亦可见,那一人竟对自己也如此狠绝。 风启洛便叫风雷调转穿透,又将五行之力凝合成至真之气,竟在手中化成了一张大弓。 而后跨步站稳,将一支血红利剑搭在弓弦之上,拉弓如满月,对准那黑日正中处射去。 红箭呼啸而出,行进不过一半便被火流星击中,竟被弹回,随同其余流星坠落。 风启洛方才喊一声不好,风雷已身形一闪,离了宝船往那红箭追去。身形有若一头鹰隼般矫健锐利,利落抄住那杆红箭,又落回船上。 事不宜迟,风启洛顾不得赧然,何况他本就是法修,擅法术符阵,却并不擅长刀兵搏击。便一把握住那红箭细细一查,所幸并无损伤。他又一言不发,连连催动灵力,在那红箭外布下防御阵、攻击阵、聚灵阵等数十阵法。 随即再张弓引箭,再度激射而出。这一次,那红箭多前进了一半路程,便失了力度,又往下坠。 风雷如法炮制,再腾身将那红箭抄在手中。风启洛已隐隐焦急起来。多留此门一刻,星衍伤亡便多一分。如这般……却要何时方能成功? 这一次风雷却不再将那红箭递过来,却道:“启洛,为我护法。” 风启洛亦是肃容颔首,五行之弓再散开,重化为五行神龙,将袭来的火流星尽数击碎、弹开。 风雷手掌中,庚金剑气随同灵力一道涌出,转眼便化作一张金光闪烁的巨弓。他亦是立在船头,身姿巍峨,有若战神临世。又张弓搭箭,金光闪闪的巨弓被拉成满月形状,红箭上阵法光彩闪烁,外围更被一层金光包裹,第三次呼啸而出。 这一次竟在船外引起一阵小小飓风,而后竟势如破竹般,撞开大大小小火焰陨石,自黑日正中心刺入。随即便穿透隧道,抵达火流星群所在界域。那黑日被红箭之力一通拉扯,便自发往内收缩,渐渐消弭得无影无踪。 方才还漫天的火流星,如今便如雨过天晴一般,再无半点痕迹。一场浩劫,竟就此终止。 风启洛只觉心跳如鼓,纵使知晓方法,当真有效时,竟也不敢置信。风雷却并无这许多心思,已驱动宝船,往另一处黑日所在之地匆匆赶去。 如这般将剩余三处门一同关闭后,他二人便收到师尊剑符传讯,折回乐寄荒原会合。 再折返时,他二人方才有点闲情雅致查看大陆各处。焦土铺万里,草木皆成灰,河流湖泊,亦是半点不剩。湖底大大小小石块中,偶尔露出几具烧焦的动物尸体。 纵使大难不死,竟也叫人……半点生不起喜悦之情来。 他二人回了乐寄荒野,便见焦黑地上几无活物,那些修士竟已挖出一个足以安身的地宫来。 那头晶猿见风雷等人落地,便欢快奔来。正一剑被风雷松开,立时化作半人大小一头刺猬,亦是朝那晶猿奔去。一猿一猬追逐嬉戏,丝毫不在意脚下尽是干裂土块,大小碎石滚烫炙热,仍是玩得痛快不已。 昆吾震阳却立在地宫之外,待他二人走近,便问道:“如何?” 风启洛便代风雷将解除之法一说,三人边走边谈,已步入地宫外的军营之中。 受伤修士,先行救治,若是伤重难以救治者,再送往万仙要塞休养。风启洛不过行了几步,便见到水千寒在军营之中,面色灰败,呆坐地上,一身衣衫破烂焦黑,显是被烧灼过。 武轩在他身旁,一面为他渡入灵力疗伤,一面却是痛心疾首,“世子为何贸然往那危险之地冲去?竟……不要我等跟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纵使万死也难谢罪!” 水千寒便浮现一抹苦笑,涩声道:“我……亦不知。” 随即却泪如雨下,悲声难抑。 风启洛停下脚步,在他面前蹲下,低声问道:“千寒,你为何要哭?” 水千寒一双水湿泪眼望向风启洛,眼中却尽是茫然:“我,为何要哭……?” 他又道:“我只觉有至亲之人离去,故而心痛难抑……” 风启洛再问:“何人?” 水千寒却双眼含泪,缓缓笑起来,“只怕是误会。星衍虽遭逢大难,所幸我身边之人尽皆安然无恙。” 风启洛只觉一阵冰寒,自指尖往胸口弥漫,却仍不死心,又再追问:“你师尊又如何?” 水千寒叹道:“我师尊?那黄大国师自是留在乐寄,协同天子与魔王军联手。我如今亦不知何去何从……” 风启洛手指在袍袖之下扣紧,声音竟也有些微颤抖,“你所爱之人……又如何?” 水千寒闻言,却抬手去抚摸风启洛脸颊,低声道:“我所爱之人,正在眼前。” 一面轻柔抚摸,流泪却愈发汹涌,故而他亦是喃喃自语,“好生奇怪,我究竟……为何要哭?又为何……心痛若斯?” 风启洛虽早已知晓结果,却仍不死心,又道:“你可知风修宁是何人?” 水千寒眼泪全然止不住,却一面抽噎,一面答道:“我如何知晓?并不识得此人。” 昆吾震阳同风雷静立在风启洛身后,待他询问完毕,失神起身时,昆吾震阳便递给他一条两指宽、半尺长的玉牌,亦是问道:“启洛,你可知这是何意?” 那玉牌之上,有昆吾震阳以剑气刻下的一行文字,显是匆匆而就,极为潦草,却深入玉牌,几乎将其穿透。 那一行字曰:“风,如若遗忘,便问启洛。” 风启洛视线落在那遒劲大字上,却只觉一股酸涩哽在咽喉,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昆吾震阳又取出同样玉牌,一枚枚皆悬浮空中,细数竟有百余枚。个个平滑如镜,全无刻痕。师尊又道:“唯独这一枚留有字迹,为师却半分不知何时备下这些玉牌。” 因果之力,竟连宗主也抵挡不住。 风启洛一字一句缓道:“此人为解星衍危机,以身试险,被那一人斩断因果。故而十方三世,再无他半分痕迹。” 昆吾震阳面色未变,将那玉牌收回,视线落下,又道:“此人同为师莫非是至交?” 风启洛本待要说,他同风修宁并无深交,故而并不知晓。临出口时,却鬼使神差,只剩一个“是”字。 昆吾震阳闻言,仍是平淡道:“原来如此。” 而后却扬手一招,接住疾驰而来的几枚传讯剑符,神识扫过后,便神色肃然,“仙树尽毁,九阳镇邪已破。风神山庄……如今却成了魔窟了。” 这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风启洛眼神幽暗,望向虚空深处,低声道:“我定要杀你——” 那人亦是含笑仰首,远隔重重禁制,竟同他双目对上,冰寒之中又有疯狂战意灼灼燃烧,“你定会死在我的手中——” 这二人便呼唤彼此名字,有若琴弦乐韵一般的低沉嗓音,交汇一处。 ——风启洛。 第60章 人生五十年(下) 风启洛斜倚云床,摊开手掌,一团明黄元神有若云团无形无影,在他掌上起起伏伏,却挣不脱掌心那团符印。 云团之中便隐隐显出一只黄金龙眼,目光森冷,往风启洛看去。 风启洛便扬起笑容,道:“为何这般深情凝视?” 那元神云团立时激烈沸腾,有若飓风卷过一般,梨迦罗刹那低沉嗓音便仿若自地底悠远传来,“你竟敢,欺瞒本座——” 风启洛轻声笑道:“本少爷纵使欺瞒于你,又待如何?” 那元神似是怒极,竟爆出明亮光芒,却被风启洛五指收拢,握在手心里。那金黄明光自指缝间往外四射,闪闪动人,辉煌耀目,过个几息,便消散得分毫不剩。 此时再摊开手掌,便只余掌心中一粒金丹,仍旧不安分滚动。 风启洛便捏住金丹,往水晶珠帘遮挡的门外扬声道:“朝歌。” 那朝歌便在珠帘后现身,道:“属下在。” 风启洛道:“我要闭关炼化元神,魔王军,便交托你手中。” 朝歌道:“魔王军伤亡惨重,属下已命全军退守落涛,以待元气恢复。” 风启洛把玩那粒金丹,心不在焉道:“一切依你就是。” 朝歌却又犹豫片刻,方才道:“主上,乐寄一战,落羽被杀了。” 风启洛却并不动容,只道:“生死有命,他麾下兵力,就由你三人分配。退下罢。” 朝歌便沉声道:“是。” 而后抬起头来,望向珠帘那头,影影绰绰的身姿,双眼中却是光芒暗淡,深沉难测。 又守了片刻,见那人已服下金丹,静坐修炼后,方才悄无声息退下。 那一位强行将火流星群送入星衍,已耗损过多,如今只能好生将养。好在仙树尽毁,风穴已开,便交由那些地底妖魔大闹便是。 朝歌穿过殿外长廊,便望见庭院之内,绿树葱郁下,风承阳正同一名青年嬉戏。 那青年生得眉目疏朗,双眼如星辰闪亮,笑容有若映照阳光一般和暖。一头微卷的棕色长发在后脑高高束起,正是六凶之中的鬼犬白奇。 同他原身那阴邪凶恶的面貌截然不同,人身竟然如此正气凛然、端整爽朗。 故而那风承阳亦是极为依恋白奇,若寻不到娘亲时,便会缠在白奇身边。 白奇见朝歌现身,便弯腰将那小童抄起,放在肩头坐下,而后一闪身,便兔起鹘落,追上朝歌步伐,问道:“启洛怎么了?” 朝歌道:“无事,耗损过多,需慢慢休养。” 白奇一面捏风承阳脸蛋,一面皱起一双漆黑剑眉,又道:“莫非便如此等候下去?” 朝歌不语,过了片刻,方才开口,“这一位,似乎颇为棘手。” 白奇大笑,“有趣,我倒要会他一会。” 朝歌便沉下脸色,警告道:“切莫妄为。如今风穴已开,静观其变即可。若你违令擅自外出,小心军法伺候。” 白奇便冷哼一声,却不答话,竟转身便走。 风承阳轻轻抱住他脖子,低声道:“白奇哥哥,朝歌叔叔好生凶恶。” 白奇笑道:“那怪物生自兵戈血海之中,怨气杀意最是浓厚,承阳,你切莫靠近。” 风承阳乖巧点头,一双眼皮又开始慢慢合拢,倦意渐生。 他至今只补过一次元神,且为“风启洛”施展一次引发地震的大型术法。如今更是虚弱不堪,每日十二个时辰中,有十个时辰俱在昏睡。 白奇便将他抱在怀中,送他回房。 正如朝歌所预言那般,风神山庄后山,正被阴风侵袭。 那裂缝虽有风启洛洞天压制,又有阵法拘束,却终究日甚一日地开裂,自缝隙中透出阵阵阴寒冷气,修为弱者稍有沾染,便被侵蚀,狂性大发,堕入魔道。更有诡谲魔物出没,猎杀修士。 故而以风氏四长老为首,已将后山团团封锁,设立重重禁制。又派各国精锐守在禁制薄弱之处,谨防有邪物逃出。 风启洛等人再返回风神山庄时,竟险些认不出故土。 那繁华山庄,如今已成禁地要塞,来往修士尽是神色严峻,仗剑而行,气氛亦是紧绷肃杀,往日那尊贵之地的景象,早已半点不剩。 风启洛那天书之中,阵法绝妙,他又身为风神山庄少庄主,如今回庄不过三日,便隐隐成众人之首。 这一日他在回雪院密室中静坐时,突然心中一动,便睁开双眼,往门口望去,却是风雷进来了。 风雷入了密室,在风启洛身后坐下,便将他圈在怀中,却是一言不发。风启洛往后倚靠他怀中,便觉心境平和安稳。更是万语千言都不必赘述,此时无声胜有声。 当真是静谧安详,不羡鸳鸯不羡仙。 风雷气息在他耳边,绵长平缓,潮热撩人。风启洛只垂首,同他十指交扣,过了许久,方才依依不舍打破寂静,“可是龙德派人相请?” 风雷道:“正是。” 风启洛敛目,本欲劝他前去,终究不甘,犹豫片刻,方才道:“我舍不得。” 风雷便侧头在他耳廓尖上轻轻一吻,“那便迟几日再议。” 他似有些犹豫,又补充道:“启洛,我并非贪恋权柄……实则另有目的。” 风启洛任他亲吻挑逗,却是整个放松,依偎他怀中,柔声道:“我自是信你的。” 风雷又吻他后颈,将计划和盘托出。 修真者本在方外,不应涉足俗世太深,凡尘者孽缘深缠,贪欲又重,徒乱道心。 星衍大陆却以修道立国,竟是光明正大叫修士贪恋权柄富贵,争权夺利,生出这许多事端,叫人不得安心修行。 若是如此,不如废除九国。 风雷手中动作不停,轻轻抚摸风启洛腰身胸膛,言语间亦是云淡风轻,只是这般计划,却颇有几分惊心动魄。 风启洛便转身勾住风雷颈项,仰头吻他下颌,笑道:“若有此意,你我二人一同行事便是。” 风雷道:“理当如此。”已俯身下去,回应般深深吻上风启洛双唇。 入夜时,风雷便听从风启洛劝说,离了风神山庄,往龙德而去。 如此一来,风启洛竟又形单影只。 他立在风神山庄前院迎风亭中,亭外溪水潺潺,落英如辉。新月初露,月冷风清之中,风启洛便见昆吾震阳向亭中行来。 他便低垂眼睑,恭声道:“师尊。” 昆吾震阳略点头,一整袍摆,便在亭中石凳坐下,冷彻双眼望向风启洛,“风修宁何等人物,且与为师说上一说。” 风启洛不料师尊有此一问,怔愣片刻,方才窘迫答道:“弟子幼时,并未曾见过风修宁……” 昆吾震阳道:“无妨,巨细靡遗,尽可道来。” 风启洛便细细回忆,记忆中那位祖父,却当真有些,太过冷漠了。 坐视长子与次子争斗,漠视爱妻自伐,更派遣手下,追杀风启洛。 昆吾震阳只一味静听,待风启洛尽数讲完,方才道:“如此看来,竟是无血无泪,冷心冷情之辈。” 风启洛便仰头看向师尊,慢慢展颜笑道:“……果真如此。” 那宁可以一己之身祭轩辕之人,又岂会真如这般薄情寡义? 夜色愈深,清寂之中,水流风声,皆如泣如诉,枝叶沙沙低语。昆吾震阳道:“难得今夜风穴安稳,你歇息去罢。” 风启洛亦是顺从,便起身告退。 昆吾震阳立在亭中,目送风启洛离去。如今万籁俱寂,这庭院之中,便只余他一人。 而后他却是冷冷开口:“阁下何人,夤夜造访。” 迎风亭外一株龙爪槐下,便是枝叶灌木一阵沙沙轻晃,自树下转出一个男子来。 那男子风姿清绝,神色冷寒,一身素白长衫有若云团轻簇,仿若即刻就要乘风而去。 一头如瀑黑发亦是自肩头倾泻而下,垂落腰间。 容貌便同风启洛有几分相似,却比风启洛更冷淡几分。 此时却是用一双狭长凤目望向昆吾震阳,轻声道:“宗主别来无恙?” 昆吾震阳望向那月下谪仙,肤色皎洁,更胜新月清辉,恍惚,似曾相识。便问道:“阁下莫非是那位风修宁?” 风修宁便清冷一笑,竟有几分雍容文雅的姿态,“正是。” 昆吾震阳步出迎风亭,向他行去,却仍是冷声问道:“你为何在此?” 风修宁立在树下,绿草如茵,没过足踝,衣摆同发梢随风而动,飘飘欲仙。他仍是宁静答道:“本座虽不敌那人界域毁灭之力,只多留一刻,只多看一眼,总是有法子的。” 昆吾震阳离得近时,便抬手轻轻握住他一缕被风吹起的散乱发丝,放在鼻尖上一嗅。 这些举动做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再自然不过。 风修宁任他这般轻薄,眼神中竟有些许愉悦,随即却被那人搂在怀中。宽厚怀抱,有如春日暖阳,融雪破冰。 昆吾震阳道:“阿宁,将你的事说与我听。” 风修宁终究笑起来,自他怀里仰头,看向那人冰封千里的双眼,此时却如岩浆一般,极热极冷,竟交织一起,难以分辨。 他又抬手轻轻抚摸昆吾震阳面颊,薄红双唇缓缓勾起笑容来,就连嗓音亦是被夜风轻送,细若游丝,飘渺无踪,“你从不曾与我如此亲近。” 昆吾震阳臂弯一松,他便自怀中挣脱,后退两步,又问道:“震阳,你……当真不记得了?” 昆吾震阳道:“你我应是莫逆之交。” 