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算命,不好惹[穿书] 作者:醉又何妨 文案:   有一天,白亦陵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是书中的苦逼炮灰。   身为晋国第一美人的他,表示拒绝成为炮灰!   【经检测,宿主颜值水平:美颜盛世。】   【恭喜宿主颜值达标,绑定“剧透系统”一枚。】   有了它,剧透技能满点,书中所有人的命运尽在掌握!   渣爹渣妈:“你不孝!”   白亦陵:“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反派王爷:“跟我造反,日后我为王你为相!”   白亦陵:“你一个反贼说这些,会不会想的有点多?”   皇上:“我有了一个心上人。”   白亦陵:“???你不是应该孤独终老吗?”   系统:所以我们的目标是——   升官打脸,虐渣挣钱。人人爱我,剧情滚蛋( ̄▽ ̄)/!   单元破案文,逆袭打脸文。   小狐狸帝王攻&暴力美人受,强强,主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亦陵 ┃ 配角:陆屿(攻) ┃ 其它:1v1,HE,主受。 作品简评:白亦陵从小就被无情的父母送给了别人,由侯府公子变成了皇家暗卫。有一天他的身体被外来的穿越者占领,白亦陵赶走了穿越者之后,接收了对方头脑中的信息,发现自己居然生活在一本书里,而且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本文作为一篇穿书文,别出心裁,写了书中原主赶走穿越者之后,利用了解到的剧情成功逆袭,成为人生赢家的故事,文笔流畅,行文幽默,内有可爱萌宠。攻受之间的互动温暖搞笑,新颖而不乏趣味性。 第1章 新生   “你收了我们那么多的钱,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莫不是个骗子吧!”   白亦陵的意识刚刚彻底控制了自己的身体,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叫骂。   他睁开眼睛,头顶树叶的罅隙之间有阳光落下来,有些刺目。   “大伙来评评理,这小子牛皮都快吹到天上去了,号称‘上问苍天,下卜黄泉’,跟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他算不出来的事。”   面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的百姓,一个大汉满脸愤怒,正冲着百姓们说道:   “我老婆已经瘫痪在床十年了,最近突然昏迷不醒,全身生出血斑,眼看就要不行了,我这才砸锅卖铁凑了十两银子给他,求这位神算大爷想办法救救人,可是他拿了钱,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指着白亦陵:“什么狗屁神算,我老婆要是因为你的拖延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你!”   听了这话,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   ——收钱的人不是自己,挨骂的时候他倒是一句都没被落下,这黑锅背的,真冤!   就在半年之前,他被一个名叫韩宪的神棍给穿越了。这小子神神道道,热爱算命,没事就在寺庙门口摆个摊子,给京都的百姓解决疑难杂症。   提前收费,一次十两,准不准都要钱,自称韩先生。   这半年来,白亦陵的意识一直被他压制着,好处是接收了穿越者所有关于现代人的记忆,长见识;坏处是身体被别人抢走了,他不爽。   终于,就在刚才对方算命算到一半的时候,他总算成功地用自我意识挤走了穿越者的意识,夺回身体……然后挨了这顿臭骂。   周围的百姓们听到大汉血泪的控诉,群情激愤,都催促着白亦陵给个说法,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叫嚷的最凶。   “韩先生,你说话啊!”   “怎么,算不出来了?没本事别收这个钱!”   白亦陵一顿,迅速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做高深状说道:“安静!”   他语音清朗,气度威严,这一开口,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白亦陵这才冲着那名大汉说道:“我问你,前几天你的妻子是不是刚刚换过被褥?”   大汉一愣,脸上的恼怒之色收了收:“是……是又怎么样?”   白亦陵道:“怎么样?出大问题了!她三天前新换的被褥是寿衣翻新的布料制成,毁人生气,现在立刻拿出来烧掉,一炷香的时辰之内病没痊愈,我倒找你一百两银子。”   人群中,刚才叫喊最凶的那个瘦子凉凉地说:“看看,又吹上了。”   大汉也吓了一跳,呐呐道:“真、真的?”   白亦陵道:“你要是还在这里耽搁,人没了可不关我的事。”   大汉恍然大悟,扭头就跑。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来,他就是家住在街后小巷子里的李大贵。眼见李大贵回家烧被子去了,当下就有好事的跟在他后面看热闹。   过了没多久,看热闹的几个人就回来了。   白亦陵还在最前面给其他付了钱的人解决问题,有人悄声问道:“怎么样?他老婆的病好了吗?”   “我的娘哎,本来快死的人,竟然真的好了!”   看热闹回来的人一拍大腿,满脸惊愕之色:“你说神奇不神奇,李大贵一把那被子扔进火里,他婆娘满头满脸的血点子就都褪下去了,被子烧完了,人也痊愈了,现在刚刚睁开眼睛,居然就一口气连喝了两碗稀粥!”   讨人厌的瘦子又道:“哟,说的这么神?这俩人是托儿吧?”   他话音没落,人群中就是一阵小小的骚乱,满脸激动的李大贵自己跑了回来,给白亦陵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韩先生,您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刚才的事是小人得罪了,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下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也意识到了,韩先生没有骗人,韩先生他,真的是个神算!   人们纷纷挤了上去,手里拿着钱袋,都想求上一卦,就连刚才满脸不屑的瘦子都听傻了。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奋力挤出人群,蛮横地把一个本来排到了白亦陵面前的人硬是推到了一边,上前道:“喂,算命的,我也要算一卦!”   被他推开的那个人不满道:“我先来的,你怎么回事?后面排去!”   瘦子一瞪眼睛:“老子乐意!”   他凶神恶煞的的样子把别人吓得退开几步,瘦子不再搭理别人,理直气壮地冲着白亦陵说道:“喂,算命的,我在这京都里面待腻歪了,想换个旺我的地方。你给算算,算好了,爷多给你三倍的价钱。”   “这位兄台好爽快啊。”   白亦陵没有生气,唇角微微一挑,反倒站起身来说:“那我可得离近点,看仔细些。”   他说着话,向瘦子走了过去。   瘦子警惕地退了两步,说道:“你要干什么?”   白亦陵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挑了挑眉:“我看你留在京都,就是风水最旺的地方,还是别走了。”   瘦子怔了怔,一时忘了害怕:“怎么看出来的?”   白亦陵诚恳地说:“这位壮士,你名叫张诚,是个衙役,心肠歹毒,行事无耻,打从娘胎生下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挨雷劈,难道不是福地保佑吗?”   张诚:“……”   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白亦陵继续说道:“直到一个月之前,你杀死生父,强暴亲妹,被邻居发现之后畏罪潜逃,今天居然跑到了我的面前,有幸跟我说上几句话,这种福气,世上更是没几个人能享受的到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张诚,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个杀人犯。   张诚目瞪口呆,面上变色,哑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张诚!”   “不是吗?”   白亦陵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唔,那么张诚的胸前长着一块圆形的胎记,你身上也应该不会有喽?”   张诚张口结舌,僵硬片刻,忽然转身就跑,白亦陵也不着急,施施然说道:“前排左起第五第六两位兄台,身为官差,该抓人了吧?”   张诚跑过的地方,人群一阵慌乱,两个被点名的官差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将张诚按倒在地。   其中一个人惊疑不定,抬头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虽然心里已经相信了韩公子的神奇之处,但作为官府的人,他们也不得不把话问清楚。   白亦陵哼了一声,抬手取下面具,随手往地上一扔,反问道:“你说我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脸来,面具之下竟是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   只见他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唇似海棠,不笑亦是含情,眼带星辰,顾盼朗然生辉,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阳光透过头顶青松的罅隙筛在他的身上,一瞬间,竟如同珠玉生光,透着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璀璨。   嘈杂的人群陡然一静,就连问话的侍卫都愣住了。   他看看对方的脸,再看看地上的面具,不太明白那个问题的含义。   他试探道:“你是……好看的人?”   【宿主颜值达标,系统达成启动条件!】   而就在此时,穿越者遗留下来的系统忽然响起了提示声:   【警报!系统检测到异常,重启中……】   【宿主身份改变,撤销原任务目标“令白亦陵身败名裂”,变更任务目标中……】   白亦陵:“……”   【重新绑定,积分清零,切入故障出现时间……绑定完成,重启成功!】   【警报!由于积分清零,无法进行兑换,宿主生命值仅剩二十四小时!】   白亦陵:“……等一下!喂!你什么玩意啊!”   擅自清零什么的,太不要脸了吧!   当纷乱的警报声暂时消失,白亦陵发现,上一任穿越者留下的系统居然绑定到了自己的身上,并且……出现了一些很严重的差错……   不理会他的呐喊,系统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继续着,介绍面板在脑海中弹出:   【恢复出厂值:   宿主:白亦陵,年龄19。   身份:泽安卫北巡检司指挥使。   生命配置:寒疾、24小时生存时长。   积分:0   可用礼包数:0   终极目标:升官发财,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系统提示:积分可以兑换生命值,请宿主尽快赚取。】   诸事不顺,刚刚夺回身体,又绑定了系统,白亦陵很想找个地方静静。   他草草打发了这些不认识自己的官差和百姓,独自顺着街道离开了。   这场被穿越的经历让白亦陵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他所生活的世界居然是一本叫做《锦绣山河》的小说,而且他的定位是个高级炮灰。   ——特别惨的那种。   身为侯府嫡长子,三岁就被爹妈送人了,经历了先当杀手再历尽艰辛升任指挥使的短暂逆袭之后,杀千刀的本书作者对他进行了再一次的大虐。   白亦陵为了报仇,在他人的蛊惑之下杀父弑母,将亲生弟弟做成人彘。最后,他一直跟随的书中主角临漳王陆启成功上位。   陆启当了皇上,封赏群臣就是没他的份,反倒因为忌惮白亦陵的本事,鸟尽弓藏,将他凌迟处死之后尸体喂了狗。   白亦陵通过穿越者的意识看到这段剧情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他觉得书里面写的那个蠢货不是自己。   经过他坚持不懈的套话,穿越者终于透露,其实白亦陵是一个特殊的角色,他产生了自我意识,已经脱离了剧情的控制,人物性格跟原作者一开始设计出来的有了很大的差别。   这样一来,他活的太好也太不作,后续的大虐剧情很有可能就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穿过来,替他作,将白亦陵的命运扳回一个炮灰应该拥有的原剧情。   穿越者完成了任务,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关于这个,白亦陵只能说是各自立场不同,对方能够成功算他厉害,现在失败也是活该。   目前他最关心的事情,是怎样才能获取积分,活下去。   【获得本书重要角色的好感度,或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达成终极目标,均有可能获得积分奖励。】   系统的提示音刚落,白亦陵的脚下就是一顿。   他觉得好像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雪地里露出一点红色的绒毛。   白亦陵蹲下身,将积雪拨开,发现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狐狸的身上沾了血迹,眼睛睁着,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自己……见过这个人。   对方的模样和初见之时没有半点分别……那次是在一个夜晚,他穿着一身黑衣,从夜色中走到自己的面前,身形单薄,气质清雅,眉目间一股书卷之气——   却带来了最大的危险。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次,他又想干什么?   还没等琢磨明白,小狐狸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了起来,身上的鲜血被擦干,伤口处又抹上了清凉的药膏。   拂过它身体的手很暖,体温透过皮毛,一直传达到心脏。   狐狸眼中的警惕散去,逐渐变成了惊讶,看向白亦陵。   白亦陵身上常年带着伤药,帮狐狸将药涂好之后,又撕下一块布条,绕过它包好。   “行了。”他日行一善,包好了伤把小狐狸重新放在地上,“能走吗?”   系统突然蹦出提示没头没脑的提示:【积分:+1。】   作者有话要说:cp是忠犬小狐狸×暴力大美人~ 第2章 退婚   白亦陵十分惊讶:“这也能挣积分?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   短暂的沉默之后,系统回答道:【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狐狸的好感度也是好感度。】   白亦陵脑内问道:“1点积分能换多少生存时长?”   【积分较低,不足以兑换生存时长。】   【系统提示:宿主目前生存时长仅剩23小时,请尽快挣取积分,满100分可兑换。】   已经走出去两步的狐狸被白亦陵一把抱了回来,宝贝似的搂进怀里。   “小狐狸。”白亦陵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亲切自然,“看你的伤还没好,要不然跟我回家吧?我养你,可以给你好吃的,给你地方住。”   对方背光而立,冬日苍白的阳光从他身后溢出来,又映进自己的眼底。   狐狸僵了片刻,没有反抗,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似乎是默许了。   于是白亦陵就将它带回了家。   他回去之后让下人准备热水,亲自给狐狸擦洗了一番,其间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滴答答的积分声,令人心情愉悦。   卧室外面传来轻轻地敲门声,一个人在外面喊了声“六爷”。   白亦陵道:“是苑奴啊,进来吧。”   有了丫鬟的打断,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手,有点心虚的发现由于洗的太开心,狐狸都快被自己洗秃了。   白亦陵将掉落的红毛往床底下踢了踢,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现在有了多少积分,一个小丫鬟已经走了进来。   她行了一礼,对白亦陵说道:“六爷,您前一天约了永定侯和王大人来府上商议退亲的事,眼下这两位已经在外面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催我来找您,您要见吗?”   随着她的话,一个任务框弹了出来:   【NPC“苑奴”发布任务:大显身手,阻止王尚书与永定侯府联姻。   奖励积分:200点。   可兑换生命时长:一年。】   (由于能量不足,现默认使用极简版页面。)   除了任务框,系统还贴心地附上了这段情节发生之前的原著描写:   【……那小厮笑道:“我家侯爷说了,即使大公子不跟着他老人家姓谢,您终究也是侯爷的骨肉,子遵父命,无可厚非。这桩亲事不适合大公子,侯爷说改为二公子比较妥当,明日亲自来取订亲信物,大公子准备好了就是。”   白亦陵犹豫片刻,他想,虽然永定侯将他送给了别人,多年不闻不问,但毕竟生恩大如天,不能不顾念亲情。   白亦陵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呐呐道:“好,我知道了。”   小厮满意一笑,趾高气扬地走了。】   白亦陵:“……”   这就是昨天穿越者韩宪刚刚干过的破事。   就像他的丫鬟苑奴和原著里讲述的那样,这次上门退亲两个人,一个算是他未来老丈人,另一个,则是他亲爹。   白亦陵的父亲是永定侯谢泰飞。白亦陵身为嫡长子,却由于一些特殊原因,在未满三岁时就被他送人,连姓氏都改了,此后十余年从未回府,这门亲事是他刚出生不久定下的娃娃亲。   他曾发誓这辈子跟谢家不相往来,但原著中设定却是“白亦陵虽被遗弃,内心仍然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家,最后屡屡遭到父母出卖”。   这样一来,他的态度就成为了韩宪需要修改的bug之一。   韩宪穿越以来,一直十分敬业,努力犯贱力争现眼,不但时常给永安侯府送上各种奇珍异宝,还会抽空亲自登门拜访,嘘寒问暖,孝顺的何止像亲生儿子,简直是个活脱脱的孙子。   经过他的坚持,白亦陵跟父亲十几年没有缓和的双边关系有了长足进步,这幅积极认爹的姿态也给了谢泰飞很大的信心,认为白亦陵会听从他的吩咐。   所以就在前一天,他派人上门通知,说是要将白亦陵的亲事转给他的亲生弟弟,也就是永定侯府的二公子谢玺。   女方是户部尚书王畅的独生女儿,王小姐及时王家送给白亦陵一支玉簪作为信物,今天谢侯爷跟王尚书一同上门,除了签订文书之外,还要取回这支白玉簪。   白亦陵在心里“呵呵”一声。   但话是韩宪答应的,跟他可没关系,这两个人敢上门,那就别怕丢人现眼了。   白亦陵笑了笑,说道:“你先去吧,不用回话,他们如果真有诚意,自然会等下去的。”   他的态度与昨日相比大相径庭,苑奴有点意外,看了白亦陵一眼,只见他眉眼弯弯,唇角微翘,显然心情非常愉快。   苑奴一个晃神,也觉得心情都敞亮起来:“这一个月来,都很少见六爷笑了。只要您高兴,做什么也使得。”   【系统通知:笑的帅,提升个人形象,奖励积分1点。】   “……太少了,2点行吗?我再给你笑个。”   系统:【……】   小丫鬟出去之后,白亦陵将狐狸擦干,放到椅子上的一个软垫子上面,顺了顺它的毛。这才不紧不慢地擦手、喝茶、换衣服。   小狐狸懒洋洋地趴在垫子上,看样子像是在乖乖睡觉,眼睛却睁开了一条缝,悄悄打量着白亦陵。   想起刚才丫鬟那句“六爷”,他心里琢磨,这个称呼,这处府第,原来是他——   晋国泽安卫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亦陵。   “晋国四美,莫如六卫;遐方殊滟,光黛明辉。”   晋都城里几乎人人都听过这句话,其中“四美”指的是晋国的四位美女,而这“六卫”指的却只有一个人,就是白亦陵,他表字遐光,正与诗合。   晋国素来有好美之风,简单地来说就是一个看脸的国家,每年秋季都要举办品美夜宴,宴会一连举办七天,由本国和他国请来的各位文人雅士品评出四位美人列榜公示,是为一桩极为重要的盛事。   然而就在三年之前,白亦陵刚刚正式上任,他负责护卫主持宴会的临漳王,因而也在品美夜宴当场。当时一群人吵嚷不休,都无法说服其余评委,从被选出来的四位美人中挑出冠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吴国素有“国手”之称的大画师常明吉眼光一扫,却正好看见了站在玉阶下面的白亦陵,顿时惊为天人。   “这位公子!”传言中他当时猛然从席位上站起来,甚至连面前的酒水都打翻了,大喝一句,“才是当之无愧的众美之首!”   最后,那场品美夜宴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白亦陵时任泽安卫第六卫队队长,因此也就有了“四美不如六卫”的佳话,一直流传至今。   不过他一开始身在晋国最大的特务机构任职,调任成为指挥使也只是近一年的事情,平时不靠脸吃饭,要见一面不容易,让很多人都心向往之,却没见过模样。   今天只看着这张脸,倒是当得起传闻中的夸奖,可是……   他堂堂一国亲王,得父皇亲口称赞“众子之中,唯阿屿最肖朕躬”,隆恩盛宠,连从塞外回朝都要百官列迎——   如今就是因为这个人,变成了一只狐狸!   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跟他没完。   他这样想着,代表诚实内心的系统却又给白亦陵增加了两点积分的好感度。   眼看对方磨蹭半天,总算要出去见他爹了,淮王陆屿抖了抖耳朵,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毛少了许多。   ……错觉吧。   就在白亦陵溜溜达达向着前厅走的时候,退亲二人组谢泰飞和王尚书已经在他府里等候多时了。   白府地段很好,修的也宽敞体面,凭他自己的俸禄买不起,还是皇上在去年御赐的——只可惜房子再好,也不能吃。   谢泰飞和王尚书坐在正堂喝风,既没有人出来伺候,也没有茶水点心,等了半天,主人还没出来,他们倒是已经先饿了。   王尚书记得这一阵他们父子好像关系还行,没想到白亦陵居然不管饭,他本来就没吃早饭,现在等了这么半天,头昏眼花,腹中空空,连梨花木的桌子看在眼里都仿佛脆饼那样可口。   王尚书实在忍不住了,说道:“谢侯爷,这白指挥使怎么还没有回来?不如再找人去催一催吧。”   谢泰飞的脸色也不好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见门帘一掀,白亦陵身穿锦袍,头戴玉冠,一身便服翩然而入,更加显得容貌出众。   王尚书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连自己之前都没有见过几面的准女婿,心里有些感慨。   这人虽然不是在侯府里养大的,但是他的外貌才干,无一不比另外几个弟弟出众得多,要不是总归继承不了爵位,自己女儿的身上又存在某些问题,这门亲事他肯定也不愿意换。   欣赏归欣赏,昨天明明说好了今日上门,却空等了这么久,王尚书心里有气,看着白亦陵进来也没有起身。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指挥使还真是贵人事忙,劳烦你腾出空来接见,倒是本官打搅了。”   比起他的阴阳怪气,谢泰飞就要直接的多了,开口就是训儿子的口气:“你明知道我们来了,为什么还磨磨蹭蹭的,耽误这么半天!”   白亦陵心里“呦呵”一声,这两个人还真是仗着他最近脑子坏了脾气好,上门退亲居然还理直气壮。   ——虽说从年龄资历品级论起,他比不上面前这两位,但是他可很凶的啊。   白亦陵听了他们的话,莞尔一笑,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问道:“二位是来干什么的?”   谢泰飞还有别的事情,等了他这么半天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眼看现在白亦陵还在绕圈子,更是直皱眉头。   他道:“行了,你也别装糊涂,昨天不是派小厮送过信了吗?你快点把定亲的簪子拿出来,这亲就算退了,我和王尚书还有其他要事,容不得你耽搁。”   白亦陵微微挑眉,含笑道:“凭什么?”   谢泰飞一愣:“你说什么?”   白亦陵清清楚楚地道:“我说,你凭什么命令我退亲?凭什么责怪我来迟?凭什么坐在我的府中,还态度傲慢,指手画脚——这回听见了吗?”   谢泰飞脑子里嗡嗡作响,气的差点晕倒,勃然大怒道:“我是你父亲!”   白亦陵轻飘飘地道:“喔,下官却不敢当呢。”   这白亦陵是不是突然疯了啊!   他昨天答应小厮退回簪子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眼看这两父子见面之后不到三句话就怼起来了,王尚书顿时傻眼,他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翘起的二郎腿偷偷放了下来。   白亦陵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咳咳。”   王尚书稍微挺直了脊背,屁股向凳子前面挪了挪,让自己的姿势显得客气一点,然后干咳两声,聊以壮胆。   他换了副诚恳说教的语气:“白指挥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何必计较以前那些小事?徒然显得你自己胸襟狭窄。”   白亦陵嗤笑一声,王尚书假装没听见,脖子缩回去半截,口气又软了一点:   “那个……咱们就事论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跟我家女儿也没见过几面,她自己不愿意嫁你,强求也不合适是不是……白指挥使你前途无量,是我们家没福气,高攀不上啊。”   白亦陵道:“王大人,你的废话太多了。”   王尚书:“……”   白亦陵说道:“你要就事论事,那事实就是定亲是你们,退亲也是你们,我让你们久等,是你们活该。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王尚书完全被他的气势压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好维持着这个仿佛有点惊恐的表情看向谢泰飞。   谢泰飞:“……”   他喘着气,觉得胸口堵得生疼。   这也不光是愤怒,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面对着白亦陵的时候,谢泰飞心中的确是有些微心虚和愧疚的。   ——毕竟这是他的长子,他却为了得到给妻子救命的药丸将这孩子送了出去,除了一条命之外,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   就在双方同时沉默下来的时候,白亦陵的脑海中忽然又蹦出来了一个系统提示框:   【任务关键:王小姐的秘密。   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剧透?】 第3章 案发   听到系统的声音,白亦陵脑内顺口问了一句:“怎么透?”   系统语音回答:“使用积分兑换,此秘密需要20积分。”   他现在总共也就20来分,那是快把一只毛发浓密的狐狸洗秃才换来的!   白亦陵:“……要命一条,积分没有。”   系统:好抠的宿主。   【剧透,是闯关必备的制胜法宝,有助于宿主……】   白亦陵:“闭嘴要积分吗?”   系统:【暂时关闭语音不需要积分,但关闭语音,易导致……】   白亦陵:“闭嘴。”   世界清净了。   其实用不着系统的提示,虽然书中没有详写,但白亦陵曾经专职负责刺探情报,调查秘密,这位王小姐所谓的隐情,他凑巧还真的知道。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正要开口,就看见谢泰飞勉强扯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冲他说道:“遐儿……”   遐光是白亦陵的字。   “请称呼白指挥使。”白亦陵道,“侯爷不要随便跟我拉关系。”   打不过他,不能动手。   谢泰飞深深吸气,再忍:“……白指挥使,换婚这种事麻烦又影响声誉,我们也不愿意。其实……是这样的,那两个孽障不争气,早就暗中有了私情,这事谁都没想到。”   白亦陵没想到他扯了这么一个借口,差点笑出来:“哦?”   谢泰飞诚恳地说:“是啊,你看,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王小姐嫁过来,吃亏的人可是你。但是我哪能这么做!”   他愈发温和:“你这孩子虽然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可能不向着你呢?把信物拿出来吧,成全了他们两个,也成全了你自己。我另外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谢泰飞连忙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已经不想和这个性格强势的儿子打交道了,好不容易白亦陵的语气有了松动,谢泰飞也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道:“也是的,毕竟王小姐孩子都有了,我也应该成人之美……”   谢泰飞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他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白亦陵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句话脱口就问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王尚书亦是张口结舌,愣在原地,后背瞬间就湿透了。   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谢泰飞自己心里最清楚,什么王小姐和永定侯世子有私情,那根本就是托辞,是用来忽悠白亦陵的。   联姻的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最近谢家和王家有事需要一起合作,互相借力罢了,所以——   没过门的儿媳妇怎么就会怀孕了?!   谢泰飞愣了片刻猛然扭头,咆哮道:“王畅!”   王尚书嘴唇颤抖,满头冷汗,卡了半天却只苍白地说了一句:“这、这是误会……”   但后面的话他却也说不出来了。   王小姐把孩子打掉是几天前刚发生的事情,身体状况没办法掩饰,他根本不能否认。   谢泰飞瞪着王畅,想起来这人前几天还殷勤备至百般奉承,跟他说要兄弟换亲,他更加疼爱次子,便也就答应了下来,原来真相竟然在这里。   ——王畅这个老不要脸的,肯定是一方面觊觎侯夫人的位置,另一方面觉得二儿子谢玺比白亦陵好糊弄,所以才会弄出这么一件事来。   欺人太甚!   谢泰飞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了王尚书半天,又问白亦陵:“孩子……是、是、是你的?”   白亦陵故意说道:“咦,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儿子跟他闺女有私情吗?抱孙子是好事,干什么这么生气。”   谢泰飞自己扯的淡,差点把他自己噎死。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再说了,我见她的次数大约还没有你多,与其往我身上栽赃,侯爷还不如说孩子是你的。如果真是那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我要提前恭喜您老树开花,府上喜添新丁啊!”   毕竟关系到女子名节,白亦陵虽然压根不想娶这个王小姐,倒也没打算把这事到处宣扬,现在纯属谢泰飞和王尚书先撩者贱,可就怪不得他了。   谢泰飞咬着牙根,也不知道骂白亦陵还是骂王尚书:“混账!”   他拿起茶盅,想灌口茶让自己冷静一下,拿起来才想起白亦陵根本就没招待他,杯子是空的。   谢泰飞放下杯子,闭目片刻,缓和了声气,对白亦陵说道:“算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满,不愿意让你弟弟跟王……小姐结亲,但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多虑了,你们俩家结不结亲本来就跟我没关系。”   看见谢泰飞一生气,白亦陵心情都好了,笑吟吟地说道:“别说你儿子娶王小姐,他就算娶猪娶狗娶王八,那都随你们的便。只要破事不在我府上说,我管你们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扔到王尚书脚边,里面装的正是当初的定物:“喏,还你。”   就在这时,系统有反应了:   “咻咻咻!”白亦陵眼前喷出了一大团好像烟花般的彩雾,任务框喜气洋洋地出现在了脑海中。   【恭喜宿主!改变王谢联姻成就get √╰(*°▽°*)╯】   【谢玺原命运:便宜当爹,满头是绿。   现命运:婚事被搅,清心寡欲。】   【奖励:初级礼包“你有没有爱上我”一个;积分200点,可延续生命时长一年,么么哒!(*  ̄3)(ε ̄ *)】   (由于能量充足,现默认使用炫彩版页面。)   白亦陵:“……”   他的事没办完,勉强在这浮夸的界面风格面前扛住了没崩,扬声道:“来人,送客!”   谢泰飞脸丢的干干净净,用力一甩袖子,叹道:“生子不肖,我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忤逆的东西了!”   说完之后,他生怕再次被怼,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王尚书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白亦陵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吁了一口气。   这里,已经跟书中剧情的发展不一样了,他抢回了自己的身体,就也一定能够抢回自己的人生。   两人很快就走的没了影,他也离开前厅,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半路上正好碰见端着一盘食物的苑奴。   白亦陵探头看了一眼,笑道:“今天要改在卧房吃饭吗?”   苑奴见他要上手抓,连忙一躲,嗔道:“您的饭自然还没摆上。六爷,这是喂您捡回来那只狐狸的。”   白亦陵这才想起来,自己房里还有只能挣积分的大宝贝,这狐狸可金贵,万万不能饿着!   他把苑奴的托盘拿过来:“我喂吧。”   他以前从来没有养过狐狸——在晋国,狐狸是一种神兽,代表着祥瑞与福泽。   当今皇上从未立后,传言中就是因为他早年曾经邂逅一名狐仙,情根深种,但不能长相厮守。最后狐仙为他生下一个皇子就飘然离去,让皇帝念念不忘了很多年,那位皇子就是前些日子刚刚从塞外回到京都的五皇子陆屿。   传说是真是假不太清楚,皇上的确特别疼爱这个儿子却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在原剧情里面,炮灰白亦陵还和陆屿有过一段很坑爹的对手戏。   陆屿既有皇上宠爱,自身也是智勇双全,他的存在无疑是主角陆启夺取皇位过程中的一块绊脚石,陆启为了除掉这个侄子,曾经在他回京的路上派人刺杀。   他一开始想派专业杀手出身的白亦陵执行这次任务,但在当时的剧情发展进度当中,白亦陵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跟随陆启造反,所以婉言拒绝。   但是他不愿意,陆启有其他的办法,他派了另一名属下扮成白亦陵的模样对陆屿行刺,那次行刺仅仅使陆屿受了重伤,没有彻底成功,却也让他误会了白亦陵才是真正的凶手。   陆启心里清楚,白亦陵虽然不愿意跟着他造反,心里却记着他的恩情,不会出卖自己。这样一来,他就只能背下这个刺杀五皇子的黑锅,站在陆屿的对立面,一心一意为自己效力。   陆屿和白亦陵误会了将近7年,直到白亦陵被处死之后才真相大白,但诡异的剧情就在这个时候再次跑偏了。   白亦陵还依稀记得原文里面有几句话,说的是:   【得知白亦陵的死讯之后,淮王吐血重病,后来又在无意中得知了当年刺杀的真凶,更是受到了很大打击,从此一病不起……】   作者的逻辑仿佛喂了狗,也不知道一直把白亦陵视为敌人的淮王为什么会因为他的死“受到了很大打击”,《锦绣山河》卡在了这个情节点上没有写下去,这个问题就成了一桩悬案。   不过淮王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回,白亦陵得想办法弄明白刺杀陆屿的到底是谁,又是怎样冒充他的,掌握证据之后就绝对不能再让陆屿再把自己当成那个刺客,白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这样计划着,再一抬头,他的卧房已经到了。   白亦陵收回发散的思维,进了自己的卧室,小狐狸还懒洋洋地趴着。   他将托盘上一个还带着血丝的大鸡腿送到淮王殿下的嘴边,笑道:“来,吃吧。”   陆屿:“……”   呕!   狐狸这么珍贵,几乎不会有人捕捉饲养,白亦陵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狐狸吃鸡,天经地义。   他有点不敢置信,这么大这么新鲜的鸡腿,怎么可能有狐狸不喜欢呢?   白亦陵逗狗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鸡腿:“你尝尝啊,真的很好吃!喏。”   陆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几乎想质问这个大胆无礼的刺客——好吃你怎么不吃?!   系统:【宿主注意,请不要做出让狐狸不悦的举动,这一行为或可导致您失去积分!】   白亦陵默默地将鸡腿放回到了托盘里。   萦绕在鼻端的血腥气没有了,陆屿松了口气,心里又好笑又郁闷。   好歹他当人的时候也算是体面讲究,怎么竟沦落到了让自己的仇人喂生鸡腿的地步。   要不是因为他的偷袭,自己怎么会因为身受重伤而维持不住人形,只能以狐狸的状态出现。   虽说……那伤也是这个人上药包扎的。   有意思,一个心狠手辣的刺客,会在街上为了只受伤狐狸的驻足。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此时的陆屿,潜意识里似乎已经隐隐感觉到,目前相处下来的白亦陵,好像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个刺客不大一样。   白亦陵将托盘里的东西都试了个遍,狐狸始终不肯吃,只是姿态矜持地喝了点茶杯中的水。   他也是无奈了,只好趁这小东西还给面子的没有生气扣积分时,放弃投喂的想法,自己去花厅用了午膳。   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府中的一名小厮忽然疾奔而至。   白亦陵放下筷子:“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六爷!”小厮满面惊慌,“王畅王尚书死了!他、他是刚才在踊路大街中间走着走着,身上突然就着了火,自己……烧死的!”   【NPC“尖叫小厮”发布任务:找出杀死王尚书的真凶。   奖励积分:500点。   可兑换生命时长: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洗发水,挽救秃毛老狐,你值得拥有#233333 第4章 阴鬼火当街杀人   踊路大街跟白府的距离不算太远。泽安卫中,白亦陵所属的北巡检司主管刑侦缉捕,处理各种离奇案件。   王尚书是朝廷命官,死法又离奇,白亦陵出府之后,上了马就向事发地赶去。   很严肃的一件事,但随着他纵马驰过长街,系统突然振奋,一下子变得风骚起来——   【骑术精湛,吸粉成功,积分+1!】   【袖子被风吹起,造型飘逸,积分+1!】   【被姑娘痴迷凝望,吸引芳心,积分 +1!】   白亦陵:“……”   虽说略有聒噪,不过听着积分不停上涨的滋味还是挺爽的,他暂时容忍了系统叨逼叨的行径。   白亦陵跟几个当值的手下在半路遇上了,一行人还没有到地方,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他身后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见状,大声喝道:“泽安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泽安卫”三个字一出,围成圈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散出一条路来,露出中间一具焦黑的尸体。   尸体的不远处,一个小厮正坐在地上哀嚎,谢泰飞面色苍白地站在另一头,被身边的随从扶着。   白亦陵刚好看见小厮冲谢泰飞嚷了什么话,还没听清,只见对方就从旁边的铁铺门口抓了把刚打好的镰刀,照着谢泰飞砍了过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刃光闪过,人群中爆发出无数尖叫,小厮附近的人连滚带爬地躲闪。   白亦陵一提缰绳,径直纵马向前飞驰,将近人群的时候,他飞身而下,扑向小厮。   这一驰一扑何其潇洒,系统激动,陡然提高了声音:   “帅气的登场!跳下马时要在半空转个圈落地才能体现逼格,好的,白亦陵!动作完成满分!”   白亦陵身形闪过,衣袂飘飞,在小厮手腕上一搭一扣,那把差点伤人的镰刀转眼间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跟着他顺势一送,镰刀的刀柄撞中了小厮的中穴,将他制住。   从夺刀到点人,前后也不过几息的光阴,街道两旁的人原本大声喝彩,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又是陡然一静,心醉神迷,唯独系统声嘶力竭:   “抢刀!抢刀!抢刀!白亦陵立功了,白亦陵立功了!在这一刻你不是一个人,你代表整个泽安卫,代表整个系统,出了风头!太过瘾了,个人形象飞速飙升,增加100积分——”   白亦陵差点一头扎进地上:“闭嘴!”   其余的人也纷纷下马。刚才喝令众人退下的青年名叫常彦博,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他看着地上焦黑扭曲的尸体,惊疑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周围也没地方着火,人怎么就烧成这样了?”   这场景太过可怕,旁边围观的人群当中,除了寥寥几个胆大的姑娘在观望以外,剩下的大多都是成年男子。   听见他询问,一个较为胆大的汉子主动说道:“没有什么地方起火。官爷,您是来得晚没看见,火苗是自己从这个王尚书老爷的身上,冒出来的!”   常彦博看看地上十成熟的王尚书,惊问道:“你说什么?”   汉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这事从头到尾小人都在场,可是看的真真儿的,王大人本来是坐着轿子打街上过去,他前面还有一顶轿子,上面的官爷小人不认识。后来那位爷好像是派人叫王大人,要跟他说什么。两人下轿,站在街边,然后没说两句话,大人身上‘呼’地一下子,就那么凭空着起来了!”   听他讲话的几个泽安卫也被对方讲的这一下子“呼”的牙根发酸,常彦博看看白亦陵,见他一扬下巴,于是又问道:“没救吗?”   “救了救了,哪能眼睁睁看着人烧死呢!”   那人咂了咂嘴,叹息道:“可是实在烧得太快了,当时王尚书叫的那个惨呐!声音瘆的我一身鸡皮疙瘩,眨眼间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大伙就只能见到一团火在地上滚。等拿了水桶把火浇熄的时候,这人都没气了。”   他一边说,周围的人一边点头应和,还有人插嘴补充:“喏,大人们看看那边的官爷,就是方才跟王大人说话的那个。”   说话间,仵作也已经背着箱子匆匆赶到,白亦陵让他验尸,自己顺着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跟谢泰飞四目相对。   他嘴唇略勾,浅笑拱手:“谢侯爷,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再见着了。”   谢泰飞想起自己走出白府时那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还让不让人活了?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算得上是霉运当头,这一天过了大半就没遇上一件好事。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王谢两人挨了白亦陵一通损,几乎是被赶出了白府的,各自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勉强端起一副相处和谐的架势一同离开。   否则“谢侯爷同王尚书同去白府,出门之后面色不虞,形同陌路”的消息传出去,引起他人猜测,伤的还是谢家和王家的面子。   谢泰飞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走了一会,逐渐冷静。如今事成定局不能改变,但如果因为一时意气把王家由同盟变成寇仇,对他也半点好处都没有。   正因如此,他才会把王畅从轿子上叫下来。本来打算利用这件事跟对方谈些条件,结果条件没有谈成,反而亲眼目睹了一场“火烧活人”。   谢泰飞早年征战沙场,见过不少世面,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活活烧成了炭,他虽然受惊不小,举止倒也算镇定。   直到这时被直接跟白亦陵碰了个正着,谢泰飞觉得自己挂在脑袋上的脸皮岌岌可危,心里堵得吐血,一脸僵硬地重新讲述了事情经过。   他的说法却是与周围的群众们说的没什么两样。   白亦陵想着案情,倒也没空跟谢泰飞较劲,听完之后刚要开口,身边走来一人,低声道:“指挥使。”   他一转身,来人是个瘦高的青年,名叫杨准,是他辖下一名普通军士,此刻杨准正押着王畅的那名意图伤人的小厮。   小厮本来被白亦陵点了穴道,刚刚为了向他问话,杨准把穴道给他解开了。   他对白亦陵禀报道:“大人,这小厮说王大人出了意外,他就算回去也活不成了,所以想着不如死的刚烈一点,情急之下才会出手伤人。”   白亦陵和杨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立刻就心照不宣了。   王畅的夫人刘氏出身将军府,非常彪悍,16岁就打死过在街上调戏她的登徒子,是个远近闻名的母老虎。现在王畅死了,跟着他的小厮估摸着也是害怕被王夫人一怒之下给杀了,所以想着搏一把。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谢泰飞动手呢?   这个时候还在街上,人多口杂,白亦陵压下心中疑问,说道:“回去再审。”   杨准点头答应了,可就在他要转身的一瞬间,那小厮突然挣开他的手,指着谢泰飞大声嚷道:“他之前跟我家大人有过争执,我家大人肯定是被他用妖法害死的!”   杨准喝道:“一派胡言!什么妖法不妖法的!”   小厮满脸惊恐,声音凄厉:“肯定有的!我亲眼看见的!王大人身上的火忽然一下从他胸口冒出来!就是那样凭空冒出来!”   他的眼睛瞪到了极致,简直像是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一样,额头上布满了虚汗:“他带着火满地打滚、惨叫……火烧的他身上的皮肉都翻起来,滋滋直响……那鬼、那鬼肯定就在这里!不是他,难道是吗?或者你?还是你——”   阳光明媚的午后,这癫狂的声音让不少人的背后都冒出一层冷汗,周围的人群瞬间散去不少,杨准几次没有挡住,白亦陵干脆一巴掌下去,把他给拍晕了。   “杨准,把他带回去。”   扬淮答应了一声,顿了顿,低低对白亦陵道:“您说,不会真的有鬼吧?”   白亦陵淡淡一笑:“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但出了人命,不管他是人是鬼,都得给我显形。”   杨准道:“那是自然。”   他转身离开,白亦陵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系统“叮咚”一声,冒出对话框:   【算命功能随机启动,“鼻梁三弯,其人必奸”,请宿主提防杨准。】   白亦陵“哼”了一声:“我看也是。他刚才是不是故意松开那个小厮,就为了让他说话?”   【如需详情透露,请使用50积分兑换。】   白亦陵被提醒了:“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总点数:837。】   白亦陵道:“有劳了,都给我换成生命时长。”   系统不敢置信,试图推销:【了解人物详情,能帮助宿主了解更多线索,加快破案进程……】   白亦陵:“咦,我怎么觉得你这种行为在韩宪那个时代叫什么……诱导消费呢?我积分花在哪里不是花呀?”   系统委屈巴巴:【只有宿主购买除寿命兑换之外的附加功能,系统才能收取提成。】   白亦陵:“原来如此。”   他继而一笑:“但是我不需要。”   系统:【QAQ】   系统那个坑爹的出厂值让白亦陵非常缺乏安全感,他认为现在多积攒一些生存时长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杨准……敢在他面前惹事,白亦陵还真的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毕竟在他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之后,这本书后续的原剧情也会相应改变,王大人的死在上一回本来是没有发生过的。   白亦陵走到尸体旁边,百无禁忌地上下打量,询问仵作:“看出什么来了?”   仵作本来正半蹲着验尸,白亦陵示意他不用起来,自己也一提前摆,在仵作的身边半蹲下来:“说吧。”   “是。”仵作回道:“大人请看,死者的两手紧缩,呈斗拳状,皮肤干脆开裂,虽然口、鼻、咽喉处只有较少的烟灰附着,但喉头处有水泡,可以断定确然是烧死无疑。”   白亦陵沉吟不语,正常来讲,被烧死的人在死亡过程中会大口呼吸,呼吸的时候就会将火焰中的烟灰、炭末吸入呼吸道内,观察死者的口鼻处是否能见到烟灰炭末,是鉴别一个人被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首要因素。   但王尚书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被烧死,可周围的环境很正常,着火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仵作的发现验证了这一点。   死法如此诡异,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周围百姓的说法没有出入,问完了话就被泽安卫的人驱散了。白亦陵想起刚才小厮那句“火从他的胸口一下子着起来”,心中一动,伸手顺着焦尸的胸口一溜摸下去,脸色有些诧异。   仵作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这具尸体焦黑开裂,皮肤脱落,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形,就算是他当了多年的仵作,在验尸时也是强忍着不适,但白亦陵却是不避其秽,动作细致,这也难怪自他上任以来,手下从来就没有出过冤案。   这时,白亦陵的下属闫洋从旁边过来,说道:“六哥,王尚书府来人了,一定要求抬回尸体。”   闫洋的性格很细致,他提了这么一句,还担心白亦陵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稍微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王尚书夫人刘氏的同胞兄弟,就是刘勃。他跟你的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倒是好像挺得临漳王喜欢的,六哥你小心他找茬。”   白亦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刘勃与他之间确实有着过节,但这些过节也全都是因为闫洋口中的另外一人——   先帝最小的儿子,临漳王陆启,也是这本书里的原主角,白亦陵曾经的……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我上一本文,羡宁办完事回来给师兄剥虾,很多宝贝叫嚷着羡宁没洗手。   其实洗了。   所以我冷静地思考一下,决定在这里告诉泥萌,六哥拍闫洋小哥哥那只手,不是他刚才摸死人的那只,是另一只。   机智如醉,哈哈哈! 第5章 老情人(不)   白亦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七岁,正在跟人抢饭吃。   那是白亦陵被父亲亲手送去成为死士的第四年,死士们的训练很严酷,他们每天的饭菜份额只有人数的一半,大家凭本事争夺,抢不过的人就要挨饿。   一群小孩扭成一团,白亦陵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总算抢到了一个包子,捧在手里立刻狂奔,却不小心绊了一跤趴在地上。   珍贵的包子骨碌碌滚出去,停在了一双鹿皮靴子的旁边。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安静静跪了一地,他的眼睛却只盯着那只包子,心里非常担心靴子的主人一时眼瞎,把包子给他踩成肉饼。   但对方的脚步停住了,然后弯下腰,将那只包子捡了起来,白亦陵顺着捡包子的手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临漳王陆启。   陆启微笑着将包子放到他的手里,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白亦陵拿着包子,听见他身边的小厮询问他:“王爷,您要是看重这小子,不如让小的去给他买几个干净的来?”   “多事。”少年陆启笑骂道,“这是人家打赢了的奖品,你买的算什么东西。”   因为这句话,白亦陵乐意跟着他。后来他由不能见光的死士转入泽安卫中,并步步升迁,这一切与陆启的帮助也不无关系。   可惜当年他太小,并没有因此看出陆启的性格。   这个人善于用语言收买人心,却不愿意给出确切的承诺。白亦陵在他眼中也不过如同一只饿了可以果腹的包子一样,都是一件意外的奖品,需要时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管陆启的初衷是什么,最起码他对白亦陵的帮助也是真实存在的,因此白亦陵搏命救过他,也为他办过很多事情。   在原著剧情中,陆启能够成功登基,靠的是篡改先帝遗诏,白亦陵一直对陆启忠心耿耿,并没有怀疑过他的作为,而是一直追随他,直到被他下令凌迟处死。   其实随着接触的深入,现实中的白亦陵已经隐隐感到了陆启的野心,也打定主意要疏远他了,可惜杀千刀的韩宪就穿了过来,打乱他的所有节奏。   “六哥!” 闫洋见白亦陵出神,轻轻叫了一声。   “嗯。”白亦陵笑了笑,闫洋被晃了下眼睛,又听对方道,“反正咱们也该去王府调查,他们要看尸体,就一起抬过去吧。对了,王大人的轿子先留在这里,我还要再看一下。”   王家的轿夫将轿子原封不动地抬过来,白亦陵一颔首,向后挥了挥手,示意部分人先抬着尸体过去王家交代。   他洗干净手,检查过轿子下来,一转身恰巧看见了街边小厮抢夺镰刀那间铁铺,于是走过去查看。   铁铺的位置在主街道和一个小巷子的交叉路口之间,白亦陵走到铁铺门口,只见铁炉子里面烈火熊熊地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   门内,一名铁匠正一下一下地对铁器进行锻打,旁边还有个少年为他呼呼拉着风箱,在这初冬季节,两人都打着赤膊,见到他之后连忙停手,面露惶恐之色。   白亦陵笑了笑,见他们腾不出手来,便帮着在火炉里加了些炭,让铁匠们自便,自己又退出来了。   白亦陵对于王畅的死因有了初步猜测,出了铁铺之后便打算穿过巷子,直接去王尚书府——他的下属们已经先行过去等他了。   白亦陵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他停步,低头,只见一只巴掌大的小红狐狸就站在脚边,正抬起一只爪踩在他的靴面上,另一只爪杵了杵他的脚踝。   白亦陵:“……”   他居然觉得自己从这个姿势当中看出了些许“给老子站住”的意味。   白亦陵忍不住弯下腰,仔细地打量对方,嘀咕道:“怎么最近这么多的狐狸在大街上跑,还都是红色的?是不是你们的窝被人端了?”   陆屿:“……”   他转了个身,侧面的伤口露了出来。   白亦陵:“……原来还是你。”   【积分: +1。】   他觉得这玩意简直是邪了门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又这么精准地找到自己的,还挺粘人。   虽然狐狸表现的似乎有点傲慢,但积分泄露了他见到白亦陵其实很高兴的事实。   白亦陵撕了块布,将他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带着陆屿一块去了王尚书府。   晋国风气,重视门阀出身,死后尊荣,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很多达官贵人家里牵扯到凶案之后,不愿声张,更是忌讳将亲人的尸体留在北巡检司。   再加上王夫人刘氏又不是个善茬,凶悍的很,要不是这回王畅在大庭广众之下死的轰轰烈烈,恐怕查案时想看到他的尸体都难。   当白亦陵带着狐狸赶到王尚书府的时候,府中的家丁仆役都已经被在他之前到达的差人聚集到了院子中间,正堂的大门敞开。   常彦博正在同王夫人说话,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哭的撕心裂肺,根本就没有搭理他。   王畅不敢纳妾,他和王夫人也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跟白亦陵有过婚约的王海云,此刻她并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白亦陵找了个浅筐将小狐狸放了进去,又吩咐手下的人一一问讯王家下人,自己进了正堂。   常彦博凑上来,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王夫人的方向,低声道:“只嚷着要看尸体,别的什么都不肯说。”   白亦陵点点头,上前冲王夫人拱了拱手:“泽安卫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为了调查王大人的死因而来,尸体随后就会送到,请夫人稍等。”   王夫人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轻蔑,并未还礼。   外人不知道,她可是早就听弟弟刘勃提起过,这个白亦陵明里风光无限,其实全靠临漳王提携,不过是被他养大的一条狗,根本就配不上女儿。也不知道现在婚约解除了没有……   这么一想,又不由记起在回来路上惨死的丈夫,王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白亦陵不跟这等妇人计较,随意说了句“夫人节哀”,四下看看,问道:“为何府上如此寒冷,不烧炭盆的么?”   常彦博刚才就觉得有点冷,只是没有多想,这时听白亦陵一说才发现。整个宽敞的前堂里面竟果真只摆了一个炭盆,王夫人和旁边伺候的丫鬟身上倒是都穿的挺厚。   这可就奇了怪了,难道堂堂一个尚书大人家里,连充足的火炭都用不起不成?那也不对啊,王夫人身上穿的貂裘暖靴可要比炭贵的多了。   王夫人对白亦陵爱答不理,反倒是她身后的那个小丫鬟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一个长得好看的人,不应该被冷落,   于是小丫鬟代替自己的主人回答道:“白大人,我家夫人身体异于常人,别处都无碍,只是自小便闻不得普通的炭火味,手上稍微沾一点炭末都要红肿,很久都消不掉。”   常彦博惊讶地插嘴:“那怎么办,冬天就这么冻着?”   王夫人一边哭一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白亦陵忍笑,推了常彦博一把——常彦博说话大大咧咧的,王夫人脾气又特别不好,估计刚才两人沟通的时候就不大愉快。   小丫鬟道:“大人说笑了,那自然不能。家里本来一直都在用着从波斯买来的碧火炭,只是近几天没有买到,所以其他房间可以烧普通炭,夫人这里不行。”   白亦陵点了点头,碧火炭无烟无尘,波斯独有,王家大概一直是从那边过来的商贩手中购买。   但是就在一个月之前,波斯与晋国中间的齐国内乱,以至商人们只能绕道,造成了中途耗时较长,货品供应不足。   他又问道:“王大人今日出门之前可有异状?见过什么人?”   丫鬟伺候王氏夫妇的起居,对这点十分了解,不假思索道:“没有。大人今日起的有些迟了,说是怕谢侯爷久等,未用早膳便出了府,没想到竟……”   她说到这里,看了王夫人一眼便不再多言。   常彦博本来也不想看着这个凶巴巴的老女人,被白亦陵一推,就悄悄溜了。   他走到了院子里,本来是想看看其他下人是否说了有用的信息,一出门却正好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地道:   “……王大人近两年的脾气越来越大,以前他是向来不会同夫人大声说话的,现在两人有时却还会发生口角……都是为着些小事。”   另一个声音道:“好,知道了。”   常彦博没出声,静静站在不远处等着那人把话说完,这才走出来,见到刚才跟下人问话的正是杨准。   他把杨准叫住,问道:“怎么,刚才那个丫头说王尚书与王夫人感情不好吗?”   杨准位阶较低,看到他行礼叫了一声“常领卫”,然后说道:“不是,她说王大人近年来的性情变化很大,比先前暴躁了,不光对夫人,对谁都很凶。”   常彦博“唔”了一声,正好这时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不会是不让烧炭,冻的吧。”   没想到杨准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府里冷,确实是阴气盛,易招鬼,王大人心烦气躁,说不定是……另有什么原因。”   常彦博刚才只是冷,听了他这话之后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一股凉气升了上来,明明脑袋上还悬着大太阳,这府第在他眼中看来却是鬼影憧憧,诡异万分。   他心里边害怕,哈哈笑了一声缓和气氛,笑声在院里回荡。   “哈哈……哈哈……”   路过的下人惊恐地看着他。   杨准:“……”   常彦博觉得很没面子,用手不轻不重地扇了杨准后脑勺一巴掌,半开玩笑似的骂道:   “咱他娘的可是办差的,怎么还在人家府上看起风水来了?你小子快闭嘴吧,咱们指挥使最不耐烦听这些——就算真是鬼犯下的案子,他也是要彻查到底的。”   杨准身体微微一僵,跟着常彦博笑了笑,不再说话。   房间里,白亦陵问了两个问题,又四下看看,这些话看似与王尚书的死亡毫不相干,但他的心中也确实有了一些端倪,又问道:“敢问王尚书今日所穿这件外袍……”   他说到这里,王夫人也止住了哭声,皱眉道:“白大人,你既然吃着皇粮就好好办差,我只关心杀我夫君的凶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这些问题东拉西扯的,跟案情根本就没有关系,还有完没完?”   对于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人,王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看上过,在她心里,白亦陵肯定惦记她闺女,为王家效劳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呼喝之间一点也不客气。   白亦陵眉梢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忽然又走进来两个男子,其中后面那人身量稍微矮上一些,一进门就道:“姐姐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说话的人相貌斯文秀气,正是不久之前闫洋刚刚跟白亦陵提过的王夫人亲弟刘勃,他一身素服,明显是已经知道了姐夫的死讯才赶过来的。   白亦陵的目光直接越过刘勃,落到了他前面那个身穿浅紫色常服的男人身上。   他眉目俊朗,长身玉立,气质清和温润,观之可亲中又不失威严,正是临漳王陆启。   陆屿悄悄从筐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眼中带着思索,观察自己这位意外现身的皇叔。   就在白亦陵看见陆启的一瞬间,时间凝滞,系统传来提醒声:   【警报,检测到人物陆启出现异常情绪波动。】   【宿主注意,如需开启上一任宿主的私设剧情,请用10积分兑换。】   白亦陵眉头微蹙。   他知道什么是“私设剧情”,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不受原著控制的人物,性格的变化导致了很多脱离剧情的bug,韩宪到来之后,为了修正这些bug,就也不得不加上一些个人发挥。   韩宪刚刚穿越成功时,由于身体被瞬间占用,不能习惯,自我意识受到严重压制,白亦陵在那段时间内的记忆是空白的,也不知道韩宪发挥了什么。   现在看来,这个私设剧情肯定是跟陆启有关系了,不能掉以轻心。   白亦陵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积分,兑换生存时长只能使用100以上的整数,他目前还有一些剩余,于是点头同意。   系统好不容易做成了一笔生意,顿时兴奋。   “咻咻咻!”白亦陵眼前喷出了一大团好像烟花般的彩雾,任务框喜气洋洋地出现在了脑海中。   系统荡漾道:   【恭喜宿主!私设剧情兑换成功!╰(*°▽°*)╯】   【私设剧情开启完成,“穿越者”韩宪曾对“原主角”陆启使用“你我只是玩玩”中级礼包。】   真是个不祥的名字。   白亦陵:“玩……玩?玩他,还是,玩我?”   答案毋庸置疑——从来都是主角玩别人的份,怎么可能有人去玩主角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遭虐担当原主角出场,不是cp,也没爱过。   其实这一章陆启已经输了,因为“情绪波动”的是他,“心如止水”的是六哥…… 第6章 剧情bug   系统解释:   【上任宿主最初穿越成功时,剧情中出现了重大bug——在那一阶段,炮灰白亦陵过于贪功冒进,主角陆启本应对他心生嫌隙,但由于炮灰作死不到位,以致于检测不到主角应有的厌恶情绪。】   某炮灰:“……”怪我咯?   系统继续解释:【上任宿主为了解决剧情bug,需要完成“令陆启讨厌白亦陵”成就。而被一个不喜欢的人纠缠,是厌恶对方的最充分理由。】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白亦陵也没什么不明白的。   陆启自私多疑,善于收买人心,但却不会付出真的感情,对于他来说,下属都是利用的工具,主从之间除了收服与效忠,不该有其他的东西。   所以韩宪故意装作喜欢陆启,陆启为了让他更好的效忠,也假意应付了他一阵子,利用过后又一脚踹开。   如果白亦陵没有恢复的话,陆启会继续对韩宪反感又利用,韩宪也会始终对陆启爱慕又效忠,一直到最后对方成就大业之后将他处死,剧情的bug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为了加强解释效果,系统还给白亦陵播放了一段韩宪更改成功之后的剧情:   【陆启的目光落下来,那张惊艳当世的面容展露在他面前,露出的却是绝望而又怯懦的神情,似乎没有以前那样漂亮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你可记得本王曾说过,不喜欢贪心的人?”   白亦陵低声道:“我并不贪求名利……”   “不,你可以贪求名利。”陆启打断他,轻飘飘地说道,“只有知道你要什么,本王才能放心地让你替我办事。但,想要在本王心里获得一席之地,却是你没有分寸了。”   白亦陵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几日之前,王爷明明也说心悦于我,如今……是提供的情报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什么别的差事没办好?您说,我都去做!”   陆启淡淡地说:“本王心悦于你的时候,你要心里只有本王。本王说不喜欢你了,你也不该纠缠——这话本王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赏赐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拿着,但不能主动要。”   他说罢转身要走,白亦陵却又在后面大声问道:“敢问王爷,是否因为刘公子才会厌弃属下?”   陆启甩开他道:“你错了,本王可以因为任何一个人厌弃你,也可以因为你而厌弃任何一个人,端看你的表现。”】   看完这段描述的白亦陵心情复杂,如果可以,他希望下次多花点积分,让系统不要顶着他的名字讲故事。   陆启的行为纯属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可惜了,那只不过是韩宪心目中的完美剧情。   对于白亦陵来说,从看到自己在书中的结局开始,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完全颠覆。他帮助陆启办事,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恩情也早就已经还完。   书中的一切并没有在现实中真正发生到他的头上,白亦陵不打算“复仇”,但也不希望重蹈覆辙。说到底,撇清关系才是最省心省力的。   临漳王竟然亲自来到,王尚书府上上下下都是一阵骚动,王夫人连忙站起来,带着府上众人行礼。   白亦陵的目光与对方一碰,又淡淡挪开,也跟着躬下身去。   他平静道:“见过王爷。”   陆启有些走神。   对方微微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颈后洁白如玉的皮肤,以及侧脸优美却又冰冷的轮廓,他与自己对视的眼底,毫无波澜。   现在这幅模样,要比之前那苍白可怜的样子顺眼许多,但,也疏离了很多。   陆启自己心里也明白,其实他对白亦陵的感情并非完全排斥,但是这种不自觉的着迷情绪更是他所反感的。   成大事者,怎可被私情左右?   比如眼下,他又忍不住琢磨起这个人来了。   陆启眼神一冷,抬手道:“都起来吧。”   等到大家寒暄一番落座之后,陆启又说道:“本王正跟子音下棋,忽然听说了王大人的噩耗,便来到府上探望。过怒过悲均是伤身,夫人还要节哀才好。”   “子音”是刘勃的字,陆启这样称呼他,显见对其人的重视。   王夫人心里有了底,欠身谢道:“多谢王爷关怀。可是夫君刚刚去世,妾身满腔悲愤,只想快些找到凶手,这位白大人却只是询问一些案情无关的问题耽搁时间……”   她说着话,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刘勃本来就跟白亦陵不合,闻言立刻抓住机会,半讥半讽道:“原来白指挥使都是这样办案的?”   白亦陵淡淡道:“是。事无巨细,出人意表,往往是我办案的方法,也经常收获意想不到的线索。”   刘勃:“……”   陆启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立刻隐去。   刘勃也差点被白亦陵的话给气笑了,一时有些口不择言:“白指挥使倒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查案,多耗费一刻便是多给凶手一分逃脱的机会,你问些不相干的问题不说,磨蹭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抬过来,怎么?是故意拖延时间,怕人看出什么吗?”   他这话几乎是等于直接指着白亦陵的鼻子,说他消极怠工,有意包庇了。   白亦陵微微一笑说道:“这么懂办案的事,你查?”   两人果然是不投脾气,这两句下来又说拧了,刘勃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在一边看戏的陆启开口道:“子音。”   刘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告罪坐下。   陆启这才转向白亦陵:“白指挥使,王大人刚刚过世,王夫人和刘公子想要快点找到真凶也是人之常情。你还是专注查案吧,闲话少说。”   他这话明显就是向着刘勃,白亦陵波澜不惊地道:“是,王爷。”   陆启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些不痛快。   白亦陵扬声道:“俊识!”   他叫的是常彦博的表字,常彦博从外面进来,给陆启行了礼,白亦陵问他:“王大人的尸身抬过来了吗?”   常彦博道:“是,只是……”   王夫人惦记亡夫,立刻焦急起来,身体前倾,冲他说道:“那为什么不赶紧抬进来!”   常彦博看着白亦陵:“这……”   白亦陵道:“都听王夫人的,抬过来吧。”   一直躲在筐里暗中观察的陆屿神色有些古怪。   他眼光毒辣,刚才仅是白亦陵和陆启之间的简单几句对话,就能让陆屿隐约感觉到双方似乎不大对劲。他本来正望着这一幕沉思,就听见了白亦陵让人将尸体抬进来的命令。   陆屿想起王畅好像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白亦陵这条命令会造成什么样的效应。   他瞟一眼毫无所知的王家亲眷,再移开目光,正好看见白亦陵半侧着头,抿去了唇边一抹微薄的笑容。   ——就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竟然让人联想到“可爱”这两个字。   陆屿的心里也被这丝笑感染了些许愉悦。   笑意未达眼底就被压下,他的大尾巴卷回来,抽了一下自己错乱的脑壳。   【积分:+2】   莫名其妙的白亦陵:“???”   很快,王大人的尸体就被盖在一块白布下面抬了进来,白亦陵站在旁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要看自便。   王夫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站起来,推开身边的差人,自己扑了上去,刘勃的双眼也紧盯着这具尸体,但不同于姐姐的伤心,他反倒显得有些兴奋。   刘勃肯定是认为白亦陵出于什么目的不想让大家看到尸体,被陆启责备之后迫不得已,才让人把尸体抬上来。他和姐夫的感情一向不算亲近,比起这个,更加乐于看到死对头为难。   他看着王夫人一把将盖在王畅身上的白布掀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她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刘勃的视线,刘勃连忙道:“姐,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王夫人走去,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王夫人尖叫一声,扔掉白布,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   刘勃一眼看到尸体,腿都软了,被她一撞,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还是傻的。   他们看到的,这还是人吗?!   面前的尸体焦黑蜷曲,面目狰狞,全身上下皮肉翻卷开裂,几乎已经不成人形。这还在其次,尤为可怖的是,他身上的很多部位还在向外渗着黄水,仅是在地上放置片刻,那黄水已经浸透了裹尸的白布,开始向四周流淌。   王夫人的后背抵在椅子腿上,退无可退,惊恐到了极点,反倒忘记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只是瞪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丈夫的尸体。   婢女壮着胆子过来扶她,王夫人刚要起身,忽然觉得手有点湿黏,低头移开,发现由于刚才扑的太快,手上竟然也沾到了一点黄水。   她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刘勃用袖子掩住口鼻,亦是几欲作呕,勉强控制着没有失态,瓮声瓮气地道:“我姐夫的尸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亦陵抬了下手,随着尸体一起进来的仵作解释道:“王爷、刘公子,各位有所不知,这被烧伤的尸体皮肤受损,极易发生水肿或渗液,王大人会变成这幅样子也是正常。方才指挥使吩咐小人将尸体稍作处理再抬进来,以免吓到各位,是小人手慢了没处理妥当,请王爷恕罪。”   在仵作说话的时候,常彦博和杨准站在稍远的地方,常彦博无意中一转头,却看见杨准额角上都是汗水,不由奇怪道:“咦,这种天气,你竟还觉得热吗?”   杨准摇了摇头。   另一边,刘勃听了仵作的话,脸上有些发红。   虽然这仵作还算会说话,声称是自己处理不当才会吓到在场的人,但刚才在这个厅里的人都明白,是他们连原因都不问,硬说是白亦陵是有所隐藏,对方这才会下令将尸体抬上来的——自作自受。   事实心照不宣,硬是辩解只会显得难看,刘勃悄悄看了看陆启,干咳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陆启温言道:“你也是关心则乱……”   “王爷!”   他话音未落,一个人突然冲出来,在距离陆启几步远的地方跪了下去,却是杨准。   杨准总算下定了决心,在众人的惊诧注视下,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小人泽安卫从事杨准,有事上报王爷。”   庭中陡然一静,常彦博忍不住上前半步——杨准是白亦陵的下属,究竟有什么事,他不向自己的上级汇报,而是突然弄出来这么一出?   陆启也有些意外:“讲。”   常彦博心中有点不安,悄悄看了白亦陵一眼,只见对方的表情倒是十分平和。   他刚刚稍微松口气,就听见杨准惊人一语:“小人怀疑,杀死王尚书的凶手就是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   ——忍了好半天,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狐狸:委屈.JPG   狐狸尾巴怎么了?狐狸尾巴那么好看!    第7章 脱罪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刚才一直口口声声讽刺白亦陵办案有所遮掩的刘勃都是神情愕然——他就随口那么一说,谁想得到,好像还成真了?   惊讶过后,刘勃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静等着陆启说话。   陆启可不是傻子,杨准的话疑点太多,很难让他相信。他皱眉道:“你且详细说来。”   杨准道:“小人会做如此猜测,是因为无意中听白指挥使提及,今天上午他曾与王大人、谢侯爷发生不快,结果王大人从白府上出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人不能不多心。”   陆启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毫无凭据,就敢随便指证上级吗?”   杨准道:“小人有证据。”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恭恭敬敬双手呈上:“小人负责审问王大人的小厮,据他所言,这个荷包是在王大人下轿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小厮捡起来之后,见王大人正在和谢侯爷说话,不敢打扰,就先收了起来,没想到接下来王大人便出事了。这荷包正是白指挥使的东西,他前一阵子曾经佩过,相信泽安卫的其他人也认得。”   白亦陵并不认识杨准手里的荷包——他向来不喜欢在身上挂这么多鸡零狗碎的东西,太妨碍行动。   但刚要开口否认,白亦陵便发现,在杨准这样说过之后,不但同在大厅里面的常彦博没有反驳,就连陆启都淡淡瞥了他一眼。   这说明他们两个应该也见过自己带这个荷包,得了,又是韩宪搞的鬼没跑。   陆启身边的亲随把荷包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块毫无花哨的白色绢布,在上面用血写了一个“情”字。   他的瞳孔又是微微一缩。   刘勃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向常彦博说道:“敢问常领卫,这个荷包真的是白指挥使的东西吗?”   他又添了几句:“都说我姐夫是撞了厉鬼才会变成这样,我本来就在奇怪,姐夫一生为官清廉,一身正气,又怎么可能沾惹邪祟之物呢?这东西古里古怪的,不会是用来诅咒的吧?”   常彦博的确在白亦陵身上见过,而且也不止他一个人见过,就算想帮着隐瞒也没有办法。   他向陆启说道:“王爷,虽然荷包的确跟白指挥使佩戴过的一个很像,但案发当时,臣也见到了那个小厮,却不曾听他说过什么。”   杨准道:“因为我认出那个荷包之后,叮嘱他不要提起了。”   常彦博怒目而视:“你——”   倒不是他执意包庇白亦陵,而是大家同在北巡检司,朝夕相处,情同兄弟,谁都清楚白亦陵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退一万步讲,他自己本来就是当做死士培养起来的,就算真的想杀一个人,又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方法?   杨准发现问题之后私自瞒下,此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凶手就是白亦陵,这一手玩的实在太阴。   白亦陵在旁边叹了口气。   他这叹气的声音实在有点大,不像是抒发忧愁,反倒刻意的有点像是在玩笑了。   陆启道:“白指挥使,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亦陵道:“王爷,王大人不是臣杀的。臣虽然不知道真凶是谁,却已经明白了王大人身上究竟为什么会突然着火。”   杨准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白亦陵瞥过来的一眼,他一怔,心头忽然有些发凉。   这案子如此诡异,又是刚刚发生,怎么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端倪呢?   可他毕竟是白亦陵……   他已经有些慌神了,却不能冲上去把白亦陵的嘴捂上,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话。   刘勃坐的离王大人的尸体很远,皱眉说道:“恕我直言,就算是知道了我姐夫身上为何突然着火,也未必就能证明这事与白指挥使无关。”   白亦陵目光向他身后一扫,眼见时机已到,便笑着说:“可以的。刘公子,你回一下头。”   刘勃疑惑道:“回头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眼角余光赫然瞥见一小簇不祥的火光骤然亮起!   婢女们惊叫起来。   火,又是火!   周围没有可燃物,火花只是稍稍一爆,很快便熄灭了,距离刘勃更是还有一段距离,但王畅刚刚被大火烧死,尸体还在眼前摆着,人人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刘勃吓得蹦了起来,退后了好几步。   白亦陵笑了一声:“刘公子不必惊慌,这火可不是冲着你去的。”   他走到刚才火焰燃烧的地方,看着地面上的痕迹说道:“刚才你和王爷还没过来的时候,我把王大人衣服上的一粒扣子放在了这个火盆旁边,没想到会吓着你,真是太抱歉了。”   王夫人不喜欢炭,这是屋子里最远角落处的唯一一个火盆,要不是刘勃因为想躲离王尚书的尸体远一点,也不会站到那里去。   刘勃惊魂未定,一肚子话想骂白亦陵,就是哆嗦着说不出来。白亦陵示意仵作将刚才扣子燃烧过后的残渣收集到了一个托盘里,又让常彦博从外面拿进来了另外一个托盘,一件披风,呈到陆启面前。   陆启目光一扫,已经看出端底:“刚才起火的东西,就是这披风上的扣子?”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的意思是,王大人的死因也在于身上的衣扣。”   白亦陵道:“是。”   他拿起王尚书的披风,向陆启展示,这披风的式样是上宽下窄,胸前缝着扣子,可以系上。   白亦陵道:“方才王尚书的小厮说过一句话,他说‘王大人身上的火是从他胸口处冒出来的’,所以臣特意检查了一下尸体的胸口处,发现那里原本应该缝有扣子的地方已经化成了灰烬,尸体胸口对应的地方,皮肉被烧伤的程度明显要重于他处。”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地看了那尸体一眼,又都以最快的速度移开了目光。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白亦陵这样一个秀美清逸的翩翩公子,究竟是如何仔仔细细检查这样一具恐怖的尸体的。   白亦陵根本不当一回事,对于他来说,一动不动的死人最起码要比会杀人的活人可爱的多。   他道:“王大人的这件披风,是我在检查他轿子的时候发现的,跟他身上所穿衣服的花纹、用料全部相同,应该是本来是同一身,臣推测可能中午阳光充足,并不算太冷,王大人就脱下来放在轿子里没穿。而他披风上这些完好无损的扣子中,便藏有玄机!”   白亦陵一边说一边拿起一颗扣子和旁边的一柄小银刀,他用刀将那枚扣子外层的布料划开,里面的粉末顿时洒了出来。   陆启知道这肯定不是白亦陵划开的第一颗扣子了:“这里面包的是什么?”   白亦陵道:“什么都有。可以认出的有铜粉、碳粉、鱼骨末,剩下的尚待仔细分辨,但还有一点让臣在意——王府上目前所见的主子和下人,身上衣服均使用铜扣,唯有王大人这件衣服的扣子是丝绸制成的,十分少见。”   铜末无法燃烧,火熄灭之后就沾在了王尚书的身上,炭末在生活中常见,同样容易分辨。   白亦陵从韩宪的记忆中得知,鱼骨中有一种叫做“磷”的物质,极易燃烧,在现代也发生过有渔民将贝壳放在口袋里而身体起火的事情。   只不过那是意外,现在遇到的情况却显然是人为。   他头脑聪明,被韩宪压制的那段时间里,做不了别的事情,就翻看他记忆中的现代知识,现在虽然不能具体向在场的人解释,不过刚刚扣子起火的事情也已经足可以证明这一点了。   白亦陵说道:“王大人和谢侯爷是站在一间铁铺外面说话的,旁边便是火烧正旺的炉子,那么……会不会也是由于炉火高温引燃了王大人身上的扣子,这几天天气干燥,他的衣料偏偏又是极容易燃烧的丝绸,才会让人连救的时间都没有呢?”   这一连串的推断环环相扣,惊奇莫测,偏偏又与证据、案情完全吻合,白亦陵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大厅中扫过,最起码所有的人在表面上都是一副很惊奇的样子。   陆启抓住重点:“也就是说,这桩案子的关键点在于衣服。”   白亦陵道:“是。”   他踱了两步,走到杨准身边,冷不防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杨准还跪着,身体一颤。   白亦陵微笑道:“诚如这位指证臣的杨从事所言,在王大人出事之前,臣曾经见过他,这衣服已经没有穿在他的身上,这一点谢侯应可证明。因此臣实属无辜,请王爷明鉴。”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王畅的死法也太古怪了一些,究竟是什么人恨极了他,竟然要让他死的这样惨?   陆启看着白亦陵暗自估量,却不禁被他带跑了注意力。   他突然觉得,白亦陵此时的笑容很漂亮,自信从容,这使得他原本就异常秀美的眉眼也因为这笑而显得愈发光华夺目,比起前一阵那副憔悴软弱的样子要讨人喜欢许多。   陆启不由道:“白指挥使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再一次冒了出来。   【恭喜宿主,“令人刮目相看”成就达成。系统礼包“你有没有爱上我”达成开启条件,即将投入使用。】   白亦陵:“???”   什么玩意?   “你有没有爱上我”——这个礼包的名字实在……独特,白亦陵想了一下,记起那好像是他达成“改变王谢联姻”成就之后,系统赠送的。   所以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不要随便打开啊!   白亦陵刚刚要和系统说话,另一边的陆启已经开口道:“白指挥使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本王仍剩下一个疑问——你的荷包会落在王大人手里,这件事你要如何解释?”   白亦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地上跪着的杨准一眼,与此同时,杨准也正好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杨准浑身一颤,目光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白亦陵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   杨准素来知道白亦陵容貌出众,但与之相对的,还是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与行事风格,他对于这个上级敬畏还来不及,更没有心情去欣赏一个强硬男人的脸蛋。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对方的眼神是如此蛊惑,他的声音是如此温柔,那俊美绝伦的外表,让杨准在迷恋的同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痛苦和悔恨。   ——他怎么可以诬陷这样一个完美、善良、纯洁美好的人儿呢!   “王爷!指挥使!小人有罪,小人知错!”    第8章 修罗场   杨准突如其来的哭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白亦陵默默往旁边跨了一步,生怕被礼包的光环不小心给普照了。   杨准伏地痛哭:“其实、其实这个荷包是今天指挥使在校场射箭时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被小人捡到了,并非从王大人身上掉出。小人……对王大人那小厮说,若是他愿意在王爷面前证实这一点,就可以保他不会被尚书夫人处死……”   陆启挥挥手,立刻示意手下去盘问小厮,又冷声道:“你此言当真?”   杨准一把鼻涕一把泪:“句句属实。白指挥使对小人多加照顾,恩重如山,小人却这样冤枉他,实在猪狗不如,良心难安,王爷明鉴!”   他说的真情实感,现场却出现了一瞬微妙的安静,大家忍不住同时暗想——那你刚才还要说那样的话,是不是有病?   唯一知道真相的白亦陵偷偷擦了擦冷汗。   可惜这不过是初级礼包,很快就失效了,杨准一头栽倒,竟然当场晕了过去。另一头,陆启派去询问那个小厮的人回来了,对方的回答证明了杨准说的都是真话。   说了半天,本来以为案子有所进展,结果成了一场闹剧,陆启意兴阑珊,起身淡淡道:“本王不过是凑巧碰上了这件事,做个见证。既然白指挥使实属无辜,那么这桩案子本王也就不多嘴了。白指挥使,你就好好办案吧。”   这件事还有许多线索需要一一调查,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却已经隐隐暗下来了,到了下衙的时候,大家又寒暄了几句,除了刘博以外,其余的人纷纷离开了王尚书府。   这次,王尚书府里也没有人再提想把王尚书的尸体留在家中的事情了,任由北巡检司抬了回去。   白亦陵跟他的属下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后续任务,不当值的泽安卫们纷纷散去,他把陆屿从筐里掏出来,顶在自己的肩膀上。   “遐光。”   一人一狐,正打算离开,白亦陵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了自己的表字。   这两个字语气淡淡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陆启。   白亦陵转身走到陆启面前,拱了拱手:“王爷。”   他身形挺立,翩翩如竹,傍晚的微风下,浅色的衣袖在抬手间翻飞拂动,翩然若舞。   陆启盯着他,想要从对方的眼中寻找到一丝前些日子的痴迷,但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凉。   陆启忽然有点想哄他一下,说道:“你今日怎么在本王面前拘束起来了?可是因为生气我方才向着刘勃说话,没有帮着你?”   白亦陵放下手,笑了笑说道:“王爷,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这一点,怎么会生气呢?您多虑了。”   陆启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立刻沉了:“你今天胆子倒是不小。白亦陵,本王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嘴。”   白亦陵道:“王爷不想听,臣就告退了。”   “……”陆启没好气地道,“说一半留一半的像什么样子,讲。”   白亦陵也没有脾气,让走就走,让说就说:“只是突然想开了而已。上次王爷说的话,我这一阵子反复思量,自觉先前行为乖张,实在惭愧。幸亏王爷大度,没有跟我计较。现在已经知错了。”   陆启见他说了软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记得教训,以后做好你的本分便是。”   白亦陵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可惜我做不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像一根丝,无端地将陆启的心提起一点,又重新放下来,撞在胸腔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因为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启曾经对白亦陵说过,他对自己的爱慕是一种不敬与冒犯,自己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可以原谅他,但如果白亦陵还想留在自己身边,就不能再有这种心思。   现在白亦陵跟他说,做不到。   陆启蓦然抬眼,夜色朦胧,华灯初上,近在咫尺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稀仿佛深情。   这一次,他的心里没有半分抵触与厌恶,刚刚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白亦陵却坚决地说道:“王爷放心,我不会在您跟前碍眼了,以后请王爷保重。”   陆启没有说话。   白亦陵心里却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想,这样就算是完事了吧,以后扯不上关系了吧?   好歹也草草翻了遍原著,陆启那点算盘,他现在也算想明白了,什么“可以留在身边,只要不动非分之想”,这话……不就是扯淡么?   如果他真的喜欢陆启,那又怎么可能说停就停?陆启无非是觉得对自己心存爱慕的属下忠心更有保障,舍不得放弃这颗棋,故意这么说罢了。   就像训狗一样,拿来骨头不给吃,搁在半空中吊着。   但他的话却给了白亦陵一个很好的借口,白亦陵如果直接跟陆启说不想给他办事了,要走,那么撕破脸的后果是陆启把他当成心腹大患,平白树敌,不划算。   现在正好,你不是说我要是喜欢你就别留在我身边吗?那行,我喜欢你,喜欢的忍不住,你让我走吧。   这样一来好聚好散,陆启不用担心白亦陵离开之后会反过来害他,他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能自己打脸。   两人一来一往,最后白亦陵把陆启噎住了。陆屿蹲在白亦陵的肩膀上,占据最有利吃瓜地势,他打量着对方冷沉的脸色,能够感觉到陆启呼之欲出的怒火。   陆启被噎的胸口疼,他不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当,反倒觉得白亦陵十分不明白道理,惆怅过后,更加恼怒。   半晌,他哂笑一声,说道:“本王看见那个荷包你还戴在身上,本想是想提点一番,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白指挥使很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的还可以,逼格算是维持住了没掉,但陆屿分明看见自己这个皇叔脑门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简直要对白亦陵刮目相看。   他蹲在对方的肩膀上,这时候很想看看白亦陵的神情,角度却有些不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王尚书府里无意中捕捉到了那个偷笑的缘故,陆屿老觉得白亦陵嘴上说的苦情一片,心里说不定正得意呢——这小子似乎不是什么老实人。   所以他……真能听从陆启的吩咐,冒那么大的风险来刺杀自己?   疑惑尚未来得及生成清晰的答案,一股杀机骤然传来!   原来是方才陆启说完那“自知之明”四字之后,冷冷一笑,竟忽然抽出佩剑,向着白亦陵肩头的狐狸便刺了过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陆屿没想到他在旁边看个热闹吃瓜还能碍着人家的眼,目光骤冷,却不见慌乱。   即使他现在身上有伤,遗传自母族那一边的法术还是可以动用一二的,陆启想杀他,也没那么简单。   与陆屿不同的是,白亦陵听到陆启最后两句话的语气不对,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可能的后果——他十岁那年曾经捡过一窝被风吹落树下的小鸟偷偷养起来,就被陆启令侍卫几脚踩死了。   他认为那是软弱的表现。   陆屿盯着那把长剑一寸寸接近自己,正想将它震断,剑尖却在距他面前还有几寸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白亦陵的手挡在他的面前,修长的手指平平夹住剑刃。   这一剑虽然被他挡下,但由于陆启真气太盛,还是震裂了白亦陵的虎口,一道鲜血顺着他白皙的手腕滑落,滴落到了地面上。   愕然的不光是陆启,还有陆屿。   他内心深处还在把白亦陵当成需要提防的对象,没想到他会为自己挡下这一剑,此刻,陆屿能够清晰地看见对方的血滴砸碎在地面上,四溅开来。   幸亏这个时候正赶上周围没有行人经过,否则看到这一幕,怕不是要以为又是一场当街杀人案,吓个半死。   陆启手中拿着剑,冷冷盯紧白亦陵的眼睛,远处恭敬等待他的护卫们听不见两人说话,看到这一幕,简直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吓得跪了一地。   白亦陵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抬起,夹住剑锋,两人对峙不动,长风浩浩,拂动广袖长发。   僵持片刻之后,白亦陵将手松开,向后退了几步,躬身道:“王爷恕罪。”   陆屿从他身上跑下来,站在白亦陵和陆启之间,小脑袋仰着,瞪视陆启。   一码归一码,不管白亦陵之前做过什么,这一剑却是为他挡的,如果陆启真的为此怪罪,陆屿不会袖手旁边。   可是陆启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他顿了顿,将手里的剑扔在一边,淡淡地说:“连一只狐狸都舍不得,你真是越来越心慈手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使离开本王,你也会变成一个废物!”   白亦陵道:“王爷错了。我将他捡回来,答应要喂养他,承诺既出,他对于我来说,就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这是一只能赚积分的狐狸!开玩笑,杀了他你赔我积分吗?   话说,刚才说的那句话,狐狸能听懂不?加分不?   心里应该会稍微感动一下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屿:感动的本王瓜都掉了。:)   陆启:本王居然跟一只狐狸吃醋了。:)   六哥:加分,都给老子加分! (?ー`)y━~~ 第9章 馄饨   陆屿听懂了,而且心情很复杂。   他杀过人,见过血,下属无数,出入皆有人随侍保护。   但那些人保护的是淮王,是五皇子,作为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动物,被人这样看重,对于他来说却是第一回 。   他是人族与狐族的混血,小的时候控制不好形态,有一阵子总是变来变去,为了安全起见,周围知道那小狐狸就是他的人也很少。对于两种不同身份的差别待遇,陆屿心中再清楚不过。   他觉得白亦陵有点傻,这么傻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但无论再怎样极力忽视,那一瞬间,陆屿还是觉得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划过去了。   白亦陵那番话真心真意,听在陆屿的耳朵中是这番解读,到了陆启那里又觉得他是一语双关,他顿了片刻,将剑一扔,居然就这么走了。   【恭喜宿主获得临漳王的好感度,积分:+5。】   白亦陵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询问系统:“他不是很生气的走了吗?为什么还增加好感度?”   系统高深莫测地回复了他一句话:【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理不睬,最动贱人心。】   白亦陵:“……”   他正琢磨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结果积分提示竟然还没完。   【勇救狐狸,感天动地,积分: +10。】   算了,管他什么想法,给的好感度还不如一只狐狸。   他曾经感谢过这个人,但旧事已矣,恩仇两清,惋惜或者怨恨都不会让双方生活的更好。   白亦陵随便将手上的血一擦,把地下的陆屿抱起来:“回家。”   他们走上内城的长街,夜色阑珊,路上行人匆匆来往,两边的食肆中冒出白色的热气,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端得一副繁华景象。   面对如此盛景,陆屿发现他……饿了。   自从被白亦陵捡回来,试图投喂生鸡腿、生猪肉等食物失败之后,白府里面从主子到下人,竟然真的除了水什么东西都不给他吃了!   本王只是不吃生肉,本王不是要绝食啊!   白亦陵路过一家馄饨摊时,忽然感到一只小爪子从肩膀一侧探了出来,小心地、矜持地、拍了下他的脑袋。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你……想吃馄饨。”   陆屿其实不知道那里面卖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香气非常诱人,听白亦陵这样问,他看了看满座大快朵颐的食客,犹豫着点了点头。   白亦陵笑道:“原来你吃熟的啊,早说嘛,走着。”   这家馄饨摊子他也常来,白亦陵带着陆屿熟门熟路地进去,要了两份馄饨,其中一份多加了一个碗钱,要喂狐狸。   店小二将狐狸的饭放到地面上,白亦陵道:“搁到桌子上吧,地上凉,容易冻坏了它。”   店小二笑道:“公子真是善心。”将碗搁下。   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跳到桌面上,凑到碗边闻了闻味道。   馄饨这种吃食在塞外是没有的,他来到京都之后也不曾尝过,刚刚闻着味道倒是挺香。   陆屿试着叼起来一个尝尝。   小馄饨肉质鲜美,皮薄馅大,还带着一汪汤水,咬开之后,那滋味迅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果然非常可口——尤其在饿了一整天之后。   他默默的看了白亦陵一眼,积分又来了个 +1。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一下。   虽然不能像人类一样,跟陆屿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但是每次积分有所增加,白亦陵就知道他这是高兴了。这种沟通的方式反倒来的更加坦诚。   这时,邻桌传来两个食客的议论声,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白亦陵听见:   “……芳草那丫头,仗着有官家的人当靠山,见了过去的恩客连个笑脸都不肯给,装的倒像个节烈妇人似的,这一回咱们再去,看她还傲不傲的起来。”   另一个人听了同伴这话,却像是心中还不怎么踏实,犹豫道:“毕竟也是跟过王尚书的人……”   第一个说话的人哂笑道:“那又如何?王尚书已经烧成渣啦,我亲眼在街上看到的。你不用怕,这次去了,管叫小贱人无话可说,好好伺候咱们一回。”   陆屿耳朵尖上的绒毛晃了晃,优雅地将一只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从热汤里叼出来,自顾自地吃掉,对这些粗人表现出了十足的不屑。   白亦陵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意味,他停住了筷子,忽然说道:“二位兄台……”   正说话的两个人同时扭头,当看清楚了白亦陵的样子时,都是一怔。   左侧那人刚刚夹起来的馄饨一下子落到了汤里,汁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没有反应。   白亦陵穿的衣服是素色的,坐在这个灯光昏暗的棚子里并不引人注意,然而此时一言一笑,整个角落却仿佛都立刻璀璨起来,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白亦陵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他眼见这两人都怔然无语,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一个人吃饭太过无聊,二位说的这般热闹,能不能也让小弟凑个趣?”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店家上了壶好酒,酒香扑鼻,说话的两人回过神来,立刻觉得馋了,当下表示乐意。   白亦陵挪了碗筷,坐到了他们一桌,双方互报了姓名,那两人分别叫蒋栓、钱富。   寒暄几句之后,白亦陵问道:“我方才依稀听两位提起了芳草姑娘,冒昧问一句,说的可是原来青楼中名气很大的那位……”   他这话说的狡猾,刚才两个人谈话时的口吻,一听就不是议论良家女子,又说芳草好像被王尚书给看上了……堂堂一位朝廷大员,阅美无数,能相中的女人怎么也不会太差,综上所述,最有可能的就是青楼某位头牌。   白亦陵什么都没说,对方却顿时觉得他很懂,对女人品头论足最容易加深男人之间的塑料友谊。   蒋栓眼睛一亮,凑近白亦陵,呵呵笑道:“呦,连你都认识她?”   陆屿从桌上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尾巴直直地往半空一竖,复又落了下来。   他重新趴回桌子上,舔了口汤,又忍不住向那边望望。   王畅的案子陆屿是全程围观过来的,他能猜到白亦陵是想套什么消息出来,但这两个男人形容猥琐,面相奸恶,看起来却不像好人。   白亦陵没注意陆屿那边,听见对方上钩了,笑着道:“小弟过去曾见过芳草姑娘几面,一直……咳咳,一直惦记着,却再也没听见过她的消息。这才想冒昧向二位打听一二。”   他十足一副纯情小伙子的口吻,钱富不疑有他,笑了笑刚要说话,却见到邻桌那只红色的小狐狸慢吞吞把桌上的碗叼起来,轻盈一跃,跳到了他们这桌,随即将饭碗隔在了他们和白亦陵的中间。   稳稳当当,汤水半点不溅。   他放下碗后,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继续大模大样地吃了起来,仿佛无事发生过。   钱富:“……这狐狸倒是有趣。”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么,他总觉得狐狸目露凶光,冲着自己呲了下牙。   白亦陵面不改色,抚摸狐狸脑袋:“小东西通人性,这是喜欢二位,也想来同桌吃饭呢。”   陆屿:“……”   蒋栓在旁边哈哈一笑,总算说起了正事。   原来这个芳草正是两年前在翠香楼红极一时的头牌姑娘,后来很快就销声匿迹,有人说她是被富商买回去当妾了,也有人说她早就已经病死。   这两人是芳草的老客人,总是不信老鸨的说辞,不依不饶纠缠了好几天,对方才终于松口,告诉他们,芳草已被户部尚书王畅赎身,两个人畏于官家权势,这才作罢。   白亦陵一手支在颏下,一手晃着筷子,沉吟道:“可我听说王大人畏妻如虎,连个妾侍都没有……”   蒋栓笑道:“装的呗,你自己也是男人,当真相信这世上会有人甘心守着自己的老婆娘过一辈子?反正现在人都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他的相好恐怕还不止这一个呢!只不过芳草确实受宠倒是真的。”   陆屿在旁边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只听白亦陵又道:“现在王大人不幸去世,也不知道芳草会不会复出。”   钱富奸笑:“一套平成巷中的大宅子,这两年又怎么也能积攒些许珠宝,一时半会不接客倒是过不下去,但这事,她自己还能做的了主么?”   白亦陵点头赞同,转头问陆屿:“吃饱了么?还要么?”   陆屿伸爪,把碗向前一推,表示结束,但他的眼睛依旧看着两个男人,眼神中有不喜,心里也在盘算着要如何提醒一下才是。   白亦陵道:“好。店家!”   小二以为他要结账,答应一声,匆匆跑过来。   白亦陵却低头一挥手:“报官!”   听到白亦陵的话,小二愣住,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   白亦陵手指点了点同桌其余二位,说道:“与我说话的这两人,八成是杀人越货的匪徒。去,跟你们掌柜的说一声,派个人报给顺天府罢。” 第10章 霸道总狐   这转折神来一笔,钱富和蒋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直到“顺天府”都说了出来,才明白白亦陵是什么意思,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钱富胆子较小,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蒋栓却目露凶光,骂一声“王八羔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拔出一把刀来,当头向着白亦陵砍去!   陆屿本来就在全心防范,见状来不及多想,身体一弓冲在前方,瞬间窜到了蒋栓的手臂上,狠狠在对方手腕上挠了一爪子。   他体型虽小,力气却大,蒋栓“嗷”了一嗓子,手中的刀顿时脱手,小狐狸大尾巴一甩,照着他的脸重重抽了过去。   白亦陵没来得及动手,倒是被他抢了先,很是刮目相看。   他眼见蒋栓的刀落下来,屈指在刀柄上一弹,那柄钢刀顿时改变方向,冲着钱富的位置疾飞出去,刀刃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铮”然一声,将他钉在了面前的门板上。   顷刻间两人搞定,四下无声。   钱富疼的满头大汗,几乎说不出话来,蒋栓被小狐狸挠了一脸血痕,好在这狐狸虽狠,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咬他,把爪子上的血迹在他衣服上嫌弃蹭蹭,踩着蒋栓的脑袋蹦回桌子上去了。   蒋栓:“……”   他见到白亦陵的身手,知道碰上了硬点子,不敢再逃跑,只能想别的主意。   蒋栓眼珠一转,抢在白亦陵前面控诉:“你这匪徒,当街行凶不说,竟然还还反咬一口,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口锅甩的及时,虽说白亦陵的外表看上去跟“匪徒”两字扯不上关系,但先动手的确实是他。   周围的人看看双方,满脸惊疑,分不清哪个才是好人。   小二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后蹭。   白亦陵哼笑一声,从腰上卸下一柄刀,连着鞘往桌子上一拍。   他身形单薄,又披着一件宽大披风,在黑暗的光线下,倒是有好多人之前没看见他的刀,此时往桌子上一望,顿时有人惊叫出来:“横晖刀?泽、泽安卫!”   大家的眼神立刻变了,再看看这年轻人的长相,心中都暗暗想起了一个人。   白亦陵屈指在刀鞘上敲了敲,说道:“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我就把你们身上的可疑之处说出来,也好请大家评评理。”   “疑点一。”白亦陵道,“你们两个,刚才说自己是翠香楼头牌姑娘芳草曾经的客人。那么我很奇怪,一个青楼头牌,就算是跟她喝杯茶聊个天都要耗费不少银两,更何况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凭你们的穿着打扮,只怕……花不起这个钱吧?”   被看穷了,钱富不服,但这不服还没来得及展露在他的脸上,白亦陵就已经踱到了面前。   他将钱富的腰带扯下来,扔到桌上,钱富眼看裤子要掉,连忙伸手扯住,动作一大,又不小心牵连到伤势,再次“嗷”一声惨叫。   白亦陵道:“疑点二就是这条腰带。你这腰带看着破烂不起眼,系的也随便,上面缀着的石头却是最是值钱不过的拙玉。”   “我看你挺爱喝酒的,可是你们自己却除了一碗馄饨什么都舍不得买,这样缺钱都不肯将腰带当掉,恐怕是抢了人家的东西又不识货吧?”   钱富垂死挣扎:“腰、腰带……是、是我捡的!”   白亦陵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话:“你们这种前后矛盾的表现,很可能是曾经暴富过,后来又变得生活窘迫。这么说来,生意赔了的富商有可能,败落的官家有可能,杀人越货的劫匪……哼,亦有可能。”   他微微一笑:“但前两种人,都有一定的眼界,谈吐举止不会如二位这般凶横,袖口更不会沾染喷溅状的陈旧血迹。因此,顺天府请走一趟。”   这种级别的案子还用不着泽安卫管,小二如梦方醒,连忙在掌柜的催促之下赶去报官。   白亦陵点了他们两人的穴道,又将馄饨的钱结了,带着狐狸要走。其他人心悦诚服,周围掌声欢送,背后不知是哪个女子还笑着将一枝鲜花扔到了他的身上。   “小郎君,接住了!”   晋国民风开放,这只是表达欣赏的一种方式,白亦陵一转身将花接到手里,也向她点头笑道:“小妹子,多谢啦!”   陆屿蹲在白亦陵肩膀上瞅着,觉得这一笑不错,很好看。他刚才的推论有理有据,说的也精彩。   他初见白亦陵的时候,认定对方就是刺客,因为在刺杀当时,陆屿手快扯下了对方的蒙面巾,亲眼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白亦陵的容貌让人印象深刻不说,能长成他这样的人也确实不好找。   但随着相处时间加长,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多。   一来他看白亦陵头脑清醒,又仿佛和陆启之间有什么心结,要说陆启派他来刺杀自己,他就真的单枪匹马亲自执行,陆屿觉得不符合常理;二来凭着白亦陵的身手和机警,应该也不至于能被人将面巾扯下来。   说来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变成了狐狸,又被白亦陵捡到,陆屿可能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了。   【众人面前勇擒凶犯,积分:+30】   【恭喜宿主,本日魅力值达到最高,获中级礼包“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1个。】   这大礼包的名字虽然奇奇怪怪,好歹有就比没有强。这一晚上,白亦陵喂了狐狸,得到了重要线索,还顺便逮了两个匪徒,自觉十分充实,一路回府。   大门掩着,白亦陵推了一下,吱呀呀打开一条缝,他带着陆屿进去时被守门的听见了动静,从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   他刚要说话,已经被白亦陵按在肩上,直接塞回了门房小屋里:“老李,你睡,我自己栓门就成。”   老李咂嘴道:“看来六爷今儿是没喝多。”说完之后,竟果然把门一关,睡了。   他们主仆这样相处,陆屿挺开眼的。   老李是个瘸腿的老头子,只带着个孙子过活,在街边被白亦陵捡回府里当了个门房。他岁数大了,睡的早,别的下人却还都等着主子回府。   白亦陵这御赐的宅子又大又气派,住的正经主子却只有他一个,伺候的下人也不多,显得空落落的。   他进了前院,里面有人迎了出来,嘘寒问暖。   一个提着灯笼的丫头笑嘻嘻地道:“今天您出去不久之后,大伙就发现小狐狸不见了,吓得急忙找了大半天,弄了半天,它是去找六爷了呀。真是平白担心了一场。”   这丫鬟长得杏眼桃腮,姿色出众,原本是个美人,可惜跟她的主子一比就显得不够看了。她一边说,一边想摸摸陆屿的脑袋,陆屿敏捷地蹿到白亦陵另外一边肩膀上,不让她摸。   白亦陵笑道:“清奴,这狐狸害臊,别乱动人家。”   清奴性子爽利,闻言笑道:“奴婢可没听过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跟了六爷之后还知道害臊。”   白亦陵揶揄道:“比如你?”   旁边另外几个丫鬟小厮都笑了,清奴也不生气,同样跟着笑了起来。   她一直跟着白亦陵进了房间,为他点灯斟茶,打水铺床,熏笼在白亦陵回府之前已经点了,整个屋子里暖乎乎的。   白亦陵在旁边看着她把被子铺了一层又一层,实在不能忍了,说道:“清奴,再铺就把你家爷压死了,小心这一府上上下下没人挣钱养活啊!”   清奴嗔道:“奴婢也想省点劲,是宋嬷嬷让的。您这毛病到了冷天不注意,要是再发作了怎么办?”   陆屿刚刚被白亦陵放在桌上,听了这话耳朵抖了抖,扭头看他,白亦陵却没深说,只道:“怎么会,这两年好多了。”   外面有几声呜呜的狗叫传来,清奴笑道:“大概是撇撇饿了,今天下午忙着找那只小狐狸,好像忘了喂它。”   撇撇是李老头养的一只小黑狗,胆小且馋,谁有吃的跟谁走,看家护院指不上它,顶多只能汪汪几声听个响。   清奴这么一说,白亦陵却萌生了一个念头——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或许是这只小废物做贡献的时候了!   陆屿正趴在白亦陵的手边,忽然见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也跟着扭头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庭院当中,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根鸡腿。   他的身边有只小黑狗正在绕着圈子欢快蹦跶着,见到白亦陵之后兴奋地蹿了过去,竟然用两只后腿站起来,冲他做了个揖。   白亦陵拍了下狗脑袋,家仆求仲向他行礼道:“六爷,打扰您了,我这就把撇撇领走。”   白亦陵道:“没事,它也是饿了,来,鸡腿给我,我喂喂它。”   陆屿眼睁睁地看着白亦陵接过鸡腿,亲手喂了那只黑色的土狗。   【积分:-5。】   白亦陵:“……等会系统,你说什么?”   不带这么歧视的!明明撇撇也是小动物,虽说它不是神兽,可是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啊!   他本来等着收获积分,按理说撇撇比小狐狸跟白亦陵的感情要更深,给的积分也应该更多才对。如果实验成功,以后还可以养更多的猫狗狐狸牛羊马……简直就是躺挣积分,发家致富!   可现在没给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倒扣?   白亦陵目光炯炯,盯着啃鸡腿正欢快的撇撇。   系统的提示及时阻止了他炖狗的想法:【狐狸愉悦度下降,减少积分。】   白亦陵一愣扭头,发现陆屿正蹲在窗台上幽幽看着自己,耳边是系统的机械音回答:   【根据系统监测,您的狐狸品种为:霸道总狐。】   【该类品种体型各异,毛色不一,但它们身上也有着共同特点——   霸道总狐,拥有超高的颜值、专一的感情、数量惊人的积分、神秘莫测的背景。这类狐,往往容易受到作者青睐,给予优秀的剧情,但占有欲强,自己的东西就算不要也不许别的动物碰。】   白亦陵听得发蒙,总算把握了住了最后一句话的重点,他试图说服系统:“但我这个鸡腿,不是上午喂它的那一只。”   系统:【“自己的东西”指的是宿主亲手喂饭待遇,不是鸡腿。】   白亦陵:“……”    第11章 优雅分手   白亦陵松手放开了鸡腿,撇撇头都没抬,自顾自趴在地上吃着,求仲递给他擦手的湿帕子。   白亦陵擦了擦手,道:“对了求仲,你明早去洵之那边一趟,让他想办法帮我查查,户部尚书王畅在外面养外室的事,重点放在平成巷。”   李洵之是当朝丞相的独子,目前掌管南巡检司,白亦陵出身的暗卫所也在他的控制下。王畅本来一身清名,现在事关名誉不好声张,如果让暗卫那边调查,人手上要方便一些。   当年两人还在仪仗队的时候分别是第七卫队和第六卫队的队长,关系一直很好。   求仲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跟着白亦陵一起进了卧房。   他示意清奴出去,关上门,冲着白亦陵说道:“六爷,今天您不在的时候,淮王府的人曾经来过,说是五皇子好像……丢了。”   陆屿狐躯一震,炸了下毛,抬眼看向求仲。   因为剧情经过了崩坏、韩宪修改、白亦陵自己回来之后继续崩坏等一系列过程,已经有些混乱了,白亦陵也不知道这五皇子不见的事情具体对应的是书中哪一段情节。   他有些意外:“听谁说的?”   求仲道:“是淮王府上的下人来过,说是他家主子几天没有回府,也不留个信。他们生怕是主子又跟陛下闹气,不敢上报,想问您借点人手,恰好您不在,就被小人辞了。”   皇子跟皇上闹脾气离家出走,这可真是天下奇闻,白亦陵笑了一声,道:“他倒是活的真自在。”   传言中淮王因为是狐仙生下的孩子,二十岁之前要同母亲一起生活,所以一直居住在塞外。这件事情不知道真假,反正皇上一直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孩子封赏不断,京都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千里迢迢送过去一份。   半年多之前淮王回到京都的时候,白亦陵没有在场,回来之后听人形容,说是当时淮王锦衣金冠,纵马入城,风神迥绝,举止有度,很给皇室长脸,更是让龙颜大悦。   他们这些外人也就是感叹感叹,但其他的皇子肯定不服——同样都是儿子,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皇四子易王陆协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他实在觉得泛酸,就在旁边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话,意思是皇上为了迎接他搞了很大的排场,五弟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就是不一般,别人都比不上云云。   这种小摩擦再常见不过,简直都不叫个事,但是放到陆屿身上就不一样了。   他听见之后,二话不说转向永平帝,直截了当地埋怨道:“父皇,都跟您说了我要自己悄悄进城,您却非得要惊动这么多人,这不是给儿子招恨么?四哥都不高兴了!”   周围的大臣和皇子们都惊呆了,最呆的就是没忍住说了句酸话的四皇子,要早知道对方是这么个愣货,打死他他也得把话给烂在肚子里。   寂静中,他重重跪了下去,永平帝却笑了。   据说当时,他拍着陆屿的肩膀,笑言道:“吾儿率真,甚得朕心。父子之间,何必过多拘束,有话就要如此直言。”   当时在场群臣和各位皇子的表情,可以说全都相当的一言难尽。   白亦陵嘴上说淮王“活的自在”,表情语气却都不是那么回事,皇室中人缺什么都不缺心眼,表面上呈现出来的,未必都是真相。   陆屿在旁边等着白亦陵继续往下说,他还挺想知道这人对“淮王”是个怎样的想法,欣不欣赏,讨不讨厌。但白亦陵只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就没话了,反倒让人的心在半空中悬着。   思绪纷扰之间,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候。   白亦陵给陆屿准备了一个铺了棉垫的小篮子,自己上床睡了,陆屿却并不喜欢这个简陋的东西。   他四下打量一番,蹦到白亦陵床上踩了踩,觉得舒适度可以满意,于是在他枕边蜷成一团,闭上眼睛。   他一边假寐,一边警惕,感到白亦陵的手伸过来,立刻绷紧肌肉,对方却是往他身上盖了块小被子,修长的手指划过颈间软毛,略微有些痒。   等他收回手继续睡了,陆屿将身体往被子里面蜷了蜷,毛茸茸胸膛里面的那颗狐狸心,砰砰跳了两下。   【积分:+10。】   白亦陵刚刚闭上眼睛,又听见了积分提示的声音响起,不由一笑。   陆屿在白亦陵家住了几天,伤好的很快,也休息的很舒服,美中不足的就是白亦陵白天不在府上,他有些无聊。   在白亦陵再次准备应卯的时候,陆屿追马要求指挥使带宠物一同上班,获得批准。   北巡检司,庄严肃穆,闲人勿入,今日一早,却是格外热闹。   白亦陵大老远一进门,就听见里面莺莺燕燕一片娇嗔笑语,直浪出了二里地去,吓得他停住脚步,倒退出门口重新看看,确定了自己没走错路,这才重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迎面下属卢宏用袖子遮着脸,大步疾走,慌不择路,状似泪奔。   白亦陵一把揪住他,问道:“干什么呢?”   卢宏把手放下来,一看是他,大声诉苦:“六哥,你快管管!那屋里,真是、真是见了鬼了!”   白亦陵道:“什么鬼,女鬼?”   卢宏哭丧着脸说:“六哥莫开玩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一大早,李指挥使派、派人送来了一帮青楼的姑娘,说是你要的!那帮女子,简、简直是目无法纪,胆大包天,非但无视我等威严,还吵嚷不休,用手捏我的脸!”   他的表情不像是被调戏了,反倒像是已经被人给睡了:“我不知道她们跟你是什么关系,都没敢还手……老天啊,这印子和身上的脂粉味要是被家父发现了,我怕是活不到娶妻的那天……六哥,这是工伤,到时候你要为我作证!”   白亦陵反手搂住他肩:“行行行,只要不说加俸禄,作证算得什么事。那些姑娘是洵之帮我找的证人——他倒是手快。”   卢宏哭丧着脸道:“你交代的事他当然在意”,就又重新被白亦陵拖了回去。   白亦陵到的算早,北巡检司空荡荡的,不少人都还没有过来。   在里间的几个年轻小伙子都是卢宏这样的老实人,再加上不知道白亦陵到底是要干什么,缚手缚脚的,还真管不住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难怪卢宏要落荒而逃。   除了女人之外,李洵之还送来了一包东西并一封书信,东西是几块搜查出来的布头废料,书信交代了调查情况,白亦陵简单翻看了一下,就进了里间。   他抬眼一扫,正有几个姑娘将两名泽安卫围在中间,娇嗔着说要离开,另有几人吵吵闹闹,扯着人询问被抓进来的理由,脂粉香气熏天,莺声燕语逼人。   卢宏死活不肯走了,白亦陵松开他,自己走到门口咳嗽一声,用刀柄“砰”地重重砸了下门。   这声巨响把房间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头朝他看过来,周围安静了一刻。   等到看清楚来的是谁之后,几名年轻小伙如蒙大赦,眼含热泪:“六哥!”   各位姑娘面颊飞红,心花怒放:“六爷!”   “嗯——”白亦陵拖着长音答应他们,走进门去,门边一个姑娘暗戳戳想摸一下他的衣袖,冷不防袖口处冒出一个狐狸头,差点咬到她,姑娘连忙又将手缩了回去。   白亦陵看看自己的手下:“都给我过来!卢宏,打盆水去。”   卢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答应一声去了。其他的人逃出女人的包围,纷纷跑到白亦陵身后。   这些青楼女子跟形形色色的人打的交道多了,她们胡闹归胡闹,其实很会看人下菜碟,都知道白亦陵的身份,不敢惹他,于是收敛许多。   白亦陵道:“哪个是青草?”   众女人面面相觑,没人答话,闫洋刚刚作为在场唯一能够勉强招架进攻并记下名册的人,此刻最有发言权。   他翻了翻手中的几页纸,低声道:“六哥,只有个芳草。”   人群中传来轻笑。   白亦陵面不改色:“那就凑和算是芳草吧,出来。”   过了片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扭着步子走了出来:“六爷。”   白亦陵道:“唔,是你,刚才也是你叫我叫的最大声,之前认识?”   芳草掩口笑道:“六爷自然不认识奴,但是您的画像我们却都是见过的,现在看到真人,可要比画像还俊美呢。”   闫洋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斥道:“放肆!”   芳草说这句话其实是有原因的——晋国每一届的品美大会,都会选出来形形色色的美人,这不光是个好听的头衔,更代表着当时的一种审美的倾向和喜好,往往引得人争相效仿。   尤其是青楼女子,本身就是靠着自身的美色谋生,更加需要对这一点格外关注,才能跟上潮流。   可是已经连着两届了,都是同一个男子拔得头筹,这让大家觉得很难办。但不管怎样,白亦陵的画像她们还是想办法弄到了手,平时没事看看,花痴或参详都是极好的。   这种事谁也管不了,大家心照不宣,有猛士敢当着白亦陵的面提起来还真是头一回。他慢悠悠地撩了芳草一眼,对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模样,手指却是紧紧攥着帕子,显得很是紧张。   白亦陵笑了笑,看见他似乎没有因为这个大胆玩笑生气的意思,刚刚老实一些的女人们又开始小声笑闹和私语起来。   “各位,静静,听我说。”   卢宏端着水回来了,白亦陵敲了敲他手里的水盆,微笑道:“本官要正式开始审案了,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多废话一句,这盆水就朝着谁的脸上泼。你们正好比一比,哪位是真正的‘洗妆不褪唇红’,选出来一个,那什么品美头筹本官拱手相让,可好呀姑娘们?”   天呀,他,竟如此歹毒!   脱妆之恐怖大于杀头,周围顿时就安静了。   白亦陵“哼”了一声,吩咐闫洋安排人审问这些女子同王尚书的关系,自己带着芳草换了个房间。   芳草进门就跪了下去。   白亦陵没理她也不惊讶,自顾自地坐下,陆屿从他的袖子里面钻出来,蹲到桌上,探头喝了点茶缸里的残茶。   白亦陵将李洵之给他送过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开头就是:“芳草,你可知罪?”   芳草大惊失色,颤声道:“大人!”   白亦陵微微翘起唇角:“慌什么?你刚才故意出言不逊,难道不是故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么?你这表现,分明就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盯着芳草问道:“芳草,王尚书死前所穿衣裳的布料,为什么会会与你房间里剩的布头碎片是一样的?他……是不是你杀的?”   芳草浑身一颤,连声喊冤:“大人明鉴,芳草本是青楼女子,是王大人为奴家赎身,我所有的吃穿用度全部仰仗于他,杀人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她哀哀切切地说:“王夫人一向凶悍,在大人们上门之前,王家的人就已经来过了,口口声声指责奴家害死了王大人,要绑我回去……奴家真的很怕自己会被他们折磨,实在不得已才想跟您诉说冤屈!请大人恕罪!”   她的话大大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你且把话说明白。”   芳草解释一番,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姑娘都不是王畅背地里偷着养的,她们都已经得到了王夫人刘氏的首肯。   几日前,在泽安卫的人离开王尚书府之后不久,刘氏就醒了过来。她听刘勃说了王畅衣服有问题的事情,勃然大怒,这才派人上门质问芳草。   要不是李洵之的人去的及时,芳草可能就被不知不觉弄到王尚书府去了。   白亦陵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报官,却私下找你?”   芳草的眼珠子转了转,撇着嘴说道:“大人您这就不知道了,王夫人最好面子,京都里哪个人不知道王大人怕她怕的就和见了鬼一样,如果他纳妾的事情传出去,王夫人的脸往哪里搁?她才不会主动说呢。”   白亦陵似笑非笑道:“哦,原来如此。”   这边芳草话音一落,那头刚来到卫所的常彦博就匆匆跑了进来,说道:“六哥,王夫人和王小姐来了!”   芳草正心虚着,听见这话吓得哆嗦了一下。   白亦陵顺口道:“轰出去,这地方也是她们能来的?”   常彦博就等着他这句话,兴奋地答应一声,就要出去,白亦陵却又道:“等一下。”   常彦博停步,只听对方说道:“还是让她们进来吧。”   他有些奇怪,不由扭头看了白亦陵一眼,却见到芳草也是一脸茫然,在白亦陵的示意下,藏到了屏风后面。   她刚刚藏好,王夫人刘氏就带着王海云进来了,王海云向昔日的未婚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剧情发生崩坏预警,提请宿主注意。】   当白亦陵向着王海云颔首还礼的时候,系统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提醒。   白亦陵:“什么意思?”   系统:【警报!检测到刘氏出现“否认退亲”倾向。为提升爽度值,拒绝狗血剧情,请宿主保持逼格,优雅分手。】   白亦陵感觉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第12章 绿帽   白亦陵从夺回自己的身体又拥有了系统开始,接收到的第一个非随机任务就是“大显身手,阻止永定侯府和王尚书府联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永定侯府这一方,包括他二弟谢玺……也包括他。   本来那个任务都完成了。但是退亲过后,王畅还没来得及回府就已经意外死亡。王尚书府败落已成定局,王夫人以前看不上白亦陵这个女婿,但现在白亦陵却成了最好的选择。   听这个意思,看来她是又想转过头来把王海云塞回给白亦陵。   不娶不是难事,优雅的拒绝需要艺术。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位王小姐的父亲刚刚惨死,很可怜。   这头白亦陵心里暗戳戳地盘算,那边王夫人倨傲如常,自顾自地拉着女儿落座。   她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白大人,我今日来问你要一个人。”   直截了当,如同吩咐下人。   白亦陵淡淡扬了下唇角,权当是笑了:“不行,夫人请回吧。”   他倒是更干脆。王夫人本来就因为丧夫而心情不佳,闻言更是烦躁,柳眉倒竖,拍了下桌子道:“白亦陵,你是怎么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的,咱们都心知肚明,在我面前你少来装模作样!别以为我夫君去世了你就这幅嘴脸,我们刘家可还在呢!”   白亦陵笑容和煦,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王夫人你是刘家千金,将门虎女,满京都都是有名的,不用刻意强调。不过也容我提醒一句,这里,是北巡检司的司卫所。”   他神情忽地转冷,将茶盅重重往桌面上一放:“不管我白亦陵如何上来,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此刻北巡检司属我管辖,你既然进了这个大门,便是我说一不二。别说你区区一个将军之女,就是刘将军亲来,王尚书复活,我也是这句话!”   王夫人恼怒道:“你——”   白亦陵挑眉回视,王夫人接触到他锐利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怯,后面的话忽然便不敢说了。   正下不来台的时候,她身边的王海云站起来,冲白亦陵福了福,柔声细气地道:“六哥,我父亲刚刚过世,母亲心情不好,得罪了你,请你不要见怪。我们这次来,是真的有求于你的。”   她生的极美,也是当初品美夜宴上的四位佳人之一,再加上性格贤淑,家世也好,是很多人家争相求娶的对象,这也是当初谢泰飞一心想让她嫁给自己次子的原因。   白亦陵曾经跟王海云见过一面,当时两人还是未婚夫妻,王海云便是称呼他“六哥”,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   听她话语得体,白亦陵顿了顿,道:“你们是要我为王大人的风流韵事保密么?”   王夫人见他开口,自己也便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案子归根到底是我们的家事,我夫君生前也算是一身清名,不管事实如何,人死如灯灭,我不希望有些事情传扬出去损害他的名誉,还请大人理解。”   她这次的措辞客气了些许,说完之后,示意王海云将一摞纸放在白亦陵的桌面上。打开之后,里面夹的都是银票。   王夫人满以为白亦陵看到巨额的银票之后,就算不妥协也要客气三分,不料对方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扔在了边上,淡淡道:“有话直说。”   王夫人道:“那我告诉你,其实芳草那个贱婢就是谋害我丈夫的凶手,希望白大人将贱婢交给我来处理,一雪心头之恨!”   陆屿:“……”很想告诉她,你说的贱婢也在。   隐在屏风之后的芳草浑身一颤,愤然抬头。   白亦陵抿去唇边的一抹笑意,挑眉道:“杀人大罪,夫人可不能随便说。”   刘氏道:“大人说过,我夫君好端端地走在街头,会浑身起火全是因为身上所穿的衣服有问题。他在死前三天正是睡在永平巷,衣服也是从芳草那里穿回来的,证据确凿,无可怀疑!不少下人都可以作证,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芳草急切抬头,想说话,但又不敢,恨的只拧帕子。   白亦陵仍是稳如泰山::“这样对她似乎并无好处。”   要是平常换个人这样磨磨唧唧的,王夫人早就急了,但几次交锋下来,她意识到白亦陵比自己还狠,毕竟是求到了人家头上,也只能强忍怒火解释道:   “说来惭愧,夫君他一直喜爱年轻貌美的姑娘,我不愿让人回府弄的乌烟瘴气,便同意他置了外宅养女人,芳草当初也是由我过目才选中的。”   她的语气不屑:“但现在她年岁逐渐大了,人老珠黄又不知进退,夫君也早有厌弃之心,肯定是这个原因,那个贱婢才会……”   最后“怨恨杀人”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响亮的骂声忽然响起:“你个不要脸的才人老珠黄!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一脸的褶子,还有脸说别人老?!”   这声爆骂来的突然,刘氏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海云都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里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见一条人影从那水墨屏风的后面敏捷闪出。   芳草揪住她的发髻用力一扯,顿时生生拽掉一缕青丝,破口大骂道:“你是癞皮狗托生的么?见人就咬!老娘本想留几分余地,你倒是先急惶惶地泼起脏水来了?”   刘氏尖叫起来。   白亦陵正端了杯子喝茶,一口水喝呛,差点喷了。   他想到自己这边刚刚把芳草抓来,王夫人母女就也来了,多半是冲着这件事,这才让芳草躲在屏风后面。   芳草之前说的那些话不尽不实,显然有所保留,白亦陵想着或许刘氏的出现能激发她的危机感,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谁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彪悍!   见母亲被人拽着,王海云吓了一跳,往前凑了凑,却也插不进手去,急道:“白六哥,你帮帮忙啊!”   白亦陵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他的声音被埋没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刘氏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芳草刚刚动手的时候,她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撕扯了几下之后才奋起反抗,反手抓挠着对方的脸,喝骂道:“贱婢!当初要不是本夫人抬举你,你还在窑子里面卖笑呢!忘恩负义的东西,害死了我夫君,竟还敢撒野?”   她挣脱芳草之后,又重重甩了对方一个耳光,芳草半边脸都肿了,反倒激起了气性,一边揪着对方不放一边大声道:“老娘就算是在青楼卖笑,也能卖的热闹又快活,哪个男人不是任由我挑拣着睡?你若是容不下我,当初便不要假做宽容大度地将我赎回来!哼,说到底还不是你自找的!”   刘氏怒喝:“一派胡言!”   芳草道:“你这妒妇,死乞白赖要跟郭家做生意,却差点把裤子都给赔出去,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啊!”   王夫人被揭短之后大怒,冲上去打人,阻止了芳草后面的话,整个屋子里一片混乱,外面的人都聚了过来,探头探脑。   白亦陵招了招手,常彦博领着人进门,将两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扯开了。   白亦陵道:“郭家,指的可是城北那家富商?”   王夫人大喊道:“这女人满口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芳草本来对她很是畏惧,所以一开始跟白亦陵交代情况的时候还有所顾忌。但是刚才她在屏风后面听着王夫人的意思,感到她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   到了这个份上,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她绝对担不起,左右也是个死,倒还不如奋力一搏的好。   “是。”   芳草向白亦陵回话:“这满京都的人,谁都道王大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成亲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却连纳妾的事都不敢提。但后来她却会允许王大人养了我们这些外室,正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了王大人手里,这才妥协让步!”   白亦陵眼波一动,说道:“因为和郭家做生意赔钱了?”   芳草眼见王夫人开口要骂,抢在她前头大声说了一句:“不错!”   她语速极快:“一次王大人醉酒后亲口对奴家说过,王夫人的嫁妆当中有几间珠宝铺子,这铺子一直跟富商郭家有生意往来,在他们成亲之前,都是由刘家兄长打理的。成亲后,王大人生怕女人不会经营,本来想帮她,王夫人却不许,结果赔的血本无归。”   如此一来,账面上的亏空还得王畅补齐,王夫人就此直不起来腰杆,又担心娘家埋怨,也不敢求助,只要将铺子给了王畅经营,也同意他置了外宅。   芳草将这些话说完之后,王氏没有开口,反倒是王海云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这些都是我家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她不言不语的还没什么,这样一开口反倒惹祸上身,芳草向着王海云一看,立刻冷笑道:“呦,王大小姐不高兴了。我又没说你姘头郭大公子的不是,你发什么脾气啊?”   王海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白亦陵一眼。   王夫人厉声道:“你闭嘴!”   在场的人人都知道王海云是白亦陵的未婚妻,他们已经退婚了的事却只有少数几个人了解内情,芳草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猛地捂住了嘴,冲着白亦陵跪了下去。   “算了。”尴尬的沉默中,王海云缓缓开口,“白六哥,是我对不起你,我跟郭家的大公子郭伟河有私情,还曾经为他怀过一个孩子。咱们的婚约解除吧。”   这绿帽子扣的太响,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系统的提示也就变得分外清晰。   【恭喜宿主成功解除警报,完成“优雅退婚”指标!ヽ(°▽°)ノ】   白亦陵:“……”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这种时候,身边投来周围众人混杂着同情、惋惜、打抱不平等情绪的各色目光,脑海中是系统为了庆祝指标顺利达成撒下的烟花,内外的反差造成了一种诡异的喜感。   白亦陵嘴角抽了抽,突然感到一股笑意直从心底涌了上来。   为了不让别人当成神经病,他用手在脸上重重地抹了一把,将危险上扬的唇角拉平。   这个动作看在外人眼中,却像是压抑着难堪与怒火一般——毕竟正常人都想不到这人其实是想笑。   陆屿的心中,生出一股毫无征兆的怒意。   他对王海云乃至王家都感到了极度的不满。   这女人实在不识好歹,找到了这样一个好夫婿,恐怕是京都多少女子排着队也求不来的福气,她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何时在外面偷汉子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她考虑过白亦陵的感受吗?   还有那个王夫人刘氏,从头到尾对待白亦陵的态度一直很轻蔑,她大概压根就没看得起过这个女婿吧?可是她又凭什么看不起人家?!   你们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啊!   陆屿的心微微一痛。   作者有话要说:  北巡检司的人都是00脑残粉 指挥使控。   咱们的霸道总狐是靠脑补谈恋爱滴~   第13章 养生热敷包   王夫人还不知道其实这件事白亦陵早已听说过了,见王海云就这样把话撂了出来,又气又急,却也来不及打断。   她神情焦虑,正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把话圆上,就听见白亦陵淡淡地说:“嗯,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王海云和王夫人都吃了一惊,只听对方道:“在王大人过世之前,我已经将信物还了回去,咱们之间婚约早就不算数了。王小姐你跟郭公子的事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今天过问的种种,只是查案需要。”   他的语气不重,王夫人却觉得仿佛挨了个耳光一样,讪讪说道:“芳草的这些话,也根本就不能证明她没有杀人……”   白亦陵道:“但她确实没杀。”   此言一出,芳草和王夫人同时抬头,两人面上的神情一喜一怒,对比分明,诧异之情却是一分无两。   王夫人道:“怎么可能,那衣服——”   她的目光在地上梭巡,刚才白亦陵向芳草问话的时候,就把之前王畅剩的那件斗篷和零碎布料扔在了芳草面前,此时王夫人一低头就捡了起来,说道:“衣服上的布料和她家搜出来的布头分明是一样的!”   白亦陵道:“布料一样,但针脚不对。”   看个衣服还要注意针脚,王夫人确实没有想到。剪剩下的布头上有的绣着花样,她连忙对比了一下,发现果然是一个针脚绵密,反勾而成,一个针脚稀疏,式样疏朗。   这就说明芳草确实用相同的布料做过衣服,但是衣服被他人掉包。掉包的人是谁虽尚待调查,最起码芳草的嫌疑已经不存在了。   【机智断案,慧眼识人,改变芳草原命运,获:养生热敷包一个。】   【积分:+50】   白亦陵听见加分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陆屿一眼,不知道他这个积分是怎么给出来的,结果正好见到蹲坐在桌上的小狐狸正在专注里看着自己。   白亦陵觉得自己可能乐糊涂了,因为他居然仿佛在狐狸的黑色眼睛中,看出了某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他移开目光,王家两母女气势汹汹而来,此时连招呼都没打一个,灰溜溜地走了。   白亦陵看了在地上跪着的芳草一眼,说道:“现在证明了你是清白的,你也可以走了。”   芳草给白亦陵磕了一个头,低声道:“谢大人为奴家洗刷冤屈,奴家方才言语不当,给大人您谢罪了。”   白亦陵心道我还要谢谢你,要不然恐怕也带不出刚才王海云那一番话来。   想到这里,芳草却又安慰他道:“不过反正那郭伟河死都死了,他根本及不上大人万一,您也不必跟那种人置气。”   白亦陵一怔:“你说郭伟河死了?怎么死的?”   芳草想了想:“好像是……失足落水。”   白亦陵皱眉道:“这么巧?”   芳草连忙道:“奴家不敢欺骗大人。就在王大人出事之前的几天,他还提起这事,说是什么郭大公子出事之后,郭家只能重新由郭老爷主持……啊,就是他被烧死的当天,本来还约见了郭老爷谈生意呢!”   芳草离开之后,白亦陵立刻吩咐闫洋:“阔达,你带着人去王家外面盯着点,轮流休息,不要大意了。”   闫洋道:“六哥怀疑王家那对母女?”   白亦陵道:“只是觉得有嫌疑罢了,但证据尚且不足,随时盯着。阿宏,去查一查郭明伟这个人和郭家。对了,还有杨准,继续审。”   众人纷纷答应下来。   白亦陵这一天过得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功夫去想其他的事情,直到晚上回了府闲下来,他才记起白天系统好像发放了一个什么“热敷包”。   白亦陵:“系统,能否解答一下,养生热敷包是干什么用的?”   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   【养生热敷包,专门缓解由于先天不足或后天中毒所引起的寒疾,有舒筋活血,强身健体的奇效。   治疗过程中,如出现身体疼痛,感觉丧失等症状,均为正常现象,请问宿主是否需要现在开始治疗?】   白亦陵的寒疾是从小留下的病根,很多年了都没治好,系统重装系统的时候,生命时长都差点清零了,病倒是原封不动给保存了下来。   他几年前严重的时候,就连冬天出门都要捧着手炉,非常的不爷们,现在随着内力的精进已经改善了很多。但如果真的有办法医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白亦陵的性格一向都挺硬气,听系统说的轻描淡写,也没把“身体疼痛、感觉丧失”这八个字当成一回事,说道:“那开始吧,有劳。”   他这回却真是想的有些简单了。   话音刚落,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就猛然袭上每一处经脉,白亦陵眼前陡然一黑,五脏六腑都好像翻了个个,耳畔一阵轰鸣过后,竟是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果然是身体疼痛,感觉丧失,系统倒是真没一个字不准的。   这一瞬间他连冷汗都下来了,咬着牙没出声,把这阵疼硬扛了下来,手指却是一紧,按得手下桌面咯吱一声响。   眼下已经快到了就寝时间,陆屿本来正在床上懒洋洋趴着,听到动静向那边看了一眼,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不是不能变成人,而是化成狐狸的模样对伤势更有好处,也容易修炼。   但现在看见白亦陵突然成了这样,他几乎来不及细想什么,小狐狸从桌上一跃而下,转身之际,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穿暗红色锦衣的青年,正是陆屿的本来模样。   他冲上去,一把将白亦陵揽入怀中。   忘记了强行化成人形带来的不适,也忘记了需要隐藏的身份,陆屿急急搭上他的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话说出来之后,连他自己都是一怔,但接下来就被白亦陵的情况吸引了注意力。   脉象紊乱,隐约感到寒气与热气相互冲撞,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什么都没有回答。   陆屿眉头深皱,这时,咽喉处却忽然一凉,低头看时,白亦陵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柄巴掌长的匕首,明晃晃地架上他的脖颈。   他心里也跟着一凉,第一个反应是——他又要杀我。   但这个念头一闪,陆屿就随之意识到了自己的多心,白亦陵的手稳稳架着,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这应该是他久经训练之后的本能反应。   无论他怎样的身体状态,处于怎样的境地,都必须要保持冷静沉稳,伺机反戈,不能轻信任何人。   陆屿没动弹,两人僵持不动。   他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凝视白亦陵,能感觉到对方的脸色愈发苍白,手却端的很稳。   如果没记错,他今年才十九岁。   陆屿“唉”地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他把心一横,没理会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手掌抵在对方心口处,将一股真力输了进去,直到觉得白亦陵情况有所好转了才缓缓收手。   心中忽然感到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自己居然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疑似的刺客——这妥协前所未有。   自从被捅了两刀之后,反倒好像欠了这个人的,看到他,会心疼,会依恋,会妥协。   真是邪了门了,这他娘的……是什么原理?   这个时候,白亦陵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更见鬼的是,他甚至连嗅觉和嗓子都不灵光了,可是在黑暗、寂静与剧痛的包围中,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多年的警觉让他举刀,对方却未曾躲闪。那人用力搂着他的肩膀,手上的力气那样大。   白亦陵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贴在对方的胸口上,柔滑的衣料后面,是他目前仅能体察到的体温。   然后就是圆融温厚的真力涌进体内,缓慢梳理着他乱成一团的经脉,帮助药性发挥。   白亦陵将刀慢慢地挪开了,但没有彻底收起来,他摸索着在对方的手背上写了八个字。   “多谢兄台,请问何人?”   那个人撤开手掌,没有回答,扶着他靠在床上,又细心地在他身上搭了棉被。   紧接着,他就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了。   白亦陵无奈,他这时看不见也听不着,总不能硬扯着人家交流,初步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之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运气调息,希望能够早点恢复。   陆屿倒是没走,他在思考白亦陵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这边还没得出一个结果,房门已经被“咯吱”一声推开,白府门房李老头的孙子李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了。   他晚上应该在外间值夜,本来是怕打搅白亦陵休息,才可以放轻了脚步,结果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房间正中站着的一名陌生男子。   李全乍见到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抬了下手,仿佛挡光似的在额前一遮,片刻之后定了定神,才眯着眼睛重新看过去。   这个人的模样初看惊艳,细观华美,眉目口鼻无一不精致到了极点,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就仿佛珠玉照眼,神采翩然。   一身尊贵洒落之气,便所谓公子王孙,天潢贵胄,恐怕也不外如是。   他生平所见之人,除了白亦陵之外,再没有能比得上这位公子的了。   对方似乎将整个夜色都照亮了,李全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里应该是自家主子的卧房。    第14章 傻狐狸   陆屿见他张望,就向旁边让了让,李全冲着里面看去,正好见到白亦陵闭眼靠着,脸色很差,当下大惊失色。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急声道:“六爷!你怎么了!”   他想伸手去晃白亦陵,但在将将碰到对方的时候,却有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他格开。   刚才那位俊美公子的声音也很好听,道:“他在恢复,不要惊扰。”   李全是知道白亦陵的警惕性的,眼见他似乎没有对陆屿表现出抗拒,再加上对方又确实气质出众,不像坏人,也就稍微放了点心。   他急急一拱手,问道:“这位公子,请问我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陆屿也在奇怪这件事,沉吟道:“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不像急症,或许是吃了什么药。”   李全立刻警惕:“您是说……中毒?”   陆屿不能确定,他摇了摇头,想起白亦陵在这之前喝过一点酒,于是走到桌前,酒杯和酒壶还摆在那里。   李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难道是这酒中有毒……”   他刚刚说了半句,就骇然瞪大眼睛,只见陆屿竟是直接端起白亦陵刚才剩下的一点残酒,举到唇边啜了一口,细品滋味。   他举止优雅,容貌昳丽,喝酒的动作矜贵而又从容,的确赏心悦目。可是——   这很有可能是毒酒啊!   就就就这么喝?   陆屿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肯定道:“没有毒。”   他说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吩咐还在震惊之中的李全:“劳你再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全回过神来,“哎”了一声,扭头就跑,跑出几步才反应过来,不由拍了下脑门,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这人谁啊?”   对方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了!他懊恼了一下,但请太医的事情不容耽搁,李全虽然疑惑,脚下却没停,还是匆匆而去。   陆屿在房间里静静地站了片刻,变成人身之后,视角不同,这个住了好几天的卧房也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回眸看了白亦陵一眼,叹息一声,眼神却是柔和的,没有打搅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幕深蓝,夜风拂动。   台阶旁的小草上已经蒙了一层夜霜,偶闻一两声夜鸟。   陆屿负手而立,望着夜空,似乎在欣赏月色。   “出来。”过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没有挪开,却忽然说了两个字。   一只黑色的狐狸从草丛中跑了出来,到了距离陆屿几步远的地方化成人形,单膝跪地:“见过殿下。”   他的声音很低。   陆屿转身看了看他,轻轻一笑道:“能找到这里来,不容易了。”   他面前的黑衣人低声道:“属下们找了几天,收到消息后才知道您在这里,要想办法进来却费了一番周折,只好也化成狐形……外面还有其他人手,殿下,属下护送您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了,然而对方却半天没有回答。黑衣人悄悄抬起头,看了陆屿一眼,难掩心中好奇。   京都的侍卫都不知道陆屿的秘密,他们这几个人则是直接从狐族跟过来的,看着陆屿长大,心里也明白,五殿下明明最恨被人看到他狐形的模样。   结果这次,殿下他伤好之后居然还维持着狐形维持了这么久,居然还会趴在别人怀里,让人撸毛?!   看到这几乎想让其他狐把眼珠子挖出来的一幕幕之后,大家明明早就找到了陆屿,硬是没敢露面,生怕一不小心被灭口了。   殿下他,是怎了呢?   果然,陆屿拒绝了他的建议:“不用,我心里有数。你先走吧,该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是。”虽然心里奇怪,但黑衣人早已学会了服从,他答应一声,身形缩小,重新变成黑狐狸,转身蹿入草丛,转眼间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白亦陵卧室的门再次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只红色的小狐狸步伐优雅地走了进来,再次用脑袋将门顶上,跑到白亦陵的手边趴下,团成了一个小绒球,乖乖等他恢复。   陆屿看看白亦陵,觉得他的脸色仿佛好了一些,就站起身来,本想试探着蹭蹭他的手背,冷不防白亦陵忽然说了一句:“你还在吗?”   陆屿的动作僵住了,踮着一只爪子没敢踩实,悄悄看他。   白亦陵这时候已经好了一大半,只是听觉和视觉还是模糊。他觉得房间里好像没有别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刚才那人还在听着自己讲话,于是试探了一句。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回音,便又道:“不知道兄台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刚才多谢你帮忙,我现在已经无碍了。赘言不提,总之日后阁下若有需要之处,白某定不推辞。”   陆屿把小爪子抬起来,想去拍拍白亦陵的手,没碰到他的手背还是又缩了回来,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说“好的,我记住了”。   等白亦陵恢复的差不多了,李全也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太医和府上其他人匆匆进门,小小的房间一下子热闹起来。   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老太医搭了一会他的脉,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说道:“白指挥使,老夫记得半年前曾经给你看过病,说你体内寒气旺盛,纠缠在脏腑经脉之中,恐怕活不过三十。”   陆屿心中一沉。   白亦陵却微微笑着,在原著当中,他确实没活过三十——二十五就被陆昉给杀了。   他开玩笑道:“那这回,邵太医怕不是要说我病情愈重,连明天都活不到了吧?”   邵太医笑道:“年纪轻轻的,莫要拿这种事当玩笑。老夫只是想请教白指挥使,看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居然将寒气消减了不少啊!”   李全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   邵太医微笑颔首。   其实白亦陵自己也能明显地察觉到,他身体中那种晦涩隐痛的感觉确实缓解了很多。   好神奇的养生热敷帖,好神奇的神秘人!   邵太医一走,他就询问李全:“你怎么知道要去请太医的?”   李全道:“就是您朋友吩咐的啊。”   白亦陵精神一振:“朋友?你见到了,他长什么样?”   李全挠了挠头,想描述,忽然发现那个人的样子仿佛在他脑海中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只知道大致轮廓,却说不清楚。   他费劲地想着:“个挺高的,男的,好像长得特好看,也就跟您差一点。啧,说话的时候还挺有架子。”   完全陌生的描述,白亦陵顿了顿,李全还傻乎乎的,一旁的求仲却已经看出了端倪,问道:“六爷,那人您不认识?”   白亦陵摸了摸陆屿的后背,陆屿的耳朵立刻警惕地竖了起来,以为要被扒马,却发现他就是找点东西随便那么一摸。   白亦陵道:“不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回遇见个热心肠的好人,反正我正怀疑自个不是亲生的,没准这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爹。”   陆屿:“……”   白亦陵哈哈笑道:“开个玩笑。”   李全认真地说:“应该不是您爹,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很年轻的。不过若是保养得好,小人就也不知道了。”   白亦陵道:“嗯,以后别人若是跟你开玩笑,你不必说话,直接笑就行了。”   李全:“……哦。”   “喜当爹”的陆屿没有感觉到初为人父的幸福,他歪了歪脑袋,觉得白亦陵这番话有些奇怪,就好像是在说这个病跟他的父亲有关系一样。   他的家人好像对他不怎么好。   【恭喜宿主获得来自狐狸的巨额分值,积分:+100】   【作者心中的炮灰,不配有姓名——宿主还差少量积分,便可由“炮灰”升级为“普通配角”,塑造更加立体动人的人物形象,请您继续努力!(^з^)-☆】   白亦陵:“???!”   等一下,什么情况?   系统说过,当他使小动物高兴,或者获得小动物的喜爱时,积分就会增加,那么现在换句话来说,也就应该是——狐狸看见他刚才的倒霉样子,高兴了?更喜欢他了?   白亦陵:“……”好变态的一只狐。   他双手抱在陆屿的腋下,将他提起来与自己对视,小狐狸温顺地没有挣扎。   白亦陵一字一顿地说:“听说狐狸肉大补,我现在正好需要调养身体。李全,你把他拿下去炖了吧,记得肉煨的烂些,多熬一会,容易去骨。”   李全:“……啊?”   陆屿伤感地舔了舔白亦陵的手背,心道这人,病还没好就又开玩笑哄人开心了。   【积分:+20】   再次听到提示,白亦陵懂了,看来这是只傻狐狸,与他说什么,他都高兴。   这可真不错,早知道之前就用不着那样费劲了。   第二天,他恢复的差不多了,郭伟河的事情也很快有了眉目,卢宏找到了几本卷宗,拿给白亦陵看。   白亦陵接过去,没有翻:“都查到了吗?”   “是。”卢宏道,“郭家确实跟王尚书府有着生意往来。郭老爷本来已经放手不管了,但在郭家大公子郭伟河去世之后,他又开始重新出山,执掌家族生意。在王尚书出事当天,本来是约好了晚上要跟郭老爷一同吃古董羹的,这些都对的上。”   白亦陵道:“郭伟河的死也是像芳草所说的那样,失足落水吗?”   卢宏将一份卷宗抽出来,说道:“郭伟河的案子是由咱们这里经手的,卷宗上确实写了意外落水。当时你不在京都,可能也没看见卷宗,我就拿来了。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白亦陵笑道:“干嘛?你看的我怪瘆得慌,还不如有话直说呢。”   卢宏挠了挠头,道:“抱歉六哥,我实在是忍不住,我,我觉得王小姐太奇怪了!”   白亦陵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哦?”   卢宏看着他清俊精致的脸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续道:“不过我实在不明白,那个王小姐是怎么看上他的。六哥,你……算了,你还是自己看一眼吧。”   郭伟河,身长五尺,瘸腿驼背,一目失明,兔唇龅牙……嗯,好极了,还是个秃顶。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等哪天六哥真把狐狸炖了吃肉,我就在微博上抽只锦鲤送陆狐狸剩下的皮围脖好了,也软软的,毛茸茸的,嘻嘻嘻。 第15章 心底事   白亦陵看见画像之后,也沉默了。就算对王海云没感觉,他也确实是被戴了绿帽子,如今看到自己的竞争对手,心情不免微妙。   两人面面相觑,白亦陵道:“这人,会不会是很有才干?”   才干,还确实是真的有。   郭伟河其貌不扬,倒是继承了郭家人的经商天赋,将几处产业都经营的风生水起,他虽然还有三个高大健朗的弟弟,但在郭家,郭伟河依旧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和财政权。   他的死讯刚传出时,很多人都猜测这是一起争夺家产的大案,结果哭的要死要活痛不欲生的反倒是郭伟河那几个兄弟——大哥在的时候,郭家日进斗金,他们只负责提笼架鸟,喝酒听曲,现在压力骤增,简直差点想跟着一块去了。   白亦陵默了默,将卷宗翻过一页,说道:“郭伟河也是个传奇人物……嗯?他是在大溪桥那里落水的,和咱们这边距离不远吧?”   卢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滤镜之下,自己这位上司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男子,人人想嫁。   就算是郭伟河真的很能挣很有才,那也比不上白亦陵官职在身,容貌出众,雅擅诗书,武艺不凡啊!   这王小姐的审美奇葩到这种程度,只能感叹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瞎了双目。   他心里直摇头,听到白亦陵这么问了,于是说道:“不错,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但我还没有来得及过去。”   郭伟河并非官身,他的死亡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别说这案子用不着白亦陵过目,就算是卢宏都没有参与,他调查出来这些结论之后,就先赶着给白亦陵汇报来了。   两人说到这里,原本趴在桌角软垫子上的狐狸忽然走了过来,旁若无人地往两人中间一挤,爪子就踩在了卷宗上面。   身为一只系统认证的霸道总狐,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种坦坦荡荡气势逼人的劲,卢宏前一天试图撸狐狸的时候被挠过,见状“哎呦”一声,连忙向后躲。   不过这次狐狸对他不感兴趣,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卷宗,就好像懂得上面写了什么一样。   “哈哈哈,他还想看看咱们说什么呢!”   卢宏反应过来,看的有趣,还是没忍住手痒痒,极快地向小狐狸的尾巴尖上捏去。   狐狸迅速转身,“啪”地一爪子将他打开了,要不是白亦陵手快,恐怕又得给他添上三道血痕。   白亦陵道:“你可别小看它,这狐狸都要成精了,说不定还真明白。”   他说话的时候还给小狐狸顺了几下毛,卢宏眼睁睁地瞧着这狐狸没躲,反倒将一双眼睛弯起来,看着就像在笑一样。   他忽然有种微妙的、被歧视了的感觉。   陆屿让白亦陵摸了几下之后,一偏头咬住了他的袖口,将他轻轻向着外面拉扯。   白亦陵道:“咦,你要干什么?”   陆屿有话不能说,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也不松嘴,卢宏道:“好像是要带你去哪。”   陆屿带着他们去了方才说过的大溪桥——郭伟河淹死的地方。   卢宏道:“咦,他真的能听懂咱们说话!”   白亦陵注视着水面:“所以他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带咱们来到这里。”   小狐狸的绒毛在风中晃动,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卢宏道:“难道郭伟河的死有疑?可惜人死了有一阵子,只怕证据也不好找了。嗯……会不会这条河有什么问题呢?”   白亦陵打量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可能猜对了。”   卢宏一愣,向他瞧了一眼,却正好看见白亦陵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径直顺着河畔的斜坡掉了下去。   此时只是初冬,河面虽然结冰,但并不牢靠,掉下去只会比平时更糟。   他大惊失色,叫一声“六哥”,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就要抓,结果虽没抓住人,白亦陵的身体竟然在距河水不远处的地方停住了。   卢宏扑了个空,趴在那里向下看着,小狐狸大摇大摆地从他身上踩过去,跑到了白亦陵身边,尾巴从卢宏的鼻子尖上扫过去,怪痒的。   卢宏:“……”   白亦陵回身冲他招了招手,说道:“要不要下来体会一下?”   卢宏还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见白亦陵都招呼他了,于是也没有多想,学着白亦陵的样子就滑了下去,然后恍然大悟。   他自己亲自实验,不需要别人言语解释也明白了疑点出自哪里。   原来这河岸看着陡峭,实际的坡度上陡下缓,如果是不小心掉下去,还没落到河里,就已经被卡住了。   这就代表着郭伟河不可能自己失足落水!   卢宏惊道:“这狐狸,还真聪明!”   白亦陵道:“办案子的连只狐狸都不如。”   陆屿:“……”   卢宏道:“当初是谁办的案子,竟会如此草率!这可不应该。是不是有人故意隐瞒了线索?”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就想起了杨准:“六哥,我回到卫所之后立刻就查,多半就是杨准干的!”   白亦陵背着手站在岸边,眺望着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风将他的衣袂吹起,飒飒作响。   他冷静地分析道:“的确,除了他很难再想到其他人有这个嫌疑。但杨准这个人,从诬陷我,到疑似谋害郭伟河,他做的这些事总得有个原因,一开始我以为关键点在我,现在看来除了差错,关键点应该在于王家。”   卢宏被白亦陵说的愣了愣,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开始杨准当众诬陷,大家都以为是他跟白亦陵有仇,才会往自己的上级身上泼脏水,而现在看来,或许他的行为目的不在于陷害白亦陵,而是跟王家有关系。   卢宏道:“对!郭伟河是王小姐的情人,杨准杀了郭伟河,又扯进了王尚书惨死案,说明他跟王家郭肯定有联系!……难道这两个人都是他杀的?他跟王小姐有仇?”   白亦陵摇了摇头,皱眉沉思,卢宏又道:“如果真是那样,郭伟河也挺可怜的,他们家虽然有钱,但那些人身体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不足,畏寒体虚,身材矮小……”   白亦陵突然道:“等等!”   卢宏吓了一跳。   白亦陵道:“畏寒?郭老爷怕冷吗?我依稀记得你仿佛说王尚书是与他约好了,当天中午要去吃古董羹?”   古董羹其实就是当时的火锅,卢宏想了想道:“是我说的。现在是冬天,郭老爷怕冷,最喜欢吃那种热气腾腾的东西。他所在的包厢都要提前一个小时烧炭加暖……”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白亦陵道:“你也发现了吧?王畅的衣扣要着起来,一个关键点就是温度高!他当天会穿那件衣服,会去见郭老爷,这样就可以满足死亡条件了,也就是说,这两件事一定都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卢宏悚然道:“这,这……因为跟郭家合作的起初毕竟是刘氏,他们的会面王夫人都知道的,你的意思是……”   白亦陵缓缓点了点头。   卢宏咽了下口水,想起王夫人在王畅刚死时的哭泣,指认芳草是凶手的愤怒,以及表现出来那副好似莽撞暴躁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发寒。   他道:“六哥,那我现在带着人去王尚书府,再彻底搜查一遍!”   他们先前已经一一盘问过王尚书府中的丫鬟小厮,只是死者毕竟是朝廷命官,总不能连带着将夫人小姐的卧房都一起搜查,现在倒是有了正当的理由。   白亦陵道:“你回去带人吧,那我直接从这边过去。对了,杨准也押上。”   卢宏答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白亦陵站在河岸边上等了片刻,阳光绵密,湖面沉静,岸边枯草随风轻摇,天边的云呈丝絮状。   陆屿仗着自己这时候长得可爱,体型又娇小,爬到了白亦陵的肩头坐下,跟他一起朝着远方望望。   白亦陵道:“咱们也走吧,要不是为了这件案子,我还真是懒得再上王家的门。这人活着也真累,哪天少用了那么点头脑,说不定整颗脑袋都干脆就保不住了。”   陆屿竖起的大尾巴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   白亦陵带着他转身离开河岸,又叹口气:“想想我这几个月来背过的黑锅,更是数不胜数,无法解释。比如我对临漳王,再比如刺杀五皇子……”   陆屿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是个刺客。打斗中他无意中扯下了对方的面巾,没想到露出的是那样一副好样貌。   当时只觉得真是白瞎了。   但是第二回 再见,白亦陵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给他治伤,带他回家,请他吃饭……   还朝夕相处,动摇他心。   陆屿能够察觉出这件事当中绝对有疑点,但到了这个份上,其实白亦陵是不是那个刺客对于他来说都不是很重要了。   ——毕竟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他能理解。自己不是也派手下追杀人家来着嘛。   结果都已经想通了不再计较,偏生白亦陵又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陆屿的尾巴不知不觉地竖起来,直直地立着,上面的毛都炸了起来。   白亦陵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懊恼道:“那些事明明都不是我干的啊!其实我对淮王这个人印象不差,他的人设看似纨绔霸道,实则胸有丘壑,如果一直好好活着,天下都能多太平几年。”    第16章 真凶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很高的赞誉了,是因为当初白亦陵被韩宪压制闲着没事,在读了整本《锦绣山河》的大致剧情时,心里就挺为皇五子陆屿这个角色而感到惋惜。   陆屿才干能力都很出众,又有仙灵血脉,十分得皇上爱重,如果他能顺理成章继承皇位,也就没有陆启什么事了。作者大概把这个人物塑造的太得天独厚,到了后面为了硬扳剧情,不少的地方逻辑不通。   ——比如陆屿会为了文中白亦陵炮灰角色的死吐血昏迷,在关键时刻没有把握好成功夺位的机会,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联系在哪里?   白亦陵想,可能陆屿最大的倒霉之处就在于他不是主角,所以高开低走,这么高的优化配置都没能坐上皇位。就像文中自己那个角色,惨就惨在写出来就是个炮灰,所以人物过的好了,还得特意派个穿越者过来搅和搅和,两人很是同病相怜。   这些事白亦陵不可能跟别人说,他也没指着有谁能听懂,本来就是一个人在心里憋久了想随口说说,因此说完就算了,没有详细解说自己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   说完之后过了一会,肩膀上的小狐狸凑过来,轻轻地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脸。   王尚书府被再次搜查的消息传来时,刘勃正在清道书院品茗玄谈。   晋国赏美论道的风气非常盛行,常常有文人雅士在茶楼书院等地方聚会,很多王公贵族一方面为了向皇上展示自身醉心文学,无意权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良好的风评,常常也会参与其中。   这场聚会正是临漳王陆启发起的,不得志的文人们为了在他面前展示自己,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有意讨好很受他青睐的刘勃。   “……刘公子文采出众,却没有文人身上的那股酸腐气,果然要让人称赞一句虎父无犬子。看你今天这身装扮,实在是英气逼人啊!”   刘勃平时通常都是一身宽袍大袖的儒生打扮,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的武生服,别有一番风采,可是听了对方的夸赞,他却没像以往那样显出欣喜之色,而是微微一怔,这才略显冷淡地说了一句:“谬赞。”   这态度让夸他的人忍不住偷偷撇嘴——不过是仗着临漳王的宠爱,又不是他自己真的就有本事了,傲气什么呀。   就在这场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刘勃的护卫悄悄来报,说是王尚书府被北巡检司给封了。   这个消息让他大吃一惊,连忙去找陆启告状。   陆启默然听他将小厮说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没有说话,刘勃又愤愤地说:“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发生了凶案不去好好地缉拿凶手,反倒总是跟我姐姐一个女人过不去!王尚书府就算没有了依靠,再怎样住的也是朝廷命官的家眷,说封就封,太过分了。”   上一次白亦陵他们去查案子时,就是陆启给刘家撑了腰,刘勃本来是想得到他的赞同,不料陆启道:“北巡检司这样做了,总的有个理由,他们为什么突然封了王尚书府?”   这一问,却把刘勃问住了——这个问题不光他不知道,就连前来报信的小厮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陆启瞥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明就里之前,便不要胡乱说话。泽安卫权柄不小,成员中不乏勋贵出身,你这一句话说了,不知道就要得罪多少人。”   就连已经把姓都改了的白亦陵,名字也还写在永定侯府一系的族谱上,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长子。   刘勃听他这话的语气不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在慌乱中又透出来了一股隐约的羞恼。   他以前在陆启面前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是陆启每次见了他都态度温和,百依百顺,刘勃才会逐渐随便起来。   现在可倒好,自从上回从王尚书府出来之后,他就表现的愈来愈冷漠了。   难道觉得这事晦气,怕沾惹上脏东西?但王畅也不过是他姐夫而已,又不是刘家出了事……   刘勃将各种不靠谱的猜测压下去,告罪道:“是我太担心姐姐,一时忘形了。王爷,我现在想去尚书府看个究竟,您瞧……”   陆启沉默了一会,说道:“一起吧。”   王尚书府中,王夫人脊背挺直,站在大厅中间,她面前的两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左侧放的是王尚书那件披风,右侧则是一块粉色的手帕。   卢宏向白亦陵解释:“我们奉令前来王尚书府搜查,开始夫人顽抗不准,属下便叫来了郭家的小厮,证明当天负责郭老爷和王尚书会面安排,及预订地点的正是王夫人。王夫人说我等信口开河,捕风捉影,但也松口同意搜查了。”   他停下来,看了闫洋一眼,闫洋便补充道:“卢领卫在里面搜查的时候,我等便在外面巡视,抓到了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烧东西,烧的就是这块粉色手帕,经过比对,上面的针脚跟王尚书死时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根据以往的经验,卢宏和闫洋当着王夫人的面这样说,白亦陵已经做好了在她咆哮甚至冲上来撕逼时控场的准备。不料对方的脸色虽然铁青铁青的,竟然还沉默着将这番指控听完了,倒让他有些意外。   白亦陵决定给她一个发挥的机会:“王夫人,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王夫人皱眉道:“针脚可以模仿,我若要动手,根本用不着亲自缝衣。”   白亦陵道:“是吗?杨准,你上次污蔑我有心加害王大人,难道就是为了包庇他的夫人吗?”   杨准被卢宏一并押送王尚书府,众人说话的时候也就被绑在旁边,字字听的清清楚楚,闻言沉默了一会,颤声道:“是。王尚书……是被王夫人害死的……我、我本来想帮着她把这事瞒下来……”   他指骨攥的发白,嗓音也劈了,说这句话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气,白亦陵的表情却连变都没变,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话还真是一天一个说法呢。”   常彦博在旁边呵呵一声,一副合格的狗腿子相。比起他俩这幅流氓劲,杀人犯杨准倒像个良家男子似的。   杨准脸上一红,低声道:“属下那样说不是为了栽赃大人,我知道那样绝对不可能成功,我只是想让大人避嫌,不能插手这件案子。否则以您的本事,一定能很快发现真凶,这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白亦陵道:“为何要帮助王夫人?”   杨准道:“她……知道我杀了郭伟河,我们互相威胁。”   “好了,不要再说了!”   王夫人猛地一闭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对,王畅就是我杀的!”   杨准绷紧的肩膀垮了下去,出了一口气。   从王尚书府被围开始一直木然坐在旁边的王海云听了这句话,霍然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娘,你、你真的杀了我爹?”   王海云抬了下手,似乎想抓一下王夫人的衣服,但还没有碰到,她就又把手收了回来:“你为什么要杀他?”   王夫人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冷冷地说道:“王畅那个老畜生,当年不过是区区一个七品县丞,贪慕我家权势对我苦苦求娶,成婚之后,他却反倒暗自在心中怪我性格强势,不让他纳妾。人前亲热,人后冷落,我已经忍了他很久了!”   她冷笑一声:“别人家都是夫妻一心,有难同当,他呢?居然趁着我做生意亏了钱要挟我,说是要娶几个小老婆回来生儿子,难道他就不该死?”   杨准在旁边证实了王夫人的话是真的。   王夫人对王畅本来就心存恨意,他则已经对王海云爱慕许久。只是杨准知道自己比不上白亦陵,认识王海云的时候也一直知道对方有婚约在身,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直到有一天,他竟然撞见了王海云与郭伟河偷情,看见郭伟河那副尊容,顿时觉得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两人发生冲突,杨准在愤怒之下,将郭伟河推进了河里淹死。   这件事被王小姐告诉了王夫人,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两人这一番话讲下来,周围的人也都凝神静听,没有打断。   王夫人说明白之后,环顾四周,冷冷地道:“我本来以为这种死法已经足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破了。也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亦陵仿佛很感慨似的,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确实,王尚书的死的不光惨,还诡异。刚才听夫人所说,那件衣服的一针一线,都是由你亲手缝制的,又趁王尚书换衣服的时候偷偷调换过来。唉,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你心里就没一点愧疚?”   闫洋看了他一眼,有点诧异——白亦陵可不像是关心这种问题的人。因为他早就说过,所谓的愧疚后悔都是废话,人都杀了,怎么想都没用。   王夫人有一个短暂的停顿,那瞬间的表情有点像是要哭,但她的唇角随之又冷冷地一抿,神情恢复冷硬:“一针一线,皆是怨恨化成,我做那件衣服的时候只有欣喜。”   她到了这个地步依旧高高在上,不耐烦地催促白亦陵:“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你还在啰嗦什么?”   白亦陵道:“我只是想看看,夫人代替别人顶罪的心是不是真的如此坚决。”   原本以为事情到了结局,却突然听到白亦陵冒出来的这句话,王夫人的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震撼之下,她忘记了自己应该如何反应,反倒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半死不活的杨准激动万分,猛地抬头看向白亦陵,急急说道:“大人,我可以作证,刚才王夫人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虚言!”   白亦陵摇了摇头:“是不是虚言,你说了还真不算。王小姐,事到如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王夫人怒道:“你什么意思,你——”   白亦陵淡淡地说:“夫人慌了。”   四个字,瞬间堵住了王夫人的嘴。   王海云姿态娴静地在旁边等着,直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她才轻言慢语地说道:“我母亲脾气不大好,请各位海涵。大人有什么事要问小女子,尽管问吧。”   她也不再叫白亦陵“六哥”了。   “好。”白亦陵道,“请问王小姐为何要杀害令尊?” 第17章 真相   王海云失笑,仿佛白亦陵说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话似的:“白大人,这话可不当随口乱说的。敢问你可有证据?”   白亦陵道:“刚才大家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前几日芳草被我问话的时候,你们母女已经知道了衣服针脚不同是断案的证据之一,那么如果王尚书真的是王夫人杀的,她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好好检查一遍,将相关物证彻底销毁呢?”   他拎起那块粉色的旧帕子晃了晃,又扔回到托盘里面:“这份证据,出现的时机太好也太刻意,让人怀疑啊。”   王海云微微一顿,道:“或许是漏下了,但这与我何干?”   白亦陵道:“贵府下人的针线活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一一进行对照,没有类似的。王夫人身份不一般,恐怕连自己做针线的机会都不多,能模仿她针线的人,除了王小姐,我想不到别人。”   “还有。”眼见着王海云要说话,白亦陵摆了摆手,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摊在桌面上,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他指着那个纸包问道:“王夫人,你敢过来摸一摸这个东西吗?”   王夫人目光犹疑,心里先有些虚了:“这是什么?”   白亦陵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凶手,凶器应该认识的啊,这些是从王大人扣子里面倒出来的粉末。请夫人过来摸一下。”   这些东西就是当初导致着火的罪魁元凶,其中有不少成分都是碳粉,所以呈黑色。   白亦陵的要求虽然让人有些不理解,但并不算难,王夫人却骤然变了脸色,没有动手。   闫洋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看出来了一丝端倪,立刻配合道:“王夫人,杀人大罪你都认了,这点小事不难吧?你要是不愿意,那可恕我们无礼了。”   他一挥手,王夫人身后的两个人迅速将她押住,闫洋亲自拿起那包粉末,就要往她的手上按去,王夫人拼命挣扎起来,怒吼道:“放开我!”   “行了!”   跟她同时说话的,还有一直沉默的王海云。   闫洋看了白亦陵一眼,令人停手。   王海云深深地闭了下眼睛,说道:“是我杀的人。”   气氛静了一瞬,王夫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忽然向后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   她想替王海云担下罪责,但衣扣中的炭末出卖了她——当初白亦陵第一次到王尚书府查案的时候,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就已经说过,她的主子对于普通的木炭过敏,不但闻不得,就算是用手碰一碰,手指都会红肿,大半个月都消不去。   母亲哭泣,王海云却一眼都不看她,说道:“那件衣服是我做的,我知道王畅当天晚上要同郭老爷见面,偷偷把衣服跟芳草那件掉了包。帕子是小时候娘缝给我的,你们搜查之前我藏到了她的房里。白大人,你猜的很对。”   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转圈,但没有落下来。照她的说法,她不光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刚才甚至还想让母亲顶罪。   但奇怪的是,王夫人好像对女儿的行为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王海云的举止语气当中明显带着怨气。   她冷冷地对母亲说:“你现在倒是哭开了?早干什么去了!因为被王畅抓住把柄,又不愿意彻底同他决裂,你闭目塞听,对我的处境不闻不问,任由他为了一笔银钱,就把我卖给了郭家的废物!”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意外,王海云的声调越来越高:“如果你们生我出来,养我长大,就是为了让我有一天像娼妓一样供人玩弄取乐,我宁可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   王夫人哭的几乎站不起来,呜咽道:“娘一开始并不知道……”   王海云截口道:“后来你知道了,却觉得我既然已经跟了郭伟河,那么一次两次都是一样,你到底还是对他有情,宁可牺牲我都不肯跟王畅决裂,你算什么娘!”   她闭上眼睛,终于有一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这些还不够,好不容易郭伟河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攀上侯府的筹码!退亲、换婚……”   这些话听的众人震惊无比,谁也没有想到王尚书府没有妻妾争宠,没有众子夺产,看起来再简单不过,当中却暗藏着如此龌龊的事情。   “白六哥,其实你应该明白,咱们都是一样的。母亲重视父亲胜过重视我,你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为了你娘将你送人,咱们在他们的眼中,从来只是一样工具……”   王海云没有说下去,转过身看着白亦陵:“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是否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婊子?”   白亦陵叹了口气,实事求是地说道:“没有。”   王海云垂眸,而后冷笑道:“谁人不想嫁个好夫婿,难道我眼盲心瞎么?郭伟河那个人残暴好色,性情古怪,一直到三十四岁,娶了四个妻子,都因为不堪忍受自尽或者和离了!”   “若不是他家里有几个臭钱,又焉能有女人愿意跟他?王畅其实根本没有把那些闹出来的亏空补上,反倒好色贪赌,为了向郭伟河拿钱应急补漏子,竟然将我送给他玩弄,他不该死吗?”   她指着王夫人,嘶声道:“我问你,你知道内情之后却也在旁边坐视不理,难道又不该为我顶罪吗?!都是你们的错,最后承担一切的却是我!”   她说到激烈之处,竟然一把取下了头上的银簪,冲着自己的脖颈扎了过去!   就在这时,原本跪在地上的地上的杨准手疾眼快,猛地跳起来扣住王海云手腕,他到底从小习武,手上用力一捏,钗子已然落地。   杨准大声道:“明明不怪你,你又何必如此!”   王海云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泪眼模糊地看着杨准,动了动嘴唇,却是颓然说道:“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对我有意,还故意利用你……”   她和杨准在一次偶遇中相识,后来王海云意识到杨准喜欢她,便起了利用之心。   她故意让杨准知道自己跟郭伟河在一起并非自愿,原本想要通过他的帮助逃离火坑,却没想到杨准会在恼怒之下杀死了郭伟河。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或许真相也真的就有可能被遮掩过去,但偏偏王畅想把一个女儿物尽其用,又打起了将她嫁入侯府的主意,自作主张提出退婚换亲。   王海云不见得对没见过几面的白亦陵有太深的感情,却被这一举动彻底激发了愤怒,这才起了杀心。   杨准对白亦陵急切说道:“大人,王畅所做的事简直是畜生都不如,王小姐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她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自保,法外尚且容情,你们毕竟曾有过婚姻之约,大人就不能放过她一次吗?”   白亦陵的脸色一直淡淡的,反问道:“若是人人有了怨恨,便自己动手报仇,那法理何在?”   杨准哑然。   白亦陵道:“你参与杀人,后又利用自身职权,模糊证据,罪名同样不轻,便不用去挂虑他人了。来人,将他们带走。”   杨准等人先一一被押送出去,王夫人已经停住了眼泪,呆呆地坐在地上。周围的人进进出出,都绕着她走。   白亦陵低声跟闫洋说:“单独给王海云安排一间牢房吧。”   大牢里面鱼龙混杂,有因为各种罪名进去的囚犯不说,就算是狱卒看守也未必都是什么好东西,王海云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被关进去,要是不关照一把,恐怕会受到侮辱。   闫洋答应了,又说道:“唉,六哥,你这话应该当着人家的面说,也算做个人情,免得被刘家记恨。”   王夫人是刘家的女儿,王海云是刘家的外孙女,这件事的始末一旦被如实奏报,刘大将军府难免颜面扫地。虽然白亦陵没有错,但这确实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白亦陵和闫洋一起往外走,眼睛看着前方笑道:“你以为这么点人情就有用了?已经得罪大喽。”   闫洋一怔,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刘勃气势汹汹地大步而来,走到两人面前就要去扯白亦陵的领子。   闫洋怒道:“干什么呢!”   白亦陵轻轻一甩,就把他扒拉到了一边去,冲闫洋摆了摆手:“没事,前面等我。”   刘勃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打不过人家,在原地跳脚叫骂:“白亦陵你欺人太甚!你这是抓的哪门子凶手?谁能相信!分明就是记恨着退亲的事,公报私仇——”   白亦陵道:“自己先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再来说话吧。刘公子,疯狗咬人的时候大概挺痛快,可咬过人的狗是要被打死的。”   刘勃还气的真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正要继续说话,身后的人也走过来了。   他强压怒火,行了一礼,委屈道:“王爷,这白指挥使……”   白亦陵道:“见过王爷。”   陆启没注意刘勃的话。他做出一副似乎很不在意的模样,扫了白亦陵一眼,淡淡地说:“你这样办案,不怕刘家怪罪吗?”   刘勃见他这口气,还是要给自己出头,顿时心中一喜,得意洋洋站在陆启身边,看着白亦陵。 第18章 舆论制胜   听了陆启的话,白亦陵的神情也十分平静:“多谢王爷提醒,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启漫不经心地说道:“但要抹去这件事,只需要本王一句话。”   刘勃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住,不敢置信地看了陆启一眼——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白亦陵摇头一笑,忽然抬手按住陆启的左肩,身体前倾,凑近他的耳畔。   他低声道:“王爷,您曾说过的话臣都记得清清楚楚,用不着这样一再试探。您的一句话,我可要不起。”   他的表情漠然,语调清冷,甚至两人离的这样近,陆启都没有察觉到一丝半毫暧昧的气息。   他以前觉得白亦陵粘着自己烦人,现在忽然有点堵得慌。   ——前一阵子还要死要活地说离不开他,现在又变了一副嘴脸,装的真像是那么回事,以后总有他后悔的那一天。   陆启冷笑道:“好,有志气!”   说完之后,他竟然连刘勃都不管了,拂袖而去。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不远处的轿子后面探出来,小狐狸四下张望,眼见陆启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刻蹭蹭跑到白亦陵脚边,兴奋地冲他摇了摇尾巴。   ——他刚刚在外面捡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蛇,便“顺便”给扔到陆启的轿子里面去了,出来之后又听见了白亦陵的话,简直心情好到飞起。   【恭喜宿主,获得来自王爷的好感度,积分:+5。】   【恭喜宿主,获得来自狐狸的愉悦感,积分:+15。】   白亦陵:“……”   讲真啊,他觉得这两只好像都有病。   陆启是带着气走的,压根就把刘勃忘在了脑后,刘勃也破天荒地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白亦陵。   白亦陵冲他挑了挑眉:“刘公子,还有事吗?”   到了这个份上,刘勃反倒也冷静了下来:“白亦陵,有你的,你心眼玩的不错。”   话至此处,他也总算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   刘勃这个人,就算是不看原著,白亦陵也已经足够了解。   ——他虽然是王夫人的亲弟弟,但足足比其长姐小了十五岁。刘勃小的时候,姐姐刚刚嫁给当时还官位不高的王畅,父亲的爱妾生了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庶子,导致正妻嫡子受尽欺凌。直到后来,刘勃的母亲设计将那名妾侍陷害而死之后,才逐渐夺回了自己的地位。   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刘勃此人狡诈善变,他知道陆启性格多疑,但需要拉拢刘大将军,因此便在他的面前表现的单纯浮躁,但其实背地里对待其他人,又是另外一番态度。   当初白亦陵被穿越者给穿了,假装“单恋”陆启的那段时期,便没少观赏对方那副两面三刀的绿茶婊嘴脸。   他看刘勃不装了,便悠然道:“不敢当。其实这事我没有什么功劳,主要是有句话叫因果报应,还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   刘勃神情阴郁,语调一反常态的低沉冰冷:“你果然卑鄙,竟然欲擒故纵,想用这种办法将王爷抢回去!”   他并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陆启,但他喜欢陆启的身份和权势,绝对不容其他人夺走。   真想告诉他,陆启身为小说主角,以后身边出现的真正爱慕者,可多了去了。   白亦陵笑了一声,虽然根本就没打算跟刘勃抢什么王爷,还是忍不住想杠一杠:   “刘公子,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王爷虽然嫌弃我看重你,但我可千万不能记恨你,因为这都是王爷的意思,你也没办法——怎么着,自己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这句话代表着他昔日胜利者的姿态,从白亦陵口中说出来格外令人觉得耻辱,刘勃拳头攥紧,勉强留出三分理智,还知道自己打架打不过,没有动手。   白亦陵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脸,柔声道:“滚吧,凭你还惹不起我。”   说完之后,他拍拍手,小狐狸灵活里爬上了白亦陵的肩头。白亦陵大步离开,腰侧的长刀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线,晃的刘勃眼睛刺痛。   【恭喜宿主!找出杀死王尚书的真凶成就get √╰(*°▽°*)╯】   【奖励:积分500点,可延续生命时长三年,么么哒!(*  ̄3)(ε ̄ *)】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赠送下单元通关经验一条:舆论,是虚拟战争中的制胜法宝。】   白亦陵:“……”   舆论这两个字的意思,他在韩宪的意识中曾有所了解,但那恐怖的威力,却是在结案之后才真正体会到的。   “鬼火杀人”案终于告破,王海云归案,王夫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疯疯癫癫,被刘家接了回去。案情上报之后,这出伦理大戏引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   由于王畅是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当众离奇死亡,自从他出事以来,京都传播着各种关于鬼怪的留言,百姓们人心惶惶,生怕会放火的厉鬼再次跑出来作祟。   现在凶手一找到,为了安抚人心,官府特意下达公文,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王夫人的娘家铺子做生意亏下了一笔巨款,王畅趁火打劫,将夫人的铺子据为己有,但因为冒险贩卖私盐被抄没,他非但没能把亏空补上,反倒更添债务,欠了郭家足足十万两白银。王畅走投无路之下,竟想到用女儿抵债这一损招。   郭伟河不求娶到王小姐,只与她私会,数月下来,不但抹了王畅的债务,还供给他金银养了不少外室,最终王小姐忍无可忍,酿成惨祸。   虽然公文言简意赅,很多细节都略去了,但是其中的前因后果众人也都看得明白,这样一来,百姓们倒是不慌了,王家和刘家的脸面却也丢了大半。   杀人的是王海云,但她的遭遇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一时间人们都在纷纷咒骂卖女求荣的王畅和对整件事情坐视不理的王夫人刘氏。   此事白亦陵是职责所在,不过案子是他破的,人是他抓的,具体情况更是他一五一十地向上汇报,要说刘家在深受困扰的时候对他丝毫没有芥蒂,也是不大现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都就悄悄传开了一阵流言,说是整件“鬼火杀人”案另有隐情,其实是白亦陵被退婚之后挟私报复,才会查出一个这样的结果。   “我呸,简直是一派胡言!难道六哥还能逼着他们杀人放火不成?就这样的屁话也有人信?”   常彦博一脚踩在桌子上,愤愤地说:“造谣的都应该抓起来!”   这时还没到正式应卯的时辰,卫所里只有几个早到的人聚在一起说话。   卢宏道:“这事不好办,咱们都知道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刘大将军府,偏偏没有证据。就算抓几个人回来证明,一来证人如果先招供再反口,很容易惹一身麻烦,二来谣言已经传播开了,也不好澄清。要是能禁止他们讨论这件事……”   闫洋怕冷,双手揣在衣袖里坐在桌后,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谓疏不如堵,你硬压着不让他们说是不成的。勿要惹事,平白给六哥添麻烦。”   常彦博道:“那怎么办?”   闫洋道:“我要是知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常彦博:“……”   卢宏道:“先别说了,小心一会让六哥听见,还得烦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知道,其实白亦陵早就听见了。这事近来传遍大街小巷,他早上去面馆吃个饭的功夫,邻桌就有人正在议论。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小伙子背对白亦陵而坐,大冬天挽个袖子,露出小臂上的虎头刺青,正在比划:   “……我看的真真的,那白大人横的很,带人进了王尚书家里,二话不说就要搜,也不想想那里可是夫人小姐的闺房!绝对就是为了报复去的。”   “谁办案子的时候从死人的家眷头上查起啊?王小姐娇滴滴的,一看就不可能杀人……”   “你问我是谁为什么知道?嘿嘿,告诉你们,我可是在那王尚书手底下当过差,当时就在旁边。”   他手舞足蹈,说的正兴奋,余光忽然看见有人大步走过来,一记窝心脚将他踹下了凳子。   “啊!”   他一声惨叫,重重摔倒在地,后背和臀部剧痛的同时,胸口也被人重重踩住。   周围的食客们都吓了一跳,刚才跟他同桌的几个人同时跳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人头晕眼花,几乎喘不过来气,眼前也都是虚影,嘶声道:“谁?谁他妈敢打你大爷?”   踩着他的人凉凉道:“我是你口中提起的白大人,你怎么着?”   他愣住了。其他人迅速后退几步,挤成一团,大惊失色地看着白亦陵。   造谣的小伙子胸口又是一紧,总算反应过来了,眼睛向着对方脸上一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连声道:“白、白大人……小人刚才说的话是乱说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不要脸,平常最爱胡说八道……以后不会了白大人!”   这人绝对不是王尚书府的家丁,白亦陵从来没见过他,多半是被刘府雇的,可惜业务能力太差,职业道德也不够,一打就改口了。   白亦陵踹了他一脚:“有本事当面说,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刚挨了这么几下就顶不住求饶,还是爷们吗?”   这事可大发了,在背后议论朝廷命官,结果碰上了正主,周围的食客都远远地围观,也舍不得离开。   看到这人挨打后秒怂,他们不由纷纷交头接耳,已经产生了些许怀疑。   刚才同桌的另一个瘦高男子比他的同伴要机灵许多,知道越是这时候越是应该硬气,他听白亦陵这么一说,眼珠子转了转,竟然果真站了出来。   他大声道:“白大人,你这样当街殴打无辜百姓,反倒证明了自己的心虚。就算是一个人不说话,那还有悠悠众口。今天我豁出去了!”   “请白大人看清楚了,我是王家的马夫丁大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里掖着厚厚一摞银票,缓解了面对白亦陵时心里面的害怕:   “我能证明,你每回跟王夫人说话的时候都阴阳怪气,显然心里面记恨,而且王小姐当众承认了她跟别人有私情,也让你丢了面子。所以你就故意报复,出事之后放走有嫌疑的青楼老鸨,反倒揪着两个死了亲人的弱女子不放。天理昭昭,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丁大健比起第一个说话的年轻人有经验多了,可以说是带节奏的一把好手。   他说的话分开听着都对,但也都只是表象,偏偏凑在一块,让不明真相的人听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这样一来,揍他或者抓他好像都成了心虚的表现。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一些。   整个案件过程曲折,涉及不少隐情,连官府公文都是草草带过,要讲明白的话没有半个时辰是不可能的,恐怕那个时候周围的人都要无聊的跑光了。   白亦陵不是天桥上说书的,也根本就没打算耗费那个时间,对方肯定也是看准了他性格骄傲,才会胡搅蛮缠。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还是个有系统的人。   白亦陵:“系统,我记得我还有个礼包是吧,说什么都对的那个。意思是我说什么别人都信的吗?”   系统头一次被他召唤,非常振奋:   【宿主理解正确!中级礼包“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启用条件:颜值大于98分。】   【叮,检测中……】   【恭喜宿主,颜值100分,达到启用条件,请问是否启用?】   “用吧。”   【中级礼包“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投入使用!(づ ̄3 ̄)づ╭~】 第19章 你是王八   丁大健被雇佣造谣,收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生怕被主家要回去,办事也就格外尽心。他面临着被暴揍的风险说完了刚刚那些话,心里面也害怕的不得了。   他强撑着道:“哼,我言尽于此,白大人,告辞了!”   “等一下。这位仁兄,我见过你。”   白亦陵叫住了他,语气平和:“据我所知,你真名是丁王八,你爹姓丁你娘姓王排行老八。俞州人士,三天前刚刚到的京都,怎么这一转身又变成了什么……丁大健了,还亲眼看见我办案?那时候你人还不在京都吧?”   他这可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莫名其妙变成了王八的丁大健一脸懵逼,以为白亦陵是被自己给气疯了,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呢?”   不料,身边的人听了之后,竟没有一个提出质疑,一开始被白亦陵踩在脚下的那个年轻人一脸惊讶,失声道:“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丁大健没想到还真有人附和,大吃一惊,指着同伴怒道:“你竟敢诬陷我!”   他转向其他几个一桌吃饭的人,说道:“我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出过京都,更不是什么丁王八,你们几个知道的吧!”   那几个人犹豫地看着丁大健。自从白亦陵说出那句话开始,他们也似乎隐约记得,面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叫丁王八,刚到京都不久。   都是一起办事的,他们不想揭发自己的同伴,但是真相人家官老爷已经说出来了,不承认能怎么办?   丁大健看到他们的眼神,心都凉了,冲着面馆的老板吼道:“我他妈在你这里吃了一个月的面,你说句话!”   面馆老板茫然地询问店小二:“你见过这位……丁王八吗?”   丁大健咆哮:“是丁大健!”   小二道:“小的可是在这里端了三年的碗了,丁……客官只有今天和昨天来了啊!”   其他的百姓们顿时明白了——这个丁王八真是卑鄙无耻,竟然敢诬陷白大人!   “快报官把他抓起来,这样的无赖放任了还了得!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件案子有什么隐情,怕不是他们瞎掰的吧!”   “可是别人也这样说……”   “总之丁王八满口胡言乱语,实在是太可恨了!”   在众人的声讨声中,丁大健汗湿后背,现在已经不是他有没有诬陷白亦陵的问题了,而是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人生——   到底是丁大健,还是丁王八?   啊啊啊太恐怖了!   这礼包的作用不是永久性的,顶多也只能持续十天半个月,但只要在失效之前彻底澄清流言,证明了这些人全部是诬陷,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也根本就不重要了。   眼看刚才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旁观者又纷纷去痛骂丁大健,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将饭钱放在了桌子上,扫了那几个造谣的人一眼,向外面走去。   他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冰碴一样,被看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倒是一个看热闹的人鼓起勇气,上前叫了声“白大人”。   白亦陵停步,那人说道:“小人刚才本来已经听信了他们的话,但是见到您之后,小人却觉得大人您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你!”   白亦陵挑了挑眉,淡淡道:“相信与否,是你自己的事情,不用和我说。”   对方本来还有几分邀功的意思,不想对方会这样回答,他愣了一愣,白亦陵已经走了。   白亦陵到了卫所的时候,正赶上常彦博他们说的热闹。   常彦博在那里神情激动地比划着,面对着门口的卢宏看见他,猛地提高嗓音,打断了同伴的话:“啊,六哥啊!”   众人被他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白亦陵顶着几片雪花进来,纷纷站起来招呼。   “六哥!”   “指挥使,您来了。”   白亦陵一边答应着,一边脱去斗篷:“别装啦,你们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常彦博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了顾忌,愤愤道:“这帮人简直有病,说什么的都有,将王小姐搞大了肚子又设计退婚、爱而不得,有意用一桩无头悬案来陷害王家……这些说法不是矛盾的吗?就算传出去了又怎么样?公文都发了。”   闫洋道:“他们不是想怎么样,而是谣言一传,关注刘家的人就会减少。能搏一搏同情,顺便挽回些面子罢了。”   卢宏道:“六哥,你别搭理那帮人,就会胡言乱语。”   白亦陵道:“晚了,已经搭理了——我来的路上把造谣的揍了一顿。”   “……啊?”   闫洋刚刚还劝他们别冲动,就是担心给白亦陵添了麻烦,没想到人家正主倒是更勇猛,直接把人给打了。   白亦陵看着他们几个,奇道:“干什么这么惊讶?不该揍吗?”   闫洋立刻道:“六哥说得对,打一顿那些人就老实了,你也能痛快痛快。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   常彦博:“喂……”   闫洋不看他,咳嗽一声又道:“但要是一个个揍过去,也不是办法啊!”   白亦陵压低声音,凑近他们道:“对,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所以我都打算好了,等过俩天我腾出时间来,直接去砸了将军府。”   闫洋:“……”   白亦陵道:“他们不是爱造谣吗?可以。只要谣言一天不平息,我就一天不罢手,管教他每日睡下时一片祥和,早上起来后遍地狼藉。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在被窝里塞几只死耗子,饭菜中拌上点泻药——再找上几个人轮班来,我看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闫洋干笑道:“跟你比狠,恐怕没人能撑过三天。”   ——这招虽然简单暴力,但倒也真的是个办法,他六哥果然还是那个六哥。   夜里去人家家里串串门而不留痕迹,正是白亦陵的老本行了。到时候刘家天天都不安生,就算能猜出来是谁干的,也拿不出证据。   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自个咽下去,白亦陵这招正跟他们暗戳戳散布谣言带节奏一样损,刘家算是输定了。   听到这个主意,大家放下心来,卢宏四下看看,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这种有尊严的生活让他很不习惯。   卢宏问道:“六哥,你的小狐狸怎么好几天都没带来了?”   白亦陵顿了顿,道:“大概养好了伤之后,跑了吧。”   案子了结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发现小狐狸不见了,四处寻找了一番没发现血迹,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白亦陵习惯了他陪在身边,心里还有点空。   ——当然,积分没得挣了也是一个原因。   很快就在卫所里过了半天,日至中空,将近退衙,一群年轻人也早已经饥肠辘辘,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外面就传来一声高呼。   一个瘦小的少年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门来。   “六爷,出、出事了!”   白亦陵一看,来得是李全,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副着急的不得了的样子。   白亦陵以为是他们家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眼看李全手里拿着本小册子,便一把抢过来翻开,问道:“怎么了?”   李全哭丧着脸道:“您、您被写进话本里面去了……不对,我要说的是,咱府上,被、被媒婆占领了。”   白亦陵:“……”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翻开了手上的册子。   常彦博就站在旁边,听到李全提了“媒婆”两个字,立刻知道不会是什么不得了的惨案,担忧放下,八卦之心就起来了。   他悄悄扫了一眼白亦陵手中那本册子的封面,名字叫《阴鬼火得灭又逢冤》,作者是鼎鼎大名的京都才子笔墨斋。   常彦博是笔墨斋的忠实读者,知道此君向来擅长创作淫书,用词香艳华丽,言情悱恻缠绵,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了这么一本册子,看名字的风格……很独特。   白亦陵拿着这本小薄册子,翻了几眼之后脸都青了。   他“啪”一声将小册子合上,指着李全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李全也是非常凌乱,哭哭唧唧地说道:“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开这么一本册子,之前从来没见过。是早上您刚离开府不久,家里忽然陆续来了几个媒婆,都说听说您的亲事……那个,黄了,要来给您说亲,甚至还有的女子是自己提着包袱来的,说是自愿给您做小,只要管口饭吃,有张床睡即可……”   白亦陵:“……”   李全道:“啊,您别害怕,她们已经被宋嬷嬷请走一批了。”   他指着白亦陵手里那个已经被捏皱了的册子,说道:“临走时宋嬷嬷问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提起亲事,好几个人都拿了这本册子,还有姑娘说是从说书人的口中听来的,可、可怜您身世凄惨,被生父退亲之后,还要蒙受谣言的冤枉,所以特意跑过来嫁给您。”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们在门口等着的时候已经商量好了,要是等进了咱们府里,一定好好相处,不会打架。”   白亦陵满头黑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如果这就是舆论,那么舆论,真的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晋国民风开放,文化发达,话本作者笔墨斋的影响力,在晋国京都不次于现代的微博大V。他的话本图文兼备,文字优美,所有的人物皆配有相应的画像和评点,更是吸引了大批拥趸。   《阴鬼火得灭又逢冤》中的人物虽然都用了化名,但明眼人只要稍稍一翻,就能看出来所讲的正是近来发生的这桩案子,也就更加感兴趣。   就像之前芳草所说的那样,各位青楼女子尤其热衷于收集京都中各位美人的画像服饰作为审美参考,她们听说这本书中讲述的是白亦陵办案的故事,里面还有大量插画,于是纷纷购买回来翻阅。   这样一看之下,大伙顿时都觉得,这书的内容哟,可不得了了! 第20章 美色倾国得人心   哎呀,白指挥使,真是貌美,人惨!   ——从小被生父狠心送走,离家十多年之后,原本订好的亲事又因为父亲和岳父的算计而告吹,这还不算,现在他明明是破了疑案的功臣,反倒要受到谣言所扰,损害声誉!   话本中对于离家的痛苦,退婚的愤怒都进行了艺术化的抒情描写,让众女唏嘘不矣,同情泪流,而永定侯的狠心作为以及之前那些人言之凿凿传播的流言,却引发了众怒!   话本中的故事又被谱成了唱曲,很快在京都中流传开来,整个案件的真相以及种种内情,也得到了大规模的澄清。   在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的古代,人员流动最大最杂的地方无非青楼酒肆,口耳相传的力量不容小觑。   自从当年的品美夜宴成名,白亦陵在晋国的人气一直很高,只是他调任泽安卫指挥使在明面上执行任务的的时间并不长,不少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并不知道这第一美人是如何美法。   直到书中画像一出,再由之前见过白亦陵的人绘声绘色地证实,顿时引得无数才子佳人心向往之。   长得漂亮的人蒙受冤屈,是这世上顶不能忍受的事情,当下有不少人对谢泰飞和王尚书口诛笔伐,甚至在之前谣言传播中疑似出力的刘大将军府还接到了不少弹劾,指责他们教女不严,袒护不成,又思报复。   【美色倾国,大得人心,积分:+50。】   听到系统的提示音,白亦陵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系统义正辞严:【本系统除了按规定增加或减少积分,从来不会在不经宿主同意的情况下做出任何不当举动。】   “嗯?”   【……不收积分系统怎么可能白干活?】   “很有说服力,信你。”   话本上的内容传的沸沸扬扬,完全盖过了谣言,如果不是系统,那么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白亦陵第二天休沐的时候,对着面前堆了满桌的美人画像苦笑:“但这位笔墨斋先生实在是出手不凡,影响力非常,我倒真有点想见识见识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简直不知道是要帮他还是要坑他。   求仲站在白亦陵旁边帮忙整理画像,听到他的话,低声说道:“有种说法,笔墨斋似乎是临漳王手下的一个暗桩。”   求仲不是普通的小厮。他当年因为办错了事被毒打,奄奄一息的时候被白亦陵想办法一起从暗卫司弄了出来,从此就一直跟着他。   白亦陵心里从来没有把求仲当奴仆一样对待,他深知求仲的本事,听他这么说便笑了笑:“你也听说了?这件事没有得到证实,我觉得……临漳王应该不会再理会我了吧。”   不过这方法倒是很像陆启的风格,强硬有效,不计后果,更加不会在意自己这个当事人的意愿。   求仲不好接这个话,躬了躬身,没有回答。   白亦陵随手翻了翻,他面前这些画像中的女子,有的天真娇憨,有的明艳动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论相貌官职和人品,他本来就样样都不差,又不跟长辈住在一起,即使嫁过来也不需要立规矩。白亦陵这亲被退的举国皆知,更是引起了不少女子的怜惜爱慕之情,就是现在门口还围着不少的媒婆,根本就没被放进来。   宋嬷嬷喜滋滋看着这些画,说道:“遐哥儿,你若是有相中的,便趁着这个机会挑一个也好。”   白亦陵道:“我不挑。阿姆,实话告诉你,她们这样如狼似虎地过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有点害怕……”   宋嬷嬷嗔道:“这孩子!”   白亦陵心里盘算,不管笔墨斋是怎么个想法,他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现在要解决这件事,唯有上书……   这边正琢磨着,求仲已经又在旁边说道:“还有一件事,六爷今天休沐,大概不知道……早朝时淮王上奏,说是现今市面上的有些本子影射官员,应当整饬,不能任由民间私印。”   白亦陵心里正盘算的事突然被说出来了,愣了愣:“什么?”   求仲以为他是担心,说道:“六爷放心,折子里边没提您,只说了别的话本中另外几个翰林院学士的画像被做成插画那件事。淮王的提议皇上从来都没有不准的,当场就批了。您且宽心,过几天这波风头肯定能过去。”   求仲精明能干,消息也灵通,这件事白亦陵还真的不知道,听到他低声道来,心中不觉微微一动。   “淮王不是失踪了吗?已经回府了?”   求仲道:“好像是前几天自己就回去了。”   白亦陵点了点头,淮王的上书如同一阵及时雨,正好在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   这样一来,案子的真相已经成功散播出去,该知道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而另一方面,如果能借着这个整饬的机会将剩下的书籍全部禁了,也能给他减少很多麻烦。   想起书里的情节,白亦陵觉得,陆屿可真是个好人啊。   他在府中待了大半天,一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久久不散。站在高处的阁楼里面向下望,只见前门后门黑压压一大片,全部有人围堵。   不光媒婆们赖在那里吵闹,还有不少人是没见过如此盛事,特意过来看热闹的,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他这是被抄家了。   照这种形势,别说是人,就算连条狗恐怕都不能从大门口完完整整地走出去。   白亦陵拍了下脑门,果断回房间换了件不起眼的朴素青衣,清奴在后面追着问他:“六爷做什么去?还在家用饭吗?”   