风修宁笑道:“正是。” “何时、何地,如何相识?” “一百二十九年前,我游历大陆,在百花山南麓,遭遇妖魔伏击,得你相助。” “原来是英雄救美,你可曾报答于我?” 风修宁微微一愣,看向昆吾震阳时,笑容愈深,仍是答道:“……不曾。” 他重又上前一步,这一次却是主动靠进昆吾震阳怀中,“你当真……不记得?” 昆吾震阳微微垂目看他,却寂然不语。 风修宁便又再露出笑容,“大道无情,我只当自己早已勘透。如今……为何如此不甘?” 月色寂寥,风声瑟瑟,溪水凄寒。 风修宁却猛抬起头,两手交缠在昆吾震阳脑后,将嘴唇贴上。 昆吾震阳却似早在等候,此时更如得了敕令,紧紧扣住那人后脑,唇舌交缠,无始无终,缠绵不尽。 甘美柔软滋味,全然陌生、全然勾魂。 吻得急了,那人便自喉间溢出几声低吟,竟有若燎原之火,令深藏欲念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再难掩饰。 待亲吻停止,昆吾震阳已将那人衣衫剥尽,压在槐树之下、溪水之畔的绿草地上。 风修宁气息已乱,月光下映出一双清冷双眼,被眼尾那点绯色一衬,竟透出几分绝美妖娆。黑发铺陈上,如玉躯干横陈,细长手指慢慢插入昆吾震阳发中,将他往自己拉得近些,又喘息道:“时辰不多,快些……” 那剑修跪在他两腿之间,一身冰寒,几欲将溪水冻结,触碰在他腿内侧的手掌,却火热有如烧灼,来回摩挲带起的酥热,竟叫他克制不住,连膝盖亦是随之颤抖蜷紧。 随后那人更俯身,粗鲁咬噬,自胸膛蔓延而下,仿若要尝遍他通身滋味一般。 风修宁被痛麻刺激得哑声闷哼,手指攥紧那人发根,便欲往外拉扯。又被他扣住手腕,交错压在头顶草地上。 昆吾震阳略略抬头,低声道:“你这脾气,同启洛倒有几分相似。” 风修宁对上他视线,本待皱眉,最后却催促道:“时辰不够……” 骤然入侵的火热将话语打断,宛若要将身躯撕裂的痛楚自结合处猛烈侵袭而来。风修宁身躯一僵一挺,却是眉头紧皱,强忍疼痛,膝头顶在那人腰间,微微颤抖起来。 昆吾震阳听那人嗓音低哑痛哼,一手放在他腰后上托,又将凌乱发丝自他面上移开,安抚亲吻面颊,嗓音却依旧冰冷,有若千年封冻的冰川,丝毫不动摇,“阿宁,忍忍。” 风修宁喘息声不止,却仍笑道:“好。”又任那火热凶器寸寸深入侵蚀,直至尽根而没。纵使那人冷情冷性,却也脸色惨白,点点汗珠,宛若碎裂晶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疼痛刻骨深,无尽痛楚之中,却有快意愉悦,点点涌起。 昆吾震阳亦是气息一浊,任他颤抖双腿勾缠,腰身僵直不动,唯恐伤到那人,又道:“阿宁,放松些。” 风修宁仍是笑道:“好。” 二人颜面相贴,紧紧相拥,又度过仿若亘古长的时间后,昆吾震阳便将他一腿推高至肩头,紧扣腰身,挺进动作,方才开始由缓而急,侵入得狂暴起来。 风修宁却被他撞到要害,一时间酸软热流铺天盖地,克制不住骤然惊喘一声,便要曲腿蹬他,细碎低吟融入夜风之中,又被枝叶沙沙声绞散。 昆吾震阳又将他往怀里一压,进退之间更是粗暴,腹间火热硬物被碾压得愈加滚烫,那人承受不住,竟是躯干紧绷,腹间一时竟被潮热覆盖。肉块碰撞、靡靡水响,连同那人时时逸出的低吟,更叫眼下这一切活色生香。 风修宁只将昆吾震阳搂紧,眼见时光匆匆,沙漏点点,却反倒更添眷恋,将那深埋体腔的凶器缠得紧了,眉心微撅,沙哑唤道:“震阳……” 昆吾震阳又将他乱发拂开,低头贴上干燥双唇,柔软亲吻,又低声道:“一百二十九年来,我总在疑惑,这双唇是怎样的滋味。” 那剑修嗓音低柔,亲吻有若蝶翼般轻轻拂过嘴唇,腰肢律动却有若打铁一般,毫不留情,坚硬有力,一次次撞得风修宁失声喘息,更将无穷欲念送入体腔。 他又伸出舌尖,轻轻扫舔过风修宁唇缝,而后用力覆盖,唇肉相碾,渐渐便吮吸得红肿起来。 吮得久了,竟有一丝鲜血顺下颌缓缓流下,又被昆吾震阳轻轻一舔,卷入口中。 血腥甘美滋味,连同身下被压得狼藉的青草香气,与寂寥夜色一道融入骨血,撩拨情愫。 昆吾震阳方才续道:“如今总算知晓。” 风修宁嘴唇半张,只觉置身在热浪情潮之中,时时被他顶得上抛落下,只得勾住那剑修后颈,次次承受冲击。此时却展颜笑开,极为喜悦,“你……记起来了。” 昆吾震阳已寻到位置,竟对准那处要害,猛力冲撞,便是一通狂轰滥炸,叫他嘶声惊喘,浓烈愉悦,快要承受不住。见他颤抖痉挛时,方才道:“记起来了。” 风修宁全无半分还手之力,只挣出一只手,同他十指交缠,掌心贴合,更将双腿牢牢盘曲在他腰间,任凭情潮咆哮,再将他淹没灭顶,内襞脆弱红肿,被磨砺得几欲渗血,却仍不顾钝痛,只愿把他牢牢绞缠吮吸。嗓音已是沙哑难辨,“莫再……忘了……” 天边已有丝丝缕缕鱼肚白透出,鸡啼,鸟鸣,寂静无边的深夜已逝,晨光将临,渐渐喧嚣起来。 昆吾震阳行事便更粗暴,仿若要将整个身躯一道深埋那人温暖柔滑体腔之内,狰狞凶器横冲直入,肆无忌惮磨砺。那人些许悲鸣更如火上浇油,叫征伐愈加狂热。 鸡啼之时,又是几记狂暴冲撞,那人一声悠长低叹,方才还温香软玉,弱不胜衣在怀中的身躯,骤化青烟,消失无踪。唯有那声叮嘱,犹在耳边。 便如那人往日所言——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 “莫再……忘了……” 昆吾震阳跪在溪畔,掌心仿若尚留余温。 点点热浆,便如泪滴一般,成串落在溪畔绿草上。 第61章 疑心生暗鬼 梨迦罗刹乃是上古天神后裔,威势虽败,神格犹在。那一位欲以凡人之躯吞噬元神,却未免有些狂妄。 那一位闭关不过数日,便被紫府中惊涛骇浪的力道冲击得眉心渗血,剧痛难当。无论如何全力炼化镇压,却因紫府早趋饱和,终究承受不住,仰头之时,眉心伤口中骤然一道赤金光练,便往空中窜去。 那人大惊之下,自是出手阻拦,连连催动符纹,形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水色大网,将那条光练困在其中。 那赤金光练便有如困兽一般,囚禁在网中垂死挣扎,险些将符咒挣裂。 那人全神贯注,又打入数十道符纹,重新将那光练压入紫府。此时却有几声吱嘎声响,洪钟大吕般响彻神识,那人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却有大片光影自缝隙中,有若漏网之鱼般急急逃走。 那元神残余正是自天书之门中逃窜,又落入另一头。 另一头,在这片界域之中,便是风启洛本尊。 当是时,风启洛在丹藏楼中翻阅丹方,正看到书中所记载的造化丹,这丹药有逆天之功,金丹修士服用,有八成把握可提升一个境界。只可惜丹方残缺,不过遗留下十余味药物清单。 借助丹药提升修为,并非明智之举。然则如此多事之秋,提升一个境界,亦是多一点胜算。 他正坐在桌前,取出空白玉符,要复制那残缺丹方之时,眉心中仿若自内而外,生出一根滚烫尖锐的钢针,要破开紫府,逃离出来。 滔天剧痛,险些令风启洛痛呼出声,更是不由自主,一个用力便将那玉符捏碎,紧咬牙关狠狠压抑。 随即便内视紫府之内,一面催动灵力将眉心要害团团护住,一面操控天书。那天书竟随他心意,化作一头青金色羽翼的大鹏鸟,仰头一声清啸,便往那骤然现身的神秘赤金光练疾冲而去。 那赤金光练极为灵活,闪躲角度刁钻至极,大鹏鸟竟是几次啄空。风启洛虚悬空中,又一扬手,那大鹏鸟身影便立时分崩离析,化作千千万万头小鸟,有若乌云一般铺天盖地,将那赤金光练团团围住,无数鸟喙鲸吞蚕食,竟将其啄食干净。 剧痛一消,风启洛顿时长舒口气,却察觉自紫府涌出无穷灵力,霸道游走全身,冲击经脉。他竟是猝不及防,只得原地打坐,引导那灵力顺大周天游走。 那灵力自头顶泻下,无穷无尽一般,竟令得经脉鼓胀发热,这般感受,风启洛已许久不曾经历。神识亦是敏锐更胜以往,竟可随心所以,精妙操控,在经脉之中,薄弱处、凝滞处,皆细细修整、添加,终究令全身经脉窍穴畅通无阻。 充沛灵力,宛若江河滔滔,金丹光辉亦是璀璨有如烈日骄阳,当空照下。许久未有进步的修为,如今短短几日,便一举迈入金丹巅峰。 将那股灵力炼化、引入丹田中储存后,风启洛又细细检查一遍。眉心隐隐热涨处,如今已无异常。 他亦是即刻便知晓了前因后果。那元神竟是魔龙残余,当真是阴差阳错,事到如今,却只得接受。 只是这缕元神逃窜之时,竟夹带了些许那人的记忆。虽稀少零落,风启洛却在其中寻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 黄泉。 自那一位印象中得知,这应是一位大能。那一位对其高山仰止的忌惮之意,便是这点些许残留中,亦可鲜明体会。 然则风启洛遍寻自己记忆,星衍大陆,却从无这样一位人物。 待要细查之时,炎羊真人已自楼外匆匆步入,“少庄主,风穴又撕裂半尺……昆吾宗主已赶去后山。” 风启洛立时起身,一整衣袍,只一句“有劳通传”,而后身形微晃,便自丹藏楼中径直遁往后山去了。 龙德仙国,太子寝殿,摇光宫中。同风启洛分开短短半月中,风雷已在两位师兄协助之下,立稳根基,更有了与宰辅分庭抗礼之力。 龙德仙树已毁,那“树在国在,树毁国灭”的祖训,却已被众人心照不宣,遗忘脑后。 只是此时有强敌环伺,并非灭九国体制,改星衍格局的时机。那风穴日甚一日扩大,往外逃逸的妖魔亦是日渐增多,防守间难免有疏漏。故而近几日来,龙德亦有妖魔出没,阴气祸人。 此时摇光宫外有侍卫时时巡逻。风雷只在书房内,查看桌上数十枚玉符。 其中便有按照风启洛吩咐,暗中派遣至越明的一众修士的消息。 正查看时,突然有一条细长黑影自门缝内悄悄钻入,又悄无声息,有若毒蛇仰首一般立起,裂开。风启洛便自那裂缝中迈步出来。 仍是一身素衣,清净无垢的姿态,笑意盈然,便往风雷身旁靠去,抬手将他腰身环绕住,“多日未见,你可安好?” 风雷抬手,轻轻抚摸风启洛背脊,只低声道:“为何不通传侍卫?” 风启洛抬手,贴在风雷胸膛上轻轻摩挲,单薄锦衣下,肌理分明,曲线起伏,随他指尖略略紧绷。风启洛又低声笑道:“我想见便见,与他人何干。” 风雷便捏住他下颌托高,眼神微沉,那人却往桌边一靠,手指划过腰间,衣衫松开,便缓缓露出莹白胸膛与修长双腿来。 光影绰绰,那人又笑容粲然,方才肃穆端严的书房,转瞬便染上几分靡丽色彩。 风启洛外衫之下,竟未着里衣。 风雷却将他外襟拉住,往面前一拽。冷声道:“擅闯禁地,胆大妄为,同启洛倒有几分相似。” 那人俊秀面容上,脸色顿变,片刻后重又笑容满面,抬手放在风雷肩头,柔声问道:“你……如何看出我二人不同?” 风雷松手,后撤两步,已召剑在手,肃容道:“全无半点相同。” 那人冷笑,风雷松手时,衣衫又再松开,他便松松披挂那轻薄外衫,往椅中一坐,傲然冷睨,“不识抬举,本座要你,乃是天大的福分。” 风雷手中黑金长剑斜斜指地,却未加半点压迫在那人身上,只肃声道:“你既身为风启洛,我却问你,风雷何在?” 那人闻言一怔,轻轻往椅背一靠,自顾把玩长发发梢,面上却浮起凉薄笑容,只道:“死了。” 风雷却并不动容,又再追问,“你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叫他还魂重生,又有何难?” 那人仍是笑得冷彻心扉,轻佻看他,“我所出生那片星衍,早已不在了。去何处招魂,往哪里重生?” 风雷终究嘿然不语,那人却又大笑起来,“风雷啊风雷,每一界域中你皆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我就是风启洛,你为何不从?” 风雷只道:“你并非启洛。” 那人大怒,手指便凝聚灵气,描绘符纹,不料堪堪才动,指尖便如遭雷亟,竟是风雷放出剑气,将他施法打断。 那人微怔之下,又再施法,却仍是甫一动作,又被一道剑气击中指尖。 一时更是怒极,双目圆瞪,看向风雷。 风雷道:“我同风启洛朝夕相处,这点破绽,早已看透。” 他专修术法,如今施法被封,纵使手段通天,却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风雷却依旧无喜无悲,只道:“我饶你一次,莫再折磨自己。” 那人纵横无数星衍,今日竟被人轻视至此,一时间竟觉新鲜有趣,却也怒火攻心,竟是狂声大笑起来,身形陡然一闪,便没入黑影裂缝之中,身影渐没时,又嘶声道:“好、风雷,本座不杀你,他日再见,定要你跪在脚边,哀泣求饶!” 风雷任那黑影消散,并不追击,只静立原地,长久未曾动弹。 正一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纵虎归山,并非良策。” 风雷却一反常态,过了片刻,方才低声道:“那终究是启洛。” 正一奇道:“你这冷情冷性的剑修,何时竟变得如此心软。” 风雷道:“我便代那一位风雷弥补遗憾,护他这一次。下次再见,自是不死不休。” 正一闻言,又是叹息,却不再喋喋不休调侃于他。 却说那一位自影缝折返时,方才迈入寝殿,便见朝歌正候在殿中,目光落在他松散外衫上,渐渐阴沉下来。 那人却毫不在意,往前几步靠入朝歌怀中,任衣衫柔滑,自肩头滑下,露出有若白玉雕就的肩头,又低声笑道,“可是想我了?” 朝歌不为所动,只低头看他,“你闭关时又再受创,应当好生静养,怎可擅自外出。” 风启洛柔声道:“你关心人也这般冷漠,何不温柔一点。” 朝歌仍是冷道:“落羽死后,如今只有三凶随侍,可是满足不了,故而去寻那邪鬼?” 风启洛闻言便目光一凝,自他怀中离开,又恨恨道:“那邪鬼不知好歹,他日定要将他折磨……”他正自恼怒,腰身一紧,又猝不及防被朝歌扛到肩上,大步往寝殿内行去。 那一位自是配合,俯身在朝歌坚实肩头上,目光却渐渐森冷。 他忆起先前被风雷制住法术之时,风雷言道:与启洛朝夕相处,对他所有破绽早已看透。 这朝歌等人亦是同他朝夕相处,只怕也…… 切切不可养虎为患。 朝歌将他带入寝殿,仍在云床之上,俯身而下,便是辗转缠绵,强求索取。 那人虽是婉转承欢,又放纵沉沦,只将朝歌紧紧搂住,热切迎合。 眼神之中,却渐渐生出了刀刃般的杀意。 