白亦陵大步流星地将她甩在了后面:“出去透气,你们吃吧。别跟着我,莫让媒婆看见啊!”   他爬到后院墙边的大树顶上观察了一下形势,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从树枝上长身而起,向着旁边不远处的一座矮棚飞身跃下,继而轻飘飘在墙头上一按,无声无息,成功脱逃。   此时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北风夹着小雪扑面打过来,人人低头疾行,倒是也没有注意到白亦陵。   他舒了口气,有种逃脱牢笼的感觉,顺手在街边买了袋象棋小酥,拎在手里溜溜达达地往前走。   迎面一阵轻柔的儿歌声传来:   “乖宝宝,乖宝宝,且看天上寒星坠了。   杜鹃年年唱歌谣,血泪和歌声渺渺。   风婆婆吹杂草,雪花阵阵飘。   冤苦冤苦,又哭又笑……”   白亦陵听着这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脚步一顿,向着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是他好奇心重,而是这歌声实在是太过诡异恐怖了。星星、鸟儿、风婆、雪花……这些意象几乎每一首童谣中都会出现,却是头一次让人觉得组合的如此凄惨。   偏生哼唱儿歌的女子声音中似乎还带着隐隐的笑意,这样随风随雪飘来,更显断断续续。   白亦陵看到一个蓬头赤脚的女人迎面走过来,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一边摇晃,一边唱歌,她周围的行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纷纷加快脚步四散开来,躲避这个女人。   他也向路边让了让,疯女人就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她的一抹发丝被风扬起,划过白亦陵的肩头,让人心里也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旁边有两个人悄声议论:   “这是不是聂公子那个疯了的小妾又跑出来了?怎么孩子死了这么多天,她的神智还没清醒过来吗?”   “唉,儿子惨死,当娘的心里又怎可能不难受呢?这孩子也是可怜,尸身不能入土为安,恐怕都快被她这个疯了的娘给揉烂了。”   “……吴兄,你说的这话,好生恶心。”   他们口中的聂公子是指聂太师的独生子聂胜,这女子是他在一年之前娶的小妾,人长得漂亮,一直很受宠爱,可惜她前几天生了个儿子夭折了。   小妾因为这件事悲痛过度,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成天抱着尸体不肯下葬。   先前说话那人又道:“我听说聂家怕她发疯,前几天已经把人给关起来了。难道她自己又偷偷跑出来了不成?”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见长街的另一头跑过来一队拿着锁链的家丁,打头的那个人大喝道:“人在那里!把孩子的尸体抢过来,把她带回去!”   这一声大喝之后,家丁们纷纷冲上去将女人包围起来,有人去抢她手里的孩子,有人企图用锁链将人带回去,女人立刻激烈地反抗和哭喊起来,用力将孩子往自己怀里按。   她嘶声喊道:“别抢我的孩子!给我!给我——”   混乱之际,引得不少人围观,正在这时,刚才说话的两人忽然见到眼前青影一闪,原本站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的一个青衣男子瞬间插入了争执的女人和家丁中间。   他左手一抬,抓住一条砸过来的铁链,借势一个闪身,右手已经倏地探出,竟生生将那个被女人死按在怀里的襁褓抢了过来,随后向后倒跃,衣袂飞扬之间,整个人已经站在了稍远一点的空地上。   正是白亦陵。   那些家丁奉命来捉主人的疯妾,女人不管不顾,本来就难缠,他们又不敢太下重手,正是手忙脚乱之际,实在没想到街头还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连死孩子都要抢。   当下有几个人怒喝道:“你干什么!”   白亦陵高声道:“等一下各位,这孩子似乎没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试孩子的呼吸,结果说了真话偏偏没人相信,疯女人听不懂,冲过来要抢孩子也就罢了,那些家丁也纷纷围了上来。   打头的家丁怒道:“胡言乱语!你刚刚冒出来,又知道什么?孩子是她从坟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还活着!快给我!”   白亦陵开始也没想管这件破事,他是无意发现这孩子还活着,怕他在抢夺中被疯女人活活勒死,这才将人抱了过来。此时急着救人,眼看这帮家丁还夹缠不清,眉头一皱,就要出手。   但手还没抬起来,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柄折扇,一格一挑,甩到面前的锁链瞬间被反震回去,方才一拥而上抢夺孩子的家丁们齐齐退出数步,惊呼声接连响起,一时乱作一团。   来人头都没回,反手将扇柄向后一戳,挣扎的疯妾被点住了穴道,也动不了了。   白亦陵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但见对方的身材修长挺拔,头发用金冠束着,身上是一件黑色的锦袍,袍角随风扬起,上面绣的一只振翅白鸥亦仿佛翩翩欲飞,绣工极为精良。   他忙着救孩子,匆忙道声“多谢”,那人在他前面微微侧头,露出小半面轮廓优美的侧脸,语气缓和地说:“兄台莫客气,还是快些救人吧。”   这舒缓的语调中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白亦陵没有注意,略一颔首,凝聚内力,并指向着孩子的几处要穴点了下去。   从刚才白亦陵抢孩子开始,局面便开始混乱,直到这时候才稍微平息下来。打头的那名家丁仔细打量,只见这个刚刚出现的年轻人气质清贵俊雅,容貌俊美绝伦,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正也在看着自己这边。   他扫到对方腰带上缀着的美玉,心中犹疑,语气客气了一些,拱手道:“公子,我们是聂太师府的家丁,现在要带府上的人回去,还请行个方便。”   白亦陵不想引起这种误会,百忙之中又抽空重复了一遍:“孩子没死,但是冻晕了,等我把人救过来就还给你们。”   他衣着朴素,又在救人,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抬,家丁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那孩子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咽气……”   挡在白亦陵身前的陆屿眉峰一扬,面对别人的时候可没有那份好脾气,冷冷道:“他说没有。”   家丁一噎,这时候倒真的很想反问一句——“他说没有,你就信么?”   这孩子是他们府上多少人看着的,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要不是正值隆冬,尸体都要烂了,怎么可能没死!   对方态度越是坚决,他心里越是没底。这年头邪术很多,家丁生怕对方有什么阴谋导致另生事端,那他回去也没法交代。   他皱眉道:“这孩子要是真的没死,刚才被这样争夺又怎会不哭?公子,我看你和这小子也不认识,为何要把他说出来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一般!可小心,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话音刚落,白亦陵怀里的孩子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家丁:“……” 第21章 料事如神   这哭声宛若一道耳光, 抽的那家丁脸上火辣辣的, 傻眼的不光是他一个,就连旁边的人也都是感到一阵愕然。   就算这孩子一直活着, 刚才不出声也也可以勉强用冻晕或者吓晕来解释,但这个青衣男子分明也只是路过,他又怎么会看出来这一切的?   大家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暂时没空解释他们的疑问, 这孩子在他怀中手舞足蹈的大哭, 弄得他心里很慌。   白亦陵没抱过孩子, 胡乱拍了几下, 一抬头正好看见陆屿也站在他旁边看着, 仿佛很关切一样。   刚才这人仗义出手, 现在又对孩子如此关心, 估计是个喜欢小孩的热心人, 白亦陵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办, 你会抱吗?”   他问完之后再一打量, 又觉得自己这话是找错人了。   ——对方看起来就是一副有钱人家公子哥的模样, 大概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的。这种牙都没长齐的小玩意哭哭唧唧,问他怎么哄,恐怕他也得一脸懵。   然而陆屿一脸淡定, 伸出手来, 道:“给我吧。”   白亦陵看了看他, 把孩子递过去, 只见对方双臂平伸, 托盘子一样接了过来。   白亦陵:“……”   这种手法,之前未曾见过。   他不放心地等着陆屿把孩子抱稳,这才松手。陆屿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又艰难地从怀里摸了块帕子递过去,说道:“你额头上有融化的雪珠,不擦干容易招风。”   白亦陵觉得此人真是和善又细心,道了声谢,要将帕子接过来,对方却似乎是自然地要帮他擦,见到白亦陵抬手才回过神来,两人动作一顿。   而后陆屿笑了笑,将帕子递给过去。   白亦陵用帕子擦了两下水,旁边忽然有人小声道:“这位……是白指挥使吗?”   白亦陵淡定转头,冲着说话的姑娘笑了笑,对方的脸微微一红,神情却很是喜悦。   周围的百姓一阵小小的沸腾,后面的人也纷纷踮起脚来看他,看到这熟悉的包围圈,白亦陵脸上笑容不改,心里有点哆嗦。   有人大声问道:“白指挥使,您是怎么知道那婴儿还活着的?”   白亦陵解释:“这孩子的脸上有细小的水珠,襁褓上却零星落着些没有化去的雪,这说明他是有体温的——就像我现在这种状况。”   陆屿递帕子让他擦的,也正是积雪融化变成的水珠。   听白亦陵这么一解释,大家才恍然大悟。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但能在短短几个照面之间敏锐地注意到疑点,并且迅速分析出可能原因,这种观察力和反应速度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不愧是白大人!长得如此英俊,一看就很聪明!   白亦陵说到这里,顺带着又看了孩子一眼,眼看他乖乖躺在陆屿怀里,倒是真的不哭了,但抱孩子的人却是身体僵直,动作生硬,活像捧了个传国玉玺。   白亦陵忍不住说道:“兄台,你这,不要紧吧?”   陆屿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违心道:“不要紧,这孩子很乖,我很喜欢。”   打头的那个家丁出自太师府,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虽说因为白亦陵的身份而惊诧,但也不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向他道谢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我们明明是亲眼看到那孩子死了好几天,又被埋进土里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活的啊!”   这等奇闻,白亦陵也没有听说过,正要礼节性地惊奇一下,就听见哒哒地马蹄声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人骑马而来,看见这些聚在一起的家丁,连忙下马。   其中一个大汉慌慌张张冲了过来,急声问道:“孩子呢?你们这些蠢货,咱们府上的大公子被抱错了!”   家丁有点不想活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可能是没看黄历。   ——为什么每说一句话,总会立刻有人蹦出来打脸,他明明没有撒谎!   大汉问完那句话,已经顺着家丁的目光看到了陆屿怀里的孩子,他一脸激动,莽莽撞撞地冲过去,连忙要抱。   说来也奇怪,面前的地面原本十分平坦,上面也没有结冰,大汉跑了两步,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脚下一绊,还没到人跟前,就重重地摔了一个大马趴。   陆屿从容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他身体着地时溅起的积雪,悠悠道:“何必如此客气,救孩子的是旁边这位白指挥使,我只是代他抱一会。你要谢,就谢他吧。”   大汉:“……”   对方这话听着没毛病,在这种状况之下说出来,却委实忒毒——他明明只是摔了一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这话一说,倒等于是直接让他去给白亦陵磕头了。   他不由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这俊俏的年轻人虽然只是随意而立,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他言行间却是说不尽的优雅贵气,几乎立刻就让人意识到身份的不同凡响。   这个大汉乃是太师府的总管,可比刚才那个倔驴似的愣家丁要乖觉的多,再听到白亦陵被对方口称为“白指挥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   周围热心的百姓还在七嘴八舌地跟这总管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说:“要不是这位公子和白大人,小孩就要白白丧命了,你是该道谢啊!”   大汉当机立断,也没起身,而是立刻依着刚才陆屿的话转了个方向,冲白亦陵磕了个头,又重新回身,向着陆屿磕头。   他诚恳说道:“多谢两位的大恩大德,方才是小人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还望恕罪。”   这一行为看的家丁们目瞪口呆,一个人不由道:“吴总管,您……”   吴总管呵斥道:“废话什么?还不过来向两位大人道歉!要是大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一个都活不了,难道自己的一条贱命,还抵不过多磕几个响头?!无知!”   家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了一地,忙不迭地磕头谢罪。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见他不说话,便对总管道:“你起来吧。要把孩子抱走可以,话先说清楚。刚才贵府家丁口口声声说这孩子几天前已经夭折,听说还给埋了,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总管道了谢站起来,苦笑道:“我们府上桂姨娘的小公子确实是夭折了,这孩子是半年之前少夫人所生的大公子。”   白亦陵“唔”了一声,凑到陆屿旁边看了一眼,说道:“原来这孩子已经半岁了。”   陆屿也跟着他低头看看,认真道:“看不出来。”   白亦陵有点想笑,觉得跟人家不熟不太礼貌,用手背蹭了下唇角,把这笑憋了回去。   随着吴总管的讲述,大家才逐渐明白过来。   从孩子死后,桂姨娘一直疯疯癫癫的,聂家人还算厚道,给她请了大夫诊治,又依旧让她住在舒适的厢房里,派了丫鬟伺候,外面有守卫看守。   结果今天守卫疏忽,让她给跑了,追逐的家丁们先去了孩子下葬的地方,没碰上桂姨娘,却发现上面的土已经被挖开,他们没有仔细查看,继续追寻,却也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孩子就是已经夭折的小少爷。   吴总管道:“其实桂姨娘只是将上面那层土挖开了,她大概是神志不清,没找到孩子,所以急了,竟将大公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抱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再次向着白亦陵深深作揖,说道:“要不是白大人机警,大公子有个万一,我们也都没法活着回去见太师了,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后您若有需要,只管使人吩咐小人一声。”   有了太师府总管的解惑,大家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看到孩子平安无事,也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脸上露出笑容。   家丁们这才感到了后怕,这次用不着总管吩咐,已经纷纷磕头道谢起来,场面蔚为壮观。   眼看这一群人前赴后继地冲着自己咚咚磕头,白亦陵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庙里供着的牌位,可以保佑他们多子多福,出门见喜什么的……   最近话本的风头还没有过去,百姓们听说被退婚的、可怜见的、长得全大晋最最美的白指挥使,又独具慧眼救得一人,纷纷闻风而动,揣上瓜果扯上媒婆出门围观。   从刚才被人认出来开始,白亦陵就有些觉得情形不对了。没立刻跑掉是因为一来他救了人,怎么也得把始末弄清楚,免得牵扯到什么不该牵扯的事情当中自己还茫然不知;二来也是因为目前满街都是人,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踮着脚,围观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前头看到的人大感满足,觉得此行不虚,后头的人听见前面的赞叹声,愈发好奇,拼了老命往前挤。涌动的人群就宛如锅中沸水,不停涌动。   “喂,你他妈的踩我脚啦!看不看路啊!”   “大惊小怪什么?没看见我的脚也被别人踩着吗?”   “哎呀呀,前面的二位兄台,你们要是想看脚就出去看,不要挡着我看白指挥使啊!到底长什么样啊!”   “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世间竟有如此俊俏之男子!真正是琳琅珠玉,光映照人啊!”   大家吵吵嚷嚷,有人拼命看,有人拿着手里的荷包鲜花冲里面扔过来,甚至还有人想试图上手摸一摸……说也微妙,在晋国百姓的心目中,提起泽安卫,往往就代表着冷酷威严,行事蛮横,但单独把白亦陵拎出来,他们就非但不怕,反而热情的不得了。   颜狗之血脉,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沾白亦陵的光,站在旁边的陆屿也凭借自身过于优秀的颜值条件,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当听到有人惊喜地叫喊着“还有一个!也很俊俏呢!”这句话的时候,白亦陵的冷汗都下来了。   真是罪过罪过,还连累人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他歉疚的目光,陆屿扭过头来,冲着白亦陵感叹道:“昔日卫玠从豫章郡到下都,仪容甚美,‘观之者倾都’,没想到今日竟然还可以看见如此的盛况啊!”   外面吵吵嚷嚷,白亦陵本来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要凑过去听个仔细,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屁话,差点没忍住给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一个大巴掌。   他抓住陆屿的胳膊,拖着他就往人群外面冲去:“行了兄弟,感动的时机不对,咱还是先跑吧。”   陆屿看着他主动握住自己臂膀的手,眉眼弯弯,目光中有开心,任由白亦陵将他扯出了人群。   说也奇怪,这些围观的群众密密麻麻,比肩接踵,看似根本没有可以挤出去的缝隙,但陆屿就仿佛一枚避水神针一样,进入人群之后,百姓们纷纷不自觉地闪开了他,连带着白亦陵的逃跑都顺利许多。   两人一路狂奔,身后颜狗大军奋起直追,所到之处烟尘滚滚,不时还有女子掷来的鲜花飞散,如此场面,白亦陵偶然回头一望,都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心里正在想主意,陆屿忽然反手握住了白亦陵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白亦陵有点意外,稍微迟疑,这神情看在陆屿眼里,就仿佛是他不太喜欢这种接触一般。他立刻松开自己的手,在白亦陵的胳膊上一带,随即放手。   白亦陵随后跟上,只见前方的陆屿跑了没有多久忽然一拐,冲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跟着蹭蹭几下,竟然顺着墙爬了上去。   白亦陵看一眼地势,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小巷的一侧正好是酒楼的背面,他们顺着爬上去之后就能进入顾客吃饭的包厢,此时正是下午,没人的房间应该不小。   他们一前一后蹬上墙壁,提气之间,已经从一扇半开着的窗子外跳了进去,落入屋内。   白亦陵扶着窗台,俯身向外面看去,只见一帮百姓山呼海啸地顺着外面那条街跑远了。   他松了口气,掩上窗户回头。陆屿正好在望着白亦陵的背影出神,两人目光相撞,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白亦陵笑着说:“连累你了,抱歉抱歉。”   他不算性格冷峻,可这样大笑也是陆屿头一回见到,虽然时间不长,却艳如春花一绽,照的人满心亮堂。   陆屿收回目光,微笑道:“我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盛况,说来还是托了白指挥使的福,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这道歉却是很没来由。”   百姓们此时没有散开,也不好出去,两人说着话便坐了下来。陆屿叫来跑堂,让他上了一壶热茶。   白亦陵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刚才那孩子呢?”   陆屿眼中有暖意:“放心,还了。聂家一个孩子刚刚惨死,现在也只剩了那么一个独苗。白指挥使是热心人,聂奇要是知道了今天的事,一定会很感激你。”   聂奇就是聂太师的名字,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陆屿直呼其名,倒是毫不客气。   白亦陵不动声色地一笑。从刚才在外面百姓称呼自己为“白指挥使”的时候,对方就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无论是“指挥使”还是“太师”,对于他来说好像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态度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他正想着,茶水也端了上来,陆屿在两个杯子里倒了水,递给白亦陵一盏热茶:“这是姜茶,驱寒。”   喝一口水,热气将刚刚在外面沾染到的寒意驱散了不少,白亦陵道:“朋友,听你的意思,桂姨娘那孩子似乎死的不寻常。”   他这话一说,陆屿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松快。   虽然从狐狸算起,他那些天跟白亦陵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老熟人了。但是当人之后头一回见,自然是谁都希望能给重要的人留下点好印象。   陆屿看着从容,其实每说一句话心里头都要掂量掂量这话说的是否合适,能不能充分体现出他是一个品味高雅又讨人喜欢的青年。只是讨别人喜欢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有点难度,不好想。   现在看到白亦陵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了兴趣,陆屿顿时振奋。   他笑着说道:“何止不寻常,是冤。”   白亦陵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总觉得对方语气中有些莫名的高兴。难道他故意接近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向他透露这个消息?   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人都不怕说,他当然也敢听。   白亦陵静听陆屿讲述:“聂家这个孩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他不是因为急病而死的,是被一个道士批了命,说他是‘阴煞鬼婴’,这才出了后面的事。”   白亦陵想起桂姨娘口中吟唱的儿歌,眉心一凝。   原来事情就发生在小半个月之前,那时聂家的小公子刚满三个月,生的肉嘟嘟的,很是健壮可爱。   按照晋国的习惯,男婴在满月之后就应该每日抱到外面去见见风,这样长大之后才不容易生病。恰好赶上那一日的晌午过后阳光正好,天气非常暖和,桂姨娘就亲自领了丫鬟下人,带着儿子出去附近的街上转了一圈。   结果就是这一转,惹了麻烦。   桂姨娘出门的时候带了帷帽,走在街上时不小心被一阵风将帽子吹落了。侍女为她捡起来戴上,转过头却看见近处有个衣裳蔽旧的中年道士停下脚步,正盯着桂姨娘的脸呆看,举止非常无礼。   桂姨娘有些羞恼,当街发生口角,家丁们推搡了那个道士几下,吵嚷声还把聂小少爷给吓哭了。   发生了这件事,大家也没有心情再逛下去,桂姨娘上了轿子,一行人回府。却没想到在聂府门口下轿的时候,那个道士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白亦陵道:“难道不是一路跟着?”   陆屿摇了摇头:“听当时在场人的意思,似乎不是。他们离开的时候,明明看那道士摔在地上半天无法起身。更何况聂太师府落在定宁街,那里都是达官贵人,来往的杂人不多,道士若是一路跟着,聂府那么多的家丁,应该不会看不见——他仿佛就是突然出现的。”   这件事他说的恐怖,脸上却带着一抹笑意,像是有点漫不经心。   啜了口茶,陆屿继续道:“这些人突然看到那个道士,都吓了一跳,桂姨娘的侍女大声呵斥他,让他快些滚开,小心再挨上一顿臭揍。那个道士挨了几句骂,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那笑声绝非愉快或者觉得什么事情好笑,而是阴沉沉的十分刺耳,侍女有些害怕,就停住了喝骂声。   只听那道士摇头笑道:“愚钝!愚钝!本道长本来想好心提点你们,尔等无知凡人却胆敢如此对待于我,真是活该阴煞鬼婴降世,竟生在了你们聂家啊!”   说来也奇怪,他那“阴煞鬼婴”四个字一出口,刚才已经在奶娘怀里睡着了的孩子就突然一下子睁开眼睛,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在寂静中回荡,奶娘哼了两句歌来哄,孩子却怎么也哄不好。气氛陡然诡异,聂家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不管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这事都已经十足恐怖,桂姨娘不过也是个小小的妾,平素胆小怕事,这时也觉得害怕了,冲着那个道士福了福,道歉道:“这位道长,是小妇人没有见识,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请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妾身向你赔礼了。”   她这番话姿态放的极低,道士“呵呵”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须,倨傲不语。   孩子还在哭泣。   桂姨娘道:“我儿身上有何不妥,劳烦道长直言相告。必定重金酬谢。”   道士衣裳破旧,口气却大,闻言大笑道:“金钱不过身外之物,对于韩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倒是小夫人你虽然已为人母,但风韵犹在,陪我三夜,韩某便帮你化解了这鬼婴之劫!”   白亦陵心道,不管这道士是不是骗子,言行可真是够无耻的。   陆屿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轻嗤一声,说道:“话到这个份上,就又僵住了,桂姨娘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拂袖先进了府门,其余的家丁觉得他不过是个来寻开心的疯子,纷纷让那个道士滚蛋。”   他悠悠地说:“道士人倒是滚了,但滚之前撂下了狠话,说桂姨娘欠他三夜,这三夜当中,聂家必见血光。”   “一夜鸡犬不宁,二夜萱纹招惊,三夜鬼婴哭灵。”道士当时阴阳怪气地说道,“韩先生睚眦必报,得罪了我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白亦陵正听的入神,没想到会陡然从陆屿口中冒出来“韩先生”这个称呼,心头巨震。   他的情绪只是稍稍在脸上泄露了一丝,就被陆屿感觉到了。   陆屿立刻打住话头,抬眼看了看白亦陵的表情:“对不住,我一时讲的投入,有些忘形了。你是不是害怕?”   害怕当然是不可能的,其实在“韩先生”三个字出现之前,白亦陵也听的很投入。   身体被穿越者韩宪占领的那段日子,韩宪偶尔会在闲暇时间,利用系统的剧透功能给百姓们算卦。   那是系统布置给他的附加小任务,既能挣钱又可以挣取积分,和主线剧情无关,因此韩宪一直带着面具,在京都较为偏远的地方出没,从未被人认出过。   白亦陵刚刚夺回身体的时候虽然一时情绪激动摘了面具,但那个地方知道他是谁的人应该也不在多数。目前在大多数人心中,韩先生还是个神秘莫测的算卦人。他也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韩宪的离开而渐渐淡化,直至彻底消失。   可是聂家遇到的道士,竟然自称,韩先生。   他思绪几转,抬眼见陆屿还在看着自己,于是也不向他解释,只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头承认道:“害怕是害怕,但听着又很好奇。还是请你把这个故事讲完吧。”   陆屿挑眉看了看他,回手一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枚玉佩给他:“这个东西,听说能辟邪,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我没撞过鬼,你拿着。”   白亦陵:“……太客气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怕,这么贵重的东西……”   陆屿微笑道:“咱们头一回见,你不敢收,是不是?放心拿着吧,这东西是地摊上买的,三钱银子一个,五钱银子俩,我那里还有。”   白亦陵:“……”这话叫人接什么好。   陆屿笑吟吟道:“东西不在贵不贵重,管用就行。你接过去,大不了这壶茶的钱算你头上,我继续讲。”   饶是白亦陵从来心思都要比别人多些,碰上对方这种爽快人也是没办法。陆屿实在很会做人,送了坠子之后又要他请喝茶,有来有往,倒也舒心。再怀疑他什么,简直都要罪过了。   白亦陵笑道:“那就却之不恭。茶尽管喝,不够再添。”   他将陆屿递到手边的玉佩接了过去,陆屿眼中笑意流溢,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白亦陵收玉佩的时候感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转头看见是个纸袋,他这才发现自己百忙之中竟然还将刚出门时买的那袋象棋烧饼拎了上来。   白亦陵见陆屿也在旁边看着,估摸他没吃过这种东西,就把纸袋递过去,问道:“要不要尝尝?稍微有点辣,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这种口味。”   陆屿探头往袋子里瞅瞅,果真从里面捻出来一个棋子大小的小饼,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   烧饼进了嘴,他顿了顿,然后拿起身边的茶杯,将里面的残茶一饮而尽,说:“你爱吃这个?”   白亦陵道:“小时候很喜欢,今天上街碰见了,就买了一些。”   他还想着韩先生的事情,大概有点心不在焉,说话的时候注视着手中的茶杯。   杯中热气氤氲开来,将他卷翘的睫毛笼上了一层水雾,那眉眼仿佛是被美玉寸寸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   陆屿“喔”一声,慢慢地又咬了一口,说:“很好吃。”   白亦陵莞尔,也吃了一枚,却觉得现在没刚出炉的时候酥脆,味道很是一般。两人对着吃了两个饼,陆屿又开始继续他的故事:   “虽然道士走了,但一行人都被他搅得有些心神不宁,当天晚上倒是平平安安的过去了。结果第二天早晨聂家人一起身,却觉得血腥之气扑鼻,院中大白天竟有蝙蝠徘徊,派人一找,发现全家上下所有活着的狗、马,甚至第二天打算现杀现做的母鸡……都已经死了。”   白亦陵道:“一夜鸡犬不宁。”   陆屿道:“不错。第一个预言实现,聂家上下人心惶惶。第二天夜里轮流值守,老太君住的萱草堂和聂胜住的纹合院却都意外失火,是为,二夜萱纹招惊。”   外面的北风呜呜作响,拍打着窗纸,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挡住缝隙处。   这个动作很微小,白亦陵没有注意,说道:“‘一夜鸡犬不宁,二夜萱纹招惊’——这两句话还好说,都是不伤人性命的,但三夜鬼婴哭灵……如果真的按照那个道士的说法,便是聂小公子的哪位长辈有性命之忧啊。”   陆屿道:“聂家人也是害怕这一点,听到当天跟着桂姨娘出去的下人们讲述了道士的事之后,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连夜将聂小公子送到城外去,等这几天风头过了,再接回来。”   白亦陵感叹了一句:“聂家的人还不错。”   要是换了别的人家,长辈惜命起来,那里还顾得上一个妾生子的死活?恐怕听说他是阴煞鬼婴之后,不管真假,先就把孩子给弄死了。   陆屿微微一哂:“还好吧。聂家有一门亲戚是镇国公府。当年镇国公夫人,也就是端敬长公主,他的小儿子便是因为这种意外而丧命,镇国公全府上下都把这件事当成最大的隐痛,所以他们连带着其他亲戚,对家里的子女也都很珍惜。”   镇国公府门第显赫,世代勋贵,端敬长公主不是皇家血脉,却是太后最疼爱的义女,没想到连他们都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听陆屿的意思似乎还是被迫发生的。   白亦陵略一点头,陆屿很快就继续讲了下去。   “聂家打算好了,就派几个下人将聂小公子送了出去,但不料几个下人胆小,路上听那孩子不停哭泣,十分害怕,竟然在半路上把孩子扔到雪地里就跑了。”   当晚,第三个预言果然没有发生,聂家人难以入眠,一起聚在正堂里等待天明,正当鸡叫响起太阳初升的时候,大门被敲响,抱着孩子尸体回来的人,却正是那个韩先生。   小孩被恶奴扔在雪地里一夜,冻的小脸青紫,早就已经没有气息了。韩先生进门之后,将尸体往地上一放,看着面色惨白的桂姨娘笑道:“可惜,可惜,那时老道心情好,你不识抬举,现在儿子命丧黄泉,又能怪得谁来?三灾虽过,劫难仍在,要想活命,就用桃符水将这地面冲洗干净吧。”   说完之后,他扔下孩子扬长而去,桂姨娘看见那尸体,当场就疯了。   这个故事曲折离奇,陆屿讲完之后,白亦陵想起了之前在街上听桂姨娘疯疯癫癫唱的那儿歌,一时没有接话,包厢里片刻安静。   本来是要在这里躲避追逐的百姓,但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酒楼里面开始逐渐有了客人,喧哗声从外面隐隐传进来,倒显得与他们这边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白亦陵道:“难道聂家就没有想办法找找这位韩先生吗?”   陆屿道:“当然找了,也找到了,可是这个韩先生他们却动不得。因为他已经被宫中的贵人相中,极受青睐,据小道消息称,此人很快就可以在钦天监谋个职位。”   白亦陵若有所思,忽然一笑,竟然站起身来对着陆屿一揖:“原来整件事竟是如此。多谢淮王殿下为臣答疑解惑,您可真是热心肠。”   宫中某位贵人相中一个道士,并且有意将他弄到钦天监去——这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消息,可恰恰就是因为不重要,才不会被人大肆传扬。   白亦陵自己就是个消息灵通的人,这宫里的事连他都不知道,这人却如数家珍,再看他的言行举止,身份可见一斑。   皇上其余的儿子都是在京都长大,这个年纪里,白亦陵唯一没有见过的皇子,就是那个在原书中跟他恩怨纠葛数年的五皇子陆屿了。   兜兜转转捡回了一条命,又用了半年的时间接受自己居然生活在一本书里,无论是对待陆启还是陆屿,白亦陵都很难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感到畏惧。   但是受到原著剧情的影响,看到陆屿的时候,他心里第一时间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本身在《锦绣山河》这本书当中,陆屿就是个天坑角色。   作者把他塑造的出身高贵有权有钱,人还聪明伶俐俊美可爱(……),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这么一个人物最后没有成为男主实在有点天理不容,作者实在编不下去了,干脆开始瞎写——书中跟陆屿有关的剧情中全部带着一种前后矛盾的崩坏感。   他莫名其妙地就把白亦陵当成了刺杀自己的仇人,划归到陆启的阵营中去,大家你来我往较劲了大约几十万字之后,陆启登基,自毁长城,白亦陵死了。   按逻辑讲,敌方多疑,不得人心,陆屿推倒了一个小炮灰,应该继续专注事业再接再厉,好歹也造个反什么的,试着把皇位从陆启手里抢一抢。根据白亦陵对书中双方的兵力值研究,他还是很有那个实力的。   但是陆屿没有,他因为白亦陵的死重病吐血,躺床上病了小半年没爬起来,再后面的剧情是怎么样的,书上就只剩下给人无限遐想的“连载中”三个字。   作者估计也编不出来陆屿是怎么想的,从头到尾没有对他进行心理描写。但是书可以写的不符合逻辑,到了这个世界中,不合理的事情就会自动修复补全,这也是白亦陵本身的人设会发生变化的原因。   所以……他今天出现在这里,还又是赠玉又是答疑的,态度好到不像话,这根本就不符合原著剧情。原著中两人是从来都没有私下见过面的!   陆屿的身份被白亦陵叫破,微怔一下,唇角反倒勾起点笑意:“原来你知道我?”   白亦陵心想废话,整个晋国恐怕没人不知道你好吗?   【恭喜宿主,成功将淮王陆屿幸福指数提升一倍,积分 +100。】   系统欢快的提示音响了起来,瞬间把白亦陵说愣住了。   ——什么玩意,怎么了就突然提高幸福指数?   太见鬼了吧?这人当真是陆屿???   【警报!敌方:淮王陆屿的人物定位发生偏差,好感度异常,正在检测中。】   白亦陵无语了片刻,回道:“臣曾经听人提起过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包厢都晃了晃,随即,一阵女子的尖叫伴随着男人的笑骂声从隔壁传来:   “小浪蹄子,叫你再跑,这下被爷抓住了吧?!”   白亦陵和陆屿同时扭过头去,两人眼睁睁看着身后的墙壁向前倾斜了一下,眼看要倒,紧接着又弹回去了。   陆屿抬了下手要挡在白亦陵跟前,眼看着有惊无险,又把手放下了。他神色不善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娇嗔声和笑声响成一片,显然隔壁玩的正好。   这座酒楼是专门提供给文人清谈论道的场所,本来是不应该出现舞姬的。连包厢的装潢都是一派清雅,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隔断并非墙面,而是一扇扇绘着花鸟图案的薄板,现在已经在隔壁不断的撞击玩乐之下摇摇欲坠。   “哎呀,您轻点、慢点……”   “小贱人,还不滚过来给爷亲一下!”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不少人在相互追逐,板子又哐哐响了两声,眼见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塌。   连楼下的老板都被惊动了,派了跑堂的上去劝说。   白亦陵在隔壁听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各位爷,各位姑娘,小店财力微博,这格挡修的不太牢靠,烦请各位轻些,这隔壁还有其他贵客要吃饭的啊。叨扰各位,实在是得罪了、得罪了。”   一个人扯着嗓子骂道:“嘿呦,你这个小跑堂的竟然还管起少爷们来了!隔壁什么贵客还能贵的过我们?跪地上舔鞋都不配,老子今天就算是砸了你的店,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那个人说话醉醺醺的,其余人齐声附和,说罢,墙面又是一阵吱嘎乱响,好像还被人故意踹了两脚。   “隔壁的谁啊?不乐意过来啊!”   白亦陵和陆屿莫名其妙被骂成了“连舔鞋都不配”,完全就是躺枪。   陆屿道:“这形势似乎有些危险,白指挥使,可否麻烦劳你先出去稍等?”   白亦陵这时候要是想在他面前刷个好感度,这时候就应该推让一番,言辞恳切地说几句什么“殿下万金之躯请先走,臣断后”云云。   但刚才都是一块爬墙上来的,他心里十分清楚,别说这点小动静,就算是四面墙都塌了,房顶掉下来,也砸不死面前的淮王殿下,也不想再惺惺作态。于是痛快一点头,直接打头出了包厢。   结果出去之后,他一转身,却发现陆屿没有跟上来。   白亦陵站在包厢外面的走廊里,眼睁睁看着陆屿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块不停晃动的可怜板子上面。   木板遭到撞击的位置咔嚓被他踹了个洞。一对正在纠缠的男女没有了依靠,直接从洞口漏进了白亦陵和陆屿所在的包厢,摔的半晌爬不起来。   白亦陵:“……”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虽然地上那位华服男子表情扭曲,脸上还沾了些许胭脂,但这也没妨碍他认出来,这位正是皇四子,易王陆协。   他们那边一屋子男男女女,春意盎然,玩的正高兴,忽然被陆屿这么一脚踹熄了火。   隔壁间的人们眼看不得了,易王殿下竟然漏出去了,纷纷大惊失色,气势汹汹地冲到这边来算账,正眼都没看站在外面的的白亦陵,也自然不会记他的仇。   白亦陵想了想,没走,抱臂倚在栏杆上,暗中观察。   率先进来的一个人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发现只站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先顾不上喝骂,抢上一步将地上的陆协扶起来,连声问道:“殿下,怎么样,您没事吧?”   陆协怒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居然……”   陆屿负手而立,笑容满面,扬声道:“四哥,晚上好啊!”   陆协:“……” 第22章 算卦   隔壁跟着四皇子一块玩的, 都是一些世家子弟, 原本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结果都被这一声“四哥”给震住了。   后面进门的人也有不少认识陆屿, 当看到那张笑吟吟的俊美面孔时,发现遇到了一个惹不起的煞星,心里纷纷暗叫倒霉, 尽量缩在一边, 让两位皇子自去交流。   陆协这才反应过来, 他身上很疼, 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 心里极为懊恼, 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五弟啊。这怎么来酒楼里不用膳, 还踹起墙来了, 你吃饱了撑的?”   陆屿笑道:“没吃饱。我这边还没上菜, 就听见隔壁热闹, 想看看谁那么威风, 又玩的什么, 竟让各位如此兴奋。没想到竟是四哥,看你们这么有兴致,带我一个呀?”   这位殿下虽然刚到京都没多久, 但是他有多不好惹, 已经无人不知。他向来横的要命不说, 上头还有亲爹皇帝罩着, 单看这一脚将四皇子踹出来的脾气, 整个大晋便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   眼看两人话里带火,局面僵住,众人面面相觑,一名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俊俏公子看这状况不对,连忙上前赔笑打圆场道:“淮王殿下,刚刚是我们喝多了酒,一时忘形,还请您谅解……”   他一开口,陆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声道:“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白亦陵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眉峰微挑,只因为被呵斥的那个人,陆屿自己或许不认识,他却是清楚得很——那正是永定侯谢泰飞的第三子谢樊,也就是白亦陵的同胞弟弟。   永定侯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堂堂侯爷,连个侍妾都没纳,只娶了侯夫人傅敏一人,婚后三年无子,老侯爷逼着谢泰飞纳妾,谢泰飞不肯。   于是夫妻两人到处求医问药,终于在第四年生下了长子白亦陵,第五年又生了第二子谢玺、第三子谢樊这对双胞胎兄弟,这才算彻底打消了家中长辈逼迫纳妾的念头,而白亦陵被送走,又是后话了。   此时,原本要被换婚跟王小姐成亲的二弟谢玺不在京都,老三谢樊则一向喜欢跟在四皇子身后当狗腿子,白亦陵没有上前认亲的打算,斜了对方一眼。只见谢樊被陆屿吓得一抖,二话没说,立刻滚远了点。   谢樊再怎样也是他的人,陆协皱了皱眉,脸上挂不住了,说道:“老五,你故意给我没脸是不是?”   陆屿一侧的唇角略略提起,负手而立,下颏微扬,淡然说道:“四哥的面子我自然要给,只是容弟弟提醒一句,现在晋国与鞑靼的战事正紧着,父皇不愿给奸细可趁之机,已经下旨胡人不得入京。违者,杀。”   最后一个“杀”字从他双唇间吐出,那语气明明也不算很重,却听得陆协与其他在场的勋贵们心中同时一冷。   皇上确实有这样的旨意,但普通人也就罢了,胡人女子却大多容貌美丽,擅长舞蹈,而且性情泼辣大胆,一直是不少达官贵人的爱宠。   看到其中的巨大利润,即使官府禁止,还是有很多人贩子将这些女人伪装之后偷偷送到京都,供人玩乐。这种事只能地下进行,大家心照不宣,刚才只有那个被陆协抱着的女人摔在了陆屿的包厢里,然后也很快就起身出去了,没想到陆屿的眼光这么毒辣。   陆协脸上青白交加,最终定格成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多谢五弟提醒,是为兄莽撞了。当然当然,下次绝对不会了!刚才是我们莽撞了,哎呀呀,真是抱歉。”   刚才谁也不知道这件包厢里的人是你,说话的确是过分了些,何必斤斤计较。   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愿意说句“抱歉”,而后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陆屿的肩膀,又道:“其实……五弟啊,你也有些误会,女人如同小菜,只是这喝酒饮乐的点缀之物。这人都是从外面随便捡几个带进来的,四哥也没大注意哪个是胡姬哪个又是汉女。就像你养一群狗,难道还一一仔细辨别品种不成?”   陆屿笑笑,不搭茬。   陆协跟他不和已久,被陆屿抓住了小辫子,生怕对方揪着不放,又赶忙着转移话题道:“女人还是其次,今天这里好玩的在别处呢。我寻访到一个小道士,会很多神奇本领,五弟,你也来看看。”   眼见着两位皇子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周围被陆屿吓到战战兢兢的勋贵子弟们也都在心中狠狠送了一口气。谢樊忍下被陆屿呵斥的不快,悄悄向包厢外面使了个眼色。   最近那出鬼火的案子在京都里各处传的沸沸扬扬,白亦陵因为破案有功,受赏宝刀一柄,金银若干,又得到了皇上的亲口称赞。   这件事,为即将上报文书定立世子的永定侯府增加了一些变数。长子白亦陵从小出府,但名字仍然写在族谱上,次子谢玺去年进了军中,目前不在京都,三子谢樊虽然没有两位兄长那样出色,可是在家里却是最受宠的。   本来最有希望承爵的人当属谢玺,但换亲的事被抖搂出来之后,虽然不是谢玺自己的意思,也使他的名声受到了影响,谢樊觉得,他也应该争取一下,于是特意弄了一些胡姬来讨好陆协,希望能得到四皇子的支持。   陆协本来也很高兴,谁想到这个难缠的淮王殿下会突然冒出来坏人好事?谢樊冲外面的下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将胡姬处理,以免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   结果就在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无意中一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脱口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协道:“嚷嚷什么呢?”   众人同时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谢樊微微一顿,扯出一个笑,又说:“原来是,大哥啊。”   白亦陵没搭理他,绕过谢樊走进包厢,含笑行礼道:“易王殿下,淮王殿下。”   陆协的眉头本来皱着,见到他倒是笑了,上下打量白亦陵片刻,说道:“哟,白大人也在这呢,真是巧啊。一段日子不见,你这模样倒是越来越俊了。”   陆屿白了他一眼,似乎想开口,白亦陵却已经说了句“殿下过奖了”,将这句有点轻薄了话带了过去。   泽安卫直属天子,品级不算太高,手中权力却大,太祖年间朝野动荡,指挥使甚至握有直接斩杀朝廷官员的权力。   虽然当今皇上继位之后着重收拢大权,泽安卫当中的成员越来越年轻,赏心悦目变成了选拔标准之一,权势不复以往,但他们受到的待遇还是要比普通官员高上几分,这些皇亲国戚见了,大多数也都礼遇有加。   但陆协就不一样了,他目中无人惯了,性格又暴躁莽撞,当初陆屿刚刚会京都的时候就敢当着皇上的面说酸话,此时被挤兑后心情不好,自然想用别人撒撒气。   他看了被白亦陵晾在旁边的谢樊一眼,又冲白亦陵说道:“不过脸长得娘气点也就算了,性格可得像个爷们。白指挥使,不是我说你,过去的事当忘则忘。谢樊是你亲弟弟,也给本王当过伴读,见了面横眉冷对的,可就显得你小气了。”   白亦陵知道这个四殿下的脾气,他母妃出身不低,陆协自己却是个草包,不受皇上喜欢。也正因如此,他才愈发喜欢争高论低,凡事都要教育教育别人,来显示自己的不凡,说出这话来真不让人意外。   他不急不恼,正要开口,陆屿已在一旁说道:“四哥,捉耗子的猫是守本分,捉耗子的狗只会被人当成疯狗。你身为一国亲王,不去关心国家社稷,就安安稳稳享受荣华富贵,人家的家事用你操的哪门子心?”   陆协勃然变色,恼怒道:“陆屿!”   面对他的怒火,陆屿不以为意,折扇一展,轻轻摇了两下,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这样热?一定是闲杂人等太多了。走了,咱们进去吧。”   他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打头进了另外一间完好的包厢,将气呼呼的陆协晾在了那里。   陆协跟陆屿不和惯了,简直被他拉走了所有的仇恨,早将刚才白亦陵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谢樊一开始听陆协指责白亦陵还心里暗暗爽快,现在却是希望两位祖宗谁都别再说话,连忙打圆场道:“易王殿下刚才提到的张道长已经请过来了,两位殿下不如坐下来欣赏吧。”   陆协一甩袖,气呼呼地先进去坐下了。   白亦陵刚才虽然站在外面,但也听见了陆协跟陆屿说这里有位神奇道长的事情,听见谢樊提起,不由想起了刚才聂太师府的事情,迟疑片刻,也随着众人进去落座。   陆屿跟他抱的是同样想法,张道长进门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向着那人看了过去。   陆屿上下一扫,已经确定,此人绝对不是聂家碰上的那个——无论是外貌年纪,都明显不符。   面前的小道士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清秀,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洗的干干净净,神情中带着股得到高人特有的淡漠。   他向着陆协和陆屿行了礼,又向其他人躬了躬身。   陆协有心让这个小道士为自己挣一点脸面回来,开口道:“五弟、白指挥使,今天算你们有眼福了。这位小道长名叫张鸣,是一位得道高人最得意的弟子。他的本事可大着呢,能使虚空生花,冤魂低语,更是一眼可知来世今生,命数轮回,所说的话从无不准。来,让他给你们展示一番。”   白亦陵但笑不语,陆屿挑眉:“哟,那可是新鲜了,来吧,让本王见识见识。”   谢樊叫来了几个伙计,重新换了一个较大的包厢,两位皇子坐了正中的主位,其他人在两边依次序坐下,白亦陵跟谢樊漠然对视了一眼,各自选了个离对方最远的位置。   陆协道:“朱公子,刚才老五过来之前,本王记得抽中签纸的人是你吧?”   总算要开始一点轻松有趣的话题了,朱御史的儿子连忙说道:“是了,臣抽中的,是一个‘涩’字。”   陆协感兴趣地说:“那你要问什么?”   朱公子道:“这……”   他心中有点迟疑,易王这副模样,分明是拿他们算命的事当成是一桩有意思的消遣,朱公子不想在众人面前被道士细细剖析,但又不能不说,一时想不出要算什么。   这时,张鸣道长转过来,双目直视着朱公子的脸,清秀的面容上没有分毫多余的表情。   朱公子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冰凉,像是在望着自己,眼中又没有自己,一股说不出的触动之感在他的心脏上轻轻地敲击了一下,让人觉得茫然若失。   正恍惚间,对方已经徐徐说道:“你最想算的是姻缘。”   朱公子大吃一惊,不由道:“你怎么知道?”   陆协得意道:“本王早说过了,张道长什么都能算出来。张道长,那你就算一算,朱公子这个姻缘中的‘涩’字是何意思吧。”   朱公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但张鸣听到陆协的话,已经开口:   “涩,可拆为水、刃、止三部分,天上落刃,明明应该止步,但有水在侧,地面湿滑,想停也停不下来,可以说是无法见光,没有前路啊。”   朱公子面色惨白,勉强道:“多谢道长,我知道了。你……你不用再说了。”   那可不行,只说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怎么能体现出张道长的神机妙算呢?陆协道:“说下去说下去,朱公子,你又没做亏心事,大家听听怎么了?”   听到陆协的话,陆屿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屑,但倒也没有开口。   张鸣道:“多情易心伤,朱公子喜欢的,是已经订了亲的女人,于礼当断则断才是最好的结果。可惜,男不够君子,女不守妇道,一直没有断了往来……”   他一副不屑说教的口吻,十分让人难堪,朱公子也不是没有脾气,碍着易王的面子才没有发火,但语气已经十分生硬:“道长这话说的忒过了。我们两个本来也是偶然相识,后来虽有来往,但一直守之以礼,就算我确实喜欢她,也是默默在心里喜欢,从来没有表露过,难道这也不行吗?”   张鸣冷笑,毫不留情地说道:“涩,是为晦涩,已经暗示了你心中所爱三心二意,人品欠佳。订了亲的女人跟外男保持来往,难道还值得彰显吗?你敢说我算的卦没有道理?”   别说朱公子本人,连白亦陵听到这里都不由暗自皱眉。这个张鸣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但他如此咄咄逼人,仗着有易王撑腰,当众将别人的面子踩在脚下,来彰显自己的神通,实在是太没品了。   但这件事也让白亦陵忽然想起,自己的系统好像也有一个算命功能,前几天还给过他一本什么“神算必备宝鉴”。   他突发奇想,张鸣算命算的这样准,或许也有个系统什么的东西呢。   【本系统独一无二!那种颜值的人,怎么可能拥有系统!】   突然激动响起的机械音把白亦陵吓了一跳。   系统发泄了一句之后,又解释道:【在本世界设定当中,不排斥鬼、神、玄学的存在,张鸣确实掌握一些占卜技能,不过跟本系统比起来差远了!】   白亦陵不小心嘴欠,顺口说了句:“是吗?”   【叮!!!写作定律:每一个得意洋洋的配角身后,总是站着一个等待打脸的主角。】   【系统随机任务发布:开启PK场景,让张鸣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神算!   奖励积分:+100。】   白亦陵:“……”   陆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玩玩而已,朱公子别往心里去,来来来,咱们再找人抽一支签吧!” 第23章 请神   有完没完, 啊?还他妈算!   张鸣仗着有易王撑腰,区区庶民, 竟敢对勋贵子弟肆意羞辱评论,众人表面不说,心底不屑,哪个还愿意出来平白遭受羞辱?大家一时面面相觑, 就是没有上去搭茬的。   看到面前这一幕, 陆协反倒很是得意,大笑道:“五弟, 我这道长灵验吧?你瞧瞧把大家吓得那个样子。”   陆屿“呵”了一声。   白亦陵无暇关注眼前的局面, 他正在试图跟颜狗系统交涉:“你先冷静一下, 有话好好说……算命的事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啊!”   【对不起, 宿主。PK模式一经开启, 不分死活不会关闭。】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 白亦陵眼前蹦出来一个界面,两边的圆框中各自写着他与张鸣的名字,还配以自动生成的头像,圆框不断旋转, 发出五彩炫光, 中间鲜红的VS几乎要刺瞎狗眼, 整个界面色彩之艳丽,让人不由响起春风楼那个常年穿红戴绿的老鸨。   白亦陵不语, 凝神之间, 界面上的光芒逐渐暗淡, 属于他的那个圆框竟隐约出现碎裂脱离之势!   系统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受到了严重惊吓,警报器都变音了,发出【叽——】的一声长鸣。   【叽——请宿宿宿宿主注意,珍爱生命,珍爱系统,不要损坏系统界面!强行解绑系统,不但会对系统造成伤害,宿主也将遇到生命危险!!!】   白亦陵淡然道:“谁让你不经我同意强制发布任务了?”   系统都要哭了,别的小伙伴在自己的宿主面前都是趾高气扬执掌生杀,何等的威风!轮到它就这么倒霉!跟随的宿主一言不合就怼跑穿越者,一言不合还还还还要跟系统同归于尽!   【叽叽叽——请请请宿主冷静,本系统、只、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审美品位受到侮辱……不!本系统只是不愿见到宿主与此人相提并论!】   【只要宿主愿意配合完成PK,本系统愿意无偿提供所有特效以及剧透支持!】   【靠!说句话啊哥们!我也是为了捍卫你的美颜盛世好嘛!看张鸣长得那寒碜,你愿意被他比下去啊?你这样咱俩都不好整啊!有话好好说别急眼成不成?!】   【……我错了还不行嘛,下次不敢了好不啦?】   白亦陵一开始确实有点生气,他从小到大都对这种被迫做事的感觉异常厌恶,但随着后续系统的一系列哀嚎,又让人哭笑不得。他将笑意压下去,故作冷漠地说道:“好吧,下不为例。”   如何利用意念排斥入侵脑海的敌人,还是他在跟穿越者孜孜不倦的斗争过程中领悟到的。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系统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杀气散开,刚才的界面灰白了一秒,彩灯重新开始闪烁。   白亦陵道:“我将穿越者赶走的时候他就在算命,那时有不少人看见过我的样子,会不会我现在出头之后,会被人当成那个真正的韩先生?”   系统乖巧了很多:【宿主刚刚成功夺回身体的时候,曾经摘下过面具。但当时正值本世界系统重新绑定,数据混乱,百姓们记忆不清晰。宿主想让人认出来就可以让他们恢复记忆数据,不想让人认出来就保持模糊状态。】   白亦陵:“乖。”   系统:【QAQ,摊上这么个宿主,真是造孽哟!】   白亦陵同系统你来我往地交涉,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样东西向他飞了过来,白亦陵本能地接住,就听见有人笑道:“是白指挥使啊!”   白亦陵一怔,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支折去了箭头的羽箭,显然,张鸣下一个选定要算的人就是他了。   这回没有测字,张鸣只是让白亦陵将他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递给自己,他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叹了口气。   白亦陵目光中有玩味:“张道长,我的八字有什么问题吗?”   张鸣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命格单看起来,原本极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本人聪慧多智。男孩就是加官进爵,一生顺遂,女孩就是倾国倾城,母仪天下。可惜,却犯了亲缘煞。”   有人问道:“什么叫亲缘煞?”   张鸣说道:“生辰八字与父母兄弟全部犯冲,这样诡异的命格,注定亲缘淡漠,一生孤寂。幸好我看这位大人似乎是从小就在外漂泊,也幸好如此,你才能活到现在。有富贵命,没有享受富贵的缘法,未同亲人死别,却要活生生分离——真是晦气。”   白亦陵听到这番话,却并未向刚才的朱公子一样,露出惊惶愤怒的神情,他温声打断了张鸣的感慨:“张道长。”   张鸣一愣:“怎么?”   远处的乐坊里传出丝弦管竹之声,使得白亦陵明明就在面前的声音也仿佛遥远起来,无端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说道:“实不相瞒,对风水术数一学,我也略知皮毛。虽然自己的命无法自算,但从刚才朱公子一事上面,我便与张道长有些不同的看法呢。”   他们北巡检司常年跟各种离奇命案和邪教巫术打交道,为了办案需要,了解这些东西倒也是合情合理。   张鸣目光一沉,唇边挂起不屑的笑容,问白亦陵道:“不知道白指挥使有何高见啊?”   白亦陵道:“我以为,张道长那个‘涩’字,解错了。”   谢樊远远地坐着,看向自己这位从小分别的嫡亲兄长,白亦陵刚刚开口的时候,他本来还直皱眉头,但听到此处,实在没忍住,又在心里暗自的嗤笑了一声。   ——虽然知道以他不会忍气吞声的性格,必然会开口说点什么,但这次的借口却找的有些不大好了。   凭着谢樊对白亦陵的了解,这么多年以来,对方连遇到疑案时听人说有鬼怪作祟,都要驳斥回去,再不依不饶将案子查个究竟,可见这方面的东西,他就算知道,也不信。   现在白亦陵这样讲,分明是想寻找一个反驳张鸣的证据,但在大师面前谈玄学,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张鸣固然心高气傲,刻薄自负,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听到白亦陵的置疑,不禁两眼一撇,眼见就要说点难听的话出来。   但这时,陆屿已经在旁边接口,温声说道:“本王一向对测字这门学问很感兴趣,也想听听白指挥使的见解,请说吧。”   他一开口,别人就谁也不敢招惹这个怼精了,张鸣只好把一肚子不情愿都收了回去,勉强拱手道:“是了,愿闻其详。”   白亦陵道:“刚才朱公子测姻缘时,说出的‘涩’字,张道长讲此子分为水、刃、止,天上落刃,却因为地面湿滑而脚步不停,所以是无法见光没有前路,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朱公子的姓。”   张鸣的表情很不好看,道:“姓朱有什么稀罕的么?”   白亦陵挑眉,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朱”字,说道:“‘网户朱缀’、‘朱鳞火鬣’,此字有旭日东升之意,既然太阳出来了,又如何会晦涩呢?相反,‘涩’字指的是风吹雨打,刀刃加身都已经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的景象。故以我之见,如此姻缘,必可成。”   他这番话和张鸣的观点截然相反,外行人听来却也头头是道,不由纷纷面露疑惑之色。   张鸣脸色一变,就连刚刚算完姻缘之后一直坐在角落里生闷气的朱公子自己,都心里嘀咕起来。   就算他深恨张鸣不留颜面,说话难听,可也没有认为对方算出的事实有误。此时朱公子下意识地想要去相信白亦陵这种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却又不大敢信,心里很是纠结。   白亦陵小声道:“系统,你随时准备好了啊。”   PK见面上,属于张鸣的头像不停闪动:【宿主放心!这人长得丑,肯定会输的!】   张鸣起初还心有提防,但听到白亦陵这番话,不由大笑起来,讥讽道:“白指挥使真是学识渊博,口才亦佳,对算卦一窍不通,还能胡诌出这么一番闻所未闻的道理来。”   他冲着上座的两位王爷拱了拱手,说道:“二位殿下,贫道多年修习玄学术数,从未见过这样的强词夺理的算法。白指挥使这简直就是在消遣人啊!”   白亦陵心中默默地赞同:是的,你说对了。   他就是在胡扯。   系统之前虽然赠送了一本什么算命的宝鉴,但他一眼都没有翻过,现在说的这番话,完全是因为系统刚才给他剧透了。   系统说,在《锦绣山河》里,朱公子的心上人同样对朱公子颇有好感,而她身上的婚约另有隐情,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无效了,只是男方从来没有明言过自己的心意,女孩家自然也不好主动凑上前去对人家说自己的婚约取消了,因此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因此白亦陵根本是已经知道了确定的结果,照着这个结论东拉西扯胡编一通,硬是把“涩”这个字扯成了大吉之兆、天作之合。   这事听起来算是作弊,但他前后也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不假思索,还能将大部分人都糊弄住,这份敏捷和冷静也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了。   人事已尽,下一步要看的,就是系统够不够给力。   在座的基本都是外行人,不懂张鸣那些门道规矩,他们未听出来白亦陵这番说法具体有哪里不对,但听张鸣说的笃定,也就都看着白亦陵,想要听听他如何解释。   只见白亦陵不急不恼,说道:“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道长还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那么是否要派人去找朱公子的意中人验证一下呢?”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果然,说完之后,朱公子面露犹豫之色:“她的家在城北,来回之间怎么也要两个时辰……”不过玩乐而已,谁有那个耐心烦在这里等着结果?   而且,这样冒冒失失去问,万一把人家姑娘吓着了怎么办?   连姑娘居住的大致方位都算不出来,还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这不是在骗人是什么?这人既然送上门来帮着自己扬名立万,那还真是不能跟他客气了。   张鸣笑道:“何必如此麻烦?这样吧,人间姻缘乃是由月老掌管,朱公子这段情到底能不能被成全,咱们把他老人家请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语带挑衅,得意洋洋,这话说出来果然震惊四座,席上不知道是谁失声问道:“怎么真的连天神都能请下来吗?”   张鸣蔑然一笑,令人抬来一张桌子,一座神龛,他在神龛当中供上月老神位,而后敬香参拜。   众人屏息凝神以待,张鸣的神色也肃然下来,手结大灵犀印,口念请神咒语:   “团圆月下相思树,千里姻缘点一注,爱恨情仇不沾身,大圣大慈立门户。谨请月老大慈悲,念念从心显神威!”   随着他的念诵,神龛中果真瑞气乍现,红光连闪,惊得陆协手中的酒都洒了出来,他却毫无察觉。   陆屿微微蹙眉,手指轻扣,似乎要做点什么,但紧接着他又看了白亦陵一眼,却发现对方神色悠闲,眼底带着戏谑。   这个神情陆屿太熟悉了,他顿了片刻,忽然又是一笑,放松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回了座位。   光芒闪烁,神异莫测,张鸣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猛然喝道:“显!”   光芒……灭了。   神龛中恢复了一片沉寂,香炉中的几炷香全部断掉。   张鸣:“!!!”   众人:“???”   就算是再不懂事的人也应该明白,贡香折断,这是大不祥之兆啊!   张鸣额头冒出冷汗,连忙换了两支完好的香插进香炉,再点。   火苗悠悠,就是燃不到香上,张鸣的手不断发抖,香再一次断了!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定制特效准备完成,请问是否投入使用?】   白亦陵想了想,在下面对话框中的选项“是”上面点了一下,陆屿已经适时开口:“看来今天这神,张道长是请不来了。白指挥使,你可有办法?”   两人目光一碰,白亦陵已经明白了陆屿的意思,不觉微笑:“臣勉强一试。”   房间角落的谢樊觉得有些不对,紧张地盯着面前这一幕。   白亦陵缓步来到神龛之前,犹豫了一下。像张鸣那样念咒,他不会,要是装模作样的摆几个跳大神一样的姿势,又太傻。   思量片刻,还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吧。   白亦陵轻笑一声,屈指在神龛面前的桌案上轻敲两下,扬声道:“月老仙师,我等翘首相待,何妨出来见上一面呢?”   随着他这一敲一问,周围空气忽然如水波般蜿蜒流动,莲华湛湛,金光铺道,白须红衣的月老,已携周身光彩,从半空当中煊赫而降!   【特效投放:月老一只。】 第24章 单身狗的呐喊   灯光煌煌, 满堂亮若白昼,众人将眼睛揉了又揉,将眼前这一幕看了又看,半空中悬着的那个影子确确实实就是平时供奉的月老模样。   这些人当中, 最为惊骇的非张鸣莫属。   请神是他提出来的, 他自己心里也最清楚,天上的神仙哪可能说请就请?如果贸然行事, 不理会你还是好的,万一有所冒犯, 那才是真的闯下大祸, 所以他从一开始, 所结的法印, 执行的程序, 就不是为了“请神”, 而是为了“放灵”。   将平时捕捉的无主游魂寄放在裁剪而成的神像中, 随便出来说几句话,糊弄一下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 相信他们一定会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质疑自己的判断!   说白了, 张鸣和白亦陵都是在糊弄, 端看哪家特效强。张鸣惨败于外挂之手, 万万没想到最后目瞪口呆的人变成了自己——他现在也不敢确定, 这月老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竟如此逼真!   求神问道的人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成仙, 张鸣抵抗不了这种诱惑, 不自觉地快步上前,想要用手去触摸神像。   白亦陵干咳一声,默默道:“系统,太夸张了。”   这么大的排场,他现在反倒有点担心日后出门,人人都会以异样的眼光注视自己。   系统在白亦陵的示意下稍微收敛了一点,打开了360°立体声环绕模式,同时关闭投影。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张鸣的手伸到一半,月老就一下子消失了,同时,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却清晰地回荡在众人的脑海之中。   “红线已结,姻缘天定,区区凡俗之人,竟然妄言是非,拆人眷属,罪该万死!”   这“罪该万死”四个字回旋于脑海,敲击于心头,使得张鸣心中砰地一跳,来不及多想,自然而然地脱口抗辩道:“上仙明鉴,小人只是依照卦象解读而已,并非故意毁人姻缘啊!”   这话一说,他心中又隐约感觉到一丝荒谬。刚刚给朱公子算卦的时候,卦象的确隐约显示出一丝不确定的预兆,张鸣为了夺人眼球,在易王面前邀功,故意将当中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隐去了。   但他敢那样说,还是有一定依据的,这月老真能管得这么细,还特意下界一趟斥责,不会是白亦陵在捣鬼吧?   而由不得他多想,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一闪即逝,朱公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冲上前来,结结实实地冲着月老磕了一个响头,急切问道:“月老大仙,求求您给我个准话,我这段姻缘是真的像白指挥使说的那样吗?能成……真的能成?!可是……我上个月也亲耳听女方的父亲说过,她确实有婚约在身呀!”   “那女子五天之前发现,她的未婚夫家中已有正妻,只是因为正妻出身卑微,故一直隐瞒。事情败露,婚约已经解除,只不过尚未向外宣称罢了。”   随着这段回答声,朱公子的手腕间光芒一转,隐隐能看见一截红线正拴在上面,打着死结,十分牢固。   坐在后面的人听到前面的惊呼声,纷纷站起身来,伸头去看那传说中的红线。   有人忍不住大声喊道:“月老,您老人家也看看我吧!我已经单身26年了,求你赐我一段姻缘好不好?要求不高,活人就行!”   张鸣不敢置信,伸手要摸,红线被他扯住之后,却好像活了一样,滑溜溜地从张鸣手中脱出,又反弹回来重重地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抽翻在地。   “完了完了,月老他老人家被道士给气跑了!”   “天呀,我还要再单多少年!”   然而,再怎样惋惜叫喊都没有用了,红线一闪,又隐去了踪迹,刚才那道声音也再没出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张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见他这样,朱公子也仿佛狠狠地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他像是没有看到张鸣一样,径直走到白亦陵面前,两眼望着他,还没说出话来,先连着作了三个揖。   白亦陵道声“客气了”,朱公子却拉住他的手大声说道:“这回要不是白兄你一语道破真相,又请来月老,免使我受人蒙蔽,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以后就是我亲兄弟,他日娶亲,必定奉你为首席贵宾!”   陆屿轻咳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盈盈地道:“那本王就在此先预祝朱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没想到淮王竟如此给自己面子,朱公子满脸受宠若惊,连忙松开手向他行礼道谢。   淮王这样一说,等于为两人之间的争端一锤定音,下了结论。毕竟张鸣这样刻薄傲慢,连月老都看不过眼,现身为白指挥使和朱公子说公道话来了,大家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张鸣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他能感受到其他人讥讽的目光,心中俱是屈辱和不敢置信。   作为一个很有天赋的术士,他自从出师以来就受到别人的敬仰和追捧,又运气奇佳,跟随着师父被一位官员引荐给了易王殿下的生母惠贵妃,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也使得张鸣养成了一副骄傲自负的脾气。   明明只有他让别人惊奇佩服的份,如今却一切都反过来了!白亦陵可是出了名的手腕刚硬,办案如神,人家不吃这碗饭的人随口一说,就把他碾压成了这样,那以后他还在这行混不混了?!   张鸣愤然看向白亦陵。这一看,却见对方也恰好抬眼望过来,冲他微微一笑。   他的肤色极白,被堂上的明灯映着,几乎像是透明的一般,精致的五官上却是带着锋锐的神情,如同水中艳影,雪底刀光,又是动人心魄,又是伤人肺腑。   他的心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畏惧,但转眼间,这点畏惧又重新被丢人现眼的愤恨压过去了。张鸣心里清楚,今天这件事如果就此了结,他丢脸也就算了,但会因此被易王和师父厌弃而没了前程,那才是最恐怖的!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故意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说道:“人生在世,命运无常,任何事情都不好过早地下定论。刚才贫道的说法如果放在月前,本来也没有错误。但终究不如白指挥使看得远,也是因为我其实在给他人算姻缘这方面不大擅长的缘故。”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仿佛刚才的事情都不值一提似的,但其实在场的人当中,谁的心里都很清楚,张鸣这样嘴硬,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争最后一口气,其实已经彻底输了。   这小子说话实在让人讨厌,连服软都服的很是添堵。   白亦陵道:“那么张道长的意思是……”   “其实我最擅长的是推演命理。之前给白指挥使算的那一卦绝对不会有误,但短期内无法证明。所以,我提议……”   张鸣一字一顿地说道:“再比一局。”   输了就是输了,非但百般寻找借口,还不依不饶地纠缠人家再来比过,张鸣这种行为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厌烦,只是碍着易王的面子,不好说话。   但终究有一个人,说起话来是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的。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地轻轻一扣,忽然问道:“张道长,本王听你话里的意思,其实说到底,还是根本就不服气,觉得刚才那卦只是一个意外,是吗?”   张鸣冲他躬下腰,硬声道:“草民不是官场中人,不似官老爷们那样会说话,可能我的话几位大人觉得不中听。但是草民自从出师以后,算卦从未失手,我也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因此草民不服。”   他隐隐在暗指自己之前给朱公子和白亦陵算的那两卦得罪了他们,所以两人联合起来整人。   陆屿听到这话,并未生气,反倒哈哈一笑,满面赞赏地说:“有骨气!本王欣赏这样的人,清高。”   难得从他嘴里说出一句好话,反倒叫人心里发毛,陆协道:“老五,你说真的?”   陆屿爽朗地道:“谁都知道我这人脾气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来,张道长,本王愿意给你算一卦的机会,你算好了,赐黄金千两,明珠十斛。”   他的言下之意,竟是让张鸣给自己也算上一卦了,但这很难说是不是一件好差事。   张鸣所深谙的,向来是哗众取宠故弄玄虚之道,他面对别人的时候,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甚至专门捡难听的、私密的话来说,才更能让其他人感到畏惧和神奇,从而达成更好的效果。   如今面对淮王,就算是再多长上七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这位皇上的爱子性情喜怒不定,行事霸道,谁也摸不准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这种机会,不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一来如果他得到肯定,刚才的那些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名声不会受损,二来清高的张道长也实在被这丰厚的赏赐说的心热,几番犹豫,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他端着一张脸,向淮王行礼道:“不知殿下想算什么?” 第25章 鬼吓大师   陆屿满面笑容,轻描淡写地说:“从本王回到京都以来呢, 常常听人讲我是外面的野种, 这说的多了, 想来大家也都很好奇。这样吧, 道长, 你就给本王算算,我到底是不是父皇亲生的。”   他这话说出来之后好半天, 周围都没有人说话,陆协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大声咳嗽起来。   说的还真是光明正大啊。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堂堂一国皇子, 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给他算自己是不是皇上亲生的?就算他受宠什么都敢说,别人还不敢听呢!   张鸣当时冷汗就下来了,刚才因为珠宝钱财燃烧起来的热血瞬间变了个透心凉,陆屿摆明了是刁难他,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目前朝中局势不明, 临漳王重权在握,当今皇上同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草包。在太子之位没有确立下来之前,虽然陆屿最得宠爱,但是他生母的身份不详,没有强有力的外家支持,在朝堂中几股势力角逐的情况下, 其他的皇子也不是全无立足之地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 就算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绝对不能回答。   说他不是皇上亲生的,那是找死。但要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他的确就是皇子龙孙……那就是想慢慢的找死。   如果他张鸣今天敢当着众人的面把这句话给撂下,那么以后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别人就会说,连易王府上的门客都说了,淮王的身份无可置疑。   这样一来,置不置疑对陆屿没有半点影响,他就先得被那些看陆屿不顺眼又不动不了这位淮王的人揭下一层皮——陆协恐怕就是第一个要动手的。   张鸣迟迟不语,周围气氛诡异,陆屿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催促道:“说说啊,怎么着?不会……算不出来吧。”   张鸣简直郁闷无比,这说话的要不是淮王,他简直都想破口骂起来了——丫的明显的是消遣老子,老子又没有招惹他!   这个时候他算明白刚才朱公子那种窘迫和愤怒的心情了,听陆屿催促,也不敢迟疑太久,躬身回话道:“殿下皇子龙孙,命格贵不可言,天机莫测,瞬间风云,不是我等能够测算的,请殿下恕罪。”   陆屿上下打量他,惊奇道:“咦,刚才还以为你是个愣头愣脑的棒槌,原来还挺会说话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果然是大师,果然是四哥看重的人!”   “……”   陆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五弟,这种问题你不如去问父皇,估计答案来的更快些。”   陆屿亲亲热热地说:“四哥这话说的再对没有了,是我问的不好,道长,对不住。”   张鸣当不起他这句“对不住”,一下子跪下了。   陆屿挥手,让人把他搀起来,说道:“将来的事算不得,问问过去总行了吧。张鸣,你来算算本王入京之前是怎样的。”   刚才的问题已经说了不算,要是再拒绝可就太不给淮王面子了,张鸣顿了半晌,慢慢说道:“殿下在没有进京之前,作风朴素,爱护百姓,时常与民同乐,百姓们也都很爱戴殿下。”   陆屿啧了一声,皱眉道:“你这可说错了。本王在边地的时候,非常奢侈浪费。”   张鸣:“……”   陆屿呵呵一笑:“那里有的穷苦人家冬天甚至穿不起棉袄,我却用上好的锦缎裁衣,穿过就扔,每天绝不重复;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我的王府之中却餐餐有肉……啊,对了,每顿的肉菜吃不完就得倒掉,下一顿还要做新的。如此行径,穷人看着必定眼热,估摸着也不大会爱戴本王。”   张鸣这人不讨喜,眼见淮王找茬,大家都看的很是兴奋,就连白亦陵也实在没忍住,假意用手摸了摸鼻子,掩去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其实凭良心说,张鸣算的不能是错,陆屿在边地的生活比起其他皇子,确实已经算是俭朴亲民了,除此之外,淮王府还经常施粥救灾,分发衣物,但陆屿的话煞有介事,别人也实在没办法反驳。   他在这里看热闹,却忘了去想,陆屿为何要在此时突然奋起,将张鸣噎的说不出话来。   陆屿叹息一声,兴味索然,说道:“本来以为见着个不一样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尽是说那些当不得准的话。眼下时辰不早,哎,四哥,你们慢慢玩,我走了。”   陆屿这一晚上表现的格外咄咄逼人,其实他也不单纯是因为陆协和张鸣的无礼而发作,只是以狐狸的身份陪在白亦陵身边许久,头一次光明正大地站在对方身边,陆屿早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了。   他……很想成为这个人的依靠,即使白亦陵可能并不需要。   陆屿看着肆意妄为,其实性格并不莽撞,虽然字字句句都在为白亦陵出头,但在他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大家只是觉得他一直在针对陆协。   毕竟易王同淮王的不和睦,一直可以追溯到淮王第一天进京时易王说的那句酸话,两人见面之后互相给对方找找不痛快简直是最寻常的事情,别人也不会往白亦陵身上想,这样就给他减少了很多的麻烦。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眼下听陆屿总算说是要走了,大家都一起松了口气,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纷纷告辞散去。   出门之后,各自吸一口外面的冷气,神清气爽,告诉自己,活着真好。   白亦陵也随着众人向外走,一路上被认识不认识的小伙子们拉住嘘寒问暖——大多都是单身。   “白兄,你给我算算姻缘吧!明年的七夕,真的不想一个人过!”   “白指挥使,你跟月老熟吗?是否常常去月老祠上香,才使得这位上仙对你如此眷顾?”   “遐光遐光,你何时学的法术,我怎半点都不知道?”   “果然是能者多劳,只知道你办案如神,原来测字也如此精准,那个故作清高的臭道士,就应该这样收拾!”   ……   白亦陵无奈道:“各位,其实刚才只是巧合而已。主要还是朱公子的诚意感动上苍,才会引得月老垂怜,显形人间。我真的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啊!”   他顿了顿,又道:“我要是真有那个本事,还会被退亲?”   不知道是谁的爪子搭在他的肩头亲热一拍:“嘿嘿,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还用怕这个?说不定好姻缘都已经来了呢!”   白亦陵苦笑,心道,不倒霉就不错了。   他在后面被众人推搡着,磨蹭了好一会才脱身,等到独自出门的时候,伙计为他掀开酒楼的帘子,白亦陵向外一看,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雪。   街道冷清,匆匆而过的两三行人呵出白色的雾气。大片的雪花纷扬而下,被酒楼门口的两只大灯笼映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落进领子里却又冰凉。   ——谢樊正站在侯府的马车旁边,一只脚踩在小厮的背上,准备上车。   白亦陵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迎着雪花负手缓步向前行去,反倒是谢樊动作一顿,走到他面前随便拱了下手,叫声“大哥”。   白亦陵停住步子,平静地说:“不情愿的话,可以不必这样称呼我。我并不需要兄弟。”   谢樊神色一僵,随即露出一个苦笑,说道:“大哥想哪去了。当年家里送你出府谁是谁非我不评判,但是小弟那时候还不会说话,总跟我没有关系吧?你何必将每个人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他此时的神情语气倒是非常诚恳,但刚刚在酒楼中乍见白亦陵时,谢樊脱口而出的那句“怎么是你”,其实已经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白亦陵挑唇道:“好,抱歉。我可以走了吗?”   谢樊实在没办法和他沟通,只好叹了口气,说道:“你……得空了还是回家看看吧。上回退亲的时候,父亲与你发生争执,其实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他说完之后,略一点头,上马车走了。   【叮咚!】   【恭喜宿主在此次PK赛中胜出,积分+200,赠送“阴阳眼”一双,可使用三次。】   【算命功能随机启动,“耳后见腮,眼生三白”,谢樊面相阴险,请宿主提高警惕。】   “我知道。”白亦陵轻轻一笑,“从他嘴里,我听见了熟悉的台词。”   那曾经阅读过的书中的文字,仿佛变成了经历过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书中设计好的情节,如同注定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前世,一一铺展推动。   【“我这位大哥啊,疑心重,脑子又好使,想糊弄他可不容易。但我相信,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自己认识了十年的老朋友,竟然会被我收买……”】   【“再硬的骨头,都扛不住五石散的效力。”】   在书中,他被一次次算计和利用,是作者笔下一枚合格的炮灰。但现在,此处,并不是一页纸,一笔墨,而是他实实在在经历的生活。   那些人,不会成功的。   白亦陵拂去肩头的雪花,若无其事地说:“系统,谢谢你提醒啊,送你100积分,拿着花去吧。”   【!!!@#@¥##¥#%……%*8923(%¥…%】   系统感觉到了一刹那的眩晕,机械音都变得结巴了:【为、为什么?】   白亦陵道:“嗯?没什么啊,以前积分少,得活命,就多攒着点。现在积分多了,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分呗。”   系统:【!!!谢、谢谢宿宿宿宿主。】   白亦陵心道完了,真是好心办坏事,这不会给点积分还把好端端的一个系统给结巴了吧?   他这样想着,又听见系统说了一句:   【再、再提醒宿主一下,前方重要剧情人物出、出出没呢#¥#@¥#%……】   白亦陵:“……”   白亦陵向前望去,对面的街边站着两个人。身穿侍卫服色的那个手中举着一把纸伞,另一位华服公子被他挡在伞下,回身看到白亦陵之后,笑着挥了挥手。   “白指挥使。”   白亦陵走过去,拱了拱手:“淮王殿下。”   陆屿一开始的时候身边没有随从,眼下却多了个为他打伞的侍卫,显然这些人都是埋伏在附近保护五皇子安危的。   那侍卫恭恭敬敬冲白亦陵行了个礼,陆屿已经把伞从他手里接过来,吩咐道:“你去马车那边等我。”   纸伞遮在两人头顶,上面疏疏地画了一枝红梅,白亦陵抬头看了一眼,对陆屿说道:“殿下还没离开么?”   陆屿望着他,黑色的眼眸中映进了灯笼的光,笑容明亮:“原本是要走了,忽然看见一个人,就停了停,没想到又能碰上你。”   他稍微挪了下伞,向前示意,白亦陵顺着陆屿的目光看去,只见借着旁边店铺门口的烛光,一个小摊子孤零零摆在雪地里,摊布上“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八个字已经隐约被雪盖了薄薄的一层。   大雪天的,已经这么晚了,这算命摊居然还摆在街边。   陆屿低声笑道:“方才被那什么张鸣激起了一点兴趣,可巧出了门有这么一个摊子,我便算了一卦,觉得很准,比那个道士强多了。你虽然也对此道有所研究,但人算不了自己的命,要不要让这位老丈再看一看呢?”   张鸣给朱公子算完姻缘之后,紧跟着又给白亦陵算了一卦命理,得出的结论颇不吉利,但后面又发生了月老现身张鸣翻车等一系列事件,这点小事就被大多数人给忽略了,也就陆屿还惦记着,非想让白亦陵再算一卦,把这件事盖过去不可。   摊后的老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见两位俊俏公子正一起冲自己望过来,连忙在皱纹当中堆出来一脸笑意,殷勤地向白亦陵问道:“老夫的卦准得很,公子可要算上一卦吗?”   白亦陵听见“算卦”俩字就头大,但寒凉夜色当中,又让人实在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位年迈老人的殷殷希望,他顿了顿,也就点头走了过去。   白亦陵没有问价格,直接将一块碎银子扔进了老人身边的铁罐,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掌被月色一浸,有种玉样的莹润。   他道:“劳烦老丈给我看一看手相吧。”   老人托住他的手举到眼前,眯着眼睛瞧了半天,说道:“一生坎坷起落大,少年磨难渐向佳。虽然不是万事顺遂,但也是难得的好命了,恭喜公子。”   白亦陵扯了扯唇角。   老人道:“今年乃是戊戌年,原本是公子你的伤官之年,有一生死大劫,若是不过,轻则伤身破财,重则乱情殒命,正所谓‘红颜薄命一虚花,春风疑不到天涯’。但老夫能在这里看见公子,说明这一劫你已经成功度过了。”   白亦陵微顿,问道:“然后呢?”   老人呵呵笑道:“劫难过后,求谋有成,求财有利。往后定然顺遂平安,且能觅得良人,一生恩爱,弥补公子年幼时亲缘淡薄之失。”   老人算完这最后一卦,挣了不少钱,心满意足地收了摊子,转到店铺后面的家中休息去了。   白亦陵一时无言。   陆屿见他这副神情,于是笑道:“我刚才那卦也是这样。两人都自称算得准,说法倒是全然相反,可见命途如何,还在自己脚下。”   他看看天,将手中的伞塞给白亦陵:“所谓‘雪影梅花添春色,鸟知时来报佳音’,伞面上画着红梅,倒跟这老头说的话应景。送给白指挥使罢,我走了。”   白亦陵心中微微一动,眼见陆屿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等他,倒是真的用不上这把伞,索性也就坦然收下:“多谢王爷,那么臣先告辞了。”   陆屿顿了顿,手心里转着一个青玉制成的小瓶子,他本来想递给白亦陵,结果再想起他之前收玉佩的时候那副略带警惕的模样,犹豫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只搁在自己手里攥着,背到了身后。   他冲白亦陵一笑:“不送。”   陆屿上了马车,又掀开车帘子向外望,白亦陵手里拿着伞,背影正逐渐没进夜色深处,月光恋恋不舍地追随,披洒在他肩头,广袖飘逸,袍摆随风轻扬。   车帘一掀,刚刚那举伞的侍卫也弯着腰上了马车,他见陆屿正向外望,不由笑道:“白指挥使确实是一表人才,焕然少年,难怪殿下看重。不过属下看他未必像是会相信鬼神之说的那种人,殿下您还特意给了那老丈银两,让他说两句好话,就跟哄孩子似的。”   他名叫尚骁,从小就跟着陆屿,又和他从边地一起过来,情分非常,说话也随便。   陆屿瞥了他一眼:“这算命的事有个讲究,人说从算命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叫批命,稍不留神没准就应了,这个时候,就得找另一个人改一改。你懂什么。”   他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平时也没见求神拜佛的,居然连这个都信,尚骁忍着笑,连忙弯腰道:“殿下您见识过人,说的都对。”   陆屿:“呵。”   他冷笑过后,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那些话本怎么样了?”   尚骁道:“您上书说现在市面上的话本多影射朝中官员,不成体统,要求销毁,皇上也将这件事交给了礼部去办。方大人知道是您的提议,十分上心,立刻就着手去办了,保证用不了几天,一本也不剩。”   陆屿道:“那你赶在他把所有的话本抄没之前,给本王买几本‘阴鬼火’的带回来收好,要带插画的那种。”   尚骁:“……是。”   两人说了几句话,白亦陵已经彻底走的没影了,尚骁探身过去,想把车帘掩上:“天晚了,容易受凉,殿下快回府吧。”   他话还没说完,迎面一股凉风混着雪花就灌进了车里,正好扑了两人满头满脸。尚骁被这凉意一激,生生打了个哆嗦,一名路过的行人也不禁在远处大骂道:“我呸!这是什么破风,什么鬼天气!”   陆屿笑道:“‘回风不是柳,溟濛碎玉投’,瑞雪良夜,甚善!”   尚骁不由看了陆屿一眼,他读书不多,但这首诗当朝丞相所写的小诗还是听过的。   “回风不是柳,溟濛碎玉投……最爱雪边人,倾盖即白首。”   他心中莫名升起来一种异样之感,陆屿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背靠回舒适的软垫,闭上眼睛道:“走吧。”   外头天风夜雪,利是胡同中的一家宅院里却是暖意融融。张鸣已经将身上那身半新不旧的袍子换了下来,穿着件夹袄坐在桌边喝酒吃菜。   他身边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容貌平常,脸上稍微有点憔悴之色,小腹微微隆起,似乎怀有身孕。   她见张鸣眼看快要将一壶酒给喝光了,便又给他温了一壶,同时劝说道:“你从一今天一回来便不高兴,心里憋着气再喝酒也伤身,还是少喝点吧。”   张鸣瞪了自己的的妻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大冬天里,你舒舒服服在家待着,说话倒是轻松。我在外面为了生计奔波劳碌,受了气连声都不敢吭,怎么回来喝两口酒还要听你絮叨?”   那少妇倒没生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今天的生意不好么?”   张鸣全然没有了在外面的清高出尘之色,伸筷子夹了一个花生米吃,愤愤地说:“没挣到钱,还碰见了几个胡搅蛮缠的无赖,说我算的卦不准——他妈的,有他们天打雷劈的时候。那种纨绔子弟,一个个装的像个人似的?很了不起吗?不过是摊了个好爹!”   他这样生气,却又不肯解释具体的缘由,少妇只知道丈夫在外面给人算卦维生,其余的张鸣不和她讲,她也没什么话好劝慰,只能无言地听着,伺候丈夫吃完了饭,便去休息了。   她怀有身孕,夫妻两人分房而睡,张鸣躺到半夜,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被什么人挪动,脸上直发痒。   他猛地一下子睁开眼,赫然见到一张人脸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在自己的脸上!   那人面上的皮肤煞白煞白的,几乎没有人色,双唇却是鲜红如血,仿佛刚刚吃了生肉,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瞪着张鸣的脸。   张鸣刚从升官发财的美梦中醒来,看到这人之后大吃一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也只是惊了这么一瞬,他就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冷声低喝道:“身上根本没有阴气,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地骗我!你是什么人?”   对方向后跳开,怪笑一声:“哈,六哥说的没错,居然还真的有两把刷子。你在外面挣了不少银子,回家之后对着怀孕的老婆装穷,可真是好清高啊!”   张鸣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向后要躲,却被对方拎着前领子揪了回来,一沓银票不知道从他身上的什么地方落了出来,引得对方“啧啧”两声。   张鸣眼睁睁看着他把银票拿起来,大模大样地收了,简直心都在滴血,他挣扎不得,终于惊恐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鲜红的唇角一勾,说话的人随即一掌劈到了张鸣的脖颈一侧,“我是来请你做客的。有人要给你带个话,说是背后语人是非,非君子所为,不如当面去骂,比较痛快。”   他那一掌劈下去,张鸣没晕,身体却不能动弹了,他心里发慌,不由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大声叫嚷,只能眼睁睁看着说话的“鬼脸男”把自己套进一个大麻袋里扛了起来,然后脑袋一晕,整个人已经腾空了。   那人身体颠簸,一路带着他飞檐走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围气息忽然一暖,仿佛又进了另外一处宅院。   张鸣本来在被窝里睡觉,只穿着贴身的衣服,被人硬扯出来扛走,一路上已经冻的面色青白。那人进了屋子之后就把他扔到地上,张鸣已经冻的全身发麻,连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一个男子的带着轻笑的声音传来:“你自告奋勇,说是要请道长来做客,怎能这么粗暴?快倒出来,看座。”   这声音清澈中带着几分缱绻,甚是动人,听上去有些耳熟。   张鸣正在努力回忆,眼前忽然一亮,整个人被人从口袋里面倒了出来。身后有人将他拦腰一抱,踢弯膝盖,摆成一个坐姿重重放在椅子上面,这才为他解开了穴道,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他连忙向前看去,只见对面的烛火旁边,坐着一个身穿银白色锦袍的男子眉目如画,唇角噙笑,正一手托腮,懒洋洋地打量他。   “白……白指挥使?”   白亦陵笑道:“是我,道长好记性。” 第26章 萌宠回家   烛火煌煌, 白亦陵服饰华美, 神采翩然, 坐在窗前仿似一帧美人剪影, 张鸣虽然与这人面对面坐着,却感到仿佛生生比对方矮了一头似的,那股自负自傲的架子说什么也端不起来了。   他色厉内荏道:“你太大胆了!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 我可是易王的贵客!你别乱来。”   身后那个将他抓来的人“噗嗤”一笑,把面具摘下来扔开,也是个面容英俊的年轻小伙子。   白亦陵悠然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 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今天请道长来, 是因为听说你和我弟弟关系很好, 所以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想跟你亲近亲近。”   张鸣坐在这里的短短片刻,心里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念头,猜测白亦陵到底是怎么想的,叫他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 对方忽然说了这么句话出来。   张鸣的心里顿时紧张无比,硬声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白指挥使的弟弟,我怎么会认识!”   白亦陵抬了抬下巴。   将他绑来的那个男人正是常彦博, 他立刻上去, 快速地摸遍了张鸣的浑身上下, 很快就从腰带中找到了几根金条,连着之前的银票一起放在桌子上。   白亦陵看了眼银票上的字号,冷笑了一声。   常彦博脸上也露出笑容,拿起一根金条在手心里敲了敲,嘿嘿笑道:“六哥,这人说不认识谢三郎,手里却有这么多谢三给的银票,那看来就是个贼了,真是无耻啊。”   张鸣心里砰砰直跳,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和谢樊有勾结的,他犹自不想承认,嘴硬道:“栽赃嫁祸也得用个高明点的手段,这些银钱分明是易王殿下赏给我的。你上来就说什么谢三郎,我哪知道那是谁!难道银票会说话不成?”   他琢磨着白亦陵多半也是在吓唬人,自己这样说了,他们总也不能去找四皇子当面对质,最后讲不出理来,还是拿自己没办法。   但张鸣还是不太了解白亦陵这个人——他只在喜欢讲理的时候讲理,最主要的还是看心情。   白亦陵淡淡道:“你莫要以为我在诈你。方才在酒楼里,你装模作样地给他人算命,又故意出言不逊,高高在上,其实都只是一个铺垫。你原本不认识我,但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先用余光确定了我这个方向,如果没有猜错,那只签你是特意向着我这里扔的。”   他轻飘飘地看了张鸣一眼:“还有,我会开口驳斥你这件事,显然出乎你的意料,你还特意悄悄看了谢樊的脸色,以验证选择是否正确。”   如此细节,连他自己都回想不起来了,居然还真有人在意?张鸣道:“……白指挥使倒是能想,难道你办案也都是靠这样猜出来的?”   常彦博很久没见到敢跟白亦陵对刚的愣头青了。一开始白亦陵本来是要派手底下的暗桩去抓张鸣,是常彦博听说了这个奇葩,自告奋勇要来围观,才主动揽了这个差事。现在果然非常满足。   他笑道:“小道士,没见识就别出来露怯,永定侯府取用的银票金条都可以核实查证,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那不如我去报个官试试?”   他说着作势欲走,张鸣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连忙道:“等一等!”   白亦陵依旧客客气气的:“道长有什么话要说?”   张鸣道:“我、我确实认识谢三公子,这银票是他给我的……他、他想结识我,但我怕这件事被易王殿下知道了不大好,就、就一直没有答应……所、所以他才给我送钱,想讨好我……啊!”   这番话说到最后,面前忽然直飞过来一道银光,张鸣下意识地一侧头,银光从他的脑袋一侧划过去,将他的耳朵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张鸣只觉得耳朵一凉,随即剧痛,大惊失色之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这是直接被消掉了,立刻惨叫起来。   大半夜里,他叫的这么大声,整个府里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惊动半个人,就像是一座死宅。   连能通阴阳的道士都忍不住觉得心里发毛,叫了几声之后,强行逼迫自己闭上了嘴。   一柄用来剖橙子的银色小刀静静地躺在地下,钝刃上沾满了血。   白亦陵换了个坐姿,他刚刚握过刀的手没染上半点污渍,依旧白皙,搭放在深红色檀木椅的扶手上,两者相互映衬,有种异样的美感。   他静静地说道:“张鸣,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撒谎。”   张鸣打了个哆嗦,头一次从内心深处真切地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的可怕。   他的语气当中不知不觉有了哀求:“白指挥使,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知道今天给你算的命你或许并不爱听,但贫道都是据实而言的。不过……人的命数并非没有改变的机会,如果白指挥使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做法,试着为你改一改命……”   白亦陵嘴角含笑地望着他,眉目如画,似乎文秀无害,但这种沉静当中却又有种泰山压顶般无竖不催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战栗。   张鸣的话说不下去了。   白亦陵等他把嘴闭上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道长你说得对,我的命确实不好,不但亲缘浅薄,而且也是拜亲人所赐,从小体弱多病,据说连三十岁都活不过。”   常彦博见他说的好好的突然开始咒自己,皱了皱眉,正想阻止,就听白亦陵继续说道:“不过道长的话提醒了我,人家都说唐僧肉大补,吃了之后可以成仙。我看你虽然比不上三藏法师,但怎么也得算个半仙。这样吧,让我吃点你的肉治病,好不好呀?”   他看上去可真不像是开玩笑,张鸣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大声告诉面前的人“不好”,就见白亦陵忽然拍了拍手。   常彦博唇角噙着坏笑,将他身后的凳子撤走,张鸣跌在地上,茫然四顾,猛然察觉身下的一块地面晃了晃,竟然带着他一起被吊了起来。   张鸣惊慌失措,一把抓住身边吊起那块地板的铁链子,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生怕自己会掉下去摔死:“你们,要干什么?!”   板子只升高了一点就停住了,白亦陵噙着笑意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当然是烤肉啊。”   足有七八个人,不知道是从房间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训练有素地将手中抱着的干柴堆到板子的下方和周围,将干柴堆好点着之后,这些人又很快地地消失了。   白亦陵热情地介绍道:“道长有所不知,你身下这块板子是铁的,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大约烤上半炷香的时间左右,你就会逐渐感到炙热难当,不断在板子上奔跑躲闪。越是跑,烤的越均匀,肉质就越鲜美,所以我们兄弟吃人的时候,向来喜欢这种烹调方法。”   随着他的描述,小韩先生已经能感觉到脚底发烫了,身上也是汗如雨下,口干舌燥,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恐,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从铁板上跳下去,但四面已经被火苗包围,连逃生的空间都没有。   偏生白亦陵还扭头去询问常彦博:“是边烤边切,还是整个烤熟之后再把肉片下来?”   常彦博沉吟道:“边烤边切吧……这样没刷油就烤,会不会有些慢?”   白亦陵微笑,看着张鸣的眼神中充满喜爱,仿佛真的在打量一道即将上桌的美食:“这你有所不知,得让他身体里的水分先自然而然地蒸发出去,等到干的差不多了,刷油撒料再烤,肉质才会比较鲜美。”   常彦博端起茶蛊,故意喝了一口,道:“那就把火加大一点吧?”   两人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每多说一句话,就在张鸣的心底多加深了一分恐惧,他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甚至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烤熟的滋味太可怕了!   想出这样招数的人何其恶毒!泽安卫,这就是见鬼的泽安卫!   白亦陵道:“道长,你跑的太慢了,要跑快一点肉嚼着才有劲。唔,是因为板子不够烫吗?”   张鸣终于忍不住了,他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快放我下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板子被升高了一些,挪至火苗烧不到的半空当中,一桶水从高处的屋脊上泼下来,虽然倒了张鸣满头满脸,但好歹铁板的热度也降下来了许多。   他松了口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白亦陵遗憾地说:“本来都快烤好了……”   张鸣猛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耽搁,嘶声道:“白指挥使恕罪,您说得对,我是和谢三公子有来往!他要我在过几天的赏梅宴上给你算卦,让别人都知道您的命不好,不适合回到永定侯府接任世子之位!”   常彦博呸了一声,说道:“你算个屁啊?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了?口气倒是不小,你他妈算老几?”   张鸣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除了我还有我师父……他的话很灵验,别人都会相信的。”   白亦陵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狼狈的面孔。永定侯府他沾上一点都觉得恶心,本来也不稀罕那个世子之位,但谢樊前世今生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算计他,这一点白亦陵却是不想再有任何容忍。   刚才常彦博与张鸣无意中的对答提醒了他,白亦陵问道:“你师父是谁?”   张鸣此刻异常听话,问什答什么,说完了还要自己补充:“小人的师父姓韩,全名不知道,别人只管他叫韩先生。两位大人可能也听说过,他以前偶尔会去街上给人算命,或者解决其他疑难问题,非常灵验……”   白亦陵不置可否,只望着桌面出神。张鸣感到底下的火苗虽然小了些,却依旧熊熊燃烧着,心中害怕,将能说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其实小人对算命一道只是略知皮毛,我师父他老人家才是神机妙算,得出的卦象就没有不准的。他很受贵妃娘娘和易王殿下看重,而且已经被引荐给了皇上。只是他老人家更喜欢隐藏身份到处游历,从来不会轻易见人,也不好找。谢三公子其实是想让我代为传话,与师父做这笔交易。”   他说着,又讲述了一些韩先生如何灵验,如何被看重的往事,言谈之间对这个师父倒是真心敬畏。   其实张鸣算的卦也确实不能说是不准,白亦陵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他们算出的结果,应该都是符合原著当中的设定,是自己重新夺回身体之后,改变了即将发生的一切——这一点也可以证明,韩先生肯定不是那个穿越者。   他微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师父答应了跟谢樊做这笔交易,帮他清除掉我这个对手——看来得道高人也会被金钱收买啊。”   张鸣立刻住口,干巴巴地裂了裂嘴,仿佛是在赔笑,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敢说话了。   白亦陵本来还有些怀疑这个“韩先生”也是被穿越者给占据了身体,但听过张鸣的相关描述,他可以确定,对方只是一个单纯的冒牌货而已。   张鸣倒好像真的是不知道自己这位师父实际上是冒名顶替的,看来那人确实也是有点真本事——可是他既然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借用别人的名头呢?   白亦陵久久不语,张鸣心里更加害怕,他握紧了身边的铁链子,趴在板子边缘冲着白亦陵说道:“白大人,是小的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现在我能说的都说了,我只是个传话的,回去一定劝说师父,让他站在您这边说话还不行吗?”   他说着简直都要哭出来了,看着下方不断跳动的火苗,更是战战兢兢,字字泣血。   白亦陵却微笑道:“不行。”   张鸣一愣,只听对方道:“韩先生本领过人,屈指先机,我打了他的爱徒,又怎么能让他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这是要让他把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彻底瞒下来不要提起,那么到时候如果师父要按原计划执行,岂不是把他坑了?   张鸣下意识地后退,但铁板的晃动让他认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能选的路只有两条,不答应,或者,死。   “今晚我一直在家里睡觉,只是耳朵被路边的树枝划坏了,躺的不大安稳。”   他最终哭丧着脸低下了头:“白指挥使,您可以将我放下来了吗?”   白亦陵彬彬有礼地一笑,说道:“当然。”   他略拂衣袖站起身来,向着房间的外面走去:“祝君好梦。”   直到此时,一条延迟许久的官方任务栏才蹦了出来,展现在白亦陵眼前:   【NPC“疯癫小妾”发布任务:查出韩先生身上的隐情。   奖励积分:500点。   可兑换生命时长:三年。】   看来“疯癫小妾”指的就是聂家那个当街哼唱儿歌的桂姨娘了,也正好,韩先生这个人,就算系统不发布任务,白亦陵也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审讯是在北巡检司的刑房里进行的,白亦陵出了北巡检司之后一路回府,老远的看见白府的大门口蹲着一名男子。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眯着眼睛辨认片刻,微微扬声:“求仲,干什么呢?”   求仲转身看到他,大松了一口气,喜道:“您可算回来了,我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白亦陵牵着马走过去,将缰绳向他手中一扔:“他?谁?”   求仲让开身子,白亦陵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红狐狸乖乖蹲在雪地里,正仰头看着自己。   白亦陵也不由吓了一跳:“啊,狐狸?!”   天底下狐狸长得都差不多,他也有点不确定这只是不是自己上次养过一阵的,然而地上的小狐狸听见白亦陵这一声叫,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   他小碎步跑到白亦陵跟前,用力地摇着尾巴,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使劲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往白亦陵小腿上靠。   【积分:+20。】 第27章 三观尽毁   听到这一声提示, 白亦陵终于能够确定面前这只小狐狸就是他的老朋友, 这一见之下也很高兴,立刻蹲下身去, 轻轻弹了下他的尖耳朵:“你怎么回来了?找不到东西吃吗?”   求仲笑道:“这小狐狸很通人性, 多半是来谢您的。门房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出来看的时候他就蹲在这里,谁喂他东西吃叫他进门都不理,就只认您。”   白亦陵摸了摸狐狸的软毛, 心中蓦地一柔。现在已经不是积分的问题,而是被这么一个小玩意依赖, 似乎真的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   他想把陆屿抱起来, 陆屿却张嘴衔住了白亦陵的袖子一角,用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看着他,仿佛想说什么。   白亦陵便道:“外面挺冷的,求仲,你先进去吧。对了,明天派人去跟常领卫说一声, 将张鸣那些金银送回去, 给他妻子。你这么说,他知道该怎样做。”   求仲答应了, 他进去之后,陆屿才放开白亦陵的衣袖, 带着他来到一棵松树旁边, 冲着一块微微隆起的雪堆就是一通刨。   白亦陵很有耐心地站在旁边, 看着小狐狸刨雪。过了片刻,狐狸用爪子扒拉出来个青玉制成的小瓶。   他用尾巴扫去瓶子上冰凉的雪珠,两只前爪将小瓶子夹起来按在肚皮上捂了捂,等不那么冰手了,举爪递给白亦陵。   外面天冷,白亦陵把狐狸和瓶子一起带了回府里,他洗漱一番换了件衣服,这才好奇地去瞧里面装着的东西,发现那是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气息芬芳,仅此一粒,却看不出来是用什么什么药材做的。   白亦陵:“这是……”   陆屿有点烦,他明明会说话,却又怕开口说话吓着对方,或者是被白亦陵当成妖怪,只好采用行为艺术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先是把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表示很冷,然后从桌子上爬起来,跑到药瓶边,用爪子指了指嘴,做出一个“吃”的动作。   “吃过药”之后,陆屿猛然变得神采奕奕,抖了抖毛,昂首挺胸地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雪花,目光深邃有神,样子好像在说“自从吃了这粒药,冬天再也不会怕冷了”!   白亦陵大笑,看了看手里的药,竟然真的痛痛快快吃了下去。   陆屿有点欣慰又有点郁闷,想他当人的模样也算是风流倜傥,却还没有一只狐狸讨人喜欢,送块玉送把伞都费了老大的力气。   这药丸原本是他听说白亦陵身体不好,特意为他找来的,之前见面的时候在手中摩挲良久,见对方十分警惕,愣是没敢送出去,现在他倒是说吃就给吃了。   为什么呀?也不能一直当狐狸吧!真是愁死个人了!   陆屿这个时候自己也没仔细想过,他对白亦陵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只是在遇到对方之前,他从来没有试过从一只狐狸的角度与人相处,那种互不提防彼此陪伴的感觉实在很好,也让他在变回人身之后,仍旧忍不住想要找回这样的关系。   不过虽然白亦陵不会把给药的人情记到淮王头上,看着他把药吃了气色变好,陆屿还是觉得心情有点小愉快。   【积分:+50】   药效发挥的确实很快,虽然不像系统出品的热敷贴那样灵验,却也是难得的好药。白亦陵从一开始发现这狐狸能增加积分时就知道他颇有灵性,此时也没有太过惊讶,笑着顺顺陆屿的毛,道了声谢。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天走运,收了不少的东西……也不知道淮王到底是什么意思,无事献殷勤,莫非现在刺杀那件事确实已经发生了,他这是在用玉佩和伞警告我?玉佩,伞……代表什么呢?”   陆屿:“……”唉!   白亦陵琢磨了一会,没想出玉佩和伞的意思,倒是记起了当时陆屿幸福指数提升的事情,他无缘无故给了自己100积分,似乎又不像是抱有恶意。   可惜原著把这个人物心理塑造的太过模糊,以至于每次遇到他的情节都不明不白,也没提陆屿把白亦陵当成刺客这个误会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让他没办法对症下药解决问题。   白亦陵叹气:“算了,先把谢樊解决了再说吧。看淮王那个意思,就算是要玩我,估计也得等一段时间才会动手。”   陆屿以狐狸的形态跟在白亦陵身边,不被提防,经常意外了解很多秘密,可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对方简直是个谜。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白亦陵提起刺杀的事情了。   上回是在王家的案子告破之前,白亦陵也说他替别人背了黑锅,陆屿当时什么都不清楚,事后经过一番调查,发现白亦陵少年时曾受过陆启大恩,两人似乎还有过一段纠葛。   而自己这位叔父,也的确是陆屿一直怀疑的对象。   所以白亦陵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陆启掩饰什么吗?——但这也不能怪白亦陵,毕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碰见的人不是自己。   陆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尖像是被一只手掐住,拧了一下。   又揪,又疼。   晚上睡觉的时候,白亦陵依旧在枕边给他留了一个位置,陆屿盖着小被子蜷了一会,又默默睁开眼睛。   蜡烛已经熄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借着这点朦胧,默默注视着白亦陵的脸。   你就那么喜欢陆启么?可他待你似乎一点也不好。   若是换成我……绝不会如此。   按照晋国的规矩,一般有爵位需要承袭的勋贵人家,需要在当家人年满五十之前确定世子人选,并上报到大礼仪司记录在册,每年统一的上报时间,便是在立春到三月三这段日子之间。   立春将至,谢泰飞距离五十大关也只有两年的时间了,也正是因为,谢樊才会紧张不已,动作频频。   而张鸣口中提到谢樊想要动手脚的赏梅宴,也正是发生在立春之前。   这赏梅宴规模极大,颇负盛名,按照惯例,每一年都在当今天子同父异母的幼弟陆启园子里举办。   身为先帝最疼宠的老来子,虽然因为父亲驾崩之时年纪尚幼没能继承皇位,但除此之外,封地、庄园、免死金牌、尚方宝剑……其他该有的东西,陆启却也一样都没亏着。   他其中的一处梅园便盖在京郊,里面的梅花品种多样,颜色各异,可谓天下梅园之首,能够收到临漳王的邀请参加这赏梅宴,也被视为在贵族圈子里跻身上流阶层的一种象征。   这请帖白亦陵年年都有,这次也没有被漏下,白亦陵看请帖的时候,陆屿也凑过去,歪着头同他一起瞧。   白亦陵便问这通人性的狐狸:“带你一起去看梅花,要跟着么?”   这请帖陆屿自然也有一份,但是上面写明邀请的是淮王殿下,而非红毛狐狸,他听到白亦陵的邀请,也就顾不上别的了,当即点头答应。   宴会当天,白亦陵骑马去了梅园,小狐狸被装在布兜子里挂在马脖子一侧,威风凛凛地露出一个小脑袋,模样骄傲,一路目不斜视,顺利入场。   而与此同时,梅园的另一侧前呼后拥地驶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打头开路的两名侍卫英姿飒爽,神采奕奕,马车停下,他们也同时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正是淮王府一正一副两名侍卫统领,尚骁,齐骥。   两人下了马,却不忙着向园子里面去,齐骥冲着尚骁说道:“尚大哥,你说殿下知道宴会的事,到了时间自然会自己现身,可是都这时候了,他还没有出现,这可如何是好?”   他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但他人远远看去,却是面色严肃,依旧维持着皇家威仪。   尚骁和齐骥都是陆屿从狐族带来京都的下属,从小就跟着他,十分忠心。两人同样都是好几天没有见到主子了,但尚骁上回跟着陆屿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白亦陵一面,对于他的去向心里大致有数,齐骥却是个直肠子,完全不知道自家王爷又浪到哪里去了。   尚骁不好直说,直道:“再等等吧,反正肯定没出事。”   齐骥疑惑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殿下给你消息了,凭什么不给我……哎呦!”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的小石头击中了脑壳。   能打中他的人可真不多,齐骥摸着脑袋,恼火地向着前方看去,尚骁在旁边幽幽地说:“现在殿下也给你消息了,开心吗?”   齐骥:“……”   他觉得从他长大成人之后,从未如此崩溃过,崩溃到仿佛身边的整个世界都塌了,然后又重新建起,变得面目全非。   他张大了嘴,不自觉地将脖子从左扭到右,目光跟随着白亦陵马匹的行进路径转动。   他分明看见,刚才白指挥使伸手揉了揉狐狸脑袋上的软毛,小狐狸还眯起眼睛,亲昵地用尖耳朵蹭了蹭白亦陵的手……   这是,英俊潇洒尊贵无比永远都威风骄傲连皇上都不怕的,淮王殿下???   一只手伸过来,托着他的下巴,将齐骥的嘴合上,齐骥忧伤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差点流下一滴男儿泪。   会疼,这不是梦。   哦,多么残酷的人生!   “尚大哥!”   他激动地说:“殿下这是怎了???!!!”   尚骁深沉道:“或许,他找到了当狐狸的乐趣吧。”   他说罢之后瞥了自己的同僚一眼:“你不要在这里晕倒,有损王府形象……殿下已经很丢脸了,咱们真的没有脸可以丢了。”   齐骥绝望地说:“现在怎么办?”   尚骁看了看刚才的方向,白亦陵早已经没影了,他很快作出决定:“先进去再说。”   白亦陵不知道自己的出场间接导致了一位侍卫统领的精神崩溃,他到了梅园之后,拎起狐狸,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对于梅园,白亦陵并不陌生。他过去参加宴会的时候,甚至有自己的专属位置。   那时候他刚刚从暗卫司出来没几年,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懂得朝中的势力争端,党派分歧,他只觉得陆启对他好,就要倾心回报,因此两人的关系很是和谐了一阵子,不少人都知道,临漳王对白六队青眼有加,格外看重。   这种宴会永定侯府的人自然也会出场,白亦陵那时候倔强的很外露,死活不肯同他们坐在一块,陆启就吩咐下人,在自己的身边为他另外设了一个席位。   现在想想,如果他当时愿意跟永定侯府搞好关系,那么陆启便会将他当成联系侯府势力的工具,但因为他不想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最后依旧被留在了泽安卫。两种结果,很难说哪一种会更好些。   后来他逐渐长大,也看明白了好多事情,因为不认同陆启的做法,不愿被人划分到临漳王一派,所以计划与他疏远,这才有了穿越者穿过来纠正剧情的事情,白亦陵跟陆启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所以陆启给他保留座位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前一年的梅园雅宴还没有改变,梅园的下人们远远看见白亦陵从马上一跃而下,心里也不由泛起嘀咕。   他们平时就靠看别人脸色活着,自家主子先前看重谁,后来又厌弃了谁,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现在却又让人有点闹不明白了。   为什么主子还会像往年一样,照常邀请白指挥使参加梅园雅宴呢?为了羞辱?旧情难忘?   所以他们是应该热情点,还是晾着他?   下人们纷纷表示真是太难为人了,只好拿捏着一个不冷不热地分寸,僵着脸迎上去,为白亦陵牵马引路。   白亦陵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一番想法,一笑置之,径直带着陆屿向里面走去。   一路上只见飞檐叠壁,梅花吐艳,玉石铺成的道路两侧,竟分列着清澈的温泉,在冬季里散发出阵阵白雾,仿佛连空气都不那么冰冷了。   这条道路白亦陵早已再熟悉不过,但他一路走来,依旧目不斜视,跟随着引路的婢女进入了专门赏梅的花厅。   他到的不算早,此时花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此时尚未正式开席,宾客们面前摆了一些原本应该产自夏季的新鲜瓜果,正在赏花谈笑。陆启坐在主位上,而每年原本应该由白亦陵坐的位置上,赫然正坐着刘勃。   白亦陵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乐安郡王一家,因为双方寒暄了几句,厅中的人便顺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白亦陵个子高挑,风姿又实在出众,站在哪里都仿佛鹤立鸡群,众人看到是他,不由又瞧瞧占了他位置的刘勃,一下子就都兴奋起来了。   人人都知道陆启和刘勃最近关系暧昧,但知道他和白亦陵之间真正关系的人却并不在多数,眼看现在临漳王居然会允许刘勃占了白亦陵的座位,都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伙装作谈笑风生,实则暗中观察,偏生被他们观察着的三个人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似的,陆启正低声跟刘勃说笑,白亦陵则自然而然地脚步一转,走到另一处空位坐下,笑着与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   他的态度这样坦然,让看热闹的人们扫兴之余也多了几分佩服。白亦陵满面笑容,表现的毫不把那个座位当成一回事,对比着刘勃一脸讨好冲着陆启说话的模样,高下立现。   毕竟人人都佩服有真本事的人,白亦陵当初被陆启器重,是因为他年纪虽小,能力出众,连着在好几桩大案中立功,才会官运顺畅,升迁极快。至于刘勃,可完全没有什么功绩可言,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罢了。   要说临漳王可能看重他的原因,无非一来碍着刘大将军府,二来冲着刘勃那张清秀俊俏的面孔,哪种都不大拿得出手。   “不过一个位置而已,看把这个刘公子给高兴的,大约人家白指挥使根本就不稀罕吧。”   “你看……刘勃的穿着服饰,举止神态,是否跟白大人有些相似?我怎么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   晋国本来就盛行男风,男子相恋本来就是寻常事,一时之间,怎样想的人都有。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陆启此时看似言谈甚欢,实际上眼角余光已经将白亦陵扫上了好几个来回。   他眼见白亦陵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心中顿时一股郁气涌了上来,将酒杯往桌面上一放。   这一下动作幅度有些大,杯底撞击桌子,发出一声闷响,引得周围的人连忙看了过来。   陆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性的提了提唇角,故意做出一副佯怒的表情,笑骂道:“淮王呢?怎么还没到!这小子行事总是如此散漫,回回让大伙等他一个,真是不像话!”   二皇子陆呈说道:“我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了五弟的马车,不如派个人去找一找吧?”   四皇子陆协似笑非笑地说:“五弟就是这样,二哥你找也白找。皇叔,甭等他了,咱们再不开始,恐怕饿到明年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淮王殿下就是这个脾气,谁的面子都不买,就算这宴会是宫里头办的,他一个不乐意,说不出现也就不出现了。只是这话也就只有临漳王、易王这样的皇子龙孙敢说,别人就算是被他晾着,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陆启一笑,说道:“也是,那就开席吧。”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白亦陵手边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   刚刚陆屿对两名苦命的下属视而不见,像只真的宠物似的,大模大样跟着白亦陵进来坐好。他殷勤地用小脑袋顶着茶壶斟了杯热茶,又推来果盘,还用小爪子剥了一个橙子,一碟板栗。   白亦陵吃了一点以示给面子,这时小狐狸才又在桌子上跑了几下,表示想离开一会。   淮王殿下一人分饰两个马甲,也是很不容易,好在白亦陵知道此狐来去自如,很通人性,也并没有将他当成豢养起来的宠物,点点头答应了。   小狐狸离开之后,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向着自己斜对面的方向一瞟,正是永定侯府的位置。此时永定侯谢泰飞、二公子谢玺人都不在京都,侯夫人便没有到场,来的主人当中只有谢樊一个。   此刻,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正不时向着场外看去,神情兴奋中夹杂着几分紧张——谢樊还不知道自己重金收买的张鸣已经被白亦陵给吓破了胆子,什么都说了,现在多半还等待着执行他的“阴谋”。   白亦陵暗暗一笑,一边看着花厅中间的演出,一边等待传说中的韩先生出现。 第28章 怪童谣索命辨忠奸   花厅中间演出的是京都有名的戏班子, 名叫悦芳班。与其他戏班子靠着美貌戏角吸引达官贵人不同, 悦芳班中的武生花旦相貌倒还寻常,但他们个个都会一项绝活,就是变脸。   变脸本来是川剧中的一项绝活,在京都戏班当中倒是很少见,众人看着新鲜,悦芳班的名声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此时,台上锣鼓喧天,丝竹切切, 周围暖场的舞姬退下,而后一个身穿玫红色戏服的旦角从后台款步走了上来, 开口唱道:   “春去秋来日移月转,迎新送旧花开花残……”   白亦陵身边坐着的人是端敬长公主的长子盛铎,他听了两句,很随意地一扭头, 冲着邻座的白亦陵说道:这出戏唱的是《桃花扇》吧?我瞧着旦角的扮相还可以, 但唱腔也就那么回事, 赶不上柳波台里的角儿地道, 居然在京都里就这么受欢迎了。”   他们两人互相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平时只见过寥寥数面, 并没有交情,盛铎这样说话明显就是在搭茬。白亦陵扭头一看, 见这位郡王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大概是怕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觉得尴尬无聊, 才特意过来交谈的。   虽然这种好意对于白亦陵来说是没必要的,但他非常领情,笑着回答道:“听说这家戏班子在所有的表演中都掺进了变脸的绝活,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演法,大概新鲜吧。”   泽安卫平时凶名在外,白亦陵上任之后又是手腕强硬,作风直接,他的真实为人如何,盛铎并不了解。但对方这一说话一笑,友善随和就表现出来了。   盛铎对白亦陵挺有好感,亦跟着笑了一笑,说道:“白指挥使若是喜欢看戏,我府上就有专门的戏班,等你有空的时候,欢迎常来坐坐。”   欢迎上门走动就不是普通的示好了,见白亦陵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盛铎的语气非常诚恳:“聂太师府与我家乃是远房的亲戚,聂胜的孩子就是我家的晚辈,上一回白指挥使救了聂胜的长子,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   经盛铎这么一提,白亦陵才猛地想起来,这事之前陆屿讲故事的时候就曾经提起来过。   盛铎是镇国公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太后最宠爱的义女端敬长公主,身份贵重。但不巧的是,当年端敬长公主怀孕的时候遭遇兵变,不幸与家人失散,流落到一处村庄中,生下了她的小儿子。   生产顺利,母子平安,原本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侍卫找来将她们带回镇国公府,但偏偏就是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村子里发生了一件事——村长的儿子无缘无故的,竟在大半夜里意外坠崖身亡了。   当时叛军横行,为了安全起见,端敬长公主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村中的一名阴阳先生硬说她生下的这个孩子是索命鬼胎,如果不除掉,全村的人都会丧命。   端敬长公主拼命阻拦,甚至向村民们说了自己是公主,回去之后必将重金相赠,但没有人相信她,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抱走。   后来端敬长公主成功获救,幺子却已经遇害,这事成为镇国公府的奇耻大辱。刚刚出生的小弟死去时,盛铎只有十岁,亲眼见证了父母的痛苦,这也使得他对于类似的事情极为厌恶。   现在见到白亦陵,一来是为了亲戚家的孩子得救,二来也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往事,使得盛铎一见他就感到了异常的亲切。   白亦陵道:“郡王客气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周围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阵喝彩之声,白亦陵和盛铎同时一怔,向着前方的戏台看过去。   原来是开始变脸了。   只见台上正唱戏的红衣女子忽然挥袖在脸上一拂,再将袖子拿下来时,她的圆脸已经变成了瓜子脸,本来偏于娇艳可人的容貌也瞬间变的清丽忧郁。要不是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是同一个人,几乎要以为换了个戏角上来。   这人刚才扮演青楼老鸨李贞丽,现在的角色则变成了当红姑娘李香君,她换了种声音,唱起了李香君的唱词:“恼人春色眠不起,楼头黄莺声声催……”   这倒是有点意思,连白亦陵都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悦芳班将川剧的变脸与其他戏文结合在一起唱,这他是知道的,只是就算川剧的变脸,也是借动作的遮掩扯掉脸上扯掉脸上的一层层脸谱,或者吹去粉末状的化妆品,从而改变妆容。   现在台上表演的,却似乎和白亦陵所知道的变脸绝活还不一样。   人家是变妆,这人竟好像在实打实地在改变自己的模样,就算白亦陵从小习武,精通暗器,也没有以他的毒辣眼光观察出个什么端倪来,的确称得上一句神奇了。   白亦陵正看得入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的肩头砸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身体微偏,伸手一抄,将那样东西接到手心里低头看时,却是一块糖果。   这熟悉的糖果让白亦陵微蹙了下眉,起身离座,向着不远处的梅林走了几步,果然见到陆启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   白亦陵不知道他这是又要冒出什么事来,上去行了礼:“见过王爷。”   陆启转身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最近脾气不小,本王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这里了。”   其实要不是为了给冒牌货韩先生一个发挥的场所,白亦陵还真的没打算参加这次赏梅宴。他摸不准陆启的意思,也就随意地解释道:“梅园的盛景,人人都想观赏。臣有幸收到了王爷的请帖,就来了。”   陆启皱眉道:“你是为了来看梅花?”   不是上回的事情过了之后,又心里后悔,来跟他示好的?   白亦陵道:“除了看花,还能看戏。”   陆启冷冷地说道:“本王没想发请帖给你,下人疏忽,发错了。你没看见吗?你的位置已经被本王安排给刘勃了。”   白亦陵无所谓道:“所以臣换了一个地方坐。”   陆启:“……”   他从一开始看见白亦陵的时候就有气,本来还端着几分,可这小子又硬又倔,油盐不进,实在叫人很难忍住心中的怒火。   ——其实陆启清楚,白亦陵长得秀气,其实这副臭脾气是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他过去将自己看的比天还高,要气也是气别人去。   陆启也分不清自己的怒火是因为白亦陵的顶撞,还是因为被他和别人同样的态度对待了,他冷声说道:“我看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大胆了。”   白亦陵也是心累,叹气道:“王爷啊,您总是这样。”   陆启倏地一怔。   白亦陵说道:“你身边的那处座位,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觊觎过,所以你觉得我有分寸,知进退,就把它当做一个奖励似的,赏给我了。后来我坐久了那个座位,开始留恋,想要一直坐在你的身边,你却又觉得我要的太多,会成为你的累赘,所以你又把它收了回去,给了刘勃。”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别人想要的东西,你偏不给,别人主动不要了,王爷却又觉得心里不痛快。王爷,我说过了,您的这种做法,其实只适合拿着骨头逗狗,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狗的。”   他直视着陆启,脸上并无笑意,眉眼却似含情。阳光透过头顶的枝杈,将梅花疏落的影子洒了一身,但明光艳影,都还赶不上面前这张面孔半分的美丽。   陆启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其实那天两人彻底决裂之后,他一直在回想曾经的一些往事。   刚刚认识白亦陵的时候,这孩子七岁,他也不算大,正好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一半是觉得这小家伙有趣,一半也是有意为自己培植几个忠心的手下,陆启常常会带点小玩意,去暗卫所看看他。   白亦陵刚才说,自己像逗狗似的对他,其实陆启想想,这话可能也没说错,那时在他心里,确实把这个小孩当成某种自己豢养的宠物了。   因为带过几回东西之后,白亦陵跟他熟了,知道他来的时间,就会在不训练的时候偷偷跑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眼巴巴地等他,就仿佛生怕陆启找不到似的。   训练白亦陵的师傅一开始重罚过他几回,后来知道他是在等临漳王,也就不敢罚了,无论阴晴雨雪,陆启不一定去,白亦陵没有任务和训练的时候,却都一定会等。   其实相处下来,陆启心里也清楚,这孩子对平常小孩喜欢的玩意其实不大感兴趣,自己给他带的东西,放平时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两眼。而白亦陵想要的,大概是那种自己也有人找,有人探望的感觉——从来没有亲人来见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那时先帝还在世,现在这位皇帝也已经封了太子。有回陆启相中的一匹骏马被太子府上的人先一步买走了,他心中很是不快,自然也没有了心情去投喂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大约连着七八天没去,这事也就慢慢地淡下来了。   结果又过了几日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守卫正在轰一个挺眼熟的小叫花子,陆启一时兴起,过去看看,发现那人正是白亦陵。   他见到自己连忙跑上来,却不是要东西,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蜡丸递到他手里。   陆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真的将这个玩意接了过来。   白亦陵小时候就长得秀气,脸上有点脏,眼睛却黑白分明,流光溢彩:“你好久没来,是不是病了?王爷,你吃了这粒药,什么病都能好。”   他说两句话就要朝身后看看,有点舍不得走,却又急匆匆地怕被发现:“师父说了,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如果受了重伤,或者被敌人抓到后拷打,只要吃了它,都能治好,你拿着,我得走了。”   白亦陵走后,陆启的随从忍不住说道:“王爷,这明明……是毒药吧?那小孩好像被人骗了。”   陆启道:“不错。”   见血封喉,剧毒无比,这样重伤或者被捕之后,就不会成为同伴的累赘,也不会泄露任何机密了。   虽然这毒药封在蜡丸里,要吃下去才算数,但随从依旧很紧张,道:“王爷,您快把这东西扔了吧,莫要伤了贵体。”   是啊,他金尊玉贵,这种东西又怎么能留着呢?于是陆启他一扬手,蜡丸被丢在了一堆枯叶当中。   但第二天,陆启还是去了暗卫所。   一晃,十二年了。   陆启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在白亦陵身上,他是真的动过心。   他身边有过很多人,男男女女,乖顺的、忠心的、温柔小意会讨好的……面对这些人,他能感觉到热闹,却无法填充满空虚。动心的感觉只对一人,对一个倔强的、不开窍的、不愿意屈就的人。   但陆启会的,也只有本能的动心而已,他不会去付出,不会去爱。   当白亦陵长大了,终于学会对他战战兢兢诉说心意的时候,陆启心里除了惊喜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一方面,他总觉得自己放在心上的,不应该是面前这个丧失了傲骨与倔强,哀求一份感情的可怜虫,另一方面,他也懊恼于自己的心乱和不能自控。   ——失去理智,出现软肋,这对于陆启来说,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不利于建立功业,成就大事。   他自私惯了,不会埋怨自己,就只能埋怨白亦陵,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利用对别人的宠爱来伤害他,仿佛在说——   “看,其实他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也可以很残忍的对待他。”   可是白亦陵终究选择离开了,他……却又寝食难安。 第29章 灾星是谁   回忆, 总是能轻易击破一个人的伪装,陆启看着白亦陵, 不由自主地道:“我原来一直是这样对你的,咱们相识十余年, 我没听过你抱怨,你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话。”   他一顿:“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心甘情愿,无所谓, 不抱怨。只是现在我不愿了。”   不喜欢了,所以才不愿了。没有人是傻子, 没有人乐意在别人面前放低身段,四腿着地当一条狗。   陆启静默片刻,平复自己因为这句话而陡然疼痛的心,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不远处的戏台子上却依旧锣鼓喧天, 台上那个戏子变脸的功夫出神入化,竟然又换成了一个男人扮相, 正在唱着《桃花扇》当中侯朝宗的唱词:   “夹道朱楼一径斜, 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这几句词被他唱的缠绵婉约, 柔情款款,但发声者的声音却非常浑厚, 听起来确似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无疑。这人竟然是扮男扮女, 都不露分毫破绽!   白亦陵跟陆启说的这些话, 很没有真情实感。只不过是因为穿越者将剧情搅成了一团乱麻,他必须给圆回来,不然以白亦陵的性格,还真不想费这番口舌,直接就离这位大爷有多远躲多远了。   因此对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心如止水,另一个却是百转千回,唱戏的声音一起,陆启还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伤感当中,白亦陵却当下就被分散了注意力,忍不住悄悄向着戏台上瞟去。   一切仿佛正常,但就是这么一看,心底却忽然升起了某种令人极为不安的第六感。白亦陵的神情有些惊疑,紧盯着那个方向。   台上的人步伐流畅,彩袖蹁跹,转折如意,男女皆宜,而在台子的一侧,戏班子的一部分人鼓乐吹笙,为他伴奏,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但在这平静里面,又蕴藏着巨大的不安。   虽然第六感这种事说来玄幻,但事实上,这可以说是白亦陵无数次在鲜血与危机当中磨练出来的本能。   在他的眼中,台上人影飘飘渺渺,似真似虚,柔美动听的配乐忽远忽近,又似乎隐隐夹杂着哀哭……再远一点,是园子里摆着的一尊两人多高的天女起舞石像,同样是绰约多姿,仿佛也要跟着跳起舞来一样。   陆启又说了几句话,见白亦陵只是沉默,原本心中有些不悦,结果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神情凝重,正望着别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启太了解他了,看白亦陵的表情就知道有大事将起,皱眉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怎么了?”   就在他的手搭上肩头的那一瞬间,白亦陵忽然察觉,那舞女的身子竟然好像往前轻轻扑了一下!   这变化及其细微,但是看在他的眼中已经够了,白亦陵立刻意识到危险,可惜距离太远无法救援,连忙大喝道:“立刻向前跑!”   这一声提示听起来没头没脑,却最是简洁有效,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都会慌乱和不知所措,此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跟随接收到的指令动作来行动。如果白亦陵仅仅提醒“危险”,那么救人的效果将远远不如现在。   白亦陵应对这种局面可谓经验丰富,石像附近的人们先是感觉到头顶呼呼风响,一道阴影兜头砸下,大惊之际正好听见了白亦陵这一声呵斥,大伙来不及多想,连忙照着他的话行动了。   大家纷纷离座,向前夺命狂奔,尖叫与脚步声响成一片局面骤然大乱。紧接着,石像就喀嚓嚓向前倒下,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落到了地面上。   一时间灰尘弥漫,所有的音乐与歌唱都消失了,众人面面相觑。   这起舞天女的形象是有讲究的,代表着向天祈福,迎接祥瑞降世,一直为晋国人所信奉,原本放在此处就是为了图个吉利,现在却无缘无故地在宴会上倒下来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说是个好兆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出人命。   王府的下人连忙赶着寻找太医救治伤员,其余没有伤到的人站在原地,悄悄看着临漳王的脸色,连口舌最为圆滑之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作为主人的陆启倒是没有显得太过慌乱或者不悦,他面色冷静,叫来管家把善后事宜交代下去,随后又沉声吩咐道:“去看看雕像,到底是因为什么倒下的?”   白亦陵想过去看,却被陆启一把拽住,扯回身边。两人的手一接触,他又立刻不动声色地挣开了。   王府的下人很快回报,说是周围没有任何异常,石像就是莫名其妙地自己倒下去了。   陆启脸色一沉,下人吓得连连磕头,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石像已经立在那里两年多了,一直很牢靠,居然会这样无缘无故地自行倾倒,谁都想不通是怎样一回事。   四皇子陆协最近正是沉迷修道玄学的时候,前几天张鸣被陆屿当着他的面贬损一通,也并没有消减陆协的热情,眼下这一幕让他也觉得十分晦气,连忙说道:   “皇叔,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需得请个大师过来看看!有灾消灾,有劫挡劫。”   陆启淡淡道:“易王若是有合适的人选,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协吩咐随从:“速速去请韩先生过来。”   这出大戏搬演至此,就连白亦陵都是满腹疑云。他十分不愿与陆启再有任何瓜葛,却依旧来到梅园参加宴会,就是为了等待韩先生出现,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出场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总不能石像倾倒、易王叫出韩先生这两件事都是谢樊所安排的吧?如果说为了陷害自己以得到世子之位,就毁掉临漳王府中的石雕,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是太过得不偿失,恐怕但凡长了个脑袋的人都干不出来。   更何况将韩先生叫出来的人是陆协,他堂堂皇子,总不能配合谢樊这样挖坑。所以梅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竟真的是意外?   只是这意外也实在太过巧合了。   白亦陵心中犹疑不定,忍不住看了谢樊的方向一眼,只是距离太远,却打量不到对方的表情。而这个时候,“韩先生”,已经出现了。   两边有侍卫开路,他带着身后捧法器的张鸣,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同那日陆屿的描述中一样,韩先生一身旧道袍,脸色黝黑,胡须和头发都乱糟糟的,一眼看去十分邋遢,神情却是凛然。   盛铎见到他之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他旁边的二公子盛知悄悄拽了他一下,低声道:“大哥,场合不对,咱们改日再和这个老东西算账。”   两人家世显赫,对于陆启陆协这样的皇子亲王都不是特别敬畏,此时不发作,也不过是担心梅园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耽误了处理事情而已。   韩先生没有注意别处,只是围着那石像绕了一圈,仔细打量,别人看他神情肃然,都不敢出声,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韩先生的脸上没有分毫惊讶之色,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此物乃祥瑞之物,空气中还残存着仙气。”   陆启缓步踱了过去,也再石像旁边站定,询问道:“石像倾倒,这分明是不吉之兆,应当是邪物作祟才对。道长却言空气中沾有仙气,这是何意?”   任谁府上宴席开到一半,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心情大概都不会很好,但陆启依然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既不慌乱,也未曾暴怒,果然气度非凡,倒是让很多人心里暗暗钦佩。   张鸣埋着头站在韩先生身后,既没有看谢樊,也没有看白亦陵,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   韩先生摸了摸胡须,向陆启说道:“王爷,石像倒下的确是不吉之兆,但也可以说成是上天的一种示警。王爷平时德行无亏,秉性仁厚,这征兆并不是针对您,而是针对着这府中的宾客!这些人当中一定有一个灾星,为大家带来灾难!”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能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身居高位,谁都不是好对付的,哪里背得起这样的黑锅。当下就有人不满道:“这位道长,空口无凭,总得拿点佐证出来。”   “对啊,如果你能证明谁是那个灾星,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也别带累其他的人!”   面对着这些质疑和责难,韩先生神色不变,他略一抬手,张鸣立刻从随身托着的布袋当中取出了一条鞭子,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自己的师父。   韩先生接过鞭子,轻轻一抖,突然从鞭梢处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巨响,仿佛半空中平起霹雳,全场当下一静。   大家只见韩先生用力一鞭子向着石像的头部抽过去,喝骂道:“何方灾星,竟敢冲撞仙灵之气!显形!显形!”   这幅场景原本有点荒诞可笑,但当看到随着韩先生的抽动,雕像的头部上竟然真的逐渐迸出黑色的火花,周围的人顿时不怎么敢开口了。   ——如此神异,难道……在座的人当中,真的有谁是触怒天女的灾星?   众人的神色忐忑起来,不安地注视着场中韩先生的动作。   白亦陵也将注意力放在了韩先生的身上。他记得系统曾经说过,这个韩先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在陆屿和张鸣的叙述当中,他的言行也十分神异,那么这个有本事的韩先生是否足够识相,他就要拭目以待了。   随着鞭子的抽打,火焰中的黑气逐渐消减,韩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连抛出几张黄符,将火焰生生压灭。   陆协高声问道:“道长,这灾可是消了?”   韩先生缓缓收起鞭子,却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似的,过了片刻才说道:“暂时压下去了,可是灾星不除,将会有血光之灾。”   说完这句话,韩先生也顾不得去管别人都是个什么反应了,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惊骇和疑虑。   在几天之前,永定侯府的三公子谢樊曾经让徒弟张鸣为他捎来重金,说是侯府定立世子人选的时候也快要到了,希望韩先生能够在赏梅宴上找个时机,在众人面前随便给白亦陵扣上一个不好的名声,让他不适合回到侯府接任。   韩先生又不是真的仙人,餐风饮露就能活,眼看着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就能得到如此重金,又怎么会不心动呢?于是极为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密谋在先,偏生这雕像倒下的时机又实在太过凑巧,就连在现场目睹这一切的白亦陵都糊涂了,更何况韩先生之前没在席上,连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因此在听到有人前来请他的时候,韩先生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这件事一定是谢樊提前安排下来,以此来配合自己陷害他的大哥,于是他也就准备过来装装样子。   原本再说出“白亦陵是个灾星”这句话,就可以银两到手,万事大吉。   但现在,他驱邪驱到一半就发现,这个事情不对啊!   这哪是人为安排好的,这他娘的……是真的有大凶之兆!   由于最近没有找到合适的修炼工具,韩先生的法力逐渐衰退,凭着他的本事也就只能看到这一步了。至于凶兆预示什么,那个灾星又是谁,他却根本无法看出来。   ——那么,接下来等待大家的,将会是什么?自己还能不能乱说这番话呢?   万一将这口锅扣在白亦陵身上,结果发生的灾难却和他没关系,那自己岂不是也一起要完?   韩先生的神色惊疑不定,额角逐渐冒出冷汗。   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陆启也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了,开口催促:“道长,那么这灾星是谁,你找到了吗?”   韩先生心里激烈斗争,又想着干脆就说是白亦陵算了,但又觉得事态超出控制,心中实在不安。   他扣指暗暗占卜,还没算完就听见陆启询问,于是一咬牙说道:“灾星就是白指挥使……”   谢樊同他一样,也以为雕像的事是韩先生安排好的,眼看自己的目的终于要达成了,心里一阵激动,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看到之前帮着自己殷勤带话的张鸣忽然用力握住了韩先生的手臂,咬着牙说道:“师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不能这样污蔑白大人——”   从刚才就在心里蔓延的隐隐不安就在此刻得到验证,韩先生愕然回眸,与徒弟眼神交汇,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明白过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被套路了!   张鸣脸上充满了对他的畏惧,可是还是壮着胆子将这番话说出了口,韩先生心念急转,先不说梅园里会不会发生灾祸,他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了!   顾不得再仔细思索这件事到底是谢樊给自己下套,还是白亦陵收买了张鸣,他只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时机稍纵即逝,必须早作决断,关键时刻,他用呵斥打断了张鸣接下来的话:“谁教你乱插话的,为师还没有说完!”   张鸣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谢樊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察觉到事态似乎有些不对,而听到韩先生接下来那番话的时候,他简直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这见风使舵的臭道士仿佛一身正气凛然,沉声说道:“这次的事情确实和白指挥使有关系,灾星却不是白指挥使,而是他的嫡亲兄弟,谢三公子谢樊!” 第30章 高级配角   他那句话像是一根直钉进来的楔子, 使谢樊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侵袭到脚,他不敢去看周围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只是双目牢牢盯着韩先生,沉声道:“道长, 你说话可得想清楚了!”   白亦陵也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嫡亲兄弟?啧, 白某这是何德何能啊!”   他不惊不怒,语气中倒是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何德何能被当做谢樊的兄弟,还是在说他何德何能成为这场意外的相关人。   听见这个话音, 韩先生便也隐隐明白过来, 白亦陵估计从始至终都是知情人——不愧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 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次实在是他太大意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 听到白亦陵和谢樊的话, 韩先生面不改色,一副高人风范,义正辞严地说道:“谢三公子, 现在已经得罪了神灵, 如果你不将自己做了什么明明确确地说出来,连我都救不了你!”   他的手向着张鸣一指, 冷然道:“贫道本来想着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 之前有些话瞒下了没说, 事到如今,也不能顾忌这些了,我就实话实说吧。”   “就在前两天,谢三公子买通了我这孽徒,让他拿着重金来给我带话,说是如果我在这赏梅宴上指出白指挥使是灾星,那么事成之后还有各种奇珍异宝相赠。贫道当时就严厉地训斥了我这徒弟,并拒绝了谢三公子的要求,还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死心——”   韩先生说到这里,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放弃,反倒又转而和我这孽徒合谋,要污蔑自己的兄长了!”   张鸣整个人都听傻了,韩先生所说的前半段话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一开始确实是谢樊跟他联系他也因为爱财劝说自己的师父答应……   可是后来,答应的人明明是韩先生,他反倒被白亦陵一通狠整,不得不决定背叛师父,说出真相。   结果到头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兜兜转转,又会扣在他的脑袋上。挨揍的是自己,背黑锅的也是自己!   张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明明……”   “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比张鸣更加激动的人是谢樊,此刻他脸色煞白,语气却是极为激昂:“我没有!我闲着没事陷害白……陷害我大哥做什么?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   他顿了一下,索性也指着张鸣道:“是不是根本就是你想陷害我大哥,却借了我的名义?你好大的胆子!”   张鸣:“……”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韩先生跟谢樊的合作是由张鸣牵线,两人之间反水又是因为张鸣变卦,而最后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也在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选择将黑锅扣在张鸣的脑袋上。   不能说是倒霉到家,只能说是孽力反噬,白亦陵乐得这些人狗咬狗,正好把他自己摘出来在旁边看戏——一饮一啄,尽是前定,他可没打算替张鸣说话。   听到谢樊这样讲,韩先生反倒也冷静了,他悠然道:“谢三公子莫要推搪责任,你给张鸣的那些银两珠宝,可是很容易找出来的。”   妈的,还要不要脸了,明明你自己也收了!   好在谢樊脑子转的也不算慢,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去跟韩先生掰扯,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复杂,关键是证明他自己与这事没有关系。   他深吸口气,说道:“那么依道长的意思,是说今日将雕像弄坏的人也是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临漳王殿下的园子里做手脚。就算真的想陷害谁,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   韩先生道:“贫道方才已经说过了,没有谁动手脚,雕像会倒下来,是因为感受到了灾星示警。谢三公子你当然没有动手,但是因为一个世子之位就要陷害自己的兄长,这难道不是违逆人伦之举吗?你是犯了天怒啊!”   谢樊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转眼间就可以这样义正辞严地对他说出这番话来,他眼睛瞪大,嘴唇气的直哆嗦,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难以多说出半个字来。   说到底,谢樊今年也只有17岁,虽然和白亦陵同父同母,他却是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根本没有受到过这种刁难。   心脏咚咚直跳,简直让人有种天都要塌下来的绝望。此时谢樊心里无比希望父母能在这里,帮着自己度过这一难关,可是眼下除了几个不中用的随从,他身边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话要说回来,一向宠爱他的母亲也就罢了,父亲听说了这件事,恐怕第一反应是先要把他打个半死。   在座的都是人精,眼看谢樊的表情,已经足够大家意识到他的确做过这些事,人人心中都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不屑。   永定侯府将最有出息的大儿子送了出去,剩下的实在是越来越不行了。能力低微,只是庸才,人品再不好,那才叫真的没救。   镇国公府的席位上,盛知不由小声冲他大哥说道:“我之前看那些话本上所写,还不大相信,哪有人会这样苛待自己的亲生骨肉,现在看来,话本上讲的那些说不定还是隐晦了呢。太过分了吧!”   盛铎叹气道:“倘若小弟活着,今年大约也是白指挥使这么大……永定侯府的人太不地道。”   不光是他们两兄弟这样议论,其他人心里也同样这样觉得,特别是吓傻了的谢三郎在那里瑟瑟发抖,白亦陵却泰然自若面带浅笑,两厢对比,更是叫人看不下去。   谢樊只觉得周围的轻蔑鄙夷几乎要化作实质将他包围,想离开,闯下的祸却还没有收拾,连走都走不了,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眼前意外发生的这件事倒是给了陆启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他刚才被白亦陵堵的心里难受,说白了,陆启想要的无非是白亦陵依旧像以前那样对他依恋仰慕,将他当成世界的中心,这显然已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要让高高在上的临漳王低头道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让他去责难白亦陵,他也开始有点舍不得,因此心里窝的这一腔火,正好落在了谢樊头上。   要不是这家人不讲亲情,白亦陵能有那么大的怨气吗?   陆启想到这里,脸上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太多表情,说道:“照道长的说法,若要解决这件事,就要想办法处置灾星,平息神女的愤怒。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依然是一派深沉淡漠之色,韩先生摸不准这位王爷的脾气,也不知道他爱听什么,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道:   “王爷说的是。但平息神女的愤怒也可有其他方法……”   陆启道:“不用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谢三公子,来者是客,你在本王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由得你高兴,愿意陷害谁更是你自己的家事,与我无关。但现在,触怒神明,非同小可,你就听从韩先生的安排,在神女面前赎罪吧。”   这太可怕了,谢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闻言大惊,面带哀求地说道:“王爷……”   刘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刚才跟石像的距离很远,丝毫没有遇到危险,匆匆赶过来却正好看到陆启拉住白亦陵的手腕,不让他去雕像旁边查看情况。   他心里憋气,正好见到谢樊这样恳求,干脆就帮着说道:“是啊,王爷,谢三公子不过是……”   陆启淡淡地看了刘勃一眼。   这一眼当中威压深重,刘勃心里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当下果断闭嘴,躬身后退两步。   眼看连他都说不上话,谢樊也不吵了,眼中透出了一股绝望。他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护卫扶住。   那名护卫语速极快,在他耳边轻声劝说道:“三公子,咱们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图谋日后。他们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的,您表现出悔恨的样子就可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多方凑到一起,形势微妙,其他不相干的人看着面前这一幕,也是神色各异,心中的各种猜测立刻又翻涌上来。   京都是天子脚下,各方势力纠缠复杂,任何一丝些微的变化都有可能牵动局势的改变。先前陆启对待白亦陵的态度仿佛不复以往,人们还在猜测白指挥使是因为什么得罪了临漳王,但看现在的情况,临漳王却明摆着就是在为他撑腰,可见他对于白亦陵的重视。   不过想想也是,白亦陵年少有为,机警过人,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地位果然还是和别人不一样。这样一来,刘勃的存在简直就像个笑料了。   当事人白亦陵自己却只是笑了笑,回到席位上坐了下来,内心并没有陆启期待看到的感动。   永定侯府本来就一直不是临漳王的支持者,又是谢樊自己做错了事,轻飘飘地说这么两句话不会对他自己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反倒能向白亦陵示好,所以这句公道话,陆启当然会说。   生死之间走一回,他早就已经看明白,王爷待人的好,太廉价了。   谢樊闯了祸,又没办法收场,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被下属一劝,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含恨听从。   韩先生首先要谢樊诚恳地给白亦陵道歉,求得他的原谅,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向着神女祭拜赎罪,平息她的愤怒。   谢樊听了这个要求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要冲着白亦陵伏低做小地认错,他简直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再三警告自己要忍之后,谢樊才端出了一副羞愧悔恨的样子,走到白亦陵面前。   他心里其实很希望白亦陵碍着名声稍微表现的大度一点——哪怕是做戏呢,只要他推辞一下,说句不用道歉了,自己就可以免去这个羞辱,可是白亦陵却只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看着谢樊走到面前。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持了片刻,然后谢樊慢慢冲着白亦陵跪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膝盖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简直恨不得生吃了混账的韩先生师徒和自己面前这个长兄,但这种情绪终究不敢流露半分。   谢樊低声下气地说:“大哥,今天的事都是小弟的错。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现在想想,也是无地自容,请大哥原谅。”   他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说过这等软话,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自己一直排斥的兄长,简直字字艰难。自从被阴谋揭穿之后,谢樊又是慌乱又是恐惧,脸色本来一直是惨白的,结果说完之后,他的整张脸都憋红了。   好不容易说完了,白亦陵却并没有叫他起来,也不说原谅,他沉吟了一会,心平气和地询问道:“谢三公子,你真的很想当侯府世子吗?”   废话,谁不想当?!   这家伙的脾气,还真是每回不把人逼到没路不算完!   谢樊狠狠咬了下嘴唇,说道:“不……不是,其实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我只是嫉妒大哥样样比我优秀,心里一时不忿,行事偏差了。这错误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还有大哥二哥在,这世子之位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我、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你千万不要误会。”   被白亦陵当着众人的面一问,谢樊不是这么想的,却也不得不这样说,话一出口,他就等于放弃继承永定侯府的资格,周围不少人都听在耳朵里,是谢樊自己说不会继承侯府的,以后他也绝对不能食言。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样么。”   他俯下身,一手托住谢樊的胳膊,柔声说道:“我当然不会误会,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咱们之间怎么说也流着同样的血,过去那些恩情,我也都记得。”   谢樊只觉得头皮一麻,被他的手接触到的那块皮肤都仿佛失去知觉了一样。   他腿软的几乎站不起来,是白亦陵手上用力,硬生生将他架起,笑了起来:“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恭喜宿主,成功粉碎谢樊的阴谋,由“重要炮灰”升级为“高级配角”。】   【写作万能定律:作者心目中的炮灰,不配拥有姓名,作者心目中的重要人物,往往拥有悲惨的身世与坎坷的成长经历。】   【欢迎宿主开启悲惨过往,塑造更加立体动人的人物形象,赢得群众与读者的爱怜,请您继续努力!ヾ(ゞ)】   白亦陵:“……等等。”   “发生了什么?” 第31章 了悟心事   梅园中, 宾客们的八卦之魂正在蠢蠢欲动。   本来以为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赏梅宴, 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永定侯府“以子换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多年, 当初的具体真相有很多人都不了解, 谢樊陷害白亦陵这件事一被揭出来,立刻又重新引发了人们的好奇。   在那个没有手机和微信的年代,有话憋着不能说, 简直是一件让人无比痛苦的事情。有的人不好当着白亦陵、谢樊他们的面来议论,就假借更衣的名义避席,一边趁机躲避宴会上唇枪舌剑的暗涌, 一边谈论起来了曾经的往事。   原来,白亦陵会被送出府这件事, 最早的起因是永定侯夫人傅敏意外中毒。   傅敏刚刚嫁入侯府的几年里,谢泰飞还是永定侯世子,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健在, 因为谢泰飞宠爱妻子,不肯听从他们的主意纳妾, 但傅敏又迟迟不孕,弄得双方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   傅敏为了怀孕生子, 吃过很多中药, 总算接连生出了三个儿子,但也因此造成了身体的耗损,后来不小心吃了忌口的食物, 跟她所服用的中药相冲撞, 顿时就一病不起了。   谢泰飞请来了很多太医, 却全都束手无策,他爱妻心切,竟然兜兜转转找到了使毒的大行家胡蓬的头上。   这位胡蓬是暗卫所掌令,性格阴鸷古怪,素来独来独往,谢泰飞跟他没有交情,却知道此人多半有办法,于是亲自带着厚礼上门,恳请他为夫人解毒。   胡蓬见到这种寒毒古怪,也很感兴趣,当下就同意了,但是称需要一个跟傅敏有血脉亲缘的人来试毒,不然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于是,三个孩子当中年纪最大的白亦陵就成了试毒的牺牲品,也是因此落下了病根。   但这还不算完,傅敏身上的毒解了大半之后,胡蓬又向谢泰飞提出,希望他能够长子送给自己,再细加观察实验,如果对方同意,他愿意给谢泰飞一枚炼制十年的珍贵药丸,彻底治好傅敏的病症。   谢泰飞一口答应,由此白亦陵三岁离府,今年快满二十,一走就是将近十七年。   好在当时他去了暗卫所之后,胡蓬没过几年就因为任务而死,泽安卫上任指挥使白安可怜他,收他为徒,又有后来陆启的照顾,他才能够离开暗卫所,日子也逐渐变得好了起来。   即使是爱妻心切,谢家人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让人不齿,两名宾客议论着从专供客人休息整理的厢房中走出来,其中一个忍不住摇头叹道:“这就是世事无常,一开始他们把大儿子给送出去了,结果你看看,现在被遗弃的那个,反倒是最出色的,也不知道永定侯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才两兄弟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白亦陵沉着从容,谢樊却是恶毒懦弱,光是这件事恐怕就足够永定侯府被嘲笑很久了。   另一个人低声道:“这就难怪谢三郎那么着急了,如果白指挥使认真去争那个世子之位,只怕他们都不是对手。但看人家的态度,想不想要怕是还两说着呢……”   两人的声音渐去渐远,隔壁的厢房之中,陆屿定定地站着,面沉如水。   当年永定侯用长子为爱妻换药的事情发生的并不光彩,双方都未曾声张,他后来出于对白亦陵的关心,也调查过一番,却没有查到这么详细的内情。   原来事情的始末竟是这样!   这他妈的,简直是一帮畜生!   毒发时是什么样子,陆屿已经领教过了,当日他第一次冒着风险在白亦陵面前化作人形,就是因为对方突然不适。白亦陵那时苍白的脸色宛在眼前……   他一想起,连眼神都冰冷下来。   白亦陵那么小就离开了家,会是什么心情?   他在暗卫所的时候,会不会怕,会不会痛?又是如何煎熬,才一步步熬到了现在?   陆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愤怒没有平息下来,反倒觉得痛彻肺腑,连呼吸都仿佛在烧灼。   也是这一刻,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个人,早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纠结入他的肺腑神魂、他的来世今生,一呼一吸,一痛一怒,均牵动他心神,再也不能放下了。   其实陆屿能听到这番话也真是赶巧,他以小狐狸的形态跟着白亦陵来了梅园,又想着另一个马甲怎么说也得露一下面,于是找个时机单独跑出来,本来想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出去应付一下,再变回狐狸跟白亦陵一起回家继续不要脸地当宠物。   他打算的挺不错,结果没想到会在隔壁的厢房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陆屿几乎咬牙切齿,原本柔和俊雅的面孔绷出了一个冷硬的轮廓,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让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有如实质般的愤怒情绪。   随侍在他身边的,又是倒霉催的尚骁。   作为从小就跟在陆屿身边的人,他就算不完全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意,最起码也明白他对白指挥使有多么的看重。   尚骁刚才听到隔壁人的谈话就知道要完蛋,现在眼看陆屿这样的反应,连忙开口劝说道:“殿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陆屿忽然猛地一拳砸在了身边的红木桌面上。   木头断裂的声响传来,尚骁半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陆屿的拳头上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这、这……   他想要冲过去拉住陆屿,防止对方再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但陆屿一拳下去之后,已经恨恨一甩袖,大步流星地向厢房外面走去。   尚骁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履带风,气势汹汹,本来已经出了门了,忽然又一跺脚,反身转回来,重新变成小狐狸的模样,蹿了出去。   劝说的话还憋在嘴里,从始至终陆屿就没给他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尚骁挠了挠头,十分不明所以——殿下原来是最恨变成狐狸的,现在怎么三天两头的,主动变?   说真的,当人……不好吗?   其实尚骁已经应该庆幸了,方才谢樊陷害的那段精彩大戏发生时,他家这位霸王不在现场,不然陆屿那个暴脾气,很可能砸的不是厢房的桌子,而是永定侯府的三公子。   陆屿原本气的昏头涨脑,人都冲出去了,又想到这模样过去恐怕白亦陵也不愿意搭理自己,难为他还憋着气特意跑回来一趟变成狐狸,这才去了梅园前面的花厅。   他身形快得像是一道残影,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冲着白亦陵跑了过去。   这时候白亦陵已经把谢樊扶了起来,不管他是不是话里有话,最起码表面上是表示原谅了自己的兄弟,于是韩先生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   他请陆启出动了几十名王府的侍卫,合力将石像抬了起来重新摆好,亲自焚烧符纸,上香祷告,又让谢樊冲着雕像磕头,希望能够得到神明的宽恕。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犯了灾星,但谢樊觉得他自己今天可能是命犯叩头虫——又要跪,又要磕头,妈的!   谢樊郁闷的无以言表,但是现在他的一切阴谋与心思在众人面前被揭了个底掉,脸已经丢满了整个京都的上流社会,也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无奈地再次跪了下去。   他拿起三炷香,向上拜了拜,不情不愿地说道:“人立于天下,以义为先,以节为先,手足之情,亦为之至,谢樊障目神迷,冒犯长兄,尤复何咎?今请……”   他述说这自己的罪行,正想请求天女的宽恕,耳边忽然传来一种很奇怪的“簌簌”声。   谢樊下意识地住口,顺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向前看去,惊骇地发现,那座神女像,竟然当着他的面,像一堆烂泥那样塌了下来!   谢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心中仅有的一些不甘也尽数化成了畏惧——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阴谋竟然会不断推进发酵,最终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难道……他的行为竟真的到了足以引发天谴的地步吗?!   惊恐到极点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场的众人看到这诡异离奇的一幕,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刚刚因为永定侯府那些旧事而引起的好奇也随之烟消云散。   就在这人人惊愕的时刻,一道红影忽然从不远处的梅园之中飞奔而来,直接扑进了白亦陵的怀里。   白亦陵心里并不十分相信这件事是所谓的神仙发怒,本来想上前看个究竟,结果一低头就看见小狐狸正站在他的腿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白亦陵摸了摸狐狸头:“呦,你玩够了?”   小狐狸忽然卧倒,两腿一蹬闭上了眼睛。   白亦陵:“……”   好在狐狸很快又起来,两条后腿站着,前腿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扯,大尾巴拍打着白亦陵的膝盖。   陆屿很郁闷,早知道会碰见这样的意外,就不变狐狸了,连话都表达不清楚!   白亦陵却有些领会了他的意思:“你在什么地方……看见了死人?”   陆屿拼命点头,爪子指向一个方向。   白亦陵看看面前的雕像,突然一下子仿佛明白了什么,霍然起身,向着陆屿所指的方向望去。   此时除他之外,陆启也感觉到了不对,高声喝道:“梅园西侧是怎么回事!”   一名满脸鲜血的侍卫急匆匆冲了过来,顾不得跪拜,大声喊道:“请王爷快往安全的地方去,有反贼——仿佛是沣水邪渡的人!”   动乱发生的极快,此时西侧那一面早已乱成一片,尖叫声与刀兵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王府侍卫毫无准备,纷纷发出惨叫,隐隐有人喊道“快叫援军”、“保护王爷”!   一个浑厚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高呼道:“陆贼就在花厅里,大家上啊,斩下一颗陆家人的头颅,可得黄金千两!”   随着高呼声,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无数燃着火焰的利箭,向着宾客们射来。   满场当即大乱。   刚才那个侍卫所说的“沣水邪渡”是晋国第一大邪教,传说中首领是前朝皇族的遗孤,一心想要颠覆晋朝,这个教派信徒众多,行事神秘,教内培养了大批杀手,平时的行动也已暗中刺杀为主。   白亦陵跟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但像这样大规模的出动,他还是头一回见。   在场的人中有不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就算是男子,不会武功的人也不在少数,梅园的侍卫并不算多,眼下这种情况不能硬抗,最理智的对策就是立刻找机会逃跑。   他一把拎起狐狸揣进怀里,叮嘱了一句“你小心点”。   就是说了这四个字功夫,已经有一个脸上刺青的刺客从白亦陵身后扑了过来,手中长剑直指他的后心。   白亦陵身体一侧,那剑擦着他的肩膀刺空,刺客一时没有收住脚,继续向前直冲,冷不防就被对方顺势扣住了后颈,手下用力一扭,脖子折断,气绝身亡。   白亦陵面色冷峻,将死尸横着挥了出去,正好为一名来不及躲闪的小姐挡住了三枚长箭。同时单手夹住一截向着自己刺过来的剑刃,用力一拗,剑锋断掉半截,被他当成暗器弹出,持剑的刺客倒地。   刺客们见白亦陵厉害,立刻放弃原本的目标,一口气来了四五个人围攻,白亦陵飞起一脚,正中其中一人的太阳穴,瞬间将他踢得眼珠暴突而亡,紧跟着身子一旋,时刻不曾离身的横晖刀已然出鞘!   刀锋匹练般地划过,华光掺杂血色,包围圈立破。   他顷刻间连杀数人,招式狠辣干脆,脸上溅了几滴鲜血,却丝毫没有动容,正是从小磨练出来,如同本能一般的杀人手段。   白亦陵的目的并不是杀刺客,他知道梅园的侧面有一个角门,以最快地速度冲到那里,一刀下去将门锁劈断,顺手拽起刚才那名小姐,将她顺着门就推了出去:“你们都从这里走!快点!”   这种情况下,白亦陵也不想逞强,顺手为之的事,他只有一个人,能救几个是几个,救不了了也不能强求,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出去报信,搬救兵过来。   白亦陵将离自己近的一些人都从角门塞了出去,跟着果真丝毫不管身后更远处的喊杀声,干干脆脆地一闪身,也出了梅园,挥刀砍断离他最近一匹马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就要上马。   而就在白亦陵成功脱离包围的那一刹那,系统的警报声忽然尖锐地嘶鸣起来——   【请宿主注意!请宿主注意!本书主角身重流箭,生命垂危!】   【主角生命值下降中!当生命值降至0点时,将造成书中世界崩塌!请宿主立刻采取行动!】   刚才在白亦陵斩杀刺客的时候,陆屿被他塞在怀里,本来一直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出手帮忙,但看了一会,发现他游刃有余,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他眼看着白亦陵彻底脱险,松了一口气,开始思考应对目前局势的策略。他手底下的人都各有本事,最起码生命安全不用担心,现在白亦陵多半是要去搬救兵回来,那么自己也得找机会恢复人形……   陆屿正打算着如何救人,忽然感到白亦陵动作一停,竟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手揪住一个刚刚被他救出来的年轻男人说道:“城南京畿卫分营离这里最近,去找人来!”   那人都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道:“白、白大人,我……”   白亦陵道:“快去!”   他心里也直上火,说完之后就又转身回到了梅园里面,向着一个方向急急赶去。   刺客来的数量不少,此时梅园里面十分危险,即使有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对方早有预谋,人多势众,这也是刚才白亦陵选择出来找人,而不是执意留在那里救人的原因。   而他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陆屿心中一沉,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白亦陵肯定是去找陆启了。   他……还是放不下他么?   想到这一点,陆屿心里五味陈杂。他是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一般惯出来的少爷脾气,醋缸一翻,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跳下来走人。   但从白亦陵的怀里探了探头,余光瞥见他略带焦灼的面容,一股酸涩之意猛地涌上,陆屿还是慢慢把脑袋缩了回去,乖乖窝好。   算了,他要救人,陪他就是……不然,还能怎样?   早就拿他没有办法了。   白亦陵这头脚步匆匆,陆启的情况倒也不至于像是他想象的那样危急。   这处园子是他的,侍卫们的保护重点都放在陆启身上,再加上他自己也是从小习武,精擅剑术,原本不应该遇到危险。   可是沣水邪渡的人袭击重点本来就放在陆家皇室的身上,就是因为陆启被人重点保护,目标反而更大,以致于受到无数远程流箭的袭击,不小心被射中了肩膀和右胸。   好在陆启为人机警,中箭之后咬牙强忍,迅速反向朝着人多的地方躲闪,刺客眼睛一乱失去目标,他趁机由贴身侍卫扶着,躲在了一处假山后面。   两人靠着对园子的熟悉,总算成功推到这处隐蔽的地方,暂时躲过了刺客的目光。护卫七宝顾不得关注外面传来的惨嚎与打斗声,扶着陆启检查他的伤口,颤声道:“王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这箭……这箭……”   连中两箭,陆启连嘴唇都是白的,但幸好这剧烈的疼痛也等于告诉了他,箭头上没有毒。   他声音冷静,沉声吩咐七宝:“这两只箭没有伤到要害处,都拔下来,按住伤口即可。”   七宝一咬牙,说道:“好,您忍着点。”   他麻利地替陆启处理了伤口,但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扶住陆启说道:“王爷,我带您出去找大夫。”   陆启淡淡道:“这种情况下,你带我出去就是咱们两个一起死。”   七宝惶急道:“那、那怎么办?这伤口总是出血,不能拖太久!”   怎么办——陆启心里也在这样想着。   他虽然不慌,可并不代表着他不怕死,相反,他心里正在急速思考着各种可以保命的方法。   是的,生命这么珍贵,如何可以放弃呢?他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还有要得到的人,要完成的霸业——   七宝在一旁惭愧地说道:“都是小人没本事,若是白指挥使在这里,一定有办法,上一回您在军中被困的时候,就是他不顾一切突围的……”   陆启始终无波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苦笑。   是啊,那一回多亏了他,他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也有那个本事,是自己早就握进掌心的一枚棋子。   可是如今,当年那个会为了自己义无反顾的少年,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忽然,脚步声传来,七宝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抬起头来,满面警惕之色却尽数化作了惊喜:   “白大人!”   这三个字恰如击在陆启的心中,他猛然抬首,刹那间心头竟不知是酸涩还是触动。   雪光与红梅之中,俊美青年匆匆赶到。行走之间衣袂飞扬,带得身上的疏落花影也随之一同晃动,脸上几点来不及擦干的血迹艳的刺目,映衬肌肤如玉,容颜绝色。   他终究还是又来了。   陆启一生当中,无数人愿意为他死,无数人理所当然用生命替他效忠,甚至包括之前的白亦陵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危急状况之下出现了,但却什么都比不上他此时此刻的触动。   因为那些人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白亦陵的出现却是“失而复得”——没失去过的,他不懂得珍惜。   心机深沉如同陆启,也是看着白亦陵一时怔怔,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眼前红影一闪,小狐狸从白亦陵的怀里跳了出来,蹿到陆启身上,正好踩了他肩膀的伤口一下。   陆启:“……”   剧痛顿时让他回过神来,七宝恼怒道:“你这狐狸……”   小狐狸非但不怕他的呵斥,反倒大摇大摆地跑到七宝身边,用他的袍角蹭了蹭刚才踩到陆启的爪子。   七宝:“……”这是在嫌弃王爷吗?   这狐狸太欠炖了!!!   白亦陵道:“别闹。”   小狐狸听到这句话,顿了顿,就地蹲坐下来,晃着尾巴仰头看他,一副乖巧模样。   白亦陵这才走到陆启的面前,蹲下看了一眼他的伤势,这才望着陆启干干脆脆地说道:“王爷,您的伤不轻,外面那么多的人,我无法将您带出去。”   陆启微笑道:“我知道。”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的遗憾少了一点点,人也放松了些许。   他深深地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这里很危险,你走吧。”   白亦陵对于陆启的话非常惊愕,在他的印象中,临漳王实在不是个会担心别人是否危险的人,要死都得拉几个垫背的,才是他的风格。   白亦陵眉梢扬起,好笑道:“我要是想走,还来干什么?我没办法带您走,但是我能把刺客引开。”   “把刺客引开”——他说的如此轻易,似乎并不知道,这样做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白亦陵说过之后,又转向七宝道:“宝护卫,我刚才本来是要出去报信,再带人回来,现在我负责把人引开,这事就交给你了。”   这个任务他交代的不容拒绝,七宝本来就是专门负责陆启安全的,但比起白亦陵来,他的轻功不到火候,经验也不够丰富,如果由他来引开刺客,恐怕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当场射杀。   当然,这并不是七宝的水平不行,而是白亦陵接受过的训练太专业太残酷。所以如此一来,就等于他替七宝承担了这个任务,指使起对方来当然也毫不客气。   七宝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道:“那、那王爷……”   白亦陵半蹲在那里,他漆黑的眼睛凝视了陆启几秒,那一瞬间的目光当中,似乎蕴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很快,又化作淡然一笑。   “那就请王爷多加保重,等刺客走了,再自己回去吧。”   白亦陵说完之后,更不犹豫,将身上常带的伤药往陆启面前一放,提起他刚才看伤时脱在一边的外袍转身向外走。   几乎是本能的,陆启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袍子,脱口道:“别去!”   白亦陵停步转身:“王爷,如果我不去,你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你真的要留我吗?”   承诺出口越快,越是不能当真去听。   陆启动作未变,却也沉默了下来,然后那角衣服被白亦陵轻轻地一拽,就抽出了他的手心。   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白亦陵衣角划过陆启手心的触感分外鲜明,使他终此一生,也没能忘却。   【积分:+100。】   【友情提醒,经系统检测,主角逼格下降,人物魅力值下降。按此趋势发展,或有被其他人取代主角位置的可能。】   刚刚一直乖巧坐在原地的小狐狸也跟着站起来,踩过陆启的衣服,跟着白亦陵走了出去,身后晃动着的大尾巴,怎么看怎么都仿佛有种得意洋洋示威的味道,仿佛在嘲讽他,连一只畜生都不如。   一人一狐走到将近出口的地方,白亦陵停了一下,对陆屿道:“要不然你就别跟我出去了。我怕顾不上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等刺客们走了,咱们回家见。”   小狐狸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意。 第32章 救美   见小狐狸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 白亦陵不觉微笑, 弯下腰轻轻捏了下他的小鼻子,然后披上陆启的衣服,提气一掠, 冲到假山外面。   他对于此事经验丰富, 出去在刺客们面前晃了两圈, 然后捡了个人少的地方跑去, 果然听到身后有几个人道了声“追”,假山那边立刻就空了, 刺客们纷纷追随白亦陵而来。   形势虽然不妙,但其实远远没有陆启脑补的斯人一去不回头那样严重,白亦陵救他,不为送死, 只为求生。   他身上绑定着系统,只要这个世界不垮塌,一般的伤势都可以用系统商店出售的各种灵药医治, 顶多是消耗一些积分罢了——反正刚才陆启也给了不少, 这波不亏。   只是虽然不慌,眼下的形势却让他越跑越是惊疑不定, 沣水邪渡这次出动的人实在不少, 而且都是好手, 虽然转两圈就能碰上好几个, 仿佛是在梅园埋伏已久了。   白亦陵凭借之前跟他们交手的经验, 完全可以肯定这些人确实都是沣水邪渡的人, 并非冒充,那么到底是怎么样情报或者许诺,才值得他们这样倾巢而出呢?   他在梅园一往一返,耽搁了不少时间,隐约能看出来,对方虽然凶狠,好歹还保留了一点节操,只是在梅园中搜索陆氏皇族,没有大肆屠杀无关之人。   白亦陵身形轻飘,便尽量捡着没人的地方穿梭。   刺客们只能看到一条人影沿着各处房屋左穿右绕,辗转不定,每每当他们觉得捕捉不到想要放弃追逐的时候,他却又放慢速度,引得人继续追赶。   白亦陵引着这些人跑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于是速度陡然加快,向着侧面一处没有人的院落中飞奔而去。   梅园本来就地处京郊,较为荒僻,他知道翻出那处院墙不远处就是一片大山,只要进了山,地形回环曲折,甩脱这些刺客就非常容易了。   但让白亦陵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堪堪从院子的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迎面忽然一声哨向,紧接着嗖嗖两支冷箭,冲着他的面门便射了过来。   危急之际,本能的反应尤为重要,白亦陵足尖用力,身形从侧面掠出,凌空倒翻了一个跟头,两支箭擦着他的脸划了过去。   “擦”一声轻响,他手中寒光四射,刀已出鞘。   漫天冷箭如雨,铺天盖地而来,或许连刺客都已经知道这处院落是最佳逃跑路线的必经之地,竟然早在此处设下了埋伏,白亦陵这样一头闯进来,正好自投罗网。   白亦陵冷笑一声,索性也不想着离开了,转袖扬刀之间,银光如练,劲气横扫,已经有数枚箭被反震回去。   他轻叹:“各位想留我做客,恐怕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回答他的只有无数飞来的冷箭。   白亦陵同人动手,从来以攻为主,但求伤敌,不思自保,眼看着有一支箭就要刺进他的肩胛处,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手,直接箍住他的腰,将他捞进了怀里。   胸与背相贴,温暖的气息近在脸侧,仿佛那些危险一下子就被隔绝在外,不能侵身分毫。   有种……陌生的熟悉。   不光白亦陵怔住,就连沣水邪渡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吓了一跳,略微迟疑,来的人手一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暗器,半空中一道流光铮鸣冷响,已经把敌人逼退,他趁机带着白亦陵顺院墙跳了出去。   两人向前跑出一段,不闻身后追兵之声,白亦陵反倒觉得手上湿黏,大概是沾了对方的鲜血。   他停步,扭过头来看向刚才为自己挡了一箭的人。   面前那张脸眉目英秀,自带了一股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只是此时嘴唇发白,显得气色略有不佳。   正是陆屿。   见到是这个人,白亦陵实在出乎意料,讶然一挑眉,陆屿已经说道:“你刚刚没受伤吧?”   他的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出关切,仿佛为白亦陵挡箭和关心他都是理所当然。   白亦陵心中惊讶太多,一时反倒不知道应该问他什么了,仓促之下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身后传来兵马蹄急响,刺客随后追上来。刺客如果只有白亦陵自己,迎敌或者跑路,倒是什么都好说,但现在他知道陆屿身上有伤,顾及着他,稍一犹豫,敌人已经到了眼前。   电光石火之间,白亦陵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手按刀柄,没有后退,反而一个飞身向着对方迎了上去。光耀如雪,刀锋斩下,对方的胸口顿时添了一道血痕。   那个人大声怒吼,白亦陵心里却有点可惜——只要再深一寸,这人就彻底完了,到时候就可以……   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耳边忽然穿来锐气破空之声,刺客已经随后追来。白亦陵心念一动,顾不得跟陆屿多说,非但没有急着逃跑,反而反向迎了上去。   他飞身而起,一手已经握住马缰,同时刀光快如闪电,向着马上之人迎头劈下,对方被他一刀砍翻落地,白亦陵已经趁机手臂用力,翻身上马。   他杀人夺马干脆利落,都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身后刺客们惊骇无比,直到白亦陵的身子坐稳了,他们才反应过来,顿时破空之声四起,乱箭纷纷从身后射来。   白亦陵抢到了马就不再恋战,在马背上俯低身子,向着陆屿刚才所站的位置驰去,想带着他一起离开。   结果这一看才发现,人竟然没了,他稍稍一怔之际,身后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多了一人!   以他的能耐,竟然没有察觉对方是怎样无声无息跃上自己的马背的,警觉刚起,一束剑光已从那人手中霍然绽开,一时间剑气浑厚,竟如天风海雨,嗤嗤连响当中,身后箭网已化齑粉,簌然散落。   这一剑之威,简直是惊世骇俗,超脱人力,手中持弓的刺客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忘了搭剑。   陆屿扔下从地上捡来的兵器,白亦陵一提缰绳,骏马带着两人狂奔而去。   白亦陵也没想到陆屿看上去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出手竟然这么凌厉,他稍微侧头,想问对方之前那一箭伤的怎样,却恰好赶上陆屿同时沉声开口:   “你刚才的速度只要稍微慢上一点,轻则受伤,重则毙命。太冒险了。”   白亦陵一怔,陆屿在冲口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太过熟稔,顿了顿,又放平了语气说道:“当时情况紧急,白指挥使的身手又这样好,我的提醒其实多余。但不论如何,首先要顾及的事情也该是自己的安危。”   他声音温和,用词也非常斟酌,但其实白亦陵并不会因为这句善意的提醒而生气,他只是有些头疼——似乎自己欠陆屿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可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对方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不如凡事靠自己更加省心少事,有陆启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其实很不愿意再和陆家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白亦陵跳过陆屿的话,匆匆问道:“你的箭伤怎么样?”   陆屿在梅园里为白亦陵挡那一下正好伤在右侧肩胛处,刚才出手时流了不少的血,他听白亦陵关心,神色终究缓和下来,眼中划过一抹暖意:“还好。”   他们左兜右转,已经把刺客甩出了一段距离,白亦陵稍微思索了片刻,做出决定:“不管怎样,伤口都要及早处理才好——跟我走吧。”   两人又绕过一段路之后下了马,陆屿的伤不影响走路,跟着白亦陵绕过回旋的山路,穿过另外一片天然梅林,路尽处竟然还有一座搭在山坳当中的隐蔽小院。   白亦陵简短地解释道:“这里原本是泽安卫的一处暗桩,后来废了。虽然没什么人手,但刺客应该暂时不会找到这里,咱们先躲躲,援兵也快到了。”   陆屿点头,两人进去之后,小院当中竟然还住着几个下人,白亦陵跟他们都熟,直接吩咐道:“把伤药和热水准备好,再找个人在远处观望一下临漳王梅园那边的情况。不要靠近,安全第一。”   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也不多嘴询问,答应一声就下去了。   白亦陵带着陆屿进了房间,要去看他的伤,陆屿笑道:“箭杆露在外面碍事,被我拔了,箭头在右肩下五寸处,很疼,无毒。”   白亦陵让陆屿趴在床上,看他的伤口,发现在对方所说的位置已经洇开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因为冬天冷,他中箭又有好一会了,此时血迹已经凝结。露出来的箭杆部分果然被人给生生折下去了。   想不到陆屿这幅养尊处优的模样,说起这样的伤势时口气倒是寻常,白亦陵一想他这箭是为自己挡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找出一把匕首,将被血沾在皮肉上的衣服割开了。   他道:“请殿下稍微忍着点,我把箭头撬出来。”   处理这种伤口对于他来说驾轻就熟,白亦陵用毛巾沾了热水擦去血迹,再按压伤口周围穴道止血,紧接着匕首入肉,轻轻一旋,箭头已经剜出来了。   这里没有麻药,他看陆屿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心道这位倒确实是硬气,一点也不怕疼。   其实陆屿也不是不怕疼,他是直接用后背帮着白亦陵挡了这一下,箭头入肉很深,要剜出来的时候难免还得划开旁边的皮肉。   但为他处理伤口的人是白亦陵。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又让陆屿不由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把小狐狸从雪地里拎起来,抹掉皮毛上沾染的鲜血,涂上药膏。   时间好像奇异地重叠,又仿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教人心中汩汩涌出一股暖流,只觉得温馨而又踏实。陆屿眼角含笑,一动不动地趴在枕头上,任由白亦陵在他后背的伤处捣鼓。   白亦陵处理好了伤口之后,洗去手上血迹,说道:“殿下,你这伤刚刚上药,如果再撕开就不容易好了。刺客的事已经有人去搬救兵解决了,不如你先在这里养一养?”   陆屿道:“甚好,多谢。”   对于他的各种行为,白亦陵心中都有疑惑,却不好在他受伤的当口揪着人家硬问,叹息道:“不,应该是我谢谢殿下为我挡那一箭。你休息吧,臣不打扰了。”   陆屿脸上矜持,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笑。   你可算是记住本王的一点好了,有这么句谢,再挡个十箭八箭也使得。   他美滋滋地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朦朦胧胧地都快要睡着了,忽然依稀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动静,仿佛是白亦陵走了出去。   陆屿生怕他死心眼子,又回去看陆启的情况,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他侧耳倾听,之前那看院子的下人在外面说道:“……临漳王的护卫找来了援军,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去。只是现在大雪刚起,怕是得一直下到天黑,不如您和淮王殿下等明天天亮了之后再下山吧?”   白亦陵道:“他身上有伤,这样也好……你找人去报个信,以免陛下挂虑淮王。我现在要出去找个朋友。”   果然是!   陆屿心里顿时有点发苦。其实当看见白亦陵差点中箭的那一刹那,他心里面除了担心,还有生气,生气这个人不懂得爱惜自己,脾气还倔的不行——为了陆启那种人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只是他没有立场去指责白亦陵的行为,这气生了也只能憋在心里了。可是现在自己好歹帮他挡了一箭,拦着他别去犯傻,应该还有那么一点资格吧?   陆屿这样想着,就要起身,却又听下人也劝了一句:“外面危险,六爷的朋友未必就没有办法自保,说不定已经藏起来了呢?怕是外面还有没落网的刺客流窜,还请您先避避风头吧。”   白亦陵却笑了:“我要找的不是人,是只小狐狸,多半走不了多远的。”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一茬,陆屿怔住,瞬间心动来的猝不及防。   【积分:+50。】   白亦陵本来都要出去了,听到这一声积分提醒有些惊讶,他四下环顾,问道:“小狐狸,你在吗?”   陆屿满腔喜悦霎时变成了慌。   完了完了完了,他要找狐狸,找不到肯定不放心,现在到哪里变一只狐狸给他!   他锤了两下床,想出了一个主意,连忙掀开被子下来,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从地上抱了个圆凳塞进被窝,勉强造出了一个人形,随即迅速变成了狐狸的模样。   屋子里有面铜镜,陆屿跑到镜子面前抖了抖毛,确定自己蓬松的软毛足以盖住身上的伤口,这才抖擞精神,从后窗跳出去,又绕到前面的院子里,做活泼状欢喜奔到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见到他之后也挺高兴:“太好了,你果然机灵,我本来还担心刺客们把你抓去烤了吃。”   陆屿知道白亦陵喜欢什么样的,已经卖萌卖的毫无压力,摇了摇尾巴,稍稍仰起脑袋,像是在说,“那怎么可能!”   白亦陵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将他抱起来,带到了陆屿隔壁的房间一起歇着。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白亦陵支着手坐在桌边,陆屿便趴在桌面上陪他,见对方久久不说话,就拱了拱他的手。   白亦陵沉吟道:“我在想事,也不知道临漳王现在脱险了没有。”   个子变小后,最大的一点好处就是可以稍微任性,狐狸的大尾巴很不耐烦地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白亦陵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救他是吗?”   陆屿在心里默默点头。   “其实我也不想再插手他的事,但又不能完全放到一边,还因为这个欠了淮王一个大人情,真愁。”   白亦陵叹气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似乎对我真的没有恶意,难道刺杀的事情他知道不是我做的?这和写出来的差的也太多了……”   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心里压得事情太多又无处可说,随便跟狐狸嘀咕两句也就当是减压了,殊不知这只狐狸听得很认真,还在心里自己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   陆屿这边正琢磨的投入,冷不防又听见白亦陵说出了让他惊心动魄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淮王的伤怎么样了,还吃不吃晚饭,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陆屿当时全身的毛都被吓得炸起来了,情急之下侧身倒在了桌子上,歪着小肚皮蹬了蹬腿,表示自己很累,不想动。   ——此时的淮王殿下已经拥有了在人兽之间自由转换的戏精技能,利用肢体语言将传说中的行为艺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顺手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肚皮,手指有些靠下,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白亦陵忽然“唔”了一声:“先前没有注意,你是公的啊。”   陆屿一个激灵,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让他看上去圆了不少:“!!!”   幸亏他的毛本来就是红色的,要是变成人形此时也肯定是满脸通红,连忙一个骨碌从桌面上滚起来,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害臊的简直想满桌子打滚,心中的小鹿已经疯了,拼命乱撞。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你这狐狸还挺有尊严的么……好好好,是我的错,下回不乱摸了。”   小狐狸既然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望淮王殿下,白亦陵也就没有强求,洗了洗手独自出了门。   陆屿怦怦乱跳的少年心还没有完全得到平复,一抬头这人竟然就已经出门去他休息的房间了,简直吓傻。   他连忙蹭蹭蹭迅速跑回去,冲进房间变成陆屿,掀开被子扯出圆凳,顾不得嫌弃脏净,蹬掉鞋子翻身上床,迅速用被子蒙住自己。   这一切刚刚做好,外面的门就被敲了敲。   陆屿心虚地闭上眼睛,感觉这么骗自己的心上人有点过意不去,干脆装睡。   白亦陵没得到回应,怕他死了,推门进来看看,床上的人呼吸均匀,原来是睡着了。   他想了想,也就没有打扰对方,轻手轻脚地进去,将陆屿床侧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严,打算过上一个时辰再来问他。   结果就在窗户将关未关之际,白亦陵扶着窗框的手忽然一顿,眯起眼睛,从上面拿下来了一样东西,放在手中观察。   陆屿看不见白亦陵的动作,只觉得他在那里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中正忐忑时,对方忽然将窗户关严,扭头出去了。   陆屿本能地直觉有点不对,特意在房间里稍微等了一会,确定对方的脚步彻底远去了,这才重新变成狐狸,又向着白亦陵的房间跑回去。   马甲一时爽,圆谎火葬场,真是要累死了!   陆屿因为刚刚观望情况,稍微耽搁了一会,没赶在白亦陵前头成功抵达房间,他心里暗暗自我安慰,小动物本来就喜欢到处跑来跑去,晚点进门应该不算什么。   陆屿用头将门顶开,嘎吱一声,房门开了条小缝,他挤进去,又用尾巴将门抽上,再一抬头,只见白亦陵就坐在正对着房门的桌前,正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陆屿:“……”慌。   他察觉到危险,竖起尾巴,踮起爪子尖,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挪,连尾巴尖上都写满了战战兢兢。   白亦陵面沉如水,缓缓地道:“淮王殿下,当狐狸好玩吗?”   陆屿原本因为紧张而在半空中不停晃动的大尾巴僵住了,直直地竖了片刻之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第33章 哄媳妇   一人一狐对视片刻之后, 外表萌萌哒的小奶狐垂头丧气,抖了抖毛, 身影虚晃,变成了神采照人的青年, 只是脸上的心虚之色使他比平常少了几分高傲气。   果然是陆屿!   白亦陵盯着对方,面对这大变活人的奇景,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心中就有一股怒火直涌了上来。   他妈的, 才刚跟这家伙说完刺杀、淮王、陆启!!!挺能装啊!   这些每一件都是他埋在心里,原本打死都不会出口的秘密, 全被这家伙轻而易举地听去了!   白亦陵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这段日子里, 他习惯了狐狸的陪伴,一开始只当对方是赚积分的工具, 后来却真的将这只小动物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一般。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总有很多无法对别人说的秘密, 他有时候就喜欢很狐狸嘀咕两句,今天刚刚说过的那些好歹还有点印象,以前都念叨过什么甚至根本就想不起来了。这时候心里与其说是愤怒, 倒不如说是有一种迷之羞耻感。   #有一天, 我的树洞突然变成了大活人怎么办?#   好想杀人灭口啊!   陆屿见白亦陵迟迟不说话, 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色, 摸了摸鼻子, 主动打破僵局:“那个, 白、白大人,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狐狸的?”   白亦陵将手里的东西拍到了桌子上,冷冷道:“这东西是我在你卧室的窗框上摘下来的。”   陆屿看了一眼,咳嗽两声,干巴巴地道:“啊,抱歉。这是、是我的毛。”   虽然之前早有陆屿是狐仙之子的传闻,但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谁也不会当真去往这个方向联想,在此之前虽然有狐狸给出巨额积分、陆屿第一次见他就频频示好的巧合在,他也根本就没有产生怀疑。   直到这回,陆屿救他的时候,白亦陵隐约觉得那种感觉有些熟悉,仿佛上一次用过系统“养生热敷帖”后出现的神秘人十分相似,他当时就隐隐冒出一个念头——那次在场的人中除了他自己,只有那只小狐狸。   结果紧接着,又在陆屿休息的房间窗边发现了一小撮红色的狐狸毛——按理说小狐狸应该是没有来过这个房间的。   白亦陵本来一肚子气,他坐在房间里,就等着看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什么时候回来,再好好质问他到底酝酿着怎样的阴谋诡计。结果没想到陆屿是这个态度,还给他冒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白亦陵看着陆屿,一时不知道下面的话怎样接。平时高傲的淮王殿下满脸尴尬笑容,呐呐地跟自己说那桌上的是他的毛,神情间又是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仿佛的无辜,逐渐与小狐狸的形象重叠。   白亦陵忽然觉得此时的场面异常可笑,意识上还在生气,唇角已经忍不住翘了一下,虽然这一丝的笑意立刻就被他收了,整个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却已经松了下来。   白亦陵笑过之后也有点懊恼,今天的事情发生太多,弄得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只听陆屿解释了一句:“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受了伤,碰巧遇见了你……”   他摸了摸鼻子,前面还解释的通,但遇到白亦陵养好了伤之后,自己却又变成狐狸跑回来了。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是几天前的陆屿也不明白,又该如何对白亦陵说呢?   “你救了我,我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处待着。”——这句话在陆屿唇边打了个转,终究没敢说出口。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突然,白亦陵同样觉得脑子里面乱成一团,他眼见陆屿说不下去了,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淡地说:“若是不想说就算了。五殿下,总之谢您今日给臣挡的那一箭,这个人情我记着,你休息吧。”   白亦陵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说完之后起身推门出去,结果陆屿瞅瞅他,竟然也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出来了。   白亦陵脚步一顿,猛地扭头瞪着他,陆屿跟着他停下脚,无辜道:“你刚才不是来叫我吃饭的吗?我有点饿了。”   白亦陵:“……”   他吸口气道:“没饭。我这里简陋,伺候的下人少,淮王殿下要是想吃,就自己动手做吧!”   陆屿道:“啊,那样也好,在哪里做?”   白亦陵简直是大开眼界,将陆屿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陆屿一直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的,不是卖萌就是扮天真,现在总算露出真面目了,果然狐狸都应该是一副狡猾相才最正常。   堂堂淮王,居然是这么个无赖?好,要做饭是吧,那可是他自己说的。   陆屿唇边含笑,不急不恼,任由白亦陵打量,期间还腾出手来,理了下头发。   白亦陵看了他片刻,突然也笑开了,配上那副眉眼简直春花灿烂。   他伸手向着另一个方向比了比:“后厨就在那里,食材一应俱全,淮王殿下,请。”   陆屿挑了挑眉头,仿佛看不出他这一脸不怀好意,欣然颔首,去了厨房。   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有点新鲜,他四下翻翻,找到一个盖着的大水缸,从里面舀出清水来洗了洗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做饭,要先生火……嗯。”   