第62章 我若乘风去 又过了许久,殿中起伏身躯摩擦声响、销魂低吟方才停下。那人又长叹一声,勾缠住朝歌腰身,灵力彼此交融,如水弥漫。正是双修之中的体合。 体合之效不如神合,却也可以数量弥补。朝歌斜倚床头,将那人拥在怀中,修炼之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二人灵力交融运转一个大周天后,那人猛力往下一坐,将他一杆肉刃吞入更深,怒道:“专心。” 朝歌闷哼一声,便收敛心神,手掌却顺他腰身曲线一路下滑,轻轻贴在臀侧,低声道:“启洛,你不肯行神合之术,只恐有人加害。不若同我结下血契,今生今世,至少我绝不会背叛。” 风启洛水属灵力,同那血螭饱含血煞之气的庚金灵力融合相长,渐渐在经脉之中汹涌滋生。他却微微皱起秀丽眉毛,只露出温柔笑容看向朝歌,“一人一生,只能结一次血契。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朝歌还欲再言,那人却不愿再听,草草终结了体合,自他腿上起身,又扭头往珠帘外唤道:“白奇,你还要看到何时?” 水滴一般晶莹的成串珠帘被人猛掀开,发出一阵珠圆玉润声响,那爽朗青年已自帘后现身,又笑道:“朝歌只怕是年老体弱,不中用了。竟叫你留有力气说话。” 那人笑容愈发明艳,未着寸缕往前行去,勾住白奇颈项,两腿亦是缠绕腰上。那青年自是欣然配合,转身便将那人抵在墙边。 朝歌默不作声,整理凌乱衣袍,立在殿中,眼见得那人随白奇进入的力道而脚趾蜷曲,又再沙哑喘息起来。 朝歌便如这般静静站立、沉默观看,眼神中竟全无半点波动,反倒浮起深沉悲伤。 那人正蜷曲身体,任白奇次次粗暴顶撞,快慰又再攀升。睁眼看时,却对上朝歌如哀戚更如悲悯的眼神,顿时仿若被刺中胸膛般,勃然大怒,冷肃喝道:“退下!” 白奇同他交颈相拥,耳鬓厮磨,并未见到那人神色,却只是气喘吁吁回头笑道:“叫你退下,莫要磨磨蹭蹭,惹启洛心肝生气。” 待朝歌一言不发退出殿中,那二人又再缠绵火热,行了双修。 待白奇自他体内退出时,那人方才道:“白奇,我改主意了。” 白奇将他打横抱起,二人坐回床边,他又笑道:“愿闻其详。” 那人便凑近白奇耳根,轻轻一吻,“我本待元气恢复后,再将火流星送过来。那人手中天书岂能胜过我?多送几次,星衍必亡。如今看来,却有些太过无趣。” 白奇被那一点柔软嘴唇撩拨得气息略沉,又轻轻揉抚他后背,仍是笑道:“如今便生出了有趣的点子?” 那人亦是笑道:“正是。风穴地下,乃是阴气洞穴。那洞中有一头九品妖兽蜈蚣,体型如山,外皮坚硬,寻常法宝难侵;又含剧毒,擅长吞吐毒雾,一旦沾染,普通丹药难治。那蜈蚣又有一个名字,叫做鬼王。若是将鬼王放入星衍……” 白奇大笑,一把将那人紧紧抱在怀中,喜道:“这主意当真有趣。” 那人亦是被他感染,嘴角线条愈发柔和,又转身依偎青年怀中,“只是风穴每日扩大极为缓慢,又被那些人修日日以阵法压制。若是要让鬼王通过,却不知等到何时。还需有人去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白奇道:“日日困守岛中,险些闲得生虫。好启洛,便让我去吧。” 风启洛抬手轻轻抚摸他面颊,柔声道:“我怎舍得叫你涉险?” 白奇自是握住他修长微凉手指,自指尖一路亲吻到指根,神色却有几分严肃起来,“我却想为你分忧。” 那人便露出笑容,将撕裂风穴的方法一一道来。 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叫丹藏楼中经年久远的木架亦是摇摇欲坠,倾斜得一排瓷瓶随之滑落。 却在落地前一瞬静止下来,又被风启洛抄在手中,放入储物囊。 炎羊真人擦擦额角冷汗,低声道:“万幸万幸。这批疗伤丹若是碎了,药效只怕要损失十之三四。” 风启洛将那储物囊交给炎羊,又道:“日后便有劳真人,带领门人多炼丹药,以解我等后顾之忧。” 炎羊一捋胡须,傲然道:“此乃我等丹修天命所归,自会全力以赴。” 风启洛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炎羊却又收了那狂傲表情,低声道:“启洛,千万保重。” 风启洛失笑道:“不过是将丹藏楼撤离至数百里外,我等倚靠依赖丹藏楼处众多,怎的真人如今,竟要同我分道扬镳。” 炎羊真人语意一滞,便恢复了本性,立时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不过关怀你一句,哪来这许多废话。” 风启洛眼中笑意愈发和暖,连连点头道:“谢真人关心,晚辈自会处处谨慎。晚辈尚计划将手中各类丹方整理成册,造福后人,又岂能轻易遇险。” 炎羊方才满意抚须,又叮嘱几句后,自去监督丹藏楼搬迁撤离之事。 此时风神山庄往日的大管家穆海却匆匆赶来,候在丹藏楼外,等待觐见少庄主。 风启洛得了通传,便离了丹藏楼,往前堂行去,路上便带了穆海来问话,“何事?” 穆海面色有些犹豫,却仍是咬咬牙,开口道:“风大夫人……不肯离开山庄。” 风启洛如今方才停下脚步,沉默不语。风大夫人自接连遭遇夫君、长子惨剧后,早已深居简出,只守着那凡人的风启明,再不过问庄中事务。故而风启洛险些将她忘记了。 那妇人纵使往日有些跋扈刁蛮、盛气凌人,如今却也算惨遭教训。故而风启洛并未苛待于她。 如今只是颔首,命穆海带路,前去探望风大夫人母子。 她二人仍居住在主院之中,仆从份例,自风启洛掌权后亦是毫无变化。以风神山庄之力,养这二人一世锦衣玉食也不过举手之劳。 至于供风启明狎玩的仆从娈童,自是一个不留。 如今主院中依旧整洁风光,只是景致依旧,人却不知所踪。 风启洛步入正堂,便见一名苍老夫人坐在堂中。女修素来驻颜有术,又擅修养,风大夫人更是对形容外貌吹毛求疵,每日勤修不辍。素来示人前时,无不容光焕发、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 如今却连整齐梳拢的发丝间亦夹杂了丝丝缕缕白霜。 风启洛便张开神识,查探她身体,竟如探入泥土之中,全无半分灵气。便不由略略一惊。 这女修竟是走火入魔,功力全散,经脉全毁,此生再难近仙途半步。 故而,苍老若斯。 那妇人见了风启洛,神色间却极是尴尬。既不敢得罪,却又委实不甘。故而面色纷呈,倒叫风启洛看出点乐趣来。 他倒也不矫情,只行礼道:“见过大伯母。侄子听闻大伯母不肯撤离山庄,如此却太过冒险。” 风大夫人略颔首,却只是闭上双眼,声音亦是干涩低沉,“圣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处距离那风穴不足百里,全员撤离乃是上策。只是……” 她又倏然睁眼,凛然道:“我风氏长房无能,竟令山庄衰败至此,有何面目偷生?其他人便托付你了,启洛。我自是同风神山庄共存亡。” 风启洛心中低叹,却仍是道:“大伯母千万莫要轻生,若你也……却叫启明堂弟情何以堪?” 那老妇人凄楚一笑,仍是端坐主位不动,腰身挺直,肩头强硬,又道:“只苦了那孩子……启洛,伯母愧对你许多,百死亦难恕罪。只求你为启明寻个凡间去处,莫受人欺压,安心做个凡人就是。” 风启洛道:“大伯母言重,侄子自会为启明堂弟寻个好去处。” 风大夫人便微微倾身,朝风启洛行了一礼。这对素来眼高于顶的风大夫人而言,竟是此生唯一一次。 随后便闭目不再言语,便是下定决心,不肯听人劝阻之意。 风启洛只好告退,才离正堂,便听见身后幽幽一声低叹。 “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元珍……” 元珍乃风启洛母亲的闺名。风大夫人一世争强好胜,不肯服输,如今慨然赴死时,方才大彻大悟。 却……太迟了。 方迈出院门,便见穆海守在门外,目光殷切。他只得道:“风大夫人心意已决,你安排人手,带我手书,将明少爷送到云锦阁去。” 穆海目光暗淡,他侍奉风大夫人三十余年,忠心耿耿,如今眼见主子赴死,自是难掩哀伤。这悲伤也不过短短一瞬,穆海终究记得职责,又恭声道:“少庄主,雷……龙德太子到访,已在回雪院中。” 风启洛笑道:“在庄中唤他雷少爷便是,不必如此拘礼。” 而后便召出飞剑,遁往回雪院。 回雪院仍旧同往日一样,几株枯梅虬枝漆黑刚劲,有若铁铸。 那男子便立在梅树下,一身黑缎绣龙腾云纹的锦袍,黄金嵌明珠束腰,一眼望去,有若天神临世,睥睨苍生,尊贵无匹。 却叫风启洛生出些许隔离感来,他立在院门口,竟有些微踟蹰。 风雷却早知晓他到来,转身看了过去,又抬起一只手,沉声道:“启洛,来。” 那些微隔离陌生感,立时烟消云散。风启洛嘴角上扬,向风雷走去。 二人手指紧扣一起,风启洛便侧头埋入风雷怀中,暌违许久,依旧宽厚和暖,令人心安。风启洛长叹一声,靠得更紧一些,又低声道:“风雷,我如今……只有你了。” 第63章 小别胜新婚 却说琉相灭国之后,那成百遗民依托洗剑宗,被安置在一处村中。 那村庄位处沙漠,风土与琉相并无太大差异。国破家倾后,幸存者仍顽强生存。洗剑宗数名弟子与龙德使臣亦是时时前来探访,南石便在此列。 这一日又是南石前来,却见村头木门外,朝木为首的几位村民,神色哀戚,正抬着一具担架缓缓外出。那担架上之人早已入殓,包裹在草席之中,众人便是要将其送到村外三里的墓地中安葬。 南石便心中一沉,自飞剑上落在朝木身边,问道:“又是中邪?” 朝木沉沉点头,“这已是……第六人。” 风穴阴气外溢,妖魔潜逃,只因那些俱为小角色,故而只能依附人体作乱。大陆各地时有发生。被依附者若是本身意志薄弱,便是祛除邪魔后,亦是难保性命。 如今乐寄锁国,不知城中情况究竟如何。剩余大陆,如这般被阴气侵蚀,或是承受不住身亡,或是做了妖魔躯壳,四处作乱之事,时有发生。 更叫人生出些风雨飘摇的感触来。南石长叹一声,陪同朝木葬了村民,又折回村庄,同几名师兄弟一道,<在村外布下禁制。 彼时天色渐暗,漆黑之中骤然响起一声狼嚎,随即群兽吼声起伏,竟隐隐将那村庄包围起来。 南石与众弟子俱是脸色剧变,握紧手中灵剑,又扬声命众村民躲进房中,紧闭门户。只留善战者与洗剑宗众弟子一道迎战。 暮色四合,新月初升之际,黑暗中便有一头惨白如骨骸的巨犬在众人视野中现身,双目赤红,杀意满溢。一步步走近之时,仿若宣告众人死状一般。 南石见状,后背森寒,牙关战战,更有胆小者,竟连手中灵剑也落地。 这是……六凶当中,最易狂暴的鬼犬。 南石强自镇定,下令道:“布阵迎敌!” 如今既无退路,便只能放手一搏。洗剑宗众弟子亦是训练有素,立时熟练走步,分散布下北斗剑阵。顿时剑气森森,直指鬼犬。 那鬼犬却毫不在意,血红眼眸中俱是嘲讽。又张口吐出一道黑幡,那黑幡烟花一般射向夜空,化作一轮黑月,往村中洒下黑光。 南石愣了须臾,方才认出那黑幡真身,立时道:“不好!” ——却已迟了。 那招魂幡黑光落处,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魂魄元神,尽皆被吸入幡中。 南石咬牙抵抗不过片刻,却也同样被吸走魂魄,身躯倒地,已是死气沉沉。 不过半柱香工夫,这村庄之中,已再无半个活人。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又收了上百魂魄。白奇化了人形,扬手一招,将那黑幡收回手中,轻轻巧巧抛上一抛,便爽朗笑道:“既已饱和,便是时候了。儿郎们,与我去闯风神山庄!”众妖魔咆哮回应,个个兴奋不已。 而后白奇身影一闪,便化作一道白光疾驰。 风神山庄,回雪院中。 风雷已将风启洛拥在怀中,柔声道:“上有师尊,下有承阳,更有师门同道诸多之人,启洛,我等俱在你身边。” 风启洛扬眉看他,笑容和暖。即使如此,却唯有一人,不可或缺。这却不必叫他知晓,故而只是答道:“好。”继而便同他进了厢房,却是先问道:“为何突然回来了?” 风雷不语。他不过见了那一位后,睹物思人,方才寻了个借口匆匆赶回。这却……如何启齿。 风启洛却仍是笔直注视于他,风雷只得道:“下属来报,故而前来,护送你前往越明。” 言语之时,正一在他脚边低伏,将尖嘴埋在爪下,竟是死死压住。他先前得了风雷警告,誓死不能说出那异界之人造访之事,眼下听闻风雷将此事瞒下,却觉通身难受,只得死死压住嘴巴。 风雷便抬脚轻轻一踢,将那黑金刺团踢到门外,又将房门关上。 风启洛虽觉正一举止有异,却见风雷关门,转身,竟直截了当,将黄金珠玉点缀的腰封松开,往地上一扔。 一时间那点疑心便匆匆抛在脑后,竟有些手足无措,僵立在房中。 他二人实是许久未曾如此亲密…… 风雷已上前两步,将他抄在怀中横抱,脸色却半点不变,只低垂眼睑看他,“儿子都有了,为何仍这般害羞?” 风启洛将脸埋在他肩头,却并不答话,只道:“只可交欢,不可行功,此其一;最多半个时辰,师尊镇守风穴已两日,理应由我接替。” 若行双修之功,此二人俱是金丹巅峰,只怕这一行便不知时日。故而纵使极乐诱人,却也只得先行忍耐。风雷自是从命,只是其二,却有些不近人情。 他将风启洛放在里屋云床上,俯身将他发冠摘下,在棱角分明的额角一吻,手指划过,便将他衫袍尽数扯开,月白亵衣单薄如竹纸,竟连胸膛两点突起也遮掩不住。 他眼眸便有些晦暗,手掌撩起衣摆,轻轻贴在风启洛腰身上摩挲,“半个时辰太少,起码半日。” 许久不曾触碰的肌肤立时回应一般燃起热焰,风启洛亦是察觉这股酥麻揉抚,自腰身扩散,感官之强之烈,全然出乎意料。他便抬手勾住那人颈项,“至多……两个时辰。若是过了,决不饶你。” 风雷道:“少庄主规矩愈发多了。” 风启洛礼尚往来应道:“太子行事愈发放肆了。” 这二人身躯贴合,面面相觑,停了一停,却是相视一笑。风雷便俯身低头,同他缠绵亲吻。 舌尖热滑如蛇,钻进口腔之中,翻搅,扫舔,吮缠,勾挑,将风启洛牙关唇齿,上颚咽喉,处处细细品尝一遍。 那火热酥热便自风启洛口中骤然蔓延,仿若连意识一同炙烤烧灼,焦渴之感,愈加鲜明。津液汹涌,被他挑逗舌根时,愈发止不住,吞咽喘息声里,一丝银线便自二人嘴唇贴合的缝隙缓缓流淌,一路蜿蜒到颈项。 风雷权且将他松开,眯眼看他薄唇微张,气息不匀,又低头用舌尖扫舔那溢出的汁液,风启洛被那火热柔软肉块触到颈侧,竟觉火热酸软,难以遏制,热血融融沸腾,上涌下冲,胯间尘根更挺拔坚硬,昂首挺胸往风雷小腹顶去。 又逸出细碎低吟,紧紧抓住风雷手臂,一身衣衫凌乱不堪。他只觉那人火热亲吻,一路自颈项下移,落在胸膛,小腹,最后竟落在耻骨外。 这般触碰时,风启洛身体一僵,却有无穷欲念铺天盖地,自腿根处火热涌起,险些将神智烧个干干净净。才待要挣扎,两腿却被风雷牢牢扣住,胯间那孽根已落入一个湿热滑腻的所在。 那般愉悦销魂,快意滋味,竟叫风启洛腰身一挺,失控喊出声来,“风……啊……” 风雷却以舌尖挑逗他那处顶端,又扫舔柱体侧面,尽力往口中吞咽,吮吸卷舔,将点点湿液尽数吞入口中,又骤然而猛烈地一吸。 风启洛便又是一声失控惊喘,身躯紧绷如弓,指尖更是发力紧扣身下被褥,只觉那吸力强横霸道,便是三魂七魄亦被吸走,哑声得仿若啜泣一般,却是克制不住泄了出来。他只得咬牙喘息,“你……这……” 风雷却将他颤抖双膝分得更开,胯间湿滑早已不堪入目,却是分外糜乱放纵,这青年通身肌肤仿若染了一层霞光,绯红艳丽,光洁可口。更是神色迷蒙,目光如水。 “果然积累已久。”风雷这句评论,更叫风启洛羞窘交迫,竟是抬手遮住双眼不去看他,却又抬脚,不轻不重蹬在那人侧腹上,又低声道:“磨磨蹭蹭,哪来这许多废话。” 风雷眼眸中便浮起柔和之色,低声道:“遵命。” 自是倾身而下,将风启洛双腿拉开到极致,方才缓缓压入那人体内。 侵入之时,风启洛闷声隐忍,却觉痛楚之中,有远胜往日的快慰愉悦,果然是,小别胜新婚。 如此想时,便面色如火,全身也有若火烧沸腾,竟克制不住将那人搂紧,两腿勾缠,热切迎合,索求不尽,颤声唤道:“风雷……” 风雷将他拥得更紧些,嘴唇紧贴耳廓开合应声“我在”,动作却是愈发猛烈。 两个时辰后,前往接替昆吾震阳前,风启洛仍旧寻了个空隙,找到在花园廊下游玩的正一,却是笑容温和,取出一坛上好灵酒摆在地上。 正一顿时泪眼婆娑,“启洛,老夫没有看错你!”随即扑上前去,前爪牢牢捧住酒坛,将封泥熟练揭开,探入尖嘴一通狂饮。 风启洛见它半张脸都浸入酒中,方才缓缓问道:“你同风雷,瞒着我何事?” 正一猝不及防,顿时被一股白酒灌进鼻腔,呛咳得惊天动地,竟难得松开酒坛,在一旁满面通红,咳嗽不停。一双眼珠却是滴溜溜乱转,显得心虚不已。 风启洛只冷眼旁观,又笑道:“果然有事瞒着。” 此时风雷已自前堂折返,见这一人一兽如此模样,便猜到些许,便自风启洛身后,缓步走近。 他却也知晓风启洛脾气,故而再不隐瞒,将那一人潜入龙德之事,从头至尾细细道来。 风启洛听完,面色不变,只沉声道:“如此良机,当真可惜了。” 风雷便抬手,轻轻放在他肩头,“启洛……” 风启洛却不肯再听他赘言,往前一步,挣脱放在肩头的手掌,长袖如风,径直往后山去寻师尊了。 风雷只立在廊中,眺望那人背影孤高倔强,消失在青空之中。 正一却忙忙跑来,讨好磨蹭他袍角,细声解释,“老……我……人家一个字也不曾提起……” 风雷道:“他既肯同我发脾气,便是好事。” 又同正一一道前往后山。 昆吾震阳见他二人先后前来,并不开口,只略略点头。自乐寄之事后,师尊便愈发寡言,通身气息沉郁有若冻结,常人难近。他二人却也不便追问,三人一时竟相对无言。 监视已久的风穴,却在此时陡然阴风强劲,将裂缝撕得更开。 几乎同一时刻,又有一名大衍弟子匆匆御剑而来,在昆吾震阳面前下跪禀报:“启禀宗主,山庄外有魔王军来袭!” 昆吾震阳道:“总算来了。” 那阴气亦是化作黑雾,几欲将风启洛压在上头的洞天掀翻。自下而上传来的冲撞震动,亦是愈发猛烈,仿若洞下之物有所感应一般。 众修士顿时奔忙不已,全力施展法术,描绘符纹阵法,将正不断撕裂扩大的风穴再度封闭。双方角逐之时,天外骤然飞来一点黑光,自缝隙处钻进风穴之中。 昆吾震阳喝道:“启洛,收了洞天。” 风启洛立时扬手,那巨大山岳骤然化作一座尺余假山,落回手中。平地上立时露出一个足有百丈的漆黑地洞,正隆隆扩大,岩石撕裂颤抖,黑雾有若游龙一般往外猛烈翻腾、冲撞。 裂口边缘金光闪烁,正是法阵在收束风穴,其外又有一层青色禁制罩下,亦是将阴气拘束其中。无数尖利鬼啸一阵响过一阵,竟是震耳欲聋。 风启洛收了洞天,便立在水千寒身边,扬手召来五行神龙,那五色灵力汇聚扭曲,竟化作一条漆黑巨龙,大口张开,鲸吞虹吸般将一股阴气吸入。 顿时一股冰冷水流涌入经脉,风启洛心中一震,却是咬牙强忍冰寒,运功将其化去。 风雷只守在他身旁,剑指一点,顿时漫天庚金剑意,将那些逃逸妖魔鬼怪尽数绞杀。 昆吾震阳却是长剑一震,一道强横无匹,霸道至极的剑意避开法阵关键,直冲洞中,后发先至,竟将那点黑光击碎。无数魂魄顿时汹涌而出,黑雾中时时显出惨白人脸,扭曲痛苦,双目泣血,仿若正在张口无声惨呼。又如垂死挣扎一般,同阴气中那些妖魔厮杀搏斗起来。 那头惨白鬼犬便是在此刻现身,一口咬碎手中一个八卦阵盘,仰头长啸。却在见到风雷身影时怒火爆发,化了人身,手提双剑,提剑便掀起怒涛般剑意往风雷袭来,又冷笑道:“百邪之首又如何,小爷我不怕你!” 风雷却只是徒手张开,剑域将众人包在其中,便硬生生受他一击,却是毫发无伤。随即手中显出一柄黑金长剑,略略一抖,招式竟是平凡无奇,无声无息,当胸抹去。 白奇却觉这一剑有若充斥天地,全无死角,竟是无从闪避,胸膛便喷出鲜血。这鬼犬倒也知机,立时往后跳去,化了兽形四肢着地,夹住尾巴转身便往风穴奔去。 鬼犬凶暴尚在其次,更是行动敏捷,身形快如鬼魅。此时全力逃命,竟无人能拦下。 昆吾震阳手中灵剑亦是被阴气纠缠不休,正当此时,地面又是猛烈一阵,就连半个天空也黑沉得有若风雨欲来,风声呼啸,云层聚集。 地上那百丈洞口,黑洞洞入口之处,却是显出两点金光,又有赤金之色填满,奋力往外一挣,竟露出半个蜈蚣头来,张开嘴边触须,将那些阴气魂魄,尽数吸入口中,一个暗沉干涩的怪音响起,“呸——难吃。” 白奇见那蜈蚣现身,立时奔得至近前,高叫道:“鬼王!我乃——” 怎料他方才开口,那巨大蜈蚣脑袋一转,便将他叼进口中,一咬之下,血浆飞溅,后半段言语,便再无机会说出口。 那蜈蚣吞了鬼犬,又开口道:“好吃。” 而后便奋力扭动,要自那洞穴之中挣出。 风穴周围金光,亦是黯淡得愈加快速,众修士便是时时弥补阵法,却也赶不上毁坏速度。那巨蜈单单一颗头颅便卡在这百余丈的洞口中,体型之巨大,但是设想一下便叫人毛骨悚然,若叫他挣出…… 昆吾震阳一剑刺在那蜈蚣外壳之上,宗主如今距离渡劫不过一步之遥,乃是半仙之身,这一剑何等锐利强横,却连它外壳也击穿不了。 他却对准那蜈蚣一只金色眼睛,一剑紧接一剑,反复击中。眼睛终究是要害,被刺得些微开裂,光芒暗淡,便渗出墨黑汁水。蜈蚣吃痛,更是猛力挣扎怒吼,将沾染汁水的碎石撞得四溢。有些便击中护阵的修士,那些修士立时惨叫倒地,被击中之处立时腾起黑烟,竟被飞快侵蚀,眼看性命便不保。 少了这些修士助力,法阵愈加微弱,光芒又黯淡几分。水千寒心中焦急,转向风启洛道:“启洛——” 却见风启洛面色青白,被风雷牢牢抱在怀中,嘴唇发梢,竟已结霜。顿时脸色大变,手足无措,“这——这可如何是好?” 风雷手掌贴合在风启洛后心,助他对抗阴气。适才五行神龙吞噬阴气,竟传递到风启洛体内。只是不曾想,风启洛此时并非如外观那般凶险,不过灵力暴走,一时冰寒,一时火热,竟有些棘手。待风雷灵力灌入,更是如虎添翼,便将暴走灵力一一收束丹田,那金丹过分满溢,竟隐隐生了裂纹。 风启洛暗中叫苦,莫非要在此时结婴? 他便强硬压抑灵力,睁开双眼,低喘道:“已不妨事了,去助师尊。” 天色昏暗,半个星衍俱被这风穴阴气侵染得暗无天日。修为强者,尚在垂死一搏。修为弱者,却是终日忐忑,不知末日何时来临。 这片愁云惨雾中,风启洛却站起身来,露出有若夏日灿烂骄阳一般的笑容,“是时候做个了断。” 第64章 众叛亲离时 寂静空旷殿中,玉牌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明亮。 朝歌一身银白铁甲,身形静默如山,负手而立,正立在那大殿中,眼神暗沉,注视碎裂玉屑自半空轻飘飘坠下。殿中悬停的本命玉牌,如今只余一枚。缓缓旋转时,便生出无边凄清。 那人却立在门口,长发如瀑垂在身后,一身素白衣袍,交领收束,竟未露出分毫肌肤。这般拘谨如青竹冰雕的姿态,却分外生出些缱绻妩媚之气来。 他却全无自觉,只徐徐迈入殿中,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指,接住一点玉屑,轻轻捻动粉末,低声笑道:“白奇身死,翼罗叛逃。朝歌,你又当如何?” 朝歌握住他捻动的手指,将那人拉进怀中。一时间,衣衫窸窣声落下后,殿中又寂静无声。 过了漫长时间,朝歌方才道:“启洛,放弃这一界,我陪你天高地远,终此余生。” 那人闻言,却是骤然抬头,将朝歌一掌推开,双眼明亮如烈火燃烧,落在朝歌眼中,竟有灼痛之感,“迟了。” 那人大笑,却转身往殿外迈步行去,只留下一道孤绝背影,声音便自殿外低沉传来,“迟了。” 星衍大陆如今,正是地动山摇,风雨如晦。 风启洛摊开手掌,掌上一阵银光闪烁,横条拉伸,化作一杆法杖,正是昆吾震阳昔日为他解开符印的生杀宝杖。 一杖在手,风启洛顿觉灵力充盈,竟是成倍增长,素银法袍宽袖鼓胀,黑发猎猎飞舞,竟不逊外界狂风。 大地轰鸣震颤,有无数裂痕弥漫,那巨蜈受伤暴怒,更是不顾一切往洞外挣扎猛冲,收束法阵一阵弱似一阵,纵使数百修士前赴后继施法,却盖不住那符纹渐渐黯淡。 风启洛却骤然一挥宝杖,神色冰寒,身形便笼罩在银光之中,身后便骤然打开一扇银白光辉四射的大门。 门那头,却是一片狼藉荒原,唯有正中一点绿意,正是越明仙树,被万般呵护中,又再生出满树冰清玉洁的柔白花苞。 姚守真同诸位部下立在树下,面色肃然道:“幸不辱命。” 风启洛初施这等法术,不敢有分毫大意,紧握生杀宝杖的指节亦是根根发白。又催动灵力,一口气往那门中送去。 那道丈余见方的大门便徐徐扩大,眼见得便涨了数丈。 姚守真往另一头望去,却是满脸凝重,又道:“若不灭了那头蜈蚣,只怕仙树种上也难活。” 风启洛面色亦是凝重起来,便转头望向风雷。 风雷见状,便是朝那风穴处腾身一跃,自远攻改为近身。他手中黑金巨剑却在此时,猛然一颤。 嗡—— 那巨剑发出响彻天地的清越鸣响,无数蝌蚪样金色符号往四面八方崩裂四射,有若一阵金光急雨当头洒下。 点点金纹击中那头巨蜈,竟在他赤金外壳烙下点点黑印。风雷抄剑在手,便是猛烈一剑刺去。 云层轰鸣,竟炸开万丈金光,一道闪电便直直自云头落下,劈在巨蜈头顶,却劈得歪了,未中金眼,只落在那巨大口器之上。 饶是如此,那道金雷仍在巨蜈那坚不可摧的赤金外壳上留下一道焦黑痕迹,巨蜈亦是痛得张口尖锐嘶鸣,细细尖叫竟吵得众人耳中刺痛,那头颅一面奋力挣出风穴些许,一面更怒号不止道:“杀……杀光!” 被它震塌之处,阴气妖魔处处飞散,笼罩四周的禁制结界愈发抵挡不住,又更多妖魔往外逃逸而去。 风雷又斩一剑,亦是电光闪烁,噼啪作响,痛得那巨蜈怒不可遏。他手中正一剑却近乎喜极而泣,通身被金色电流包裹,声音仿若也年轻了几分,“老夫今日终于脱离苦海,摆脱那一百零八道符印,又履行这斩妖除魔之正职!风雷!刺他口中要害!” 昆吾震阳目光落在那巨剑之上,却是御剑升高,同风雷一道,对那巨蜈形成夹击之势,二人你一剑雷电威势惊人,我一剑寒霜冰冻刺骨,剑剑皆对准那巨蜈口器、独眼。却叫其他人插手不得,只好在一旁掠阵。又被水千寒安排协助诸位法修,继续布下阵法。那符纹黯淡之势,如今方才稍稍遏制。 不过半柱香工夫,巨蜈终究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猛烈袭击,便要往洞内缩去。昆吾震阳道:“不可让它逃走。”话音未落,一个紫檀圆钵脱手,在空中骤然放大,悬停在风穴上空,降下璀璨夺目的光柱,将那巨蜈牢牢禁锢原地。 只是那巨蜈终究厉害,猛力一挣,光柱便显出无数裂痕。风雷却不给他喘息之机,闯入光柱之中,竟落在巨蜈口器之上,手腕一翻,巨剑暴涨,剑尖猛力刺入那巨蜈口中。 风启洛立在一旁,宝杖在手,灵力急速运转,那门已有百丈高,姚守真等人亦是小心而迅速,将那仙树连根挖起,自门中送过来。 仙树根须有若无数条银白巨蛇,缓缓晃动,风启洛两手紧握宝杖,调整那道门所在角度,堪堪横在风穴上方。故而那根须一穿过门,便虚悬在那巨蜈头上。 风雷便又猛力拔剑而起,巨蜈吃痛之时,一股漆黑浆液亦是随他拔动而飞溅出来,有若喷泉一般染在树根上。 不料那银色根须竟如活物一般,被那浆液吸引,竟骤然变长纠缠一起,顺那巨蜈口中伤口一路生长、蔓延而下。 风雷在那根须靠近之时便已闪开,立在师尊身旁。见那越明仙树穿透巨门,根须缠绕蜈蚣,仿若吸收养料一般,扎根伤口处,又稳稳落在风穴之上,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将风穴堵得密不透风。 满树花苞,亦是在充沛肥料滋养下,徐徐盛开。 姚守真在另一头瞧见,便满脸喜色,朝众人一恭手,“有劳诸位仙师。守真不日定会造访。” 而后影像扭曲,那扇门倏地消散无踪。 方才还一片血雨腥风,如今成片尸骨之上,却有仙花盛开。那清心凝神,滋养经脉的香气,亦是缓缓扩散四方。落差之大,险些叫在场诸人回不过神来。 风启洛却是身形一晃,摇摇欲坠,被风雷立时接住,低声道:“启洛?” 他此刻眼中却不曾映入风雷那冰寒中透出焦急的神色,却反倒穿透青空一般,看向遥远之处,缓声笑道:“原来如此。竟是……这样。风雷,我去去就来。” 而后风雷臂弯间一轻,风启洛竟不见踪影。 风雷眼神一暗,便要往庄外行去。他同风启洛有血契连接,若是用心去找,总能找到那人去处。 水千寒却在此时赶来,大喊道:“且慢!如今多事之秋,还望风雷道友以大局为重,暂留此地,助诸君抗敌。” 风雷却只道:“闪开。” 