白亦陵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陆屿竟果真翻出来一柄生锈的烂斧头,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很满意。   他在身旁的小板凳上踹了一脚,板凳飞起,当当正正落在一垛木头旁边,陆屿一撩袍子坐下,开始似模似样地劈柴。   白亦陵身子微微前倾,他这个人向来记恩也记仇,虽然和陆屿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让他来自己做饭,但是依旧记得对方为救他受了伤,总不能让人家真的去干粗活。   结果陆屿没有白亦陵想象的那么废物,那斧头的刃已经钝了,他半边肩膀上有伤,干脆就单手劈木头,竟然也一点都不费力,一下一个,干干脆脆,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白亦陵慢慢靠回了门框上。   夜色一点点变得浓郁,不远处的房间里透出昏黄的烛光,洒在院中,风声簌簌,更显静谧。   陆屿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人让他劈柴,但在如此的情形之下,他的内心却觉得颇为温馨,仿佛人间烟火,岁月安宁,这辈子都要这样过下去了似的。   他很快劈好了柴站起来,见白亦陵刚刚跟着他来到厨房,现在也依旧一直倚在旁边看着,陆屿便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不管以后怎样,反正这一刻的光阴,是只有他们两人共同拥有的,他生来乐天,那么最起码现在就已经十分满足。   白亦陵本来也正出神,眼见陆屿看他,挪开目光顿了顿,有点尴尬,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他的年纪本来就不大,但自从两人相遇以来,陆屿只见他行事老辣,机敏睿智,从来没有个少年人的模样,现在这副又没办法又别扭的样子,才算露出了几分真性情,很是讨喜。   陆屿看着白亦陵的背影,明明被人家甩了脸子,心情却犯贱一样好到飞起,干劲十足地把灶台里的柴塞得满满当当,一面还美滋滋哼唱着他那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破烂小调:   “说别人害相思,我从来不信。到如今,眼看着要轮到自身……想着他,念着他,恹恹成病。不茶还不饭,不痒又不疼……”①   陆屿用柴把灶台整个堵死了,觉得火力旺盛,就算是烧十顿饭也使得,拿起火折子去点。   “那一日你把眼色丢,到而今,悬的我心……”②   唱歌的声音逐渐小了,陆屿提起袍角蹲下身来,歪着头往灶里面看,不明白为什么点不着火。   窗户上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一个人小声在外面叫道:“殿下?”   陆屿大喜,立刻站起来将窗户打开,齐骥正在外面。陆屿刚来到这处院子的时候,用狐族的法术跟他联系过,齐骥这才匆匆赶来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主子也是一脸高兴,连忙说道:“殿下,您可还好么……”   “嘘,小声点,别让白大人听见了。”陆屿揪着他的肩膀把齐骥拽了进来,按到灶台边上,“本王很好,你来的也甚巧。我记得你会做饭是吧?快来!”   齐骥:“……”   他堂堂一国亲王的侍卫统领,要在这个小破厨房里面做饭?   ……不,就算他区区一个侍卫统领,做饭什么的是没有问题,那为什么淮王殿下一开始会在这里琢磨怎么做饭!   齐骥:“殿下,他们把您怎样了?是不是给您下毒了。”   陆屿道:“饭都没吃,下什么毒?别废话了,快去,要是耽搁时间一会进来人了,本王就煮了你。”   齐骥默默洗了手,切了会菜,终于还是没忍住,幽幽地说:“殿下,您煮不了我。”   “您不会生火。”   “……”   陆屿踹了他一脚,跑到旁边研究灶台去了——如果白亦陵真喜欢能做饭的,他现在不会不要紧,可以学嘛。   眼看着天色逐渐晚了,下人过来询问白亦陵是否要去准备饭菜,白亦陵道:“不用了,淮王在做饭。”   下人目瞪口呆,结果就听见厨房那边喊了一声:“来人,过来给本王端饭!”   下人傻乎乎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愣愣地扭头去看白亦陵,见白亦陵嘴角一抽,扬了扬下巴,于是连忙跑去端饭菜和布置桌子了。   齐骥非常能干,一桌子的饭菜虽然算不得什么豪华大餐,但看上去也称得上是家常美味。   陆屿光明正大地带着齐骥出来,冲白亦陵笑了笑道:“来,吃饭吧。我记得这几个菜你以前在家里也常吃的。”   又冲着其他的下人说道:“你们也一块吃吧。”   这个时候大家都饿了,想动又不敢,纷纷去看白亦陵的脸色,白亦陵无奈道:“都吃吧。”   简直都要让人忘了外面很可能还有刺客在到处乱窜呢——他人生当中无数次躲避过追杀,这是躲的最没自觉的一回。陆屿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像会传染,让大家也有了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错觉。   这里的下人们糊里糊涂就吃上了“淮王殿下(的侍卫)做的饭”,出去也是可以吹上一辈子,各自端着饭到后面就餐去了,陆屿大方地对齐骥说:“不要拘束,你也来尝尝这手艺吧。”   齐骥好像吃了苦瓜拌芥末:“……谢殿下。”   陆屿想给白亦陵盛饭,白亦陵已经在他动手之前干脆利落地装好两碗米饭,又拿起筷子,分别摆在两人面前,然后坐下就吃。   陆屿脸上神情一松,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道:“吃饭了,就是……不计前嫌,重新……当朋友?”   白亦陵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都没抬眼看他:“这饭做都做了,还差吃这么一口?殿下你也吃吧,不然凉了。别想太多。”   陆屿端起碗,说道:“那可不能不想,你要是一直生气,我就吃不下去了。怎么样,还合口味么?”   白亦陵道:“真是好吃。本来看你方才劈柴的架势,臣以为殿下必定是远离庖厨之君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手判若两人的好厨艺。”   齐骥在另一张小桌上,含恨吞下一大口米饭。   白亦陵话里有话,陆屿当然也不意外,对方又不是傻子,齐骥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多出来,他问都没问,肯定就是已经猜出来真正的大厨是哪位了。   陆屿从容举筷:“过奖过奖,我这人学什么都快,以后还能做的更好。”   白亦陵悠然道:“是吗?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狐狸都吃生的呢。”   这话一出,陆屿没怎么样,离他们最近的齐骥却是吓得一口气走岔了,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陆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齐骥顺顺气,压下心中惊疑,忙不迭地端着碗去后面和别人下人一起吃饭了。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恕他实在看不懂。   终于说到正题了,陆屿放下筷子,慢慢地道:“其实我算不上是狐狸。”   白亦陵没有打断他,陆屿想了想,向他解释:“你一定听过京都里的传闻,那些都是真的。我的生母确实是狐仙,她与父皇相遇的时候已经修成人形,所以狐族的血统对我影响不大。那回是因为受了伤,化成那个样子消耗小,伤口容易复原。后来我回来,也只是喜欢在你这里住着……不是故意骗你。”   陆屿一直在想尽办法哄人,其实这时候白亦陵那股火也消下去了不少,他看了陆屿一眼,说道:“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陆屿迅速接口:“听到了一些。但你也没说什么特殊的东西,哎呀,我都记不起来了。”   他故意叹气道:“其实我哪有那个心情去关注什么别的事。你说我这一遭,可多倒霉!变成了那么一个小东西,还偏偏没找到机会自己坦白,就被你这个办案子的大行家凭毛识狐给揪出来了——真是丢人。”   他觑着白亦陵的神色:“老实跟你说,你看我现在强颜欢笑,其实就是不敢想这些事,想想都没脸坐在这。”   陆屿的语气充满了可怜与懊恼,白亦陵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想起他刚被自己捡回来时发生的那些事,也不由觉得实在滑稽,嗤地一笑。   伴随着身边烛火,饭菜暖香,白亦陵这一笑乍然绽出,清冷中忽现粲然,甚是动人心魄。   陆屿见他总算展颜,心里由衷的一阵高兴,只觉得平生所做过的事再没有比此刻博得对方高兴更有成就感,也看着他笑了。   白亦陵这笑容出现的极为短暂,一现便收,重新恢复正色,认真地冲陆屿说道:“我不知道先前那些话你听到多少,又明白多少,但我确实不是刺杀你的人。”   “我知道。”   陆屿见他如此,也正色道:“我不否认,一开始确实怀疑过你,因为那个时候和你不熟悉,刺客又似乎是特意扮成了你的模样。但我这些日子跟在你的身边,自然能够判断出你不是刺客。”   陆屿说完之后一顿,又道:“我手下的人这一阵也在调查此事,不得不说,临漳王的嫌疑很大。现在虽然调查不到证据,无法告知父皇,但你要小心他。”   白亦陵自己知道这事是陆启做的,因为他看过原著。在实际上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当中,这件事可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机密了,陆屿特意对他说,无非是在提醒白亦陵,陆启找人冒充他的模样刺杀亲王,不怀好意。   白亦陵心中一动,说道:“多谢提醒。”   他斟酌着,半真半假地向陆屿解释:“有人陷害我的事情我先前知道一些,也知道你怀疑我,我有特殊的消息渠道,不便透露,现在你没事,咱们也能把误会澄清,也算很好了。”   白亦陵这是在冲陆屿把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给圆上,他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应对陆屿的追问,没想到这位小爷的关注点却转到了另外一个诡异的方向,认真地问他:   “所以你第一次看见我这样子的时候,态度疏远,不是因为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我怀疑你是刺客,心里不高兴?”   白亦陵愣了愣,琢磨了一会才记起来,他头一次见到人形陆屿还是上回一起救聂家的孩子,然后两人去了酒楼小坐,当时陆屿的态度好到只能让他想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九个大字。   他无从解释,含含糊糊地敷衍道:“是吧。”   陆屿微一垂眸,歉然道:“我起初确实怀疑过你,这个无可辩驳。”   他诚恳地对白亦陵道:“但认识你之后就没有了,以后也绝对不会。先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白亦陵惊讶地看着陆屿,陆屿的神情非常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对不起。”   对方如此认真,这声道歉真是让他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面前青年的形象逐渐与自己熟悉的小狐狸重叠,那种亲密的感觉逐渐找回,白亦陵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怕了你了。没关系,来,吃饭吃饭。”   两人看似不熟,其实已经同桌吃饭过无数次,陆屿自然而然地给白亦陵夹了点菜,他们都讲究“食不言”,当下不再交谈,专心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却在无声当中十分融洽。   当吃完了饭之后,见陆屿似乎还有洗碗的打算时,白亦陵觉得实在太欺负人了,起身按住他的手,失笑道:“好了,这个就不用淮王殿下了。你身上还有伤,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亮后要是不再下雪,咱们就回城里去,也免得别人特意来找。”   他说着就要放开陆屿,扬声喊人收拾碗筷,只是白亦陵的手还没有完全移开,又被陆屿反手拉住了。   两人一站一坐,白亦陵低头看他:“殿下你还有事?”   陆屿拉着他道:“其实刚才还有最后两句话,我没说完。可以说吧?”   白亦陵扬了扬眉,陆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吧,我的命都是你一手救回来的,我也会永远都对你好,报答你,不必谨慎提防。”   白亦陵一怔,对方已经微笑起来,松开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教我生生世世都当一只只能吃生肉的真狐狸。”   系统的提示伴随着他这句话一起冒了出来,像是在证明着什么:【积分:+200。】 第34章 疑云   不得不说, 淮王陆屿的性格,跟外面的传言,跟白亦陵想象之中的模样,都很是不同。   他素来不喜轻信于人, 若是别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白亦陵也定然嗤之以鼻, 丝毫不会往心里去。但是陆屿的神情语气, 到最不会骗人的积分, 却让他没有道理不相信对方。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 彼此间都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倏忽一下划过去了, 似乎在两个月之前他们还全然陌生,此时却都隐约把对方当成了很是亲近的人, 可以交付生死, 可以共享秘密。可见人生际遇曲折, 实在莫测。   外面飞雪连天,屋内暖意融融,熏得白亦陵双颊有些发红,他那一眼眸光流转,目若含情,让陆屿不由得心头一荡,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 却也忘记了移开目光, 只是有点傻的一直微笑着。   好在他的失神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齐骥带着一个人匆匆从后面匆匆过来, 冲着陆屿行礼:“殿下!”   来的人正是尚骁,他和齐骥都不是普通人,又得了陆屿的信,所以找的很快,他行礼之后不等陆屿说话,就自己直起腰来,急匆匆地问道:“殿下,您受伤了?”   陆屿道:“不碍事。”   尚骁又冲着白亦陵见礼,同时道歉道:“白指挥使,我们擅自闯到这里来,实在是打搅你了。”   白亦陵还礼道:“尚统领太客气了,但我看你神色匆忙,是出了什么其他事情吧?那你们跟淮王殿下说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避嫌,如此反应,倒是让尚骁微微一顿,心道这年轻人确实不一般,眼光忒毒。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的反应却是真快。   陆屿却笑道:“我们人都在你的地盘上,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快坐下吧。尚骁,什么事?”   比起较为单纯爽直的齐骥,尚骁更加明白陆屿对于白亦陵的看重,听见陆屿这样说,便恭敬地回答道:“白指挥使说得对,的确是遇上了一些事情要来禀报——刚刚我在外面的时候,碰见了部分流窜的逆党,而且发现……”   尚骁看着陆屿,压低了声音:“发现易王跟他们混在一起。”   此言一出,不光是白亦陵大出意料,就连陆屿都有些惊讶,他沉声道:“陆协?”   尚骁点头,说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宴会生变,尚骁和齐骥都不在陆屿身边,本来十分焦急,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先后收到陆屿传来的讯息,知道他在这里十分安全,也就放下心来。   当时有一批刺客被引出来,追着白亦陵和陆屿跑了,剩余的人喊杀一阵之后,正在逐渐散开,尚骁和齐骥听从陆屿的吩咐,躲在安全的地方观察了一阵子情况,等到援军很快赶来之后,这才先后出来寻找主子。   可就在尚骁上山的时候,忽然听见另一面的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连忙跑到高处向下一往,竟赫然发现一队沣水邪渡的人跑了过去,其中赫然一人混迹其中,正是陆协。   尚骁道:“可惜当时我虽然能看见他们,却是一方在山谷里,一方在顶峰上,距离很远,要不然怎样也能追过去,看个究竟。”   陆屿匪夷所思道:“就陆协那么个怂货,你确定他是跟刺客们‘混在一起’,而不是被刺客们给绑了吗?”   尚骁道:“属下当时也十分惊讶,仔细看了好几回,实在看不出来有被胁迫的迹象。”   白亦陵道:“如此说来,就奇怪了。”   他一开口,齐骥和尚骁都看了过去,陆屿温声道:“你要说什么?”   白亦陵道:“尚统领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到易王,这就说明他当时丝毫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穿着或者表现十分明显。”   尚骁道:“白指挥使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是这样,易王穿了件紫色的王服,当时骑在一匹大马上,并无丝毫隐藏,所以我才一眼能认出来那人就是他。”   陆屿慢慢地说:“这并不像是陆协的性格。首先他没有和沣水邪渡勾结的理由,其次他的母妃,舅父还都在京都,就算他真的是奸细,也用不着故意张扬。”   白亦陵道:“你怀疑有人冒充他?”   陆屿沉吟道:“不无可能。可是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   的确奇怪,陷害陆协的方法多得是,这种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漏洞的并不是好选择,但除此之外,又好像没有其他的解释。   白亦陵和陆屿对视一眼,方才的温馨荡然无存——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场袭击的结束,或许才是真正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   临漳王陆启作为先帝最为宠爱的幼子,位高权重,广受拥戴,他的宴会上,满座都是达官贵人,出入亦有护卫随行,这样的盛会竟然会被沣水邪渡的人闯进来,并进行大肆屠杀,造成不少人员伤亡,实在是后果严重。   沣水邪渡所针对的主要就是皇室成员,临漳王、淮王均身上中箭,受伤不轻,四皇子甚至到目前为止还下落不明,更有传言说不少人看见他同乱党勾结在了一起,贵妃已经自请禁足待罪。   ——可以说这件事不光是凶险,还发生的太过于敏感。   皇上那边怀疑临漳王自导自演,再嫁祸给易王,临漳王手底下的谋士却又猜疑是皇上想要除掉这个弟弟很久了,所以才会借着邪教的名义袭击梅园。   双方猜忌已久,势力错杂,本来就是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样一来,沣水邪渡的人突然攻击梅园的契机和理由,变成了整件事情的调查关键。龙颜大怒,责令泽安卫北巡检司和刑部联合调查此事,国师从旁协助。   白亦陵奉诏进宫,和已经鬓发花白的刑部尚书龚益同往勤政殿下面圣,他们进去的时候,作为国师的韩先生已经到了,看起来倒是毫发无损,只是气色略差,其他几位亲王也都穿着朝服坐在一边,其中陆启陆屿都在,陆协仍旧未归。   皇上正在同陆启说话,两人一个和颜悦色面带关切,一个恭恭敬敬满目感激,皇家塑料兄弟情表演的十分投入,白亦陵和龚尚书一起垂下目光,由小太监引着,悄无声息地站到一边。   勤政殿里燃着清心香,皇上面色疲惫,显然在此之前为这件事动过肝火,但面对陆启的时候,他的脸色和煦如同春风,关切道:“明开,伤势好些了没有?”   陆启道:“多谢皇兄关怀,弟所受的都是皮肉之伤,虽然不轻,但慢慢养着,也能养好。那些乱党实在是穷凶极恶,嚣张之至。昨日危急之际,臣弟心中只想,幸亏您不在当场,现在有了此事警醒,宫中的防卫也该加强些。”   宣仪帝温和地说:“朕明白。你好好养伤,无须过多挂怀。只是这些乱党太过可恶,必须要彻查。白卿!”   白亦陵目不斜视,提衣下跪行礼:“臣白亦陵参见陛下。”   皇上摆了摆手让他和龚益都起来,说道:“梅园刺杀发生的时候白卿也在当场,具体的情况应当知道,便由你说给龚卿听听罢。”   白亦陵答一声“是”,转头向龚益简单叙述了当时的情况,听的老尚书一脸骇然,连连感叹惊险。   白亦陵说完之后,又向皇上请罪:“臣当时虽在现场,却没有及时阻止刺客行凶,以致酿成惨祸,实在惭愧不已,请陛下责罚。”   他虽然年轻,但办事能力十分出众,难得的是知情识趣,进退有度,因此皇上待白亦陵也一向和气几分,听到他主动请罪,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微抬了下手:“白爱卿不必如此,阿屿已经同朕说了当时情况,你一人之力,本来也阻挡不了什么,能在吾儿中箭之时救他离开,已经十分难得,非但无罪,这次的案子若是办好了,朕还会赏你。龚爱卿,你们也要一起协同,争取早日查明真相。”   没想到陆屿会这样去跟皇上说,白亦陵心中一怔,抬眼看他,发现陆屿也正瞧着自己,两人目光一撞,陆屿冲白亦陵眨了下眼睛。   他此时身在御前也毫不拘谨,而且刚才宣仪帝提起这个儿子的时候也是语气亲昵,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极为宠爱他,大概救了陆屿对于皇上来说,实在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功劳。   在这种场合下,他也不好有什么别的反应,他身边的龚尚书已经在旁边颤巍巍地说着“一定不负陛下厚望,与白指挥使好生配合一类的场面话”,白亦陵也连忙跟着自谦几句,接了差事。   宣仪帝又道:“此事发生的诡异,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就让韩国师从旁协助吧。白爱卿和龚爱卿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与他商议。”   被他提到的三个人又一起答应了,韩先生冲着白亦陵和龚尚书拱了拱手,说道:“贫道在查案一事上欠缺经验,得请两位大人千万多指教多交流,否则只怕是要拖后腿。”   白亦陵还礼:“国师客气了。你的本事大家都很佩服,以后还要多多仰仗。”   两人一来一往地寒暄了两句,各自笑了笑,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其他事情。   事情发生在梅园,原本陆启应该万分关注,但面前这一幕难得地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陆启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宣仪帝所说的那几句话上。   白亦陵是什么时候又救了陆屿呢?按时间来看,这事应该发生在帮他引开刺客之后吧。   之前白亦陵脱险之后又折返回来救他这件事,陆启没有再对其他的人提起过。只因为现在形势复杂,他说出来之后只会增加别人的猜疑和堤防,对于他们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当时的震撼与心动,陆启也只是珍而重之地藏在了心底。   他以为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却实在没有想到,白亦陵和这个跟自己向来不对付的侄子之间,竟然还有着这么一出。而且看样子……陆屿对白亦陵很热络,他们应该相处的不错。   白亦陵是在什么情况下救了陆屿,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陆屿才刚刚回到京都没有多长时间,两人之间不该有什么交情。   陆启不由看了陆屿一眼,只见他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正看着白亦陵同皇上说话,这抹笑此刻落在陆启眼中,竟是异常的碍眼。   ——他以为,能够让白亦陵冒险的人,无论何时,都只该是自己。眼下陆屿的愉快让陆启有种对方偷了自己所有物一般的不悦。   他个人那点不好说的小心思没有影响到殿上其余的人谈论正事,皇上说完之后,又交代白亦陵:“还有一事,易王现在仍然音讯全无,让朕担忧,白卿亦要调配人手,加紧找寻。”   说来说去,总算提到了易王的问题,皇上倒是没说别的,二皇子陆呈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周围的其他兄弟,出列说道:“父皇,儿臣当时也去了皇叔的梅园赴宴,虽然有幸未曾受伤,但当时刺客居然能来的那样突然,找人又找的如此精准,依儿臣之见,这事除了沣水邪渡主使之外,在场的人中肯定还有内奸。”   他知道陆屿跟陆协向来不和,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但陆屿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眼神当中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就仿佛这些话他是第一次听闻一般。   陆呈心里暗暗骂他狡猾,自己接了下去:“现在其他人死的伤的,好歹还知道下落,唯独四弟迟迟没有消息。当时又有不少人亲眼目睹四弟跟沣水邪渡的人混在一起,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皇上,易王殿下、易王殿下回来了,现在正在殿门口等候!”   宣仪帝一怔,立刻到:“快宣!”   此言一出,二皇子后面的话顿时也说不下去了,他惊疑不定,随着向殿门口看去,竟果然看见陆协一身狼狈,从外面大步走入。   他刚刚就站在外面,也把陆呈的话听了个大致,拜见过皇上之后就是一扭头,冲着陆呈道:“二哥刚才在‘这’什么,你怀疑我放着好好的亲王不当,要去勾结邪教造反吗?”   陆呈眼看他语气含怒,神色憔悴,立刻意识到情形不想自己预计的那样,识趣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当然也希望四弟平安回来。”   陆协似乎还是愤愤不平,想说什么,但皇上面对他的时候远没有对待陆屿的纵容与耐心,打量他时虽然也有关切,但语气中更多的是淡漠:“老四,你这是怎么回来了?可有受伤?”   “父皇!”   陆协扑倒阶前跪下,几乎声泪俱下:“反贼太过可恶,不但要将儿子绑到他们的老巢里去祭天,还派人扮成我的模样混淆视听,栽赃于我!这是对于整个皇室的羞辱,父皇您一定要给儿子做主啊!”   经过陆协的讲述,当时变故发生,大家慌乱当中谁也顾不上谁,他很快就被几个刺客抓住了,一路劫往沣水邪渡的大本营,依稀听说刺客们想要抓陆氏皇族的人祭天,因此才没有在当时将他斩杀。   陆协知道这一去恐怕就凶多吉少,拼命挣扎试图逃跑,结果推搡之中被刺客落进了河里,顺着河流向下游冲去,幸运地被人捞了出来。   但虽然逃得一命,苦头可实在没少吃,身上的其他皮肉伤也就罢了,想要纵马逃跑时还被刺客发现,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仿佛伤到了筋骨。   陆协一边说,一边拉起衣袖,给皇上展示他手腕上的伤痕。   那道伤横亘在养的细白的皮肉上面,还真有几分触目惊心,宣仪帝皱起眉头,道:“太医,快来给易王殿下看看。”   太医过去给陆协看伤,他顿了顿,又道:“白爱卿,你在这上面也算得上是半个行家,一起过去瞧瞧吧。”   感受到周围打量的目光,白亦陵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的,他又没有学过医术,怎么叫半个行家了,皇上这分明是看他暗卫出身,挨刀子的经验丰富,这才要他过去看看这位叫苦连天的易王殿下,受的伤可是真的如他所形容。   白亦陵过去看着御医给陆协包扎伤口,只见那伤是真的不轻,而且从虎口一直划到手腕,又被水泡过,看起来血肉模糊,甚是可怕。   据他的判断,这种程度的伤,虽然不会造成彻底的残废,但是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造成右手无力,写字提刀等都会受到影响。如果是苦肉计,应该做不到这么绝。   更何况陆协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白,绝对不是新伤,起码也要过了一两天才会到这个程度,这就说明,坐在马上以手勒缰的人,也确实不是他。   太医给陆协包扎好了伤口之后,向皇上禀报伤情,白亦陵也在旁边添了几句,大家都是聪明人,看破不说破,表面上关心易王伤势,实际上是含蓄地证明,陆协身上跟沣水邪渡勾结的可能性极小。他的话很有可能全都是真的。   不大受宠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宣仪帝听完了白亦陵和太医的话之后,也心软了,安抚了陆协几句,让他好好养伤,不要挂虑其他。   二皇子陆呈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反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已经被陆协听了个正着,也不怕再多补充两句,索性把一切疑问和盘托出:   “总而言之,虽然吃了苦头,但四弟你能平安回来,也是万幸了。要说这事可也巧,五弟中了箭,被白指挥使遇到,从乱党之中带出了园子,如今你同样被救。这倒叫我好奇起来,还有什么人,也能如同白指挥使这样英勇机警……四弟,你有没有把你的恩人给带回来啊。”   陆协冷笑道:“那是自然,我这个人最讲恩情了。”   他说着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救我的人还确实和白指挥使有关系呢!只是怕惊扰父皇,未敢贸然带上。”   坐在这把龙椅上的皇帝,大多数也都是一路跟兄弟们之间竞争角逐上来的最终赢家,对于皇子们的之间的暗潮汹涌再清楚不过,宣仪帝懒得管陆协和陆呈两兄弟之间的口角之争,但也不由被陆呈说出了几分疑虑。   确实,陆协无论是被救还是回来的时间,都太巧了。   他道:“无妨,将人带上来吧。”   白亦陵听说陆协这个救命恩人居然和自己有关系,心里已经生出某种猜测,等到人被带到,他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带着笑容上殿叩拜的人竟然是……谢樊。   失踪两天的四皇子回来了,而且是被永定侯府的三公子谢樊所救!这个消息立刻在京都中传开。   一来在这次的惨祸当中,四皇子下落不明的消息刚刚传出,京都就早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人人都知道他失踪了,突然又被找回来也就格外容易引起关注。   二来就是因为谢樊本人了。梅园雅宴上面,谢三郎为了世子之位陷害兄长不成,反倒丢了大脸,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看见了。结果他的运气可也实在太好,接下来的灾难非但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反倒为谢樊提供了一个从水中就起皇子的机会,立下大功。   这样一来,他之前做下的那些事情还没来的及传播出去,就要被另外的好名声盖住了。毕竟陆协不但贵为皇子,其母族一边也很有势力。   据谢樊的说法,能救到四皇子不是巧合,因为他当时同样被刺客给捉走了,抓他的刺客受了重伤,走到半路上因为失血过多而亡,谢樊趁机逃跑,并且从河中救起了陆协。   据说皇上在勤政殿当场赞扬救了两位皇子的谢樊和白亦陵,并许诺等幕后真凶水落石出之后,定然给予封赏。被救的四皇子更是亲热地表示,谢樊救了他,以后就是他的至交好友,过命兄弟。   一时之间,大家好像纷纷忘记了谢樊过去的行为,纷纷上门恭贺,借机结交。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代表的不光是一个封赏,更是等于为日后的前途铺路,只要谢樊自己知情识趣,稍加表现,必定有所发展。   永定侯不在京都,这件事倒是把永定侯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满府的下人都得到了赏赐,对谢樊更是捧在手心,百依百顺。   就在永定侯府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时,泽安卫指挥使白亦陵带人上门查案来了。   沣水邪渡出来的人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死士,发现行动失败之后当场咬破嘴中的毒囊自尽,因此抓到的活口很少。要了解当时的案发情况,被刺客抓走过的陆协和谢樊都是重要的线索人物。   但陆协身为皇子,又的确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一时不好问话也就罢了,却连谢樊都仗着最近风头正盛,几次推搪,拒绝来到北巡检司配合调查。他并非罪犯,不能强行带走,因此在两天后的下午,白亦陵亲自带着人来到了永定侯府。   这几日永定侯府过的很飘,他们去的时候里面的宴席还没有结束,门口处几个穿着棉袍子的守卫正围着蹲在墙角,喝酒吃肉。   “哎,你说这侯爷不会一高兴,就把那世子之位传给三公子了吧?”   “我看不太可能。二公子虽然没在府里,但侯爷夫人最喜爱的肯定还是他。再说了,三公子前一阵子在宴会上诬陷白大人,这事啊,我听说侯夫人让人瞒着侯爷,他还不知道呢。”   听到两个同伴的交谈,另外一个人“呵呵”一声,灌了口酒,随便抹了抹嘴,醉醺醺地说道:“嘿嘿,侯爷知道不知道这事也没什么分别,那白大人在他眼里算什么东西?连条看门狗都比他亲,你们几没见识了不是,我跟你们说,前一阵子……”   常彦博跟在白亦陵后面,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拍了拍说话那个人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哥们,等会再吃,去给我通报你家老爷一声,有贵客上门了。”   他把“贵客”两个字说的极重,又因为不是来抓人而是上门询问情况的,未穿官服,那人斜了他一眼,哟呵一笑:“贵客,你是什么东西?哪贵啊?”   常彦博怒道:“你妈的,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在京都中办案,总是容易跟各种权贵打交道,他也不是没遇过这样有眼不识泰山的无赖,现在要不是碍着白亦陵的面子,早一拳周上去了。   他这头压着脾气,偏偏这群守卫都和他们主子一个德性,是蹬鼻子上脸的货色,其中拎着酒坛子那人,仰头灌了一口酒,笑嘻嘻地说道:“你这毛头小子,脾气挺大啊?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盘?咱们这里可是侯府!你还敢过来自称是客,你配吗?”   他说完这句话,站在白亦陵身后的闫洋眼看常彦博额角青筋直跳,知道不好,刚要上去拉他,就看见自己身边的白亦陵轻轻一笑,走了过去。   完了。   闫洋心道,阿弥陀佛,祝各位早登极乐。   那喝酒的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又是一个人走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手上已经快举到嘴边的小酒坛就被对方单手托住了,随后直接冲着他的脸就扣了上去。   大半坛辛辣的酒液顺着坛口涌了出来,灌进他的口鼻之中,那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呛的不断挣扎,却根本就无力反抗。   白亦陵一出手就是狠的,他身后的另一名守卫大怒,竟然抽出刀来就冲着他后颈砍了下来,大有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持刀杀人的意思。常彦博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连忙站远了些。   ——否则六哥动手的时候自己也不小心挨上一下就不好了。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说一句“刀不错”,反手将酒坛子掼了出去,“咚”地一声闷响,在对方的刀砍在他身上之前,酒坛子已经将他砸了个满脸开花。   白亦陵拎住他的领子,一把将人提到自己面前,对方被领口勒的剧烈咳嗽,他视而不见,好声好气地说道:“你刚才问我们有没有请帖,没有不能自称贵客?那我教你,不速之客也是客,而且往往比拎东西送礼的那种,更凶。”   挥刀的人一脸血地倒了下去,其他的守卫都是纸老虎,原本看这个年轻人长得斯文,还都跃跃欲试,结果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残,全部吓得倒退数步。   其中一个人惊疑不定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亦陵打个响指,常彦博和闫洋如同听到命令,同时站好,亮刀,泽安卫标志性的横晖刀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暗红色的光泽,将人的双目刺痛。   周围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了,刚才的嘲笑和喝骂声都消失不见,守卫们看着锋利的刀刃,只觉得心跳加速,双腿发软,安静中只能听见牙齿打颤地声音——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白亦陵微笑着说:“去通报吧。北巡检司,白亦陵。”   那名守卫连声答应:“啊,是、是,小人遵、遵命。”   他仿佛生怕慢上一秒就会被白亦陵拧断脖子似的,急惶惶转身,向着侯府大门跑过去,结果被门前的石阶绊了个跟头,又想起自己方才议论这位“大公子”的话,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从地上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上石阶,扣响大门。   常彦博、闫洋:“……” 第35章 你是猪啊   听到敲击,大门被打开, 里面的门房探出一个头来, 向前看看, 又向下看看,这才发现“奄奄一息”地守卫趴在门口, 哭丧着脸望着自己。   他惊道:“怎么了?有劫匪吗?!”   “不是劫匪。”比劫匪还要可怕。   守卫带着哭腔说:“快、快回去告诉侯爷, 就、就说……就说……”   “不用就说了。”白亦陵从后面走过来, 把他轻轻往旁边一踢, 拂衣大步迈入府门, “我们自己去。”   白亦陵自从离开之后,几乎没有上过侯府的门,府上下人本来也不怎么认识他,倒是后来穿越者占据身体之后来过几次,把他的脸面败了个够呛。   这回有了门口的事,白亦陵再一进门,就没什么人敢不识趣地凑上来找挨揍了。他就带着常彦博和闫洋一路穿过前院, 直接向前厅走去。   侯府这么多年的布局都是老样子, 虽然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小, 但小时候日日在这几处地方跑来跑去地玩耍, 印象却是再深刻不过。   常彦博和闫洋跟在白亦陵身后,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有些不是滋味。闫洋皱眉, 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亦陵却目不斜视, 大步向前走。   他们还没有走到厅中,就听见一片喧哗吵嚷之声,显然是一群人喝的正高兴。   等到白亦陵把厅门推开走进去的时候,外面的冷风霎时灌入,冲淡了房间里面的暖意和酒气。   屋子里面,谢樊正背对着门口,被冷风一激,顿时大怒,扔下杯子扭头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一句话没骂完,他就看见了白亦陵,当时酒意醒了大半,“腾”一下从椅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   他对于白亦陵的忌惮畏惧几乎成了习惯,说完这两个字定了定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换了副面孔,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哥,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以前可是叫你回家看看爹娘你都不肯的……啊,我让人添副碗筷,要不要坐下来喝两杯?”   白亦陵一时没有说话,在席上草草一扫,发现在座的都是一帮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其中几个他也见过,无非是谢樊平日里结交的官宦子弟。   他只是这么看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了,却吓得满座噤若寒蝉。说来白亦陵比他们也大不了两岁,但他身上的气质和这些娇养出来的公子哥完全不同,压得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他们兄弟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纵然想跟谢樊搞好关系,却也没人愿意得罪这位煞星,早知道白亦陵会突然出现,他们就是打死也不来。   白亦陵淡淡道:“公务在身,不敢跟各位同饮。”   谢樊一听“公务”这两个字,脸色微变,悄悄给随身伺候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他的一个客人已经乖觉地站起身来,冲白亦陵拱了拱手道:“我们这帮闲人不过是闲来无事宴饮取乐,定在什么时辰都是一样的,白大人既然有正事要办,那咱们就不打扰了。”   白亦陵微笑道:“多谢吴公子行此方便。”   谢樊忍不住气恼地看了说话的吴浩一眼,心道这家伙倒是会见风使舵!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但每次白亦陵一出现,他似乎就永远只能是谢家不成器的小儿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大哥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侯府,但他的消息却总是会传回来,谢樊小时候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经常听见他人的议论却是——   “谢侯爷这三个儿子里面还是大公子最出息”、“如果当年送出去的是老三,恐怕更合适”、“谢三郎不如两位兄长甚远”……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谢樊心中也充满了对白亦陵的排斥。他也不是傻子,能够隐约感觉出来母亲也还罢了,但是对于父亲来说,面对白亦陵的时候虽然不算亲近,但愧疚和欣赏的情绪依然存在。   当初将白亦陵送走的时候,谢泰飞为救妻子心切,又因为另外两个儿子还小,也确实别无选择。男人没有女人那样骨肉情重,牵肠挂肚,送走的头几年也还罢了,但随着后来白亦陵逐渐有了出息,他的后悔也逐渐表现了出来。   所以如果父亲真的想把永定侯府撑起来,将世子之位传给白亦陵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二哥在军中有职位,就算没有侯府也能生存,可谢樊从小就依附于父母。万一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自己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谢樊每每看到白亦陵的时候,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敌意和警惕,仿佛对方随时都要夺走他重要的东西——偏偏他还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像现在,刚刚这帮人明明还坐在自己的宴席上谈笑风生,见到白亦陵来了之后立刻就怕的像什么一样,吴浩一起头,大家纷纷起身告辞,没半炷香的时间,满场繁华撤的一个都不剩了。   谢樊瞪着白亦陵,没有外人在也不必装了,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公干,还要上门赶走我的客人?难道我杀人放火了不成!”   他满心委屈,觉得白亦陵要抢走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没有想过,对方才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那个孩子,这些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白亦陵并不理睬,平平常常地说道:“阔达,俊识,你们坐。”   他跟常彦博和闫洋说了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找了把干净的椅子坐下了,自然而然地吩咐旁边的下人:“这厅里酒气太浓,宴席撤了,熏香拿来。对了,再上一壶热茶,要君山银针。”   下人糊里糊涂地答应一声就去了,谢樊气结。   白亦陵这才说道:“北巡检司几次来人想要询问四皇子遇险的事,请问你为何要避之不见?今天要不是我亲自带人直闯进来,恐怕还见不到谢三公子呢吧?”   谢樊本来就窝火,白亦陵的语气又横,当下也逼得他语气沉了下去,皱眉道:“那是他们赶的不好。我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听从你的吩咐?皇上都已经亲口称赞我了,你让人上门这样查问,就好像我弄虚作假一样,我颜面何存?”   白亦陵慢吞吞地说:“哦,你没有弄虚作假吗?”   谢樊心中一跳,怒道:“你六亲不认也得有个限度!难道易王殿下会配合我一起欺君吗?”   ——不错,这正是白亦陵要把这件事弄清楚的关键所在。   他不是嫉妒谢樊那点浅薄的功劳,但从当时在勤政殿里陆协说出救了自己的人是谢樊之后,白亦陵就一直持怀疑的态度。   据他了解,谢樊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会耍点小聪明,但实际娇生惯养,性格又不够沉稳机警,面对危险的时候应变能力极为不足。如果真的被刺客捉去,他没被宰了已经是万幸,还能分心注意到哪位皇子掉河沟里了回来搭救,简直比小狐狸变大活人还要不可思议。   更何况,他当时也在宴会上,刺客们对付陆启都是箭箭狠辣,直指要害,怎么会到了陆协这边又出现了差别待遇,只让他受了些轻伤,就要押回大本营去祭天?   总不能说是陆启这个人格外遭人膈应吧——虽然这一点,白亦陵也不大想否认就是了。   有了上述不合理之处,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对,但白亦陵虽然手腕硬,却并非莽撞之人,这件事牵扯到皇子,又没有真凭实据,他就把疑惑压在了心里,选择谢樊作为突破口。   果然,试探了一下,这小子就慌了。   两人这里正说到紧要处,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仿佛是有人回来了,白亦陵微微蹙了下眉头,因为要见这个家中更多的人而感到心烦,谢樊的手心里则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他知道,回来的人多半是父母。   永定侯谢泰飞这几日外出办差,不在京都,正好今日回府,永定侯夫人坐了马车出去迎他。   谢樊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父亲,比起家中祖母和母亲无限度的溺爱,永定侯谢泰飞管教儿子的方式更偏于严父的类型。   他出门在外,尚且没有听说谢樊在宴会上诬陷白亦陵反被耻笑的事情,再加上后来谢樊立了功,这事本来能够在永定侯夫人的刻意隐瞒之下遮掩过去。   但现在,几百年不上门的白亦陵偏偏就来了!两人碰面之后,万一他把这事告诉父亲……谢樊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身上皮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方才看见白亦陵上门,本来暗示下人去通知祖母过来应付,但老夫人恰好出去进香,也不在府中,肯定是救不了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   谢樊绝望的几乎想要挠墙,他觉得这一刻的时间非常漫长,但其实很快,永定侯夫妇就已经从大门那边进来了。   都在京都,白亦陵见谢泰飞的次数不少,退亲那场不愉快还是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情,但他的生母侯夫人傅敏……却是已经将近三四年未曾见过面了。   傅敏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容貌美丽,风姿过人,她身穿一件深红色的雪狐棉衣,下面系着绣有云水图样的长裙,发髻用一根金色的簪子绾起,跟在谢泰飞的身侧。夫妻两人一边走一边低语着什么,脸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感情很好。   当然,要是不好,又怎么会有用长子换药这一出事情发生呢?   两人都没想到白亦陵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他的时候大吃一惊,脚步顿时停住。傅敏本来在低声跟丈夫说着什么,下一句话到了嘴边就没说出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谢泰飞的衣袖。   闫洋看了一眼白亦陵的脸色,上前拱了拱手,主动打破尴尬:“谢侯爷,夫人,北巡检司想请令公子配合调查前一阵发生的沣水邪渡刺杀案,故我等特意前来府上。”   他顿了顿,却是把后面那“多有打扰,万望见谅”八个字的客气话咽下去了,抬手一引:“这是我们指挥使白大人。”   白亦陵也敷衍地拱了拱手,话都懒得多说,道:“二位自便,我们问完三公子该问的问题就走。”   “遐儿,哎呀,是你回来了!”   傅敏好像刚刚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提起裙子,急急向白亦陵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握的很用力,那力道就似乎是要证明着什么一样,眼中亦似乎已经隐隐含泪:“娘已经很久没见你了,你长高了。”   相比她的激动,白亦陵只是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喊了一声:“夫人。”便没有了下文。   傅敏一怔,感受到了他的冷淡,顿了顿,将手松开,这下人人都看在眼中,不是她当母亲的苛待儿子,而是儿子不守孝道,不肯认他。   谢泰飞大怒,想也不想地呵斥道:“什么态度?这是你娘!”   他语气严厉,同时向前走了两步,脸色看上去非常吓人。白亦陵依旧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他,父子两人眼神交汇,片刻之后,谢泰飞慢慢放松了身体,脸上显出有些颓然的神情——早该明白,他从来就奈何不了这个儿子。   他扶住妻子,低声道:“你们要问什么,换个地方说吧。”   众人转移地点,换到了谢泰飞的书房,白亦陵的耐心已经耗尽,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谢三公子,你说易王和你是被同一批刺客一同抓走的,因此你才能及时看到他遇险并加以救援,那么我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   谢樊道:“什、什么?”   白亦陵看着他,说道:“刺客们不杀易王,是因为他是陆氏皇族,想要用他来祭天,那么为什么没杀你?他们把你抓走,有什么用呢?”   他这个问题问的刁钻,此前也没有人问过,还真不好回答,永定侯夫妇闻言,也跟着一起望向自己的小儿子。   谢樊一时呐呐,过了片刻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没说。”   白亦陵道:“哦,没说……那你被押送的时候,位置是在易王前还是在易王后?一路上能看见他吗?”   这个问题可以答的上来,谢樊松了口气,声音大了一些:“把我们从梅园里面带出来的人不多,山路很窄,这些人都是排成一个长队向前走的,我是最后,四皇子是在前头被人推搡着,我看得见他,但他看不见我。”   他回忆着,这时的表情语气倒是都不像在撒谎:“挟持着我的那名刺客受伤很重,所以才会落在后面,逞强押着我走了不远,竟然倒下死了,我就在山路一处拐弯的地方趁机躲起来了,这之后又救了四皇子。”   他讲完这番话之后,白亦陵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谢樊。”   谢樊一怔。   白亦陵道:“当时的情况真正是什么样的,只有你和易王知道,你们二人要是坚持这种说法,我也无可反驳,但有件事我要提前说与你听。”   谢樊皱眉道:“什么?”   白亦陵冷冷地说:“你的话如果有半句虚言,就是欺君之罪。别以为结交一个皇子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万事做主的终究还是皇上。不过立了些微浅薄功劳,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惨案才发生没几天就在这里如此作乐,简直不知所谓!御史台上折子参你我没意见,到时候千万记得和我划清关系,见了面大哥长儿子短的丢人现眼!”   他的话冷硬无情,语气又极为轻蔑,连闫洋两人都听的心里哆嗦,永定侯府的三个人更是勃然变色,没等谢樊说话,谢泰飞就怒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孽障,说的还是人话吗?”   他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着白亦陵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可如此记仇?你弟弟立了功,又受到易王殿下青睐,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就这么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见他这样喝骂,常彦博实在忍不住了,和闫洋同时踏上一步,站在白亦陵身后,怒声道:“谢侯爷,你对我们指挥使不尊重,就是对整个北巡检司的侮辱,请你慎言!”   白亦陵没回头,反手安抚地拍了常彦博一下,淡然说道:“人为什么要喂猪,是因为想吃它的肉。自己看看你儿子,全身上下有没有半点长处能让别人拉拢他。言尽于此,告辞。”   居然把他比成猪!谢樊气的都要跳起来了,结果白亦陵挥了挥手,带着人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道:“对了还有,鹞鹰爱吃烂肉,鹓鶵①可不喜欢。我对贵府的世子之位不感兴趣,以后把那些陷害人的拙劣手段收起来,否则下回不是磕几个头这么简单!”   白亦陵走后,永定侯府这几日来一直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谢樊嘴唇紧抿,还沉浸再刚才遭到羞辱的愤怒中,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小畜生,还不跪下!”   谢樊猛然回过神来,看到面前脸色铁青的父亲,忽然意识到白亦陵临走之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正是将他之前做下的丑事揭了出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连忙跪下道:“父亲,您听儿子解释。”   谢泰飞看着他冷笑道:“不用喊,我自然要听你的解释。听听我儿是如何英勇救了易王殿下,再听听你又在梅园里干了什么好事!”   谢樊这才意识到,谢泰飞刚才当着白亦陵的面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周全面子,其实也在怀疑自己救了陆协的事情。而宴会上他陷害白亦陵,是那么多双眼睛一起看着的,纵使现在不说,谢泰飞也能轻易查出来,到时候只怕会罚的更重。   傅敏道:“樊儿,你大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若是闯了什么祸瞒着爹娘,到时候出了事,谁来帮你呢?”   谢樊嘴唇颤抖,犹豫了一会,还是战战兢兢把事情经过说了。   “所以四皇子根本不是你救的,你们只是在半路上碰见而已?!”谢泰飞的声音都变了,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这样的功劳你也敢编!”   谢樊辩解道:“不是我要编瞎话,是我和易王殿下碰见之后,说话很投机,便交了个朋友。易、易王说了,出去之后就说我救了他,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对于我来说却是大功一件,我们两个便对好了口风……他可是堂堂王爷,又怎可能图我什么!不过是示好罢了。”   谢泰飞气的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这时候简直觉得白亦陵刚才骂的那些话再对也没有了:“你到底长没长脑子!那他堂堂王爷,又凭什么对你示好!”   谢樊吓得浑身哆嗦,连忙抱着头向母亲身后躲闪,看起来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惶急道:“父亲!父亲别打了!这件事连白亦陵都问不出来,只要易王殿下知道,只要我们咬死了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圣上已经给了我赏赐啊!”   就是这样才麻烦,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谢泰飞怒火上涌,再想起刚才谢樊所说另一件诬陷白亦陵的事,更是忍无可忍,从书桌后面拿出马鞭,将谢樊扯过来,劈头盖脸地抽了他好几下。   他怒骂道:“你倒是真会捡便宜,自己没本事也就罢了,还学那些阴毒的招数!自己的亲哥哥都敢诬陷,你以为你哥哥像你一般那么没出息吗?这世子之位要是能轮到你,恐怕侯府第二天就要塌了!”   傅敏本来在一边坐着,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心疼的要命,她张了张嘴,原本想阻止丈夫的行为,犹豫片刻之后,却终究没有说话。   谢樊又是疼痛又是害怕,心中反倒生出了一股愤恨来,这恨意不光是针对着害他倒霉的白亦陵,还有面前的父母。明明从小到大在膝下尽孝的人是他和二哥,白亦陵每次见到家里人都没个好脸色,他刚才那样说话,谢泰飞都没动他一个指头,现在还因为白亦陵的事毒打自己,母亲更是拦都不拦。   他心里难过至极,觉得父母实在太偏心,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真心疼爱。   ——谢樊显然没有考虑到谢泰飞根本就打不过白亦陵这个可能性,更不觉得他自己就是欠揍。   傅敏看谢泰飞打了儿子几下,怒气也发泄了一些,找准时机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劝道:“夫君,孩子还小,得慢慢教,你不要再打了。”   要不是她平时对儿子十分溺爱,谢樊也不会变的这么没出息,但谢泰飞向来舍不得责怪自己的妻子,手臂被她一抱,也就垂了下来。   当年他许诺傅敏,绝对不会纳妾,但两人婚后三年无所出,弄得侯府老夫人,也就是谢泰飞的母亲十分不悦,谢泰飞在妻子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傅敏知道他的难处,不顾身体,尝试各种有利于受孕的草药,终于在第四年生下了白亦陵,第五年又再次怀孕,生了谢玺谢樊这对双胞胎兄弟。   她会中寒毒,也是因为这些草药所致,每当想起这件事,谢泰飞就会觉得心软了,孩子来之不易,宠爱一些也完全可以理解,但现在这种局面,可又该怎么办呢?   他看着地上满脸都是鼻涕眼里的谢樊,再想想刚才拂袖而去的白亦陵,心中觉得失望又疲惫,人活了一大把年纪,家事简直一团糟。   谢泰飞叹息道:“你还劝我呢,他这回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第36章 妒毒   对比暴怒的丈夫, 傅敏要更加冷静一些, 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就那么糟, 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就像樊儿讲的那样, 这事只要他和易王说法一致,没人能证明他们在骗人。不管易王是什么目的, 他都不可能自己承认自己欺君吧。”   妻子虽然过于回护幼子了, 但这话说的倒也没错,谢泰飞叹了口气, 烦躁地说:“话是这样说, 但四皇子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这件事一天不解决, 就一天像是悬在咱们头顶上的一把刀。恐有祸患临头啊!”   傅敏慢慢地说道:“我终究还是目光短浅,这事一出, 只觉得孩子立了一个大功劳,光顾着高兴,却没冲他问明白情况。你别气坏了身子,要怪,就怪我吧。”   近来自己不在京都, 谢樊行事张扬, 也是因为傅敏这个当娘的纵容。别说这事有隐情, 就是没有隐情, 也不该如此——人家白亦陵也同样是救了皇子, 都还没说话呢。   被送走的孩子要比养在身边的孩子不知道成器多少倍, 却不肯认自己, 这种感觉又是后悔又是憋闷,谢泰飞心里却是有点埋怨傅敏眼皮子浅,娇惯孩子,但是妻子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了,他反倒又有些过意不去。   傅敏察言观色,又说道:“夫君,我想着一会回去给大哥写封信,讲明这里的情况,也问问他大约什么时候可以调任回京,到时候万一出了意外,也好有一重保障。”   她哥哥傅跃现任大司马,位比三公,手握重兵,在朝中地位极为重要,只是现在戍守边关,不在京都,谢泰飞也一向对这位舅兄很是尊重,闻言也就点点头,默许了妻子的话。   目前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恨没和白亦陵处好关系,不然这案子当中查出什么,怎么也可以先让他透个底出来。   现在谢泰飞只能指着谢樊说道:“这几天把他关起来,不许他出门,也不许他再拿着那点小功劳出去张扬!”   好不容易丈夫松口了,傅敏生怕他再后悔,连忙吩咐下人道:“还不快把三公子给扶下去!”   下人偷偷看了一眼侯爷的脸色,忙不迭地答应了,谢泰飞怅然把鞭子往地上一扔,大步离开。傅敏叹了口气,跟着谢樊去了他的卧房。   母子两人回去之后,傅敏让下人准备了毛巾热水,亲自坐在谢樊的床边,为他擦拭被谢泰飞抽出来的鞭痕。其实这些伤并不算太重,只不过都是他在盛怒之下劈头盖脸抽出来的,又好几道痕迹打在了脸上,看起来格外凄惨。   谢樊心里正生闷气,被湿毛巾在伤口上一擦,顿时感觉火辣辣地疼,“啪”一下将傅敏的手打开,怒道:“你不是不管我吗?让我被打死得了!”   父亲都打完了他,母亲才开口求情,那还有个屁用!   毛巾落在地上,旁边的丫鬟连忙捡起来,傅敏凝视着谢樊,半晌没有说话。   谢樊见她如此,心里又有些虚了,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母亲冷冷地说道:“跪下。”   谢樊倔着不动,傅敏道:“你还想让我请你父亲过来吗?”   谢樊赌气掀开被子,下床重重跪了下去,其余的下人见状,连忙退出了房间。   傅敏道:“犯了这么大的错不思悔改,还怪起我来了,你父亲说的没错,我真是太纵容你了,如果放任你这样下去,早晚会给整个侯府都带来麻烦。我就是后悔,没有把你跟你二哥一起送到军队里历练!”   谢樊咬牙道:“白亦陵那种六亲不认的白眼狼,你们见了他都是儿子长儿子短的,恨不能贴上去讨好,到了我这里,全都是打骂!我有什么办法,二哥不在京都不能出力,难道我眼睁睁看着爹头脑发热,将世子之位传给白亦陵吗?那整个侯府,还能有我立足之地吗!”   关于白亦陵离开侯府的具体原因,说来不光彩,谢玺和谢樊两人都不太清楚。傅敏心里明白儿子说这番话半真半假,他厌憎白亦陵是真的,自己觊觎世子之位,却也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何必要你操心。爹娘管你,是因为疼爱你只想让你无忧无虑光明正大地生活,你打出生就注定了是富贵公子,好好享受你的富贵,把责任都让哥哥们去担,还不好吗?”   谢樊瞪大眼睛,刚要反驳,又听她说:“你放心,娘不会害你,我不可能让你爹把世子之位传给遐儿的,娘怎么舍得看你受你哥哥的欺负呢。”   谢樊惊喜道:“真的?”   傅敏:“这个位置只有你二哥才最合适。”   谢樊:“……”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被傅敏扶了起来,母子两人一起坐下,傅敏拉着谢樊的手说道:“樊儿,别冒傻气了,爹娘从小就最疼爱你。你大哥从小被送人了,你二哥今年年初也去军中历练了,只有你一个守在我们身边,哪里都没舍得送,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再吃两个兄长的苦。”   她见谢樊逐渐能听进去别人劝了,更加柔声细语:“要撑起这个侯府不是简单的事,你二哥是兄长,他承爵名正言顺,也肯定会照顾你。要是换了你,你想想,你受的了那份累么?”   谢樊张了张嘴,没说话。   傅敏道:“你大哥从小没有父母管教,脾气不好,现在他都这么大了,身上又有官职,我和你爹不管他,也是感情生疏的缘故,管你是关心你。”   谢樊闷闷地说:“是么?可是爹对我不满意,白亦陵也不大看得起我。”   傅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和地说:“你爹在气头上,你也确实犯了错,这几天不要去惹他。事情过去了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这件事你就是立了大功,只要你咬死了这件事,以后乖乖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樊终于高兴了,傅敏又叫来丫鬟帮他上了药,看着儿子躺在床上休息,这才款步走出了他的房间,一出门,她脸上才显出了忧色,深深地叹息一声。   侍女姜绣说道:“夫人这是心疼三公子了吧?刚才侯爷动手的时候,婢子还以为您会立刻出来阻拦呢。”   傅敏道:“当时侯爷正在气头上,心里肯定也觉得我平时对樊儿溺爱过度才会将孩子教成这样,要不是让他打几下出出气,只会连我也落埋怨。哪里是那么好拦的。”   姜绣道:“人人都说侯爷对夫人宠爱有加,百依百顺,为了您连驸马都不肯当,却没看到夫人如此贤惠知礼。就是因为您事事谨慎,府里面的人,包括老夫人在内,才会都对您敬重有加呢!”   她说的是当年先帝为义妹端敬长公主选驸马的事情。   当时老侯爷还在,正是永定侯府兴旺的时候,驸马人选原本择定的就是永定侯世子谢泰飞,没想到皇上稍微透露了一点这个意思,端敬长公主和谢泰飞两个人竟然都不愿意,各自称有了意中人。   谢泰飞喜欢的人就是傅大学士的女儿傅敏,而端敬长公主更厉害,竟直言已经同当时正在边疆打仗的镇国公盛冕私定终身,非他不嫁。   ——要知道,当时盛冕所带的大军进入沙漠之后已经足足半个月没有传出消息来了,人人都说他恐怕已经死在了外面。太后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端敬长公主却是个性格刚硬的女子,说什么都不肯妥协。   这段姻缘扯来扯去,横生了许多枝节,最后也没成,结局是公主向皇上请命,自己带了兵骑上马千里救情郎,夫妻二人得胜而归,同时谢泰飞也如愿跟傅敏成亲。   想到这里,那个女人的模样再一次出现在了傅敏的脑海当中,她突然有些惆怅。端敬明明也不是金枝玉叶,两人的父亲是军中同僚,小的时候,她们还经常见面,可就是因为她的父亲拼死救了皇上一命,母亲又和太后是手帕交,她就从此被接入宫中,封了公主。   两人从小就不投脾气,端敬刚强肆意,她却敏感善谋,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小心翼翼的活的越难,越是不管不顾的,运气反倒越好。   就像这婚事,长公主可以仗着宠爱不依不饶地去争取,她却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谢泰飞的感情上,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等着这个男人来迎娶。   本来以为自己有情人终成眷属,得到了一份大好的姻缘,端敬却只能当一辈子守着望门寡的老姑娘,没想到,她再一次走了大运,镇国公竟然真的没死,还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   后来,镇国公夫妇得胜回京,百姓们夹道相迎,他们也远远地见过一面,傅敏永远忘不了谢泰飞眼神中那一瞬间的惊艳。她没有询问过自己的丈夫是否曾感到后悔,她也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今天很久没见的大儿子来到了府上,竟让她不知不觉回忆起了这些陈年往事,但现在还有很多更加现实的问题正在等待着自己,傅敏把思绪扯了回来。   姜绣的话并没有让她感到高兴,如果一个女人得到丈夫的宠爱,根源在于是她会讨好人,这可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她不由叹息道:   “那有什么用,其实我心里清楚,老夫人一直觉得是因为我的病牺牲了她的大孙子,心里对我不满的紧。唉,好端端的,遐儿怎么又回府了,这孩子软硬不吃,性格也不好,每次见面都要闹上一场——也不知道随了谁。我真是看见他就头疼。”   姜绣呐呐地不敢再说话了。傅敏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连对待下人都很少呵斥,只是偶尔在她们这种心腹面前才会显露出真实的情绪。   她也实在不能理解,同样是亲生儿子,白亦陵论容貌论才干都远比另外两个兄弟要出色的多,虽然不是在身边长大的,可是他离开侯府也是为了傅敏做出牺牲,为什么侯夫人非但不对这个儿子感到怜惜抱歉,反倒这样排斥呢——就连侯爷面对着大公子的时候,都还有几分愧疚在呢。   因果轮回,要不是她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谢樊,谢樊大概也不会因为不喜欢白亦陵,而惹下之前那许多的麻烦。   比起满腹疑惑的姜绣,反倒是白亦陵对这件事更看得开。这么些年过去了,双方虽然不是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但是主要活动和交际范围都在京都,零零碎碎地积攒起来,接触的次数也不少。   随着逐渐长大,他也能看透了侯府中人各自都是怎样的一番想法,更是早对这家人死心过无数次,傅敏会怎么想怎么说他能猜到,但并不在乎。   从侯府出来之后,白亦陵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案子上面。   虽然谢樊什么都没承认,但是通过他的反应,白亦陵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这件事当中一定有猫腻。以谢樊的智商和能力,跟反贼勾结的事他做不来,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被陆协利用了。   明明不是谢樊救了陆协,陆协却要把这样一份功劳拱手送上,他图谢樊什么呢?   会不会是……他说自己被刺客抓走又落进了水里,其实这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陆协利用这个时间去做了其他的事情,又用功劳作为诱饵,让谢樊成为他的时间证人!   白亦陵右手握拳,锤了一下左手手心——如果自己猜测正确,那么这个“其他的事情”就是关键,明天就派人到所谓陆协落水的地方调查!   不过,他所知道的四皇子易王陆协,似乎也没有这份智商和能力……   他们不光有这一件案子要办,此时距离梅园之乱发生已经好几天过去了,必须要抓紧时间。   白亦陵回了家,一边思考案情一边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府中的下人要迎上来伺候,他嫌他们影响思路,摆了摆手,把人都给挥退了。   白亦陵心不在焉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抬头一看,然后脚步停住。   只见晃动的烛火之下,一只红色的毛团正蜷着身子趴在软垫上呼呼大睡,大尾巴盖在身上。灯光将他一身软毛映的根根分明,随着呼吸起伏微微晃动,憨态可掬,甚是可爱。   糕点盒子和果盘都空了,桌子旁边堆着橘子皮和花生壳,狐狸毛上沾了一点点心的碎屑,这家伙大模大样的跑到别人家,倒是好吃好睡,毫不见外啊!   白亦陵走到床前,冲着软垫说道:“淮王殿下,醒醒,走错门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那随呼吸不停起伏的绒毛看,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尖。   陆屿耳朵动了动,立刻抬起爪,精准地按住白亦陵的手背,这才睁开眼睛,一抬头发现是房主回来了。   他一咕噜从软垫上爬起来,抖了抖毛,高高兴兴冲白亦陵打了个招呼:“白指挥使,你回来啦。”   白亦陵一下子就把手缩回来了:“……你会说话?!”   陆屿:“……我是陆屿!”   白亦陵:“可是现在你是狐狸啊。”   陆屿这才明白过来,白亦陵不是没有认出来自己,而是以为自己狐狸的形态是不会说人话的。于是小狐狸抖了抖毛,摇身一变,重新化回神采飞扬的年轻王爷。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一直都会说,之前怕吓着你。现在不是熟了么。”   他说“现在不是熟了么”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比先前要低,偷偷看着白亦陵,仿佛生怕他否认似的。   这淮王殿下看着倨傲,接触起来却是极好相处,白亦陵忍不住一笑,说道:“不错,现在熟了,反正狐狸还是殿下都是你。”   陆屿得了他这一句话,便开心地笑起来,一掀袍子,在桌边的椅子上面坐了下来,要不是事先知道桌子上的果壳果皮都是这个货搞出来的,他看起来倒还真是人模狗样,很有几番派头。   白亦陵笑道:“淮王殿下,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是好得差不多了。”   陆屿道:“劳你记挂,没什么大碍……”   他说到这里,见白亦陵的目光往桌上一扫,颇有几分戏谑之意。这才明白他是说自己能吃能喝,看来身体不错。   陆屿跟着笑了,也不介意他的打趣,大大方方地抻过来一块帕子,将那堆东西盖在下面,然后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说道:“啊,对了,我今天来,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啊。”   白亦陵道:“哦?请讲。”   陆屿道:“我觉得我那个四哥有些不对劲。”   白亦陵这一路上本来就在琢磨易王的事情,此刻听陆屿一提,顿时精神振奋,也不再同他开玩笑,问道:“这话怎么说?”   陆屿道:“依你看,觉得这位易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亦陵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心机,但喜欢显摆。有些……娇气。”   陆屿嘿然道:“那白大人可太客气了。要我说,这人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贵妃又非常溺爱,以至于诸位皇子之中,要最数他好吃懒做武功差,一点苦都吃不得。又笨又喜欢出风头,沉不住气还觉得子特别有心眼。”   白亦陵心道,这话说的,可真是易王殿下的亲弟弟。   不过陆屿这么一提,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了。   果然,陆屿接下来说道:“先前在梅园大乱的时候失踪,而后又莫名自称被人所救现身,这中间的种种不合理之处我相信你肯定注意到了,无需赘言。而且在当时御医包扎的时候,我觉得陆协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他一手支着下巴,回忆道:“当时从他去了勤政殿开始,我因为心中有疑惑,所以一直在旁边观察。其他的也就罢了,但陆协的手上划了那么大一道口子,要是以他平常的表现,恐怕早就鬼哭狼嚎满地打滚了。即便是碍着在父皇跟前,不好失仪,也不该那样……冷静。”   陆屿外粗内精,向来心细,当太医上药的时候,他端详陆协的面部表情,根本没有痛苦忍耐的神色,与他平时的作风十分不符。   经陆屿这么一说,白亦陵也立刻想到另外一个疑点:“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从他失踪受伤到平安归来,这期间足足过了好几天,不是没有先将伤口简单处理一下的时间,但他这样回来,倒好像故意要在皇上面前展示受伤之重一般。”   卖惨不要紧,这种策略有很多人都用过,可是就像陆屿说的那样,放到陆协身上,用这招就不大合适了。   白亦陵自语道:“但当时我也亲眼看了他的伤口,伤是肯定不能作假的,莫非是有人易容假扮成了易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陆屿,意示询问,两人眼神一碰,陆屿脸上忽而浮起些微笑意,叹息道:“虽然我从小不在宫里长大,回到京都之后,也和陆协没什么交情,但斩不断的是血缘牵系。他受了伤,我这个当弟弟的,心里实在挂怀。”   白亦陵一挑眉,唇边带上几分玩味之色。   陆屿唇角翘了翘,目光中流露出狡黠之色,说道:“所以我便备了厚礼,去易王府探病了。”   这些日子,陆协一直称病不出,谁也不见,他被刺客掳走这件事人尽皆知,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即便是白亦陵他们想调查内情,也不好在易王病中强行询问。   能在这种情形下见得到陆协的人不多,陆屿一定是其中一个。   白亦陵眼睛一亮,问道:“然后呢?”   陆屿笑看着他,说道:“我亲自上门,想要看望他,这份兄弟情谊难能可贵,易王府的人自然不可能不让我进去。”   淮王殿下居然假惺惺上了易王府的门探病,就好比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简直都快要写在了脸上。陆协本来就糟心,当然不愿意见他,但阖府上下包括他自己,却没一个人能做到违逆陆屿的意思,不给他这份面子,因此陆屿也就进去了。   他进去之后,见房间里光线昏暗,陆协正奄奄一息在床上躺着,仿佛不是手上中了一刀,而是胸口中了一刀,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荣登极乐。   陆屿就走过去,亲热地坐在了他的床头,要摸陆协的脑门,看看他是否发烧。   陆屿向白亦陵说:“这是一番好意罢,难得我对什么人这样上心一回,可他就像见了鬼,向后躲着不让我摸。果然不识好歹。”   白亦陵沉默。   陆屿颇有得色,仿佛还是那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小狐狸:“嘿,但经过几番推辞客气之后,还是让我摸着了。” 第37章 围猎   如果要易容, 无非两种可能, 一种是戴上一层面具,一种是在脸上涂抹易容之物, 总之陆协不可能是把脑袋瓜子切下来, 再换了一个头过来假冒。   于是陆屿借着摸脑门的机会, 趁机把他脸上的肉捻了捻,抠了抠, 可以确定是原天然无加工。   检查过后, 易王府的人大概是觉得再放任两位殿下独处, 易王很有可能被淮王给祸害死,所以管家领着拿药的丫鬟进来, 称到了给易王殿下伤口换药的时间了。   白亦陵听到这里,心想那管家实在是个蠢货。   果然, 陆屿道:“我正想着没机会再查看一下他的伤口,这管家知情识趣, 简直是瞌睡时给人送枕头,于是我便要求亲手为四哥换药, 他抵抗了, 奈何我一番好意,最后还是帮他重新包扎了伤口。”   白亦陵道:“这伤口我倒是已经亲眼看过了,你又检查了一遍,觉得像是造假吗?”   陆屿道:“我用手戳了, 如假包换, 绝对真实。”   白亦陵道:“你戳过之后, 他惨叫了么?”   陆屿道:“叫了,差点和我拼命,这次的表现也很正常。”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白亦陵道:“看来疑点可能不在这里,但易王身上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老实说,我不大相信他会以堂堂皇子之尊去和前朝余党勾结,但正因为如此,他的目的才更让人奇怪。”   “你想见他?”   “淮王殿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光明正大地上门看病,然后差点把易王抠下来一层皮的。”白亦陵笑了笑,接着说道,“——所以我打算偷着去。”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失笑说:“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这样吧,等过几日他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我会发起一场游猎,并且冲他下帖子。京都里已经出现了易王的手被刺客所废的流言,为了澄清,想必这游猎他不会拒绝,那时就可以再做观察。”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除了陆协,还有一个人也需要盯紧一点。”   白亦陵道:“姓韩的。”   陆屿道:“是啊。到目前为止看起来,他好像和整件案子没什么联系。但是一方面他是被陆协的生母引荐入宫的,来历背景都有些模糊。另外,你应该还记聂家那个孩子吧?那关于阴煞鬼婴的烂名字,反正我是不大相信。”   白亦陵点了点头。陆屿还不知道,连韩先生这个身份都是冒充了别人的,确实可疑。   调戏不成,便说人家的孩子是阴煞鬼婴,这件事说着也损阴德。   只是一来孩子已死,谁也没有证据指责韩先生不过是信口雌黄,二来他现在步步高升,已经贵为国师,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但因果轮回,总有业报,要是查出来什么,他也跑不了。   “知道了,我会注意。”   正事说完了,白亦陵伸了个懒腰,笑起来:“总之这回多谢你费心,这么晚了还过来跟我说案子。臣好像不知不觉间,欠了淮王殿下不少人情啊。”   陆屿扬起眉毛:“这账得分怎么个算法,仔细想想,当初如果不是你先从雪地里救了我,我可能早已经死了,后面再有什么事都是白扯,所以好像还是我欠你人情多些。不过我本来想赖赖账,就都抵了,算个平手。”   他前前后后实在做了不少事,却又不愿意表功说破,这样一心想把关系处好,就算白亦陵素来不爱依仗他人,这份情也终究是承下来了,闻言笑了起来:“好吧。”   陆屿打了个呵欠:“就是这样。办案子嘛,两个人商量着,做的快些。先前鬼火那件事,你不是也常常与我商量么。”   他所谓的“商量”倒是把白亦陵跟狐狸那些自言自语也给算进去了,白亦陵想明白了,略微汗颜,又听见陆屿问道:“哎——那个,对了,我的垫子哪里去了?”   白亦陵道:“垫子?”   陆屿比划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说道:“就是我以前睡觉经常趴的那个,软软的,圆的。原来就摆在床边来着,怎么没了呢?”   白亦陵“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也没叫下人,到橱子边上翻了几下,就将陆屿的狐狸窝扯了出来递给他:“你要啊?”   陆屿看了看窝,又顺着窝向上,看了看白亦陵的手,还是把那个小圆垫拿在了手里,说道:“是,我睡习惯了,从小就有些认床。”   白亦陵大方地说:“那你就拿走吧!这垫子本来就是我让苑奴特意给你缝的,如果坏了,下回我再让她做十个送到淮王府去。不过……你还用得着吗?”   他还以为陆屿变成狐狸只是受了伤不得已的退化,但现在看来,白亦陵突然对他平时的生存状态产生了某些好奇。   “……”突然得到了不少垫子卡的陆屿干笑道,“回到自己府里,有时候也会放松放松。”   白亦陵想象着一只小狐狸在王爷寝室当中各种撒泼打滚乱蹦跶的场面,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陆屿:“……”他为什么一副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白亦陵见他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拎着个垫子,好像有话要说,又什么都不说,于是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要回府啊?”   陆屿干巴巴地说:“是啊。不早了,该睡了。”   白亦陵:“那我送你。”   自从被识破了身份之后,再也没办法朝夕相处了,特别是最近白亦陵办案子特别忙,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陆屿有话不敢说,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跟在白亦陵身后,光是出个房门就让白亦陵等了他三回。   其间白亦陵也想明白了,不光是狐狸窝,估摸着狐狸喝水吃饭的小碗,洗澡用的帕子,陆屿都认,又不好意思地跟他要太多,于是他豪爽地将这些东西都包起来给了陆屿,其中狐狸的小碗买了一对,有一只还是新的,白亦陵把新的也一起送给他了。   陆屿看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白亦陵,终于加快了向门外走的脚步,白亦陵觉得他应该挺满足的。   白府的外面,淮王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那里,齐骥与尚骁站在马车旁边,正在闲聊着什么,眼看着陆屿走出来,两人立刻站好。   然后目光同时落在了自家主子右手拎着的一个粉红色小花垫子上面。   陆屿恶声恶气地道:“看什么,还不把东西拿到车上去!”   他呵斥了手下,转向白亦陵的时候又是一派温柔:“那,我便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白亦陵答应了一声,陆屿又说道:“现在天气已经逐渐暖和了,正是围猎的好时节,要不然我明天就叫人下帖子吧?”   他要举办围猎的目的本来是为了观察陆协身上是否有异常,要是这么快的话,陆协的伤还没好,根本就不会参加的。白亦陵也不知道陆屿怎么突然就忘了这茬,委婉道:“还是再过几天吧。而且最近还有另外几桩案子压在那里,我也实在抽不开身。”   那就是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了,陆屿怏怏答应了一声,颓然道:“那你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告别之后,尚骁将马车的帘子为陆屿打了几天,陆屿弯腰打算上车,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挣扎片刻,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想,我又不想怎么样,就是想和他多相处一阵子,这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人都喜欢上了,还想要脸不成?   陆屿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反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折回到白亦陵面前,横着心说道:“我、我今晚还是在这住下吧!”   尚骁掀着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齐骥正要上马,一脚踩空。   白亦陵:“嗯……嗯?”   陆屿说完了之后,觉得语气可能有点生硬,又补充道:“其实我……还认房间。前一阵子从你这里回府,我就已经吩咐管家,让他找人把我的卧房修成和这里一样的,可是他……磨磨蹭蹭的,那点事情到现在也没做好!”   他抱怨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齐骥想说话,被尚骁捂住了嘴。   陆屿这一会一个主意,白亦陵已经有点被他搞晕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过脑子地说道:“我那个小屋子,咱们两人睡,恐怕……”   陆屿小声道:“我变狐狸的啊。”   白亦陵:“哦,也对。”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那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行的,于是道:“那拿上东西,回去吧。”   早知道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刚才何必如此纠结!陆屿喜气洋洋地呵斥自己的属下:“看什么,还不把车上的东西给本王拿回来!”   齐骥又目送着陆屿拎着小粉花垫子回去了,然后转头冲尚骁道:“殿下睡觉还认房间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用知道。”尚骁翻身上马,“我算明白了,他根本就是认人!”   他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走吧。”   这事之后又过了几天,陆协养的差不多了,陆屿便吩咐下人们准备停当,给京都中的勋贵人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参加围猎。   他刚刚入京的时候,皇上将京郊西侧的一片山头都赏给了这个儿子,这一回正好当成了打猎的场地。陆屿令人事先在一片开阔的上风区扎下帐篷,设好营地,准备的甚是周到。   淮王殿下第一次邀请宾客,举办的规模还是如此之大,能收到帖子的人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自然忙不迭地应邀而来。一路上马声嘶鸣,人人笑语,配上已经逐渐转暖的天气,显得早春风光一派大好。   白亦陵以为上次被自己吓唬了一顿,谢樊怎么说也得在家里老实上一阵,没想到这回围猎又看见了他,一路上都在围着个长相十分美丽的贵族女子大献殷勤。   他倒还真是心大,闯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大祸,就能做到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白亦陵看见他笑成那个样子手就痒痒,很有一种想把谢樊从马背上面踹下来的想法,他忍了忍,一提马缰,加速越过谢樊一行人,向前小跑了一段。   这个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吹口哨的声音,调子轻快,白亦陵回头一看,后面的一群人当中,打头那个风流俊美的公子哥,正是镇国公盛家的次子盛知。   盛知扬声笑道:“闷头骑马有什么意思,过来跟二哥一块打猎去呀,比赢了有彩头的!”   他们是上一回在梅园认识的,当时盛大公子盛铎、盛二公子盛知都参加了宴会,还曾为了聂家孩子得救的这件事向白亦陵道谢。双方说话投脾气,本来就一见如故。后来又因为盛知时任刑部侍郎,最近正好在跟北巡检司又公务来往,因此很快就跟白亦陵熟了起来。   他吊儿郎当的,招呼人之前还要先吹几声口哨,宛若在调戏大姑娘,白亦陵哈哈一笑,也扬着嗓子喊回去:“你先说彩头是什么!别是像上回那样喝酒喝输了又没钱,非要把裤子脱下来赔给我吧!”   盛知那边的人大多数也都是白亦陵的熟人,他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方散侍笑着插嘴道:“遐光,盛二公子的裤子你还留着没?拿出来,我买!”   白亦陵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先开个价再说。”   盛知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白老弟,几天不见,我看你长高了一些,嘴也厉害了。”   这个时候白亦陵已经拨转马头折了回去,一行人说着话往林子里去,正好赶上谢樊他们几个从后面过来,他们队伍里面的几个姑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樊一抬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白亦陵,只见他黄衣银刀,骑着一匹骏马,马侧挂着弓箭,笔直的长腿下面踏着一双白靴,跟身穿官服时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比起来,此时却是别有一番风流。   一个人正搭着他的肩膀说话,眉眼含笑,十分亲密,仿佛所有的人都偏爱白亦陵,偏偏自己还在哪里都能撞见他。   谢樊本来很怕白亦陵,此刻在众人面前,他忽地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拱手道:“大哥。”   他这样一张嘴,对面那些笑吟吟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看着谢樊,白亦陵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马鞭的鞭柄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敲着掌心,却没说话。   谢樊有点尴尬,放下手,又道:“你上次回家,都把爹娘给气坏了。”   白亦陵是真心不愿意跟他说话,连张嘴都懒得张,这时候,他身边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却突然轻笑了一声,说道:“谢三公子这是打猎去了吧?啧啧,收获不小呀。”   谢樊发现这人是盛家的二公子盛知,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是啊,今天运气好,猎到了不少东西。”   说完之后,他也不禁有些得色,早春时节,能打的猎物本来就少,现在周围的其他人几乎都是两手空空,他的马上却挂了不少山鸡野兔,显得格外有面子。   旁边又有个公子哥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口气却是带着讽刺:“哟,爹娘都气坏了,谢三你还有心情打猎呢,看来你也没有孝顺到哪里去吧?”   谢樊脸色一白,连忙道:“不是,我、我爹娘没生病,只是心情有点不快罢了。”   盛知道:“嗯,是这样的。你们别瞎说,谢三公子是什么人,孝悌友爱,对父母如此,对兄长也如此。”   谢樊被他噎的满脸通红,这才明白,这群人都是帮白亦陵出头的!他当下不敢再说,一声不吭地想走,却又有人高声说道:“咱们可还什么东西都没猎到呢,既然这样,三公子你不如把你的猎物让出来吧,就当孝敬你大哥!”   “就是就是,别劳动三公子了,咱们自己拿。”   “哈哈哈,我就说这小子一副窝囊废的样子,能打到这么多东西?你们看,野鸡身上的箭痕都不一样!造假没诚意啊!”   “把东西都拿干净了,这还有只兔子,拎上!一会烤着吃。”   ……   谢樊目瞪口呆,白亦陵的朋友都跟白亦陵一样,简直像是土匪,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的猎物都给抢走了!他刚才已经跟几位小姐夸下海口,说自己箭术如神,让她们等着分好皮子呢!现在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多丢人!   谢樊都要哭出来了,说了几句“不要抢”,自然没人搭理,刚才那几个同伴躲得远远地,他总不能自己冲上去跟这些人撕扯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洗劫一空。 第38章 芷葵   正在这时, 旁边传来一个叹气的声音。谢樊茫然顺着声音看过去, 发现白亦陵也正看着自己。他在愤怒之前先感到了紧张,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点。   白亦陵却没有再做什么,而是冲着谢樊歪头一摊手,撇嘴说:“欺负你真没意思。”   他意兴阑珊, 将刚刚被一个兄弟硬塞在手里的两只山鸡迎头扔给了谢樊,说道:“滚吧。再不走,还非得等着挨上一顿揍吗?”   谢樊看看手里的东西, 本来想有骨气地说声不要, 又实在舍不得犹豫一番,终于拿着东西泪奔而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纷纷大笑了起来,盛知凑到白亦陵面前,笑道:“今天沾你光大丰收了, 别见怪啊。”   白亦陵耸肩道:“随便,打死都成。我是真不愿意跟那个窝囊废纠缠, 谢你出头。”   盛知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知道吗,这小子居然还敢对我妹妹献殷勤,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亦陵听他一说才知道,原来刚才谢樊一直讨好的那名姑娘就是盛小姐,印象中她好像比白亦陵还大一点。晋国年轻男女的适婚年龄较晚,她目前还没有定下亲事。   说起这位盛小姐盛栎, 她也不是镇国公府的亲生女儿, 而与嫡亲的兄长盛季都是被盛家从一门远房亲戚那里收养而来的。   这对兄妹的家境中道败落, 父母双亡之时,两人都才刚刚只有一两岁的年纪,走投无路之下,被下人带着千里入京,投奔镇国公府。   也不知道这个投奔的时机是赶得巧还是不巧,恰逢国公府遭遇变故,大长公主的小儿子夭折不久,精神几乎崩溃。在这个时候,她见到这对兄妹生的玉雪可爱,触动了心事,就把两个孩子都留下了,身体也逐渐恢复过来。   这也是镇国公一家为人厚道,不但将这对孩子好好地抚养长大,而且还把他们当成是让长公主身体得以恢复的福星,视若己出,疼爱有加。只不过当年那个孩子却依旧是留存在每个人的心中,无人能够替代。   白亦陵道:“谢樊不会看人眼色,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令妹与他接触,就把盛小姐叫过来吧。”   盛知道:“可怜我一颗当哥的心,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又怕管多了小妹不痛快。算了吧。”   他们家人对内护短,对外嚣张,果然一脉相承地遗传了父母的性格。白亦陵笑了笑,不再多说,一提马缰,率先向前驰去。   盛知连忙说:“哎,怎么突然就比上了!”   他转眼间比白亦陵落后了一程,也急急催马,赶了上去。   此刻正是早春时节,杨柳初发,鸟鸣啁啾,新鲜泥土的气息在林子中弥漫。马蹄飞踏林中,阳光下彻,树影洒落在衣间发上,随着白亦陵飞驰的动作,如同流波一般不断闪动。又有数人策马追赶,正是少年意气,潇洒无双。   这次前来参加游猎的人中几乎没有长辈,主要还是年轻男女居多,个个都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男子们大多数都在策马弯弓,追逐猎物,女人们就要斯文很多,一群群围在火堆旁边,小声议论着一些感兴趣的话题。   他们这队人跑了几个来回,盛知几乎又要把裤子给输光了,另一头营地里坐着的年轻小姐们却几乎都在偷偷地看着白亦陵。   这注意,一方面是因为喜爱美男子的天性,另一方面也因为白亦陵毕竟把她们这些姑娘家全都比下去了,被称作“晋国第一美人”。很多没有见过他的女子都十分好奇,这位指挥使到底是怎样一种美法。   结果一看,却只能说句心服口服,名下无虚。   明明是带着攀比的想法打量的,瞧着瞧着却让人觉得几乎要连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直到男人们遛完了马满载而归,白亦陵跟盛知说了两句话,就独自牵着马走开了,他的目光似乎无意中向着营地的方向一扫,只吓得各位小姐纷纷挪开目光,有点面红心跳,一个个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想要确认,又都不好意思再瞧。   康成伯府的女儿陈溪捂了捂脸,微笑着说:“我还是第一回 见白大人。先前听人形容,一直记挂着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可惜见不着人,连话本子都没抢到,今天算是还愿了。”   她性情娇憨,说话也没那么多的遮遮掩掩,她姐姐陈湲听到妹妹这样说,不由取笑道:“既然如此,我回去跟爹娘说,把你嫁到他府上吧。”   陈溪竟有点当真了,遗憾道:“那可能轮不到我。昨天刚听爹爹提过,说盛大公子对这位白大人称赞有加,很是看好,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让他来当妹夫呢!”   这群女孩子当中只有她年纪最小,小姐们都让着陈溪几分,听了之后不由都笑了起来,又忍不住纷纷看向也同样跟她们坐在一起的盛栎。   要说这些小姐们个个家世显赫,容貌美丽,但最出众的,还是这位镇国公府盛家的小女儿了。盛家一向都是个美人辈出的家族,虽说盛栎真正的身份不是出自嫡系,但依旧生的明眸皓齿,美艳过人。她身上的珠宝首饰不多,却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更加衬托出那份美貌。   她听了陈溪的话,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白大人确实是容貌俊美,气质非凡,但是如果仅仅凭着外表识人,岂不肤浅?各位姐妹还是不要再开玩笑了,今天咱们来,是为了庆贺易王殿下脱险,又不是相看人家的。”   盛栎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觉得没意思,不再跟她开玩笑,这个时候,猎物都被抢光的谢樊也走了过来。   有位小姐问道:“谢三公子,你说给我们带的好皮子呢?”   谢樊心里不高兴,还要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这边总是有人来人往的,猎物都被吓跑了,一会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名小姐嘟了嘟嘴,谢樊见她相貌普通,也不再愿意聊下去,转向盛栎说道:“刚刚忘了问你,盛小姐,上次你在瞻佛寺前面的街市上买到鄢陵香了么?”   盛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都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啦,难为谢三公子还记得。店家说了没货,我便没再去过呢。”   谢樊听了这话,笑吟吟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给她看,打开之后,里面的香料色泽殷红,气味芬芳,正是盛小姐想找的那一块。   他原本有几分献宝的意思,刚刚盛栎的话里也确实透露出了她想要这香还没找到,但谢樊真的掏出来了,她却又不要了,推辞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三公子还是留着吧,前一阵子已经让香铺老板留了货,很快也就到了。”   谢樊还想再劝,盛栎已经微笑着把话题岔到一边,看着不远处说道:“哎呀,三公子你看,兄长他们那一边好像发现雪鸡了,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那一笑甚是灿烂,语气又柔又软,几乎把谢樊给看愣了,毫无异议,同盛栎一前一后地去了前面的树林子。   白亦陵老毛病有点犯了,坐在火堆旁边烤火,正好目送着他们从身边骑马过去,这时,在他身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散漫声音:“这个二傻子,心还挺大的。意气风发,殊不知大难临头啊。”   白亦陵一转头,没看着人,面前先出现了一只晃晃悠悠的葫芦。他顺着那提葫芦的手向上看去,见陆屿正弯着腰,笑望着自己。   白亦陵把葫芦接过来,只觉得触手温热,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陆屿手里还拿着一些串好了的生肉串,在白亦陵身边坐下了。   他的相貌本来就是所有的皇子当中最为出众的,再加上身份非同一般,一举一动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盯着。只可惜这位殿下的脾气不大好,又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他刚刚没有叫人上来陪同,其余的公子小姐自然也不敢凑上去找不自在。   此时陆屿从营地的另一侧穿过好几堆人群向着这边走来,顿时引得不少女子脸红心跳,想着淮王殿下这个方向,会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结果最终看到他在白指挥使的身边坐下了,大部分怀有期待的人都是遗憾中留有几分庆幸——毕竟他不是相中了别的女人。白指挥使上次在梅园出事的时候帮助五殿下脱险,两人关系好起来也是正常的事情。   白亦陵也没起身,看着葫芦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陆屿道:“喝一口就知道了,放心吧,没毒。”   葫芦里的东西像是什么东西熬成的鲜汤,有一些淡淡的药味,但入口非但不苦不涩,还有几分清甜,热热的很好喝。   “看你脸色不好,毛病犯了吧?”   陆屿仿佛漫不经心一样地笑着,说道:“这是药膳,虽然不能对症去根,但是喝了总比不喝强。我知道你难受不爱和别人说,不过我看得出来,我……”   一直很惦记你的病。   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微顿之下,接着说道:“……我还不知道你么。”   陆屿的心里其实有些发涩,要不是因为那段奇异的缘分,他即使早晚会见到白亦陵,也绝对不是以一只小动物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   那么凭白亦陵的性格,或许陆屿永远都不会了解他的病、他的经历、他的想法。   那些过去啊……   陆屿心头微微一绞,恰好这个时候,白亦陵将空葫芦向他递过来,陆屿抬起手,却是握上对方的手背,紧紧攥住。   白亦陵怔了怔,迎上陆屿的目光,只觉得对方眼中夹杂着许多未解的情绪,但很快,陆屿就把手松开了,接过葫芦,微笑着说:“还好,你的手不凉了。”   白亦陵心中温暖,微笑着说道:“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其实我没有那么娇气。”   陆屿哈哈一笑,将手上的肉串架到火堆上,说道:“不是,还有这个。上回没让你真正尝到我的手艺,这次势必一雪前耻。”   做饭不会生火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这回打猎的时候得到了猎物,陆屿便巴巴地赶过来献宝,打算展示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   不远处伺候的小厮看见这一幕,连忙殷勤地凑上来说道:“殿下,让奴才为您和白大人烤肉吧!”   陆屿瞥他一眼:“要不要你顺便帮我们把肉吃了?”   小厮碰了一鼻子灰,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笑,不敢再废话,远远地躲到一边去了,只留下白亦陵和陆屿两个人围坐在那堆篝火旁边。   陆屿生在边地,别的事情不行,烤东西倒是很有一手,他一边翻着肉,一边说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白亦陵道:“怎么?”   陆屿说:“那天去易王府探病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有一股味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因为当时门窗紧闭,气味驳杂,我也没有太注意。今天他身上没有那种味道了,我却突然想起来,那应该是芷葵的气息。”   白亦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陆屿所说的“芷葵”是一种草药,有阵痛消炎的奇效,宫中使用这种草药最多的人,则是……太监。   太监的生理上异于常人,阉割的时候,如果主刀人不小心,很容易留下某些后遗症,造成后期伤口溃烂发炎,痛苦难当。   用芷葵制成的药膏涂抹伤口,可以有效地缓解这种痛苦——可是,陆协用这种东西做什么?   这就叫人有些细思恐极了。   白亦陵道:“会不会是他将药膏用在了手上的伤处?”   陆屿肯定地说道:“不会,因为那天他手上的药是我上的,不是一个味。”   白亦陵听他这样讲,不由看了陆屿一眼,忽然想起来,这家伙可是狐狸变的,嗅觉大概远远要比一般人来的灵敏,这也就怪不得他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来这当中的种种细微气味了。   陆屿被白亦陵看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会错了意。两人本来就在说有关于“阉割”的话题,这让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曾经被他不小心……摸过一下……   白亦陵奇道:“咦,殿下,你脸红什么?”   陆屿:“咳咳咳,没、没什么……火、火熏的太热了。”   白亦陵没在意,自语道:“难道易王其实是被沣水邪渡的人抓去给阉了,所以才会就此性情大变,并且对那番经历三缄其口?可是,就算推断是真的,沣水邪渡这样的做法也太奇怪了。”   他一边说一边遥遥眺望,寻找陆协的人影,大有想把他找出来扒下裤子看一看的架势。   陆屿连忙说道:“要确认这件事,你来怕是不大方便,就交给我吧。”   白亦陵眉心一跳,还真有点好奇陆屿要用什么办法来“确认这件事”……比如去了易王府之后,强行要求帮助陆协更衣?   ……他不敢再进行想象。   两人说的都是不好让其他人听见的事情,私语间越凑越近,显得非常亲密,他们两个没有感觉,看在别人眼中,倒成了一道奇观了。   “真是奇哉怪哉,像淮王那样的脾气,居然也能和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从他进了京都以来,我可是从未见过。”   “可能是和白大人投了脾气吧。这样一想,白大人救了淮王,谢三郎救了易王,结果一个从来不多提一句,另一个却把这段功劳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呵,看这为人作风,还真不像是亲生兄弟。”   “可见能被淮王青眼有加,总有道理。”   说也奇怪,白亦陵长得好,平白占着一个第一美人的名头,但是与他有关的事情,人们第一时间往往都不会向着暧昧的方向联想。这也是因为他的能力亦是出众,实在无法被人当成以色侍人的佞幸一流。   这些悄声的议论没有让白亦陵和陆屿听见,倒是落在了另一个人耳中,正是在参加了这次围猎的临漳王,陆启。   此刻,他眸光沉沉,也向着两人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而坐,一个华贵优雅,一个精致俊俏,谈笑间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竟是分外……般配。   这幅和谐的画面让人觉得无比刺眼。   临漳王府上豢养了很多暗卫眼线,出于不同的原因,陆屿和白亦陵都是他特殊注意的人,但陆启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们两个——自己最大的对手,和最想要得到的人,竟然会越走越近,而且还似乎相处的很不错。   这件事简直荒谬又可笑,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白亦陵能和陆屿有任何的联系。 第39章 唐突美人   就像刚才私语的那两个人所言, 他这个侄子,性情傲慢, 眼高于顶,平素行事纨绔又跋扈。白亦陵的脾气又倔又硬,臭小子说自己不拿他当人看,那陆屿只会连自己都不如。   他真就那么好骗,别人给点好脸色就倒戈了?平时办案子的机灵劲都跑到哪里去了?   陆启想到这里, 忍不住冷眼向两人投去一撇,眼前却恍然出现了当年那张沾了泥土的,脏兮兮的小脸。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在这方面, 白亦陵可能确实挺好骗的。他从小被一个人扔到了暗卫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别人对他的一点仇他也记得,一点情他也记得。   是自己把两人之间的情分给磨没了,所以他现在可能是打算报复, 也可能是真觉得陆屿很好,所以投靠到了淮王那一头。   这个认知让陆启觉得无法忍受, 比当年被太子皇兄抢先一步买走了心爱的骏马时的感觉还要难忍百倍千倍。   想到白亦陵也曾经这样伴随在他的左右, 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纶音玉旨,陆启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面, 好像有一把火在灼烧, 是他无法保持平时的深沉和冷静。   因为他曾经觉得, 不管怎样,纠缠也好,冷漠也罢,都是白亦陵在意他惦记他的表现,现在陆屿的出现,却让陆启凭空生出一种危机感,直觉上意识到,可能对方真的就是准备和他背道而驰,再也不回头了。   ——这,怎么可以?   从来只有他只有他磋磨别人的份,现在怎么会轮到堂堂的临漳王一个人坐在此处咬牙切齿,满心愤怒?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不想先前那样过来祈求他的垂怜呢?   这一次他一定会答应的!   大概是他凝望的眼神太专注,头一次忘记了遮掩心情,连陪在一边的刘勃都意识到了,他十分机灵地凑到陆启身边,小声说道:“看来白指挥使跟淮王处的不错。我无意挑拨,只是王爷还要提防他们才好……毕竟这个人早就跟您不是一条心了。”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可能会触怒陆启,因为语速很慢,说的颇为小心,然而陆启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接话,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片刻之后,竟然站起身来。   刘勃微惊,向后瑟缩了一下,陆启却已经大步向着两人走了过去。   “阿屿,大家是出来打猎的,你怎么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去前面的林子里面溜几圈么?”   在陆启走到两个人面前之前,白亦陵和陆屿就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还以为这人过来有什么事,没想到他竟然冒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出来。   叫的还是陆屿的小名,言谈之中,完全是一副叔父的样子,让陆屿好生膈应了一下。   白亦陵从篝火旁边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王爷。”   陆启的目光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很不在意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平身吧。”   陆屿却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懒洋洋地接上了陆启刚才的话:“皇叔,我是已经打猎完了,正打算享用我的猎物。怎么,你也想来尝一尝吗?”   他一边拉了白亦陵一下,示意他坐下。   这个小动作让陆启的心里又堵了一下,干脆在坐了下来,说道:“既然侄儿盛情邀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来一串烤肉尝尝吧。”   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特意离陆启远了一些,慢慢在一旁坐下,心里面盘算着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这回有陆屿在身边,却用不着他亲自应对这些事情了。   陆屿从当狐狸的时候就看自己这个叔父不爽很久了,陆启既然这么不要脸,厚着脸皮跑到这里来蹭肉吃,那么他也不客气,当下笑容满面,欢喜道:“皇叔看得上我的手艺,那可太好了。侄儿正担心我烤出来的东西没人爱吃呢!”   陆启楞了一下,他还以为是白亦陵给陆屿烤肉吃,没想到竟是倒过来了,陆屿居然会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   他心思百转千回,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陆屿将最底下一串烤焦了的肉抽出来,又往上面洒了不少的辣椒面,冲着陆启递了过去,殷勤地说:“皇叔,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黑色的焦肉带着红色的辣椒面递到面前,辛辣之气直冲鼻翼,再搭配着陆屿这幅笑靥如花的欠揍模样,简直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恨不得抢过肉串扔到他的脸上。   陆启瞥了白亦陵一眼,只见他的脸上竟也隐隐带着一丝浅笑。   他顿了顿,忽然也是一笑,从从容容地将陆屿手里的肉串接过去,真的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这才笑着说道:“阿屿,不是叔叔说你,你这个手艺可真是够呛。堂堂一国亲王,这种事本来也不是应该你做的,凡事啊,总得分个擅长不擅长。”   陆屿漫不经心地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扔进火堆里,火堆上小小地爆出来了一片火星,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叔说话可真深奥,侄子都听不大懂。什么擅长不擅长的,我只知道我乐意做就做了,端着身份,端着臭架子,也不能当饭吃,您说是不是?”   他翻动着火堆上其他没有烤焦的肉串,闻起来倒是鲜香诱人:“就譬如说皇叔不喜欢我烤的野鸡,那您就自己骑着马去打嘛,硬凑来有什么意思。还是说……”   陆屿抬起头,笑着扫了扫另一头的刘勃:“还是说皇叔年纪大了,平时操劳过甚,所以身手没有以前那样灵活呀?”   他眉眼含笑,眼中满满的都是讽刺,竟还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什么人都不在乎。   陆启的脸色微微一变,扬手将那串肉扔进了面前的火堆里,烈火遇上油,顿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正如两人之间此刻的气氛。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不远处一直临漳王府带来的随从们立刻训练有素地站了起来,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威慑。   陆屿脸上的神情变都没变,那一边尚骁也立刻跟着一挥手,同样带着其他人同临漳王府的随从对峙,双方两不相让,气氛紧张。   白亦陵在旁边根本就插不上话,看看那串扔到火堆里的肉,又看看远处的两队人马,简直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一幅红了眼要干仗的架势。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他们陆家人之间的事情,还是做壁上观比较好。   好在两人也没有在这种场合下血拼,陆启最终只是看了看白亦陵,淡淡说道:“本王看重刘公子的才学才会把他带在身边。你自己行事荒唐,却莫要以同样的想法来揣度叔父。”   陆屿笑着点头:“皇叔教训的是,以己心照人心,观佛是佛,观魔是魔,怪不得你看我行事荒唐呢!”   他这张嘴简直能把圣人气成暴徒,幸好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在悠闲玩乐的场合上,这种声音总是容易给人一种紧张不祥的感觉,白亦陵循声望去,只见几匹骏马转眼间已经冲到近前,马上的人本来是一脸焦急神色,结果发现两位殿下都坐在此处,忙不迭地勒紧缰绳,下马请安。   陆屿看了看这些人的服色,一挥手说道:“行了,起身吧。你是镇国公府上的人,什么事?”   他眼力极佳,那几个人正是盛府的家丁,眼看着淮王问话,连忙躬身回道:“殿下,我家小姐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公子担心出什么事,正派府上的人到处寻找,不料惊扰了您,请殿下恕罪。”   陆屿道:“盛小姐,盛栎?”   盛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盛杨已经出嫁,今日没有参加游猎,家丁闻言,答了声“是”。   陆屿道:“那快去找吧。齐骥,你也带人帮忙寻一寻。”   盛家乃是一等望族,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从辈分上算起来盛小姐还算是陆启的外甥女,陆屿的表妹,她的失踪实在是一件大事。不光陆屿陆启派人帮忙,其余的人家听闻了这件事,也纷纷都行动起来。   这时有人说道:“咦,谢三公子、王大人、程公子和周小姐也都不见了,他们是不是在一起啊?”   另一边有人高声接道:“他们之前确实是在一起追野鹿来着!我依稀记得好像看见那些人从这边的树林子里穿过去了!”   “快走快走,去看看!”   白亦陵也不想在这里围观陆家人掐架了,索性也站起身来,扬声对着不远处神色焦急的盛铎喊道:“盛兄,我帮你们找人吧!”   盛铎找不到妹妹,正是着急的时候,闻言也不和白亦陵客气,遥遥地高声答道:“有劳了!”   白亦陵起身道:“二位殿下,臣去帮忙找一找盛小姐。”   陆屿本来舒舒服服地在火堆边上坐着,听见白亦陵的话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好啊,我陪你。”   白亦陵觉得陆屿很有意思,虽然变成了人,仍然保持着小狐狸时期喜欢自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的习惯。虽说鸭子破壳时会把第一个见到的人当成娘,但他捡狐狸的事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看陆屿在别人面前也是架子十足的,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这样?   ——总不能是真的想在自己身上寻找母爱吧。   白亦陵道:“……那走吧。”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给人留下把柄,说完之后礼数周到地向陆启行礼告辞,陆屿皱眉,在白亦陵肩膀上轻轻一带,两人便肩并肩地走了。   正如其他人看见的那样,谢樊和盛栎一行人确实在一起。   在这次行猎之前,谢樊就已经受到了母亲的叮嘱,让他尽量低调,不要强调自己立下的功劳,更不要往四皇子或者白亦陵这两个人面前凑。   她虽然溺爱孩子,但总体上来说,看事情却是十分明白,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素来不稳重,肚子里装上半两油就忍不住出来咣当,这才重点提醒他这些。   可惜,谢樊在家中答应的好好地,出了门见到了心仪的美人,就把母亲的话全都忘到脑后去了。   他急于在盛小姐面前表现自己,见到猎物之后一马当先,扬鞭追赶,身后隐约有人喊道:“三郎,不要再往林子深处去了!”   谢樊连发好几箭都没有射中前方的梅花鹿,正是焦躁的时候,闻言也不回头,扬声道:“哪有来打猎不进林子的,你要是害怕,就在外头等吧!”   刚才叫他的程公子眼睁睁看着谢樊的身影消失,不由气道:“这个谢三郎,干什么都要掐尖,这里又没人跟他比,较什么劲呢!”   另有别人说道:“那咱们还跟不跟?”   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前来打猎,部分是为了图个乐,部分是因为这是淮王牵头,说什么也不能驳了这位殿下的面子,没有人乐意为了头野鹿当真去闯一闯深山老林。   可是大伙跟着谢樊一起出来,又不好将他一个人抛下,踌躇一番之后,盛栎说道:“要不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长得漂亮,又对谁都是若即若离,似有意似无情,弄得人人都众星拱月一样围在盛栎身边,听到她这样说也没有异议,纷纷跟着谢樊进了林子。   结果这一进去,就出了事。   谢樊所骑的马匹是千里挑一的名驹,即将追上梅花鹿的时候,他弯弓搭箭去射,奈何从小没下苦工,骑射之术实在不精,几次都差了那么一点,他也就跟着越跑越远。   正是觉得心浮气躁的时候,却忽闻一声鹿鸣,谢樊猛地一抬头,赫然发现那头鹿竟是反向冲着自己重新跑了回来。   他心中大喜,也顾不得细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弯弓搭箭,向着惊慌的小鹿射去。   只是箭尚未离弦,忽然又是一道黄影倏地从同一个方向闪了出来!   就在此时此刻,谢樊猛然感觉到危险,情急之下竟然超常发挥,脱手松开箭,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摔在地上。   他的马发出一声哀鸣,紧接着就是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谢樊差点被摔得浑身散架,在剧痛当中惊骇地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竟然蹲踞着一头成年豹子,正将死马按在爪下大嚼,鲜血顺着豹子的嘴巴溢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   谢樊惊恐地瞪大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在这个瞬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   这、这下该怎么办?   不要动,不出声……它随时会扑上来的!得想办法逃跑啊!   怎么办怎么办!   谢樊心里乱成一团,不放声尖叫已经是耗尽了全身的毅力,此时再也想不出来其他任何的办法,只能暗暗祈祷这豹子把马肉啃完之后吃饱了,能够放过自己。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的不远处传来了轻快的声音:“这箭是谢三郎的,他肯定就在前面,咱们去找找!”   好巧不巧,这些同伴找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谢樊心里明明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提醒大家不要来到这片危险之地,可是他一出声就要冒着生命危险,于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眼睁睁看着几个少年少女们骑着马奔了过来。   嚼东西的豹子耳朵一竖抬头,跟着猛地拱起腰来,发出一声低吼,又向着人群扑出,顿时惊叫声响成一片。   谢樊趁机就地一滚,躲得远了一些,同时本能地狂喊道:“救我——”   此时人人惊慌失措,当然不会有人搭理他,而且更糟糕的还在后面——真是见了鬼了,这里居然还不是只有一头豹子!   腥风又起,另一头猎豹被同伴的吼叫声惊动,同样扑了出来,现场乱作一团,哭泣的,逃命的,吓得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几乎全都没了章程,非但不能互相帮忙,反倒还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   刚才那头豹子的目标只有谢樊一个,此时此刻,身边却又多了一堆这些愚蠢的人类,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逐着人群胡乱扑咬,反倒大大降低了谢樊的危险。   谢樊的胳膊破了,血流了一地,又疼、又慌,他何曾吃过这种苦头,简直都要哭了出来,脚下却一点也不敢慢,连滚带爬地向着树林外围狂奔。   他的腿直发软,跑了几步,撞上一个人,一跤摔倒在地,那个人也惊呼一声,却是同样在试图逃命的盛栎。   豹子从身后扑了上来,此时此刻,谢樊再也顾不上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揪着盛栎的半边肩膀用力一扯,拽着她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第40章 淮王发怒   那边盛铎和白亦陵在最前面, 盛知和陆屿等人落后了一点,盛铎一眼看见妹妹遇险,当时就急了, 要冲过去已经来不及,急中生智,顺手摘下马侧挂着的一条鹿腿扔了出去。   他的准头极好, 鹿腿顺着豹爪和盛栎身体之间飞过去,豹子一按, 就稍微缓了片刻的功夫。但也只是这片刻, 豹子嘶吼一声, 甩脱鹿腿, 再次向着面前的两个人咬了下去。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白亦陵踩着马鞍子站起来,向前一扑, 手中长刀还来不及拔, 直接回手连鞘便是一招“义无反顾”,刀势劲急,分风劈流,半空当中铮然鸣响, 如虹乍现,当当正正架住了迎面扑来的猎豹。   盛栎和谢樊死里逃生,同时抬头, 却只看到对方衣袂扬起, 背影单薄清瘦, 只是腰背挺直,气势逼人,仅仅是立在那里,便使人有一种被霜刀雪剑映照的炫目之感。   随后,盛铎也奋不顾身地冲了过来,揪起两人的后领子,一路向后拖出去,一方面使他们脱离野兽的袭击范围,另一方面也是以免拖累白亦陵的行动。   成年的豹子纵身扑来,力道非同小可,白亦陵架住它那一下,手臂上的青筋几乎都爆了起来,显然已经用尽全力。   一切不过都发生在几个弹指当中,别人根本来不及过去,他随即侧身弯腰,借势卸力,手上真力震出,同时翻身而起,飞起一脚,将豹子逼得向后退了出去。   趁着这个空档,清光耀目,刀已出鞘。   此时,另一头豹子也已经被比白亦陵稍后而来的陆屿和盛知挡住了,侍卫们比他们两个稍微慢了一步,随后赶来的时候只见众人乱成一团,也不好放箭远程攻击,连忙纷纷下马,各自拿着兵器冲这边围拢。   “快!保护淮王殿下!”   “你们几个,去白指挥使那边帮忙!”   “等一下,天呐!这边还有一头,这豹子的脖子上系着东西,是不是有人养?”   豹子刚刚被白亦陵那一脚踢得晕头转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勃然大怒,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呜呜声,再次向他扑了过来。   白亦陵用刀在地上一拄,借力翻身而起,身上袍袖在半空中乍然扬起,宛如一朵蓦然开放的奇花,身形优美之极,又带着五分杀气,竟然精准地踩在了那头豹子背上。   他跟着弯腰在豹子的脖颈上一搂,另一只手持刀,干脆利落地抹过,眼看就要将这头猛兽割喉。   就在此时,却有一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景一般,突然惨叫一声:“杀不得啊!”   危急之际,根本来不及多想,最怕这种能搅乱心神的话。白亦陵听对方喊得焦急,还以为关系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手下稍微一迟疑,豹子已经发狂般地摆动身体,将他甩了下去,跟着反身扑上。   盛铎刚刚把小妹和谢樊扯到一边,见状大惊,连忙抬起手中的弓箭,想要射中豹子不算要害的部位,帮白亦陵解围。   而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陆屿眼角的余光看见这一幕,来不及多想,脱口喊道:“阿陵!”   他身形鬼魅般地一闪,在那一瞬间竟快的像是一道残影,飞扑过去抱住白亦陵就地滚开,豹子一爪拍空。   随后陆屿腾出一只手来,并指划出,竟是以气化剑,一声哀鸣,豹子的头颅已经飞旋而出,随着喷溅的鲜血,重重滚落在地。   血染双目,这场景颇为惊心,在他出手之后,连空气都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跟着另一只豹子也被其余的人合力擒下,总算解除了险情。   陆屿拉着白亦陵从地上站起来,用手背抹掉面颊上蹭到的鲜血。他刚刚被白亦陵吓了一跳,生怕他会有危险,此刻虽然就把人拽在手里,还是有点没缓过劲来,面色少有的冷峻,吓得别人都不敢吭声。   沉默之余,大家也都不由对这位皇子刮目相看,原本以为陆屿不过是生的好些,又因为生母为皇上所挚爱,这才受宠。他平素一副纨绔懒散的模样,这一出手,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那声情急之下的“阿陵”仿佛从来没有出口过,又仿佛依旧在耳边回响。白亦陵心中情绪莫名,这还是世上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而陆屿的手也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陆屿一眼,其实刚才的情况对于白亦陵来说并不凶险,在他看来,实在用不着如此紧张。他从小出生入死的时候多了,父母亲人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其他的兄弟朋友则是从认识白亦陵起就都知道他的本事,并且全心全意的信任。   ——从来没有人因为这点小事慌张到冲上来,保护他。人人都觉得他厉害,不需要保护。   白亦陵有点想不明白陆屿这个人,他居然是真的在对自己好,而且这种好毫无保留,掏心掏肺。   再想想两人在原著中的关系,简直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前世的仇人,今生关切却胜似亲人。而他的亲人,正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白亦陵默默地将抽出来的一把小匕首塞回了暗袋里,顿了顿,终于率先打破沉默:“臣多谢五殿下相救。”   陆屿心里后怕,也有气,但听到白亦陵的声音,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仔细地看了他一圈,慢慢松开手,说道:“你没受伤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下回不可大意。”   现在当着众人的面,两人也没说别的,侍卫们见淮王殿下口气还好,琢磨着这是消气了,于是上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殿下。”   陆屿跟白亦陵说话的时候还是和颜悦色,回过头来之后脸色就不好了,他略一抬手,示意想要说话的侍卫先把嘴闭上,随即问道:“不许杀豹子这句话,刚才是谁说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人站了出来,躬身道:“淮王殿下,是小人说的。小人……”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陆屿一眼,说道:“小人是易王府上的随从,刚才认出这豹子不是山林里的野豹,而是易王殿下所养,素来十分钟爱,这才出言阻止。”   他这样一说,大家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毕竟来到这里游猎的都是勋贵人家,事先早已派人清理了场地,会出现如此庞大凶恶的野生动物本来就不正常,如果说是易王所养,那就合理了。   只是却不知道,为何这几只豹子明明应该有专人管理,居然还会跑出来,并且攻击他人。刚才虽然因为救援及时没出人命,但大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遇险者的家人听了这话,都觉得十分不满。   盛铎皱眉道:“不过是几头畜生,就算是再怎么钟爱,也比不上人命重要。刚刚那种情况下,你不分轻重胡乱叫嚷,若不是淮王殿下及时救援,白指挥使很可能因此而受伤,凭你又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们镇国公府乃是名门中的名门,腰杆子素来硬,盛铎这话说的很不客气,那随从却犹在辩解:“郡王有所不知,这豹子非常珍贵,乃是从小训练……”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劈头就抽下来一鞭子,顿时被打的满脸开花,那随从又惊又怒,捂住脸上的伤口抬头看去,发现用马鞭抽他的人正是陆屿。   陆屿冷声道:“不长眼的东西,还敢狡辩!现在本王把你那珍贵的豹子砍死了,你还想让本王抵命吗?”   随从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淮王殿下给惹怒了,他吓得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道:“淮王殿下言重了,小人不敢!”   陆屿的手里掂着鞭子,冷哼一声。   随从满脸都是鲜血,心中更是惊骇之极,他平常也没少帮着易王投喂这些豹子,牵着它们出去放风,往往看到有人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都会产生一种狐假虎威的愉悦感——反正只要说了豹子是易王所养,就算谁心生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现在,淮王的一鞭子才让他真的害怕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人想砍自己的脑袋,那他绝对活不到明天。   想到这里,他连忙拼命地磕头求饶,发抖的说不出话来。   陆屿平素虽然一直十分嚣张跋扈,但如此明显的恼怒还是头一回,在场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暗地里却忍不住瞧瞧去看白亦陵。   淮王这脾气是为谁而发已经很明显了,看来这白指挥使还真是入了他的眼啊……难道人长得好,果真什么类型的王爷都可以通吃?   ——嗯,但是这张脸,确实好看,这样看起来的话,确实招人喜欢。   好不容易等这位爷发完了脾气扔下马鞭,其余的人才开始清点人数,检查伤势。   白亦陵见陆屿的脸依旧绷着,干咳一声凑过去,悄声道:“五殿下,你好凶啊。”   “白指挥使——”   陆屿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训他两句,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话出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柔和,“你平时不是比我更凶,怎么到了危险关头反而成了傻子,随便一个什么东西叫你住手你都听话,这是幸好没伤着哪里,要不然……”   他赌气似的说道:“我把那混账东西的皮剥下来,你什么地方受伤了,给你贴在什么地方。”   说到最后一句,两人的目光中都带了点笑意,陆屿的语气也逐渐轻快起来。   白亦陵抬起右手,握了握收紧的袖口,冲陆屿示意里面藏着的匕首,含笑说道:“只是习惯罢了。当时没有多想,他那么一说,我第一反应是豹子身上有什么线索需要保留,就把动手的机会错过去了。反应过来之后,本来想用这里藏着的匕首把它的喉咙割断,结果你来的更快,就这样喽。淮王殿下神勇非凡,臣感激不尽啊。”   哪里神勇非凡,只是担心你罢了。   陆屿抬起睫毛凝视白亦陵的面容,万般心绪终于化作一个挑唇,他轻拍白亦陵一下,说道:“总之照我看啊,刚才你就不应该冲在前头。积极个什么劲?那两个人是死是活,和你又没有关系,管他们的。”   两人说了两句话,旁边脚步声响,是齐骥和尚骁过来了。两人都有话想说,尚骁看着陆屿跟白亦陵说话,脚步微缓,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这个时候就过去打扰,齐骥已经愣头愣脑地走了过去。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是个愣货,简直是世界第一奇葩大狐狸。陆屿故意假装没有看见,冲白亦领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白指挥使,你……”   齐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奇道:“殿下,您刚刚不是叫白大人‘阿陵’么,怎么现在又生分起来了?”   陆屿:“……”   他摸了摸鼻子,干脆说道:“心里一直想这么叫,刚才一着急就脱口而出了。但平时不敢贸然如此称呼。白指挥使,你要是不介意,以后我就叫你阿陵吧。”   白亦陵道:“一个称呼而已,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陆屿欣然道:“那就好。”   他转眼一看,见尚骁还在不远处站着,于是冲他勾勾手指:“你们两个这是有什么话要跟本王说?过来。”   尚骁嘴角抽了抽,知道殿下这又是心情好起来了,他走过去行了礼,向陆屿禀报这次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最后说道:   “……总之,起因就是谢三公子追鹿,不小心冲撞了豹子,盛小姐扭了脚,几位公子身上都有划伤,倒是没有人员死亡。管豹子的人没有找到,只知道这几头豹子好像是从山后面冲出来的。”   这番缘由也谈不上什么秘密,他跟陆屿禀报的时候其余的人也都听说了,心里都在暗骂这谢三郎真是个蠢货,没本事不说,还要争强好胜,也不知道永定侯是怎么把他给生出来的。   就是齐骥和尚骁说话的功夫,那头盛铎已经走到了谢樊面前,谢樊惊魂未定,还没有来得及想自己闯下的大祸,正由下人扶着坐在那里,让随后赶来的医师为自己查看伤口。   “三公子,打扰了。”   漠然的声音从谢樊的头顶传了下来。   谢樊抬头,发现说话的是盛家的长子,连忙站起来,满脸堆笑地拱了拱手,说道:“长朔郡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盛铎负着手打量他片刻,直到谢樊脸上露出些许不安,笑容也几乎端不住了的时候,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们遭遇猎豹这件事因何而起,我不想追究,毕竟无论怎样的原因,都非存心为之。但刚才谢三公子你在危急时刻竟然将我小妹拽到身边挡架猛兽,此等作为,难道不需要给盛家一个交代吗?”   谢樊没想到刚才自己的行为已经在混乱当中被人看的清清楚楚,偏偏这个看见的人还正是盛栎的长兄,他被盛铎这样当面质问,顿时脸色惨变,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被他连累的不浅,看到这一幕,心里都觉得又是鄙夷,又是解恨。   不久之前还鞍前马后地讨好盛小姐,遇到生命危险之时却立刻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推出去为自己遮挡危险,如此行径,不但无耻,细想还十分凉薄可怕。   盛铎对于谢樊的反应视而不见,语气依旧十分冰冷:“谢公子说不出话来也不要紧,他日我们定当就此事去侯府讨一个说法。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但镇国公府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的家人。”   镇国公府是出了名的护短,谢樊一听他们要去侯府讨说法,想想自家老爹那张凶残的黑脸,心都哆嗦了,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身边的随从名叫谭喆,是傅敏专门配给小儿子的,并非等闲之辈,上一回在梅园里提醒谢樊及时认错的人也是他。此刻见到盛铎神色不善,谢樊又战战兢兢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无奈之下,只好代为开口说道:   “郡王,我家公子受到了惊吓,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生死非等闲,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淡然处之,是他情急之下行动失了妥当,小人代公子向您赔不是了。”   盛铎看了谭喆一眼,这个随从倒是能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谢樊的行为说成了危急关头无心之失,却也没有推卸责任,老老实实地道歉了,经他拿话这么一圆,场面好看许多。   谭喆见盛铎不置可否,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更何况……虽说确实是三公子连累了盛小姐,但救人的可也是我家大公子,这两相抵过,我们这边自然也会正式上门负荆请罪,还请郡王您也宽恕则个。”   他知道最近盛铎跟白亦陵的关系很好,这样说了不求太多,只希望能够给点面子,留些余地。   谢樊正六神无主着,听他这样一说,眼前发亮,立刻说道:“不错不错,刚才救了盛小姐的,可是我大哥白亦陵啊!”   谭喆简直都想翻白眼了,特别想让这个不成器的主子把嘴闭上。上回梅园的事情出了之后,侯夫人就狠狠地责罚了他,怪他没有把谢樊看好,可也不想想,这样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就算是诸葛亮来了,也无济于事啊!   不用人家的时候百般提防算计,用着了又是另外一番嘴脸,盛铎心下不齿。正是因为他已经把白亦陵当成了朋友,才更加不能容忍这主仆两人的说辞。   当下盛铎冷然说道:“我没听见过永定侯府有什么大公子,两位想推脱责任也得找个好一点的说辞。言尽于此,三公子,你好自为之,等着我上门拜访永定侯吧!。”   他说罢之后,转身便走,留下谢樊僵硬地站在原地,满耳朵都是嗡鸣,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简直恨不得大哭一场。   同样是贵胄子弟,他对上盛铎,却显得稚嫩之极,连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实在让人心中失望又鄙夷——哪怕就是说几句漂亮话呢,也能显得敢作敢当一些呀。   谭喆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毕竟谢樊再怎样还有爹娘给收拾烂摊子,而他除了哄着这位小爷,却再也别无选择。   眼看盛铎负手而去,谭喆扶住谢樊,说道:“三公子,盛家非同小可,还得回去跟侯爷和夫人商量了,让他们来做主。您还是先把伤口处理好吧。”   他已经是在耐着性子劝说了,却不想谢樊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竟然是狠狠地踹了自己一脚。   谭喆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谢樊已经指着他怒骂道:“都是你害的,乱出什么馊主意!只知道在我爹娘面前告状,到底谁是你的主子?狗奴才!”   谭喆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听训,隐在袖子中的双手却不由逐渐握紧。   这头白亦陵和陆屿听着尚骁的回报,却都没有太在意,对于他们来说,谢樊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他怎样的丢人现眼都很正常,没什么可值得惊讶的。   反倒是陆屿从尚骁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对,问道:“这件事发生之后,陆协就没露面?豹子可是他养的。”   尚骁一愣,说道:“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又说:“刚刚在前来围猎的路上,属下还听见周王殿下询问易王殿下的伤势,易王为了证明全无大碍,特意亲手射了一只野鸡给他看,身手矫健,全无病容。后来他带着随从策马奔走来去,再其余的,属下就没有注意过了。”   周王是六皇子的封号。晋国论封,单字王高于双字王,单字当中又以从水为尊,因此便是从封号当中,现在唯一一个水字边的封号就是淮王殿下,从这一点,也足可以见出他的不凡来。   听到尚骁这样说,陆屿扭头同白亦陵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虑。   白亦陵道:“这豹子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出现。从小经过训练的动物都认主,如果训豹人不在,易王殿下也不在,它们也没有道理在这里徘徊。”   陆屿果断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所以说,这附近肯定还有别人。尚骁,点人,带上猎犬去搜!”   尚骁大声答道:“是!”   这一头大伙惊魂未定,忽然发现那边淮王府的人马又纷纷动了起来,都是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就有人过来打听,却听尚统领说,五皇子是在点人寻找四皇子。   怎么四皇子又不见了吗?! 第41章 狐狸耳朵   众人觉得奇怪,就着这件事议论了一番, 交换情报, 这才发现大家都确实很久没有注意到易王殿下的踪迹了, 于是没有伤的也跟着起来寻找。   这一回很快, 就有几条狼狗冲着附近的一处狂叫起来。   牵狗的是陆屿手下的人,尚骁见状, 扬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他走过去说道:“怎么回事?”   那人手中牵着的两条狗拼命挣扎, 尚骁过去一看,发现狗望着的方向是一处一人多高的乱草,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已经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陆屿在身后说道:“把草分开看看。”   虽然自家王爷平常都是一副轻佻放达的模样,尚骁也常常在心里吐槽他,但是遇到这种场合,陆屿这么淡淡一句,却足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并无条件地去相信和执行。   他于是向着那堆草走过去,草丛深而密,地上泥土湿滑,随着逐渐靠近,还隐约传出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听起来有点像是什么人的呢喃声, 其间还伴随着低笑, 这样的声音出现在目前这种状况下, 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草尽处, 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冷风吹过,外围的人们集体打了个寒噤。   尚骁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轻了,仿佛生怕惊动什么一样,愈发给气氛增添了几分不安。   遇到这种情况,与其为别人提心吊胆,还不如自己过去看个究竟,白亦陵一向喜欢亲力亲为,可是陆屿也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一直侧着身把他挡在后面一点,这里路窄,白亦陵碍着他也过不去。   他于是低声道:“尚统领,给你。”   尚骁回头一看,只见一枚燃烧着的火折子被白亦陵轻轻一弹,像一颗微型的流星般向着自己飞了过来,他连忙说声多谢,拿着火折子往里面一照,不由失声惊呼道:“易王殿下!”   哭声停下,里面坐着的那个人一身华贵紫袍,抬起头来,借着火光看去正是陆协。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到里面去的,又在里面做什么。   尚骁喊完了那一声之后,心里头莫名的有种诡异感,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奇怪的是,他不动,陆协就也不动,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幽幽地打量尚骁,把他看的心里直发毛。   陆屿不耐烦了——他对于跟白亦陵无关的事情耐心都不大好。   他走上前去,顺手在尚骁的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训道:“不说话在这里凝望什么呢?难道你们两个这还是看对眼了不成?”   尚骁被他打的发蒙,正要抱怨,却见陆屿向前走去,他连忙道:“殿下,您不要涉险,让属下……”   陆屿一把把他搡开,径直进了山洞,笑道:“去一边去。”   他进去之后,陆协眯着眼睛辨认来人,向后缩了缩,陆屿此时已经能看出他的不正常了,但他素来百无禁忌,弯腰拍了拍陆协的肩膀,说道:“四哥,躲洞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兄弟来接你了,出来吧。”   陆协忽然一把将他向后推出去,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陆屿侧身闪开他的推搡,眉头皱了起来。从被沣水邪渡的人抓走开始,这个四哥身上就有不少的疑团没有厘清,他没有循循善诱的打算,现在只想把人给弄出去再说。   要不是山洞的空间不大,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人,陆屿早就直接命人把陆协给抬出去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手去架陆协,说道:“先跟我出去。”   陆协的后背贴在墙上,拼命挣扎,奈何陆屿的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他怎么挣都挣不开,喊声中竟然已经带上了哭腔:“别打我!我不是孽种,我不是孽种!”   易王的反应实在古怪,这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外围的人一直不明所以地看着,直到陆协喊出了这么一句话,白亦陵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他猛然回过头去,在人群中寻找韩先生的影子。   韩先生也参加了这次围猎,此时还真就在离白亦陵不远的地方,正在抻着脖子向这边遥望。   白亦陵一扭头,两人目光相撞,韩先生有点惊讶,警惕道:“白指挥使,你看我做什么?”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遇到危急情况,就忍不住想到国师而已。有你在,让人安心很多。”   这话他说的倒是坦然,却令韩宪感到了遍及全身的恶寒,干笑道:“没想到白指挥使如此依赖贫道。”   白亦陵也虚情假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就在两人你来我往比赛扯淡的时候,陆屿已经生生将陆协扯了出来,然后令侍卫将人按住了。   有人惊道:“易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医师、医师哪里去了?”   陆屿抬了抬下巴,两个随从跑出去,匆匆去找医师,尚骁见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殿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陆屿侧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自己看看他脖子。”   尚骁往陆协的脖颈上一看,心头猛地一凛,原来那里竟然套着一个小孩子所带的纯金项圈,项圈的前面还挂着一枚长命锁,上面赫然用红字刻着“天生鬼胎,不祥之子”八个大字。   陆屿盯了那八个字片刻,忽然扬声喊道:“韩国师,过来!”   韩先生微微一顿,他身份今非昔比,打扮的体面很多,谁见了都客客气气,站在人群中也维持着一身仙风道骨,结果这个五皇子喊他就活像是呼唤自家养的一条看门狗,丝毫不留半点面子。   如此跋扈,以后难成大器!还想继承大统,我呸!   可天下都是人家陆家的,皇上就宠这个儿子,那就算是活神仙真大师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心里狂骂,脚下却一点都没慢下来,忙不迭地走过去了,行礼道:“五殿下。”   陆屿看了他一眼,指着陆协说道:“国师,快来看看,我这四哥身份尊贵无比,可不是什么阴煞鬼婴养大的,怎么就被人套上这么个东西了?”   “阴煞鬼婴”正是上次韩先生说聂家小公子的判词,陆屿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但怎么听,话中都含着几分嘲讽。   韩先生听他的语气,倒好像在为聂家那个死去的孩子抱不平,没敢多说,弯着腰过去查看陆协的情况。   他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不是全靠坑蒙拐骗,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是上下查看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下沉吟不语。   陆屿道:“怎么?”   韩先生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易王殿下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福大命大,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他的命格上面,或许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邪祟……”   陆屿道:“直接说怎么解决。”   韩先生顿了顿,说道:“这……臣需要想一想。”   盛铎道:“那就请国师为了殿下安康,国家太平,一定要及早想出法子来斩妖除魔。只是易王殿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实在古怪,臣斗胆猜测,不会是……阴煞鬼婴在作祟吧?。”   他二弟盛知抱着手在旁边站在,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大哥这话说错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帮人喜欢装神弄鬼的,以为虚张声势弄个写上两行红字就能把人给吓住了,真是蠢货。淮王殿下,以臣所见,还是请随行的医师为易王仔细检查检查身体比较好。”   他一顿,又道:“哦,对了,韩国师别多心,我可不是在说你。”   盛家这几个儿子的性格一个要比一个刚,而且还异常护短,这兄弟俩一唱一和,配合无间,韩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说道:“小人之心才会度君子之腹,贫道自然不会如此。”   但盛知说的话一半是在堵他,另一半却是实情,陆协的身体还需要专业的医师查看。等着被随从匆匆叫过来的医师过来并查看完毕之后,陆屿问道:“易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师道:“回淮王殿下的话,易王殿下似乎是精神上受到了某些刺激,有点失常,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只是臣见他气空血亏,身子很虚,需要进补。”   说白了,陆协的毛病就是脑子不正常加上营养不良。   陆屿道:“本王见四哥方才来的路上足足吃了三条烤鸡腿,这么快就虚了?”   医师额头冒汗:“这,或许是鸡腿不够滋补……但微臣资历轻,见识有限,如果能将易王殿下送回去,让太医院的各位同僚共同会诊,或许还有其他发现。”   虽然无论是医师还是国师,都未能断定易王的病情,但这样看来,最起码目前豹子的事情是有解释了。因为主人在这里,别的人还没有找到易王,这些畜生先就闻到了气息,所以在此徘徊,只是地方荒僻,一时没人发现罢了。   谁料想谢樊又会因为追逐野鹿一头冲过来呢?   ——要说谢三公子和易王还真是有缘,总是能发生意外之后碰见。但上一次他救了易王殿下,那是功劳,这回却不那么好说了。   虽然没有他的发现,陆协很可能没那么快被人找到,但是看他的状态,一没有流血受伤,二还有豹子保护,被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晚点获救没关系,要是因此暴露了什么丑闻……那不光是谢樊,就是整个永定侯府,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家的事可不好说,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淮王有资格做主,也只有淮王敢做这个主。别人就是满腹疑惑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侍卫单膝跪地,等着陆屿示下。   毕竟现在陆协似乎是真的生病了,就算陆屿跟他一向相处的不和气,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故意延误时间,耽误这个兄长的病情。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今天的游猎到此为止,把易王抬到马车上,带回宫去好生诊治,父皇那里随后由本王禀报。尚骁,你护送易王回去,多带点人,严防意外。”   他说着话,冲尚骁使了个眼色,尚骁知道陆屿是觉得这件事发生的诡异,让他对陆协贴身保护,不可让人钻了漏子,于是也微微点头。   淮王平素和易王不和,言行也颇为不羁,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有他在,其他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连易王府闻讯赶来的侍卫都躬身领命,纷纷按照吩咐干活去了。   白亦陵趁着陆协还没有被抬走的时候,装作无意中在他衣服的袖口边上一碰,陆协手上的伤痕露了出来,也依旧是那个位置。   但是同伤痕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白亦陵说道:“易王殿下的手腕上,好像系着一根绿色的丝线?”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听见“吧嗒”一声,回头看去,发现是韩先生手里拿着的八卦盘落在了地上,但他却不知道去捡,而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陆协的手腕。   他本来就是由惠贵妃引荐入宫,关心四皇子倒是无可厚非,只是此刻神情惊疑,像是也看见了什么又是恐怖,又是不能置信的事情。   见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他定了定神,扬声唤来自己的另一名徒弟,用一把银色的小剪刀将丝线剪了下来,沉声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由我来处理吧。看来易王殿下真的是招惹了什么邪祟,待回宫之后,贫道自然会为他诊治。”   他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也抓紧时间准备,争取尽可能的早些将易王送回宫里面去,韩先生借口要一起回去,也带着徒弟离开了。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白亦陵的身影还在原地站着,目光冰冷下来。   上次张鸣背叛了韩先生之后,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弟子,见师父神色有异,不由在旁边说道:“师父,这白指挥使不会是在怀疑易王殿下的事情跟您有关系吧?”   韩先生冷笑道:“他试探我的还少吗?”   那名弟子立刻讨好地说:“姓白的真是疯了,也不好好想想,师父你跟惠贵妃娘娘是同一边的人,要害四皇子,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疯?哼,目光短浅!此人深不可测,手段又多,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韩先生目光阴冷,缓缓说道:“白亦陵脑子好用得很,就算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但人人都有秘密,被他盯上了,也得万分谨慎才行。都怪张鸣那个小畜生从中搅和,不小心得罪了这样一个人,一天不除去他,我就一天过不踏实。”   他的徒弟在此之前没有跟白亦陵正面接触过,刚才看到他人的时候,还为那过分俊美的面容惊了一下,现在听见韩先生给他这样的评价,心里还嘀咕着不太相信,只是不敢在师父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这时,韩先生却又低低自语道:“不过……他心生猜疑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条绿绳为何会出现在易王的手腕上呢?实在让人心中不安啊。”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屿才走到白亦陵身边,向着他附耳低语道:“你知道那绿线和那长命锁是什么意思吗?”   白亦陵斜了他一眼,说道:“看来淮王殿下能为我解惑了。”   陆屿笑容轻快,声音压得很低:“那是当然,我可是很有用的——你有没有听说过,‘夭折若落地,要人把命替’?”   白亦陵刚要说“没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陆屿,一脸惊讶:“你说的是双生索命的习俗吧?”   陆屿点了点头。   这个习惯只有皇家才有,他如果不提,白亦陵还真没有想过。   双生子放在普通人家里,或许是一件喜事,如同白亦陵的两个同胞兄弟谢玺和谢樊就是一胎而生,只不过他们是异卵双胞胎,长相并不相似,这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   大多数双生子的相貌都是一模一样,如果生在皇家,势必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否则极容易造成社稷不稳,朝纲混乱。   久而久之,一旦皇室有双胞兄弟出生,就成为了一种不祥的象征,甚至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兄弟两人之间共用一条性命,一强一弱,此消彼长。如果有一方早夭而另一方却健康地活着,那么很有可能被兄弟不甘的鬼魂回来勾命。   这说法白亦陵听说过一部分,但在本朝立国一来,皇室还没有过双胞胎出生,因此这种种说法讲究也就只是个传说而已,对此他确实了解的不多。   见陆屿点头,白亦陵问道:“也就是说,在手腕上绑绿色丝线,原本是专门为了防止夭折的双生子回来索命的做法?”   陆屿摇头道:“错了。”   白亦陵一愣,却见对方缓缓抬眸,看着自己,说道:“按照习俗,绿线应该是绑在下葬的死婴身上的。况且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陆协还有什么双胞胎兄弟。”   但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想想陆协判若两人的行为,已经他身上的种种古怪之处,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陆协很有可能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正是如今的幕后主使。   可是这件事与韩先生有什么关系?那个幕后者明明应该是皇子之尊,又经历过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聂家、盛家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这些不幸之间到底有无牵扯?   白亦陵和陆屿一时都沉默下来,蓝天绿地,春意盎然,两位美少年并肩而立,容色各异,却均是风姿照眼,一时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却又自惭形秽,不敢接近。   过了片刻之后,陆屿又缓缓言道:“而且依我看来,这次那个幕后的凶手是失手了。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肯定是不愿意真正的陆协被咱们看见。但大概受到了豹子的干扰,无法将陆协带走,这才让咱们在山洞里找到了他。不然这么重要的真相,绝对不会被发现。”   白亦陵心中一凛,被陆屿的话提醒,一次失手,就不知道下一步又想采取点什么行动了。他想到这里,立刻匆匆拱手,道:“多谢解惑。殿下,我得先失陪了。”   时机稍纵即逝,他必须立刻赶回京都,查找真相!   白亦陵跟陆屿也不需要客气,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陆屿却从后面一把拉住了白亦陵的手臂,说道:“这次不能跟你一起去了,查案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冒进。”   白亦陵查案子心切,没想到陆屿拉住他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严肃的表情上多了一分笑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又有些遗憾地把手放下了,说道:“好。”   陆屿看到白亦陵的动作,飞快地四下看了一圈,将他拽到一棵树下。   白亦陵:“???”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脑袋上竟然砰地长出了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   陆屿低着头,把耳朵凑到他面前,冲着目瞪口呆的白亦陵说:“你刚才是不是想摸一下我的耳朵?来,给你摸。”   白亦陵:“……”   确实,当陆屿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每次白亦陵要单独出去不带他,他都会眼巴巴地跟着白亦陵跑到大门口送他出去,两只竖起来的小耳朵尤为可爱。所以白亦陵每次都喜欢摸摸耳朵,跟狐狸道别。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的习惯使然,抬手却发现没得摸了,心里也真的是有点遗憾。   可是——殿下你也没必要这样有求必应吧。   白亦陵哭笑不得,在陆屿头顶的狐狸耳朵上揉了一下:“好了好了,快变没吧,一会教人看见了!”   陆屿把耳朵变回去,直起腰来,两人目光碰上,都忍不住笑了一下,白亦陵一拍他肩膀道:“走了!” 第42章 狐狸找茬   这次出来打猎的人, 泽安卫当中除了白亦陵以外, 闫洋也随着父母到场,白亦陵过去叫了他, 两人抓紧时间, 先一步快马回京。陆屿身为主家, 又出了这样的事,却还是的留在大部队中稳定情况。   目送着白亦陵离开之后, 他整了整神色,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 从大树后面转出来,扬声道:“齐骥, 死哪去了,给爷出来!其他人通知的如何了?”   齐骥听见淮王叫他, 从不远处跑过来, 禀报道:“已经派人通知各家要提前回京了,现在还有几队人在收拾东西,很快便可启程。”   陆屿道:“你盯牢些, 别落下人。”   说完这句话,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向着自己走过来,便对齐骥摆了摆手, 示意他先下去, 然后转身, 却发现眼前站着一名姿容秀丽的女子, 却是盛栎。   陆屿有些意外, 盛栎已经屈膝向他行礼道:“见过殿下。”   陆屿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说话倒还算客气:“你腿上有伤,起来吧。”   盛栎姿态优美,落落大方,唇边的笑意十分得体:“谢殿下关怀,这只是小伤罢了,无碍的。臣女过来,是为了感谢方才殿下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您英勇斩杀了那两头豹子,我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她刚开始过来的时候,陆屿的脸色本来还算得上是温和,结果听到后面,他的眉梢却挑了起来,直接说道:“本王没有救过你,盛小姐谢错人了,当时冒险救你的乃是白大人。”   盛栎错愕异常,美目微微瞪大,倒是显得她更漂亮了几分。她自然知道当时第一个过来救自己的是白亦陵,也打算向对方道谢,甚至连备什么礼都想好了。可是要跟白亦陵比起来,陆屿的身份地位显然更加打动人心。   她很少能见到这位皇子殿下,这次打猎时就要好几回想过来同他说话,却苦于没有机会,此时见陆屿身边暂时没有其他人,便借了一个救命之恩的由头过来了。   却没想到,不过是搭讪的一个借口,却被陆屿一口给挡了回来,却叫她后面的话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去。   普通男人看见个大美人过来感谢救命之恩,谁不是欣然承认,借机攀谈呢?   盛栎稍稍一顿,随即微笑着说:“白大人当时的奋勇相救之情,臣女也是铭刻在心。不过若没有殿下出手杀豹,我们也不可能那样顺利地脱险。所以臣女认为,两位都是该谢的。”   陆屿笑了笑道:“救命之恩不是分大饼,看谁官位高就分块大的给谁。盛小姐要是真心想谢,就去谢想救你那个人。至于本王,若不是当时怕好朋友受伤,我管你死活呢?”   盛栎:“……”   她怎会知道,若是说别的话题还好,但这样冲着陆屿道谢,无形中就是对于白亦陵的一种贬低,陆屿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自然不会对盛栎有任何的好脸色。   盛栎的出身虽然不高,但打小就是被公主亲自抚养长大的,容貌美丽,又很会察言观色,还从来没被男人这样当面贬损过,被陆屿说的一愣,对方已经负手打算离开了。   盛栎反应过来,明智地决定不再多说,行礼道:“恭送殿下。”   陆屿呵呵一声,没搭理她,径直走了。   这次游猎有始无终,起初大家还算是兴致勃勃,却没想到会出了这样一个大乱子。除了先行离开的易王一队,以及急于破案的北巡检司中两人,其余的人都不愿落单,等了一个时辰之后,随着大部队一起回城。   谢樊垂头丧气地落在最后,别说周围的人都自发跟他保持距离,就算是有人和他说话,谢樊也没有那个兴趣。   他不时抬头,眺望一下队伍最前面那些鲜衣怒马的盛家人,只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变成两道毒镖,干脆将他们一个个的杀人灭口,免得自己回去还要面对严厉的父亲。   正在这时,忽然迎面驶过来一辆马车,马蹄急奔,显得行色匆匆。此时道路也还宽敞,马车眼看就要和陆屿的车驾擦肩而过。   陆屿一向是能坐车便不骑马,更何况白亦陵不在,他也懒得英武给别人看,正懒洋洋倚在车壁上想事情。眼看马车稍稍一侧,避让迎面而来的车驾,他也本来没打算理会,只是随便向外面瞥了一眼。   结果就是这一眼,让陆屿无意中看见了那车驾上的族徽,他心中顿时一动,当下从衣服上扯下一枚玉扣,照着马屁股弹了过去。   那马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再重重落下的时候,正好横在了迎面过来的那辆马车前面。   不明所以的王府侍卫们都下了一跳,纷纷大喊道:“来者何人,竟敢冲撞淮王殿下的车驾!”   他这次出门,轻装简行,此时又是一大队的人,对方什么都没做,猛然被吓了一跳,原本是要发怒的,结果听了“淮王殿下”这四个字之后,陡然一静,过了片刻,车帘子被掀起来,里面走出了一个女人。   齐骥从马车上跳下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永定侯夫人。”   他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深得陆屿信任,地位颇为不凡,傅敏不敢怠慢,颔首还礼,歉然道:“齐统领,下人急着赶路,没有认出那是淮王殿下的车驾,实在是得罪了。”   她语调温婉,措辞客气,乍一看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齐骥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陆屿掀开帘子,在他后面冷声道:“齐骥,怎么回事?”   齐骥道:“殿下,是永定侯夫人。”   陆屿扬眉,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傅敏面前,上下打量她片刻,这才问道:“永定侯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要是换了别人问这个问题,永定侯府的人说不定得反问一句“关你什么事”,但陆屿既然这样问了,他们就得回答。   傅敏不知道这位基本上没有交集过的淮王为什么会突然对永定侯府产生兴趣,想起小儿子闯下的祸事,心里也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殿下,妾身的第三子也在这里,妾身是来找他的。”   陆屿微微一哂,道:“贵府的三公子……哦,刚才打猎的时候,本王依稀也见过,长得高高大大,似乎不像三岁,夫人这样挂虑,大半天见不到人便亲自来找,这份慈母情怀,真是叫人感动。”   他这番话说出来,傅敏终于确定了淮王过来的时候绝对没存着什么友善之心,但是她不记得自己或是侯府曾经得罪过陆屿。   这个地方已经是京都城里的地界,队伍走了好一阵,距离谢樊闯下祸来也已经有几个时辰过去了,早有人匆匆忙忙地赶回侯府,将谢樊得罪盛家的事情私下里告诉了傅敏。此刻看陆屿的模样,似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在为了盛家出头。   傅敏想起“盛家”这两个字,心里就升起一种难言的愤恨,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恭敬和得体的态度面对陆屿:“王爷言重了。只是这孩子不懂事,妾身难免要在他身上多费一些心思。”   她顿了顿,又行了一礼,略带哀求地说道:“若是他有什么得罪了王爷的地方,妾身这个做母亲的替谢樊向您赔罪了。您就算不看在妾身的份上,也请想想我家长子白亦陵曾经救过王爷一回的情分,饶恕他弟弟一回。”   陆屿本来是想亲自看看白亦陵这个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说了这两句话,倒把他给说笑了。   他慢慢地说道:“傅夫人,你可真有意思。原来孩子不懂事,才要多费心,懂事的,就可以扔到一边不闻不问——不,不是不闻不问,是吸他的血,啃他的骨头。”   傅敏终于有点招架不住了,呐呐地说:“王爷……王爷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屿那双眼睛狭长明亮,生的极为动人,只是配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顾盼之际总有一种锐利的锋芒,令人心里边发慌。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从一开始见到傅敏,到说了这几句话,语气一直是淡漠而倨傲的,直到现在,才终于能让人听出里面隐约压制着的怒火。   “你身为人母,对小儿子就捧在手心,呵护备至,把他养成了那样一个只知道玩阴招使绊子的窝囊废。你的长子,为了换你一条命,先给你试药留下病根,又被送到暗卫所那种地方去,你却理所当然。贵府上下,无一人对他关心感激,反倒视若仇敌。此事说给别人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但你们就能做得出来,而且做得理直气壮。永定侯府出来的人,一个个也都人模狗样的,难道从来不要脸的吗?”   陆屿上下打量着傅敏,嘲讽道:“做人不积德,所以现在谢樊闯下来的祸,侯府就得一一担着,这就是报应。以后若是再让本王听见你们打着‘白亦陵’三个字的旗号到处胡言乱语……”   他语气陡然转冷:“本王就派人当着你的面,一针一针把你那两个儿子的嘴巴,全都给缝上!”   傅敏浑身发抖,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被陆屿气的还是吓的。此刻后面还有不少一同来打猎的官宦子弟,大多数都是一些足以当她儿女的年轻人,她却要站在人前,被淮王这样奚落,简直是毕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偏生陆屿还要得寸进尺,冷冷地看着傅敏说道:“你不是一贯柔婉贤淑吗?怎地,本王如此指点于你,傅夫人还不谢恩?”   傅敏咬着牙,深深地行下礼去:“妾身知错了,王爷教训的是。妾身以后一定对长子也多加关怀……”   陆屿惊笑道:“人家小的时候需要照料你不关怀,长大了成材了你要凑上去,那叫捞好处!小算盘打的挺精啊?难道本王刚才说的人话,你听不懂?”   傅敏被他怼的几欲吐血,勉强发出声音道:“是,妾身说错了。妾身以后绝对不会再烦扰白指挥使。”   陆屿冷笑道:“你错的地方可多着呢。”   他拂袖而去之后,傅敏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保持一副低眉垂首的模样。既然这等屈辱都受了,那倒不如做戏做全套,在这里多站上一会,也好让别人看看淮王是怎样嚣张跋扈,干涉臣子家世的。   但陆屿竟然会如此回护白亦陵,实在是太过出乎于傅敏的意料,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竟能在一块相处的好吗?   她心里正琢磨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纵马驰骋,现在却不怎么爱出来了。我给她打了一只獐子,这皮剥下来做个围脖,肯定暖和。”   另外一个人接道:“我看,说不定娘更喜欢吃你那獐子肉,哈哈哈!”   傅敏循声看去,正是盛家人骑着马经过了她的身边,盛铎和盛知两兄弟,一边骑马一边还在说着话,两人脸上都是笑意。   盛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颇有他父亲年轻时的风采,盛铎的长相却像娘,眉目要更加秀丽一些。   他们自顾自谈论着自己的事情,经过傅敏身边时,带起的风拂动她的裙角,却没有一个人看她。   傅敏刚才想的还是要站在这里卖一波惨,此刻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为什么碰到的会是这家人!   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那么友爱,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自己,傅敏却总是觉得,大家肯定都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用余光偷偷欣赏自己的狼狈,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发寒,在这同时,又涌上了一股不知道对谁而来的怨气,一言不发地站直了身体,径自离开了。   谢樊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来了,正垂头丧气地在后面坠着,忽然看见逆着人群来了一辆马车,上面正是他们家的家徽。   永定侯出行,一般是不会坐马车的,谢樊见了,立刻迎上去,惊奇道:“娘,你怎么来了?”   他还不知道刚才前面发生的事情,傅敏本来就受了气,再想想千叮咛万嘱咐的,要谢樊低调做人,他却还是一意张扬,闯了这么大的祸,见到儿子之后,心里简直是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但是看看别人,出去玩了一圈之后,一个个呼朋唤友,意气风发,再瞧谢樊孤零零的,自己带着几个随从落在队伍后面,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相处,傅敏又觉得儿子很可怜,很心疼。   她叹了口气,说道:“还问我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能让娘省点心?”   谢樊一愣,心虚道:“娘……您都知道了。”   傅敏没好气地说道:“能不知道吗?你以为能瞒得住谁!”   她抬手示意侍女从马车上拿了一个包袱,塞给谢樊,低声道:“你的东西娘都收拾好了,你拿着,我会让人护送你去你外祖父家里躲一阵。别说你父亲知道今天的事定然要生气,就算是之前四皇子那件事,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你还是先不要留在京都了,出去避避风头吧。”   谢樊的确是不想回去见到父亲,迟疑地伸手接过包袱,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样、这样行吗?”   “当然不行!”   一个声音伴随着马蹄哒哒的响声穿了过来。   谢樊和傅敏同时抬头,只见一名银鞍白马的年轻公子飒沓而至,到了两人面前,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五官英挺,身形修长,一身小麦色的皮肤,生的极为俊气,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冷冷的。谢樊看见这个人心里就是一顿,立刻说道:“二哥,你回来了!”   傅敏更是又惊又喜,几步迎了上去,握住次子的手臂:“玺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军队里很辛苦吧?娘看你瘦了许多,回家一定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这人正是谢家一直不在京都的二公子谢玺。   谢玺淡淡地说:“提前回来的,事先也不知道。可惜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到了府里之后,父亲原也说了要设宴接风,但宴席准备到一半,镇国公府盛家突然来了一个下人,同父亲相谈片刻后离去,他出来便将席面掀了。”   傅敏:“……”   盛铎办事可倒真是够厉害的,这边一行人还没有回府,他就已经派遣了一名口齿伶俐的家人去永定侯府,原原本本地将整件事情给侯爷讲述了一遍。   他什么具体的信息都没说,可也等于是把什么都说了。谢樊双腿一软,差点给自己的亲哥哥跪下,求生欲使他勉强站直了身子,二话不说,紧紧将傅敏给的包袱抱在怀里,匆匆道:“看来不走不行了,娘、二哥,咱们回见吧!”   他说完之后,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能看见怒气腾腾冲杀而来的永定侯,当下转身就走,结果被谢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冷然道:“谁让你跑的?”   “我的亲哥哥!”   谢樊快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跟我来这铁面无私的一套,先让我出去避避风头,否则爹在气头上,恐怕是要打死我啊!”   谢玺道:“打死你也是活该。这些日子来你闯下了多少祸我都听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出了事就知道往外跑,你跑了谁给你收拾烂摊子?娘吗?”   傅敏道:“你爹那头我去说,玺儿,让你弟弟出去躲躲吧,否则你爹在气头上,怕是又要动手。”   谢玺反问道:“娘,他如今落到这步田地,难道不是挨揍挨的少?”   傅敏哑然,自己亲生儿子的话竟然跟刚才陆屿的句句讥讽有了一瞬间微妙的重合,可她辛辛苦苦,又都是为了谁?   傅敏心中一凉,谢玺却不再多说,一把将谢樊拎起来,硬是塞进了马车。   这个二哥素来是一副死德性,从小到大对弟弟一点也不友爱,总是欺负人。谢樊气的直想踹他,但说什么也挣扎不脱谢玺的钳制,跌跌撞撞地被他带回了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谢泰飞穿戴整齐,正在吩咐人备马,看样子像是打算亲自把谢樊给抓回来,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谢玺就已经把谢樊抓了回来,傅敏劝说不通,无奈地跟在后面。   谢泰飞的脸色极度不愉,连看都没有看妻子一眼,见次子将小儿子扯了书房,他霍然走去,一脚将谢樊踹翻在地。   谢玺及时松手,站到一边,被母亲瞪了一眼,他也只当没看到。   谢泰飞骂都懒得骂了,将谢樊踹翻之后,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外面的下人们示意,让他们准备板子和刑凳。   谢樊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道:“娘!娘!你快救我!”   傅敏最近就一直在为他的事跟谢泰飞争执,弄得很不愉快。这夫妻两人感情好,一方面是因为谢泰飞宠爱妻子,其实更多的还在于傅敏会做人,会讨好,从来不会违逆丈夫的意思,更不会教他为难。   她常常秉持的观念就是,有什么东西,你去向别人讨,那是欠了别人的情,不够漂亮。要的是叫人家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奈何王者拖着一个猪队友,她就是再明白此时谢泰飞的怒气,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被丈夫打死,只能上前一步拉住谢泰飞,说道:“夫君,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谢泰飞说道:“我跟这种自私窝囊的废物没什么好说的,你可知道,现在他得罪的不光是盛家,还有其他被连累遇险的人,如果四皇子一事尚有隐情,那么还要算上皇室,你以为我有多大本事,能扛得住这些?”   打个鹿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也不知道是几辈子没积德才能倒霉至此了,傅敏毕竟是个女子,对于朝中那些势力牵扯不大了解,想不出来主意,但她必须保护自己的儿子。   想来想去,她只能呐呐地说:“我哥哥下个月就回来了……”   “现在最严重的一共两件事,一来是三郎明明没有救四皇子,四皇子却声称三郎救了他,不知道在图谋什么,蹊跷。二来是三郎撞见了山洞里的一幕,却不知道到底是撞破了什么东西,诡异。可是正因为悬而未决,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时,谢玺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的话条理清晰,傅敏一听也觉得正是如此,狠狠瞪了想要开口的谢樊一眼,向着谢泰飞道:“夫君,你看,玺儿都这样说了,所以咱们还得再观望一阵啊。”   谢玺却话锋一转:“但是,除了最严重的,还有次一级严重的,那就是三郎得罪了以盛家为首的达官贵人,必须要让他们看见歉意。我建议打断他的腿,抬着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我和父亲也都跟着……”   “谢玺!”谢樊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还是人吗?你当真是我亲哥哥!你是白亦陵吧!”   谢玺也怒了:“你还有脸提?!白亦陵也是你亲哥哥,你要是早清楚这一点,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好不容易从军中回到家里,原本心情不错,结果一进京都就听说了不少意料之外的烂事,连说书的都在嘲笑他们家取乐,谢玺早已经强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声怒道:“是爹娘自己把他给送出去的,是谢樊你天天说讨厌他讨厌他的,那好啊,厌烦的人不是应该疏远才对吗?你们又去招惹他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王家的小姐了,还用的着父亲你眼巴巴的去换亲!”   谢泰飞怒道:“你竟然敢指责我!”   谢玺道:“难道不是吗?你们不养他,就是没把他当自家孩子,那么理直气壮地去抢别人家的媳妇塞给我是什么道理?还有谢樊,你想当侯府世子是吧,那你先收拾我啊!你惹不起白亦陵还要惹,担不起那么大的功劳还要冒认,脑子有病吗?”   这些事积的多了,全都是谢玺一股脑听说的,气的不行,现在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才觉得好多了。   他和谢樊一直就不知道白亦陵具体是为了什么原因才离开府里,谢玺倒不像谢樊那样嫉妒长兄,只是觉得在他小时候真正见到白亦陵之前,家里每次提到这个人,气氛都会不和谐,祖母和一些宗族长辈还会责怪母亲,自然而然就对“白亦陵”这三个字没有太多好感。   后来见面之后,白亦陵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好声气,更是让谢玺和这位兄长的感情疏远。可是在他的理解中,你不喜欢一个人,躲远些就是了,父母和弟弟的行为,简直是没事找事。   他心情不快,也不管父亲难看的脸色以及即将被打断腿的弟弟,拂袖道:“我先去休息了,父亲打吧,打完了需要我跟着出门赔礼了,再叫我。”   谢玺说完之后竟然真的转身便离开了。 第43章 一家亲   谢樊平白被谢玺骂了一顿不说, 看着父亲这个难看的脸色,似乎还大有把他哥哥惹出来的气一起发到他身上的意思, 简直又气又慌, 几乎要爆炸。   可是谢泰飞就连爆炸的时间都不给他, 令人将谢樊架到凳子上, 举板子开打。   这两个孩子都被宠坏了,一个不懂事,一个又脑子不转弯, 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敢这样指责父母的不是!   傅敏看着这一幕, 心里面直憋得慌, 却又没有办法,眼看着谢樊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弱, 板子却一下下打个不停, 她一咬牙,抱着谢泰飞的腿跪下来, 哀声道:“侯爷, 你难道还真的要把樊儿的腿打断吗?以后是会落下病根的呀!”   谢泰飞阴着脸, 看到心爱的妻子这样哀求,也难得没有让她起身, 只是哼了一声。   傅敏声泪俱下, 哭着说道:“咱们的孩子来的不容易, 是我不争气, 害得遐儿小小年纪就被迫被送给了别人。后来每当想起他, 我的心里都很难受,也就难免对剩下来的这两个格外珍惜。侯爷,你别怪樊儿,也别气坏了自个,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宠的!”   她哀哀戚戚地说了这番话,本来是打算以此博得谢泰飞的同情,让他能够放过谢樊,但是一番话说下来,连傅敏自己的心里都多了几分真正的委屈。   想想嫁进侯府之后刚成亲的那段日子,他们几乎没有享受过多少新婚夫妻的甜蜜与惬意,就开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不用为了妾侍争宠而烦恼,但伴随着药味和责难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都是外人看着舒服,自己打落牙齿肚里吞罢了。   她一哭,谢泰飞就心软了,更何况傅敏说的这番话本来是他一直在心里暗暗责怪妻子的理由,但现在被对方自己说了出来,反倒让谢泰飞心里面开始有些愧疚,当下张了张嘴,就想令人把谢樊给放了。   但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二儿子刚才愤怒的指责重新涌上心头,再看看谢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窝囊样子,谢泰飞咬了咬牙,挣脱了傅敏,说道:“来人,将夫人扶下去。”   他想起新婚的时候曾经发过誓,说自己一定会保护她,待她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做到这一点。可是现在这些事,谢泰飞已经说了不算了。   他终究是老了,能力有限,不再像以前那样受皇上看重,也没有能力撑起一片天空,所以谢樊,必须狠狠管教。这已经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关起门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当这样说的时候,谢泰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白亦陵的轻蔑,谢玺的愤怒交错在眼前闪现,这种英雄迟暮无能为力的感觉忽然涌上,让他感到难堪。   当以往谢泰飞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都是他的妻子最能够体察到他的心意,并且加以温柔地抚慰,但这一次,傅敏也忍无可忍了。   她简直就是前前后后受不完的气,淮王羞辱他,儿子责怪他,现在连丈夫都不肯听从她的话,明明她都已经这样哀求了!   耳畔传来儿子的惨叫声,傅敏心中的怨气瞬间爆发。   她霍然从地上站起来,冲上去推开打谢樊板子的两个家丁,尖声道:“我让你们别打了,听不见吗?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向来温婉贤淑,还是头一次露出这种神情,谢泰飞震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将儿子宠成这个样子,你就没有半点责任吗?你凭什么责罚他!”   傅敏恶狠狠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娇惯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为何如今你才这样生气,三天两头喊打喊杀的?因为你看到了你家大儿子!你觉得他文武双全,又受皇上器重,可是他不认你,你心里面不痛快!”   最懂他的人,在想要伤害他的时候也最明白什么话能说到点子上。傅敏字字戳心,谢泰飞一时无言,只感到一阵难堪。   傅敏却还没有说完,在这种时候提到白亦陵,也同样让她自己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但是谢泰飞,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不能把气都撒在别人身上。夫妻二十多年,表面上你对我百依百顺,可哪一次不是我顺着你,把所有的不是都担下来?我认错,你不会真的就认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就算是为了给我解毒,亲自送白亦陵走的人可是你!”   自从嫁进这个家,这还是她头一次失态至此,声嘶力竭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谢泰飞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恼怒,而是凝视着傅敏,久久不语。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划过庭院的时候,傅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浸湿了,此时贴在身上,凉冰冰的。   她明明可以忍住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忍。人人都说谢泰飞疼爱妻子,其实他只是个懦弱的男人。   不纳妾,他说的好听,可是外界的闲言碎语、婆婆的责难,身为丈夫的谢泰飞都没有为她挡住,反倒将她变成了众矢之的。还说什么他包容自己的错误,怎么错就都在自己身上了!   人人都觉得永定侯深情,永定侯夫人不懂事。然而需要想尽办法喝下各种药物怀孩子的是她,需要伺候婆婆赔笑脸的人也是她,这个男人,却从始至终都缩在自己的身后,不曾分担半点风雨。   这些也就罢了,她忍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现在已经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也有了儿子傍身,本来日子已经越来越好,可是为什么今天忽然不能忍了?   ——傅敏自己心里清楚,是因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盛家。是那个女人嫁进去的地方。   她的儿子凭什么要这样趾高气扬地派人来责难自己的孩子!   傅敏哭的妆都花了,不复以往精致的模样。她的歇斯底里暴露在阳光之下,将岁月的痕迹展露无遗。   谢泰飞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妻子的心中还有这么多怨气,傅敏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出一副幸福自足的模样,仿佛视自己为天。   是她变了,还是她一直都在伪装?如果是装的,能装了这么久,装的这么像?   谢泰飞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发寒,明明前一刻还温婉柔顺,怎么一下子就能委屈成这样?女人的小心思可真多!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板子好歹是停了,谢樊半死不活地趴在凳子上,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实在是太疼了,疼的他连分心去想母亲究竟为了什么而哭泣的余地都没有。   好在刚才被傅敏歇斯底里的闹了这么一场,也没人敢继续打他,腿倒是侥幸没断,但是他觉得自己离残废也差不多了。   谢泰飞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发怒,他算是发现了,身为一家之主,结果自己到头来拿儿子没办法,拿妻子也没办法,人人都在埋怨他。   怎么就活成这样了?   他索然无味地说:“把三公子抬下去,放到轿子上,不要给他处理伤势。去叫二公子过来,让他陪我一起出去,先备了礼物到镇国公府道歉。”   底下伺候的人巴不得离这里远远的,连忙答应着下去了,谢泰飞看了地上的妻子一眼,深深地叹息一声,转身也要走。   眼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傅敏的头脑中激灵一下,突然间又清醒过来了——她怎么能跟谢泰飞撕破脸呢?这日子又不是不想过了!   她连忙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急匆匆追上谢泰飞,含泪说道:“夫君,是我不对,我说错话了。刚才实在是太担心樊儿……你不要怪我。”   谢泰飞脚步稍微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傅敏的脸上妆容凌乱,狼狈不堪,不由又想起了她方才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他扯开妻子的手,头一次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累了,去休息吧。”   傅敏怔怔地松开了他的手臂,谢泰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过了老半天,侍女姜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说道:“夫人,咱们先回去吧。”   傅敏木然看了她一眼,姜绣被她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傅敏却已经搭着她的手,向房间里走去了。   在另一头的北巡检司,白亦陵则正在忙到飞起。   “六哥!”   他刚刚从大理寺折回北巡检司的大门,卢宏就抱着一大摞卷宗匆匆地跑过来,见到白亦陵之后眼睛一亮,立刻喊起来:“找了你半天了!”   白亦陵道:“怎么?”   卢宏凑到他耳边,声音中带着兴奋,低声说道:“你让我私下里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就是当年惠贵妃生孩子时候的卷宗,我全都抄了回来!”   他满脸都是求表扬的表情,白亦陵自然得配合,于是到:“天呐,你真是太能干了,这事了了,请你吃饭。”   卢宏扭扭捏捏地笑起来,小声道:“吃饭就不用了。六哥,我听说你跟月老的关系不错,等有空了能不能陪我去上柱香,求段姻缘呀。”   白亦陵:“……”   卢宏不提,他都快把月老那茬子事给忘了,闻言还没有说话,常彦博从另一头大步走过来,摩拳擦掌:“六哥,你不是说要搜什么地方来着吗?去不去去不去?我一定要把残害幼童的混球抓出来剐成肉馅!”   白亦陵翻着卢宏手里的东西,心中有几分了然也有几分震惊:“你先等一下,我看一眼卷宗……”   门口传来守卫行礼的声音,盛二公子盛知一身便服翩翩而入,向着白亦陵走过来:“白老弟,你在太好了,二哥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不过离开了一小阵,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寻找白亦陵,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把亢奋的常彦博轰走,又对旁边星星眼等姻缘的卢宏承诺道:“没问题没问题,实在不行我嫁你。先一边去吧。”   “……啊?”   卢宏张大嘴,刚要说什么,盛知已经一把揽住白亦陵的肩膀,将他扯到一边去了。   白亦陵道:“盛二哥,这是刑部有什么急事吗?”   这回北巡检司和刑部联合办案,来往甚密,白亦陵猜想盛知身为刑部侍郎,说不定也要跟他说点案子相关的线索。   盛知道:“今天来有两件事,也可说为公,也可说为私。不管怎么说都得扰你片刻,实在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白亦陵忙,所以并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原来这次盛知来找白亦陵,是觉得这件案子,或许跟当年他弟弟的死亡有些关系。毕竟当年那位小公子也是刚刚出生就被人判为了不祥。   盛知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情我并不愿意提起,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小弟的模样,但我很期待他的出生。”   那个时候,盛季和盛栎兄妹两人还没有被收养,盛知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后来娘的肚子突然变大了,他很奇怪,以为娘病了,爹却将盛知的小手放在娘的肚子上,跟他说“阿知要当哥哥了”。   母亲肚子里面小宝宝回应似的踹了他一下,把盛知给吓跑了。   后来他问哥哥,刚出生的小宝宝会是什么样的,大哥画了幅画给他,上面有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大哥跟他说,应该就是这样,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就长这个样子的。   盛知忍不住笑了,说盛铎骗人——他刚出生的时候,盛铎也才只有两岁,根本不可能记得住自己的样子。母亲这一次怀孕,却已经足足隔了七年,盛知和盛铎都懂事了,因为全家人都各位期待着新成员的到来。   盛铎被弟弟说是骗子也不生气,只是狡猾地笑,把画收进了抽屉里,兄弟两个人约好了,等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一定要拿着画比对比对,看看是不是真的像盛铎画出来那样。   可是自从那个孩子没有了之后,家中的欢笑也随之消失。他们永远也忘不了无数个日夜母亲的痛苦与父亲的自责,忘不了自己对于弟弟期待的心情。   想起这些事情,盛知的心头骤然一酸,他非常希望自己的家人都能幸福快乐,但总是有道伤疤横亘在心上。   白亦陵试探着叫了盛知一声:“盛二哥,你没事吧?”   盛知回过神来,叹气道:“唉,没事,只是有些走神了,抱歉。我要说的是,我以前听娘说起过一些往事,总觉得易王脖子上戴的长命锁上的那八个字,跟当初在村子里阴阳先生说小弟的批语大同小异,再加上聂家那件事,都跟婴儿有关系,都被批为不祥,这是不是巧的有些过分了。”   白亦陵思索片刻,说道:“其实……还有一桩我不知道算不算的巧合。”   盛知抬头看他,白亦陵说道:“前朝乱军。当年公主会流落到村子里,就是乱军的奸细潜入宫中起事,这回袭击梅园的沣水邪渡,同样也是前朝遗党。”   盛知之前没有想过这一点,被白亦陵一点,稍稍思索,目露惊骇,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四皇子的身边,很可能还有前朝留下的奸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绝对非同小可。但盛知也是十分机敏的人,转念一想,又低声道:“不对,不大可能。如果真的有前朝余党,他们不会仅仅是装神弄鬼就算了。但不管怎样,盛家、聂家、易王,这三方遭遇的事情当中有太多的共同点,而在这其中,我们又只知道聂家的事情是韩先生所为。”   他对白亦陵说:“所以我认为,那个装神弄鬼的国师大人,就是一个突破口。之前我们曾经很多次回到小弟出生的那个村子调查,但人员离散,年代日久,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模糊。现在我父亲已经带着大哥三弟亲自过去了,这次就是要问一问,那个村子里是否会有人,认识韩先生。”   白亦陵若有所思,缓缓颔首。在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一个自己存疑已久的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韩先生自己有一身真本事,还要去冒充当初穿越者闯下来的那个名号。   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逼得他隐去真实的姓名。那么假设当年饰词诬陷长公主的那名阴阳先生就是他,韩先生会不会沣水邪渡的人?   不,应该不会。   理由就像盛知所说的那样,前朝余党深恨陆家,向来秉持着杀一个少一个的原则,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真的是他们,那么不可能这样弯弯绕绕地浪费时间,早就出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了。   所以白亦陵觉得,韩先生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也不是前朝余党,要说……他才是幕后之人的目标,或许还有几分合理。   白亦陵心念百转,但事情还需要一件件慢慢梳理,他想了想,对盛知说道:“盛二哥,你今天虽然是来跟我说私事的,但是这件案子由刑部协理,到了明天我们这边的公文送过去,你迟早也要知情。我信得过二哥,便先跟你透个底……”   他凑近盛知,压低声音说道:“当年惠贵妃生的,很可能是一对双胞胎。”   盛知目光一沉,也低声说道:“证据是什么?”   证据就是白亦陵让卢宏抄下来的卷宗以及陆屿几次提供的线索。   卢宏的一名表姐是宫中的昌嫔,白亦陵让卢宏想办法跟宫中敬事房那边套套近乎,弄来二十四年前惠贵妃产子的相关记录。卢宏幸不辱命,不但将记载誊抄了一份,还成功地与一名老太监称兄道弟,打听了很多当年的往事。   刚才白亦陵翻他写下来的那些东西,虽然看的不大仔细,但大致情况也出来了。   原来在惠贵妃生孩子之前,宫中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就曾经说过,这位娘娘怀的很有可能是双胞胎。双胞胎在宫中一向被视为不祥之兆,再加上惠贵妃平时言行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她们联合起来趁机挑唆,皇上就对她冷落了下来。   生产当天,惠妃宫中冷清,甚至没有几个人过去探望,没想到孩子生出来,却是只有一个男婴。后来惠贵妃凭仗家世逐渐夺回宠爱,四皇子也健康长大。   呢么如果惠贵妃真的是生了对双胞胎又隐瞒了真相的话,另一个孩子多半没死,现在回来冒充了陆协的就是他。   这一点白亦陵在查记录之前已经有猜测了,不过孩子既然没死,又是怎么长大的呢?他想起陆屿说过的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去易王府上看望陆协的时候,他曾闻到陆协的房间里有太监涂抹伤口的药味。   在宫中活下来的男人,除了皇上皇子,就只有太监了。   卢宏得到白亦陵的授意,在跟老太监聊天的时候刻意引导话题,得知过去宫中确实会在民间挑选一些刚刚出生不久的男婴采选入宫,从小培养,以保证他们的忠诚度。后来因为被阉割之后活不下来的孩子太多,皇上又要施行仁政大赦天下,这才在十年前废止了这项规矩。   卢宏便又拐弯抹角地从他嘴里套话,想知道在惠贵妃产子那年前后,入宫的小太监们现在都如何了。   “下面的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白亦陵讲到这里,盛知接口道:“惠贵妃是二十五年前生的孩子,后来又过了不到六年,也就是我母亲生小弟的那一年,宫中发生变乱,不少宫人都逃散出宫。如果说另一名皇子真的是被当成小太监养大,又在这次动乱当中出宫。如今回来报复,倒也合情合理。”   他想了想,又略带迟疑地说:“难道说,那孩子是用来恐吓四皇子,暗示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可是聂小公子那边,却……”   白亦陵道:“现在一切都还只是咱们的推测,具体的真相如何,等我从易王府回来再说吧。”   盛知挑眉,口气中多了几分调侃,道:“你小子可真像传闻中那样胆大妄为啊,竟连易王府都要搜查?”   白亦陵只是浅笑:“盛二哥,你说的不对,我哪里是要搜查易王府呢?易王殿下举止失常,很有可能是被奸人所害,为了殿下的安全,应该加强保卫才是。”   这小子说的倒是一本正经,竟真像个赤胆忠心的老实人一样了,盛知不由失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对这个认识时间不长的年轻人十分亲近,他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了,今天来有两件事,这另一件,就是我要带你们去易王府。”   白亦陵一时没有会过意来:“你带我们去?”   盛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有点手痒痒,顺手在白亦陵脑袋上敲了一下,微笑道:“本案虽然由本巡检司主审,但刑部也有协理的职责,总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白亦陵:“……”   盛知自己也是一怔,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手收回来,心里暗骂自己欠。   不过白亦陵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四皇子出事了,幕后的人随时都有可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耽搁,这个时候跟皇上请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但是贸然搜查易王府,就难免得罪人,盛知的意思显然是想把罪责担下来,由他做那个坏人。   白亦陵摇了摇头,想要拒绝,盛知却拽着他说道:“好了,走吧。既然合作,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共同分担。这本就是我分所应当,你就不要顾虑了。”   白亦陵还想说话,但就在这个时候,久违的系统音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感响起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十分欢快的BGM:   【因因因前段时间系统休、休假,积积积分提示暂时延……迟,现、现将此时间段内、积、积分统……一结算,以下明细。】   【陆屿:成功求同居,开心,积分:+150。】   【陆屿:成功求抚摸,满足,积分:+100。】   【陆屿:……】   【盛铎:共进午餐,交谈和谐,积分:+80。】   【纵马驰骋,英姿飒爽,个人形象值再次飙升,积分+150。】   【陆启:发现有情敌,心碎,积分:+50。】   【盛知:成功敲额头,亲切,积分:+80。】   ……   【总总总宗总积分:+1000,恭、恭喜宿宿宿主打开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亲亲亲亲亲!】   这些乱七八糟的明细和理由看得人头大,系统磕磕绊绊还有点口齿不清的机械音更显得十分欠揍,白亦陵草草扫了一遍,只能大致发现霸道总狐依然是积分供应的大头。至于“兄弟情”、“一家亲”……那都是什么鬼东西?   白亦陵:“……系统,好久不见了,你结巴还没好呢?” 第44章 超凶   系统说:【没、没有, 对、对不起,喝了点酒。】   白亦陵感到十分新奇:“你们系统还喝酒吗?买的还是自酿?”   系统大着舌头说:【买、买的, 一瓶酒8积分,买了12瓶,没、没喝够, 还剩4积分, 买了瓶打折货, 喝喝喝完了, 就、就结巴了。】   白亦陵:“……”   他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个数,忽然发现系统买酒的积分正好是100个——这个数字, 十分眼熟。   白亦陵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不给这玩意零花钱了。   他问道:“你说的支线是什么意思?‘感天动地兄弟情’的意思,不会是让我跟陆启陆屿盛知盛铎这些人,都拜个把子吧?”   别人也还罢了,陆启那边可不能够。   系统:【隐藏支线启动中……隐藏支线启动失败……】   白亦陵:“你滚去醒酒吧!”   喝了假酒的系统最后也没跟他说明白“社会主义兄弟情”是什么玩意,不过目前白亦陵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同它扯皮, 他带了人, 跟着盛知,一同匆匆赶往了易王府。   其实盛知的提议是正确的,这个时候陆协出了事, 被陆屿一路送回宫中, 易王府上没见到主子,但得到了消息, 早已经乱成一团。见到盛知这位皇亲国戚带着一群人进门, 说要查什么东西, 当下也没人想着阻拦,就让他进去了。   陆协的卧室没有经过整理,听丫鬟说,是易王殿下自从在梅园上被刺客惊吓之后,经常噩梦惊醒,不愿和府上的人亲近,更不许下人随便打扫他的房间,因此屋子里有些凌乱。   白亦陵带着人把本来就乱的房间又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这回是他们来的极快,占了先机,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得知了自己身份败露,最起码很多线索都没来得及被收拾掉。   他们在陆协的床垫底下发现了两个用白布扎成的小人,一个是陆协,另一个上面用血写出来的名字却是“妖道”两个字。   常彦博拿着这个被针扎成刺猬的小人翻来覆去地看,问闫洋:“这谁?”   闫洋正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出来了一条带血的亵裤,头也没抬,瓮声瓮气地道:“不知道,问六哥去。”   盛知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不是韩国师么。”   常彦博道:“盛侍郎,你怎么知道的?”   盛知道:“他左侧太阳穴稍微靠下的位置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这小人身上也同样有个红点。”   几人一看,发现果真如此,顿时恍然大悟,常彦博道:“盛侍郎,你真行。”   盛知笑着揶揄:“但比起你们指挥使,还是差了点?”   常彦博也笑了起来,却没有否认。   白亦陵那头正拿着属于陆协的那个娃娃端详,听见他们说话,走过来道:“什么韩国师?”   盛知冲着常彦博手里那个娃娃努了努嘴。   闫洋道:“六哥,我还怀疑这个人受过某些不可言说之伤。你看我发现的这条亵裤,还没来得及洗,裆部有血迹,有药膏,还有一些黄色的东西,好像是伤口发炎之后留下的脓水。”   他说的一本正经,其他几个进来的兄弟都忍不住在旁边偷笑,被白亦陵扫了一眼,才勉强忍住。   这些证据搜查出来之后,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对上号了。   当年惠妃在失宠时生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产下一对双胞胎之后,因为不祥之兆的传闻而担心被皇上责难,因此决定放弃其中的一个孩子,至于放弃哪一个——由这娃娃来看,多半是韩先生提出的建议。   惠妃那个时候就与韩先生熟识,在他的建议之下,留下陆协,谎称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至于另外的一个,大约是她也想留住这孩子的一条命。但是当时的情形,因为惠妃失宠,她自己的宫里冷冷清清,要做些手脚还好说,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宫外去就有点困难了,因此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一名小太监。   现在,当年那个孩子在宫变的时候逃到宫外,又认识了沣水邪渡的逆党,现在是回来报仇来了!   但,韩先生呢?他在这次的事件中,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   “六哥!”   白亦陵扭头,闫洋拍着他肩膀说道:“你想什么呢?”   白亦陵道:“没什么。易王府别的地方搜的怎样了,没抓到可疑的人吗?”   闫洋道:“刚才盛侍郎亲自带人去搜了,可惜没有找到这个幕后真凶——可能跑了。”   白亦陵道:“一个想复仇的人,只要仇人一天没死,他就是跑也跑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在这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将诅咒韩先生的娃娃收了起来,另一个诅咒陆协的递给闫洋,说道:“这样,你带着它先入宫,把这东西呈给陛下,就说咱们在易王府发现的,或与四皇子突然失常的病症有关,所以先送过去。其他的证据还在搜寻当中——不要提另外一个。”   闫洋觉得自己明白了白亦陵的意思,但好像又不大懂,他将东西接过来收好,迟疑问道:“就这么说?”   白亦陵看他一脸迷惑,突然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意,说道:“能仅凭一个娃娃就能将皇子诅咒的精神失常,天下有这样本事的人,能有几个呢?”   他拍了拍闫洋的肩膀:“如果淮王也在,你可以找机会告诉他这里的真实情况,他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御书房当中,皇上面色铁青,贵妃梨花带雨,一帮肱骨大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易王殿下正躺在房间的最正中蹬腿哭闹。   此时陆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发上带着金冠,身穿一件玄色的朝服,这样的庄严肃穆的一身也给他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沉冷,脸上也未带笑意,只是淡然望着这面前的一幕。   他一路将发疯的易王送到宫中,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此刻看着陆协如同三岁小儿一样躺在地上蹬腿,众人还都在震撼当中没有回过神来。   匆匆赶过来的三名太医战战兢兢地检查了一番,又商量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胆大的站出来,回道:“陛下,易王殿下身上并无外伤,只是神志混乱……”   皇上微微皱眉,惠贵妃已经忍不住在一旁哭嚷起来:“这些已经是随行医师说过的废话,你们还说来做什么?只说能不能治!”   太医们面如土色,同时跪下请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无能,对四皇子的病症没有办法。   这时有人禀报,说是北巡检司的领卫闫洋在外求见,声称发现了跟四皇子失常有关之物。   皇上宣他进来,闫洋匆匆行礼之后,将手中的娃娃奉上,惠贵妃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用血迹写成的名字,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有人要害协儿啊!您一定要为他主持公道!”   皇上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巫蛊厌胜之术一向为各朝各代所忌讳。现在谁也不确定陆协的失常因何而起,但如果真是由于这么一个小小的娃娃,那么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任凶手诅咒摆布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沉,说道:“韩国师何在?”   陆协出事之后,大部队还没有收拾好东西,陆屿就带着陆协和易王府淮王府的一些人提前一步回到宫中,韩先生也随在队伍里,此时听到皇上问话,上前行礼。   比起失态的贵妃,皇上的表现还算冷静,淡淡问道:“国师,屿儿方才说你已经在当场看过易王的情况了,有何看法?可确实是因为这东西所致?”   他摆了摆手,一名小太监将那样东西用托盘托着,呈到了韩先生面前,经过陆屿身侧的时候,陆屿也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又遥遥看了看闫洋,若有所思。   韩先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开始见到易王时的震惊之色,显然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并且想到了应对之策。   将送到面前的娃娃端详一番,他躬身回道:“陛下,依臣所见,易王殿下很有可能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东西,抑或是受到了诅咒,这才导致精神失常。但如果说是只因这样一个娃娃就能将人伤及到这种程度,却也不太可能,应当还有其他原因。”   皇上问道:“可有解决的法子?”   病因可以大胆推测,但医治的方法却是不好乱说,尤其是这个方法还有些上不得台面。   韩先生犹豫了一下,他堂堂国师,总不能像那帮太医一样束手无措,那样脸面可就没处放了,于是说道:“微臣只能尽力而为。易王殿下的情况,或许可以试着找来十名夜间出生的处子作为炉鼎,以此为殿下招魂。”   他这话说出来,皇上还没有出声,陆屿已经冷笑一声,说道:“一派胡言。”   这还是在御前呢,他就如此不留余地,饶是老奸巨猾如同韩先生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恼怒道:“淮王殿下,臣只是提出一个救治易王殿下的法子,您若是不同意,直说便是,为何要出口伤人呢?”   陆屿淡淡地说:“人说,‘感善则善,感恶则恶’,宫中的妃嫔怀有身孕,还要讲究一个目不视恶色,耳不听靡声,口不出傲言,手不执邪器。如今你要为四哥招魂,却采用这样的淫邪之术,行事偏颇,恐怕招来的不是魂魄,而是灾祸!国师这样做,是想破坏我们陆家的江山吗?”   他脸色沉着,语调肃然,皇室威仪显露无遗,一时让人心生慌乱。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韩先生的脸色顿时变了,连声道:“淮王殿下,这话不能乱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我只是想救四皇子而已,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陆屿不理会他,冲着皇上说道:“父皇,儿臣以为这种方法万不可行。”   皇上看着陆屿,点了点头,眼看竟然对他的说法很是赞同,惠贵妃一下子就急了。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恐怕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只想让陆协好起来的人首先就要数她这个亲娘。但作为陪伴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女人,惠贵妃心里十分清楚他对于淮王这个儿子有多么的爱重,只要他开口阻止,韩先生提出的方案多半无法施行。   无论陆屿说出什么样的话,似乎皇上都觉得“我儿子说得对”“我儿子有道理”——好像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与之相比,反倒是陆屿对于父亲的态度略微有些古怪,表面顺从,实际疏离,甚至近乎于冷淡了。   她一直忌惮陆屿,但是事关儿子的性命,也无法在乎那么多了,惠贵妃嘶声道:“淮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为了几句古训,连你亲生哥哥的性命都不顾了吗?本宫还没有问你,为什么在你邀请之前协儿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样!是不是你要害他!”   “贵妃!”皇上淡淡地说,“朕知道你的心情,但不可随意攀诬他人。”   “陛下,您怎可如此?臣妾陪伴了您二十多年,协儿他也是您的儿子!”   惠贵妃满面都是泪水,冲着皇上跪下,哀声说道:“您不能不管他呀!臣妾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淮王分明是故意阻止国师救治协儿,请您体谅臣妾的一片爱子之心,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啊陛下!”   韩先生是被惠贵妃一手引荐的,这种时候当然要帮着她说话,见状趁机道:“易王殿下乃是龙子皇孙,身份何等尊贵,即使以百人之命献祭,换他一命,也不算有违天理,刚才淮王的说辞确实是多虑了。”   