水千寒还待多言,昆吾震阳已落在他身后,抬手轻轻按在肩头,“让他去罢。” 风雷只略略向师尊施礼,身影一闪,便化作一道剑光消失无踪。 昆吾震阳若有所思,“启洛这性子,倒愈发同风修宁相似了。” 水千寒略略一愣,只觉那名字陌生无比,却叫他心头有若千刀万割一般疼痛,不由问道:“那是……何人?” 昆吾震阳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方道:“我亦不知……随口一提罢了。” 二人便一道望向越明仙树。 那柔白花朵开得愈发喧嚣,有若白云堆雪一般,香气清雅醉人,叫人难以置信,那树下竟埋藏有那般阴湿的怪物。 仙树高逾百丈,乍看时仿若上顶青天一般。此时天际云层渐渐散去,却是露出一方蔚蓝天空来。 风启洛在施术中途,便陷入一种有若通灵的境界。难言的玄妙之中,竟叫他望见一人。那人安坐莲台,清雅卓绝,半点不染尘埃。一身皂色长衫,隐隐露出衫下赤红如火的里衣来。容貌却仿若被云层遮挡一般,模糊难辨。 只是望见之时,他却已鬼使神差,知道了此人身份。正是叫那一位极为忌惮、惧怕之人——黄泉。 他便朝那人追去,身形甫动,便发觉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四面八法俱是强烈白光,不分上下、难辨东西。唯有那一点身影清晰,仿若正呼唤他靠近一般。 风启洛手提生杀宝杖,便一步步往那人靠近。 离得近了,却见黄泉身旁,另有人在,亦是如临大敌的神色,往他瞪来。正是另一位风启洛。 那名为黄泉的神秘人却斜倚莲台上,吃吃笑出声来,他这一出声,竟震得这片强光之中,整个世界隐隐震动,仿若受不住黄泉声音一般。黄泉却毫不在乎,又单手支颐,雍容笑道:“这一次竟分外有趣,你二人谁若赢了,本座自有厚赏。” 风启洛皱眉,“如何赢?” 那一人却仿若早就习以为常,跟随黄泉笑道:“自是谁活着,谁便赢了。” 黄泉便伸手,轻轻抚摸那一人面颊,神色宠溺,却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厌恶。他又柔声道:“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寻到天书真相,设立天门通行,何等聪慧。又不过一次施法,便感应到本座这处无上洞天,自行寻来,当真令本座叹服。启洛,除你之外,这尚是第一人。只怕这一次,你要陨落在他手中……养了这许久……本座可是多有不舍。” 那一人微微仰头,任凭手指抚弄,眼睑微敛,目光却是冰寒无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黄泉便仰头大笑起来,收手坐回莲台,仍是虚虚悬浮在半空,抚掌喜道:“如此,本座权且拭目以待。” 他这话音尚未落下,那一人便已扬手,一道血红光芒自他掌心窜出,直冲风启洛袭来。 风启洛手中宝杖一横,杖头晶石张开一道结界,便将那血色光芒挡住,散得干干净净。而后冷笑道:“你何时成了他人走狗,为取悦主人,不惜上演这等丑陋闹剧?” 那一人却笑道:“我乐意。” 只是那笑容下悲痛难名,竟叫风启洛感同身受,险些胸口一滞,喘不过气来。 那人却不管他心思百转,指尖青光闪烁,符纹频频升腾,降龙术催生到极致,白光无边中,竟生出一头双瞳血红的黑龙,咆哮震空,磅礴灵力,竟在这纯白空洞之地卷起猛烈飓风。 那黑龙一双血眸紧盯风启洛,巨嘴张开,粗长龙身盘曲猛扑而来,要将风启洛吞没其中。 第65章 无上洞天中 与那黑龙卷携而来的,却是那人拼死一搏的决心。 风启洛深知这五行合一的术法厉害之处,亦是沉息敛气,将生杀杖铛一声杵在地上,两手结印,翻转繁复,却又优美圣洁,手印变换间,引动天地灵气,源源不绝汇聚而来,在风启洛身周凝结成一圈旋风。 他却微微皱眉,这聚灵印乃是他自天书创生一项中体悟之道,结合符阵一项而成。非但聚集灵气,更可衍化相生,自发增长,若是在星衍施展,只怕方圆千里都会卷入灵压之中。 此时所处之地,却委实有些灵力稀薄,如此威力下,那旋风却不过丈余。风声呼啸,气流盘旋,便将那黑龙袭击阻挡在外。两道术法碰撞之时,轰然之声震耳欲聋,无数灵力仿若烟花四溅,碰撞、消散,再无半点残余。 风启洛飞快打入数道符纹,那旋风便立时凝结成形,竟化作不逊黑龙的一条白龙,同样仰头清鸣一声,便折身与那黑龙争斗起来。 那一人单手操纵五行神龙,左手却又张开,数道掌心雷符有若闪电,往风启洛激射而去。 风启洛怎会不知他企图,行动之前便已察觉,同样在左手扣了五枚雷火弹,几乎同时扬手击出。那雷火弹中俱含一丝三昧真火,威力之大,世所罕见,与掌心雷一撞,顿时轰然炸开,腾起冲天火焰,猛烈席卷过去,迫得那一人竟不得不后退几步闪避。 就连黄泉亦是无法幸免,莲台上簇簇火苗乱舞。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一拂玄色长袖,便将火花尽数挥开,又笑道:“有点本事,不枉本座将那天书赐予尔等。” 风启洛剑眉微皱,一面催动那白龙与那一人缠斗,一面却单手提起生杀杖,遥遥指向黄泉,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知晓我等机密,又为何叫三千世界之人自相残杀?” 黄泉面容朦胧,神色间的惬意欣喜,却是分明地显露出来,竟是大笑出声,笑了片刻方才道:“大错特错。你以为自己身在三千世界?非也非也。” 那一人此时却插话道:“大千世界岂止三千。下三品,中三品,上三品之外,尚有三千神国。区区三千世界,尚不及神国一座盆景。我等所在世界倾亡,不过悬于神明一念。这般愚蠢之事,你竟至今不知?” 风声凛冽中,那人语意讽刺,竟是毫不隐藏。 风启洛脸色一沉,尚未答话,便听黄泉叹息道:“果然如此,本座不过稍加修改,这六千世界,竟毁得只剩一个,当真……愚不可及。” 风启洛心中一动,隔着朦胧的烟尘雾气,却是望向数丈外同自己一模一样之人,二人终究一体同心,寥寥数语,便已明了彼此猜测。 风启洛便沉声道:“黄泉,乃是星衍的创世之神?” 黄泉低叹一声,已扬起玄色宽袖在脸上一拂,那层朦胧散去,便露出一张清绝俊美,傲慢端方的面容来。 又是……风启洛的脸。 只是眉宇间却全无半分郁结,反倒有若养尊处优,从不识得人间苦难的娇贵公子一般,竟露出些许天真稚气。 黄泉见那二人竟收了术法,不再争斗,齐齐向他看来,便单手支颐,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本座念你二人如此卖力,定会将其中秘密,尽数告知于——”黄泉曼声扬起,刻意放缓,一字一句道,“获胜之人。” 见那二人并无响应,黄泉便不耐扬手,一面水镜便落在他二人之间,镜中却是一片山谷,黑沉沉夜幕下,乱石场上却是修罗地狱的场景。群魔嗜血乱舞,正围攻当中之人,鲜血筋肉漫天横飞,咆哮声同杀戮凶意,仿若要自水镜中喷薄而出。 那些妖魔密密麻麻挤满山谷,或形如豺狼虎豹,或状似恶鬼,个个生得外皮脏污青黑、獠牙外翻、双目赤红,更有怪鸟铺天盖地,满口尖牙,亦是前赴后继往中间袭击,刺耳吼声接连不断。 被围攻二人,正是风雷同朝歌。那二人一在南,一在北,一用剑,一使枪,手起锋落处,便有血花飞扬,妖魔伏诛,身首异处。 二人俱是剑意冲天,杀气腾腾,脚下尸首堆积成山。只是那妖魔数量仿若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冲将上来,利爪尖牙,闪电火球袭击亦是密不透风。 那剑修素来爱洁,竟顾不上遮挡,连衫袍上也溅满妖魔黑血。 风启洛二人俱是一震,却听黄泉又是一拊掌,喜道,“次次对决都如这般了无新意,当真无趣。本座倒有个好主意。” 黄泉自莲座上起身,笑意满面,将玄红两色的袍摆挽起,一个纵身跳下莲台,指尖两缕白光便分散刺入那二人丹田之中。 不待风启洛二人开口,那水镜便骤然生出一股吸力,将那二人各从一面吸入镜中。而后镜面银光闪烁,悬停在黄泉面前。 黄泉稚嫩面上,便露出几分期许,嗓音亦是追随至那妖魔丛生的山谷之中:“此谷名伏魔,与六千风穴相连,妖魔无穷无尽。尔等若想逃离,便往山顶去——祭台之上有天门,若是开启,便可顺利返乡。” 黄泉言及此处,又是轻轻笑了,“只是那星衍满目疮痍,莫非当真值得回去?” 风雷同朝歌闻言仰首,便见两条人影自半空现身,竟是全无半分自保之力,直直坠下。金丹修士六识何等敏锐,自是看清这二人皆是一般形貌,又俱都身着素白衣袍;同样金丹巅峰,同样单水灵根,灵压气息亦是全无分别。 朝歌一怔之下,竟是不知去救哪个才好。 风雷却毫不犹豫,撞开漫天怪鸟,朝左边那人急冲而去,半空中便稳稳将他接在怀中,缓缓落下,又顺势一剑,削去紧追而来的黑翼妖魔半个脑袋。那妖魔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喷出一股黑血,往地面坠去。 那黑血飞溅,亦被风雷剑域张开,尽数遮挡在外。 朝歌脸色一沉,只得去救右边那人。却终究迟了一步,同那人一道轰然跌落地面,竟震得泥浪掀到半空。饶是如此,朝歌终究还是在那人被妖魔四分五裂之前,及时护在血枪之下。那人却终究被锁了修为硬生生跌落地上,四肢百骸尽被震断,只得强忍疼痛,吞服丹药,快速回复。 风启洛被黄泉封住的丹田,亦是直到此刻方才解开。他立时催动灵力,依旧靠在风雷怀里,单手勾住他后颈,另只手已召出生杀宝杖,晶石上方灵光闪闪,符纹接连浮现涌出,瞬间炸开无数水蓝色晶光,便有千万支水箭往四面八方激射,扑扑扑接连不断响起,尽是击中妖魔的声音。 他二人联手,包围压力顿时一轻,风启洛方才抽空问道:“你为何……轻易分辨清楚我同那人?” 风雷手腕一翻,剑气凛冽,有若惊涛骇浪滚滚席卷而去,竟将面前数十头奇形怪状的妖魔尽数击杀吹走,将黑沉沉包围圈撕开一条裂口,却又很快被其余妖魔补上。虽然如此,二人却仍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山顶靠近风雷闻言时,却略显诧异,低头扫一眼风启洛,仿才沉声道:“你我双修已久,早已染上我的味道。那人并无。” 风启洛未曾料到真相竟是如此……叫人难堪,一时间耳根烧红,竟不肯再开口。 他二人心意相通,风雷剑域张开,黑金古剑斩妖除魔,剑气将妖魔血肉连同岩石成片削下。风启洛手中宝杖亦有防御结界,与风雷剑域互为支援,又施展法术,五行神龙神出鬼没,击杀无数妖魔,两人合作得滴水不漏,远远将朝歌二人抛开,身形一转,便转入狭窄山路之中。 山路两边俱是坚不可摧的巨岩,反倒破了妖魔包围之势。前后头顶不过数十,更多妖魔却是挤挤挨挨,被阻隔在山道上,不得靠近那鲜美血肉之躯,竟是怒得嘶吼不已,转头咬住前后左右的同族厮杀起来。 如此这般混乱一起,那二人压力便更减几分,突围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眼看便要抵达山顶祭台。 黄泉却在水镜之外作壁上观,一时喜一时愁,竟看得津津有味。眼见风雷二人遥遥领先,那人却勉强疗伤运功完毕,起身施法,同朝歌一道,杀出血路,艰难前进。 黄泉便有些兴味索然,一面抚玩玄色长袖,一面皱眉自语道:“这般轻易便分了胜负,好生无趣。” 他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面上竟浮起一抹狡黠笑容,指尖一团白色雾气,便被送入水镜之中,又低声道:“那便……如此一来,可要好生把握。” 风雷二人、朝歌二人各自奋战之时,骤然一团白雾降下,将二人团团包围。法术威力同森然杀气亦是同时被这白雾阻隔,首当其冲的一众妖魔见威胁尽消,更是张牙舞爪扑将上来,却纷纷落了个空,狠狠摔在石地之上,又被其余同族接连压住。 那鲜美肉食,竟就此消失无踪。群妖魔顿时怒不可遏,纷纷仰头嘶吼。啸声此起彼伏,在山谷中轰鸣回荡,若是修为弱者,只怕早被这阵势吓得胆裂。 风启洛等人却在那清凉白雾散去时,发现自己已置身山顶祭台之上。 那山顶仿若被一剑削平,又以青石铺了满地。宽敞平台正中,有一扇由三块苍青巨石搭出的石门。 高百丈,宽百丈,巍峨高耸,参入云天。石门中一道银白光幕,莹然生辉,光华夺目,又仿若水银一般起伏流动,变换光彩。 与那石门相对千步之外,有一鼎足有两人高的香炉。风启洛等人便落在这香炉脚下。 香炉同石门之间不过千步远,却是密密麻麻,挤满妖魔,赤黄獠牙,狰狞双眼,利爪漆黑,肌肉坚硬,四脚着地如野兽者,弯曲后肢蓄势待发。人立而起如恶鬼者,身形高大,手中白骨锤虎虎生风。视线尽皆贪婪射来,个个蠢蠢欲动,低吼不断,要将这鲜美血肉生吞活剥。却不敢靠近那香炉一丈之内。 无论体型或是品级,皆非山谷中群魔可比,个个实力堪比金丹。 此时半空却陡然生出一阵波动,一个玄色衣衫的青年现身空中,正是黄泉。他伸出修长手指轻点,一根线香便笔直插入香炉之中,线头红光一暗,檀香味便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黄泉见那四人望来,方才笑道:“一炷香时间,若是闯过去,便赢了。那道天门,自会送尔等归乡。不过——”黄泉拉长声调,竟有些洋洋自得,“进门时却有些讲究。第一人必死,第二人必生,第三人同第四人,却各有一半机会。” 黄泉讲完,已是笑容满面,“本座这主意当真是惊才绝艳!待碧落归家,定要叫他好生赞赏一番。” 竟是自顾自抛出一颗仿影珠,要将这场厮杀尽数记录下来。 那四人却无一人行动。无论风启洛,风雷抑或朝歌,人人俱是心高气傲之辈,怎甘心如此受人摆布。故而偏生不动,只向黄泉看去。 风雷皱眉道:“这是何人?” 风启洛冷笑,“无关紧要。” 那边厢,朝歌二人的对谈,亦无非如此。 黄泉自是听在耳中,顿时剑眉倒竖,袍袖一甩,怒道:“本座乃创世神之道侣,尔等蝼蚁,竟胆大妄议,好生无礼!” 风启洛却朗声长笑:“如你这般三岁小儿一般胡闹,纵使当真身为创世神,亦不过令人齿冷罢了。” 黄泉目光微沉,看向风启洛,却是冷声道:“本座未曾亲手制成星衍,大陆格局,风神长老,却皆为本座安置。” 风启洛同那人俱是一震,目光如刀一般瞪向黄泉,竟是先后开口问道:“那扼杀次子,扶持长子,便是你定下的陈旧俗规?” 黄泉便矜持颔首,笑道:“本座这与众不同的脱俗律法如何?可是让你等好一通折腾。” 风启洛又追问:“那四长老又是何物?” 黄泉道:“不过傀……”话音未落,便觉一股森冷剑意席卷恐怖灵压扑面而来。 竟是风启洛同风雷二人出手偷袭。 风启洛丝毫不关心前因后果,将此人诛杀方是正道。故而趁他分神之际,出手如电,正一剑有他术法层层加持,当真是无坚不摧、无攻不克,挟雷电之势轰然刺向那人眉心。 与此同时,却是那一位风启洛喝止声、众妖魔咆哮声,与这破空一剑撕裂声交织一起。 第66章 万物之终焉 黄泉正待炫耀一番,却不料那群蝼蚁竟不肯随他心意行事,骤然发难。饶是他自恃创生万物,却也未曾抵抗过风雷这雷霆万钧一剑,只觉凌厉劲风铺天盖地,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又霸道强横,摧枯拉朽。 他竟躲避不开、抵挡不住,被那无坚不摧的剑意生生贯穿胸膛,顿时剧痛穿心,自口中溢出一声厉啸。黄泉眼神暴怒有若要择人而噬,一把抓住黑金剑刃,怒喝道:“风启洛——” 解除符印,威力睥睨众兵之首的黑金古剑,竟在他手中响起尖锐炸裂,顿时崩散成千万碎片。 黄泉胸口却并无半点鲜血溢出,只是整个身形渐渐消隐在虚空之中,只留下半句阴沉诅咒—— “……尔等追悔莫及……” 那一人却也在旁怒道:“糊涂!” 话音未落,黄泉身躯残像骤然一缩,竟化作一道漆黑狭长裂缝,将两个风启洛一前一后吞没进去。 那裂缝中森森寒气,漆黑无光,无端叫人生出千万重恐惧,仿若通往极为未知、极为遥远之处,一旦靠近,再无回转之机。 那裂缝生得无声无息,又极为突兀,竟叫风启洛猝不及防,被卷入其中。裂缝内风暴狂卷,竟将他灵力寸寸腐蚀,挣脱不开。 风雷同朝歌亦是同时察觉,不约而同,各自伸手要抓住面前之人。只是那裂缝吸力强横迅速,二人竟同样错失良机,未能将面前之人捉住。 风雷紧追两步,却见风启洛身形倏然变小,竟在瞬息间便远离入口,便毫不犹豫跃入那森冷裂缝之中,一把将风启洛手腕握住。 朝歌亦是几步紧追上前,却见这裂缝宛若远古巨兽张口,要将他吞没其中,不由足下一缓,伸出的手便是微微一缩。 那一人看在眼里,却只露出一点了然而心死的笑容,缓缓合上双眼。 朝歌只见那人一身素衣惨白若雪,瞬息间便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不待他再度伸手,裂缝已骤然收束为一线,消失无踪。 巨大悔恨在胸中翻腾,不过些许迟疑,便铸成大错,朝歌心如刀锉,竟连手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只是他尚不及品味这苦涩滋味,眼前又是天旋地转。 石门、香炉、挤挤挨挨的妖魔,如今尽数消散眼前。 他已身处森林之中。 青空高远,白云悠悠,林涛起伏声有若海潮。 这景色,这声调,这树木野兽味道,朝歌再熟悉不过。 星衍大陆东北,万古林海。 正是他昔日东躲西藏时,栖身之处。 正是那人与他初遇之处。 那人白衣无瑕,有若仙人临世,笑容圣洁俊雅,更耗费数十日心血,绘制法阵,助他化形人身。那人嗓音亦是如若琴弦音韵,山涧流水,虽优美动人,却寂寞孤清,只柔和道:“赐名你朝歌,往后需当陪伴本座身侧。” 朝歌仍牢牢记得,彼时如何答他:“生死契阔,定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若是那人肯只看他一人;若是那人与他定下血契;若是那人少一点心狠手辣;若是…… 无论他做千百个假设,那人却再也回转不了。 朝歌失魂落魄立在万年古林当中,周围却一阵喧嚣,飞鸟走兽俱是惊慌逃窜,却因无路可走,故而竟是四处乱窜,全无章法,更有一头小梅花鹿直直撞入朝歌怀中。 他将那小鹿接住,抬头朝异变的天空望去。 方才还湛蓝的晴空,却骤然有一条黑线当空穿过,自东向西,横贯整个天空。 这黑线清晰而深邃,在明澈青空上尤为诡谲,人人见状俱是头皮发麻。 姚守真等人尚在赶往风神山庄废墟途中,见那黑线陡升,便临时停下,派人前往探查。 昆吾震阳等人正在加强禁制,堵截妖魔阴魂。 水千寒忙于派遣人手,查看越明仙树生长状况、风穴闭合情况。 乐寄国内此时剑拔弩张,已分为两派。大批不满国王决策的贵族正率众将激战。 龙德国内,当今天子命悬一线,太子却不见踪影。众大臣五内俱焚,却也一筹莫展。 那黑线便在众生忙碌之中悄然出现,不过几息工夫,便自发丝粗细,骤然化作巨龙。 直至此刻,方才有少数人惊觉了真相,惨呼出声:“天……天裂开了!” 不过瞬息,那黑沉色便开裂成一道宽阔鸿沟。更有猛烈罡风自裂痕中灌入,风力席卷之处,皆是山崩地裂,草木成泥。 地震四起,将成块大地有若破纸一般撕裂。海水倒灌,又将剩余陆地淹没泰半。 星衍亿万生灵,逃无处逃、避无处避,纵使修士有通天彻地之能,却也只得眼睁睁任天崩地裂,世界倾覆,轰然巨响之后,一切,终陷寂静。 风启洛骤然睁开双眼,只觉头顶一片晶光闪烁,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潜龙谷中,重生那一夜。 而后两个男子的对话声便传入耳中。 一个低沉平缓,稳重宁和,一个却是刁蛮高傲,养尊处优,正是黄泉。 低沉嗓音正饱含无奈,低语道:“……六千世界雏形,竟被你毁得一个不剩……却叫我如何同师尊交代?” 黄泉却冷哼一声,“茫茫宇宙,每日繁衍生灭的雏形不知凡几,区区六千,也值得你计较,莫非碧落大人仙力退步至此?” 低沉嗓音又再叹息,却多了一层无奈宠溺之意,又道:“终究是万物有灵……” 而后却又是些温和软语,去哄那傲慢男子。 风启洛一面听那不知何处传来的言谈,一面打量四周。他此刻身处大殿之中,那大殿尽由玉砖雕琢堆砌而成,空旷高远,梁柱只怕千丈有余,高高伫立,难见顶端。顶上嵌满银白晶光闪烁的粉末,将这大殿映照得通透如白昼。 他又轻轻一动,才发现四肢全无知觉,怎料这轻轻一动,便引来那低沉嗓音的男子警觉,沉声道:“何人在此?” 随即风启洛身周狂风漫卷,震得他身躯有若浮萍一般颠沛流离。有道如山一般巍峨的身影骤然显现,倾轧而下。 那身影乃是个巨大男子,身形之魁梧,足有百丈。这般巨人,却叫风启洛生出些熟悉之感来。 那人脸庞有若斧凿刀削,刚强俊逸,双目却是神采内蕴,叫人不敢与其对视。除却这人神色柔和,面容长相,倒是同风雷一模一样…… 此刻那人低头便见到风启洛,竟是伸手,便将他轻轻托在掌中,抬高与其对视。 风启洛眉头一皱,便强自沉下脸色,与他对视。 殊不知他此刻落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团微弱魂光,哪里还有半分人形。 那人先是瞪大锐利双眼,细细打量,继而却勾起一抹笑容来,“想不到那六千盆景中,竟还有生灵存活。” 正是先前那低沉嗓音。 黄泉亦是跟随过来,倚在那低沉嗓音的男子肩头,懒洋洋看向掌中魂光,“只怕是偷袭之时,被我卷入此界……” 风启洛张口,只觉嗓音干涩,却仍是挣扎出声,询问道:“此界为何界,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泉冷嗤道:“你等不遵法则,竟敢偷袭本座,如今我偏不告诉你。” 那酷似风雷之人却是又无奈、又宠溺地一笑。这二人并肩站立,活脱脱又是一对风雷和风启洛,却叫风启洛心中升起反感,为今之计,却只有忍耐。 那人道:“此界乃三千神国之中一国,名为无妄国。我同师弟皆为大国师弟子,我名为碧落,师弟唤黄泉。” 黄泉嗔道:“碧落,你何必同那小小蝼蚁讲这许多?” 碧落却只抬手轻揉黄泉发顶,却仍是看向掌中魂光,又略略矮身,将手掌移动至那千丈梁柱脚下,不待风启洛发问,又开口道:“你所在的星衍大陆,就在此处。” 风启洛不明所以,随他目光所示,转头往下看去。碧落手掌下方,梁柱脚下,白玉地砖之上,有小小一堆碎片。 却是个盆景残骸,陶瓦底座之中,有假山湖泊,苔藓小树,如今却碎裂成渣,黄泥红瓦混杂一处。 风启洛不由勾起一抹冷淡笑容。 那环绕星衍大陆,众人不可通行,坚不可摧的神止山,却原来只是这盆景底座。 那盆景在偌大宫殿之中,不过微不足道一点,碎成上百细渣,却也未能铺满半块地砖。若是如此,星衍之上亿万百姓,却又是何等渺小的存在。 “我同黄泉所习,皆为宇宙轮回大道,故而修炼之时,便以创生世界为重中之重。怎奈师弟顽皮,竟以我二人为原形,在这六千世界中创造生灵……怎奈现下我等法则之力太过微弱,又被他篡改得七零八落,竟无一个世界得以存活……故而只得全毁。” 风启洛乍然知晓这等真相,一时之间竟是难以理解,只顾望那盆景残骸,虽已面目全非,却是他生于斯、长于斯之地,熟悉之感,玄妙联接,叫人无法忽视。只是无论他如何张开神识,细细查探,那盆景残骸之中,却再无半丝生机。 他又颤声问道:“我等……亿万星衍之人,皆是……这堆泥土之中的蝼蚁?” 碧落那温和低沉嗓音,此时稍有凝滞,却并不回答,只笑道:“风启洛,你能摆脱星衍法则,闯入神国,可见是气运加身的有福之人。我这里有一枚无常丹,无论服用者品级种类,皆可助其修行,如今便赐予你……” 此时风启洛眼前景物一阵乱晃,却是黄泉抱住碧落手臂,不满道:“师兄!无常丹每百年方能领取一枚,你怎能轻易送人?” 碧落那酷似风雷的面上却浮现一丝苦笑,反手轻轻按住黄泉肩头,柔声劝道:“容我与这小魂多说几句。” 那黄泉虽桀骜无理,却极为听这位师兄命令,虽是满脸郁色,仍旧听从命令,离了大殿。 待黄泉离去,碧落方才重又凝视手中魂光,却见那光泽微弱,隐隐有消散之相。便不再同他交谈,只取出一枚青碧色泽的丹药,在另只手掌中化为一团生机蓬勃的灵力,再丝丝缕缕,将风启洛微弱魂光包围,缓慢滋养。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风启洛只觉恍惚间坠入黑暗,无边无际暗沉之中,唯有两道人影。一是风雷,一是他自己。 风雷将他搂抱怀中,他却鼻息沉沉,千呼万唤,却从不醒转。 只是他本人却立在一旁,只看风雷紧抱他肉身,不由心中一动,却隐隐明白,若是此刻迈步过去,肉身虽会醒转,他二人却会永生永世,困在那夹缝之中。 故而风启洛只生生立在原地,手指紧握成拳。 再度醒转之时,却觉灵气充裕,将他团团包围。 碧落已放开手,任那魂光被绿光包围,虚悬空中。又柔声道:“风启洛,你既能摆脱朝生暮死,投身神国而来,切切好生把握机会,自然前途无量。” 风启洛淡定自持,肃声问道:“那星衍又如何?” 碧落沉吟道:“如星衍这般的小世界,每日生灭不知凡几,丢便丢了,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风启洛冷笑,这人虽有几分仁慈,却终究乃神国之人,与他谈不到一处。 此时沉寂已久的天书却是悄然一动,那创生之章,却伴随丝丝缕缕灵力吸入,而愈发鲜活明亮起来。 风启洛如今不过一缕魂光,那天书竟也依旧与他伴生,他尚不及细看,就见碧落硕大一张脸,靠在近前,又奇道:“你竟开启了创生之章?若是如此……结神丹之后,你又同星衍有缘,说不得,能寻到将那小世界重造一次的法子。” 风启洛闻言,又努力将四周灵力引入经脉之中,而后开启创生之章。顿时上百道银光闪烁之门展现眼前。 风启洛按捺心中激动,又一一筛选:重生,创世,扭转因果。诸如此类要诀一出,那上百扇门扉便只剩一扇。 他便上前一推,怎奈那门口竟纹丝不动。便不由惊道:“这是为何?” 碧落对这些变化一目了然,只道:“你如今修为太低,级别不够。若是勤加修炼,终有一日能打开。” 风启洛咬牙,他此时亦是察觉自身异样。风雷在那夹缝之中守护肉身,他如今不过一缕神魂,若是修炼……便如从头来过一般。 风启洛手指扣紧,却生出一股决绝来。 他同诸人,与另外五千九百九十九个星衍大陆之人,尽被这神国之人当做蝼蚁一般随意摆布。 若是不知晓便罢了,如今知晓所谓天道无常,所谓造化弄人,全然出自一个蛮不讲理的师弟之手,却叫他如何甘心? 风启洛便同碧落笔直对视,碧绿灵力包裹之中,忽明忽暗的白色光团中,骤然显出那青年清俊身姿来,“神国之中,如何修行?” 碧落微微一愣,竟在这卑微蝼蚁身上,见识到宝光闪烁,竟比他那自小娇惯、却偏偏天资过人的师弟更多出几分叫人震撼的气势来。便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笑容,竟撩起袍摆,在那魂光面前盘腿坐下,柔声道:“入门之道,待我慢慢传授于你……” 这一授课,便是月余,直至黄泉不耐,前来催促,方才暂告段落。 而后风启洛更是心无旁骛,一味修炼。那点魂光耗了足足一年,方才将无常丹药力尽数吸收,化为己用。 碧落亦是不时造访,为他指点。 修真无岁月,斗转星移,寒来暑往,皆不过弹指一挥。 一转眼就是千余年。 风启洛算得清楚,他同风雷分隔,已有一千一百二十八年,而他自是早从一点魂光,化作了实像,更兼神丹初成,便是在这无妄国中,也算得上小有成就。 这日修行完毕,神通力远比灵力浑厚汹涌,在他经脉中游走,他却陡然听闻紫府深处传来一点轻响。 立时沉入神识,顿见那紧闭大门,稍稍开启一条门缝。 等待得太久,这一刻终究到来时,风启洛却反倒道心清明,无喜无怖。只轻轻将那门推开。 一片静谧中,但闻那门楣吱呀一声,缓缓开启。对面却是无边漆黑,唯有无数细小金光闪烁。风启洛却骤然心领神会,那长久死气沉沉在白玉梁柱脚下的一摊盆景碎渣,亦是被风启洛身外爆发的金光一照,立时失去了踪影。 而门后那片金光中,便混杂入那堆废墟残骸。 风启洛步入门中,抬手一一描绘符纹。 却是一个简单无比的太极图,又伴随金光闪烁,渐渐扩大。 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生八卦……而后创生万物。 