面前这些人吵吵闹闹,陆屿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午后的阳光平和而温暖,顺着窗上的镂花映入殿内,又慢慢爬上每个人的脸,将他们或哀或怒的神情映出了一种诡异的喜感。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欣赏一出有点无聊的戏目,因此偶尔需要客串上场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打不起劲头。   这个时候,却见一直在哭闹的易王忽然挣脱了身边两名侍卫的手,向着旁边滚了出去,侍卫们一惊,连忙将他拉回来,就站在附近的闫洋却差点被撞到,连忙躲闪开来。   陆屿看着这一幕,神情微动,忽然上去,扶了闫洋一把,说道:“闫领卫,小心了。”   “其实易王府有两个诅咒娃娃,一个写着陆协,一个写着妖道。”   细如蚊鸣的声音传进耳中,陆屿和闫洋的脸色都没有半点变化,陆屿松开手,闫洋行礼道谢,最前面的惠贵妃还在哭求皇上找来合适的宫女献祭,试一试韩先生的办法。   而在听到闫洋那句话的时候,陆屿也一下子明白了白亦陵想干什么——虽然这一点可能连闫洋都没有明白过来。   搜出的娃娃是两个,说明幕后之人想对付的是韩先生和陆协两个人,但白亦陵模糊了这一点,只送了一个娃娃过来,是想把这口“诅咒四皇子”的锅扣在韩先生的脑袋上面。   这样一来,一旦陆协发疯,韩先生失去皇上的信任,那个背后的人一定会觉得时机已到,从而再次开始行动。   陆屿道:“惠贵妃无凭无据,口口声声说是我想加害四哥,简直荒谬至极。父皇,儿臣行事不敢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但讲一句真心话……”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讽笑,接着道:“我要对付陆协,根本用不着这套,他,太不堪一击了。”   惠贵妃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你竟敢在圣驾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屿微笑:“这岂非正说明我心向天子,任何心思都不敢有半点隐瞒啊。”   他说话的时候直视对方,脸上带笑,眸光却如霜雪冰寒,惠贵妃被他一压,一时失声。   皇上听出了儿子的话音:“屿儿,你要说什么,直言吧。”   陆屿道:“儿臣要对付四哥,不需要用这种法子,因为这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好处。那么,四哥中邪,对于谁最有利呢?”   韩先生突然哆嗦了一下,因为他分明看见淮王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陆屿轻笑一声:“当然是韩国师呀。”   “设计擘画,自导自演,先用邪术使得四哥中邪,一来将他治好,能够显示你本领神通,二来你所说医治他需要的那些异法,焉知不是你自己想要修炼邪术所用的呢?”   他神情漫不经心,生死信口道来,韩先生只觉得每句话都是那么的荒谬,但不知为何,陆屿明明没有说对,他就是觉得心里发慌。   他忍不住说道:“淮王殿下,你也只是空口无凭啊!”   陆屿施施然说道:“本王自然有证据。”   韩先生一愣:“在哪里?”   这句话刚刚问出口,殿外已经传来内侍的通报声:“陛下,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在殿外求见!”   陆屿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不是来了吗。”   皇上看了他一眼,声音无喜无怒,道:“宣。”   白亦陵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拿着东西的手下,三人行动间有武官的干脆果决,向着皇上行礼叩拜之后,他沉声道:“皇上,臣有事要奏!”   白亦陵的相貌是公认的出色,无论是他的气质长相都偏于精致秀雅,此刻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官服,也是眉目如画,形容风流,可是他这样一进殿,一开口,就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杀气,仿佛气氛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连皇上都不由微微倾身向前,道:“你说。”   白亦陵严厉地说道:“启禀圣上,国师韩宪祸国殃民,作恶多端,不但蒙骗无辜百姓,甚至还欺君犯上,加害皇子,罪无可恕!”   他说着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将一个白色布包放在地面上:“今证据俱全,无可辩驳,如此恶行,纵使千刀万剐,诛灭九族,都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可谓是声色俱厉,气势凌人,韩宪还没来得及看白亦陵到底拿了什么,脸就先白了。   就连旁边那些事不关己的大臣们,都个个是满头冷汗,连曾经的为官生涯中贪墨过衙门一只毛笔半两烧饼的罪恶往事都涌上心头,一时瑟瑟发抖,生怕也被凶神恶煞的北巡检司翻出来,参上一本。   白亦陵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这样的人,就算是长得再好,嫁给他的话,恐怕也要睡不着觉吧。 第45章 引蛇出洞   白亦陵向来干脆, 说完这番话之后, 就让常彦博和卢宏把拿进来的一个白色布包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堆算命用的东西。   有写着“上问苍天, 下卜黄泉”的招牌, 有签筒,有八卦盘……还有一张银色的面具。   韩先生被白亦陵当着自己的面参了一本, 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原本心虚的要命, 还以为他带来的是什么重要东西, 结果一看这些玩意,发现既不是他的东西,也很寻常, 脸色顿时松弛下来。   他说道:“白大人, 你这是何意?污蔑朝廷命官,等同欺君之罪。”   白亦陵冷冷地说:“国师放心, 本官跟你不是一类人!”   韩先生噎住,白亦陵转向皇上禀道:“陛下, 此人并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乃是一名江湖骗子。他在民间的时候就号称‘韩先生’,经常各处摆摊算卦,花言巧语欺骗无知百姓。虽然略通一些玄理, 也有说准了的时候, 但却助恶欺善, 丝毫不知廉耻道德。”   他说着又示意太监, 将一本册子呈了上去。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皇上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喝了口茶水,脸色不太好的指着身边的小太监,示意他直接念出来。   白亦陵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连向着韩先生开了好几炮,直到这个时候将所有的证据都呈上去了,才稍微腾出了一些余闲,目光一扫,跟陆屿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各自看了看对方,白亦陵的脸依然板着,陆屿却是趁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冲白亦陵迅速露齿一笑,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把头转开了。   小太监开始念:“甲子十月初八,帮助城西商户章千达找回丢失的儿子,得银二十两;甲子十月十六,找到毒杀姐夫的凶手,将其送往官府处斩,得赏金十两,道袍一件;甲子十一月初一……”   他一开始念的时候,大家都听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不是在做好事么,结果听着听着,才发现了不对。   原来丢儿子的是因为家中娶了续弦,天天对前妻留下的遗孤非打即骂,少年好不容易要逃出父亲家里千里投奔外祖,结果又被抓了回去。   说是中毒的那位就更可笑了,因为他的姐夫三年前曾用同样的方法毒死了人家亲爹,他几次向官府告状,却因为姐夫家中的势力没有成功,反而被衙役打的遍体鳞伤,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此下策。   与其说这件事是韩先生算出来的,倒不如说他同昏官勾结,隐瞒了最重要的真相。   这样的事还有好几件,无一不是伤天害理,令人气愤,在场的人一开始觉得白亦陵言辞激烈,现在才发现,他可是一点都没说错——当然,前提是这些事确实都是面前这个韩国师做的。   此刻的国师大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已经目瞪口呆,直到小太监念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跪在皇上面前,连连磕头,大声道:“陛下,臣冤枉啊!白指挥使所说的或许确有其事,但绝对非臣所为!”   白亦陵“啧”了一声:“国师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事情是韩先生做的,你不是韩先生吗?那些东西可都是从贵府搜出来的啊。”   韩先生道:“我、我……”   他说到这里却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确实不是韩先生,但他又偏偏到了哪里都自称是韩先生。   这一切,只因为他有一个更加隐秘,更加不能为人知道的身份,当年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抛弃经营了十几年的威名。   原本从此沉寂、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应当是万全之策,但他到底不甘心被埋没,因此挑来选去,择定了“韩先生”这个名号,冒名顶替,东山再起。   当初会选择这个身份是有原因的,一来,京都中几乎没有人见过韩先生的真容,但对方却闯下了很大的名望,比他重新奋斗要好的多;二来也是因为,韩先生细心地注意到,真正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消失匿迹一段时间了,他特意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天外之天,世外不存”——换而言之,当没有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可能。   这样一来,他就成功地成为了“韩先生”,并且一路高升,竟然顺顺利利地成为了国师。   可韩先生实在没有想到,当初他由这个名号占了多少的便宜,今天竟然好像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了。想要说明自己不是做这些坏事的那个人,但过去的身份更加要命,想要否定白亦陵的证据,可看来对方所调查出来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说,这么隐秘的事情,白亦陵为什么会知道!还有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根本不可能从他的房子里面搜到,他见都没有见过!   韩先生当然不知道,除了他冒充的那个永离此世的本人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知道“真正韩先生”的所有秘密,并且欣然的从自己家拿出了这些东西,扣了他好大一口黑锅。   眼看他张口结舌,皇上不由大怒,重重地在龙案上一拍,质问道:“那本子上记载的事情,可都是你做下的?今日四皇子之事,也是你在自导自演?!”   韩先生瑟瑟发抖,心中战栗不已,这个时候惠贵妃倒是回过神来了,她也知道对方是冒充的。因为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对方帮她算了一卦,帮她选定双胞胎当中的“贵子”与“弃婴”。   这次韩先生回来,正是以当年隐瞒双生之胎的秘密来要挟惠妃向皇上举荐他,惠妃一开始也不大情愿,但后来发现两方合作可以带来很多的便利和好处,便也答应了下来。   现在皇上是没顾上,但如果他真的发落了韩先生,自己这边也跑不了。   惠贵妃这么一琢磨,连儿子都暂时放到脑后去了,连忙说道:“陛下,当初国师在京都的事情臣妾也听说过,因为名气很大,所以有不少人冒充他。这些事,肯定不是国师做的!白指挥使,你且把差事办仔细了再来上奏,轻言妄行,像什么样子!”   她别的说什么都行,这样呵斥白亦陵陆屿就不爱听了,当即慢悠悠地道:“惠妃娘娘,这国师是你引荐的,难道什么事他做过,什么事他没做过,你事先都没有调查清楚吗?什么叫‘听说过’,什么又叫‘肯定不是他’,就算是有人冒充,那冒充的人也该有个身份姓名吧?”   惠贵妃气坏了,口不择言道:“本宫说什么你都要插两句嘴是不是!”   有了王爷和娘娘嘴炮这两回合的打岔,慌乱的韩先生终于也有些缓过劲来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珠一转,反口说道:   “易王殿下才刚刚出事,白指挥使就积攒了这么多的‘证据’,早不说晚不说,又偏生这个时候拿出来,其他的人措手不及,自然不像他这样准备充分。”   他的意思显然是指白亦陵早有准备,故意栽赃。   白亦陵淡淡一笑,抬了下手,闫洋已经出列,干脆说道:“这些证据乃是进来调查安德县小舅子毒杀姐夫的案件时发现不妥,才顺藤摸瓜查出了一干幕后。案子正调查到一半,本来我等还没有往国师的身上去想,是刚刚在国师府上搜到了这些东西,才彻底证明了现在的韩国师,就是那个丧尽天良的韩先生,并无人冒充。”   他说的这些情况当中,除了东西不是从韩先生哪里搜出来的,其他都是实情。白亦陵刚刚被穿越的时候意识受到压制,过了一段时间才恢复,要不是后来调查出来,连他也不知道穿越者为了得到积分还做过这么多的缺德事。   闫洋的话证明了白亦陵能及时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是因为两件案子凑巧赶到了一块。话说到这个份上,敌方滴水不漏,无论是韩先生还是惠贵妃都无话可说。   两人面若死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之后迅速请罪求情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但是还没有付诸行动的时候,杀千刀的陆屿再一次开口。   他说:“父皇,现在他们没有话说了。儿臣以为欺君者罪无可赦,应该打入死牢。至于惠妃娘娘……她既然举荐了这个姓韩的,又怎可能不知道此人所犯过的屡屡罪行?可惜害人终害己,最后却倒霉到了四哥身上。理应同罪。”   这小子简直字字如刀,张嘴就见血,非要把人忘死里面整不可,惠贵妃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恼怒,用发着抖的声音厉声说道:“淮王!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一顿,随即说道:“啊,我知道了,你跟白亦陵是一伙的,你们两个近来的关系一直很好,你们合谋陷害我——”   皇上皱起眉头,说道:“惠贵妃心疼爱子,精神失常。来人,堵住她的嘴,送贵妃回宫养病。”   “等一下。”   面对着歇斯底里的女人,陆屿这三个字出口时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想去堵惠贵妃嘴的侍卫们看一眼皇上的脸色,依照淮王的吩咐,没有动手。   陆屿道:“贵妃的指责,容我辩驳。不过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本王和白指挥使的关系确实好,很奇怪吗?他救了我,我欣赏他,就去找他结交,成为朋友。”   他说的如此坦荡,反倒让惠贵妃愣了一下,就连白亦陵都转过眼去,惊讶地望向陆屿。   韩先生急忙说道:“那你是承认你们两个合谋了?”   陆屿哂笑一声,满脸都写着“你这个蠢货”,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主动找白指挥使交朋友吗?”   “……为、为什么?”   陆屿含着笑意的眸光一转,忽然看了白亦陵一眼,接触到对方微微愕然的神情,这才转向韩先生,回答道:   “因为他风度好,武功好,文采也出众,人品方面更是没得挑。所以本王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白指挥使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本王都相信,帮他就是主持正义……”   他慢慢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跟他作对,就是跟本王作对。”   这些话说出来,周围都没有声响了——大家也实在不知道淮王殿下这个话应该接点什么好。   此时在人群当中,震动最大的人,却是陆启。   他虽然在场,但是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陆启也就全程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故意找借口磨磨蹭蹭地留在皇上的御书房,又理所当然地在开审时一路跟到勤政殿,到底是为了看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为了见白亦陵一面。   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白亦陵一如既往的风姿凛冽。他身形颀长清瘦,五官如描如画,站在御前,却是卓然如剑,对答如流,没多久的功夫,就把韩先生和惠贵妃的额头上逼出了冷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困住他,掩住他的光芒,可当他越来越出色的时候,却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启之所以这一阵子没有去见白亦陵,其实也在思考,他警惕地意识到,这一阵子,自己太过放纵感情,心已经乱了,明明很久之前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种动心是不应该的。   所以他决定跟白亦陵保持距离——当初用各种方法羞辱他,目的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但是今天看到眼前这一幕,陆启忽然发现,他做不到。   同样都是龙子皇孙,同样都姓陆,怎么他陆屿就竟敢公然在皇帝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   太可笑了,陆屿究竟想做什么!他不会觉得有朝一日真的能跟白亦陵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吧?皇上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虽然陆屿口口声声地说着朋友,但陆启相信,作为跟他心意相仿的自己,不会看错陆屿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只是为了这一幕震惊,而且愤怒。当原本看着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人,曾经为自己颠倒痴狂,曾经为自己不惜放弃生命,现在却一步步向着陆屿的方向靠拢……   陆启就觉得,他不甘心!   为什么想争权夺利,为什么想坐拥天下?   为的不就是成为人上之人,将任何想要的东西都握在手中吗?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陆屿得意的,他还要让白亦陵看清楚,他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   总有一天……   陆屿说完之后,惠贵妃张口结舌,最后还是皇上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句:“你这小子不分场合地胡言乱语什么!”   陆屿笑道:“老朋友都在边地,来到京都之后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心情太好,一时忘形了,父皇恕罪。我不插嘴了,还是说案子吧。”   他该插的嘴也已经都插完了,到了这个地步,案子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皇上当即下令,让人将惠贵妃关进自己的宫里禁足,韩先生打入天牢,一切等白亦陵将事情彻查清楚之后再作处理。   惠贵妃知道自己这一被关,恐怕就难有放出来的时候了,她一边跌跌撞撞地被侍卫们扯着前行,一边拼命高喊道:“陛下,臣妾是被奸人所害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怎能相信别人!协儿病还没好,您好歹也念在他的份上,让臣妾照顾他啊!陛下!”   皇上一言不发,挥了挥手,但惠贵妃的叫喊声已经惊动了神志不清的陆协,他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又哭又嚷地被向外面拖去,母子天性激发,口齿不清地喊了声“母妃”,从地上蹦起来向着殿外追去。   侍卫们一下子乱起来,喊道:“拦住易王殿下!”   他们是这样叫嚷的,但其实无论是抓着惠贵妃的侍卫,还是去阻拦陆协的人,都在暗中放水——惠妃的一名庶兄正是明祥宫卫尉,怎么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绝。   眼看陆协就要跑过去了,忽然有一只手真正地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陆协拼命挣了一下,对方的手指却好像铁铸的一样,他根本就挣扎不开,他立刻大哭起来。   陆屿翻了个白眼,将陆协一掌劈晕,扔给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淡淡说道:“易王殿下病着,不宜伤心劳神,带他回去休息。”   惠贵妃气的跺脚,如果陆协能拉着自己不放,或许皇上还会看在儿子的份上网开一面,让她不用被幽闭在自己的空里,现在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看着陆屿,怨恨地低声说道:“你这个宫外贱民生下的野种,别以为这样陷害本宫和易王就能得逞,本宫的娘家可还在呢!”   意外的是,陆屿并没有被激怒,他扬眉说道:“惠妃娘娘,没有人要害你。本王已经说过了,身在高位,若是失德,必然受到天罚。”   说到这里,他看了惠妃一眼,春水般的目光后面,藏着的是利刃般的锋锐,一寸寸从惠妃脖颈处的皮肤上刮过——   “您看四哥发疯的样子,是不是与之前那个易王殿下,判若两人呢?”   惠妃如遭雷掣,陆屿一哂,转身回到了大殿里面。   冒名顶替的韩先生被关在死牢当中,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这身份地位上的落差。他曾经对于自己选择的这个身份曾经那样沾沾自喜过,因为借助“韩先生”的名气与惠妃娘娘的帮助,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平步青云竟被他轻易获得。   但得到的太轻易,失去的却也如此猝不及防,得到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身份,失去却就是因为这个身份!   韩先生对命运无话可说了。   他坐在逼仄肮脏的牢房里,又冷又饿,再远一点传来灯光,有牢头正在不远处吃饭饮酒,其中有一部分饭食还是他们从犯人那里克扣来的——反正进了这种地方的犯人基本上也都不会活着离开了。   韩先生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倒不如再次跑路,隐姓埋名几年换个身份重出江湖,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这里,他坐在地上,挽起裤腿,偷偷摸摸地在靴子侧面的夹层当中抠出来了一张符咒,经过搜身之后,这是他仅仅保存下来的救命之物。   不过这一张也已经足够了。   韩先生悄悄看了看那些牢头,之见那些人吃饭喝酒聊的正高兴,于是稍微放心,偷偷偷摸摸地将那张符咒贴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这处方位是他之前测算好的,符咒贴了上去,立刻焕发出五彩的光芒,在黑暗当中异常美丽。好在这光亮幽微,并不刺目,这才没有引起其他太多人的关注。   韩先生并指在上面花了一个符号,低声念道:“天清地灵,愿开往生。路逐令通,鬼神随行。生门,开!”   随着他的喝令,符咒上面的光彩明灭不定,眼开着一道虚无的门在半空当中显现出来,慢慢打开——   韩先生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只要成功进入这道门逃跑,天高皇帝远,就再也捉不到他了!   然而门开到一半,却卡住了。   光芒忽明忽暗,开始不断闪烁,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纠缠搏斗着,带来一种令人心惊的不稳定感。   韩先生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这个方法他并不是第一次用了,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啊!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意念,光芒陡然一炸,但瞬间的灿烂过后,一整座门都化成了虚无。   韩先生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查看,却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第六感。   ——这间牢房里面,不只他一个人。 第46章 套路   韩先生手心攥着一把冷汗, 他一动也不敢动, 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 确定自己身后的确存在着另外一个平缓的呼吸声。   只是除了这呼吸声, 也再没有别的动静,这种一切未知的感觉, 反倒是最恐怖的。   韩先生狠狠一咬牙,猛地转身, 却赫然见到, 牢房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的竟然是陆屿。   他舒展着长腿,姿势懒洋洋的, 衣服上的金线在牢房中幽微的光线下折射出一些隐约的亮色, 气态从容。那把简陋的破椅子被他一靠,就好像御辇王座一般, 变得堂皇起来。   见韩先生终于回头了,他抬眸笑了笑:“你好。”   “淮、淮王?”   韩先生警惕地后退, 然而身后却是无路:“你来干什么!”   陆屿说道:“有个人想跟国师聊聊, 不过你这里太破又脏,我不想劳动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他弯起眼睛笑了:“来一下。”   韩先生没有理解对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见陆屿忽然抬手, 在他刚刚贴符咒的地方一指, 那扇门竟然就开了。   他大惊失色, 还没想明白这个人怎么也会法术,就被陆屿一脚从那扇门踹了进去。   韩先生虽然会一点粗浅的法术,身手却不行,是个武力值为0的废柴,他被陆屿一踹,一跤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门的另外一头。   比起阴暗的天牢,这里是一片光明的世界,周围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韩先生用手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明晃晃的琉璃灯旁边,站着一个异常秀美的俊俏男子,正是白亦陵。   白亦陵冲随后过来的陆屿说道:“你这招很神奇么,穿墙术?”   陆屿笑道:“也不算,就跟我娘学了这么一点粗浅小把戏了。”   两人说了这两句话的功夫,韩先生已经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他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审讯室或者衙门大堂,结果没想到瞧这布置,却像是在哪户人家的会客厅里一样。   白亦陵身边还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美味佳肴,安排了三个人的座位,俨然一副打算宴客的架势。   混到这个份上,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被两个人弄到这里,索性也就不差问这一句,韩先生道:“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白亦陵提起桌上的酒壶,将桌上三个人的杯子斟满,举杯示意道:“刚才在殿上对国师你多有得罪,白某心中非常过意不去。想来天牢里面条件艰苦,伙食也差,因此我特意邀请淮王殿下作陪,请国师吃一顿饭。”   韩先生倒真不知道是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白亦陵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请得动淮王当陪客,闻言不由看了陆屿一眼。   只见他神情甚是欣然,笑着在桌前坐下了,还拿起酒冲白亦陵笑了笑,这才喝了一口。   他满腹狐疑,也不敢真的去喝那酒,但确实被不断传来的食物香气馋的够呛,喉结上下动了动,这才说道:“如此盛情,感激不尽。但是白指挥使你翻脸如翻书,这态度变化的也太快了,在你明言目的之前,这酒贫道还真的不敢喝。”   陆屿一把拉着白亦陵坐下,哼笑道:“早晚也是个死,有什么不敢的,还以为自个的命很值钱呢?饿死你得了。”   韩先生:“……”   白亦陵笑了起来,神态悠闲。他一条胳膊支在桌子上,另一手拿出一样东西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正是之前“搜出来”的那个韩先生的面具。   这东西本来是呈到皇上面前证明韩先生身份的证物,却不知道白亦陵什么时候又给顺出来了,韩先生不明所以,刚刚怔了怔,就见白亦陵举着那个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扣。   陆屿举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过了片刻之后,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白亦陵这个动作仿佛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韩先生好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他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那张美丽的面孔虽然已经被狰狞的图案遮住了,但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却是神采逼人,几乎让人目眩。   他几乎咬牙切齿,字都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是你!真正的韩先生是你!你果然在诬陷我!”   白亦陵把面具放下,笑而不语,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模样分明就像是在问韩先生——我就是诬陷你了,又如何?   愤怒几乎让韩先生忘记了害怕,他一拳砸到桌子上,愤愤地在桌边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上次在梅园收了谢樊的钱差一点说你是灾星的事情!白亦陵,算你狠,你赢了!那你现在又想做什么,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胜利吗?”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①”   白亦陵慢慢摇头,叹息道:“国师你有这种想法,未免就狭隘了。”   他冲韩先生笑了笑:“你坑我一回,我坑你一回,咱们两人现在算得上是平手,既然仇恨已经抵了,为什么不能摒弃前嫌,成为朋友呢?”   即使老奸巨猾如同韩先生,也已经有些跟不上白亦陵的脑回路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你、你要和我做朋友?你和我做朋友,要……要干什么?我现在可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陆屿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接过话茬:“白指挥使的朋友,就是本王的朋友。先前我们同韩先生开了个小玩笑,让你领略几日天牢的风光。但其实只要本王几句话的事,跟父皇说明这些都是咱们为了引出凶手设下的圈套,洗脱你的冤屈,那么国师之位,依旧还是你的。”   “不过嘛……”   他看着韩先生茫然而又不安的面容,微笑道:“不过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是不是?”   淮王殿下和白指挥使的朋友,真的不好当,当他们的仇人要命,当他们的朋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名小太监拎着食盒去给被禁足宫中的惠贵妃娘娘送饭,将饭盒放下之后,他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娘娘,国师在天牢里面重病昏迷,已经足足三天没有清醒了。奴才听说淮王殿下已经向皇上进言,要先将国师赦出天牢治病。”   惠贵妃恨恨地道:“他又来装什么好人!姓韩的要是重病昏迷,就是放出来也没用,本宫还能指望他什么!”   她顿了顿,又急急地问道:“易王呢?那易王好过来了没有?”   小太监摇了摇头。贵妃娘娘每天都要这样问,似乎在现今的情况下,她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四皇子的身体,而是他能不能清醒过来,为自己的母亲说话呢。   淮王的建议通常很少被皇上拒绝,当下就暂定第二天一早,先将韩先生挪到刑部,着太医给他诊治病情。刑部虽然管理的比天牢森严,但相对来说,条件可是要好多了。   这样的旨意一下,不由让人觉得,这些上位者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   难道说,韩先生犯下了如此大罪,还有被赦免之后东山再起的机会吗?或者是说,其实已经查明,他压根就是冤枉的?   天牢里,两个当值的牢头站在铁栏杆外面,看着挺尸的韩先生,心情复杂。   “这阵子咱们经常克扣他的饮食,也没怎么搭理他,是不是闯祸了?”   “听说这位国师最记仇了……可是谁能想到,进了天牢的人还会被放出去啊!”   “那怎么办?现在讨好是不是有些晚了?”   “人都昏迷不醒了,就算不晚,你讨好了他也不知道吧!”   两名牢头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一个人走过去,低声说道:“他被子掉了,要不然……要不然我给他盖一盖被子吧!你把钥匙给我。”   他打开牢门走进去,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被角,然后突然就不动弹了。   他的另外一名同伴见那名牢头一动不动地弯着腰站在那里,觉得非常奇怪。   此时烛火昏暗,幽幽跳动,旁边无人出声,也无人走动,这种感觉无端让他觉得有点发毛,当下也跟着走了进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三子,你怎么不动弹,抽筋了吗?快把被子盖上走吧,我总觉得心里发毛……”   说到这里,他口中的话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同伴慢慢转过脸来,脸上浮起一个微笑,随着对方头颅的转动,那张面容竟然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眉毛变长变粗,圆下巴开始显得有些间,肤色渐白,脸型拉长……   两幅面孔交替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这场景显得分外诡异,特别是那个人还仿佛在一直笑着,牢头的牙齿咯吱咯吱响,整个人把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   最后,面容定格,他心里面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这不是四皇子吗?”   “四皇子”一掌把牢头劈翻在地,而后抽出一把刀,向着韩先生当胸刺去——   正在这时,风声劲急,一样东西破空而至,正中“四皇子”手腕,匕首呛啷一声落到地上,而后两人冲出来,与他交起手来。   “四皇子”力气大的出奇,被两个人按翻在地,却又趁机双腿分踢对方的腰侧,足尖处的鞋子下面随着他分踢的动作,同时弹出了两把匕首。   趁着对方连忙躲闪的时候,他一个弹身跃起,冲着门口处跑去,但人还没有来得及出门,门外刀光一闪,一柄利刃就架上了他的脖颈。   白亦陵淡淡地说道:“这位殿下,臣等实在已经恭候您不少时日了。” 第47章 双生   案子涉及到皇家血脉, 无论是北巡检司还是刑部都无法定夺, 想要杀死韩先生的案犯被带入宫中,皇上坐在首位。令人惊讶的是, 在场的除了刑部和泽安卫的相关官员以外,还有几名朝中重臣。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 大家都有点茫然, 不知道这是又发生了什么——禁足中的惠贵妃以及疯病未愈的四皇子都在一旁, 本来应该关在牢里的韩国师穿戴整齐,凛然站在殿下,就像个好人似的。   这一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披头散发的嫌犯被押了上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在白亦陵他们捉拿案犯的时候, 刑部已经同时出动了人马在京都中搜查, 此时见大家都是一脸惊疑, 刑部侍郎盛知上前,向着皇上禀报道:   “陛下,此人原名全顺, 乃是当年前朝逆党发动宫变时从宫中流散至民间的一名小太监, 后来被京都中的一家戏班收为学徒, 一直以登台表演为生。”   经过他的讲述,大家这才明白, 这个全顺进入的戏班子就是当初在陆启在梅园表演时请来的悦芳班前身, 其实是沣水邪渡在京都的一处暗点。他们表演的变脸其实也是易容术的一种, 虽然维持的时间不长,但却可以任意改换身份。   当时天牢里的狱卒眼睁睁看到刺杀者相貌变化,以及梅园里突然冒出来的内应,都是他们搞的鬼。   沣水邪渡的事情弄明白了,全顺的事情却还留有很大的疑团,皇上一直紧紧盯着低头跪在地上的全顺,几乎没有仔细去听盛知的话。   他阴沉着脸说:“全顺,你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全顺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理会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抵在宫殿的金砖上面,整个人一动不动。   两个侍卫将他强行架到了皇上面前,抬起了全顺的头,露出一张几乎同四皇子一模一样的脸。不过现在他们两个人同时在场,仔细看来,倒也能发现不同。   惠贵妃发出一声尖叫,皇上面色铁青,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陆协则被吓得一哆嗦,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唯余哭声阵阵,仿佛某种灾祸的象征,弄得人人心中不安,皇上却没有呵斥陆协,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四皇子精神失常,是因为你吗?”   全顺冷笑一声,说道:“这个人实在是太不中用,随便吓唬吓唬就变疯了。我本来想趁着围猎的时候在荒郊野地里直接弄死他,没想到那几只豹子闻到他的气息,守在旁边不肯离开,才让他被你们发现了,否则,谁能想到我?”   全顺这样一说,当时在围猎场上的人们都明白过来。原来四皇子被发现并不在对方的设计之内,而是他自己冒充了四皇子之后,又想把真正已经发疯了的陆协带到郊外毁尸灭迹,没想到因为豹子的阻扰功亏一篑,反倒使得陆协被陆屿带回了宫中。   这样一来,全顺也就没有办法再冒充易王了。   皇上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全顺抬眼,向着惠贵妃看去,脸上忽然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问道:“母妃,您说,我是谁呢?”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惠贵妃的心情就没有片刻平静过。她这一生曾经有过两个孩子,其中一个锦衣玉食地在她身边长大,也为她带来了荣宠,另外一个却被她狠心抛弃了。   宫变发生之后,许多宫女和太监从宫中离散,流落到民间,惠贵妃发现她一直关注着的那个儿子也不知所踪。后来的无数个夜晚,她都曾回想过,这孩子会在什么地方呢?是已经死了,还是在艰苦地讨生活?   是她对不起儿子,其实她很想看看这孩子长大之后的模样。但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如果有来生,希望能够再续母子的情分,让她为自己的狠心和自私作出补偿。   但当时确然是这样的想法,如今再见到全顺,听到一声“母妃”,她的心中却全无欣喜,只余恐惧。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是……”   全顺的脸上露出一个刻毒的笑意,反问道:“我是谁呢?贵妃娘娘,你要说什么?我是宫中逃出去的一个小太监,还是多年前被一个算命先生定论的,你那个不祥的儿子!”   虽然看到他的面容和皇上贵妃的反应,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出来一些此人的身份,但是听他真正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在场的臣子们虽然碍着在御前不敢发出声音,但是心中却都一阵骇然。   面前这个人披头散发,面容肮脏不堪,身上带着罪枷,谁能想象得到,他居然也会是皇室血脉呢?   再看看一旁的易王,虽然精神失常了,但是他上好的衣料,保养得宜的皮肤,以及那副养尊处优的皇子派头,人人心里都忍不住想——这要是换了我,我肯定也要不顾一切地报复了。   可是这件事明摆着就是皇家密辛,虽然在场的如镇国公、聂太师等人也有不少都跟皇室沾亲带故,可是毕竟目前发生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却不知道为何皇上会将他们叫来。   全顺心中压抑了多年恨火,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就不用他人再询问,索性一股脑地说出了事实真相。   他所说的跟之前白亦陵他们推断的差不多,全顺跟陆协确实是一对双生子,但又因为双生不祥,母亲生怕失宠,而选择了牺牲全顺。当初断言两兄弟之间全顺才是不祥之子的那个人正是韩先生,因此全顺做出这些事情,就是为了复仇。   惠妃当时不得已让他成为太监乃是下下之策,毕竟全顺跟易王长得一样,年纪还小的时候,两个孩子发育的速度不同,一胖一瘦,还不容易看出来,但也总不能一直让他留在宫中。   她本来想等孩子大一点,想办法将他送出去,没想到宫中发生动乱,沣水邪渡的人发现了全顺身世的秘密,有心加以利用,就把他带走了。   当上一次在殿上被指控引荐韩先生居心不良的时候,惠妃还在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叫,企图为自己辩解。但此时,耳边是全顺压抑的声音,皇上的目光更是冷沉沉地落在身上,陆协却已经彻底疯了,在一旁哭哭笑笑不知所谓,惠妃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机关算尽,苦苦挣扎,无非是想在后宫当中活得好一点,怎么竟然就会落到了这般田地呢?   她听见皇上正在冷然质问自己:“贵妃,刚才……全顺,他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全顺”这个卑贱的名字,被用来称呼天家血脉,本来就显得荒谬而又可笑,连皇上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感到一阵难言的心痛和难堪。   惠贵妃入宫二十多年,一直很害怕皇上不喜欢她、皇上厌弃她、皇上降下罪来,因为曾经体会过失宠的感觉,也就更加害怕失去这些东西。印象当中,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文宣帝如此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惠妃反倒觉得她不害怕了。   她涩然一笑,慢慢说道:“以往无论臣妾如何惹您不高兴,陛下都总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似乎除了那个女人以外,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陛下的眼,配得到您的一喜一怒。今天臣妾何其荣幸。”   皇上没有说话,惠贵妃的目光却一点点抬起来,最后落到了全顺的身上,她脸上有恍惚的笑意,声音中却已经带了哽咽:“我真的很后悔。”   不知道是在说后悔入宫侍奉皇上,还是在说后悔当初为了争宠将儿子抛弃,惠贵妃跪在地上挪了两步,靠近全顺,伸手去摸他的脸,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全顺的目光冷漠而厌倦,漠然看着自己生母的动作,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惠贵妃收回手,哭的更加厉害了,又想把他搂进怀里。   而就在这一瞬间,陆屿目光一凛,喝道:“他要动手!”   他这句话说出的同时,全顺已经猛然暴起,一把掐住了惠贵妃的脖子。   他的手本来被罪枷锁着,若是普通情况绝对无法伤人,但是此时是惠贵妃自己靠过来,她接近的距离,正好足以全顺用手够到她的脖颈。   陆屿距离近反应又快,这样一提醒,侍卫们的第一个反应是护驾,当看见皇上无碍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连忙来掰全顺的手。   全顺咬牙切齿,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只是死捏着惠贵妃的脖子不放,侍卫们又碍着身份不敢伤他,根本掰不动全顺的手,眼看着惠贵妃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脸上涨的通红,牙齿咯吱吱响,眼看竟是要被亲生儿子活活掐死。   陆协不明其意,觉得十分有趣,在旁边拍着手哈哈大笑。   陆屿过去,低喝道:“让开!”   侍卫们忙不迭地闪到一边,陆屿“咔咔”两声,干脆利落地卸脱了全顺的腕关节,全顺吃痛,将手一松,惠贵妃软软地倒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了,脖子上还残留着青紫色的手印,她很快在皇上的示意之下被人抬了下去。   陆屿又将全顺的腕关节安上了,白亦陵在他手上加了一条锁链。   全顺不管其他的事情,只是扯着白亦陵的袖子,急声问道:“死了没?她死了没?!”   白亦陵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实话实说地回答道:“没有。”   全顺愣了一下,仿佛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紧接着他又恼怒起来,愤然说道:“都是你坏我大事!白亦陵,咱们本来是同病相怜,你拦着我做什么?你的事我都知道,难道你就不想把你的爹娘弄死吗?你应该理解我!你怎么不说话,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你这个怂货!”   他本来就是阉人,又从小唱戏,声音十分尖锐,刺得人耳膜发疼。   永定侯父子也在当场,谢玺皱起眉头,朝着全顺的方向看了一眼。   之前谢樊冒认救了四皇子的功劳,结果现在整件事情竟然发生到如此地步,谢泰飞心里面本来就十分忧虑,结果现在猛地听见了这么一番话,好像被扇了个耳光,一张脸瞬间就涨红了。   他能够感到身边的同僚们都在悄悄地看他,想说点什么,这里又实在没有他说话的份,只能沉着脸把头埋了下去。   白亦陵被他指着鼻子大骂,脸色没有半点波动,微一欠身,说道:“抱歉,此时是在审案。”   虽然案子是他办的,但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皇上无人能够定夺,白亦陵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答了这一句之后,就退到了旁边。 第48章 翻车   全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亦陵, 似乎还不死心地想找到一些认同,陆屿走上一步, 有意无意挡住他的视线,开口问道:   “你既然如此仇恨惠妃和国师、易王等人, 为何要一直等到现在才报仇?”   全顺冷笑道:“你在讲笑话吗?各位都是大人物,我想报仇也得有机会!我对沣水邪渡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不感兴趣, 但要不是借助他们的力量, 我根本就报不了仇!好不容易才有了个机会等到易王出宫,把他绑过来, 跟他交换身份……”   谢樊的眼睛倏地瞪大, 谢泰飞的脸色却是白了。   只听全顺说道:“幸好, 还有个贪慕名利的谢三公子在, 我跟他说只要给我作证是他救了我,这样他就会立下大功, 我以后也会多加照顾他, 他一下子就答应了。哈, 像这种人, 我最懂了。”   通过他的讲述大家才知道, 原来沣水邪渡的组织十分严密,全顺在戏班子里混了十年, 才被允许得知自己所在的戏班正是他们的据点。对方已经调查出了全顺的身世, 于是分舵的首领接见全顺, 把这一切告知他后, 询问他是否想要报仇。   得到全顺肯定的答案之后, 他欣然表示自己愿意跟全顺合作,帮着他搞死仇人,而全顺在日后成功取代了四皇子的位置,也要配合他们,颠覆晋国。   所以在当时梅园出事之后,尚骁之所以会在山上看见四皇子公然和沣水邪渡的人混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要让“易王同乱党”这个谣言传出去,这样一来朝廷前来救援的人也会跟风抓捕易王,使得真正的易王一时不敢求助,最终落到全顺手里。   本来就长相相仿,再有谢樊作为证人,就更加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谢樊满脸惊恐,立刻跪下,膝行而出。他身上没有官职,几乎没有几次面圣的机会,此刻吓得浑身发抖,颤声说道:“陛下,草民也是受了蒙蔽啊!草民以为他是真正的四皇子,自然一切吩咐全都无条件的听从,根本没有深思过其中的用意,更不知道居然还牵扯到了沣水邪渡。是草民糊涂了,请陛下恕罪!”   他惊惧之下超常发挥,这一连串的话说的倒是有理有据,切入正题,现在冒领功劳的事情已经无可辩驳,关键是要说明他也是被人蒙蔽,而并非同样和沣水邪渡的逆党勾结。   但是在这种状况之下,谢樊的事情对于他自己来说生死攸关,大破天际,对于皇上来说,则一时根本就没空搭理他。只是谢樊这样的说法无疑也是从侧面证明了,全顺说的乃是实情。   皇上面色冷凝,一步步走下御阶,盯着全顺,全顺并不害怕,反倒将头高高地昂起来,与他对视,像是在告诉现场的每一个人,“不管你们现在要拿我怎么办,我都不在乎”。   与叛贼勾结,逼疯亲兄弟,诅咒国师……他那些事情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做,恐怕就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为奇,可是面对着自己的儿子,就算皇上一贯淡漠,也不得不动容了。   他从始至终没有呵斥过惠贵妃和全顺,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自己同样要担负责任,身为一国之君,通过呵斥他人来推搪责任,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难看而已。   过了片刻之后,皇上对全顺说道:“朕不杀你。”   全顺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皇上已经转过身去,走回自己的御座旁边坐下,“朕会为你单独准备一处居所,派人伺候,你想要任何的东西都可以提,但是这辈子,都不能从那里出来。”   这就等于是将全顺给圈禁了,只不过生活条件上,定然要会比一般犯了错而被关起来的亲王伯爵们好上很多,这已经是皇上能给与这个儿子的,最好的结局。   全顺却无所谓,他活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半疯了,整个人连性命都不是特别在意,更不会在乎皇上所给他的那些身外之物,他只是恨恨看向韩先生,问道:“那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   他最恨的三个人,陆协已经疯了,惠贵妃刚才出现的时候,也是头发散着,脂粉未施,一副脱簪戴罪的模样,全顺却不明白,为什么韩先生这个可恨的人,能挺胸抬头地站在殿上,仿佛一个功臣似的。   对于他这个问题,韩先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当即跪了下来,说道:“陛下,罪臣有话要说。”   皇上淡淡地道:“说。”   韩先生恳切地说道:“这位……这位皇子殿下之所以痛恨罪臣,实在是认错人了。据他刚才的话,当年惠贵妃娘娘刚刚生下双生子的时候,曾经请来一名阴阳先生为她辨别,哪一个是不祥之子,全顺因为自己被选中抛弃,所以对那名算命先生也一样心存怨恨想要他的命。罪臣不知道他为何会觉得那个人是罪臣,但二十多年前,我从来都没有来过京都,这一点城中的往来记录里,应该能够查找。”   他说着,拿出了一份关牒,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皇上。   小太监将关牒取过来,韩先生跪在地上,眼看着皇上接过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东西就是上回白亦陵给他的,作为他愿意作为诱饵引出全顺的报酬。   二十多年前朝反贼猖狂,社稷动荡不安,皇上才刚刚继位,正是需要重整秩序的时候,京都的人口往来管控极为严格,出入都要在关牒上登记。   白亦陵拿出来的这份文书,还是当初穿越者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请系统伪造的,就是为了专门方便他扮成算命先生的身份出入城门,记录的时间已经有三十多年。而这些记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韩先生在一年之前,还从来没有进入过晋国都城。   韩先生跪在地上,因为怕全顺再次暴起伤他,特意跟全顺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心想,反正自己已经把“韩宪”这个身份给认下来了,罪过也担了,虽然有些冤枉,但最起码也算是彻底摆脱了以前那个身份。   只要有了这份关牒的证明,让大家知道他过去不曾到达过京都,皇子流落民间这件事就跟他不再有半点关系。至于之前坑害了几个平民百姓那些事,都不过是小罪,自己这回立下大功,怎么也能抵过去。   这次的危机眼看就能混过去了,等回府之后,可得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压压惊,那天牢又冷又脏,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心里正盘算着,却忽然听见皇上问道:“韩卿,你可知今天为何带了这许多王公大臣吗?”   韩先生愣住,不解其意,他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只见镇国公、聂太师、永定侯等人……   永定侯可能是因为他的儿子牵扯到为逆贼做了伪证,镇国公……跟自己可不熟悉。但聂家因为那个孩子的事,一时看他不太顺眼,唉,也是他那个时候有些忘形,太过嚣张了……但皇上这样问,肯定是有什么用意啊。   韩先生念头百转,皇上问话他又不敢耽搁太久,犹豫了一下说道:“罪臣愚钝。”   皇上仿佛笑了笑,只是他的性情素来寡淡,这笑容也让人看不出来太多的真实情绪:“因为昨日下午,淮王、盛侍郎与白指挥使同朕说了一件事,为韩卿洗脱了一项罪名。”   韩先生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无法阻止,茫然看着皇上,听他说道:“他们说真正的韩先生已经死了,你并不是韩先生,上次在殿中说的那几件事,也并非是你做下的。”   ……什么,死了?!   韩先生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眼看自己的事情都要过去了,还会有这样的反转。他本来就是狡猾之人,几乎是皇上的话一出口,就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洗脱罪名”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猛地扭过去,瞪向白亦陵。   白亦陵早有准备,将一份誊写出来的公文取出,放到韩先生手里,和和气气地说道:“国师,证据在这里呢,上次冤枉了你,实在抱歉。”   韩先生哆嗦着手翻开他拿过来的东西,赫然发现里面竟然写着,又发现了真正韩先生的尸体与遗物,证明其确实已死。   下面还有许多列举的证据,他已经看不下去了,将纸迎面向着白亦陵摔过去,怒喝道:“这尸体肯定是你早就发现了,你耍我!你明明说,我帮你引出幕后凶手,就替我澄清罪名的!”   他这句话不算特别对——尸体不是白亦陵早就发现的,而是他用积分从系统自助商店换来的。   白亦陵“嗯”了一声,道:“本官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费心苦寻,找到了真正韩先生的尸体,替你洗清了本不该属于你的罪名。但是——”   他话锋一转:“但是属于阁下的真实身份,以及你确实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可没说过……要帮你瞒着啊。”   韩先生目瞪口呆,只是拿手指着他,一时又气又怕,说不出话来。   陆屿将白亦陵拉开,看着韩先生说道:“韩国师,你先莫说闲话,本王只想问你,为何你明明不是这个韩宪,当初在殿上却不肯申辩,而宁可为他担下你并没有犯过的过错呢?”   韩先生面色发白,心跳如鼓,几乎快要晕倒。他的目光徒劳地在人群中梭巡,想要找到哪怕一个能帮助自己说话的人,但是平时为人倨傲,轻慢无礼,现在贵妃和易王倒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他。   ——更何况,站在这里的个个都是人精,他们虽然都不知道韩先生到底是具体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但却能够通过皇上等几个人的语气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也并不敢贸然求情。   正在这时,韩先生的目光同盛家人对上了,他试图寻求帮助,却忽然发现,面对着自己,镇国公府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比的痛恨之色。   韩先生一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对方却早已经忍耐了许久。   镇国公伸手在次子的肩头拍了拍,盛知立刻大步出列,向着皇上跪下,朗声说道:“陛下,此刻此人身份的知情者就在殿外。既然他不愿意开口,臣斗胆请陛下允许知情人上殿!”   他语气中带有压抑的怒火,连称呼都不愿带,口口声声都是“此人”,韩先生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这一家。   皇上道:“传。”   命令下达,很快便由太监引入了一名衣着简朴的老妇,她肤色有些发黑,脸上隐隐带有沧桑之色,一看便是常年在外面抛头露面讨生活的人。   韩先生仔细盯了对方几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不能让他放松警惕,反倒更不安了。   ——盛家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那名老妇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贵人,颇有些战战兢兢,连手脚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向着皇上见礼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只能无助地看着费尽功夫在深山中找到她的盛知。   盛知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只是素来性格爽朗大方的他,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伤感神色。   他指着韩先生说道:“高婶,你看看他,可认识这个人?”   高婶不确定地瞧了瞧韩先生,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茫然之色。   盛铎也忍不住了,从人群中挤出来,对高婶道:“你不是想找到当初害了你的那个人,看看他的下场吗?你瞧瞧这个人,当年强暴你的可是他么?高婶,你仔细看看!”   多年寻找的大仇人,害死了小弟,害得父母痛苦后悔,现在或许就在眼前,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激动,盛铎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连眼眶都红了,一半是悲伤,还有一半是愤恨。   就算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找不出凶手,他们永远都不会心安。更何况当初公主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摔死的过程,具体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还是询问面前这个人。   不知道内情的人惊讶地望着盛铎,不明白一向沉稳优雅的盛大公子为何如此失态,而听说过当年盛家幼子惨死事情的那些人,心里却是不由一阵唏嘘。   韩先生却实在忍不住了,说道:“盛公子,贫道说了很多遍,你们确实是认错人了。就算我丧心病狂见色起意,也总不能就找这样一个……”   他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屑,撇了撇嘴说道:“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妇吧?”   然而当他说完了这句话,高婶却忽然尖叫起来:“我知道了,就是他!当年是他强暴我的!” 第49章 贴心忠犬狐   高婶激动之下声音尖锐, 一名小太监眉头微皱,正要出言呵斥,却被皇上轻轻看了一眼, 他连忙把话收了回去, 不敢再行多言。   盛知大喜,声音也在微微发颤:“你可能真的认出来?就是他吗?”   高婶道:“就是他!二十年过去了, 他的脸变了,但是我能记得他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语气——他就是下板子村的那个阴阳先生, 他叫鲁实!”   她的声音太过凄厉怨毒,连韩先生都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听到自己的真名,更是浑身一震。   盛知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盛铎向着皇上行礼说道:“臣的情绪过于激动, 一时失态,请陛下恕罪。”   他看了一眼弟弟和高婶,向着皇上, 也是向着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道:“二十年前,我母亲在将近生产之时因为兵祸与家人离散,流落到了民间的一处村庄之中, 便是方才高婶所说的下板子村, 并在那里生下了一个男婴。”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顿了顿,平复了片刻情绪,这才继续说道:“但就因为村长的儿子莫名坠崖身亡,一名阴阳先生便断言幼弟是索命鬼胎,要求将他除掉,我母亲争执不过,摆出身份来又无人相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抱走。”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听到此处还是不由唏嘘。想着一个刚刚忍受着疼痛将孩子带至世间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就要被人生生夺走,从此天人永隔,这种仇恨,也难怪盛家怎么也无法忘记。   盛铎接着说道:“等到母亲勉强追出去之后,地上只剩一团模糊的血肉——那个阴阳先生竟然,把我弟弟活生生给摔死了!”   盛铎的声音越说越高,到后面几乎完全沙哑,盛知的拳头紧紧握着,牙关紧咬,周围众人看见兄弟两人的反应,再想想这个故事,无不心生恻然。   聂太师身边站着的就是镇国公,他感到对方一言不发,知道这位老朋友心里也为这件事不舒服,扭头正想安慰两句,结果却恰好看到,盛冕的头深深埋着,肩膀耸动,一连串的泪水滴落到了地面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他可是在沙场上力克千军的镇国公!   聂太师想起自家夭折的小孙子,心头一酸,没有说话,默默地将头转开了。   盛铎轻轻拍了下盛知的肩膀,示意弟弟冷静,续道:“后来母亲被宫里的侍卫发现,接回府中,我们曾根据她的描述寻到了那处村子,想要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这才得知,就在前一天,村子里面遭遇乱军,村民们逃的逃死的死,整个村庄几乎都已经荒废了。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寻访到幸存者,却都已经说不清楚,当年那个阴阳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甚至连小弟的尸骨都没有安葬。直到这一阵子调查沣水邪渡,白指挥使和二弟又察觉到鲁实的身份有疑,家父这才起了重新调查当年往事的念头,并找来了这位高婶。”   盛铎重重地道:“高婶,把你的事情都说出来吧,不用怕。天子在上,乾坤朗朗,公道一定会回来的。”   盛知看了兄长一眼,攥紧了手,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错,公道一定能回来的。”   高婶跪在皇上面前,重重地说:“民妇不怕,民妇早就已经活够了,只要能在闭眼之前看到恶有恶报,什么也值得!”   她看着韩先生,大声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上了年纪的村妇,对,我承认自己的模样不中看,可是我今年还不到四十!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强暴了我之后被我丈夫发现,你竟然就把他从山崖上推了下去,时候怕人发现,又栽赃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说我丈夫是被他给克死的!”   韩先生,也就是鲁实此刻已经是哑口无言,他总算认出了高婶到底是什么人,也实在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还活着。   但此时此刻,即使心中百般算计,也无法实行,他只能怀着战栗与惊慌,僵硬地跪在原地,听着这些严厉的指控。   白亦陵见盛家人的情绪过于激动,便接过了话题问道:“高婶,你的丈夫就是村长的儿子吗?”   刚才人人都语气激愤,声调高亢,此刻白亦陵一开口,声音清澈平稳,顿时让沸腾的气氛稍稍沉静了一些。   见高婶点了点头,陆屿挑眉道:“那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当时怎么不说?”   高婶悲伤地看了他一眼,陆屿微微一怔,只听她说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奋力挣扎反抗,想要为丈夫报仇,结果光着身子被他推进了河里,差点活活淹死,好在我那死去的丈夫保佑,那河竟然是一片活水,将我冲到了下游的村落,被人救了,足足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那时候村子已经没了,这个算命的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的父母到死,都以为我是与人通奸,私奔了。”   口齿伶俐如同陆屿,也不由得一时哑然。   高婶道:“我被丢进河里的时候就是光着身子,那个村子里的人虽然救了我的命,但却不大看得起我,背后说我是个不守妇道的下贱货。我就只能找一些零工勉强做做,来讨生活。这样挨白眼的日子,已经二十年了。”   多年来生活困苦,因此她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面容才会苍老的如同七十老妇一般。   在她的血泪控诉之下,韩先生全都想起来了,当接触到盛家人的眼神,畏惧如同冰凉的水,一点点顺着后脊梁漫上来,几乎灭顶,让人窒息——不是因为他强暴过的女人认出了他,而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竟然真的是盛家的种?!   皇上未登基是就很疼惜端柔公主这个义妹,这些年来,她因为失子而受到的打击和折磨也是身边的人有目共睹,听着高婶将这番话说下来,他的脸上已经隐隐显出恼怒之色,询问道:“你说当初强暴你的就是此人,可有证据?”   高婶咬了咬牙,毅然道:“他……他的大腿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鸡蛋般大小,胸口上还有一颗黑痣!”   白亦陵看了皇上一眼,摆了下手。   两名侍卫走上去,不由分说将韩先生按倒在地,白亦陵道:“不要污了龙目。”   泽安卫允许上殿佩刀,闫洋听了白亦陵的话上前,直接抽刀,只听“刷刷”两下,韩先生的大腿,以及胸口处的衣服,全都被他斩出了两个洞来,露出身上的印记,果然与高婶所说的一模一样。   韩先生面若死灰。   盛铎怒道:“原来当初抢走我弟弟的人真的是你!”   事已至此,盛知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这是在御前,上去就要殴打韩先生,结果人还没有冲上去,冷不防就被一把推开了。   盛知正在气头上,大怒欲语,抬眼却是一愣,喃喃道:“父亲?”   镇国公盛冕却一眼都顾不上看他,他拎着韩先生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红着眼睛问道:“你告诉我——”   他声音一噎,又死死咬住牙关,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我儿子,真的已经死了么?”   韩先生浑身直打哆嗦,他一生当中周旋阴阳,害人无数,从来没有感到过愧疚和害怕,但此时此刻,面前这个相貌俊雅温和的男人让他感到了由心而发的畏惧。   他不敢答,又不敢不答,只能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是……”   在他说出这个字的同时,盛冕一拳打在了韩先生的脸上,直打的他眼前一片血雾,面颊剧痛,竟然吐了几颗牙齿出来。   他咬牙切齿地说:“混账!”   有跟他交好的大臣连忙冲出去,拦腰抱住盛冕,将他向后拖了几步,低声提醒道:“国公爷,您御前失仪了,不可冲动。”   盛冕颓然松开了韩先生,被人放开之后,跪在地上,向皇上磕头请罪:“陛下,臣、臣太过思念幼子,一时愤恨,有失仪态,请陛下责罚。”   盛家只有盛冕、盛铎和盛知三个人身有职位,被传召入殿,盛铎和盛知见父亲如此,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皇上温声道:“你们三个是朕的妹夫和外甥,即是骨肉至亲,又因情之所至,朕感同身受,如何会降罪?镇国公不必如此。”   盛冕带着两个儿子重重磕了三个头,沉声道:“谢陛下体谅,臣感激不尽。但盛氏一族,实在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血仇,还望陛下做主!”   皇上道:“你们都起来吧。”   盛冕知道皇上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告诉他“朕已有主张”,当即见好就收,不再多说,带着两个儿子站到了一边。   镇国公少年继位,年轻的时候就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风度翩翩,仪态从容,性格亦是温厚亲和,官场同僚们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见状都十分震惊。   谁都能看出来,盛家不是刻意做作,他们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真的深切怀念着那个早夭的孩子。   这种悲切与愤恨是外人不能理解的,因为那孩子不是普通的早夭,而是生生被人害死,他带着遗憾和仇恨离去,也给活着的人心中留下了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们一家人,包括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的盛铎盛知,都还记得母亲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父亲降生温柔地对即将出生的弟弟或是小妹说话,他们一天天期待着新的家庭成员降生,家里的气氛每天都非常愉快,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这个原本不曾有过一丝阴霾的家庭当中,出现了不可磨灭的隐痛。   人生来无奈,总是高官厚禄,荣华加身,也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亲人。一切,都只因为面前的这个江湖骗子!   皇上冷冷地询问韩先生:“鲁实,你为何要诬陷全顺皇子、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和聂太师的幼孙?”   其中聂太师那名庶出的孙子也算是间接因为韩先生而丧命,但一来他身为孩子的祖父,总是隔了一层,二来也因为那孩子的死亡并不像盛小公子这样惨烈,所以聂太师倒不似盛家人那样激动,不过此时听到皇上的话,他也不由心中酸楚,对韩先生怒目而视。   韩先生的牙齿被盛冕打落了好几颗,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他含含糊糊地说道:“臣……不、不,是草民,草民从小被送到道观中,学过一些法术,草民罪该万死,一时鬼迷心窍了,想、想随便说几句瞎话,得些好处……”   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了,要说他给惠贵妃办事,还有想骗到一些好处的想法,那么诬陷公主之子,却不会拿到半分银两。   就算是当时韩先生想要掩饰自己杀害村长之子的罪行,方法也多的是,污蔑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又是何必呢?   盛铎道:“陛下,他如果不肯说,请您将鲁实交给臣吧。臣一定可以让他说出实情。”   眼看着盛家人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韩先生怎敢让自己落到他们手中,当下连忙说道:“不、不要……我说、我说,我、我是为了将孩子偷出去卖掉……”   盛冕道:“卖掉?”   他的语调不自觉上扬,声音中带出期冀。如果孩子真的被卖了,那么说不定还活着,无论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变成了何种模样,只要能找回来,全家人都会无条件地接纳他,补偿他。   但是韩先生接下来的话,还是立刻打断了他的想法。   原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了,曾经有几年,京都中十分盛行一种新的玩法。一些道馆或者寺庙经常打着清修的旗号,将外表布置的庄重典雅,实际上则蓄养大量美貌的男童女童,供有钱人玩乐。   那种地方牟利甚剧,如果是生来资质好的孩子,足可以卖上百两黄金,而韩先生就是调教童子的高手。   他人生中最爱的两样东西就是财和色,起初没有成名之前,一直打着斩妖除魔的名义,寻找合适的孩子从小训练,继而高价卖出。所谓的鬼婴阴煞,不过是一贯说辞罢了。   当时在村子当中,他看到端敬公主的风姿之后,本来惊为天人,可惜对方是个刚生下孩子的妇人,浑身血腥之气甚浓,让他没有兴致,反倒打起了孩子的主意。   他确实没有真的把孩子摔死,用一团血肉瞒过了村民们,让大家都以为他处死了给村子带来灾难的鬼胎,但实际上韩先生已经趁机把孩子暂时藏到了一处草丛中。   他将周围的人都打发走之后,美滋滋地想把孩子抱回去,琢磨着以后定能卖个好价钱,但是扒开草丛一看,却看见了一只大灰狼。   韩先生道:“那头狼叼着一条胳膊,将孩子整个衔在嘴里,正瞪着一双绿眼睛看我,我吓了一跳,那头狼却转身就跑了。当时……当时孩子不哭不叫,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咬死了,所以我、我追了几步就没再跟着……”   他强调道:“我没想杀那个孩子!当时要不是他已经被狼被咬死了,我一定会过去把孩子抢回来的!”   盛冕听着他讲述这些事情,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沸腾起来,一颗心却冰凉冰凉的,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   ——他的孩子,妻子流落到乱军之中也好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辛苦万分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全家上下无比宠爱的富贵公子,居然被狼活生生给咬死了。   多么荒谬!   盛铎扶住他,低声道:“父亲!”   盛知指着韩先生怒斥道:“你没想杀他,难道还是安了什么好心吗?若不是你,我家又怎会遭此横祸?!这些年来,就因为你,多少骨肉分离,多少幼童受难?死到临头了,还无半点悔改之心,你这人简直罪不容诛!”   “确实罪不容诛,所以朕不会让他死。”   皇上冷冷地说道:“来人,将鲁实拖下去,挖去眼睛,刺聋双耳,挑断手筋脚筋,关入地牢。只留下他的嘴巴,让他日日大声念诵往生咒,为被他害死的人超度。”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这样的折磨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自杀都做不到,比死亡还要可怕一万倍!韩先生的声音都变了调,拼命地嘶嚎,却被侍卫硬是拖了下去。   终于,他撕心裂肺的惨呼逐渐听不到了。   大殿上安静无声,在这片刻间,每个人心思各异,却都一时不愿意开口。只能听见早春的风轻柔地拍打窗棂,外面杨树梢头,传来隐约的鸟鸣。一片生机盎然,却仿佛与殿内的气氛,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少倾过后,陆屿说道:“父皇,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终于得到应有的处罚,实在大快人心,但是其余的人,可还没有处理呢。”   谢樊猛然一惊,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从刚刚向皇上请罪开始,一直到鲁实被处置,他始终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都有些僵硬了,但这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害怕的,是等待自己的那个结局。   刚刚鲁实被拖出去的每一次挣扎和嚎叫,都仿佛在击打着谢樊的神经,让他感到了一种切实的绝望。   虽然他的罪过根本不足以和鲁实相提并论,但任何的处罚都是他所承担不起的。从小到大,谢樊闯下的任何祸事都有父母承担、收尾,但现在,他的父母终于护不住他了。   上面坐的,是皇上!   他一直在心中默默祈求皇上忘掉自己,结果淮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谢樊看了过去。   谢樊面无人色,浑身发颤,喃喃道:“草民有罪,草民知错了……”   一天之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皇上也感到十分疲惫,他并不想听已经跪下来准备求情的谢家另外两父子说任何一句话,也不愿意在谢樊身上花费时间。   当下皇上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决定道:“谢樊,流放岭南吧。至于永定侯谢泰飞,教子不严,德不配位,降为……”   陆屿:“咳咳咳!”   皇上在讲话,别说是想咳嗽,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先憋着,陆屿突然好大几声动静打断了他老爹的话,把别人都吓了一跳。   皇上好脾气地等着他咳嗽完了,问道:“屿儿,你可是感染了风寒?”   陆屿道:“啊,也不算。只是这几日勤于读书练武,为父皇办差,过了太辛苦了,身体有些需要。”   皇上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大太监:“魏荣,给淮王端一碗参宁花汤过来,要浓一些的,让他趁热喝了。”   陆屿:“……”   参宁花汤是好东西没错,对于祛除体内的寒气十分有效,但是一来刚才的咳嗽本来就是他装的,二来这汤不是中药胜似中药,味道又苦又涩,很、难、喝。   陆屿的不情愿之色简直溢于言表,但是竟然令人意外地没有反抗,将魏荣端过来的汤一饮而尽,皱着眉头说道:“多谢父皇体恤。”   谢泰飞的心里面直上火,眼下正是皇上处置他们一家的关键时刻,偏生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关心淮王的身体去了。他到底要怎样处置自己?还有谢樊……即使再恨铁不成钢,这孩子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被发配到岭南去吗?   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去了那里的人基本上就是九死无生啊!   他的心头焦虑而又煎熬,但心里头明白,自己可没有淮王、镇国公那样的盛宠,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经没有再开口求情的余地了,否则就是毫无悔过之心。因此谢泰飞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死死扣住了想要求情的谢玺,不让次子再被搅和到这件事情当中去。   好不容易陆屿的苦药汤子喝完了,将碗还给魏荣,皇上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谢家人身上,说话的内容却仿佛跟之前不一样了:   “永定侯谢泰飞,教子不严,便将你身上的差使卸了,好好地在家闭门思过吧。永定侯夫人收回诰命文书,便……降为七品孺人。”   皇上一顿,目光落到了白亦陵身上,片刻之后说道:“永定侯嫡长子,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机敏善断,钟勇可嘉,堪当大任,今封为世子,掌理侯府事宜。”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吃了一惊,皇上的处理实在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谢樊被流放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但其余人的处置,就等于是说再也不给谢泰飞手上留下半点实权,而将整个永定侯府实际上的掌权者,变为了已经改换姓氏的白亦陵!   就算是谢泰飞被褫夺了爵位,都不会让人如此意外,同时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想想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永定侯夫妇最是偏心,将长子送走之后不闻不问,对另外两个儿子却爱逾珍宝,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了他们。   结果现在呢?机关算尽,侯府竟然落到了白亦陵的手里!   正在这个时候,醒酒之后的系统终于蹦跶出来,向白亦陵发出了贺喜声——   【恭喜宿主升级成功!获得奖励——“永定侯府”一座。此侯府可用于本世界以物换物的消费活动,也可自行享用。】   【宿主财产值+50,威望值+50。   谢泰飞失落值+100;谢樊悔恨值+100;傅敏愤怒值+250,心痛值+250。】   【您的“霸道总狐”为您助力成功,增加“贴心忠犬狐”徽章一枚!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达成触发条件!】 第50章 拥抱   听到皇上的话, 谢泰飞的身体晃了晃,险些当场晕过去,幸好谢玺及时地架住了他, 才没有让人看更大的笑话。   哪个男人没有抱负, 不爱权利?失去了所有的实职,却要听儿子的话, 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虽说选择继承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他现在还是时值壮年,立世子是一回事,被架空又是另一回事。   他平时最喜欢摆出父亲的威严, 难道以后就要事事听从白亦陵的吩咐了吗?   这、这简直——   别说是他,就连白亦陵都愣了,甚至没顾得上搭理系统那一大串的提示。他实在未曾想到皇上竟然会如此决断,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要说这种感觉,也没有多少被爵位砸中的惊喜,就是隐约感觉自己出了一口气, 却又莫名其妙地心生怅惘。   他知道别人说自己什么,说他性格坚毅,冷面无情, 说他对家人旧事毫不留恋,心像是钢铁铸成的那样。   说这些话的人,大多数都是带着赞扬欣赏的口气, 人往往都敬畏强者, 钦佩能够自立的人, 但是白亦陵自己知道,他并非没有过迷茫、疑惑、痛心、留恋。   那毕竟是他的父母,应该为他遮挡风雨的人,身为人子,他不在乎为了家人而付出,但是他不能不在意,自己的付出,换来的是猜疑和冷漠。   在一次次的痛彻心扉中跌跌撞撞长大,不想被人踩进泥坑里就得自己爬起来,现在属于他的东西终于回到了他的手上,看着匍匐在地的谢泰飞,却陡然发现,曾经那个能够一手掌控他命运的男人,已经如此苍老和卑微。   “父亲”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   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拂衣下跪:“臣白亦陵遵旨。”   高婶大仇得报,伏地痛哭,皇上赏了她一处宅院一片田,再加上盛家给的银两,倒是足以安度余生。算是给这苦命的女人一个稍微安心的晚年。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皇上挥手,让一群大臣都退下,待众人走的差不多了时,他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地说道:“白卿暂留。”   白亦陵有些纳闷,垂手立着,皇上说道:“白爱卿,朕知道你一向对侯府的事情不大上心,突然给你这么一个担子,爱卿心中不会有所不快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白亦陵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心头打着一万分的警醒,说道:“陛下信任臣,是陛下的恩赏,臣感激不尽,绝无半点不快。”   皇上欣然笑道:“那就好了,这些年你的委屈朕也知道,如此处理正合人情——其实,这还是淮王同朕提起来的。”   白亦陵有点发懵。   淮王?陆屿……他跟皇上说要让自己成为侯府世子?   他这样做是为了……那皇上把这话来和自己说,又是为了……   他实在有点摸不清这对神奇的父子,只能随机应变,再度向一脸父爱的皇上表达了对淮王殿下的感激之情。   皇上含笑道:“淮王从小不在朕身边长大,自己又是个主意大的,向来没同朕求过什么。直到这回,他才跑到御书房里打商量,想让你承继侯府的世子之位,还不让朕告诉你。他说那原本就应该是你的东西,不应当被他人理所当然地霸占,还说朕要是不赞同他的说法,就是昏君。”   白亦陵哭笑不得,心中却是酸涩温暖交织。他的路,向来都是一个人走到头,但现在突然发现,开始有个人默默地陪伴他一起前行,却又总是悄悄躲在后面,不让他知道。   自从捡到一只小狐狸,好像就有什么变的不一样了。   皇上道:“朕思来想去,还是同你说一声。不为别的,只因淮王在京都的时间不长,他那副脾气,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没交什么朋友。白指挥使跟他年纪相差的不多,你们两个平时也好多来往。”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亦陵总算在昏头涨脑当中捋出了皇上的意思——他是担心没人跟儿子玩,代替陆屿向白亦陵表功求交友来了!   应下皇上的殷殷叮咛,白亦陵退出勤政殿,恢弘大殿外面的一处玉石柱子上,倚着个俊俏的王爷,正向着殿门口这边眺望。   眼看白亦陵出来了,陆屿一下子站直了,却没急着过去,先踌躇着觑了一眼白亦陵的神色,这才迎着他走到面前,说道:“我出去之后,看你好像被父皇单独留下了,折回来等了一会,果然是。”   白亦陵道:“是啊,皇上要单独和我叙话。”   陆屿的脚紧张地在地面上蹭了蹭,表面上云淡风轻地问道:“皇上说什么了?”   “嗯?”白亦陵脸上像是带笑,又像是带气,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斜睨了陆屿一眼,说道,“淮王殿下不知道?”   陆屿:“……”   身为天子,父皇说话不算话,这个爹认的太亏,他不要了!   但是扔爹之前该哄的心上人还是得先哄好的,陆屿连忙跟在白亦陵身边走,同时赔笑道:“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件事罔顾你的意愿,没有提前问明是我鲁莽了。但是我,就是觉得,用不着特殊去说,你也本来就应该是侯府世子,父皇太没眼力见了,还得要我去告诉他。”   白亦陵:“……”   陆屿见他不说话,怕对方根本就没有注意听自己在说什么,又小心地用手指头戳了下他的肩膀,续道:“你如果不愿意,现在不做也来得及,这件事交给我,真的。我再给你去找借口推了……”   白亦陵觉得再不打断他,这个货不知道还要说出来多少大逆不道的话,两人离拖出午门斩首也就不远了,一挥手打断他:“停!”   陆屿道:“你看我这个说法你能接受吗?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其实我还有别的理由。”   白亦陵叹气道:“淮王殿下——”   他忽而展颜,冲陆屿粲然一笑:“我逗你玩的。”   陆屿:“……”   他这才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一只优秀的狐狸精,天生两样必备技能,一个应是狡猾,一个应是漂亮。   就算他跟狐狸精不是一个品种,但身上怎么也有点狐仙的血脉,论理说还要更高级一些,结果就是这么没出息,不但总是沉迷心上人的美色移不开眼,还会被他耍呢!   偏生都这么没出息了,陆屿自己心里面,还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毕竟白指挥使不会轻易逗别人玩吧,他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吧!   白亦陵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陆屿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眺望远处连绵的宫宇:“交情如此,何必言谢。我说了,那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你不需要和任何人道谢。”   白亦陵走到他的身边,手扶着玉栏杆,同陆屿肩并肩一起向远方望着。此时两人站在高处,身后是恢弘大殿,不远处一级级玉阶向下延伸,最终落到殿前的空地上。风飒飒而过,拂动两人的襟袖。   白亦陵说道:“交情是交情,道谢是道谢,况且我向你说‘谢谢’,不是因为这个。”   陆屿似乎并不惊讶,微笑道:“是吗?”   白亦陵也笑了,他轻声说:“诚如你所说,我是嫡长子,按照一般的规矩,也理所当然应该继承侯府。这代表着认可,但是我却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起初不闻不问,后又百般算计,焉能不恨!我曾经在暗卫所的时候,想过无数次,若有朝一日得势,定要让他们全都跪在脚下求我!”   他这番话说下来,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语音虽轻,却难掩刻骨的憎恶。一半的阳光绕过栏杆,落在他明艳的眉眼上,反倒更显出了三分阴霾。   陆屿心头发疼,脸上的笑也不见了。他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瞬,随后覆在了白亦陵搭着栏杆的手背上,轻轻收拢。掌心的触感柔滑细腻,如同冷玉,但是陆屿知道,白亦陵的手心上有很多兵器磨出来的薄茧。   他想白亦陵被送走之前,也曾众星捧月一般地当了三年的侯府公子,暗卫所那种地方,他要怎么适应,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沉着脸,攥着白亦陵的手,努力地想笑一下,想安慰他,却怎么也做不到。   如果这样一个人的遭遇,只是陆屿事不关己道听途说来的,他一定会附和着骂上几句那对猪狗不如的父母,并且觉得,那个孩子被坑成这样,倒不如学好了功夫,回家将爹娘一刀宰了,侯府一把火烧了的干净——就像是全顺那样。   但是他现在无比庆幸白亦陵心性坚韧,没有向命运妥协,但也懂得努力让自己活好,而不是为了出口气,将自己一起毁掉。   白亦陵道:“我心里面不平,所以一直不愿意面对侯府、面对谢家人,我看着他们每个人都讨厌。有时候觉得侯府理当是我的,有时候有觉得那里就像是一个烂泥坑,恨不得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年来,他事事拼命,样样出挑,好不容易活了个出人头地,那心结却始终无法释怀。其实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了,如果真的像原书里写的那样,好不容易不用受到父母的辖制,却又因为陆启鬼迷心窍,最终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那这一辈子,才是真正的不值。   白亦陵轻轻地吁了口气,眼角一弯,回头看着陆屿:“所以我说谢你,是你的做法帮我下定了一直想有、却始终犹豫的决心。我跟侯府之间确实有着斩不断的关系,我会正视这件事,然后,轻视这件事。”   这确实是陆屿想到达成的目的。一道伤口留下了,如果你始终不敢去注视那道伤口,那么你的心就会永远停留在受伤的那一日。但如果有一天,你勇敢地解开包扎查看伤势,才会发现,当初鲜血淋漓的口子,早已结成了疤痕。   疤痕虽然丑陋,但是却永远都不会再疼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屿叹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深切的怜惜。白亦陵的身手干净利落,词锋锐利敏捷,他亦可以言谈笑谑,举止风流。在外人的心中,这人大概已经近乎完美,无所不能。真正是钢筋铁骨,石头做的心肠。   唯独这些心事,他从不肯轻易出口。那些代表着曾经少不更事的尖锐与倔强,早已从眉梢眼角退却,隐藏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的强大,只为了保护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   天空湛蓝,大片大片的白云被风吹成了丝絮状,一直延伸到天边,日影移上红墙,光线明灭交替。飞鸟横空,翅膀划过天际。   周围安静的,仿佛可以听到草木窸窣生长的声音。   陆屿忽然转过身来,抬手将白亦陵搂进了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白亦陵一怔,陆屿衣服上浅淡的熏香在他鼻端萦绕,手臂温暖而有力。   他低声道:“昔日张山来曾说,‘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①,只因为萱草忘忧,杜鹃啼血。可见伤情虽美,人心却是本能地向往快乐。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你怎样想都是对的,我总是跟你站在一边。”   这句话缓缓说来,两人心中仿佛都绽开一种说不清楚的,隐秘的欢喜,一时谁也没有再开口。但陆屿终究不敢抱的时间太长,很快便松开了。   但事实上,他的心中还存有一丝浅浅的疑虑。白亦陵从此以后如果能够再也不受其他任何人辖制,安安稳稳的生活,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可是陆屿始终觉得奇怪。   ——就算当初把白亦陵送走,是因为永定侯夫妇生性自私,为求保命不管孩子的死活,不得已而为之,但后来他们的种种作为,却未免偏心偏的过于厉害了。   白亦陵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这样的待遇,习以为常,他作为旁观者,却隐隐有种想再将当年旧事重新调查一番的念头。   否则,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遂其愿啊。   陆屿正想着,一抬眼见白亦陵正看着自己,疑惑道:“怎么?”   白亦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问道:“其实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儿好呢?”   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就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陆屿心中一跳,说道:“也、也不是……其实是因为……”   他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觉得白亦陵的语气当中有种让人心慌的了然,殊不知对方琢磨的却是之前系统结巴着发布的那个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   他琢磨着,见陆屿一直没有“因为”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试探道:“咱们感情这么好,要不,拜个把子?”   陆屿:“……啊?”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对方很奇怪。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正在这个时候,大殿的下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打破了宫中宁静森严的气氛,白亦陵和陆屿对视一眼,一起向着不远处看去,遥遥只见似乎有个人正向着玉阶上面冲来,似要进殿,周围也不是没有人阻拦,却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畏首畏尾,不敢真的用力,因此拽不住那个人。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在宫中喧哗吵闹呢?   白亦陵看不大清楚来人的模样,守卫宫禁虽然不是他的职责,但也总不能视而不见,于是道:“过去看看。”   两人顺着台阶下去,走近一看,发现那人竟是个衣饰华美的贵妇人,正提着裙角,疾步向着宫殿中走去,身边的好几个人追在她的身后,喊着“公主留步”、“公主,请您冷静”,她却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向前走。   白亦陵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再向前走,他远远打量着对方,只见这女子相貌美丽,眉目磊落,气质十分大方雍容,身上有种普通女人所没有的英气。只是此时面色含悲,神情中颇见焦急,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陆屿却已经认出了她,微微叹息,低声在白亦陵耳边说道:“她就是镇国公夫人,端敬长公主陆茉。”   白亦陵恍然大悟。   陆茉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是为了她那个儿子的事。想必是盛家父子生怕她情绪激动,入宫的时候没有告诉陆茉,但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只是这件事也听各种不同身份的人提过好几回,在白亦陵脑海当中拼凑出来的这位公主的形象,应当是一个每天以泪洗面,哀切愁苦的女人,可此时的陆茉却跟想象中的很是不同。   她眼眶有些发红,嘴唇却紧抿着,只是板着脸疾步向前,身边镇国公府的下人拦不住她,终于在即将踏上玉阶的时候,被宫中禁卫拦住了。   皇上的贴身太监魏荣走了出来。他知道公主的心事,见状也不由叹息,上前说道:“长公主,不是陛下不让您见那个凶手,而是您见了也只是陡然伤心。公主您为这事伤神太多了,还是交给国公爷和几位公子吧。”   他说着,想起盛家的人也是从殿中离开不久,此时肯定有人已经去找他们了,也不知道镇国公过来,会跟他的妻子怎么说。   端敬公主道:“我……”   她从今天听说凶手被抓住了开始,一直极力忍着心中的难过,直到现在开口说了一个字,嗓子就破音了。   她抿着唇平静了一下,这才把话接下去:“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孩子是真的不在了吗?我心里、我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魏公公,你有没有听见他们的话?我求求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魏荣连忙躬身道:“奴才不敢当,公主,这具体是怎么个意思,奴才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了几句,哪敢对着您胡言乱语呀!”   陆茉觉得她的全身都在发抖,脚下的地面在晃,好像很硬,又好像软绵绵的,让她站不住。全身的血流都在向着心脏拼命汇集,当年孩子生生被抢走的那种哀伤欲绝再次涌上,几乎要把人吞噬。   魏荣眼看着她脸色不对,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公主身边的侍女扶住她,陆茉已经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白亦陵站在旁边,看着陆茉这样难过,心里面也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不由地走过去,想要帮着劝说她。   白亦陵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陆屿有点惊讶,但见他过去了,便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跟上。   白亦陵走过去了,又有些犹豫——他跟人家无亲无故的,公主因为死去的儿子难过,其实他劝说什么也无法给对方任何的安慰,似乎有点多余。   但魏公公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那身显眼的红色官服,顿时双眼一亮,先冲陆屿行了礼,这才说道:“哎呀,这不是白大人吗?您来的可巧,这案子是您负责的,端敬公主想知道内情,可否劳烦白大人透露一二啊?”   端敬公主还没有被人扶起来,白亦陵便单膝着地,半跪在地上与她平齐,沉吟了一下,好声好气地说道:“公主……您不要难过了,凶手已经伏法……”   端敬公主听见了他的话,在那一刻,她的呼吸仿佛都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白亦陵,想要说什么,泪水已经先一步漫上了眼眶。   在泪眼朦胧中,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只是极力忍住哽咽,急切地抓住了白亦陵的手臂,询问他道:“那、那我的孩子……到底……”   白亦陵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泪水顺着端敬公主的面颊上滑落下来,心中也感到酸楚。他头一次知道一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就像是攥着一株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还幻想着那个孩子有可能活着。原来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执着到这个份上。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母爱,所以面对着如此激动的陆茉,心中也就格外不忍。白亦陵今天难得的迟疑,还没等想好说辞,听说妻子在这里的镇国公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见到陆茉的样子,十分担忧,暂时顾不上跟白亦陵打招呼,快步走上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低声道:“小茉,你怎么来了?” 第51章 想念   看到丈夫, 陆茉瞪着他问道:“你都来了,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快告诉我, 那个人, 他到底怎么说的!”   这两夫妻当中, 显然做丈夫的性格要比较温厚绵柔一些, 盛冕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低声道:“对不起, 孩子……确实不在了。小茉,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陆茉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厉声道:“你胡说!”   盛冕的眼中也盛满了难过,但是在妻子面前, 他没有再像方才站在殿上那样流泪,只是任由陆茉推搡着,手臂却依旧牢牢支撑着她的身体。   陆茉推了几下,手上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小,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丈夫鬓边隐约的白发, 心中知道他们本来是一样悲伤的,又感到了心疼——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盛冕的痛苦并不比她少,这个男人甚至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守护好妻儿。   她忽然把头埋在盛冕的肩膀上,失声痛哭:“为什么是咱们家, 为什么是咱们的孩子!为什么啊……”明明他们夫妻这么多年来都在广做善事, 礼敬佛祖, 明明他们全家人都那样地想念着这个离散的骨肉,可是几番期望几番挣扎,最后还是一场空!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走的人是她,看到地上那团模糊血肉的人也是她,那个村子里所有的村民,后来找到她的侍卫,全都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可是陆茉总觉得不信。   万一、万一是那那个阴阳先生在骗她的呢?   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说不定就在哪个地方,等待着家人寻找。她这样告诉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所以多年来,他们也在不停地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努力。直到今天……   这一世,终将变成无尽的等待!   陆茉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想起丛林中悲鸣的野兽,盛冕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了妻子的发丝上。可他是男人,此刻也是陆茉全部的支撑,即使再怎么难过,也要挺直脊背,忍住哽咽。   二十年过去了,这对父母依旧会为了他们的孩子伤心哭泣。或许大多数的人认为,忘记一个人五年差不多了,再不行,十年怎么也够了,可是抛弃深爱,真的这样容易吗?   作为丈夫,他想让妻子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好好生活,作为父亲,他却和陆茉一样,不愿意相信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盛冕的手轻轻拍抚着陆茉的脊背,在这一刻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他们还是要继续寻找下去——毕竟鲁实也没有亲眼看见那头狼将孩子吃了不是吗!   正在这个时候,系统页面突然喜气洋洋地弹出来,不遗余力地破坏起了感伤气氛——   【恭喜宿主!找出韩先生身上隐情成就get √╰(*°▽°*)╯】   【奖励:积分500点,可延续生命时长三年,么么哒!(*  ̄3)(ε ̄ *)】   系统:【赠送宿主“万能解毒丸”一颗。提示:系统出品,药效猛烈,谨慎服用。】   白亦陵想起刚才在殿上忘了搭理它,当下言简意赅:“还醉吗?”   系统羞涩:【不醉了。你看我的结巴都好了。】   白亦陵温柔地询问道:“那些酒把我给你的积分都花完了,那你自己还有吗?”   这怜惜的口气搭配他那张盛世美颜,颇有广告中形容那种“初恋的感觉”,系统简直受宠若惊:【有有有,上个任务的积分刚刚结算到账呢!我有150!】   白亦陵愉快地说:“太好了,拿来吧。”   系统:【……】   【为、为什么?】   白亦陵懒洋洋地道:“为了你少喝假酒,统体安康,我决定替你保管积分。你要是不给,我就去向你的上司告你。”   系统果然心虚又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怎么投诉?】   白亦陵道:“我不知道怎么把其他世界来的穿越者赶走,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控制系统,但是我都做到了。”   【积分QAQ:+150。】   白亦陵心中忍不住一笑,他就是想吓唬系统一下,过几天还可以把积分还给它,现在发现这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   系统偷着喝酒,还为了省钱买到假货变结巴,自己想想这事办的也是丢人,垂头丧气跟继续介绍支线任务:   【“兄弟情”隐藏支线执行目标——与贴心忠犬狐进行一次亲密地感情升华。】   白亦陵道:“对了,刚才在殿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什么是贴心忠犬狐?这个玩意是不是和霸道总狐的品种差的有点远啊?”   系统上了个名词解释:【贴心忠犬狐,一种针对特定对象百依百顺,殷勤备至,宠溺有加的狐种。这种狐,事事以对方为先,秉承对方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何时都要与对方站在一边,对方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原则。但由于这种特性只对某个对象产生,故多数情况下,仍保持霸道总狐特性。】   白亦陵忍不住回头看了陆屿一眼,陆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殷勤而讨好地冲着白亦陵笑了一下。   系统不是在胡扯。   白亦陵:“……可是,我要跟他拜把子,他拒绝了。”   系统:【和谐社会,和谐改文,此文目前的性质为:宫廷权谋文。此文中,男人们之间所有的感情统称为亲情、友情、兄弟情。请宿主不必在意称呼,专心完成“亲密地感情升华”任务即可。】   白亦陵:“……”   他还想问问这个感情升华到底是怎么个升华法,系统却已经继续介绍起整个隐藏剧情的后半句来了。   【“一家亲”隐藏支线执行目标——找到盛家人失散的亲人。】   白亦陵听到这句话,立刻再顾不得刚才的疑问,惊讶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家的那个孩子,现在还真的活着?不是被狼吃了?”   当然,为了避免扰乱世界秩序,系统都是有一定权限的。盛家的具体内容在原著中没有太多提及,出了发布任务之外,系统也没有比白亦陵知道太多,只能告诉他应该是这样。   白亦陵道:“所以说,这个任务的出现,就是为了让镇国公府一家亲吗?”   这一回,系统则给出了详尽的解释:   【在原著中,“一家亲”剧情出现在永定侯府。除炮灰白亦陵外,永定侯府一家团圆美满,加官进爵。现因“炮灰”升级为“高级配角”,永定侯府剧情缺失,需要选择其他家族进行支线补充。】   【隐藏支线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继续升级角色,获得更加丰富的剧情体验。】   白亦陵微微沉吟,还是接受了任务。这个时候陆茉已经总算被盛冕给劝住了,正被他扶着站起身来,夫妻两人的脸色都很疲惫,打算离开皇宫。   盛冕虽然是一名武将,但性格却很是温文儒雅,虽然此时的心情十分低落,他还是向着白亦陵抱歉地说:“白指挥使,不好意思,内子方才给你添麻烦了。”   白亦陵道:“国公言重了。”   盛冕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就要打算离开。   白亦陵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孩子可能确实还活着这件事。可是理由在哪里,总不能说是从系统任务当中推断出来的吧?   他还没有开口,盛冕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冲着白亦陵道:“白指挥使,我还想请求你一件事。”   白亦陵道:“国公请讲。”   盛冕诚恳地说:“如果方便的话,这件案子结案之后,可不可以把指挥使那边调查出来的相关证据借我誊抄一份?我想,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跟孩子下落有关的线索。”   白亦陵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还要继续寻找那个孩子?”   盛冕道:“内子说他还在世,我们也愿意相信这一点,不管别人说了什么……都始终没有亲眼看见他死去不是吗?”   白亦陵不由道:“二位的慈爱之心令人感动,但是牵挂劳神也会损伤身体……”   盛冕笑了笑,谢过他的关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其实能有牵挂很好。如果哪一天,亲眼看到了尸体,确确实实地证明了那是我的儿子,这才会是最无法接受的结局。不过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都会继续找。”   或许在他们的心中,这种寻找本身已经是一种寄托思念的方式,只要家人没有放弃,只要还被想念,人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这个道理,仔细想想,又是悲伤,又是温情。   白亦陵沉默了一下,随后也笑了笑,道:“好。我会让人将有用的证据整理出来,送到国公府。”   盛冕向他道谢,白亦陵又问道:“国公,我想冒昧多问一句,贵公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一类能够识别身份的东西?不然即使找到了人,你们又如何能认出他来呢?”   陆茉此时身心俱疲,眼睛都肿了,本来靠着丈夫不想说话,但白亦陵这个问题问的,就好像觉得她儿子只是不慎走失,肯定能找回来一样。这还是多年来第一个这样说话的人。   陆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大概是遇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她竟然觉得这个孩子十分面善,于是说道:“有的。孩子左肩上有一个颜色很淡的花瓣形胎记,而且他胸口还有一颗红痣。”   由于镇国公府不是普通门第的寻常人家,未免有心人比他们先一步找到孩子,加以利用,这两个标记陆茉从来没有向外透露过,一向自己派自家手底下的人暗中寻找,今天倒是毫无保留的都告诉白亦陵了,   她就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亲近,不会是坏人。盛冕也没有阻止,显然跟陆茉是同样的想法。   白亦陵点了点头,既然身上有这两处特征,那就要好办一些了。   几人说完了话,盛冕和陆茉又像陆屿告辞,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离开。陆屿这才在白亦陵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很好心嘛。”   白亦陵道:“如果说,我也有一种感觉,认为镇国公家的那位小公子没有死,你会不会相信?”   陆屿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询问白亦陵道:“你真的会算命吗?当初那名真正的韩先生,是你假冒的?”   白亦陵说道:“你猜。”   陆屿轻笑道:“我猜呀……如果那个韩先生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乐善好施风流潇洒,那么有八成的可能性是你假冒的。但现在看他的所作所为,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白亦陵坚韧好强,活了将近二十年都没有认过怂,将原则两个字看的很重,结果被穿越者一朝穿越,顶着他的脸做了不少违背他心意的事情,偏生还没有办法解释,说心里面不耿耿于怀是不可能的。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明确地告诉他,不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关于“贴心忠犬狐”的解释又一次涌上心头,白亦陵失笑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陆屿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过我想,虽然不是,但或许你们之间曾经出现过一段很奇妙的缘分吧。哎,阿陵,说真的,你会不会看手相,给我算下姻缘可以吗?”   陆屿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种聪明不光体现在他能够从只言片语中猜出大部分的事实,还在于他懂得不追根究底,适时装糊涂,让大家都不至于尴尬。   白亦陵将陆屿摊在自己面前的修长手掌抓过来,仔细地观察着,系统给过他一本算命的书,但是这段日子里忙于寻找凶手,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此刻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屿也不着急,任由白亦陵握着自己的手。两人这样的角度,刚好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地凝视对方而不被察觉,白亦陵纤长的睫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这样微垂着,几乎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让他感到,似乎自己也同样反手握回去,就可以拥有某种魂牵梦萦依旧的东西。   可是手指微微一蜷,陆屿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告诉自己,不要心急。   白亦陵放开陆屿的手,彻底放弃回想自己有限的那点算命知识了,或许比起这个,还是杀人放火他更加擅长一些。   陆屿将手背在身后,问道:“怎样?”   他的眼中似乎还隐隐有一些期待,如果按照原书里面,陆屿是应该孤独终老的设定,但现在已经改变了很多剧情,白亦陵觉得,堂堂淮王殿下,媳妇应该还是不愁找的。   他压下心中隐约的怪异感,说道:“殿下肯定能娶到一个温婉贤淑的小姐,恩爱美满,白头到老。”   陆屿并不喜欢这个答案,沉默一下,古怪地笑了两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用手点了点白亦陵道:“你啊……”   他无奈摇头:“果然不是真正的韩先生吧?算的离谱八百里之外去了。”   如果让别人听见看见眼前这一幕,肯定会惊异张狂的淮王竟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而事实上,也确实有人过来了。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陆启正好领着人从太后娘娘宫中走出来,迎头就碰见了白亦陵和陆屿。   这里地方空旷,视线一下子就能望的很远,陆启遥遥看见白亦陵和陆屿笑容满面,举止亲密,不由在心中暗自咬牙。   从小看着白亦陵长大,他自问还算是比较了解对方的性格,倒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怀疑白亦陵已经跟陆屿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两人相处的这样和谐,还是心中不快。   ——因为白亦陵明明应该知道,陆屿这个最为皇上所宠爱的儿子,是他最大的死敌,但是他居然还跟对方交好,而丝毫不考虑自己的感受。真是……绝情啊。   陆启曾经特意派出过手下的人冒充白亦陵对陆屿行刺,可是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能走到一块去。   明明在最初先抛下对方的人是他,为什么此刻却是他在这里,如此的愤懑难言?   他心里越是怨恨,脸上的笑容反倒越是雍容大方,一副又惊讶又高兴的样子,向着两人打招呼道:“屿儿,白指挥使,你们两个还没有离宫吗?”   陆屿和白亦陵身上那种放松随意的感觉同时消失了,陆屿也笑着同陆启打了个招呼,说道:“皇叔这不是也没走?”   陆启道:“刚刚去看望了太后和太妃。”   他说着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遐光,太妃还跟我提起你来了,说是五公主前天在宫中见了你一面,这几日一直跟她闹,死活嚷着想嫁给你呢!”   陆启半开玩笑似的说着话,无论是称呼还是语气都显得十分亲昵,陆屿的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了。   有点吃醋,毕竟他早就知道陆启和白亦陵的相识比他早,纠葛比他深,但也不光是吃醋,陆屿更加在意的是他觉得陆启实在太不要脸,以前对白亦陵那么不好,现在还过来烦他。   这让他觉得很愤怒,很心疼,心疼白亦陵曾经的那些委屈,就要被面前这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揭过去。   比起陆屿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白亦陵自己倒是没那么多情绪了,反正陆启一向就是这么块料。他淡淡地回答道:“王爷说笑了,臣不配。”   陆启:“……”   当体察到白亦陵的心意时,他就对对方说过“你不配”,这倔头倔脑的小子记仇记得很清楚么。   陆启假装没听见一样,笑吟吟地说道:“本王也是跟你开玩笑的。记得你小时候还说过,以后不娶媳妇,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陆屿道:“所以皇叔你是跟白指挥使约好了,以后也不娶妻吗?”   陆启:“……”   陆屿微笑道:“哦,皇叔不说话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怎么娶都行,白指挥使就得一直陪着你,别人谁也不许理?皇叔啊……”   他笑吟吟地说道:“凭什么呀?”   陆启脸色微沉,目光阴冷地看着陆屿,陆屿却依旧是那副满面笑容的样子,两人目光交汇,几乎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陆启带在身边的随从们几乎要哭了,这两位王爷以前的关系就算不亲密,也没有剑拔弩张到这个份上,现在可好,两次了,分分钟一副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架势,而且全都是为了白指挥使。   大家小心翼翼地去偷看白亦陵,觉得他们要是真的打一架,倒是也不算亏。   怪不得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而不是“英雄难过女人关”,美丽不分男女,长得好才是真的好啊!   陆启的目光,从陆屿的身上移到了白亦陵的身上,微微一转,神色已经缓和,从容道:“原本就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哪个会当真呢?本王只是觉得五公主跟遐光的脾气不大适合而已——金枝玉叶,被宠坏了,总是口无遮拦的,跟遐光在一块,怕是早晚会起争执,到时候岂不是良缘变成怨偶?”   陆屿道:“别的人之间怎么过,那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皇叔这是瞎操心什么呢?你还连个王妃都没有,还是啊,关心关心自己吧!”   已经是两个成熟的王爷了,这样斗嘴——是不是有些幼稚了呢?白亦陵有点心累,打断了他们的话,向陆启说道:“王爷,臣不便在宫中久留,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他拱了拱手,竟然果真转身就走。陆启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想拉,结果那只手还没有碰到白亦陵的胳膊,陆屿忽然横跨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陆启的手差点按在他的胸口上,忙不迭地缩回去了。   陆屿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又看看陆启,意味深长地说:“皇叔,你可是我亲叔叔啊。”   ——这话说的,就好像陆启想故意占他便宜一样。   陆启被陆屿这句话好生恶心了一下,顿了顿,没头没脑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接近他?”   陆屿眯了一下眼睛,笑容也消失了,他淡淡地说:“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陆启充耳不闻:“喜欢他?侄儿,当叔叔的就提醒你一句,你父皇现在如此爱重于你,你应该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如果皇上知道了你的心意,只会给他造成麻烦。”   陆屿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去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也敢于相信,自己有把他保护好的能力。皇叔当前同样是皇祖父最宠爱的孙子,你倒是没有喜欢的人呢,不也……”   后面的话陆屿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陆启略一颔首,走人了。 第52章 报应不爽   皇上在殿上的旨意只是口述, 宫中的人也就罢了,对于臣子家的处置, 却需要拟旨之后安排下发, 才可以正式执行。因此出宫之后, 谢樊还是可以暂时先回到家里住上几天, 等正式的流放地点出来了,再行处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今天, 出门的时候腿都软了, 几乎是被谢玺给硬架回到家里的。   傅敏正在家里急的团团转, 她明白儿子肯定是闯下了大祸,但想象不出具体会发生什么, 男人们入了宫,也没人给她送个信,弄得傅敏只能干着急。   姜绣见主子这样不安,只能跟在一旁开解道:“夫人,您别着急, 三公子不过是小孩子顽皮,并无坏心,一定会没事的。”   傅敏不答,在家里或许可以这样自我安慰,但是现在面对的是皇上,皇上可能会管你有没有坏心, 是不是真的跟邪教勾结么?皇上看的只是你做了什么样的事!   她现在开始后悔自己对小儿子过于娇惯, 当时只是想着他从侯府出来, 轻易不敢有人得罪,又是幺子,不用袭爵,就是张狂一些也没什么要紧。她自己活的辛苦,机关算尽,不希望孩子也这样累。   但是谁能想得到谢樊居然把祸闯到这个份上,这下可算是谁也兜不住了,傅敏烦躁地在正厅当中走了几步,吩咐姜绣道:“我要净手、上香。”   姜绣就服侍着她去了佛堂,傅敏诚心诚意地给佛祖上了香,小声祈求着:“求佛祖保佑信女的孩子平安度过此劫,信女一定广修佛堂,积德行善……”   她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侯爷和二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傅敏心中一喜,连忙从佛堂里冲出来迎了上去,却见父子三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本来就慌,这样一下更加忐忑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回来了。结果怎么样?没事吧?”   最后那句“没事吧”问的底气颇为不足,一下子就把谢樊给问哭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句:“娘,儿子被流放了啊!”   傅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喃喃问道:“流放,什、什么意思?你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姜绣看她摇摇晃晃的,连忙忍住心头震惊,扶着傅敏坐下。谢樊跪在她身边,一边将事情说了,一边哀求道:“娘,你帮我想想办法,那种地方,去了就是个死啊!儿子还想在你身边尽孝,儿子不想死啊!”   傅敏用手按住胸口,简直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来气了,眼泪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涌出了眼眶,她颤声询问自己的丈夫:“樊儿说的,都是真的?你……你和玺儿,当时怎么没跟皇上求求情啊!咱们不能把孩子放到那种地方去,那可是蛮荒之地,他受不了这个苦的!”   还是母亲疼爱自己,父兄实在太凉薄了!当时他们在殿上一言不发的态度就让谢樊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听傅敏这样讲,更是满腔委屈,愤怒地说道:“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快把嘴闭上吧!”   谢玺赶在谢泰飞之前烦躁地呵斥了自己的弟弟一句,他的眉宇间同样有着抑郁之色,不管怎么说,谢樊毕竟是他亲兄弟,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谢玺作为受到波及最小的人,也还是不能不忧虑的。   他嗓子直冒火,提起茶壶对着嘴把里面的凉茶灌了几口,这才对母亲解释道:“当时皇上正在气头上,直接把旨意说了出来,然后就让人都散了,根本就没有求情的机会。更何况——”   谢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何况父亲和母亲你亦有获罪,也实在不好开口。”   傅敏从头到尾担心的都只是谢樊一个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事还有自己的份,惊道:“怎么?”   谢泰飞疲惫地摇了摇头,谢玺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虽然他素来话就不多,已经尽可能说的足够简洁,还是把傅敏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血液冰凉。   谢玺说的每一件事对于傅敏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他的话就像尖刀,一下下捅在傅敏的胸口。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几乎要爆炸,简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件事才好。   谢玺:“母亲,你没事吗?姜绣,快去倒些热汤过来!”   热汤拿过来,他亲手递给傅敏,傅敏却没有喝,将汤放在一边,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声音中满是苦涩:“你、你说……皇上把世子之位给了……白亦陵?咱们侯府的实权,也给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家人们面前称呼长子的全名,谢玺心绪烦乱,也没有听出来什么,还在说道:“是啊。幸好不是夺爵,这倒也算不得什么惩罚。只是父亲的实职和母亲的诰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傅敏就猛地攥紧了谢玺的手,厉声说道:“怎么可能是他?!那你就当不了世子了!”   谢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了,这下真的是什么都没了,机关算计一场空,难道她辛辛苦苦经营一场,这侯府最终竟会落到白亦陵的手里?   这、这太可笑了吧?   谢玺试探着问道:“你……你是觉得咱们跟白亦陵的关系不好,担心他报复吗?这你不用怕,还有我呢,他再怎么狠毒,也得顾及悠悠众口,总不可能公然这样做。而且其实我觉得他不像你说的那样……”   傅敏疲惫道:“他那种人,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杀人不眨眼,六亲都不认的,你这傻孩子……算了。”   她也没办法跟谢玺深说。当初拿白亦陵换药的事情不光彩,谢家一直遮遮掩掩,白亦陵自己也不是喜欢诉说苦衷搏同情的人,因此知情者本来就不多,就连陆屿后来关切想知道都没有调查出具体内情,还是系统开启了“角色深度”拓展之后,才让他凑巧在两个NPC的议论当中得知了这件事。   谢玺和谢樊一直听父母的话,还以为白亦陵被送出去这件事,就像谢玺后来参军那样简单,不过是家族的一种安排而已,只是白亦陵性格倔强,出去的时候又年纪小,这才导致一家人生分至此。   但这种思想都是平时闲聊中无意中被灌输的,要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傅敏此刻也不会失态到这个地步。   谢玺开始觉得他母亲的态度略有奇怪,平时她虽然不太爱听白亦陵的事,但每每提起的时候,口吻中往往也都是一派慈母心肠,这回却显得很有敌意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永定侯府是祖辈传下来的,毕竟再怎么说,世子让白亦陵继承,总也比被夺爵强吧。   没有容他再多琢磨,这个时候傅敏又询问道:“盛家人……没对那个韩国师报复一番吗?”   谢玺奇怪她的问题:“皇上处置他了,挖掉眼睛,刺聋耳朵,挑断手筋脚筋什么的,简直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成这样了,盛家人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吧……不,应该说这件事就是他们促成的,当时在殿上拼了命的将那骗子的丑事都揭出来,镇国公已经直接动手了。”   傅敏的脸色有点苍白,低声道:“好歹是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的仇也算报了,真是天意……”   谢樊听他们说来说去都讲不到点子上,已经急了,用力晃着傅敏的腿,说道:“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问那些没用的!我呢?我怎么办!”   傅敏心乱如麻,勉强让自己定下心来,说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遐儿帮帮忙了。”   这时候她的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谢玺皱眉道:“怎么找?这件案子就是他自己办的。他一看见咱们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不乐意求他。”   傅敏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流放?这一去路那么远,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南边的瘴毒又厉害,他去了就是个死!”   谢樊满脸绝望,谢玺也有些不忍了,犹豫道:“他说话有用吗?”   傅敏想起前几天受到的屈辱,差点想冷笑出来:“你放心吧,你大哥跟淮王的关系好着呢,只要他能让淮王去向皇上求情,樊儿就不用走了——或者就是换流放的地方也行啊。”   谢玺犹豫,这个时候,谢泰飞突然沉着脸站了起来。   他自从回来开始,一直阴沉着脸,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傅敏知道丈夫素来十分看重手中的实权,也要面子,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处罚,肯定是心里极为难受,她应该及时地安慰才是。   只是最近夫妻两人连连争执,各自都还有些别扭着,再加上此刻谢樊的事才最重要,她一时也没有顾得上。   见谢泰飞站了起来,傅敏连忙说道:“夫君,我知道你这会心里不好受,可是事已至此,只要人都还在,咱们侯府就总能有慢慢东山再起的机会……樊儿的事情,你能不能也找人打点一二……”   谢泰飞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方面他不是不心疼儿子的,但是另一方面,对于谢泰飞这种行伍出身的人来说,他并不会把流放看的像女人们想象中那样可怕——不过是走远一点,辛苦一点,男子汉大丈夫,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怎么就还能死在外面了?   更何况,谢樊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全府都跟着他倒了血霉!难道不该责罚吗?要是再惯着他,恐怕下回就要灭族了!   他想想自己的多年心血,还有当时同僚们怜悯的眼神,简直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憋着一口气,直想破口大骂,然而看见妻子苍白的脸,终究还是把声音放的柔和了一些,低声说道:“圣意难违,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等正式的旨意下来,我会打点押送的人,让他们在路上多看顾一些,不让樊儿受罪便是。”   谢樊一听,连忙膝行到谢泰飞面前,哀求道:“父亲!那些人都是阳奉阴违的,您就帮帮儿子吧,儿子不想被流放,儿子真的受不了啊!让二哥去和白……去和大哥说,淮王殿下只要肯求情,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谢泰飞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行,不能因为这件事再把你大哥给拖下水了!”   傅敏本来还要好声好气地请求他,结果听了谢泰飞这句话,当即就是一愣,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泰飞耐着性子道:“现在咱们府上遭遇了这样的事,别的都不用再想了,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只要遐儿能够顺利承爵,永定侯府的爵位就还保得住,所以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都不能再牵连他。现在,他才是大家唯一的希望,明白吗?”   傅敏真的不明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说来说去,合着整座侯府转眼之间都成了他白亦陵的,所有的人都要为了保全他谨言慎行,因为他是侯府保留爵位唯一的希望?   开什么玩笑呢!   傅敏努力让自己冷静,尽量用舒缓的语调对谢泰飞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樊儿也是你的骨血,你不能不心疼他,咱们一定要想办法。遐儿本来就得皇上爱重,而且淮王很在乎他,真的很在乎他,只要让他去跟淮王说一句就行了……”   妻子过去温婉贤淑,知情识趣,从来都不提过分的要求,可是涉及到孩子就像是魔障了一样,根本就说不通!   谢泰飞忍无可忍,霍然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勃然大怒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可求情的?现在没有把侯府抄了,把咱们一家子都赶到大街上面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忍不住就把心里藏了许久的念头说出来了:“遐儿小时候就被送出府去了,咱们从来都没有管教过,谢樊却是一直在侯府长大,什么都没有亏着他,结果你看看,他连他大哥的一个小拇指都比不上,还连累全家跟着他倒霉!这难道不是自己做的孽吗?”   谢樊整个人都傻了,半张着嘴看着谢泰飞,颤声道:“爹,你的意思,是我活该?是为了不连累白亦陵,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流放,觉得我……流放的好?”   谢泰飞沉默了片刻,竟然没有否认儿子的话,淡淡地说道:“你看看那韩先生,前一刻国师,下一刻地狱,那是为什么?因为他害了别人的孩子,不做好事遭报应了!可见老天有双眼,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底下的人呢!”   他这句话只是无心说出来的,却让傅敏感到自己如同受到了点击电击一般,她的脑子里面嗡嗡乱响,各种声音嘈杂,唯一剩下的那一句话只是谢泰飞所说的——“因为他害了别人的孩子,不做好事遭报应了”!   心头恐惧层层翻涌,她不知道父子几个后面还说了什么,恍恍惚惚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到后面的佛堂,看见刚才自己插在香炉里面的香,傅敏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害怕。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喃喃地祈祷道:“佛祖在上,求您原谅信女吧,不要为难我的孩子,他还小,不懂事,以后信女定然会好好教导他。我、我……”   傅敏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我不是有心要亏待白亦陵的,那时候成亲好几年了,老夫人催得紧,我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生下来就死了,我没有办法,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男婴养着,我、我怎么也没想到,抱来的居然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我受不了给她养孩子!”   “可是现在……”她泫然欲泣,简直心如刀割,“她的孩子还是长大了,把我儿子比的一文不值,还要继承侯府的爵位!这多可笑啊……他又不姓谢,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切真的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想自己辛苦算计了这么多年,就得到眼前这样的结果,她曾一度以为她赢了,但此时此刻,还是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傅敏的胸口简直闷的发疼,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把没有掩好的窗户刮出了一条小缝,佛前的那三炷香嗤嗤灭了两支,散发出缕缕余烟。   傅敏吓了一跳,连忙将那两支灭了的香从香炉里面拔出来,连连告饶:“佛祖恕罪,佛祖恕罪,信女知错了。求您保佑我哥哥早点回来,救救我的儿子吧!信女真的知错了!”   不光是她,整个永定侯府的气氛都不好,谢泰飞见傅敏一个人默默走了,本来有点后悔,在后面跟了几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去,即使他跟上了,亦是争执,叹了口气,也转身出了前厅。   整个厅里面只剩下谢樊和谢玺两个人,兄弟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站在窗边,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谢樊忽然冷笑一声。   谢玺抱着胳膊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他那一声笑,冷淡地说道:“疯了?”   谢樊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褶皱的衣服,冷冰冰地说道:“我现在算是看透他们了。这是什么爹娘?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脸面重要,儿子不能争光,就该死。”   谢玺皱眉道:“你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不被打死就是好事了,还埋怨别人不救你?”   谢樊冷笑道:“你想想白亦陵,他也是爹娘生的,三岁,就给送走了,走了就走了,起初那几年他没个职位的时候,家里可有人提过他?没有。后来他当了官,有出息了,有事求着他了,爹又开始惦记着。经历过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   谢玺带着几分惊愕看着自己的弟弟,没想到谢樊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他一时间,竟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确实无可替父母辩驳。   谢樊还没说完呢:“现在终于轮到我了,等我一走,估计这辈子也回不来了,更出不了头,没两年他们就得把我忘到脑后去。哼,二哥,下一个就轮到你,自求多福吧!”   他凄厉地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谢玺只觉得心头烦乱无比,一方面暗暗唾弃弟弟混账,另一方面却难以抑制地觉得,他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   谢玺并不认为父母哪里对不起自己和谢樊,谢樊这件事完全都是他作出来的,可是即使不待见白亦陵,他也不得不承认,父母对待长子的态度确实凉薄,即使是谢泰飞,口口声声说的也是,因为白亦陵有用,是侯府的希望,所以才不能拖累他。   所以自己和谢樊……在父母的心里,又究竟算得上什么呢?   有的事情不能深想,深想就会心寒,谢玺觉得父母一直都对自己很好,他不应该怀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但也确实并非只由这一件事而来,随着年龄渐长,他正在逐渐觉得,刚毅的谢泰飞和温柔的傅敏,不像自己小时候仰望的那样完美了。   谢玺望着外面发呆,此时春风中还带着几分没有随着冬季离开的料峭之意,一阵紧似一阵,外面的树木摇摆如同憧憧鬼影,天上一轮明月,惨白的如同死人面孔。   一切都是那么阴森、晦暗。   虽然在宫中许久,全身疲惫,但他还是忽然不想留在家里了,霍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了永定侯府。   谢玺也没骑马,一个人在街上转了几圈,他心中犹豫,想起谢樊那副样子,有点想去找白亦陵,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但是琢磨了许久,觉得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行为太过无耻,他实在抹不开那个脸面,依旧还是没去。   晋国繁华,京都的傍晚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路上人群车马来来往往,踏春归来的女子们私语笑闹,空气当中暗香浮动。货郎的叫卖带来一种烟火红尘的俗世温馨。   谢玺在人群当中走了一会,他的性格有些急躁,本来不喜欢这种被推来搡去的感觉,此刻却难得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干脆便捡着最亮最热闹的地方走去,结果到了门口,被两名美丽女子一招呼,才发现那里正是京都十分有名的一家青楼——月下阁。 第53章 青楼   谢玺倒也不是第一回 来这个地方了, 只是目前没有心情对着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消磨烦闷,于是转身换了街对面的一家酒楼,名字叫做“福来客”, 听上去倒是挺喜庆, 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谢玺心里有事, 没大在意, 进去之后要了一坛子花雕酒,自斟自饮起来。   对面的月下阁中, 丝竹管弦之声阵阵,穿街入巷, 隐隐传到他的耳边。   这种高规格的青楼,自然不会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进去就是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叫着哥哥跑过来拉拉扯扯。事实上,月下阁的经营范围很大, 人们应酬往来, 观看歌舞,寻欢作乐, 都可以来到此处。   这里建筑清雅, 庭院美丽,既有花木扶疏,又有流觞曲水, 中间一座小楼, 分为三层。第一层宾客们谈心听曲, 品舞观画,二层是如同普通酒楼异样的包厢,到了最上面的一层,就是小姐们陪客的地方。   月下阁最有名的头牌姑娘一共有五名,其中的眉初姑娘,号称琵琶一绝,在京都名流当中很受欢迎,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镜妆扮,忽然听见门外有人低喊:“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楼下笙歌缠绵,甚为热闹,眉初却一下子听见了这句话,转过头去。   只见房门一下子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哭哭啼啼的婢女奔了进来,气喘吁吁,语音急促。   “今儿、今儿齐公子摆宴,刚才要招您去跳舞助兴,奴婢只说了一句您才刚刚从吴将军席上下来,正在换装,请齐公子稍等片刻,他便大发雷霆,说您……不识好歹,有意怠慢,连桌子都踹翻了。”   这个齐公子说的是工部尚书的独生爱子齐延凯,一向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眉初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来找茬了。   最近找她麻烦的客人特别多,眉初忍不住向面前的铜镜中一扫,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变美了,才这样的招人嫉恨。   唉,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也不想的。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这才在快要哭出来的婢女催促下起身,施施然走入了齐延凯的包厢。   包厢里被打翻的酒菜刚刚换了一桌新的,齐延凯坐在桌前,面如寒霜,见眉初笑盈盈进门,立刻“呸”了一声,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   “一个青楼卖笑的婊子,竟然也敢这样拿腔做派,让本少爷等你!你他娘的还以为自己是个千金大小姐呢?真是贱货!”   难为人的客人多了,像他这么没品的倒是没几个,眉初脸上的浅笑不改,心里非常想抄起桌上那盘红烧猪大肠扣在这小子脑袋上。   她倒了一杯酒举起来,露出娇笑,柔声细气地说:“公子,都是奴家不好,扫了您的兴,奴家这就自罚三杯赔礼道歉。”   她说完之后款款掩袖举杯,每一个动作都风情万种,动人心魄。   可惜齐延凯就是找茬来的,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不会动容,眉初还没来得及把酒喝下去,杯子就已经被他夹手夺过,直接把酒泼到了她的裙角上,骂道:   “单凭这两句就想糊弄我?没睡醒呢吧?谁要和你的破酒!本公子说了,想看脱衣舞,你现在就脱光了给大伙跳一个吧!”   他这话一说,一桌子的贵公子都鼓噪起来,吵嚷着让眉初脱衣服,这种身份低贱的女子在他们眼中就和牲口没什么两样,无论是乖乖照办还是惊慌失措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对于青楼女子来说,这样的侮辱常常遇见,已经不稀罕了,眉初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公子怕是忘了,眉初素来有个规矩,遇到喜欢的人,卖身不要钱,遇到不那么中意的呢,就是卖艺不卖身,您这样为难我,不大合适吧?”   这丫头倒是会说,狗屁的卖艺不卖身!   齐延凯不耐烦地皱眉,正要打断她,这时敞开着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他到了嘴边的话一停,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略弓着腰站在门口,赔笑道:“各位公子,打搅了。”   齐延凯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狗东西?也敢站在本公子的包厢门口!”   小厮笑容不变,语气也依旧谦恭有礼:“奴才不是狗,奴才说完就走——我家爷是隔壁包厢的客人,让小的转告齐公子,说话小声点,别吵吵嚷嚷的像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坏了他喝酒的兴头。另外这位眉初姑娘他相中了,想叫过去喝两杯,请齐公子找别人陪酒。眉初姑娘,跟我来吧。”   “……”   齐延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竟然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妈的,这是哪家的混账嫌命长,他们这一屋子都是显贵,抢姑娘竟然抢到自己面前来了,说带走就带走,还让下人传话,自己连个面都不露——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扇他耳光!   包厢里的其他人已经纷纷叫嚷起来:“你家主子是什么东西,叫他滚过来!”   “失心疯了吗?敢到这里来撒野!”   齐延凯狠狠攥住眉初手腕,把她粗暴地揪过来,冷笑道:“想要这个贱人,行啊,把你家那位爷叫过来,让他代替这女人给本少爷暖床,我就放她一马。”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鼓噪起哄。   眉初开始看见那个小厮就是一喜,知道给自己解围的人来了,现在被拽住了,稍微犹豫,向对方看去,只见小厮暗暗冲她比了个手势。   这是不用顾忌的意思!   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眉初用力甩开齐延凯的手,起身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你再骂老娘一句试试?你才是贱人!”   齐延凯:“!!!”   事出突然,他做梦都梦不见还有这样荒谬的事,一时愣住了。周围的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女人。   ——她疯了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眉初已经径自起身,风情万种地跟在了那名小厮的背后,走出了这间包厢的门。   郑御史的小儿子郑英原本正在吃菜,看了这一出大戏,手上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下,结结巴巴地问道:“她、她、她脑子坏了吗?刚刚刚才那个小厮是谁家的人,竟然嚣张至此!莫非……”   齐延凯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气急败坏,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我管他是谁家的狗,我表姐可是宫里的贵人,就连王府世子见了我都得礼让三分,那女人居然敢打我!他居然敢给那个女人撑腰!我今天非要去教训教训那个龟孙子!妈的!真他妈的!”   他喘着粗气挣开几个心有疑虑还想拉着自己的人,随手从桌子上抄了个酒坛子,气冲冲向着隔壁冲去,一脚踹开大门,看都没看,就把坛子向正中间的桌子上一砸,怒吼道:“谁他妈要和老子抢姑娘,滚出来!”   一个坐在桌边的人眼疾手快,将桌子往后面一扯,整张摆满了酒菜的圆桌稳稳当当向后挪了一尺,酒坛子就砸空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水花四溅。   扯桌子的人从桌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来者何人?”   齐延凯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我是你老子!”   骂完这句话,整个包厢里的情形他也看清楚了,围在圆桌旁边的是几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显然正在推杯换盏,被他这一下给打断了。   桌上的菜肴美酒都是上品,这几个人的衣服却并不十分华贵,身上有种杀伐威武之气。   郑英作为好友,陪在齐延凯身边站着,草草扫了一眼,倒觉得这些人像是武将出身,但是年纪这么轻,军功未立,官职可不见得有多高。   他心里松了口气,也对这些人怒目而视——毕竟刚刚都坐在一起,扫齐延凯的面子跟扫他的面子也没什么两样。   而刚才来到这个包厢里的眉初正站在最里面,正给一个年轻公子捶肩,动作殷勤小心,伺候的恐怕就是刚才小厮嘴里的“我家爷”了。   那人歪歪斜斜靠在凳子上,一副落拓不羁之态,他没跟其余的人一起喝酒,脸偏着,正在欣赏窗前题了字的屏风,因此看不清楚容貌。   他身上穿了白底绣蓝色香柏纹的锦袍,头发被玉冠束着,随意舒展长腿搭在身前的小几上,靴子上缀的两颗明珠熠熠生辉,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悠闲,只是身量偏瘦,肤色白皙,却又像是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养少爷了。   齐延凯冲眉初喝道:“小贱货,从你那姘头身边起开!给爷过来!”   “齐公子啊,你可真威风。”   他的话被人打断了。   刚刚那位没露正脸的年轻公子总算扭过头来,笑意灿然,不紧不慢地说:“一段日子不见,愈发令人钦佩了,连白某坐在这隔壁,都能把你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真是中气十足呀。”   这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可气质并不冷漠,整张面孔就像被白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一样,又是精致又是温柔。   天生一双桃花眼,唇边浅笑亦含情,少年人的潇洒意气宛若春风袭面,跟眉初这个头牌艳姬坐在一起,反倒让女子的容颜黯淡无光。   就是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转过来之后,却让门口闯进来的一群人全都吓得够呛,齐延凯连着退了好几步,他身后的好几个贵公子连腰都跟着挺直了,张口结舌。   再他妈好看也是白瞎,怎么会是这个煞星!   郑英一个激灵,挤到最前面,满脸堆笑地说:“白、白指挥使,是您在这里喝酒啊!”   他的声音当中有掩饰不住的心虚,虽然晋国并没有朝廷官员不得出入青楼的规定,但能在这里见到白亦陵,也实在太过凑巧了,早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过来。   白亦陵笑着看了郑英一眼,语气亲切温柔:“是我,这也真是有缘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为难眉初,多半就是冲着我过来的,那现在我人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不妨说来听听吧?哪里得罪了各位,我也好赔罪啊?”   他话说的好听,人却依旧没正形地坐着,这口气就多了点阴阳怪气的意思,齐延凯这会反应过来了,心里不由破口大骂晦气。   这位月下阁的头牌眉初姑娘,正是白亦陵的老相好,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白亦陵大概最近事忙,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跟眉初见面了。齐延凯因为一件事对白亦陵有气,但又不敢惹他,也只能偷偷刁难刁难女人家解闷,结果没想到,竟然偏偏就在今天碰上了正主。   白亦陵问他有什么不满,齐延凯要是敢说出来,早就说了,当下满脸堆笑地说:“没有没有,误会误会!我实在不知道眉初小姐原来是白指挥使的人,唐突佳人,真是不应该。哎呀,白指挥使真是好眼光,看上的姑娘都非同一般,我也是心里倾慕又得不到美人的垂青,才有些急躁了,请指挥使勿怪啊!”   常彦博差点笑出来,拿酒杯挡着脸,低声跟闫洋说:“真会说话。对着眉初那个凶婆娘,他也夸的出口。”   闫洋慢吞吞地说:“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本来要让我假装把眉初包下来,负责联络,我打死都没同意。老实人娶不得凶婆娘,只好先请六哥担个虚名。”   他们两个窃窃私语了这两句,结果一人被卢宏踹了一脚,抬起头来,发现眉初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用舌头舔了舔一排雪白的小牙,阴森森笑了笑。   闫洋和常彦博同时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白亦陵摆了摆手道:“齐公子,你不用说这样的虚话,我知道你为什么恼怒——听说在一个多月前,齐公子就在这月下阁对面的街上开了一家酒楼,名字就叫福来客。当时你花了重金请来还不是国师的韩先生,当中作法,为酒楼求来祥瑞,号称那里做出来的菜肴都是经过赐福的,吃下去可以延年益寿,从此客入云来,生意兴隆。”   事情被他说中了,齐延凯反倒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由心道,怪不得人人都对泽安卫忌讳三分,这天底下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此刻他也大致明白了白亦陵的性格,跟这种聪明人沟通,就算是想耍什么心眼也会被揭穿,倒不如有话直说,双方都能痛快一点。   于是齐延凯叹了口气,说道:“白指挥使慧眼如炬,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那一阵子酒楼的生意确实很好,可是自从鲁实获罪之后,门庭顿时冷落许多……”   闫洋道:“齐公子,恕我插一句嘴。”   齐延凯看了他一眼,认出了闫洋:“闫领卫请说。”   闫洋道:“鲁实本来就是罪人,擅长各种歪门邪道的阴毒法术,如今他罪有应得,百姓免受祸害,乃是喜事。齐公子,要不是六哥摆明罪责,捉他归案,你那店里的东西,恐怕不是延年益寿了,说不定还得吃死几个,到时候麻烦可就大喽!”   郑英在旁边帮着齐延凯说话:“闫领卫有点误会,齐大哥不是因为酒楼生意受影响,赚的少了才迁怒的。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福来客请来的都是名厨,菜肴可口,也积攒了一些老客,鲁实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是有,但原本也不是严重的不可挽回。可是……”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是从罪人伏法之后,福来客,就开始闹鬼了。”   要说倒是也没出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只是客人们吃饭吃到一半,雪白的墙面上总是会慢慢浮现出一些血迹来,有时候是手印形状,大多数情况下则并不规则,齐延凯令人刷掉,过上几天就还是会浮现出来,虽不伤人,但实在吓人,弄得人心惶惶,酒店这一下才算是彻底凉了。   当然,他所致怪事发生的时间不是这一次韩先生被彻底处置的时候,而是在此之前,他被白亦陵坑进了天牢里面,齐延凯的酒店就已经开始出事了。   闫洋听他说完,道:“这事倒也奇怪,不过你为何不干脆关掉这家铺子吗?恐怕长此以往,还要赔钱吧?”   齐延凯道:“虽然总是发生怪事,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伤人的现象。我想每天开着店门,留几个伙计,好歹这里还有点人气。要是彻底关门大吉,明明是一片做生意的宝地,就要变成凶宅了,恐怕更加不好处置啊。”   他说着摇了摇头,叹息道:“赔钱还是小事,主要是人人都知道酒楼挂在我的名下,出了这件事,面子上实在不好看。我今天多喝了两杯,酒劲上头一时昏了,这才想起了眉初小姐……白指挥使,你大人有大量,我可真不是故意要找茬。”   白亦陵笑了笑,说道:“我刚才坐在这边,听见你大吼,说要让我替眉初为你暖床,合着原来是开玩笑的,齐公子你真幽默,开玩笑都这么有意思。”   不光是齐延凯,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都觉得脚软,满屋子的泽安卫神色不善。   齐延凯风向转的倒是快,讲了一番自己的遭遇,又赔礼道歉几句,就把刚才的事变成了“真不是故意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惹不起白亦陵就来找女人的麻烦,不是故意的,还能是凑巧想骂人,就让眉初倒霉赶上了不成?   齐延凯一只手扶住门框,额头上汗出如浆,颤声道:“我嘴贱胡说的!指挥使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事是我不对,我、我……就是倒过来,我给您暖床,在下也不敢啊!”   白亦陵失笑道:“何必这么紧张,齐公子刚才挨了打,也是这丫头冒失,眉初,去给齐公子敬杯酒赔不是。”   眉初甜甜地笑了,似乎对他吩咐的所有事情都甘之如饴,斟了杯美酒款款走到齐延凯面前,双手捧着屈了下膝:“齐公子,奴家知错。”   齐延凯连忙说:“不,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眉初姑娘遇到不喜欢的从来都卖艺不卖身,是最有品位、洁身自好、不畏强权的奇女子,这酒你不能喝!”   他把酒杯抢过来,一饮而尽,又是紧张又是喝的急,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白亦陵瞅了他一会,终于笑道:“齐公子是实在人,又何必把我的玩笑话如此当真,咱们这不都是在逗着玩么。”   齐延凯还在咳嗽,心里却已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补救及时,白亦陵的意思是打算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同时也在警告他,一杯酒泯恩仇,以后不能再因此找这里姑娘们的麻烦。   ——只不过他可能不会知道,眉初其实也是泽安卫埋在青楼里面的一枚钉子,他要是还想找茬,依旧得做好挨嘴巴子的准备。   后怕还在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哆嗦笑道:“白指挥使说什么就是什么。”   郑英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发现泽安卫那些人见白亦陵笑了,这才也纷纷收敛了脸上的不满之色,有几个站起来随时准备着动手的小伙子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做了下来。   他的心里不由有些感慨,让下属们畏惧,说明白亦陵铁腕过人,别有手段,但如果一个人能做到让每一名手下都发自内心的维护,那么这个人的人品,绝对不会差。   毕竟在他们过来之前,北巡检司这一桌的气氛看起来也十分融洽和谐。   齐延凯和郑英他们之所以会在青楼里面碰见这么多泽安卫的人,是因为案件水落石出,已经告一段落,大家也都辛苦了好一阵子,总算可以放松了。于是白亦陵这个长官就按照惯例请手下的兄弟们出来聚一聚,这才选定了月下阁这个地方。   没想到不但在隔壁遇上了个不长眼的人,还听说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在座的人都见惯了奇案,一个比一个胆大,见矛盾化解了,当下就有人建议道:“六哥,反正离这里也不远,要不咱们去看个究竟,就当消食了。”   白亦陵想了想,系统在脑海里面提示他:   【前方检测到主线任务出现契机及重要人物气息。】   白亦陵按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压,抬起头来,冲着齐延凯笑道:“齐公子,介意我们过去一观吗?”   他正愁找不到人帮忙解决这个难题,这帮狠人想看,那简直是求之不得,齐延凯连忙道:“各位请!” 第54章 魔女飞天   微寒春夜里, 小楼独立,花香满园。   清风不眠,试探着将窗纸簌簌推响,月华落地, 铺陈出一袭轻纱般的白霜。   房间里, 玉瓶盛着一束清雅梨花被摆放在窗台上, 徐徐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暗香,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地面上铺着鹅黄色的柔软毯子, 窗外一望便是花园美景,上好黄梨木制成的桌子上面,摆放有各色时新瓜果、醇美佳酿, 只是面前坐着的主人却似乎并没有心情享用, 这些东西都是动也没动。   尊贵的淮王殿下一脸忧郁地坐在梨花木的桌前,昳丽的面孔被烛火镀上了一层暖意, 将纤长的羽睫映的根根分明。此时,他眉间含愁, 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将葡萄当做弹球玩,内心正进行着此生以来最严肃的一次思考。   ——陆屿在琢磨, 如何表白才能温柔浪漫不失礼听得懂而且不会被拒绝呢?   拜把子什么的,他不想再听第二遍。   陆屿叹了口气,对这方面, 他实在没有经验。   此时尚骁和齐骥都随侍在侧, 他说窗台上玉瓶跟梨花的颜色搭配不够风雅宜人, 让尚骁去给他换一束花来,尚骁正忙着给这祖宗摘花,这声叹息就只有齐骥一个人听见了。   他侧身,弯腰,严肃地问道:“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陆屿扭头,带着思索上下打量了齐骥片刻,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齐骥,如果本王说心悦于你,那你愿意跟本王共度余生吗?”   齐骥:“……”   就在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时候,陆屿已经自己摇了摇头,否决了刚才的表现,嘀咕道:“太直接了会把人吓到,而且好像不够温柔。要谦逊、可怜……对,这样。”   齐骥:“殿、殿下。”   陆屿酝酿了一个深情的小眼神,再度抬头,看向惊呆了的小侍卫,款款说道:“你看窗外,看到了什么?”   他想着其实这个时候应该执手共同向外望去效果更好,可是对着齐骥这个动作实在做不出来,对着白亦陵估摸着自己又不敢做,也就只能在心里暗暗演练了。   齐骥傻头傻脑地看看外面,又扭头看陆屿,担忧道:“殿下,您是不是瞎了?”   陆屿柔声道:“本王……不,我没有瞎,我看到外面有一轮明月,朗月清风,此夜大好。”   齐骥:“还行,是、是不错。”   陆屿道:“你在我心里,就像那天边的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总是不能领会我的心意。你不知,我,心悦于你。啊,正所谓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咣当”一声巨响。   手里拿着一束花从窗口处爬进来的尚骁绊了个跟头,狼狈不堪地以脸着地,滚进屋来,打断了陆屿的抒情。   尚骁顾不得疼,一轱辘翻身坐起来,用袖子抹了把鼻血:“你、你们……”   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齐骥,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愣头愣脑的狐狸精兄弟还有这么一手。   他居然把殿下都给上手了!   但这不对啊,狐狸很了不起吗?自己也是啊,大家都是啊!   如果这个时代有网络和论坛,想必尚骁的脑补已经可以在这短短的顷刻光阴当中发全一整个版面的帖子了。   #老板要潜规则同事的时候被我撞见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经过他这样一打岔,陆屿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神色不善地看着尚骁。   尚骁:“……打扰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已经压扁的花,倒退着向窗口的方向挪了挪,道:“殿下,我再去摘花,您……二位自便。”   陆屿:“你给我站那。”   齐骥:“不、不行你别走!!!”   两人语声混杂,口气不同,表现的中心思想倒是一样的,尚骁尴尬地站住,这时陆屿听了齐骥刚才那一声嚎却又不高兴起来,满脸不悦地质问他:   “你为何要叫的那么惨?本王示爱就那么可怕吗?是我说的话不够真挚动人,语气不够温柔诚恳,还是你压根就看不上我这个人?!给我一个理由。”   齐骥“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说道:“殿下,您是知道的,阿薇还在族里等着我,属下已经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已经把我的尾巴都送给她了。如果殿下强行要让属下接受您……”   他们这一族的狐狸在第一次变成人形之后,会像换毛一样自然脱落掉一根尾巴。赤狐族的规矩就是,男子送给自己心上人尾巴并能够成功让对方接受,就代表着两人已经盟下了夫妻誓言,狐族的大多数人风流成性,唯独这一条,是绝对不能反悔的约定。   齐骥实在是个直肠子,陆屿听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上哭腔了,心塞地翻了个白眼:“……你起来,闭嘴吧,当本王什么都没说。”   看到这一幕,尚骁总算反应过来了。他刚才是因为没有一直在现场跟进,又进来的太突然才会想偏,现在脑筋重新转弯,知道陆屿多半是想到了什么事关终身的严肃问题,顺手拿齐骥做了个练习,结果选错对象,被对方给当真了。   也就齐骥会当真。   他试探着问道:“殿下……有喜欢的人了?”   陆屿张了张嘴,齐骥道:“就是我啊。但但但是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已经把尾巴给阿薇了,要是殿下强行逼迫,那那那那真的也只能做小,这这这可是狐族的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屿忽然照着桌子上的一粒葡萄弹了上去,葡萄飞起来,咚一声砸在了齐骥的身上,顿时把他打回了原型。   陆屿低头,看着地毯上僵直蹲坐的狐狸,无辜道:“哎呀,手滑了。”   他又把头撇开,懒洋洋地说道:“没办法,这几天你只能先这样待着了。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不能给爷办事,好歹比人样看着顺眼。尚骁,你有什么话,说。”   尚骁为了能够维持自己当人的尊严,措辞更是分外小心:“那个……不同的人性格不同,情况也不同,属下觉得,齐骥跟白指挥使的性格不同,又心有所属,殿下拿他练手,那肯定……”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闭嘴了,偷眼一瞥,却还是接触到了陆屿似笑非笑的目光。   陆屿道:“你小子,挺能装啊。”   尚骁道:“主要是……”啊啊啊我不想变狐狸!   他灵机一动:“主要是白指挥使实在太过出众,有他在身边,属下实在很难想象得到殿下能看上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因此斗胆揣测,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殿下恕罪。”   陆屿凝视他的目光终于变得温柔些许:“这话说的还像人话,继续。”   尚骁道:“属下觉得,殿下表明心意的时候怎么说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对方是否也和殿下有着同样的心意。”   这句话其实更是扎心,陆屿想起可恶的皇叔,心头一阵泛堵,郁闷道:“不知道啊,没有吧。他以前喜欢别人,他……不喜欢我。”   尚骁有点不舒服了,他家这位小爷,无论在狐族人族,身份都是尊贵异常,何曾这样委屈过,连喜欢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掂量着不敢张嘴。   他道:“白指挥使中意的那名姑娘是……”   陆屿纠正道:“是个男的。”   尚骁道:“那您也是男的,这就成了一半了。”   陆屿嘀咕道:“哪都好,就是眼光不行,我可那人强多了。”   尚骁看他一脸醋意,灵机一动,建议道:“要不殿下也找个人做做戏,刺激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吃醋。”   陆屿立刻摆手道:“不行!我不能让他心里不舒坦,我绝对不干那种事!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他!”   那有本事你把这话当着人家面去说呀,跟我叫的再大声,白指挥使也听不见。   尚骁道:“您要是愿意用法术,生米煮成熟饭……”   陆屿听到“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的时候,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动了动,十动然拒:“太不尊重人了。”   尚骁这个时候还真的挺想一巴掌掴他脸上,大吼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他道:“殿下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是属下驽钝,对于感情的认识太过狭隘了,如此也没有其他的主意。那么殿下就只能自己想一想,你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白指挥使最高兴,最欣赏你,殿下就尽量多做一些那样的事,讨他欢心吧。”   狐狸对于感情方面的认知本来就和人类不同,在他们看来,性别、身份都不重要,只要在一起开心快乐就可以了,因此尚骁对于陆屿喜欢的人是白亦陵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还觉得陆屿挺有眼光。   陆屿黯然长叹:“这个我倒是清楚,他最喜欢我变成狐狸的样子。只要那副模样,做什么都可爱。”   尚骁:“……”   他真心实意地想,确实。殿下的狐形是整个狐族里面公认最可爱的,大概是因为身上有着人类的血统,他生下来之后就长不大,无论人身多么英俊潇洒,变成狐狸之后都是小小的一只。   他娘——也就是狐族的族长,还一度担心这小家伙变成人之后会永远是个婴儿来着,好歹没有出现那种差池。   陆屿见尚骁也没了法子,气的揪了一把齐骥的耳朵,愤怒道:“怎么喜欢个人这样难!凭什么他这样的大傻子都能找到媳妇!”   齐骥抖了抖耳朵,还沉浸在突然变狐的忧伤当中,呆滞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这句话刚刚说完,忽地听见外面轰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匆匆在下面的街道上奔跑,还隐隐有人兴奋地叫着“白大人”。   陆屿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抖擞精神,就要出去。   尚骁连忙拦他:“您是从宫宴中称病逃出来的,这样出去……”   前头刚说完头昏脑热各种不舒服,后脚就公然出现在青楼?开什么玩笑,好歹给陛下留点面子!   陆屿变成小狐狸的模样,不耐烦地抖了抖毛,说道:“本王这样行了吧!”   尚骁道:“可是咱们是来找眉……”   一句话没说完,横空而至的葡萄扑地打进了他的嘴里,尚骁唔了一声,小狐狸已经嗖嗖几下窜了出去。   外面之所以一下子热闹起来,是因为福来客出了事。   时间稍微向前倒回去一些,独自坐在福来客喝酒的谢玺还不知道自己的冤家大哥正在往这边过来了,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随从,自己喝到有了六分醉意,就干脆直接开了间上房睡下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墙壁上渐渐浮现出了的红色血印。   不知道闷头睡了多久,似乎很长时间,也似乎没有多久,谢玺突然被一些隐约的动静惊醒。他躺下的时候还是傍晚时分,天还没有黑透,此刻却已经圆月半高,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   谢玺有点不清醒,一时尚且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手架在额头上缓了缓神,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万分惊恐的尖叫。   这尖叫让谢玺打了个激灵,猛地醒过身来,愣了片刻之后觉得似乎是之前招呼自己那小二的声音,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匆匆套上靴子,辨明方位就冲了出去。   就谢玺个人的感觉来说,这家店装潢精致,酒菜可口,难得的人价格也不怎么昂贵,却不知道为何客人很少。他休息下之后,整个店也差不多把其余地方的灯给熄灭了,唯独前厅给值夜的小伙计亮着一盏油灯。   谢玺大步走下黑暗中的楼梯,发现那名伙计正在大厅中间站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面前的地上还滚着几个碎碗,显然是本想弄点夜宵来吃,结果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打碎了饭菜。   谢玺皱眉,走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干什么?”   小伙计“啊”地一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谢玺:“……”   小伙计惨叫之后看清楚是他,大惊立刻变成了大喜,又连忙从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冲到谢玺面前:“公子,您来了真的是太好了,救命啊!窗外、窗外是……”   他身上沾了菜汤,谢玺嫌弃道:“离我远点,大半夜的别乱叫唤!窗外到底有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他素来就是这幅少爷脾气,一边喝斥一边向着窗户外面看去,这一看,饶是胆大如谢玺,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夜色如同一匹漆黑的幕布,铺陈开来,星光不见,天气微阴,天空之上的云与月都显得凄凉而孤独。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女子的身影,长裙飘飘,衣袂当风,竟然在半空中一点点向着窗子的方向“飞”了过来。   这种“飞行”的速度不像传说中听到的鬼神那样快如闪电,而是有一道很清晰的移动轨迹,谢玺眼睁睁看着女人的面孔在自己面前逐渐清晰,一时间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心脏发疯一样撞击着胸膛,连头皮都是麻的。   夜晚、风姿绰约的女人、凌空飞下……这些带来的却不是一场美丽如同神话的邂逅。   那个女人年纪应该不大,身上穿着薄纱做的裙子,勾勒出优美的身体曲线,可是整件衣服却是以白色为底,上面绣着大团大团血色的花朵,如同一张张狰狞的大口。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脸色苍白如同面粉,神情僵硬呆滞,最为恐怖的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的脸上居然呈现出一种微笑的神情,只是这笑容就像是被浓重的胭脂粉黛硬画出来的一样,虚虚的浮着。   这幅场景之诡异可怖,足以使人毕生难忘,谢玺喉咙发干,半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足更是仿佛已经牢牢钉死宰了地面上,不能移动分毫。   在那一瞬间,他顿时就明白了,人们口中形容的那种“地府中爬上来讨命的恶鬼”会是何等模样。   尤其是这个时候,他也突然发现,店里的墙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血色的印记,甚至有一些正在慢慢地浮现出来。   一切都仿佛虚幻,可谢玺的双脚,却是切切实实地站在地面上的。   他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算是很有男子气概,店伙计早就吓得蜷成一团,缩在谢玺的身后,全身颤抖,在寂静中发出牙关相击的声音。   然后谢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砰”一声,直挺挺地撞到了窗棂上,然后又顺着窗户滑下去了。   良久,不再有任何动静。   身体坠落的声音使得谢玺稍微从恐惧当中挣脱出来了一些,在他的想象中,就算下一刻这女人撞开窗子扑进来,然后掐住他的脖子,这都不会让人太过惊讶。   但是这样骇人听闻的出场,到最后居然掉下去了,居然就没有后续了?!   谢玺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点,侧耳倾听动静,他身后捂耳闭眼的店伙计感到谢玺这一动弹,还以为女人已经进屋了,立刻又歇斯底里地狂喊起来:“救命啊!闹鬼了!闹鬼了!”   外面有一个声音接口道:“哟,赶得可巧,这还真闹鬼了。鬼在哪呢?出来玩啊!”   谢玺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扭头,正好和负着手施施然走在一群人最前面的白亦陵打了个照面。   兄弟两人目光交汇,都意外了一下,跟着两人脸上同时露出嫌恶之色,移开目光。   【NPC“傲娇二弟”发布任务:调查魔女之死真相。   奖励:“一家亲”支线剧情小推手。】   白亦陵脚步微顿,跟着像没看见谢玺一样,径直向窗前走,谢玺立刻让开七八步,以保证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都不会对流。   白亦陵他们一路过来,泽安卫的人还好,齐延凯那帮公子哥在大晚上的敢来到这里,不过是仗着人多心里有底气,只是战战兢兢落在最后。   白亦陵打头第一个进门,正好与刚才那副恐怖的场景擦肩而过,只依稀听见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下去了。   谢玺眼看着白亦陵走过去推开窗户,就直接扒着窗棂探头往下面一看,他张开嘴,那口型依稀是要“哎”一声,结果终究抹不下脸,声音没出来,白亦陵已经把脑袋探到了窗外。   现在整个店里只有谢玺和店伙计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小伙计却早已经吓傻了,更不会记得张嘴提醒。   谢玺紧张地盯着白亦陵的背影,下意识地把手按到身侧,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此时已非军中,他也没带佩剑,于是低头瞪了伙计一眼,向前走了两步。   当白亦陵看清楚窗下的东西是什么之后,一时也趴在那里没有动弹,过了片刻,他竟然用手在窗台上面一撑,直接跳出去了。   谢玺:“!!!”   他瞪圆了眼睛,连忙来到窗口,向外看去,只见白亦陵在自己不远处,正弯腰看着地面。   卢宏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看墙壁上面的血手印,直到听见推窗户的声音,卢宏才转头问道:“六哥,你干什么去啊?”   白亦陵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捉鬼。”   别人都笑了,只有谢玺知道,白亦陵这话其实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很快,白亦陵已经单手抱着个女人,重新跳了进来,白底血花的裙角长长地拖在地上,正是刚才那个女鬼。她的头微微向后仰着,眼睛依然大睁,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好像直勾勾盯着白亦陵的喉咙,打算随时暴起把他掐死。   谢玺警惕地看着女人。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幕之后都吓了一跳,齐延凯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常彦博则擦过他的肩膀,大步冲了过去,惊讶道:“这是什么玩意!六哥,你快放下。”   白亦陵俯身将女人放到地上,说道:“死了。”   死了?   谢玺一愣,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虽然被吓得够呛,但他并不是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刚才的惊吓过去之后,谢玺心里面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多半会某种法术,故意装神弄鬼地吓唬人,结果不小心在墙上撞晕了。   怎么会是死人呢? 第55章 起飞   听见这话,白亦陵转头看了一眼, 发现刚进门时离他八丈远的谢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来了, 于是冷冰冰说道:“怎么不可能?”   谢玺道:“因为这女人是我看着从半空中飞过来的,难道她会撞一下窗户落到地上就摔死了吗?”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说:“你做梦没醒吧?”   谢玺最烦他这种腔调, 反口道:“我说的都是事实。现在要是我做的梦,我先梦见那女鬼掐死你。”   谢玺近两年一直不在京都, 在场众人里面认识他的不多,听见谢玺口出不逊, 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白亦陵脸色一冷,二话不说,抬腿便踹了谢玺一脚。   两人如此的相处模式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谢玺被他踹的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连惊讶都没有, 不甘示弱, 站稳了身体之后立刻挥着拳头向白亦陵砸了回去。   白亦陵一侧头,单手接住谢玺的拳头, 屈膝上顶他小腹, 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这架一打, 就让闫洋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来了——除了谢家那个官任校尉的次子, 白亦陵对别人都不这样。   没别的,只因为白亦陵从小到大大概只和他这个弟弟见过十来面, 据闫洋在场的情况来看, 这俩人脾气都不是很好, 谢玺嘴里出不来好话,性格又暴躁,偏生白亦陵喜欢挤兑他,又对这一家都没有好感,因此每见必打。   最早的时候还是唇枪舌剑,说急了才动手,现在可倒好,说话只是意思意思,重点成了打架。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两个人扯开。   闫洋劝说道:“六哥,现在场合不对,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再打不迟。”   这两个人打起架来,看着拳拳到肉,你来我往,但由行家来看,就好像小孩互殴一样,单纯是为了泄愤,完全没有招式章法可言。否则以白亦陵那一身的暗器,他就是直接杀了谢玺都不是做不到的。   闫洋细心抱着白亦陵的腰把他向后扯开,另一头齐延凯身边的那群人里面也已经有人认出谢玺来了,当下也劝他:“谢校尉,大家都是想把事情弄明白,你刚才碰见什么了,有话好好说。”   谢玺深吸一口气,瞪了白亦陵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这个女人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店伙计。”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伙计:“起来,还是不是男人了!这么多人在这,轮不到你被鬼吃。你告诉他们,这女的刚才到底干什么了!”   伙计哭丧着脸站起来,仍是不敢离那个女人太近,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她就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小的和这位公子都看到了……这不是人,这是恶鬼啊!”   他满脸惊慌之色,尤其冲着白亦陵说道:“这个店,还有公子你,得赶紧找人去去祟气,否则被鬼缠上,是会死人的啊!”   本来周围的环境就阴森恐怖,再被他这样一说,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大家简直觉得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就像瘟疫似的,忙不迭地纷纷站远了一些。   谢玺冷笑:“听见了没有?有冲我耍威风的功夫,还不赶紧去检查检查你身上可有异状,免得你刚当上世子,就没命享福啊。”   白亦陵沉默一瞬,反倒被他给气笑了:“你们那个破侯府塞到我手上,算是让我享福吗?大丈夫有能耐就自己建功立业,那点蝇头小利,我还看不上!谢玺,你给我过来。”   谢玺警惕地看着他,白亦陵硬拽着对方的胳膊把他扯到女人旁边,将谢玺的手按到那个女人的脸上,说道:“你弄明白了再废话。”   谢玺甩了他一下没甩开,手接触到了对方冰冷的皮肤,他心里一阵嫌恶,刚要躲开,忽然就察觉到不对劲,一下子愣了。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死人,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皮肤冰凉,触碰在上面,令人想起某种冰冷而滑腻的爬行动物。   谢玺刚才跟白亦陵硬碰硬地对杠,是因为两人从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相处模式,话赶话说到了那个份上。   但是现在,对方皮肤的温度和生命状态告诉他,这女人不但已经死亡,而且尸体都凉了,显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   那么刚才那一幕,她、她从夜空当中飞行而至——真的会是冤魂附体吗?   谢玺态度虽然恶劣,但不知道为何,从他身上反倒感受不到那种一向属于谢家人的敌意与轻蔑,于是闫洋问道:“谢校尉,可否讲述一下你为何在这里,刚才又到底看见了什么?”   谢玺的脸色本来惊疑不定,闫洋的话打断了他的出神,稍微一顿,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略带讥讽不屑的神气,轻哼一声,将整件事情讲了一遍。   他说话的时候,白亦陵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尸体,等到谢玺停下,他忽然问了一句:“你说,她刚才飘过来的时候是挽着头发的?”   谢玺回忆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说道:“对。”   卢宏顺着白亦陵的目光往地下看,说道:“现在这发髻已经散开了,是绾的太松吗?”   他想按照白亦陵的思路去想,但是一时有些跟不上速度,白亦陵摇了摇头,弯下腰捡起一枚差点断掉的银丝蝴蝶发饰,捻在手中打量,慢慢说道:   “如果是绾发的簪子松了,头发垂下来,那么应该较为直顺。但是你们瞧,她的头发凌乱纠结在一起,做团状,有几处的发尾显然是被扯断的,这枚银丝蝴蝶的钗子上还有勒痕……”   白亦陵说到这里停住,道:“看看她的头皮。”   闫洋正好站在女尸脑袋一侧的位置,闻言弯腰拨开对方的头发一看,赫然发现她的头皮青紫,竟有淤痕。   卢宏道:“啊,她被人拽着头发用力拉扯过……不、不对,六哥,你的意思不会是,刚才她是被人拉住头发揪过来的吧!”   白亦陵道:“用不着有人将她揪过来。假设这个女人被人杀死之后,盘好发髻,挂到拴好的绳子上面,绳子的两头一头高一头低,她肯定就会被头发拉扯着,向高度较低的一方滑动。你们看她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很僵硬,眼角、唇角都在上挑。”   大家一同看着女尸的表情,有的人已经猜出来了白亦陵要说什么,不由打了个哆嗦。   果然,白亦陵说道:“这其实并不是死者在笑,是她死后不久,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僵硬下来的时候就被人给挂了上去,脸皮被头皮扯动向上,所以出现了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卢宏生生打了个寒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屋子的男人们陷入了沉默之中,齐延凯等几位公子哥远远地站着,心里头暗暗叫苦,简直怀疑人生。   今天实在是出行不利,开始只是想为难一个青楼女子给自己出口气而已,谁想得到就在隔壁碰见了白亦陵他们,然后就大黑天的来了这里,然后就遇见了这么一桩离奇的命案。   他们简直欲哭无泪——看见这么可怕的女人还不快跑,反倒围着尸体讨论的津津有味,这些人是鬼吗?!   沉默终于被谢玺打断了,他望着窗外,漠然说了一句:“可是没有绳子。”   更何况,即使有绳子,凶手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将人杀了之后,大费周章地在两座建筑之间系上长长的绳索,再将尸体用头发挂上去,就是为了让她在半空中飞一圈?   这是某种仪式,还是单纯地就为了吓唬人玩?如果没有人看见,那么这番心血不就白费了?   还是说,那个凶手,就是为了让谢玺或者店伙计,看见这一幕?   谢玺心头思绪翻涌,愈发存疑,常彦博和卢宏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一起出门寻找线索去了。   大家站在屋子里等待结果,齐延凯等人表示想要离开,白亦陵倒也没有挽留,低声吩咐别人送他们出去。   谢玺没看白亦陵,目视前方说了一句:“有空回家一趟,他们想见你。”   白亦陵道:“不。”   谢玺猛地转过头去看他,皱眉道:“难道当年旧事你要记一辈子?就算父母有何过错也是父母,就算兄弟再不成器也是兄弟。他们的年纪都大了,今天爹娘的心里都不好受,你为何如此固执!”   他顿了顿,又生硬地补充道:“不好受,是因为家人在乎你。”   他和白亦陵都是性情冷硬之人,所处的立场又不同,互相看对方都很不顺眼,向来是没事互不来往,撞上就要冲突。谢玺今天破天荒地跟他说了这句话,不是为了看见白亦陵发达了,自己想讨好于他,而是想起了之前父母痛苦的模样。   即使心中对父母产生了疑虑和失望,那毕竟还是从小疼爱着他长大的爹娘,谢玺知道,现在整座永定侯府当家做主的人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白亦陵。   在他看来,现在侯府已经倒了大霉,白亦陵又是既得利益者,有什么气也应该出了,如果能藉此机会缓和双方的关系,想来谢泰飞和傅敏都会安心很多。   毕竟傅敏害怕的,不就是白亦陵掌权之后待她不好吗?虽然谢玺觉得这一点母亲实在有些多虑,白亦陵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这种事还是干不出来的。   可是白亦陵显然并不想顺着他别别扭扭铺的那几节小台阶下来。   “父母有何过错?”   白亦陵冷冷地笑了笑,说道:“我固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旧事记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你要父慈子孝,要躲在你娘怀里吃奶,都由得你,少过来碍我的眼!”   谢玺平时也是个倔脾气,跟白亦陵说一句“回家”都已经是抹开了天大的面子,反倒惹来他阴阳怪气地一顿损,脸色都气变了,手一抬,几乎又想冲上去打一架。   闫洋跨上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沉声道:“谢校尉。”   谢玺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僵了片刻之后,他哈的一笑,讥讽道:“你这种人,就活该一辈人没人搭理。”   系统提醒道:   【警报!您的弟弟向您发出了原著“注孤生”诅咒。】   【系统开启“更改剧情”防护罩,隔离诅咒,将随机掉落抗诅咒道具。】   白亦陵:“……”   谢玺说完之后嗤然冷笑,转身要走,刚才出去查看情况的卢宏却一掀帘子,正好从门口处走进来了,他伸手在谢玺身前一拦,说道:“谢二公子,留步。”   谢玺冷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做什么?”   卢宏大部分是在对着白亦陵说话:“刚才我们在外面发现了吊起女子的长线,那是钉在几个店铺中间用于悬挂灯笼的鲛蚕丝。”   随着他的话,窗户被推开,常彦博手里拉着一根线头,从外面跳进来了。   他手中鲛蚕丝是特制而成,呈黑褐色,又韧又柔,更不怕火烧刀砍,是上个月京都举办灯市时系在街道两边的各个店铺中间的,上面原本挂有各色的纸灯。   后来灯市结束,纸灯基本上已经销售一空,这些线却还有一部分没有来得及撤走。   刚才女尸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一路顺着丝线滑到了福来客的窗外,丝线断开垂落,女尸便也掉了下去。卢宏和常彦博在外面寻找了半天,好歹还是发现了。   白亦陵从常彦博的手中接过丝线一看,却发现那线头断面十分整齐,不像是被女尸压断的。   常彦博道:“六哥,这线可结实了,我估摸着再挂上去两个人都不一定会断掉,刚才我在草丛里找到了一颗铁钉,女尸会落地,看来是因为钉着丝线另一头的钉子松动了,才会这样。”   他说道:“是以女尸飞起来的事情大概就像六哥推测的那样,只是不知道墙上的血手印又是……”   血手印的事情相比之下倒是简单多了,白亦陵进门的时候已经看出端倪,听常彦博提起来,他便照着旁边的墙面上印了一下,抽手回来的时候,墙上又出现了一片血红。   常彦博看看白亦陵干净的手掌:“这……”   白亦陵道:“之前查案的时候听人说过,当年那位装神弄鬼的韩先生为福来客做法的时候,他曾经对着墙面挥剑斩恶鬼,每一剑下去,墙壁上都会渗出血迹,其实我和刚才拍那一掌道理相同。应该是事先已经涂抹过特制的药水,用以欺骗齐公子。”   齐延凯花重金请鲁实为自己的店铺接福的时候,鲁实还没有获得皇上的请来,大概是打算把这位有钱的公子当做一个长期的冤大头。墙面上刷一层薄薄的墙粉,涂抹一层药水,等到墙粉发生磨损的时候,药水接触到空气,自然就会变成血红色,这样,齐延凯肯定会再次求助于他。   结果“鬼”没有抓完,人已经翻车了,这个问题就遗留了下来。   白亦陵这样说,在场的人也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眼看他拿起常彦博托在手心的铁钉,走到窗前去瞧钉子钉上去的地方,不再搭理谢玺,卢宏这才把刚才要同谢玺说的话说完了:   “案发当时,这家店中只有谢校尉和这名小二,请两位到北巡检司走一趟,重新叙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并画押。谢校尉,多谢你配合了。”   谢玺的目光在白亦陵背影上一扫,轻哼一声道:“那便走吧。”   卢宏侧身,冲着门口比了个“请”的手势,谢玺大步走了出去。白亦陵这才回过头来,说道:“外街上的人不少,刚才这具女尸滑过来的时候肯定有人看见,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去几个人,到外面看看。”   常彦博见白亦陵重新将那根丝线绕过窗棂缠了两圈系紧,又用钉子钉住,不由问道:“六哥,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亦陵道:“我想顺着这条线的方向过去看一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常彦博把剩下那句“我跟你一起去”咽进了肚子里——丝线本来就是黑色的,又数条交汇,悬在半空当中,要看清楚方向,非得跳上去顺着线追溯不可。这手轻功,除了白亦陵以外,没别人行了。   白亦陵没有用别人帮忙,自己亲手将丝线的这一头固定结实,他伸手拽了拽,脸上露出些微疑惑之色,紧接着纵身一跃,双脚就踩在了丝线上面,足尖轻点,顺着线出了福来客的院墙。   晋国富庶,都城繁华,此时尚且未至宵禁之时,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除了在福来客里面将这幅场景看的最为直观仔细的谢樊和店小二之外,街上也有不少人见到了半空中女鬼幽幽飘过的场景,早已经慌成一团。   白亦陵料到这一点,刚才已经派人过去稳定不知所措的百姓,有些胆大的人见到官府已经到场,反倒好奇起来,迟迟不肯散去,在周围翘首以待,这时正好见到白亦陵出来。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刚才的恐惧之情被兴奋取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飞起来啦!又飞起来一个!”   “还是这个飞的好看,不像刚才那个,吓死人了!”   “刚才的是女鬼,这个是神仙哥哥!娘,快看啊,神仙抓鬼啦!”   “哎呀呀,我看清楚了,这人不是白大人么?”   总算有眼尖的人认出了白亦陵,他在京都的人气极高,大家听说了“白大人”三个字,口耳相传,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围观白指挥使起飞。   在百姓们激动的议论声中,有几个魁梧高大的汉子也立在人群当中,看着这一幕。此时春寒未过,空气中犹有些许料峭之意,他们却袒露着半截手臂,露出小臂上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一副异族人的打扮。   尤其是被有意无意簇拥在中间的那个人,腰侧挂着镶满宝石的弯刀,健壮英俊,站在那里,比别人都要高出一头。只是京都的百姓见惯了往来的客商,此时忙着围观第一美人,也就没有人太过注意他们。   白亦陵在丝线上面站稳,但闻地面上人声鼎沸,低下头去,只看见一片扬起的脑袋,也是十分无奈,忍不住在上面叹了口气。   好在这个时候女尸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凶犯肯定早就跑了,要是赶上他们着急追捕凶手的时候冒出这么多人拥堵喧嚣,那肯定连根毛都抓不到。   ——这不是要砸他的饭碗吗?真不明白大家都在看个什么劲,苦恼啊。   他这声叹息,常彦博听的最清楚,差点笑出声来,挥手将一盏灯平平稳稳扔向了白亦陵的方向,高声道:“六哥,别分心,小心摔着!”   白亦陵手疾眼快地抓住灯柄,哼笑道:“小瞧我?你等着看吧!”   灯光照在他脚下的丝线上面,特殊的材质反射出一种晶莹明美的华光,无数丝线系在不同的建筑之间,在半空中交织成网,此刻踏在白亦陵的脚下,就像一团流彩的玄色云朵,将他托起在半空深沉的夜色中,衣袂烈烈当风。   别人这才看清楚,白指挥使不是会飞,但是白指挥使真的很英俊啊!   除此之外,也有看见了刚才那恐怖一幕的人们,此刻惊魂未定,还在慌张着:   “快下来,上面有鬼!”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女鬼听见了怎么办?提不得提不得。”   “刚才女鬼的原型都被咱们看见了,会不会来索命啊?要不去那家店门口磕几个头?”   有人试图向福来客门口冲,又被官府的人拦住,场面混乱。   白亦陵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见,微微蹙眉,打算先跳下去镇一下场子。而正在这时,远处的屋顶上倏忽掠过一道红影,一只兴高采烈的小狐狸冲着白亦陵飞扑而至。   白亦陵伸手一抄,长袖一卷一甩之间收放自如,已经把小狐狸接在怀里。跟着他脚尖在旁边的墙边上一踏,凌空扭腰转身,抱着陆屿翻身落地。   【您的“贴心忠犬狐”已就位,此狐乃化解“注孤生”诅咒的最佳道具。】   系统这句话一下子就提醒了白亦陵,晋国向来奉狐狸为祥瑞之物,他能干的何止化解诅咒,就算驱鬼辟邪也不在话下。   白亦陵捧着他举到自己眼前仔细看了一眼,这才用手捋了把小狐狸的耳朵,眉开眼笑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大庭广众,陆屿不好说话,用脑袋在白亦陵手腕上蹭了蹭。见白亦陵看到自己这样开心,陆屿也感到十分喜悦。   他觉得,自己可能离尚骁说的“让他喜欢你”那种程度,稍稍近了一步。   白亦陵欣然道:“能看见你真是不错,能看见你这副模样更是妙极,简直帮了我大忙了。”   陆屿:“???” 第56章 天降神狐   陆屿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紧接着, 当白亦陵摸着他的毛说“帮我个忙”的时候,陆屿又把自己的那点警惕心抛到了脑后, 一脸享受地晃晃尾巴点了个头。   常彦博他们还在向百姓们一一询问看到的线索,但刚刚人们看热闹看的兴奋, 现在却一个个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也不知道是吓忘了, 还是忌讳女鬼, 害怕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不敢开口。   白亦陵抱着狐狸走了过去,人群一阵兴奋骚动。   白亦陵将陆屿举起来在众人面前展示:“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刚才他从半空中接住一个火红色的小东西, 好多人都看见了, 只是陆屿的动作太快, 白亦陵又直接把他抱进了怀里,好多人都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此时他一展示, 大家这才纷纷议论起来:   “快看快看, 白大人举起来的那个玩意, 不是一只小狐狸吗?”   “天呐,好可爱, 好小, 好嫩啊!哪来的?”   “起开起开, 别挡路,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活的狐狸呢!”   “刚才我看见,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   陆屿的绒毛在风中凌乱,双爪扒着白亦陵的手掌边缘,默默看着地上争相围观,夸赞自己可爱的无知人类们,无语凝噎。   白亦陵道:“人人都知道,这狐狸乃是祥瑞之物,它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更非巧合,而是为大家消解灾难来的。”   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深以为然。晋国虽然把狐狸当成祥瑞之物,但狐狸常居山野之中,动作又敏捷灵活,在生活中并不常见,这一点也给它们一族增添了很多的神秘感,现在出现在刚刚死过人的地方,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到见证的,肯定不是巧合啊!   尤其是,这只狐狸还长得如此可爱,如此乖巧!   于是,当下就有人振臂,附和着呼喊起来:“天降神狐,必生祥瑞!”   其余人欢呼:“天降神狐,必生祥瑞!”   还有人悄声问道:“怎么样?可以许愿吗?可以摸吗?”   “过个眼瘾就行了,摸什么摸!”   白亦陵和陆屿同感一阵头皮发麻。   白亦陵道:“对,所以大家不必因为刚才的事情产生畏惧,神……那个神狐出现,正是来消灾解厄的,你们有何线索,但说无妨,提供线索就是积攒福报,说过了,便可以向神狐许下自己的心愿!”   他颠了颠陆屿,问道:“神狐,这样安排,您还满意吗?”   陆屿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点头了!居然点头了!它听得懂人话!”   “果然是神狐,比我家的狗还机灵通人性嘞!”   “什么破比喻,放尊重一点,别把神狐惹怒了……官爷,我有线索,让我许愿吧!”   刚刚还支支吾吾的人们兴奋起来,纷纷冲上前,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白亦陵摸了摸陆屿的脑袋,小声对他道了句有劳,然后就把陆屿放在了一张从酒楼搬出来铺有软垫的桌子上。   提供好线索的人们纷纷来到陆屿面前,双手合十,许下心愿,无数人语嘈杂,瞬间包围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奶狐,好在这些人还懂得心存敬畏,没有上手摸,否则今天恐怕就要变成了陆屿的秃毛之日了。   “神狐,求你保佑我家的生意顺顺利利,金玉满堂!到时候就为你打造一个狐狸金身,日夜供奉!”   “请让我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吧!”   “神狐,我要生儿子,你能听见吗?生儿子——”   “信女在这里给狐狸大仙磕头了,求您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上我,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吧!”   “神狐。”陆屿默默地对自己说,“看在你为了讨人喜欢这么努力的份上,也请赐给你自己一段好姻缘吧。”   北巡检司的人自然都认识这只总是腻在白亦陵身边的小狐狸,常彦博趁着问询情况的间隙,悄悄凑到白亦陵身边,小声问道:“六哥,它不会恨你吧?”   白亦陵犹豫道:“应该不会,我跟他商量过了,他自己答应帮忙的……”   【积分:+50。】   【因积分增加频繁,改为月结,本月积分入账总额:1300。】   “……”白亦陵唇边露出笑意,真心诚意地补充道:“他是一只好狐狸。”   常彦博:“……”   这句话的语气,要不要这么……就跟说家有贤妻似的。   好狐狸陆屿为众人赐下了最真挚的祝福,总算能提供有用线索的人有限,北巡检司的话快要问完了,这才让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楼上,尚骁和狐狸齐骥一起趴在窗口,向下看着这此生难见的一幕,忍笑道几乎要昏过去。陆屿无意中一抬头,顿时透过窗户上的雕花看见了两张扭曲的脸。   “……”   尚骁抱起齐骥,忙不迭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目前所知的情况调查清楚,人群们依依不舍地被驱散开来,现场重新只剩下了查案的官差们。白亦陵从桌子上把小狐狸抱起来,撸了撸他的头毛说道:“辛苦你了。”   狐狸顿时一扫颓废,摇着尾巴,眼睛弯弯,用脑袋去蹭白亦陵的手腕,像是在说:“不辛苦,干什么都愿意。”   常彦博看的眼热,在旁边也重重地摸了一把狐狸尾巴,然后趁着他转头一口咬过来之前,颇有经验地把手撤回去了。   倒是白亦陵抬手拍了常彦博一巴掌,将狐狸揣进怀里,然后低声说道:“我刚才站在高处的时候,隐约看着线的另一头通往的方向好像是月下阁。”   常彦博惊道:“啊?那不是咱们刚才吃饭的那家青楼吗?”   陆屿的耳朵动了动。   白亦陵道:“是。但是我不大确定,现在我顺着线往那边去看看,你把附近一带的地方盯紧,以免出现可疑人物自己小心——不管怎么说,一个杀人之后会把身体挂起来的人,都不像什么正常胚子。”   常彦博道:“我明白,六哥,你也小心。”   他看了陆屿一眼,说道:“你过去,不方便带着狐狸吧,要不要我帮你照顾?”   陆屿的双爪抓紧了白亦陵的衣襟。   白亦陵笑道:“我怕你挨咬,算了吧。”   他带着陆屿重新跳回到丝线上面,一手提着灯,在光线下辨认好了自己系下刚才那一束丝线的方向,白衣翩飞,身形蹁跹,向着另一面飞踏而去。他这手轻功是当年在暗卫所的时候练出来的,倒真像方才人们惊呼的那样,宛若谪仙乘云而行。   一些没来得及走远的人们不由驻足仰头,朝上空看去。只见他动作潇洒,手持明灯,身后以漫天星云作为背景,更使得那身白衣分外耀眼,在月华之下,反射出一种流岚回雪般的意气飞扬。   周围静悄悄的,直到这身影掠过夜空,去的稍远些了,喝彩声才如同骤然扬起的喷泉,从地面直涌上来,使得周围的空气中都充满了喜悦与赞叹。   随着距离终点越来越近,白亦陵的足尖在丝线上稍微点实了一些,身形微微凝滞,眯起眼睛向前打量。只见长线越过墙头,一直穿过了月下阁庭院当中。   那里应该是后院,灯火疏落,空荡无人,倒是院子里面的大树上还剩了几盏做成小白兔形状的花灯。   白亦陵转头,立在空中遥遥冲常彦博比了个手势,常彦博会意地点了点头,白亦陵便径直向着里面进去了。   月下阁前厅当中此时正是热闹,里面管弦丝乐之声悠扬,自成一派祥和天地。白亦陵并未惊动他人,发现线的另一头正钉在一户厢房的窗下,窗内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   他将手中的灯盏往旁边的大树上一一挂,侧身一跃,猫一样无声地踩上窗台。白亦陵身材单薄,如此狭隘的一片空间倒也容得下,试着轻轻用手推了窗户一下,纹丝不动,已经从里面被反锁了。   他不慌不忙,反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根细铁丝出来,顺着窗缝塞进去,一勾一挑当中,窗户悠悠然开了,一股血腥夹杂着腐败的气息向外弥散出来。   气味不浓,但是他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在曾经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当中,都是伴随着这种气息——   垂危的生命、腐烂的伤口、低低的呻吟……这些交织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之中,空气无法流通,痛苦也随之逐渐发酵。   那是,死亡的气息。   白亦陵耳中一阵嗡鸣,模糊的视线当中,面前的窗户里仿佛正有赫赫血光一点点渗透出来,即将将他淹没。   他额头渗出冷汗,几欲作呕,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窗框上面的木刺扎进手里,带来了一种刺痛感,然后他的手猛然被人握住了。   陆屿沉声道:“阿陵!”   这一声喊让他猛然从往事的洪流当中清醒过来,抬起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   血色与痛苦的呻吟声骤然散去,院落空寂,外厅传来隐约的笑声与歌声,白亦陵眼前的景色慢慢清晰,全身汗如雨下。暗卫所的旧事过去多年,仍然会不时像梦魇一样缠上心头,拽着他沉入血海。   陆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怀里跳出来,变成了人形,和白亦陵一起站在窗台上。   眼见白亦陵猛地打了个寒噤,陆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抬袖抹去对方额头冷汗,低声道:“冷吗?”   白亦陵摇了摇头,心中仍带着些许噩梦方醒般的惘然,低声道:“我想去过去在暗卫所的时候……”   陆屿呼吸一滞,白亦陵却打住了话头,说道:“小事,进去吧。”   陆屿将手从他的肩头上拿了下来,白亦陵抬眸冲他笑了一下,手在窗台上一按,深吸口气,跳进了黑漆漆的房间当中。   里面的血腥味要更浓一些,如果没有猜错,命案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白亦陵借着外面幽微的光线草草在房间里一扫,确定并无其他异状,于是将桌上的烛台拿下来放在地面上,挥手晃着了火折子,将其点燃。   陆屿跟着跳进屋子,道:“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被人杀死的吗?”   他刚才在外面当吉祥物的时候,约略听了一些案情,只是听的不大详细,也没有看见尸体。   白亦陵回过头去刚要说话,看见陆屿倒先笑起来了:“你又变回去了?”   陆屿笑道:“这样轻便。”   他那一身火红的绒毛好像把阴沉沉的凶杀现场的照亮了,空气中的晦暗好像也散开了一些。白亦陵不由想,可能狐狸真的如传闻中那样,能够祛除苦痛,带来祥和。   他简单地把当时发现尸体的情形,以及尸体的死状都给陆屿讲述了一遍。   从他刚才粗略验看一遍的结果来说,女人身上有很多伤痕,不是一击致命,而是被虐杀而死。有些伤口甚至不是出自于人手,而是被某种野兽撕咬出来的。   陆屿道:“这种地方会出现野兽吗?”   白亦陵道:“其实我起初看着那伤口,像是狗咬的。但狗的牙齿应该不至于那么锋利,所以想来想去,更像是狼或豹子一类。”   陆屿道:“是狼。”   白亦陵一怔,只见小狐狸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几根银灰色的硬毛。   他将狼毛捻起来,神色一凛,道:“再看看别处。”   房间里面收拾的干净整齐,半点看不出死过人的痕迹,从这里听起来,音乐声要更加清晰。   白亦陵发现这并不是包厢或者哪位姑娘的卧室,而是一间独立的小阁楼。   一共两面窗户,一扇是他刚刚跳进来的那面,冲着后院,另一扇则正对着前厅歌舞的高台。因为他是特意将烛台放在死角处才点燃的,所以此时房中的光线并没有被外面发现。   房里没有床榻,倒是有一个大衣橱和一个妆台,妆台上随意摆放着一些胭脂水粉,没什么特别之处。   陆屿跳到衣橱旁边,用脑袋将橱门顶开,里面有几件崭新的舞衣。   白亦陵将其中一件裙子拎出来,正与刚才那名女尸身上所穿的一模一样。   他目光锐利地在地上扫视一圈,拿出一块帕子在水盆里浸湿,蹲下身去用力在地板上蹭了两下,帕子上沾染了浅淡的红色。   果然。   白亦陵手上一紧,握住了那块帕子,道:“看来她被杀的地方确实就是这里无误了。”   陆屿道:“接下来你想怎样?”   白亦陵弯腰将他抱起来,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打了手势,着人将月下阁盯紧,估计他们正在排查青楼里的人。等他们那边有了消息,再酌情采取下一步行动,这个房间一会也暂时封了。”   他拍拍陆屿的脑袋,重新顺着窗子跳了出去:“咱们从正门进去,找个地方等等。”   入夜本来是月下阁生意最为兴隆的时候,结果来了几个官差,顿时影响了不少客人,弄的老板娘很是焦急。   白亦陵刚刚重新踏入大厅,便有一位中年美妇迎了上来,拉着他的衣袖陪笑道:“六哥,您看您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大家有话好商量,能不能给妾身透个底,您们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白亦陵挺痛快:“你们这里,不久之前死了个姑娘。”   那妇人吃了一惊,她这一晚上都在忙着招呼客人,青楼里面最是人员杂乱,有的女孩被卖进来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企图自尽的、反抗客人的,甚至自毁容貌和私下里打胎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但像这种灰色地带,势力盘根错节,只要不违背律法,官府是管不着的。   白亦陵这个人可不好招惹,让他亲自出马,到底会是发生了什么呢?   她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仍是保养得宜,风情万种,眼波一转,便已然盈盈含泪,我见犹怜,有意无意地往白亦陵胸口蹭:“怎会如此,真是造孽呀。白大人,我这里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正当好年华,怎可能说没就没了呢?”   “我要闹了。”陆屿窝在白亦陵的怀里,感受到了压力,于是在心里默默地想。   好在就在老鸨靠进白亦陵怀里之前,白亦陵忽地伸出手来,隔着衣袖在她肩头一按,跟着后退一步。   他含笑道:“来,翠老板,站好,命案跟你无关。不用投怀送抱,这事我也可以讲一些。”   主要问题是,虽说是她投怀送抱,但靠上了之后谁占的便宜更大,那可就不好说了。   翠娘轻轻一嘟嘴,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听白亦陵捡重点说了两句,不由也愣住了。   半晌她才颤声说道:“在我这楼里杀人,杀了人之后还挂出去,这简直是个疯子!白大人,您要怎样查,妾身一定配合,万万要将他捉住啊!”   白亦陵道:“自然,一会要问问你这里的姑娘伙计,你盯着点,知道什么,也跟我们兄弟说说。”   翠娘点头,郑重地向白亦陵福身行了个礼,这个时候才知道他确实是已经给了面子,不然月下阁里面有人离奇被杀的事情传出去,她这生意也彻底甭做了。   白亦陵负手,坦然看着她弯腰低头,秀致的眉眼一挑,笑道:“行了,你去吧。我看看眉初。”   他对于这个地方很是熟悉,不用人引路,径直向着二楼走去,陆屿忍无可忍,低声说道:“常客?”   白亦陵笑道:“算吧。”   陆屿只觉得他笑容刺眼,声音刺心,明明暗自磨牙,声音中偏偏还得带着几分笑,像是不在意,实际上又非常在意地说道:“认识这么久,竟不知道白指挥使还是个‘且尽眼中欢’的风流人物,只可惜之前没能于你同往。只是满眼榴花金缕,空有色相而不能会于心,看久了不会腻烦吗?”   他自觉口气还好,但这话说出来之后实在有几分酸溜溜的感觉,白亦陵明白陆屿可能有点误会,虽然不知道自己常来青楼他有什么可不快的,但心中却觉得十分好笑。   ——一只趴在怀里的狐狸,这样咬文嚼字地掉书袋,实在是非常有趣。   他这回出来时本来就不是为了公务,没带刀,腰带上倒是斜插着一把白玉折扇。白亦陵将扇子抽出来,扇柄在狐狸的鼻头上轻轻一敲,调笑道:   “此言差矣。所谓‘狂花顷刻香,晚蝶缠绵意。天与短因缘,聚散常容易’,这美色本来就是一时有一时的风光妙处,常看常新,多多益善,如何会腻呢?”   他逛个窑子倒还逛出来心得了,说的头头是道!   陆屿发现白亦陵这个人,也就是表面上看着正经,其实骨子里的性情颇为狂放肆意,平时那副冷心冷肺的内卫架子端惯了,竟时常让人忽略他的狡猾与……坏心眼。   他们两人的性格好像正好是反着来的。狐族的性情生来风流不羁,但陆屿表面上看着荤素不忌,口无遮拦,实际上惦记上一个人,就一定要掏心掏肺,眼里心里都是他,恨不能赌咒发誓地把每一句心里话都剜出来让对方听见看见,再相信他的情意不可。   