首先是…… 风启洛虚虚一抓,空中顿时腾出千千万万细小黑金碎片,凝合一起,恢复了黑金古剑之形。 而后倒提长剑,剑尖斜斜指向那团残骸,神通力汹涌而出,将其团团包围。 天地自混沌而生,清者上升,浊者下沉。 清者化为天,浊者化为地。 呼吸为风,双眸为日月,身躯为山岳。 风启洛面色肃穆明圣,指尖绘出更为繁复符纹。成片青绿创生符纹,雪花一般降落。 神止山,万古林,潜龙谷,夕归沙漠……一处处陆地碎片拼合成形,坚硬难摧的神止山,渐渐化作一个长圆托盘,朱红陶瓦边缘,将假山丘陵,平原森林,怒海波涛,尽数围在其中。犹如保护一般。 金色粉尘点点融入盆景之中,早已枯萎如石、抑或不见踪影的花草树木,渐渐在废墟之中诞生,一派新绿。 而后便是仙树重生,万灵再降,死寂千年的星衍,终于再度笼罩在生机盎然的喧嚣之中。 神通之力急速消耗,远胜风启洛预料。指尖雪晶般符纹亦是颤抖些不稳,终究消散开来。 他才待重新凝气,后心却轻柔涌来一股温热沉稳的神通力,涌入四肢百骸,顿时填满先前损耗。 愕然回首,却见黄泉碧落二人,皆在他身后,手掌虚虚贴合后心,碧落笑容柔和,黄泉却微微侧头,并不看他。唯独掌中传来的神通之力,却一样柔和。 风启洛嘴角略扬,却并不开口,创生符纹又生,将横胸悬浮的盆景团团包围。 他忆起风雷曾同他提到,要灭九国界域,破除陋习。略作犹豫,却仍是一个个划下疆域,龙德、乐寄、万仙、白谨、落涛、崇方、越明、天应、落涛、琉相。九国一庄,疆域井然。 若风雷改了主意,要继承大统,那便继承大统。若要开陈破旧,那便随他开陈破旧。却均需留待那人亲手抉择。 而后死者复甦。 就仿若时光倒流,开裂大地伤口愈合,倒灌海水退回海中,菏泽之地重现绿意。那些四处躲闪、逃亡,又或拼死一搏之人,个个茫然无措,竟不知先前在对抗何物。 风神山庄上空,以昆吾震阳为首,众修士个个当空而立,遥遥望向东方,似是有所期待。 风启洛绘下最后一笔符纹,微微一笑,面上俱是满足,身形沉沉倒下。 碧落待要接住他,那人身形却在倒下半途时,消失无踪。 再度醒来时,却又是满目黑暗,唯独一人白发如雪,映入风启洛眼中。 那人雪发玄衫,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眼亦是冰封千里,只沉沉落在他面上,只道:“启洛,你醒了。” 风启洛身后,暌违许久的怀抱温暖宽厚,更叫他贪恋无比,侧头贴在怀中,慵懒动作,却仿若只是短短午后小憩,重又醒来一般。风启洛笑意盈然,抬手轻轻卷住风雷一缕银白发丝,低声道:“我醒了,风雷,我们回家。” 风雷千年苦守,除却一头黑发尽数转白,却不曾有半丝改变。冰结一般双眼中亦是渐渐浮起和暖柔光,又将风启洛搂得更紧一些,回道:“好,我们回家。” 二人身前便骤然出现一条光辉灿烂大道,祥云环绕,仙乐悠扬,七色仙花纷纷扬扬,正是回乡之路。那一头,有无数人在等候。 ################ 星衍大陆,九国一庄。格局却于百年前破除。以龙德之王风雷为首,同风氏族长风启洛、天应云锦阁阁主赵景、越明国王姚守真、乐寄国王水千寒联手,以大衍仙宗为辅佐,废除修仙帝制,修真者皆遁入方外,不问俗世。 但有疑问者,风雷却只答一句:“修仙非天子事。” 而后王室衰落,大小宗派纷纷崛起。却叫无数人得其门而入,多了许多修炼机会。 星衍仙力,便更胜往昔。 那些不应存在于世的法则,自是消弭无形。 待此事尘埃落定后,又过百年。风雷同风启洛二人便在宗门山头,将结婴大典同结缘大典合二为一。 他二人血契早成,又经历这种种波澜壮阔,早已生死与共,道侣关系,亦是天下皆知。如今一场结缘大典,不过形式罢了。 宾客却个个喜气洋洋,由道童引领而来,分别落座。 却有个满面冰霜的少年,郁郁不乐坐在贵宾几案后,一身鲜艳靛青衫袍,压袍玉佩个个皆是法宝,更有一枚圆环光润,蕴含元婴三缕剑意,星衍能挡其一击者不出三人,而那三人如今俱在大典之上。 那少年通身尊贵珍宝,却露出有若囚徒的苦闷表情,竟要扬手将面前仙果扫走,怒道:“本座堂堂魔龙之尊,如今却屈辱至此!” 那扬起的手却被一人扣住,那男子正坐在少年右首,身形魁梧,容貌有几分狰狞,却笑容柔和,轻轻捉住少年手腕,动作仔细,生怕伤到他一般。 少年左首却有一头半人高的黑金刺猬,正将尖嘴探入酒坛之中惬意品尝,见状却是漫不经心扭头道:“承阳,莫闹。若是搅了你爹爹娘亲的大典,仔细又被打屁股。” 少年脸色一白,却仍是倔强咬牙,狠狠挣脱钳制,“你这畜生,松手!” 那男子却不生气,只笑眯眯松手,又宠溺揉那少年头顶,却再被少年厌烦拍开。 正一见状,皱眉道:“小晶他性情温厚,又爱宠你,但你切莫忘记,晶猿长老终归是你长辈,若是太过得意忘形、恃宠而骄,老夫前日往三千下界捉来的吞金兽、云中豹,你也莫再肖想。” 少年脸色涨红,牙关紧咬,却终究不再抗拒,一脸委屈,捧住颗仙桃默默啃咬起来。那沉默男子便一脸满足,轻轻拍拍少年后脑。 此时一声清朗嗓音响起,正是来自担任礼官的二师兄邹续,喊道:“礼成——” 风启洛同风雷二人一身大红锦袍,正在昆吾震阳面前下拜,紫烟云罩,幻出万丈霞光。 而后众宾客喜气洋洋,鱼贯上前恭贺。 风启洛却同师尊交换视线,略略颔首。昆吾震阳便悄然离席。 风雷见状,却是心中有数,同风启洛十指交扣,暗中问道:“那事成了?” 风启洛含笑:“成了。” 昆吾震阳离了大典,往大衍仙宗一处偏僻山头而去。山头上有一间炼器石室,正是他往日为风启洛而建。 石室内空无一物,唯有地面圆型法阵之上,有一名不过四、五岁的小童正坐在正中,茫然睁眼四顾。 昆吾震阳又等待片刻,待那法阵光芒消散后,方才迈步上前,将那小童抱起。 那小童神情懵懂,却是生得秀丽清俊,如若他日成年,必定是个迷醉众生的美男子。此时却是呆愣任人抱起,连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昆吾震阳却珍而重之,将他抱在怀中,一步步走下荒山。 那高高在上的宗主,此时冰寒嗓音却融了无数和暖之意,在风中飘散开。 “从今之后,大衍仙宗就是你的家。” “无需惧怕,为师定护持你一世安稳无忧。” “……赐名,昆吾忆宁。” 那小童最终笑开,伏在宗主怀中,稚声道:“是,师尊。” 昆吾震阳又轻抚他发顶,往主峰行去。 大典之上,却骤然有仙花降落。赤橙黄绿青蓝紫,纷纷扬扬,鲜艳夺目,自天顶撒落。 却不知何方大能到场恭贺。 众人皆惊叹不已,风启洛却同风雷在花雨中雍容静立,缓缓仰首望去。黄泉碧落身影,在花雨源头处一闪而逝。 风雷只缓缓将他手指紧握,柔声道:“启洛,终有一日,我星衍要跻身三千神国。” 风启洛对上风雷双眼,便缓缓展开了自信笑容,“自当如此。” 二人手指交扣,此生来世,绝无他人再能将其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T T抱歉昨天实在赶不上……总算完结了OTZ好吧不管反响如何,我自己还蛮喜欢这个结局otz 亲爱的各位再见。 其实马上就隔壁见了哈哈哈=333= 番外我会把CP标出来的,请自由随心意筛选-33-如果还有人看的话哈哈- - 第67章 番外一引梦虫:风修宁x水千寒 星衍以东,有神葬墓。 传闻乃上古天神陨落之后,埋葬之处。 那神葬墓方圆数百里,乃一条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坚固程度,仅次于神止山。 水千寒此时正率领诸人,在山脉中跋涉。这已是深入神葬墓后第三十九日,天色阴雨连绵,更叫寻宝的诸人失去了信心。 水千寒却手握玉符,那玉符受了灵力激发,便映出一幅堪舆图来。又同门下诸位修士一同研究对比,继而喜道:“往南四十里,便是入口。” 这消息倒是叫众人精神一振,连那雨水落在脸上也多了几分清新之感。众修士提振士气,便一道往四十里外赶去。 行不过半盏茶工夫,一行五十余人便抵达了一处山坳。那山壁苍黑,密密长满苔藓。 水千寒便分开诸人,迈步上前,手提灵剑,往那苔藓上大力斩下。 砰然一声巨响,本应被雨水浸湿的苔藓却分崩离析,四散飞去。 山壁轰然倒塌,露出一个森冷漆黑的洞口来。 水千寒见状便是心中一喜,才要迈步上前,那洞中却骤然一股劲风冲出,嗡嗡声不绝于耳。一条灰白飘带自洞中猛冲出来,细看之时,竟是数以亿计的灰蒙蒙小飞虫聚合一起,又往空中四散而去。 水千寒悚然一惊,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又被武轩扶住。一名修士手执灵符,往洞中扔去,闭目细查后,方才道:“并无危险了。”而后一行人方才往洞中行去。 唯有武轩多了个心眼,将那灰白小飞虫尸捡了两只,收在空玉匣中。 月余之后,水千寒率领众人,满载而归。 而这小世子返回乐寄首要之事,便是兴冲冲地挑了大批宝物,送往观星楼中。 风修宁立在桌前,看种种上古法宝琳琅满目,面色却并无变化。 水千寒敬陪一旁,察言观色,只觉那冷淡神色比往日要浅上些许,便料想师尊应是愉悦的。又听风大国师道:“此行艰险,以你如今修为尚浅,不可再妄为。” 千金只博美人一笑,如今还得了师尊几句关心,水千寒顿觉人生圆满,莫过于此。便是喜逐颜开道:“是,谢师尊挂念,弟子谨记在心。” 风修宁却不过叮嘱几句,便叫他退下。 饶是如此,水千寒却仍如同饮了三千醍醐一般,飘飘然回了王府。 是夜深沉,黑暗之中,水千寒却骤然一惊,清醒过来。 他却已不在自己卧房内,反倒躺在一片细软的绿草地上。 头顶阳光灿烂,和风轻暖,草地上斑斓七色的鲜花亦是随风摇曳生姿,被风一卷,便是漫天落英缤纷。 水千寒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懵懂爬起身来。 草地旁有一条清澈溪流清浅吟唱,赤红金黄的小鱼有若空游水晶一般,时不时跃出水面,在阳光下仿若珠玉一般熠熠生辉。 水千寒便沿那溪水逆流而上,行了片刻,便瞧见一片竹林。 风吹竹林生涛,宁静得沁人心脾。 更有一座竹楼横跨溪水之上,青竹根根有若碧玉。满眼的青碧,竟连燥热也为之一消。 待见到竹楼边倚坐之人时,水千寒更是将此间种种可疑之处抛却脑后。竟是疾奔两步,上前唤道:“师尊!” 风修宁一身青衫,同身下青竹融为一色,更衬得肤白胜雪,唇红若朱,狭长清冷的明眸冷冷望下来,见到水千寒时,却乍然浮现了一抹笑意,又略略扬手,唤他上楼。 水千寒乍见师尊笑容,一时间惊得天旋地转,只觉世间再无任何一词可形容眼前这艳色,更是提起衣摆,一鼓作气奔上竹楼。 那竹楼伴随他咚咚咚上楼声仿若轻轻摇晃一下。而后水千寒立在翠玉楼宇中,竟见师尊身上仅着一件青衫,衣襟敞开处,玉白肌肤尽显,就连胸膛两点殷红色,亦是若隐若现。下摆开敞,修长双腿交叠竹床之上,仿若羊脂白玉细心雕就,浑然天成。 那人单手支颐,靠在竹楼栏杆上,黑发全无束缚,流水样倾泻而下,披散肩头,见水千寒疾奔而来,又是微微一笑,“何必这般急,我又不会跑了。” 水千寒气喘吁吁,却情难自禁,上前两步就将风修宁抱在怀中,手臂狠狠一勒。这温香软玉,他肖想了十余年,如今方才得以一亲芳泽,竟激动得胯间那物瞬间坚硬无比。 又哑声道:“师尊……徒儿想死你了。” 风修宁倚在怀中,带几分宠溺拍拍他后背,指尖隔着织锦薄纱两层布料,在这徒弟脊骨上来回轻划,又低声笑道:“如何想的?” 水千寒不曾想到竟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指尖轻划之处皆如过电一般,肌肤酥麻紧绷,无穷热流汹涌呼啸,往底下汇聚而去。 他便更大胆几分,勾住风修宁衣襟往下一扯,露出师尊那优美精壮的身躯来,眼中险些有了血丝,黏在那身躯上移动不开,最后更壮起胆子,凑近狠狠亲在风修宁唇上,哑声道:“哪里都想。” 风修宁任他施为,嘴角柔和上弯,回应一般贴合柔软唇舌,勾缠吮卷,汁液吮吸之声险些压过楼下溪水潺潺。 那滋味太过甘美,水千寒吞咽几下,心跳如鼓,鼻息亦是重了。恨不得立时就将师尊压在身下,狠狠贯穿。不由模糊唤道:“师尊……” 他正肖想之时,突觉一股大力袭来,一时间天旋地转,胸口已狠狠撞在栏杆上,闷痛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水千寒微微愣神时,身后一具躯壳倾轧而下,将他禁锢在栏杆上,一只手也将锦袍撩起,亵裤扯下,指尖肆意揉捏一侧臀肉,稍稍用力,便叫他痛得倒抽口气。 他两手扣紧栏杆,待要挣扎,怎奈身后那人却熟门熟路,在他脊骨上顺着穴道一点,挣扎力道便卸了大半,又轻声笑道:“你莫非一点也不想为师?” 水千寒后背僵直,只觉潮热舌尖在耳边缭绕打转,带来麻痒热流,那指尖却沾了可疑液体,正往幽深禁闭之所探去。竟是双膝一软,就要滑下去,又被风修宁架起身躯,吊在栏杆上,膝盖已顶开双腿,叫他无从闪躲。 那粘稠异物便缓慢深入,将身体打开。 水千寒惊慌之下,垂手握住风修宁手腕,又颤声道:“师尊……弟子……弟子从不曾……” 风修宁嫌他双手碍事,竟将他腰带扯下,又反剪两只手腕牢牢捆住,方才扬手拍在这年轻弟子精赤后臀上,嗤笑道:“你只顾享乐,对为师也抱有这等淫思绮念,却不曾料到自己也有张腿承欢的一天?” 水千寒脸色惨白,半个身子探出栏杆,两手却被绑在身后无从挣扎,反倒形成了迎合姿势,却只是拼命摇头道:“弟子……弟子不敢……” 风修宁有心教训,更是退出手指,不待他闭合僵硬之处有所适应,便拉开下摆,将火热贲张之物顶入那生涩之所。 干涩挺进时,水千寒一声惨叫,双膝颤抖,嘴唇全无血色。这凶器贯穿竟有如此叫人难忍的剧痛,水千寒后悔无比,竟连眼圈也红了,成串眼泪落入溪水之中。不由呜咽道:“师尊……痛……” 风修宁却是眸色一暗,更将他腰身紧扣,纵身一顶。那火热之物尽根而没,埋入弟子那潮热绵软的甬道之中。 随后便在那青年呜咽惨叫声里,缓缓摆腰律动,后撤,贯穿,再和缓后撤,再狠狠贯穿。进退之间渐渐猛烈,撞得竹楼栏杆亦是跟随摇晃不已。 