白亦陵却恰恰是杀伐果断,铁面无私,你看着他一副特别刚正特别耿直的模样,实则坏主意多得很,哪天心情好了,冲着人撩拨几下,逗弄两句,根本就没法分得清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弄的人欲罢不能,心乱神迷,他倒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这才像一只真狐狸,又像风中的花香,叫人捕捉不到,却更是想要捞进怀里。   陆屿大多数时候是心疼他、爱惜他,可是有的时候,接触到白亦陵这样的一面,又真是牙痒痒,恨不得让他乖乖听自己的话才好。   想把他……   陆屿被白亦陵那通狗屁不通的歪理气昏了头,又觉得披着一身狐狸毛实在太热,不利于散火,用爪子拨开白亦陵的扇柄,身手矫健地从他怀里跳到地上,转眼间恢复了人形。   白亦陵吃惊地看着他:“哟,你这是……?”   陆屿满头烧醋风度全无,压着气道:“要去探望佳人,总不能让白指挥使专美于前,我也得维持良好的形象。走吧。”   白亦陵了然,看他的样子,估摸着是霸道总狐的脾气又被触发了,要求自己一定要是天下第一英俊潇洒的,可以理解。   他轻轻一笑,扇子在手里打了个转,拍在陆屿肩头,说道:“那走吧。不过这位佳人,美貌其次,主要胜在力大人狠,别有风情,殿下不要失望就是。”   陆屿一愣,白亦陵已经领着他向楼上走去了。 第57章 琵琶   月下阁的二楼尽头, 一间雅室以斑竹围墙, 紫纱做窗, 看起来清丽雅致而又不失华贵,正是名满京都的当红头牌眉初的香闺。白亦陵和陆屿进门的时候,她正倚在窗前, 手抱琵琶闲闲拨弄着一支《阮郎归》。   白亦陵驻足静听了片刻, 等到琵琶声的间歇, 这才出声笑道:“师妹,今天抽了人家齐公子那两个大耳刮子没尽兴是么?你这琵琶弹的,可是凌厉有余, 婉媚不足啊。”   眉初猛地一扭头, 回头看时,就见到白亦陵俊面含笑,长身玉立,正负手站在门边。   陆屿在白亦陵身后, 听到这声“师妹”, 眉峰一挑, 跟着又看见眉初的正脸,更是神情古怪。   他终于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刚才又被白亦陵给逗了。   眉初看见白亦陵本来高高兴兴的, 放下琵琶站起身来, 请安道:“六爷, 您来了!”   白亦陵一抬手将眉初初托了起来, 说道:“不用装了, 我今天带来的这位客人不是外人,来,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眉初,这是……”   眉初一抬眼,陆屿面无表情,负手看着她。眉初脸色变了。   她干笑道:“人生无处不相逢。表、表、表哥,你好啊。”   白亦陵怔了怔,陆屿凉飕飕地笑道:“舒小姐,青楼陪酒打耳光,美男佳曲满庭芳,您这日子,过得不错呀?”   眉初被他惊了一下,很快就坦然了:“嘿嘿,一般吧。人族男子容貌大多寻常,极品难寻,最中意的又是自己人,不好下手。”   陆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脸色愈发难看,冷哼道:“那你还不滚回狐族去?真等你亲哥来了剥你的狐狸皮呢?”   白亦陵抬手道:“二位稍等。”   他问眉初:“你……也是狐狸?”   眉初有点不好意思:“是呀,师兄,对不起啊,一直瞒着没告诉你。”   白亦陵上下打量她。   眉初看见他跟陆屿的关系似乎很好,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又显得毫不惊讶,估摸着白亦陵应该是早就被陆屿给交过底了,于是也不大拘束。   她道:“但是我跟他那种混血狐狸不一样,我是真狐狸,纯种的!师兄你放心,我们当狐狸的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会对无辜男子下手的。”   白亦陵诚恳道:“那师兄作为一名无辜男子,谢谢你了。”   眉初娇羞道:“哎呀,别这么说,你情我愿嘛,意思就是你情我就愿。你要是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及时说,我们狐狸……”   她大概是装人装久了有点憋得慌,因此话痨得很,再多说几句所有狐狸的脸加起来都要被这个丫头给丢光了。   陆屿实在听不下去,抬手道:“咱们坐下,坐下好吗?把房门关严实了,介绍的事让我来。”   三人在桌前落座之后,他指着眉初,向白亦陵说道:“这位,真名舒媚,白狐族,跟我毛色不一样,事实上关系也不是很近。一般来说,红狐狸都要比白狐狸正经,哦,她哥除外。”   眉初撇了撇嘴,心道,呸,红狐狸最浪了,白狐狸从毛色到心灵都很纯洁的好么。   经过陆屿的一番介绍,白亦陵好不容易在两只狐眼神的厮杀当中听明白了自己这位师妹的来历,以及她和陆屿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眉初和陆屿的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一个遗传自红狐族,另一个遗传自白狐族,又分别成亲。两族都是天生仙种,孩子生下来五六岁就可以化形。   眉初从小被放养,在狐族待着没意思,恰好白亦陵的师父,也就是泽安卫上一任的指挥使白安,与她哥哥舒令嘉有些交情,于是眉初就来到了晋国——那个时候,陆屿都还没有踏足过这里。   白亦陵道:“也就是说,师父一直都知道你是狐狸?”   眉初道:“是呀,师父还警告过我,说你是正经人,活着不容易,叫我别勾引你。”   陆屿诚心诚意地对白亦陵说道:“你师父真是个好人,怪不得能教出来你。”   眉初:“……那什么,其实你们俩不是来看望我的吧?大家都挺忙的,有事说事,说完了之后赶紧走。”   白亦陵大笑,说道:“别急,说事的人已经来了。”   他话音一落,房门已经被敲响,进门的正是常彦博。   在这个并不大暖和的夜晚,他的额头带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步伐匆匆地进来,向陆屿眉初打过招呼之后,对白亦陵说道:   “老鸨说小阁楼是专供舞姬们换衣服的地方,里面有着不少首饰服装,因怕外人偷盗,平时门窗都会锁住,客人很难进去。但青楼里面的人我们已经照着名字一一验看了,并没有找到可疑人物。”   白亦陵道:“辛苦了,不过不用再这样查下去。我估摸着这个杀人凶手如果不是青楼当中的人,多半就找不到了。我让你询问死者的具体身份和平时习惯,你问了吗?”   这不是普通有迹可循的凶杀案,虽说那小阁楼不好进,但是既然白亦陵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去,凶手也很有可能同样是个武功高手,这样的人杀了舞女大可以立即逃跑,连个脚印都不会留下,又怎么可能在那里傻等着官府去调查呢?   陆屿跟白亦陵想到了一处去,说道:“现在看来,杀人者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首先,他的脑子应该不大正常,因为被杀者的死亡状态,明显带有某种仪式或者羞辱的感觉。其次,他多半有一定的功夫,才能无声无息地进到案发地点,做完那一切之后又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被害死的人身上,究竟有什么招致了杀身之祸。”   陆屿的话条理分明,案情这样一说,顿时明晰很多,常彦博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小王爷正经起来倒也靠谱。   他说道:“刚才属下已经问过了,死去的姑娘名叫阿曲,父母双亡,自幼在这青楼里边长大的,身世上没什么问题。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其他的姑娘们一同练习舞技,后来说是把一枚钗子给忘到了房里,就再没有人见过她了。因为是要登台表演的,她身上的服饰打扮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被人给杀了。”   常彦博说完这番话,白亦陵一时没有出声,忽然和陆屿同时微微挺直了脊背,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暗中交换了什么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讯息。   常彦博:“怎么?”   “没什么。”白亦陵沉吟道,“阿曲小臂上那伤……?”   常彦博道:“仵作验了,就像六哥判断的那样,狗的牙齿没有那样锋利,似乎是被狼咬下去的。而且是人死之后才咬的。”   “这……”   陆屿道:“有毛病吧这个人,杀人还带着狼去?人死了还非得让狼咬一口?”   他刚开始说了一个“这”字,自己先停顿了片刻,隐隐觉得好像脑子中一根弦被拨动了,却又说不明白,因此才转折了一下,改成后面的揶揄。   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想这案子,没有人将陆屿的话放在心上,眉初问道:“小臂,哪只?”   常彦博道:“右。”   他抬起自己的胳膊,冲着眉初比了一个大致的位置。   白亦陵道:“眉初,你同她熟悉吗?”   眉初道:“不是很熟,但是我有印象,阿曲小臂上被狼咬去的那块皮肉处,本来有个梅花形状的刺青。”   常彦博道:“刺青?那么杀人者这样做,不是那刺青当中藏有什么秘密,就是憎恶梅花了?”   眉初嗤道:“能有什么秘密?就是手上不小心烫了块疤,怕客人嫌弃,这才随便弄了个花样子纹上。男人,呵。”   白亦陵道:“俊识,凶手很可能讨厌梅花,你记着这事,再去查。”   常彦博答应一声,又匆匆地出去了,白亦陵和陆屿再次交换眼神。   眉初道:“干嘛啊你们俩?怪里怪气。”   白亦陵笑起来,起身踱至窗边,随手拿起眉初刚才放下的琵琶端详,漫不经心地道:“眉初,听说你这琵琶是月下阁的一绝,平素有人想听一曲,都得花上重金。不知道今天我跟淮王殿下的面子加在一起,够不够抵钱的?”   眉初眼珠一转,笑道:“这……你们要是这么算,恐怕二位大驾光临,小女子还得倒找钱,但是师兄,我的琵琶是你教的,我不敢班门弄斧。不如师兄弹一曲?”   白亦陵修长的手指轻抚琵琶弦,沉吟了一下,说道:“算了,当我让着你。”   陆屿看着白亦陵,只见他竟果真转轴拨弦,奏起乐来。   琵琶本是自西域传来的乐器,在晋国,向来被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乐器,一般只在坊中流行。不说男子,便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都少有弹奏的,但白亦陵手抱琵琶,面上丝毫没有为难犹豫之色,手法亦是纯属之极,所奏的正是一曲著名的《十面埋伏》。   眉初笑道:“你居然喜欢这一首曲子。”   那本来难脱女性柔媚轻艳的琵琶到了他的手中,不再是落花溅流水的闲愁万种,而似马蹄踏黄沙的苍凉宏阔,依稀有铿然之声。   一楼大堂中传来的浮华艳曲尽数被压下,此时唯听曲音铮铮,碎玉飞溅,如怒如涛。琴声肆意轻狂中难掩杀伐之气,一时之间箭在弦,刀光亮,朔风萧萧而过,满室肃杀。   那种悲壮慷慨之情几乎让人身临其境,一时忘形,正当曲至高潮时,白亦陵却忽然手腕一翻,几道流光无声地从广袖中飞出,直袭房外东南、正北、西北三侧。   曲收音散,白亦陵的手指在弦上铮然一滑,琴音戛然而止,他这才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很喜欢,这不是应景么。”   陆屿全程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刚才白亦陵弹琵琶的时候,他只是含笑望着对方,眼神中有欣赏有温柔,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在聆听这动人的乐曲。而琵琶声一停,微风拂动,刚才抱臂舒适靠在椅中的男子人影已经转眼消失在窗外。   白亦陵没有管他,因为就在陆屿出去的同时,房间外面藏着的三个人已经狼狈不堪地被他打了出来,眼见避无可避,其中的两个人干脆地扑向白亦陵,另一个人则直接冲着眉初奔了过去,看样子是想要挟持她成为人质。   白亦陵嗤笑了一声“没出息”,竟然好像根本不在乎眉初的死活,合拢的折扇在手中打了个转,反过来向自己身侧的一名黑衣人斜刺而去。   那人看他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原本没大在意,横刀上架,要把白亦陵的扇子削断,结果他的刀锋未至,就感到劲气横扫,胸口窒闷,一时间竟连气都喘不过来,手腕发麻,刀已经被白亦陵的折扇挑飞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人双手持刀,正从后方当头直劈下来。白亦陵单臂负在身后,一撩衣摆,回身就是一脚,正中对方胸口,将他踢得直接撞在了墙上。   直到这人飞出去了,刚才被白亦陵挑开的第一把刀才“噗嗤”一声,准确无误地插入了企图挟持眉初那人的右肩当中。   眉初本来也没有害怕,腰肢微摆,轻飘飘向后滑出了数步,躲开喷溅而出的鲜血,然后啪啪啪鼓了三下掌,笑盈盈地说道:“师兄,厉害。”   无怪她喝彩,三个敌人,白亦陵统共也只用了三招,简直是风驰电掣,势若雷霆,这样的本事,在普通的地方是练不出来的。   白亦陵风度翩翩地一颔首,说道:“过奖了。”   他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下手却极为暴力,照着刚才攻击自己的那两个黑衣人脑袋上各踢了一脚,两人就都晕了过去。白亦陵紧接着走到最后一个肩上插刀的人身边,问道:“你们三个,是永定侯府的,还是傅家的?”   落在白亦陵这样的狠人手里,实在是一件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情,那人还以为他把刚才的两名同伴都踢死了,吓得全身发抖,老老实实地说道:“小人、小人是傅大人派到侯府保护夫人的。”   白亦陵道:“哦,谢谢。”   说完之后,这位也被他踢的晕了过去。   眉初奇怪道:“咦,我还以为他们嘴很紧呢,怎么你一问就说了。”   白亦陵竖起食指晃了晃:“另外两个或许不会,但这位一进门就是冲着你过去的,说明此人是个欺软怕硬、卑鄙无耻之辈,这样的人多半都很怕死,禁不住吓。”   原来如此,眉初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也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刚才那人口中的傅大人,就是永定侯夫人傅敏的兄长,白亦陵的舅父,当朝大司马傅跃。最近似乎任期满了,将要调回京都,永定侯府现在遭遇了打击,他一回来,虽然不能扭转这种局面,但多少还是会有些许影响的。   但以白亦陵的性格来说,这种事他不可能没有提前的防范和考量。   果然,白亦陵道:“我得到消息,昨天夜里傅跃已经带着妻儿回到了京都,但他不是笨人,应该不会连脚跟都没落稳,就急着过来招惹我。派人来的多半是永定侯夫人,她可能打算打探一下我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自从接任世子之位以后,我还没有回到过永定侯府,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说的平淡,声音中却似有种压不住的火气,眉初道:“所以……”   白亦陵的脸色不受控制的一沉,默然片刻才重新笑了一下,道:“所以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等两人把话说完,陆屿也从门外进来了,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白亦陵和眉初同时停住了话头看过去,只见对方是个高大雄健的年轻汉子,一身异族人的打扮,肤色黝黑,五官深刻而英俊,立在那里就像座铁塔似的。陆屿的个头本来就十分高挑,结果站在他的身边,却要矮了一些。   只不过陆屿气质高华,性情傲慢,悠然负手,气场上却是丝毫不弱于对方。他抬手向着那个人比了比,冲白亦陵和眉初说道:“这位兄弟姓高,刚刚在外面徘徊不去,我想大概是被阿陵的琵琶声迷住了,因此请他进来坐一坐,交个朋友。”   放在外面多了窥探之人的时候,白亦陵和陆屿都听出来了,发现来的人好像是两拨,一边埋伏在窗外的树上,十分小心,另一边却是大模大样地在门外徘徊。现在陆屿把人带进来一看,果然,这两边应该不是一伙的。   他这话说出来,白亦陵还没表态,被陆屿带进来的那名汉子却是满脸讶然,询问道:“我并未自我介绍,你怎么知道我姓高?”   陆屿似乎不大待见他,淡淡道:“虽说你穿了蒙族的衣服,但是不好意思,我曾经在边地住过多年,蒙族襟口的交合处应该是左衽在上右衽在下,你的穿法却恰恰相反,那应该是赫赫的习惯。而你的刀鞘上面,所用的装饰都是紫色及蓝色的宝石,非皇族之人不可得,再看阁下相貌堂堂,气质非凡,我想,赫赫皇族高氏当中,想必有你一席之地。”   “高归烈……”陆屿施施然说道,“最近赫赫使臣来我大晋都城觐见,正是大皇子带队,那人就是你吧?只不过阁下这样的身份,亲自在外面听墙角,怎敢当呢?”   他这番话说的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可偏偏句句都是实话,高归烈怔了片刻之后忽然一笑,收去了脸上憨厚的表情,摇头叹息道:“五殿下实在慧眼如炬,今天能有幸见到几位,这墙角听的真是不亏。”   他左手按在右肩上,冲三人略略一颔首,说道:“淮王殿下、白指挥使,和这位阿陵姑娘,你们好。”   刚刚陆屿说琵琶是“阿陵”弹的,他便以为指的人是眉初,眉初一愣,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敢当。奴家姓舒,琵琶乃是白指挥使所奏。三位爷要叙话,奴家便吩咐人准备茶水进来吧。”   她说着走了出去,将三个人留在房间里。高归烈十分出乎意料,看了白亦陵一眼,只见他眉眼精致,面容秀雅,乍一看文质彬彬的,唇边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先前混在人群里,他也见识了白亦陵踩在丝线上的那手轻功,此时在明灯之下近距离打量,才发现这人的相貌竟是惊艳逼人,平生未见。   他喃喃地说:“原来刚才那琵琶是你弹奏的。”   陆屿冷然道:“大皇子刚才在外面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何必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   陆屿的作风还是这样霸道总狐,白亦陵不由在心里笑了笑,将刚刚有点漂移的思绪扯了回来——他虽然不认识这个高归烈,但是一听名字和身份,便知道他未来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在原著当中,这个人是陆启的盟友,他在陆启的帮助之下成功登上了赫赫王位,又反过头来发兵相助,帮着陆启夺取皇权。那个时候,白亦陵身为陆启口中的“心腹”,却没有从他那里听说过一丝半点同高归烈之间的合作关系,现在想想,陆启应该是一直在防范他的。   后来陆启派白亦陵攻打邻国,赫赫从中掺和了一脚,对他军中的各种机密情报部署了若指掌,使得晋国几乎全军覆没。兵败之后,原书中的白亦陵被高归烈俘虏,对方当时甚至一度想将他纳入帐中,白亦陵几经辗转回到晋国,又以通敌叛国,出卖情报的罪名下狱。   白亦陵在读那本书的时候就想过,这书里给自己的角色安排的原剧情实在是太物尽其用了,身为一个高级炮灰,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众多挨坑被虐的艰巨戏份。   不知道作者是不是对这个角色的名字或者设定抱有某种未知的仇恨,明明人物设定当中,他的武力值不低,智商值不低,偏偏就是命运坎坷,屡屡遭到亲近之人的算计。   直到下狱之后,白亦陵才知道,原来他在军中查不出来奸细,是因为泄露机密的人根本就是陆启自己,他想要借此彻底剪除白亦陵在军中的亲信,并且摧毁他的威望。   高归烈……不过在原著当中,这个时间节点上两人还未曾见过面,现在剧情已经乱了,白亦陵倒是很有兴趣提前跟这个人打一打交道。   在自己没有被坑害的情况下,对方究竟能有多少斤两的本事呢?   白亦陵浅浅一笑,接着陆屿的话说道:“不错。大皇子但请直言。” 第58章 狼孩   高归烈端详白亦陵片刻, 就在陆屿皱起眉头, 忍不住就要发脾气的时候, 他忽而一笑,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二位不请我坐, 那我就自便了。白指挥使, 其实刚刚你在街前查案子的时候, 我就已经看见了你……啊,不对,应该说我原本是冲着那具尸体去的。”   要不是他冒出来这最后一句话, 陆屿已经很有将这个眼睛总盯着白亦陵看的蛮子扔到窗外的打算了。白亦陵听见对方的话, 则忽然想到,赫赫人住在边地,正是常年与狼群打交道的民族,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 但是关于这案子, 他可能真的了解些什么东西。   白亦陵扯了下陆屿的衣袖, 这个小动作在无意中做出来,显得十分依赖和亲昵, 陆屿憋着的气一下子消失无踪, 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地转过头来看了白亦陵一眼, 然后喜滋滋地随着他坐在了高归烈的对面。   他语气和煦地说:“那么敢问大皇子, 你和那个死去的女子之前可认识吗?”   高归烈:“……”   这突然轻松愉快起来的口气, 比刚才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更加惊悚, 传言非虚,晋国淮王,果然喜怒不定,性情深不可测!   在赫赫,高归烈虽然是长子,但却并非大妃所出,后面的几个弟弟年岁跟他相差不远,更是各有手段,现在大汗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想要成功继位,还需要借助外力。这次被派往晋国,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本来就在心中衡量,皇上的儿子当中,母族身份最为尊贵的本来是易王陆协,但是现在易王发疯,惠妃获罪,大势已去。剩下的人里,临漳王陆启手中握有先皇留给他的军权和尚方宝剑,不容小视,二皇子吴王陆呈的母舅是抚远大将军,在军中有一定的势力。   而看上去背景最是单薄,但实际上实力最为不可估量的,就是他眼前这个淮王陆屿。他的来历神秘,除了一些不靠谱的传闻之外,谁也调查不出个具体背景,偏偏皇上又十分宠爱,让人捉摸不透。   高归烈心中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跟陆屿熟识一下,摸摸他的底牌和脾气,但是现在看来,对方却远远没有他叔父那样的容人之量——到底还是年轻。   他心中的天平有些向着陆启倾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着回答陆屿的话:“一个容貌上并无多少出众之处的青楼舞姬,我自然是不识得的。死者不认识,但是这杀人凶手……说不定还真是个老熟人。”   白亦陵嘴唇动了动,想问,但是又停住了,淡淡一笑。   他本来就心思敏锐,又因为读过原著,了解高归烈的目的,现在大致能估摸出来,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过来送这个人情,多半还是为着陆屿的身份想要买好。与他有太多牵扯,对陆屿未必是件好事。   白亦陵欲言又止,陆屿自己反倒没有那么多顾忌,干脆地跟高归烈说道:“这案子如此离奇,又是就发生在本王的眼皮底下,我们都希望真相能够水落石出。如果大皇子能够提供一二线索,屿十分感谢。”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他和白亦陵的神情被高归烈看在眼里,倒是稍微误会了一些,以为白亦陵唯陆屿之命是从,什么都要让他做主。看来这位白指挥使已经站定淮王一派了。高归烈心中掂量,这次痛快地将整件事情讲了个明白。   他道:“我想二位应该听说过,四十多年前,我赫赫曾有一名猛将,名叫查那胡,骁勇善战,性情暴烈。”   陆屿心道,什么东西,名字起得像刺猬似的,没听说过。   他嘴唇动了一下,只听白亦陵说道:“有所耳闻,可惜生的太晚,无缘得见。”   陆屿忙道:“是啊是啊,很遗憾啊。”   高归烈道:“确实遗憾,因为我也没有见过他。他一战成名的时候还是不到三十的年纪,辉煌岁月也只持续了四年左右,没有死在沙场上,却因为族中内斗被对手毒死了。”   本朝一向晚婚,当时查那胡甚至还没有娶正妻,只有一名怀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女奴在家中待产。他的政敌在毒死他之后,又去追剿查那胡的家人,将他的父母兄弟全部杀死,只有那名女奴在查那胡其他下属的誓死保护之下逃了出去,最后在野地里生下了孩子之后,大量失血,力竭而亡。   一代英雄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连带着家人都没能善终,的确让人感到惋惜,不过白亦陵和陆屿都知道,高归烈的重点肯定不在于此。   白亦陵问道:“那个孩子呢?”   高归烈不是晋国人士,咬字发音稍微有些不准确,但表达的意思却非常清晰。   他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也算是奇迹,那种条件之下,孩子竟然活下来了——他是被狼养大的。”   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白亦陵就想到了盛家的那个孩子。   与系统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白亦陵大致能摸透赠送礼包即发布任务的规律。一般来说,系统赠送的礼包以及任务奖励,都会是他在后续任务中能够用上的东西,而发布的支线与小任务之间的关系,也往往相辅相成。   这并不是巧合,毕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本书中设定出来的,那么出现的所有案件,都应该是基于推动情节发展。   所以说,从以“傲娇二弟”为名义发布出来这件案子开始,白亦陵就能够预料到,这案子多半和“一家亲”的支线任务有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盛家的孩子也是被狼叼走的——当时他应该没有被咬死,难道也是被狼给养大了?他和查那胡的那个孩子,会不会认识呢?   不过从高归烈描述的时间来看,查那胡的儿子如今应该已经四十出头了,和盛家的孩子年龄上对不上号。   他在心里胡乱猜测着,等待对方继续往下说。   高归烈道:“查那胡是赫赫的大功臣,后来他的政敌势力彻底消除,已经过了七年,大家在狼群中找到了那个孩子,他四肢着地,全身赤裸,不会说话,吃生肉,喝生血,一切生活习性同狼无异。”   “孩子被带回族里重新教化,取了个名字叫策布坦。他也学会了人的语言和习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但是他一直长到十七八岁,仍是沉默寡言,喜欢跟狼群相处,整天阴沉沉的,其他人都背后管他叫‘狼崽子’,不愿同他打交道。”   白亦陵道:“不管怎么说,他的父亲也是一代名将,为族人出力不少,如果他单纯只是性格孤僻的话,应该不至于被人孤立至此吧?”   高归烈看着他一笑:“白指挥使敏锐,看来我是漏掉一点都不成了。策布坦家中当年那些仇人基本上都已经死绝了,唯一剩下来的几位是他仇人的次子一家,因为不同意父亲的举动,悄悄通知查那胡的家人逃跑而免于获罪。结果在策布坦十五岁那一年,这一家人,就被他指挥狼群给活活咬死了,还将尸体一一悬挂在树上。”   他回忆着说道:“这件事是我听别人说的,印象并不深刻,但后来过了几年,策布坦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和另一位军官家的小少爷起了点小争执,就因为这点小事,他竟然又将人丢进了发情的公狼堆中,让公狼强暴了那名男孩……那场景我小时候亲眼所见,当时虽然不懂,却也至今难忘。”   这样的转折使得白亦陵和陆屿大为惊讶,不由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胸口泛起了一阵恶心。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有些惋惜于策布坦的悲惨身世,现在却不得不说,这个人绝对有些心理扭曲,性格更是残暴无情。   他因为狼群的慈悲而活命,却只学会了兽性的冷酷。   陆屿道:“看来你认为这人就是此案中杀死舞女的凶手了,只是他如何会来到晋国呢?”   高归烈说道:“那个被扔进狼群里面的男孩侥幸没死,但是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有些人还念着策布坦父亲的功绩,为他说情,男孩的姐姐却气不过,带随从将养大了策布坦的那群狼都给杀光了——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舞女身上的刺青梅花,那男孩的姐姐手上,正是带着一个梅花样式的手镯。”   也就是说,舞女阿曲会招致杀身之祸,很有可能是因为手腕上的刺青图案引起了凶手的厌恶。听高归烈的讲述,策布坦发现狼群被杀,一怒之下又虐杀了男孩的姐姐,并再次示威似的将她的尸体悬挂起来,这种行为终于引起了众怒,大汗要处死他,策布坦却就此逃离赫赫,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他很有可能就在晋国。   陆屿道:“他杀了人之后要把尸体吊起来,这事可有讲究?”   高归烈道:“是有种说法,尸体脚不沾地,下了阴间找不到寻仇的路。另一方面,就是炫耀吧,他将杀人当做荣耀与乐趣。”   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白亦陵骤然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也有些发黑。高归烈的讲述跟他以往见过的惨案,甚至自己的经历比较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但这个故事却让他觉得分外恶心不适。   为什么心里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与悲伤?他确信自己从未忘却过任何事,儿时无论是在侯府还是暗卫所,都未曾见到过这样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心绪却是翻转搅复,不能平静。   究竟有什么可恐惧,可挣扎的?   虚空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低笑,莫名熟悉却又无处搜寻的感觉席卷而来,伴随着无处躲避的仇恨与厌恶——肯定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掉了。   这一切,究竟是……   陆屿很快就察觉了白亦陵的不妥,在桌下握了下他的手,低声道:“怎么?”   白亦陵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虽然这样说,但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大概是累着了,白亦陵不是会轻易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虚弱的人。陆屿一下子想起他还是狐狸的时候跟在白亦陵身边,曾经亲眼看见过他病发,心头顿时一阵抽痛。   他见高归烈停下来喝茶,便道:“大皇子,你知道的说完了吗?”   高归烈还不识趣地坐在那里感慨:“就是这些了,此人实在凶残,而且行事出人意表,如果能为二位提供一些线索将他捉住,也是好事一桩。”   陆屿道:“那多谢大皇子,你慢走。”   高归烈:“……”   他起身,微笑道:“在下就不打扰了,过些时日咱们再见。”   说完之后,高归烈向外走去,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用完就扔,淮王殿下你真是个直爽的人。”   陆屿道:“大皇子说这些,也不是因为体贴本王,怕本王为了案子着急。我用了你,下回你再用我,有来有往,友谊长存。”   高归烈沉默片刻,点头道:“嗯,你也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告辞。”   说完之后,他仿佛片刻也不想在这房间里多留了,匆匆大步而去。   他离开之后,陆屿又向白亦陵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吗?你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不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倒会担惊受怕的。”   白亦陵这个时候已经缓过劲来,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笑着说道:“一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能怎么样。只是高归烈讲的这件事听的人心头泛堵。”   陆屿打量他片刻,略松了一口气,说道:“但这样的事情他应该编不出来,看样子,凶手真的很有可能是策布坦了。”   白亦陵却没有对他的话表示赞同,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殿下,你记不记得,盛家的那个孩子也是被狼给叼走了?”   陆屿反应很快:“你……怀疑他没死?”   白亦陵道:“岂止怀疑他没死,我还怀疑,他如果活着,说不定会跟这个策布坦有关系。”   陆屿微微一怔,摸了摸下巴说道:“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的确是巧,要是没有系统接连发布的这两个任务,白亦陵也和陆屿一样不会相信,但现在站在默认策布坦和盛家小公子有关系的角度上反向推断,他突然觉得也很有道理。   白亦陵慢慢地说:“晋国的野狼不多,本身要撞见就不容易。更何况据鲁实当时在殿上的说法,盛小公子出生的时候,那村子里还有不少人,如果是普通的孤狼,它会毫不怕人地在村庄附近出没,并叼走一个孩子吗?”   他补充道:“再说了,如果饿了觅食,大可以当时就把孩子给吃了,叼走干什么?”   陆屿忍不住“噗嗤”一笑,但随即也说道:“听起来似乎真的很有道理。不过假如真的是那样,那孩子也够惨的,我想要是被策布坦那种人养大,他大概还不如当时就被咬死吧。”   白亦陵微微蹙眉:“受点苦没什么,但如果他在潜移默化当中也成了策布坦那样的人,这才是……”   他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如果盛家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心理扭曲的杀人凶手,盛家会不会后悔这么多年来辛苦的挂念和寻找呢?如果真的是那样,对于他们来说,大概还不如认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亦陵又觉得,或许盛家人的选择,依旧会是接纳他,与他共同承担和化解罪孽。   “阿陵。”陆屿在旁边说道,“这件事咱们一起查吧,肯定能查出来。我这边还有一些人手可以调动。”   他一定不会明白白亦陵为什么要惦记着盛家那件事,但还是不问缘由地说出要和他一起查,只因为白亦陵想查。   陆屿在大多数情况下很精明,但有时又让人觉得这人很傻,如此掏心掏肺,不怕被人骗被人利用吗?或者说,在他心里,大概也不会考虑那么多,他帮忙,也只因他想帮,他愿意。   想做一件事就去做了,不瞻前顾后,不思量结果,做了就不后悔。   白亦陵偏头瞧着他,想起系统给的那两枚徽章,忽然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陆屿却突然凑过来,低声道:“问你件事?”   白亦陵:“嗯?”   陆屿张了张嘴,犹豫一下,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自己先笑了,笑过之后还是问道:“刚才……你明明很想把这案子查明白,刚才为什么高归烈说出杀人凶手是他的老熟人时,你犹豫了,却没有继续问他?”   白亦陵怔了怔才想起来陆屿在说什么,道:“这个赫赫皇子心思叵测,他明显是冲着接近你来的,我不知道你的打算,怕贸然搭了他的人情,会给你带来麻烦。”   陆屿道:“心机外露,难成大器,那点麻烦算不上什么。”   白亦陵想起书中的事情,警告道:“你也不要太不把此人当回事,他的野心可大着呢。案子再重要总归没有你重要,别冒险。”   陆屿一下子就愣住了,没说话。   白亦陵心里翻腾的全都是这件案子的种种,刚才残存的心悸感还在影响着他。他多疑的时候是真多疑,但如果信任了谁,也会全心全意的信任,同陆屿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结果看对方突然傻了一样,还觉得有点奇怪。   他看了陆屿一眼,陆屿却忽然低头扶额,手肘撑在桌子上,笑了起来,那模样竟像是有几分喜不自胜似的,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高兴。   “这……”白亦陵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陆屿抬头,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笑了。没有,没什么不对的,觉得你说话很好听。”   白亦陵一怔,陆屿已经伸出手来,指尖在半空中略一迟疑,还是在他面颊上轻轻抚过。   他眼神明亮,含着些浅笑,语气却无比认真:“我不重要。世间所有的事都抵不过你顺心,只要你顺心我就高兴,所以,有需要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动作温柔珍惜,高兴之下,这句话说的更是比以往要露骨,一种难言的暧昧从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白亦陵抬起睫毛,心忽然急跳几下,却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乱,四目相对,两人心头都是一动,同时掠过些许莫名滋味。   陆屿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接触到对方眼中的几许困惑,终于还是不敢了。   他后知后觉地担心起自己的唐突来,收回手,呐呐地说:“我……”   白亦陵:“嗯?”   陆屿:“我……那个……没、没事……”   正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扣了一下,然后眉初从外面推门进来了,说道:“我看那个傻大个走啦……嗯,你们在干什么?”   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白亦陵和陆屿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从霞初的角度还可以看到,陆屿的耳根子都红了。   她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难得能看见表哥害臊,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长江水倒流。难道是被师兄给调戏了?   不能吧,师兄看上去一直挺像个正经人。   顶着眉初的目光,白亦陵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说了说案情。我手上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他向外走去,陆屿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去握白亦陵的胳膊,白亦陵脚步略顿,两人的动作同时有了一个暂停。陆屿反倒又一下子就不敢碰他了,把手收了回去,白亦陵大步出门。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像落荒而逃似的离开这个房间,但就是心里乱糟糟的,感到不应该再在这里待下去。先是听高归烈讲话头疼反胃,此刻又这样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白亦陵觉得今天大概是他自己不大对劲。   他决定先去永定侯府撒个气再说。   等他走了之后,陆屿忍不住叹了口气。   眉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盯着陆屿猛瞧,陆屿不知道白亦陵是不是生气了,心里正烦着,赶狗一样挥了挥手嫌弃道:“去去去。”   眉初道:“哥,我不能走啊,这是我接客的房间,你要抢生意吗?”   陆屿站起身来,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说道:“接什么客!装模作样的小狐狸精,我还不知道你的斤两?”   他惆怅地感慨道:“告诉你,人族的男人不好勾搭,玩够了就趁早回家吧。” 第59章 我的侯府   眉初道:“玩够?不行不行不行, 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离我玩够了还早着呢!表哥,来,正好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陆屿本来都站起来要走了, 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奈之下又坐了回去。   眉初在这里也很久没有见到同族了, 陆屿这个表哥虽然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宠大的, 性格有点霸道又有点欠, 但实际上两人兄妹感情不错,眉初挺喜欢和他斗嘴的。   陆屿眼看着这小妞翻箱倒柜, 最后从梳妆台下的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比巴掌还要长一点的白色瓷瓶,满脸神秘笑意递给了自己。   陆屿斜她一眼,将瓶子接了过去, 拔下瓶塞看了一眼, 顿时皱紧眉头,满脸嫌弃:“这是什么?蛤蟆汁吗?!”   眉初嗔道:“什么呀, 真是人嘴里吐不出狐狸牙来。里面有新鲜的荷叶,可能是这个味道吧。”   陆屿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个小瓶子, 十足嫌弃:“你可能是把蹲在荷叶上的蛤蟆一起碾碎了吧, 这个腥味,还有这个恶心人的颜色,简直玷污我的鼻子和眼睛!怎么着, 想拿它杀谁?”   眉初忍无可忍道:“你知道个屁!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姐妹嘴里套问出来的独家秘方, 只要把它喝了, 就会心想事成天随人愿,你的意中人深深爱上你,你的财产足足翻一番,丑八怪也能脱胎换骨……”   陆屿看看眉初又看看瓶子,道:“等一下,这么神奇?”   眉初道:“啊,后面那几句是为了加强效果顺口加的,不过这真的是个秘方。你也知道,这里是青楼嘛,最多的就是取悦男人的方法。总之我就是听说把这个按照配料发酵成的如意水喝下去,就能成功被你喜欢的人给喜欢上,所以就费了大力气弄成一瓶。嘻嘻,最近看上个坚贞不屈的小书生,等我把它喝了……”   话音未落,陆屿仰头就把那“如意水”往嘴里灌,眉初大吃一惊,上去要抢,没掰过他。   她气的狠狠捶了陆屿的肩膀两下:“你要不要脸啊!刚才不是很嫌弃吗?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给我给我,无耻啊!”   陆屿一口喝干净,龇牙咧嘴,把空瓶塞回到眉初手里:“给你就给你,什么破玩意这么难喝。”   眉初怒道:“娘的,空了!”   陆屿道:“小姑娘家家的,别整天说粗话,这个,我先帮你试试,这么难喝万一有毒怎么办,你说是吧?”   眉初怒道:“滚!”   陆屿站起来就走:“得嘞,再见。”   等他出门,眉初悄悄凑到门边,耳朵贴着板子听着陆屿脚步声走远了,她立刻扑到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大笑起来。   原来姓陆的还有这么傻的时候,阴沟里翻船,好玩,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眉初晃着那个小空瓶子,自言自语地说道:“小表哥呀,你可别怪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有这个秘方来着,只是传说中明明应该甘甜可口,也不知道为什么配好了这样难闻,吓得我不敢喝。你喝了之后,要是有用我就多弄点拿出去卖,等咱们狐狸在人族流芳百世开山立派了,妹妹不会忘记你的牺牲哒!”   陆屿出了月下阁时,天都已经亮了,他扬着嗓子喊道:“尚骁尚骁,死哪去了!”   尚骁带着狐狸齐骥匆匆赶来,只见自家的殿下泄愤一样狠狠嚼着一串糖葫芦,悚然道:“殿下,您不是最不喜欢吃酸的吗?”   陆屿道:“怎么也比蛤蟆味好一点……哎呀别废话了,回府回府!我要回去漱口!”   春风煦暖,鸟鸣啾啾,日头逐渐升高,天气晴好,将近正午。   永定侯府中,傅敏不断踱步,站在廊下向外面眺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越发不安——她派出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除了什么意外。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其实心里十分清楚,白亦陵锋芒正盛,不能跟他硬碰硬,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打感情牌。   可这个小子一向是个冷心肠的家伙,很不好说话,多年生疏,以前为了堵住流言,她也不是没有试着向白亦陵示好过,但对着别人那一套用在白亦陵身上,根本就不好使。   这个孩子总是用一种过分清醒和讥嘲的眼神看她,那种冷静的态度让傅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戏台上唱戏的小丑——她厌恶那双眼睛,厌恶那种感觉。   就在昨晚,谢樊已经被带走了,一旦过了明镜关,就什么都无法挽回,必须采取办法。想到小儿子被人硬拽出去时那副涕泪横流的样子,傅敏简直心都要碎了。这种感觉比她自己流放还要煎熬痛苦。   他并没有想着让自己派出去的那几个人做什么对白亦陵不利的举动,傅敏很清楚那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陆屿上一回的警告她也还记忆犹新,更加不敢轻易招惹。   只是近来侯府变天,这府里从主到仆,都在心怀忐忑地等待着那名曾经被侯府放逐的公子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登门,白亦陵却迟迟未至,反倒让人心里更是没底。   傅敏见他最近似乎为着什么事情很是忙碌,便想着能不能从这方面下手,如果派人跟着白亦陵能够探听到什么秘密借以要挟或条件交换,或许他就愿意帮助谢樊免于流放之苦了。   可是为什么,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们训练有素,应该不会被轻易发现才是。   傅敏的太阳穴抽痛,她身后的房间里还坐着一名打扮雍容的中年妇人,见状说道:“看你也太心急了,近来精神不好就要少思虑,坐下歇一会吧,免得招了风。”   这人正是傅敏的嫂子辛氏,傅跃和这个妹妹的关系很好,听说侯府出了事,刚一回京,就把妻子派过来看她。   傅敏心中愁绪万千,早春风光在她眼中看来都是一片萧瑟凄冷的景象。她回过身去,坐在辛氏的另一头,低声道:“嫂子,情况你也都听说了,你说我又如何不急呢?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自己的孩子什么东西都得不着,还要流放!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完了……我只要想一想,胸口就像火烧一样!”   辛氏听她语气凄凉,想到世事莫测,也不由叹了口气。白亦陵离开府里的时候还是个牙都没换的小娃娃,娇娇嫩嫩的,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活下来,又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她眼看周围没有伺候的人,这才凑近了傅敏,放低声音说道:“当年你一定要从外面抱个孩子进来,你哥哥就不大赞成。这孩子抱进来之后,又是嫡又是长,要是没出息还行,只要稍微有点本事,那就十分不好处理了,还不如抬个侍妾,生了庶长子给你养着,就是留子去母也行呀!那时候你年轻,也看不开,妹夫的心都在你身上,为了传宗接代纳个身份低微的妾侍,根本就不叫事。”   想想谢泰飞现在那副窝窝囊囊的德行,再想想自己当年的坚持,傅敏心头也觉得即茫然又后悔,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办法。   她道:“那时候也没想到还能有玺儿和樊儿,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能没有孩子作为靠山……哪知道后来玺儿樊儿不是……”   她说到这里,一顿,又轻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为了玺儿能承爵,为了樊儿不用流放,我总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傅敏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颇为坚定,辛氏知道这个小姑子看着柔柔弱弱,其实为人最狠,也怕她疯狂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大家都为难,当下劝说道:“你也别把这件事想的太过严重,侯府的事还是要徐徐图之。你家那位大公子再有实权,现在也不过是‘世子’而已,这府里的下人全都是你调理出来的,他又能做什么呢?至于樊儿……”   她微微一笑:“都是自家骨肉,谁也舍不得他吃苦,放心吧,你哥哥自有办法。”   傅敏一下子瞪大眼睛,宛如绝处逢生一样看着辛氏,谢樊平时就是擦破一点皮她都要心疼的,流放这件事几乎成为心病,听到辛氏这样讲,傅敏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   辛氏却只是点到为止,让彼此心中有个数,具体的没有再多说,反倒站起身来,说道:“也将近用午膳的时候了,你去陪侯爷吧,总之现在有你哥哥撑腰,任何的事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我走了。”   傅敏苦笑道:“嫂嫂不如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现在我们家里都是各吃各的。平常没客人,我不想吃的时候,也就直接歇着了。”   辛氏怔住,颇为惊讶地看了傅敏一眼。在她的印象当中,这个家里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情,出了任何变故,谢泰飞对待傅敏的态度都是极为温和体惜的。   现在就算是他家中出事心头烦乱,也怎么都怪不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正是需要全家人同舟共济的时候,怎会疏离至此呢?   傅敏看辛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解释。辛氏不明白,她自己心里清楚,夫妻双方之间,本应该相互磨合,甘愿为了对方而改变和成长。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迎合着谢泰飞,成为对方想要的女人。   一旦她乏了,不想装模作样了,对于对方的吸引也就会随之消失——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刚刚因为谢樊的事情有了解决办法而轻松起来的心情,又重新沉了回去。   辛氏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傅敏的神情,也知道她最近风头不顺,百事缠身,大概夫妻间的感情也出现了问题。不由很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道:“那我留下来陪你用午膳把,多少也吃一点……”   辛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傅敏的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傅敏皱起眉头,自从她的诰命被降到最低等之后,随便见到一个小官的夫人都要行礼,傅敏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此时听见这种动静,她愈发心慌,扬声道:“陈妈,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边最得用的陈妈没有像往日一样凑上来回答傅敏,而是姜绣匆匆忙忙赶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夫人,是大公子带着好些护卫上门来了!”   听到这句话,傅敏的脑子里面蒙了一下,跟着心里猛地升上一股寒意,她心里一直对白亦陵有着几分畏惧,一看他上门,甚至顾不上跟辛氏交代一句,立刻匆匆走了出去。   辛氏在后面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傅敏出了院子。   两个女人带着一堆下人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白亦陵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负着手大步穿过了垂花门。   不知道是否身体不适,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腰挺背直,神色凛冽,侯府精心打理的花园被他这么一走,几乎有了几分萧萧沙场的肃杀之感。   他根本就没有让人通报侯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是带着人直接踹开门闯进来的,把一干护卫吓了个够呛,还以为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有人上门打劫,立刻各抄家伙,将人围了起来。   白亦陵一夜未睡,心情不大好,脸上也没有惯常的笑意,沉沉道:“瞎了眼认不出我么?”   “大公子?”   有人认出了他,但白亦陵带着亲卫,面若寒霜,显然不是来探亲串门的,于是护卫们没有让路,反倒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   “大公子,您身为人子,探望父母时应当卸去兵刃,屏退随从,否则恕奴才们不能让您进去。”   白亦陵一言不发地听他把话说完,淡淡道:“你叫我什么?”   对方一怔。   白亦陵道:“掌嘴。”   他说话的时候双眼直视前方,身后立刻有两个人上前,其中一人反扭住说话人的手臂,脚下在他膝弯处重重踢了一脚,已经把他整个人以跪姿按倒在地。另一人则左右开弓,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   “看清楚了,你面前这位,是侯府的世子,是陛下亲口指定下侯府做主的人!其他人算是什么东西!”   在耳光与喝骂声中,白亦陵目不斜视,漠然向前走去,他的手始终背在身后,那些拿着武器的护卫却惊恐地连连后退,终于还是让到了一边,垂手不敢再拦。   傅敏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白亦陵在前厅门口站定,仰头看着厅上高悬的匾额,表情晦涩不明。   他身后带来的那些人恭谨而严肃地站立着,白亦陵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母子两人沉默地对视。   他身上穿的是件天青色长袍,腰间束着巴掌宽的玉带,眉眼精致,唇红齿白,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幅画,集中了天地间的万千神采,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沉凝如渊的压力。   他没有先行开口的意思,过了片刻,傅敏一笑,走了过去,说道:“遐儿,你今天怎么回家来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慈母询问在外奔波办差的儿子,如此真挚自然,听的辛氏都忍不住暗暗佩服。   白亦陵却漠然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   傅敏一顿,白亦陵却接了一句:“但这里,是我的侯府。”   “我的侯府”这四个字正好戳中了傅敏的心事,不光是他,白亦陵将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大部分人脸色都变了。   皇上的旨意刚刚下达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侯府一夕之间就要变天,惶惶不安地等待了一阵,白亦陵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于是大家又放下心来。结果都快把这件事忘到脑后的时候,他又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上门来了。   这侯府里的一切,都是傅敏多年以来辛苦打理,在她心目中,只能属于自己的儿子。白亦陵不过是一个为了稳固地位抱养而来的工具,他曾经那样卑微弱小,可以被自己任意掌控生死,搓圆揉扁,现在却堂而皇之地站在侯府的地面上,说这里是他的地方!   傅敏的心里极为难受,觉得胸腔之中仿佛有把火在灼烧,她看着白亦陵,怨恨有若实质,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任由摆布的稚童,即便恨得牙痒痒,脸上还不得不逼出一个笑来。   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看中的东西被别人抢去!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敢说!   傅敏的语气十分温和:“那是自然。先前你父亲本来就有意立你为世子,只是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一直没能商议。现在有了陛下的旨意,事情也顺当多了,那你就搬回来住吧,处理府里的事也方便一些。”   她微红了眼圈,低声道:“娘这些年来一直没能好好照顾你,以后咱们一起过日子,总算有让我弥补的机会了。”   这番话说出来,听在外人的耳中,也不由觉得这个母亲虽然过往有过错处,但也的确是对孩子一片真心愧疚,话说到这个份上,怎么也应该给她个补偿的机会。   白亦陵的脸色却依然冷沉,他不接茬,反倒让人心中打鼓,傅敏脸上的笑逐渐维持不住了,白亦陵忽然上前一步,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地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白亦陵嗤地一笑,道:“既然有心,为何惧我?”   话说的倒是好听,但如果真的是一片慈母心肠,又何必在儿子面前表现的如此惊慌警惕呢?   傅敏脸色一变,这下是真的噎住了,但就在这时,一条手臂伸出来,隔在她和白亦陵的中间。   傅敏看见谢泰飞的背影,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夫妻两人好几天没有说话,谢泰飞回头看了傅敏一眼,只见她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更加显得弱不胜衣,楚楚可怜。此时她正含泪看着自己,眼神中有感动也有酸楚。   谢泰飞的心中也是蓦地一软,现在他们都是失意之人,正该相依为命。妻子这些日子里虽然情绪有些暴躁,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也不能怪她,两人这么多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来了,自己也实在不应该冷落她。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扭过头来冲白亦陵道:“你今天是来接管侯府的,还是专程上门来找茬的?”   白亦陵从进了这个大门开始,脸上一直是漠然之色,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冷峭讥讽,让谢泰飞看的一怔。   白亦陵就这样笑着说道:“你们这种丧尽天良,无情无义的人渣,配让我来找茬吗?”   谢泰飞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亦陵笑道:“我说你们无情无义,自私怯懦,连畜生都不如。还有脸站在这里跟我指手画脚,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这句话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样的大场面见所未见,大家简直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块木头桩子,也好过被灭口。   谢泰飞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脸立刻就涨红了,勃然大怒道:“逆子,你竟敢这样跟我们说话!”   白亦陵扬声道:“把人带上来。”   他忽然提音说了这么一句,却不是冲着谢泰飞,眼见从人群的最后面走出来几名侍卫,将三个捆起来的人往谢泰飞面前一放,傅敏的心里顿时哆嗦了一下。辛氏没有她能装,脸色已经变的很难看了。   那三个人正是傅跃送来供傅敏差遣的探子,刚才还在担心他们迟迟未归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看来,果真落到了白亦陵手里。   谢泰飞皱眉道:“这是什么人?”   白亦陵道:“自己府里派出去的人,不认识了吗?”   谢泰飞一愣,刚想否认,又忽然好想明白了什么,转身看向傅敏。   傅敏感受到谢泰飞怀疑的眼神,有些慌张,丈夫之前已经警告过她不要再从白亦陵身上打主意,派了探子的事情不能让谢泰飞知道!   几位下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有人悄悄后退,匆忙去找将自己关在院子里的谢玺。 第60章 了悟   傅敏无法回答白亦陵, 索性做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说道:“你小的时候被送走是没有办法, 长大后我们有心弥补,却也一直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 事实上何曾有人想过要害你, 不过是你心存偏见, 因此看谁都疑神疑鬼罢了。你要是实在不相信你的爹娘,那就让我们搬出去吧, 咱们两厢都自在。”   她这样委曲求全,连要搬出去的话都说了出来,简直忍气吞声到了极点,谢泰飞扶住傅敏,冲着白亦陵怒道:“我怎么会生了你们这几个蠢货, 听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都是在挑拨嫁祸!谁派人跟着你了?你这样杀气腾腾地带着人手上门来,难道要把我们严刑拷打一番不成?长到这么大,身上连一点人情味都没剩下!”   白亦陵冷笑一声, 一时竟没有开口。   闫洋几个人今天都跟着他过来了, 他们都能看出来白亦陵今天的脸色格外苍白, 显然身体不太舒服, 劝他先休息一下, 白亦陵却根本不听。   然而他站在侯府里这么久, 那对口口声声自称爹娘的夫妻却对这一点视若无睹, 只是顾着说自己的事情。   卢宏沉着脸说:“谢侯爷, 注意言辞。”   谢泰飞说道:“你是泽安卫?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情,还望其他人不要插手,否则北巡检司如同白指挥使的亲兵,这样的说法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卢宏道:“多谢谢侯爷提醒,但是你多虑了。在场的人当中,只有我们几个是北巡检司的人,而且未穿官府,不带兵器,只是作为六哥的朋友来此,只是因为我们看不惯贵府的为人。”   他拂袖大声说道:“六哥没有亲人,但他不稀罕,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他的亲人。既无养育之恩,何谈孝道!”   谢泰飞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站出来同自己说上这样一番话,一时都怔住了,他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白亦陵,仿佛刚刚认识这个儿子似的。   他突然意识到,白亦陵离开侯府之后,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没有自己这边所谓的“亲人”,他也从不孤单——侯府对他没什么意义,这或许真的不是气话。   闫洋接过卢宏的话,说道:“这刚刚带上来的三人是跟着白指挥使企图窥探的探子,你们不认识没有关系,那我想这几个人,各位当中肯定有人能认出来。”   他说着又示意侍卫带了几个人上来,这回的人没有捆绑也没有堵嘴,见到辛氏和谢泰飞等人,立刻发出一片喊救命的声音。   “这是……”   辛氏大惊,再也不能站在远处置身事外了,她走上前去质问道:“你们抓我司马府的人做什么?他们好好地办差,可没有得罪各位吧?泽安卫也不要太过嚣张!”   白亦陵刚刚确实不舒服,卢宏和闫洋帮着他说了几句话,他也缓过劲了来,抬手按了下卢宏的肩头,表示感谢,对着辛氏说道:“傅夫人,贵府用人一向谨慎,你们要是训练出来一个探子,往往都要把他的妻儿老小攥在手心里,才能放心派遣此人完成各种私密任务……”   傅敏和辛氏经白亦陵这话一说,突然间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两人脸色惨变,白亦陵却恍若未见,继续说下去:“我看着这三位探子十分眼熟,像是傅家的人,但又不敢确认,因此冒昧将他们的亲人请过来,确认一下。”   他询问傅府上那几个被带来的下人:“地上这三名探子,认识吗?”   众人看看辛氏的脸色,连忙纷纷道了不认识。   傅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亲人?不知道那些毛头小子说的话是不是真心实意,但最起码傅家是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白亦陵就算再怎么机警能干,终究年纪不大,在官场上稍微闯出了一点小名堂就急着抖威风——他无依无靠,抖的起来吗?   果然,白亦陵叹气道:“既然你们都说不认识,那就算了。”   他的目光从谢泰飞等几人脸上滑过,带着冰雪般的寒意:“看来他们真是被派来挑拨的,是我看走了眼,就把他们当场打死,以向各位谢罪吧。”   谢泰飞冷冷地说:“你还嫌自己手上沾的血不够多,要造杀孽,我管不着,但要打出去打,别在我这院子里。”   此刻,他恐怕是对峙的几方当中想法最单纯的人,只是单纯因为白亦陵的无礼而生气,却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深意。   谢泰飞的心中固然对这个儿子有愧疚,也有作为一个男人,对于对方能力才干的赏识。可是他这一辈子最重视的就是荣耀体统,白亦陵这样削减他为父的尊严,谢泰飞又怎么可能不动气呢?   没想到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亦陵竟然依旧寸步不让。眼看有人听见谢泰飞的话,竟然要上来把地上几个探子抬走,白亦陵加重了口气,重复一遍:“我说就在这里打!”   要动手抬人的小厮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着,把人放下了。   谢泰飞气的脸色都变了,指着白亦陵说不出话来,白亦陵昂然看着他。   眼看两父子这样剑拔弩张的,要是放在平时,傅敏不知道要多高兴,但此刻,她同辛氏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因为谢泰飞不明白,她们却知道,白亦陵确实不是在无理取闹,人是傅家的人,派是傅敏吓得命令,而白亦陵抓来的那些人,正是地上几名探子的亲人。   这小子心狠手辣,竟然要用这种方法逼着他们自己承认身份——怎能让他如此!   傅敏不好说话,辛氏很快站了出来,冷笑道:“哎呀,今天我可算是见识着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儿子,公然指着父母的鼻子辱骂示威。泽安卫直属天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可惜,这里不是北巡检司,这里可是永定侯府!”   白亦陵噙着笑,目光冷厉地看着她:“是啊,这里是永定侯府,我是永定侯世子,你是什么东西?”   辛氏张口结舌,刚刚展开一半的笑容挂在脸上,显得十分僵硬。   白亦陵漠然道:“拿板子来。这三个人自己已经交代过了,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沾过血害过人,就算是在场没人认识他们,也是死有余辜。我今天发一回慈悲,一人二百大板,挺过来死不了的,我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用眼角瞥了辛氏一眼,又补上一句:“如果有人敢拦,我就让他们看看,泽安卫到底有多大的威风!”   辛氏面若死灰,被他的眼神所震,吓得不敢再开口。   谢泰飞气的破口大骂:“孽障、畜生,你早晚要天打雷劈的!”   但是他也只敢在原地跳脚,那三名探子很快被人扒裤子捆到板凳上行刑,一开始行刑的人还想堵住他们的嘴,却被闫洋轻轻踢了一脚,醒悟过来,连忙又把堵嘴的抹布放了下来。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惨叫声,刚才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几个探子的傅家家奴们看着眼前这一幕,起初还咬牙忍着,后来实在扛不住了,终于有人忍不住跪了下去,声嘶力竭地冲着白亦陵道:   “白大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白亦陵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我十岁的时候挨过200鞭,也活到现在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他轻飘飘的就像是在开玩笑,对方只以为是在讽刺,知道恳求白亦陵肯定是没戏了,耳听着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简直心如刀绞,好几个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冲着傅敏跪下,声嘶力竭地喊道:“姑太太,他们可是为了您办事的,您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啊!”   刚才在白亦陵开始命令行刑的时候,傅敏已经预料到了不好,只是情急之下想不到办法,现在这番话被白亦陵逼出来的那一刹那,她全身都僵硬了。   周围一静,在场的人当中,不管是侯府的下人,还是白亦陵带过来的侍卫,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傅敏。   ——刚才大多数不知内情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白亦陵这是玩的哪一出,只觉得傅敏语气柔软,楚楚可怜,实在不像是个恶母的模样。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再想起她刚才的诸般作态,实在不难理解白亦陵的怒气从何而来。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女人实在是虚伪的可怕,如此看来,白指挥使的行为实在算不得过分了。   傅敏已经顾不上别人怎么想了,她急急看向自己的丈夫,想要解释,却一抬眼便见到谢泰飞猛地望过来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凉。   谢泰飞的手还扶住傅敏的胳膊上,接触衣料的手指已经僵硬,他用一种极为陌生的语气询问自己的妻子:“那些人真的是你派去的,你要干什么?”   他的语气和神情让傅敏心头乍然一跳,在此之前,两人之间的任何一次争执都是因为意见不合,但这一回,却是她瞒着谢泰飞做下的事情被发现了。信任如果产生裂缝,那将比什么都要可怕……在丈夫心里,她一贯是善良温婉的。   傅敏的手指微微颤抖,感觉到谢泰飞的手要从她胳膊上面离开,连忙用力抓紧,急切地说道:“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串通好的……”   白亦陵四平八稳地说道:“怎么?这意思就是傅家的家奴背主,一起来诬陷侯府夫人了?那就抓起来一块打……”   他的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已经快要吓疯了,眼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傅敏还要居然凉薄到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而不说一句话,其中一个中年妇人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什么东西!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我儿子给你办事,银钱没拿着半分,命倒是搭进去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屁都不放一个!还是不是个人,能不能办出人事来!装什么柔弱慈悲,你们一家歹毒心肠,活该断子绝孙啊!”   这话倒是把白亦陵都给骂进去了,白亦陵却丝毫都不介意,微挑着唇角站在一边看热闹,闫洋瞧了他一眼,却总觉得白亦陵的眼神中隐隐带着股悲凉之意,心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卢宏只觉得她那句“断子绝孙”说的很不吉利,于是道:“六哥,把这妇人的嘴堵上吧。”   白亦陵叹息道:“也是血缘至亲,关心情切,这叫人性,让人怪感动的。罢了,都停手吧。”   打板子和惨叫的声音总算不见了,但是傅敏的心却陷入了更深的慌乱当中。她抢在谢泰飞开口之前,匆忙地说道:“对,这些人是我派去跟着你的,但那是因为你不肯回府,有什么事也不同家里通气,我才会出此下策……”   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傅敏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定了定神,放缓语速道:“遐儿,你不要多疑。你弟弟的事最近搅得我昏了头了,想找你帮忙,可是又找不到你的人,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你看看你,要是早说为了这么一件事,今天哪用得着这样闹起来呢?”   她这番话说出来,其实是在努力将这件事的影响变得微不足道,并且旁敲侧击地指责白亦陵性情多疑,小题大做。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难看了,无论是侯府的人还是白亦陵带来的侍卫都低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一样。但只要不是傻子,心中也早已自有考量。   就连辛氏都尴尬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被白亦陵这个小辈叱骂,此刻的心情也是气恼憋屈极了。   傅敏说了半天,见一个接茬的都没有,心里也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地寻找谢泰飞,却发现丈夫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傅敏勉强笑了笑,呐呐道:“是真的。”   谢泰飞只觉得心底发凉。不管傅敏多么能言善道,事情也已经明晃晃地摆在这里,他要是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可真的就成傻子了。   想要让白亦陵救谢樊,需要一直找人跟进他的行踪吗?找到白亦陵在什么地方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他答应!   亲家这么多年,傅家训练出来的这些探子都有什么手段,谢泰飞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傅敏派他们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想捏点白亦陵的把柄,要么就是干脆给他制造点把柄,在以此逼着白亦陵救谢樊。   已经跟她反复说过了,不要再去招惹白亦陵,也不要在谢樊身上耗费更多的经历,孩子一个是因为她送出去的,样样优秀,但六亲不认,另一个却被她给宠坏了,烂泥扶不上墙,除了拖累人,什么都不会!   这些错误谢泰飞都可以原谅,他也已经原谅过了,但现在最让他愤怒的,是傅敏下作的手段。   这些事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却一会否认一会承认,简直唱作俱佳,变脸如同翻书——这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傅敏被谢泰飞盯的心慌,还要说什么,谢泰飞却猛然暴喝一声:“贱人,还不把嘴闭上!回头再跟你算账!”   两人夫妻多年,他连大声对傅敏说话的时候都少有,这一声“贱人”简直把傅敏整个人都给骂傻了,她的脸色阵青阵白,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辛氏作为娘家人,也不能干看着,不然回去跟丈夫交代不了。她心中已经对这个惹了麻烦的小姑子有些不满,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讪讪道:“妹夫,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听外人……”   “谁是外人?嫂子莫不是糊涂了吧?”   谢泰飞正想着这个家里傅敏几乎是一手遮天,他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简直像个傻子,再听见辛氏这句话,更是扎心,冷着脸说道:“贵府姓傅,这里姓谢,咱们可算不上是一家。嫂子你来者是客,就应该遵守客人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挑唆我的妻子,责骂我的儿子。今天侯府招待不了贵宾,来人,送客!”   这几乎就是直接赶人了,好嘛,现在他们家里的丑事被闹出来,这黑锅反倒全扣在自己头上了,这到底是图个什么!   辛氏气急,但看着谢泰飞恶狠狠的样子,也不敢多生事端,冷冷地呵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   傅敏现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侯府当中,已经是步履唯艰,丈夫不在疼宠她,长子视她如敌,小儿子已经流放。唯有一个谢玺此刻应该还在府中,傅敏却知道这孩子性情耿直,更不敢教他听见现在这些事情,否则要是连谢玺都反过来责怪她,他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她唯一的依靠就是娘家,眼看辛氏的脸色不好看,心头发沉,生怕嫂子连自己都记恨上,连忙出声道:“嫂子……”   辛氏没理她,谢泰飞却呵斥道:“这里没你开口的份!来人,先把夫人关到祠堂里去!”   傅敏咬着嘴唇,嘴里都是血腥味。她居然还有被丈夫亲手关进祠堂里面的一天,周围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啊,这下可是半点脸面都剩不下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一来,不光她这么多年的名声可也算毁的一干二净,还把傅家也牵连了进去。而且看谢泰飞的眼神,想必白亦陵走后,他关起门来算账也是免不了的了。   她全身发抖,努力让自己不会瘫软在地,声音沙哑地说:“我自己走。”   谢泰飞恶声恶气:“那你就快滚!”   傅敏被人拖走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对白亦陵说道:“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你——想怎样?”   他干脆任何事情都不再辩驳。毕竟白亦陵这样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绝对有所准备,这小子心眼手腕都硬着呢,达不到目的不会轻易罢休,自己承认总要比事情一样样被他揭出来好看得多。   谢泰飞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戾气过重,折损福报,到底是一家人,相互依靠才会强大,有的事,你应该也想的清楚。”   这话说完,白亦陵却一时无言,缓缓踱了几步,走到不远处的石桥边上,望着雕花桥栏上立着的石狮出神。   谢泰飞丢脸已经丢到了家,见他总算不在众人面前说话,也是求之不得,连忙跟着长子走了过去。   此时日头渐高,一线天光透过头顶桐树的罅隙,斜斜映上白亦陵颊侧,观之神情似喜还悲,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泰飞等的心焦,干咳了一声。   白亦陵回过神来,忽道:“你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曾回过永定侯府?”   谢泰飞就等着他给句痛快话呢,没有那个闲心东拉西扯,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就要说“没有”,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忽然顿住了。   白亦陵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居然想起来了,真让人感动。”   谢泰飞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亦陵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我在府里住到三岁,被你们送走,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是不记得了。唯独一样印象深刻,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哭着握住门框不肯放开,爹娘就说,只是送我去叔叔家住几日,很快就接我回家。”   “四年。”白亦陵道,“我等了四年,再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也没见到你们接我,我甚至连你们的姓名都已经忘了,是听临漳王提到的,说我的父亲是永定侯,我的舅舅是傅大司马。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跑出去,就一路打听着,去了永定侯府。”   谢泰飞的面色渐渐变了,白亦陵顿了片刻,说道:“我就想看看我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到了永定侯府门口,心里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进去,结果运气很好,你们恰好刚刚从外面回来。我听人叫了‘侯爷’、‘夫人’,就看过去,那时候你站在一辆马车边上,手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马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傅夫人站在你的旁边,一面笑一面给那孩子擦去嘴边沾着的点心渣。你就那样看着他二人,样子真高兴......”   “不要说了!”谢泰飞忽怒道。   白亦陵说的投入,谢泰飞更是满心的羞愤尴尬,他们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谢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走了过来,听到两人在说话,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第61章 同心共感   白亦陵神色惘然, 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我想,那是爹娘,那是弟弟,就走了出去, 想叫你一声爹。”   “可是我还没到跟前, 就把你吓了一跳,你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 怎么脏成这样?你夫人心眼不错,问我是不是没了爹娘的小乞丐,跟姜绣说,让她‘把樊儿吃剩下的点心赏我一块……’”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认你们了,所以没回答她的话, 转身要走, 偏巧赶上抓我的人也来了, 当着你们的面要将我拖走。那个时候,二位才知道了我是谁,而我当时也确实很好奇,你们会如何说。永定侯啊……”   白亦陵浅笑道:“你的夫人吓得躲在你身后,不敢说话, 你跟来抓我的人解释,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 跟本侯可没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白亦陵当时的年纪又小, 本来不应该把所有的言语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 但是在他此时讲来,却是字字句句分毫不差,显见当时的印象之深刻。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音说道:“是,我知道我们做的太过,你有恨的理由。但人生总是两难的,我有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妻子。不舍弃你,也会舍弃你弟弟,你娘!只是……只是给你娘试药换药这件事轮到了你而已。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是没有办法……”   白亦陵截断他:“不,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无能。”   这句话太狠了,正好戳中谢泰飞心里最深的隐痛,他的手发起抖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侯府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妻子和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觉得是时运不济,是妻子不贤,是孩子不争气……他想尽一切的借口,唯独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去想,但现在,白亦陵将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戳开,明明白白地告诉谢泰飞——这些,都怪他没有本事。   “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地跟人追忆往事,原本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但是你们纠缠不休,实在让人太烦躁了。”   白亦陵的语气重新变得波澜不惊,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过来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一个时辰,侯府的印戳、账册、对牌——全都给我送过去,以后每个月,我会让账房给你们发下月钱,剩下的,无论是调动人手,还是关系往来,都不许你们私自做主。傅家要是还敢跟着掺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请你记好!”   这招比谢泰飞想象中的还要狠,这样一来,侯府所有的人就等于都仰仗着白亦陵过日子,被他彻底给控制起来了。   他不由踉跄了一步,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   “我自己?”白亦陵摇头一哂,“我自己最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不在乎面子,也不在乎我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在乎。这辈子唯一不能忍的,就再是受人摆布算计。”   他的目光刀锋似的从谢泰飞脸上刮过,扬长而去。   谢泰飞追了两步,要喊他,却终究没敢出声,站在原地,气的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桥栏。   谢玺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父亲的背影。   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平时除了必要出门的事情,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下人等闲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   谢玺住的地方距离侯府大门最远,白亦陵过来的时候他恰好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药睡着了,等醒过来听说了这件事赶到,傅家的人已经挨过了打,傅敏摇摇欲坠地被人扶着,白亦陵和谢泰飞站在不远处的桥头说话。   谢玺冲着石樵那边走过去,迎头却听见一句“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素来重视威严面子的父亲说出“理亏”二字,不由停住了脚步,闪身躲在桥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想听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谢玺头脑中一片混乱,过大的信息量争先恐后地涌来。什么叫“四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什么叫“我们做的太过”,什么叫“给你娘试药换药”!   他知道白亦陵确实很小就被送到了暗卫所,但是他后来也去了军队,很多家族为了巩固势力,的确会有这样的安排,不足为怪,白亦陵身为侯府长子,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暗卫所虽然是训练死士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进去接受训练的人都真的会成为死士。因为里面的训师懂得很多保命求生的诀窍,有时候甚至连皇子都请来他们作为一段时间的教习。   白亦陵堂堂侯府的嫡长子,即使去了暗卫所,也总不能真的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更何况他后来也确实又转成了泽安卫,并且年纪轻轻,官位就已经不低了。   谢玺从有了记忆开始,听到的说法就一直是白亦陵因为从小被父母送出去,感情淡薄,并且还认为父母偏心,心存怨恨,不但不肯回家,连姓氏都改了。   一边是未曾谋面的长兄,一边是从小疼爱有加,呵护自己长大的父母,谢玺自然不会对这种说法产生丝毫的怀疑,后来又去了军队里,就跟这些事离得更加远了。   但随着他逐渐长大,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已经隐约能够由家族的变故当中感受到一些不妥之处。但是谢玺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母会欺瞒了自己那么多的事情,还能将那些话说的那般坦然,完全就像是真的!   小的时候,他们明明教导自己,要诚实、坚强、宽容、友爱……   谢玺的脊背贴在树上,怔怔看着父亲生了一会闷气之后走下石桥,赶走下人们,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居然还记得要放轻脚步跟到祠堂门外,去偷听他们说话。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父亲在吼,母亲在哭,这在从前都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没有下人敢留在外面,谢玺直直戳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   他什么都听见了。原来母亲当年曾经中毒,原来解毒的药是在大哥身上试出来的,原来白亦陵被送出去,竟然只是一场交易!   他耳朵里一片轰鸣,过往种种,俱上心头。   当皇上将白亦陵立为世子的时候,傅敏惊慌失措,厉声对自己说:“怎么可能是他?!那你就当不了世子了!”   他不解,觉得这没有什么大碍,母亲却又疲惫地叹息:“他那种人,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杀人不眨眼,六亲都不认的,你这傻孩子……算了。”   酒坊里面,自己让白亦陵回家,白亦陵却冷笑着说:“我固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旧事记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还有后来,谢樊冷笑着说出来的那句:“你想想白亦陵,他也是爹娘生的,三岁,就给送走了,走了就走了,起初那几年他没个职位的时候,家里可有人提过他?没有。”   “……”   谢玺攥紧胸口的衣服,缓缓地蹲了下去,嘴里猛地涌上一股腥气,让人觉得想吐。   他心中无比痛苦,这世间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被至亲欺骗。当发现自己最信任敬爱的父母,竟然如此卑鄙自私,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刀,在胸腔当中不停翻搅,剧痛随着血液流遍周身,伴随着一呼一吸,丝毫无法缓解和停止。   谢玺把拳头塞到嘴里,用力咬住。忽然想到,当初白亦陵发现,被送走之后,就再也没人来接他回家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一定比自己现在还要愤怒难过上百倍千倍。   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永定侯府。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早春的夜晚常常起风,窗外的树木轻轻晃动着,树影连成一片,被月光抛在窗纸上,如同某种怪异的舞蹈。   陆屿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眯起眼睛瞧着窗外的景色。他的眼力极好,夜间也能视物,此时可以看到外面一从矮树的枝叶间已经有了些将开未开的花苞,浅淡的粉埋在青翠欲滴的绿色当中,弥漫出几许春情。   夜色静到了极处,反倒显得喧嚣,因为一些容易在平时忽略的声响恰恰会因为这静谧而更加凸显出来。陆屿听着风声簌簌,夜鸟振翅,以及一片叶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非但了无睡意,反而觉得心头更加烦躁了。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又想到了白亦陵——从第一次遇见之后,他就总是会想起这个人。   他想起白亦陵昨夜里的模样。   他凭窗而立,袍袖在风中飞扬,脸上却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飞扬,反倒显得怅惘而伤感,他对自己说,“我想起过去在暗卫所的时候”。   陆屿想问,对方却又很快将那几个顷刻的失态敛去了,重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率先跳进了屋子里,那背影单薄,挺直,让人心痛。   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白亦陵呢?不该是他。他那么好,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却为了别人承担的太多!   陆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攥了起来,当松开的时候,指骨隐隐发疼。他披衣下床,一边束着腰带,一边向着房间外面走去。   淮王歇息的时候不喜欢在旁边留出人来打搅,陆屿推开卧房的门之后,几个守夜的侍卫才连忙过来行礼。   尚骁匆匆从不远处赶了过来,惊讶地看着穿戴整齐的小王爷,问道:“殿下,您这是……?”   “你先去备车。”陆屿吩咐道,“我想去一趟暗卫所。”   暗卫所距离淮王府不近,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的路程,他大晚上的不睡觉要去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是突发了什么奇想。尚骁看了一眼陆屿的脸色,没敢问,恭敬地答应一声,下去准备了。   马车很快在深夜里轧过寂静的街道,车轮的“骨碌碌”的声音分外清晰。打烊店铺门口悬挂的大灯笼散发出昏红的光线,照出路边一个坐着人影的轮廓。   陆屿道:“等一下。”   马车停了,他掀开车帘,喊了一声:“谢玺?”   那个人抬起头来,脸色憔悴,竟然真的是谢玺,却不知道他这大半夜的,坐在街上干什么。   谢玺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坐在那里看了马车片刻,才“唔”了一声,慢慢道:“是淮王殿下。”   他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站起身来,走到车边行了个礼。   陆屿瞧了他一会,忽然说道:“你上来吧。”   谢玺一怔,陆屿命令:“陪本王去个地方。”   即使完全没有心情,谢玺也当然不可能拒绝他,于是陆屿的马车上又多了一个人,大概月至中天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谢玺跟着陆屿下了马车,迎头淋下来一片如焚如荼的杜鹃花红。   在深夜的清光中,这里的花朵不顾一切地绽放着,压倒绿意,窜出枝头,抖满了阵阵馨香,散发出一种无声的热烈。   陆屿负手站着,谢玺便也跟在他身后没动,他到现在心头仍是浑浑噩噩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还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一片怎样的地方,陆屿又为何而来。   远处依稀传来守卫的喝问声,尚骁过去说了两句话,不多时,便带着一个身穿灰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男人冲着陆屿恭敬行礼,然后带着他们穿过杜鹃花丛,红花绿叶的后面,有一扇陈旧的角门。   他一言不发,手指轻扣,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出暗号,角门从里面打开了,转眼间又是另外一片天地。   几个高大健壮的侍卫石柱似地戳在那里,手中都拄着长枪,见到有人进来,他们沉沉地向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带着陆屿他们进门的那名中年男人比了个手势,这几个人才漠然移开目光,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方才热烈春花带来的浪漫与奔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肃、黑暗与压抑。   他们穿过逼仄的长廊,最前面引路的人一直在墙面上敲出各种暗号,以防止布下的机关启动。四周越来越暗,两面的石墙上镶嵌着石灯,灯火明灭不定,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使的人喘不过气来,几人心跳与脚步声格外分明。   道路一直盘旋向下,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在地底。但由于走的太久,周围又实在太漆黑,谢玺几乎有种陆屿要把自己领入十八层地府的感觉。   最后,一扇石门在正前方打开,面前顿时开阔起来,血腥与腐臭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低低的哀嚎声成片地响着。   引路人再次向陆屿躬身行礼,陆屿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他便退下去了。   谢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陆屿一言不发,在前面大步走着,尚骁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是暗卫所。”   谢玺全身发凉,猛地打了个哆嗦,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不想面对眼前这一切,但脚步却还是不受控制的,随着陆屿向前走去。   旁边一间牢房的门开了,里面的木头架子上面挂着几个人,看守将他们从架子上放下来,头上套了黑布,像牵狗一样拽着身上的铁链子往外走去。那几个人与陆屿他们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倒是谢玺侧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们身上衣衫破烂,衣服底下露出一道道血痕。   另一侧的空地上面,靠墙跪着一排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还有几名少年手里正拿着木头剑对刺,两名教习打扮的汉子手里拿着长鞭,阴沉沉地站在一旁监视。   豁口的碗中装着馊臭的饭菜,不时会有装在麻袋里的尸体被粗暴地拖拽出去,扔进一个大池子里面,人垂死之前的惨叫声敲打着耳膜,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这里面阴冷阴冷的,谢玺的头发和后背却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看到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却又不能相信,不由浑身发抖,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   陆屿一直走在最前面,没有人看见他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路过刑架的时候,他微微驻足,忽地慢慢伸手,抚过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跟着五指收拢,将那根鞭子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尚骁刚要劝阻,他已经松开了手,腰杆笔挺,大步向前走去,终于,到了另一扇大门跟前。   尚骁拿出令牌,门口的两排守卫顿枪行礼,石门缓缓地上升,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柔美的月光和醉人的花香也灌了进来,一切与刚才相比,都仿佛成为了两个世界。   尚骁呼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里是白亦陵曾经待过好几年的地方,刚刚一路走来,心中亦是震撼非常,却难解陆屿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深夜里赶了足足一个一个时辰的路,将这个地方亲自走上一遍。   杜鹃依旧热烈欲燃,将花朵开的汹涌,风过处,花香满园。陆屿逃跑似的疾走几步,手背上青筋急跳,一拳捶在了身旁的树干上。   乱红簌簌而落,他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用手遮住眼睛,泪水渗入指间,心里难受到了极点,竟猛然间呛出一口血来。   尚骁一惊,想去扶他,在旁边发愣的谢玺却忽然冲上去,不顾身份地用一只手攥住陆屿的胳膊,扯着他吼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当年真的是被送进了这个地方?这些……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陆屿心中传来窒息般的疼痛,他反手揪住谢玺的衣领,将他用力扯到自己跟前,注视着对方冷冷说道:“对。这是你父母造下的孽,他们令我心痛,那么你即便无辜,也得担下一半!”   谢玺浑身打了个哆嗦,猛地推开陆屿,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两步,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屿好像生了一场大病,脱力一样扶着树干,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唇边襟上,血迹斑斑。   尚骁扶住他,低声道:“昨日之日不可留,殿下,即使过去再苦,白指挥使也已经熬过来了。殿下与其为此自苦,不如把握未来。”   “如果没有体会过相同的痛苦,那么就不会知道,如何将这种痛苦治愈。”   陆屿自语一般地说道:“我只是想,以后再安慰他的时候,能与他感同身受。”   尚骁微怔,陆屿一言点过,仿佛无声轻叹了一下,道:“你去把彭大郜找过来。”   在上一任暗卫所的掌令胡蓬过世之后,这里就由彭大郜接管,比起前任阴沉古怪的掌令者,彭大郜则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汉子,看起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冲着陆屿行礼。   陆屿没有心情多说,开门见山道:“彭掌令,有劳你带本王去一趟‘暗眼’。”   彭大郜脸上的笑容顿住了。   ‘暗眼’是晋国最隐秘的情报,也是暗卫所的一个组成部分,这股势力直接由皇上掌控,甚至陆屿能够说出这个名字,都足以令人震惊。   因为里面掌握的情报,实在是太具体也太详细了。稍微有头有脸的家族当中发生过的事情,都能够在这之中占有一席之地。晋国历经几朝,‘暗眼’一直存在,唯独二十年前的那次叛乱当中,因为一场大火瘫痪了数月,但现在已经运作如常。   陆屿如同下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命令,彭大郜却万万不敢带他进去,他心中想着如何才能不得罪人的推脱掉此事,支支吾吾地说道:“殿下,这、这……”   陆屿将一枚金色的令牌拿出来,扔进他的怀里。   彭大郜捧到眼前一看,直接就跪了下去——他没想到,皇上居然已经暗中将这枚代表着最高皇权的令牌给了他的爱子。   陆屿倒不怕彭大郜泄密,到了他们这位置,谁继任君王,他们就效忠于谁,无须站队,因此嘴巴都紧的很。他只是道:“平身吧。”   彭大郜领着陆屿进入了暗眼,这个装满了核心机密的地方设立在一个简陋的小石屋当中,里面一排排的柜子环绕四墙排列着,柜门上贴着官位和姓氏。   陆屿找到了“永定侯府 谢氏”,拉开柜门,在里面一阵翻找。   他心中只是隐约有种不大对劲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么,或许是想了解一下白亦陵小时候的事,也或许是心里面奇怪,觉得谢泰飞和傅敏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太不正常了。 第62章 怨报   这当中的事情, 白亦陵自己这个当事人或许先入为主, 早已习惯, 不会仔细去思考原因, 而其他人就算是存疑, 一来事不关己, 二来无凭无据,也找不到什么破绽。   陆屿匆匆翻着手上的东西,永定侯府的记录大多数都跟白亦陵没有关系, 而白亦陵出生那一年,又恰好赶上兵变,最关键的几个月是空白的,因此并没有线索。   他正有些烦躁,一沓药方却忽然跳入了视线当中。   陆屿的手指一顿, 神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他记得以前曾经听说过,永定侯不肯他娶,傅敏子嗣艰难,现在看着这些药方, 发现确实如此, 他手里厚厚的一摞, 都是傅敏曾经为了能够生下孩子服用的药物,陆屿随便看了几页, 就觉得里面的记载当中, 简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但是再往后翻一翻, 他却发现后面的部分药方又比较正常起来, 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的种类也仍旧不少。看看时间,前面那些药是生白亦陵之前服用的,后面那些则是生谢玺谢樊之前服用的。   陆屿不大通晓药理,看不出来药方有什么不妥当,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要吃掉这么多玩意,肯定会非常痛苦。   难道傅敏觉得自己遭了大罪,所以不喜欢白亦陵?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还是有些说不通,于是将药方收进了袖子里,重新关好橱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彭大郜没有察觉任何不对,还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将他送走了。   尚骁伺候陆屿上了马车,犹豫着问道:“殿下,那谢二公子……?”   陆屿慢慢闭上眼睛,道:“随他去吧。”   谢玺独自回到了永定侯府,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用再走进这座府第,昔日的温馨与笑语好像全部都变了模样。就好像有人非常喜欢一道美食,吃了十几年,才知道做出那道美食的食材变质腐烂,肮脏不堪——这个结果,或许还不如让他直接被毒死的好。   此刻谢玺的心情除了恶心,还有遭到欺骗的愤怒悲凉——然而这一切他早晚都要面对,正像陆屿所说的那样,他父母做出的事情,就是他身上的烙印。   白亦陵经历了那么多,谢玺觉得,他自己没有资格再闭目塞听,回避真相。这件事如果不找父母说个清楚,他这辈子都不会心里安生了。   这个时候,谢樊已经在押送的路上,辛氏也已经狼狈不堪地带人离开,眼见祠堂的门被人重重推开,傅敏的眼泪顿时落下,抱住了谢泰飞的胳膊:“夫君!”   谢泰飞冷着脸一把推开了她,傅敏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整个人都摔在地上,绾发的簪子一下子就被甩落下来,头发散开,看起来说不出的狼狈。   她索性就这样楚楚可怜地侧跪在地上,垂泪道:“你以前连重话都没有跟我多说过一句,现在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居然动手?你到底是怎么了!”   出乎傅敏意料,谢泰飞非但没有紧张地冲上来扶她,反倒就袖手站在那里,冷眼瞧着她垂泪的样子。   被这样的眼神打量着,任谁也很难哭出来了,傅敏逐渐停止了哭声,竟然头一次在丈夫面前感到了不知所措。   谢泰飞这才淡淡地说道:“不哭了,那你真的就打算这样坐在地上不起来吗?我应该没有打断你的双腿。”   他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是轻轻甩了一下而已,就算真的站不稳坐在了地上,站起来就是了,何至于做出这样一幅可怜模样?   更令谢泰飞心惊的是,在共同生活的二十几年当中,他经常被这种作态所蒙蔽,因为他打心眼里认为妻子是个柔弱善良的女人,也就对她格外呵护备至。直到现在,拨开障眼迷雾,从另外一个角度再去看待傅敏,他只能感觉到虚伪和可怕。   有的时候,某种感觉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谢泰飞的话十分刻薄,傅敏尴尬地坐在地上,继续维持这个姿势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她绝望而且不敢置信:“竟然连你也如此待我?”   谢泰飞拎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怒喝道:“不要再惺惺作态了!站在这,我问你,为什么要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去算计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要跑到我这里来装无辜?你们傅家不是厉害吗?既然你有了傅大司马做靠山,又何必在乎我的感受!”   他松开傅敏,脸上露出嫌恶之色:“你真可怕!”   傅敏一下子被这句话给打击懵了,她浑身发凉,觉得谢泰飞才真是冷酷的让人恐惧——一个男人变心,怎么能这么快?   就在夫妻双方绝望对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下人们喊着“二公子”的行礼声,谢玺的声音却非常低沉,听不大清,依稀是说了句“起来吧”。   这一点的动静使得傅敏的思维重新开始运作,她猛地将身边的一套茶具扫到地上,发疯一样地厉声道:“谢泰飞,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我可怕,我这么可怕是为了干什么?是为了救儿子!那不光是我生的,他还行你的姓,也是你儿子!你当爹的不管孩子的死活,我拼尽全力救他又要被你这样责怪,你何其自私!”   她指着谢泰飞,质问道:“是不是觉得你娶了我,又这么多年没纳妾就是对我好了?呸!因为你不纳妾,我被你娘逼着像猪狗一样生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又被嫌弃教的不好……你还是人吗?”   她说到这里,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第一委屈第一可怜的人:“你觉得我手段卑鄙,哼,假如我用到其他人的身上,你肯定不会这样说。你是怕我连累你的大儿子,不,应该说,你根本就是害怕白亦陵,咱们全家都要仰他鼻息生活,你害怕得罪他!”   谢泰飞怒道:“你把嘴闭上!”   傅敏冷笑,深埋在胸腔之中多年的怨气全部发泄了出来,愈发口不择言:“怎么不爱听了?你怪我把孩子惯坏了,但是这一个不是教的挺好?有出息,有能力,脸蛋长得更漂亮,皇上王爷全都赏识有加……啊,不对,但他忤逆不孝……”   谢玺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力推开房门进屋,打断了父母的争吵。   谢泰飞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忍着气道:“你回房去吧,我和你娘有事要说。”   傅敏一顿,也硬生生把自己高亢的声调降下来:“这么晚了,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让厨房给你熬碗汤喝,喝完了快点歇息。”   谢玺的脚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嗓子更是噎的厉害。   现在谢樊走了,谢玺更是傅敏唯一的希望,她见儿子神色有异,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玺儿?”   “我大哥到底为什么会被送出侯府?”   谢玺忽然硬邦邦地抛出来了一句话。   因为他的话来的太突然也太出其不意,谢泰飞和傅敏同时怔了一下,竟然都没反应过来谢玺口中的“大哥”是谁,因为谢玺从来没有这样叫过白亦陵。   傅敏的反应要更快一些,顿了顿,她开口说道:“遐儿……他天资好,适合练武,我们想送他出去磨炼一下……”   谢玺吼道:“那试毒是怎么回事?换药是怎么回事?暗卫所又是怎么回事!”   这番话说出来,他的眼眶也红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颤抖地说:“我全都知道了,你们还想骗我,你们真的很恶心!”   谢泰飞道:“你听信了谁的挑拨……”   谢玺打断他:“我亲眼看见的,我亲耳听你们两个提起来的!”   谢泰飞顿时失声,傅敏一下子捂住了嘴,绝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绞紧她心脏的大手,几乎让她窒息。   谢玺道:“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当时他才三岁——三岁啊!在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上试毒,还是亲生骨肉,怎么能下得了手?试过之后,还要把他送去那种地方!娘,你成天假惺惺地说疼爱我,疼爱三弟,可你却是这样当一个母亲的,却是这样……对待你的孩子!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谢玺在说话的过程中几次大喘气,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好像化作利刃,同时戳在父母与孩子的心头。   如此指责生养自己的父母,本来就是违逆人伦,可是正因为他是被父母疼爱和教导着长大的,也就更加无法容忍这样的真相。   傅敏实在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痛骂,为的居然还是白亦陵——刚才谢泰飞和她那样争执,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她找探子跟踪了白亦陵的行动。可是白亦陵对他们的态度明明一直非常恶劣!   这父子两个人,都疯了吗?   傅敏激动地推了谢玺的肩膀一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当时如果不把他送走,我就要死,你盼着你娘去死是不是?大哥比娘还要重要吗?”   谢玺被她推的趔趄了一下,只是用那种不认识一样的眼神盯着傅敏看,轻声问道:“那么如果当时没有大哥,这件事是不是就要轮到我的头上?让我遭受寒疾的折磨,让我从小在暗卫所那种地方长大?”   傅敏只是听他这样说就心疼不已,脱口说道:“那绝对不可能!”   可是她这句真心话,却被谢玺当做了又一次的欺骗。   他眼中含着泪,却不由哈哈笑了几声,摇头惨然道:“但是你确实这样做了。”   傅敏有苦无处诉,哑然失声。   谢玺重重地说道:“如果我当时懂事了,我会主动要求为母亲做这些,但如果我为人父母,即使死,我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父母养育孩子长大,孩子方能报答父母恩情,父母对待子女,不是应该愿意承担一切、付出一切吗?”   他语气激动,一串串话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字字见血。谢泰飞本来沉默地站在一边,此刻实在忍耐不住了,用力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住口!就算是我们不愿意这样做,也是我们的选择,我那时就是想救你娘又怎样,谁规定天底下的父母就必须为了儿女付出一切了?还轮不到你要求我们!”   谢玺道:“是啊!你们愿意怎样就怎样,我没资格左右你们的行为,那你们又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抱怨大哥没良心,不回家,忤逆父母?将孩子抛弃的父母也是父母吗?谁又规定他有那个义务孝敬你们,有那个义务照顾我和谢樊了!”   傅敏见谢玺几乎要上不来气,吓得连忙去拽他,却被谢玺一把甩开,这一下甩的可比谢泰飞刚才重的多了,傅敏却没有放手,哀声道:“玺儿,你冷静一下,娘真的疼你……”   谢玺根本不听她说话:“……指责大哥不孝,那样的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因为你们,他受了那么多苦,不回来报复就不错了——要是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居然还敢冲他提要求?我因为你们的欺骗误会了他多年,现在想起来都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我的父母……”   谢玺哽咽道:“……我的父母,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他从小到大都很少掉眼泪,看见儿子如此,傅敏也觉得心都要碎了,她泪如雨下,几乎不敢抬头面对眼前的一切。   谢泰飞呐呐道:“我们以前也没有找过他几回,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和你三弟没命吧……”   谢玺怒吼道:“不过是个死,怕死就能不要脸吗!”   谢泰飞道:“你别再说了!”   谢玺针锋相对:“父亲太自私了!你口口声声是为了别人,其实是把你自己承担不了的责任都推给了大哥,就这样,你还说他不孝……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再听见你这样的话,该是什么心情!”   “谢樊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起因就是因为他想要世子之位,急于把大哥给比下去,就是因为从他小的时候,你们的这些话,让他一直视大哥为敌人!这些……冥冥之中,因果报应……这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欠白亦陵的。”   傅敏悚然心惊。   谢樊捂住眼睛:“……包括我。这么多年来,我享受的每一分母亲的照顾,都是大哥用血、用命换来的,让我怎么还他……”   儿子是个什么性格,当父母的最清楚不过,他这句话说的简直让傅敏心惊,顾不得刚刚被劈头骂了一顿,扯住他道:“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就算是报应也是报应我们,跟你没关系,你还什么!你谁的都不欠!”   她生怕谢玺做什么傻事,那会比杀了傅敏还让她难受——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能为了一个抱过来的野种牺牲!   谢玺恨恨地说:“你真是冥顽不灵!”   他说完之后,一把推开傅敏,夺门而去,谢泰飞固然生气,但也怕他出事,连忙呵斥道:“回来!”谢玺却充耳不闻。   谢泰飞连忙点人去追他,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一团无解的乱麻,傅敏无助地蹲在地上,终于不顾形象,抱头大哭起来。   春风澹荡,夜色如水,道路两旁杨柳依依,一位穿着玄色长衫的俊俏公子独自走在路上,他身边没带随从,步伐慢悠悠的,显得十分闲适。   走了几步,他却突然停下,侧耳听了听,迟疑地向着路边草丛的方向走近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位公子即将靠近草丛的时候,身后的大树上忽然飞扑出来一道人影,凌空一翻,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一手搂腰,一手按嘴,反身将人抵在了柳树之后。   变故突然,对方这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半点,公子顿时被来人制住,然而处于这样的劣势之中,他竟然也毫不慌张,同样反应极快,屈膝上顶对方小腹,同时肩头运力,撞向他手肘麻筋。   那个捂住他嘴巴的人被这样攻击,也不恋战,收手的同时轻轻一笑,低声道:“再不老实,就杀了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那名公子手上的力道顿时就松了,“呸”了一声骂道:“这疯小子,二哥差点被你吓死。”   这个人正是盛知,而刚刚从大树上扑下来捂他嘴的,除了白亦陵也再不用做第二人想。   白亦陵笑了笑,没回答他的话,先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向着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打,说道:“再发出一点声音让人察觉了,你就调去青楼当卧底吧。”   草丛里面沙沙响了两声,像是在可怜巴巴地认错,紧接着果真半点声音都没有了。   盛知见白亦陵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压着嗓子的,立刻会意,问道:“有任务?”   他想起前两天在刑部看到的卷宗,有些会意了:“是为了那个舞女的案子?”   白亦陵点头,低声跟盛知解释了两句。   上一回从高归烈那里了解到情况之后,他回去之后又想到,对方既然是个每回杀人之后,都执着的要把尸体悬挂出来的凶手,并且甚至不怕因此引起更多人注意,为自己带来暴露的风险。那么这样的人,一定非常执拗固执,行动有着某种规律。   案子是互通的,盛知在刑部供职,大部分的情况都知道,白亦陵讲的简单:“……所以我想,狼的习性是总会在月圆之夜变得暴躁易怒,攻击性更强,后来就又传信询问过赫赫的那名大皇子,证实凶手在族里几次杀人,还确实真的有固定时间。是在每月的初八、十九或者二十七。”   盛知道:“所以今天正好是十九,你们就在这里设了局?”   白亦陵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隔壁的长街:“找了名姑娘带了梅花佩饰,每天都故意从那边的长街一路前行,试试看能不能把凶手给引出来。我们在这边策应,也是刚刚过来,就被你给发现了——二哥这是干什么去?”   白亦陵他们这边并非打头阵,只不过远程支援,因此任务较为轻松,盛知来的赶巧,正好在白亦陵的手下即将埋伏好的时候走了过来,他人又机警,这才一下子发现了不对之处。但此时众人均已就位,便真的是无声无息,半点动静都没有,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察觉到了。   听到白亦陵问起来,他道:“我娘去了姑母家,我本来想接她回去,结果到的有点早了,被姑母拉去好一阵啰嗦,所以就又借口有事,出来避避风头。”   盛知说着,脸上带了一抹笑:“没想到撞进了白指挥使的大网里,差点被你给宰了。”   白亦陵笑道:“我倒盼着凶手就是你,捆起来往上一送,回家睡觉去了。”   盛知哈哈一笑,白亦陵说着,却真的揉了揉眼睛。   盛知性格开朗,为人却是心细,眼见白亦陵像是真有几分疲惫的样子,他身为指挥使,这回又难得的没有冲在最前头,反倒在远处策应,想来应该是精神头不好或者身体不适。   泽安卫的成员都是年轻小伙子,他们干这行也是辛苦,这人要是好抓也就罢了,要是不好抓,别再被伤着。   盛知这样琢磨着,也不说破,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左右我也没有地方去,陪你在树上蹲会,看个热闹,介意吗?”   白亦陵笑道:“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蹿上了数并排坐在一处伸出来的树枝上,眺望另一条街上的动静,这个角度视野开阔,恰好能把一切场景都尽收眼底,没过多长时间,就见到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越来越近,轿帘上的梅花在风中轻颤。   在不同方向埋伏着的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将目光集中到那顶轿子上面,只见轿子一侧的窗沿上搭着一只女人的手,这手生的极美,白皙滑腻,柔弱无骨,虽然无法看清轿中人的真面目,却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手上戴着一个梅花形状的玉镯子。 第63章 小乖乖   轿子在大家全神贯注的警惕目光之下, 悠悠地被抬了过去, 什么都没发生, 最终在一家未打烊的首饰铺之前停下。   里面的女子掀开轿帘走了进去, 两个轿夫靠在外面等她。   由两名泽安卫扮成的轿夫姿态看似轻松, 实际上心里暗暗戒备, 同时注意着店铺里面和街头的动静。   眉初站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堆首饰,胡乱挑选了几件, 说道:“包起来吧。”   这女子看上去就是一副阔绰的样子,挑选的首饰更是价值不菲,掌柜的眉开眼笑地答应着,眉初却忽然听到店后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像是女子哭泣, 又隐约夹着着几声狗叫。   虽然这种声音在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但此时情况特殊,还是让她有点在意,向那边走了几步, 侧耳倾听。   店家包好了首饰转过身来, 见状凑过去道:“小姐, 您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眉初随意道:“掌柜的,你这后面怎么有女人哭声, 跟媳妇吵架了?”   店家笑道:“瞧小姐这话说的, 小的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哪来的媳妇。我这屋子后头另外还有一户人家, 好像是上个月死了兄长,那家的姑娘总是哭个不停,没完没了的,烦人得很。”   眉初一听,也就没了什么兴趣,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接过东西出了铺子。   轿夫闫洋一副殷勤姿态,小跑着过来给她掀轿帘,低声道:“出来这么快,里面怎么没人杀你?”   眉初低声道:“我也想。人不来我有什么办法?大概是看我可爱下不了手吧。”   常彦博在旁边噗嗤笑了一声,眉初道:“笑什么?”   常彦博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精神不正常的凶手,果然审美品位也好不一样呢。”   眉初也跟着他笑,直笑的手都软了,一包首饰“哗啦”一下洒在地上,珍珠项链断了,滚落一地,她连忙惊呼道:“小常子,快给本小姐把那些珍珠都捡回来!”   闫洋听见“肠子”两个字之后,不由也笑了,又连忙忍住。常彦博十分不愿意,磨磨蹭蹭地说道:“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几粒珠子而已,不要了吧。”   眉初尖叫道:“你这个蠢货,那是珍珠!一粒珠子能买十个你,很贵重的!”   这一嗓子嚷出来,不光她爽,连闫洋心里都在“哈哈哈哈哈”,常彦博暗自磨牙,粗暴地搡了闫洋一把,闷声闷气地说:“小洋子,一起找啊!”   闫洋干脆地答应道:“好嘞,常子哥!”   几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头传出去老远,白亦陵郑重地告诉盛知:“北巡检司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像他们这样的,你别误会。”   盛知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另一头,闫洋一边说一边凑到常彦博身边去,假作捡珠子,反倒几脚将那首饰踢的更乱了。   常彦博想踹这个专门捣乱的缺德鬼,闫洋倒是先迅速地推了他一下,低声道:“醒醒!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个急着回家睡觉的轿夫吧!”   常彦博实在入戏太深,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为了等着凶手过来杀人的,不是为了把眉初抬到这里,再给原封不动地抬回去的!   于是他和闫洋顺着珠子滚动的方向假作寻觅,走的离眉初更加远了一些。   白亦陵和盛知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个方向,全神贯注地观望。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永定侯夫人傅敏竟然出现在了首饰铺子后面的那户人家当中。   这间屋子从外面看去显得简单而朴素,但内里的布置却是十分舒适,如果有识货的人仔细看去,会发现无论是床上的被褥、桌上的摆件,以及饮茶的器皿,都是公卿之家才能用上的精致物品。   傅敏的脸被烛火映着,却依旧十分苍白,更显得容颜楚楚。她声音颤抖地询问道:“你说他死了?!”   她对面坐了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容貌姣好,眼圈也是红红的,闻言用帕子点了点眼角,哽咽道:“夫人,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自从爹娘去世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前几日他不过是感染风寒,请了大夫过来,都说吃两幅药就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按照方子熬了药喂他喝,他还一直嚷着药苦,要糖吃……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晚上就高烧不起……第二天、第二天就不行了。”   傅敏近来实在是事事不顺,眼下又听见这个噩耗,一时间又是悲痛又是气急,霍然站起来,重重给了那女孩一个耳光,怒斥道:“不过普通的风寒而已,怎么会危及性命呢!肯定是你这个贱婢没有好好照顾!”   屋外的一条老狗被这里的动静,汪汪叫了起来。   她外表娇弱,力气却实在是不小,女孩冷不防挨了这一巴掌,连耳坠子都打飞了,却不敢说什么别的,低着头道:“夫人,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大夫请过来守了整晚,该服用的药也都想法子弄了来……”   傅敏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女孩怯生生地说道:“我找不到您啊。”   傅敏一时语塞,这才意识到她自己询问了一个傻问题。多年来,一直是她单方面和女孩这一家联络的,而对方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住所,自然也没有办法找到她。   再加上她这一阵子百事缠身,没有时间关切这一边,竟然在人死了将近一个月之后才得知这个事实。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外面的狗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疯狂地叫着。   女孩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位尊贵又美丽的夫人,她看着傅敏的表情,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嚎啕大哭一场,但没过多久,傅敏冷冷的声音就重新响了起来。   “琥珀姑娘,我知道你都在跟我玩什么鬼心眼。”   琥珀正是女孩的名字,她一下子愣住了,茫然地看着对方。   傅敏淡淡地说道:“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出这么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人都没了快一个月了,当然你说他怎么死的,他就是怎么死的。好罢,我最近事忙,也确实没有功夫过多纠缠,念在你们一家照顾了他多年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而且我听说——”就在琥珀脸上露出喜色,刚要拜谢的时候,傅敏忽然又话锋一转,问道,“你要成亲了?”   琥珀瞪大眼睛,愣了愣,才慌乱地说道:“是、是的。”   傅敏笑的刻毒:“是不是觉得成亲的时候带个累赘,会被婆家嫌弃,所以他才会死的?”   琥珀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骇然道:“夫人,您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呀!夫人明鉴!您对我一家恩重如山,即使是拼着这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是想把夫人交代的人照顾好的,这完全是意外,我心里亦十分难过!”   傅敏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好了,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再追究你这件事,你看你,怎么又拐回去了。”   她话说的好听,琥珀却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真实地意识到了她的可怕。   果然,傅敏接下去说道:“不过,你也确实真的不用成亲了,你的未婚夫张言,昨天已经另外聘下了别家的好姑娘。”   琥珀勾着背,低头不敢说话,心中却渐渐滋生了一股恨意。正是昨天,眼前这位夫人派了一个下人来询问,多年前她托付自己一家照顾的那个人身体如何,近况可好,然而得知的却是那人的死讯。   所以今天自己的未婚夫就要另娶他人,还用问吗?这就是在报复!她也是在告诉自己,永远都无法逃脱出她的摆布!   傅敏又道:“还有。这么多年来,你家里人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能用得起这样的东西,都是因为沾了他的光。现在人已经去了,这些物品房屋我自然也要收回,宽限你一晚,明天就搬出去吧。”   男人没了可以再找,钱没了可就真的完蛋了,这话比刚才的那句还要狠。   琥珀大惊失色,连忙跪在了地上哀声说道:“夫人,我母亲早逝,生父另娶,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所能依靠的,除了夫家,就是这住所,您如果把两边都掐断了,那是存心要我的命啊!夫人,求您看在我们家里的人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为您分忧的份上,给琥珀留一条生路吧!”   傅敏冷眼看着琥珀哀声求恳,毫不动容。她把人交代给这家照顾,这么多年来都好好的,怎么会这丫头要嫁人的时候就出了事?肯定是她从中捣鬼。   要不是因为白亦陵害得自己手上现在根本就无人可用,她连杀了面前贱婢的心都有!还想要东西?呸!   傅敏笑了笑,拢拢肩上的披帛,慢悠悠地说道:“你言重了,凭你的姿色,死不了的。明早就出去吧。”   她说完之后,带着十足的恶意欣赏面前女子脸上的震惊之色,将这个可怜虫一样的女人随意摆弄,看着她惊恐不安的神情,让傅敏仿佛感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都得到了纾解。   于是,她就带着这种只能在小人物身上得到的、悲哀的得意,款款走了出去。   琥珀心里慌乱极了,跪在地上哭了一会,又觉得还是非得让傅敏改变主意不可,想想无家可归的悲惨未来,她一咬牙,从屋子里面追了出去,打算再哀求傅敏一番。可是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傅敏的影子了。   琥珀想到如果从这里就近穿过旁边的一条小巷,正好可以抄近路赶到前面那家首饰铺的门口截住傅敏,于是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首饰铺的前面,眉初正不耐烦地跺着脚乱骂,借公差压迫臭男人:“快找!找仔细些!少了一粒珠子,老娘把你们剁碎了喂狼崽子!”   越走越远的常彦博小声嘀咕道:“刚才还是‘本小姐’,又装漏了。”   正在这时,白亦陵一下子从树上站起来,低声道:“有人来了!”   一道黑影匆匆冲向眉初,白亦陵负责远方策应,没动,看似平静的周围一连窜出来好几道身影,连同猛然回身的常彦博和闫洋,风一般向着那个突然闯入的疑似凶手冲了过去。   白亦陵眉头紧皱,双眼紧紧盯着那个方向,突然一拳捶到了身边的树干上,神情懊恼。   盛知也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已忍不住出声道:“完蛋,怎么不会武功?抓错人了!”   这时,白亦陵却抓住盛知的肩膀,猝然说道:“不,后面还有一个!”   他攀住树枝向下跳去,就地一个打滚起身,向着眉初他们那个方向急掠而去,同时大吼道:“二层包抄!”   像是冲着白亦陵的命令挑衅一般,远处遥遥响起了一声狼嘶。   从眉初的轿子出现开始,大家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整件事情赶得太寸,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琥珀却在这个当口步伐慌乱地跑了出来,顿时触动了这个埋伏圈。   真正的凶手却晚她一步,眼看前方有变,立刻换了一个方向狂奔。   北巡检司在附近布下的包围圈一共有三层,白亦陵下令“二层包抄”之后,又是十余条人影倏忽跃出,向着奔逃的凶手冲了过去。   白亦陵随后赶到,正好遇上琥珀在人群中撞的东倒西歪,看上去十分可怜,他伸手扶了这个姑娘一把,匆匆说一句:“你先躲到路边。”跟着身形一晃,随后追缉而去。   琥珀没有看见他的脸,但闻说话的声音利落温柔,猛一抬头,白亦陵的背影已经没入到了夜色当中。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仓惶四顾,又不见傅敏的马车,只能满心绝望地靠着大树坐下来,蜷成一团,等待着未知的处理。   刚才白亦陵从树上跳下去追人的时候,盛知本想随后追上,但见前头已经有了不少人,他转念一想,干脆从树上纵至一处屋脊上,在一片民居的房顶上疾掠而过。   他站的高,看的更加清楚,远远见到最前面逃跑的那个人穿了身灰布衣裳,个子高大,行动却颇为迅速,手中也同样拿着一柄刀。有两名侍卫已经追上了他,同时抽刀当头砍下,灰衣人却只是出了一招,两名侍卫就同时见血。   白亦陵高喝:“后退!”   在这种危急情况之下,黑衣人竟然还不依不饶,一招伤敌之后,横刀一旋,刀尖眼看就要割过两人咽喉。   盛知手上没带兵器,在屋顶上看见这一幕,急中生智,弯腰捡起两块瓦片,飞镖一样冲着对方扔了过去,又被那灰衣人横刀挡开,就是这样一耽搁,白亦陵也已经看见了这一幕。   他要过去近身阻止已经来不及,手疾眼快,将路旁插在一座酒家门口的大旗猛力提起,振臂翻转手中旗杆,一招斗转参横,将其像长枪一样前刺而出,罡风袭面,正好以毫厘之距架住刀尖。   刀锋与旗杆相交,不知道对方感觉如何,白亦陵却猛然感到一股巨力传上手腕,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连兵器都握不住了。   这种感觉几年未曾出现过,这人实在是个武功好手。   对方大概也意识到他的厉害,交换一招之后撤刀就走,白亦陵将旗杆往地上一顿,借势起身凌空一翻,落地时双手握住旗杆横扫,势如风雷,再次拖慢了对方逃跑的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的交锋当中,他却好像隐约听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   白亦陵的心随着这一声轻笑提起,那种莫名熟悉却又捕捉不到的感觉再次袭来,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周围忽然狼鸣四起,几头大灰狼窜出来,冲进了侍卫们当中,带起一片混乱。   盛知一个前翻从屋脊上跳下来,负手闪到白亦陵和灰衣人中间,手疾眼快地将白亦陵腰间佩刀抽出,刀锋在月光之下拖出一道闪亮的银芒,同灰衣人的兵器一交,同时用肩膀将白亦陵撞到身后,使得他免于因为刚才的片刻失神而受伤。   “当心点!”   白亦陵被盛知撞开两步,本来要继续动手,旗杆在手中一转,却是苦笑:“怎么又有人来了。”   迎面来的,是一辆马车,周围环簇着几个侍卫。   白亦陵说话的同时,已经迅速向着马车的方向赶去,以防灰衣人狗急跳墙,抓捕人质,恰好灰衣人跟他想到了一处去,纵身跃起,去势汹汹,也不管不顾地合身扑向马车。   眼下傅敏不知所踪,始作俑者琥珀战战兢兢缩在路边,后方的侍卫们与灰狼纠缠,前头又来了这辆马车,简直混乱不堪。   盛知看见马车之后,也实在郁卒到了极处,一同扑上去阻拦灰衣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白亦陵刚才颇为相似的苦笑——   “那是我们府上的马车啊!”   白亦陵险些一头撞在马车上,盛知一边挥刀,一边大喊:“娘、小妹!外面有刺客还有大灰狼,你们小心啊!”   镇国公府的侍卫们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战局,拉马车的马却被此起彼伏的狼叫声吓得人立而起,狂奔乱走,马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跟着一斜,彻底向旁边翻了过去。   里面传来女子的惊叫声。   别说这里面是盛知的母亲和妹妹,就算是毫无关系的路人被牵连进来,白亦陵也不能袖手旁观,他用力地抵住马车,但还是车帘子翻了起来,一个女子从里面跌下,白亦陵接住她,肩膀上已经不小心挨了一刀。   盛知连忙护住他,疾声道:“娘,救命啊!”   白亦陵:“……”   马车里飞出一抹寒光,精准地扎向灰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只右眼,盛知趁着对方躲闪的功夫,一刀下去,在他的胸口横拖而过。   同时,刚刚那道寒光也将他脸上的面巾划出了一道口子。   灰衣人骤然负伤,仓惶后退,喉咙里发出狼的叫声,群狼不顾一切地向着马车的方向包抄而至,两匹骏马乱踢乱跳,他趁机脱逃。   马车中又出来一名女子,袍袖一抖,干脆利落地削断了拴马的缰绳,拉车的马直冲了出去,很快跑的不知所踪。   女子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弹了盛知的脑门一下,嗔道:“小废物。”   盛知捂住额头:“娘,在外面呢,给我留点面子。走,去看看妹妹。”   失去指挥的狼群闻到血腥味之后更加疯狂,外围第三层包围圈的侍卫们纷纷放箭,而从另外一个方向,也同样有箭矢射来。   因为天色暗沉,生怕伤到自己人,两边的箭射来的不大痛快,过了好半天,一切的动乱才平息下来。   白亦陵肩膀上不断淌血,这才有了空闲回头看一眼刚才接住的女子,只见她容貌美丽,穿了条红石榴花的裙子,脸上还残存着惊魂未定的恍惚,双手抓着白亦陵的手臂。   白亦陵道:“盛小姐?”   盛栎回过神来,碰上白亦陵的眼神,苍白的面孔微微一红,一时忘了说些什么。   上次她遇到豹子,也是被白亦陵所救。只是在家族的花团锦簇的荣耀之下,她是天之骄女,心高气傲,受人追捧,向来不愿俯身屈就。情况匆忙当中,甚至连句话都没和白亦陵说过,后来也只是让兄长代为道谢。   这一回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看到对方,盛栎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受,身上的傲慢都不由收敛起来,竟然莫名地感到了慌乱和羞窘。   白亦陵好像看出了她的别扭,颇有风度地一笑,说道:“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他的话将气氛变得舒缓,盛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袖口沾上了几滴白亦陵的鲜血,手却还紧抓着人家不放,于是连忙放开,行礼道:“谢谢白大人又救了我一回。”   她咬了下唇,又道:“你的伤不要紧吗?我们的马车上有伤药,你等着,我去拿!”   “已经拿来了。”端敬公主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刚从破车上拿出来的小瓶子。她冲白亦陵凑过去,“孩子,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并不是个禀性柔弱的女人,上一回是因为凶手伏法,又得知孩子生机渺茫,受的刺激过大,才会那般失态,平素很少示弱于人前。   这个时候,陆茉恐怕连白亦陵就是她上回扯着痛哭的那个年轻小伙子都给忘记了,只知道盛栎是他救的,一心关切对方伤势。   眼下她脸上带着笑容,眉眼弯弯,语气随和轻快,言行举止当中,既有属于长辈的慈爱疼宠,又带着本该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大方明朗,更显得容光焕发。   白亦陵几乎没有跟这个年纪的女人有过什么接触,他和傅敏的相处方式自然也并不正常,眼下看见对方这样的举动,头皮隐隐发麻,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白亦陵腼腆地道:“不、不用了……多谢公主,这点小伤无碍的。”   盛知大笑:“你怎么还扭捏上了!快让我娘看看,她跟着爹在军队待过,包扎伤口最专业了。”   盛栎也连忙说:“白大人,你就让我娘看看吧,这伤可不轻啊。”   白亦陵被这两兄妹一拖一劝,也只能就范。他的个子比端敬公主高出一头,于是弯下腰用右肩对着她,又重复道:“多谢公主。”   端柔公主不由笑了,这孩子跟传闻当中形容的实在太不一样,她将白亦陵伤口周围的衣服剪开,说道:“你有什么可谢的,救了我女儿两次,应该我们全家都谢你才是。”   染血的布片撕下来,白亦陵的肩膀上赫然是一道刚刚砍出来的刀痕,只是在这道刀痕之下,还压着一块旧伤,那伤痕已经浅了,并不狰狞,但新伤旧伤压在一起,看着却让人觉得挺心疼。   陆茉的手下不由轻了几分,给白亦陵上了药,又仔细包好,白亦陵就那样弯着腰,垂着目光,一动都不动,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起来乖巧中又透出些许可爱可怜。   就像某种见到温暖之后,小心翼翼想要亲近,又害怕受到伤害的小动物。   他似乎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倒是和自家的孩子……   端柔公主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连忙以低头作为掩饰。认真地替白亦陵包扎好了伤口之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真乖。”   白亦陵都要被摸傻了,拘谨道:“公主……过奖了。” 第64章 公主娘威武   第一次听到有人被夸“乖”还回答“过奖”的, 盛知从来没见过白亦陵这样, 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悄悄冲盛栎说道:   “真是不公平啊。我还是头回见娘给人包伤口这么用心,原来每次轮到我和大哥三弟头上的时候, 她下手都像是对付猪肉一样。”   盛栎道:“哥哥皮糙肉厚, 手重一点没关系的。”   盛知:“……唉,你们这些看脸的女人啊,肤浅!”   盛栎踩了他一脚,又道:“二哥,父亲好像过来了。”   盛知并不惊讶, 懒懒地笑道:“傻妹妹, 不然你以为刚才另外那几箭是谁射的?”   几骑快马飞驰而来, 镇国公盛冕当先下马, 快步走过来,询问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你们都没事吧?”   陆茉道:“有惊无险, 你谢白指挥使吧。”   盛冕含笑,冲白亦陵道谢,白亦陵大松了一口气,同他客气了几句。   这里声势浩大地抓人,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盛冕听说出事的地方正是妻子而儿女们回府的必经之路, 就带着手下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正好与白亦陵他们合力杀光了狼群。   盛冕道:“白指挥使, 如果我冒昧问一句,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的狼,会不会有些冒昧呢?”   他说话一向客气斯文,白亦陵笑着说道:“国公爷客气了。只是目前追捕的一个凶犯向来喜欢与狼为伍,这些应该都是他带来的。”   盛冕看着地上的狼尸,说道:“这种狼是胡狼,晋国应当是没有此类狼种的,莫非这凶犯来自边地?”   他和白亦陵说话的时候,北巡检司的侍卫们已经都三三两两地凑了过来,处理现场,常彦博将地上的一具狼尸拖起来,刚好听见了盛冕的话,惊讶道:“正是如此。没想到国公您还对认狼很有心得啊。”   盛冕淡淡地笑着,说道:“幺子出事,也与狼有关系,知道这件事后,我专门研究了一番,所有不同狼种的外形、习性都有了解。胡狼的身形要比中土的灰狼小,但行动更加敏捷彪悍,牙齿也更加锋利。”   看来这一阵子镇国公府也没闲着,盛冕与陆茉夫妇是打定了主意,说了不放弃寻找就真的不放弃,虽然想通过辨认将孩子带走的野狼来寻找孩子这件事听起来——似乎确实像是无稽之谈,但盛冕还是坚持亲自将这件事做了。   白亦陵道:“国公爷爱子之心拳拳,相信贵公子肯定会平安的。”   侍卫们逐渐都聚了过来,等着白亦陵示下,盛冕见状,便道:“多谢白指挥使吉言。我不打扰你们公干,就先走一步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拍了拍白亦陵没受伤的那半边肩膀,温和道:“年少有为是好的,但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白亦陵有些意外,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国公挂怀,下官会注意。”   盛知把陆茉手中的药瓶拿过来,塞到白亦陵手里,笑道:“这药还有点作用,你们拿着用。兄弟,回见。”   镇国公一家子离开之后,闫洋才过来向白亦陵报告这一回的情况。   这一回来的人当中,除了白亦陵之外,另有两个人被凶犯所砍伤,四人被恶狼咬伤,所幸伤势都不重。   闫洋一边说一边看着白亦陵肩膀上的伤,惭愧道:“都是我举止莽撞,请指挥使责罚。”   白亦陵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要说责任,也应该是我部署失调,遇到变故又没能及时下令的原因,怪不得你们。凶手可以再抓,人没有大碍就好。这是刚才端敬公主赠的药,你拿去给兄弟们用。”   白亦陵向来如此,平时的演练他要求极为严苛,但真的遇到这种不可避免的意外情况,他却是有过独自背,有功一起奖,从不苛责,也正因为如此,北巡检司的一帮大小伙子谁的话都不听,却只服白亦陵。   闫洋没说什么,回手握住白亦陵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后又道:“但是那个人跑了,如果再胡乱杀人……”   白亦陵道:“他虽然跑了,身上的伤不轻,稍微有点头脑,就不会再次作案将自己暴露。这里有暂留的狼尸和碎衣服,你去牵几只狼狗过来,再安排人手下去,这阵子全力搜捕。”   闫洋答应一声,拿着药走了,白亦陵眉间依旧残存着几缕隐忧,靠在盛家那驾破碎的马车上面,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人……交手的时候,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谁呢?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药劲过去,疼痛感涌了上来,倒是原本有些困乏的他提了提神。   白亦陵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站直了身体,眼看着下属们也都收拾妥当了,拍了拍巴掌,正打算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常彦博的声音大声嚷嚷了几句什么,其中隐约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   白亦陵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正坐在地上哭,眉初给了她一块牌子,常彦博对面还站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臂挥舞,嚷嚷着什么。   白亦陵道:“干什么呢?”   常彦博转头道:“六哥,我实在是跟这个男的说不明白话……”   白亦陵听他气愤地说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地上哭泣的姑娘正是刚才匆匆跑出来之后,让大家误以为是凶手的女孩,名字叫琥珀。   常彦博过来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什么来,只是交代自己原本就住在首饰铺后面的一户人家当中,家中起初有四口人,母亲和继父在三年前不慎跌落山崖而亡,兄长也在上个月病逝了,现在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   常彦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子不会武功,说话怯生生的,论理说不应该和凶徒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跑出来的时机太巧,他们查案子自然不能轻易错过任何一点漏洞,所以就要求琥珀找人证明自己的身份。   琥珀起初不愿意,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带着常彦博敲了一户人家的门,指着里面出来的一个男人说那是她亲爹。   结果男人竟然不认,琥珀坚持声称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反倒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常彦博这才急了。   他跟白亦陵说完之后,手都按在刀柄上了,怒道:“说话就说话,你居然动手打一个姑娘家,还是不是男人了!她不是你女儿吗?”   男人大声道:“这位官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认!这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得我都不知道。刚刚外头那么乱,这又夜黑风高的,她敲开门就管我叫爹,又不肯走,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琥珀心中又气又急,她这一天当中,先是因为傅敏的责难,失去了未婚夫和一切的财产,又在匆匆追出去之后被狼群和缉拿现场吓了个够呛,现在如果父亲再不肯认她,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罪犯的同伙给抓回去。   简直是不幸到了极点!   她大声道:“我不是来向你要钱的,不是让你养我!你帮我证明一下身份就行了,爹,你不能这么绝情啊!”   常彦博皱眉:“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男人道:“小丫头,话不能乱说,爹不能乱认……呃!”   话没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全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   白亦陵冷冷地声音从面前传来:“你到底是不是她爹?”   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两腿发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亦陵暴喝道:“说话!”   男人:“是、是……我是她爹。”   白亦陵瞪了他一眼,刷一声把刀插回鞘中。   平白被耽搁了半天时间,常彦博气道:“嘿,我说你这个人可真不是东西,你自己生的闺女,还要别人逼迫着才认?为人父母的,太差劲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眼看他那把刀子已经收回去了,这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感,赔笑着回答道:“官爷,我这也是没办法,内子脾气不好,我这个女儿不是她生的,若是我认了她被内子看见,家里又要闹上一场,何况她现在还闯了大祸……这、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常彦博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这种人过多废话,向他简单询问了一下琥珀的情况,虽然这位亲爹对女儿了解不多,但也可以基本证明琥珀确实与这件案子扯不上关系,可以放掉。   常彦博找了点碎银子给她,让她拿着回家去。   琥珀含着泪水接过银子,向常彦博再三道谢。虽然这件事上她没有了嫌疑,可是一旦明天傅敏派的人来了,琥珀知道,自己将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可惜戏文里面所讲的那些终归只是虚话,常彦博这位好心的公子虽然救了她,却显然没有将她带回家去的打算。   琥珀走了几步,忍不住向着远处黑茫茫的街道看过去,她心里非常奇怪——傅敏怎么会离开的那么快,以至于自己追出来之后,竟然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傅敏根本就没有离开,她只是碰见了谢泰飞。   她这一趟是背着丈夫出来的,原本是想着很久没有到琥珀家里去看人,这回说什么也得去一趟,大不了快些离开就是了。结果没想到听见噩耗,震惊悲痛之余就不由多耽搁了一会,却没想到谢泰飞会亲自找来。   傅敏还沉浸在刚刚摆布了琥珀的得意当中,冷不防看见谢泰飞黑着脸迎面而来,吓了一跳,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她意识到,对方这个时候才过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于是心里头又重新踏实了。   因为两人之前不久才发生过争执,她心里有气,还想端着一把,就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冷淡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谢泰飞二话没说,将她扯到路边的阴影里,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上回他推了傅敏一把,傅敏说他打了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这一回,谢泰飞却是没掺一点水分的、实打实的真打。   傅敏被扇的踉跄了两下,本能地扶住身边的墙壁,耳朵里面嗡嗡一阵回响,半边脸倏地肿起来老高,有那么半晌,整个人都是懵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跟着傅敏出来的两个心腹都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她,傅敏一把甩开,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了——这次倒不是完全装模作样,有一半是疼的。   她嘶声冲着谢泰飞叫:“你干什么!”   谢泰飞再也不想对她心软了,冷声道:“你又出来干什么?跟那个凶徒是一伙的,还是又在打什么阴毒的坏主意!”   他说的话傅敏听来却是满头雾水,刚才北巡检司在外面抓人的时候,动静确实不小,但前些年动乱的时候,叛军当街互砍的事情都曾发生过,这种情况也不算稀罕,傅敏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   她的脸还在疼着,嘴都有些张不开,气恼道:“什么凶徒,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你的话!我不过是心里憋屈,出来转转而已,谢泰飞,你疯了吧你!”   谢泰飞狐疑地看着她,现在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话是哪句真哪句假。实际上他早已下令,将傅敏禁足在了家中,以免她出去惹是生非,但是碍着傅家的势力,总也不能做的太过,下人们不敢阻拦,还是教她给跑了出来。   谢泰飞一看傅敏不在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气势汹汹出来找人,又遇到白亦陵他们刚刚离开,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傅敏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现在看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泰飞也不觉得愧疚,反正凭着傅敏以前做的那些事,一个耳光根本就不算冤。   他从前有多怜惜,现在就有多绝情,冷然道:“我说过不许你踏出永定侯府的大门,瞧瞧你干的那些事,满京都人尽皆知,还有脸出来转?回去!”   傅敏气的浑身发抖,春夜里和风柔煦,吹在她的身上,却觉冰寒刺骨。   正是这样不堪的时刻,身后偏生却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响,一道柔和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没有再带一架马车过来。这匹是军马,你还骑得习惯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笑起来:“原来跟着你出去打仗,骑的都是这种马呀。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岁数大了,上不得马了?”   两人的声音逐渐清晰,那个男子说道:“怎么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女人听了这话,立刻说道:“你也是,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仍旧比儿子还要英俊潇洒。”   她说的爽朗,男人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盛冕和陆茉,盛栎也在一边笑着说“娘说的没错”,盛知却抗议道:“娘,你好歹也说成是‘我和爹一样英俊潇洒’呀!”   这一家四口带着几个随从,迎头走了过来,谢泰飞和傅敏避无可避,即使再狼狈,也只能上去打招呼了。   傅敏听到陆茉的声音,心头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女人过得很好,她的丈夫对她百般呵护,虽然失去了一个小儿子,但其他的孩子依旧个个都出类拔萃,对父母也孝顺依赖,而自己,却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光是这样想着,就好像有一把锯子,一下下地拉扯着,将她的心脏锯成两半,从中汩汩留出怨恨的黑水,将整个胸腔泡的腐烂。   星月流离之下,陆茉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眉目含笑,仿佛这春日的花草蓬勃,带着一种昂扬热烈美丽。盛冕陪在她的身边,眉眼温润,气质沉静。   傅敏猛地去看谢泰飞,只见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陆茉的身上,似乎有些晃神。   傅敏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怨恨这个粗暴对待自己的男人,她强行挽住谢泰飞的手臂,扬起下巴冲着陆茉笑道:“原来是端柔公主和镇国公呀,二位有礼了。”   她的姿态像是在向面前的人宣告,她过得也很不错,和她的夫君恩恩爱爱,依旧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侯夫人,见到了谁都不羡慕。   陆茉和傅敏早在没嫁人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素来知道这个女人的性情。现在眼看傅敏别别扭扭地挽着谢泰飞,夫妻两人却是一个阴沉,一个狼狈,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倒也没有点破,只是点了个头,说道:“很久不见了,你们也好。”   盛知和盛栎很有规矩地下马,跟两名长辈打了招呼,谢泰飞和盛冕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忍不住又看了陆茉一眼。   正像刚才夫妻两个人打趣时说的那样,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即使已经年过四旬,陆茉看起来仍然是貌美而有风情的。他们一家人过得真好,夫妻感情和睦,儿女也大方懂事。   谢泰飞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拒绝那门婚事……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念头每每冒出来,就会觉得对贤惠的妻子心里有愧,又硬生生的按捺了回去。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傅敏这种习惯于柔弱和依赖的女人,性格疏阔爽朗的陆茉身上,又有着另外一种感染力。   时至今日,他看透了自己的妻子,生活更是一团糟,再见到昔日旧人,心头更是五味陈杂,一时不知道是悔是愧。   傅敏的手死死挽着谢泰飞,她刚刚挨完那一耳光,其实此刻非常厌恶这种肢体接触,但是带着某种向陆茉示威的心情,她还是不愿意放开,所以也就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谢泰飞见到对方时的僵硬和失神。   傅敏气的咬唇,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用尖锐的指甲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作为警告。   她心中百般算计,什么事都得筹谋筹谋,唯独忘了顾虑丈夫的心情。此刻的谢泰飞早就对她很是不耐烦了,心中正是惆怅的时候,冷不防被这样狠狠一掐,疼的差点叫出声来,冷声道:“你做什么?”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盛冕和陆茉没反应过来,都怔了怔,傅敏被吓了一跳,跟着脸就涨红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泰飞,眼泪差点掉出来——私底下怎么闹都算了,这人竟然在镇国公夫妇面前给自己难堪!   谢泰飞看在眼里,更觉得她虚荣,只作丝毫感觉不到傅敏的难堪,甩开她的手,冲盛冕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盛兄,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之后,他又轻轻冲着陆茉一点头,竟然真的把傅敏甩下,扬长而去。   盛冕还有点懵,陆茉心里却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对丈夫和子女说道:“咱们也走吧。”   他们夫妻就要双双离去,谢泰飞却不知道死去哪里了,只剩下她一个。傅敏被这一幕刺得心里滴血,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等一下!”   见到几人回头,她定了定神,又补充道:“公主。”   陆茉诧异地扬眉,傅敏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盛冕看了看她们两人,温和道:“阿茉,要是有事,我和孩子们就在前面等你吧。”   傅敏心中一酸,盛冕个性温文,跟她也不大熟悉,现在他会这样说,是见到自己欲言又止,还以为傅敏是陆茉的朋友,要说什么不大好开口的事。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他才会体贴地主动给两个女人留出谈话的空间。   反观谢泰飞,自己不过是出来一趟,他就急吼吼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这样的差距,实在让人心寒。   盛冕很有风度地对傅敏点了下头,招呼了盛知和盛栎兄妹,径直踱到前面的路口等候,陆茉一开始的惊诧过去,上下打量了傅敏一眼,目光中带着考量和犹疑。   她这个神情很像她的儿子,傅敏心中泛堵,脸上偏偏要笑的千娇百媚:“阿茉,咱们得有好几年没有一起说话了吧?”   陆茉淡淡笑了笑,说道:“是呀,有好久了。看你刚才的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她们两人年纪相仿,当年陆茉没有进宫被封公主的时候,一群贵族少女出席的场合都差不多,也算是经常见面,但因为不投脾气,两人始终也没有成为朋友,论起情分来,实在没到能够几年不见还站在街边聊天的程度。   其实傅敏把她叫住,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她只是不甘心看见陆茉那样幸福,那样得意地在她面前离开罢了。   可她的心火一层层烧的旺,陆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身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跟她半点不相干,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傅敏心中越恨,笑容越甜美,勾着唇角盈盈道:“没什么,就是刚才突然想起来,害死你儿子的凶手前阵子伏诛了,我替阿茉你高兴。恭喜你了。”   她眨了眨眼睛:“那个可怜的孩子,刚一出生就惨死,实在是福薄,好歹报了大仇,以后也好瞑目。”   傅敏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陆茉的脸色则顿时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小儿子,盛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忘记。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还有丈夫,还有其他的孩子,她不能每天以泪洗面,让所有的人都生活的不愉快。但很显然,傅敏觉得陆茉过得好,老毛病又犯了。   傅敏感叹道:“哎,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年在乱军之中,你对我见死不救,害得我差点流产,结果呢,你的孩子反倒没保住。想来真是让人感慨。”   陆茉皱眉回想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情,简直要气到笑出来:“你可真是不知所谓!我亦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当年逆党叛乱,你我都怀着身孕流落到乱军当中,我自保尚且困难,难道要舍命换你逃生不成?再说,当时你让我带你逃跑,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才算安全!你要是为了这件事记恨我,简直恨得没有丝毫道理。”   当年她和傅敏几乎是同时怀有身孕,陆茉孩子的月份还要比傅敏稍微大上些许。变乱发生的时候正赶上宫宴,大家胡乱奔逃,闯到宫外,傅敏确实曾经向陆茉提出,想要两个人结伴逃命。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觉得比起平常女子来说,陆茉出身将门,会些功夫,也上过战场,如果两人同路,她怎么也能受到一些照顾,但陆茉当时已经动了胎气,更是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就干脆地拒绝了傅敏这一提议。   这种选择再正常不过,她平素虽然与傅敏关系不大好,却也万万想不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想法。   傅敏冷笑一声,说道:“说的倒是大义凛然。你会武功,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叛军?不过就是为了你的见死不救找借口罢了。怪不得你儿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手腕一紧,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已经被人猛地甩在了墙面上。   陆茉道:“等一下,你说痛快了,我还没说话呢。”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傅敏后背剧痛,看着面前的女人,不由向后瑟缩了一下,发白的面孔上仍然努力摆出倔强神情,外强中干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陆茉盯了她片刻,抬起手来,修长的五指捏住了傅敏的下巴,傅敏本能地感到恐惧,慌乱摇头想要躲避,却被她钳制的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陆茉的手指在她一侧面颊上轻轻划过去,眼神中带着种冰冷的锋芒,唇边却似噙着笑意:“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吗?”   她下手不重,傅敏的脸上却传来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这让她猛然意识到,谢泰飞之前的那一耳光在自己脸上留下了五道肿起的指痕,脸上的妆肯定也因为刚才的哭泣花掉了——傅敏难以想象她现在是怎样一副狼狈模样,而她居然还就顶着这样一张妆容散乱的脸跟人说了半天话!   陆茉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的笑话了,自己居然还笑容满面,故作得意呢!   想到这里,傅敏简直恨不得一头磕死。   但是她丝毫动弹不得,陆茉钳住她下巴的手一点点下移,卡住傅敏的脖子,将她整个头部固定在墙面上。   冰凉的手指拂过肌肤,带起一阵阵战栗,从傅敏的角度,这个距离甚至可以看清楚陆茉的睫毛,以及眼中深藏的狠意。   陆茉道:“傅敏,你知道我上过沙场,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杀过人啊?”   一阵凉风吹过,傅敏全身僵硬,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陆茉浅笑着收紧手指,轻声道:“我脾气不太好,但是一般不喜欢和可怜虫计较。所以你背后怎么仇恨怎么咬牙,那都是你的事。”   她在傅敏脸上肿起的地方“啪啪”拍了两下,虽然不大疼,但巴掌声很响:“但记住,一定不要再来到我面前放肆。”   陆茉收回手,傅敏一下子顺着墙靠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傅敏全身过电一样哆嗦着,头皮发麻,她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陆茉离开的方向,这辈子都不想再当面招惹那个女人。   她只是记得陆茉平时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区区几句讽刺她都是一笑置之,不大当回事,所以傅敏才会如此敢说,没想到不慎触及到了陆茉的逆鳞,把人给激怒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是如何磋磨她的儿子的,对方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有趣。但这个想法刚刚起来,对方的神情语气就有再次宛如噩梦一样出现在脑海当中,恐惧将傅敏的冲动压了回去。   她看着陆茉走到了家人们的中间,依稀是盛冕帮她理了下头发,扶着陆茉上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府,傅敏带出来的两个亲信这才敢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扶她起身。   傅敏狼狈不堪地站起来,不光下颌和脸上不适,后背亦是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刚才擦破了,简直是遍体鳞伤。   她正不痛快,右侧的姜绣又轻轻地“哎呀”一声。   傅敏呵斥道:“你嚷嚷什么!”   姜绣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您的裙子,弄、弄脏了。”   傅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上沾了一大片的鲜血,血珠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腥气冲鼻。方才她心神不稳,竟然没有注意到。   傅敏不由回头,向着自己刚才坐下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赫然扔着一具被射死的狼尸,眼睛直勾勾瞪着,嘴里半露出尖尖的白牙——方才,她竟然就是坐在了这个玩意的旁边。   傅敏尖叫一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是恶心又是狼狈,几乎是被下人半拖着,匆匆回府。   下弦如钩,高悬天际。几缕薄云随风掩过,衬得月光明灭,潋滟迷离,亦照映窗棂上的树影一时朦胧,一时幽微。   树影抛在帐子上,风将窗纸吹的直响,白亦陵蹙着眉头,无意识地将被子裹紧了一些,没醒。   他在做梦。   梦中,他站在一个布置华美的房间之内,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圆桌,两名成年男子正在用饭,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跪在桌前,头垂着,双手将一柄刀平托举起。   白亦陵向近前走了两步,梦中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他便也隐约知晓是在做梦,索性走上去,弯腰打量那个孩子,却发现这三个人的面孔都是朦朦胧胧的,难以看清,连带发生的声音都有些模糊。   这个时候,左侧的男人忽然放下饭碗,转头跟那个男孩说了几句话,听着好像是让他演示刀招,男孩就从地上站起来,比划了两下,那个男人顿时大怒,拿起身前的碗扔出去,饭菜扣了男孩一身。   男孩一动不动,男人却不依不饶,从地上捡起饭菜要往他的嘴里塞,却被旁边的另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两人撕扯了几下,那个挨了打的男孩反而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抹了把脸上的污迹,慢条斯理地重新跪了下去,腰却挺得极直。   男人喝骂几声,忽然从刀鞘里抽刀而起,霍然劈出,刀光如雪,梦境应声而破。   白亦陵猛地坐起身来,急促喘息着,扶住额头。   那一刀……那一刀!   他缓了缓神,点燃蜡烛,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穿着寝衣走到房间角落里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前,镜子里面映出了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   白亦陵对着镜子脱下了上衣,他的身体肌理匀称,皮肤白皙,腰肢细而柔韧,顺着削薄的肩胛再往上看,就是弧度优美的脖颈,整体线条流畅修长,美丽中透出勃勃英气。   只是这身上有着不少伤痕,大多数都因为时间日久而淡去了,还有少数叠在上方的新伤要稍微明显一些。   白亦陵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对着镜子将自己肩膀上包扎好了的白布一圈圈解开,露出不久之前刚刚被疑凶砍出来的那一刀,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会。过了片刻,忽然回手从床头上拔出横晖刀,凝神之间,心随意动,一刀砍上了身边的窗台。   窗台上的痕迹,与他肩头的伤口,虽然深浅有所差异,但走势完全一致。   白亦陵在砍出这一下之前,已经隐约预料到了这一后果,若有所思地放下了刀,坐在桌前想了一会。   梦境、往事与今夕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他自言自语地吐出来一个名字:“胡蓬……?”   昔年的暗卫所掌令胡蓬,性情古怪残暴,向来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唯独白亦陵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安念在跟他师出同门,有时候会上门来做客,也是因此认识了白亦陵。   不过胡蓬死的很早,他过去的好多行为举止,在白亦陵心里都已经模糊了,只能隐约记得一些片段,这一刀,也正是他教出来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凶手的身份仿佛昭然若揭,又仿佛总还差着一点什么东西,白亦陵沉吟着,慢慢将自己的伤口重新包好,当包扎完毕之后,也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起身换了身黑色的长衫,悄无声息地掠上自家屋脊,一路向着招待赫赫使臣的行馆而去。 第65章 亲亲   他被砍的这一刀, 和胡蓬当年的刀招非常相近,可以说是系出同源, 照高归烈的说法, 应该都属于赫赫的功夫。   但按理胡蓬已经过世多年,白亦陵去往行馆,其实也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心中烦乱难眠, 总觉得隐隐有种莫名的焦躁,因此多少想要做点什么。   他很快就到了行馆外面,背靠着墙, 凝神听着里面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之后, 倏忽跃起, 足尖轻点围墙, 一身黑衣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恰好赶在两队侍卫交接之时扑上了一处屋脊, 无声无息地伏在那里。   这处行馆是前几年一处用于祈福的庙宇改建而成,白亦陵曾经来过几回,里面的大体布局没变,他对地形还算熟悉,当下双手一撑房顶, 向前扑出, 恰好扒住另一面的屋檐, 身体一荡落了下来, 直行后向西转过回廊。   一排静悄悄的房间当中,只有一处在深夜里亮着灯火,里面依稀是有人说话。   大概是怕侍卫们听到什么密语,守着房间的人都站的较远,白亦陵从地上捡块石子,向着反方向扔出去,轻而易举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自己趁机闪到房间后面,黑色的衣服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暗自分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两个说话的人,一个毫无疑问是高归烈,另一个……是陆启。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已经勾搭上了!   两人的谈话已经将近尾声,高归烈正对陆启表示自己的诚意:“……临漳王殿下胸襟开阔,深谋远虑,你我各有所需,联起手来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只希望殿下日后成就了大事,也依旧能够与我守望相助,世代交好啊。”   陆启浅笑道:“大皇子个性爽快,我也便有话直说。他日若登大位,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对赫赫有任何的动作。晋国与赫赫之间尚且隔着周地,难以联通,所以相互通商合作,都可获利,若是越界攻打,难免腹背受敌,因此我欲交友,不欲为恶。”   高归烈朗朗一笑,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说道:“临漳王果然头脑清醒,这当中的厉害关系,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陆启也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沉静地说道:“那么,淮王……”   高归烈道:“淮王那边,我会继续假意考量,与他接触。”   白亦陵在外面听到这句话,不由讽刺地挑了挑唇角,房间里,陆启却是笑容舒缓:“有劳了。不过那小子看来散漫,实则非常狡猾,大皇子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高归烈却话锋一转,“不过我曾听说过一些消息,贵国那位号称第一美人的白指挥使,过去曾经是王爷你心爱的手下,但上回我们曾有幸见过一面,却发现他好似与淮王殿下的关系十分亲密,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什么缘由啊?”   陆启没想到他没来晋国多少时候,竟然关注上白亦陵了,冷不防被戳了一下心窝子,脸色有点不好看。   但他毕竟城府深沉,很快又把这点波动的心绪隐去,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道大皇子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你大概是误会了。泽安卫直属天子,其指挥使更是地位非同寻常,小王可不敢说那位是我的属下。至于他和淮王,大概是年轻人,关系往往都很不错吧。”   他顿了顿,又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大皇子和他已经见过面了?”   见没见过白亦陵,这算不上什么机密消息,高归烈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谋求同陆启的合作,向他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讯息以示诚意,这点他还是乐意的。   高归烈笑道:“是我去找的他,最近京都里发生的那起飞天女尸之案,看起来像是出自赫赫一位故人之手,我本来想暗中打探一点线索,结果被发现了。嗐,真是不简单。”   他那句“真是不简单”自然是在夸奖白亦陵,陆启露出一丝笑意,但接着又听高归烈说道:“当时我看见他和淮王同桌而坐,言谈举止十分亲厚,便似乎是已经选定了这一阵营。还得给殿下提个醒才好。”   陆启的笑容又沉了下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昔日自己的所有物,在别人口中成了侄子的心腹,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很不愉快。   他转移话题:“大皇子因何关注那起案件?”   陆启这句话总算问的有些用处,白亦陵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凝神细听。   高归烈将之前策布坦的事情又简单地同陆启讲了一遍,这番话说的跟之前他同白亦陵和陆屿所讲倒是没什么出入,但说完之后,他却又补充道:   “实不相瞒,这个策布坦当年杀的人其实还要更多,只是大多身份不高,没有具体名姓,也就作罢不提了,但要说此人是我赫赫第一凶徒,毫不夸张,连教他武艺的师父都制不住他。”   他犹豫了一下:“而这个策布坦,当年指挥着狼群将那位姑娘咬死之后逃到晋国,过了八、九年,其实他似乎又回到了赫赫。”   这些事情当着陆屿和白亦陵的面,他却没有提过。白亦陵眉心一凝,更加贴近了窗缝。   陆启其实对这案子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因为知道白亦陵在查,他也就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听得对方这样说,便问道:“大皇子见过他?”   高归烈道:“我若是见过,怕是便不能坐在这里跟王爷说话了。此人心胸异常狭窄,上回折返离开,虽然逃了命,但算是狼狈败退,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晋国躲了几年风头之后,炼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毒药,又回来胡乱杀人。”   白亦陵心中一动,陆启已经把话替他说了:“毒药?”   高归烈点了点头,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说道:“不过,过去他就对毒术有一定的研究,这次回来之后,似乎又精进了不少,要不是看见那些悬挂的尸体,我们也不敢确定就是此人。其实我们怀疑……这个人就是贵国前任的暗卫所掌令,胡蓬。”   白亦陵听到这里只觉全身一阵阵发冷,四肢百骸血液涌流,这个名字带来的感觉非常让人不适,但也戳破了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的一层忧虑——胡蓬,可能真的没死,不但没死,还已经跟他交过手了。   陆启也道:“我记得这个人已经死了。”   高归烈道:“生死这件事,那可未必说的清楚。他狡猾的很,当年能从赫赫逃走,也是用了诈死的方法。现在回到赫赫乱杀一气之后不知所踪,我们本来就怀疑他很有可能又重新折返回晋国,看到这桩命案之后,就更加这样觉得。”   陆启沉默片刻,目光中浮起一丝玩味之色,说道:“大皇子坦诚,你合作的诚心,本王确实看见了。那么不知道大皇子你是否有什么事情,是本王能够回报一二的呢?”   高归烈微微笑了,说道:“我的心思瞒不过殿下,等到事成之后,我想冲你要一个人。”   陆启心中闪现过好几个名字,口中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不过一个人而已,无论你想要谁,本王自然竭尽全力,让大皇子如愿以偿。”   高归烈笑道:“等到王爷大权在握,那也不过就是你一句吩咐罢了。我想要的人,就是那位白指挥使。”   陆启以为他想要得力手下,或者名臣良将,虽然可能会有些麻烦,但也不在话下,可是他确确实实说什么都没有想到,高归烈说的人竟然会是白亦陵。   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陆启在那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就对着这个盟友起了杀心,但是表面上他还在笑,漫不经意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物件:“要他?大皇子这个要求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白亦陵虽然有点本事,但毕竟年轻,只会耍点小聪明。你若是想培植探子,不如我给你几个从小训练出来的真正死士……”   这种死士的珍贵可想而知,但是他们忠心的主子只可能是陆启,要了也没有用处。高归烈坚持道:“王爷的盛情我非常感动,不过自古英雄爱美人,我看中白指挥使,不是因为他的能力……”   他暧昧地笑了笑:“贵国的第一美人实至名归,即使我在赫赫,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绝色啊。”   陆启险些拍案而起:“他是男人。”   高归烈不以为意:“我也不指望他传宗接代,是男是女有何关系,贵国男子结契之风不是也很盛行么。”   陆启的拳头在膝盖上握紧,差点压抑不住蓬勃而出的怒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被他厌弃的少年已经成了他求之不得的梦魇,在陆启的心里,已经设想过千种万种可能,一旦腾出手来,势必要不择手段地让白亦陵重新回到他的身边,现在高归烈当着他的面这样说,陆启简直觉得像是自己的妻子被人给羞辱了一样,说不出的愤怒。   他慢慢地说道:“这件事,我自然是没有意见。但好心提醒大皇子一句,他的性格刚硬,可不是能被人当做娈宠玩物的那种人。”   高归烈笑道:“再硬的脾气也吃不住铁拳,调教美人也是一种情趣,王爷放心吧。”   陆启微微一笑,他本来还想双方合作成就大事之后,如果高归烈一直听话,那么让他在赫赫称王与自己长久合作也是互惠互利,现在看来,与赫赫的二皇子、三皇子联络一番,已经势在必行了。   毕竟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好色的坏名声。   高归烈见他不再拒绝,便当两人达成了共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当下陆启起身准备离开。   白亦陵因为胡蓬的事情而震惊,对于他们后面讨论的与自己相关话题反倒不那么上心了,在原著当中,陆启就是把他卖给了高归烈,现在两人达成共识,早在预料之中,他也压根没对临漳王抱着半分指望。   总之他要是还能栽在这个人身上,那可真是白活一回了。   眼看陆启要走,白亦陵连忙足尖一个用力,无声地翻上了屋顶,转瞬间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他平时也算是走惯了夜路,可是这一天却总觉得心里发寒,仿佛两边的黑暗当中躲藏着什么噬人鬼魅一般,正在蠢蠢欲动,伺机要向他发动攻击。   胡蓬这件事搅得白亦陵心神不宁,竟然一时大意了,眼看前面没有了路,竟然想也不想,没头没脑地从房顶上跳下了地,结果被人当头就呵斥了一句:“什么人!”   此时已经宵禁,他一身黑的在房顶上晃荡,正好碰上了巡逻的京畿卫!   此时带队巡逻的是散骑常侍詹光,白亦陵跟他的关系还不错,不过即使是铁哥们,也不能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自己放走,更何况一旦盘问起行踪来,白亦陵也说不上。   他一边心里暗骂自己脑袋有坑阴沟里翻船,一边在詹光看清他的脸之前迅速转身就跑。   白亦陵的反应极快,詹光根本没有认出那是他的老朋友,只见淡淡的月光之下,一条削瘦的黑影倏忽向前迅疾飘去,实在功夫卓绝,立刻心生警惕,抬手向着白亦陵的肩头抓去,高喝道:“朋友,高姓大名?”   白亦陵没有回头,右手向后肘击,又快又狠,逼的詹光忙不迭换招,将他的手肘架开,紧接着伸脚绊向白亦陵的脚踝,同时双手向着他的腰上抱去。   白亦陵不敢转身,干脆任由他抱住了自己的腰,跟着在詹光的力气将收未收没有落到实处的那一刹那,身体一躬,干脆利落地给他来了一个过肩摔,撕拉一声,詹光将他的衣襟撕下来一块,同时他自己也被白亦陵摔在了地上,眼冒金星。   白亦陵趁机脱身,詹光不依不饶,拼力从地上爬起来,怒道:“站住!”   白亦陵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死心眼”,跑的更快了。   詹光一看不得了了,跑得越快,定然就是越心虚,这人说不定就是前一阵子北巡检司想抓的凶犯!   他琢磨着白亦陵他们上回抓人不容易,有几个侍卫还受伤了,京畿卫虽然和北巡检司职权不同,但大家都是好兄弟,如今撞见了人,他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带着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月色铺满长街,白亦陵飞檐走壁,拐了几个弯,总算将这些人暂时甩开,这个时候他所在的位置,也已经跟他自己的白府距离很近了。   寂静的夜里,不算太远的地方隐隐可以听见京畿卫不依不饶的脚步声,白亦陵略略停住脚步,犹豫自己是就此回府,还是再兜两个圈子将他们彻底甩开较好。   如果被发现的话,詹光肯定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白亦陵不想让詹光难做。他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半夜里为何穿着黑衣从街上闪出来总要给人一个解释,即使再怎么合理,也很容易被想到夜探行馆、两国邦交的层面上去,这样就会有很多麻烦。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还没做出决定,身后就忽然传来一个试探的声音:“阿陵?”   白亦陵扭头一看,见陆屿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边站起来,脸色有些憔悴,一手扶着树干,惊讶地看着他。   居然在这里撞见他自己一个人,白亦陵也是万分惊讶,这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迅速冒出一个主意,干脆外面的黑衣服脱下来反面穿上,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陆屿,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利用他挡住前面被詹光扯碎的衣襟,低声道:“淮王殿下,配合一下。”   白亦陵这件黑衣是特制的,正面穿是黑色,反面穿就成了银白色,这样一换,从背影上是不会被人看出任何端倪了。   陆屿冷不防被扑到树上,紧接着就将心上人抱了个满怀,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搂紧,不知为何,在看到白亦陵的这一刻,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脑海中升起一种仿佛醉酒般醺醺然的感觉,隐约听见对方好像笑着说“喜欢自己”。   陆屿怔了一下,一凝神,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莫名出现的幻觉,反倒是随之匆匆追来的脚步声显出紧迫,让他一下子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他也是机智善谋的人,立刻想到了要怎样配合,迅速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把白亦陵整个人都裹在里面,跟着摘掉了他束发的玉冠,顺手塞进怀里。   大概是因为春夜犹有几分寒意的缘故,白亦陵能够感觉到陆屿这身斗篷挺厚的,领口处一圈风毛,连同散下来的头发,将他的脸挡住了大半边。   陆屿隔着斗篷拍了拍白亦陵的后背,转了个身,把他挡在大树和自己之间,低声道:“没事,有我呢。”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抚了下额头。   詹光带着京畿卫赶到了附近,早就看不见刚才那道黑色的身影了,倒是路边有个穿着青色衣服的高挑男子,双手撑在树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詹光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试探着走了过去,对那个男子道:“兄弟,劳驾。”   男子猛地一转头,露出怀中抱着的另一个人,长发披散,全身上下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颏。不知道是否害羞,他的头微微垂着,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感,让那个侍卫一时看的有些发愣。   陆屿咳嗽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移开目光,转眼一看,连忙行礼道:“淮王殿下!”   “罢了。”陆屿一手将人抱在自己的怀里,懒洋洋地向他身后一扫,“你们干什么呢?”   詹光一看是他,也连忙快步走过来行礼匆忙解释道:“殿下,我们刚刚在街上遇到一名行迹可疑的黑衣男子。此人身手极好,来历不明,我等正在缉查,冒犯了您,请殿下恕罪。”   陆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怀里的人,一副“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我眼中只有美人”的模样,说道:“不碍事,那就快去找吧。”   詹光却没离开,反过来问他:“那不知道殿下可曾见过这附近过去了什么可疑人物?”   陆屿冷漠道:“没有。”   其实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心里也明白,詹光真正感兴趣的,是他怀里这个没有露出正脸的“可疑人物”。   白亦陵的个子高挑,虽然已经在斗篷的遮挡下微微屈了膝盖,但不管怎样,要是按照女子的身高来说,也算是高个了。詹光难免怀疑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否真的像此时表现出来的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亲密给他看,要么就直接把人呵斥走,大不了事后被怀疑,虽然前者的诱惑很大,但陆屿实在是打死也不敢选。   而且更加让他烦躁的是,在此之前明明都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看见白亦陵之后,陆屿的脑袋里面就一阵一阵的发晕,好像有无数的幻象交叠而来,有人不断地告诉他,他的幻想已经成真,他的心愿已经得偿,他喜欢的人……   也喜欢他。   陆屿隐约觉得是眉初那名“梦想成真”的烂蛤蟆水在作妖,肚子里破口大骂,同时还得抵抗怀里天大的诱惑,实在暴躁极了,再听见詹光磨磨唧唧,当下干脆眉梢一挑,冷笑着就要发脾气。   结果还没等他的呵斥声出口,忽然有两条手臂伸出来,搂住了陆屿的脖子,白亦陵的气息近在咫尺。   陆屿没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对方冲着自己凑了上来,一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一股热意从丹田处涌了上来。   散着头发的白亦陵,比他平时的模样要少了些许英气,却更多出几分娇美,陆屿的目光闪躲,却又不由落在他的唇上,只觉得整颗心都乱了,快要按捺不住,快要跳出胸腔。   在这种时候,他一下子把什么詹光刺客忘到了九霄云外,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这是要亲我吗?烂蛤蟆水竟然真的起效了?   陆屿的姿势一直是小心地将白亦陵挡在怀里,在夜色的掩映下,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看不见对方现在的模样,这几乎让他有了一种这个人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私有的错觉。   那怀中的身体紧紧贴合在自己的身上,纤瘦的腰,削薄的肩,修长的手臂……每一处细节都感受的如此清晰,给人带来一种宛如梦中的悸动与急躁。   白亦陵本想借着模糊的光线,假作出一个类似亲密的动作,但他还没有真正凑过去,陆屿就忽然一把抬起他的下颏,重重地吻了下来。   这一次,傻的不只是一个脑袋乱成一锅浆糊的陆屿,又加上了个瞬间不知所措的白亦陵。   陆屿的双唇柔软温热,试探着亲吻着他的唇瓣,不光白亦陵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他的举止也十分生涩,只是动作笨拙中又带着几分强势,仿佛急于宣泄某种隐忍已久的感情。   他的脸洁白如玉,带着些许沉醉神情,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修长手指托住白亦陵的下巴,那么虔诚,又那么热切。   白亦陵不知道是碍于旁边的侍卫不敢挣扎,还是实在惊讶忘了挣扎,就这样任由陆屿将他死死箍在怀中吻着,眼前光线一暗,陆屿腾出一只手来,将他身后斗篷上带的帽子掀起来扣下,完全把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第66章 暖身毛毛狐   陆屿觉得, 活了这二十多年,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朵花,缓缓地绽开了。   有些酥痒,有些温热,又带着种让人想要落泪的感动满足。   他满心的快活与舒适, 想要将那朵花托在手心里呵护, 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 怕惊扰了这极致的美丽, 因此手足无措, 珍重万分。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他们两个突然这样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实在出人意料, 詹光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戏,可是看着陆屿的样子, 完全就是意乱情迷,沉醉其中,装是装不出来的。   ——以他的身份, 詹光也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要牺牲这么大做戏来欺骗自己。   白亦陵被陆屿箍着,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直到周围似乎隐隐传来有人抽气的声音, 才将他从一片混乱当中扯了出来。   陆屿这是在干什么?他、是为了让詹光确信两人的关系才这样做的吗?除此之外白亦陵想不到别的理由, 可是陆屿似乎也用不着这么……努力吧?   他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猛地把头一撇, 压着嗓子用非常小的声音跟陆屿说道:“咱们……换个地方。”   白亦陵这一说话, 陆屿猛地反应过来了。他怔了片刻, 想起自己刚刚做过什么,脑子中好像有一万头大象山呼海啸地狂奔而去。   白亦陵:“嗯?”   陆屿:“……”   白亦陵:“……”   大眼瞪小眼三个回合之后,陆屿总算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想一头在树上装死,又想哭,又想干脆告诉他算了,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奈何现场还戳着这么多的电灯泡。   他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窘迫道:“是、是。”   陆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跟詹光点了个头,说道:“詹常侍事务繁忙,本王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就不耽误你了。”   詹光也不好再阻拦人家成就好事,当下躬身行礼,送陆屿离开。   直到陆屿抱着人渐行渐远,看不见影子了,才有一个侍卫忍不住充满羡慕地叹息道:“要不说人比人得死,咱们在这要死要活的缉凶卖命,淮王殿下在那头抱着美人啃,啧啧啧,真是会玩。”   詹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就是美人,看见脸了?”   侍卫道:“大哥,看你这话说的。淮王殿下把人包的那么严实,我倒是想看,可是哪里看得见啊。”   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却又补充道:“不瞒大哥说,我只看见了半边下巴,但是单只看这半边下巴,在这世上,我就没看见第二个姑娘能生的那么好看!怪不得淮王殿下刚才那模样,连魂都飞了。”   明明任何细节都无法怀疑,但不知道为什么,詹光心里就是觉得不大对劲,淮王搂着的那位绝色美人身上,总是给他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但是想遍了认识的女子,又都对不上号。   他眼看身边的众侍卫都是一副艳羡无比的模样,瞪了他们一眼,说道:“别废话了,背后编排淮王殿下,不怕挨鞭子吗?凶徒还没捉到,干活吧。”   大家纷纷叹气,行动上却不敢耽搁,训练有素地四散而开,开始继续寻找起那个所谓的凶徒。   其实这里距离白亦陵的府上并没有太远,但是既然做了戏,就要做到底,陆屿抱着他找到了最近的一家客栈,顶着小二好奇而暧昧的目光开了间上房,急匆匆地就要带人进去。   “客官。”   陆屿不耐烦地回头,小二讨好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店财力微薄……墙壁和床板都不是那么的结实,别的客人也要休息,所以……那个……所以请客官那什么的时候,不要太急切……”   白亦陵:“……”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着走来走去,还一抱就抱了这么久,本来心里别扭着,但听到小二这番话,白亦陵实在是由衷地觉得,他这样把脸埋在陆屿怀里,不露出来,真挺好的。   陆屿目前的反应比起往常来说也是格外迟钝,听着小二磕磕绊绊地说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黑着脸将一锭金子扔到了他面前的柜台上。   小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锭金子,什么废话都收回去了,满脸堆笑地弯着腰请陆屿上楼:“客官您请,祝客官玩的尽兴!”   要不是陆屿觉得自己怀里带有至宝,不宜打架斗殴,他还真恨不得将这个饶舌的东西踹上一顿。   两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成功进到了客栈的房间里,陆屿小心翼翼地将白亦陵放到床边坐下,自己罚站一样立在他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陆屿的脑子倒是清醒过来了,身上的燥热却没有丝毫减退,心里面乱糟糟的,想一想刚才的事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亲了白亦陵不说,还亲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以前也就是做梦的时候才敢想想。   陆屿喜欢白亦陵,这无可置疑,可是在他喜欢上这个人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对方心有所属,而且中意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后来白亦陵虽然看上去早已跟陆启决裂,不相往来,但他幼时经历坎坷,性格刚强坚韧,这些被陆屿了解的越深,也就越心疼。心中的怜惜多了,更是半点勉强他、让他不快的事情都不愿意做。   一方面心中渴望占有,一方面珍惜无比不敢冒犯,两种矛盾在心里交织,终究还是心疼站了上风。此时此刻陆屿手足无措,生怕白亦陵生了自己的气,再也不愿意同自己往来。   他一直沉默,白亦陵有点受不了了,他现在有点摸不准陆屿是怎么个意思,毕竟要算起来,这亲人还是自己主动凑过去的……陆屿到底是不是怕他被抓走,配合他,才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说起来那还是自己把他给坑了?   白亦陵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讲不通,但不管怎么说,他这边总得先把话跟陆屿解释清楚,于是将脑袋上扣着的兜帽掀下来,冲陆屿说道:“我,那个……我刚才不是真的想对你……怎么样,我就是想装一下。”   我就是想装一下……就是想装一下……想装一下……装一下……下……   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但亲耳听见白亦陵这样说,陆屿还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这下完了,他闯祸了。   陆屿搜肠刮肚,也在试图解释:“我、我、我本来也是想配合你,可是前几天眉初给了我一种药,我喝完之后脑子有些不清楚……”   他本来恳切地看着白亦陵,想把话说清楚,可是当见到对方散落下来的乌黑长发、如同美玉般的洁白面颊,在加上……那稍微有些红肿的双唇,陆屿就说不下去了,狼狈地移开目光,以防自己做出更多的错事。   嘴唇上还存留着柔软的触感,那种温热而潮湿的感觉久久不散,搅起心中悸动波澜,让他觉得意犹未尽。亲吻的时候,觉得仿佛亲了好长时间,仿佛周围的一切人一切背景都已经湮灭消失,又仿佛只有浅尝辄止的短短一瞬,还想要更多更久。   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药水或许真的起到一点推波助澜的效果,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自己的内心。明明喜欢对方喜欢的要死,天天看着他,却不敢碰也不敢说,理智时刻都在断线的边缘,一旦不再成为束缚,自然无法克制这种冲动。   白亦陵干巴巴地说:“哦,原来是因为药啊。”   陆屿道:“啊……也不是因为药……是因为我……不对,是啊是药啊,都怪眉初那个臭丫头,拿来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喝……”   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气,接触到白亦陵无语的目光,终于忍不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陆屿沮丧地低下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对不起,我的错。”   白亦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一本正经地回答“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亲的”。   但他就是故意的呀!   或者说“没关系,其实是我先凑过去亲你的”。   这话感觉好奇怪。   白亦陵:“……”   完了,丢死人了。   陆屿看见白亦陵的表情,心中更是懊恼不已,站在这里尴尬万分,走又是舍不得走的。他心想,我要不还是变成狐狸吧,变成狐狸让他开心开心,说不定就把这些蠢事都给忘记了,阿弥陀佛。   可怜他一只狐狸,居然丢脸丢到连念佛都学会了,眉初的药水还残存着一点效果,陆屿心念一动,立即达成,俊俏的年轻皇子在白亦陵的注视下,转眼间变成了一只体型娇小的……秃毛狐狸。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变了,干脆就敏捷地一爪子踩上床沿,凑到白亦陵身边,用小脑袋亲热地去蹭白亦陵的手。   白亦陵心中震惊无以言表,宛如一群疯狗山呼海啸跑过脑海,他暂时把尴尬放到了脑后,捏住陆屿光溜溜的小身体,震惊说道:“你怎么了?!”   凉风习习吹开窗子,拂过赤条条的秃毛狐,分外凉爽。   陆屿:“……”   他一头把脑袋扎进了被子里。   ——他的皮毛,其实也就是白亦陵目前正披在肩头上的那件披风。陆屿变身之前没有把披风穿回来,小狐狸当然也就不会长毛。这下可好,非但没有把萌卖出去,可爱的形象也已经毁于一旦。   是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狐狸!   不是脱毛待煮的肉猪!   要不到亲亲也可以被摸摸!   不能忍这种形象被看光光啊啊啊!   什么破药水,坑死个狐!   【我们的口号是:团团圆圆一家亲,社会主义兄弟情!】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此隐藏支线当中“兄弟情”任务执行目标——与贴心忠犬狐进行一次亲密地感情升华。ヾ(°°)】   【奖励: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一个,触发之后可投入使用。】   【您的“贴心忠犬狐”配合您完成任务,增加“暖身毛毛狐”徽章一枚!^_-)≡★ 】   几天不见的系统欢天喜地地宣布着任务成果,其间还伴随着喜气洋洋的BGM,锣鼓喧天的声音仿佛哪家的傻小子要成亲一样。   白亦陵听到“暖身毛毛狐”的时候,不由颇为一言难尽地看了光溜溜的陆屿一眼,他的头埋在被子里,两只后爪露在外面,还在不停地抖动。幸亏他听不见系统提示,总感觉这个徽章的名字仿佛一种赤裸裸的讽刺啊。   ——怎么琢磨都应该是“二傻裸体狐”这个称号更加贴切一点。白亦陵默默地想。   经过一番曲折,白亦陵将斗篷还给了陆屿,陆屿却也没有心情再维持狐形,以期能够及早忘记自己方才愚蠢的模样。   白亦陵重新把头发梳起来,两个人各自都恢复了一些体面,面对面地在桌前坐下,对望一眼,同时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白亦陵率先问道:“这么晚了,你刚才怎么会独自在那边的树下坐着?”   陆屿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只好说了实话:“我是……去找你的。”   白亦陵惊讶道:“找我?”   陆屿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说道:“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些关于你目前在查这件案子的信息,想告诉你。但是过来之后才想到天已经晚了,怕打搅你安睡,本想着要回去,没想到咱们竟然碰上了……你呢,你又是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会被那帮人追着跑。”   其实他的话半真半假,陆屿确实有了不少猜疑,只不过因为事关白亦陵,他又没有完全证实,因此暂时没有说出来扰乱对方心绪的打算。   他是从暗卫所出来之后,眼前总是闪现那一幕幕场景,接连几天都睡不着觉,实在想见白亦陵,又担心惊扰他,就干脆跑到对方家门附近坐一会,也算是个念想。   这番痴心他却是不好说出来,白亦陵也没有追问,跟陆屿讲了自己方才听到的一些有关于胡蓬的事情。   陆屿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话,沉吟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对上了。”   白亦陵道:“怎么说?”   陆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几下,抬眼看着他:“胡蓬就是策布坦,是这次案件当中的凶手,也是当年那个指挥野狼将盛家小儿子带走的人——你不是一直怀疑盛家的孩子没有死吗?”   他从怀里拿出来两本册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你看看这个。我这几天想办法调查了一下当年兵乱时候的相关记录,但是因为情况太过混乱紧急,具体准确的记载几乎没有,唯独吴翰林的两首诗和张太傅的一篇家信当中,能看出几丝端倪。”   白亦陵将册子翻开,只见带有“狼”的记载都已经被朱砂勾出,上边有两句诗,分别写的是“野火照狼山,我独命流离”、“一人高踞前,众狼奇衡扼”。   陆屿所查找的,都是当年随着乱军人流流落到端敬公主生产那个小村庄附近之人的相关资料,吴翰林的诗虽然简短,但也可以明确地看出来,他当时在村子附近遭遇了狼群,而且还在狼群当中看见了指挥者。   ——那么也就是说,盛家那个孩子被狼叼走,很有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了。   胡蓬要他做什么?他又会在哪里?   白亦陵小时候跟在胡蓬身边,此时回忆起来,印象中却没有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孩子,他自己的年龄倒是相仿,但却是三岁了才被侯府送过去的,也对不上。   他琢磨着,陆屿却一直看着白亦陵若有所思,白亦陵没有注意,又翻开了第二份家书:“……千碧狼瞳,悍然而视。此地村民聚居,余未尝听闻有凶物出没,然进退有据,状似听命于人……循路而去,洞中似有人语,男女驳杂,难辨其音……”   他不由道:“‘男女驳杂,难辨其音’?还有女人?”   陆屿道:“是啊,原本以为指挥狼群的就是胡蓬,没想到还有女人冒了出来,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但我想这个身份神秘的女人,或许就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白亦陵面色凝重,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屿道:“吴翰林和张太傅我都已经当面询问过了,可惜他们所能说出来的情况不比写的更多,唯一能说的就是真实性可以确保……”   白亦陵听他的语气当中隐隐有点歉疚,便道:“这些资料已经非常有用了,多谢你费心。”   要在浩如烟海的记录当中把这些东西翻找出来,想想都要花费不少心思,更何况张太傅那封还是家书,也不知道陆屿是怎么弄到,又拿着去问人家的。   陆屿笑了笑,低声道:“不费心。”   他嗓音低沉,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不知道就怎么让白亦陵脸上一热,没再接话,刚刚缓和了一些的气氛在说完了正经事之后,再次变得有些暧昧。   陆屿见白亦陵不说话,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慌张起来,在心里面默默把自己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回味了一下,觉得似乎没有太多的不妥之处,于是又悄悄去看白亦陵。   他平时在别人面前的优雅自负都没了影子,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地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是趁人不备捞到了天大的好处,对不起白亦陵,一定要想办法弥补,不让他生气才行,因此格外惴惴不安。   白亦陵低着头,将诗和家信迅速看了两遍,已经将上面的内容记住。他把东西还给陆屿,若无其事地说:“总之这回虽然出了一点……小状况,但还是很有收获的。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去那个地方查一查。”   陆屿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不赞同地皱了下眉:“我去吧。”   白亦陵道:“这事……”   陆屿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这事是我开的头,我也想顺着彻查到底。再说了,不光北巡检司这边需要你盯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天就是行冠礼的日子,难道就不需要准备吗?”   白亦陵笑了笑,的确,他已经满了二十岁,再有几天就要加冠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兴奋的地方。   男子二十及冠,可以取字,算是成人。但白亦陵的情况有些特殊,他离开暗卫所之后,是由前任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安教养长大,白安终生无妻无子,在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死前给白亦陵取了“遐光”这个表字,却没能看到他行冠礼。   加冠是一个人一生当中的大事,仪式及其繁琐而且讲究,需要先由大巫占卜出良辰吉日,然后提前订好座位,遍邀宾客前往观礼。   其中更需要有司、唱礼、正诰等一系列司礼人员参与。在这当中,如果没有意外,加冠者通常都由父亲担任。   谢泰飞还活在世上,但是白亦陵肯定不会让他来为自己加冠,更不会让永定侯府的任何一个人来插手这件事。他自己的冠礼,还得自己费心布置筹备,就算是有人帮忙,事情也够繁琐的,想想就糟心,心情当然期待不到哪里去。   陆屿也明白这一点,想了想问道:“加冠礼上,你请了谁做正诰?”   白亦陵说道:“谢长风。”   陆屿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不由笑道:“果然是个合适的人选,这招好!”   谢长风的官位不高,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今年五十二岁。但他的辈分很高,就连谢泰飞也要称呼一声族叔,论起来更是谢氏一族的族长。   白亦陵请了他,情理上能说的通,也显得他虽然改姓,并不忘本,更重要的是,谢泰飞还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如果他表现出对于人选的不满,就等于是对族长不敬,就算是侯爷,也是要遭到家族厌弃的。却不知道白亦陵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将谢长风请动。   陆屿知道白亦陵主意多得很,完全不需要自己担心,没有再询问剩下的人选,而是说道:“我府上有几个礼官、几个宫里出来的嬷嬷,都是父皇硬塞的,天天吃闲饭,正好现在你那里有事,明天派过去,帮我用用好吗?”   他这个帮忙的托词也是别具一格,白亦陵不由笑了:“淮王殿下这话说的。只要贵府的人不嫌弃我那里粗茶淡饭就好了。”   陆屿豪气地说:“当然是去你那里干活,回我这边吃饭。你就把事情都交给他们,自己好好休息,我争取尽快把要查的东西查完,从村子那边赶回来,参加你的冠礼。”   他有意无意地说道:“说不定那天还能给你送上一份大礼呢。” 第67章 角色晋级小推手   陆屿这是把白亦陵的话堵死了,坚决要替他去村子里查找当年胡蓬和盛小公子的下落, 以及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   他虽然平时看着散漫, 其实要论办正经事的放心程度, 可以在白亦陵认识的人当中排个首位。   白亦陵笑着看了陆屿一会, 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陆屿被他这样一看,这样一谢,心里十分高兴, 微微地笑着想说什么, 却在目光无意中落在白亦陵身上时,忽地一顿,变色道:“你受伤了?”   白亦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伤?”   陆屿“嗐”了一声,人已经站了起来,气道:“肩膀!”   白亦陵刚才一番折腾,把肩上的伤口挣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 鲜血逐渐渗到了外面的白衣服上,把陆屿吓了一跳, 白亦陵自己反倒没有察觉。   陆屿径直出了门,向值夜的小二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白布, 亲自端着回来, 关上门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他真的有些急了,口吻中带着几分命令式的强硬感, 白亦陵明智地没有推搪, 将上衣脱下来了一半, 露出胸口和半边削瘦的肩胛。   从背后看去,他优美的蝴蝶骨带着单薄而刚强弧度,白皙的皮肤上铺展着不少伤痕。陆屿会因为一个亲吻而心猿意马,患得患失许久,但是看到面前这些伤,他浑身僵硬了片刻,却仿佛感到了相似的痛彻周天。   陆屿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柔声道:“忍一下,我给你上点药。”   白亦陵姿态放松:“嗯,随便抹一点就成,快好了。”   陆屿面对面地冲着白亦陵弯下身子,在他肩膀处的伤口上小心地涂抹上了一层药粉,却发现他的肩膀上除了这道伤痕之外,还叠着一片浅浅的旧伤。   这出现在白亦陵身上本来不算稀罕,但是陆屿最近正在暗中调查谢家,心里本来就正存疑着,见到伤口不由敏感了一些,眼睛忍不住往白亦陵的胸口上瞟了一眼,发现那里果然也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白亦陵身上的伤不少,要是平时看多了的话,这两道浅浅的痕迹简直不值一提,但若是有心去瞧,就会发现,肩头和胸口两处的伤痕都像是用同一种器具划出来的。   陆屿心中念头翻涌,本来就存疑的答案呼之欲出,手中的动作不由越来越慢,白亦陵察觉到不对,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接触,陆屿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帮他把伤口包上。   然后他假作漫不经意地问道:“阿陵,你胸口上的伤是怎么弄出来的?那个地方正对着心脏,很危险啊。”   白亦陵低头看了看,道:“没印象,这也不是刀剑伤,大概无意中在什么地方划出来的吧。”   他说的没错,如果是刀、剑,或者箭这样稍大一点的兵器,绝对不应该只留下这样小的伤口,陆屿的心中隐隐萌生出一个十分惊人的想法,但还差最后一步验证。   在此之前,他也不想把不确定的事情告诉白亦陵,否则如果结果不像料想当中的那样,只会惹他烦心。   陆屿压下心底激动,帮着白亦陵把衣服披好,在心里默默地想,阿陵啊,说不定等过上几天,我是真的能送给你一份很大的礼呀。   但愿能让你开心一些。   天亮之后,白亦陵没有跟陆屿一块离开,而是顺着客栈的后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以免那个店小二看见女子变成男人之后,又要絮絮叨叨地饶舌一番。   这个时候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时辰还早,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当白亦陵看见自家门口的石阶一侧着个一身素白的少女时,还愣了愣,特意抬头看看是不是走错了门。   系统告诉他:没有。   透明的任务框弹出——   【遭遇“目标人物”琥珀。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触发。】   【每一个重要角色都应该拥有与过去决裂的勇气。小推手使用功效:将计就计,以杀反杀,成功在加冠礼上脱离永定侯府。】   【请问宿主,是否投入使用?】   底下有两个选项“是”和“否”。   听到系统提示,白亦陵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上前,沉默着打量那名少女。只见她容貌清秀可人,身姿袅娜,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了,神色凄苦,脸色憔悴,真是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而且看着依稀还有点眼熟。   然而这可怜和憔悴,却丝毫不会折损她的半分美感,反倒更加显得让人怜惜。明明是一身毫无装饰的孝服,穿在身上,细节处却是剪裁合体,正好凸显出了那美好的身形——根据白亦陵多年跟傅敏打交道的经验,能够展露出这样一副形象,实在是门学问。   以他的目光之毒辣,就算没有系统提示,大体也能看出来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再经过这个对话框一说,白亦陵猛地想到,“琥珀”……不正是之前他们抓人的时候冲出来,被当成凶徒的那个女人吗?   当时她亲爹不敢认她,还被自己呵斥了一顿,常彦博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银子。但她今天却摸过来,坐在了自己的家门口,而系统又发出那样的提示。   这些信息连缀在一起,白亦陵几乎是眨眨眼睛,就梳理出了一条大致的脉络。这女人如此精心装扮一番,跪在这里,肯定是有所图谋,被人指使。   而既然她是“脱离永定侯府”小推手的触发者,毫无疑问,背后的主导者也只有可能是谢泰飞或者傅敏了,傅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琥珀是傅敏的棋子,但运用得宜,就可以成为彻底在众人面前揭露她阴谋的关键,与侯府决裂,断绝关系。这大概就是系统“将计就计,以杀反杀”的意思。   白亦陵自从离开永定侯府之后,姓氏改了,平常也不来往,但是他却始终无法摆脱与这一家人之间的关系。毕竟生身父母就是生身父母,在别人眼里,即使谢泰飞夫妇所为不妥当,白亦陵也始终是他们的儿子。   也正因为如此,就连陆屿做出的选择都是帮助白亦陵成为侯府世子,掌握实权,让他最大程度的不用受到限制,而不是帮着他彻底甩掉谢家。   因为陆屿心里也清楚,就算是皇上不守孝道,都有不怕死的言官上书弹劾。白亦陵现在这样,是侯府理亏,但是如果把事情做得太绝,有损的却是他的名声,这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样看来,这次傅敏派琥珀来做的,肯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严重到事发之后,所有的道理都站不住,人人都会觉得,傅敏不配做一个母亲,白亦陵跟他们彻底断绝关系,完全合情合理。   白亦陵的目光在那个“是”字上面停顿了一会,没有点下去,暂时选择了隐藏对话框。   正在这时,白府的大门开了,清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冷不防见到外面坐着个人,吓了一跳,惊讶道:“这位姑娘,你、你这是……?”   琥珀转头看见她,两个女人互相打量,还没有说话,白亦陵已经走了过去,扬声道:“清奴!”   清奴一转身,看见他之后很高兴,嗔道:“六爷去哪里了,一晚上不回来,也不捎个信,奴婢担心了一宿。”   白亦陵浅笑道:“当然是办差挣钱,养活你们。干什么去?”   他又转头看看琥珀,一脸惊讶:“这位又是谁,你家中的亲戚吗?”   清奴道:“奴婢也不认识。宋嬷嬷说天气逐渐暖了,想给六爷做几件衣服,让奴婢出去选几块布料,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这位姑娘。姑娘,请问你坐在这里,有什么事吗?”   白亦陵便也随着清奴的目光看向琥珀。   琥珀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白亦陵同人动手的模样她记忆犹新,面对对方的时候其实是很有几分害怕的,但是看他此时浅笑自若,温文尔雅,再加上对待清奴的态度十分和气,又让琥珀的紧张消减了几分。   她站起来,畏缩地低着头,小声道:“我、我是来找白大人的。”   白亦陵道:“找我做什么?”   琥珀看他似乎对自己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了,心里还挺失望,将怀中的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里面只装了寥寥几件衣服,还有两块干馒头,看上去分外寒酸。白亦陵颇有耐心地等着她翻了一会,把馒头展示够了,又见对方从包袱里面掏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之后,里面是几块碎银子。   琥珀咬着嘴唇,见碎银子递到白亦陵面前,柔声细气地说:“大人,民女是那一晚上被当成凶犯的女子。后来大人们为了证明民女的身份,又去找了我的生父……这银子是当时一位官爷给的,民女想把钱还了……”   白亦陵心里暗暗称赞。   这借口不错,当时夜晚天黑,虽然钱是常彦博给的,但是一大帮侍卫当中,最容易得知身份的肯定是作为长官的白亦陵。她过来,请白亦陵把这钱转交给常彦博,即找到了搭讪的借口,又体现出自身坚强独立,不贪慕钱财的美好品格。   她要表演,白亦陵也索性就顺着说了下去。他没有接过银两,而是说道:“这钱既然是他给你的,自然是希望你拿着银子好好生活,怎么就不要了呢?”   琥珀低下头,眼中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顺着尖俏的下颏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白亦陵看着面前这一幕,只是微笑。   清奴却忍不住了,皱眉道:“我家爷不过就问了一句话而已,又没打你没骂你,哭什么哭啊!有话就快说,不想说就走,谁有功夫站这里看你流眼泪?”   琥珀没想到这个婢女的性格如此泼辣,惶然扭着手指,去看白亦陵,见白亦陵笑吟吟的,并不阻止责怪,显然没有向着自己的意思,意识到对方可能不太吃楚楚可怜这一套。   她心思转动间,不由想起了傅敏的话:“……我本来不打算给你机会了,不过算你这丫头运气好,昨晚竟然遇到了白指挥使,还让他看见了你的生父。这样吧,你去为我做一件事,是流落街头还是荣华富贵,就看你这差使办的如何了。”   “先去白府取得他的信任。不需要考虑太多,也千万别在他面前玩你那点心眼,只要在言谈之中透露出来你是被父母厌弃的孩子,自然会引起他的同情。你只需要想办法让他把你留在府里当个丫头,就算是完成第一步了。”   她不由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听傅敏的话,习惯性地做出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引发白亦陵的厌恶,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办杂,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想到傅敏那张脸,琥珀的心里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位夫人的心计和狠劲都让她十分畏惧,再加上重金诱惑,她一定要进入白府!   打定了主意,琥珀连忙冲着清奴道歉:“这位姐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上个月我的哥哥刚刚去世,未婚夫另娶,继父与母亲更是很早就不在了。现在我无依无靠,没有生活来源,却又被亲生的父亲视为累赘,一想起来,实在是心里难受。对不住对不住,我不哭了。”   清奴见她认错的态度很诚恳,说的又惨,倒有了几分歉疚,讪讪道:“算了,也没什么关系……那个,那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地方去了?”   琥珀强笑道:“是啊,最起码京都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回乡下老家去,也用不着这么多的银子,所以就想请白大人帮忙把钱还给另一位大人。”   她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要带着那么一点简陋的行李回到乡下,路上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因为白亦陵的缘故,清奴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厌恶甚深,闻言不由惋惜道:“那……那你路上可一点要小心点啊,最好和人搭伴回去。你的父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连亲生女儿都不管!”   别说“路上小心”,好歹也挽留她一下呀!琥珀心里着急,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苦笑道:“这世上有愿意为了子女付出一切的父母,自然也有只顾着自己的父母,都是命该如此。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白大人,这银两……”   白亦陵将银子接过来,痛痛快快揣进怀里,说道:“放心吧,我会转交的。琥珀姑娘一路顺风。”   琥珀:“……”   她低着头,温婉地冲白亦陵福了福,转身慢慢下了台阶。   这可把系统给急坏了。   刚才它询问白亦陵,“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是否投入使用,白亦陵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点“是”,现在看样子他又没有把琥珀留下的打算。   这样琥珀虽然不会得逞了,但是他也就没有办法趁着这个机会将傅敏的阴谋彻底揭露在人前了呀!难道他心软了?难道他不想摆脱侯府了?难道他不愿意晋级了?!!!   【叽——请宿主注意,小推手线索人物即将离开使用范围,即将离开使用范围!请宿主珍惜机会,善用绿茶婊,早日摆脱无良父母!】   【叽叽叽——请宿主理智行动,不要感情用事,好看的宿主不应该被腐朽的家庭拖累!】   【角色地位晋级成功后,宿主会拥有更好的角色福利待遇,系统也会随之升级,请宿主善待自己,可怜系统!!】   【叽叽叽————————】   实在是太喧嚣了,白亦陵被它吵的头都大了,扶额道:“安静!”   他对快要哭了的系统说道:“你先沉住气看着,她马上就要晕倒了。”   这种事堂堂系统都不知道,区区人类怎么能预料出来呢?   系统:【为什么?】   白亦陵道:“因为我不留她,她不会甘心,但又得保持识大体懂礼数的良好形象,所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不能用,除了晕倒,我想象不出第二种更加合适的方法。”   他说着,唇边噙起一丝促狭的笑意:“而且晕倒之后,如果我不去扶她,她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装死到被抬进我府上为止。如果我去扶,她会很快清醒过来,倔强而坚强地告诉我,自己不过是一时不适,还可以走,就此别过,大人保重。然后视我留或者不留她,决定要不要再晕。”   系统:【……】   琥珀在清奴同情的目光中下了石阶,走出几步,身子一晃,晕倒在地。   系统:【……】   清奴惊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白亦陵过去,将琥珀扶起来,很不走心地叫了两声:“姑娘?姑娘?”   琥珀“悠悠转醒”,白亦陵继续棒读:“你怎么了?”   琥珀发现自己被他扶着,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连忙挣扎着起身,说道:“多谢大人,我没事,刚才只是一时不适而已。这就走了。”   她说着就摇摇晃晃地要走,系统叹为观止,白亦陵叹气,继续念台词:“我看你的身体很虚,一个人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的,不如先来我府上养上几日,再作打算。”   琥珀连忙道:“怎好这样,太麻烦大人了!”   白亦陵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实在觉得麻烦我,那可就算了?”   琥珀:“……”   他也听不清楚对方是在逗自己还是说真的,这个男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极难打交道,怪不得傅敏要那样慎重地叮嘱,看来也是很了解白亦陵的脾气了。或许只有傅夫人那种心机,才能自如地应对得了他。   好在旁边还有个清奴,见到琥珀僵住,笑着说道:“我们六爷就是这样,爱开玩笑,琥珀妹妹,那你就快随我进去吧。”   三个人这才总算进了府,清奴自己还惦记着给白亦陵挑选衣料的事情,将琥珀交给别的小丫头安排,又对白亦陵说道:“六爷,这个姑娘的身世挺可怜的,要不等过几日我带一带她,看看能不能在咱们府上安排个差事?”   她倒也不是突发奇想提出的这个要求,府上的门房和几个小厮都是无依无靠流落街头的时候,被白亦陵“捡”回来的,等到白亦陵加冠之后,就可以正式娶妻,府上的人手早晚也要添加。   白亦陵听了这话,却一下子笑了。   他摇头道:“小丫头,你还挺可爱的啊,真不像我。”   清奴一愣,就见他背着手,闲闲向自己的书房里面去了。   白亦陵回到书房,翻了两本书,一本是《训蒙文》,一本是《夜航船》。   系统再次询问:【请问宿主,是否将小推手投入使用?】   白亦陵翻着书,头都没抬,依旧将对话框隐藏了。他仿佛看的认真,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都没进到眼睛里面来,在这扉页上,他好像看见自己小的时候,懵懵懂懂被母亲抱在怀里,读着书上的文字。   读的什么早已记不清了,那时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也是一片模糊,唯独忘不了的是当时那种感觉。母亲的声音柔软悦耳,身上有淡淡的香气,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   那是娘的感觉,和善可亲,温柔美丽,被她抱着,什么都不怕,心里真高兴。   白亦陵将书“啪”地一声合上,想把席卷而来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可是他失败了。   他又看见离开侯府的时候,自己扒在门框上泛白的手指,傅敏将他的手一点点掰下来,却说过得一段就来接他;几年后重逢,她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吩咐下人把弟弟吃剩下的点心施舍他一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子之间只有厌恶、只有算计……   到底是谁做错了呢?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白亦陵疲惫地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沿着脸颊浸入了鬓发。   他终于选择了那个“是”字。   从此之后一切了断,互不相干,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白亦陵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今日休沐,府上其他下人也不敢打扰,直到中午的饭点已经过了,书房里面还没有动静,苑奴才过来小心地敲了敲他的房门。   白亦陵道:“进。”   苑奴进门之后,就觉得整个房间都凉飕飕的,抬头一看,见窗户半开着,屋子里的炭盆也熄了,不由惊道:“我的爷,您就这样坐了一上午啊!”   白亦陵素来怕冷,这几天倒春寒,他的书房卧室平常也都是烧着炭盆的。苑奴急急忙忙把窗户关上,又找了件大氅给他披。   白亦陵神情一如寻常,笑了笑说道:“看书一时入神,就忘记了。看把你慌的,没关系。”   他的坏心情向来不容易被人看出来,苑奴便道:“春天的风还是刺骨,您坐在这里看书,也该多穿点才是。六爷,小厨房已经把午膳做好了,不如奴婢先给您端碗热汤,您暖暖身子。”   白亦陵将手中刚刚看完的两本书都扔进了刚刚重新点好的炭盆里,跟苑奴一同出了书房,正好看见已经从外面回来的清奴端着一个托盘走过去,白亦陵心中一动,叫住她道:“手里端的什么?”   清奴转身看到他,连忙行礼:“六爷。”   苑奴见她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个汤盅,笑着说:“原来姐姐都已经把汤给六爷熬好了,还是你仔细。”   清奴连忙说:“不是,这个是今天刚刚来府里的那位琥珀姑娘做的,我这是要给端走,你再去帮六爷炖一盅。”   白亦陵道:“她不是来养病的么?怎么还露起厨艺来了?”   清奴道:“躺了一会就起身了,说是身体好了很多,奴婢便跟她说了来府上当差的事情,她非常感激,说是没什么本事,只有厨艺拿得出手,便去厨房给您熬了这汤。但是奴婢知道六爷您一向不是外人做的东西,所以就也没打算端给您。”   白亦陵带着微笑听她说完,伸手将汤盅揭开,里面的汤水还热着,散发出一股甜香。   他闻了闻,说道:“味道不错。”   清奴摸不透白亦陵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六爷,这汤您要喝吗?可是……”   白亦陵笑道:“有什么可是的,难道还能有毒不成?给我端过来吧。”   他当先走了两步,又转身道:“哦,对了,苑奴,你一会把出府的牌子给琥珀姑娘一块,人家现在算是客人,出入也应该随便点。”   清奴和苑奴面面相觑,白亦陵已经走了。   清奴忍不住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六爷对哪个女子这样……特别。那个琥珀,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她实在太惊讶了,说完这句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以白亦陵直来直去的性格,要是看谁不顺眼,当时根本就不会让琥珀进门,早就直接给轰走了,所以现在唯一的解释,似乎只能是——   清奴忍不住脱口说道:“六爷不会是看上琥珀了吧!”   苑奴赶紧说:“你小声一点,乱猜的事情别瞎说。”   虽然同情琥珀的遭遇,但是在她们两个的心目中,这个女子自然是配不上白亦陵的,说句实在话,即便是六爷要纳妾,如果把这个消息放出去,都不知道会有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说什么也轮不到琥珀呀。   但是想归想,她们终于没有权利阻止或者询问白亦陵的一切决定,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办了。   琥珀的厨艺确实非常好,她得到了白亦陵的收留,也像是一副非常感谢他的样子,每天都变着法子给白亦陵做些汤羹点心一类的东西送过来,白亦陵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小推手已经启动,自带有专门的测毒功能,每天在琥珀将东西送来之后,白亦陵都会听见系统【叮——】的一声,向他报告:   【经检测,本品无毒,请宿主放心食用。】   白亦陵不由笑道:“你放心,琥珀进府,绝对不是想毒死我这么简单。汤水是她端来的,阖府上下又只有她一个外人,在里面下毒,不单很容易就会被揪出来,就连她背后的人都有可能受到牵连,我死了他们也别活。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三千的方法,太蠢了。”   系统:【宿主可以使用1000积分,兑换“追踪小助手”,掌握目标人物进入侯府监控范围后的一切行动。】   白亦陵道:“我现在有多少积分?”   因为近期积分增加的过于频繁,他已经将系统的语音提醒关闭了,现在听说“追踪小助手”还挺贵,心里面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恭喜宿主,您目前的积分总额为:6779,请宿主再接再厉!*★°*:.☆\\( ̄▽ ̄)$/:*.°★* 】   白亦陵:“……怎么那么多?”   系统查了一下:【最近增加的大额积分项目有:狐狸的亲吻。积分值:+3000。   ——幸福的亲吻,使您的暖身毛毛狐心花怒放,赠送心形烟花弹一枚。请问宿主是否观赏?】   “心花怒放”这个词用的太过让人意外,白亦陵愣了愣,系统又“嘤叮”一声,娇羞地提醒他:【您目前的生命时长非常稳定,请宿主及时消费积分余额,以免达到积压上限。 】   这个大额积分增加的实在让人迷茫,白亦陵顿了顿说:“那就换一个‘追踪小助手’吧。”   【“追踪小助手”兑换完毕,请问宿主是否要奖励系统零用钱,以便您的系统心情愉悦,继续竭诚为您服务?】   白亦陵:“……请问我的系统是否能够少喝假酒,避免在关键时刻出现差错?”   系统:【……再也不喝了。QAQ】   白亦陵给了它500积分,系统非常雀跃,殷勤询问他是否要观赏赠送的烟花。   “放来看看。”   话音一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朵金红色的心形烟花陡然在漆黑的背景色下面绽开,由一个璀璨的点盛放成了千朵万朵,五彩缤纷的华光在半空中狂欢般地跃动,又划出一道道流滟的弧迹,在坠落中消失不见。   一夕盛放,一夕凋零。   白亦陵仰头凝望着这一幕,忽然道:“系统。”   他犹豫了一下:“陆屿,真的很开心?”   系统:【开心指数:五颗星!~\(≧▽≦)/~】   白亦陵:“……”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有点不对,总之不是系统不对,就是陆屿不对。具体情况,还有待冠礼结束之后仔细分析。 第68章 黑吃黑   又过了几天的晚上, 府上的婢女们都为了白亦陵冠礼上的各项事宜去接受淮王府嬷嬷的教导, 书房的门被敲响, 打开之后, 是琥珀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白亦陵将手中的一卷书放下,微笑道:“琥珀姑娘,说了让你在这里养病, 你却总是做这些事情, 实在让人太过意不去了。”   琥珀将盘子放下,说道:“看大人说的哪里话,民女在府上叨扰许久,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回报大人。”   白亦陵温柔地笑了笑,说道:“谢谢你了。”   他一顿,又说道:“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就在我府上住下来, 清奴之前也跟我提过,可以带着你当差。我府上的人, 我必然会维护到底, 以后也不会怕别人欺负你了。”   琥珀最近住在这里, 平时十分守规矩,很少打扰白亦陵, 只会在他心情好或者闲暇的时候“无意中”偶遇, 然后随便聊上几句。她能够感觉到, 白亦陵在自己家中的时候,要比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和很多,而且对自己的态度也逐渐友善。   不过即便如此,她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被白亦陵注视过。   对方的目光澄净柔和,烛火在他的眼底跳跃,将他长长的睫毛也染上了暖色,那璀璨的眸子深处似乎有着某种特别的魔力,让人自惭形秽,又深深沉溺其中,不愿意移开视线。   然后她听见白亦陵询问道:“琥珀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琥珀从刚才的失神中醒悟过来。   如果她这个时候冲着白亦陵点点头,大概需要担忧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在白府当差,有了栖身之所,这里的主子就白亦陵一个,事情不多,而且他也从来不会为难下人。尤其是自己住在这里,想来傅敏忌惮白亦陵,多半也就不敢再来恐吓威胁她。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她就也只能当一个婢女,等年纪大一点,被随便配个小厮,生几个孩子,这一生也就过去了。   想想曾经用过的那些名贵物品,以后就会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琥珀又觉得她怎样都不甘心。   她冲着白亦陵笑笑,道:“您说的是。”   她这些日子一直循规蹈矩,现在看时机已经成熟,似乎被白亦陵刚才的话感动,一时忘形,伸出手抓住了白亦陵的手腕,动情地说:“白大人,多谢您收留了我,要不然这段日子里,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办才好……连我的亲生父亲都不肯要我,唯独您……”   琥珀没有注意到白亦陵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失望,欲语还休地说:“以后我就是您的奴婢了,奴婢……怎样伺候您都行……”   白亦陵似乎已经被她迷住了,只是怔怔地盯着琥珀清秀的面容,他的手抬起来,似乎要回应,琥珀心中暗喜的时候,觉得好像看见无数金银财宝在像自己招手,也把身子凑了过去。   白亦陵忽然一下子把手收回去捂住嘴,转头剧烈咳嗽起来。   琥珀:“……”   白亦陵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本来就偏于苍白,这样一咳嗽,双颊显出两抹不正常的红晕,倒是显得那张脸愈发的娇艳了。   琥珀心里懊恼之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病秧子”,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轻轻拍着白亦陵的后背,凑过去问道:“白大人,您没事吧?”   她一直有心接近,但是白亦陵跟琥珀说话的时候往往貌似亲切,实际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她突然凑上,身上的香气冲鼻,一时间让人在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厌恶与抵触。   白亦陵好半天才停下咳嗽,苦笑道:“没什么大碍,我的身体一向如此。歇一会就好了。”   看他这幅样子,琥珀也不能再强行留下打扰,只好关心了几句,怏怏从房间里面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一关,白亦陵满脸温柔关切立马翻书似的一干二净,他冷笑一声,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假装咳嗽,真的很费嗓子。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宿主刚才是想要通过装病维护自己的清白吗?】   白亦陵:“……嗯,虽然用词不当,但意思差不多吧。”   他道:“过一会,我估摸着她也该去永定侯府了。那边的情况,请你多加注意。”   【系统出品追踪器,质量精良的保证,请宿主放心(*^▽^*)。】   白亦陵道:“好,劳烦你了。尤其是她和傅敏的对话一定要听仔细。我怀疑琥珀身上抹了什么东西,那香味有些问题。”   系统惊了,人类的心眼真的很多,它从来没想过除了食物之外,一个女人身上的香味还能做什么手脚。   【宿主是否怀疑琥珀身上携带了危险物品?】   白亦陵道:“她这样明晃晃地勾引我,总得有个原因。”   系统:【人类对异性产生爱意的时候,就会有主动引诱的行为。】   白亦陵自嘲道:“人类想要达到很多目的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行为。她爱慕我?不,她应该不想一过门就当寡妇吧。”   他看这个姑娘太年轻,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不应该成为他和傅敏斗争的牺牲品,本来想给对方一个机会,但是琥珀没有把握住,白亦陵也就管不了她了。   如他所料,就在白亦陵和系统说话的时候,琥珀已经手脚麻利地重新洗漱整装,从白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她手中挎了个竹筐,已经想好,要是有人盘问,就说看见白亦陵生病心中担忧,想要出去为他抓点补药回来,好在一路出去十分畅通,并没有受到盘问和阻拦。   琥珀挎着篮子,一直走进了街角的一家药店里面,过了不多时,门帘一掀,后门走出来的人变成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确定没人跟踪之后,琥珀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去了永定侯府。   她本来是想跟傅敏汇报情况,但拿着信物进了门之后才被告知,傅敏去了傅司马的府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琥珀出来一趟都提心吊胆的,很不容易,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问道:“我能在这里等一会吗?”   将琥珀偷偷领进府里来的是傅敏的得力心腹陈妈妈,她从傅敏未嫁的时候就跟着伺候,今年不到四十,却已经帮着掌理侯府一干事宜很多年了。眼下虽然失势,身上的精明刻薄之气却倒是依旧半点没少。   听了琥珀的话,陈妈妈斜着眼睛,将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那刻薄而挑剔的眼神,简直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种种心思谋算,都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琥珀窘迫地低下头,陈妈妈严厉地警告道:“你就在这耳房里面等着,不许乱走,也不许跟别人说话。这里可是侯府,冲撞了哪位贵人或是弄坏什么,都有你好受的!”   琥珀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这个时候外面稍微有点乱,依稀有人在喊着“侯爷回来了”,陈妈妈警告地瞪了琥珀一眼,转身出去。   琥珀独自坐在耳房里,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她本来是个出身贫困的平民女子,因为阴差阳错,家里因为傅敏的托付多住了一个人,让她得以沾光见识此生从来没有得见过的富贵。她享用过的东西在大家贵族看来,可能算不得什么,但是已经是身边其他平凡的百姓们这辈子连摸都摸不到的贵重物品。   时间久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我其实也很高贵”的错觉。   可惜,一切都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而化为泡影。   琥珀本来以为自己算是完了,结果就在第二天,傅敏得知她见过了白亦陵,并且还在白亦陵面前暴露出来了可怜的身世之后,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子可能还有利用的价值,琥珀这才重新获得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如果这件事她办成了,跟着白亦陵,或者得到傅敏许诺的财富,都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棘手。   想到刚才陈妈妈凶狠的样子,再想想一会要跟傅敏说自己还是没有成功,琥珀就急的想哭。   外面传来一阵人语嘈杂,依稀是永定侯喝了点酒回到府中。琥珀是最近才得知了傅敏的真实身份,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侯爷是什么样子的,一时好奇,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向着外面看去。   谢泰飞虽然性格懦弱自私,又死要面子,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毕竟出身侯府,多年来养尊处优,气质容貌都和琥珀平时见到的那些贩夫走卒大不一样。   琥珀远远地看着他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一个挥手都能把人指挥的团团转,那是天生贵族培养出来的高傲之气,她心头不由得充满了一种艳羡之情。   那种被人服侍,被人敬畏的高高在上,就是权势和富贵所带来的好处了。而她自己,就算是侯府的一个奴婢都胆敢随便呵斥。   谢泰飞虽然不是烂醉如泥,但脑子也有点不大清醒了,琥珀依稀看着他仿佛伸手去搂了一个侍女,那个女子却一下子大惊失色,连忙躲开了。   谢泰飞大怒,踹了她一脚。几个小厮上来又拉又劝,总算乱糟糟地将他扶了回去。   被谢泰飞踹倒在地的正是傅敏的侍女姜绣,她没有跟去傅跃家里,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的倒霉事,被踹的不轻。谢泰飞虽然走了,她却还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另一个侍女左右看看,悄悄去拉她:“姜绣姐姐,你起来吧,侯爷喝多了,应该根本就不记得你是谁。”   姜绣这才含着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还有些不灵便。   刚才同她说话那名侍女忍不住叹气道:“你也是太不走运。侯爷这段日子正跟夫人斗气,不然他以前怎会对咱们府里的下人多看一眼。结果想收用你又被你推开了,肯定要恼怒的。”   姜绣苦笑道:“别说我对侯爷没有这个心,就算是有,只怕我前脚上了侯爷的床,后面就要被夫人拖下来打死——我怎么敢?”   这个府里多年来表面上看着是谢泰飞说了算,傅敏百依百顺,其实暗地里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被这位精明的主母掐在手心里,惹怒了谢泰飞可能还有活路,惹急了傅敏,恐怕一家人都要遭殃。   姜绣作为伺候傅敏的人,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两个姑娘一边说一边离开了,不远处耳房中的琥珀却将这话听进了耳中,但她并不赞同姜绣的话。毕竟富贵险中求,这世上到哪里都是男人说了算,如果真的能被永定侯相中,夫人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   白大人是永定侯的儿子,年轻俊俏,家中没有妻室,性情也很好,琥珀本来十分属意他,奈何是个病秧子。可是永定侯就不一样了,虽然岁数大了一点,但是保养得宜,相貌也不丑,跟她平时见过那些四五十岁的男人一点也不像……   傅敏总也不回来,她悄悄地溜出耳房,顺着刚才一群人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往前走,其间碰见了一个下人,询问琥珀的身份,她就将傅敏给的牌子拿出来,下人也就没有多问。   自从侯爷和夫人反目之后,夫人一改往日的温柔贤淑,经常示威似的把娘家人弄进来陪她说话,好像是在告诉谢泰飞她有人撑腰似的,弄得谢泰飞一肚子气。下人们两边都不敢招惹,夹缝中生存,琥珀也算是好运气,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她成功地接近了谢泰飞。   谢泰飞发了一顿脾气,将下人们都赶走了,半醉半醒之间,他隐约又感到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刚要呵斥,一具曲线玲珑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谢泰飞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把人推开。   他这个人向来追求生活平稳,安于现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随波逐流,只要不损害自身的根本利益,别人怎么决定,他就怎么顺水推舟地跟从。   所以跟傅敏过了这么多年,夫妻感情好的时候,承诺了妻子不纳妾,不碰其他的女人,他做到了,后来也就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一回,谢泰飞官场失意,被儿子压制的死死的,同时亦是家事缠身,千头万绪,他心中苦闷,在外面喝酒的时候听人家说了两句傅家如何了不起,又嘲讽永定侯府的种种丑事,心中顿时就起了火。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发泄自己的欲望了,刚刚回府的时候,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心里轻薄了姜绣,却没想到傅敏一个小小的奴婢都敢拒绝自己,简直更加愤怒。   这种怒火倒是让他的酒意稍稍褪下去一些,感受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地溜进自己的卧室,谢泰飞伸手就是一推。   可是触手绵软,却正好推上了对方丰满的胸部,有个女人的声音发出低呼,听上去几分痛楚,几分妩媚。   谢泰飞心底一荡,忽然改变了注意,一把将她拉到了床上。   琥珀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谢泰飞并没有像想象当中的那样被自己迷住,或者温言软语,许下富贵,他甚至没有多问哪怕一句琥珀的身份,只是粗暴而直接地发泄自己的欲望。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琥珀的全身还疼痛不堪,就被他一把推到了床下。   谢泰飞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说道:“我乏了,你下去吧。”   他的口气,就像是刚刚用完了一张纸、一副碗筷,用过之后随手一扔,没有半点留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琥珀目瞪口呆。   她终究是出身低微,见识的浅了,眼界甚至还不如侯府的丫鬟们。话本上被富家公子看中,从此一飞冲天的故事不是没有,但或者女方才貌过人,独具魅力,或者男方是世间罕见的缺心眼痴情种,否则可能性微乎其微。   琥珀不该对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   她心里着急,站起身来,不顾下身的剧痛,上去推了推谢泰飞,然而谢泰飞本来就喝了酒,又经过一通发泄,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叫什么事!   琥珀心急的不行,又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好像是傅敏回了府,她不敢再耽搁,连忙急匆匆地整理衣服,掩饰痕迹,向着门外跑去。   跑到一半,琥珀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在谢泰飞身上摸索了一阵。   她记得刚才亲热的时候,对方似乎带着一个颇为值钱的玉石扳指,这样一找果然找到了。把东西收好,琥珀定了定神,心中安稳了一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这次她不太走运,半路上就被几个下人碰上,打头的正是陈妈妈,她正找人找的心焦,见到琥珀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耳光。   “小浪蹄子,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的等吗?谁让你在侯府里面乱转了!”   陈妈妈吊着一双三角眼斜她:“不会是偷了什么东西吧?你这个下贱货!”   琥珀怀里还真有一个“赃物”,心虚之下连挨骂也顾不得了,缩着肩膀惶急道:“没有没有,陈妈妈,我真的没有,我就是一时肚子痛……”   陈妈妈啐了她一口,这时傅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院子门口传来:“在外面吵什么,还嫌这府里头没人看见她不成?进来。”   她的口气虽然不好,但却恰恰救了琥珀,陈妈妈不再追问,将琥珀扯进了房间里面,推到傅敏面前。   傅敏撩起眼皮看了琥珀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风浪去,也没有询问她的去向,只是懒洋洋地说:“事情办妥了吗?”   琥珀先说了几句好听的:“这段日子,白大人已经非常信任民女了,随便我在他府里主动,而且每次我做出来的东西,他都吃的很放心。今天晚上眼看差一点事情就能成,可是……”   她顿了顿,声音有点低:“可是……”   傅敏冷笑道:“废话半天,可是最后还是没成对吧?不中用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地说:“我都说了,让你把极乐散抹到嘴唇上,只要想法子让他亲到你就算是成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如今连个男人你都勾搭不到,还能干什么?”   琥珀连忙辩解,将白亦陵当时突然身体不适的事情说了。   傅敏听说了这一点,脸色倒是稍微缓和了一些,若有所思地说道:“他近来身子不好,那倒也不算是坏事……”   琥珀道:“这次确实出了意外,但是白大人当时没有拒绝,说明对民女确实是有那个意思的。只要再接再厉,准能成功。”   傅敏怒道:“还有几天就是他的加冠礼,没有那么多时间消磨了,我要的是让他在冠礼上药瘾发作,让他失去侯府的继承权,这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有了!”   她一顿,又有了别的主意:“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照做就是。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又让陈妈妈找了一包极乐散,递给琥珀,说道:“这东西不好弄还是其次,要是弄丢了被别人捡到,肯定会闹出大岔子,你拿好了。那边的府里只有白亦陵一个主子,他的饮食一定是与其他下人分开的,你把这东西直接下到专门为他做饭的小厨房的水缸之中,其余的便不用再管。”   琥珀接过了药,心里面对傅敏暗暗忌惮。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心眼,毒计一个接着一个。   先前说让她把毒药抹在嘴唇上已经是极为阴损的招数,现在又改成下到了做饭的水里面,更是无形无迹,又因为剂量被水冲淡变得轻微,连查验都不好查。那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呢,可想而知外人落在傅敏的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心中惴惴,愈发因为刚才勾引谢泰飞的鲁莽行为和感到后悔。本来以为搭上永定侯府是一步登天的捷径,谁能想到这对夫妻,一个自私无情,一个阴毒狠辣,简直是绝配!   琥珀冷汗满背,想想自己宝贵的童贞就这样送出去了,却被人当成一块破抹布一般,有苦不能言,这让她既觉得害怕,又替自己伤心不值。   她是吃了这次哑巴亏,就此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再接再厉,死活也要缠上谢泰飞?最好替他怀上一个孩子,永定侯府人丁单薄,这是最有利的王牌。   可是在这期间,怎么能避开傅敏,再见到谢泰飞甚至打动他,是一个大难题,白亦陵的冠礼很快就要到了,加冠礼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样……   琥珀这样想着,向傅敏告辞,正要退下的时候,傅敏忽然道:“慢着。”   琥珀吓得一哆嗦,回过头来,傅敏问道:“你怎么回事,走路一瘸一拐的?”   琥珀全身发冷,连忙道:“民女、民女刚才摔了一跤。”   傅敏便不再起疑,哼了一声道:“出去吧。”   琥珀灵机一动,又补充了一句:“等这次的事情办妥当了,民女再过来告诉夫人。”   说完之后,她见傅敏点了头,立刻大松一口气,这才快速离开,不顾身体的不适,一出傅敏的院子,几乎是跑了起来。   她慌慌张张的没看路,正好赶上有人经过傅敏所居萱草堂的门口,被琥珀一下子撞了个正着,连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掉了。   那人依稀是个年轻男子,夜色中看不清楚穿着面容,弯腰捡起了东西还给她,还问了句:“你是新来的吗,没事吧?”   琥珀却多一分都不想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多耽搁,摇着头推开那人,连看都没看他,匆匆跑远了。 第69章 加冠   当白亦陵看到系统给自己回放这些画面的时候, 正是北巡检司的工作结束之后。   他确实能猜出傅敏派了琥珀来府里, 大概是又想算计他什么,说到底, 不是为了谢樊,就是为了爵位。   可是白亦陵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用的, 会是极乐散。   极乐散不同于普通的毒药, 或者说,这东西根本算不上毒药, 有些类似于前朝的五石散,功效却要比五石散厉害。人们服食之后,一开始会感觉到如同登临极乐世界,飘飘欲仙, 身上的任何病痛也都会消除,当然白亦陵在暗卫所的时候, 有一阵还曾经见他的前辈们偷着尝试过。   但后来这种东西的弊端却也逐渐显现出来,不但服用几次之后能够上瘾, 而且对身体的损害极大, 不能戒断的人们最终都会在痛苦与疯狂当中死亡, 所以先帝登基的时候, 已经命令禁止朝廷官员服食,市面上更是少见。   白亦陵不明白, 傅敏到底是有多恨他, 才会用上了这种手段。他还不如一出生就被送走, 还不如根本就没有在三岁之前保留住那种温馨的印象。   他步履生风,负着手在房中来回疾走了几圈,只觉得全身一阵一阵地发凉,胸口却似有熊熊烈焰燃烧一般,忽地回身一脚将旁边梨花木雕成的椅子踢得粉碎。   房间一角的书架下层,还放着白天里闫洋送来的一坛自酿酒,白亦陵口干舌燥,抓起来对着嘴灌了几口,美酒入口,他又觉得难喝至极,便一反手将那酒坛子摔了出去,用力之大,把房门都震开了。   他这番动静下来,外面伺候的仆役都被惊动了,白亦陵平时的脾气开朗随和,跟下人打交道也不端架子,这些人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站在外面,也不敢过去劝。   这时候,一个惊讶的声音传过来:“哎呀,这是怎么了?我听这动静,还以为是俊识那个暴脾气,六哥你这……”   旁边又有一个人接口道:“就是,六哥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惹咱们白指挥使,说出来兄弟们给你出气!”   来的人正是闫洋和卢宏,白亦陵难得发一次脾气,这样撞个正着,心里还有些尴尬,他干咳一声,语气还有几分生硬地说道:“来了。”   卢宏一开始只是远远听见动静,便同闫洋一起走了过来,说话时尤带几分戏谑,这时候打眼一看这遍地狼藉,才是真正惊讶了:“六哥,你到底怎么了?”   白亦陵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闫洋看他一眼,转头冲着旁边的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他说完之后,接着卢宏的话道:“六哥,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事不可以说的,你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一些。这样一言不发,不是白让我们着急么?”   他们两个人平时也不会这样刨根问底的,主要是都明白白亦陵的脾气,知道要不是极为过分之事,他多半是一笑置之,今天这幅怒形于色的样子实在太过反常了。   白亦陵却心里有数,这件事不是他一定不放心要瞒着谁,而是实在太恶心人,他根本就不想提。而且要是说出来的话,卢宏和闫洋一定会帮他,但是白亦陵自己能料理的来,也就不想让其他人沾这个手了。   言念至此,他见二人着急,也就半真半假地说道:“确实有一件事,跟这次的凶案有关,你们把俊识、烈阳、子安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在众人到齐之后,白亦陵也想好了他要说些什么,面前的人都可以绝对信任,他就把胡蓬没死的事情挑拣着冲这些人讲了一遍,众人都听的十分震惊。   他们知道白亦陵跟胡蓬的关系几乎可以算得上仇人了,所以如果说白亦陵是因为这个人没死又出来作恶而生气,也讲得通。   “……总之这个情报不是通过正常手段得到的,我也只跟你们几个说,千万不要外传。这一阵集中精力,把卷宗中关于他的记载都摘出来,分析他现在最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   白亦陵冲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人说道:“我过去跟胡蓬打的交道很多,这个人性格残暴,而且武功极高,十分不好对付,总是如果是落单碰见他,一定不要正面交锋,切记。”   白亦陵讲了一大串的话,心气也逐渐顺了,脸色缓和下来。   “六哥啊,你别光跟我们说这个,平常最拼的就是你,自己小心,大家都有分寸。”   常彦博翘起了二郎腿,从白亦陵桌子上摸了一袋花生吃,闫洋看他一眼,没说话。   常彦博给花生剥着壳,又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什么:“不过这个‘不正常的手段’……六哥,有多不正常?我听老詹说,前几天他们巡街的时候,发现有一条可疑黑影宵禁之后在街上出没,跑的很快,他们追了半天都没有追上——”   白亦陵一笑,刚要说话,就听见卢宏在旁边补充道:“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他们没抓到人,但却碰见了淮王殿下的一桩风流韵事,两人在树林子里亲的难舍难分的。听说还是个大美人!六哥,你知道是谁吗?”   白亦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说了回去,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地说:“我又没有在宵禁之后出过门,我怎么知道?你小道消息倒是听得不少。”   卢宏笑道:“闲的没事,吹个牛或者背后议论点风流事,当解闷嘛。”   白亦陵道:“走走走,下衙的时辰到了,你要是闲的,自己回家玩去。”   常彦博道:“等着,这花生挺好吃,让我把它吃完……六哥,哪里买的?”   白亦陵似笑非笑:“不知道谁放我桌子上的。”   常彦博剥花生的手一顿。   闫洋道:“我放的。”   常彦博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你怎么就给六哥,不给我买?行贿啊!”   闫洋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说道:“也该回家了。”   他向着门口走了几步,这才转身快速地常彦博说道:“这是前几天那桩杀夫案的现场搜出来的,原本要当证物,但是检查过了没有毒,我就顺手放到了这桌子上,谁知道你那么馋……”   闫洋还没说完,常彦博大叫一声,扔下花生就去杀他,闫洋转身就跑,两人很快就没影了。   卢宏和白亦陵一起大笑。   经过这几个人一闹,刚才那些事情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等卢宏走了之后,白亦陵也收拾一番准备离开。   突然他又想起来,在傅敏和琥珀说话之前,系统播放的画面里曾经出现过一片凌乱的色块,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询问了一句。   系统告诉他那是马赛克。   白亦陵道:“何为马赛克?”   系统的机械音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羞答答的:   【就是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进行模糊处理的手段。】   白亦陵想到它播放的东西和琥珀有关,生怕错过什么线索,便道:“我二十了,我什么都懂,你就放吧,真的!”   系统义正辞严:【你自己懂是一回事,放给你看是另一回事。】   白亦陵:“……”   【角色地位晋级小推手,将严格帮助宿主完成支线剧情,请宿主不要担心。】   白亦陵自语道:“听了你这样的话,我才是真的有点担心。”   但不管有多少人等待着这场风波,文宣十八年四月初七,他的加冠礼还是在谢氏宗庙正式开始了。   加冠之礼可以说是一个男子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尤其是官宦子弟、世家公子的加冠礼,其场面是否气派宏大,更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地位与体面。   白亦陵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上,按照常理,不管他们父子之间关起门来有多少矛盾,这加冠礼永定侯府也理当代为筹办协助,更何况白亦陵还太年轻,根基尚浅,如果没有父母家族撑腰,恐怕这个仪式也办不起来。   谢泰飞心中深知这一点,起初还端着一把架子,等白亦陵来找他帮忙,结果眼看着距离加冠礼只有三四天了,这小子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呕着一口气,为了名声和面子,还是不情不愿地拟定了一份单子,又派了府上的一些得力幕僚,共同去了白府。   这些人当天晚上就被赶回来了,同时带着的还有三份请帖。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泰飞拿着单子,勃然大怒:“我好心好意派过去帮忙的人他一个都不用也就算了,为什么送来的是给宾客的请帖?!我是他父亲,应当在加冠礼上担任正诰之职,他居然让我坐在观礼席上看着,那么谁为他授冠?”   这倒也难怪他暴怒,白亦陵这招太损了,他身为生父,在儿子的加冠礼上却只能像个陌生客人一样干坐着,这不是明摆着过去丢人现眼么?   谢泰飞的一个幕僚叹息道:“侯爷息怒,正诰是谢长风。”   谢泰飞气结:“他一个翰林院编修——”   他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别说是翰林院编修,就算只是白身,他也是谢氏一族的族长,谢泰飞的族叔,辈分和地位在那里摆着。   可是白亦陵这样荒诞的做法,谢长风居然还会配合,也是十分出乎谢泰飞的意料,他气恼地说:“既然他不想认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就算了,他的加冠礼我还不想去呢!”   几个幕僚相互看看,其中一个提醒道:“侯爷,这请帖……是由淮王殿下代笔的。”   这种请帖都是邀请者本人以及一些身份较高的亲朋好友亲笔写成,以表示对于客人的尊重,陆屿别的没做,临走之前特意把永定侯府几个人的请帖要过来写了。谢泰飞本来很有心把这东西给撕了,如此一来,却也说什么也不敢不敬。   傅敏坐在一边,冷眼看着谢泰飞干跳脚了半天,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听从白亦陵的安排。她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淡淡的鄙夷,这个男人真的是老了,也越来越没用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一心想要嫁给他呢?   对于白亦陵的举动,傅敏却是一点都不生气,在她看来,双方本来就不是亲人,而是仇人,想尽办法让对方难堪不适,也是仇人之间固有的常态,这很正常。其实她反倒觉得这样的安排很不错——   当宾客,到时候只要坐在旁边看好戏就可以了,她巴不得这场加冠礼越狼狈越寒酸才好呢。如果白亦陵真的接受了谢泰飞的帮助,那么永定侯府还得为了他的冠礼操心受累,凭什么呀?   傅敏更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问道:“那他的加冠礼上,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客人吗?”   这话问的,谢泰飞不由狠狠瞪了傅敏一眼,傅敏视而不见。   只是幕僚的回答却出乎了他们夫妻的意料:“具体的小人也不知道,只依稀听说有几位亲王到场,除此之外,还有镇国公府、聂太师府、高、李两位丞相府以及董侯、卫驸马等。担任司礼的也是盛家的一位郡王和董小侯爷……”   他一连串的显赫人名官职说出来,把谢泰飞夫妇两人听的目瞪口呆,谢泰飞心中全都是惊讶和震撼也就算了,傅敏却觉得自己好像兜头被人泼了一盆热油,又气又急。   白亦陵居然有那么大的面子,这些人都是什么人物,他到底是如何请动的?   本来以为他没有侯府的扶持,一定会成为笑柄,这下可好,成了他们被人当面扇耳光了。儿子请来的客人比父亲分量还大,这是一种什么滋味?   傅敏一不小心,将自己的指甲给掰断了,她忍着疼,恨恨地想,不过也无妨,毕竟请的人越多,场面越大,冠礼上发生的事情宣扬的就越快!   她正在想着,却看见房门一开,谢玺沉着脸走了进来,将桌上属于他的那份请柬拿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又出去了。   傅敏看见儿子冷淡的脸色,心头就是一堵,在谢樊离家又对谢泰飞私信之后,谢玺这个孩子原本是她唯一的寄托,可是现在谢玺面对自己是那不加掩饰的厌恶,让傅敏痛苦万分。   她忍不住追了两步,喊道:“玺儿,你以后真的不想再跟爹娘说话了吗?娘现在就剩你一个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谢玺转身,傅敏眼中燃起希望。   然而谢玺却说道:“我不想在京都住下去了,已经递了公文请求去南边救灾,今天得到批复,四月初七当天启程。”   他之前在军队的历练期已满,这次回来的打算本来是在京中谋个职位,就此不用到处奔波,傅敏和谢泰飞都没想到谢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谢泰飞怒道:“你怎么不提前跟我们商量!”   “大哥的加冠礼,希望你们好好冠礼,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谢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语气却冷得像冰,轻轻说着自己要交代的事,“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傅敏只觉得眼前发黑,一时间张口结舌,谢玺却丝毫不愿意在这里多留,转身就走了。   白亦陵在加冠礼的前一天住在谢氏宗庙,当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他就要起身,沐浴更衣,准备进行自己的成人仪式。没过多久,外面的宾客们也纷纷到了。   按照晋国的风俗,加冠的仪式分为三段,第一段身穿桃花衣,头发散开,不带装饰,上前拜祭先祖。白亦陵换好了衣服,苑奴正在为他梳头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她在白亦陵的示意之下走过去将门打开,发现是这回一起跟着来帮忙的琥珀。   苑奴道:“咦,琥珀你在啊,昨晚一夜都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被谁派走回府了。”   琥珀的脸上不知道为何泛起几许红晕,说道:“遇到了别府一个旧识,是跟她一起睡的——苑奴姐姐,白大人这边准备好了吗?谢大人让我来催一催。”   因为加冠礼举行的时辰较早,昨晚上一些需要在典礼上帮忙的亲朋,以及永定侯府的人,都是在这边住的,琥珀这样的解释苑奴也没有怀疑,刚要说话,白亦陵已经在她身后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他外面罩着一件几近透明的白色薄衣,衣中又有一件绘满了大片桃花的中袍,艳丽衣着仿佛带着一身春色,俊美面孔修长身形,实在是衬的整个人风姿灼灼,容光潋滟,别有一番风流意态。   琥珀的脸一红,白亦陵又对她说:“要是想一块去看看热闹,等会高堂奉酒,你就在一边捧盘吧。”   能够在这样大的典礼上端盘子,对于琥珀这种小丫头来说也是一种殊荣了,苑奴惊异于白亦陵对于琥珀的照顾,琥珀也是脸色泛红,十分兴奋,连忙向白亦陵道谢。   白亦陵用他那双多情的美目凝视了琥珀片刻,笑着说道:“不用谢。”   他招呼苑奴:“你来教教琥珀应该怎么做。”   他说完这句话,转过头准备离开,却见到在不远处的地方,谢玺直挺挺戳在那里看着自己,白亦陵皱起眉,谢玺却没有上前,而是庄严地抬手齐眉而举,冲着白亦陵一揖到地,然后直起身子。   他说道:“我马上就要回军队去,无法观完全礼,祝你从今以后,再无忧惧,平安顺遂。”   白亦陵一脸茫然,心中升起些许异样:“谢玺,你……”   谢玺冲他略一颔首,匆匆离开了。   白亦陵看着他的背影,苑奴轻声道:“六爷,走吧。宾客们都到齐了。”   此时的宗庙当中已经宾客满座,但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整片坐在席上的人群都是鸦雀无声,面容庄严。   谢泰飞坐在宾客席上,因为毕竟是白亦陵生父的缘故,他的位置在第一排,想到自己的身后全都是皇亲国戚,心里一阵阵地发虚,总觉得十分放不开。   眼看着吉时将至,又有一道身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步履轻巧,快步走向自己的位置,经过的地方,一干人纷纷侧身避席以示敬意,正是刚刚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陆屿,他的身边却没带随从。   陆屿这一趟出去收获颇丰,只是一些证据还送来的路上,他紧赶慢赶地过来参加白亦陵的冠礼,把随从们都甩到了身后。估摸着当前的严肃场合结束,大约也就可以将当年的真相揭出来了。   片刻后,钟声敲响,白亦陵散发从后面走了出来,他拜过先祖,由谢长风亲自上前,为白亦陵将头发竖起扎好,戴上缁布冠。   他神色肃穆,右手按住白亦陵的额头,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①”   白亦陵神色郑重,举手加额,屈膝下跪长拜,收手时广袖垂地,齐眉而举,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体。   盛铎身为仪礼司宾,上前陪着他进入内堂,将桃花衣换下,改穿玄色长袍,拜谢宾客,加戴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②”   鼓乐纷纷而起,第三回 出来的时候,头发正式用爵弁盘起,绣金腰带加身,谢长风亦向着白亦陵微微俯身致意,说出了最后一段赞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③”   由于谢泰飞不是白亦陵的加冠者,所以白亦陵接下来还要过去敬酒拜谢父母,如此之后算是礼成,宾客们就可以尽情宴饮了。   谢泰飞和傅敏看见白亦陵转身走向他们,满脸严肃,一时之间都有几分紧张,父母要被儿子跪一跪本来合情合理,但是放到他们这一家身上,看起来却说不出的古怪。   好在白亦陵这一天格外的乖顺,什么都没说,真的干干脆脆跪下,向两人行礼。   谢泰飞和傅敏颔首还礼,琥珀连忙将托盘上的酒壶提起来,斟了三杯酒。   她以前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到这样的场合,周围全部都是王公贵族,心里既兴奋又紧张,想着苑奴的教导,动作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   结果在倒酒的时候,白亦陵的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斜了一下,琥珀被他轻轻一碰,最后一杯酒差点洒出来,情急之下连忙用手指紧紧捏住,重新放稳。   这个时候也没时间重新换一杯新的了,琥珀若无其事地将托盘奉到白亦陵面前,白亦陵将两杯酒分别敬给傅敏和谢泰飞,自己也一口将杯子中的酒水喝下去。   只是琥珀给他倒的这一杯实在太满,端起来的时候洒在了袖子上面不少。   陆屿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白亦陵,他平举酒杯,最后一拜,随着双手举起又放下,头抬起来,被袖子遮挡住的面容慢慢露出,眉宇间是令人心折的郑重与庄严。   在悠扬的鼓乐声中,陆屿的心弦好像也被轻轻拨弄了一下,莫名的酸楚与感动油然而生,从这一刻开始,白亦陵就正式成年——他一路磕磕绊绊,终于长大了。   随着赞礼的唱喏,人们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开始放松地交谈,等待着接下来的筵席。   白亦陵站起身边,没看傅敏和谢泰飞,把酒杯放在旁边,然后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正好溅了傅敏一脸,然后身子一晃便栽了下去。   这完全出乎傅敏的意料之外,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明明还没有开始动手,这是什么情况!   变故陡生,宾客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傅敏摸到脸上的鲜血尖叫起来,大家才纷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场面顿时开始混乱。   系统欢快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声在白亦陵脑海中响起。   【角色晋级小推手,个性打造您的专属影帝!】   【写作定律——适当增加病弱值,可以挖掘人物不同特征的美,提升美貌系数,反衬坚韧性情,从而使得宿主形象塑造更加生动立体,使得反派形象更加恶毒可恨。】   【宿主自带配置:倾国倾城貌。   小推手辅助掉落工具:“多愁多病身”表情包×1;虚弱烟熏嗓×1;体能系数消减卡×2;血袋×10。】   【形象参考:林黛玉。祝宿主新造型旗开得胜,打倒渣娘!~\(≧▽≦)/~】   白亦陵:“……能关掉吗?!”   他之前的预感是正确的,果然是个见鬼的小推手!   这也太夸张了!   系统:【道具消耗量达到50%以上之后,可关闭。】 第70章 阴谋败露   盛铎和盛知两兄弟是这次仪式上的司宾, 所站的位置一直离得白亦陵不远,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连他们也吓了一大跳, 盛铎连忙过去要扶住白亦陵。身边一个人已经抢先他一步,将白亦陵抱进了怀里, 正是陆屿。   陆屿还是头一回见到白亦陵这样, 地上一滩血明晃晃照的人眼晕。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将人搂在怀里, 颤巍巍地伸手去摸白亦陵的脸,试图给他擦去沾上的鲜血。   在这个距离之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白亦陵毫无血色的面容。对方额头上都是冷汗, 苍白的嘴唇上还沾着擦不下去的血迹,一双眼睛望着自己,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根本就说不出来。   陆屿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简直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瞬间碎了,他的五指不由地收拢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托住白亦陵的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 不敢再给他造成半点伤害。   陆屿的声音哆嗦着:“阿陵,阿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白亦陵费力地抬起一只手, 攥住陆屿的袖子, 想说话,嗓子却哑的不像样,这反倒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又涌出了一股鲜血,虽然根本就感觉不到半点难受,但见鬼的小推手还是让他彻底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白亦陵唯一做成功了的事就是骂系统。   这一切快要把陆屿给吓疯了。   现场没有御医,已经有人狂奔到外面去找了,盛铎粗通一点医术,本来凑过去想先看看白亦陵大致是怎么一回事,结果陆屿就跟傻了似的,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弄得盛铎根本够不着人。   他提醒道:“淮王殿下,请您松一松手,让臣看看白指挥使的情况。”   陆屿忙道:“好、好,你快看看!”   盛铎给白亦陵搭脉,陆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又问道:“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陆屿的反应未免太过紧张了,站在旁边的盛知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盛铎却没顾得上注意自己的弟弟和表弟,过了片刻之后,脸色铁青地说道:“我觉得像是中毒。但是什么毒说不好,得等大夫来看过了再做决定。”   陆屿的脸色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变得非常难看了,见到白亦陵这幅样子,他简直是心如刀绞,一开始还以为是旧疾复发,光是着急心痛了,现在听说是被别人害成这样的,简直立刻把那个人揪出来生撕了心情都有。   他咬牙切齿地说:“中毒、中毒……好、好,竟然是投毒案,下毒之人其心可诛,一定——一定要彻查!御医呢?来了没有!”   陆屿说话的时候一直单膝半跪在地上,让白亦陵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扶着他,试图像上回在他家里那样,用内力帮助白亦陵缓解痛苦。   可是陆屿发现,这回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对方的脸色始终没有丝毫好转,就算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什么“多愁多病身”的表情包,硬生生急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好不容易等着上回给白亦陵看病的邵太医赶过来了,一群人围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为白亦陵诊治,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   邵太医的手指搭在白亦陵手腕上凝神诊断,脸色难测,过了一会,他似乎不敢相信,又取出怀里的银针,在对方的一处穴道上面轻轻刺了一下,针尖拔出,邵太医道:“取一碗清水来。”   他在碗里的清水当中扔了一粒药晃开,然后把针尖往那碗水中一划,透明的水瞬间变成了红色,看起来就好像盛着一碗血。   邵太医的脸色终于变了,颤声道:“白指挥使服下的是、是……”   陆屿一把揪住他:“是什么?!”   邵太医猛一抬头:“殿下,是极乐散啊!”   陆屿深吸一口气,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他用手狠狠在眉心处揉了两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颤抖:“可是我听说,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应该通体舒泰,精神百倍,不是他现在这幅样子。”   他连“本王”两个字都忘了说了,邵太医道:“这……”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不光是陆屿,就连盛知都急了,说道:“邵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白指挥使这还等着治病呢!”   邵太医本来就是从临漳王府上出来的,过去跟白亦陵就多有来往,本来想帮着他掩饰一二,但是眼看这种情形,实在是他怎么瞒都不大好,于是只能说道:“是。淮王殿下说的没错,刚刚服用过极乐散的人会觉得飘飘欲仙,如登极乐世界,可是……如果服用的时间久了,身体透支过度,便很容易像白指挥使这样,稍微吃下去一点,就受不了了。”   他说着,取出一粒药丸,让人用温水给白亦陵送服,陆屿亲自喂给他吃了,又把白亦陵放到了刚刚抬过来的一张软椅上面。   在场的人本来就不少,这下毒的案子又跟每个在这里吃过东西的人切身相关,于是几乎都在关注着邵太医说的话,听到这里,他们纷纷用一种颇为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白亦陵。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白亦陵一直在违反朝廷的规定,暗中服用极乐散?这——怎么想都过于难以置信了一些。   能站在这里出席加冠礼的,大多数都跟白亦陵关系不错,就算是不认识,来到了谢氏宗庙,最起码也代表了一种友善态度,因此这个消息的传出,也格外让人震惊。   陆屿断然说道:“不可能,他不会吃那种东西,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了解白亦陵的性格,一个能够在暗卫所里挣扎好几年都不放弃信念,一步步走出来之后还能够努力好好生活的人,不会自甘堕落,为了一时之快触碰不该沾染的药物。   想到这里,陆屿就觉得心痛的要命,愤怒实在难以平息,他在身旁的桌子上用力捶了一下,桌上的茶盏被震的跳起。   在极度的愤怒当中,他猛然想起之前去暗卫所时看到的一些东西,恨恨地说道:“白指挥使出身暗卫所,据本王所知,那里的人经过特殊训练,极乐散用在他们身上,不可能起到正常的效果!邵太医,你再给我仔细看一看!”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极乐散确实是一种厉害阴毒的药物,但是傅敏拿它来算计白亦陵却是错了。因为有一点她没有预计到,那就是白亦陵出身暗卫所,经过特殊的训练,对这种东西是有免疫的。   在他小的时候,因为一些前辈用这种东西镇痛,最后导致身体衰败,神志失常,不但对任务造成了很大影响,还会成为敌人攻击的软肋,所以暗卫所再次培养新人的时候,又增加了药物方面的免疫训练。   极乐散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刚开始服用下去的时候可能会感到轻松快乐,但是暗卫只要沾上一点,就会产生抗拒的反应,依体质不同恶心呕吐甚至中毒,绝对不可能像傅敏期待的那样成瘾。   事实上,白亦陵碰到这东西的时候,顶多会觉得有点反胃,他倒是想着要稍微把效果夸大一些,用这件事揪出傅敏,可惜系统的小推手给力过了头,硬生生把效果夸张了数百倍。   暗卫对极乐散免疫这件事除了陆屿之外,在场的几乎没有人知道,傅敏听到他的话,简直震惊无比,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之后,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让琥珀在平时用于给白亦陵做饭的水缸当中加入少于极乐散粉末,使他逐渐成瘾而不自知,而后在加冠礼过后的筵席上,故意将掺有极乐散的食物在白亦陵面前打翻,在众人面前激发他的药瘾,就算是成功了。   混乱之中,很容易快速将打翻的食物处理掉,即使不能及时处理,朝廷官员偷偷服食极乐散这项罪名他也绝对跑不掉,加冠礼上当中爆出这么大的丑事,他不可能再继承侯府。   可是现在一切都脱离了控制,为什么她还没有来得及命令琥珀下药,白亦陵就莫名其妙地提前发作了?   傅敏的脑筋转的很快,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白亦陵服食极乐散之后会感到不舒服,但是琥珀到了他府上之后,他所吃的应该都是含有这种药物的东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是琥珀已经背叛了自己,还是白亦陵在装模作样?   难道实际上——白亦陵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只是一直在隐忍着等待最后一击。自己用琥珀这步棋来害他,他就同样用琥珀反将一军。   不,这太可怕了。   傅敏拼命想把这种想法压下去,但是恐惧却像一张大网那样兜头罩下来,几乎勒的她不能呼吸。她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偷偷去看琥珀的表情,见琥珀也是一脸惊慌茫然。   傅敏倒宁愿这件事是她做的。   白亦陵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朋友同僚们都已经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想要看看他的情况,只是刚才陆屿抱的太紧,他们根本插不进手去。   这时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南巡检司的另外一名指挥使李凝站在白亦陵身边看了一会,接着陆屿的话沉声说道:“我也认为这件事有故意陷害的嫌疑,不然偏偏发生在这加冠礼上,也太巧了。但是如果有人陷害,那么他陷害白指挥使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还是他其实想要害的是别人,偏偏让白指挥使倒霉赶上了?这些事情都必须要弄明白。”   他顿了顿,又冷冷地补充道:“这不是为了白指挥使,是因为整件事,与在场每一个人的性命安危都息息相关。”   陆屿和李凝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在场众人脸色凝重,都表示愿意支持彻查,所有的人都留在大厅里面暂时等候,不再进出。   毕竟动手的人实在是太歹毒了,居然用这种方法来害人。这事落到白亦陵头上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是换了个容易上瘾的普通人碰上,这辈子就算毁了。当朝为官的,谁都难免有几个仇家,对这种事也就格外在意。   盛知道:“淮王殿下,臣身为刑部侍郎,查探真相乃是分内之事,这件事请交给臣吧。”   陆屿咬牙切齿:“行。再请李指挥使协助盛侍郎,二位务必将这件事查个明白!”   盛知和李凝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不用查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混乱当中,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到,盛知和李凝根本就没听见,倒是陆屿立刻在白亦陵的椅子旁边蹲下来,握住他的一只手,欣喜道:“你醒了!太医,太医你过来看看他!”   他这一天失态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幸好极乐散这个名字太过吓人,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才没有对陆屿超乎寻常的在意联想太多。   白亦陵反握住他,压低声音,迅速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其实没事。”   陆屿简直要心疼死了,说道:“你总是这样,不管自己有多难受,都不愿意跟别人说。”   白亦陵默默地捂住了脸。   邵太医看过之后松了口气,欣慰道:“醒了就好。身体没有大碍,恢复的很快,等一会药劲被化解就没事了。”   陆屿用手撑住额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盛知在大厅的另一头询问苑奴白亦陵从早上到现在的饮食,李凝听见陆屿的声音,也匆匆赶到白亦陵身边,向陆屿行礼之后,俯身试了下白亦陵额头的温度:“醒了,感觉怎样?”   白亦陵道:“劳你费心,没有大碍。”   李凝道:“叫我何事?”   他说话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白亦陵习以为常,重复道:“我说不用查了,刚才我喝的那杯酒有问题。”   李凝立刻转身,说道:“酒呢?”   盛知令人将刚刚已经撤下去的托盘端了上来,上面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三个用过的杯子,正是谢泰飞、傅敏和白亦陵三个人用过的,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可惜的是,杯子中的酒已经喝光了。   盛知道:“白指挥使说的没错,他的两位侍女都可以证明,从早上到现在为止,他入过口的东西只有这一杯酒,所以很可能是酒中被人掺了东西……”   他说到这里,只听见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此时周围的人都在凝神听盛知说话,这动静也就格外突兀,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傅敏脸色苍白,正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傅敏自知失态,勉强镇定下来,找到了合适的借口:“这、这可怎么办?刚才那酒我和侯爷也喝了,若是对极乐散上瘾……”   谢泰飞还没想到这里,闻言脸色也是一变,只是傅敏这个借口虽然掩饰了她的震惊和慌张,却让在场的人无不感觉到一股鄙夷——   自己的儿子被人害得半死不活,她漠不关心,多问一句都没有,一听事情涉及到自己,倒是立刻急了,当娘的自私成这样,也是少见。   镇国公府的席位上,盛冕和陆茉一直安静地坐着,其实两人对白亦陵颇有好感,对她受伤也十分关切,不过白亦陵的人缘太好,从一出事开始身边一直有朋友围着,他们两个长辈也就没有过去添这份乱。   直到听见了傅敏的这番话,连性情温厚的盛冕都不禁摇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永定侯夫人的话实在是过于……凉薄了一些。”   陆茉道:“白指挥使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可怜见儿的,摊上这样的爹娘。”   陆屿强压怒火,不阴不阳地说道:“邵太医,还不赶快去给侯爷和侯夫人诊治一下,两位金尊玉贵的身子,不小心犯毒瘾死了怎么办?”   当着众人的面,傅敏被他噎的满脸通红,心里却更加慌张,“白亦陵可能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计划”这个认知,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匕首,随时有可能掉落,又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实在是可怕至极。   邵太医验过之后,说道:“侯爷和夫人并没有服食过极乐散的迹象。”   盛知皱眉道:“从一个酒壶里面倒出来的酒,两个人喝了没事,另一个人喝了就中毒了,可见这毒是单独下在杯子中的,不过酒壶和酒杯刚才我都已经着人验过,绝对没有问题,里面的酒又喝光了。”   李凝道:“谁备的酒,谁倒的酒,谁接触过酒杯酒壶。”   盛知道:“刑部的人正在查着……”   白亦陵的嘴唇动了动,陆屿已经在他身边说道:“刚才……白指挥使在喝酒的时候,将部分酒水洒在了衣袖上,可以将衣袖泡在水中用力搓动,再让邵太医查验一下那水。”   盛知道:“啊,真是妙计。”   他说着看了陆屿一眼,其实很想问——你为什么会看的那么仔细,连他喝酒的时候洒在了衣袖上都能注意到。   白亦陵也没脱外衣,直接将自己那块沾了水的袖子撕了下来,苑奴端来一小盆清水,把布料放在里面反复揉搓,最后在水中加入方才邵太医使用的药水,果然,清水再次变成了血色。   这毒吓的隐蔽,查验的方法也格外巧妙,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站在一边看着,这个时候眼看清水变色,有人就不由脱口说道:“颜色果然变了,白指挥使喝的那杯酒中有毒!”   “是谁如此歹毒?竟然用这种法子害人!”   “是呀,不光下毒,还要栽赃。幸亏恰好是极乐散对白指挥使不起作用,不然伤了身子不说,大家还都要以为他违反了朝廷规定,罢官都是轻的!”   “这种风气不容助长,一定要彻查!”   一个人大声说道:“不,照我看这个幕后之人是想先栽赃白大人私自服食极乐散,再顺带着将他毒死,来个死无对证。这样既毁了名声又要了人命,岂不是一举两得?否则白大人的病情怎么会发作的那般严重!这样谋害朝廷命官的重罪,揪出来是要砍头的!”   这话说完,周围居然还一片赞同的声音,傅敏几乎想冲上去和这帮蠢货对骂了——谁可能那么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还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活够了么?   想栽赃反而被栽赃,脊背爬上一缕寒气,傅敏悄悄在人群中找寻琥珀的踪迹,却发现人不见了,她暗中气急咬牙,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办的事,只恨不得她现在立刻在什么地方倒地暴毙了才好。   要不是上回白亦陵打上侯府,限制了她随便调用人手,傅敏现在还真的想派人将琥珀立刻暗杀了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在这里暗戳戳地诅咒琥珀,另一头却有名侍卫快步走进大厅,禀报道:“淮王殿下,盛侍郎,后花园里的小池塘边上发现了一名可疑女子。”   陆屿道:“带上来。”   进门的侍卫正是卢宏,他本来心里就窝火,听见陆屿这么说,立刻抓着一个女人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揪了上来,推倒在地。   他大声道:“这女子名叫琥珀,是我等办案时遇见的,因为无人依靠,孤苦伶仃,所以六哥好心收留了她,之前一直暂住在六哥……暂住在白指挥使的府上。她也正是这次倒酒的人。”   琥珀早已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卢宏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结果就在方才,臣发现她鬼鬼祟祟地想从大厅中溜出去,臣便假作不知,将她放走,又偷偷跟在后面,发现这女人到了池塘边洗手,还要将什么东西扔进去,臣便将她抓住一搜,发现她的指甲当中藏有极乐散的药粉!”   他把一包东西双手呈给陆屿:“要扔进池塘里的东西,也是同样。”   陆屿简直恨透了这东西,脸色铁青,接过极乐散之后转手递给了邵太医。   邵太医验过之后点了点头,盛知道:“琥珀,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傅敏紧张地看着她,几乎要晕倒,但这个时候,她不得不保持绝对的清醒,随时应变。   就算那包药粉还能说成是自己捡的,指甲中藏毒这件事却是怎么也抵赖不了,琥珀呐呐地说道:“民、民女……”   这毒还真不能怪她,琥珀也没想下到酒里,明明是白亦陵在她倒酒的时候碰了她一下,才让琥珀不小心将指甲里的药粉提前浸到了杯中,都是意外啊!   琥珀有口难言,心思百转之间,唯独记住的就是白亦陵平时对她的好,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害怕还是悔恨,泪水流了满脸,膝行几步,扑倒在白亦陵面前,连连磕头:   “大人,民女知错了,民女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了民女一命吧!”   白亦陵没说话,卢宏喝道:“哭个屁!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琥珀嗫嚅道:“我、我……”   她心中权衡自己这个时候将傅敏供出来到底有没有好处,但是举棋不定,李凝见状,冷冷地道:“不说没关系,拖下去上夹板,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琥珀大惊失色,不顾他身体虚弱,抱住白亦陵的腿不肯撒手,高声叫道:“白大人你救救我吧!咱们之间好歹有点情分在,我求你了!你忍心看着我被带走吗?白大人!”   她说到这里,胸口却忽然一痛,整个人被一记窝心脚给踹了出去,喉头一腥,竟然吐出了一口血。   陆屿恨的咬牙,抬手将佩剑抽了出来,指着琥珀的胸口,厉声喝道:“你还敢向他求情?恩将仇报,不思悔改,本王今天就杀了你这个贱婢!”   他简直是暴跳如雷,眼看着竟是真的动了当众杀人的心,白亦陵情急之下,脱口道:“陆屿!”   小道具消耗的差不多了,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但还没到能及时阻止陆屿的份上,一着急脱口直呼其名。   这一喊不是为了琥珀,是怕传出去陆屿的名声不好听。   周围有几个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脸色倒是稍有缓和,冲他点了点头示意放心,负手站定,冷冷地说:“把这贱婢拖下去吧。”   琥珀觉得胸口剧痛,不知道是不是连肋骨都被陆屿踹断了,但是性命攸关,她不敢有半点耽搁,勉强支撑着喊道:“不、不要!我说,这些都是永定侯夫人指使的,我也是迫不得已!”   她惶急之下,这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声音极大,周围众人听得明白,一时哗然,谢泰飞和傅敏站在人群之中,登时成了焦点。   李凝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喝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有证据?”   陆屿则是猛地一抬头,目光如电向谢泰飞看去,那种雷霆之怒几乎要化作实质,灼然欲出。   他这边给这对夫妻攒了一笔账,只等着证据送过来就要清算,没想到对方倒是有本事,阴损招数一个接着一个。   一场大戏搬演至此,总算把要唱的词都唱出来了,比起其他人的惊怒交崩,身为当事人的白亦陵倒是平静的多,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谢泰飞原本不知道白亦陵是怎么回事,见到将琥珀牵扯出来的时候,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种不祥的感觉,直到琥珀那一嗓子喊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再次被妻子所连累,简直怒火中烧,瞪向傅敏。   担心了半天,这恐怖的一刻终于来了,傅敏的身体几乎颤抖,断然说道:“这丫头昏了头就像疯狗似的乱咬,她明明是白府的人,我之前怎生见过?我加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盛知忍不住冷笑道:“刚才你的亲、生、儿子吐血昏迷的时候,你一言不发,这时候被人说了两句倒是急了,夫人的爱子之心真是伟大。”   傅敏怒道:“盛侍郎,我们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琥珀在白……在白大人府上住着,表面上是被好心人救了,实际她一个姑娘家,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委屈折磨,所以心生愤恨想要报复,这会又推到了我的头上!”   到这一步她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暗指白亦陵伪善,对琥珀起了非礼之心,才故意把她弄到自己府里,招致琥珀的怨恨实在是自作自受。   这番说词太过无耻,陆屿本来怕白亦陵难受,不想跟她多废话,此时也是忍无可忍,怒喝道:“住口!”   众人面色各异,对于这场闹剧简直都失去了评判的能力,唯一的感觉就是,有这样的母亲,白亦陵真的把事情做到什么份上都不算过分。   琥珀霍然站起来,大声道:“好,夫人不拿我的命当命,我挨打受骂,辛辛苦苦帮你办事,你却要把我扔出去当替死鬼,没那么容易!”   她猛地将自己半边衣服撕开,露出肩膀,说道:“你说从来都没见过我,你说我没去过永定侯府,哼,难道是欺负我拿不出来证据吗?那我就告诉你,侯爷早就已经把我给收用了!”   她做未嫁之人打扮,肩上却赫然是一片青紫的吻痕,映在雪白的肌肤上,被众人看得分明,再想想琥珀刚才的话,神情都古怪极了,或明或暗地去打量谢泰飞。   连白亦陵和陆屿都愣住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又一起看向琥珀,都是一脸意外。陆屿还想继续听下去,但这个时候尚骁匆匆地赶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陆屿眼睛一亮,抚了抚白亦陵的肩膀,悄声道:“你好好坐着,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白亦陵略一颔首,陆屿欲言又止,还是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没有人注意他,琥珀说的话实在是太惊人了。谢泰飞好歹还要脸,做不到出口否认,但是却也不好承认,窘迫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本来以为是个可以用完之后就随时牺牲的小丫头片子,谁想到她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当傅敏听到琥珀说这番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她说的能是真话,连问都没有多问谢泰飞一句,冷笑着说道:“你自己不检点,不知道上哪里找了野男人就来攀诬侯府,真是笑话。淮王殿下,盛侍郎,难道你们真的要相信这个疯女人的话吗?”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能不能活命就看敢不敢豁的出去,琥珀不慌不忙,同样报以冷笑:“我当然有证据,就看把东西拿出来,你敢不敢看了!”   傅敏听她说的笃定,也有些狐疑,刚问了一句“什么东西”,就见到琥珀霍然将一样东西拿了出来,举着给周围的人展示。   当傅敏看清楚她的手里拿的居然是一枚扳指的时候,眼前顿时一黑,气都差点没有提上来。她跟谢泰飞夫妻多年,就算看错什么也不会看错这样东西——扳指还是傅敏的父亲在世时送给女婿的,使用黄玉打磨而成,能够温养身体经脉,这么多年来,谢泰飞一直戴在身上。   现在居然到了那个贱婢的手里!   她气急攻心,什么都顾不得了,几乎是跳起来去推搡自己的丈夫:“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真的和那个贱人睡过了?谢泰飞你恶不恶心啊!你对得起我吗?!”   谢泰飞满脸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但究竟是理亏,没有发脾气,而是隐忍地说:“这种事情,回去再说。你不怕丢人吗?”   他这个时候也是同样生撕了琥珀的心都有。上一回在侯府的时候,琥珀有心勾引,加上谢泰飞存着几分报复傅敏的心思,于是就趁着酒劲顺了这个女人的意。不过自从有了傅敏的事在前,他十分反感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事情过去了也就过了,谢泰飞根本没打算给她什么名分,反正也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   结果就在昨晚的时候,两人都住在这边,无意中碰见,琥珀又有心勾引,一来二去,又在一起睡了一个晚上,谢泰飞对这丫头的表现还算满意,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找了好几天的扳指原来竟是被她给摸走了。   不管琥珀跟白亦陵实际上是什么关系,但毕竟身为父亲的,收用丫头居然找到了自己儿子府上,这件事有违伦理纲常,说出去都太过难听。他恨不得大家立刻转移话题,谁知道傅敏自己却像疯了似的,不依不饶扯着谢泰飞,非要跟他在众人面前掰扯清楚。   谢泰飞说了一句话之后见傅敏不松手,不耐烦地将她甩开。   傅敏被他推到一边,整个人的情绪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崩溃,整个人气的浑身发抖,只会恨恨地说:“你好、你可以……”   她的眼神好像某种择人欲噬的野兽一般,谢泰飞简直觉得傅敏在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生撕了他,心里发毛,不由后退一步。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对于傅敏来说代表着什么,两个人夫妻这么多年,到了如今弄得如同一对住在同一屋檐下面的死敌,唯一能够让傅敏告诉自己,这么多年她不算白白坚持的,就是谢泰飞始终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她就是输,也是输在别人手上,她当年为了孩子的时候付出那么多的代价,换来的是丈夫一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傅敏告诉自己,这也值了。   但是现在却都完蛋了!她几乎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骤然明白了谢玺那一天为什么会那样痛苦。特别是谢泰飞看上的,居然还是琥珀那样一个卑贱无比的丫头! 第71章 孩子   傅敏下定决心, 忽而站直了身子,讥嘲一笑,朗声说道:   “大伙可都看见了!琥珀口口声声说受我指使, 但是我能指使什么?难道是让这个贱丫头爬到自家夫君的床上吗?明明是这对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 谋害我长子性命, 又企图嫁祸于我!”   她明明就在不久之前还情绪激动, 一副了无生趣要跟丈夫拼命的样子, 然而一转眼,居然就能想到将罪名完全推到谢泰飞和琥珀的身上, 这样的心计和反应速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把旁边的人都给看傻了。   在这里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如此阴毒善变的女人,在此之前他们也实在是没机会遇上过, 恐怕到了哪家,哪家都会家宅不宁。   白亦陵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怒喝道:“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是他从刚开始“中毒”、被诬陷,又眼睁睁看着父母推搪责任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发火。傅敏对待他不公平,白亦陵可以认为是母亲不喜欢自己, 两人之间没有这个母子的缘分, 但这并不能说明傅敏是一个坏人, 如此的话心里有遗憾有伤感, 却不会完全难以忍受。   可是眼睁睁看着她行为做派这样无耻, 白亦陵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陡然升起了一种极度恶心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坏到这个份上,偏偏这又是他亲娘。   整件事情虽然发展的有所偏差,但毕竟之前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白亦陵也习惯了。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是心头火起,偏生系统的作用还没过去,吼上一句嗓子就沙哑的再说不出来第二句话。   白亦陵也是没脾气了,冲系统说道:“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了!”   系统这回倒是没废话:【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八十。达到撤销辅助工具标准。】   白亦陵一阵眩晕,浑身无力的感觉消失了,那摇摇晃晃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却是万分唏嘘同情,而没给他半点放松的时间,傅敏还在咄咄逼人。   反正不管怎样,过了今日都是名声尽毁,她索性直接跟白亦陵针锋相对:“你身为指挥使,说人一派胡言也要有证据。就算是琥珀去过侯府吧,但她自去找有妇之夫偷情,我根本也是蒙在鼓里。你一定要把这事推在我的身上,才应该被问一句,是何居心?”   白亦陵气的几乎哆嗦:“你问我是何居心?你买通别人给我下毒,还反过来问我是何居心?”   这句话他忍了太久,陡然一嗓子喊出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傅敏顿时愣住了,盛铎按住白亦陵的肩膀,低声道:“遐光,你身体还没恢复……”   白亦陵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质问傅敏道:“你既然这么想我死,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我求你生我了吗,你以为我想被你生出来吗?你们干什么不一开始就掐死我,免得让我看见你门现在的丑态!”   他的眼眶红了,谢泰飞忍不住上前两步,冲着白亦陵伸手道:“你——”   白亦陵用手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放下手的时候,已经冷静些许。   他充满讽刺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过去在暗卫所的时候,有人叫我野种,我都会告诉他们,我不是野种,我有家,有父亲母亲,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接我——我都是这么告诉别人的!”   他最后一句话猛地提起声音,傅敏直向后躲,白亦陵一把抓住谢泰飞,将他扯到自己面前来,谢泰飞下意识地伸手格挡,以为他要动手。   白亦陵却只是拽着他,冷声说道:“可是现在面对着你们,要叫一声爹娘,我觉得恶心,我办不到!”   谢泰飞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心中震动不已,他不由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些误会……”   白亦陵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对我跟对两个弟弟,根本就不一样,你们说一样,是你们在骗人。”   他一把甩开谢泰飞,又指着傅敏:“我真的很害怕看见你们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不想恨你们,但是我忍不住!好,你抵赖是吧,说琥珀不是出于你的授意是吧?那我问你,你现在敢不敢把自己袖子暗袋里的那盒口脂拿出来,让太医查验!”   傅敏大惊失色,向后退了两步,连声道:“你在说什么?我身上哪有口脂!”   白亦陵有点头晕,手扶住旁边的椅背,道:“有没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不用那么麻烦。”   就在这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   白亦陵还以为是盛铎,然而当那个含着痛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响起时,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   谢玺稳稳地扶着他,声音中有很浓重的鼻音:“大哥,对不起。”   他突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光出乎了白亦陵的意料,傅敏同样目瞪口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刚刚说话的谢玺身上。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脱口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谢玺面对他的时候,神色就淡了下来:“是。只是刚刚离开不久,又听说大哥这边出了事,不放心,折回来看看。”   他身上穿着武将服,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这段日子里,谢玺的气质仿佛一下子深沉成熟了不少。   简短地回答了问题之后,他扶着白亦陵重新坐下,目光在他唇边的血迹上一扫,又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挪开了。   谢玺的话以及对白亦陵的态度,让傅敏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强行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向前走了两步,强笑道:“好孩子,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些人都在欺负你娘,还诬陷我要害你大哥,挑拨我们的关系。你知道什么线索,快说出来,否则娘真的是要被人给冤死了。”   她语带暗示,极力想要遮掩,盛知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道:“傅夫人多虑了,您这样的心机手腕,没人能欺负的了。天理昭昭,只消自己没做过的事,不会有人能硬扣在你头上。但是要是你真的做过……”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谢玺一眼:“那就是谁来了,也不好使!”   白亦陵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比起盛知来,他却隐约有种感觉,谢玺要说的话,应该不是为傅敏辩白。但他会说什么呢?   谢玺一声不吭地任由盛知说,等他说完了,才道:“盛侍郎,我在侯府见过这个叫琥珀的女人,我能证明,她确实受到了我母亲的指使,陷害大哥。”   傅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除了刚刚看见白亦陵时的失态以外,谢玺语气平平,没有半点迟疑和激动,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问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说。   他道:“我曾在永定侯府遇到琥珀从母亲的院子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撞到了我的身上,掉了一个荷包出来。因为那荷包是我捡起来的,所以印象很深。用料是南贡府丝缎,青蓝花,是我一名远房舅父从南边捎过来的,京都应该没几家会有,刑部和南北巡检司尽可以调查。”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别人如何震惊已经不重要,傅敏一字一句听在耳中,险些上不过来气。刚刚那么多的人围攻指责她,她都能打起精神一一应对,可是最后给予致命一击的人,却是她的亲生儿子。   诚然,在别人眼中,她害的同样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恐怕就是报应不爽吧。   她指着谢玺,嘶声道:“你好狠的心啊!”   谢玺的眼睛一红,却昂然说道:“你以为这些话我不说,大哥就查不出来吗?现在侯府式微,以大哥的权柄和本事,将此事揭出来并不算难,他不说话,是因为对你犹存不忍之心。是因为他只想摆脱你,离的你远远的,却不能想过要将当年那些事情都报复回你的身上。”   “我明白,是因为我感同身受。”   谢玺提高声音,厉声道:“身为人子,我不希望我的母亲行为偏差、执迷不悟,身为人弟,我也不希望我的兄长再受到任何羞辱委屈!行不义者,天亦厌之!世人功过自有天地神灵为证,若是时至今日,我还要闭目塞听,故作无知,岂不教这世间的公理都不存了么?!”   傅敏悲戚道:“人伦孝道也是天理,难道就因为你娘做错了事,你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吗?”   谢玺道:“我认。无论娘是什么样子,你都是生了我的人。”   他缓缓将自己衣服上的花翎与腰带卸下叠好,低声说道:“决定这次随军去南方抗灾,本来就是想要为母亲赎罪。但你今日又做出这等错事,我还有何面目指挥下属。回到军中,我会自请卸去职务,从普通士卒做起,希望能分担你们的罪过。”   傅敏做出这么多事来,也是为了谢玺能够顺利继承侯府,她本来就执着于功名利禄,眼下世子之位算是泡汤了不说,谢玺竟然连官都不要做了,当场就两眼一黑,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上,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谢玺视而不见,将东西放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他看看盛知,又低头去看白亦陵,轻声说道:“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军队那边还在等我,我要走了。”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又要收回去,却被白亦陵一把握住,两人的手都是冰凉。   “我……”白亦陵用力握住谢玺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我等着你重新回来。”   谢玺也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声音中几分紧张:“等下次见面,希望我们能真正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哥哥。”   白亦陵点了下头,松开手道:“你去吧,多保重。”   谢玺看到他点头,心中终于释然,没有再看他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现场寂静,一时没有人说话,过了好一会,盛知才道:“有了谢二公子的话,现在这案子应该也算是水落石出了吧?李指挥使,你怎么看?”   李凝道:“同感。”   他转向傅敏几个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请谢侯爷,傅夫人和这位琥珀姑娘随我走一趟吧。各位的罪名,还需将具体情况一一审问清楚再行定夺,就不必耽搁其他人的时间了。”   “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傅敏即将崩溃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顿时觉得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心头一松,差点哭出来。   说话的正是她的兄长傅跃。刚才的事情众人各执一词,他也就在旁边观望着,一时没有开口。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李凝挑眉道:“傅司马有何见教?”   傅跃淡淡地说:“不知道李指挥使要把我妹妹和妹夫带走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下毒谋害白指挥使吗?按照律例,父杀子、母杀子均无罪,更何况白指挥使也没出什么大毛病,这点小病养养就好,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倒是这个琥珀,一个贱民,竟然敢谋害朝廷命官,罪不可恕,几位确实应该好好处置。”   他倒是会!说来说去就推了一个没什么分量的丫头出来顶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盛知也不是好糊弄的,冷笑一声就要反唇相讥,却被白亦陵给拉住了。   白亦陵道:“傅司马错了,不是因为父母杀子,是因为极乐散。”   傅跃脸色一变。   他知道这小子是个厉害角色,别看他一身的血看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但今天这事情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白亦陵的手笔,如今也是开口就是一针见血。   “父母害子”这一条,会让人鄙夷,但无法定罪,“诱使朝廷命官服用禁药”的罪名就不一样了,关键还看这件事的性质如何界定。   傅跃摸不清白亦陵的目的,他隐约觉得就像是谢玺所说,到了现在为止,白亦陵下手其实还是留了情面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最后想把这件事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傅跃道:“白指挥使,你就容我提醒一句,父母杀子无罪,身为人子忤逆父母,这事却是可大可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做,倒不如咱们双方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你说对吧?”   “我说不对。”   出去了半天不见人影的陆屿走了进来,正好接过了傅跃这句话茬。   傅跃皱眉道:“淮王殿下……”   “你把嘴闭上。”陆屿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随后说道,“本王有件事要说,还请镇国公一家、永定侯一家、傅司马、李指挥使和……白指挥使,随本王来一下。”   他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当前头等大事扔在这里还没收尾,又要把这些人叫到别的地方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倒让人心里挺不安的。别说别的人,就是白亦陵都莫名其妙。   他低声问陆屿:“发生了什么事?”   陆屿扭过头来看着白亦陵,眼神怜惜而又心痛,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白亦陵从来没有见过陆屿脸上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微微一怔,另一头的傅跃却说道:“淮王殿下,如果你说的事情跟目前的状况有关,可否就在这里说出来呢?否则避开他人,徒惹疑虑,这只怕不妥吧?”   傅敏不太敢跟陆屿说话,而谢泰飞闻言也道:“淮王殿下,臣也是这样想。”   难怪他们会这样说,因为陆屿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是向着白亦陵的,他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白亦陵有好处,一个这样立场的人,突然要把他们这几家人都单独叫出去说事,其中还要在搭上个莫名其妙的盛家,岂不是让人心里发毛么?   所以宁肯得罪淮王——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拒绝单聊。   陆屿难得的犹豫了一下,白亦陵隐约意识到他的迟疑约莫和自己有关,说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除了盛知担任刑部侍郎负责查找白亦陵中毒的原因之外,这件事似乎从头到尾跟盛家都没有任何的关系,虽说盛冕和陆茉对白亦陵也很有好感,同样觉得傅敏做的过分,但是毕竟场面已经够乱的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一直坐在旁边的席位上静观事态发展。   直到这时陆屿叫了他们,夫妻两人才疑惑地对望一眼,走上前来。   盛冕道:“淮王殿下?”   陆屿眼看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不由苦笑。他刚刚证实了一个心中的怀疑,一开始本来想着如果能赶在白亦陵的加冠礼之前就太好了,可惜日子太紧没赶上,结果冠礼上居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告诉白亦陵,以免吓到他,现在看来,牵扯的人太多,却是不说不行了。   他道:“带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蒙着白布的东西被放到了地面上,随后又有两名侍卫从门口处抬进来一个春凳,上面坐着个身材肥胖的年轻人,正在嘿嘿地傻笑着。   凳子放下来,他既不起身,也不见礼,目光新奇地四下打量,将大拇指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嘬了起来。   这人很明显是个傻子,大家看着眼前这一幕,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陆屿好端端带这么一个人过来干什么,倒是傅敏的脸色骤然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傅跃看了自己妹妹一眼,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慌乱。   随后进来的还有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打扮的倒是颇为富贵体面,一进来,恭恭敬敬地冲着陆屿行了礼。   陆屿道:“起来吧。”   他介绍道:“这位夫人是凤祥珠宝行的老板娘蔡夫人,这位是她的长子蔡延。”   他看了傅敏一样,见到对方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了冷汗来,这才又慢慢说道:“二十年前,蔡夫人因为久治不孕,请当时一家医馆里的坐诊大夫开了张生儿子的偏方,结果孩子倒是顺利生下来了,可惜天生有缺陷,智力如同三岁的孩童,而且未生双脚,不良于行。蔡夫人,本王说的没错吧?”   蔡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淮王殿下没有一字虚言,庸医害人,孩子生下来之后,妾身几次想将他遗弃,但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好歹也养了这么大了。当时夫君也恼怒非常,拿着药方子去跟官府告了那个医馆……”   虽然不知道陆屿为什么要带来这对母子,但是他们的事情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蔡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想了起来,大声说道:“啊,我知道了,夫人说的可是二十多年以前十分有名的德望医馆?”   蔡夫人道:“正是。”   经那人一说,在场有不少人都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因为德望医馆开的很大,是老字号了,正当红火的时候却因为开了错误的药方而被几名孕妇的家人同时状告,一朝破落,所以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陆屿道:“好,劳烦蔡夫人和令公子了,二位请先回去吧。”   蔡夫人向他行了礼,退下了。   陆屿从尚骁的手中拿过来一摞盖着官府大印的药方,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另外一摞药方,想要递给盛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手给了李凝。   他道:“李指挥使,你看看这两份药方,上面所开的药是完全相同的,而且都有德望医院的印戳。”   李凝对比上面的药物种类,点了点头道:“确实相同,而且开具日期接近,笔迹也是出自一人,所以这药方是——”   他的声音忽然停住,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   李凝的性格一向沉静的近乎于冷漠了,能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事情,大家正在好奇,陆屿却已经在这个时候将话说了出来:“这两份药方,一份是刚才那位蔡夫人的,另一份是永定侯夫人的。”   他这句话淡淡地说出来,世界安静的都仿佛停滞。白亦陵没有功夫去看傅敏的表情,没有功夫去注意身边其他人脸上露出的惊讶之色,他盯着陆屿,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陆屿看着白亦陵,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药方就是当年傅敏生下长子之前,大夫给她开的。”   白亦陵怔怔地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脑子中乱成一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他感到陆屿的手反过来扶着自己,听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声,也听见一个明明属于自己、却格外陌生的声音响起:“你把话说清楚。”   陆屿冲着尚骁扬了扬下巴,尚骁过去,将地上被白布蒙着的东西揭开一角,露出下面的一截白骨,周围有人惊呼。   白亦陵看了看,很快就发现,露出来的一截应该是尸骨的双腿,陆屿为了将这具尸体抬出来,肯定已经做了特殊处理,上面看不出来腐烂模糊的痕迹,也就能让人清晰地发现,那双腿上没有长脚,断面光滑,应是天生畸形,而非后天造成的。   陆屿柔声道:“你看看,还有这具尸骨。多年以前,傅司马府上一名叫做方连的下人曾经在王琥珀的家里寄养过一个痴呆小儿,就在上个月的时候,那孩子去世了。恰好没过多久,琥珀就成了无家可归去了你的府上,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地说:“代表着,你白亦陵,根本就不是谢泰飞和傅敏的亲生骨肉,这具躺在地上的尸骨才是!二十年前,傅敏误食求子之药,剩下来的孩子天生身体残缺,智力不足,她便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寄养在他人家里,又从外面将你抱了回来!”   盛冕忽然颤声问道:“那,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的反应最快,当其他人还沉浸在白亦陵竟然不是傅敏亲生儿子这个令人震惊的真相当中时,盛冕已经猛然想到,刚才陆屿叫人的时候,也点明了镇国公府,那会不会就说明……   盛知和盛铎站在旁边,听见父亲忽然这么说了一句,两人满心震惊,连忙向着白亦陵看过去,心中有了隐约的念头,竟然觉得他的眉眼越看越是熟悉。   陆茉捂住嘴,眼泪瞬间落下,她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白亦陵,嘶声道:“是你吗,是你吗?你是——你是我的孩子!”   白亦陵全身一震,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挣脱她的手,陆茉的力道却大的出奇,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跋涉了许久的人牢牢抓住最后一抹光亮,死活不肯松手。   她泪如雨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呜咽道:“娘,找了你很久了……” 第72章 家人   陆茉好像怕他一下子又从眼前消失一样,白亦陵被紧紧地抓着, 说道:“我……”   他说了这一个字就定住了, 实在是不能给对方一个答案——他连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白亦陵小小地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人,心中升起一种如同第一次见到她那般的微妙感觉。可是这个世界陡然变得如此令人惊异和陌生, 让人不知所措。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的声音, 又在这撞击当中一片片碎裂, 那些零碎而痛苦的片段又在飞快地重组,让他连喘息都困难。   身旁, 一只手忽地伸过来, 将他的手握住, 陆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温和而沉静, 将惊痛与莫名的恐慌轻轻缓解:   “小姑曾经说过,盛家的小公子在肩头和胸口都有胎记,但是你的肩膀和胸口处偏巧都有伤, 因此根本就无法证明。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好歹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抬手,尚骁递上一个竹筒, 陆屿接过来, 冲着盛冕说道:“盛氏一族,祖上是苗疆之王, 百年前搬迁到中原, 成为晋国的开国功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盛家人的鲜血,正是苗疆毒虫的克星。国公,本王说的没错吧。”   盛冕的身子剧颤了一下,觉得喉咙里好像被堵了一层棉花,他眼睛盯在竹筒上,连连点头,说道:“对,你说的对!”   陆屿道:“这虫子就是从苗疆捉回来的,可惜一路运过来,死了大半,只剩下这两只。国公在苗疆打过仗,应该认识。”   他将竹筒的塞子拔下,里面果然爬出来两只奇形怪状的虫子,就要咬他,陆屿躲开了,盛冕却立刻把手伸了过去,虫子却好像很害怕一样,晕头转向地向一边跑去,其中一只不小心沾到了白亦陵吐到地上的那口血,一下子就蹬腿死掉了。   盛铎瞪大眼睛,连忙将自己的手指划破,激动之下划了很大一道口子,他也顾不上疼,连忙蹲在地上,把血滴到另外一只虫子身上,那只虫子也几乎是立刻身体僵直,再不能动弹,跟另一只的死状一模一样。   他的嘴唇颤抖着,仰起头来看着白亦陵,只觉得悲喜交集,又不能置信:“你、你是我弟弟……咱们、居然早就认识了……”   最真实最肯定的答案出口,陆茉觉得她的脑袋也仿佛轰地炸开了,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此刻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悲愤交加,让人想尖叫,想嚎啕大哭——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找寻了多年的宝贝,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被人这样算计糟践。   陆茉抱住白亦陵,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没有把你保护好,孩子,对不起……”   白亦陵感觉到陆茉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带的他都开始发抖了,但是他没有把对方推开,一切听上去太过于荒谬和突然,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母子两人一起跪坐在地上,陆茉松开胳膊,又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端详。   白亦陵的面容长得很秀气,五官也十分精致,简直像个小姑娘似的。他睫毛长长的,嘴唇微微抿着,这模样斯斯文文,说不出的讨人喜欢。   陆茉看着面前的这张脸,明明应该喜不自胜,但努力几番,笑容没有成型,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心如刀绞的疼痛。   她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实在太痛苦了,还是忍不住将头埋在白亦陵的肩膀上,一任泪水夺目而出,她深吸着气,努力控制自己:“孩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娘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娘不知道……娘……”   陆茉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真的找了你很多年,为什么这么迟啊!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你怎么会过成这样……我找你了二十多年,我可怜的孩子啊!我们找了你二十多年……”   盛铎和盛知跪在旁边看着相拥的母亲和弟弟,忍不住也哭了,盛铎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白亦陵的后背,然后迅速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盛冕在旁边静静地站着,背在身后的手指紧握成拳,他看着自己的妻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得自己的情绪可以控制住了,于是快步走上前去,弯下腰,用力把陆茉和白亦陵都搂在怀里。   他低声说:“都别哭了。孩子回来了……是好事。”   男人温厚的手掌轻轻拍着白亦陵的后背,白亦陵却感觉到盛冕的泪无声地滑进了自己的衣领,但他的手臂依旧像一个坚定的支撑,将他和陆茉圈在怀里。   这是父亲吗?这个紧抱着自己,一边哭泣,一边给自己擦去眼泪的女人,又是母亲吗?   盛铎和盛知也在旁边,白亦陵已经跟他们两个很熟悉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明明应该喜悦,可是心底却没有半分真实感,他觉得自己很冷静,可实际上连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世界变得无限熟悉又无限陌生,仿佛所有都只不过是不明悲喜的一场梦。   另一头,傅敏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颗心仿佛泡到了冰水里面,一点点向下沉去,她意识到,自己这回恐怕是真的完了。   果然,从找回亲生骨肉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之后,盛冕扶着白亦陵站了起来,他替自己的小儿子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领,手指拂过衣领上的血迹,眼中掠过一抹痛楚之色,声音温和地问道:“身子如何了?要不要让你娘带着你去后面休息一会?这里的事情,爹会替你处理好。”   白亦陵还有些不习惯,很想躲开盛冕的手,终究忍住了,摇了摇头。   陆茉好像生怕盛冕说了这么一句就会惹他不高兴似的,连忙在旁边说道:“孩子想在这里听着就在这里吧,来,让你哥哥给你搬一张大椅子,咱们舒舒服服的坐着听,好不好?”   陆屿站的稍远,看着眼前的一幕,要是在平时,这些事他早就想到要做了,但是白亦陵刚刚认回亲人,双方还需要相处和磨合,这个时候他乐意退让。   盛知使劲用袖子擦了把脸,连忙跳起来,抢在盛铎前面将椅子搬了过来,放到白亦陵身边,还找了一个软垫铺了上去。   其实他心里极为难受,但还是故意笑着说道:“其实我和大哥最占便宜了,小弟老早就管我们叫了大哥二哥,可是当哥哥的却什么都没做过,实在太惭愧了。”   他扯了扯白亦陵,轻快地说道:“来,你坐下。等回家之后,你的院子想怎么布置,二哥也都包了!”   盛铎在旁边笑骂他:“就你会卖好。那我干什么?”   盛知笑道:“我这是在讨好我的弟弟,大哥你也可以啊,我也是你弟。”   他和盛铎一来一往地插科打诨,就是怕白亦陵觉得不自在或者难以接受,故意想要把气氛活跃起来,白亦陵知道他们一片好心,脸上也就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就是这一点笑,足以让全家都觉得很高兴。   明明认回亲人是这么令人欢喜的一件事,可为什么每个人在努力微笑的同时,内心都那么的酸楚?   因为人人都知道白亦陵的经历,人人都知道这些年来,他过的并不好。   盛冕看了他们一会,再转头时脸色已经变得冷沉,他看着谢泰飞和傅敏几人的方向,用前所未有过的严厉声音说道:“现在,谁能就这件事给我一个解释!永定侯,为何我的儿子在遗失之后会成为你的长子,又为什么……”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拳头握紧:“你们要这般地对待他!”   就在盛家亲人相认的时候,周围的宾客们已经悄悄退场了大半。镇国公府以为多年前就去世了的小公子,竟然被永定侯府收养多年,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十分匪夷所思。若是永定侯府对他好也就罢了,这事还可以被当成一桩佳话,偏生他们又百般苛待,明显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自己亲生的!   那这事可就复杂了。   白亦陵是如何流落到他们家里,他们知不知道他是盛家的孩子,他当年被送出侯府的真相又是什么……这些事仔细想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人皆有好奇之心,大家都非常想站在一边看个究竟,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们再留在现场肯定是不合适了。不过可以想见的是,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捂不下去了,相信一切真相晚几天也会在整个京都传开。   傅敏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怔怔不语,仿佛根本没有听见盛冕的话,看起来镇静极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狂跳,手指发抖,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谢泰飞整个人都怔住了,也不怪他反应慢,实在是夫妻这么多年,傅敏虽然一直待白亦陵不好,但傅敏怀孕时是他欣喜若狂,一天天照顾下来的,白亦陵长到三岁之前,第一次学会叫爹,第一次学会走路,也是他亲自看在眼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说句实在话,以谢泰飞的性格,就是因为认为白亦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才会毫无顾忌的任意摆布,因为他知道,碍于孝道,对方不能也不会真的对他怎样。   如果早知道白亦陵是盛家的孩子,那他肯定要客客气气的啊!   他连忙说道:“盛兄,这肯定是误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这孩子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所以也只当他是自己亲生的那样管教,未免严厉了一点……”   他觉得心虚,尴尬而讨好地冲盛冕笑了笑:“那也是因为他从小性格倔强,跟我不亲近的缘故。现在看来,可能正因为他是盛兄的骨肉……”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话亏你还有脸说的出口!”   盛铎忍无可忍,接口怒斥道:“他从小跟你不亲近,还不是因为你待他不好。一个三岁的孩子,你就忍心把他送道暗卫所那种地方去,还说是‘当成自己亲生的那样管教’?怎么不见永定侯这样管教你的另外两个儿子!”   谢泰飞还真的是冤,已经好几次了,傅敏干下来的事,别人质问的都是“永定侯夫妇”,他说自己不知道,那是确实不知道,可是谁也不会相信。   毕竟在外人看来,将自己的嫡长子送出府这样的大事,谢泰飞怎么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任由傅敏一个女人左右,做出如此决定呢?   谢泰飞被骂的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指着盛铎道:“长朔郡王,你好歹也是晚辈,这样说话不觉得过于失礼了吗?”   盛冕淡淡地道:“犬子爱惜幼弟,情绪激动了一些,乃是人之常情。这事永定侯今天非得给盛家一个交代不可,我看你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   谢泰飞愤怒极了,又不敢冲盛冕发火,一脚踹在傅敏的椅子上,喝道:“贱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这样一言不发吗?当年的事都是你一手做出来的,还不快点交代清楚!”   傅敏身下的椅子一颤,连带着她也差点摔倒,傅跃站的近,想过去扶自己的妹妹一把,却被身边的妻子拽住,他犹豫了一下,就站在旁边不出声了。   傅敏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她退后两步,满脸惊诧地说道:“夫君,你为何要这样说?就算我现在不比年轻时候那样能讨你的欢心,你也不能事到临头了将一切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吧?”   谢泰飞一脸愕然,傅敏冲着盛冕说道:“镇国公,我们确实是亏待了令公子,这件事我感到非常歉疚。可是今天竟然会揭出这样的真相,我也非常意外。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自己都认不出来,我又如何会知道呢?”   盛冕皱眉看着她,傅敏从容地说道:“淮王殿下说的都是事实,我生下了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孩子,又不愿意声张这件事被婆母刁难,所以就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寄养在别处,又从外面抱来了一个男婴。可没想到的是,将那个男婴抱来之后不久,我竟然就再次有了身孕,并且生出来两个健康的孩子。”   她的神情淡然而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同往常一样的笑意:“我想你们也应该理解,没有一个人可以容忍看着收养的孩子占了嫡长子的名头继承爵位,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就夫君商量了一番,就把白亦陵给送走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谢泰飞怒声说:“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若说过去,傅敏对他或许还留着几分情面,但在知道谢泰飞和琥珀之间发生的事情后,她就已经恨透了这个男人,今天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局,反正怎样也要把他给拉下水。   傅敏不冷不热地道:“夫君,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连儿子府上的丫头都能看得上呢,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言听计从吗?也太抬举我了。”   谢泰飞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自己的妻子,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傅敏不再理他,转向怒不可遏的盛家人,目光在白亦陵脸上一扫,几乎带着种报复的快意:“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位竟然会是盛公子。你们自己把孩子弄丢了,是你们自己没有看好,若不是被我给捡回了府,那恐怕连命都没有了。我没好好照顾他,真是不好意思,但不知者不罪呀,我原本也没有这个义务,不是吗?”   这个女人实在是厉害极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用一套歪理将她的行为解释的合情合理,就仿佛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即使被揭发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样。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傅敏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次的事情就算是兄长再怎么帮忙,自己再怎么狡辩,从白亦陵和盛家相认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   自己的名声彻底毁了,丈夫背叛,儿子远行,所有拥有的东西化为泡影,那个女人却一家团聚!哼,多感人的画面啊,每一次,她都不如对方,不是因为陆茉比她强,全都是因为运气,因为天意!   所以傅敏故意把话说的恶毒无比,她想看到盛家人失态的样子,能被气得跳脚才好呢。   白亦陵皱眉就要说话,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发现陆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的身后,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屿自有打算,他之所以愿意费这么大的力气为白亦陵找回本来的身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盛家的人还不错。现在陆屿也想看看,这家人是不是能够真心实意地爱护白亦陵,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遇到什么事还要他自己去拼。   他不认别的,只知道谁对白亦陵好,他就待见谁。   盛冕默然听着傅敏说完,然后冷淡地说道:“傅夫人这样说,那么我想请问你,你和上一任暗卫所掌令胡蓬的关系怎么样?”   傅敏跟盛冕没有打过交道,想不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冷不防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来不及多想,迅速回答道:“那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   陆屿脸上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   盛冕的语气不疾不徐:“哦,是吗?但你当年将陵儿送到胡蓬那里,所用的名义是需要一个与你有血亲关联的人代替试药。如今真相大白,傅夫人与我儿明明不是亲生母子,你又说和胡蓬不认识,那么胡蓬为什么要配合你呢?”   傅敏本来打算要一意抵赖到底,没想到她在说话的时候居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脸色顿时一变。   盛冕的声音愈发冰冷:“还有一点。你说自己将孩子送走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继承侯府的爵位,以免影响到夫人的两位亲生儿子。但你既然名义上是他的亲娘,只消好好地养着他,将他养成一个毫无能力的平庸之辈,这个目的也同样能够达成,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更加曲折的方法呢?”   盛知猛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接口道:“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胡蓬跟傅敏素有交情,他自己提出想把小弟弄到暗卫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根本就是想故意折腾人!”   他想起上一回晚上的事情,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当下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咬牙道:“那一日回府的时候,你与我们撞上,就对我母亲阴阳怪气的,分明是有所记恨,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便想办法折腾我小弟!你这种毒妇合该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他们父子这一番话将傅敏说的张口结舌,心中强行压制住的害怕一阵紧似一阵。她以为自己这些心思,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眼下也是慌了,连忙道:“这些都是你们自己想的,口说无凭……”   陆屿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   他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演得好,演得好,唱作俱佳,就是戏台子上的头牌也没傅夫人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傅敏,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几句玩笑话说到最后,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陆屿忽然高声说道:“人呢?审了这么半天还不过来,都死光了么?!”   随着陆屿的话音落下,齐骥推搡着一个人快步地走了进来,正是一直在傅敏身边伺候的陈妈妈。眼看见对方那副凄惨不堪的样子,傅敏才猛然意识道,她已经大半天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屿悄悄弄走,用刑逼问。   她的事情陈妈妈就没有不知道的,眼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进厅,简直就像是逐渐逼近的索命厉鬼,让傅敏忍不住后退。   她拼命地冲着陈妈妈使眼色,但是对方只是昏昏然垂着脑袋,根本就不看她。   齐骥简短概述:“殿下,这妇人已经什么都招认了。二十多年前的兵乱当中,永定侯夫人和端敬公主在乱军中离宫生产,永定侯夫人被当时还不是暗卫所掌令的胡蓬救到了一处山洞当中,生下畸形男婴,又由胡蓬出面,偷来了公主的孩子代替。” 第73章 身世昔人非   齐骥简短地说了这么两句, 大家还都以为傅敏跟胡蓬关系匪浅, 但随后听了他的解释, 所有的事情才被串连在一起。   原来当年胡蓬会救傅敏, 却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傅敏在逃跑避难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倒在了路边,为了让别人救她,她便自己嚷着是永定侯夫人, 大司马的妹妹,许诺只要能把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后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只是当时人人自顾不暇,管她天皇老子都是自己逃命要紧,更何况傅敏的话还不知道真假, 因此并没有人理会,直到偶然遇见了胡蓬。   胡蓬当时正是逃窜到晋国不久的时候, 无处可去,傅敏的话正好敲中了他的心事。胡蓬武功高强, 也不怕这点叛军, 就把人给救了, 又替傅敏随便偷了个孩子顶替。   其实在此之前, 陆屿也曾经想从胡蓬身为一个异族人却能够成为暗卫所掌令的原因入手,调查他的行踪, 只是多年过去, 资料散佚, 他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只能凭感觉推断,胡蓬很有可能就是靠着傅跃的关系上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傅敏和陆茉一起出宫,随着人流逃走,所以最后生产的地方距离也不算远,但是当时傅敏却没想到会那样巧,这个孩子居然就是陆茉刚刚生下的盛家公子。   陆茉想着当时的情景,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就这样落在了他们手中饱受折磨,恨的连牙齿都要咬碎了,她根本就不想多听半句傅敏的声音,只向着陈妈妈喝问:“那她后来又是如何知道的?”   傅敏狠狠地瞪着陈妈妈,陈妈妈却根本不敢抬头看她,跪伏在地上说道:“后来,后来大公子……啊,不是,是白指挥使将近三岁的时候,夫人有一天跟京兆尹夫人小聚,依稀是说了盛家找孩子的事情,具体的奴婢并没有听清楚,后来夫人回去之后,就……”   盛家找寻的那个孩子胸口和肩膀上都有胎记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但是因为托付了官府找寻,京兆尹肯定是知道的。陆屿隐约猜出,心中一痛,厉声道:“回去之后怎么了,还不说清楚!”   陈妈妈道:“回去之后,就……把白指挥使身上的两处胎记用碎瓷片给划下去了。”   她还记得,其实傅敏甚至几次想干脆把白亦陵给毒死的,只是白亦陵打小就不馋嘴,再加上经常被当时还在世的老夫人带在身边,傅敏毒死他容易,想要不留下破绽可就难了。   就是那次划掉胎记的事情,傅敏还特意伪造了一个丫头看管不利,让大公子摔倒在打碎的碗碟上面划伤的故事,杖毙了好几个下人,谢泰飞当时还一直在旁边安慰她不要动气。   白亦陵听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他冲着在场的人点了个头,神情平静地说:“当年旧案与我有关,我理当回避。诸位听吧,我出去转转。”   这个借口找的不太充分,但他不想在这里听也是件好事,盛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陪你去吧?”   白亦陵冲他一笑,摇了摇头,离开了大厅。   盛铎跟了两步,又怕他不高兴,停下来转身去看自己的父母。这时陆屿说道:“还是我去看看他吧。”   盛冕想起刚才的事,知道这位淮王殿下跟幼子的关系非常好,白亦陵现在大概也不太想见到盛家人,要是他跟去也好放心,于是说道:“有劳殿下了。”   陆屿彬彬有礼地说道:“应该的。”   盛冕一怔,他已经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盛知还在恼怒地跟陈妈妈说道:“也就是说,你根本也早就知道小弟的身份了?”   陈妈妈吓得连声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主子做了什么事,咱们看在眼里,但原因究竟却是不敢问的!”   傅敏何等多疑仔细,那些事就连贴身心腹也没有告诉,陈妈妈这么多年把她的作为看在眼里,倒是猜出了部分真相,但白亦陵居然真的是盛家的幼子,她也是没有想到。   傅敏一开始还假充着气壮,直到现在却再也撑不住了,眼见陈妈妈将往事字字道出,她的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似乎不大口地喘气,就根本就无法呼吸。   她只觉得四面投来的眼神都对着自己含有无尽的怨恨与敌意,仿佛偶然的噩梦当中一个个前来索命的冤魂,带着压逼而来的敌意将她包围。   在这一刻,傅敏甚至没有想到她的兄长,而几乎是习惯性地向着自己身边的谢泰飞投去求助的眼神,谢泰飞则一眼也没有看傅敏,而是立即冲着陆屿和盛冕等人说道:“殿下,你们都听见了,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我也是一直被这个毒妇蒙在鼓里二十余年。如今我可以当场写下休书,跟她断绝关系。”   傅敏红着双眼瞪向谢泰飞,嘴唇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咬破了,从伤口处渗出的腥红血液沾染在雪白的牙齿上面,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她恨声道:“谢泰飞,你也算是个男人!”   谢泰飞毫不畏惧,反唇相讥:“你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吧!这件事明明是你一手策划而成,刚才却像把罪名都推到我和那个丫头身上,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夫妻,真是……瞎了眼!”   天知道他刚才听陈妈妈说话的时候,心里面简直害怕极了,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担心接下来陆屿他们会如何责难,而是后怕这个曾经二十多年夜夜躺在他身边的女人。   她曾经无数次地吹起枕边风,不着痕迹地让自己按照她的心意做事。   傅敏气的脑子里都在轰轰作响,她这辈子算计不少,但对待两个亲生儿子和起初对待谢泰飞,却偏偏都是真心的,或者可以说,傅敏的算计也大多数都是为了他们,然而现在她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儿子指责她,丈夫要抛弃她!   傅敏忍不住扑上去,拼着命就要撕扯谢泰飞:“你这个王八蛋,你可对得起我!”   这边的问罪还没有结束,另一头的夫妻俩居然先就厮打起来了,几个下人连忙过去要把他们拉开。傅敏被一个婆子抱住,却还是挣扎不休,硬够着要去打谢泰飞。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扯过去,紧接着“啪”地一声,她耳朵里面嗡嗡作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傅敏的头都被打的侧了过去,只觉得晕头转向,嘴角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竟是被这一巴掌打出了血。   她气怒交加,转头一看,发现打自己的人居然是陆茉,忍不住尖叫着要上去撕扯:“又是你!你居然敢打我!”   身后的人几乎拉不住这个疯狂的女人,陆茉却冷声道:“放开她!”   傅敏一被放开,就冲着她冲了过去,被陆茉一脚踹到肚子上,痛的摔倒在地,对方却根本不停手,拽着她的头发拎起来,干脆利落的又是两个耳光。   一连串的巴掌下来,别说傅敏这个挨打的人,就是旁边者看在眼里,都隐隐觉得脸疼。   她一开始还倔着不肯在陆茉面前示弱,但是脸上身上都实在太疼了,傅敏的满脸泪水几乎是止不住地落下,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惊惶道:“别打了!别打了!”   傅敏做下的这些事情,就算她哥哥傅跃都不完全知晓,当初妹妹要找个男婴代替亲生子,他本身就不赞同,但是木已成舟,傅跃总不能叫她把自己那个残疾的孩子在弄回来,只好帮着打点,扶持胡蓬上位。   但是他今天才知道,白亦陵竟然是盛冕的孩子,这么大的事傅敏都不跟自己这个亲生兄长知会一声,眼看已经彻底将盛家和淮王给得罪了,傅跃的心头也恼怒异常,再被妻子拉着,刚才就一直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开口。   但他眼下却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陆茉那几巴掌打的不光是傅敏,还有他的面子——居然还有这样的,自己还站在这里,陆茉就能亲自动手,当面暴打他的亲生妹妹,这是丝毫没有把傅跃当成一回事啊!   他忍无可忍,走上前去,厉声道:“端敬公主,请你适可而止!”   盛冕袖着手挡在了傅跃面前,淡淡地说:“傅司马,请问这件事你参与了没有?”   他这声音不算高的一句话,顿时把傅跃给问熄火了,连忙道:“镇国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   盛冕略略提音,打断他:“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参与了,这笔账算你一份,我盛家跟你没完。如果你没参与,此事与你无关,请你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不要干扰我妻子。傅司马,请。”   傅跃张口结舌,在盛冕的逼视之下,竟然真的又一步步地退了回去,颓然坐倒。   傅敏眼看着连兄长都退缩了,简直感觉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疼痛几乎让她失去了最后一点骨气,手足并用,一边哭着向后爬,一边尖叫道:“别打了!别打了!”   陆茉朝着她走过去,傅敏眼角的余光能够看见她脚上穿着一双月白色的靴子,靴头正中缀着一颗明珠,随着脚步轻晃,折射出五彩华光。   对方在走,而她在爬,但此时的恐惧已经压过了往日的不平愤恨,傅敏的全身都在疼,陆茉逼近的一步步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让她心惊胆战,不住发抖。   陆茉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傅敏,对方的眼神当中全是恐惧慌乱祈求,这反倒更加激发了她心里的怒意:“怎么,你居然这么快就害怕了,只不过是几巴掌而已,你觉得很疼吗?那你对我儿子都做了什么,剐了你我都嫌轻的!”   傅敏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身体不由的哆嗦起来,要是以前她可能还觉得陆茉纯属在吓唬人,可是今天看着她这一副狠劲,傅敏觉得还真没准。   陆茉冷笑道:“就凭你这个德性,还想跟谁争长论短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以前没动手,是因为我觉得你不配,早知道你敢这么对我儿子,我先弄死你。我丈夫和儿子跟你这么一个妇道人家纠缠不好看,你还就蹬鼻子上脸,真当没人奈何得了你了是吧?今天我来!”   她厉声道:“来人,把我的马鞭拿过来!”   傅敏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她看着陆茉的眼神像是见到了这个世间最恐怖的怪物,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尖叫起来:“你还要干什么!就算是我对他不好,但是他也没吃亏,他的官位比我两个亲生儿子都高,而且现在甚至连侯府都是他的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盛铎在傅敏的尖叫声中,亲手将马鞭递给了自己的母亲。陆茉接过来之后抖开,说道:“乖,一边站着去。”   盛铎退后,陆茉一鞭子就用力抽了下去,傅敏惨叫一声,衣服被抽裂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细嫩的肌肤以及一道鲜红的伤口。   陆茉道:“侯府值几个钱,永定侯算什么东西?你喜欢的那些破烂,还以为别人也一样稀罕不成?我这一鞭子就抽你明明自己没本事,却硬要怨恨嫉妒他人!”   她咬着牙,又是狠狠一鞭:“这是为了我儿子被你割去胎记!”   傅跃怒道:“你怎可滥用私刑!”   盛知道:“傅司马,我父亲都已经说了,如果不关你的事就不要插嘴。想打群架吗?盛家可不比傅家人来的少。”   傅跃气结,心里除了对无礼的盛知有气,更加责怪傅敏,惹什么事不好,偏偏她就惹上了盛家!盛家人平时护短都是出了名的,何况白亦陵是他们找了多年的亲人,人人都觉得心中有亏欠的小儿子,这事能善了才怪了。   就算陆茉亲自上手打人这件事冲动了一些,但是皇上又怎么可能为了圣宠已失的永定侯府去责怪自己的妹妹?更不用提还有个淮王殿下在呢!   就算要救傅敏,也不能是现在,绝对不可以再跟盛家正面冲突了。   傅跃想到这里,索性借着盛知的话,做出一副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样子,转身走了。   傅敏大惊,连忙喊道:“大哥,大哥!你不管我了吗?!”   回答她的是劈头下来的又一鞭子,傅敏的发髻一下子被打散了,披头散发,十分狼狈:“这是因为你将我儿子送给胡蓬!”   “这是将他在暗卫所受的伤,回报给你!”   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下去,陆茉下手越来越狠,直到傅敏昏过去了,她才将鞭子往地上一扔,说道:“给她梳好头发,换一身衣服捆起来,咱们进宫面圣去!”   盛冕扶住她,轻轻拍了拍陆茉的后背,说道:“你先歇歇,明天再去。”   陆茉怒道:“歇什么歇,有什么可歇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我都要疯了你知不知道!”   她一边说,眼泪就一边掉下来了:“我真没想到陵儿就是咱们的孩子,我这个当娘得实在是太失败了。我一刻都不想忍,刚才恨不得活活打死那个女人。我要进宫让皇兄杀了她……阿冕,你别怪我恶毒,你不许拦着我,我实在是……”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盛冕轻轻拍着陆茉的肩膀,柔声道:“你放心,我都知道。一点都不怪你,我身为男人,让妻子流泪,孩子受苦,是我的不对。”   他缓声说道:“但是现在已经不早了,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是也得想着圣上那边怎么个说法。淮王殿下那些证据够了,但是准备的太急,只能证明永定侯府亏待了陵儿,这个罪名不够。”   陆茉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惊疑道:“所以你……”   盛冕淡淡地说:“勾结胡蓬,滥用暗卫所职权,其罪一;偷盗孩童,形同拐卖,其罪二;陵儿是你我的孩子,实为皇亲,却被他们如此虐待,等于藐视皇权,其罪三。只有这样的罪名,才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是每一个字当中都充斥着凛然的杀意,隐藏在心里的恨这才隐约泄露出来。陆茉可以当众抽打傅敏出气,但盛冕身为父亲,身为所有人的支柱,他却不能歇斯底里,他一定要保持冷静,争取将整件事情处理到最好。   所谓的“最好”,不求功,不求利,求的就是为他心爱的小儿子狠狠出了这口气,让他的人生从此以后再无阴霾。   陆茉了解自己丈夫的性格,沉默片刻,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   盛冕道:“这些事,咱们早该做了。这是咱们欠孩子的。”   这句话提醒了陆茉,她转头道:“铎儿,你弟弟回来了没有?你也不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盛铎道:“刚才我和二弟都出去看了,小弟在后山那里跟淮王殿下说话,我们就没有过去。”   他顿了顿,低声道:“娘,您也别太急了,他刚刚知道这些事,总得有些时间缓一缓。毕竟这么多年……我怕小弟心里难受。”   儿子的话有道理,陆茉默然不语。盛知道:“反正能找回来就是好事,咱们以后好好补偿他!大哥,咱们不如想想,怎么给小弟补个风风光光的加冠礼,还有他的住处家里一直留出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回来,这次都得重新收拾一回呀!”   盛铎笑了笑,道:“你说得对。人找回来了,不该再想那么多,总之咱们对他好就是了。小弟……很不容易。”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其实陆屿也才刚刚找到白亦陵不久。   谢家的宗庙四面花木扶疏,景色极美,出门之后就能感觉到一股草木清气迎面而来,只是陆屿急着找白亦陵,却也没有心情欣赏。   他对这里不熟,顺着小路绕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对方的影子,正着急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座假山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屿心念一动,转过去看了看,就见到白亦陵正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席位上。   这次冠礼上的宾客着实不少,因此考虑到大厅之内坐着局促,因此原本打算在正式典礼结束之后布置的筵席露天而设,摆在了这个背靠假山,面向花树的地方。   只是此刻宾客们都走光了,徒留一排排空着的席位,被渐渐倾斜的金黄日光映着,拖出绵长的影子,几乎给人一种亘古以始,这副景色就已经存在了的错觉。   白亦陵的背影有些单薄,但身姿很美,他正将席上早就摆放好的酒壶提起来,徐徐地倒酒,动作不紧不慢。   随着他手腕轻压,清亮如银的酒线就自玉制壶口中优雅泻出,将酒杯填满,白亦陵将杯子向远处的日头遥遥一举,随即饮尽,如是再三。   陆屿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无奈与温柔交织,就要走出去叫他。   他刚刚向外迈了一步,白亦陵却一扬手,将空了的酒壶扔在了桌子上,酒壶转了几个圈,自己立住了,他则跃起身来,锦袖凌空一挥一卷,已将旁边的花枝攀折了一根在手。   陆屿驻足,见白亦陵轻轻一抖手,枝上恋恋不舍的花朵四散飞扬,恍惚如梦。   白亦陵把花枝当成剑,刷刷两下刺出,口中和着剑招吟道:“江水侵云影,鸿雁欲南飞。携壶结客何处?空翠渺烟霏。”   剑势如虹,不带杀意,招式中就比平时多了三分潇洒:“尘世相逢难一笑,况堪簪花满头归。风景今朝是,身世昔人非。”   “身世昔人非”五个字出口时,语气有种莫名的怅惘,他凌空翻转,身上未曾换下的华服衣摆飞扬,就如同一株在春日里蓬勃盛放的黑色花朵。   “酬佳节,须酩酊,莫相违。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晖。”   白亦陵声音一提,手中剑招更是意气挥洒,恣肆淋漓,暖阳剑意与落花交织,将空气中的三分酒香激至十分:“无尽今来古往,多少秋月春芳,把酒却问团圆月,独缺好风光!①”   他陡然转身,动作快的出奇,人影晃动之间,花枝一绕,已经虚虚地点在了陆屿的咽喉之上。   陆屿不慌不忙,注视着白亦陵,眼中逐渐带了笑意,目光慢慢下移,然后就蓦然看见这根树枝的顶部,一朵浅紫色的小花正颤巍巍的开着。   陆屿轻轻将那花朵捻下,托在手心里,问道:“是给我的?”   白亦陵含笑收回手来,一手抚胸,一手持枝,彬彬有礼地道:“这一回,多谢淮王殿下劳心劳力,几番奔波。” 第74章 狐狸的心   陆屿看看白亦陵, 又看看花, 小心翼翼地将紫色的小花收进袖子里,然后抢过白亦陵手里的树枝, 随手折成了几截,向后丢开。树枝的碎段在半空当中扬起,又划着弧线落进了泥土当中。   “何必呢?”陆屿扔了他的东西之后, 面无愧色, 笑着说道,“心里面不痛快就说出来, 发顿脾气什么的会舒服很多, 总比你一个人喝闷酒耍破棍子强, 是不是?”   白亦陵笑了, 挑眉看他:“怎么发脾气,揍你?”   他这个模样,让陆屿看的又喜欢又有点心疼, 没有多想地拽过白亦陵刚才握着树枝的右手, 在自己胸口捶了一下, 说道:“来啊,要是不解气, 还可以重重地打。”   白亦陵:“……”   陆屿的手按着白亦陵的手压在他自己的胸口上,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也意识到有点过头, 耳根子一热, 连忙又把对方的手放开, 握拳抵着嘴唇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刚才说谢我,实在客气。端敬公主是我姑姑,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是开心,也算这事办的值,我只怕你不高兴,所以出来看看。”   白亦陵嗤笑道:“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陆屿道:“其实我很想提前告诉你,只是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曲折,不得已竟然要当面把所有的旧事都翻出来。”   白亦陵摆了摆手:“事实摆在那里,你早晚告诉我都一样。不过……以后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表哥了?”   陆屿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摆手道:“不不不,那怎么能算!”   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嘴欠,刚才说了那句“端敬公主是我姑姑”来跟白亦陵套近乎——本来嘛,陆茉是太后的义女,说起来他和白亦陵之间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好在白亦陵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当真。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顺着旁边花树间的小径漫步而行,这里花木繁盛,山风又吹的急,万千花香盈盈,染人衣袂,遍地落花似雪,簌簌有声,景色十分美丽。   白亦陵沉默了一会,又说:“我不想看见傅敏那么狼狈的样子,这么多年,虽然她对我不好,我不肯认她,但是提到‘母亲’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人还难免是这个人,突然让我换……这种感觉,很微妙。”   陆屿说道:“我明白。”   白亦陵笑了笑:“不过在前头冲锋惯了,遇到事情猛地躲出来,还真不习惯。”   他觉得微妙的不只是突然间换了家人,还有盛家人对他的保护。诚然,白亦陵最弱小的时候不需要保护,现在也更加不需要了。   但是不管怎样,当面对责难的时候,有一帮自称是“家人”的人,名正言顺地挡在他的面前,还是他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白亦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好,于是仓皇而逃。   陆屿道:“什么事情都有个慢慢接受的过程,虽然今天也算是有了很大的收获,但我还是希望以后你的生活中不要再有这么大的波折了。”   他停住脚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陆屿凝视着白亦陵说道:“我看你的脸色好了很多,现在应该确实不难受了吧?今天看见你吐血的时候,我真的都要吓死了。”   白亦陵避开他的眼神,低着头用靴子踢地上的小石头,心里犹豫这个话要怎么跟陆屿解释。   陆屿又道:“但我觉得,傅敏有心害你不假,但是那杯子里的毒,还真未必是她下的,这女人阴毒的很,不会傻成那样。”   他说着有些担心起来:“不会是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也想加害与你吧?我看还是再排查一下……”   白亦陵道:“哎,不用了!”   陆屿疑惑地看着他,白亦陵道:“那个,杯子里的毒,其实也可以说是我自己下的。”   陆屿头一次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白亦陵道:“我故意要撞了琥珀,让酒液中沾上毒粉,然后喝下去,因为我……”   陆屿听他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色一冷,怒气一下子顺着心头窜了起来。   他按住白亦陵的肩膀,厉声说道:“你疯了吗,竟然要拿命跟那样一个女人赌!”   陆屿想想之前白亦陵那副虚弱的样子,简直是气急败坏,他想算计谁都行,但哪有人往死了玩自己的:“你想怎么样早跟我说了,就算是杀人放火我也一定给你办成,干什么要作践自己!”   他对着白亦陵,从来连一句声音稍大点的话都没说过,何曾这样疾言厉色,白亦陵被陆屿吼的愣了愣,才说道:“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作践自己。”   这个倒是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他吐的血都是系统加的戏吧?   陆屿气急败坏:“今天快要被你给吓死了,你总不拿自己当回事,可是白亦陵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宁可把命搭上,把心掏给你,也不愿意见到你再受半点伤!”   他这段话说的声色俱厉,其中的意思却是猝不及防猛然道出,白亦陵心中一震,猛然抬头看向陆屿,四目对视,两人都似乎有些怔住了。   陆屿平日里似有似无的情愫,有别他人的厚待,白亦陵起初只当兄弟义气。他小时候常常幻想父母对自己十分疼爱,只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陆启真心在意自己,就像自己在意他……结果这些最后都落空了,所以长大以后的白亦陵,就格外不喜欢自作多情。   直到系统的提示使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陆屿的心意,但也并不十分明确,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本来心事就无比凌乱,大概两人都没有想到,陆屿会脱口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无限深情。   可是他说出来了,他又能够接受吗?   沉默之间,远处一阵清歌传来,却不知是哪家不知愁的女子闲来无事,纵情而歌,并无丝竹相伴,却难得曲意葳蕤,勾心动魄: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解。   良夜永、牵情无计奈。锦被里、馀香犹在。怎得依前灯下,恣意怜娇态。   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今生四百四十病要为君害……”   这种缠绵词句,无论是白亦陵还是陆屿,平日里都是不大喜欢的,可是此刻听来,不知怎么,却觉得字字入心入耳,白亦陵微微侧首,陆屿也忍不住有了片刻的恍惚。   一股怅惘涌上心头,系统的提示来的猝不及防:   【您的狐狸向您发出“相守一生”邀请,请问宿主是否接受?如选择是,请上前拥抱并亲吻对方,您将获得狐狸的真心一颗,狐狸的性命一条,狐狸的爱情全部,狐狸的财产全部。】   过了片刻之后,陆屿艰涩地说道:“我……我一直喜欢你,可能从第一回 见你的时候就、就喜欢了。见你受伤,我、我心里很难受。”   白亦陵很惊讶地看着他,心脏狂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陆屿也很紧张,他以前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样的话,原本以为自己会言尽词穷,但开了这个头之后,反倒福至心灵,后面的话语逐渐流畅起来:“我没敢告诉你,我害怕因为这件事你疏远我。尤其是你现在刚认回家人,心里肯定很乱,我不该说的,但是我没办法,没忍住……我从小到大从未喜欢过别的什么人,我不知道应该、应该怎么做。反正我就是特别特别的……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在喉咙里一滚,显得有些含糊,不知道为什么,陆屿觉得胸腔里好像烧起了一把火,灼的人几欲落泪。   刚才那阵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天地寂静,暮色四合,周围的暗影仿佛有着生命一般渐渐逼近。归林的倦鸟扑棱棱飞起,追逐渐渐沉没的太阳消失。   两个人的身影,在这庞大如洪荒初开的背景下,显得那般渺小,又那般贴近。   在白亦陵惊愕的目光下,陆屿半仰起头,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喃喃地说道:“简直太喜欢你了,把我自己都给感动了。”   白亦陵:“……”   不管怎么样,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怎样的感情,陆屿还是那个陆屿。白亦陵原本有点紧张的心情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放松了下来,他说道:“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件事。”   能得到这个答案,对于陆屿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喜出望外的事情。毕竟白亦陵的性格素来果断决绝,他之前连对方一口拒绝,从此与自己形同陌路的后果都想到了,现在已经比那种情况好了很多,最起码说明他犹豫了。   不是没有企盼对方一口答应,毕竟人人都期盼生活中会发生奇迹,不过白亦陵的回答虽然让他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但起码有希望就行。   其实白亦陵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觉得一阵懊恼,他想自己给的这是什么烂回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什么叫没想过,没想过是什么意思?!   系统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宿主拒绝了“相守一生”邀请。获得奖励有:狐狸的真心一颗,狐狸的性命一条,狐狸的爱情全部,狐狸的财产全部。】   白亦陵:“等一下,这不是接受邀请之后获得的奖励吗?”   【此奖品为狐狸自愿赠予,并非感情交换。】   所以翻译过来就是——无论他喜不喜欢陆屿,陆屿都喜欢他。   白亦陵的心脏好像忽然间被一只怯生生小手给挠了一下,有点不安分,有点痒。他看向陆屿,陆屿努力微笑,神色中有不自觉的讨好和宠溺。   在那一刻,他很想答应,但这种想法只是冲动而不是强烈的感情使然,曾经原著中翻读过的情节在眼前闪现,多少夫妻反目,兄弟相残,每一个都是他熟悉的名字。   甚至连小时候当做依靠与希望的陆启最后都会那样的算计陷害,反目成仇,陆屿……自己要是答应了他,恐怕就再也经不起他的背叛了。   白亦陵猛地把头转开,说道:“回去吧!”   陆屿深吸一口气,跑到小溪边用冷水洗了把脸,降一降心火。   白亦陵走出几步之后,没有听见身后陆屿的脚步声,忍不住又想回头去看。不过还没等他完全把头转过去,右肩稍稍一沉,已经有只小狐狸抖了抖毛,灵巧地蹲在了上面,用毛茸茸的耳朵尖蹭了蹭他的脸。   白亦陵:“……”   “没关系。”狐狸尾巴摇晃着,陆屿道,“你没想过,我可以慢慢等你想,我不着急。反正你挺喜欢狐狸的对吧?那也就等于你喜欢我了。走吧!”   从小到大,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他目前所拥有的,没有一样是他通过挣与拼搏换来的,但其实这并不应该被当做理所当然。   或许,坚持去追逐一些看似很难到手、但自己很想得到的东西,才能够体会到挫折过后收获成功的喜悦。靠着自己走出来的路,坎坷,但是踏实。   陆屿在白亦陵身上看到了这一点,并被深深地吸引。他爱他,并因为他,变得更好,更执着坚定。   陆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地想,别忘了啊!”   白亦陵:“……哦。”   到现在为止,这桩延续了二十余年的陈年旧案总算水落石出,一时引起不小的轰动。即使很多人对于内情了解的不多,但是这么多年来盛家苦苦寻找孩子,以及永定侯府苛待长子的情况大家也是知道的,却实在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一时之间,朝野哗然,弹劾谢泰飞和傅跃的奏折雪片似地飞上了皇上的案头,其中有多少是盛家的手笔,又有多少是他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却是不好说了。   目前危险分子胡蓬在逃,有了盛冕所说的那三项罪名,这桩掉包案也不能仅仅算是谢盛两府之间的恩怨了。龙颜大怒,当下傅跃连降三级,被贬为漕运总督,谢泰飞的爵位被撤,谢家历经五代侯爵,到了他这里,永定侯府彻底消失,授田和一切财产收回。   但不管傅跃和谢泰飞平日里有何等错处,人人心里都清楚,在这件事上面,他们实在都是被傅敏所连累的。她在谢氏宗庙当中的恶形恶状被夸大宣扬出去,多年经营积攒下来的名声化为乌有,本人一纸休书从谢家除名之后,被判贬入贱籍,笞刑游街。   女牢当中,傅敏蓬头垢面地趴在一堆烂稻草上面,几天没换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早已在游街的时候被百姓们砸满了秽物,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浓浓的恶臭。   她这辈子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生活,短短几日,竟好像过了半生那样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几声女子的哭叫,傅敏悄悄地抬起头来,仓惶四顾,可是牢里黑漆漆的,她却根本就看不清楚。倒是有两只肥大老鼠嗖地一下从面前跑了过去。   傅敏吓得尖叫起来,脸上忽然被人踢了一脚,她头昏眼花,嘴巴被迫合拢,一下子将舌头咬出了血,疼的她眼冒金星,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琥珀。   傅敏恨恨地吐出一口血水:“居然还能轮到你这个贱人来糟蹋我!等我出去,定要把你给千刀万剐!”   “把我千刀万剐,我呸!”   琥珀的形象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同样是满身的污垢血迹,脸上还刺着发配的青字,只是她到底年轻,同样挨了板子,此刻却比半死不活的傅敏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冷笑道:“可别做梦了,还以为你自己是那个侯府夫人呢?那我不妨发个善心,告诉你一声,现在咱们两个都是贱籍,也就分不出来一个高地上下了,再过五天,我流放岭南,你呢,却要被拖到菜市口发卖……只不过像你如今这幅又老又丑的样子,只怕也比猪肉多卖不了几个价钱!”   仿佛平地一声闷雷在耳边响起,傅敏身体巨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一把抓住琥珀的胳膊,发疯一样地尖叫起来:“你说什么?!发卖我?不可能,不可能!我哥哥不会不管我的,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给卖掉?!”   琥珀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的失态,忽然伸出手给了傅敏一耳光,恶狠狠地说道:“没人会管你了,这都是你自找的,你自作自受。当初你觉得我贫贱,对我使唤打骂,简直就像对大街上的一条狗,现在轮到你自己也变成了贱民,该,你就慢慢受着吧!哈哈,哈哈哈!”   琥珀对着傅敏肆意羞辱了一阵,觉得痛快急了,可是一转念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傅敏好歹还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她还这么年轻,人生却已经彻底没了盼头,这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琥珀想着想着,笑声不知道变成了哭声,傅敏看着她疯疯癫癫的背影,心里面陡然掠过一阵寒意,似乎连身上的疼痛、周围的脏污都不那么重要了——她想想“发卖”这两个字,心里简直害怕的发疯!   这样的日子她简直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还以为熬过之后怎么也会好一点,没想到将来等待着自己的,居然还有更加残酷的生活!   傅敏一边慌张,一边努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好好想想,只要好好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之前遇到过那么多为难的事,不也都一件件解决了吗?这回只是难一点而已,能过去,都能过去。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钥匙叮啷作响,如同希望之铃晃动,牢头将一个人带进了牢房里,低声道:“有什么话快着点说,这地方可不安全!”   探视也是有讲究的,向傅敏这般的罪人,犯下的都是不可饶恕的大错,能进来探望她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但听牢头的口气,却一点也不客气,可见过来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   但傅敏实在太想出去,听到人声就是眼睛一亮,也来不及想的那么多,连忙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想要看看来人是谁。   她这样又脏又臭的扑上来,将进来的人吓得接连退了好几步,傅敏扑了个空,身上剧痛,差点摔倒,那个人却是震惊无比地说道:“娘?你、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傅敏听到这声“娘”,先是大喜,而后大惊:“樊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母子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置信,傅敏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你不是在你舅舅那里吗?怎么来了,是不是舅舅让你来救娘的,他有没有说娘什么时候能出去?”   谢樊被傅敏这一连串的话问傻了,呆呆地问道:“娘,你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几天吗?舅舅他不管我了!”   傅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她震惊之下凑的愈发近了,从这个距离,谢樊能看见对方身上到处都沾着黏黏糊糊的不明物体,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臭味,脸上皮肤松弛,眼角上布满了鱼尾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跟他印象中温婉端庄的母亲判若两人。   谢樊惊骇之余几乎作呕,尽量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诉说道:“先前我被押送到宁河口的时候,舅舅花钱找人替下了我,把我安置在了过去外公的一处别院里,让我藏着别出门……结果昨天来了几个不客气的下人,进来就跟我说什么侯府没有了,爹娘和舅舅全都获罪,让我快走,不要再连累傅家。”   他越说越委屈,将袖子捋起来给傅敏看:“我呵斥了几句,他们居然连东西都不让收拾,就直接把我从别院里面给扔出来了,给了我点银子,让我滚。我不知道去哪里,打探了好久才找到娘,娘,你什么时候出去?我的胳膊都摔青了,你一定要帮我把那帮奴才都给发落了!”   傅敏深吸一口气,刚刚看到谢樊时的惊喜荡然无存。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儿子被她惯得不像样,遇到事之后只懂得找娘。也不想想他娘都进了大狱,还发落奴才,不被别人发落就不错了!   她说道:“你真是个傻子呀!都没见到你舅舅的面,怎么就知道那些下人是他派来的?那多半是你舅妈背着你舅舅做的,你找我,还不如去混到他家里面去,想办法当面见到你舅舅问个究竟!” 第75章 两对母子   听到母亲连珠炮一样地说下来, 谢樊有些傻眼,只能呐呐地说:“我、我没想到……”   傅敏也没指望他能想到, 又问:“你二哥呢?试着找你二哥没有?”   谢樊道:“找了, 但是听说他进了灾区,外头的信收不到,等他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可能都两个月过去了,根本来不及……”   他说到这里, 问道:“娘,你为什么总是说让我找别人, 你真的出不去了吗?难道外头那些人说的是真的,白亦陵其实是盛家的儿子?!”   在谢樊的心目中, 他从小到大傅敏都是无所不能的, 出了多大的事情母亲都能兜住,即使侯府倒了,进了监狱, 母亲肯定也还有后招——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谢樊惊愕之下声音越来越大,傅敏心如火烧,很不想承认, 却不得不说:“你小声点!别忘了你自己还是逃犯!”   这句话其实就等于默认了白亦陵的身份, 谢樊不敢置信, 喃喃地说:“怎么可能, 他居然是公主的儿子?他的命也太好了!咱们侯府在的时候, 侯府是他的,现在侯府倒了,他又成了镇国公府的人,凭什么啊!”   他猛地转向傅敏:“娘,你知道吗,我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说,为了补偿他,皇上好像说什么没了一个侯位,那就再封一个侯位,还要将他调到兵部……我本来还不信,现在好事都让他占了,我怎么办!”   傅敏听着儿子的声声抱怨,心里又酸又苦,这话哪怕是听上一遍都让她觉得像被揭掉了一层皮,简直恨得牙痒痒,偏生现在自己身在牢笼,全身皮开肉绽,简直像是一只困兽,纵然有多少心思也无力施展。   想到这里,傅敏简直想嚎啕大哭,但碍着谢樊还在跟前,她又不能这样做,只急急地说道:“你还是小心着点,赶紧从这里出去吧。想办法见你舅舅一面,无论他说什么都别辩解,只管哭着哀求他可怜可怜咱们母子,只要他肯出手把娘弄出去,娘早晚能想法子让咱们都过上舒服日子!”   谢樊有几分心动,却又犹犹豫豫:“可是我还听人说,就因为你做的那些事,这京都里都传遍了傅家女儿是‘毒妇’的名声,两个姐姐刚被人退了亲,舅舅肯定很生气,我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傅敏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本来就气急,再这样听谢樊一说,顿时觉得喉头一股血腥气直涌了上来,眼前发黑,险些晕倒。   偏偏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群差人乱哄哄地冲进了地牢,径直向着傅敏这边的牢房过来,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喊着“在那里”、“就是他”等等。   傅敏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她顾不得说别的,慌乱地推着谢樊,说道:“快走!快走!”   谢樊也感觉出事情不对,慌慌张张,没头苍蝇似地转了一圈,却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急得快要哭出来,还没等他们母子想出来办法,已经有一个人高喝道:“此人就是在逃罪犯,还不赶快将他拿下!”   谢樊大吃一惊,已经有好几个差人冲上来将他按倒在地,连傅敏都在撕扯当中被推倒了。   谢樊的脸都被吓白了,被人推搡着向外走去,他不由涕泪齐流,嚎哭道:“娘,娘,救命啊!”   傅敏的心都要碎了,面对自己的孩子,她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拼命上前哀求拉拽,想要将谢樊给救出来,这当然不会成功。   傅敏心头发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这个孩子是她仅剩下的,听到谢樊的哭泣哀求,看见他被差人打骂推搡,傅敏再也无法保持理智,近乎癫狂地揪着儿子不放,大声撕喊道:“放开他!放开他!我只有他了,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一个差人眼看她就像疯狗一样,竟然跟着押送的队伍一直出了地牢来到外面,不耐烦起来,用足了力气狠狠一推,骂道:“死娘们,别碍事,还不滚回去!”   傅敏本来就头晕眼花,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被他一推,身子跌了出去,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墙上,头破血流,竟然就此不动弹了。   那个差人脚步一顿,有点心虚:“不会是死了吧?我可没想杀她!”   旁边的人催促道:“那就算了,说到底也是地牢的人监管不力,不关咱们的事,快走吧!”   “就是就是,看这女人又脏又臭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下狱,死了也活该。总之咱们这回抓到了逃犯,就是有功,管旁的做什么!”   谢樊惨叫道:“娘!娘!你起来啊,救命啊!”   他叫了没几声,就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堵住嘴,硬是拖走了。   因为傅敏的身上又脏又臭,又是个身受重伤的虚弱女人,以至于押送谢樊的人甚至都不愿意过去再仔细检查一下——其实她还剩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先是被陆茉鞭打,又受了杖刑,傅敏素来养尊处优,身体毫无抵抗能力,那些伤口在肮脏的牢房中化脓腐烂,本来就已经让她的身体状况非常堪忧。   这回又被官差推到墙上撞破了头,血水从额角的伤口处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傅敏强忍住头部传来的一阵阵眩晕,努力瞪大眼睛看着谢樊哭哭啼啼被官差押走,她的眼泪也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半天,那种眩晕感消失了一些,傅敏的双手用力抠住地面,向着前方爬了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之前稍稍愈合的伤口全部崩开,身下拖出长长的血迹。   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太疼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体力正在急剧流失,暮春温暖的晚上却让人感觉冰寒彻骨。可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啊!她还要救她的儿子!   似乎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傅敏连忙抬起一只手,徒劳地向着前方抓去,她向大声呼声,发出的声音却喑哑而又微弱:“救我……救命……”   可惜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轻快地响起:“六哥,其实你今天会拒绝调往兵部,仍要留在北巡检司,我还挺惊讶的。那边到底要比咱们这里轻快些。”   傅敏的呼吸一滞,刚刚伸出去的手猛地收回来,紧紧按住自己的嘴巴,好在她本来就趴在墙边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当中,如果不出声,也不会有人注意。   另一个说话的人果然是白亦陵,他轻轻笑了一声,道:“舍不得你们不行么?就这么想让我走?”   卢宏笑道:“你说哪去了。不想让你走,不也不想让你过去劳累。前几天刚刚又是吐血又是晕倒的,怎么也应该养上一阵才好。”   白亦陵道:“等胡蓬抓住了我就歇,现在案子办到一半丢开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常彦博在旁边接口笑道:“我看现在也用不着六哥自己动手了,盛家这几天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镇国公和那几位盛公子都恨不得亲自挽袖子上阵替你办差,连带我们都被惯坏了……”   他说的是实情。皇上处置了傅家和永定侯府之后,为了给白亦陵补偿,竟然直接将醴陵划给他作为封地,封他为醴陵侯。晋国爵位和官职兼任的情况不少,只是他人被称呼时一般都以爵位优先,白亦陵这边则是被叫惯了指挥使,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改口。   这样一来,盛家的三名嫡子中,长子盛铎被封为郡王,次子盛知将来要接任镇国公的位置,白亦陵这个小儿子也封了侯爵之位,满门显赫。其中原因一半是皇上挂念旧情爱惜盛家,另一半则是不愿坐视朝中临漳王独大,有意培植其他势力了。   除此之外,皇上又询问白亦陵是否有意调入兵部,那里相比北巡检司要安逸很多。白亦陵自己不愿意,盛家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几日来每天流水一样地往这边搬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布置的精细妥帖,弄得整个北巡检司都沾了光。   常彦博说着,又道:“六哥,我知道你心里面还有点别扭,不愿意去镇国公府住,这倒没什么。不过他们确实挺好的,你想开点,别太在意当年的事情。”   白亦陵知道常彦博一番好意,怕他记恨盛家把自己弄丢,不愿意跟镇国公府的人相处,反倒伤了感情。但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一时适应不来,要接受自己多了这么些亲人,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在盛家的人都非常体谅,虽然人人心里都很迫切地希望白亦陵能够回家,但是并没有人催促或者逼迫他,更不会过分打扰而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给足了白亦陵缓冲的时间。   白亦陵正想跟常彦博解释几句,脚步忽然一顿,向着路旁看过去。走在他右侧的闫洋“咦”了一声,说道:“那边好像有个人,我过去看看。”   他说着,已经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傅敏畏惧地往墙角处缩了缩,但身上的鲜血已经将她整个人黏在了地上,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闫洋的脚步声几乎带动了她的心跳,强烈的求生欲涌上心头。傅敏心里一时盼着他认不出来自己,这几个春风得意的年轻人赶紧离开,一时又想,万一白亦陵对自己还能存有一点的情面,或许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这里死去……   各种思绪翻滚不休,眼前一亮,闫洋晃着了火折子照在她脸上辨认片刻,眼中猛地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如此狼狈的傅敏。   傅敏努力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沙哑的嗓子中发出微弱的声音:“求……求……”   闫洋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捏住傅敏的下颏,一下将她的关节卸脱,让傅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傅敏惊恐地瞪大眼睛,疼极了却无法出声,卢宏扬声问道:“阔达,什么情况,用帮忙吗?”   闫洋连忙说道:“不用!这好像是个从牢里面逃出来的犯人,趴在地上跑不动了。我把她送回去,你们先走吧!”   白亦陵他们几个很快走了,闫洋转过头来重新看着傅敏,脸色沉了下去,淡淡地说道:“你也有今天,真是活该。”   傅敏的脸色苍白,想要怒骂或者哀求,可是她的嘴唇颤抖着试图张开,关节被卸脱之后,想做到这一点却很难。   闫洋把傅敏拎起来,一路拖回了地牢里,交给刚刚因为找不到人而大惊失色的牢头。   那个牢头本来是收了谢樊的钱,将别人支走之后自己也到一边去了,他死活也没想到谢樊一个在逃的流放犯人,居然还敢自己跑到大牢里面找人,更没想到他被抓走之后自己回来一看,傅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这边正慌张着,看到闫洋把人拎回来,简直感激涕零,连连鞠躬作揖:“多谢闫领卫,多谢闫领卫,您可真是帮了小人大忙了。”   “不用客气。”闫洋将傅敏扔回到那一堆的破稻草上面,斯斯文文地说道,“我听说这个女人再过几天要拉去菜市口发卖,她还熬得住么?”   傅敏仰面朝天躺在那堆烂稻草上,眼睛瞪得极大,身体抖得几乎不能控制,死死瞪着闫洋。   牢头道:“唉,这小人就也不知道了,要是到了当天她还是这幅样子,就算是强拉出去也没人要了,说不定向上头说明情况,就直接让她躺在这里等死算了。”   闫洋弯下腰,看着傅敏,对她说:“听见了吗?唉,你这样子真可怜。可是暗卫所也不比地牢舒服到什么地方去,这样想想,我就没办法同情你了。”   他笑了笑,低声道:“不过你放心吧,不用记挂你儿子,他好歹跟六哥兄弟一场,我们都会照顾他的。”   傅敏的眼睛骤然瞪大,拼命地挣扎着,好像要挠闫洋的脸,嘴里“呜呜”有声。   闫洋从容站直了身子,略一颔首:“再见。”   闫洋离开之后,白亦陵三个人又走了没有多远,就到了外面的正街,两侧食物的香气和吆喝声扑面而来,常彦博将手一左一右搭到另外两人的肩头,问道:“六哥,小红,要喝一杯去吗?”   卢宏恶声恶气地说:“再叫我小红,就毒死你。”   白亦陵道:“那我还是回避一下吧,不然怕你不好下手。那什么,抛尸的时候切碎一点,好藏好运。”   常彦博悲愤道:“六哥!”   白亦陵人都走出去几步了,没回身,抬起手向后摆了摆:“回见。”   虽然没有在外面流连,但是因为公事耽搁,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还是已经不早了。进了白府的大门之后,不远处的小花厅里面隐隐露出昏黄色的灯光。   白亦陵询问在自己身旁提着一盏琉璃灯照明的苑奴:“公主还没有走吗?”   最近白亦陵的晚饭都是由陆茉包办的,不过面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儿子,盛家所有的人都觉得对他十分亏欠,就连陆茉这个女中豪杰也缩手缩脚,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白亦陵有半点反感,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在白府停留这样长的时间。   苑奴道:“是。今天公主来了府上之后,本来给您带了翡翠鱼和芙蓉金丝羹,结果听说您这两天有点咳嗽,她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上火的,不能吃,便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所以弄的晚了。”   白亦陵将灯接了过来,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他记得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好像听盛知笑着提起过,说他娘对于厨艺女红一窍不通,现在听苑奴这样说,还真有几分好奇陆茉会做出什么样的饭菜来。   白亦陵进去的时候,陆茉正站在桌前俯着身,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道不知道是什么菜的碟边,摆着一只用萝卜刻出来的小兔子。   陆茉手里拿着酱包,想给兔子加上两只眼睛,但是笨手笨脚地怎么也弄不好,反倒差点把竖起来的兔子耳朵弄断,看起来有几分手忙脚乱的。   饭菜的香气隐约传来,昏黄的烛火将母亲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温情的剪影,仿佛连时间的流动都缓慢下来,空气变得黏稠而温情。   白亦陵站在门口好半天,看着她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面忽然就觉得有些难过,把灯放下,走进房间。   陆茉一抬头,看见是白亦陵进来了,立刻露出笑容,说道:“今天回来这么晚,公事很忙吧?吃饭了吗?”   两人这几天相处的时候都是如此,虽然陆茉每次想起儿子之前的经历都要心疼坏了,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地亲一亲抱一抱,也恨不得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全部经历,但是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白亦陵可能会不自在。   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陆茉都是这种熟稔而随意的口吻,似乎只是一位平常的长辈。   下人都被陆茉打发出去了,旁边却已经准备好了清水,白亦陵洗了洗手,笑着说:“确实有点忙,我一下衙就回来了,还没吃饭。”   陆茉眼睛一热,连忙微笑着让白亦陵坐下。这孩子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自从同意她准备晚饭开始,每回办完公事,白亦陵都尽可能地早早回家,不让陆茉久等。   她的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被人从她怀里抢走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那个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   却没想到白亦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己长成了这样一个俊俏的小伙子,还这么乖,这么懂事。   陆茉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就要哭了。总像个怨妇似的,儿子会不喜欢她。   母子两人坐在桌边吃饭。陆茉平常都不留在这里,这回是晚了,他们也就一块吃。她一开始不敢给白亦陵夹菜,有的孩子有怪癖,她自己小时候就是,最讨厌大人一筷子一筷子地把自己的碗装满。   但后来看白亦陵吃的太少,陆茉又有点着急了,实在没忍住,夹了两筷子清炒小白菜扔进他碗里:“多吃点菜。”   白亦陵顿了顿,将白菜扒进嘴里,刚咽下去,碗中又多了两块肉。   陆茉道:“还有这个,这是我做的,尝尝。”   白亦陵迟疑了一下,又把那块鱼肉吃了,觉得味道不错,抬起脸来冲陆茉笑:“这个很好吃啊。   他平时不太喜欢荤腥,除了鱼类还可以接受,这道菜应该是陆茉为了做给他吃特易学的。   白亦陵这一句话说的陆茉又想掉眼泪了,可怜的孩子,长了这么大,从来就没吃过亲娘做的饭:“好吃就多吃点,看你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白亦陵犹豫了半天,总算下了决心,试试探探地伸出筷子,也给陆茉夹了点菜:“别说我了,您也吃吧不然这饭菜都要凉了。”   陆茉手颤了颤,勉强地笑着,将白亦陵夹给他的菜吃掉,一抬头,发现白亦陵正在认真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怔,白亦陵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北巡检司当差,所以您……很怕我啊?”   陆茉不知道他怎么就问出来这样一句话,连忙道:“怎么可能呢,我怕你干什么。”   白亦陵突然就笑了:“那我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要一会哆嗦一会又红眼睛的啊……娘。”   这一声“娘”叫出口,一下子就把心心念念找了儿子这么久的公主殿下给叫愣了:“你、你说什么?”   白亦陵吸口气,张了张嘴,再次发出声音:“娘。”   小的时候他应该也这样叫过傅敏,但具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白亦陵早已忘了。他觉得自己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非常生疏古怪,心里也有点尴尬。   好像在一个乞丐在街边捡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华丽外套披在肩头,怎么都觉得不搭配,生怕被别人嘲笑。   可是陆茉没有嘲笑他,她满脸都是受宠若惊,又想笑又想哭,拼命眨眼睛,让泪水粘在睫毛上面,不至于落下:“对不起,娘……把你给弄丢了这么多年。”   她抓住白亦陵的手:“娘没能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也没能对你百般疼爱……我们家的小儿子,本来应该有两个哥哥,从小就陪着你玩;你爹盼着你出世盼了很久,你哥哥们小的时候,他都在外面打仗,这回,他本来说要亲自给你办洗三礼,抓周宴;还有娘,娘很想看着你长大……可是一个母亲,却没有保护好她的孩子。”   “我都……”陆茉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我本来都没脸见你了。” 第76章 萌狐请客   白亦陵半仰着头, 双眼望着天花板,听陆茉说话,过了一会, 见她不说了,他这才起身凑过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动作几分生疏地抚了抚陆茉的面颊。   “娘。”   这个字多叫几遍,就不会让人再觉得那么难以开口了。白亦陵温和地说:“你不必总是反复地跟我说对不起,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们。我看到你们是如何努力的去寻找和记得我, 心里面……”   他有点腼腆地抿了抿唇,不习惯这样说话:“心里面觉得挺高兴的。”   陆茉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白亦陵冲她弯起眼睛笑,睫毛长长的,这一点十分符合盛家人的特质:“所以能知道是你们的孩子真的是件好事情,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好的事情,大家要难过呢?以后咱们就可以一家团圆了。而且我不好吗?娘,你看看我, 我现在很好啊。”   陆茉深深吸了好几次气,然后笑了。她用两只手捧住白亦陵的脸,说:“是啊。我儿子, 怎么这么好啊?……又懂事, 又聪明, 小小年纪就当了这么大的官, 你老娘把你认回来,不知道多有面子呢。”   “哎,真是。”她笑着捏了捏白亦陵的鼻子,然后将他搂进怀里,“娘真的……实在是太幸福了。”   白亦陵道:“娘,对不起,这几天是我一时没适应过来。白天的时候,父……父亲和两位哥哥还去北巡检司找我一起吃了午饭,但是我……没说什么。”   陆茉道:“你爹和你哥哥们也都天天惦记着你,阿铎和阿知跟你的关系一直很好,也就罢了,你爹那人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爱惜你才好,他怕你不喜欢他呢。过两天空下来了,回家吃饭吧。咱们是一家人,哪有在乎对方还要拐弯抹角的道理?”   白亦陵冲陆茉点了点头,笑着说:“明晚你们不要来了,我……回家。”   他心里也感觉仿佛一下子放下了什么沉甸甸的、背负已久的东西,这让他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彻底摆脱了那个二十年来如同噩梦一般的谢家,摆脱了本来就莫须有的血脉牵系。   这些天来,他要琢磨不少事情,总也睡不好,陆茉走了之后的这个晚上倒是一夜好睡,直到第二天清晨被系统吵醒。   【警报!警报!请宿主注意,您的财产“永定侯府”即将完全蒸发,现由系统强制兑换为“镇国公府”!】   白亦陵被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弄得有些懵,现在这一阶段的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尘埃落定,永定侯府更是夺爵抄家,大势已去。   谢泰飞没什么本事,岁数也大了,指望他东山再起是不太可能,谢玺又志不在此,永定侯府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不值得惊讶。   所以白亦陵很难想象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系统发出这样的警报。   他立刻警觉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谢泰飞被人杀了。   谢泰飞死的非常惨,白亦陵赶到的时候,尸体还没有经过处理,他浑身都是鲜血,整个人躺在地上,几乎难以分辨出本来模样。   这个曾经口口声声都是“我好歹也是你父亲”的男人啊……   白亦陵站在尸体前低头看着他,脸色略微有些发沉,神情却还算平静,简单地说道:“怎么回事?”   卢宏觑了一眼他的表情,说道:永定侯府这几日都在清点抄没物品,没办法住人,谢泰飞遣散了下人之后,一直住在这家客栈当中,结果今天一早有客人经过的时候闻到这个房间之中血腥气甚浓,叫来店家之后打开了房门,发现他死在这里。”   白亦陵闭了闭眼睛,问道:“大约死了多长时间?”   卢宏道:“想必凶手应该刚走不远,尸体刚刚被发现的时候还有体温。”   白亦陵点了点头,眼看闫洋走了过来,便简短地命令道:“说。”   闫洋利落地说道:“是。死者全身有多处非致命伤,大多数是被利刃贯穿所留下。其中左肩三处,右臂五处,左腿两处,小腹上也有三道伤口。这样的伤势不可能是在打斗中留下,应该是死者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受到了虐待。根据刺出伤口的手法、武器来判断,凶手应该只有一个人。致命伤则是喉咙处划过的一刀,血迹新鲜,应该是最后划出来的。”   白亦陵觉得有些反胃,更加觉得突然,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死的这么早这么快,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这种伤势,如果不是血债血偿的仇杀,就是凶手性格残暴,以他人的痛苦为乐。根据你说的情况可以想象,凶手给了他这么多刀,原本的目的是想等着他的鲜血流干,在恐惧和疼痛当中慢慢死去,或许其他房客闻见血腥味的时候,凶手还在这个房间里,谢泰飞还没有死……”   白亦陵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周围都搜过了吗?”   闫洋道:“是,俊识已经找到了五城兵马司,要求他们派人出来,一起在周围搜查可疑人物。”   白亦陵道:“那就好,我继续说。但是就因为他们的打扰,搅乱了凶手原本的计划,他不得不给了谢泰飞最后这致命的一刀,然后逃走。但是周围查的严,他与其冒险离开,不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等风头过了再走……”   白亦陵接触到卢宏的目光,没好气地说道:“不要这样看着我,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盛家杀的。”   卢宏说道:“不是,六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一般心理正常的人都想象不出来。”   白亦陵冲他灿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不是将心比心么。”   卢宏:“……”细思恐极啊这句话。   闫洋道:“六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白亦陵的表情有点古怪:“我猜胡蓬,现在只需要再证实一件事,我就能肯定了。”   卢宏和闫洋各自一愣,互相看看,很快有两名侍卫快步跑进了房间,向着白亦陵报告道:“六哥,我们刚才去地牢中确认过了,傅敏未死,但是谢樊死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白亦陵的意料,他几乎是愣了一下,说道:“谢樊?”   卢宏替他把话问了:“谢樊怎么会跑到地牢里面,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闫洋默默皱起了眉,心里面也是有些疑惑。他是所有人当中心思最细的一个,也比较了解白亦陵的性格,因此并不愿意让他在听到什么有关于永定侯府的事情影响心情。   侍卫说道:“属下也不知道。他流放期间擅自逃离,找人代替事发之后,不久前才被追捕回队,结果今日凌晨时,牢头就发现他的尸体出现在了地牢里面,已经验明正身,确实是谢樊无误。傅敏倒是没有受伤……”   说到这里,他乖觉地看见了闫洋的眼色,没再往后说的更细。   傅敏是没受伤,但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任谁半夜一睁眼,看见亲生儿子的尸体吊在自己面前,就算是不死也得吓成半疯了,这女人坏是真坏,唯独在乎的就是她的孩子,如此结局实在凄惨到让人不寒而栗。   卢宏道:“我明白六哥为什么要说是胡蓬了!傅敏受审的时候,把他当年的事都说出去了,他在报复!这个人可真是……”   事实上,傅敏知道他的事也不多,就算是都说了对胡蓬也没什么影响,但在对方眼里,这就成了一种反叛,因此亲手杀了她的儿子挂在她的面前,看样子要不是半路上被发现,他还大有把谢泰飞也弄过去的打算。   太狠毒了。   白亦陵沉默了一会,淡淡道:“谢樊死状如何?”   “他身上也有多处被刀子捅出来的伤,伤口的形状深度跟谢泰飞身上十分相近,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白亦陵道:“谢泰飞懦弱怕事,傅敏性格圆滑,他们两个的仇人并不多。前几天受审的时候,傅敏将所知道的胡蓬惯常藏身之地都供了出来,这在胡蓬眼中如同背叛,杀人的动机也说得过去。”   卢宏道:“刚才六哥要强调杀人者很有可能是进行到一半被人给打断了……所以……”   他有些不安:“六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完成这件事吗?”   白亦陵道:“将心比心,如果我是他,会。”   卢宏:“……”求别再说这四个字!   白亦陵笑了笑,眼中却毫无愉悦之意。   他们说归说,但就算认为胡蓬很有可能会回来完成自己杀人惯例的最后一步,这其中的变数也实在太多,胡蓬为人狡诈,他们总不能一直将谢泰飞的尸体当成诱饵摆放在此处,守株待兔地等对方回来吊他——那才真成傻子了。   胡蓬武功极高,来无影去无踪,性格又非常残暴,实在是一号危险分子,怪不得来往赫赫大晋两边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抓得住他。   琢磨到这里,白亦陵突然想起了自己也是有系统的人。   “系统,你能帮我追踪胡蓬的下落吗?”   【正在检测中……很抱歉,无法检测到凶手行踪。】   系统解释道:【原本可以通过对谢泰飞血液气息的检测,寻找能与之相匹配的对象。通常说来,杀人凶手身上沾了他的血,是能够被系统发现的,但现在搜索不到,很有可能是对方已经消除了这种气息。】   白亦陵想了想道:“没错,他每次杀人过后都会换衣服洗澡……等一下,我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扬声道:“阔达!”   闫洋匆匆过来:“六哥?”   白亦陵道:“你刚才说房间已经检查过了,有没有发现贵重的物品?”   闫洋道:“没有……”   白亦陵道:“侯府被抄了,谢泰飞无家可归,在这种情况下,他出来住客栈,怎么会连一点钱财都不带呢?”   闫洋很聪明,立刻说道:“六哥是觉得,这个房间里还进来过别的人?”   白亦陵点了点头。胡蓬只要命不求财,而且按照刚才的推断,他连把尸体挂起来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更不可能有空闲去翻谢泰飞的东西。   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胡蓬走后,官差赶来之前的这段空档之中,有胆大不要命的人进来翻走了财物。   白亦陵道:“刚才跟店家说这房间里有血腥味的那个客人呢?把他找来!”   那个差人匆匆下去,过了一会上来,冲白亦陵禀报道:“六哥,客人不见了,连房都没退,也没拿押金!”   闫洋道:“看来财物很有可能真的是被他给拿走了!”   这人虽然不是凶手,但是也是目前唯一得一条线索,很有可能会无意中知道看到什么,也说不定胡蓬会去找他,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他带回官衙。   白亦陵暗暗跟系统说:“找这个人。根据谢泰飞随身物品的气息来找。”   这一回,系统在对面的一家酒坊当中找到了最近的相同气息。   白亦陵走到窗前,向着对面望去,只见窗户正对着的是街头的醇佳酒坊,他便道:“我过去看看,你们一部分在这里轮番吃早饭和看守,在派几个人去地牢那边,一切务必小心。”   闫洋道:“我陪你?”   白亦陵带着系统,没什么可担心的,摆了摆手,独自走出了客栈。   此时正是上午,天朗气清,阳光明媚,轻絮随风起落,暮春初夏的风情隐隐欲现。与刚刚门内的血腥之气仿佛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白亦陵甫一踏出,阳光迎面而来,刺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在额前挡了一下——爱过恨过,一切都结束了。   心中几分酸涩几分怅惘,一滴莫名的眼泪猝然落下。   ——又被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柔柔蹭去。   白亦陵毫不意外地叹息道:“淮王殿下,你为何总能准确地选在这种时候出现呢?”   蹲在他肩头的陆屿捧着爪子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无言以对,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企图装作听不懂人话,免得惨遭灭口。   自从他对白亦陵表明心意之后,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觉得尴尬,白亦陵好几天没见陆屿,陆屿心中惴惴不安,本来不敢打扰,憋了一阵之后实在是憋不住,还是老着脸皮变成狐狸崽,跑过来装嫩了。   白亦陵笑了,肩膀上扛着他往前走,没见到陆屿的时候,他那番表明心迹的话总是在心里搅和,弄的人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结果见了面之后,白亦陵突然发现两人的相处模式并没什么变化,而且如果以后要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穿过长街,走到对面的酒坊,一路上听见了不少版本的传闻。白亦陵近来数月又是破案又是封侯,整个人已经是京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因为这才没过几日,他加冠未完反倒中毒的事情已经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关于身世的真相更是被不明内情的人们翻了好几种版本出来,大家虽然胡乱猜测,倒也津津乐道。   白亦陵听到有的说法离谱,不由在心里暗暗偷笑,径直掀开帘子,带着陆屿走进了酒坊。   他容貌过人,风仪出众,原本应是极引人注目的人物,然而惯常隐匿之人自有一套收敛气息的本事,因此当他悄无声息地进门时,竟是无一人回顾,便连店小二都没有过来招呼。   白亦陵还没吃早饭,进门之后叫了两份烧麦,几样小菜和一壶雨前龙井,问陆屿道:“一起吃点?”   陆屿连连点头。   正好小二端着东西过来,见状笑道:“公子,您养这小狐狸可真有灵性,刚断奶吧?就已经能听懂人话了。”   陆屿愈发乖巧地摇了摇尾巴,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要脸,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捏住他的小尖鼻子,说道:“是啊,可乖了。”   他下手有点重,陆屿感觉要窒息,但非但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反而觉得一种温馨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巴不得再被多捏一会。他暗暗发愁——人没到手,自己好像先疯了。   小二端上来的烧麦个头不大,白亦陵几乎是两三口就一个,陆屿嘴小,却只能一点点地咬,白亦陵看着他都费劲:“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干嘛非得变成个狐狸,不会不方便吗?”   陆屿道:“你不是喜欢狐狸么。”   白亦陵愣了一下,陆屿心道,太好了,感动了。   “不错。”白亦陵微顿之下赞同了他的说法,“狐狸又可爱又好吃,我最喜欢狐狸了。”   陆屿:“……”   两人好几天没见面,斗嘴的时候都很投入,没注意周围的人。白亦陵说完这句话,堂中说书的老头忽然声音一提,猛地敲响手中小锣,在场的客人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朝着他看去。   只听这位说书人一唱三叹地说道:“……这便是‘指挥使红颜薄命惨遭毒手,五殿下为救挚友智解谜题’,下一回便要讲到那傅敏如何自食其果遭到孽报,诸君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白亦陵手一颤,现在把茶水洒到狐狸的脑袋上,他放下茶盅,心道这个老头,讲的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似的也就算了,“红颜薄命”又是什么玩意?   这段故事正好卡在了精彩之处,周围诸人大声鼓噪起来,有的在喝彩,有的人则抱怨道:“为什么要断在这种地方!”   “就是,再讲一点嘛!”   “老子坐在这就是等着你讲那女人怎么遭报应的,你看你,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痛快!”   说书的老头听着大家叫嚷,也只是笑,摆手道:“老了,讲不动了,客人们就算是着急后续,也先容老头子歇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铜盘,挨桌点头哈腰地转了一圈。白亦陵坐的较远,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手突然顿住了。   老头要钱的时候,陆屿根本就没抬头,他正在奋力跟自己面前的小烧麦搏斗——陆屿想将小烧麦的皮撕下来,只吃里面的馅,奈何烧麦不停地在碟子里面翻滚,让他不得不双爪并用地按住,做恶狐扑食状。   直到听见白亦陵吸了口气,陆屿才抬起了他尊贵的小脑袋,问道:“怎么了?”   白亦陵四下看看,生怕被店家听见,低声道:“我没带钱。”   