水千寒不料往日冷漠却慈爱的师尊竟不顾他苦苦哀求,滚烫凶器施虐一般反复磨砺撕扯,更叫他内腔黏膜有若被万千钢刀反复割裂一般剧痛。一时间哀鸣不已,只顾摇头挣扎,下肢却仿若被铁圈禁锢一般躲避不开,任由那粗粝狰狞的火烫凶器次次狠狠穿透顶撞。 只是剧痛之中,却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难言快意,痛得萎靡的尘根也在锦袍遮掩下,次次被撞得磨蹭在青竹杆上,渐渐生出些舒爽滋味来。 那悲惨哼叫便不知不觉化作了愉悦低吟,磨砺得发麻的通道竟抽搐一般,将那粗暴侵入的肉枪卷缠吮吸起来。 风修宁自是察觉了变化,低笑出声,又将他衣袍轻轻一扯,扔到脚边。俯身再把这年轻弟子压在栏杆上,探出头望向溪水面上,侧头在他耳旁火热舔吻,柔声道:“瞧瞧你现下什么姿势。” 清澈水面上便映出两条人影。水千寒双眼迷茫,嘴唇干裂而微张,面色潮红,鬓发凌乱,肩头赤裸,师尊紧紧压在他身后,二人下肢更是交合一处,伴随顶撞而肩头耸动,彼此碰撞。 水千寒一想到体内贯穿的热块来自师尊,便觉万般疼痛也化作甘美,竟在反复磨砺中尝到了发麻的愉悦,便是见到水面那糜乱面容,也难以克制细碎低吟,颤声又唤道:“师尊……” 风修宁却是眼神一暗,一面大力征伐,一面拧住他胸膛一点硬如石子的突起狠狠压在做成栏杆的毛竹上。竹身毛刺毫不留情扎入胸口要害,刺痒难忍,水千寒又是一声悲鸣,胯间那物却反倒颤巍巍抬起头来。 “这般秽乱羞耻的姿势,竟还有脸唤师尊。”风修宁又嗤笑一声,粗长硬块猛砸狂顶,将浓烈欲念送入内腔。水千寒只觉被师尊这般羞辱时,一团热火在下肢熊熊燃烧,磨砺抽送之时,内襞仿若要融化一般,一味吮吸裹缠,贪婪索求。他却觉这般情形太过羞耻,牙关打战,却仍是强忍道:“求师尊……饶弟子这次……” 风修宁仍是冷笑,“分明吮得高兴,如此淫荡,当真舍得松开?”又将他压在栏杆上,进退之时更为猛烈,那热块坚硬如铁,一次次狠砸在内襞绵软要害上,将水千寒逼迫至极处。 这小世子终究是受不住如此粗暴对待,喘得嗓子沙哑,却仍被狠狠几个顶撞后,一泄如注。 水千寒猛挣开双眼,坐起身来。 云床宽阔,帷帐如烟如雾垂下。门外正有侍从轻唤。 今日乃风大国师授课之日,故而起得要比往日早许多,窗外天色仍是漆黑。 水千寒额头尽是冷汗涔涔而下,不由掀起被单往腿间探去。 果不其然,潮热一片。 小世子便蜷了身躯,将脸埋在膝头上,不想理会门外聒噪,眼角竟又红了。 这场春梦,为何如此颠倒黑白,叫他看见吃不着,好生痛苦。 待到了观星楼,听闻师尊用那清冷如水的嗓音授课,水千寒耳边却蓦然响起一声冷嗤:“这般秽乱羞耻的姿势,竟还有脸唤师尊。” 水千寒惊慌之下,竟一脚蹬在面前桌案上,轰然一声巨响,在寂静楼中分外清晰。 风修宁座下上百弟子,便尽皆朝水千寒望来。 水千寒茫然四顾,方才如梦初醒一般,面红耳赤,“弟子……求师尊……恕罪。” 这般开口时,却又恍惚同梦中哀求认错混为一处,令他腰身酸软,心跳加速。 最后只得哭求道:“弟子……想要告退。” 风修宁仍用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眸看他,只道:“退下吧。” 水千寒便在上百同门或不解或嘲笑的众目睽睽之下,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匆匆离了观星楼,返回王府,紧闭房门,任谁呼唤也不肯见。 今日授课完毕后,风修宁返回楼顶,自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玉匣。 那匣中只装有两只细小的虫尸,他又取出一枚玉符,神识一扫,方才道:“果然如此。” 那玉符中有三个大字:引梦虫。 引梦虫,实为淫梦虫的误传。这小虫色泽灰白,寿命极短,却最喜食人春梦。一身粉末,只要沾染一点,便会频频做梦,同最向往之人颠鸾倒凤,享尽人间极乐。 风修宁只不过略作修改,便可操控梦境。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想来也得到了教训,若是从此收敛一点,专心修炼,也未尝不是好事。 风修宁合上玉匣,放回博古架上,素色衣袍随他转身时轻轻扬起,翩然若仙。 第68章 番外二:宗门论剑(风雷X启洛) 大衍仙宗内,一派繁忙。 正是十年一度的宗门论剑大会,星衍大大小小剑宗皆派人前来。故而就连向来不愿多插手杂务的风雷、风启洛也被委派了任务。 风雷不喜言辞,便任执法长老,在试炼场外坐镇。 风启洛却奉命前往迎客峰,接待各宗派精英。 过不了多久,风启洛身边又多了一大一小两名仙宗弟子。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却不过十二三岁,正是风承阳同昆吾忆宁二人。 此时进入迎客峰者,乃问剑宫、逍遥派与真元门。 问剑宫乃新崛起的剑修宗派,天才辈出,风头正劲,隐隐有傲视群雄之势。故而门徒众多,且日甚一日地倨傲起来。 这一次宗门论剑,问剑宫更是派出精英翘楚,势要压上大衍仙宗一头。那逍遥派与真元门不过是问剑宫的附庸,反倒并不起眼了。 风启洛扬手召出一只巨型仙鹤,载众人前往试炼场。那问剑宫为首的少年立在宽阔鹤背上,望向脚下苍茫山脉,云雾缭绕中,寂静无声。便嗤笑道:“大衍仙宗,也不过如此。” 这少年姓姜,乃是问剑宫少宫主,如今不过十四岁年纪,便已有凝脉二层修为,又是个单灵根的剑术天才,故而心气极高。他在一群少年男女众星拱月般簇拥下,更显出几分傲慢轻蔑之色。 风启洛目光微凝,只是这小孩年少无知,终究是问剑宫的后人,他却不方便出言教训。 那问剑宫长老见状,便拱手对风启洛一笑,又道:“我家少宫主年少烂漫,童言无忌,还望风道友海涵。” 风启洛尚未开口,承阳便在一旁冷笑道:“不过暴发户之子,若要知晓进退,却是强人所难了。” 风启洛闻言,却并不斥责,只对那长老笑道:“我家承阳年少烂漫,童言无忌,还望穆长老海涵。” 竟是一字不落,原话奉还了。倒叫那中年长老面色一黑,却是半个字也反驳不了。 那姜少宫主自是不虞,小小脸蛋上已浮现一层怒色,“口出狂言,你可敢同本少爷比试比试?” 他身后那些少年男女亦是推波助澜,要那仙鹤降下云头,待这二人比试一番。 风承阳虽修行数年,骨子里终究是魔龙血脉,喜法术远胜剑术。此时却不肯服输,才待应战,一直沉默的昆吾忆宁却突兀开口道:“承阳乃法修,我同你比试。” 清凌凌一句童音,便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风承阳眉头一皱,才开口道:“阿宁……”又见娘亲视线扫来,方才不甘不愿改口,“小师叔,此事不用你动手。” 昆吾忆宁却看向那姜少宫主,又稚声道:“承阳你年纪比他大,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 姜少宫主冷笑道:“我年纪比你大,赢了岂非也是胜之不武。” 昆吾忆宁只淡淡一笑,脸颊尚有些粉嫩之色,神情却已旷达幽冷,在这小童脸上,却另有一番神韵。他只道:“你赢不了我。” 此言一出,问剑宫诸人大怒,那穆长老也故作为难,看向风启洛。 风启洛笑道:“既如此,那边试炼场有空地,你二人比试一番便知。” 一群少年群情激奋,跃跃欲试。风启洛一掐法诀,指挥那仙鹤转了方向,落在试炼峰后山一处空地之上。 而后姜少宫主同昆吾忆宁二人便先后落在试炼高台上。 问剑宫随行的穆、蒋两名长老,却是对自家少宫主极有信心,此时亦是客套几句。待知晓那小童乃宗主亲传关门弟子时,心中更是多了几分雀跃。 若是少宫主将其击败,便是好大一个下马威,问剑宫胜过大衍仙宗,指日可待。 风启洛亦是看出问剑宫这点小算计,但笑不语,只向试炼台上看去。 那姜少宫主已召出灵剑,映得半边天空俱是银光闪烁,剑招行云流水一般,竟是先发制人,剑风呼啸,便往昆吾忆宁当胸撩去。 风启洛见状,眉头便皱得更深。剑修一道,最是磨练人意志,日日淬炼剑意,艰苦之处,远超常人想象。 这少年如此心烦气躁、急功近利的打法,并非正途。长此以往,却是浪费了上好资质。 昆吾忆宁见那少宫主竟连问候也不曾有,便径直刺来,仍是不疾不徐,足下只微微一错,便避开锋芒。随即灵剑在手,身形飘忽,转瞬便绕到那少宫主身后,而后便反手一剑,只以剑柄顶在姜少宫主肋后穴道,巧妙一推一送。 姜少宫主便立足不稳,被推下了试炼台。一时间竟来不及运气,惊叫出声。穆长老暗道一声不好,已飞身过去,将那少年接在怀中。 昆吾忆宁依旧气定神闲,立在试炼台上,阳光正自他身后投下金光,便令那小童纤细身躯,分外高大。他居高临下睥睨,淡然道:“你输了。” 那少年何曾受过这等挫折,一时间恼恨异常,推开穆长老后,重又跃上试炼台,怒道:“方才不算,重新比过!” 竟一手执剑刺去,另一手却手执掌心雷符,猛往昆吾忆宁头上拍去。 昆吾忆宁终究不过十二岁,剑术再精妙,修为始终不过堪堪凝脉。眼见那少年用法术偷袭,闪避不开,便横剑一扫,将那少宫主握符的手腕斩了下来。 血线伴随惨叫而起,姜少宫主那只手掌落下时,又被掌心雷炸得粉碎。穆、蒋二位长老见状,勃然大怒,喝道:“好狠心的娃娃,找死!” 竟是一前一后跃上试炼台,二人俱使剑往昆吾忆宁刺去。 风启洛亦是大怒,召出生杀宝杖往台上一掷,那宝杖后发而先至,落在昆吾忆宁身前,张开一层青绿屏障,便将那二位金丹长老的攻势挡住。昆吾忆宁见强敌来袭,神色肃然,横剑当胸,却并不见如何惊慌。 那二位长老却显是起了杀心,一击未能得逞,扬手抄住弹飞而归的灵剑,伸手便去拔那宝杖。 风启洛掷出宝杖后,身形随即拔地而起。怎料却猛撞入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随即便是蓬蓬蓬几声猛烈对撞。 待他自那人怀中抬头时,便已一同立在试炼台上、挡在昆吾忆宁身前。那两名长老却已然被击飞,落在十余丈开外,正狼狈起身。 风雷仍伸出手臂,将风启洛牢牢禁锢怀中,另只手中黑金古剑正闪烁暗金光芒,一身剑意凛冽,肆无忌惮释放,压得周围那些聒噪少年们脸色惨白,跌倒在地。修为弱者,更是口吐鲜血,心脉受创。 风雷对那两名问剑宫长老分毫不留情面,冷声道:“堂堂金丹长老,恃强凌弱,罪责难逃。将其拿下,关押候审。” 大衍仙宗执法长老一言九鼎,立时便有候在一旁的弟子一拥而上,无视穆、蒋二人身份,用捆仙绳把这二人捆了个结实。 姜少宫主被几名下属围住救护,此时手腕已止了血,见状亦是怒道:“我等乃问剑宫之人,你竟敢……” 风雷却不愿听他啰嗦,命其余弟子将其送到迎客峰休养。 那一群少年耀武扬威而来,又灰溜溜而去了。 风雷此时方才将正一剑一掷,那黑金古剑在半空便腾地化了刺猬形态,稳稳落在承阳身旁。风雷道:“正一,将昆吾忆宁、风承阳二人送去思过堂中。” 正一道:“得令!” 承阳却怒道:“为何连我也罚?” 风雷道:“罚你无能,竟坐视忆宁涉险。” 风承阳脸色一红,竟再无半个字反驳,只垂头丧气,老实认罚。 风雷此时方才松开风启洛,上前在昆吾忆宁头上轻轻揉抚,“试炼场中严禁私斗,你可认罚?” 昆吾忆宁亦是敛目沉声道:“认罚。” 这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在正一护送下,乖乖去了思过堂。 风启洛默然旁观。不知何时开始,这风雷竟是威严日甚,连他也快要压制不住,这却是……极为不妙。 此时风雷却向他走来,神色不虞。风启洛不由怔住,“莫非……连我也要罚?” 风雷在他身前站定,反手轻轻抚过风启洛脸颊,低声道:“你默许那二人私斗,自然要罚。” 风启洛略略敛目,低声道:“那问剑宫打的什么主意,莫非你当真不知?若不是忆宁剑术卓绝,只怕那些人气焰更要嚣张。” 风雷道:“功过不可相抵,罚自然要罚,赏却也要赏。” 风启洛见左右无人,便将风雷腰身挽住,扬眉笑道:“风雷长老果真赏罚分明,却不知如何赏,如何罚?” 风雷道:“晚些便知。” 到晚间时候,试炼场人群散去,今日比试便到此为止。 那问剑宫宫主虽心疼爱子重创,怎奈有错在先,却只得强忍下去。 风启洛却不顾的这许多了。 此时厢房紧闭,又布下层层禁制,内中动静自是传不出去。饶是如此,风启洛却仍旧低头咬住自己手臂,强忍热潮汹涌,几欲将骨头也融化一般。 他正立在墙边,被风雷扣紧腰身,一次次横征暴敛一般贯穿冲撞。风雷手掌一按,便叫他腰身弯曲,下肢挺翘,仿若主动迎合一般紧贴在腿根处。 风启洛被撞到要害,惊喘一声,内襞骤然绞紧那热块凶器,又被风雷一掌抽在臀侧,撞肉之声清脆响亮。 他更是连膝头也颤抖起来,喘息得眼前水汽朦胧,耳根烧红,不由怒道:“……堂堂执法长老,假、假公济私……” 风雷便低下头,在他衣衫凌乱露出的后颈一舔,一咬,一吮。 风启洛顿觉酸热窜入骨缝,玉白背脊紧绷起来,泻出一声长长轻喘来。 粘稠水声又随风雷摆腰响起,猛烈顶撞每一记都引得怀里人痉挛一般颤抖啜泣。他将风启洛压在怀里,舌尖自后颈滑过耳根,又腾出一只手到衣袍之下,将那炙热硬物握住,轻轻把玩,又低声道:“……染了我一手。” 风雷究竟何时、自何处,染了这许多恶习…… 风启洛被他一句调侃激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把头埋进墙里。却无奈挣扎不能,只得恶狠狠咬住风雷手臂,怒道:“闭嘴……呜……” 却又被一通猛烈冲顶撞得嗓音破碎,不成语调,渐渐再顾不上羞赧生气,只任他火热征伐磨砺,情潮翻涌灭顶而来。 禁制破裂时,一声细碎低吟便隐隐传出屋中,仿若风启洛的呜咽。 “……我知错了……快点……放开……” 风雷将他手掌紧扣住,柔声道:“不放。”顶撞征伐,却又愈加猛烈几分,仿若无穷无尽,永无结束之日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这边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