他们的位置离着别的桌子都不算近,陆屿见没人注意自己,豪爽地用爪子在桌上拍了拍,告诉他:“我有。”   有机会给喜欢的人花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白亦陵看他怎么也不像带了钱的样子:“哪呢?”   陆屿骄傲地抬起一只小前腿,腿后用红色的丝线系着一个极小的荷包,白亦陵把烧麦味的荷包从他腿上解下来倒倒,里面有一小块碎银子,两张银票,也都折的很小。   白亦陵笑道:“你还知道带钱?你自己带的?”   陆屿得意道:“出来找你之前,让尚骁把这个系到我腿上了。你花!”   自己果然英明!   当然,陆屿没说当尚骁给他系荷包的时候,一直在憋笑,后来被他在脸上挠了一顿,消停了。   白亦陵笑着把银子和银票都揣上了,说道:“这钱当我借你的,回了府还你。”   陆屿晃悠的大尾巴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垂了下来,也笑着说:“嗯,好。”   他默默低头,继续撕咬烧麦,白亦陵看看那一盘子死状凄惨的食物,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出去变个人再进来重新吃?”   陆屿表示不必,这样很好,吃个小烧麦完全不在话下,多谢组织关心。   这时说书的老头也已经转悠到了白亦陵他们这一片,愿意掏钱的客人不多,他脸上带着愁苦之色,似乎想要离开,白亦陵却招手把人叫来,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   老头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白亦陵的目光似乎很不经意地从他面颊一侧扫过,随后笑了笑,说道:“老丈客气了。”   说书的老头点头哈腰的,刚要走,白亦陵忽然又叫住他,说道:“袋子外面的钱要掉了,您还是装好吧。”   老头手里拎着一个口袋,他刚刚说书要来的钱全都倒在了里面,其中有串铜钱挂在了袋子的边缘,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要掉出来。   听白亦陵这样一说,他抬手将口袋举起来一看,连忙道谢,将铜钱塞了回去。   白亦陵微笑着注视对方的动作,眼神中竟然有种莫名地兴奋。 第77章 好姿势   白亦陵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挪到了脸上,微笑着说:“挣点辛苦钱不容易, 老丈可要仔细点才行, 不然丢了怎么好,是不是?”   老头的手一僵, 心里莫名地感觉这句话有点不对味, 不由重新瞧了白亦陵一眼。刚才没有注意, 现在这样乍然一看,他只觉得这个少年人异乎寻常的秀美, 就算女子都比不上他, 说话斯斯文文的, 人也单薄,眉宇间一股书卷气,似乎……刚才那一说, 确实只是他好心提醒。   想是这样想,心里面边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他犹犹豫豫地回去, 又简单将这出戏后续讲完, 因为思绪莫名有点乱,讲错了几处,众人齐声喝倒彩。   老头正好借着这个台阶下来,苦笑道:“岁数大了不中用, 脑子糊涂了, 诸位看官莫怪。剩下的明天请早。”   他收拾好东西, 出门之前特意向着白亦陵的方向撇了一眼, 只见那小子正满脸闲适的拿筷子头戳狐狸玩,稍微放松了一些,出得门来,脚步陡然加快。   他谨慎地没走直路,先是七拐八绕,来回穿了几个弯弯绕绕的胡同,大大地兜了一个圈子之后,这才径直向着城东外郊走去。   城东的地形是一片低矮的小山,跟酒坊的距离算不得太远,由于石质松散又经常被雨水冲刷,这里的里面上有很多崩坏的碎石,老头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辛,好不容易到达了一处山洞外面,洞口挡着野草,没有践踏过的痕迹。   老头松了一口气,四下看看,连忙拨开野草弓着腰走了进去,里面的光线极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却早有准备,在摸索了一阵,用火折子打着了火。   火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说也奇怪,这处山洞地面上都是松散的石屑,看起来摇摇欲坠,阴暗潮湿,随时有塌掉的可能,但里面竟然摆放着桌椅烛台,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简单的木床,似乎有人住过似的。   老头从随身的口袋里面掏出工具,在床边的地面上挖了一阵,底下露出一个木头做的匣子。   他满脸喜色——太好了,来得及时,东西还在!   最近可真是财运连连。前一阵子跟两个兄弟一块干了几票,挣了不少钱,被发现之后大家一起逃命,结果其他的同伙都被官差捉了,唯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共同挣得那些银子反倒可以被他一个人独吞了。   因祸得福本来就让人十分高兴,现在他又趁着早上那桩命案摸了一笔!果然时来运转,想拦都拦不住。   官差们都在死人的那家客栈外头守着,怎么也想不到其实他已经盯了谢泰飞很多天,这里正是对方的另一处秘密藏身之地,放着他偷拿出来的所有财产。现在他死了,凶手被差人追捕,肯定不敢回来,这些东西足够他后半辈子好好享受一番了!   飞来一笔横财的感觉实在不错,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手上爱惜地摩挲珠宝。   就在这极度喜悦的情绪当中,身后一个同样压得很低的声音传来,带着股好奇劲:“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呀?说给我听听成吗?”   这声音凭空冒出来,简直要吓死人!说书老头身上的冷汗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猛地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刚才酒坊中的那名公子坐在自己身后的太师椅中。   双手抱在胸前,长腿交叠着伸直,一副懒洋洋的悠闲姿态,正看着自己,一个简陋的山洞,被他这么一坐,倒好像华堂金殿一般,平添几分辉煌之气。   他的狐狸蹲在他旁边的桌子上,脑袋仰着,尾巴翘着,也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如果忽略它的体型。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书老头大惊失色——他的身份并不普通。此人名叫冯山,出自一个号为“响马寨”的人贩子组织,易容成老头的模样正是为了躲避官差的抓捕。   他们的寨子已经在过年之前就被北巡检司连同京畿卫联手端了,跑了几个头头,一直躲躲藏藏的被官府悬赏捉拿,个个击毙,到现在为止,漏网之鱼也只剩下了冯山一个。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白亦陵也没想到自己这边没抓到胡蓬,倒先把冯山给揪出来了。他刚刚装模作样地提醒他收钱,其实看的是冯山手上的疤痕——横晖刀下留的疤,白亦陵还是认识的。   当初的围剿行动,白亦陵是从后山进去的,没有跟冯山正面接触过,冯山又是刚流窜到京都不久,此时面对面见了,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这么多年来他杀人越货,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在受到惊吓之后迅速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难缠,自己得赶紧跑!   想到此处,冯山把火折子一扔,猛然间向前扑出,手里已经多了一道闪亮的剑光,向着白亦陵的头部直劈下去,眼看就要直接把他劈成两半!   伴随着他的冷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亦陵右手倏地向上一架,两指一合,夹住了剑刃,顺势朝着冯山的方向一推,那剑居然被他生生别了回去,架在了冯山的脖子上,同时他又起脚一踢,把还没落地的火折子踢向烛台,正好将上面的蜡烛点亮,整个房间都被烛光笼住了,外面却仍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直到被一招制住,冯山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总算反应过来了,颤声道:“你、你是泽安卫?”   白亦陵咔咔两声卸脱了他的腕关节,将冯山抵在墙面上,伸手在他脸上摸着,若不是冯山颜值堪忧,活脱脱就是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场面。   俊美青年壁咚老头,这幅画面引起狐的强烈不适,陆屿又不敢打扰白亦陵办正事,只好转了个身,用尾巴对着两人,闷闷地把头埋进了爪子里。   眼不见,心为净!   白亦陵摸到接缝,从冯山的脸上慢慢撕下一层皮来,满脸皱纹的老者顿时变成了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   白亦陵辨认了一下对方的面孔,跟官府贴出来的通缉像没有什么差别,他这才点了点头,笑吟吟地说:“易容,你不行。刚才阁下过来要钱的时候,我就看见你脸边易容用的面具接缝了,再加上手上那道疤,哎呀,这不就是让我们求之不得的冯山冯大爷么?”   他感慨道:“前一阵响马寨破了之后,我心心念念全都是逃走的你,可算碰到了。”   冯山惊疑不定:“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亦陵道:“在客栈里,是你说闻到一个房间里面传出来血腥味,然后报官的?”   冯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是我。”   白亦陵道:“人明明是在这里被杀的,如何会有血腥味让你闻到?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尸体又是不是被你运到客栈去的?”   冯山稍一迟疑,白亦陵淡淡道:“说话。”   他的模样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冯山虽然受制于人,却并不是很怕,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我的鼻子比较好使……”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白亦陵揪住了头发,提着脑袋用力往墙上一撞,冯山只觉得脑子里回荡着闷响,头晕眼花,没感觉到疼,先是一股血顺着他的脑门流了下来。   白亦陵松开手,和和气气地说:“那劳烦你再想一想。”   冯山没想到他这么狠,一言不合立刻动手,简直头皮发麻,这下不敢再磨叽了,连忙道:“是,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其实我……我已经盯着那位爷好几天了,我知道他把银子藏在这个地方。”   白亦陵神情微微一动,陆屿也转过身来,跑到他身边一起听冯山说话。   原来谢泰飞虽然已经被抄家夺爵,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并不代表着惩罚的结束,目前还是戴罪之身,他一方面随时担心皇上还会降罪,另一边也害怕盛家咽不下这口气,哪天来个落井下石,再整他一回。   因此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没有将从府中悄悄带出来的银钱宝物随身放置,而是都埋到了这边一个废弃山洞里面。   谢泰飞不知道,他埋钱的时候就已经被冯山给盯上了。   冯山这人偷鸡摸狗的勾当做得多了,对这种事也就格外敏感。他无意中看到谢泰飞穿的体体面面,却往这种荒郊野地的地方走,就知道不寻常,连忙跟着一看,果然发现他埋下了不少的好东西,当时就起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只是冯山自己也是在逃的案犯,觉得这个老爷非富即贵,怎么也得有点随从,生怕对方在附近留人看守,不敢轻举妄动,悄悄一路跟着谢泰飞,看明白他住在哪个房间,身边还有没有些别的什么人。   结果观察了几天之后,冯山发现这个人一直是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随从护卫,隔两天会回去检查一下他的珠宝,但是时间一般都选在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   当这些事情弄清楚了,冯山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将东西据为己有,结果下手之前他去客栈确认谢泰飞的行踪,却不小心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冯山拼命强调:“我没有杀那个人!现在我本来就是朝廷搜寻的犯人,不过想求点财而已,又怎么会多生事端呢?我真的只是凑巧碰上了,当时担心那个人连我一起杀了来着。这位……这位大人,你相信我吧!”   白亦陵冷冷地说:“你亲眼看见胡蓬将谢泰飞虐杀而死,又害怕他杀你,那等人走了之后之前挖了珠宝就跑岂不是更好,为何还要将这件事报官?别告诉我你是心怀正义,想帮着官府将凶手缉拿。”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冯山确实是想那样回答他的,可是白亦陵太凶残,自己脑袋上的血到现在还没干,他心里实在发憷,也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那个凶手厉害得很,我害怕他也是为了那些珠宝才杀的人,那我拿了还有可能招祸,所以先告官,官府要抓他,他就没办法和我争抢了。”   他告诉白亦陵,在凶手杀人的时候,他曾经在门外听见对方轻飘飘说了一句:“……要不是在郊外遇见了你,我还没找到……”   这话虽然不全但很明显那个凶手多半也看见了这片地方,冯山便怕他也想要这些财宝,打算利用官府把人绊住。   白亦陵道:“你倒是面面俱到。”   陆屿的尾巴轻轻拍打他的肩后,好像在温柔地安慰。冯山看着白亦陵,对方的语气不阴不阳的,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死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跟他有没有关系,反正看情况,自己今天算是栽在这个小白脸手里了。   他可不想坐以待毙,眼珠转了转,说道:“其实我还在这里捡到了一样东西,是那个杀人的凶手留下来的,他离开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偷偷地看,就见到了这个玩意。官爷,您看我助您破案,被抓回去之后能不能……判轻点啊?”   白亦陵扬眉道:“要是我说不能,你给吗?”   冯山:“……给。”   白亦陵右手掌心平坦向上,冲他勾了下手。   对方软硬不吃,实在叫人绝望,冯山苦笑道:“在我胸口的衣襟里面。”   他手上的腕关节已经被白亦陵给卸脱了,自己动弹不了,白亦陵伸手去掏,冯山趁着这个时机,突然一脚踹过去,鞋尖上弹出来一截刀刃,刺向他的小腹。   白亦陵从他的胸口掏出一张纸来,一边展开看一边同样抬脚,冯山还没踢到他,就被他踩着脚背跺下去了,“咯吱”一声,他的脚骨断了。   冯山满头都是冷汗,张嘴就要惨叫,白亦陵顺手把刚摸出来的那沓纸团了团,塞进他嘴里,脚下碾了碾:“不对啊,不是这个,还有吗?”   冯山“……唔唔唔唔!”   白亦陵把纸拿出来,冯山奄奄一息:“你、你别再踩我了……东西、东西,在我的小腿上绑着。”   白亦陵弯腰再拿,这次冯山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白亦陵将东西拿出来之后,发现是个银色的弹丸——这是胡蓬的东西,他能认出来。   就是因为了解,心中才陡然升起一种十分危险的预感。以胡蓬的武功,他不想丢的东西,很难遗失。   陆屿似乎感觉到了白亦陵的不安,伸爪拍了拍他的手背,白亦陵回过神来看看小狐狸,勉强笑了一下,手上一用力,已经将那个银色的弹丸给捏开了。   冯山当时看见这东西从胡蓬的身上掉下来,还以为是纯银的,好歹也能值几个钱,就顺手捡起来揣进了怀中,他没想到弹丸竟然中空,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也十分诧异,不由瞪大了眼睛。   白亦陵将纸条拿出来,轻轻展开。   上面的笔迹张扬潦草,只写了三个字——“向上看”。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怪异的气氛悄悄弥散开来。看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白亦陵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像上方一看,正好对上一双充满着诡谲和笑意的眼睛。   一个人,就靠着岩石借力,趴伏在山洞的顶部,已经不知道静静地待在那里看了他们多久。   胡蓬!   冯山本来是跟着白亦陵的动作向上看,结果冷不丁看见头顶有张人脸在笑,他由于受惊过度,白眼一翻,竟然无声无息地就瘫软在地,晕了过去,山洞中的烛火噗地一声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当中。   在一片黑暗里,又仿佛隐藏了重重的危险和诡谲,周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白亦陵却猛地意识到什么,忽然翻身卧倒在地,迅速举刀上架,一股大力向他当头斩下,刀剑相交之声伴随着金属撞击下来的火花一闪而逝。   白亦陵挡下了对方锋锐无匹的一刀,立刻脊背用力,向后划出去,百忙之中反手一摸,没找到狐狸,他高声道:“陆屿,你没事吧!”   他问完这句话,就等于已经在黑暗当中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胡蓬的刀应声而至,白亦陵从一开始的惊吓当中回过神来,手腕一抖,变招反击,两人在黑暗中交起手来。   此刻目不能视物,缺少了视觉的支撑,比拼的就唯有一个“快”字,谁的招式快,谁就占得先机,白亦陵跟胡蓬学到的东西不多,但最起码这个时候,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因此一出手都是瞬息万变。   黑暗之中唯闻兵器相交之声叮叮不绝于耳,如冰雹乱落,如万马奔腾,又如战鼓齐擂,繁音密点,夺人心魂,刀对刀,分毫不让。   不到片刻的功夫,两人已经交换了十多招,白亦陵汗流浃背,一共退了三步。   比起对方,他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更何况这个胡蓬根本就不按常理,横劈直砍就像是疯子一样,偏偏力大招快,生生把他压下去了一头。   胡蓬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道:“哟,长大了。”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白亦陵再次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熟悉的腔调和声音,骤然勾起了内心深藏着的恐惧,他手一软,长刀已经被挑飞,呛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胡蓬哈哈大笑,欺身向前,刀尖要去挑白亦陵的下巴,然后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在黑暗当中感到了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意,直逼自己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胡蓬凭着本能猛地向后一闪,锋刃正贴着他前襟划过,胸前的皮肉绽开,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冯山虽然会武功,但是跟他和白亦陵比起来根本就没法看,胡蓬在山洞里隐藏了半天,根本就没想到这里面还能有什么别人,更能使出如此迅捷精妙的招数,饶是他反应极快,还是受伤了,森寒之意几乎要由伤口渗入骨髓。   “血?”胡蓬大怒,厉声道,“是谁干的?混账东西,滚过来!你滚过来!”   这人果然有病,陆屿没搭理他,趁机闪到两人中间,探手搂住了白亦陵,在他耳边说道:“快走,这山洞经不起打斗!”   刚才周围一暗,他生怕白亦陵有危险,连忙化成了人形,要上去帮忙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两人动手时的脚步声似乎有点不对,陆屿素来机警,连忙在旁边的石壁上敲了敲,惊觉山体微晃,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他这么一耽搁,打斗中的两人已经几十招过去了,陆屿连忙过来帮白亦陵解了围,拉着他就要走。   胡蓬刚刚还在为自己被伤的那一下生气,忽然听见陆屿的话,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说得对,这个地方很容易塌。”   陆屿:“……”   白亦陵猛然惊觉,立刻道:“快走,洞口在哪?”   他这句话刚刚说出来,胡蓬忽然一刀猛地向下刺出,刀锋入地两寸,真力轰然震出,裂隙由这个中心点蔓延开来,碎石翻滚,地面陡然崩裂开了一个口子,泥土砂石陷落。   这个疯子!就连陆屿都忍不住想要骂脏话了,胡蓬的位置比他们两个人里洞口要近一点,或者他觉得自己能够逃跑,或者他根本就是脑子不正常,想着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在这一瞬间来不及想太多,陆屿一掌横挥,将几块直坠下来的碎石横扫出去,向着胡蓬撞出,紧跟着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肩头,将他护在怀里。   塌陷的轰隆声让相拥的两个人有一瞬间的失明加失聪,脑子也是嗡嗡一片乱响,等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白亦陵能感觉自己半躺在地上,脊背靠着一处山壁,陆屿就撑在他的身边,两人呼吸可闻。   白亦陵的脑子还被那阵巨响震得有点懵,这可能是他刚才拽着冯山的脑袋暴力撞墙来的现世报,不过这时对方可能已经死了,白亦陵晕了片刻才听见陆屿再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亦陵道:“还好,你呢?”   一滴温热的液体带着血腥味落在了他的脸上,陆屿说话的时候,呼吸也同样轻轻拂过白亦陵的面颊:“我也没事,破了点皮。”   系统也在白亦陵的脑子里证明:【系统防护罩已开启,他真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呃,稍稍也破了点肉。】   白亦陵:“……”   山洞刚刚崩塌的时候,他紧急用积分向系统兑换了一个防护罩,用来抵抗碎石的冲击,系统证实这个防护罩已经最大程度地减缓了压力,否则两人现在不可能是这种情况,早已经变成了肉饼。   现在白亦陵不大想跟这两个玩意废话,直接自己伸手向上摸,按到的是陆屿的胸膛,坚实紧致,薄薄一层的肌肉,练的却很是不错。   再向上,是脖子和下巴,两只手分别撑在他的身侧,脸离的很近。   “阿陵。”陆屿隐忍地说道,“咱们……可不可以有话好好说,你别摸了行吗?”   现在的情况是他跪伏在白亦陵的身上,顶住了身后砸下来的碎石,将他护在了自己身体撑出来的空间当中——这个姿势,有点要命。   白亦陵道:“你一点都不能挪动吗?”   陆屿诚实地说:“能动一点点。”   白亦陵又问系统:“那有没有工具把碎石挪开,先把陆屿放出来?”   系统道:【正在进行中,请宿主稍加等待。】   白亦陵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有系统在,他知道陆屿肯定不会有事,只是那点皮肉伤要是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也就罢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挡住所有,而他却安安稳稳地半躺在这里干看着,这种感觉反倒更煎熬。   尤其是两个人的距离还太近了,相互之间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第78章 乱心   沉默了一会, 白亦陵忽然说:“要不……你变成狐狸吧。”   陆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变成了狐狸,体型缩小, 自己很容易就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但是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陆屿避而不答, 开玩笑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当人的我?对着一小会就受不了了。”   他的呼吸滚烫,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吹拂在耳边, 实在让人烦躁, 白亦陵没好气地说:“臣怕淮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的,剐了我全家都不够赔。”   口气虽然不好, 其实却是在关心自己, 陆屿心中一甜,忍不住在黑暗中笑了一下。   他低低说道:“你放心吧, 伤不重, 我撑得住。”   白亦陵顿了顿, 叹口气道:“就怕伤口一直流血……大概是什么位置, 这里吗?”   他一边说, 一边又抬起手来去触碰陆屿身后的伤,按压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止血,两人面面相对, 他这样的一个动作, 就好像主动拥抱一样, 让陆屿的心跳渐渐失控, 竟然没觉得疼。   不是不疼, 主要因为两人实在离得过近了一些,面对着白亦陵会让他无法思考,失去理智,这个姿势很要命,这个距离更加要命……   陆屿认真地注视着面前这张漂亮过分了的脸,由于母族赋予的特殊能力,白亦陵虽然看不见东西,黑暗却并不能阻碍陆屿的视觉,他清晰地看见,对方正在因为自己而蹙起眉头。   陆屿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要命的,还是这个人。   他背上流了不小血,伤口的面积很大,但似乎真的不深,白亦陵大致弄清楚了,抬起的胳膊还没有完全放下,他的手就忽然被对方从半空中攥住。   陆屿将白亦陵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理智终于丢盔弃甲,放弃抵抗,他遵从自己的意愿俯下了身,一个轻柔的亲吻落在了对方的眉心。   这个吻的代价,似乎有点过大了——随着陆屿的动作,立刻有几块碎石头散乱地砸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屿将白亦陵挡的严严实实,没有理会砸在自己身上的碎石子,亲吻顺着眉心急切地向下,寻找到双唇,然后重重吻住。   在这个闭塞的空间,在黑暗里,他们只有彼此,所有细微的感觉也就异常清晰,彼此的气息凌乱的交织,白亦陵抽了口冷气,这口气息就被堵在了唇齿之间,他想挣扎,却又没有地方躲闪,更不敢使力。   陆屿的动作温柔而痴迷,他的唇刚刚贴上来的时候,陌生的触感让白亦陵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然而接下来的辗转厮磨,又让他有种两人已经融为一体的错觉。   或许身体的接触是表达爱最肤浅的方式,但也恰恰是最直接的方式。被这样地亲吻着,刹那间旧事翻涌入心,思绪纷扬而起,仿佛凉风卷动清荷,惊起暗香幽微,转眼又化入水汽,徒留烟雾茫茫。   他似乎能感觉到,陆屿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很爱你、很爱你、很爱你。   凌乱的呼吸将这狭小的空间当中添了几分暧昧,在换气的间隙,白亦陵喊了一声陆屿的名字,不知道是在拒绝,还是在邀请。   陆屿很想问一问他,可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仅是一闪,又被身体的热度融化了。那亲吻的感觉太过美好,他本能地想要继续索取,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然而稍稍的停顿过后,再次低头的时候,白亦陵却难堪似的在他身下微微偏过了脸。   他的下颏略尖,从侧面看很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楚楚情态,脖颈的弧度优美纤细,瓷白的皮肤上此刻却染了一层隐约的薄薄红晕。   胸口腾地燃起一把火,恍惚失神中,陆屿干脆就直接顺着那脖颈舔吻了下去,手掌也不自觉地在对方的腰上流连摩挲。   黑暗将一切有形的物象吞噬,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能真实感受到存在的,唯有纠缠的肢体、凌乱的呼吸,以及,失去节奏的心跳……   白亦陵无法形容在这种时刻自己内心深处浮起的感受,曾经在原著中读到的文字好像具象化成了一段真切的人生,奇妙地与今世重叠。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中的自己死后,陆屿会发疯,会崩溃,会做出那么多不择手段的事情……因为即使在情节上看起来,这两个人物似乎没有任何的交集,但事实上,他们的结局,早已相连。   如果那时早一点遇到,一切会不一样吗?   流光逝影,已是此时新生,酸楚、怜惜,亦或是动容和惆怅,都在心底发酵,他不自觉地抓住陆屿宽大的衣袖,本想推开他,五指却在慢慢收拢。   【经检测,镇国公盛冕已经在附近出现,并成功拦截受伤胡蓬。】   【防护设备完全启动,宿主活动范围扩大。】   当系统的机械音突然一下子响起来的时候,白亦陵被吓了一大跳,几乎有种被捉奸在床的羞耻感,猛地退了陆屿一下,问系统道:“你都看见了?”   系统的机械音中莫名带着一种沮丧的情绪,语气平板道:【当宿主进行一切个人活动时,系统都会关闭除紧急提醒之外的所有功能和感应。保护隐私,我最专业,耶。】   这半死不活的声音让白亦陵松了一口气,对于这方面他还是脸皮很薄的,丝毫没有想让人参观的念头。   陆屿脑子虽然乱,但也一直本能地顾及着白亦陵的感受,几乎是在对方情绪变化的同时他就感觉到了,又被那么一推,动作顿时停下来。   他将头埋在白亦陵的肩膀上,抱着他平息了片刻,感到了白亦陵身体的僵硬,于是用尽毕生毅力慢慢放开他,温热躯体分开的时候,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微微的冷意。   周围的空间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一些,陆屿没空想这个,他坐起来退到一边,犹豫了一下,脱下外衣,为刚刚也跟着坐起身的白亦陵披上。   “对不起。”两人沉默了一下,陆屿苦笑着说。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这可和上回亲起来那种兵荒马乱的场面不一样。他就是想亲,就是想要这个人,还能说什么呢?   他无言以对,也不大后悔,但是看白亦陵半天没说话,心里的慌张和歉疚还是慢慢地涌了上来。试探着抬了抬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了。   白亦陵过了好一会,才无所谓似的用手背蹭了下嘴唇,平平常常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陆屿:“……”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   ……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他帮着白亦陵补全了后面的话。   意思一:没关系,亲一亲又不会少块肉,亲了就亲了,我就当没这回事。   意思二:没关系,亲的不错,可以继续。   这这这……咳咳咳,好像都不大对啊!   小狐狸心中风起云涌,白亦陵简单的三个字给了陆屿无限的想象空间,他心猿意马,思绪飘飞,简直像只围着米缸转圈的耗子,想偷偷地吃一点,又害怕房主突然出现,迎面打来一棒。   他就怀着这种情绪傻乎乎地看着白亦陵,对方平时有点偏于苍白的面容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头发有点乱,衣襟和腰带也散开了——跟往常非常的,不一样。   陆屿的喉结动了动,想了想,鼓起勇气伸出手,帮着白亦陵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动作认真且规矩,丝毫不敢逾越,仔细的像是对待什么稀世奇珍。   然后他老老实实地把爪子拿开了,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要不,容易着凉。”   白亦陵沉默不语,陆屿偷眼看他,就在这两位几乎都忘了现在是什么地方什么情况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模糊的人声。   白亦陵神色一凛,蓦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系统的话:“应该是镇国公府上的人来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碰见胡蓬。”   陆屿的思绪也被他这句话硬生生地扯了回来,愣了愣,说道:“刚才胡蓬虽然把咱们两个埋在了里面,但是他也被我用掌力震出去的石头砸中了,伤的绝对不轻,跑不了多远的……不过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咱们身边的地方宽敞了很多?”   难道是我的真情感动上苍,上苍特意帮我腾地方?   上苍真好。   当然,这句话陆屿没敢说出来。   白亦陵没法解释,只好站起身来,简单粗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变成狐狸,咱们从后面绕出去,跟他们汇合。”   镇国公府的人应该是正在从正面挖那些碎石,要把他们救出来,但这样挖下去可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了,倒是系统从后面打通了一条路要近便些。   白亦陵打算先绕出去找到盛家的人,以免他们担心,然后再一起追缴胡蓬,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跑掉了。   陆屿进来的时候是只狐狸,要是维持淮王殿下的形象出去晃荡,有点说不通。他听了白亦陵的指示,二话不说重新恢复狐形,也没敢跳肩膀,小狐狸背后的毛上也沾着点血迹,乖乖地在白亦陵脚后跟着。   白亦陵走了几步,又转身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一起向外面去。   他们两位完全是天崩地裂也要谈恋爱的典范,被人活埋在山洞就就像玩了一圈似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形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是多么危急——刚刚赶到的盛家父子一见这场面,已经急疯了。   自从白亦陵的身世彻底被揭出来之后,虽然他也默认了生活中多出了盛家这一门亲人,圣旨一下,更是确定无误,不过到底从小不在一起,多少也有些生疏,白亦陵还从来没有进过镇国公府的大门。   结果突然听陆茉回来一说他竟然要回家吃饭了,阖府上下听说之后都又惊又喜,简直是铆足了劲地准备,争取让这位离家多年的小公子一回来就被吸引住,从此再也不愿意走。   说起来,白亦陵虽然离开家这么多年,盛家有的人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他,但这位小公子总是被他的父母兄长挂在嘴边,大家的心里也就自然而然地都给这么一个人留着位置。   事情的真相出来之后,人人都觉得白亦陵好好一个孩子,家人惦记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糟践,这本身已经够可怜的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没被养废,文武双全,聪敏灵秀,又生了一副那样的好样貌,简直不知道老天爷究竟是青睐他还是薄待了他。   所以一听说白亦陵要回府,每个人都异常仔细着紧,不想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金碧辉煌的盛家在大家的目光之下看起来,都变成了一个茅草棚,需要全面美化。   陆茉站在门口打量,吩咐下人:“门口多挂几盏灯吧,显得亮堂点,陵儿公事忙,若是天黑透了才过来,也免得他磕着。”   盛铎在府里面的花园里转圈子,心细地说:“我曾经去过暗卫所,那里长着不少杜鹃花,小弟或许会不喜欢。府里面什么地方有,都给拔了吧,找仔细些。”   这边吩咐完毕,他又听见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出去看。盛府里给白亦陵留出来的地方叫摇风院,动静正是从那里传来的,盛铎远远就看见父亲和弟妹都在那里,便也进了院子。   盛知正指挥着来往的下人搬东西,盛栎站在旁边看着,帮他挑选,兄妹两人说着平日里听来的白亦陵的喜好,面前摆满了各种装饰摆件,盛冕则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袖子挽起,单膝跪在床边,看不清楚在做什么。   盛铎不由笑了,走过去说道:“这是在干什么呢?小弟的院子不是前不久才刚刚整修了一遍吗?哎,这床也换了。”   盛知道:“是啊大哥,你看看爹太不讲理了,小弟那张床明明是我请安县最有名的那个张木匠亲自过来打制的,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结果在这里还没摆几天,他老人家今天一溜达,说也订了一张红木的床,今天刚送来,硬是给我的换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盛冕头也没回的笑骂道,“你弟弟身体不好,怕冷,我是想着红木性温,睡起来或许要更舒适一些。”   其实在他们还不知道白亦陵是谁的时候,这个院子就给他留着了,每年也都会翻新修葺,添置东西,但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应该住在里面的主人,这回白亦陵总算要回来了,即使知道他多半不会在这里住,大家还是难免患得患失,格外挑剔。   盛铎听着弟弟跟父亲说话,只是微笑,此刻盛冕半跪在床脚边,正亲自用匕首在四个床脚上面刻出蝙蝠形状的花纹来。   盛铎眼看着那图样在父亲的手下一点点勾勒出来,想起自己在在四岁那年的时候,有一次生了怪病,查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总会莫名其妙地哭个不停,连太医都束手无措。   当时把盛冕和陆茉都给急坏了,最后请了个江湖郎中回来,给他喝了碗符水。盛铎的病莫名其妙地就好了。江湖郎中说这是小孩子通灵,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可以在床脚上刻上蝙蝠形状的花纹,意为“招福纳祥”,雕刻的人身份越贵重,越是有效。   于是父亲就亲手给他刻了四只小蝙蝠,那个时候盛知更小,盛冕可能是害怕了,又给他的床脚上也照样雕上了图案,一直到小时候的盛季和盛栎进府,盛家的这个习惯都保留了下来。   现在盛冕这样,是还把白亦陵当成个小孩子似的,想把小儿子所欠缺的,力所能及地给他补上。   眼看全家人都兴致勃勃的,盛铎笑着摇头,刚想说话时,忽然看见外面有个小厮探进头来,像是有事,又犹豫着不敢说。   他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这小厮名叫阿东,正是盛铎的人,他正在外面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见到主人出来仿佛看见了主心骨,连忙凑上去说道:“大公子,四公子不见了!”   小弟好不容易才被找回来,盛铎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出什么问题,阿东还没说对方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听见这句话,脑子里倒先是轰地一下,脸色瞬间就变了。   盛家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白亦陵,原本是为了远远地保护他。但一来是他们的目的是保护不是监视,到底也怕惹白亦陵不高兴,所以不能跟的太紧;二来要论当暗卫的本事,他们还比不上白亦陵自己,白亦陵那边从酒坊出去尾随说书的老头,没走多远,其他的护卫就发现人不见了。   一开始大家还没有特别担心,但是白亦陵没影之后,迟迟没有再次出现,更加没同北巡检司的其他人联系,又等了一阵,盛家的人见到北巡检司那边也在找他,顿时急了,这才跑过来跟盛铎回报。   就算是盛铎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会慌乱成这样,实在是他乃至全家都经不起白亦陵再出一次什么事了。   他回头看看院子里,还是一片笑语融融,而面前的阿东正在眼巴巴地看着,等待自己拿主意。   盛铎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快速地说道:“给你我的牌子,去把护卫都调出来,上后门等着,别惊动娘和少奶奶,也别跟他们说是干什么去。消息千万不能走漏,知道吗?”   这些年来公主为了这个小儿子耗心竭力,好不容易高兴几天,阿东明白他是怕陆茉听说这件事受不了刺激,连连点头:“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   盛铎看着他转身走了,也匆匆回到院子,找个空将这事跟盛冕和盛知说了。   盛冕手下还有半只没刻完的小蝙蝠,他不多言语,其实想着小儿子马上就要回家,心情却是甚好,被盛铎叫住的时候脸上还尤待笑意,那点笑却在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之后消失不见。   盛冕匆匆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说道:“咱们出去找——你娘不知道吧?”   盛铎道:“父亲放心。”   盛冕知道长子办事一向妥帖,闻言不再多说,略一点头,大步向着后门走去,盛知连忙跟在后面:“我也去!”   盛铎回身按住他的肩膀:“你留着,要不然咱们三个一起不见了,怎么说?”   盛知道:“我……可是我也急啊!”   盛铎将弟弟推回去,转身走了:“谁不急,忍着。”   盛知气的直跺脚,但也没有办法,盛铎说的是实情,全家上下就他最为能说会道,也只有他能稳得住陆茉和盛栎,也只能盼着白亦陵没出事,这些都不过是虚惊一场了。   盛冕和盛铎带着护卫,一路快马,正好赶上了与北巡检司的人汇合。   双方都很心急,见了面之后顾不得见礼,卢宏迎上来匆匆拱了拱手,把情况简要说了。   白亦陵不过是去酒坊坐一坐,寻找那个可能目击到了情况的客人,这事几乎是毫无危险性,大家一开始根本就没在意。结果常彦博在地牢那边查看谢樊尸体的时候,凑巧在死者的手中发现了一块破碎的布料,应该是他临死之前从凶手身上撤下来的。   这个线索让大家精神振奋,找了几条猎狗嗅闻布料上面的气息,又沿路搜寻。   因为气息本来就微弱,对方的路线又是一会上房,一会翻墙的,使得他们搜索的极为艰辛,结果找了好一阵子,有一条狗忽然又蹦又跳地撒起欢来。   常彦博累的坐在了身后一块大石头上,从马旁的袋子里拿了块肉干扔它,笑骂道:“咱们都快要烦死了,你倒是不知道发愁!”   那条狗却好像连肉干都不敢兴趣了,只是撒腿向前跑,跑了几步之后又迟迟疑疑地停下来,摇着尾巴向远处看。   常彦博看着地上的肉干,嘟哝道:“什么啊,早知道你要是不吃老子就吃了,浪费。”   “我知道了!”   卢宏顾不得吐槽他冲着一条狗自称老子的行为,忽然说道:“他在找六哥!”   常彦博一下子跳起来:“六哥不是在酒坊吗?”   卢宏道:“可能也发现了什么,追出来了。这条狗是原来六哥从外面捡的,特别认他,见到别人不会有这种反应。”   亲近的人都知道,白亦陵看着凶,其实特别喜欢在外面捡东西,比如无家可归的狗子,无家可归的老头,无家可归的狐狸等等……卢宏说的很有道理。   常彦博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累了,连忙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向前寻找。 第79章 父兄   想到白亦陵有可能一个人和胡蓬碰上, 大家都很担心。且不说胡蓬这个人性情古怪残暴,武功又特别高, 就是单想白亦陵的小时候跟着他生活过, 要克服这份心理上的恐惧也非常不容易了。   这头还没找到人, 那边盛家的父子就急匆匆赶到了, 双方汇合,一起向前搜,终于有几条狗远远地冲着一处山洞大叫了起来。   盛冕连里面到底有谁都顾不上细想了, 他一路过来的时候, 脸色比谁都镇定, 其实握着缰绳的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见状连忙道:“过去。”   卢宏道:“国公且慢, 还是让我们先……”   他本来想说里面凶险, 让北巡检司的人先过去,但这话说的晚了, 在盛冕看见洞口的同时, 他已经一马当先, 冲了过去。   卢宏:“哎……算了不管了, 咱们也赶紧过去!”   众人纷纷匆忙地向着山洞口的方向赶过去, 还没等接近,里面就迅速窜出来一条人影, 迅捷无伦地在日光之下一闪, 眼看就要冲破人群, 突围而去。   他动作飞快, 几乎化成了一道流光,大家根本连对方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但甭管是谁,抓住就对了。   盛铎大声道:“快围住他!”   他们人多,对方纵然是轻功卓绝,被众人从各个方向挡住,也就没能第一时间逃脱,就是这样一耽搁,大家已经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他长得很普通,高鼻深目,一副寻常的赫赫人样貌,身量也是中等,这样一个人走在街头,甚至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站在众人的面前,并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这幅简单的相貌当中,就透出一种格外阴森诡异的感觉来。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唯有年轻时与他同朝为官的盛冕脸色沉沉,手向身后,握住了别在那里的剑柄,冷冷地说道:“胡蓬。”   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压下仇恨,心里却是一阵抽搐。   “哎呦,镇国公还记得我。”胡蓬笑了起来,吹了声口哨,冷不防纵身跃起,倒是抢先一步向着盛冕发动了攻击,“帮你养了几年儿子,是来道谢的吗?”   “无耻!”   盛冕眼中闪过沉痛和怒意,面色铁青,一剑横挥而出,与胡蓬掌心的匕首碰撞,劲风乍起,火花四溅。   他性格温和又不善言辞,这辈子也难有几次疾言厉色的时候,此时却是声色俱厉,一招过后,两人各退几步,盛冕再次猱身扑向胡蓬,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胡蓬侧身一闪,只是她之前在山洞中被陆屿用掌力震出来的那几块石头砸出了内伤,这动作却是慢了,胸前被划出了浅浅的口子。   胡蓬怪笑一声,说了句“不错”,盛冕目光凌厉,剑势如虹,向他腰间斩去,胡蓬用匕首架开,对方却是厉喝一声,腾空踢起,一脚正中他小腹。   小腹是人体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这一下要是挨在别人的身上,恐怕怎么也要半天爬不起来,胡蓬唇角溢出些血丝,却是哈哈大笑,行动敏捷地就地一滚,站稳之后将匕首朝着盛冕扔了出去,转眼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拔出一柄长刀。   与此同时,随着刚才胡蓬的那声口哨,四处忽然窜出来一群野狼,冲进人群中撕咬。   狗和马都怕狼,一时间混乱起来,卢宏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原本就是抓捕胡蓬,都知道他可以操纵狼群,倒是早有准备,点燃了不少火把拿在手中挥动,用于驱散狼群。   正在这片混乱当中,山洞里面突然传来盛铎的叫声:“小弟!”   刚才他的位置距离山洞最近,胡蓬一出来就攻击盛冕,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时就没想到洞中还能有别人待在里面没出来。   盛铎却在打斗声中隐约听见里面有什么噼里啪啦的碎响,进去一看,却发现洞穴的里面竟然已经塌了半边。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隐隐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偏生周围噪音太大,怎么也听不清楚,要过去却又被石头挡住了,硬是把盛铎急出来一头冷汗。   这时也有几个随从在他身后跟着进来了,眼看这地方危险,都在喊着让大公子赶紧出来,盛铎并不理睬,生怕是白亦陵在里面,不顾碎石一意向里面闯,同时大声道:“小弟?小弟?”   胡蓬本来就有内伤,盛冕又是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向他发动攻击,他身上接连受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听见盛铎的喊声,胡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盛冕一见他笑,脸色也瞬间变了,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连忙扔下他,向着山洞的方向冲了过去。   胡蓬提着嗓子,狂笑道:“哎,怎么不打了呢?别走啊!”   他身上被盛冕划出了很多道伤口,由于失血过多,全身上下一阵阵地发冷,后面的狼群也正在逐渐被剿灭,自己心里明白这回是绝对跑不了了,反倒丝毫不慌,手中银光快若闪电,向着盛冕划去,阻止他接近山洞。   他阴冷地笑着,声音里又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的兴奋:“我杀了这么多年人也够本。咱们一个死的没遗憾,一个活着却要承受丧子之痛……太有趣了,我们比比谁更开心,你说会不会很有意思!”   “你——混账!”   极度的愤怒之下,盛冕将所有的心疼痛恨都注入到了招式当中,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竟然对胡蓬的招式不闪不避,长剑直削而出,剑锋入肉,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轻响,生生削下了胡蓬的半条手臂,与此同时,胡蓬那一下也砍在了盛冕的肩头,鲜血涌出。   盛冕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摆脱他,一招中了之后,顾不得查看伤势,他将胡蓬一掌震开,随即飞奔向山洞。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腾开手冲了过去,想要救人,但这山洞内部极深,又是从内向外坍塌的,其实胡蓬出门的时候,白亦陵和陆屿已经被埋在里面了,中间有巨石挡路,他们根本就进不去。   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震动,头顶的岩石大块大块地下落,大家连站都站不稳,紧接着轰隆一声,山洞的外围也彻底塌了。   盛冕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施了定身术,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碎石轰然落地,身边有人怒吼,有人摔倒,然而混乱当中,他耳边的巨响和惊呼突然间都听不到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安静无比。   在这种时候,盛冕只知道里面有他的儿子,自己要进去,要跟他在一起。   他错过了孩子的出生与成长,这一次,是生是死,他也一定不能缺席,他要陪着他的孩子!。   盛冕不知道自己被谁拖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将人甩开,拼命冲了过去,跪在还不停晃动的地面上,开始用手将地上的石头挖开。   盛铎反应过来,连忙冲到父亲身边,也疯狂地将石头扔开,大喊道:“快,一起挖,把人救出来!”   石块很大很深,堆在这里,大家一起挖了好半天都见不到后面,也不知道这些石头落下的时候,白亦陵有没有找到躲避的地方,会不会被砸伤……   盛冕忽然大声喊道:“陵儿!”   他拼命地将一块块石头扔开,又喊:“儿子,儿子!爹来了,你别害怕,爹过来救你了!”   他素来温润的嗓音嘶哑的失去了本声,似乎只要再叫得大声一点,白亦陵就会听到,就会回答他。   可是这样不停地喊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里逐渐泛上了一层哽咽,盛冕的眼睛通红,忽然一拳狠狠捶在了地面上,紧接着又开始狂挖石块。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盛铎突然一下子跳起来,几乎是吼了起来:“小弟!”   盛冕这个时候满心里都是白亦陵,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直到长子喊了这声“小弟”之后,他才猛然惊觉,抬起头来。   白亦陵刚刚从后山绕出来,脸上还有几分茫然,盛铎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下摆上都是泥沙,他踏过地面上的碎石,冲到了白亦陵面前,一把拽过他,按住他双肩,将弟弟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白亦陵惊道:“大、大哥,你们……”   盛铎想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但嗓子里就像是哽了石头,刚才那股后怕劲没过去,双手还在微微地抖着,将白亦陵重重按进怀里,双手拍着他的肩背,连声道:“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盛铎的力道很大,好像要把幼弟揉进他的胸膛。陆屿本来在白亦陵怀里,差点被两兄弟的拥抱挤死,挣扎着跳下地来,拼命抖毛。   白亦陵就算是刚才不在这里,看见盛铎的反应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没有过来的时候就隐隐听见仿佛盛冕的声音在喊自己,还以为是错觉,看来不是。   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轻轻攥了一下,他不由向着盛冕看过去,却见对方的神情很平静,站在原地没有过来,正慢条斯理地将皱巴巴的袖子一点点抻的平整,若不细看,也注意不到他的手还在发抖。   袖子将染血的手指遮住,盛冕缓步走了过来,盛铎拥着弟弟回头,看见父亲站在身后便松开了手,将白亦陵推向他,后怕劲过去,喜悦就涌了上来:“爹你看,小弟没事!”   盛冕微笑着点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生怕一出口就语不成声,反倒让两个儿子不安。   他缓了缓,才像对着孩子一样,摸了摸白亦陵的头,温声道:“没伤着吧,脸上怎么了?”   白亦陵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冕,十分歉疚,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没有受伤,这是不小心碰到的。抱歉,让你们挂心……”   一块帕子抹上他的面颊,盛冕仔仔细细地帮着白亦陵将脸擦干净,眼底流淌着怜惜和自责。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道:“刚才胡蓬一下子冲出来,爹和你哥哥都没想到你还在里面,要不先就进去把你带出来了。”   他的动作中带着宠溺,又帮着他轻轻将额角的乱发理了理:“道什么歉呢,把我们陵儿吓坏了吧?”   盛冕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又格外心疼小儿子,自从相认,他跟白亦陵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和声细语的,连声音高一点都不会。白亦陵这段日子也逐渐有些习惯了,垂下目光笑了笑,要说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爹……”   盛冕抬着的手在半空中定住了,怔怔看着白亦陵,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他说话。   白亦陵却顾不上别的,连忙握住盛冕的肩膀,说道:“你这里什么时候受的伤?得赶紧上药啊!”   这伤是盛冕刚才因为着急救他,被胡蓬砍出来的,还着实不浅,只是他着急之下自己没有意识到疼痛罢了。白亦陵随身带着药,连忙拿出来给他抹上包扎好,又把陆屿抱过来,依样给小狐狸后背上的伤处抹了药膏。   盛冕看看自己手臂上包扎完成的伤口,又默默瞧着小儿子继续动作娴熟地包狐狸,最后打了个同款蝴蝶结。   盛铎凑过来笑道:“小弟,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瞧见你带着这只小狐狸,一直养着它吗?”   白亦陵道:“是啊,在外面捡的,就一直养着。刚才他为了救我受伤了。”   盛铎:“……”   他看看巴掌大的狐狸,再看看白亦陵,有点不能想象狐狸是怎么“救”了他弟弟,而且白亦陵的口气还那样的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就好像在说真的一样。   但不论心里面怎么奇怪,弟弟说的话就是正确的,盛铎便也点了点头,以和白亦陵同样的认真口吻说道:“那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谢它。我……请他吃饭?”   白亦陵抬头看了盛铎一眼,笑道:“好啊,他吃熟的。”   陆屿顶着后背上的蝴蝶结站起来,甩了甩脑袋,不知道应该高兴自己被正式介绍给白亦陵的家人了,还是忧郁他的地位似乎一直界定在“宠物”的位置上,并一去不回头。   一场混乱之后,眼见大家的情绪都逐渐平复,卢宏他们也凑过来,暂时把白亦陵从盛家人的手里借出,开始汇报工作。   “六哥,刚才吓死我了!”常彦博先笑着捶了他一拳,又道,“我们一路带着狗过来,本来是想找胡蓬,没想到竟然发现你也在。怎么回事?”   白亦陵笑道:“我运气好,升官发财挡不住,谁都能碰上。”   他把自己一路跟过来的事情简单讲了讲,又让人去试试还能不能把冯山挖出来,另一头胡蓬被盛冕砍伤后也已经抓获,白亦陵安排完毕,就走到了胡蓬的面前。   胡蓬身上有属于野兽的凶残和爆发力,也有属于人类的狠劲,他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要不是陆屿伤他在前,后面又有盛冕拼命和其他人的包抄围剿,胡蓬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捉到。   此刻他浑身都是血,被锁在金丝绞成的网中勒紧,一点也动弹不得,当看见白亦陵的时候,他隔着金色网格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有点扭曲的笑容,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   “长大了,不错啊,现在也人模狗样的了,这小脸蛋,啧啧,真漂亮!”   常彦博怒道:“喂,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了!”   胡蓬一点也不怕他,哈哈大笑道:“哎呀天呐,我好害怕呀,这有条狗汪汪乱叫,是不是要咬人呢?你他妈的,我说他漂亮你不爱听?你想听什么?”   常彦博没见过这样的疯子,被他噎的张口结舌,胡蓬又对白亦陵道:“哎对了小子,你刚才不是还带着一个狗男人吗?要不是你男人暗算我,我他妈的能被你老子捉住?呸!”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十分费解,倒是“你男人暗算我”这一句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白亦陵从小被他骂习惯了,听着前面根本不当回事,结果听到最后有点挂不住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胡说什么。”   胡蓬冷笑道:“装什么装!你小子被砸进石头堆里面,还能不缺胳膊少腿地跑出来,要说没人挡着,那才真是见了鬼了!啧啧啧,那人谁啊?不会是陆启吧,你他妈的让临漳王当你的替死鬼了?操,可以啊你……”   白亦陵握住腰侧的刀柄,抽出三寸,微一侧身,出鞘的一小截刀锋精准地挡下了他暴怒的朋友向着胡蓬刺出去的一剑。   他摆了摆手,转向胡蓬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事你还是记得不少。”   胡蓬对他呲牙一笑,白亦陵打断他即将出口的不知道什么疯话,淡淡道:“你的事我也都还记得呢。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这里的狼全部带回去,让人烤熟给你吃。”   胡蓬的脸色顿时变了,笑容消失,白亦陵冲他笑了笑,他立刻勃然大怒:“你——”   正待大骂的时候,一道红影带着风声倏地闪过,小狐狸敏捷一爪,拍在了胡蓬的头上,在对方脑门正中拍出了一个梅花形的小爪印,胡蓬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屿恨的牙痒痒,几乎还想再给他两下——叫他骂阿陵,叫他提陆启,王八蛋!   白亦陵及时拽住他的尾巴,把陆屿提回来,站起身说道:“验明正身无误。把人押回去处置。收队。”   就冲这个疯劲,一般人确实冒充不了,常彦博道:“六哥,要不要把他的嘴给堵上?万一一会他醒了……”   白亦陵道:“不用,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绑好就成。”   【恭喜宿主!缉获“魔女之死”真凶成就get √╰(*°▽°*)╯】   【奖励:“一家亲”支线剧情小推手——已领取!(*  ̄3)(ε ̄ *)】   【恭喜宿主完成隐藏支线——感天动地兄弟情,社会主义一家亲!   宿主财产值+200,威望值+200,由“高级配角”升级为“女二号”ヾ(@^▽^@)ノ!请宿主……】   白亦陵道:“等会,你不觉得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正在捉虫中,请稍后……】   【正、正在扫描宿主性别,请稍后……】   【正正正在扫描本书属性,请稍后……】   白亦陵:“……”   系统似乎有点凌乱,那头传来嘁里喀嚓的声音,过了好一会,系统界面才重新蹦跶出来。   【和谐社会,和谐改文,经过宿主的不懈努力,此文目前的性质已经由“宫廷权谋文”转变为“单元破案文(友情向!!!)。经检测,宿主性别为男,角色地位升级为“男三号”ヾ(@^▽^@)ノ!请宿主再接再厉!】   白亦陵有些好奇:“到目前为止,这本书的主角,也就是男一号应该还是陆启吧,既然我是男三,男二是谁?陆屿吗?”   【狐狸是本书吉祥物,其身份超脱大纲范围,不予计算。角色地位根据主角重视程度及主角戏份参与程度综合评定,男二号目前缺位。】   白亦陵大致了解系统的意思——在原著当中,虽然一直有传闻说陆屿是狐仙之子,但民间流言不可当真,他又从来没有显出过原型,因此这一身世设计的存在感并不高,这也是当初白亦陵捡了狐狸之后,没有想过他很有可能是个人的最重要原因。   那种事情谁要信啊!脑袋稍微正常一点的都不会抱有那样的想法吧。   所以陆屿现在的种种行为已经超脱了大纲的设计范围,系统便不将他计入角色地位的评定范畴。   至于其他的角色地位判定,看来是跟陆启的好感度有关——当然,如果以后他的主角地位变了,那就不一定了。   白亦陵不知道的是,目前这本书所有的人物当中,他已经是陆启好感度分值的第一位,要不是最近两人走的剧情线不同,没有什么交集,恐怕白亦陵早就是男二号了。   系统继续把剩下的奖励发完:   【角色地位升级成功,赠送积分1000点,赠送宿主“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很乐于奉献”中极特效大礼包一个。】   【您的狐目前已拥有“霸道总狐”(出厂配置)、“贴心忠犬狐”、“暖身毛毛狐”徽章三枚!请宿主继续努力,开启更多属性!】   经过一番波折,胡蓬总算缉拿归案,他们从早上得知谢泰飞死讯之后就开始折腾,回到城里的时候,夕阳西下,已经将近下衙时间。   胡蓬被暂时押进了北巡检司,白亦陵也让其他人都回去了,他自己则带着狐狸跟父兄一起回家吃饭——在此之前,白亦陵还从未进过镇国公府。 第80章 好风如水   整个镇国公府建的颇为恢宏大气。盛家世代勋贵, 本来就是老牌的贵族世家,到了盛冕这里已经历经五代,这座先帝御赐的宅院也已经几次翻修, 里面的假山奇石, 珍异花草, 随处可见。各种形状与景色、方位的搭配恰到好处, 更是一看便可知道经过名家设计。   暮春意浓,整座院子都缭绕着一股妩媚的气息,清艳而和煦, 地面上用上好的青玉铺出道路,白亦陵和盛铎跟着盛冕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下人见到他们, 明明应该对白亦陵颇为好奇,却丝毫不表现出来, 只是敛气屏息, 垂首行礼避让。   他们走过一座小桥, 桥的另一头就该是正院了, 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天色已晚,天空如同泼墨,下面却是一片琉璃般的灯火, 夜色与桥头红色灯笼的影一起在风中摇曳交织成恍惚的梦境。   白亦陵的脚步微微迟疑, 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   肩膀忽然一暖, 转头看去, 却是身边的盛铎搂住了他的肩头,微笑着说道:“小弟,娘过来了。”   白亦陵一进门,已经有下人急匆匆地进了内院禀报,陆茉已经急匆匆地出来了,走在前面,盛知盛栎等人都跟着她,白亦陵被陆茉隔着盛冕就一把拽了过去,要不是及时站稳,差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陆茉上下看看他,确定孩子没事,这才照着盛铎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嗔道:“都不瞒着你爹,凭什么瞒着我?”   盛铎默默看着盛知,盛知连忙道:“大哥,你别这样看我,不是我要告状,你们回来的这么晚,总得有个说法,正好下人来报信说小弟没事,我就跟娘讲了。小弟,怎么样,累了吧?”   他手上还抱着一件斗篷,一边说话一边笑嘻嘻地给白亦陵披上,道:“咱们进去说吧。娘,走了。”   陆茉珍爱地拉着白亦陵看了又看,简直不愿意松开。虽然只是一天没见,但儿子打出生以来头一次回家,还是让她觉得又开心又心疼,简直恨不得把白亦陵变成一个小娃娃好好宠着,重新养大他一遍。   这顿饭吃的要远远比白亦陵想象中轻松自然,盛家的人员简单,气氛也很好,三公子盛季也是被收养来的孩子,此时并不在府中,除此之外不在家的还有盛家外嫁的长女,此前见过的盛栎则要被白亦陵称呼一声“二姐”。   盛知惯爱挑三拣四,还没有娶妻,盛铎的妻子则是聂太师府的千金,性格活泼爽朗,很好相处。她被盛铎特意嘱咐了几句,还给陆屿也安排了位置,又专门找了小碟子让他与大家一起吃饭。   盛知一上桌,见他和白亦陵中间摆了一张与桌面平齐的台子,正要问怎么回事,就看见红色的小狐狸身姿轻盈,几下窜到了上面蹲坐好,胸前居然还被系了一个围嘴,以免将毛弄脏。   他不禁失笑道:“大嫂,您这是总算找到好玩的了,源儿现在懂事了不让你祸害,你就开始捣鼓小弟的狐狸?”   盛家和聂家是世交,聂莹和盛知从小就认识,说话素来随便,聂莹撇嘴道:“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大哥说了,人家刚刚在山洞里救了小弟一命,答应了要请狐狸吃饭,怎可失信?我怕它把毛弄脏了,身上又有伤,不好洗澡嘛。”   其实盛铎嘱咐妻子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好笑,但他能看出来,白亦陵对待狐狸的态度不像是宠物,而就像是对待一个平等相处的好友。他想想小弟这么多年没有家人,有只狐狸陪着他,也应该感激。   就算是出于对白亦陵的尊重,盛家也得同样重视他身边的人……或者动物。   白亦陵笑着说:“多谢大嫂。”   聂莹道:“小弟,要谢我你就多吃点饭,爹娘高兴了,我也好去讨点好处。”   盛知大笑,给白亦陵夹了块鱼,说道:“听见了吗?还不快吃,别挡了大嫂财路。”   他说着话,和聂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活跃气氛是怕白亦陵在这里不习惯不亲近,但说话说得多了,又怕他插不上话,于是聂莹自去张罗继续上菜,盛知又给陆屿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点肉,贱兮兮地说:“来,哥哥也给你布点菜,想吃什么说话啊!”   白亦陵:“……”   他心道盛知这声“哥哥”倒还真的没自称错,陆屿应该管他叫一声表哥,但这声若是真的叫出来,怕是盛知根本就不敢答应吧。   陆屿则跟白亦陵的想法不一样,盛知是白亦陵的哥哥,现在又对着他自称哥哥,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肯定!   他欣然将“二舅子”给布的菜吃了,盛知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呦呵,真的吃啊。哎,小弟啊,狐狸吃这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有他照顾狐狸,正好不用白亦陵动手了,他头都没抬地说道:“你就喂吧,肯定死不了。”   过了片刻,他又想起来什么,扭头补充道:“不过不能随便……”   最后一个“摸”字卡在嗓子眼里,白亦陵眼睁睁地看着盛知弹了一下狐狸的耳朵,拽了一把狐狸的尾巴,最后又把小前腿抬起来握了握,陆屿浑身的毛都炸了,爪子倏地一下就抬了起来。   盛知道:“咦,你是要跟我握手吗?真聪明,教一遍就会了!来,握个手。”   陆屿并不想和这个家伙握手,并有点想把他的胳膊给活活掰下来——如果盛知不姓盛的话。   他举着爪子,默默扭头看了看白亦陵,从那张毛绒绒的小脸上,白亦陵竟然奇迹般地看出了无奈、隐忍、决绝等情绪,然后陆屿转过头,一脸被逼良为娼的委屈,将抬起的爪放在了盛知的手上   盛知觉得比斗鸡遛鸟还要有意思,眉开眼笑道:“哎,真乖!”   他正玩得开心,冷不防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差点被人把脑袋直接拍进碗里,陆茉呵斥道:“多大人了还玩狐狸,快吃饭!”   陆屿心里默默解恨了一把,紧接着他身子一轻,就被陆茉抱了过去,撸一把毛毛之后将手伸出来:“小狐狸,还会握手吗?来,跟我来一次,抬爪,握手~”   陆屿:“……”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剩一点,自己付出了这么大牺牲,搏得盛家的喜爱,最后人家一家子根本不知道自个是个人,那可怎么好?   就这样在忧郁和挣扎当中,一顿饭吃完了,白亦陵略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盛冕道:“天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怎么行?等我换件衣服送你。”   这些话要是被死在白亦陵手上那些人听见,恐怕在天之灵都要笑掉大牙,白亦陵自己也不由笑了,说道:“不用,这会时辰还早呢,街上也热闹。”   盛冕不听他的,挥手让下人去拿衣服,盛知道:“算了,爹和大哥今天也累了,还是我送吧。小弟,走回去吗?顺便消食。”   白亦陵负手站着,含笑不再推辞:“好,走吧。爹,娘,大哥大嫂,二姐,留步吧,不要再送了。”   一大群人挤在门口,目送他和盛知肩并肩地出了门,好半天才都散去,盛栎冷不防听见白亦陵叫自己一声“二姐”,心里怔了怔,一时有点出神,多站了片刻,听见盛铎叫她,也连忙回了府。   盛知和白亦陵沿着河堤走着,陆屿晚上被他们家人喂的有点多,没在白亦陵肩膀上蹲着,也扭着小步子跟在后面。   兄弟两人步履闲适,一时也没有交谈,京都之中异族人极多,此时身着各色服饰的摊贩在叫卖;热情洋溢的少女簪花行在路上,时不时有人向他们身上抛来花枝;各色的铺子拥挤在低矮的小瓦房中,不见繁华,但却十分热闹;一座二层高的小楼中隐隐有女子伴着琵琶低唱:“银字声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字字婉转,仿佛落入心湖的水滴,一缕缕化开,一丝丝缭绕上心头。   在这里他曾少年意气打马疾驰,在这里他也曾为母所弃彷徨无措,好的坏的记忆都还没忘……而廿载光阴不过须臾,似乎就要随风而去了。   有舍得也有不舍得,人世间的美景大都难以拥有,不过其中种种,踏花行来时早已历历在目,这便已足够。   盛知边走边含着笑扭头去看白亦陵,他之前的衣服在山洞里弄得不像样子,于是换了这件鹅黄色竹纹的长衣。衣服是陆茉一针一线为他缝的,颜色有点过于明艳,大概也只有白亦陵才能把这身衣服完全压住。   他身姿修长,形容俊秀,走在月色与湖水之间,眉眼都明晰的如同画笔勾勒出来的那样,袍袖随风翻飞。   感受到盛知的目光,白亦陵侧过头来笑道:“有话要说?干嘛这样看我。”   盛知笑着摇了摇头,扭回头看着前方的路,缓缓踱着,带了几分感慨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想咱们家的老小都长这么大了。嘿……白指挥使,第一美人,真神奇。”   白亦陵大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似乎有点奇怪了。”   两人的关系在此之前就不错,说起话来流畅自然很多,盛知摆了摆手:“不是,我是真的心里特别高兴。你别看你只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坐了不到两个时辰,但是就让人一下子觉得特别踏实。哎呀,真好,咱们一家人终于能坐在一块了,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地惦记着谁,生怕他在外面受苦了。”   白亦陵微垂下头,用食指的关节蹭了下鼻梁,笑了笑。   盛知拍拍他的肩膀,迎面走过来一个行乞的孩子,看上去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盛知拿出来几块碎银子,放在他的小碗里。   等孩子过去了,他继续冲着白亦陵说道:“像这样的小乞丐,有的是真可怜,有的就是纯属骗钱,我以前从来不理会的,爹却见到了就要给银子。有一回,咱们府上的马车被人给冲撞了,那孩子怕受到责罚,明明腿上只破了一层皮,偏要假装断了腿,躺在地上不起来。”   白亦陵听他这个话音,显然是要说点什么,转头看着盛知,只听他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结果爹居然亲自下车看了他的腿,给他银子买药,还着人把他送到医馆去……我那时候,好像是十三吧,脾气也不大好。我说这小瘪三明明就是在耍无赖,爹干嘛不揭穿他啊,抬起来扔路边去得了。”   “爹说,都是为了过日子,怕挨打。要不是没钱,谁愿意冬天里那么冷的躺在地上,怪不好受的。爹还说,那孩子也就比你小弟大不了多少,你小弟要是还活着,日子难的时候,也能有人帮他就好了。”   盛知深吸口气,抚着白亦陵的头:“小弟,你能回来,哥哥觉得真高兴。但是我还不满足,其实我……不,是咱们家的每个人,都希望你能回家来住,你从小就不在我们身边,你冷了、累了、饿了、受伤了,我们都不知道……想想这些我心里真的……很惭愧。”   “包括今天也是,太吓人了。”盛知道,“小弟啊,你考虑一下,回家来住,等过两年你成亲,有人照顾你了,愿意搬出去也可以,还愿意住在一起也可以。但是现在……我弟弟这么好看,我少看了他二十年,想补回来。”   白亦陵停住了脚步,盛知看着他,白亦陵道:“二哥,我到了。”   盛知抬头,正好看见了白府的匾额,他愣了愣,然后连忙笑着说:“啊,好快啊,到了好,到了就好,那……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好好歇歇。我走了。”   白亦陵走上台阶,月下好风如水,夹杂着花草香浩浩而来,他忽一驻足,转身望向盛知离开的背影,又道:“二哥。”   盛知转身,白亦陵笑了笑道:“我会好好想想的。”   盛知眼眸一亮,转而嘴角翘起,笑意浮现,他重重点了点头,冲着白亦陵一挥手,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路回府,心情轻快,进去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便没有惊动他人。小厮迎上来,提着盏琉璃灯为他照明,主仆绕过回廊,慢慢向卧房走去。   路过父母的院子时,廊下的灯笼已经灭了,昏黄的烛光隐约从屋子里面透出来,显然盛冕和陆茉还没有休息。   盛知悄悄探了下头,却发现父亲就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手撑在面前的圆桌上面,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母亲在房间里面喊道:“阿晟,别坐在院子里傻笑了,肩膀上的伤换药了吗?进来让我看看!”   过了片刻之后,父亲的声音才柔柔地响了起来,光是听着,盛知就能感到他一定是唇角含笑。   他答非所问地跟陆茉说道:“今天他叫我爹了,还冲我笑,也像你这样,问我有没有伤着……很懂事,很乖……”   陆茉又是好笑又是叹气:“傻子,别说了。外面冷,快进来!”   盛知站在外面,也不禁跟着微微扬起了唇角,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依稀是父亲回到了屋子里面去,他也举步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胡蓬从赫赫第一次逃跑算起,到现在为止已经逍遥了二十多年,这回好不容易才终于归案,还差点搭上一位亲王和一名指挥使的命,这辈子也实在算得上是轰轰烈烈。   因为他毕竟也是赫赫一起追捕的凶徒,再加上赫赫的大王子高归烈人还在京都,于情于理都应该知会一声,于是经过几番商讨,胡蓬由大理寺、刑部与赫赫的使臣联合问罪,地方就设在了赫赫驿馆当中。   北巡检司虽然将人抓了回来,但因为胡蓬出身于此,因此回避此案。   盛知回家之后就被家人拉着询问胡蓬的下场,他无奈道:“判了凌迟,但是他很高兴。”   “什么?”盛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毛病吧?”   他说完之后,就见母亲、妻子、弟妹全部以同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就像在问——“他有没有毛病你还没点数吗?”   盛铎干咳。   盛知道:“判决下来,他哈哈大笑,跟着又破口乱骂,反正就是毫无慌乱畏惧之色。最后被人堵住嘴拖下去了,暂时还关在赫赫驿馆里。”   陆茉皱眉道:“为什么还不行刑,这样拖着,再让他跑了怎么办?”   盛知道:“明天中午速决,今天却是不能见血——娘,你忘了吗?今晚有百花节啊。”   这件事不光陆茉忘了,就连白亦陵也忘了,直到他下衙之后见到街上人流匆匆来去,拥挤异常,骑着马根本就过不去街,这才想到,原来是百花节到了。   这一天夜市开禁,不少外地来的商人都可以在街上兜售各种奇珍异宝,再晚一点前面的城楼上还会向下撒福钱,赐福百姓,同时燃起明灯,向天官祈求全年喜乐无忧。   如此热闹,人们都纷纷来到了街头,此时放眼只见火树银花,千灯如昼,人流如织,熙熙攘攘,街边的酒肆内笙歌清越,曼舞温柔,仿佛一片天地都如同七彩琉璃铸成,美不胜收。   这人群当中也不乏年轻貌美的女郎,她们一个个盛装打扮,跟同伴挽着手,边说边笑,在旁边的各色小摊上面流连采买。各种异国的饰品吃食琳琅满目,一年到头也难有几次这样的时候,引得少女们兴致极高,笑语盈盈。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们所议论的话题悄悄变了,目光纷纷投向街口那名坐在马上的少年郎,即使隔着长街灯火,重重人影,他依旧有着能被人从人群中一眼看出来的本事。   “是……是白指挥使!”   “哎呀,现在应该叫小侯爷了!”   “天呐,我家里还有给他做的荷包,可没带出来呢!”   眼见着人群纷纷向他的方向涌动,白亦陵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从马背上下来,但刚才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他的位置,现在街头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挤不开,听见女子们兴奋的尖叫,实在让人心里哆嗦。   他头皮发麻,正想着如何才能活着离开,一时跳到旁边的河里去游走的念头都有了,这时另一边却又听见人群的一阵喧哗,忽然间万头攒动,有个如同天籁的声音尖叫起来:“撒福钱啦!撒福钱啦!”   这声音扎的人耳膜疼,白亦陵却是精神一振,仰头眺望,果然见到远处的城楼上,不少金灿灿的圆片挥洒下来,被底下街上交织的灯火映着,简直美不胜收,一时间就仿佛下了场金雨似的,人们纷纷发疯一样地冲过去,抢夺起来。   白亦陵知道这时候城楼上肯定站着哪位宫中贵人。撒福钱是一些重大节日里的规矩,这钱币纯金打造,由宫中特制,并非流通货币,节前在皇庙里供上七天,再选择吉利的时刻从城楼上散下来,接到的人便也能沾染上福气贵气。   一般撒钱的人都是皇上,有与民同乐之意,只是当今圣上性格淡漠,不爱热闹,一般都由钟爱的皇子代替。   这个活动一下子就分散了人们投在白亦陵身上的注意力,虽然还有部分不爱金钱爱美人的女子和……男子坚持不懈地找他,可是白亦陵早就趁着这股乱劲隐在了暗处,他们失去目标,只得遗憾作罢。   白亦陵松了口气,悄悄看向城楼的方向,却看不清楚上面的人。前面的人群中隐约有人议论道:“还以为今年会是淮王殿下赐福呢,不想是英王殿下。淮王总是不在这种场合露面,我都看不够他。”   “今天晚上可真是,好不容易见着白指挥使,人跑了,结果撒福钱的又不是淮王。”   “大概生的好看的男人都跑得快吧,不然天天被追,也练出来了……”   “有道理!”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这时,一道熟悉带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看什么,想要福钱吗?”   白亦陵回身,陆屿正抱臂靠在他近旁的一棵树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见白亦陵看到了自己,他便带着笑意起身,走了过来。   他今日打扮的格外华贵俊俏,头上带着玉冠,身穿暗青色的长衣,上面用银丝织出云纹,随着走动折射出隐约的华光,绣工极为精致,腰侧还挂着一把长剑。   陆屿本来就个头高挑,容貌昳丽,少见地穿了件这种颜色的衣服,愈发显得他轩然韶举,卓卓朗朗,正似眼前一片清丽春光。 第81章 赛箭   看到他, 让白亦陵不禁想起刚才那些人的话,不觉浅笑:“这种日子,你不在上面撒福钱, 怎么竟出来了?”   陆屿也笑:“我不是观音菩萨,普度不了那么些求福的众生, 还是算了。”   他说着, 又是一阵声浪传来,原来是第二波的撒钱开始了, 陆屿看着那边,忽然一笑,道:“你等下!”   白亦陵“哎”了一声, 他的人影就闪了出去,过了好一会才重新从人群中挤出来。   陆屿先看了一眼,见白亦陵果然还在等他, 眼睛一亮,兴冲冲跑回来,脸上带着笑容, 冲他展开手。   他手心里是两枚写着“多福多寿”的金色圆币。   上面洒下来的钱不少, 底下争抢的百姓却是更多,人人挤来挤去的, 要抢这东西并不容易。像一般的官宦人家自然有宫里颁下来的赏赐,他们自顾身份, 是不可能跟百姓一样凑热闹的。   白亦陵失笑道:“怎么, 从你二哥手里扔出来的, 你还稀罕吗?”   陆屿笑道:“那怎么一样?过了我手就是我的,这种福气就得抢才行,现在送给你。”   他见白亦陵不拿,就硬将他的手扯过来,把钱币放在白亦陵的手心里握住,柔软的目光中流露出一分疼惜之色:“将安将乐,俱托与汝。将恐将惧,汝尽赋予①——你收好了,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白亦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突然一笑,将陆屿放下的两枚钱币上下抛了抛,手一翻,已经收进了袖子里,却一转手拿出来另一样东西:“喏,记得这是什么吗?”   陆屿看了看,先是一怔,而后大喜,开心地说:“你还留着!”   白亦陵哂道:“这枚玉佩,是我第一次见着你真人的时候,你给我的,当时你就非说这是个地摊货,一定要我拿着不可。每回送东西都是这样。”   陆屿低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不送别人东西。我只给你。”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凝视着白亦陵的面孔,璀璨的灯火将对方的脸蒙上了一层红晕,整个人比平日更要艳上三分,修眉凤眼,玉颜朱唇,身上的玉带、长靴、佩刀又把他显得身姿修长,英气勃勃,一举一动潇洒天成,与女子的柔媚截然不同。   陆屿觉得他的心脏不停地撞击着胸口,那股情愫全部堆在胸腔之中,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终于,金灿灿的钱雨停止了,百花节的三次撒钱全部结束,没抢到的人发出遗憾的叹息声,抢到的人兴高采烈地分给亲友玩赏,但街上的游人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毕竟城楼赐福不过是一个开场,这一整夜都不会有宵禁,后面的精彩花样还会更多。   城楼上面的仪驾在众人的谢恩跪拜之下离开了,城楼里面的大门却是忽然移开,从里面驶出来了一溜巨大的彩车,拉车的牛身上都蒙着虎皮,扮作猛兽一般,车驾上面则有不少艳丽女子,其中有一部分还是男扮女装的伶人。   她们或持乐器演奏,或翩翩起舞,衣着香艳,表演精彩,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唯有最后一辆车上没有美人,反倒堆满了各色的奇异珍宝,在灯光的照耀下映射出莹润的光泽,形状奇特,甚是稀罕。   见白亦陵向着花车看去,陆屿抿了抿唇,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几乎黏在白亦陵身上的目光移开,也微笑着向花车停下的方向看去,说道:“是射标会啊。”   射标会说着气派,其实和庙会上的投圈不过是异曲同工,在街头的一处空地上,搭了座九层的高台,台子上每一层的不同位置都挂着烟花,根据位置的不同挂着不同颜色的烟花,能射中的人根据烟花的等级领取奖品,所得最丰者还有额外物品相赠。   只是参加的价格也比平常昂贵,一次要一两银子,参加的大多数都是年轻男子,不是家境富足,专门为了出风头吸引女孩注意,就是箭术精湛,对上面的珍宝势在必得。   花车上面的奖品刚刚在底下摆放整齐,已经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冲上台去,扔下一块银子,拿起弓箭冲着第五层射去。   他瞄准的位置在木架的中部,已经不算低了,看那名年轻公子起手的架势,也本来似模似样,但随着他一松手,白亦陵立刻道:“偏了,应该向右两寸。”   果然,箭如流星,飞射而去,所向的目标却被微风吹的稍稍扬起,满怀期待的人们眼看着那支箭擦边而过,不由都发出一阵嘘声。   年轻人自觉丢人,涨的满脸通红,扔下弓箭,头也不回地下台去了。   陆屿微笑道:“这下我可不敢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当初刚刚来到京都的时候,我有一回听见廖统领训斥手下,就是拿你作比,说你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出箭的时候,甚至连风的方向和速度都能迅速计算清楚,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啊。”   白亦陵一哂:“这点小把戏,殿下太过奖了。这节目你要看吗?”   除了他以外,别的什么陆屿都不想看,闻言摇了摇头,刚要说“走吧”,白亦陵忽然又道:“等一会,那不是二姐么。”   他口中的二姐指的就是盛栎,陆屿听白亦陵这样称呼,先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看过去,只见果然是上次跟自己道过谢的盛小姐正同一群公子小姐站在那架子底下,仰头看着上面的奖品。   盛栎身边一向不乏献殷勤的人,白亦陵远远看见她手指着一件奖品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夸赞东西精美,旁边就有好几名公子抢着拿过弓箭,帮她争夺奖品。   陆屿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欠:“啧啧啧。”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陆屿立刻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你家人,都很招人喜欢啊。”   他说这两句话的功夫,盛栎那边已经有个人给了钱将弓箭抢在了手里,弯弓对好了准头,手一松正要放开,对面却是又过来一箭,比他抢先一点射中目标。   烟花盛放,刚才那位公子脸上怒色隐现,抬头看去,本来以为是盛栎的其他追求者来跟他抢着献殷勤,结果却看见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把赢来的奖品献给身后的少女,紧接着才补了银子。   他忍不住气道:“这人好不懂规矩,明明是我先付的钱,他抢什么抢!”   盛栎蹙眉,也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她在外面一向雍容大方,很少明显地露出这种不悦之色,同伴们怕闹出不愉快来,便有另一名紫衣服的少年将弓箭拿过去,笑着说:“盛小姐,刚才那支簪子的成色也不过一般,没什么稀罕的,我来为你赢第六层的琉璃杯吧。”   盛栎道:“有劳楚公子。”   结果就在这个楚公子拿起弓箭的时候,对面又是一箭,精准地射中了第六层,赢得了琉璃杯,后面的接连好几次,都是如此,这已经不是不守规矩的事了,明摆着是有人要跟盛栎作对。   且不说盛栎这边的人如何愤怒,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却是已经看愣了。要这样跟人家抢东西,不光是一个蛮横的问题,最起码射箭的人应该是有真本事的,如此高台,箭无虚发,并且能次次抢在他人前面,今晚还是头一回见。   楚公子扬声喝道:“对面是哪位朋友?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各位就算是玩乐也莫要欺人太甚。”   回答他的是对面再次射出的箭矢,这次的箭是向着第三层直接过去的,同时一个男子的声音高声笑道:“我家小姐让我给诸位回话,她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知道没本事就应该滚蛋。否则要是哪支箭力气用大了,射在各位的身上,可别怪我们没提醒呀!”   楚公子怒道:“我过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人这么嚣张!”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然破空之声大作,远处有三支长箭同时疾掠而至,径直向着高台射去。这三支箭竟是后发而先至,一支将对方的长箭打落,一支铮然射中目标,烟花炸裂之时,最后一支箭则穿过高台,铎地一声,正钉在刚才口出狂言的男子脚边。   显然,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这一下就完全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那个男子直愣愣地站了片刻之后,才猛地低下头去,看着面前不断晃动的箭尾,一时竟是满身的冷汗。片刻寂静过后,四周响起了轰然的喝彩声和掌声,梆子一响,有人大声唱道:“第三层,水晶花插!”   众人纷纷举目相望,想要看看那位一举拔得头筹之人是何方壮士。找了半天,却没看见人。   刚才得三支箭显然不是从近处射出来的,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后发而先至,撞飞别人的箭,更加可见不凡之处。   刚才对面跟盛栎他们争抢奖品的人固然箭术精湛,让人惊叹不已,但是行事确实也太过没品,现在众人见到有高手出面打压他们的气焰,也都十分兴奋,同时喝起彩来。   刚才那个叫着“没本事就滚蛋”的声音冷笑一声,显然有些挂不住了,说道:“三箭齐发,哼,很了不起么?我看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完之后,又是一拉弓弦,这回竟然是五箭齐发,分别射向高台上的五个位置,铆足了劲要压对方一头。但随着他的每一箭,另一边的速度却是更快,长箭连珠一样地射出,每一回都是连珠两发,准确无比地将他的箭矢打掉之后,随后一箭射中目标。   一时间,无数朵烟花接连升空,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绽放出各种不同的形状,美不胜收,周围亦是彩声雷动,人们对那个射箭之人愈发好奇了。   在两人这样的比试之下,高台上面的烟花几乎都要被囊括殆尽,那名男子根本就是被暗处的人压着打,再想想他刚才叫嚣的得意姿态,简直是丢人到了极处。   他身后传来一个少女的呵斥声:“丢人现眼的东西,真是没用!”   这声音娇柔甜美,听在男子的耳中,却使他全身上下飞快地涌起一股战栗,眼见此时只剩下木架最高处的一个红色绣球,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睁,将两张弓并在一起,搭上数支长箭,随着一声大吼,他用尽平生的力气,奋然射出。   随着箭势如虹破空而出,他手中的弓弦也应声断裂,男子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显然已经竭尽全力。   这一下搏命终究没有枉费,人群中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叹,发现他刚刚竟然一口气射出了七支长箭,一支在正中间直奔目标,另外六支挡在外围,防止中间的长箭再次被射落——这竟然好像隐隐形成了阵法一般!   大家心情激动,翘首以盼,又想看那个隐藏在暗中的人如何破解,又担心他输在这最后一招,让这帮张狂的人得意。   似乎是知道自己比不过了,要不就是没有了足够的箭支,这一回,暗处只射出了一箭。   单薄的箭支划过夜空,有人发出失望的嘘声,也有人双目圆睁,紧张地盯着天空。   那一箭去势如风,又是后发而先至,这一回竟然不是从侧面将男子的长箭击落,而是精准地顺着箭尾插入,将阵法最中心的那支箭硬生生劈成两半,跟着余势未歇,继续向前射中红色绣球。   这最高处的绣球当中自然也藏着烟花,随着绣球轰然炸裂开来,天空中蓦然闪过一片五彩缤纷的华光。   千万朵繁华焰火在天幕上狂欢般地跃动,随即又二次炸裂成朵朵繁花,清光璀璨,又应在地面上荡漾的湖波当中,满池尽是,旖旎明艳。一时间,仿佛天星下坠,落于人间。   这一幕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停住脚步抬头观看,主理这次射标会的是个面白长须的中间男子,别人都叫他一句“薛老板”,此刻他大声说道:“第九层,七彩饮虹杯!是哪位英雄的奖品,请出来领奖!”   他喊了两声,听见身后有人笑着说道:“薛老板,今年这射标会可挺顺利啊。我记得已经一连三届无人能射下最高处的绣球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结果。”   薛老板听见这声音,连忙回头一看,笑着行礼道:“草民见过王爷,见过刘公子。”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很久没有同时出现的陆启和刘勃。   薛老板生在皇城根下,也经常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到了权倾朝野的临漳王,也不显得局促。他行礼过后笑着说道:“今年确实来了不少的高手,刚才的比箭也比先前精彩的多,看来还是刘公子的东西招人喜欢。”   薛老板很会说话,刘勃笑了起来,随手把玩面前铺着的那些奖品。射标会虽然是由商家办的,但有的时候一些名门大族也会提供一些赞助,一方面彰显世家财力,一方面也是为了招揽能人,这次最高层的奖品正是刘家拿出来的。   刘勃笑着对陆启说:“王爷,您要看看是谁拔得头筹吗?”   陆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冲他点了点头,想必见对方用箭如神,也起了几分招揽的念头。   刘勃见他这幅样子,心里面有些窒闷,他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一开始白亦陵和陆启刚刚闹崩的时候,也是陆启对他最为热络的时候,但没过多久,这股劲就渐渐淡了下去。   特别是他前一阵子去了趟兴定,足有将近一个月不在京都,回来之后两人就更加生疏了。 第82章 女主角   今日也不是两人约着一起出来, 还是刘勃买通了临漳王府的侍卫, 打听到陆启今晚会经过这条街, 特意守在此处“偶遇”了他,他们才有机会共同站在这里。   射箭的人还没过来, 刘勃也不着急, 他正巴不得多拖延一些时间来跟陆启相处,随手从面前的奖品当中捡了一样拿给陆启看, 笑着说道:“王爷,您看这东西, 倒是做的十分可爱。”   陆启朝他手中看去,发现刘勃拿在手里的竟然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毛色火红, 做的栩栩如生,虽说只有拇指长短,但样子看上去简直跟活的没什么两样, 果然甚是可爱。   他接过来仔细端详, 薛老板见临漳王对这个小玩意感兴趣,连忙笑着介绍道:“这东西是用雪貂的皮毛缝制而成的, 听说出自周国吴绣娘之手,是小人一次行商时偶然收来。”   小狐狸不过是个装饰,没什么用处,但是雪貂不属于晋国的物种, 常年居住在雪山之中, 不易捕获, 一小块皮毛就非常珍贵,手艺也是最上乘的。   刘勃见难得有件陆启注意到的东西,就故意说:“我倒觉得这狐狸比这里的其他奖品都要招人喜欢,可有人得了?”   薛老板道:“这件奖品属于第四层,刚才比箭那两位大概是嫌位置低了,并未当做目标,目前还没有人要。”   陆启侧头看了刘勃一眼,心中蓦地掠过一阵柔软。   他记得白亦陵就是这样,不爱珠玉宝物,甚至对兵器都不大感兴趣,反倒总是喜欢这种带毛的东西。虽然他很少吧自己的个人喜好外露表现出来,但陆启从小看他到大,自然是知道的。   刘勃和白亦陵长得并不相像,但他身上有一种少年人的清纯稚气,很像过去那个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赖陆启的少年。   他心里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看重刘勃,但是他从来都没说过,也不愿意承认。   陆启脱口:“你若喜欢,我买给你。”   这句话的语气异常柔软,刘勃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忽听一阵喧哗传来,人们纷纷喊着“射箭的人过来了”。   他和陆启同时朝着喧哗的方向看去,陆启瞬间怔住,手中的狐狸一下子落回了奖品堆里,刘勃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两人神情各异,惊讶的心情却是同样。   他们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碰见白亦陵。   白亦陵是和陆屿一起过来的,两个美少年一明俊,一秀美,并肩走来,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薛老板认识白亦陵,满脸笑容地迎上去,看见了白亦陵手里提着张弓,眼睛顿时一亮:“我当是谁的箭法竟然如此精妙,原来竟是白指挥使啊!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难得见您一回,近来公事不忙么?”   他说完之后又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呀,瞧小人这脑子,现在应该叫侯爷了。”   这人点头哈腰的满脸和善,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其实门道很多,也有自己的靠山,是个在京城里混的如鱼得水的人精。白亦陵笑道:“称呼而已,何必拘泥,怎么顺口怎么来吧。薛老板,这位是淮王殿下。”   薛老板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皇上最宠爱的第五子,心里一惊,连忙更加恭谨地见礼,心中则暗暗思忖,最近人人都说白指挥使跟五皇子走得很近,现在看来非但不假,而且单是说一个“亲近”,可能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他刚才看见陆屿拍了拍白亦陵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将他手里的弓拿过去,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这种贴身小厮的活,他做的非常纯熟,并且似乎很是欣然。   薛老板心中暗暗将这件事记下,面对两人的态度更加恭敬了,陆屿却瞥了眼他的笑脸,只是漠然点了点头,不在意地道:“起吧。”   薛老板见状,估计着这位殿下不耐烦太多人过来打扰,于是将白亦陵的奖品给他,便识趣地退下了。   盛栎也走了过来跟白亦陵打招呼,白亦陵把一托盘琳琅满目的东西送到盛栎面前,笑着说:“二姐,都是你的了。”   比起父母兄长,他跟这位自己救过两次但却没说过太多话的二姐算不上是太亲密,但既然是一家人,白亦陵也想对每个家人好——最起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跟她叫板。   盛栎低头看了看那琳琅满目的东西,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自然就是最高层射中的那只七彩饮虹杯。这杯子雕作木兰花形,呈乳白色,形状精致独特,在灯光的照射下,还能够自己变换颜色,看起来便如盛满了天边霓虹,煞是美丽。   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什么明明自己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的人,却每回出现的都是白亦陵?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机会不多,要说她因此几次解围就对白亦陵产生了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是不现实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唯一一次隐约萌生了些微情愫,就得知对方是自己的弟弟——或者更确切地讲,还加上这么多年来,是她享受了对方应得的宠爱。   感激?爱慕?歉疚或者提防?这种复杂的关系,也让盛栎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白亦陵,他像夜来浅眠时一个隐约的梦,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内容,就已经醒了。   当然,即便他不是白亦陵,不是养父母家的弟弟,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因为她还是盛栎,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无可推卸的宿命。   所以想那么多又能如何?瞻前顾后,不如现在表现的落落大方。最起码这一刻他在护着她,她也在感谢这个人。   盛栎笑着拿起那个杯子,端详了一下又放回去,还是选择了自己之前看中的那枚水晶花插,浅笑道:“我只喜欢这个。小弟,谢谢你。”   她说着又跟陆屿见了礼,陆屿还是淡淡一点头,当着白亦陵的面,盛栎突然也不对他的态度特别在意了,冲着身边的人介绍:“这位是淮王殿下,这位是我小弟,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   白亦陵顾念师父白安的恩情,并没有改姓的打算,盛家人对他百依百顺,能听到一声称呼已经足够满足了,自然也不会强迫。   盛栎身边还有一群年轻男女,最近盛家的事情沸沸扬扬,即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听说过这件事,盛栎一介绍,立刻就知道了。   起初射箭的紫衣公子原本还对他有点敌意,一听不是情敌是弟弟,态度立刻就变了,笑着说道:“今天可多亏白指挥使,帮我们出了这口气。那帮疯子真是没完没了,唉。”   白亦陵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是认识对面抢着射箭的那帮人,于是看了看盛栎,意示询问。   盛栎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今晚在街上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较劲了,包下酒楼不让人进去,将整个摊子上的东西都打包买走,现在又来抢着射箭,问身份问原因都不回答,却不知道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陆屿看着不远处,慢悠悠地说道:“不用好奇,马上就有答案了。”   之前一直是对方占优势,不正面接触,反而会让他们有一种猫捉耗子的戏弄感,自然不会现身。现在他们落了下风,就凭那份找茬的架势,又怎么可能不出来见一见呢。   白亦陵淡淡道:“没事找事。”   陆屿一听他说话,立刻换了张笑脸,凑过去说:“你要是觉得烦,一会人过来了,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白亦陵也压低声音:“好,那你别忘了顺手连这条街上的百姓都灭口,做活干净些,以后少留后患。”   陆屿:“……”   两人说话的时候,台子的另外一侧已经快步绕过来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朝着白亦陵他们这边看看,把手一挥,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掀他手中放置奖品的托盘。   白亦陵侧身一闪,对方掀了个空,呦呵一声,还没来得及喝骂别的,举到半空的胳膊已经被攥住了。   陆屿挡在白亦陵前面,似笑非笑地说:“兄弟,你哪来的?”   那人用力挣了一下,竟然没挣脱,再看陆屿的服饰气度,心里觉得有点犯怵,回头使了个眼色,阻止其他帮手上来,向陆屿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胆敢跟桑弘家的人抢东西?”   陆屿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将手里的人一挥,随便扔了出去:“你还不配问,滚。”   就在陆屿把人扔出去的时候,那边又走来了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少女,正是这次射箭抢物的主人。她派下人过来,要他们砸烂托盘上面的奖品,结果见这几个人办事不利,便亲自过来查看。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见到自己手底下的人骨碌碌地滚过来,即没有躲闪,也没有让人搀扶,反倒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斥道:“废物!”   他们站的地方本来就是个圆台,那人被少女一踹,直接就从台子上摔了下去,坠地声伴随着惨叫响起,少说也得断上一条腿。   她这一下的举动尽显狠毒,还真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女子却像只是踢开了一块石头一样,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陆屿他们的面前。   她的手里也提着一把轻便的长弓,容貌生的很美,只是眼梢挑起,眉目凌厉,使得这张脸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意,看起来不好亲近。   女子冷然道:“你们刚才怎么回事,射落了我这边的箭,又殴打我的奴才,眼睛瞎了还是失心疯?真是好大的胆子!”   盛栎旁边的一位小姐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冷笑道:“往日只听人说恶人先告状,今天才算是当真见识到了。自己技不如人便使一些下作手段,没有得逞又恼羞成怒,你不害臊吗?”   刚才跟白亦陵寒暄的紫衣公子轻飘飘地道:“齐小姐,你这样直接把‘害臊’两个字说出来,只怕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亦陵转身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知道面前这位红衣服的小姐是什么身份了。   【系统提示:前方出没:凶残女主一只。原作中,该女主与宿主的人物关系为:情敌,请宿主提高警惕。】   陆启作为一本书的主角,身边自然不乏各色爱慕他的男人女人,其中,面前这位就是晋国未来的皇后,原作中的女主桑弘蕊。   桑弘蕊是幽州王之女。幽州位于大晋西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几乎独成一国,桑弘家驻守这片地方已经历经了四代,忠心耿耿却又一方独大,一直与朝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地位极高。   桑弘蕊的母亲是朝廷郡主,她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说一不二,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副刁蛮残暴的脾气。这样一个人,最后偏偏就跟陆启爱的死去活来,最后陆启为她散尽后宫,她也成为了一代贤后,这本书的感情线就算是结束了。   至于皇上和皇后生活在一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最终结局是什么,白亦陵都没有注意。   想起这个人的身份,白亦陵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找上盛栎。桑弘蕊一向自负美貌,又骄傲善妒,最见不得有人长得比她漂亮,比她更受男人欢迎,大概是盛栎那副众星拱月的排场引起了她的不满,才会屡屡找茬。   果然,盛栎这边的两个人说的话将桑弘蕊气的满脸通红,她在幽州的时候说一不二,人人都要谦让三分,刚才射箭的时候竟然会被压了一头,已经十分恼火了,现在这帮人居然还敢挤兑她?   她转眼看见盛栎那张漂亮的脸,心中觉得也不比自己强,难道这几个不长眼的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才会向着盛栎来说话吗?   桑弘蕊想到这里,心头火起,突然举起手里的弓,劈面向盛栎打了过去,嘴上骂道:“不知礼数的贱人!连我看中的东西也敢争抢!欠打……”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弓已被白亦陵抬手握住,再也挥不动了,她震惊地睁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反抗自己,再一抬头看见白亦陵的面容,顿时愣了,一时竟然不知应该如何反应。   【友情提示:珍爱生命,小心脸皮。面对女主,一定注意。】   系统这句话说得有点让人费解。白亦陵不喜欢看叽叽歪歪的感情线,特别是陆启风流花心,桑弘蕊作天作地,这两个人前面的磨合期简直搞得天崩地裂,十分锻炼心脏。   他记得有个情节是桑弘蕊把陆启几个姬妾的眼珠子都挖出来,熬了碗“黑珍珠汤”给陆启端到了书房里,陆启大怒,两人厮打,打着打着就跑到床上去了——看到这里,白亦陵再见着桑弘蕊三个字都会跳过去。   他怕看多了,以后成亲娶媳妇会留下阴影。   想起这个,白亦陵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幅画面——陆屿穿着小裙子,脑袋上竖着两只狐狸耳朵,一脸贤惠状,将一碗汤搁在了他的书桌上。   “喝吧,这是狐狸毛汤。”他笑吟吟地说。   白亦陵:“……”   系统大概是觉得他越脑补越偏,这样下去不叫个事,于是又给白亦陵播放了一段原文剧情,表示对系统提醒的解释:   【“他死了吗?死透了?”见到自己的侍女进来,桑弘蕊霍然起身,紧盯着她的脸,眼底除了急切,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兴奋。   侍女怯生生地道:“是,尸体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桑弘蕊的唇角翘起来,轻笑道:“太好了,东西拿来了吗?”   面对着皇后,侍女丝毫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她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取出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双手奉到桑弘蕊面前。   桑弘蕊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张人脸面皮,她将面皮罩在自己的脸上,走到镜子面前打量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好了,现在这张脸是她的了。所有陆启喜欢过的东西,都应该是她的,这个人只应该对着她一个人痴迷,为她一个人而存在!】   白亦陵道:“……这段话的意思是,书中的我死了之后,她把我的脸做成了面具,然后还想戴着去给王爷看?”   他从小就这样称呼陆启,即使是现在,一时也还改不过来。   系统:【完全正确。】   白亦陵好奇地说:“后来怎样,王爷开心吗?”   系统:【……】   在讲述这些变态的时候,它怎么差点忘了,白亦陵自己,可也不是什么善茬啊,他怎么会被这种事吓到! 第83章 再见陆启   系统机械地概述了后续:【陆启大怒, 与桑弘蕊发生争执, 将面具烧了,还险些引起宫中大火,帝后逐渐离心。三年后, 桑弘家败落,桑弘蕊为保家族见罪于陆启, 被赐死了。】   白亦陵:“……我想知道,这本书这样写的意义是什么?”   系统:【很抱歉,此问题只有主角权限可以解锁。】   算了, 那就不问了……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虐恋情深吧!   桑弘蕊是不是女主角,对于白亦陵来说关系不大。他虽然不怕这个女孩子,不过眼下这种人人高兴的场合, 闹出什么事来终究扫兴, 更何况盛栎和桑弘蕊之间是姑娘家的事情,他素来不爱插手。   当下白亦陵只是挡住桑弘蕊打过来的弓,笑着向她欠身, 斯斯文文地道:“桑弘小姐, 比赛时难免有个长短先后, 不过是玩乐而已, 何必为此伤了和气。这里的东西, 小姐如果喜欢, 尽可以挑选带走, 也算是我为刚才贸然插手的莽撞之举道歉吧。你看这样好吗?”   他话语斯文, 风度绝佳, 如果说刚才的连珠箭让别人觉得白亦陵潇洒英气,欣赏赞叹,那么他现在这番话则真正让旁边认识或不认识的围观者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   有本事,且不张狂,这一点是最难做到的。   白亦陵好声好气地把话说完,就松手放开了对方的弓箭,桑弘蕊的眼睛却直勾勾盯在他的脸上,忽然问道:“你擦粉了?”   白亦陵愣了愣:“没有。”   桑弘蕊眉头皱起,再度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了一声,道:“没你的事,一边去。”   她说完这句话,冷不防侧身一闪,从白亦陵旁边绕过去,再次打向盛栎,一定要在她脸上划出一道伤痕才肯罢休。   她打盛栎也就随便了,但是不听白亦陵话却让人很不高兴,陆屿皱眉,一把将桑弘蕊的弓抢过去,随手折断扔在地上,冷声道:“桑弘小姐,见好就收!”   他说着眼锋一扫,原本要上来斥责的下人们竟然瞬间没了声息。   桑弘蕊怒火上头,冷眉倒竖,愤怒到了极致,反倒不再呵斥了,她幽幽地看着陆屿,声音中似乎都带着一股寒气:“你竟然敢折断我的弓箭!”   陆屿满不在乎地笑着,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却落到了桑弘蕊的身后,根本就不搭理她:“今天果然是节日里热闹,来的人还真不少啊。”   桑弘蕊瞪着陆屿,满心都是让他怎么死,本来丝毫不关心又来了什么人,但是这时他身后的人答了一句“确实巧”,却让她全身猛地一震。   桑弘蕊回过头去,看见向这边走过来的陆启时,脸上的阴沉恼怒之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了,转眼换了副笑脸,欢快道:“子现哥,你来啦!”   “子现”是陆启的字,陆启虽然在辈分上是陆屿的叔父,但身为先帝年纪最小的儿子,他也不比陆屿大了太多,桑弘蕊这声称呼倒也没毛病,只是过于亲密了一些。   果然不愧是男女主。按照原剧情的时间线,两人两年前在幽州相识,那个时候桑弘蕊就喜欢上了陆启,眼下见到对方,她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一转,便又看见了随在陆启身边的刘勃。按理说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本来也不容易让人第一时间想到两人会有什么暧昧关系,但是偏生此刻是在白亦陵面前,刘勃想冲他示威,正有意无意地与陆启靠的极近,几乎是依靠在他身上。   陆启心不在焉没有注意,桑弘蕊却一眼就看见了,立刻伸手指着刘勃说道:“他是谁?为何跟你站在一起?”   陆启心中感到一阵厌烦,知道她的老毛病这是又犯了,看不得自己同别人太亲近。不可否认,桑弘蕊的身份很有用,幽州王也值得拉拢,若不是因为实在讨厌这种时刻盯住自己不放的行为,陆启还真的不介意让她来做自己的王妃。   但最起码此刻当着白亦陵的面,他心里是非常抗拒这个女人的,相比桑弘蕊的态度,陆启要显得淡漠很多,只淡淡解释了一句:“这位是刘大将军的公子。”   刘勃也反应过来这个女人的身份,见她默然盯着自己,背后顿时一阵发凉,忙不迭地站直身体,离陆启远了好些。   陆启将话题岔开了:“你什么时候来到京都的?我都不知道。刚才这是怎么回事?”   桑弘蕊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刚到的。子现哥,这几个贱民,居然敢在射标大会上跟我争抢奖品,还殴打我的手下!”   陆启笑道:“你们两边早晚也要见面,现在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我介绍一个,这位是淮王,这位是白指挥使……”   他一边介绍着,一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看向白亦陵。   为了避免像原剧情那样卷到男女主的斗争当中,从陆启和桑弘蕊开始说话的时候,白亦陵就主动踱到了一遍,此时正负手立在台子一侧,仰头看着满天烟火,光线落在他的身上,眉目如画,风流清狂,衣袂之间飒然生风。   有那么一瞬间,陆启几乎忘记了他自己要说的话。很久没见了,他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好看。   从白亦陵小的时候,陆启就知道他漂亮,甚至现在也能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时的样子——他趴在地上,仰头看着自己将馒头递过去,小脸上沾了点泥土,眼睛却在发亮。   陆启曾经想过喜欢白亦陵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他那种将自己当成全世界的眼神。   可是明明现在的白亦陵已经变了,面对自己的时候漫不经心,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反倒更加想要得到这个人呢?   想狠狠地折腾他,让他的眼神重新落在自己身上,让他只为自己动容,让他哭着求饶,变回以前那个心里只有陆启的白亦陵。   片刻的失神过后,陆启强迫自己将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的思绪收回来,向双方介绍了身份。   桑弘蕊之前见到盛栎他们的打扮排场,心里也知道这些男女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但是普通官宦富商,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唯独没想到刚刚得罪自己最狠的陆屿偏偏是少数她惹不起的人。   桑弘蕊恨恨地盯着陆屿,陆屿漠然与她对视,过了片刻之后,桑弘蕊脸上浮起了盈盈的浅笑,行下礼去:“淮王殿下,刚才是臣女失礼了。”   陆屿看着她的笑脸,神色丝毫不变,说道:“既然知道失礼,就退下去吧。”   桑弘蕊僵硬了一下,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人就地弄死,但陆屿脸上的漠然竟让她不敢多说什么,转头看看陆启,陆启却好似根本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只是一言不发。   桑弘蕊眉间的戾气一闪即逝,说道:“是。臣女这就退下去了。”   她被陆屿出面赶走,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同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说也不是特别怕她,但是这个女人言谈当中总是透着股神经质的狠意,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她走了正好。   桑弘蕊忍气吞声地下了台子,带着下人纵马而去,她的马车带翻了一个摊子,却连停都没停一下,扬长而去。   陆屿皱眉,扬声将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尚骁叫过来,让他去那边看看摊主,给点银子。   桑弘蕊走之后,另外一帮玩乐的少年少女们也都纷纷散开,陆启这才找到机会。   他甚至都没想着再多跟陆屿寒暄两句,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白亦陵:“遐光,刚才那些箭,是你射的?”   白亦陵道:“回王爷的话,是。”   他疏离的态度让陆启心里空荡荡的,在那个瞬间,他几乎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疼痛。   真是疯了。   但心里越是因为他的态度而翻江倒海,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的话语却就愈发显得温和,陆启道:“也是。当年你因为练箭下的那些功夫,我都看在眼里,这样的箭法,也只有你能使出来,早该想到了。”   他神情温柔,语气中不经意透出怜爱:“赫赫使臣来访,这一阵住在京都,一直由我接待。我想找个长于骑射弓箭的人陪同,你若愿意,我去跟陛下说。北巡检司这一阵公事繁忙,你调出来随着我们转转,也好放松一阵。”   白亦陵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王爷厚爱,不必了。”   陆启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脸色一僵,他以为他会生气或者拂袖离开,但是他没有,甚至因为白亦陵这个礼节性的笑容而心中砰砰直跳。   陆屿怕白亦陵不高兴,本来打定主意在旁边装死,这个时候却实在是忍不下去了,陆启看白亦陵的眼神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眼看两人一时无话,于是拍了拍白亦陵的肩膀,道:“阿陵,咱们走吧?前面还有别的热闹地方,刚才不是说要去看看的吗?”   白亦陵冲他一点头,陆屿自然而然地叫来薛老板,令他将白亦陵那些奖品包好,白亦陵也任由他将托盘拿了起来。两人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熟稔与默契令陆启的脸色猛然间一沉。   现在白亦陵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身边还总是有陆屿围着转,这两点都让陆启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在他心里始终认为,自己要解决的问题只是“把赌气的人哄好”,只要白亦陵重新明白,自己依旧是在乎他的,那么其他什么事都好说了。   毕竟再怎么样,两人之间也是这么多年的情分,白亦陵重情义,绝对不会轻易舍弃掉。   但是陆启突然发现,一段日子不见,白亦陵跟陆屿的关系好像更好了,最起码现在已经不再是陆屿单方面黏在他身边,白亦陵看起来也是一副很乐意同他相处的样子。   两人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知道陆屿的心意吗,又有没有接受?在他心里……自己和陆屿的地位,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这些问题在胸中翻搅,每一个字都刺心蚀骨,想问出口,又不敢问出口,想走,又想看着他。他一向习惯操控人心,收买人情,现在居然把自己给完全陷了进去,这要是说给别人听,恐怕都没人敢信吧?   ——太可笑了。   陆启眼看薛老板即将把东西装完,鬼使神差地将刚才刘勃拿给他看的那只红色手工小狐狸也递了过去,说道:“这个也装上吧,记到本王账上。”   没有人比陆启更加了解白亦陵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要是跟他拗着来只会把人越推越远,他压下心底的暴躁与怒意,又冲着看过来的陆屿和白亦陵笑道:“遐光不是向来喜欢这样的玩意吗?本王恰好看见这个奖品并没有被人射中,想着你大概喜欢,就让薛老板留下来了。”   刘勃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简直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个耳光。他拿着狐狸讨好陆启,是因为看他好像对这玩意有兴趣,谁能想得到,归根结底,竟还是为了一个白亦陵?   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得若有似无地暗示出一些自己和白亦陵之间的往日情分,陆屿快要被这种行为膈应死了,当下手一抬,挡住了陆启的狐狸,皮笑肉不笑地说:“皇叔真是有心了,不过据我所知,白指挥使家中已经养了一只真狐狸,您这玩意又不会动又不会叫的,哪有活的可爱啊?”   现在在陆启的心中,陆屿的地位简直就相当于小三,没冲上去扯头发挠脸已经是他的好风度了,这家伙竟然还敢自己凑上来替白亦陵表态,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给脸不要脸。   陆启同样回以淡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屿儿,我说你这就有点操心过头了,可不可爱也不是给你的,这话还得让收礼的人自己来说,是不是?”   他说着转头向白亦陵道:“遐光,这东西是本王要送你的,你要么?”   陆启记得白亦陵有个小匣子,专门用来装自己送给他的东西,就算是一块布头一个空药瓶他都舍不得扔,想想这还是他头一次特意买什么东西送给白亦陵,要是放在过去,他恐怕不知道要多高兴了,怎么会不要呢?   但现在……是否已经物是人非?   陆启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白亦陵的回答,他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心虚一样的想法,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果不要,我就扔了。”   白亦陵被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堵了半天,总算有了说话的余地,慢慢地道:“王爷,东西您还没给钱吧?”   陆启:“……”   刚才在街上,刘勃想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拉着他在人群里面挤,把侍卫们都给甩开了,现在陆启的身上还真的没有银两——以他的身份,到哪里都能记账,原本也不需要,但此时被白亦陵点出来,却显得异常尴尬。   陆启不好说白亦陵什么,就看了薛老板一眼。   薛老板没招谁没惹谁,站在这里包个东西还能亲眼见证一出贵乱大戏,也是冤的不行,连忙赔笑道:“临漳王府的账房结银子向来很及时的,小人一点也不担心。殿下只消吩咐一声,这东西自然就是他的。”   白亦陵道:“那就是还没给了,装上吧,我带着银两,我自己买就好。”   刘勃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切,越看心里越是窝火——一陆启的个性,竟然可以主动到这个份上。   当初是他亲眼看着白亦陵和陆启之间怎样渐渐离心,是陆启亲手将他推开,但现在,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机关算尽,都比不上白亦陵一句话的分量重。   陆屿是陆启心中成就大事的头号大敌,白亦陵跟陆屿的关系这样亲近,简直形同背叛了,可陆启还是没怪他,想要他。   果然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是好命。隐在袖子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刘勃再怎么愤怒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这种时候容不得自己插嘴,本来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忍着。   但现在白亦陵软硬不吃,一连让陆启碰了好几回钉子,刘勃在旁边见到陆启的脸色越来越沉,知道他的火气也上来了,终于忍无可忍,趁着这个机会开口笑道:   “统共也没有多少银两的事,白指挥使既然想要,王爷赏你就拿着呗,何必要如此刻意地划清界限呢?倒显得你绝情了。”   白亦陵道:“刘公子言重了,我只是无功不受禄而已。平白收了贵重的东西,只怕容易惹人闲话。”   刘勃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这时候也不好细品,他嗤笑道:“听说你现在认回了亲生父母,原来是盛家的公子,我还没有恭喜你。不过人进了高门,总得沾沾贵气,眼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这小玩意算什么贵重东西?”   刘勃说完这句话,白亦陵听见系统“滴答”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道:“哦?”   刘勃用下巴指了指刚才射箭得来的那些奖品,说道:“你赢的这些东西,任何一样的价值都远超过那只狐狸,不过白指挥使运气好,不花一文钱就都得了。”   他一句话带了好几个刺,先说明白狐狸跟白亦陵那些奖品比起来不值什么钱,所以白亦陵故意做作一下,捡着便宜的自己买。跟着又一句轻描淡写地运气好,说的他刚才那几箭赢了就好像碰巧一样。   刘勃这番话说出来,陆屿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然而白亦陵顺着刘勃的示意看了一眼,却轻描淡写地说:“但这些奖品,不是大多数都是假货么?” 第84章 鉴宝   薛老板一愣, 下意识地看了刘勃一眼,白亦陵大概不清楚, 他却知道此次的奖品大多数都是由刘大将军府提供的, 难道这样的大官, 还能给一堆假货来骗生意不成?   刘勃皱起眉头, 脸色微变, 沉声道:“别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我家的玉器,样样都是从九顶山采出,千里运送而来,货真价实,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宝,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珍宝玉器一流, 白亦陵确实不懂,但是他也确实没有胡说, 因为就在刚才,刘勃的话再次无意中触发了PK系统,此时的任务面板还在他眼前悬着。   【叮!!!写作定律:每一个试图炫富的配角面前,总是站着一个等待打脸的主角。】   【系统随机任务发布:开启PK场景,鉴别真假宝物, 让刘勃知道他是个真正的穷逼!   奖励积分:+200;奖励礼包:“梦境心理疏导”三十天。】   上一次的PK界面开启时, 还是韩先生那个徒弟张鸣给别人算命, 由于颜值不达标惹怒了系统, 将白亦陵强行推出去跟他比赛。   但系统对于上一回强制白亦陵完成任务之后, 自己差点被崩坏的恐惧也记忆犹新,这回却是不敢造次了,随机任务发布之后,它怯生生地对宿主进行了请示:   【请问宿主是否接受任务?[可怜巴巴.jpg][星星眼.jpg]】   【梦境心理疏导——以梦境的形式构建美好世界,描绘理想未来,驱散过往的心灵创伤。杜绝噩梦,调节身心健康。ヾ(@^▽^@)ノ】   白亦陵沉吟道:“我可以把这个礼包转赠给其他人吗?”   系统略有意外,因为每个系统的奖品都是个性化生成的,比如现在白亦陵的积分越来越多,积分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那样大的吸引力,所以系统就会增加一些附加奖品,用来激发宿主完成任务的积极性——毕竟它的宿主是个狠人,只能讨好不能强迫。   这样一个“梦境心理疏导”的礼包,也适合小时候生活不好,夜里浅眠容易做噩梦的白亦陵,他却要转赠,能给谁呢?   系统:【请提供转赠人的姓名以便查询。】   白亦陵道:“想赠给谢玺。”   系统:【……TAT】   白亦陵:“不行吗?”   【可以的!可以的!我是没想到你还记挂着这个悲情角色。】系统感动的无以复加,【人类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的美好!宿主是这样的人美心善!你们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又是这样的相互理解和友爱!】   它哭喊着道:【谢玺颜值达标,可以接受礼包转赠!我宣布,期限延长15天,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吧!】   白亦陵:“……”他怎么觉得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这一句话才是重点呢?   但既然系统有言在先,白亦陵也就不介意顺便接受一下这个附加的任务了。虽然对于宝物鉴赏方面的了解,他也只从古籍上面看过些许,但如果将道具利用好,辨别真伪,并不为难。   系统:【涉及到宿主的知识盲区,本系统可以提供一定的导航服务……】   白亦陵道:“多谢,不过不需要了。”   系统:【???】   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宿主径直打开了奖品列表,在上面找到了“阴阳眼”三个字,点击一下,后面写着“×3”,代表使用次数。   白亦陵对古董没什么研究,但刚才刘勃的叫喊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眼前这一批东西恰好都是一起从九顶山运送而来。   九顶山生产玉矿石,那里的玉器开采出来之后,常常被宫中或者寺庙采买而去,打磨成各种器皿法具。就是因为此山天青水秀,灵气逼人,所产出的于是也号称吸收了天地灵气,独具祥瑞。如“七彩饮虹杯”、“玉犹龙”等,或多或少都会显示出一些异象。   知道了这一点,白亦陵很快就想到,那么要辨别真品还是伪造,只需要观察上面的是否有灵气就可以了,这一点,上回PK时奖励的阴阳眼正好可以做到。   没有人能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如果能够巧妙精准地将手头所有的东西物尽其用,也是一种难得的本事,和两军对垒时借助天气地形等坏境优势取胜是同样的道理。   在这方面,白亦陵的能力无疑是非常出众的,这也是在原著当中,他领军作战能够百战百胜的原因之一,可惜后来全被陆启给毁了。   白亦陵在阴阳眼上选择了应用,后面的“×3”立刻变成了“×2”,他又将奖品列表浏览了一遍,确定准备好了,便选择了接受任务的选项。   此时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变得同之前不一样了。刚刚空出来的台子上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半透明的人影,有的甚至就重叠着挤在活人的身上,这些鬼怪奇形怪状,面目狰狞,不少都维持着死时的状态,让人感觉仿佛瞬间堕入了阴曹地府。   他们练武的人,尤其是白亦陵这种探子出身,最讲究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无论遇到何等状况都不能自乱阵脚,面对眼前的一切,他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眼看一只欲色鬼正站在自己面前,白亦陵还冲他笑了笑。   色鬼已经站了半天,没想到突然被发现,怔愣一瞬,脸色爆红,忙不迭地跑了。   随着任务开启,青楼老鸨般的PK界面再一次浮夸无比地蹦跶出来,正上方一条横幅写着“鉴宝大赛”两边的圆框中各自圈着他与另一个陌生的名字,还配以自动生成的头像,圆框不断旋转,发出五彩炫光,中间鲜红的VS几乎要刺瞎狗眼。   白亦陵隐藏了界面:“岳淳是谁?”   系统:【薛老板专门雇佣的鉴宝师。】   白亦陵不再多问,开启了阴阳眼之后重新打量那些玉器,果然看出了不同的门道。   风水学中本来就有望形观气之术,天生有阴阳眼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但专职的风水师则可以由后天的锻炼具备从物品的外观看出上面灵气的能力。   此时在他的眼中,面前的一堆奖品上面氤氲着一层淡薄的白雾,这些雾气混杂在一起,浮于表层,不成形状,只有少数几样微小物件上面,才隐约透出宝气华光。   薛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大人,请问您说这些东西不是真品,确实肯定吗?”   虽然不大相信刘大将军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白亦陵也并非信口雌黄的人,对方的话让他心里非常忐忑。   作为射标大会上奖品的玉器不过是一小部分,只用来当成宣传的噱头,等到射标大会过去之后,名声打出,薛老板就要开始售卖同批运送而来的其他宝物,所得的利润也会跟提供者分成。   在没有网络和媒体的古代,这是宣传口碑的最好方式,往往也能见得奇效。   现在他就已经预订出去了好几样玉器,买得起的人非富即贵,但如果东西根本就是假的,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着射标会就要结束,今晚的比试非常精彩,大家过足了瘾,本来三三两两都要散去了,没想到仿佛是奖品出了岔子,一些还没来得及走开的人群又逐渐聚拢了回来。   刘勃有点慌了,强作镇定地说道:“薛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双方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你平日里的生意家父也多有照顾,难道因为白指挥使的几句话,你就要怀疑我的诚意吗?”   薛老板面露为难之色,刘勃紧接着又冲白亦陵冷笑道:“况且在下还从未听说过,白指挥使居然懂得鉴赏宝物,居然还比专业的鉴宝师眼光都要毒辣——这些东西,可都是一一被岳师傅验过的。连他都认为没有问题,你却说是假货,那你敢不敢跟岳师傅当面理论一番呢?”   他说着转身招手,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间人叫了过来,白亦陵PK界面上对手岳淳的名字跳了一下,显然就是他了。   岳淳过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走过来向众人行礼,跟着同刘勃交换了一个眼神,和和气气地询问白亦陵道:“白大人,请问您觉得哪样宝物是假的?让小人再检验一遍。”   白亦陵也很客气:“在我得到的这些奖品里面。窃以为只有这个玉屏风摆件是真品,剩下得全部都是仿造而成。”   他将奖品中第一等的七彩饮虹杯拿起来,说道:“比如这个杯子,看起来雕工精致,亦是像形容中那样五色混杂,但实际上只是浮于表面,质地不够精纯。《梦忆散记》当中曾经说过,此物‘光如萤火跳蹴’,‘遍体多著波纹’,现在看来,也并不相符。”   当白亦陵之处只有玉屏风摆件是真品的时候,刘勃眉梢一跳,岳淳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两人心中同感震惊紧张——白亦陵还真会说,他的那堆奖品当中,也只有玉屏风摆件不是刘府提供的。   两人小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岳淳心里正飞快地想着办法,但紧接着就听见了白亦陵后面那番话,让他不由摇头笑了起来。   真是吓人一跳,一开始还以为白亦陵真是行家,现在看来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过几本志异杂记,就拿过来照本宣科了。他就说嘛,如此年轻,又是出身暗卫,怎么可能懂这些东西,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估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岳淳呵呵一笑,说道:“白大人有所不知,这七彩饮虹杯使用一种名叫大千玉的籽料打磨而成,这大千玉出自发源于九顶山的沱江流域,色彩万千,又根据位置所在上游、中游还是下游有所不同,您手中这杯子出自上游,乃是顶级好玉,甚至连皇上去年分赏给诸位皇子殿下的玉牌都是出自同样材质,普通人根本就见不到,更不用提描述出来了。”   “所以您所说的‘光如萤火跳蹴’,‘遍体多著波纹’……”   他把杯子接过来,要来茶水徐徐向内注入,杯子遇水,立刻变幻出七彩的虹光,连带着里面的茶水都五彩缤纷,甚是璀璨动人,周围的人们同时发出一阵赞叹声,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东西有可能会是假的。   岳淳展示给白亦陵看:“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但其实是指里面装有茶水的时候,会显得杯中的水五彩缤纷,如同霓虹一般,故而得名。白大人您会觉得这杯子是假的,大概是误会了书中的意思。恕小人多言一句,那等闲书,看过便罢,现实中若要甄别宝物,终归不能以此为准。”   他越往后讲,口气中说教的意味越重,虽然不敢明着指教白亦陵,但话里的意思显然也是在说他明明不懂还硬充内行人,没事找事。   岳淳能够被薛老板这个大商人请来鉴别宝物,自然也是小有名气,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周围的人也不禁议论起来:   “这人是谁呀,说话能信吗?”   “那还有不靠谱的?这位可是岳淳岳大师,他从十五岁以来看宝贝就没走眼过。换句话说,什么东西,只要被他说了是值钱,那价格立刻就能翻上去!跟薛老板合作了十来年了。”   “这……就算岳师傅是个行家,但白大人破了那么多的案子,可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瞎话呀!”   “术业有专攻,可能白大人看走了眼吧?破案厉害的人,也不能就说鉴宝也一样拿手呀。”   刘勃似笑非笑,叹了口气,故意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白指挥使,当着着许多人的面,你说我的东西是假货,难道就不需要跟我道歉吗?”   他这样一说,白亦陵还没开口,倒是旁边的两个王爷同时说话了。   陆屿道:“岳淳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他的话顶多是说古籍中的记载不能当真,却还是没办法证明这杯子是真的。”   陆启则道:“白指挥使也只是提出疑问而已,解释开了便是,他没做错,何来道歉之说?”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出口,语声混杂,说完之后又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诸如“心机婊”、“舔狗”、“小贱人”等字眼,眼神交锋之间已经把自己的叔叔侄子骂的狗血淋头,于是各自把头转开了。   岳淳一看这架势,不由感到一阵头大——白亦陵一个人已经很不好糊弄了,现在居然还多出来两个王爷口口声声地向着他,不对啊,临漳王难道不应该站在刘将军府这一边吗?刘勃也太没用了!   他一边头疼一边不得不回答陆屿的问题:“淮王殿下,小人在这一行中做了多年,从没有看走眼过。若是话至此处诸位还是不信,那确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玉料沿着纹理剖开。”   “像这种上等的彩玉,都是分层的,普通雕刻的时候只是按照表面的纹理,但如果由手艺精纯的人来将最外面那一层打磨掉,真正的大千玉内部会显示出天然的美丽花纹。不过这种剖玉之术需要上乘的刀功,用刀的人还需要一定的气感,可以看清楚内部纹理,小人是做不到的。小人的师父倒是有这个手艺,可惜已经去世了。”   这番话倒是事情,岳淳说着心里面还有些遗憾,要不是师父去的太早,这门手艺说不定就能由他传承下来了。   白亦陵听到这里,道:“别说了,拿来。”   岳淳一怔:“啊?”   白亦陵直接把他手里的杯子拿了过去,说道:“岳师傅有专门用来剖玉的工具吧?借我用用。”   岳淳惊疑不定,转头吩咐了徒弟去取来自己的工具,但又怀疑他听错了白亦陵的话:“白大人的意思是,你懂得剖玉之术?”   白亦陵笑道:“在下一届武夫,平日里打打杀杀的,读书不多,这种动刀子的事好歹也要稍微擅长一些。”   岳淳:“……”   他才他说白亦陵误解了书中的意思,话里话外就是在说他只知道练武,读不懂文章还要断章取义,结果这个意思被白亦陵用自谦的口气说出来,倒让人被不软不硬地刺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现在他的反应也已经不是重点,眼看着白亦陵接过取来的刀具,其他人的目光已经都被吸引了过去。他们既想看看白大人怎样剖玉,也想看看这玉器被剖开是个什么模样。   连系统都激动万分:【宿主懂得剖玉之术吗?可以将玉内层的花纹解出来吗?宿主真棒!】   白亦陵坦然道:“不懂啊,不会啊。”   系统:【……】   白亦陵道:“所以,把你的大礼包打开吧。”   遇到一个比系统还溜的宿主,也实在是无话可说。怀着仿佛被自己给忽悠了的心情,系统默默打开了礼包:   【中级礼包“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很乐于奉献”投入使用,请宿主加油!(づ ̄3 ̄)づ╭~】   除了刀具之外,岳淳的徒弟又在他的示意之下,拿来了一面白色的屏风,一盆清水,放在空地上摆好,其他外行人不知道这些是做什么用的,窃窃私语间,更加好奇了。   白亦陵不受影响,先将他称为真品的那个玉屏风摆件拿了起来,端详了一阵,开始下刀。   他手中剖玉用的小刀不过一指来长,刃薄锋锐,刀身呈青色,秀秀气气的,可是到了他的手中,就平白多了一股凌厉之气。   刀光划过,青色的寒芒在铜镜般大小的玉屏风上流动起来,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随着一块块玉屑的掉落,屏风的表层被剥离,露出了内里形状奇幻的花纹来。   白亦陵腕骨突出,指骨修长,这双手无论拿着什么样的东西,坐着什么样的事情,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雅,他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放下屏风,又用同样的方法,将七彩饮虹杯的表层也剥离下来。   刚才他剖完第一个摆件的时候,岳淳拿着端详,刘勃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不懂这些东西,只见岳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冲自己摇了摇头,立刻就松了口气。   看来白亦陵不过是故弄玄虚,没什么可担心的。   心里的石头一落地,刘勃立刻就把头撇开了,站到了人群外围去,他多看白亦陵一眼都觉得心里针扎一样的难受,偏偏在场的两个王爷还都神魂颠倒地捧着小子,让人想多说一句都不行——真是有病!   然而没过多久,他听见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岳淳声音颤抖地喊道:“这、这怎么可能?这剖玉的法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刘勃心中一惊,猛地扭过头去,脖子因为过于用力而扭的生疼,他却丝毫顾不得,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异象。 第85章 PK结果   原来就在刚才, 白亦陵将玉屏风剖解完毕之后,被大家纷纷拿到手里, 争相传看了一番。   只见剖面上确实有着形状美丽的花纹,但是也不算太过奇特,而且两块玉摸上去都凹凸不平,也没让人感觉分了什么真假出来,这个结果让期待了半天的人们有些失望,他们却不知道,剖好的玉并不是用这种方法来观赏。   玉器重新传了回去, 被岳淳的一个徒弟放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清水当中,这个举动再次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白亦陵似乎对他的摆放方式不满意,亲自上手, 稍稍调整了一下剖开之后玉屏风的角度,使得剖面正对准一旁桌上的烛光。   当他将手从水中拿出来的那一刻,夜色当中忽然现出一抹绚烂的霞辉, 玉器上异芒乍现, 奇异的彩光瞬间映上了前方那扇雪白的屏风。   在人们的惊呼与抽气声中,屏风上被折射出来的彩光涂抹出了一副美丽的图景, 宛若千花竞笑, 乱云出峡,又似星流月映, 天光晶明, 其娇美灿烂之态, 不可名状。   就算是刘勃,都不由被这美丽的一幕震慑住了,久久未能言语,他实在没想到书中记载竟然真有成真的一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准了眼前的盛景,不愿意离开,而当白亦陵将那块玉器取出来的时候,这让人如痴如醉的美丽画面也随之消失了,眼前依旧是一片清明月色,几乎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而已。   随后,剖解完毕之后的七彩饮虹杯被放到水里,同样调试检验,屏风上映出来的却只有一点微弱的彩光,正如白亦陵所说的那样,浮于表面,色彩浊杂。   是真是假,已经不消明言。   普通的外行人看见这一幕,大多数都是震撼赞叹,岳淳却是整个人彻底愣住了。虽然异象已经消失不见,他的眼珠子却还盯在宝物上面好半天忘记挪开,心中翻江倒海。   剖玉之术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神乎其神,不知道白亦陵这样的年纪是怎样学会的,恐怕就算是他的师父活着,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专业鉴宝师,这项技艺岳淳从小学到大,已经将之当做了生命的一部分,并不断地精益求精,可惜有不少的古法都已经失传了。   如此本事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什么人在他面前展示,就是下跪磕头,倾家荡产他也一定要学到手,但现在,偏偏已经没有机会。   因为岳淳自己心里也明白,白亦陵说的没错,早在射标大会开始之前,刘勃就已经买通了他作伪证,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骑虎难下了,是他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在其他的人里面,陆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有疑惑,对于一个天生就有气感的狐仙之子来说,他分明感觉到眼前的异象似乎有些不是那么的对头。   陆屿这样想着,忍不住看了白亦陵一眼,正好白亦陵在这个时候也同样转过头来,冲他含笑眨了眨眼睛,目光中带着狡黠。   陆屿瞧着他,眼中的疑惑变成了笑意,这件事的具体内情究竟怎样,他一下子就不在意了,转头帮着白亦陵去询问岳淳:“岳师傅,现在怎么说?”   岳淳面如死灰,沉默不语,比他更加慌乱的是刘勃,他眼看对方不回答淮王的问话,急的几乎冒汗,在岳淳身后悄悄踢了踢他的小腿。   “小人……”岳淳总算开口了,刘勃有点庆幸又有点慌张地等待他发挥专长,将这件事情解决。   “小人有罪。”岳淳声泪俱下,惭愧地用手捂住脸,“学了这门手艺,却没守住本心,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薛老板的信任。刘将军府送来的玉器都是仿冒品……殿下,小人有罪啊!”   这句话让刘勃心头巨震,在那一瞬间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他急促地喘息着,指着岳淳,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东西是真是假,刚才验证的时候已经等于给出了答案,不过被岳淳如此明确地说出,还是让周围的百姓们轰地一下子炸开了锅。   将军府,那可是朝廷中的大官啊,居然拿一堆赝品去骗做买卖的商人,这件事做的也太过掉价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说出去都没人信!   说来说去,还是白指挥使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他恰好参加了这次的射标会,恐怕这些奖品就真的要蒙混过关,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买到刘家的假货呢!真缺德。   刘勃惶急之下,胸口气血翻涌,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偏偏这事他根本就捂不住,耳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陆启的眼睛。   他简直后悔到撞死当场的心情都有了,当时白亦陵本来就要拿着东西走人,还是他自己看陆启对着白亦陵那股讨好劲不顺眼,过去显摆了一下自家的珠宝,结果就是为了这一口气,所有的事情全盘搞砸。   刘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乱得要死,只想先躲到一边,避开大家的指指点点,还没等抬脚,他已经被薛掌柜一把拉住,平常笑眯眯一副老好人样子的生意人也动了真火,沉声问道:“刘公子,这事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刘勃低声下气地说道:“薛老板,你听我说,该赔偿你的肯定短不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地方谈,换地方谈行吗?”   薛老板却拉着他不松手,一定要在众人面前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他混了这么多年,家大业大,就算不挡光,可也不是白给的,现在也就是碍着刘勃老子的身份和临漳王的面子,薛老板还能跟这小子站在这里说话,否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就应该先卸了他一条胳膊再说。   陆启淡淡看了刘勃一眼,这一眼看得他遍体生寒,但陆启却没跟他说什么,只对薛老板说道:“薛老板,今天的事情本王都看见了,也知道你受了蒙骗。不过在此处纠缠到底不好看,本王作保,你明日去刘大将军府寻说法吧。”   这话说的陆启也是一肚子气。在此之前,他本来已经有心疏远刘勃了,结果今天就是那么凑巧地碰见,在大面上别人都觉得刘勃是他带来的人,陆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而不帮他解围。   但是偏偏又当着白亦陵的面!   不管陆启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向来注重声誉,对外行事也一直厚道守信,有了他这番话,薛老板也放心多了,于是向他谢了恩,终究还是放开了刘勃。   刘勃颤声道:“王爷,这事……”   这事可不能让他老爹知道啊!   陆启一眼也不看他,冷声道:“刘公子,如今本王已经替你作保,你不立刻下去筹钱,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刘勃的手紧握成拳,骨节都已经发白了,想到这些白亦陵都看在眼里,他几乎抬不起头来,佝偻着要匆匆而去,一进人群当中,就立刻用袖子遮住了脸。   薛老板转头冲着白亦陵行礼,抱歉而又感激地说道:“白大人,若不是您即使看出来那些玉器的真伪,小人这招牌恐怕就砸定了。假的物件不好给您当做奖品,这里还有一些真货,是其他地方送过来的,请您随小人挑选一些吧。”   白亦陵只想赶快从陆启眼前消失,不大想去,推辞了几句,但薛老板一定坚持。他们这些商户的立身之本就是一个“信”字,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事,他如果不表足了姿态,只怕以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白亦陵到底还是跟着薛老板过去了,陆屿和陆启站在原地互相看看,陆屿道:“皇叔不去追刘公子么?”   陆启淡淡地说:“我们本来就是在路上偶遇的,并非同行,我为何要去追他?”   陆屿的脸色微微一沉,唇边的笑意消失了,陆启却盯着他,慢慢地说:“遐光七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的什么事我都知道,十几年的情分,不可能说没就没。他小的时候过得不好,后来好不容易出了暗卫所,又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这些我都知道。”   陆屿将自己握紧了拳头背到身后去,忍住揍他的冲动,他想听听话到这份上,陆启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启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现在想通了,明白了。我知道怎样才能好好对他,他也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逐渐让以前那些事过去。他只在乎我。但这些,你却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他将目光落在陆屿的脸上:“屿儿,你争不过我,皇叔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弄的咱们叔侄不和,所以我劝你,及时收心。爱慕你的人多得是,你也没必要非去喜欢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你不懂。”   陆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说道:“难得皇叔这么坦诚,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皇叔如果真的还是这样笃定你们两人的情分,认定还同之前一样,又为何过来跟我说这些话呢?他只在乎你,那无论我怎么做都不重要,是不是?”   陆启顿时语塞。   陆屿看着他,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目光冷的刺骨:“你实在是想多了。我跟你不一样,用不着非得伤人一回才知道珍惜,他也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既然自称了解阿陵的性格,应该明白,他从来不会跟人赌气,他与人的相处之道,要么是不放手,要么是,一刀两断。”   他的话正好刺中了陆启的心事,他的心脏瞬间紧缩,脸色却半点没变——他不可能在陆屿面前示弱。   陆屿把自己也说的难受起来,一字字地道:“为什么当初他遇到你的时候,你没有好好待他?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跟着别人一起糟践他,现在他什么都不用了,你又跑到我面前来,自称他在乎你。”   他用手敲了敲陆启心脏的位置,用力有点重:“你到底是自以为是,还是心虚啊?”   陆启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的手:“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来管。”   陆屿见白亦陵已经向这边过来了,不再跟陆启废话,快步迎了上去,只扔下了一句:“这话说得对,所以奉还给你。”   白亦陵道:“殿下,走吗?”   陆屿的心中顿时如同繁花盛开,笑着说:“走吧。”   白亦陵并没有过去,远远地冲陆启行了个礼,就跟陆屿一起走了。   陆启看着两人的背影,想起刚才陆屿的话,心中倏地燃起被灼烧一般的疼痛。   原来是这种感觉,当初白亦陵看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如此痛苦?所以现在,他是在报复吗?   求而不得……这四个字仿佛生命中的魔咒,年少时是因为皇位,现在又是因为他。每一样都曾经触手可及,每一样却又被他眼睁睁看着落在了别人的手里。   陆启微微冷笑,也拂袖向着反方向而去——但不管怎样,是他的东西,早晚会一一都回到他的手中!   刘勃离开射箭场地之后,失魂落魄地在街头走了一会,他尽量贴着阴影,捡人少的地方走好不容易才觉得没人冲着自己指指点点了,刘勃站住脚,彷徨不知所措。   那么多银子,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但假如薛老板真的向陆启说的那样,将消息送到刘大将军府,那他还真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刘勃心里把自己那些能借钱的狐朋狗友过了个遍,没想到半个人能顶用,只有一个陆启,他此刻又是万万不敢招惹。   刘勃硬着头皮,都走到了临漳王府的门口,又踟蹰着转了回来,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的父亲还没有回府,刘勃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地招值钱可以典当的东西,但凑来凑去地一算,这些玩意合在一起,就连200两都够不上。   这下糟了,他算是彻底玩完了。   刘勃急的团团转,正在拼命地想办法,忽然听见外面的下人过来禀报,说是大将军回府了。   他满头冷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情急之下一咬牙,索性翻窗逃跑了。   夜风吹来,沁凉无比,他站了一会,下定决心,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管他们这些人是怎样折腾的,经过了一番热闹,百花节好歹是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原定第二天午时就是胡蓬行刑的时刻,早上卢宏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他是否还被押在赫赫的驿馆里面。   他回到了北巡检司,一进门常彦博就问道:“怎么样,没有逃跑吧?”   见卢宏摇了摇头,他松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面总是有点发虚,仿佛感觉这么难对付的人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伏法。赫赫那帮蛮子还非要把人关在他们的驿馆里,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卢宏道:“他都被抓了,不老实还能怎样?不过这人就是个疯子,好像不怕疼一样,被镇国公砍掉了半条手臂还能笑嘻嘻的,我只怕他就算是绑上去凌迟还得喊两声痛快——那可就不解恨了。”   常彦博叹了口气,刚要发表意见,们就被“砰”地一下推开了,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部向门口望去,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又连忙都站了起来。   卢宏望着白亦陵少见冷峻的面色,心头一跳,问道:“六哥,出什么事了?”   “都跟我来。”白亦陵的目光飞快地将整个房间里的人梭巡了一遍,说道,“赫赫驿馆走水了!” 第86章 胡蓬之死   晋国有专门负责灭火的军巡铺, 里面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身形健壮的军士, 什么地方发生大火, 往往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们。这些人有的负责警戒弹压, 有的专门维持秩序,此外,还有救护伤员、抢救财产、运水灭火等,分工极为明确。   但这一回并非普通的火灾,赫赫驿馆出事,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往来,火灾的起因及作俑者更是需要查明,军巡铺处理不了这些问题。据说放火的刺客已经被人堵在了驿馆火圈当中, 但要生擒却也十分棘手,因此火势刚起, 北巡检司便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白亦陵带着人赶到的时候, 赫赫驿馆周围的一片已经戒严, 居民们也都被疏散开来,一半的建筑摇摇欲坠,滚滚的浓烟在晴朗蓝天之下翻涌, 火势着实不小。   烟尘扑面, 白亦陵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脚下却没停, 径直大步赶到了戒严线的边上, 一个军巡铺的军官被熏得双眼流泪, 还没看清楚来的人是谁, 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喝道:“干什么的,站住!”   “老周,是我。”白亦陵反手拖住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赫赫大皇子呢?”   要是高归烈被这场火烧死在里面,事情可就大了。   “遐光?”   武侯周荣目前兼任军巡铺统领,他被白亦陵一扯,认出了眼前的人,知道是北巡检司的人到了。连忙挥手让底下的军士取来号衣号帽等防火穿戴来分给他们。   他一边亲自上手替白亦陵整理衣帽,一边道:“他倒是救出来了。”   热气熏天,就是站在火场边这么两分钟,白亦陵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他道:“那别的人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荣将他帽子上的两条带子系好,匆匆地说道:“不知道那几个吃饱了撑的的狗崽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半夜穿着黑衣摸到驿馆里面放火,结果火势刚刚起来,侍卫们还没有惊觉,就被关在驿馆里面的胡蓬发觉了,发了疯一样的叫嚷,惊动了旁人——不然这么大的火势,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白亦陵皱眉道:“胡蓬呢?”   “不知道!他武功已废,又被锁着,应该还困在火场里面,火势太大了,我们的人没办法进行全面的搜查,包括放火的那几个黑衣人,也没见到他们出来。”   周荣给他将号衣上搭配的面罩拉起,烟尘被挡在了外面,白亦陵也已经系好了自己的腰带。   周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遐光,灭火的事情我们来,劳烦兄弟们在附近盯着点,别让这些人跑了。随时照应,你们自己小心!”   白亦陵道:“我有数,你快去吧,注意点。”   胡蓬是好不容易抓来的要犯,放火的几个人是否能够归案,更是关系着这次大火的原因和目的,查明这些也是北巡检司的主要目的。   军巡铺的人还在灭火,白亦陵带着人在赫赫驿馆的外围绕了一圈,找到一个没有完全被大火围堵的豁口。   那原本是一座立在围墙不远处的二层小楼,此时围墙已经塌了,小楼的第一层烧的正烈,第二层却还保有着相对的完整,只是周围都被烈火围着,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却也不好上去。   常彦博单膝跪地,弯下身子道:“六哥,你踩着我上去。”   白亦陵略一欠身:“得罪。”   他踩着常彦博的肩膀,又被卢宏托了一把,飞身向着小楼的第二层纵跃而上,身在半空的时候佩刀出鞘,在被火苗覆盖的墙面上一砍,火焰为他真力所激,倏地一压,白亦陵已经借着这股劲翻了进去。   常彦博在地上叫了声“好”,二楼甩出来一条绳子,他们剩下的这些人一一借力,被白亦陵探头扯了进去,成功进入驿馆。   整个驿馆里面更是浓烟滚滚,热气逼人,烈火将木料烧的噼里啪啦直响,在这响动之中隐约能听见好像有人在惨叫,火光憧憧当中,脚下不时踩到焦尸,再听见这样的声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白亦陵不由飞快地转头点数了一下他的手下,看见没缺人才放心,他正在辨别惨叫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突然就看见前方晃动的火光当中人影一闪。   他眼疾手快,一直暗扣着的几枚袖箭顿时激射而出,同时高声提醒道:“左前方注意!”   明明身法迅捷,在这样的大火当中不想着逃生,还在来回晃悠,必然是放火的刺客无疑。   果然,眼看袖箭飞来,对方连忙闪开,想也不想地转头狂奔,白亦陵手腕一翻长刀出鞘,侧身闪过一处燃烧的木柱,径直向那人后心攻去。   周围又一连跑出来三个人,四散而逃,北巡检司的人纷纷追缴,白亦陵面前那个人眼看行迹彻底暴露,怒吼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截手臂粗细的断裂木料,转身向着白亦陵横扫而来。   这人竟是臂力极强,招式未至,已经劲风扑面,这一下要是打实了,恐怕白亦陵这把刀都扛不住。   危急之际他变招神速,未等对方的招到已经收手,足尖一点蹬上对方的木棍顶端,同时借势飞起,竟然直接凌空飞身,扑向了另外一个正在跟卢宏缠斗的高个刺客。   那个人专心致志地跟卢宏对打,根本没想到头顶上竟然会劈下来一刀,来不及多想,连忙举剑上架,结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差点栽倒。   白亦陵的内功本来就胜过他,再加上从上下击的势头,因此一招就把对方震伤,他连停都没停,一脚将人踢晕过去,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旋身飞踢,剑光霍霍,飞向刚才抡起木棍那刺客的胸口。   他的招式神出鬼没,正好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人连忙一闪,却没躲过去,被刺中右胸,踉跄了一下倒地。   在这种形势之下,要的就是一个快字,白亦陵招式利落,转眼间就收拾了两个人,紧接着,另外两名刺客也很快在其他人的攻击下被生擒。   卢宏将他抓到的人手臂反扭在身后,抽出麻绳快速绕了几下,打了个死结,跟着又将人敲晕,喘着粗气说道:“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他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出来,便感到头顶咯吱吱直响,紧接着脚下的地面一震,上方一块燃烧的屋顶已经坍塌下来,卢宏连忙拖着抓住的活口紧急闪开,白亦陵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反应较慢的侍卫,同样向前飞扑而出。   大家躲过了这一下横祸,周围的火势却是越来越大,白亦陵的衣角都烧着了一块,常彦博眼疾手快,连忙帮他把着火的衣料斩下来。   被白亦陵救下的两名侍卫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刚想说点什么,已经被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白亦陵喝道:“别耽搁了,把刺客们带出去,撤!”   刚才进来的小楼已经彻底塌了,烈火熊熊烧着,他们往驿馆的西北方向冲去,沿路又救了两个人,白亦陵放出烟花确定方位,周荣等人连忙来到外面,喷水架梯,准备接应他们出来。   正在北巡检司的几个人匆匆向外面赶去的时候,断后的卢宏忽然听见一阵怪叫传来,他回头看去,瞬间脑子里面轰的一炸,整个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啊”地一声大喊出来。   常彦博一边咳嗽一边道:“你鬼叫什么,还不快跑!”   他说着向回头去拉卢宏,结果转身的动作定在一半,突然就忘记了动弹,嘴巴一下子张大。   ——在身后火焰熊熊的房屋之中,忽地冲出来一个全身着火的人影,他大声嚎叫着,声音凄厉无比,同时不停地跳跃打滚,挣扎着想要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看到这群人之后,不知道是想要寻求帮助,还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他忽然张开双臂,向着前方人群狂奔。   随着距离逐渐靠近,大家才听清楚,他口中隐约喊的是:“怕,怕啊……火啊……火啊!”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扭曲嚎叫的火人向自己猛扑过来,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连泽安卫都有些扛不住,大家纷纷发出惨叫,扭过头就向外面跑,前方周荣已经带着人用土袋和水枪硬生生在大火中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一一将他们接应出去。   白亦陵出去之后,立刻抢过临近一人手中的水桶,向着那个火人当头就泼。周围的人一开始都被吓怕了,白亦陵这一泼,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也是条人命,甭管好人坏人,都有可能是火灾的知情者,得先救出来再说,立刻纷纷凑上去帮忙。   可惜火烧的实在太厉害,那个人也算是厉害,还有力气疯狂地打滚惨叫,众人也不敢接近他,只能远远地泼水,眼睁睁看着那挣扎于惨叫越来越微弱。   终于,对方不动弹了,火焰熄灭的时候,他已经被活活烧死。   尸体被拖出来放到一边,刚从火场中出来的小伙子们纷纷坐倒在地上喘气,又是被热气熏又是惊险逃命,每个人都是一脸黑灰,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军巡铺的人还在忙着救火,被北巡检司揪出来的刺客捆成了粽子丢在一边,休息片刻之后,卢宏站起身来,吩咐手下找来一块湿布,弯腰去擦地上那个死人的脸,想要尽可能地辨认出他的身份。   白亦陵身体不好,被烟一熏,咳嗽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常彦博在旁边给他拍背,缓了好一会,白亦陵才冲卢宏说道:“那是胡蓬。”   死者全身着火,脸上也已经烧的面目全非,卢宏辨认了好一会,只觉得稍微有点眼熟,被白亦陵这样说了才反应过来,震惊道:“果然是他……怎会是他?”   他转向白亦陵:“六哥,你没事吧?我先去那边的铺子给你要碗热水喝。”   常彦博道:“我派人去了。”   白亦陵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没事,刚才动手的时候用劲大了,真力一时没转过来。现在好多了。”   旁边有人轻轻叫了句“指挥使”,常彦博派出去的下属小心翼翼将一碗水端到白亦陵面前,这是他一路上从远处的粥铺里面要过来的,端到这里还没洒光,十分不容易。   白亦陵笑着冲他道谢,喝了一口水润嗓,然后说道:“一开始他烧成那个样子,我也看不清楚,是后来听见喊声才认出来的。胡蓬被狼养大,骨子里就有兽性和狠劲,他几乎什么东西都不怕——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被人憎恨,除了火。”   因为狼也怕火。   卢宏道:“原来如此,我还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能撑,都烧成那样了,还能跟在咱们身后跑那么远。要是胡蓬,那就不奇怪了。”   常彦博道:“对对,刚才他嘴里喊的一直是害怕什么的,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叫疼,但是他不怕疼,就怕火……恐怕被火烧死,对于他来说,比原来判的凌迟更加可怕吧。”   以胡蓬的武功,要是放在过去,他怎么也不会被火给烧死,但这回功夫被废,手脚上都有镣铐,才会得了个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命运奇诡,天道轮回。   白亦陵一时没有说话,三个人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白亦陵站起身来道:“歇好了吗?去干活吧,换一批军巡铺的兄弟们下来休息。”   常彦博回过神来,连忙道:“六哥,你就别去了。”   白亦陵按着常彦博的肩膀将他推出去,笑道:“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就行了。”   驿馆里面已经被泽安卫们冒着大火搜了一圈,确定没有活人之后,救火的程序就变得简单多了,军巡铺的人训练有素地传递着土袋、水桶及水枪等扑火的东西,一次次地冲过去,逐步缩小燃烧范围,压灭火焰。   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16岁,名叫梁况,他正满头大汗地往水桶里拼命装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抬头一看,立刻道:“六哥!”   白亦陵将刚才被手下小心翼翼端过来的那碗水给了他:“你去歇歇,我帮你干活。”   梁况看见清水,眼睛都亮了。他的位置离大火很近,早就被烤的严重脱水,连嘴唇都裂开了,恨不得将水缸里的浑水都一口气灌进肚子里面去,连忙双手接过水碗,又问:“六哥,你呢?”   白亦陵接过梁况的活,将水桶灌满,挂在吊绳上向前一推,又卸下另一只空桶,道:“我喝过了。”   梁况嘿嘿笑着,咕咚咕咚把水喝干净,简直爽的不行,抹了把嘴刚想把活接过来,忽然就看见一个人,正飞快地向火场里面冲进去。   这个时候无论是泽安卫还是军巡铺,穿的都是特制防火的号衣,放眼看去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但这个冲向火场的人却是穿了件银白色的广袖长衫,十分扎眼,绝对不是他们的人,也不像身材粗壮的赫赫蛮子。   ——在这种时候,怎会有人往大火里面冲?不想活了吗?   梁况急的把碗一扔,大吼道:“那边的,别过去!”   他见对方似乎没有听见,连忙飞快地跑过去,想将人拉住。   他这么一嚷,白亦陵也顺着梁况的目光看过去,只来得及看见那片衣角没入到火圈之内,他神色一凛,也连忙站起来,转眼间就跑到了梁况的前头,看见人影之后伸手一捞。   浓烟当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白亦陵感觉到衣袖滑腻的触感从他手指尖划了过去,刚刚要再尝试一回,突然就听见耳边猛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震颤,烈火不知道烧到了什么东西,前方一下子发生了爆炸!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就算是以白亦陵的反应速度,也没能完全躲开,头顶的碎石残木雨点一般打下来。他抬手护住头脸,退了几步,突然感到腰间一紧,已经被人抱着向后拖了出去。 第87章 烟熏卢宏   白亦陵身上只受了几处擦伤, 唯独额角被砸破了一块, 伤口不深, 血倒是涌出来了不少,流的满脸都是,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依稀对方拿了块帕子过来给他擦脸, 白亦陵坐起来,直接用袖子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睁开眼睛,发现刚才把自己从火堆里拖出来的是个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的青年。   这个人的相貌完全可以称得上“英俊”两个字,但是他的眼睛偏小, 眉间带着些许皱痕,脸上又丝毫不带笑意, 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在生闷气或者刚刚倒了大霉一般的阴郁感。   他就带着这样丧丧的表情, 冲白亦陵说道:“眼睛没事吧?”   白亦陵:“……没事,多谢兄台刚才冒险救我。请问阁下是? ”   其实要不是这个人将他拖出来, 他本来是打算开启系统防护, 试试可不可以再次冲进火场救人。不过现在火势猛烈, 那人又一心往里面冲, 即便是白亦陵真的进去了, 也未必能把他救出来, 面前的青年却是一片好心, 冒险帮他。   对方听见他询问名字, 扯了扯嘴唇, 浅淡地笑了一下, 他大概是很不习惯露出笑容的人,这表情仅仅是一扬唇就消失了,却使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我叫盛季。”   白亦陵“啊”了一声,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你三哥。”   盛季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外面游学,只从家里送来的书信当中了解到遗失多年的小弟已经找到,就是北巡检司的指挥使白亦陵。盛季也是因为这件事中断了游历,特意赶了回来。   火灾发生的时候,他正好路过这里,听到周围的百姓议论说泽安卫和军巡铺在里面救人灭火,盛季想看看能否帮忙,便也进来了,兄弟两人遇了个正着。   白亦陵稍稍愕然了一下,匆匆跟盛季见礼,紧跟着就想起了那个自杀一样冲进火场里的人,他向着前方望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忙问道:“三哥,那你看见刚才冲进去的那个人了吗?”   他这一声叫的自然而然,盛季仿佛有点高兴,目光柔和了一些,脸上仍旧是死水般的表情,用手上的帕子按住白亦陵的额头,示意他先擦血,同时回答道:“看见了,他没再出来,估计死了。”   刚才被梁况那样一喊,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白色人影冲进火场的一幕,也纷纷试图救援,但连距离最近的白亦陵和梁况都没有追上他,其他人更是连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摸到,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没入了熊熊大火之中,心里惊骇无比。   就算是真的活腻了想要自杀,选择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地点,也未免过于诡异了一些。   白亦陵的伤看着吓人,将血擦干净之后伤口倒是不深。除他之外,这场大火当中,还有四名军训铺的侍卫被烟气熏倒,几名泽安卫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好在并无人员死亡。一直到将近正午,大火才被完全扑灭,里面的遇难者被一一翻捡出来,辨明身份。   “白大人。”赫赫的大皇子高归烈走到白亦陵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转头问道,“这次大火当中,我国使臣列那杰,安高为两人均不幸罹难,其他损失更是难以估量,不知晋国如何交代啊?”   白亦陵负手看着面前空地上的军士们来往忙碌,含笑道:“如今案情未明,大皇子的问题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稍后礼部自会来人慰问,请大皇子去和他们好好商谈吧。”   高归烈笑了一声:“这回胡蓬能够归案,还是小王提供的线索,咱们好歹也算是熟人了,白大人你何必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凑的更近了一点,说道:“就连京都当中的驿馆都是如此凶险,你们的守卫,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呀。今晚小王无家可归,依白大人看,我该住在哪里,才最安全啊?”   白亦陵的唇角微微一扬,总算转头瞥了高归烈一眼,阳光泼洒在他的脸上,使得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几乎有些透明。   高归烈的呼吸微微一窒,就听白亦陵客客气气地说道:“大皇子的遭遇,本官也十分同情。我府上尚且有几间空屋,原本想着,大皇子要是不嫌弃简陋,可以暂时搬来居住……”   高归烈一愣。他虽然故意言语暧昧,有心想套点什么话出来,却也知道白亦陵的性格刚硬,顶多也就三言两语将自己轻飘飘支开,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应,还大方邀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高归烈性好男风,可惜他们北方边地的族人大多是粗糙的硬汉,实在无法让人提起兴致,此时光是看着白亦陵这张脸,就足以让他胸口一热,昏头涨脑地说道:“不嫌弃,不嫌弃……”   白亦陵却话锋一转,悠悠地说道:“可惜我家底单薄,却怕大皇子住进去,再来一把火,那可就连我都要无家可归了。”   他说完之后就哈哈笑了起来,神色轻松,仿佛玩笑,高归烈却是瞬间怔住,一时张口结舌。   他缓了缓神,咳嗽一声,再次端起笑容,只是笑容当中比上次少了几分迷恋,多了些许警惕:“看白大人这话说的,倒好像小王成了个丧门星一样。”   白亦陵道:“大皇子素来勇武过人,胡刀用的不错吧?”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绕的高归烈一愣一愣的,只能点了点头。   白亦陵道:“赫赫的胡刀刀身如残月半弯,刀背厚重,刀刃轻薄,是一件极好的杀人利器,但因为形状不规则,使用之时很难保持平衡,因此出招之前要先转一下手腕。”   他露出笑容:“习惯成自然,胡刀换成了剑,换成了匕首,甚至换成一截烧焦了的木头,都改不了了啊。”   高归烈听他说到“烧焦了的木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亦陵这个人实在太要命了——这要命不光体现在长相上头,多半是他刚刚在火场当中与纵火者交过手,仅仅是紧急情况下的几个回合,已经认出对方的武功属于赫赫路数。   驿馆出事,原本需要晋国给赫赫一个说法,但如果证明了放火的也是赫赫人,那么情况就整个反过来了,高归烈变成了理亏的一方。   两国如何讨价还价,这事不归白亦陵管,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眼看高归烈惊愕过后,干巴巴地笑着转移了话题,他便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冷不热地跟他聊了几句。   正好卢宏大步走过来,像是有事要对白亦陵说,高归烈连忙趁机找个借口离开了,自行回去跟其他使臣商量这件事。   卢宏见他走了,这才上前,低声道:“六哥,刚才冲进火场的那具尸体,已经验明身份了。”   白亦陵见他满脸一言难尽,便道:“熟人?”   卢宏道:“是……刘大将军府的二公子,刘勃。”   【NPC“烟熏卢宏”发布任务:调查刘勃之死的真相。   奖励积分:500点,道具:逃生大礼包一个。】   这个任务一发布,让白亦陵那句“确定死者真的是刘勃吗”也问不出来了。   他和卢宏一起去看尸体,只见刘勃就躺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面,比起其他几乎烧成黑炭般的尸体来说,他的遗容竟然还算整洁,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模样,也就怪不得卢宏说的会那样肯定了。   仵作正蹲在尸体旁边,白亦陵负着手看了一眼,连腰都没弯,说道:“尸体是从什么地方拖出来的,不是烧死的吧?”   “是从后面一处围墙的边上。”   常彦博好奇道:“六哥,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没烧到脸,他后背上的火伤也不少呢,一大片一大片的。”   白亦陵道:“正是因为这样,他后背上的烧伤如此严重,身体正面却几乎是完好的,说明当时在大火中,姿势应该是面朝下,背朝上——如果是活活烧死的,难道他被烧到后背的时候不会打滚挣扎么?”   仵作验完了尸体,站起来向白亦陵行礼,说道:“大人说的是。死者的口鼻处均有因为烫伤而产生的水泡。小人怀疑他是因为吸入温度过高的烟气,伤了肺,最后窒息而亡。”   大火会使得周围的空气温度升高,陷入到火场里的人们很容易因为呼吸到了滚烫的空气而导致气管烧伤或者肺水肿,最后无法呼吸,造成死亡。   要说刘勃冲进火场之后很快就窒息而死了,这确实说得通,所以现在唯一费解的就是——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呢?   射标大会上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卢宏他们都听说了,当下猜测道:“难道他欠下巨款,不想活了?”   白亦陵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卢宏自动向下思考:“但就算是不想活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死法?上吊,跳河,自刎……任何一种都比被火烧死要舒服得多吧?”   常彦博道:“关键是咱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假货来充数,刘大将军府家底丰厚,按理说不至于如此。还是说这件事跟赫赫有什么关系,刘勃想要示威或者示警,又不敢说,才会如此极端。”   两人说完之后,一起看着白亦陵,似乎等待着他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但这回白亦陵沉吟了一会,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刘勃不是自杀。”   常彦博和卢宏同时说道:“为什么?”   他们两人虽然各有想法,但都觉得刘勃自杀这件事完全不需要质疑——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跑进火场的,不是他自己想死,难道还能被鬼附身了不成?   卢宏道:“可是他的动机很明确,死的时候身边也没有其他人——难道他想去火场找什么东西,才会不顾危险的进去?可是当时的火那么大,只要不瞎不傻,谁又会凑过去呢?”   白亦陵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但是据我了解,刘勃这个人,不像是会自杀的性格——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自己的命更让他热爱的东西了。”   他摇了摇头,双手分别在两人肩头一拍:“查查吧。放火的刺客直接送到大理寺,咱们不插手。刘勃这边,就从他为何会仿冒假货,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入手好了,先理一个头绪出来,换身衣服吃过饭再去。”   他暂时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发现盛季还没有走,正站在稍远的地方和另外一个男子说话,白亦陵便走了过去,道:“三哥。”   盛季和正在跟他说话的人同时转过头来,盛季仍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是他对面那个年轻高大的男人眉头微微皱着,上下打量白亦陵一番,冷笑道:“三哥?嘿,这亲认的可真够快啊!”   盛季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带着警告冷喝道:“盛凯!”   盛凯冷笑一声,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大步走了。   盛季吸了口气,转头冲白亦陵说道:“那是二叔家的堂兄,我们刚才因为生意闹了点不愉快,他不是冲你,别在意。”   白亦陵之前听盛知提过,镇国公盛冕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盛昊,老镇国公因病早逝,死的时候盛冕刚刚十八岁,盛昊也只比他晚生一年。盛冕在外出征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以为长兄回不来了,还纠集了一些宗族长辈逼到镇国公府上,向老夫人索要地契银票,声称要分家。   后来端敬公主赶赴沙场营救夫君,盛冕不但活着回到了晋国,还立下大功,盛昊这才灰溜溜地搬出了镇国公府,从那以后,两边相处的也一直不大和睦,连带着子女之间的关系都不好。   这点小事,白亦陵也自然不会往心里去,他点了点头,说道:“三哥,你出去这么久,现在还没回过家吧?你走吧,我这里没事。过几天我就回去探望爹娘和你们。”   盛季简短道:“行,那我走了。”   他将手里的一个小药瓶递给白亦陵,瓶口还没开封,显然是刚刚买来的:“伤药。”   白亦陵有点感动,作揖行礼:“谢谢三哥。”   盛季话少,不熟练地摸了摸他的头,“嗯”一声,也离开了。   关于刘勃仿冒假货的原因很快就调查了出来,但那个原因却平淡的有些令人失望。原来货船将玉器运回晋国的时候,是由刘勃亲自负责押送的,他为图便利,没有听从船家的警告,连夜赶路,结果正好碰上暴风雨,将一船货物都掀翻了,刘勃被手下拼死救起,才算是侥幸逃得一命。   虽然天有不测风云,但是会遇上这样的事故也是因为他决策失误,刘勃不敢告诉父亲,无奈之下倾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仿造了一批几可乱真的假货,结果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常彦博说完之后,将一份名单递给了白亦陵,道:“六哥你看,这些就是我们目前所查到的,近日来跟刘勃有过瓜葛的名字。这几位是他平时来往的朋友,刘勃跟这些人借过钱。临漳王虽然有一阵子不在京都,但是他与刘公子关系暧昧,又替他做了担保——这个你也知道,我就把名字也列上了。还有薛老板,不排除他受到欺骗,因恨杀人的可能性。”   虽然还是没有弄清楚刘勃到底怎么会自己往大火里面跑,但查明白了他造假的原因,常彦博也不得不承认,白亦陵一开始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刘勃不过是瞒着家里闯了祸,怕受到父亲责怪不敢说出而已,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刘大将军将他狠狠责罚一顿,把该赔的钱赔上,这事在京都里面传上一阵子也就算是过去了。刘勃不是什么性格刚烈的人,用不着羞愤自尽。   白亦陵道:“好,辛苦了,我再想想,你回去吧。”   常彦博走了之后,他想起薛老板那张圆滑的笑脸,摇了摇头,提笔将这个名字从纸上划了下去,又在最后补充了三个字——   “桑弘蕊。”   在射标大会的那天晚上,刘勃为了向他示威,故意与陆启举止亲密,这一幕却恰好被桑弘蕊看在眼里。虽然原书中刘勃一直活到了陆启登基之后,但现在剧情改变的太多,这些事可都难保了。   桑弘蕊嫉妒成性,又性格残暴,这次会不会是她下的手呢?不过要想从这个女人口中问出话来,并不容易。   白亦陵向后一仰,将身体靠进椅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件事,但他这一天下来也很疲惫,想着想着,困劲上来,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睡梦中忽然感到房间里好像多了人,几乎是瞬间就警觉地醒了过来,身子倒是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   然后就是一件衣服轻轻柔柔地盖在了身上,还特意往他下巴底下掖了掖,动作温柔小心。   白亦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人是谁了,整个人的状态几乎是瞬间就放松了下来,连他自己都因为这份轻松而感到诧异。   陆屿给白亦陵盖了衣服之后也没舍得走,撑着椅子的扶手,俯身去看对方额角的伤,心疼的直皱眉。   他这一整天都在宫里,无意中从换岗的侍卫们口中听说“白指挥使被砸伤了,满脸都是血”,顿时把陆屿吓了个够呛,匆匆赶去了白府,扑空之后,才又来到了北巡检司。   他端详了一会,忍不住轻轻伸手,抚了抚白亦陵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亦陵道:“把蜡烛点上吧。”   陆屿收回手:“你醒了?”   白亦陵“嗯”了一声,陆屿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道:“忙什么,再歇会吧——我就是看看你,也没有别的事。”   这样的黑暗当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一个隐约的修长身形,随意倚在他对面的桌沿上,给人一种又安心,又放松的舒适感。   白亦陵的意识已经醒了,身体却是不想动弹,闻言索性也就放心地继续靠着,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赫赫那边的使臣怎么样了?”   陆屿很喜欢此时的氛围,微微笑了笑,走到白亦陵身后,轻柔地帮他揉按着太阳穴,缓声说道:“多亏你们及时抓到了纵火犯,大理寺已经审明白了,派人放火的是高归烈的异母兄弟,赫赫二皇子高图达。”   白亦陵“哦”了一声,并不是很诧异,道:“那现在他们可没话说了。”   陆屿微笑道:“是啊。虽说高归烈也是受害者,但他身在敌国,一来不愿意让皇上知道他们族中也有内讧,自己的地位并不是那么的稳当;二来不管怎么讲,也是赫赫人在晋国的京都放火,这事说出去对他没好处。因此吃了这哑巴亏还要捂着。”   他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幸灾乐祸:“我看他们的打算,本来是预备先推到晋国头上,等回去关起门来算账,结果现在算盘打不动了。”   白亦陵叹气道:“内讧……看来刘勃的死跟赫赫也没什么关系,明天还是得去一趟桑弘蕊那边了。”   桑弘蕊那种女人,简直谁都不愿意与她打交道,陆屿听出白亦陵声音中的不情愿,便说道:“你想问什么,我替你去。”   白亦陵摆了摆手,心里盘算原著当中能够打动女主,以便于从她嘴里问出话来的情节。   印象当中,桑弘蕊最看重的恐怕就是她和陆启之间的姻缘,有一回,她去一家月老祠上香许愿,就因为香在中途灭了,她便认为月老不肯成全自己的心意,差点连雕像都砸了。   除此之外,白亦陵记得女主小的时候好像还养过一只波斯猫,甚为珍爱……   等一下,月老,猫——狐狸!   白亦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掀开身上的衣服转头看着陆屿,目光灼热。   陆屿小小地后退一步:“?”   “淮王殿下。”白亦陵俊俏的眉眼笑的春花灿烂,“你想算命吗?”   陆屿听的满头雾水,面对着白亦陵有点狡黠的笑容,直觉上意识到可能没好事,但身体还是毫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   白亦陵笑着说:“放心吧,不会很为难的,我只是需要一只有灵性的小动物稍微配合一下工作。”   陆屿指了指自己,白亦陵点头:“可以吗?”   陆屿微笑着放下手:“你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行的?只消白指挥使一句话,水里来火里去,绝不推辞。这话问的,多余。”   事实上,白亦陵也没向他提过任何一个稍微为难的要求,就算是上次在酒坊借了点银子,事后都一五一十地还清,其实陆屿更希望他能再过分一些才好。 第88章 终极虐狗   他的话让白亦陵微怔, 侧头看去, 此时窗外的月亮已经升了上来,月光陆屿脸上,正好显出笑意盈盈,目光中却是一派温柔情深。   白亦陵心中一动,脸上没来由的有些发热,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徘徊在心中的难题终究有了答案,他脱口道:“我其实……”   陆屿莫名有点紧张,垂眸看他,偏偏在这种时候,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指挥使?”   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 扬声道:“进来。”   陆屿有点失望地抬起头, 身影一晃, 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了——他是皇宫下钥之后私自出来的,不太方便让人看见。   白亦陵将房中的灯火点亮了,外面进来的是北巡检司的下人, 向他禀报道:“指挥使,邵太医听说您受伤了,特意过来探望,请问您见吗?”   白亦陵犹豫了一下, 他身体不好,在有系统之前更是隔三差五的就要请太医, 邵太医医术精湛, 经常为他诊治, 如今他说前来探望,不好拒绝。   但同时白亦陵也能猜出来他的来意——自己上午刚刚受伤,晚上人就来了,消息这么灵通,要说没人授意他都不信。毕竟邵太医过去跟他一样,都是出自临漳王府上啊。   他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请吧。”   小厮一躬身出去,很快,手里提着医箱的老大夫就走了进来。   白亦陵起身相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道:“不过些许小伤,劳动邵太医你特意跑一趟,真是惭愧。”   邵太医笑呵呵地说道:“客气话白指挥使就莫说了,来,让老夫看看你的伤口。”   白亦陵别处的都不过只是擦伤,唯有露在外面的额角上被砸的那一下最严重,邵太医端详了一会,说道:“现在用的伤药就很好,每天坚持抹,不会留疤。”   白亦陵只是笑着,并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又不是姑娘家,留不留疤更是无所谓,对方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说。   邵太医又搭了搭他的脉,摇头道:“上次给你看诊的时候,老夫还说指挥使是偷偷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体内的寒气一下子消减了不少,身体大有起色。现在又过了好几个月,你的情况却再没好转过,年轻人,还得注意调养啊。来,我给你开个驱寒气的方子,照着这个抓药。”   上回的好转是因为用了系统的“养生热敷贴”,病根没去,但是不像以前那样,天气稍微冷点就会发作了。   白亦陵接过方子,假装没看见邵太医连着药方一起递过来的宝蓝色荷包,四平八稳的道谢道:“多谢邵太医跑这一趟,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他年纪轻轻的,倒是沉得住气,老太医硬被逼着当红娘,实在没法子,只能把荷包搁在了桌上,告辞离去。   白亦陵起身,将他送到卫所外面,他还以为送个东西就算是完了,结果没想到,邵太医的事还没结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外,眼看四下无人,邵太医的脚步突然一停,向白亦陵道:“白指挥使,老夫有话与你说。”   白亦陵含笑正要说话,系统忽然蹦出来,给他发了个随机掉落的任务。   【特别升级小任务触发,请有感情朗读下面的内容,情绪表达到位,表情真挚自然,有感染力,可获得:彻底清除寒毒套餐包一个。】   白亦陵:“???”   任务听起来虽然有点莫名的古怪,但是奖励非常实用,而且朗读这种事情,想必再难也难不到哪里去,他想了想,选择接受。   成功接收任务之后,任务面板上的讲稿弹出来,小字写的密密麻麻,乍一看没看清楚,格式瞧着倒应该是对话。   白亦陵道:“我一个人念吗?”   【陪同对话NPC:心腹太医。】   这个心腹太医指的自然不是白亦陵的心腹,而是临漳王陆启的心腹。   【宿主已接收任务,下面由太医发起第一回 合发言。】   最前面那一行的字体被放大,果然,荣升为NPC的邵太医下一句话便是系统给出来的标准台词:“白指挥使,其实今日老夫本不知道你受伤之事,我是临漳王派人请过去探望你的,那荷包……也是他所赠送。”   这还真是标准台词,连中间那个微妙的省略号都没带出错的。   白亦陵看了一眼自己的“朗读内容”,倒同他自己要说的内容没什么两样,于是轻松念出:“原来如此,那便谢过邵太医劳碌,也谢过王爷费心。”   系统在这里给他的备注是(语气平静,表情冷淡),他本色出演,完成的不错。   这句话说完之后,台词翻页,邵太医道:“无碍。只是王爷最近几天似乎精神也不大好。不如白指挥使随我一起去王府探望吧?”   白亦陵扫了系统界面,淡然道:“最近实在公事繁忙,脱不开身。我相信凭着邵太医的医术,王爷定会无碍的。”   到目前为止,这些朗读内容也都是他要说的,白亦陵逐渐放松了警惕,觉得这个任务完成的似乎毫无压力,于是眼睛顺带着往下面看了几行,准备瞧瞧邵太医绕来绕去,到底要说个啥。   这一看,他惊了。   只听邵太医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白指挥使,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知道你对王爷一片真情,何必赌气呢!你从小跟在他身边,之前又几次舍命救他,白指挥使是重情之人,怎会这样轻易的就都不记得了?莫要口是心非。”   白亦陵僵硬道:“……只是职责所在罢了。邵太医,你这个‘一片真心’会否用的不大妥当?我个人觉得‘赤胆忠心’可能更加贴切些。”   ——其实也不贴切,但尚在可以容忍凑和的范围内。   这话不是安排好的,一出来系统就不干了,上来就倒扣了白亦陵1000分巨款。   白亦陵吸了口气,稳住呼吸。此时天黑的不够彻底,又是在卫所门口,杀人不大妥当,杀系统尚待研究。还是先憋会吧。   此时的邵太医在他眼中宛如一个不遵守职业道德的媒婆,殷殷劝说道:“白指挥使对王爷的心意,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在咱们晋国,男子相伴相守的也不在少数,你不要羞于承认。当初你对王爷细诉衷肠,我也是听在耳中,十分感动啊。”   白亦陵很想知道,这个想象力丰富,思想观念又很开放的老头,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他默然片刻,说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该想的我不会再想,请邵太医转告王爷,让他放心。”   邵太医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替王爷试探你的。”   这句话好不容易又带回了原本的剧本内容,白亦陵不再插嘴,默然听他说。   邵太医刚才提到的“细诉衷肠”种种黑历史,都是被当初那个穿越者韩宪搞出来的,他为了“你我只是玩玩”这段剧情,灌了两坛子酒跑去和陆启表白,结果陆启喝令他滚蛋,从此之后将他冷落下来。   这样一来,穿越者的目的倒是成功达成了,白亦陵的生活却也被搅乱了。   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各自以及少数两个下人之外,就连邵太医都不是十分清楚。他只知道面前这位白指挥使对临漳王有意,结果王爷听说之后勃然大怒,骂他“不自量力”,“冒犯皇亲”,由此将他冷落下来,但两人渐渐生疏之后,陆启又后悔了。   邵太医捋须道:“白指挥使是颖慧之人,应该比我还明白王爷的心。王爷是天潢贵胄,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那样的性子,怎会仔细去想什么人对他最重要呢?从那天的事情发生过后,王爷一直没有再理会过你,还时常带着什么刘公子方公子在你面前转悠,提醒你安守本份,其实这恰恰是证明了他对你很在意啊。”   白亦陵干巴巴地念道:“邵太医的意思是,我应该怎么做?”   他这副不自然的样子让邵太医觉得对方被自己说动了,于是颇有成就感的微微一笑:“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白指挥使继续像从前那样一心为王爷效力,他自然会明白你的好处,给你这个机会。这些天我能看出来,王爷身边没了你,心里其实很不痛快。”   白亦陵:“……”   【系统扣分警告:请不要发出剧本上没有的标点符号。】   白亦陵:【……】   这老头说的可太有意思了,合着就是让他死不要脸,排除万难,不管被怎样嫌弃羞辱,也要冲到犯贱的第一线,去哄他家王爷高兴?凭什么!   白亦陵恩怨分明,拿得起放得下,他过去感激陆启,愿意为他卖命,是把陆启当做知音,加上要报答陆启的恩情。   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恩,他早已经偿还清楚,知音之情,随着书中结局的出现,更是灰飞烟灭。那些无畏的怅惘或者伤心,并不需要留存。   白亦陵道:“多……谢邵太医提点,我对王爷,确、确实一直心存……”   他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台词念得万般艰难,千般苦痛,只恨不得一口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再也不用说话了。   本来后面的“仰慕”两个字就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偏生系统还要蹦出来闹妖,再次警告:   【请宿主不要增添标点符号!】   白亦陵一生气,干脆道:“这任务我不做了,你愿意扣多少积分就扣吧!”   他神色冷凝,冲着邵太医道:“太医误会了,我对王爷从来只有敬重之情,从无其他念头。正如你所言,王爷天潢贵胄,又怎可能将我这个小小侍卫放在心上。太医说他会为了我离开而不快,实在是多心了!”   他态度的转变实在太快,这几句话毫不停顿地说下来,邵太医直接就懵了。   【警报!警报!宿主违反任务准则,剧情偏离,场景崩溃!】   【紧急补救措施启动!洗脑光环开启,积分自动扣减2000!!!】   系统就像一个突然被自家艺人公开恋情的绯闻糊了一脸的苦逼经纪人一样,歇斯底里地启动了应急方案,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邵太医道:“等、等一下,可你刚才明明……”   白亦陵觉得实在有点对不起系统,可是事已至此,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说出的话怎么也不可能再收回去,他断然道:“刚才的那些话请邵太医切莫再提!白某念只念天地君亲师,讲只讲仁义礼智信,临漳王固然尊贵,但亦不过大晋一臣子矣!太医安敢劝说白某忠心于他?所谓爱慕,更是子虚乌有,无稽之谈!要是这样你还不信,那好——”   他并指向天道:“白亦陵对天发誓,我心里若是对临漳王陆启存在半分情意,天打雷劈,鬼神不容,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白亦陵实在是个狠人,这一连串话说下来,邵太医已经是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他重重一甩袖,扬长而去。   系统:【警告……】   白亦陵道:“随便!”   他只觉得一口郁气出了大半,连袖子都甩的飒飒生风,格外带劲。   邵太医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之后,眼中逐渐流露出异样的光芒。   他并未对白亦陵的冲撞感到不满,而是对于他的情怀和节操感到了万分的钦佩!   这孩子年纪轻轻,还没有他的儿子大,竟有如此觉悟,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满腔热血,简直让邵太医觉得自己这么些年都是白活了。   生而为人,理当为君主尽忠,为国家谋太平,怎可拘泥于一己之私呢!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了!   深受感染的邵太医默然片刻,冲着白亦陵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也学着他用力一甩袖子,走了。   白亦陵一开始与邵太医说话的时候还和和气气的,只是他这人的脾气虽然不能说差,唯独有两个最大的死穴不能让人戳中,一个是当年的永定侯府,另一个就是陆启。   就像陆启和邵太医都曾经说过的那样,其实白亦陵自己也明白,他对陆启,绝对不能说是全无感情——当然与爱慕无关。但陆启是唯一一个在他最弱小时出现的人,又帮助他离开暗卫所,他那些廉价的关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白亦陵生活中全部的温暖。   若不是阴差阳错看了原著,有了系统,白亦陵就算会和他逐渐离心,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干脆,看的这样明白。   邵太医说到后面,他心里也是一股愤怒直涌上来,声音有些大了,这回稍微平静,还担心那些话会被里面的陆屿听见。陆屿本来就一直在跟陆启较劲,以他的性格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来。   ——对了,陆启让邵太医捎过来的那个荷包还放在桌子上!   白亦陵这样想着,加快了回去的脚步,但还没踏进北巡检司的门槛,他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臂,用力一拖,扯到了门边的一处石狮子后面。   白亦陵本来要还击的手在看清面前的人是陆启之后放了下来,心中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反而有死灰复燃之势,他道:“王爷,臣这点小伤,还值得您派了太医之后,又亲自来一趟啊?”   陆启听出了他语气当中的讥讽,但是没当回事,他拽紧白亦陵的手腕,将他挡在墙壁和自己的身体之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这话让白亦陵感到了莫名:“你说什么?”   “我说你刚才跟邵太医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就在那不久之前,你还在跟我说,你爱慕我已久,愿意为我奉献一切。你到底是骗我的,还是你的心真就变的那么快?”   陆启扣着白亦陵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几乎用力到发白,他的脸也白的吓人,因为白亦陵刚才那番斩钉截铁的决绝话语,终于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人不是在赌气,是铁了心的要跟自己分道扬镳,铁了心的不愿意再回头。   这个认知仿佛当头棒喝,让陆启一下子清醒过来,也让他再也无法克制或者冷静,或者在这一刻,就让所有的顾虑都见鬼去吧,他真的想问出一个答案。   陆启盯着白亦陵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真的不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穿越者干下的这件缺德事影响至今,白亦陵冤的无以复加,不过陆启会这样纠缠不休,的确也有当初被误导了的原因。   想到这一点,他因而稍微停顿了一下,认真说道:“王爷,我很感谢当年你的帮助。诉苦或者追忆往事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今天跟你把话说清楚。在暗卫所的时候,是你的出现给了我希望,所以我感激你。你将我调出暗卫所,跟我说我的父母抛弃了我,但是你绝对不会,我以后是你最重视的属下,你也会永远好好待我。”   他的语气平静,陆启心中却是酸涩异常,喉头梗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亦陵道:“这句话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失去过很多东西,是你让我重新拥有,所以我相信了你,但是你的话,做准了吗?王爷,我舍命救你多少回,你算计了我多少回?”   陆启道:“我、我以为你不会……”   白亦陵笑了:“以为我不会什么,不会发现还是不会在意?对,也确实是不在意了,我今天只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你对我的承诺都是随口说说,我曾经说过什么王爷也一样不必当真。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互不相干吧。”   陆启不知道自己是用尽了多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之前多少伪装多少自矜,最起码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是发自肺腑的:“不管你当初说的话是真是假,但现在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咱们……咱们从头来过吧,像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样,把过去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一个魔咒,他每失去白亦陵一点,反倒更加多爱他一点。当疏远之后再次相见,因为白亦陵的冷淡态度,让陆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同寻常,而后对方越是躲避,他就越想靠近,越想得到。   直到现在终于意识到,白亦陵是真的心中决绝,再也不想念半点旧情,陆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毫不顾忌地紧紧环住了白亦陵的肩膀,一把将人抱住。   “对不起。”他此生还是头回说出这三个字,连嗓音都有些颤抖。   白亦陵推了陆启一下,没有成功将人推开,反倒觉得自己的脖颈处沾上了些许滚烫的湿意,他愕然道:“王爷现在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陆启低声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负你了。”   白亦陵摇了摇头:“那便请王爷真心回答我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的势力已经足以让你忌惮,那么在成就大事和信任我之间,王爷会如何选择?”   陆启并不知道,白亦陵所询问的正是原著当中两人的结局,对方的话虽然说的隐晦,但意思非常清楚。他对皇位势在必得,而以白亦陵的武功才智,之后出将入相不是难事,更何况现在他又有了盛家支持。   他不由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那么,如果这人日后真的功高震主,自己会怎样做呢?   刚刚几乎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去。   白亦陵讽刺地说:“王爷怎么不说话了?”   陆启的答案他从不会怀疑,剧情发展到现在,恐怕唯一没有崩坏的,就是男女主的性格了。   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两人的姿势和对话却有点引人误会,乍一听起来,就好像白亦陵又被陆启给说动了一样。   还没等白亦陵将人彻底推开,旁边一个声音已经含怒喝道:“白亦陵,你是不是疯了?!”   白亦陵转头,就见面前的陆屿俊脸上满是怒意,一把将他从陆启怀里揪出来,扯到自己身边。   这似乎还是相识以来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动作更是粗鲁,白亦陵简直震惊了:“你干什么呢?”   陆屿厉声道:“我来帮你醒醒神!”   陆启站直了身子,脸上犹有泪痕,冷声道:“你放开他。”   陆屿道:“我不放,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他冲陆启说道:“对,我没你那么好运,那么早就可以认识阿陵,可以帮他,可以陪着他,但是我现在会对他好。”   他紧紧地拽着白亦陵,似乎生怕一放手人就跑了:“我可以把命都给他也在所不惜,我对他比你真心上一千倍一万倍!你别想再用你那些花言巧语来骗他为你卖命!”   白亦陵道:“殿下……”   陆屿转向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严厉:“阿陵,我今天就跟你说明白了。不管你会不会生气,会否觉得我在干涉你,这件事我都管定了。你敢跟陆启在一块,我就有一千种办法拆散你们!”   陆启眉间蕴含怒气:“陆屿,我已经容忍你很久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屿冷声道:“他可以不跟我在一起,即使想娶个贤惠温柔的妻子我也没有二话,只要他过得好,日后有需要之处,我陆屿还是可以予取予求,随叫随到——但是陆启,你不行。”   刚才白亦陵出来送邵太医的时候,陆屿几番犹豫,实在挡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悄悄把荷包打开看了一眼。   说时候,里面就算是白亦陵或陆启当年亲笔手写的情书或者什么鸳鸯帕同心结的,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陆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里面会是一块染血的衣料。   上面用血写着一个“情”字,正是白亦陵的字迹。   陆屿见过这个东西。在他以小狐狸的身份遇到白亦陵不久之后,王尚书当街离奇死亡,白亦陵去了王尚书府办案子,当时有个叫杨准的侍卫诬陷他,便拿出了这样东西当做证物,说是从白亦陵身上掉出来的。   后来白亦陵没有将东西收回去,却不知道怎么又落到了陆启手里。陆屿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当年穿越者送给临漳王又被拒绝的信物,他看着那血迹,只是又是气急,又是心疼。   他活到这么大,事事顺遂,母亲为仙,通晓阴阳术数,父亲为帝,坐拥万里河山,陆屿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遇见白亦陵之后,屡屡牵心动肺,执念愈深。   除了想得到这个人之外,他更多的情绪其实还是为了白亦陵而感到心疼,心疼他不爱惜自己,心疼他被父母抛弃后,又被陆启辜负。他自己的心愿可以不完成,但绝对不能容忍白亦陵再吃亏了。   他连自己不能被别人看见都顾不上,匆匆出门。本来就怀着那种想法,出来之后再看见眼前这一幕,更是使得陆屿怒不可遏。白亦陵几次要说话都被他堵了回去。   陆屿冲着陆启道:“你这个人薄情寡义,骗口张舌,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人在一起,眼睁睁看你再糟践他一回。”   陆启的脸色阵青阵白,白亦陵道:“淮王殿下。”   陆屿道:“你还想说什么?”   白亦陵叹口气,顿了顿,又是无奈一笑:“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世界仿佛有了一个微妙的定格,陆启和陆屿同时愣住了。 第89章 爹爹霸气   陆屿慢慢转过头看着白亦陵, 几乎整个人都懵了,他梦游一样地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陆启也看着他, 整个人都仿佛凝固了。   白亦陵被他们两个人同时死死盯着,纵使性格再干脆,也难得的有些发窘,他不由避开陆屿过分灼热的目光, 呐呐地道:“也没说什么……”   这话的后半句还没出来,陆屿就急眼了, 握住白亦陵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扳向自己, 着急地说:“不是啊, 你说了啊,我听见了!你说不是不喜欢我……这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游一样:“意思是你也喜欢我?那、那陆启……不是, 你愿意接受我了?咱们可以在一起了……是吗?”   陆屿晃晃白亦陵的肩膀:“啊, 是吗?”   他生怕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听错了, 更怕机会稍纵即逝,不抓住眼看就要飞走, 连陆启就在一边这件事都忘了, 只是拽着心上人连声追问。   白亦陵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倒被陆屿这样给问笑了。   他无奈道:“是啊,意思就是我也喜欢你。你理解的很对, 完全没出半点误差。”   陆屿心头狂喜, 捧住白亦陵的脸, 试探着在他鼻梁上轻轻亲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打量对方。白亦陵虽然垂下了目光,但是没有推开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   内心的喜悦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地涌了上来,周围的夜色如幻,他的美梦却终于成真。   陆屿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笑眼弯弯地看着白亦陵,笑容越咧越大,实在难以抑制,最后笑出了声来。   白亦陵也忍不住看着他笑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傻笑,仿佛连周围都冒出了一圈的幸福泡泡,这一幕却彻底粉碎了陆启心中最后的幻想,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比可笑。   他一步步后退,突然大笑起来,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陆屿早已经顾不上管他,把白亦陵抱了又抱,连声道:“阿陵,谢谢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谢谢你!”   白亦陵沉稳地说:“太客气了,不用谢。我也会好好对你的。”   说罢之后,见陆屿一怔,白亦陵哈哈大笑起来。   陆屿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捏了下他的鼻子道:“要不是我高兴傻了,也不能被你这样耍。”   【警告:因宿主的非暴力不配合行为,导致任务未完成,行为恶劣,积分:-1000。】   白亦陵笑容微微一凝,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行为不仅仅是办砸了一个任务而已,而是彻底扭转了整个剧情的走势。   其实“有感情朗读台词”这个任务的本质,就是引导他继续上一任穿越者的行为,表达对于陆启的眷恋。陆启毕竟是主角,这样的做法符合原著,走向正常。   但白亦陵虽然选择了接受这一任务,最终所做出的,却是正式同陆启决裂,选择了陆屿——这对于他自己来说是情感的选择,对于整本书来说,却是白指挥使乃至整个镇国公府这一块的势力,不会再跟主角统一战线。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会跟原著越偏越远。如果说过去只是剧情偏离,这一次就是彻底背道而驰。   系统不过是按照剧情走向进行数据分析,并传达任务的中介者,也没有能力改变或者选择更多。所以白亦陵非但没有得到任务奖励,积分也正在被大额狂扣。   在这之前,他本来已经攒下了不少分数,原本以为再也不用担心了,这下倒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白亦陵突然有些担心,如果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积分清零,自己不会立刻倒地暴毙吧?   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出来,他忽然听见系统又是“嘤叮”一声,兴奋异常地宣布:   【恭喜宿主,达成“陆屿幸福指数爆表”成就,赠送“气泡喷泉”一个,积分增加:5000点!!~\(≧▽≦)/~】   【恭喜宿主,达成“陆启心碎指数跌停”成就,赠送“寒疾根除理疗”一次,遇合适触发条件时可体验,积分增加:5000点!!O(∩_∩)O】   巨额积分一下子又成倍的加回来了,绝处逢生,不光白亦陵惊讶,系统也是兴奋异常,拼命吹捧他:【宿主真是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屈指先机!】   这可真是过奖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白亦陵这个时候心情很好,愉快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刚才吓坏了吧。给你1000点,拿着买酒喝。”   受惊匪浅的系统超级开心:【!!!!!叽——谢、谢谢宿主,叽叽叽!】   白亦陵道:“但陆启不是主角吗?我把他气成那样还能增加积分,真的没问题?”   系统:   【由于心碎指数过高,主角逼格脱落,陆启由“本书主角”降级为“重要角色”。   由于成功收获两个指数极限成就,宿主由“男三号”升级为“重要角色”。】   【注:由于本书主角缺失,“重要角色”可以列入主角候选人,进行角逐o(*≧▽≦)ツ┏━┓ !下面,有请宿主欣赏“狐狸内心的气泡喷泉”表演!】   本来以为宿主系统要一起完蛋,结果不但没完,还得到了一大笔零花钱,好一阵子不用买假酒了,系统大概也是兴奋过头,都忘记询问白亦陵赠送的这个“气泡喷泉”要不要启动,就自顾自地点击了一下。   顿时,白亦陵的眼前天光乍亮,暗夜陡然翻作白昼,一股清泉平地涌出,喷射足有数米之高,又化作水滴淅沥而下。   阳光的折射之下,水雾隐隐,虹桥铺展,周围飞起五颜六色的气泡,飘动旋转,美不胜收,泉边的一簇野花正在摇头晃脑地翩翩起舞。   景色固然美丽,但这景色代表的还是小狐狸的内心世界,就更让人觉得无比有趣了。心中暖意涌动,白亦陵忍不住一笑,直到陆屿问他“在笑什么”的时候,他的意识才抽离到现实之中。   白亦陵笑道:“我问你个事。”   两人的姿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面对面,白亦陵后背靠着石雕狮子的一侧,陆屿半抵着他,手撑在他身侧。他看不见那些异常的美丽景象,眼中都是白亦陵,有点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   白亦陵道:“你就那么喜欢我啊?”   陆屿用力点了点头,低声道:“特别特别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鼓起勇气倾身向前,凝视对方透着薄红的双唇,低头深深吻了上去,在彼此的唇齿交融当中,传达自己的心意。   正当忘情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两人想起这是北巡检司的门口,吓得同时一僵,结果却是一只野狗跑了过去。   白亦陵一笑,将陆屿推开,说道:“现在也不早了,我得回府。”   陆屿依依不舍之下迁怒了,抑郁道:“我不喜欢狗。”   白亦陵笑道:“我倒觉得挺可爱的,从小一直喜欢。可惜不方便养。”   陆屿:“……汪汪汪。”   白亦陵:“……”   陆屿就差摇尾巴了:“我能跟你一起回去吗?”   他不愿意走,白亦陵也不好赶,两人就一起回了家。结果陆屿刚刚跟着白亦陵进了家门,里面就乌泱泱地跑了一大堆的人出来,仔细一看,全都是盛家的。   陆屿:“……”   他在这些人看见自己之前,先懂事地退到一边去了,然后就看着白亦陵被一帮盛家人给围到了中间。   白亦陵惊讶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他的声音很淹没在围拢的脚步与七嘴八舌的询问当中。   陆茉细细打量着他额头上的伤,瞧了好一会才稍微放松了紧张的神情,喃喃道:“还好,伤口不深。”   她说着却又心疼道:“可到底是皮肉,生砸出来这么一道口子该有多疼呀!你这孩子,别什么事都往前凑。”   白亦陵道:“就是一时马虎了……”   盛冕道:“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吗?”   白亦陵刚摇了摇头,盛知亦在旁边接了话:“就是。听老三说你满脸都是血,当时就把全家人给吓坏了。赶忙来府上看你,我们还带了大夫,小弟,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别藏着,给大夫看看。”   盛铎也连忙道:“是啊是啊,三郎还说火势熊熊,你就不要命似的往里面冲,办差固然重要,也该学会顾惜自己的身子。”   盛季一开始也跟着大家出来了,结果被一群人推搡到了最后,表情显得更加苦大仇深了。他冲白亦陵解释道:“我就说了一句,在火场碰见了你……”   然后全家人就开始拉着他问,火大不大,白亦陵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有没有抹药……盛季本来就不爱搭理人,整个人被问得头昏脑涨,痛苦不堪。   特别是随后就全家人一起出动来白府探望白亦陵,白亦陵却迟迟不回,他们派了人出去找,另一头又拉着盛季从头到尾地问了一遍事情始末,几乎把他问到窒息。   白亦陵感觉大半天不见,三哥看起来好像更丧了,大致也能猜出一些,他也受不了这样被叨叨,只能道:“好好好,我错了,过几天我就搬回家里住。”   这个让人高兴的承诺总算把“民怨”平息了下来,盛家人这才注意到陆屿,一番见礼之后纷纷跟着白亦陵回到了白府的前厅。   白亦陵本来就虚,又累了一天,灯光下显而易见的气色不佳。盛冕抚了下儿子的头发,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和不舍:“你娘带了饭菜过来,过会让下人给你端来,用了膳之后早点休息吧。”   白亦陵答应了,盛铎道:“你最近的差使好办吗?刘家二郎死的古怪,是不是不大好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跟家里说。”   或许赫赫驿馆大火的原因,谈论起来还要稍微避讳,刘勃的事倒是已经传开了。白亦陵道:“还好,具体的情况明天还得找人来问问。”   盛知心念一转,说道:“桑弘家的那位小姐最近来了京都,她是出了名的刁蛮,又好像对临漳王有那么一点的意思。这刘勃的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白亦陵笑道:“二哥果然不愧是在刑部当差的,这事我也在想,明天还要去桑弘府看看。”   盛冕道:“桑弘蕊虽然刁蛮任性,但也不是全无头脑,只因为她知道幽州王身份特殊,可以由着她闹腾罢了。依我看她未必便是凶犯,现在真相不明,你若是前去打交道,谨慎一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干了。   陆茉道:“一个小丫头,在刁蛮任性,还能翻出天去不成?该怎样就怎样,有什么可谨慎的!”   盛铎道:“幽州王和朝廷虽然相互掣肘,但毕竟臣子就是臣子,她就是再跋扈,也惹不起盛家。再说对着小弟这样的人品才貌,哪个姑娘家能闹得起来?父亲多虑了。”   盛知道:“刁蛮任性才欠治呢!小弟,要不带上二哥跟你一块去,看谁敢欺负你!”   盛季:“……对啊。”   盛冕笑了,他这个父亲对家人的性格太过柔和,又素来最宠孩子,因此在家里反倒处于食物链的低端,儿女们都害怕会打人的娘亲更多一些。现在受到顶撞,盛冕果然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道:“没规没矩,我的话刚说一半,倒是招来了你们这一通挤兑。我刚才的意思只是在告诉陵儿,桑弘蕊身份特殊,虽然性子不好,但什么人能轻轻招惹,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一点都得罪不得,她应该还不至于分不清楚。一个大将军的儿子,跟临漳王之间的关系又不过是略有暧昧而已,她犯得着么?”   盛知也认真起来:“所以父亲觉得,刘勃不是她杀的?”   盛冕道:“那也未必。但若是她杀的,肯定有更重要的理由,绝不会是因为嫉妒。桑弘家为什么要把桑弘蕊一个姑娘独自送到京都来,恐怕还是打着婚事的主意。但她自己如果不想嫁人,故意得一个刁蛮任性的名声,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你们切记看人看事,都莫要太片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盛冕的一番话颇有让白亦陵拨云见日的感觉。因为桑弘蕊是女主,让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有种先入为主的感觉,就忘了去思考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幽州王的身份敏感,一方面朝廷需要他镇守幽州,抵挡外患,另一方面,他也还没有能力同朝廷决裂,因此桑弘蕊被送到这边来,多半是要嫁人之后长留京都的。以她的身份来说,入宫为妃的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桑弘蕊不愿意,又知道直接反抗无效,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办法。   幸好白亦陵虽然起初并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透彻,但出于谨慎起见,也已经打定主意了要让淮王卖萌,通过侧面突破。毕竟桑弘蕊是女主,还是书中帮助陆启上位的重要人物,就算跟凶案没关系,多加关注也是必要的。   白亦陵道:“爹说的是,儿子明白了。待到去了桑弘府之后,一定万事小心,以免招惹麻烦。”   盛冕听他这样说,却又笑着摇头了:“傻小子,让你谨慎是怕你心里面默认了人家是凶犯,上去就审,反倒得不着线索,小心就不必了。”   他拍拍白亦陵的肩膀:“仗势欺人、蛮横嚣张应该不算难学,我儿摆摆架子,欺负欺负人,都没什么不好。你爹是镇国公,戎马半生,好歹还挣下来几分面子,任何人得罪你之前,都必须考虑能否承受得住镇国公府的怒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否则爹挣下权势来为的什么?”   盛知咋舌,刚刚他们还在抨击盛冕对小弟的训诫,没想到老爹才是最惯着白亦陵的一个——他这番话连自己都没听过,可真是太动人了!   他很是激动:“爹啊!其实儿子忍吴尚书也已经很久了,他天天对我……”   盛冕慈爱道:“你继续忍吧。”   盛知:“……”   盛家人的到来,仿佛使得素来冷清的白府当中都充满了家常的温馨。不过他们都心疼白亦陵劳累一天,想让他早点休息,因此没坐多久,便都纷纷起身准备告辞了。   这回一起跟来白府的还有盛铎的长子盛源,他刚刚七岁,已经被送进了上庠馆习武,以前就经常听说白亦陵的名字,对他十分仰慕。后来又听说这位居然就是自己的亲叔叔,简直高兴坏了,没见几面就总爱缠着白亦陵一起玩。   他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拽着白亦陵的袍子,跟他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又道:“小叔,你不用担心娶不上媳妇,三叔说你脑门上的伤不会留疤的。”   他又补充道:“有疤也很好看。”   白亦陵大笑,摸摸他的头,一抬头却看见陆屿同样含笑看了自己一眼。   盛家人热热闹闹地出来,说是要走却又忍不住对他左右叮咛,好不容易才纷纷上了马车。   盛知走在最后,又忍不住回了一下头,问道:“淮王殿下,您不走吗?”   陆屿跟白亦陵现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关系好,他几次护着白亦陵,为了他尽心尽力,这些盛家人也都看在眼里,因此都没把他当成外人。   盛知本来也是为了行事周到,随口这么一问,想着淮王的车驾要是不在,就由他们先护送回府,陆屿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自己还有事想说,再在这里多待一会。   但他面对着二舅子紧张,心里一虚竟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道:“走啊,走啊。”   然后他骑虎难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白亦陵一眼,被盛知给领走了。   白亦陵笑着倚在门上,目送着马车骨碌碌消失在夜色当中,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到府中。   苑奴将盛家带来的饭菜摆了上来,伺候白亦陵吃饭,菜色也全都是他喜欢吃的,白亦陵吃过饭就早早的休息了,变成小狐狸的陆屿却又在蒙走了盛家之后,用头顶开他卧房的窗子,雀跃地蹦跶进屋。   白亦陵已经睡着了,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多了几分稚气和疲惫。   陆屿有点不知所措,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所有的喜悦激动仿佛都不那么真实,他出去吹了一圈风,冷静之后回来,本想再跟白亦陵确认一遍,现在却不忍心弄醒他。   他蹲坐在窗台上,低头看了会白亦陵,又抓心挠肝地追着尾巴转了几个圈,终于还是没舍得把人给弄醒,转身跳上了一旁的桌子。   这一上去却是微怔,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食盒,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碗甜羹,还是热的。食盒旁边,上回在射标大会上买的手工小狐狸傻乎乎地坐着,屁股底下压着一张纸。   陆屿用鼻子把另一只“死狐狸”拱到旁边去,纸上写着“估计你很快回来。甜羹不错,给你留一碗。狐狸是想送你的。”   原来那天,白亦陵会买下这只小狐狸,就是想送给他。陆屿的尾巴倒卷回来,抽了下他的脑壳,把自己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当,脑袋也有点疼。   小狐狸甩甩毛,证明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天天和白亦陵在一起了!   一起,过一辈子!   陆屿不敢吵醒白亦陵,把身子团成一个绒球,在桌子上兴奋地滚来滚去,发泄自己的幸福感。   等滚累了,他又一个骨碌起来,喝光了白亦陵留下的那碗甜羹,虽然有些凉了,但确实是平生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实在是太好吃了! 第90章 同床共枕   等到独自一狐美滋滋的发泄够了, 陆屿总算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变成人形。反正白亦陵这里他也是住惯了的,现在有了名分, 更加就没打算走。   熟门熟路地洗漱一番之后, 陆屿重新变成小狐狸跑到白亦陵的枕边,蜷起身子,盖上尾巴打算睡觉——毕竟他第二天还是需要出门卖萌的狐。   睡不着。   虽然两人离得很近, 但闭上眼睛就不能看见白亦陵了, 这让陆屿觉得十分难以接受。   于是他再度往白亦陵的枕边挪了挪,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尾巴舒展, 小心翼翼探进被子当中,横搭上胸口。   这样似乎还有些不够, 小狐狸翻个身,又试图用空着的四只爪去抱白亦陵的胳膊, 但作为一只没有练过瑜伽的狐狸,这样的动作有点高难度。   陆屿几番折腾,心愿未遂,终于被气得变成了人形, 干脆光明正大地掀开白亦陵的被子钻进去, 将人搂在怀里, 掖好被子, 闭上眼睛。   圆满!   紧接着, 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陆屿:“咳咳咳, 是我是我!”   白亦陵借着影影绰绰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一时还有点发懵,松开手坐起身来:“你在干什么?”   陆屿无辜地说:“睡觉。”   白亦陵看了他一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思维逐渐清晰,眼中多了些笑意:“抱歉,我更喜欢和狐狸一起睡。”   陆屿变魔术似地将手工迷你小狐狸掏出来,端端正正摆在床头:“好,你跟它睡。”   他起身搂住人一把按在了床上,另一只手利落地抖开被子,将白亦陵裹了进去,笑吟吟地道:“但是我喜欢和你一起睡,所以我跟你睡。”   白亦陵冷不防被他一把按在了被褥之中,下意识地用手一撑,反倒正好按在了陆屿的胸膛上。   两人逗着玩的时候没感到怎样,此时才惊觉彼此之间已经靠的极近,同时顿住。   白亦陵垂眼时正好望进陆屿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心里一乱,伸手推他,强作镇定道:“挪开一点。”   话甫落,他的手却已经被陆屿握住,跟着唇上一热,被对方拉下去,按住后脑轻轻吻住。   过了好一会,陆屿才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都能看见对方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陆屿用鼻尖蹭了下白亦陵的鼻尖,呼吸声扔有些急,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拍拍身边的枕头浅笑道:“睡吧。”   白亦陵一时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心里莫名的乱,立刻躺下,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上,背对着陆屿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陆屿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地躺了会,然后过来拽他的被子,白亦陵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将这个总是扰人清梦的家伙扔出去,但这回陆屿却是没闹腾,只是规规矩矩地躺好,悄悄把一只手搭在白亦陵的身上,也准备睡了。   黑暗当中,闭着眼睛的两个人同时微笑了一下,甜意飘浮着,丝丝缕缕又入梦来。   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陆屿吃过早饭,重新变成了小狐狸,乖乖被白亦陵揣着,一起去桑弘蕊那里卖萌。   桑弘家常年驻守幽州,但在京都也有皇上赐下的府第。白亦陵到了桑弘府外面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圈人围在那里,只是围观的群众们很安静,人群最中心的地方却发出了阵阵女子的欢笑声,显得格外清脆。   他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只见几名泽安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桑弘府的门口还站着一个粉衣服的姑娘,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的样子,笑嘻嘻地拍巴掌道:“小花狗,汪汪叫。我要你们学狗叫!”   她的声音又娇又脆,神色也天真可爱,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吟唱歌谣的小姑娘,但随着这两句话说完,地上的侍卫竟然真的爬了起来,汪汪学起了狗叫。   少女鼓掌欢呼,神色雀跃。   “这是幽州巫族的异法,类似于迷魂术一样,被控制的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跟随着别人的指挥而行动。”   陆屿从白亦陵的袖子里钻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他。   经他提醒,白亦陵也想起来,书中确实记载过,桑弘蕊身边有个得力的婢女,是巫族人,擅长摄人心魂,名叫阿暖。后来被桑弘蕊送给了陆启,帮助他套问过不少情报。现在看来,这个阿暖的本事也就罢了,倒是真把她主子的脾气学了不少。   她控制人行动的方法由白亦陵来辨别,感觉似乎更加类似于现代的催眠术,也称不上是多么神奇,他嘴唇微动,也用很低的声音询问陆屿:“你能解开么?”   好歹母亲也是个神通广大的狐仙,这事陆屿还是办得成的:“交给我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阿暖已经被此起彼伏的狗叫笑的直不起腰来,又拍手道:“马,快学马,谁学的好,我就挑一匹骑着跑!”   随着清脆而急促的巴掌声,这些侍卫们纷纷趴伏在地上,似乎竟真的要听从她的指挥,像马一样四肢着地而行,阿暖笑吟吟地看着。   正在这时,却忽然有一道小小的红影飞蹿而出,闪电般地在每个人脑袋上面拍了一下。   这些被他拍过的侍卫纷纷停住了动作,僵了片刻之后,一个个如梦方醒,纷纷嚷起来:   “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哎呀,浑身都是土!”   “指挥使!白指挥使!”   在法术解除的那一瞬间,阿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喉头一腥,险些喷出血来,她又惊又怒,神色中带着戒备向前看去,却发现搞破坏的竟然是只巴掌大小的红毛小狐狸。   阿暖眼神一厉,想也不想地拿出一柄飞刀,向着小狐狸扔了出去。   结果她向来百发百中的飞刀没有刺中目标,呛啷落地,脸上反倒是一痛,已经被狐狸的爪子挠出了三道血痕。   阿暖一摸脸,满手都是血,毁容多半是毁定了,顿时心如刀绞,怒喝道:“放肆!哪来的畜生!”   白亦陵没理她,冲陆屿招了招手,陆屿跑回来跳到他的肩膀上,白亦陵问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侍卫:“没受伤吧?”   见大家纷纷摇头,他又道:“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常彦博将名单给他的时候,上面没有写桑弘蕊的名字,白亦陵也并未下令让他们来到桑弘府上询问,就是怕出现刚才那样的冲突,这些人应付不了。   侍卫们互相看看,见白亦陵虽然神色淡淡,但语气也不是很严厉,终于有一个人说道:“是我们在昨晚在城关处捉到了两名幽州的兵卒想要出城,身上却没有文书说是丢了,因此便前来请问桑弘小姐,没想到她不肯见面,一言不合,便起了冲突。”   一开始昏头涨脑的劲过去,大家也都想起了刚才具体发生的事情,一时间除了羞惭之外还有愤恨。堂堂泽安卫,当街被人当成狗一样戏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刚烈点的恐怕都要一头磕死了。   他们丢了大脸,又恰好被长官看见,还以为会被白亦陵责骂,一个个低着头,却听白亦陵道:“这事是你们受委屈了,我自然会让桑弘府给出交代。现在整理好仪容,抬头挺胸,犯错的又不是你们,缩头缩脑的干什么?”   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虽然没听见半句安慰之语,但白亦陵的话还是让侍卫们心中一热,纷纷称是,拍去身上灰尘,整整齐齐地站在他的身后。   刚刚还在围观的百姓们见势不好,纷纷散开了。   白亦陵抬头看了看桑弘府上高悬的匾额,阿暖却在打量他。听见侍卫们的称呼,她大致能猜到白亦陵的身份。但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见”是小姐亲口说出来的,她本来就是奉命行事。   阿暖跟在桑弘蕊身边多年,桑弘蕊虽然脾性不好,但是对这个身怀绝技又忠心耿耿的侍女一直十分器重。阿暖平时在幽州就看惯了别人对小姐的诸多追捧讨好,连带着她也高高在上,早就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在她眼中,只要有小姐的吩咐,别人都不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放在幽州,其实一点错误都没有,但在京都这边,却实在是她有些托大了。   阿暖在狐狸手上吃了亏,一时不敢再动手,站在原地扬着下巴道:“你们这帮臭男人竟然敢在我家小姐门前大声喧哗,我小小戏弄一番以示惩戒,你们却以多欺少,出手伤人。今天的事绝对不能善了!”   她在这里强词夺理,白亦陵却神色不怒,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佩刀,等她把话说完,眼帘微微抬起,似笑非笑地说道:“以多欺少?不对吧。”   阿暖哼了一声,待要再说,对上他的眼神,心中却一时有些胆怯,而就在此时,白亦陵的手掌忽然一摊,日光之下,他那柄长刀银晃晃地向着面前的匾额上方飞出,铎地一声钉在了上面。   阿暖正站在下面,没想到他会二话不说突然发难,大惊失色,连忙躲闪。但白亦陵这一下却并不是为了劈下桑弘府上的牌匾,而是从房顶之上震出了四五个府卫。   白亦陵冷笑一声,也不用兵器,没等他们落地,已经飞起一脚向其中一人下颏踢去,姿势潇洒异常,对方避让不及,被一下踢中,当即倒地不起。   他们都是桑弘府的侍卫,埋伏在这里,意外被发现也就算了,对方还格外凶残,上来就揍,其余几个人都吓傻了。一个人转身就朝着桑弘府里面跑,白亦陵却倏地后退,手肘看也不看地向后一撞,正中对方胸口中穴,把人定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又一个转身,看也不看地分别按住了剩下二人的后颈,将他们头对头的一撞,四名护卫顷刻间便解决干净。   他不出手的时候站在那里,显得斯文秀美,这一动却是潇洒肆意,英姿飒爽,身后的侍卫们一起喝彩,阿暖则目瞪口呆。   白亦陵没理会旁人的反应,最后一纵身,袍袖迎风招展之间,已经将将自己的刀拔了下来还入鞘中,接着吩咐道:“将这些人都绑起来带走,随我去面圣。”   阿暖见过横的,却没见过这么横的,早已经慌了神,其间几次想要施展法术影响白亦陵的思维,结果破狐狸蹲在旁边盯着她看,却让她什么办法都奏效不起来,心头震惊无比。   她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后背贴在门上,颤声道:“你们要干什么?疯了吗!”   白亦陵淡淡道:“泽安卫例行法度,直属天子,岂容尔等破坏威仪,此事自然是要找陛下分说清楚才对。拖走!”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要直闯进桑弘府里面去,这事白亦陵之前也不是没干过,结果这回他不按常理出牌,竟然果真连主家都不通知一声,抓了人转身就走,不打算多做片刻停留。   这下有人反倒沉不住气了。   刚刚还敲不开的桑弘府大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家丁从里面急匆匆地赶出来,满脸堆笑地冲白亦陵说道:“不知道是白大人来了,有失远迎,实在惭愧。要是让您到了这里都不进门,我们可就太失礼了,请您进来坐一坐,喝杯茶吧!”   他说的客气,却对己方犯的错误只字不提,白亦陵眼皮都不抬,冷声道:“滚开!”   桑弘府上的管家脸色一僵,没想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刚才故意不提阿暖和其他几名藏起来的府卫戏弄泽安卫一事,就是想先把他让到桑弘府里面去,大事化小,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吃这套。   白亦陵不光是北巡检司的指挥使,还是皇上钦封的醴陵侯,镇国公府的小儿子,要是他真的把这一状告实了,朝廷碍着幽州王的重要性,必定不能如何责罚桑弘蕊,但幽州王却必须上书请罪,公文一来一往之间,原本的小事也会闹大了,对哪一方都是有害而无益。   想到这里,他怎么也不能放白亦陵走,连忙小碎步又追上他,低声下气地说道:“白大人,方才府上的下人不懂事,对各位大人多有得罪,我在这里向您赔罪了,请大人……”   白亦陵道:“下人不懂事?怎么,你不是下人?”   管家赔罪的话还没说完就噎住,被两名侍卫推开,眼睁睁看着白亦陵继续走,连忙小声呵斥带出来的家丁:“没眼色的东西!他这是嫌我不配说话呢,还不赶紧去把小姐请过来!”   终于,就在白亦陵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白大人请留步!”   白亦陵已经握住马缰绳的手一紧,然后放松,他暗自一笑,转过头去面对着桑弘蕊的时候又是一张冷脸。   “桑弘小姐何事?”   桑弘蕊说好了今天不见客,就是不想见客,被白亦陵活生生逼出府门来,心情自然不会很好。但比起她那个侍女阿暖来说,桑弘蕊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既然都出来了,该说的话总得说完。   她向着白亦陵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说道:“小女子初来乍到,先前不知道白大人的身份,连带着下人都瞎了狗眼,对您多有得罪。请白大人随我进府,让我奉茶给诸位大人赔罪。”   白亦陵半倚在马身上,手中的缰绳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马鞍,神色间似笑非笑,好像根本没听见桑弘蕊说话一样。   桑弘蕊脸色一变,忽然转头冲着阿暖喝道:“贱人,还不跪下认错!”   阿暖素来被桑弘蕊倚重,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呵斥过,吓了一跳,委屈道:“小姐!”   此刻桑弘蕊也意识到这个丫头确实是被自己给惯出毛病来了,她自己纵然再刁蛮任性,都把握着分寸,言语顶撞皇子没什么,跟别的小姐争争风头也没什么,因为这些事被别人听去了,只会觉得她是姑娘家耍小性子,只会一笑置之。   但如今,羞辱近卫,这件事可大可小,这蠢丫头闯了祸,居然还在这里委屈。   桑弘蕊心里已经对白亦陵起了杀意,表面上却是二话不说,转头对着阿暖就是两个重重的耳光,呵斥道:“连我的话你也敢顶撞吗?”   这两巴掌把刚才狐狸挠出的疤痕也划破了,阿暖心中一惊,不敢多说,连忙含泪跪下,冲白亦陵磕头道:“白大人,奴婢知道错了,请大人饶了奴婢吧。”   她说出这句话,一张俏脸也不由涨得通红,眼中含泪,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刚刚跟别人耍了威风,转眼间就要当街磕头求饶,这对于阿暖来说也是从未受到过的莫大羞辱,可是在桑弘蕊的压制下,她不能不这样做。   但面对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子,白亦陵却是神情淡漠,丝毫不动声色,就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   看见他这样的态度,阿暖终于有些慌了,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道歉服软就能了事,白亦陵不说话,明显是对现在桑弘蕊的处置方式不满意。   想到连小姐都不护着自己,阿暖打个哆嗦,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又冲着刚才被她戏弄过的那些侍卫们磕头赔礼:“奴婢见识浅薄,出身卑贱又不明事理,冲撞了各位,奴婢向侍卫大哥们赔罪,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过失。”   白亦陵这是在帮自己的手下出气,这些泽安卫们也知道自家长官护短的脾气,悄悄去看白亦陵,见他依旧不动声色,便也纷纷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一样,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任由阿暖磕的满头是血。 第91章 懵逼狐   桑弘蕊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是因为这回己方到底理亏, 再加上知道了白亦陵的身份, 才不得不对他让步, 这时候见他居然给脸不要脸, 还得寸进尺上了,不由恼怒道:“你不要太过分!”   白亦陵二话不说,转身一挥手,众人立刻一齐道了声“是”, 随着白亦陵一同作势准备离开。   桑弘蕊没想到他油盐不进, 脸都气白了, 心里暗暗发誓, 有朝一日找到机会,一定要把这个可恶的小子弄死泄愤。   她心里面将白亦陵千刀万剐, 可是今天却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离开, 只好又不得不压住了脾气, 说道:“白大人请留步, 我现在就把这个丫头拖下去,杖责五十以惩罚她的失礼,事后要如何处置全由得你。还请各位入内喝杯茶水歇一歇,也好让我弥补下人犯下的过失。”   她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白亦陵终于笑了, 回身冲桑弘蕊拱了拱手, 说道:“多谢桑弘小姐盛情邀请, 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从头到尾拿腔作势地端着架子,不费半点口舌,坏人倒是都让自己做了,桑弘蕊心里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大人,请。”   白亦陵进了桑弘府之后发现陆启也在,他这才明白桑弘蕊为什么会对阿暖发出那样“不见外客”的指示,大概也是不想让人打扰他们的独处时间。   其余的人被带到花厅里面休息,此时夏日融融,草木青青,白亦陵由桑弘蕊的安排,也把喝茶的坐席设在了园子里。   陆启的脸色非常憔悴,神色间却显出几分冷硬,一夜过去,他就似乎已经改变了很多。见到白亦陵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淡淡颔首道:“白指挥使。”   白亦陵同样恭敬地行礼:“臣见过王爷。”   陆启的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停留,漫不经心地道:“起来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有古怪,但桑弘蕊并不知道陆启跟白亦陵间的往事,倒是没有在意。   白亦陵落座之后,没提刘勃的事,先将其他侍卫要过来询问的幽州逃兵之事说了,询问桑弘蕊是否知道那两个人是如何进城的。   桑弘蕊几番邀请,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跟陆启单独相处,很急着赶人。再加上她刚刚吃了亏,现在看着白亦陵也是憋气,不想再多跟他打半点交道,于是竟然破天荒地痛快回答了恩替。   她道:“那两个人确实是来找我的。因为我自打到了京都以来,每晚失眠多梦,而且经常在白天里眼前出现幻影,也瞧了大夫,但是没什么作用。阿暖说这是京都龙气太盛,我刚来不能适应的缘故,所以就让人从幽州采一些安神的草药送来,准备做成枕头。”   幽州多巫族,那片地方的人也大半都笃信鬼神,白亦陵点了点头:“可有证据?”   桑弘蕊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似乎嫌他多事,招了招手,令人将几张方子拿来给了白亦陵看。   白亦陵一开始先入为主,对桑弘蕊的印象一直是原书中描写的那样,认为她嫉妒成性,为了铲除情敌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但从前一天晚上被盛冕点拨之后,他心中也开始对这件事隐隐存疑。   刘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一头扎进烈焰当中的,这种死法十分诡异,如果说是被阿暖的摄魂术驱使,正好可以讲得通。但假如真相果真如此,桑弘蕊还会放任她在这段时间里大摇大摆展示自己的法术吗?   白亦陵这样想着,此时再一看桑弘蕊的方子,证据则又多了一重。   方子是和春堂开具的,桑弘蕊这几日每天上午都要去那家医馆接受医女的针灸。赫赫驿馆发生大火本来就是突发事件,大火发生的时候桑弘蕊应该还在治疗,当时都未必知道驿馆着火了,更加不大可能反应如此迅速,想到利用这场火灾来杀死刘勃。   白亦陵琢磨着这件事,在他思考的时候,陆启终于还是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桑弘蕊不耐烦了,说道:“白大人,该问的你应该都问清楚了,该出的气你也出过了,现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应该请回了……啊!”   话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突然瞪大,发出了一声惊叫。   陆启和白亦陵的心神都不在桑弘蕊身上,两个男人同时被这惊呼声吓了一跳,只见桑弘蕊猛地站起身来,变色道:“你、你怎么又来了!滚!快给我滚开——”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扬手就扔了出去,正好是冲着白亦陵的方向。   白亦陵敏捷一侧身,本来是想把杯子给闪过去,但这时,他身边的小狐狸已经先他一步蹿到白亦陵面前,一爪将杯子拍到了桌面上。   白亦陵想起小说中的某个情节,跟系统说:“再帮我开启一下阴阳眼。”   桑弘蕊眼中的恐惧是切实的,她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好像面前真的出现了什么可怕异常的妖魔鬼怪一样。正如她跟白亦陵所说,这种情况自从桑弘蕊来到京都之后就时有出现了,并且越来越严重,有的时候甚至要持续好几个时辰。   但让桑弘蕊意外的是,刚刚那只狐狸的爪子在将杯子拍下来的同时,也划过了她面前看见的可怖幻影,竟然就那样将幻影打的粉碎!   她心中的惊怖与身体上的寒冷同时一扫而空,回过神来之后,周围景色优美,花香宜人,心中更是感到了自来到京都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桑弘蕊被侍女扶着,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面前的狐狸身上,伸手就要去拎它。   白亦陵隔开了桑弘蕊的手,淡淡道:“桑弘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桑弘蕊定了定神,忽然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白大人,我看你这狐狸十分可爱,想用一千金向你购买它,请问白大人意下如何?”   白亦陵向陆屿道:“看来你还挺值钱的,要不我把你卖给这位小姐吧?”   陆屿:“……”   他抬起爪子,想把白亦陵面前的杯子掀下去以示抗议,但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得去手,蹭蹭蹭跑到陆启的面前,把他的杯碟掀了。   陆启:“……”   桑弘蕊怒斥道:“畜生,你干什么!”   陆启肯定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浑身是毛的东西就是自己那个杀千刀的侄子,白亦陵将狐狸拖回来,笑着说道:“王爷恕罪,臣这只狐狸素来淘气。不过桑弘小姐,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喜欢他啊。”   桑弘蕊“哼”了一声,却听白亦陵又道:“狐狸身带祥瑞确实不假,但是窃以为对于白天见到无头鬼这件事,仅仅是暂时将阴气驱散,还是治标不治本。”   他冷不防将这句话说出来,桑弘蕊心里顿时一惊。她虽然跟白亦陵说了自己心神不宁的事,却也不愿意让他知道的这么详细,对方却张口就说出自己刚才看见的是无头鬼!   她禁不住说道:“你怎么知道?!”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而且桑弘小姐每天所见到的鬼影大概都不一样?除了无头鬼之外,还有吊死鬼、水鬼、笑面鬼……”   随着他的话语,陆启眼中微露诧异之色,桑弘蕊更是惊讶异常。这个时候阴阳眼已经打开,此刻在白亦陵的眼中,面前整座风景绝佳的园子都隐隐被一层黑霾笼罩着,其中北方最为明显,几乎整片天空都是黑的。   除此之外,桑弘家的园子里面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来往徘徊,神色急躁,系统告诉白亦陵说那叫地缚灵,虽然不会伤人,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也不能离开这片地方去投胎转世,所以他们心存很大的怨恨。   当怨恨积聚到一定程度,有的时候就会幻化成实质的影像,被主人看见,这也是桑弘蕊头疼还会出现幻觉的原因。   白亦陵对原书当中这段情节有印象,知道是桑弘蕊家中宅子的风水出了问题,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跟陆屿商量好了,让他尽量配合演戏就成。   但演戏本来是为了跟桑弘蕊套话,调查刘勃一案的真相,现在白亦陵有了新的想法,似乎也不需要这样做了,正当他犹豫着还要不要管这件事的时候,系统忽然出来提醒。   【请宿主注意,原书中,此情节是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如不加以改变,会增加陆启重新成为男主角的风险。】   目前的情况是,白亦陵和陆启都成为了本书当中的“重要角色”,也就相当于男主角候选人的位置,所以并不能排除陆启会重新成为男主的可能性,一旦他成为男主,重新拥有了主角光环的保护,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白亦陵道:“原书中‘桑弘蕊见鬼’这个情节的后面写了什么,为什么会推动男女主感情发展?”   鉴于他看小说的时候不太仔细,总是把女主的名字跳掉,系统不得不带领着白亦陵,简单而迅速地回顾了一下原书的发展。   其实说来很套路很简单,女主遇到了困难,一定要男主来解决才能树立起真命天子光辉伟大的形象。至于解决的办法是什么,最后有一位神婆告诉桑弘蕊,会白天见鬼,一定是因为体内阴气太旺,阳气不足,只要阴阳调和,病自然而然地就会好了。   当下桑弘蕊选择了陆启作为自己阴阳调和的对象,经过一番略去万字的纠缠与推拒,两人完成了男女主之间第一次生命的大和谐,感情上也有了质的飞跃。   白亦陵:“……这种胡扯出来的东西真的有人会相信吗?”   【千真万确,就是事实。】   系统深沉地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啪啪啪包治百病,单身狗迟早没命。】   白亦陵:“……”   系统安慰他:【反正不会让你这样帮桑弘蕊治病,我是维护宿主清白的和谐系统。】   其实要按照“睡了女主就是男主”的逻辑来说,白亦陵想升级,抢了陆启的剧情来走真的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是根据系统对自己宿主的了解,白亦陵多半会先拆了它,所以这种方法不在考虑之中。   它道:【请宿主改变此处剧情,并获得隐藏道具“白玉净瓶”,从而可达成“消除女主角色”成就。】   白亦陵道:“隐藏道具?”   系统:【隐藏道具有利于推动后续剧情发展,当出现在宿主面前时,会发出红色光芒作为提示。】   作为一个拥有女主设定的刁蛮小姐,桑弘蕊能看上的人除了陆启和她爹之外基本没有,白亦陵倒是长得俊俏,但是从她第一眼看见对方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美貌竟然被这么一个男人给压下去,实在让人心中不平,所以对白亦陵没有什么好感。   但是这个时候,对方竟然说出了她连日以来的苦恼,这让桑弘蕊在惊疑不定的同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自己的戾气。   她看白亦陵似是有所思量,心中着急,又不大好表现出来,只得尽量客客气气地询问道:“白大人见多识广,经手的离奇案件更是不胜枚举,想来对我这种情况有什么见地?”   该问的东西白亦陵也已经跟系统打听清楚了,听了桑弘蕊的话微微一笑,说道:“桑弘小姐过奖了,不过我确实有一点看法。你这园子风景不错,动静合宜,浅淡有致,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吧?”   桑弘蕊想听他说自己的病症,结果这人话锋一转,跑到夸奖园林风光布置那里去了,她以为白亦陵是在故意拿架子消遣自己,脸色微变。   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陆启似乎听出白亦陵话里有话,在旁边接口道:“这府第是先皇嘉奖幽州王历代镇守之功劳,特意用前朝名园有信风来改建而成。有信风来出自园林大师邱潮之手。”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漠,故意没有看白亦陵,说完之后一抬眼,却无意中扫到那只原本乖巧蹲坐的小红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四脚着地拱起了腰,努力摆出一个威武霸气的模样,虎视眈眈望着自己,活像在防范什么抢它食吃的天敌。   陆启愣了一下,白亦陵没注意狐狸的动作,见陆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没有故意作态,同样大大方方地说道:“邱潮这个名字,臣也曾经有所耳闻。听闻他不仅于园林景观的设计布置方面颇有造诣,在风水布局上也别有一番见解。如果没看错的话,现在这园子的排布,正是‘玄武昂首,七曜环尊’之局。”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   桑弘蕊心中一凛,怒气消解,忽然想起此刻受过杖刑之后昏迷不醒的阿暖来。   她之所以特别看重这个婢女,就是因为她天赋异禀,能力超群,擅长摄人心魂的法术,就算在巫族当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听说刚才在外面,却被白亦陵养的那只狐狸轻易将法术给破了。   这样说来,他可能对风水术数方面还真的知道点什么,就算他没本事解决,他这狐狸肯定也不简单。虽然白亦陵不愿意卖给她,但是使用一些特殊手段弄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桑弘蕊这样想着,禁不住看了白亦陵手边已经放弃示威了的狐狸一眼,发现它正用脑袋顶着茶壶,给白亦陵倒茶。   桑弘蕊:“……”就说了不简单么。   自从昨天那件事过后,陆启没想到自己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就再一次看见了白亦陵,心里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撕破脸了,又还有些放不下。   这种不知道该如何的态度让他如鲠在喉,直到此时,才稍微提起了一点其他的兴致,询问道:“何谓玄武昂首,七曜环尊?”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天之四灵,再加上一个黄龙,又可以合成为天官五兽,其中玄武为龟与蛇的合体,掌管北方。这些基本的了解陆启和桑弘蕊不会不知,白亦陵也就没有详述,直接向他们解释了风水学上的理论:   “这整座府第以角楼为头,侧门为尾,花园中奇花异草,蕴含生机,可为腹部,后墙拱做半弧,坚守宅院,适作背甲,正好组成了一个高昂起头的玄武形状。同时,屋舍之数又正好为七,按照天上星宫之位排列,恰好将这园子正中满月般的湖水环绕其中,正是七曜环尊之像。”   他所说的专业术语都是从系统所给的书中读来,虽然白亦陵自己对于风水卜卦都是半通不通,但他博闻强识,一边讲述一边指点,忽悠起人来还是似模似样。   白亦陵道:“能利用建筑地势,将两个风水局结合在一处,怪不得这里可被称作名园。”   桑弘蕊心念一动,顿时想到了别的地方去:“难道有人为了害我,故意破坏了这里的风水?!”   她自以为看中了真相,却不料白亦陵摇了摇头:“不是。”   “这里的风水局历经几十年,数次翻修,依然保持了原貌,但就是因为这样,反倒出了差错。”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扯了一下陆屿的尾巴,“神狐,请你给王爷和桑弘小姐展示一下这处园子的真貌吧!”   终于轮到他上场了,陆屿顿时抖擞精神。来之前白亦陵已经跟他约好,弹左耳就是东,弹右耳就是西,摸脑袋就是南,拽尾巴就是北。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就行。   于是小狐狸倏地起身,向着北边飞扑而出。   白亦陵:“系统,放特效。”   他说完之后,又连忙补了一句:“不要太浮夸!”   但是合作了这么久,白亦陵也早应该对于系统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认知,基本上跟它说不浮夸,就如同对重庆人讲少放辣——根本没什么卵用。   随着小狐狸飞扑而出,桑弘蕊和陆启眼睁睁地看到,在他身体划过的轨迹上,竟然拖出了一条虹霓般的流光!   紧接着狐狸落地,竟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地面震颤,园子北方平地一股气旋升起,四面八方而来的无数黑气纷纷汇集,尽纳其中。   面前景色为之一变,放眼看去,竟然是烟雾弥漫,人影憧憧,哭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唯有狐狸所站之地显出湛湛霞光,祥瑞千条。   这样的奇景,将陆启和桑弘蕊都看愣了,小狐狸自己也愣了。   他傻乎乎站在原地,呆毛随风微晃。   妈鸭,面前这一切不会真的是自己搞出来的吧? 第92章 逆转风水局   陆屿被自己的过分优秀吓到了, 还有一只前爪僵在半空中, 愣是半天忘记落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试探着伸了伸腿, 轻轻将自己悬空的那只脚放到了地面上, 动作小心翼翼, 仿佛在蹚地雷。   然而,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 地面顿时再次一震, 哀嚎声自动放大, 他身边的光晕随着这个动作向外晕染,将黑雾逼的更加靠后了一些。   与此同时,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陆启也发现了更加奇怪的事情——现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也正是白亦陵所形容的“七曜环尊”中间所环绕的那个位置, 竟然隐隐现出一个龟蛇合体的雄伟影像, 正是传说当中的玄武模样。   只是玄武是灵兽, 按照白亦陵的说法, 又是负责守卫这座庭院的,明明应该满身祥瑞才对,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启的眼中,玄武竟是仰头向天, 吞吐黑气, 满目阴煞邪恶之色, 无数冤魂厉鬼绕着它哭号, 又被它尽数吸纳。   陆启皱眉,还以为只有他自己注意到了如此异象,却听桑弘蕊在旁边颤声说道:“你们快看那湖面,上面的是玄武吗,为何看着竟像是恶兽一样?”   设定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主也被吓破了胆子,这时陆屿倒是回过神来,他身上有着仙灵血脉,能感受到阴气,但按理说园子当中这点阴气绝对不应该像表现出来这样严重,其中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明白眼前的一切还在白亦陵的预计之中,陆屿反倒放心了,一脸矜持高贵地迈着小猫步,回到了桌子上面。   白亦陵听到桑弘蕊的话,倒是没有再卖关子。他道:“桑弘小姐有所不知,风水之局素来讲究‘朝迎俯伏,环抱有情’,是说灵兽做俯伏之状时,气聚福凝,为最佳的姿态,但如果将头抬起来,便是凶兆。”   桑弘蕊皱眉,她还记得白亦陵刚才说过,这园子的布置是“玄武昂首,七曜环尊”,顿时怒气上涌,恨恨道:“那个贱民是怎么想的?既然垂头俯伏的姿态才是正确的,为何当初设计的时候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故意害人么!他真是运道好,死的早了。”   她说的咬牙切齿,大有虽然人死了还想挖坟鞭尸的架势,白亦陵却依旧笑吟吟的,悠然说道:“那也未必,害不害人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道德经》有言,‘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事物完美到了极点就好像有残缺一样,这是世间的通理。”   他示意桑弘蕊看那湖面:“前朝的时候,这处园子是和王的居所,和王为人清正,自从上位之后力主惩治贪官污吏,得罪了不少人。因此邱潮将两个局合二为一,七星局为他聚敛福气,玄武局则是为了保护他不被厉鬼骚扰,所以这里的玄武仰头向天,原本是将想要来此冒犯的恶鬼吞噬消化的。”   桑弘蕊鄙夷道:“但是现在的玄武根本就无法消化那些吞噬的恶鬼,它把恶鬼吸到了我的园子子,却又压制不住,简直就是废物。如果这园子不是御赐的,我会推倒重修。”   白亦陵道:“桑弘小姐说了个好主意。毕竟风水局是根据前朝和王的生平境遇建造的,跟他息息相关,却不适合你。和王为人谦和温雅,到了朝堂上却又立身极正,刚直不屈,这样的人品,自然使他一身正气,所以玄武即是这宅子的守护神,也会从宅子的主人身上得到力量,相互影响。”   说到这里,白亦陵轻轻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桑弘小姐就不一样了。你性情暴虐,最擅长的是见风使舵,见到惹不起的人就暗地里记恨,表面上和气,见到卑微弱小的人却一味鄙夷欺压,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自以为尊贵,糟践人的事可没少做,这样的为人,如何能有正气?因此当初设计好的风水局换了你这样一个主人之后,自然就整个发生了变化。所以你确实不适合这样的格局。”   “你……你放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当面受到过如此羞辱,桑弘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了白亦陵言下之意的时候,她简直气的全身发抖,“你竟然教训我?”   白亦陵一本正经:“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出园子产生问题的原因而已,如果桑弘小姐不爱听,那我也没有办法。”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欠揍了,桑弘蕊简直恨不得立刻叫来人把这小子给宰了,她恨恨地盯着白亦陵,眼神中竟然有几分可怖。   白亦陵那只狐狸见到这一幕,立刻很通灵性地跑到主人面前挡住,冲桑弘蕊警告般地叫了一声。   系统很合作,赶紧又给陆屿加了个特效。   桑弘蕊本来已经快要气的发疯,结果见到面前“神狐”一动,顿时又是一阵金光闪耀,瑞气横生,反倒逼的周围几只恶鬼都显现出了原型,将桑弘蕊吓了一跳。不过也是因为这一吓,让她本来发昏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   陆屿:“……”不敢动不敢动。   片刻之后,桑弘蕊咬了咬牙,一字字说道:“白大人一语中的,解开了小女子的疑惑,那不知道你可有解决的办法吗?”   她知道白亦陵吃软不吃硬,现在根本得罪不起,心里有火,还要尽量压着,声音说不出的僵硬。   白亦陵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俯身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问道:“神狐,请问依你之见,现在这局可破吗?”   陆屿:“……”剧本上没有啊。   他只好又叫了一声。   白亦陵冲桑弘蕊道:“他说这园子是陛下御赐,喻示皇恩浩荡,推掉重建或者不在这里居住自然是不可行的。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个风水局改变,使其能够重新与桑弘小姐适应。”   陆屿:“……”就叫一声,可以解读出这么多的意思来吗?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不由又让桑弘蕊想起了刚才的事情——适应什么?适应她的暴躁毒辣见风使舵?   她漂亮的脸蛋上神情扭曲了一瞬,好不容易把火气压下去,勉强和气地说道:“如果神狐的法术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但我所有,任何的报酬都不在话下。”   白亦陵看看陆屿,扭头道:“神狐需要一件法器。”   系统指出的重要道具上面会有红光提示,白亦陵很轻易地就在一座观音像的两侧找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玉净瓶,左侧的那一只隐隐放出红光,白亦陵的手指一顿,选择了右侧的那个。   桑弘蕊站在一边看着,只见白亦陵将净瓶放在地上,狐狸端庄蹲坐于瓶子旁边,日影挪动,当那道光正好落在瓶口的时候,狐狸忽然一步迈出,正好踏中了“坎”位。   天地之间的光芒仿佛有一刹那的暗淡,仰头吞吐的玄武气息略微滞涩。   狐狸又迈出了一步,脚下铺展出一条霓虹般的光路。   随着他步步前进,着璀璨光芒化成的轨迹也越拖越长,逐渐可以看出生生不息的八卦形态,空气中的黑雾正在被一片片荡涤开来,连周围草木鲜花的颜色都逐渐变得鲜亮而生机盎然。   云生雾涌,碧空如洗,无数被昂首玄武吸入阵法,却又不得其路而出的地缚灵纷纷化为闪亮的光点,超度而去,七星之位灵气蒸腾冲起,尽向中间圆月一般的湖面收拢而去,刚才还昂首向天姿态凶悍的玄武神兽,竟然慢慢低下了头颅,俯伏于地,一副打算休憩的样子。   玄武的姿态一变,顿时地涌金云,雾气升空,虹光一闪而逝,整座园子当中积聚已久的阴煞之气横扫而空!   桑弘蕊只觉得胸口那种窒闷难言的感觉一下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小狐狸灵巧地跑回来,一下子蹿进白亦陵的怀里,不动弹了。   白亦陵所说的风水局是真的,这座园子里面被昂首的玄武吸纳了不少的地缚灵,只进不出又无法超度也是真的,久而久之,怨气积压,就使得住进来的桑弘蕊受到了影响。只不过这是个很容易解决的小问题,搭配上系统的特效,就显得格外惊天动地了一些。   陆屿刚才是实打实地解决了那么多怨灵,现在有些累了,软绵绵趴在白亦陵怀里。   白亦陵给他顺了顺毛,冲桑弘蕊说道:“桑弘小姐,现在你应该不会再有先前的那种感觉了吧?”   桑弘蕊这才从刚才的异象当中回过神来,果然不再觉得头疼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面空空荡荡,却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失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   她忌惮地看了一眼白亦陵怀中那只懒洋洋的狐狸,心中多了几分防范和警惕,语气倒是因为这一点变得恭敬了许多:“是。多谢白大人和这只神狐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小女子十分感谢,不知道白大人可有什么是需要我效劳的?但说无妨。”   白亦陵道:“如果桑弘小姐方便的话,请把刚才用过的那个白玉净瓶给我吧。”   刚才这个瓶子不过是当个摆设而已,白亦陵托词说这是道具,本来就是为了跟桑弘蕊要的时候可以找到合适的借口,桑弘蕊自然没有二话。   白亦陵趁她不注意,手法老练如同多年扒手,将手里的净瓶同真正发着红光的重要道具换了个位置。虽然不知道这种做法有什么用,但谨慎的性格使然,做事多一层防范总没有错。   【恭喜宿主,剧情成功改变,获得重要道具“白玉净瓶”一个,遇关键场景可触发。ヾ(@^▽^@)ノ由于啪啪啪失败,女一号逼格脱落,桑弘蕊降级为“恶毒女配”。】   【注:宿主可尝试降低女配恶毒指数,但此任务难度较大,不作为硬性指标。】   虽然桑弘蕊的女主逼格被白亦陵弄掉了,但是他也确实帮助对方解决了怪病,两相抵消下来,算是互不相欠。至于之后她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这也就由不得别人插手了。   事情解决之后,白亦陵告辞离开,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说道:“桑弘小姐,虽然你现在暂时不会受到目见鬼怪的困扰了,但是还请注意戒嗔戒躁,别人的东西不能抢,自己喝不下去的水也不能给客人喝,否则以后再出现什么状况,请恕白某无能无力啊。”   桑弘蕊被他话里的意思弄的有点着慌,一时没有多想,胡乱答应了一声,顺口道:“这些我都知道了,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了吧?”   她的潜台词是有话快说,都说完了就赶紧走,白亦陵却是真的又打量了她一番,末了叹口气,遗憾地摇摇头说道:“其实我最想跟你说的是,多做善事,好好积德,任何缺德事别琢磨太多,容易遭报应。不过本性难移,这一点你做起来不大容易,还是算了吧。”   他不打女人,这话说起来似乎也算不上是骂,但气人的程度可真是半点都不差,桑弘蕊瞪着白亦陵,眼圈都红了。   白亦陵把小姑娘欺负的快哭了,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压下唇角差点翘起来的一抹笑意,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他没有走出多远,脚步忽然停住,前面是陆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看着白亦陵,他的眼中没有了昔日的灼热,反而显得无限幽深冷沉。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几步之隔,但是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靠近对方,白亦陵行了个礼,淡然道:“见过殿下。”   陆启低声道:“刚才桑弘蕊在你的茶水当中下毒了?”   这件事桑弘蕊也没有跟他提起,是陆启听白亦陵刚才话中的意思,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地那样说,更何况以白亦陵的脾气,要不是先被惹了,他也不会对女子如此冷嘲热讽的,所以陆启才有此一问。   白亦陵没想到他先开口问了句这个,点点头道:“不是毒,就是一些戏弄人的药物吧。”   如果他真的喝了,约莫身上会起几天的红疹子,但也没什么更加严重的后果,如果真的是毒药,白亦陵也根本就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桑弘蕊了。   陆启脸色微沉,一时没有说话,白亦陵道:“殿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你先前说的话没错,我对你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陆启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忽然说道:“现在仔细想想,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是盛冕之子,更没想到你还懂得堪舆风水之术。那么现在,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你并没有主动帮助桑弘蕊的理由。”   白亦陵笑了一下,不慌不忙:“臣只是碰巧赶上了而已,殿下想的太多了。”   “白亦陵。”陆启淡淡地说道,“不用在这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多少事,我又知道你多少事,这么多年下来,也用不着细数。只是你该明白,我从不允许别人阻挡我的脚步,但你昨天晚上的作为,就等于公然告诉我,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白亦陵道:“这种事,臣和殿下都是心知肚明,站在了你的对立面没什么了不起的,不用再特意强调一遍。谁死谁活,以后就各凭本事吧。”   陆启沉默了一下,对于这番话从白亦陵嘴里说出来毫不意外。   他慢慢地说道:“我只问这最后一次,你……真的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   白亦陵按紧了怀里的狐狸,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对,没有。”   陆启笑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目光如刀,声音中含着刺骨的冰寒:“很好。”   他从白亦陵身边经过,白亦陵躬身相送,两人的衣袂同时在风中轻轻浮动,却再也没有半点交叠。   这是陆启的宣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前路未知,但是他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等到陆启的背影转过一个拐角,再也看不到了,白亦陵才缓缓地直起腰来,被他按在怀里的小狐狸挣扎着跳到地上,转眼间恢复了人形。   白亦陵道:“你休息好了?”   陆屿笑着过去,将他拢进怀里轻轻地抱了抱,很快放开,说道:“抱抱你就好了。”   白亦陵不由一笑:“你不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陆屿笑道:“有什么可问的,也不是第一回 了,你的答案对我来说不重要。”   从一开始变成狐狸到白亦陵身边,他也听过对方的自言自语,更是跟着经历了不少事情,以陆屿的颖慧,自然能感觉到白亦陵的身上有什么秘密。   但是白亦陵没有跟他讲过,肯定就是不大好开口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陆屿纵然喜欢他关心他,也愿意给对方这份信任和空间。   他眨了眨眼睛:“只要你不会哪天突然顿悟,白日飞升上天当了神仙就好。不然我可怎么办啊?”   白亦陵笑道:“你堂堂神狐,还怕上天?”   “神狐”这个称呼对着恢复人类外形的他说出来,实在有点羞耻,陆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立刻正色道:“你说的很对,我堂堂神狐,自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永远都要让你甩不掉的。”   这话的前半段像是玩笑,后两句却说得柔情百转,竟是意外的认真,白亦陵避开他过分灼热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倒像是擦了层薄薄的胭脂一样。   陆屿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心头也是一甜,几乎移不开眼睛。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了白亦陵的手,静静地微笑了一下,说道:“好了,咱们也回家吧。” 第93章 死因   同白亦陵的对话结束之后, 陆启步履缓慢地重新回到了桑弘蕊的府中,他利用这段走路的时间简单地思考了一下, 斟酌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这个家族势力庞大、爱慕自己, 然而性格却暴躁狠辣的女人。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无论是原书设定,还是目前的现实当中,陆启对于桑弘蕊都没有动过真心,尤其是两人已经解除了男女主角的绑定,他们之间存在的那种天然吸引也随之消失了。   但是不得不说, 陆启很需要对方的家族势力——幽州王手里的二十万兵力可不算是小数目,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   当今天子似乎对女人的兴趣很淡, 子嗣不多, 自从四皇子陆协出事之后, 目前的皇子中能够继位的人选只剩下二皇子英王陆呈、五皇子淮王陆屿以及七皇子裴王陆惠,自从七皇子之后, 宫中二十年来再也未添新丁,甚至连个有孕的嫔妃都没有过。   这之中,英王的生母尹淑妃是目前后宫当中位份最高的, 尹家是老牌世家, 现在尹左相的岁数大了,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声望犹在。但奈何皇上最偏疼的始终是淮王, 英王并不受他的重视。   至于陆惠, 今年刚满二十岁不说, 生母也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宫女,在生他的时候已经难产而死。七皇子平时默默无闻,陆启思考竞争对手的时候,并没有把他考虑在内。   陆启进门的时候,发现遍地狼藉,桑弘蕊正坐在那里生闷气,周围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役,个个面如土色——虽然小姐经常发脾气,但是这样暴怒的情况还是头一回见。   她平白被白亦陵揶揄威吓了一番,却连还嘴都不能,确实几乎要气疯了,好不容易等着外人都离开了,桑弘蕊关上门就是一通乱砸。   偏偏陆启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他没说别的什么,冲那些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   有临漳王开口,他们简直求之不得,立刻纷纷弓着腰退下,房间里顿时只剩了陆启和桑弘蕊两个人。   桑弘蕊不管怎样凶残,到底也是个年纪还轻的姑娘家,她刚才不愿意在白亦陵面前示弱,其实已经憋了满腔委屈,见到面前只剩了陆启,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下来了,抽抽噎噎地说道:“你看看我的脸,肯定是白亦陵干的!简直是欺人太甚,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我!我、我要是不报这个仇,我就不叫桑弘蕊!”   陆启看了她一眼,只见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桑弘蕊的脸上竟然起了一片小红疹子,不光难看,而且还奇痒无比,这多半是白亦陵把他自己的茶跟桑弘蕊的换了。、   陆启满心烦乱,没有安慰桑弘蕊的心情,径自问道:“这是不是你自己在人家茶杯里加的东西?”   桑弘蕊的哭声一顿,抽噎一时还有些停不下来,倒也不瞒着陆启,瓮声瓮气地说:“是啊,他太无礼了,我只是想略施惩戒而已。”   陆启猛地在身边的桌子上拍了一下,严厉地喝道:“简直是胡闹!”   他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别说圣上那里不好交代,就是镇国公府都不会放过你,甚至可能连我都会沾上麻烦!这里是京都,不是幽州,如果你们再这样肆意妄为,我会想法子让你立刻回去!”   被欺负之后,非但没有得到心上人的安慰,反而被严厉地指责了一顿,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很难以接受,桑弘蕊刚刚止住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她冲上前,一边胡乱捶着陆启,一边哭嚷:“怎么连你都这样说!明明是我受了他的气,你却要向着他说话?有能耐你就把我赶回去啊,我走了你就高兴了,终于没有人碍你的眼了!”   陆启一开始没动弹,被她推打着后退了几步,猛地攥住桑弘蕊的手,冷声警告道:“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撒野!我没空陪着你哭哭啼啼的!”   要是按照平时,他或许还愿意稍微哄着对方一些,但自从昨晚目睹白亦陵跟陆屿确定关系之后,陆启就觉得他心里燃烧着一把怒焰,这使得他异常烦躁,再被桑弘蕊这样一闹,自然没什么好气。   桑弘蕊的手腕被陆启捏的生疼,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对方阴冷的眼神,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就感到一阵恐惧。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启,并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向后瑟缩了一下:“你,你……”   “听我说。”陆启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缓和了声气说道,“你来到京都之前,你父亲是怎么跟你说的?”   桑弘蕊道:“他、他本来是有意直接送我进宫,但是皇上似乎根本无意选妃,后来我爹又想将我嫁给淮王……”   她其实后面还想说,自己不喜欢淮王,自己想嫁的人只有陆启一个,但是想起刚才陆启的神情语气,桑弘蕊心里一窒,那句话一时就没有说出来。   陆启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抬起手摸了摸桑弘蕊的头发,慢慢说道:“但是你不愿意,为了怕陛下随意赐婚,你来到京都没几天,就故意闹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性格暴躁任性,敬而远之,这样就不会有人随意摆布你的婚事了。”   桑弘蕊飞快地点了点头,陆启却道:“可是你别忘了,如果陛下不赐婚的话,我也是不可能主动上奏要求娶你的。”   桑弘蕊一愣,随即明白了陆启的意思,她可以把自己折腾成一个烫手山芋,弄得人人都不敢娶,陆启的王妃之位却还空着呢。她作为幽州王的女儿,身份微妙,当今皇上不可能愿意让自己一直忌惮的皇弟拥有这股势力。   桑弘蕊忘记了方才的害怕,一下子着急起来:“那怎么办,我应该做什么?”   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完全被陆启的思路牵着鼻子走了,陆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放心,你只需要安安分分的,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翌日一早,白亦陵刚到了北巡检司,便有人匆匆跑过来告诉他,说是昨天中了摄心术的那几个人情况不太好。   白亦陵亲自过去看了看,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几处暴起了青筋,手臂颤抖无力,拿不动刀,几个跌打医生正坐在那里为他们舒活筋骨。   白亦陵道:“把阿暖带过来。”   昨天阿暖被桑弘蕊惩戒之后由北巡检司带走,直接便下了狱,此时下面的人听见了白亦陵的吩咐,立刻将她带了过来,因为怕上官久等,也没有给阿暖梳洗的时间。   仅仅是关了不到十二个时辰,前一天还骄横跋扈的少女就变得萎靡起来,身上脏污不堪,伏在地上微微发抖。   白亦陵看了她一眼,说道:“蹲大牢的滋味感觉如何?”   阿暖吓得连连摇头,北巡检司的监牢里面什么穷凶极恶的人都关,她平时仗着主人的威风,自以为没人敢惹,结果进去之后才知道世界上真有所谓的人间地狱,简直让人片刻都不想停留,自己那点小伎俩,根本就不够看的。   阿暖哭的直发抖,忍不住扑过去拽住白亦陵的袍角,抽抽噎噎地说道:“白大人,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白亦陵没理她,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径直问道:“中了你摄魂术的人身上青筋暴起,手脚无力,是否是正常的后遗反应?可治吗?”   他这样一问,阿暖立刻意识到白亦陵找来自己是为了昨天受到伤害的那几个侍卫,现在对于她来说,可能这也是唯一还剩余下来的价值。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阿暖咬了咬嘴唇,说道:“如果你能答应放了我,我保证将他们治好。”   白亦陵喝完了水,将杯盖盖上,茶盅放到一旁的几上,连头都没抬,仍然是淡淡的口气:“拖下去吧。”   这句话却并非冲着阿暖所说,阿暖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个状况,就被两人从身后一左一右执住了手臂,将她硬生生拖了出去。   阿暖这才看见,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院子里的一侧竟然有个大坑,明明是在夏日里,坑中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更为可怕的是,身后拖着她的两个人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就把阿暖的脑袋往火坑里面按,连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着自己的脸与那熊熊燃烧的火苗越来越接近,阿暖惊骇之极,用手死死撑住地面,不停地挣扎扭动着,拼命叫嚷:“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错了啊——”   她死死地梗住头,几乎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按断了,却半点不敢松劲,一时间涕泪横流,惊骇无比,尖叫声几乎要把屋顶都给掀翻了。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个时候来到北巡检司,多半要吓得扭头就跑。   终于,就在她几乎要昏厥的时候,白亦陵平静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带进来。”   阿暖几乎浑身瘫软,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到了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重复了一遍:“中了你摄魂术的人目前身上青筋暴起,手脚无力,能不能治?”   阿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等白亦陵把话说完,她就飞快地点头道:“能能,这些都是正常反应,即使不治,过几天也会好的。要是想及早恢复,奴婢也有办法!”   白亦陵又问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目前京都之中,除你以外,还有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摄心术?”   阿暖打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如此乖觉过,对面那张秀美的脸简直让她多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白亦陵询问什么,她就毫不耽搁地回答什么,审讯很快就顺利地结束了,白亦陵让卢宏压着阿暖去看那几名侍卫,自己也跟着站起了身。   闫洋道:“六哥,你去哪?”   白亦陵冲他一笑,眉眼舒展,方才那种冰霜般的酷厉顿时消融,他说道:“我想再去看看刘勃的尸体。”   所有的人当中,要数闫洋最为通透细心,听白亦陵这样一说,他立刻想到刚才阿暖的话:“昨天听闻桑弘蕊的这个丫头能够用法术操控别人的意志,我本来也在想,刘勃会自动跑到火场里面去,是不是因为她的蛊惑。但刚刚阿暖交代说,这种法术是她家族血脉传承而来,普通人又根本不可能练成,也就是说,刘勃如果真的是被她害死的,尸体上应该能看出中过法术的痕迹。”   白亦陵笑道:“聪明啊。”   闫洋也笑了,撞了下他的肩膀:“这话是夸你自己吧?走,我陪你去。”   两人肩并肩地穿过院落,来到背阴处另外一座较为偏僻的房子外面,闫洋忽然又一顿,叫人给白亦陵拿了件衣服过来,让他套在外面,这才打开了房子的门。   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级级通向下面的阶梯,走下去之后,便是北巡检司专门存放尸体的冰室。   地下漆黑,周围点着蜡烛,火苗不断跳跃着,平白增添了几许阴森。   刘勃的尸体躺在一张床上,脸上覆了一层薄霜,脸色青白,全身上下脱得精光,保存的倒还算完好。   白亦陵不由又想起了他趾高气扬冲着自己说话的样子,死成这样,也实在是够不体面的了。   闫洋见他打量着刘勃的尸体,说道:“要不要我把仵作叫过来?”   白亦陵摆了摆手:“你看他身上没有暴起的青筋。”   他说着亲自上手,将刘勃翻了一面过来,虽然有一部分的皮肉烧焦了,但最起码几乎完好的胳膊和大腿上都没有这种痕迹。   闫洋点了点头,拿出一把小银刀,在尸体的手臂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他扒开伤口查看切面,刘勃的身上也不像是出现过肌肉松弛的状态。   闫洋放下人,正要说话,忽然听见白亦陵道:“等一下。”   他停手,回头看去,白亦陵已经接过闫洋手里的刀,挑开尸体上的伤口,沉声道:“不对,刘勃在被火烧之前,还中了毒!”   他所说的这句话很有可能成为推翻整个案件的关键,闫洋倏然一惊,随着他的话望去,只见刚才自己割出来的那道伤口深可见骨,下面露出的骨头颜色却是黑的! 第94章 平生心已定   其实在看到这一幕之前, 闫洋的心里一直还在隐隐怀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刘勃是自杀, 白亦陵却坚持认为以他的性格不可能这样做。   但凡事皆有例外,倘若刘勃真的就是一时想不开了,那么他们这样的折腾岂不是毫无意义?   直到此刻,他才切切实实地相信了,刘勃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究竟什么人想让他死,不惜先下毒再将他弄进火场里面?那个人又是用了何种方法, 使得刘勃在中毒之后, 自己跑进了大火之中?   这当中好像总是有个关节连不上,闫洋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 只听白亦陵说道:“劳你去一趟刑部, 直接找盛侍郎, 请他将帮忙找方老先生过来,看一看刘勃的尸体。”   方定奇大概已经年近七十了, 他曾经在刑部任职仵作, 于验尸一道的造诣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尤其善于辨认因各种不同毒物而去世的死者, 现今已经退下来了。不过白亦陵记得盛知跟方老处的不错, 若是由他出面去请,刘勃所中的毒是什么, 多半可以验出来。   闫洋领命而去。   御书房中一派安静, 炉香袅袅, 文宣帝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两名宫女分立左右,为皇上打扇。   “皇上。”大太监魏荣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淮王殿下在外求见。”   虽然自从陆屿入京之后,人人皆知淮王乃是最得皇上宠爱的皇子,但魏荣心里却清楚,其实这对父子私下里见面的时候并不多,淮王没有被宣召而主动入宫的时候更是几乎没有,这次倒是少见。   要是放在别的皇子大臣身上,皇上奏章刚批阅到一半,必然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但是到了陆屿这里,他则立刻说道:“让淮王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   文宣帝搁下了笔,上下看了看这个儿子,没见他鼻青脸肿,应该不是在哪里打了架过来找自己出头的。   那他来干什么?要银两?   他心中思忖,说道:“起身,坐罢。”   陆屿笑吟吟地说道:“谢父皇。”   他一边施施然起身落座,一边道:“父皇放心,儿臣不是来要钱的,亦非闯了什么祸。”   听他有言在先,文宣帝心里还真的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总不能是来看望朕的吧?”   陆屿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没跟皇上斗嘴,稍微敛了一点笑意,道:“父皇上次跟我说的事,我想好了,我想要个差使做。”   文宣帝掂着手中的奏章沉吟了片刻,向他道:“从你满了五岁开始,朕就无数次遣人想要把你接回宫中,从小栽培,但你娘说小孩正是爱玩的时候,不能耽误你出去玩,一直不答应。你回来之后,朕又问你是否愿意一直留在京都,你也不大上心,总是扯一些胡话来敷衍,如今又是为何想通了?”   陆屿道:“不是想通了,只是时移世易。”   文宣帝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你虽然没和其他皇子一样进过上书房,文韬武略、治国之道学的倒也都不差。朕确实一直很希望你能够多加历练,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为了跟他人争权较劲而为官,那么这个官,你当不好。”   他顿了顿,见向来不太受自己管束的儿子正认真听着,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心中稍感安慰,续道:“朕宠爱你是一回事,但到了官场上,你若是真的因为一己私心闯出什么祸端来,朕却也不会姑息。”   陆屿忽道:“儿臣听说春永有个叫林镜的县官,前几天他家孩子饿死了。”   文宣帝微一挑眉,带着思索看着他,说道:“确有其事。”   陆屿道:“春永县风调雨顺,并未受灾,林镜的俸禄虽然不高,但本来也足够养活妻儿,但是他自从上任以来,就把全县上下所有百姓的生活当成己任,见到谁家有了难处,都要慷慨解囊。妻子将嫁妆贴补干净之后跟着他吃糠咽菜,为了针线活贴补家用生生熬瞎了眼睛,两个孩子连私塾都读不起,十来岁了还是睁眼瞎,这些他却视而不见,并常常以‘自家人生活的如何不是要紧的,百姓们安康才最重要’来标榜。终于妻子在三年前病逝,两个孩子也活活饿死。”   这番话说出来,陆屿的语气平淡,倒也没什么嘲讽的意思,实事求是地点评:“春永县为了这件事大肆宣扬,有人还上书要为他求一道御笔亲书的匾额,视此人为天下第一清官,但依儿臣看,却对他的作为难以苟同。”   “为了一个清官之名,不懂得什么叫量力而行,反倒去供养陌生人,他愿意牺牲所有家产实现心中的抱负,那是他的事。然其妻妾何辜,子女何辜?县中百姓生活不好,为什么不想办法发展生计,推行政策,而要用这种笨法子去贴补?儿臣认为,这其实是能力不足又不知变通的后果,儿臣不愿意当这样的官员。”   文宣帝道:“所以若是换了你,你一定会把自己爱重的人放在首位了?”   陆屿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要争取努力的初心,自然是为了保护扶持我爱之人,此情至死不变。但除此之外,身在其位,所作所为,儿臣也必会不负于君王,不负于万民,不负于天下。”   他冲着文宣帝拱手道:“平生心已定,千险莫当辞。父皇跟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儿子是如何想的,也说清楚了。”   文宣帝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笑,他没有评价陆屿的话,只是摇头说了句:“跟你娘一样。”   他拿起毛笔低头勾了两下,说道:“三天之后接见赫赫使臣,虽然主要由你二哥打理,但相关事宜亦有不少需要你出面,等下个月初起,你就去兵部吧。”   陆屿的另外两个兄弟,一个在工部,一个在礼部,都是不大紧要的地方,而陆屿刚刚提出要求历练,皇上就把他放到了兵部,前头看似将他训诫了一番,实则还是很偏心的。   纵使陆屿从小跟他不大亲近,这时候心中也不由感念,行礼道谢:“多谢父皇。”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儿臣必然不负父皇期望。”   文宣帝挥了挥手道:“你小子,花言巧语就算了吧。要是真有这份乖觉,倒不如同朕说说你那心上人。是什么人值得吾儿浪子回头,居然想着要谋前程了?”   陆屿一听这个话茬,立刻高兴起来,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毛绒狐狸给皇上看:“好看吗?”   他语气中仿佛带着炫耀:“他送给我的。”   文宣帝端详片刻:“有点像你娘。”   陆屿道:“我娘哪有这么小,这是像我!他专门给我买的。”   文宣帝:“……”其实你也没有这么小吧……算了。   皇上明察秋毫,又是过来人,看着儿子容光焕发一脸甜蜜,心知这感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以陆屿的性格,却从来没见他张扬过……想到这里,文宣帝问道:“你那个心上人,怕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吧?”   陆屿笑了笑道:“儿臣喜欢他好长时间了,努力了很久才刚刚被接受,要是现在跟父皇说了,我怕他会紧张,等日后时机到了,儿臣再带他来见您吧,保证父皇满意。为我指婚的事,父皇就可以不用操心了。”   婚姻大事,明明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小子不知道从哪给自己寻摸了个媳妇,连见人都见不得,这样的话他跟自己说出来竟然还理所当然。   但不管怎样,看见陆屿这幅与他母亲有五成相似的眉眼,听着这孩子那副任情任性偏生又意气飞扬的语气,文宣帝就总是忍不住要对他纵容一点。   他道:“随你吧。”   陆屿起身,笑着告退,要出去的时候看见博古架上放着两瓶从南疆上贡来的上好伤药,又顺了一瓶。   他出了宫又去白府,夏季气闷,白亦陵书房的门是敞着的,陆屿轻手轻脚地进去,见他没注意自己,正一边看卷宗,一边头也不抬地将手伸到旁边摸茶杯。   他的唇角不由扬起,悄悄把茶杯拿起来,递到白亦陵手里。   白亦陵抬起头来,见是陆屿笑吟吟地拖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他道:“你怎么来了?”   陆屿道:“刚刚入宫来着,跟父皇说了点事情,还顺了瓶伤药。我记得你腿上有一处旧伤,让我看看好吗?”   白亦陵右侧的膝盖曾经受过伤,虽然后来伤口已经愈合,但到底伤了筋骨,阴雨天偶尔会疼痛,陆屿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现在凑巧在宫中找到了灵药,就想过来试试。   他让白亦陵坐在床边,自己毫不避讳地半跪在他的面前,卷起裤脚,检查那处旧伤。   伤口已经长上了,但还是有一道泛白的疤痕,陆屿看的十分心疼,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触一下,问道:“还疼吗?”   白亦陵笑道:“这是十三岁那年磕出来的,都过了多长时间了,哪里还会有感觉。怎么,你怕我以后变成个瘸子丢你的脸?”   陆屿想笑,但听他把伤口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又觉得心里酸楚,忍不住弯下腰,在白亦陵的膝盖上亲了一下。   白亦陵身体一颤,猛地缩了下腿,陆屿却就着这个姿势,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对白亦陵说道:“我今天入宫跟父皇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让他不要为我指婚。”   白亦陵吃了一惊,顿时把刚才的事忘了,问道:“你就这么说的?那皇上怎么说?”   陆屿笑道:“你放心,他知道我的脾气,心里明白拦不住我,自然什么都不会说。”   白亦陵心道,那多半是你没告诉他你喜欢的是个男人,否则就算是皇上再心大,也未见得能想开了。尤其是陆屿如果有心帝位,这件事更加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阻碍,他实在没想到陆屿的动作这么快,竟然会主动去找皇上。   他这话没说出来,陆屿却好像知道了白亦陵在想什么,柔声道:“原来我曾说过,想一生一世待你好,也说过,只愿意跟你一个人在一起,这些话出口了便不敢或忘,我喜欢你就是喜欢,跟任何人也不怕说。更何况,为了避免以后各种麻烦误会,皇上那边自然应该说清楚了才是最好的,省得他哪天心血来潮,给我指婚。”   自从陆屿冲他表明心意之后,这些事情白亦陵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思量过。在晋国,男子相恋算不得什么稀罕事,甚至有些高位的大臣公开娶男妻为正室,其他人也都已经司空见惯。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陆屿,都绝不可能像女子一样依附于他人而活,陆屿更是一国的皇子,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储君,这当中的麻烦事就太多了。   不过白亦陵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既然两个人都有这份心,如果为了未来有可能的担心而放弃此刻的缘分,未免遗憾。他在答应陆屿的时候也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负,无论多少阻碍,他也必定坚持到底,如果陆屿最终动摇了,也没必要怨怼或者哀求,大不了从此一刀两断,他白亦陵终究还是白亦陵。   什么结果都设想过了,白亦陵唯独没有想到,陆屿竟然会这么早就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白亦陵在床沿上坐着,陆屿半跪在他面前,仰头觑着对方的表情,这副模样有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我的身份有些麻烦,让你跟我在一块是委屈你了。我怕给你带来不便,所以暂时没有跟父皇说起你的具体身份,等以后捡个好时机再好好安排。他因为不能跟我娘在一起,心中一直有遗憾,所以在这方面不会对我苛责,我心里都有数。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杂事给你添半点心烦的。”   其实以陆屿的性格,他才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反正他喜欢的人就是最好的,能跟白亦陵在一起,更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宣誓自己的主权。   但陆屿自己可以这样,却绝对不愿意白亦陵有半点遭人非议之处,他身为皇子,地位较高,如果这事处理不好,难免会让白亦陵被人看轻,最后也影响两人的情分。   所以他的打算是,先跟皇上打个预防针,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等以后有了机会,还得让其他的人也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他辛辛苦苦努力了很久才追到手的,一切事情皆是他主动为之,到时候大家不会说闲话,肯定还得交口称赞。   他们会说:“淮王殿下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只有不屈不挠不放弃,才能找到佳偶啊!”   还一定要羡慕的眼睛放光:“白指挥使才貌双全,人品绝佳,淮王殿下的福气太好了!”   最后除了夸奖,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两位珠联璧合,佳偶天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姻缘啊!”   陆屿神飞天外,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白亦陵正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问道:“你笑什么呢?”   明明刚才还说的挺严肃的,说着说着他就一个人傻笑上了,虽然不想承认,但白亦陵不得不说,这真的很欠揍。   陆屿道:“我一想以后的事,就觉得好开心啊哈哈哈哈哈。”   白亦陵:“……”   他忍无可忍,膝盖又被对方捂的发热,终于一脚把陆屿给踹翻了。   说是踹,其实这一下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陆屿顺势握住白亦陵的脚腕,趁其不备拉了他一把,自己扑上去,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两人倒在床上。   陆屿轻声道:“自从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每天都很高兴。我刚到京都的时候,并没有打定主意留下来,但是现在,我觉得京都很好——你愿意信任我,与我交心,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在他的心中,白亦陵早已经胜过了边地的漫天星月流光,怎么也放不下舍不掉了。   心中一股情愫油然而生,白亦陵没说话,只是笑着,陆屿却觉得这寂静的房间里面凭空生出了些许缠绵之意。   他俯身去吻对方的睫毛,又向下亲了亲唇角,眼看白亦陵脸上透出些许薄红,就像是上好的白玉晕染霞光,说不出的动人,忍不住柔声道:“遐光……你这字,取的真好。”   白亦陵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连陆屿的表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便问了一句,陆屿又笑着亲了他一下,说道:“我表字随棹,娘取的,不过几乎没有人叫过。”   他的名字是“屿”,是为海中小岛,这个表字却颇有随波逐流,任意而行之意,想来陆屿母亲本来的心愿是不希望儿子因为身份都牵绊的。就像白亦陵自己的名字是伤名,本不吉利,但配上“遐光”二字,便是险死得生,重现光彩,也正是当年他师父心中期待。   他想到这里,顺口说道:“人家说字如其人,看来还真有道理,只不过要是重名重姓的,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陆屿笑道:“即使是穿着同样衣服的人,顶多也只是背影相似,一转头就不同了。更何况只是姓名一样……”   他的话还没完,白亦陵忽然将陆屿从身上掀开,猛地坐起来,神色惊诧。   一道灵光从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上午时和闫洋百思不得其解的关节点顿时得到了答案。   他喃喃道:“背影、大火、刘勃……陆屿!”   陆屿:“……”   他死人一样躺了片刻,又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委屈道:“为什么要把我跟他们一起叫?”   白亦陵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顺手摸了摸他的脸作为安抚,说道:“抱歉。”   陆屿一下子就被顺毛了,握住他的手亲了一口,笑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白亦陵道:“我知道刘勃是怎么被人害死的了!” 第95章 会见使臣   刘勃的案子陆屿也知道一些:“我记得他是在赫赫驿馆着火的时候, 自己一头扎进火场里面被烧死的?”   白亦陵道:“他不是被烧死的,验尸时发现是被毒死的。现在就等着验出刘勃所中之毒是什么,看看能不能凭借这一点找到凶手。”   陆屿道:“嗯,所以你想不通的始终还是他为什么会自己跑进去。”   白亦陵道:“对,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你刚才的那句话。”   陆屿回忆道:“我刚才说——即使是穿着同样衣服的人, 顶多也只是背影相似, 一转头就不同了……”   他说到这里也隐约明白过来,没有再说下去,询问地看着白亦陵,白亦陵点了点头道:“对, 就是这句。”   “当时很多人都看见刘勃冲往火场, 距离最近的就是我和梁况,我们两人试图阻止, 但都没有赶上, 也始终没看见他的正脸——换而言之, 我们看见的只是一个跟刘勃穿了同样衣服的人冲进去,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无法证明。”   陆屿接口道:“所以你们看见有人冲进去的时候, 刘勃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的尸体被人给先一步扔进了火场里面,紧接着, 凶手又扮成刘勃的样子, 故意在你们的注视之下跑进火场, 再循路逃脱,这样大家进去看见刘勃的尸体之后,人人先入为主,绝对不会怀疑不久之前冲进去的人不是他!”   这番推论已经可以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白亦陵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这凶手还挺有脑子的。”   陆屿感慨了一句,又对白亦陵说道:“不过想通了这一步,离真相也就不远了。不是说已经去查验刘勃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了吗?你也别再费神,等结果一出,找到案子的线索再琢磨不迟。”   白亦陵沉吟着,微微颔首:“陛下之前一直把赫赫的使臣晾在京都不予接见,这次驿馆着火,倒是将会面促成了。我本想着在这之前把案子结了,看来来不及,到时候我也得在场。”   陆屿道:“你跟盛家人同席?”   白亦陵点了点头。   陆屿道:“我也想跟你们坐在一起——”   白亦陵道:“这个愿望恐怕只有你当狐狸的时候才能实现了……”   陆屿只能忧伤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刚刚冲老爹表明了上进的决心,不好在大场合公然缺席卖萌。   皇上正式接见赫赫使臣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也是白亦陵头一回跟着镇国公府正式出席这种规模盛大的宴会。金碧辉煌的大殿足可以容纳几百人,此刻宝光生辉,衣香鬓影,几乎已经坐了大半的皇室宗亲以及重要官员。   中间皇上的宝座还空着,东西两侧则依次派开摆放着美酒和食物的几案,因为夏天炎热的缘故,每一席后面都摆放着冰盆,并配有负责打扇的宫女,因此大殿中的人虽多,但也能让参宴者感觉到丝丝凉爽之意。   男宾席这边,英王、淮王和裴王三名皇子已经落座,陆屿神色悠闲,正一边饮酒,一边与裴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见白亦陵跟在盛冕等人后面一起进来,他抬起头来,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白亦陵并没有回应,唇角却也微微地翘起来了。   盛冕本来要带着他们入座,脚步又忽然顿住,看向迎面走过来的人。白亦陵感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转头时盛知凑过来,悄声同他说道:“这个就是盛昊,父亲的庶弟,跟咱们家关系不好,你不用在意。”   他说完这句话,盛昊已经走到了几个人面前,冲着盛冕拱了拱手,和和气气地笑道:“大哥!”   他身后带着妻子儿女,其中白亦陵唯一见过的就是上次跟盛季闹出不愉快的盛凯,他们也一起跟在父亲后面,冲盛冕行了礼,也没有更多的交谈。   盛冕还了一礼,脸上未带笑容,态度不算热络,但也没有失礼:“嗯,你来了。”   盛昊带着笑容的脸色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却忽然又是一笑,说道:“对了,小侄子重新被认回来,我还没有恭喜呢!啧,这可真是好样貌啊。”   白亦陵行礼道:“白亦陵见过叔父。”   盛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欣然道:“好,起来吧。头一次见面,叔父也没有带什么礼物,等过一阵子,我再登门去看你。”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名字……现在回了家,也该改了吧?否则咱们盛家的人,混进去一个姓白的,那算怎么回事?没得让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替别人家养孩子呢。”   盛昊是长辈,白亦陵没说什么,盛冕却替他挡了回去,淡淡道:“二弟多虑了。这孩子素来记恩,被他师父养大一场,随了他师父的姓氏也无可厚非,只要他平安回来,我么当父母的也不介意其他。”   言下之意就是,你一个叔叔,还是别管那么多了吧。   盛昊含笑道:“大哥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了。”   话到此处,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两家人分开之后各自寻找座位。盛铎悄声道:“小弟,你别在意,他就是这样,平常若是你不在,也要挤兑我们几句,听习惯了谁也不当人话听。”   白亦陵笑道:“我明白。”   大家都是一笑入座。男宾席这边,盛家父子一共五人,镇国公盛冕独自一席,其余便是盛铎跟盛知,盛季同白亦陵两两共用一个几案。   盛季一坐下,就转头冲着身后打扇的侍女道:“把冰盆撤了,你们也下去吧。”   他说完之后回过头,发现白亦陵正悄悄揪下一颗冰镇葡萄吃。   盛季:“……”   他道:“爹,小弟他……”   白亦陵趁着他说道“他”字把嘴张开的时候,手疾眼快地往盛季嘴里扔了个葡萄,把他后面的话怼回到了嗓子眼里。   盛季:“……”   白亦陵笑盈盈地道:“三哥,好吃吗?”   盛季依旧苦大仇深脸:“嗯。”   白亦陵:“这么好吃你忍心不让我吃?”   盛季沉默了一会,言简意赅地指出:“娘说你吃凉的会出大事。”   白亦陵失笑道:“那得有多大事?一点点,死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亲手给盛季倒了杯酒,转头让人将冰盆拿了回来——整个大厅里面人太多,没有这东西真是受不了。自从接受过系统的第一次治疗之后,白亦陵的病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他身边的人不明就里,总是小心翼翼的。以前是同僚们,现在又多了陆屿和盛家。   盛季喝了口酒,端详他精神头不错,确实不像大限将至的人,遂不管了。   这边两兄弟相处和谐,周围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着向盛家这边打量。   白亦陵仪容出众,就算是只听过名声而不认识他的人望过来,也能一眼辨别出这人的身份。   他此刻一手握着金杯,一手随意搭在桌子上,唇畔含笑,正在和盛季说话。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盏琉璃五支灯,灯影璀璨,仿佛一直映入眸底,更加衬的这人美目流波,肤如凝玉,容颜精致之极,偏偏一双剑眉,一身英气,又绝对不会让人把他误认成为女子。   就连周围伺候的宫人们都忍不住看的出神,互相交换着眼色,示意这位看起来斯文秀美的年轻公子就是射标大会上夺得头魁的白指挥使。   这样的目光交流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随着皇上上殿,众人叩拜完毕,二皇子英王陆呈上前一步,禀报道:“父皇,赫赫的使臣已经在殿外等候,并且有歌舞献上。”   这次的宴会主要是由他布置安排的,见皇上微微颔首,立刻冲着外面说道:“请使者上殿吧!”   大殿中间原本有起舞助兴的女子,随着陆呈的命令传达出去,这些宫女们立刻垂首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下。紧接着,有人在大殿四周围上了一圈雪白的屏风,将接下来要表演的赫赫人围在了里面,神秘之外,更加让人好奇。   邻座的定远将军笑了一声,说道:“这又是在搞什么把戏,把中间空出来的地方都遮住了,还让人如何观看?难道是赫赫知道自己的节目见不得人,惭愧了吗?”   目前诸国当中,要数晋国最为强盛,占据的也是最富庶祥和的土地,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周围的几个游牧民族纷纷立国,其中对中原肥沃的土地最为眼热的就是赫赫与戎狄,他们虽然不敢公然宣战,但迫于生存压力,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晋国的边境,抢掠点财物这种事还是经常干的。   就在不久之前,幽州王出兵,一举将赫赫两个作乱最凶的部族逼退到狼谷以西,才算使他们老实了不少,又派人前来朝贡。桑弘蕊的肆意妄为,以及急于联络陆启或陆屿的大皇子高归烈,其动因也都是出自于此。   赫赫使臣到了京都也有一阵子,双方虽然在这次战争之后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但实际上依旧在暗中别苗头,所以皇上才会一直拖到这个时候才肯接见,方才定远将军的话里面也大有不屑之意。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有节奏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随着这鼓声,大殿正中间的天花板上,忽然传下了一道极为明亮的光线,正好落在屏风圈起的范围之内,顿时将里面表演者的身影投在了白色的屏风上面。   由于灯光明亮,屏风又即薄,里面的人影几乎被映的纤毫毕现,旁观的人可以清晰看出,表演者有男有女,穿着贴身短打的男子身影站在一个个木桩子上面,挽着华丽发髻的女子则姿态柔美的俯伏于地。   随着鼓槌敲击在鼓面上的声音想起,这些投影于屏风上静立不动的人开始有了动作,比起之前晋国人舞姿的柔美蹁跹,赫赫的表演显然更加具有侵略性和攻击性,舞蹈的节奏分明,动作利落,男人们的身影在木桩上面来回纵跃,没有出现半点失误。   但这样精彩的节目,却使得大家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好看起来。   盛知低声道:“他们借舞蹈来传意,男人们的动作虽然繁杂,其实总结起来,无非是两样,一面在模拟战场上厮杀的场景,另一面则是征服女子。这样的舞蹈拿出来表演,明摆着实在有意示威了。”   盛季总结:“挨揍没够,想再来一次。”   男人的舞蹈充满了雄健和力量,女子们则身躯柔软如同灵蛇,最后鼓声一停,大家的动作也都静止在了原地,屏风这才被移开,挪到了一边。   表演的舞者一同行礼,其中打头的是三名身穿皮裘、右臂赤裸的赫赫人,他们向文宣帝微微躬下身去,中间那个正是之前早就见过的高归烈。   “赫赫大皇子高归烈,长戈将可格、塔卡,参见晋国皇帝陛下。”   见到他们的动作,英王眉间浮起一丝怒意,想要呵斥,又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见皇上并没有什么表示,于是又乖觉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文宣帝神态平静,淡淡地说道:“方才的表演十分精彩,让朕仿佛感受到了草原风光。大皇子,前一阵子赫赫的兵士公然在我国边界抢掠,是否贵国的国风便如刚才的舞蹈,充满了掠夺与进攻?”   他的话像是赞扬又像是质问,高归烈却根本就不慌不忙,回答道:“陛下错了,刚才的舞蹈,并不是为了表现出攻击抢掠之意,而是由我亲自设计编排,就是想要籍此重开贵我两国友好交往的局面。”   英王不阴不阳地道:“哦,是吗?大皇子,那你的想法还真是别出心裁啊。恕本王并未看出舞蹈中表达友好的深意。”   高归烈将一名身着轻纱发髻高挽的女子拽到身边,用手抓住她的头发,粗暴地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笑道:“英王殿下,请你来辨认一下,这人是男是女?”   那张脸生的十分娇艳,因此被人粗暴对待而感到疼痛,看起来更有几分楚楚可怜之致,说什么也不像个男子,但是对方既然这样问了,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英王道:“此人是男扮女装?”   他开始有点摸不透对方的意思,这句反问在两国言语交锋时问出,就显得势弱了一些,尹妃的身体微微前倾,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高归烈笑吟吟地说:“正是如此。这支舞蹈的表演非常考验舞者的体力,一般的女人无法完成,这些女子都是晋国的伶人所假扮,所以正好体现了贵我两国的协同合作。至于刚才皇帝陛下所说的滋扰事件,每一个国家的臣民都良莠不齐,那些败类一定是打着我国兵士的旗号做下了这种事情,我回去之后一定会严加查办,给皇上一个交代。”   高归烈这番话说来,白亦陵发现自己先前还小看了这位大皇子。此人实在狡猾,他们让晋国人扮成女子,向着赫赫的舞者拜伏,明明是羞辱的意思,却被他给美化成了这样,紧接着又承诺一定会承办边疆的滋扰者,如此一来,倒让人发不发脾气都不好了。   文宣帝的性格向来深沉,听到此言却是未显怒容,而是稍稍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接收到父亲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将话茬接了过去:“大皇子,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管你们的表演者是晋国人还是赫赫人,既然是被大皇子带过来,那么表演的如此精彩,也就都是赫赫训练之功。就像大皇子你,也同样应该入乡随俗,冲我们的君王行跪拜之礼才对。”   他的嘴炮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高归烈被噎了一下,周围的人脸上则纷纷露出了笑意。   刚才舞蹈结束之后,他们之所以面色不善,就是因为几名赫赫使臣面君时没有行跪拜之礼,但如果一开场就因为此事发作又未免有失风度,所以文宣帝暂时按捺了下来,这个时候则被陆屿重新提起。   他连消带打,先是点明对方虽然用晋国男人假扮女子,来羞辱中原人文弱,但实际上这些舞者既然由赫赫训练出来,便跟晋国人没有关系了,从而化解高归烈抛过来的刁难。跟着又话锋一转,借此带出他面君不跪之事,反将了对方一军。   淮王殿下的话果然让高归烈有些招架不住,他顿了顿,含着笑意说道:“这世上有入乡随俗,也有不忘根本,端看放到什么事情上面,在我们赫赫,躬身就是面君之礼了,代表我们最高的尊重。”   英王听到这里,见话全都被陆屿说了,皇上又面带赞许之色,这让他心里有点着急,也笑着说:“但这里并不是赫赫,几位脚下踩的是晋国的土地,便该遵循晋国的礼仪,向我皇跪拜才是。”   高归烈还没有说话,在他身后沉默了许久的塔卡终于开口了,可惜他的的话硬邦邦的,一出口就像是挑衅的口气,使得大殿上假和谐的气氛陡然一变:“我们赫赫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只认识自己的王!”   他这话说的既愣又冲,别说是晋国人勃然变色,就连一旁的可格也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盛铎道:“这个人好莽撞,赫赫怎么会派他过来?”   盛冕道:“那是高元达的人。”   他轻轻一点,在座的四个儿子就都明白了,这高元达就是赫赫的二皇子,也就是上次驿馆失火之后最值得大家怀疑的真凶。他和高归烈不是同一名妃子所出,在本族争权争的几乎你死我活。   这回高归烈得以出使晋国,他的二弟当然不甘示弱,就取得了安插人手的权利,但是放了这么一个愣货进来,是不是想直接让他惹怒皇上,最好在将高归烈这个大哥砍了了事,这就不得而知了。   塔卡这句话一出,刚才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表面平静就像是湖面上的薄冰,很快就化的一干二净,英王悄悄觑了下皇上的神色,冷笑一声,将杯子重重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随着他的动作,殿后忽然无声无息地跃出两名黑衣人,分别按住可格与塔卡的手臂,抬腿在二人膝弯处用力一踢,硬是押着他们磕下了头去。   这两名黑衣人正是从泽安卫的暗卫所出来的,他们受到英王陆呈的暗示,没有动身份最高的高归烈,而是朝着两名不知礼数的赫赫臣子出手,以示教训。   他们动作轻快,无声无息,可格与塔卡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绊倒在地,按住后脑勺硬是被逼着磕了三个响头。 第96章 比武   那两名黑衣人按头成功, 完成任务, 向着皇上行礼之后就要再次无声无息地退开,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实在错误地估计了两名赫赫使臣的胆子和力气。   塔卡被人用力按在地上磕了三下头, 整个人都懵了,直到暗卫们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才回过神来,摸摸脑门上撞出来的红印,只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他大怒之下顾不得其他,猛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死死拽住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胳膊不让他离开,两人拉扯了几下,扭打起来。   可格见同伴如此, 本来要阻止, 然而手都伸出去了,忽然心念一转,干脆也大吼一声, 冲过去挥拳便打向另一个人的面门。   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这两个人既然能在戎狄做到长戈将的位置, 又被派来出使, 自然有他们的出众之处,刚才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自然要拼命出手反击。   跟他们对打的两个暗卫平常习惯于暗中潜伏,被人抓住还是头一回。他们一来是在大殿之上当着皇上的面没有丝毫防备, 二来是所会的都是一击毙命的招数, 可格和塔卡可以不管不顾地动手, 他们却不能同样不留余地,一时之间竟然被逼的连连后退。   四人在大殿中央缠斗起来,将周围的皇子大臣都看愣了。   这两个人身材粗壮,力大无比,招数中还夹杂着摔跤一类的功夫,两名暗卫开始便失了先机,被二人缠上脱身不得,想用轻功躲避,殿上四处又都是勋贵王爵,他们自然不能像赫赫人那般无所顾忌,左冲右撞,这一场架打的缚手缚脚,狼狈不堪,其中一人闪避时被身后一根柱子挡住,身法略缓之下,更是生生挨了一个耳光。   眼见闹的这么难看,最焦心的人非英王莫属,他不好呵斥使臣,只得连声冲着两名暗卫说道:“这成了甚么样子?没得丢人现眼,还不快给本王退下!”   能退下就好了,关键是根本就退不下!   两名暗卫的心里同样叫苦不迭,估计已经骂了赫赫人的十八辈祖宗,这两个蛮子纠缠不休,他们只能苦苦支持,别说脱不得身,连回答英王的话都顾不上来。   高归烈也跟着阻止了几句,结果那两个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自从火灾之后,他也算是恨透了这个处处给自己使绊子的弟弟,见状干脆也不管了,反正人是高元达的,万一事情办砸了,回去能借此坑他一把,自己也亏不着。   周围的侍卫看看皇上的脸色,本来想上前拦开,但这时可格却大声道:“晋国人那一仗侥幸打赢了,亏我原先还以为你们如何了得,今天看来,难道会的都是会暗中偷袭和以多胜少吗?”   比起鲁莽的塔卡,可格显然更加有心计,被他这么一挤兑,旁边大臣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众侍卫们帮忙也不是,回去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间,也只好立在了原地。   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旁边的席位上忽然有一人闪出,也不见他如何抬腿迈步,倏然便到了场下。   正在缠斗的四个人谁也没拿兵器,这个时候可格正好弯腰躬身,双手合抱,眼看就要将一名侍卫扛起来摔上一跤,但他双手抓出,却一下子抓了个空,竟是那个后来的人伸手揪住了暗卫胸口的衣服,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紧接着,那人脚下错步,回手又抓住另外一名侍卫,也推出了场外,紧接着他自己飘身后退,在不远处站定。   这一下速度极快,如同行云流水。可格、塔卡二人骤失对手,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均是一愣。   比起场上他人的惊讶慌乱,那人站稳之后只是略一拂袖,淡淡地对着晋国的两名暗卫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退下吗?”   他身穿玄色洒金朝服,黑冠玉面,容貌俊美,正是淮王陆屿。也不知道衣服托的还是因为目前的场合正式,他此时的神情看起来竟是少见的肃穆,一下子就把众人都镇住了。   刚才几个人动手的时候,晋国这一头最慌的就是英王,虽然事先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允许,但是宴席是他筹办的,暗卫是他叫出来的,这事万一一个处理不好,他多少也会给人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英王有心想派人出手将他们拉开,但是派人派多了会被说以多欺少,只派一个又怕出手的人功夫不行,如果一招拿不下再被他们缠住,那可就更丢人了,实在进退两难。   现在总算有人解围,他心中先是一喜,结果看到那个人是陆屿之后,那点喜悦又全部变成了懊恼。   赫赫的两名使者当场将晋国侍卫打的狼狈不堪,原本颇为自得,觉得中原人果然是软弱可欺,能打胜仗全都是仗着诡计多端,直到现在才不由心惊起来。   ——缠斗了半天,对方是怎样的水平他们心里最清楚,两名暗卫绝非等闲之辈,要不是缚手缚脚多有顾忌,双方谁输谁赢还是不一定的事,可是他们四个人就让被面前这个俊秀青年随手一抓一绊之间尽数分开,而且毫无反抗之力,这份功夫就有点可怕了。   塔卡打量着陆屿,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你是什么人?”   刚才陆屿说话的时候他也看见了这个坐在前列的年轻人,只是当时觉得此人不过就会耍个嘴皮子,不甚在意,这个时候才对他感兴趣起来。   高归烈喝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晋国的淮王殿下。”   陆屿面带浅笑,负手而立,对他们说道:“来自草原上的朋友大概觉得舞蹈和乐曲不足以表现诸位的友谊,一定要用武功来同我们交流。虽然有入乡随俗的说法,但晋国乃是礼仪之邦,更懂得‘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的道理。你们要是想比试,那咱们就公公正正的比一场吧。”   陆屿发出挑战之后,可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塔卡有机会接茬!   他知道这个二愣子多半会不管不顾,一口将陆屿的约战答应下来,但问题是,这人他们肯定打不过啊!   可格不信晋国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每个人都能有陆屿这样的功夫。对方既然是淮王,肯定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只需要把这个人避开,换一个人选,就多了五成的胜算。   于是他来不及再多想,立刻抢在塔卡的前头,向陆屿行了个礼,说道:“您是尊贵的淮王殿下,我们却只是普通的赫赫将领,不配和您比试,伤到了您更是罪过。请换一个人选吧。”   陆屿挑眉道:“不知道二位想换哪一位呢?若是觉得动武伤和气,我们这边也可以派一名文臣,跟使者朋友们比一比书墨文章。”   他好一会没挤兑人了,实在憋得难受,终于没忍住讽刺了对方一句,周围的席上传来了轻轻的笑声。可格脸上一红,知道陆屿看穿了自己的用意。   他假作没听懂对方的意思,目光在旁边一扫,正好看见刚刚两名撤下来的暗卫正弯腰躬身,站在席上的一个青年身边,神色恭敬地听他说着什么。   那个青年身上穿的也是暗红色的武官服,光看外貌却是极为文秀,他的席位也位于前列,仅次于皇族,显然是跟父兄坐在一起的。   可格很聪明,知道一般类似这样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家世显赫,自己娇生惯养的长大,没多少本事,家里为了约束激烈,往往才会把人塞到军队等地方历练历练——可以说是软柿子了。   于是他指着白亦陵道:“这位大人,你既然是刚才那两名侍卫朋友的长官,那么不知道可愿意接受我的挑战吗?”   陆屿:“……”   高归烈:“……”   白亦陵愕然抬头,见他指的人竟然是自己,思索片刻,冲着皇上行礼道:“陛下,赫赫的使者盛情邀请,臣想接受他们的挑战。”   皇上想了想,示意白亦陵起身,冲着高归烈说道:“醴陵侯是镇国公的幼子,也是朕的外甥,就让他代表晋国,跟贵使切磋一番吧。”   高归烈苦笑道:“十分荣幸。”   得到了双方的允许,可格也算是达成了心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从自己舍弃陆屿而挑选了白亦陵开始,全场的气氛就都变了。   除了淮王和那个年轻人的父兄表情似乎很是不快以外,大家望着他的眼神当中仿佛写满了“蠢货”两个字,甚至连高归烈都是这样一幅表情。   他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白亦陵答应的如此痛快,还是让人感到了一丝不安。   一看晋国派出的人竟然是白亦陵,高归烈也有点着急了。他刚才一直任由塔卡和可格约战,其实有几分撇清的意思,反正自从驿馆着火之后,他们兄弟之间那些猜忌这边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既然刚才打起来的就是他二弟的人,那么现在他们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高归烈也不想管。   可是他没想到可格他妈的这么会挑!   毕竟人再傻,代表的也还是赫赫,他也坐不住了,起身笑道:“白大人,正如方才淮王殿下所说的那样,咱们双方比试,不争胜负,意在切磋交流,没必要弄的那样剑拔弩张,不如换个轻松一点的方式如何?”   白亦陵含笑看了陆屿一眼,两人目光遇上,很快又各自移开了,他颔首道:“大皇子但说无妨,本官该尽地主之谊,如何比试,随便你挑。”   他表现的这么大方,赫赫这一边要是还在斤斤计较,其实就落了下乘了。但其实从陆屿的第一次开口起,局势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亦陵越是笃定,高归烈就越慌,于是也顾不得风度,笑着说道:   “小王听说,中原的武学当中有一门功夫叫做‘梅花桩’,与我们刚才表演的舞蹈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桩子还在,不如二位就在这上面过几招吧,谁先落地算谁输,白指挥使意下如何?”   陆屿微微皱眉,高归烈说的挺好听,也难为他还特意把梅花桩给扯出来。练轻功的梅花桩自然有其固定的规律,但现在殿上的这些桩子使他们排练舞蹈的时候就练熟了的,位置如何他们心里早就记清楚了,这样一来,还是白亦陵吃亏。   白亦陵大概知道会有人替他说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先一步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盛知想了一瞬,在旁边扬声道:“大皇子,恕我插一句嘴,那么要是一味躲闪,根本就不出招,这种比试不就成了耗时间吗?”   高归烈微笑道:“请问这位是?”   盛知坦然举酒欠身,向着他作势敬了一下:“刑部侍郎盛知,上场与贵使比较的是家弟,在下难免关切。大皇子见谅。”   他挽袖,举杯,欠身,一举一动风度翩翩,无懈可击,高归烈道:“盛公子说的很有道理,那么就各找一个公证人在旁边计算,连续躲闪的招数不能超过两招,否则也算输。白大人,你看这样可以吗?”   白亦陵非常好说话,但凡是对方提出来的条件,他都一一含笑应下,随后又耐心询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高归烈完全是因为他的容貌,一直对白亦陵很有几分意思,也曾想过以后和陆启合作成功,把人弄到手,就放到帐子里好好养着。结果他现在反倒要对着白亦陵来回计较讨价还价,一时间简直觉得两人的地位都倒转过来,听见白亦陵这句问,脸上一臊,移开目光道:“可以了。”   白亦陵点头,先冲皇上行礼,又向着可格和塔卡拱了拱手道:“多谢两位使者赐教。”   他说完话后,直接一提气,从所站之处纵身掠起,在半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落脚的时候正好稳稳地立在了其中一个木桩之上,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此刻头顶灯光璀璨,他的身法飘逸灵动,在煌煌明光之下衣袂若舞,舒卷如意,那种优雅与力量的结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在场的人中会武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文人勋贵何曾见识过这些?一时之间简直如同看见了仙术一般,抽气之声四起。   赫赫咄咄逼人,一心要压晋国一头,白亦陵露这一手确实就是故意为之,果然,可格和塔卡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他见状微微一笑,客气问道:“两位使者是否决定了出战的人选?如果实在难以抉择,那就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亲自选择了白亦陵的可格终于为自己的好手气而傻眼了。   不光是男宾席,另一头的女眷们也都纷纷关切着这场比赛,武威侯夫人正好坐在陆茉的下首,见状羡慕道:“公主,您可真是好福气,家中的孩子个个都是这么出色。看看白大人,再想想我家里那几个孽障,明明都是同样的年纪,哎呀,真是人跟人没法比!”   她一方面说的是真心话,另一方面也是有心讨好,语气格外夸张,毕竟人人都知道,盛家的心肝宝贝就是这个历经多年才找回来的小儿子,无论什么时候,夸他总没错。   陆茉本来有些紧张的面容上果然多了点笑意,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场内,回答道:“我们亏欠这孩子太多,从小也没有管教照料过他,这些都是他自己闯出来的。我也没什么功劳。”   武威侯夫人笑道:“那是您生得好,龙生龙,凤生凤,盛家的孩子哪个都不差。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天天吃斋念佛都愿意。”   说话间,塔卡已经冲了上去,他高大健壮,虽然没有白亦陵这样的轻功,但是身手也十分敏捷,走到木桩旁边轻轻一纵,整个人也立在了上面站稳,旁边的人将他的兵器送上来,原来是一把红缨枪。   盛铎注视着场内的情况,低声道:“他这兵器不好办,小弟肯定是用刀,算起来要比长枪短了一半还多,近身打很吃亏,也容易被掀下去。”   盛季:“要不我接着点?”   盛铎:“……那你瞪大眼睛,随时准备好。”   白亦陵本来就有御前带刀的特许,见到对方亮了兵器,他手抚腰间,寒光四射之下,佩刀也已经出鞘。他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塔卡先来。   塔卡也不推辞,长枪横扫,呼地一声挥向白亦陵的颈部,同时鼓起一阵疾风,力道凌厉非常,甚至连坐在前排的看客们都瞬间有种呼吸停滞的感觉。   这正是盛铎所担心的,他顾不得理会身边传来的感叹,目不转睛地看向场内。   这种对于场地和对手都不了解的比试,一般前几招都是试探居多,更何况两人之间很显然是白亦陵轻功较高,身法灵便,塔卡却高大威猛,臂力过人,就在人人都以为这一招白亦陵肯定会躲开的时候,他却猛然侧身抽刀,单手上架。   “呛啷”一声响,两样兵刃顿时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白亦陵余光一瞥,向后倒退两步,每一下都准确地踩在了桩子上面,塔卡则左右摇晃了几下,惊险无比地重新站稳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白亦陵动手的时候竟然会选择硬碰硬的换招,而且还真的差点将自己从木桩子上头给震下去,一招就把塔卡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他比力气还拼不过这么一个小白脸,那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为了把之前的面子都找补回来,塔卡大吼一声,招招进逼,攻势猛烈如同狂风暴雨。他对于木桩的位置很熟,根本就用不着低头看,只是一心一意地攻击,想要把白亦陵给扫下去,枪尖好几回都是擦着白亦陵的要害过去,吓得周围不少少女连声惊呼。   陆屿的脸色都变了,他全程没有回到座位上,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要不是顾及着白亦陵的面子,只恨不得自己替他上去算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白亦陵却并没有想着要求助系统。对于他来说,系统只是一个超出日常生活的辅助与后备,他可以利用系统完成任务,换取自己需要的积分和礼包,但是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东西成为遇到困难时的依赖。   他更喜欢用实力说话的感觉。   盛家父子一起目不转睛地观战,盛知见白亦陵每次移动之前,都要用余光冲着脚下瞥上一眼,这一眼虽然不明显,但也拉低了躲闪的速度,倒把他这个当哥的看的心惊胆战。   他抱怨道:“蛮子体力也太好了,已经两炷香的时辰,他连一点颓势都没显出来,小弟要是这样跟他打下去多累啊!这个傻小子,又不是死敌,做什么一定要正面碰。”   盛冕看着场上的小儿子,慢慢道:“塔卡快输了。”   盛知一愣:“爹,你的意思是?”   盛铎微微一笑,在旁边解释:“小弟本来比塔卡胜出很多,可是在桩子上面打,塔卡的优势在于体力好,小弟的劣势在于对脚下不熟悉,所以才会缠斗许久。可是塔卡只会越来越累,小弟却会越来越熟悉桩子的位置,此消彼长之下,塔卡肯定会输。”   盛知恍然大悟,刚说了一句“有道理”,身边的盛季却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场上怒斥道:“干什么呢!”   他的脾气一向沉闷,这样怒形于色的时候不多,此时也不光是盛季,周围的好几个人都惊呼出声,盛知连忙转头看去,发现片刻之内,场中局势竟然已经发生了变化。 第97章 偷香   原来正是像盛铎所分析的那样, 塔卡看起来还把长枪舞的虎虎生风, 实际上他的体力越来越差,已经逐渐有支撑不住的感觉。偏偏白亦陵已经把桩子的位置记熟, 不需要在注意脚下, 出招越来越快,一时只见刀影连闪,虚虚实实, 好几次塔卡都差点掉下去。   他能支持这么久才逐渐显出失败之势已经很不错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塔卡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心里面急躁起来,连连进逼, 只恨不得把这小子一下子掀下去就算了事。   当在白亦陵再一次将要准确无误地落足在木桩上的时候,塔卡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多想, 使了损招——他直接用长枪将白亦陵要落脚的桩子给打断了。   木桩折断,脚下落空, 眼看人就要失败。   周围一片骂声, 塔卡没有理会。他站在木桩上俯视对手, 眼中还有迷惘, 似乎也不大相信自己这就要赢了——刚才那一招是急躁之下的本能反应,他这样使出来,真的好吗?   可是他的尊严和骄傲不允许他输, 特别是输在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手里, 哪怕是自欺欺人, 都被承认自己的失败要好得多。   正在此时,塔卡忽然觉得手中的长枪一沉,他的双臂下意识地用力,将自己的兵器牢牢握紧,低头一看,面色陡变。   从木桩折断到白亦陵一脚踩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惊讶,而是快速应变,解决问题。   拿着刀的右手将佩刀隔空抛出,刀光闪烁,撞上了塔卡垂低的枪尖。就在两样兵器相交的一瞬间,白亦陵距离刀柄较近的左手一把将佩刀握住,刀刃点住长枪,身体借力凌空翻起,整个人还没落地,已经重新回到了木桩上。   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他扔刀又接刀,动作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楚,转瞬间就扭转了劣势。塔卡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白亦陵,突然意识到对方最厉害的不是轻功,而是他这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   白亦陵站在他面前,璀璨的灯光落在他的肩头,几乎将他周身勾勒出了一圈光晕,眉目口鼻无不精致到了极点,但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当中,却是隐含着冷冽和笃定之色。   那是一种绝对能够胜利的信心。   塔卡突然觉得心头一寒,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样相互对峙,他心中所有的争强之心就一下子溃散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对方是如何做到刚才那一点的。也在这一瞬间非常想知道,对方在掉下桩子的那一刻,究竟都想了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白亦陵却没给他思考的余地,左足飞起,横扫踢向塔卡面门。塔卡连忙身子后仰避过,白亦陵却趁机翻身跃起,脚尖一勾,塔卡的长枪便被他勾的飞了起来,紧接着身不落地,凌空一踢。   长枪受力之下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回飞出,猛然插入可格脚下的木桩之中,直没至中部。白亦陵翻了个跟斗消解用力过猛的势头,重新稳稳站定,塔卡的木桩却剧烈晃动两下,顿时拦腰折断,他一下子掉在了地面上,形势逆转。   两人过招惊心动魄,你来我往之间精彩到了极致,直到塔卡“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大家才反应过来短短片刻之间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白亦陵竟然就这么赢了!   沉默过后,欢呼声如喷泉般骤然涌上,这不光是个人的胜利,还代表着晋国彻底在赫赫的挑衅之后占据了上风,大家心里憋着的那股气终于顺了过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宛如刚刚取得胜利的人是自己一样——这样的场合,往往能够让人忘记个人利弊。   塔卡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不知道是摔的动弹不得还是羞愧的抬不起头来,白亦陵从桩子上面跳下来,将他扶起,什么都没说,只是有始有终地冲对方拱了拱手,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气度从容,衣袖飘然,并没有因为胜利而露出傲慢的神色,令人赞赏之余,更加生出了一重敬意。   文宣帝吩咐道:“来人,将太医请来,为使者看看可有摔伤。”   他转向高归烈等人,见塔卡沮丧地垂着头,一眼不发,皇上便说道:“赫赫崇尚武力,我国却是以和为贵,刚才的比试不过是求同存异,相互交流,使者虽然输了,但也望你不要介怀。”   他恩威并施,先是让太医给塔卡看伤,接下来这番话却等于是在告诉赫赫,他们既然已经输在了晋国手里,就老老实实地认输,别仗着有些兵力就趾高气扬。   高归烈沉默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非常不想认输,但是这场比赛本来就是赫赫这一方占了便宜取巧,后来如果不是塔卡先出了损招打坏木桩,白亦陵也不会依样把这一招给还回去,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他们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丢了面子,不能连一点风度都剩不下。   他领着塔卡和可格老老实实地冲着文宣帝行了大礼,起身后又冲白亦陵作揖,恭敬地说道:“请中原的兄弟原谅我们的冒失之举,我们远道而来,在这里感受到了各位的欢迎和热情,也理当入乡随俗,向皇帝陛下奉献最真诚的敬意。希望贵我两国友谊长存。”   一场风波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微笑之间化解,皇上又嘉奖了白亦陵的英勇,赏赐给他一斛明珠,一柄宝刀,赞扬他“不愧为盛家之子,颇有乃父之风”。   直到白亦陵比试完毕,陆屿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当时变故迭出,场上的人个个十分关切,又都知道他跟白亦陵一向亲厚,因此陆屿的反应并不算显眼。   他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所有的人都在为了白亦陵而赞叹和欢呼,当陆屿看见他意气风发,面对赫赫使臣挥洒自如的模样时,心里也同样是说不出的骄傲和激动,恨不得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场上的这个青年正是他的意中人。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控制的会因为白亦陵的每一次冒险而感到担忧,恨不得什么事都替他办了,让自己不用这样牵肠挂肚。两种不同的心态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应,让陆屿突然很想跟白亦陵说一会话——什么都行。   好在这场会面的风波弥平之后,宴会终于正式开始,美食佳肴流水一样地端了上来,场地被收拾干净,重新表演起了轻柔的歌舞,双方的交谈变得客气友好了很多。   等到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皇上离席,大家的状态放松,纷纷下座敬酒寒暄,整个大殿里面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陆屿见缝插针,眼看白亦陵身边没了人,立刻端着个碟子凑过去,坐在他身侧的空位上,低声笑道:“英雄忙着打架,恐怕刚才没吃饱吧?来尝块点心,歇歇。”   白亦陵本来是与盛季共坐的,刚刚盛季离席去了别的地方,盛知端着自己的酒杯蹭了蹭,本来要挪到小弟身边一起说话,就被陆屿抢了先。眼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纵使一直知道他们关系好,他的心里也不由升起了某种微妙的失宠之感,偷偷撇了撇嘴,跑到一边找大哥去了。   白亦陵低头一看,见盘子里放着两块做成花形的酥点,还是热的。像这样的宴会,因为相同的菜要一起做上几百份,因此通常端上来就是凉的,只有少部分身份格外尊贵的人才能吃上热食。   白亦陵一手托腮,伸出筷子夹了块点心吃,似笑非笑地说道:“淮王殿下,你金尊玉贵的,就补偿一盘点心,对得起我么?”   陆屿一怔,他对着白亦陵从来都是百般取悦讨好都来不及,眼下听对方的语气却有点不对劲,还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干了什么坏事,小心肝砰砰直跳:“这话怎么个说法?”   白亦陵用筷子点了点陆屿,笑着说:“殿下啊,你想想,刚才臣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可是谁都没敢得罪,结果你张嘴招惹了人家赫赫的兄弟,他反倒过来找我打架,这不是代你受过?”   陆屿“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忍不住笑起来,连忙冲着白亦陵作了个揖,装腔作势地说道:“白大人这话说的可是太有道理了,小人简直万死莫辞,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我的过失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白亦陵眼中笑意流转:“唔,就送我十个八个美人当赔偿吧。”   陆屿见旁边没人注意他们,身侧又正好靠着一根柱子做遮挡,就大着胆子将笑脸凑了过去,指着自己说道:“这个美人,岂不是比十个八个加起来都要强?而且吃的不多,会说好听的,白大人要是愿意养,就算倒贴也成啊。”   白亦陵没想到他的脸皮已经厚到了这种程度,也着实无言以对,侧眼看他时,只见陆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笑意盈盈,却是教人心中怦然一动。   他玩心忽起,拉住陆屿的胳膊将他拽进自己,陆屿不知道白亦陵是什么意思,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倾身过去,然后就觉得脸颊上一热,已经被白亦陵快速地亲了一下。   这个亲吻只是一碰即收,陆屿的心却一下子狂跳起来,面颊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还没来得及从惊喜和甜蜜中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迅速松手,若无其事地再度伸筷子夹起点心。   可是白亦陵装的一本正经,陆屿却还是一只僵硬的狐狸,他本来被白亦陵拽着,冷不防对方松劲松的太快,陆屿顿时失去平衡,竟然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椅子“砰”地一声翻倒,撞上桌面,杯子轰轰烈烈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发出好大一阵的动静。   白亦陵手里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   陆屿摔的结结实实,人也清醒了,他坐在地上,已经感觉到各种的目光朝着自己投来,丢了面子,却丝毫不影响心中的喜悦。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我酒力不佳,刚喝两杯竟然就醉了,见笑见笑。”   白亦陵:“……”   他用手挡在唇边,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才把满腔笑意给忍了回去,不然只怕明天的京都头条就会变成——#淮王殿下宴会醉酒不慎坐翻座椅,白指挥使难忍喜悦满地打滚大笑#。   邻近的人纷纷过来,问道:“殿下没事吧?”   白亦陵将筷子放下,做恭敬状去扶陆屿起身,陆屿的心情极好,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在白亦陵肩头拍了两下,微笑道:“本王没事。有劳白大人,我……本王先去更衣。”   英王哈哈大笑:“五弟,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别再摔出点什么毛病来。”   陆屿笑容满面:“没事,我好得很,多谢二哥关心。”   英王:“……”   他惊得一口酒忘记了喝,直看着陆屿美滋滋地带着下人,径直转到大殿后面去了。   周围的宫女过来收拾地面上的残渣,盛知听见动静走回来,奇怪地询问白亦陵:“淮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摔了一跤还那么高兴?”   白亦陵:“……可能是他天生脾气好吧。”   盛知:“……”   陆屿刚走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陆茉从女宾席那边过来了,盛知和白亦陵一起喊了声“娘”,陆茉一巴掌拍到了白亦陵头上,嗔道:“打架就打架,逞什么强!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她说着话,又嫌自己拍的重了,在白亦陵头上揉了揉。   盛知笑道:“娘,你可别这么说,小弟今天多给咱们长脸啊。老实说,你是不是被那些夫人们给羡慕坏了,刚才没少听好听话吧?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一看娘容光焕发,格外漂亮,就什么都猜出来了。”   他被陆茉笑着戳头:“废话,你们几个都是娘的宝贝,用不着别人夸娘也天天都开心。”   陆茉说着,又给白亦陵整了整衣服,摸着他的头说道:“所以以后安全第一,不许逞强,听见了没有?有爹娘在一天,这个家就不用你们扛。”   她对白亦陵这个儿子几乎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见他稍微冒险都要叮嘱半天,白亦陵跟盛知笑着对视一眼,答应下来。   陆茉拍了拍他的肩,又道:“罢了,做娘的都是这样,喜欢絮叨,你就随便听听吧。咱们家别的人呢?”   盛知道:“爹和大哥被人敬了几杯酒,有点喝多了,正在厢房里面休息。其他人似乎去了马场那边——御马监里面新添了几匹烈马,英王殿下想冲着赫赫的使臣展示,不少人都一同过去了,三弟和小妹应该在那边。”   陆茉道:“你爹就是个三杯倒,我去看看他。”   她说着正要走,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失声叫了起来,仿佛出了一点小小的骚乱。三个人走过去,正好看见盛季神色匆匆地过来,盛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问道:“三郎,又出什么事了?”   盛季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刚才骑马的时候,贾向冰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陆茉道:“贾向冰,那不是你二婶的兄弟吗?怎么就摔下来了?”   她口中的“二婶”,指的是盛昊的妻子贾夫人,这个坠马的贾向冰就是她的嫡亲兄弟。贾家门第原本也不差,但贾夫人刚刚嫁给盛昊不到一年,他们的父母就意外身亡,那时贾向冰这个老来子才只有不到四岁,就一直跟着长姐在夫家生活。说起来白亦陵还应该叫他一声小舅。   虽说盛冕跟盛昊的兄弟关系不好,但怎么也是沾亲带故的,陆茉难免关切。   盛季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贾向冰骑术不佳,上马的时候也没有要和谁比试骑术的意思,我看他就是想骑着跑两圈,结果马跑的快了点,他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盛知道:“伤的怎样?”   盛季道:“不知道,躺在那不动了,但肯定没死。麻烦的是当时他的正前方站着我和小妹,二婶过来之后,非得说贾向冰是为了躲闪我们两个才摔的——我和小妹跟他的距离明明还隔着老远,二婶这样说,分明是想找个垫背的为他的坠马担责任。”   盛知道:“二婶那个人尖酸刻薄,说的话好听不了。小妹呢?你们两个离她远点,别搭理就对了。”   盛季犹豫道:“小妹还在跟二婶道歉,我本来是要去请太医的。都是亲戚,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他这样小心倒不是因为害怕贾夫人,而是盛季和盛栎毕竟是收养而来,因此行事总比别人多着三分谨慎,生怕给家里招惹了麻烦。   “怕什么。”陆茉一锤定音,“不用躲,但也用不着给她骂。明天娘带着你们去二叔府上探病,该做的咱们做到了,当着我的面,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贾向冰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坠马这件事又是意外,因此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他被简单处理一番伤势带走之后,这场会面又一直进行到了戍时才结束,盛冕和盛铎的酒劲还没有过去。   下人扶着他们两个人,白亦陵跟在母亲和几名兄长身后,正要一同出宫,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匆匆,他心中一动,回头看去,是陆屿追了出来。   周围都是盛家人,陆屿没跟白亦陵说什么,径直快步走到陆茉面前,拱了拱手道:“姑母,国公和大公子喝多了,这样出去怕是不方便,我令人抬了两顶檐子,扶他们二位进去坐吧。”   这父子俩其实也没喝多少,就是酒量不行,陆茉刚刚就想找两顶檐子将人抬着,只是当时的人太多,不大方便。此刻陆屿示好的举动让她很是意外,感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屿儿,多谢你。”   陆屿笑道:“都是一家人,姑母何必客气。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他说着令人将檐子放下,自己又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又和白亦陵点头一笑,表现的像平常朋友一样,接着便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开。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两人的长袖似乎无意中交叠,他感到自己隐在袖子底下的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   白亦陵不动声色,也极为快速地回握了一下陆屿的手,陆屿唇角扬起,他们便擦肩而过。 第98章 两案合一   待到一起回到盛家, 将两父子安置好,也已经是夜深时候, 白亦陵就留下住了一晚。因为需要参加这次赫赫使臣的朝见宴会, 他一共有两天的假, 第二日正好顺便陪着陆茉等人去到盛昊府上探望贾向冰, 盛冕和盛铎则没有同行。   盛昊官任正二品都统, 他们进了都统府之后才发现似乎去的不是时候,里面正乱成一团。   盛昊不在家中, 过了好半天,盛凯才带着几个弟妹匆匆地迎了出来,脸色非常难看地冲着陆茉拱了拱手:“见过公主。”   陆茉见到他这副样子,竟然好像是真的十分气急担忧,不由问道:“贾公子的伤很严重吗?”   盛凯沉声道:“小舅坠马的时候,后背着地, 正好磕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面, 伤了脊柱。”   脊柱受伤, 稍一不谨慎就是全身瘫痪, 陆茉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重,微微蹙眉,也有些同情。虽然她跟贾向冰没见过几面, 但对方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如果后半辈子都要在病床上度过, 实在令人惋惜。   她跟着盛凯进到里屋, 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贾向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盛凯的母亲贾夫人站在床前看着自己的弟弟,用帕子擦着眼角。   她见到陆茉等人进来,立刻快步走过去,大声哭道:“大嫂,您来了!快瞧瞧我们家向冰,伤成了这个样子,可让我怎么活啊!”   她尖利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疼,盛栎不动声色地凑上前去,握住贾夫人的手,将陆茉解救出来,问道:“二婶,小舅舅还没有醒过来吗?大夫怎么说?”   贾夫人满脸悲戚,但面对着盛栎这个晚辈,总也不好再高声哭泣,声音便小了一些。:“他高烧不醒,太医来看过了,开了点退烧的药,说是得人先醒过来才好说其他的,可是那药灌了之后,倒是吐出来一大半。栎儿啊,你小舅舅就是心善,生怕撞到你们,宁可自己摔成这样……”   盛栎有些尴尬,盛季刚要说点什么,陆茉已经说道:“贾公子弄成这样,谁也不想看到。弟妹,我带来了几支人参,这就交给下人,让他们熬些汤来,试试看能不能喂下去吧。”   贾夫人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这样可怜巴巴的哭诉,确实很可怜,但陆茉并不是推卸责任,故意把话题引开,而是前一天已经反复将情况问的清楚。   当时有很多人都看见,盛季和盛栎虽然站在贾向冰正前方,但距离很远,他们自己躲闪也完全来得及,贾向冰坠马的大部分原因还是自己骑术不好。   贾夫人生性喜欢计较,又爱贪便宜,她硬要这么说明显是想让镇国公府歉疚之下多补偿点好处。给东西给银子陆茉不介意,但本来就不是盛季和盛栎的原因,她也不愿意让人生扣帽子,为今之计,最好是快点把贾向冰救醒,让他自己把话说清楚了。   从公主手里拿出来的,自然都是上好的东西,参汤送过来之后,贾向冰总算能够被喂进去一些,贾夫人连忙道:“还是大嫂阔气,之前也喂了参汤,但大概不是老参,滋味不够好,都被他给吐了。”   她厚着脸皮询问陆茉:“这参还没有没了?只怕一两棵不够喝呢。”   她是个爱贪便宜的俗气妇人,就连亲弟弟昏迷不醒,都改不了习惯。这样的做派陆茉都已经习惯了,只淡淡道:“回去使人给你送来。”   盛知在旁边摇了摇扇子,调侃道:“二婶,我娘留的这几支人参都有好几百年了,根茎生的十分粗壮,别说熬汤,就是让小舅舅醒过来之后当萝卜啃都没问题,这你可放心了吧?”   贾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又编排上长辈了!要不是一心为了躲闪你弟弟妹妹,我家向冰又焉何会出这样的事?难道在你心里,你弟妹还抵不上几棵人参了?”   她这话分明是冲着陆茉不好说,借挤兑盛知的机会讲明白。这话说的很是不好听,盛知却只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这时,白亦陵忽然在旁边说道:“二婶,小舅从马背上摔下来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他是被别人害的吧?”   从白亦陵进门开始,就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贾夫人根本就没注意他,此时才循声看去,愣了愣,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立刻说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被人害的,我们家向冰性情温顺的很,从来不会得罪人。”   盛凯冷淡地说:“四堂弟,世事无常,总难免发生点意外,我们都未曾以小人之心度人,你刚刚来到这里,却张嘴就说小舅是被人害了?你可知道,发生意外的地方是皇宫,这话不能乱说!难道你没改了姓,便没当自己是盛家人,不盼我们点好吗?”   陆茉的脸沉下来,说道:“陵儿说话从来都不会没有凭据,他说了肯定有道理。盛凯,长辈们都在这呢,谁是盛家人谁不是,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盛凯面色一变,他这个大伯母身份高贵,性格又直爽,教训他一点情面都不留。他不禁有些恼怒,只能强压怒火说道:“公主恕罪,是我失言了。只是小舅昏迷不醒,一时情急。”   白亦陵从小是被吓大的,盛凯的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将旁边椅子上胡乱堆着的一件破衣服拿起来道:“这就是小舅出事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外衣吧?”   盛凯的脸色不大好看,却又不敢再挑剔他,闷声道:“是又如何?”   白亦陵道:“我刚才也是无意中看见的。据二婶所说,导致小舅伤势严重的最主要原因,是他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时候,后背脊柱撞到了石头上,所以这件衣服后面也沾染了血迹,这是正常的。”   他将衣服展开,又说:“但血迹当中,会有如此大片的泥土印子,这就不大对了。”   盛知配合地凑过去看,说道:“嗯,果然有泥,而且蹭上去的时候应该是湿泥,不然不会沾上这么多,都渗到衣服上的纹理里去了。”   贾夫人忍不住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谁在地上摔一跤能不沾泥?算了算了,这个病你们要不是诚心来探望的,就都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打扰向冰休息。”   她瞪了盛季和盛栎一眼:“不就是他俩不愿意担这份责任吗?算我家倒霉,可以了吧?”   这时候就连盛季也看出来了,贾夫人明明不敢得罪陆茉,此时却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分明就是心虚赶人,不想让白亦陵再说下去。   陆茉淡淡地说:“弟妹,我家的孩子从来敢作敢当,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们两兄妹才使得贾公子受伤,我今天可以当着你的面抽他们。但如果另有隐情,这事也得说清楚了才算完。陵儿,你继续说。”   白亦陵道:“宫中的草场同外面的野地不同,一向有专人搭理,青草长得整齐而且密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石头的,但是看小舅的伤口,这石头非但不小,而且上面沾了很多潮湿的泥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石头是被人从别的地方挖来,故意扔在了那里。”   盛知也一下子明白了:“啊,所以你刚才特意强调泥土是潮湿的。最近没有雨水,自然裸露在地面表层上的石面泥土都应该较为干燥,潮湿,只有可能是在地面以下,才能保持住水分。也就是说,这块石头在挖出来之后被害人者摆放在那里,因为没注意,而导致了底面向上,以至于这些土沾到了衣服上,留下破绽。”   白亦陵点了点头:“二哥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推论小舅是被人所害。这么想来,或许他所骑的马上面也有古怪,才会导致他恰好在有石头的地方坠马磕伤。是真是假,再检查一下当时的那匹马,应该便有定论”   他们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盛凯张嘴就想反驳,却又没什么可以说的,只好抿唇,绷着脸站在旁边。   贾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讪讪道:“这么些弯弯绕绕的,小侄子办的案子多才能看出来,别人谁能想到这么多啊。”   盛知笑道:“二婶此言差矣!你说你不知道石头的事情我信,但刚才我就在奇怪,二婶你如果真的认为小舅舅是为了三弟和小妹才坠马受伤,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怎么也应该狠狠敲我娘一笔才算不亏,怎么就那么好说话,区区几根老山参就打发了?这可不像二婶的脾气。”   他的扇柄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感叹道:“但现在我明白了,小舅在宫里受伤,你担心他是得罪了什么不好惹的人,怕招致祸事不敢声张,却又不大甘心,于是干脆把这件事赖在我们家两个冤大头的身上。就算捞不到什么东西,也算我们欠了个人情不是。二婶好算计。”   贾夫人越听越慌,被他说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当年盛昊想要趁长兄出征在外生死未卜之际夺去国公之位的缘故,两家这些年来相处的也不好,要不是因为一开始她说了贾向冰的坠马跟盛季和盛栎有关系,恐怕陆茉连这趟探望都不会过来。   现在被当面戳穿心思,纵使十分难堪,她也不敢再呵斥盛知指责长辈了,只好干笑着说道:“误会误会……”   盛知似笑非笑的说道:“误会吗,不是吧?”   贾夫人终究还是害怕了,冲着陆茉陪笑道:“嫂子,都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窍了,一心想让这事有个着落,我、我……”   她脸涨的通红,过去拉住盛栎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同时说道:“是二婶不好,向你赔罪,侄女你就别计较了!”   盛凯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铁青地大步离开了房间,也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   盛栎将自己的手抽出去,对着贾夫人福了福,脆生生地笑道:“二婶您是长辈,平时说什么就是什么,纵使侄女受了几句委屈,也绝对不敢埋怨。可是小舅落马这个罪名,我和哥哥实在担不起呀。二婶这样问,难道是要我说,您刚才说的都对吗?”   贾夫人的脸皮抽了抽,被她噎了个半死,彻底无话可说了,陆茉淡淡地说:“行了,不打扰贾公子静养,咱们也走吧。”   她带着儿女们转身就走,贾夫人大惊,连忙在后面追了两步,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嫂子,嫂子!看在大哥的份上,看在咱们都是盛家人的份上,您就原谅我吧。我不懂得宫里头的事,也不知道这向冰到底是惹着哪位贵人了,心里面实在不安,嫂子,现在也只有您才能帮着打听一二了呀!”   陆茉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如果一个姓的就要照顾,这天底下姓盛的那么多,谁顾得过来?弟妹,你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解决,少往别人身上赖才是真的!”   一行人在公主威风的带领下,很快离开了盛昊府上,两边的下人虽然知道主母想把客人留住,但个个站在一边,看着陆茉这幅架势,却是连头都不敢抬,更不用提帮着留客。   出了门之后,盛知才冲着盛栎笑了,又敲了下盛季的脑门,调侃道:“你们两个还担不担心了?娘这么威武,小弟这么聪明,实在不行二哥还要大展身手,还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盛季摸着自己的脑门“嘶”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还手,啪地给了盛知的爪子一巴掌,盛知连忙跑到白亦陵身后,把他往前一推,盛季就下不去手了。   盛知:“哈哈哈!”   他刚刚发出得意的笑声,冷不防白亦陵冲盛季眨了眨眼睛,忽然反手扣住了盛知的脉门,一把将他从自己身后推了出去,盛季立刻来了个饿虎扑食,冲上去箍住盛知的脖子,狠狠敲了他脑袋好几下。   盛知大怒道:“我是二哥!你们两个小崽子,真是反了!”   兄弟三个闹成一团,这下连站在旁边观战的陆茉都忍不住笑了,连声道:“行了,要闹先回去再说,你们成什么样子!”   盛知被他们松开,嘀咕着整理衣服,盛季和白亦陵对视一笑,余光忽然瞥见盛栎蹙着眉站在一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笑容微敛,问道:“小妹,你在想什么?”   盛栎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仿佛又看见凯哥了。”   盛季道:“你在他们家看见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盛栎道:“刚才娘在跟二婶说话的时候,他不爱听,本来已经气冲冲的走了,但是咱们从小舅的房间里面出来,我是最后一个,却隐约看见他从窗户那边绕过去,才刚刚离开……”   盛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跟白亦陵对视一眼,白亦陵道:“二姐,你的意思是?”   盛栎看着他说:“还有那天在马场,我和三哥的位置正好是小舅的正前方,我看见凯哥是在他出事之后第一个冲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白亦陵一时没说话,盛知沉吟道:“盛凯和贾向冰虽然是舅甥关系,但年纪相仿,从小又是一起长大,我印象中他们的关系很不错。盛凯的脾气有点急,贾向冰却是个温和的性格,可能就是盛凯关心他吧。”   盛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陆茉道:“不管贾向冰的受伤有什么隐情,那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咱们别掺和了。走吧,都上马车。”   白亦陵很赞同陆茉的立场,他们跟盛昊家里的人,说亲戚又不够亲,说仇人好像又有些严重,关系本来就微妙,实在没必要插手。更何况如果当时盛凯的神情模样让他亲眼看到,或许还能发现什么,单凭盛栎的话却是没什么用处。   只是他没想到,不欲插手,这件事却最终还是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白亦陵中午在盛家吃过了饭就回到自己府上,歇了半天之后,第二日去了北巡检司,刚刚进门,就听常彦博喊道:“六哥你可来了,想死我了!”   白亦陵道:“哟,看来昨天的事不少,你是想我回来干活了吧。”   闫洋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啧啧”两声。   常彦博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什么热闹,昨天是谁念叨的最凶,说忙死了忙死了,可惜六哥不在!”   闫洋从容道:“是我,因为我只要看一看六哥,就觉得仿佛有了主心骨,有了动力,勤奋之情油然而生,办案子事半功倍,和你一心盼着别人来了帮你干活的心思是不一样的。”   常彦博:“……”   他扑上去就掐住了闫洋的脖子,狞笑着拼命晃动。   白亦陵淡定地从他身边走过去,顺手拿起常彦博桌面上最上层的一摞卷宗,卷成筒敲了敲他的后背:“哎哎哎,注意点,当面行凶,小心本指挥使逮你。”   他说完之后,又扫了一眼卷宗上面的字,欣然道:“刘勃所中的毒查明白了?这是个好消息。”   常彦博将闫洋松开,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次算不算趁你没在立了个小功。六哥,往后面翻,还有惊喜。”   白亦陵笑看了他一眼,果然向后面翻去,首先跳进眼中的就是“贾向冰”三个字。   他一怔:“昨天贾夫人向你们报案了?”   闫洋揉着脖子起身,也走过来:“不是她,是宫里喂马的,发现贾向冰骑过的那匹马的腿上有血迹,好像被小针一类的东西刺过,他害怕担责任,就辗转请人给俊识捎了个信,我们一合计,就去了盛将军府。”   他们是下午去的,白亦陵是上午决定不插手这件事然后离开的,双方正好完美错过。他看着两份放在一起的卷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贾向冰的事情跟刘勃之死有关系吗?”   常彦博点了点头,指着第一份卷宗上面的字冲白亦陵说道:“六哥你看,经过方老先生好几天的查验比对,发现刘勃所中的是一种叫做‘透骨香’的毒药……”   白亦陵心里觉得这个毒药的名字有点像烧鸡,欲言又止,还是忍住了没说。   常彦博道:“据他说,这种毒药服下之后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内,人就会暴毙而亡,好处是没有任何征兆,毒性发作之前感受不到痛苦,发作之后立刻停止呼吸,就像睡着了一样,所以不易察觉,坏处就是,接触之后容易沉淀出黑色的痕迹。”   白亦陵道:“这点我明白,会发现刘勃中毒,就是因为我和阔达在检查他的尸体时发现他的骨头是黑色的。但贾向冰是怎么回事,这毒跟他的坠马是否有关?”   常彦博同闫洋互相看看,闫洋道:“六哥,我们并非怀疑贾向冰是受害者,我们怀疑他就是害死了刘勃的人。”   他翻了一页卷宗:“当时人杂,在马上动手脚的人我们没有找到,却发现贾向冰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指甲都是黑色,当时丫鬟擦身,他的手垂在外面,被我无意中看见。就悄悄从指甲缝里挑出来了一些粉末进行比对,发现正是‘透骨香’。”   常彦博接口解释了一句:“方老先生说,这种毒药只有吃进肚子里才会中毒。贾向冰没吃过,所以还活着,但他用手接触之后,却留下了痕迹。”   白亦陵沉吟道:“那就查。看看贾向冰平时跟刘勃是否打过交道,他们之间有何牵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再查查他和刘勃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这件事低调进行。”   两人同时答了声“是”。   常彦博补充道:“不过六哥,我也查过一点,贾向冰不会武功,否则昨天也不至于在马背上摔的那样惨了,一个这样的人,恐怕不能假扮刘勃之后又从火场中逃出来。”   白亦陵道:“对,所以凶手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一定还有同伙。更有甚者,贾向冰为何会被害?是有人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想要给刘勃报仇,还是那个人根本就是他的同谋,两人拆伙,所以他要害贾向冰?这几个问题是咱们要调查的——对了,派几个人暗中保护贾向冰,防止凶手一次杀人未遂,再出一回手。”   常彦博豁然开朗:“明白了。”   白亦陵笑道:“那就好,辛苦了。跟别的人也说一声,今天中午我请吃饭,听说会仙楼的烧鸡很不错,咱们一块去吧!” 第99章 满庭华芳   其实有一点白亦陵没说, 在听了常彦博和闫洋那番话之后,他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盛凯。   他这样想不是因为盛栎之前没凭没据的那番话, 而是因为驿馆着火的那一天, 盛凯也分明出现在现场过。   那个时候,白亦陵想要冲进火场里面救一头闯进去的“刘勃”,结果没有抓到人,就被盛季给抱了出来。盛季扯住他之后没走, 一直在旁边等着白亦陵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一起说话。   盛凯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白亦陵记得他好像还跟盛季闹了些不愉快, 但具体缘由他就不清楚了。   当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 就不应该全都是巧合了。白亦陵特意找到盛季, 询问他当时的情况。   盛季也没追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想了瞬说道:“当时我在路边等你,他好像正巧路过, 看见这边着火了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听见他叫我,就跟他交谈了几句。”   白亦陵道:“当时我看你们两个的样子,还以为他是故意来寻仇的。”   当然, 他会有这种错觉也不光是因为盛凯言语中带着火气, 还因为盛季那张丧脸,别人跟他说什么,光看表情都会让旁边者觉得他肯定是在挨骂。   ——比如现在, 也是如此。   盛季道:“盛昊一直因为分家产的事情愤愤不平, 觉得爹已经继承了国公的位置, 分给他的东西却很少,是对他不公,连带着盛凯也都一直怨天尤人的。他脾气不好又敏感多思,平常说话的时候哪里不对了,突然发火也是常事。那个时候……”   他想了想道:“哦,对了,那个时候我正跟他说到碰见你救火,在路边等你,他说你回来了,只怕我以后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我让他别乱说,他就急了。”   盛季记得当时一个小兵跑过来,差点撞到盛凯,自己还好心好意地拉了他一把,结果盛凯一下就把他的手甩开,说他不识好歹,看不起人,后来白亦陵走过来,盛凯便含怒而去。   白亦陵听着盛季说完,又仔细地询问了当时的情况,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回去再想想。三哥多谢你,我走了啊。”   盛季道:“你不在家吃了饭再走?”   白亦陵笑道:“这几天就快搬过来了,我府上还有不少事要安排,就不多留了。”   盛季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刚才问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白亦陵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转身快步走了。   盛季将他送到了院子里,折返的时候正好看见盛栎往这边过来,他停住脚步,叫了声“妹妹”。   盛栎笑道:“刚才是小弟过来了吗?怎么这么匆忙的就走了。”   盛季简短道:“他有事。”   盛栎道:“他跟你说什么了?不会是跟凯哥有关系吧?”   她问了这个问题,又掠了下头发,解释道:“我听说已经有侍卫去过了二叔的府上,不知道是不是在调查小舅舅的事。”   盛季道:“不是,别的事。”   他说话素来如此,就算是盛栎这个亲妹妹也没有办法,只好笑了笑了事,盛季却忽然问她:“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如何?”   盛栎愣了愣道:“挺好的。”   盛季略一点头道:“我本来还担心你因为小弟回家而觉得不适应,不会就好。”   盛栎叹了口气道:“他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咱们也是沾了小弟的光才能留在镇国公府,这些年来,享受着他本来应该得到的东西。他不会因为你我的存在而心有芥蒂就好,我怎么会反过来排斥人家呢。”   盛季道:“你是姑娘家,从小心事就重。哥知道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听了好些下人嚼舌头的话,也知道你一直事事要强,生怕爹娘不疼你。其实凡事安心即可,要保证从不行差踏错很难,要做到以诚待人却很简单。大姐出嫁了,家里就你一个女孩,不疼你疼谁?”   盛栎笑道:“三哥,不用开导我,我都明白。爹娘对我这么好,京都里的女孩人人都羡慕,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真的没事。”   盛季“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兄妹两人一起回到了正厅。   白亦陵是下了衙直接去找的盛季,耽搁一会从盛家出来,已经是倦鸟归林的时候,街上的人流在他身边穿梭往来,夜风赶走暑意,他无意中一抬眼,却恰好瞧见刚才还提到的人在面前不远处出现。   盛凯从一家酒坊中出来,远远看着脚步歪歪斜斜的,好像是有点喝多了,他眯着眼睛四下看看,选了一个方向朝前走去,却明显不是会他自己的府上。   白亦陵没多想,立刻快步追到街上,跟在了他的后面。   盛凯虽然酒喝的不少,看样子认路倒还清楚,一路上走街串巷毫不迟疑,找的路越来越偏僻,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要不是白亦陵跟人的功夫不错,早就被他给察觉了。   终于,盛凯到了一条街后的小院门口,一声没吭,在门上三短一长敲了四下,立刻便有个小厮出来鞠了一躬,将他带了进去。   白亦陵几下爬到了院子外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隐在枝叶茂密的树冠里面朝下望去,只见院子里面空间极大,一排排的厢房当中都亮着灯火,外面的光线却不是很亮堂,有人穿梭来去,怎么也看不大明白是个什么地方。   他想了想,摸出一张面具贴在脸上,稍作处理,整个人已经变了一副相貌,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也大模大样地走到门前,三短一长,敲了四下。   果然,片刻之后,又有个小厮迎出来将他接了进去,笑着说道:“公子想选个什么式样?”   白亦陵心里一怔,他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哪有上来之后连句介绍都没有,直接问客人选什么式样的?他连有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心里这么想,表面上他却是丝毫不动声色,笑着说道:“最近可有什么新的?”   小厮果然笑着捧出一份单子,说道:“这里有名目,公子可以自行挑选。”   白亦陵将单子接过来,却发现这上面的玩意再一次考验他的机智程度——上面所写的名字也是怪里怪气,菜名不像菜名,首饰不像首饰,按照价格高低,依次排列为“一枝春色”、“芙蓉并蒂”、“三花聚顶”等等。   他满脸淡定,说道:“就要满庭华芳吧。”   无论什么时候,选最贵的总没错。反正自从找回了亲生父母,盛冕和陆茉天天变着法的给他塞钱花,这点银子是小意思。   果然,小厮听了他的话之后显得很高兴,这高兴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三分惊讶,三分敬佩,称赞道:“公子真是厉害。”   白亦陵:“……”是不是用阔绰更合适点?厉害这个形容词,总觉得有些微妙。   他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套话询问盛凯过来的目的,跟着引路的小厮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厢房,小厮恭敬地请白亦陵坐下稍等,自己出去了。   白亦陵四下看看,只觉得这个房间异常宽敞,地面上还铺了厚厚的毯子,踩着非常柔软,不知道是不是要表演舞蹈。还没等他将一切摸清楚,房门又重新被推开了。   白亦陵回头看去,吓了一大跳。   足足有十来个人从外面鱼贯而入,左看右看也应该是男的,但每个人都是风姿妖娆,身披轻纱,眉眼或艳丽或清婉,不一而足——好一幅众芳争艳的胜景!   白亦陵看着这些美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小厮恭敬地说:“公子,请您慢慢享用。”   白亦陵眼看着他要带上门离开,连忙说道:“慢着慢着……”   小厮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问他有什么吩咐,身后突然又来了一个人,将他推开,硬是挤进了屋子里面,大步走到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   进门的陆屿抓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道:“不过吵了几句,你就背着我来这种地方?”   小厮:“?!”   旁边的美人们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啊!”   不知道陆屿为何会来,但白亦陵被他拉住,一听这句话立刻意识到对方在演戏为自己解围,他此时也发现这里是有些类似于青楼的场所,正是骑虎难下,闻言立刻作势一挣,怒道:“放开!”   陆屿二话不说,直接将他圈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小厮:“!!”   众美人:“哇!”   一帮围观者目光灼热,神情兴奋,陆屿抱着白亦陵没松手,回身将几张银票胡乱拍给了小厮,冷声道:“都出去,把门关上。”   小厮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多,很少见到如此大场面,尚且有些呆呆的回不过神来,拿起银票看了一眼,脸色先是惊讶,而后又尽数变成了笑意,语无伦次地说道:“是是是,小人这就走,立刻就带着人走!把门给您关的严严实实,绝对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他一边说,一边冲房间里其他的“妖艳美男子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随着自己出去。   白亦陵脸上带着面具,显得面目平常一些,但是胜在身姿清瘦挺拔,气质出众,陆屿则更是俊美绝伦,一身贵气。最重要的是他还很有钱,掏银票的模样非常英俊,这段神仙爱情就发生在眼前,令众美男们感动不已。   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帕子点拭眼角,悄声议论:   “听说有人点了‘满庭华芳’,我还以为是哪个壮士,一下子要了十六个人,原来是那个小哥跟心上人怄气呀。”   “好感人啊,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好男人了!”   “对啊对啊,又大方,又痴情,关键是那模样,长得太俊了,好想睡他!”   “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亦陵:“……”   他算是明白了,这里分明就是个小倌馆!有必要这么神秘吗?   系统突然蹦出来添热闹:【您的“霸道总狐”为您增添500点羡慕值,击中“少女心”十七颗,可兑换“理疗进程加速包”一个,使您的病愈时间更早到来。】   门被“砰”地一声带上,偌大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了陆屿和白亦陵两个人,他们互相看看,都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陆屿一只手托着白亦陵的下巴,笑吟吟地看了看他的新模样,紧接着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摸到了面具接缝,帮着他轻轻将脸上那张面具给揭了下来。   白亦陵半仰着头配合陆屿的动作,同时笑问道:“你怎么能认出来是我的?”   脸上一凉,最后一点粘连的地方被彻底揭下,那张漂亮的面孔完全展露出来,陆屿回手将面具搁下,便将他按在墙上,热切的亲吻再一次落下。   他的手搭在白亦陵的肩膀上,反问道:“你说呢,我还能认不出来你?”   熟悉的气息就在耳边浮动,白亦陵脸上微微一热,说道:“那你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可别也说是此地常客。”   陆屿失笑,亲了亲他的额头,拉着白亦陵到床边坐下:“我看你一个胜过满庭华芳,怎会对其他人多看一眼?”   “满庭华芳”四个字特意拉了长音,他说完之后敏捷一闪,躲过了白亦陵恨恨击过来的一肘,投降道:“好好说好好说,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呢。”   白亦陵道:“要是被人在后面跟踪,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变成狐狸了?”   陆屿愉快地点了点头,眉眼弯弯。   他本来是光明正大地到白府找白亦陵一起玩的,但是听府上的下人说六爷去了镇国公府,陆屿为了方便,干脆就在门口不远处变成了小狐狸,蹲坐在镇国公府大门口的一个石狮子后面,乖乖等着白亦陵出来,接他一起回家。   他相信自己可爱的样子一定会被对方喜欢的。   结果白亦陵出了门,陆屿还没有来得及过去,他就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盛凯,并匆匆跑过去跟上,陆屿只好用自己的四条小短腿在后面追。   大街上人来人往,陆屿不好当中变身也没办法叫住白亦陵,就这样一直追到了小倌馆的外面,这才在树后重新恢复人形,闯进去抢人。   白亦陵干咳一声,道:“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这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也没个名字招牌。”   陆屿道:“我知道这里,以前曾经隐约听人提过,说是京都中有好几家像是这样的小倌馆和青楼,外观看起来像是私家小院,里面只接待熟客。客人大多数是被人介绍过来的,多少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因此出入此地,是绝对的隐秘安全,所以虽然偏僻,但生意不错。”   陆屿说话时神情颇不以为然,刚才那些小倌举止扭捏,声调阴柔,他实在不能理解好好的男人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还偏偏就有人喜欢——那和女的有什么区别?   白亦陵道:“盛凯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家里的亲人又出了事,这种时候,他有心情来这里消遣吗?”   陆屿也觉得说不通,道:“我知道他在哪间,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后窗户跳了出去,沿着墙根一直找到了盛凯的房间,这里的客人都是过来找乐子的,以白亦陵和陆屿的功夫,自然不会被人察觉。   陆屿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盛凯进了这间房,此时却发现房间里面没有人,不由一怔,推开窗子跳了进去。   白亦陵也跟着进屋,随手将窗户关好,发现盛凯刚才穿过的衣服还扔在床上,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酒气,估摸着是他刚才还在这里,这个时候很有可能只是出去方便。   他拉了陆屿的袖子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陆屿抱着白亦陵,一起钻进了床底。好在这床够大,地面上又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躲着倒也还算是舒服。   门“吱呀”一声开了,盛凯独自走了回来,步履有些缓慢,床板稍稍一震,他独自坐在了床沿上。两人听着动静,但盛凯半晌没动弹,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根本就睡着了,仿佛十分郁郁。   陆屿和白亦陵肩并肩躺在黑漆漆的床底下,都有点不耐烦,陆屿悄悄碰了下白亦陵,把胳膊伸过去,示意他枕着,白亦陵无声地将陆屿的胳膊拍开。陆屿遗憾地摸了摸鼻子,突然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的耳朵一下。   两人正表演哑剧一样的闹着,忽然又听见是一个人走入房间,顿时都停止了动作。 第100章 狐狸的梦想   听见那脚步, 陆屿轻轻碰了白亦陵一下, 白亦陵也略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提高警惕, 都认为盛凯在贾向冰重伤不醒的情况下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有其特殊目的,如果那样的话, 现在走进房间里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关键。   于是他们凝神分辨, 虽然对方的脚步不重, 但是听声音显然没有练过武功,白亦陵侧身从床下帘子处隐约露出来的一小条缝隙里看出去, 只能看见一双穿着精致绣鞋的脚。   来的也是个小倌。   他走到盛凯面前, 行了个礼, 说道:“公子。”   盛凯冷淡地“嗯”了一声,说道:“知道我为何将上次的人换掉, 选择了你吗?”   对方说道:“是, 公子放心,这次的易容妥帖,绝对不会扫您的兴。”   盛凯道:“那就开始吧。”   这两句简短的对话,没头没脑, 又不显得关系有多么亲密, 白亦陵和陆屿正一头雾水, 就感到床板轻轻一动,两人已经滚到了床上。   过了片刻之后, 几件衣服扔了下来, 小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白亦陵:“……”   陆屿:“……”   目的竟然当真就是这么的朴实。   两人都颇为无语, 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们两人,一个皇子,一个侯爷,大晚上谨慎的钻到床底下等了这么半天,不是为了听壁脚围观别人如何上床的!   这个盛凯怎么回事?家里出了事他还有这等闲心也就罢了,真正导致白亦陵和陆屿到最后都不肯相信他实实在在就是为了过来快活一下的直接原因,是因为盛凯从头到尾都显得凝重而又低落——哪有人找乐子摆一副这张脸?他又不是盛季!   白亦陵和陆屿一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继续躲着。   上面的两个人动静不小,床板在头顶嘎吱吱响的厉害,简直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了一样。   那个小倌一开始似乎还有所克制,过了不久仿佛也忍不住了,发出的声音逐渐变大,一下下敲击着耳膜,叫人厌烦之中,还多了几分无所适从。   陆屿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忽然传来些温热的气息,是白亦陵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你听。”   这简单的两个字,此刻极低极细地响在耳边,却是无端多了丝缠绵意韵,近在咫尺又捕捉不到,简直教人心尖发痒。   氤氲的黑暗与浅香中,互相间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将所有的一切衬的暧昧不明。   陆屿用手轻轻在左胸处按了一下,像是抑制过于激烈的心跳和某种情潮,同样低声问道:“听什么?”   因为怕被床上的人察觉到他们的对话,白亦陵的声音比往日都要轻慢,简直有种软糯无力的感觉:“盛凯,刚才叫了贾向冰的表字。”   这句话从他的舌尖转出,让陆屿怔然,凝神辨认,果然听见盛凯的口中一直在喃喃叫着一个名字,依稀是“冬雅”两个字,听白亦陵的意思,这应该是贾向冰的表字了。   在这种时候,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代表什么?陆屿想起刚才盛凯与小厮的对话,什么“易容妥帖”、“不会扫兴”,当下一个有点惊人的猜测呼之欲出。   盛凯和贾向冰之间,竟然还存在着另外的暧昧关系!   这件事实在是个大秘密,一旦传出去,恐怕他们家的名声就全完了。盛凯就快要成亲了,女方也出身武将世家,贾向冰的出事难道跟这有关?   不过,那又和刘勃那个娘叽叽的小子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也跟盛凯有一腿?   纷乱的猜测当中难以看出真相,头顶的动静和身侧的气息都让人无法静心思考,陆屿忍不住伸手过去,摸索着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白亦陵以为他是不耐烦了,安慰似地同样握紧他,说道:“顶多再有两炷香的时辰,怎么也停了。我有经验,你且别着急。”   陆屿的思绪顿时就吓飞了:“……你有经验?”   他一激动,这话的声音略有些大,好在上面战况激烈,谁也没有注意。   “职责所在,盯人的事免不了。”白亦陵谦虚地回答,这样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种诡异的光风霁月,“壁角我听过很多回了,其实跟大牢里人死之前的呻吟声也差不到哪去,心静即可。我要听听他结束之后还会不会说什么。”   ——这是个什么人呐,还真是开了眼了!   陆屿木然躺平,生无可恋。   两人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以为白亦陵是块不谙风月的榆木疙瘩,后来随着交往的逐渐深入,陆屿才发现,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是知道的太多了,结果万千旖旎到了眼里,都被自动过滤成了一张白纸——直到人神共愤。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暗卫出身的人,从小原本就要被训练的七情不上身,六欲不着眼,才好完成任务。   但对于陆屿来说,和心上人并肩躺在听壁脚,偏偏还不能躲,不能动,自己心猿意马,人家心平气和,这感觉实在太不美妙。   或者说,其实他心乱的绝大部分原因在于身边躺着的白亦陵,要是这种时候床下只有他一个人,大概除了觉得对方叫的烦人,也不会有太多的想法吧。   床头猛地被重重撞了一下,小倌闷哼了一声,带着哭腔哀求盛凯动作轻点。房间里燃烧着的香气氤氲开来,陆屿偷偷看了白亦陵一眼。   即使在黑暗当中,他的视力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能够看见这小子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神色自在,像是在小憩,又像是在欣赏一支小曲。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燥热,一直顺着胸腔灼烧到了下腹。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的面容下移,抚过弧度优美的下颏,和白皙修长的脖颈,一直落在领口处别着的盘扣上面。   不知道将盘扣解开,会是怎样的?   陆屿想起上回两个人被胡蓬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周围也是这样的漆黑,白亦陵躺在自己的身下,他的头发散开,衣领也乱了,露出深刻的锁骨和凝脂一样的皮肤,优雅、艳丽。   如果当时他没有停下来,这个人就会彻底属于他,如果这个时候他抱住对方,是不是也会达成同样的结果?   这样的设想让陆屿的整颗心脏都无法平静,白亦陵近在咫尺,头顶烦扰声阵阵,简直双重夹击。他忽然也很想打碎对方脸上的平静,让白亦陵也发出那样的哭泣声,被自己彻底占有,为自己而动容。   他想探索某种未知的温暖与美妙,然而无法得到抚慰,取而代之的便是心情上的隐忍与烦闷。陆屿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这好像一个迷雾般的梦境,打不碎,挣不脱,却又触碰不到。   陆屿的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猛地将头扭到另一边,不敢再去看白亦陵的脸。   这个地方不合适,这个时机也不大巧合,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渴望,但却又感到,在这样春雨般的迷蒙与暧昧当中,黑暗里好像缓缓沉淀出一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回忆。   很多场景一一飘过,里面的人像他,又不是他,仿佛被一把薄刃划开的前世,与今生交叠。   陆屿脸上的神情有些惊愕。   他依稀见到,仿佛曾经在某个浅风澹荡的清晨,一名风姿秀逸的少年迎着阳光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笑着说,见过淮王殿下。   他说他是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自己的心头怦然而动,几句简短的叙话之后,那人却跟在叔父的身后离开了。陆屿没有错失他看见陆启那一瞬间眼中掠过的光彩。   心田中长出一棵无处着落果实的思念来。   就这样,在幻觉与现实的煎熬中,头顶上床板的晃动总算停下来了,陆屿被白亦陵敲了一下,终于回过神,长长嘘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扯过来,静静按在自己的胸口。   白亦陵奇怪地看了看他。   盛凯的声音在一番缠绵过后,依然没有多出来半缕柔情,自顾自地从床上站起来在整理衣服,吩咐道:“把你的脸洗干净,出去吧。”   小倌动作有点迟钝地从床上爬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流嫣哥哥说您上回告诉他,他做的那身衣裳破了,所以又给您做了一件一样的,想请公子离开之前顺路去他那里拿一趟。”   “呦呵。”盛凯穿衣服的动作稍停,终于看了他一眼,带了丝嘲讽笑道,“这话我听着却是好生新鲜,你们两个平时不拌嘴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你都能给他带话的份上?说说,这是收了多少银子?”   小倌嗫嚅道:“二两。”   “带一句话二两银子,可真够贵的。”盛凯道,“好罢,那我也就回一句,你让他不用再费那个心思了,做衣服争宠,一心想盼着别人过来给赎身,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以后我要成亲,也不会来了,都省省吧。”   他提裤无情,说完之后果然不再停留,大步离开,小倌气的冲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扬声叫人,也将他从这个房间里面扶出去了。   他们一走,陆屿立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二话不说,以最快的速度翻窗而出,站在湖边的凉风里面深呼吸。   白亦陵跟着走过去,还能看见他的脸上覆着一层潮红,他还以为陆屿是在床底下憋屈坏了,替他理了理有点歪的头冠,笑道:“委屈你了,听人家壁角这种事,之前没干过吧?”   陆屿伸手就将他捞进怀里,几乎是把白亦陵勒在自己的身上,死死抱了一会,这才恢复了一些平静,哀怨地说:“我的耳朵都快聋了,咱们去找一家清雅的茶室坐坐,洗涤一下心灵好么?”   白亦陵:“好,我请。”   这场壁角听的虽然让陆屿伤身伤肾,煎熬无比,但好歹收获也算是不小,如果盛凯真的与贾向冰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那么他的动机就有了。   布置简洁淡雅的茶室之后,檀香袅袅,楼下传来悠扬管乐,白亦陵啜了口陆屿叫来的加浓苦丁茶,觉得确实非常提神醒脑。   他说道:“贾向冰和盛凯之间的事绝对不可能让外人知道,想必盛凯虽然对他有情,却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进一步发展,所以他听从家庭的安排娶亲。这个时候,如果贾向冰心怀不满,想要阻止这场婚事,盛凯要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动机。”   陆屿道:“那刘勃呢?”   白亦陵道:“或者是,盛凯移情别恋,和刘勃在一块了,贾向冰嫉恨之下动手杀人?跟着盛凯又想替刘勃报仇——这样好像有点说不通。”   陆屿道:“其实大致确定贾向冰杀了刘勃,盛凯又要害贾向冰,这连环案件中,唯一平安无事的盛凯就是打开死结的钥匙。其中的缘由你完全可以不管,到时候抓住人再问就可以了。但现在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喝了口苦茶,说道:“一切都是推论,纵使再合情合理,也拿不出来证据。”   他们总不能说是听见盛凯跟别人上床的时候喊了贾向冰的名字,所以他就是凶手吧。   白亦陵沉吟着,用手指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陆屿就端着茶杯静静坐在一边等他,其实这案子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只要见到白亦陵侃侃而谈的模样,他就听的津津有味。   过了片刻,白亦陵忽然说:“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陆屿看着他被烛火描画出暖意的纤长羽睫,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什么?”   白亦陵道:“案发当时,盛凯曾经出现在火场附近,贾向冰不会武功,但是他会,身形虽然比刘勃稍微魁梧一些,但是也相差不大。”   陆屿分析道:“所以你怀疑下毒的虽然是贾向冰,但扮成刘勃冲进火场又脱逃的人其实是盛凯?唔,这确实有可能,但是那么大的火,就算是你我都未必能进去之后又那般快速地全身而退,出现在他人面前,丝毫不露破绽,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亦陵道:“一个冲进大火里面的人,没受什么伤,要不就是轻功好,要不就是皮硬,再要不……”   他抬眼一笑:“穿了件好衣服,也是有可能的。”   陆屿反应敏捷,立刻想到了刚才盛凯和小倌的最后几句话:“不错,他那天穿了什么,你还想的起来吗?”   白亦陵道:“有一点印象,我还要再去找一趟我三哥。”   他从盛季那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面多了一个包袱,肩膀上蹲着狐狸,这次又在自家门口碰上了正要回去的盛冕。   白亦陵道:“爹。”   盛冕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就见到儿子肩头的小狐狸也抬起前爪,彬彬有礼地冲自己作了个揖。   他被逗笑了,用手摸了摸狐狸的毛,扭头冲儿子说道:“又要回去办差了?”   白亦陵道:“是啊,不过案子快结了。”   盛冕道:“要注意身子,平常顾不上回府用膳就在外面吃点,这几张银票你拿着,不够了再跟爹娘说。”   白亦陵连推辞的余地都没有,又被他硬塞了一笔钱,哭笑不得:“谢谢爹,先前皇上也赏赐了不少,我这的银两够了。”   盛冕微微笑着,也不说什么,白亦陵却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还想问您一件事。”   盛冕道:“怎么?”   白亦陵沉吟道:“假如在朝堂上,爹与二叔因为同一件事站在了相反的立场上,那个时候,您会如何选择?”   他没有说自己具体想询问什么,只是打了个比方,盛冕却敏锐地从儿子的话中捕捉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说道:“盛昊的立场,对我来说既不需要了解,也毫无影响。” 第101章 收网   白亦陵又问道:“如果因此交恶?”   盛冕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当年的事情, 你知道的不清楚。”   “盛昊的娘虽然是你祖父的侍妾, 但她原本的身份为宫中从小伺候太长公主的婢女, 很受公主疼爱。本来都要被扶为侧夫人了,却因为被发现同护卫有染,羞愧自尽。当时捉奸的人, 是你祖母, 也就是我的母亲老国公夫人, 那个时候盛昊已经七岁了,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白亦陵想问这件事到底是陷害还是事实, 又觉得不好, 于是没说话。   盛冕看他一眼, 背着手踱了几步,又说道:“按照我对母亲的了解, 栽赃嫁祸的事情她不会做, 但抓去抓这名侍妾的时候,多半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借这件事正一正家风。她没错,但是也没留情。”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所以不管盛昊的娘做错了什么,丧母之痛, 人之常情, 我能理解他心存不满, 也曾试图缓和关系。但是后来我出征生死未卜之时,他极力阻止他人相救, 并且试图控制整个国公府, 完全是彻底怀着置我于死地的心思, 这一来一往,兄弟之情也算彻底断绝了,只不过因为都姓盛,还勉强保持着几分面子而已。”   白亦陵道:“父亲的意思是,两边的关系早已经降至冰点,也没有更坏的结果了。”   盛冕道:“正是。他恐怕到了今日,也一直在心里惦记着怎么让我早点死,将这个位置给他腾出来,只不过你们这些孩子也大了,你娘又贵为公主,便是我真的有个什么,他也讨不了好,所以一直隐忍罢了。”   白亦陵:“哎,爹!”   盛冕笑道:“爹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我们陵儿刚刚回家,我哪舍得出事。不过你的问题也应该明白了,有事尽管放手去做,公事公办,也不用怕招惹麻烦,万一有什么差错,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让他来找我便是。”   白亦陵道:“我明白了。”   他笑了笑,罕见地有点腼腆,但还是直言道:“过去无牵无挂,在公务上通常不留余地,经常被人说是冷心冷肺,我还有些不以为然。现在才明白,其实并不是自己能够做到大公无私,而是没有过真正的家人,心无牵挂。现在却不由得犹豫了,生怕因自己的缘故给爹娘和家里带来烦扰。爹说的是,我应该公事公办,秉持本心才对。”   一丝伤感从盛冕的儒雅俊朗的面容上飞快地闪过,他的眉眼弯着,静静一笑,按住白亦陵的肩膀:“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不用你来挂怀。家人更应该永远支持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与你站在同一边。”   小狐狸看着这一幕,大尾巴轻轻在白亦陵的背上拍着,仿佛在说,我也是。   虽然有了镇国公府送去的人参勉强吊住一口气,但贾向冰的身体素来不是很强壮,这次连伤带吓,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   夏日本来就暑热,他的房间不敢放冰盆,亦不敢开窗通风,盛凯甫一进去,就感到一种沉沉的窒息感。   他素来挑剔,这个时候却没有露出任何的嫌恶之色,径直走向床边,给贾向冰擦身的丫鬟站起来向他行礼,盛凯说道:“帕子给我,你下去吧。”   丫鬟离开之后,他亲自上手,用手中热水浸湿的手帕给贾向冰擦脸。   人家都说外甥似舅,不过贾向冰这张脸长得跟盛凯并不大相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勉强称得上一句清秀耐看。但盛凯从小到大,始终觉得,看着他最舒心,最放松。   他本来以为这是自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甚至可以胜过父母弟妹,只有贾向冰最了解他,也最在意他。可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本来不想对这个人动手的。   湿热的帕子一点点向下,动作细致轻柔,由下颏,到脖颈,再到咽喉……   盛凯的眼睛紧盯着对方的脸,手下不由自主地收紧。看着这个人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蹙紧眉头,苍白的脸色慢慢转红——   窗户和门突然同时被人撞开了,东西两扇窗外各自跳出来一名身穿暗红色官服的侍卫,门口处,白亦陵腰悬佩刀,领着人施施然跨了进来。   愕然之色从盛凯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化作不大友好的笑容,他看似随意地一抬手,将刚才那块帕子“啪”地一声重新扔进了水盆里,冲着白亦陵招呼道:“呦,小弟,你这模样可不像是来堂哥家中串门的啊?”   “今日为了公务而来,确实没打算互叙亲情,堂兄见谅。”   白亦陵负着手,淡淡一笑,口气就像是跟别人站在街边闲聊一样:“刚才你可是要杀了小舅灭口吗?”   他们进门这么大动静,别的人自然不会听不见,不多时盛昊和贾氏都过来了,正好听见白亦陵这最后一句话,都是满脸震惊,几乎以为他失心疯了。   盛昊面色不愉,呵斥道:“陵儿,你在干什么!我好歹也是你二叔,就算这将军府比不上你国公府守卫森严,你这般大模大样地闯进来,也太过分了吧?难道你在外面养大,连盛家的长幼尊卑都不懂了?”   白亦陵抬手止住了其他人即将反击的话语,冲着盛昊和贾氏行了礼,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叫二叔知道,我们怀疑小舅便是前一阵刘公子自焚案的幕后凶手,这两位埋伏的兄弟是出于公务,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我,刚才已经通传了,是下人说我可以直接过来找堂兄的。”   盛昊一怔,今天他一直在府里,刚才确实有人跟他禀报,说镇国公府那位小侯爷上门来找大公子,他也没当回事,说了句“那就让他自己去,难道我还要迎接不成”,没想到白亦陵就真的自己带了帮手下进来了。   他冷声道:“那你现在这副架势,是要把昏迷不醒的病人带走吗?再说了,这事又和你堂兄有什么关系?”   盛凯忽然大笑起来,摊手道:“父亲,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小子想立功想的发疯了!怕是要随便找个借口跟咱们府上过不去呢!我杀人灭口?笑话,我灭的哪门子口,又杀什么人,有人死了吗,在哪呢?”   卢宏听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如此狡辩,心中大怒,冲到贾向冰身边去检查,盛凯笑吟吟的,也不拦他。这些蠢货进来的太早,他刚才隔着湿帕子去掐贾向冰的脖子,力气又没完全使用,根本不可能留下痕迹,贾向冰也还活着。   白亦陵道:“堂哥同小舅有染,你大婚在即,他却不愿意跟你分开,便以这段关系作为把柄,要挟你不要成亲,所以你情急之下,干脆想杀人灭口,这样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就可以被彻底隐瞒下去了。马场上,扔石头的人和用银针刺马的人都是你。”   这番话的冲击力太大,正气冲冲要坐到椅子上的盛昊几乎是跳了起来,身下的凳子翻倒在地,他怒问道:“你说什么东西?!”   贾夫人连忙扶住他,自己却也是晃了晃,呵斥白亦陵:“向冰是凯儿的亲舅舅,你不要胡言乱语!”   她一边说,又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去看盛凯,额头上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凯儿,他是胡说八道的吧?你快正面回答他,你说完了他就可以走了!”   盛凯也没想到他连这一点都能猜中,抿了抿脣,脑子里正在盘旋该怎么说,就见到对方将一枚小玉牌拎出来晃了晃,正是之前自己曾赏给小倌的东西。   那家小倌馆非常私密,甚至连伺候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白亦陵又是怎么将玉牌弄到手的?   盛凯想到白亦陵调查这件事时可能使用的方式,不由脸色铁青,心里暗骂对方没底线,沉声道:“就算是,那又怎样?”   贾夫人的脑子“嗡”地一声,不由尖叫起来:“你这个孽障,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她上去狠狠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耳光,几乎是没命地扑打他,破口大骂道:“混账!畜生!那是你小舅!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还要不要脸了!”   盛昊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盛凯将她推开,不耐烦地说道,“侍卫都上门了,别的事待会再说行吗?”   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听说儿子跟弟弟搞在一块还能冷静的,贾夫人气的直哆嗦,被他这么一说稍微冷静了些,虽然停止了打骂,表情却也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遮掩的真相被这样公开在其他人的面前,盛凯的心中忽然一松,他没感到多少慌乱羞愧,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来自父母的压力、以往的遮遮掩掩瞻前顾后,都也已经将他的逆反情绪推到了某种临界点,而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其实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盛凯几乎忘了,就在前一刻他还要把贾向冰置于死地,在这时,他几乎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外界的压力所逼迫,因而看见父母震惊的脸,反倒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冲白亦陵笑道:“现在我承认了,你还想说什么?”   白亦陵道:“所以……贾向冰下毒将刘勃毒死,而后你又将他抛尸在火场之中,换了身衣服假扮成刘勃的模样演一场自杀的大戏给我们看。你们两个人杀死了刘勃之后,又因为你的成亲而起了内讧,你便对贾向冰起了杀心,并害的他坠马昏迷。”   他让人将贾向冰的手从被子里面拿出来,展示他黑色的指甲,并跟刘勃所中的毒作比对。又叫来这些天几经周折找到的一个酒坊小厮,证明他确实在着火当日见到了刘勃、贾向冰和盛凯同桌吃饭。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大约是午时一刻,紧接着就是刘勃之死和白亦陵在火场见到盛凯,所有的时间证据一一吻合。   盛凯道:“你可以啊,查到的东西真不少。”   白亦陵道:“所以你这是认了?”   盛凯哈哈一笑,刚要说什么,盛昊却猛地大喝了一声:“都把嘴给我闭上!”   这话是摆出长辈的姿态,连着白亦陵一起吼进去了,卢宏的脸色很不愉快,正要说话,却见到盛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架旁边,抽出一把玉尺,狠狠打在了盛凯的后背上。   这一下显然不是在做戏,“啪”地一声听的人心里都绷了绷,夏天穿的单薄,盛凯的后背上几乎是立刻就红肿起来一道。   盛昊一脚把他踹的跪在地上,冷声道:“跟长辈纠缠不清,是为不智!敢做不敢当,是为无勇!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叫板,真是连你的生身父母都快因为你羞愧而死了!跪着吧,想不明白不许起来。”   他说完之后,又冲着白亦陵道:“盛凯品德方面的问题,我自然会教导,也不劳大公无私的白指挥使费心。贾向冰毒死了刘勃,你们把他带走就是,本来也不是我盛家的人,这些年来他鬼鬼祟祟的,连自己的亲外甥都勾搭,把我家这个蠢货骗的团团转,足见居心叵测,他是死是活,我也不想管了。”   听见自己的弟弟被丈夫这样评价,贾夫人的脸色非常难堪,但是看看自己的儿子,她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盛凯刚抬头,就被盛昊狠狠一脚踹没了音。   盛昊淡淡地道:“不过你因为这一点,就说刘公子是盛凯和贾向冰合谋害死的,证据未免单薄。我的儿子我还是知道的,杀人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   盛昊所提出来的,也是陆屿当日在茶楼当中说过的问题,本来在当时那种无比混乱的情况下,盛凯没既然有被抓个现行,大火烧过之后,切实的证据就几乎是不可能找到的了,他们都是仗着这一点,所以咬死了不肯认。   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中间到底还是有所疏漏。   不管盛昊心里怎么想,又是什么态度,白亦陵只管把他应该的礼节做到,冲着盛昊拱了拱手道:“二叔说的是,那些证据确实尚嫌不足。但您有所不知,那天在火场的时候,三哥曾经见到了堂兄,并且与他叙话,当时堂兄因为被人撞了没有站稳,三哥扶了他一把。”   他向着盛凯道:“你却突然大怒,将他推开了,是不是?”   盛凯一愣,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冷笑道:“你什么意思,公报私仇啊?对,我不是无缘无故的大怒,我提醒三堂弟小心着你一点,省的你回了盛家把他的位置都给挤没了,他不识好歹,我便生气了。现在当着你的面我也敢说。”   盛凯似直率莽撞,实际上真是转移重点的一把好手,白亦陵却不会被他的话题给带偏,径自说道:“你和三哥又不是头一回见,又不是特别亲近,应该知道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冒着两边不讨好的风险跟他说这种话,只能让我觉得,你是在故意找借口翻脸离开。而将他推到一边,恐怕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不想让他碰到你的……衣服吧?”   盛凯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个份上,脸色微变,贾夫人立刻说道:“胡说八道,衣服有什么不能碰的,再说了,那又能跟杀人扯得上什么关系?”   儿子还没有成亲,内务都由她操持,贾夫人昨天刚刚指挥着人扔掉了盛凯的一批旧衣,很有信心白亦陵不会找到证据。   白亦陵果然说:“衣服上当然有玄机,可惜堂兄穿的那件肯定已经找不到了……”   贾夫人的城府最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盛昊和盛凯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他们意识到白亦陵后面应该还会有转折。   果然对方接着说道:“所以我只好找来了别人的衣服。”   他唇角微微翘起,拍了拍手道:“端上来给大家看看吧。”   在碰到白亦陵之前,盛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结果对方却奇迹般地一层层将整件事情抽丝剥茧还原出来,叙述的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几乎给了他一种这人无所不知的错觉。   眼看着从白亦陵身后走上来的两个侍卫,他心中终于隐约感到了惊慌和畏惧。   白亦陵令人端出来的两个托盘上面各自放着一件衣服,左边的那件本来是白色的,但已经破破烂烂,脏污不堪,上面站着不少的血迹黑灰,正是从死者刘勃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右边的则是件浅蓝色的锦袍,看起来干净体面很多,盛凯却半点印象都没有。   白亦陵见他盯着这件衣服,就告诉盛凯:“这是那天三哥同堂兄说话的时候所穿,堂兄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盛凯身上一阵阵发冷,口中机械询问道:“那又如何?”   白亦陵道:“当认为你就是那个冲进火场冒充刘勃的人时,我一直在想两个问题。一是你当时佯装翻脸甩开三哥,到底想掩饰或者躲避什么;二是你如何从大火中全身而退——整个火场我都派人检查过了,并没有地道或是其他躲避的地方。后来我明白了,关键恐怕在于你穿的衣服。”   他将盛季那件衣服的袖子拎起来,衣料上小臂附近的地方有一块淡淡的污迹,但非常不明显,需要极为认真才能找到。   白亦陵道:“这块痕迹很宽,但颜色不重,从左到右,由深至浅,很显然是什么宽大的东西不经意间蹭上去的。我试着用火烧了一下,比起衣料的其他地方,这一片不易点燃,但蹭在上面的东西隐隐有融化之兆,发出浅淡的松竹香气。”   这形容……贾夫人听的愣住了,不由道:“那、那是什么?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白亦陵道:“经过比对,大概是松香吧,里面或许还掺进去了一点其他的东西,以便涂抹在衣服上面。”   贾夫人犹自茫然,盛昊已经明白过来了,一直简直不知道要不要夸自己这个儿子一句“聪明”——可惜他的聪明都没有用在正地方!   松香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天然树脂,可以融化,却不易燃烧,虽然稍带一点淡黄色,但主要还是透明的,如果将这东西刷在衣服的表层,就能够短暂起到防火的功效,也不容易被人看出来。   从伪造刘勃自杀到妙招防火,盛凯这一连串的杀人计划环环相扣,已经足够巧妙,可惜他碰上的是白亦陵,只消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着摸透很多事情。   松香的一个最大的弊端就是遇热容易融化,盛凯从火场中迅速脱逃之后,为了打个时间差来证明案发的时候自己没有单独行动,所以来不及换衣服就去跟盛季说话,让盛季看见他。   但两人对话的时候,他衣服表层却沾着很多粘腻的松香,如果被人碰到,一定会露馅,所以盛凯甩开了盛季,但他的衣袖从对方的衣服上面扫过,却也把融化的松香沾到了对方的身上。   同理,死者刘勃的衣服上也有几处出现了这样的污迹。所以虽然盛凯的衣服被扔掉了,他碰过盛季的地方却已经足以成为证据。   盛昊的嘴唇动了动,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说道:“他……”   “我承认。”盛凯涩然道,“刘勃是我杀的。”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了。   虽然推出了关键,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盛凯自己知道,白亦陵道:“为什么要杀他?” 第102章 狐狸吃播   盛凯的神情又像哭又像笑, 也不跪在地上了,站起身来看了白亦陵一眼:“想不到你还有猜不到的地方——我做了这么多事,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喜欢错了一个人。”   “刘勃知道了我和贾向冰之间的事情。”盛凯简短地概括, “他要挟我们,冲我们要钱。一开始要多少银两我们都给了, 但是没想到他贪得无厌,本来已经保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结果那天晚上又使人给我送信,说是让我们给他准备十万两银子。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陆屿静静地趴在白亦陵的肩膀上, 听到这里抖了抖耳朵, 盛凯觉得刘勃是得势不饶人, 要活活逼死他,但听到这里他和白亦陵都明白过来,刘勃还真的不是刻意为难, 他想弄到的,是那笔赔偿假货的钱。   估计也是狗急跳墙了, 薛老板逼他,他就去逼盛凯和贾向冰,结果把双方都引上了绝路。   盛凯道:“他不但要钱,而且还要的很紧, 跟我们说如果三天之内不能凑够, 他就会名声扫地了, 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会被公之于众, 要完蛋就大家一起完。我一看到了这个份上,干脆就打算弄死他算了。”   他微微侧头,仿佛想回头看身后的贾向冰一眼,却终究没有转过脸去:“小舅本来不愿意,是好不容易才被我说服的。我负责一直说话引开刘勃的注意,他负责下毒。”   卢宏道:“盛公子,请问你是如何提前得知驿馆会着火的?”   盛凯道:“我不知道,刘勃身份不一般,必须找个妥帖的方法处理他的尸体,不让人察觉到是中毒。我本来想自己放火的,可能是老天帮忙吧,正好赶上驿馆着火。”   但也正是这样,他扔下尸体的时候有点仓促,没能让刘勃彻底被烧干净,否则事情会难查很多。   白亦陵道:“贾向冰既然这么听你的话,连杀人这等事都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你又要杀他呢?”   盛凯嘿地笑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手却抖的将茶水洒了大半。他怔怔看着衣服上的水渍,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良久才颤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喜欢我。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处,最后就弄到了这个地步。”   “以前我们只是在一起,从来没有说过以后会怎样,反正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就算是各自成亲了也不会分开,心里最重要的人也依旧会是彼此,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自从刘勃死了之后,他就变了。他总是跟我说,梦见刘勃找他来索命……”   卢宏道:“他嫌你过于狠毒了?”   盛凯仿佛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缓缓摇头:“不,他一直在追问我,是不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耻辱,宁愿杀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说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见不得光,那么让我害怕。他问我,以后如果不小心教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会不会跟他分开。”   卢宏道:“你怎么说?”   盛凯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意这个,我们两个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明摆着的不是吗?我的做法毫无错误!过去他什么都理解我支持我,这回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硬逼着我跟他一起走,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偕老……我双亲尚在,这、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愿意,他就觉得我一直在骗他,心里没他,威胁说要把我们两个的事告诉别人,好让我们堂堂正正的在一起——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个疯子!”   这就是盛凯对贾向冰下杀手的原因。   盛凯说到这里,也不由沉默了,他清晰记得,两人最后那次激烈的争吵之中,他实在急了,就是这样骂对方的。   ——“疯子”。   当他把这两个字怒喊出口,刚刚还情绪激动的贾向冰一下子就没有了声音。盛凯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感到了对方的情绪又在一点点崩裂。他的脸色煞白,那模样,像是又伤心、又绝望,整个人都被击溃了一般。   他喃喃地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心里从来都没看得起过咱们两个的感情,你把我当成耻辱,甚至连你自己都看不起。”   盛凯闭上眼睛,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明明是世间常理,为什么贾向冰就是不懂,就是不肯接受。他们活在世上,终究是要对世俗妥协的。   周围众人一时静默无语,许久,白亦陵忽然缓缓说道:“你醒了。”   他这句话也没个称呼,让大家都有些诧异。盛凯睁开眼睛,看见了对方目光所注视的方向,忽然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转身。   他身后的床榻上,贾向冰闭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泪水却不停顺着他紧闭的睫毛之下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到枕头上。   贾夫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而后脸色略僵,她的脚步又停住了。   盛凯冲到床前,一把握住贾向冰的手:“小舅!”   贾向冰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全身上下目前也只有手臂和眼睛可以动。   盛凯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贾向冰动了动嘴唇,哑声道:“你刚刚进到这个房间里的时候。”   盛凯过来看望时,恰好贾向冰也在几天的医治之下恢复了意识,他不愿面对盛凯,全身又动弹不得,索性也就闭着眼睛装睡。然后……   盛凯的脸色变了,握着贾向冰的手慢慢松开。   所以说,在他掐对方的脖子时,贾向冰根本是清醒的。他是怎么做到一动不动,等着别人放在自己咽喉上的手一点点收拢的?   盛凯全身发凉,不知道是觉得对方可怕,还是觉得自己可怕。   白亦陵道:“贾公子,不知道可否请教你,刚才堂兄说的那番话,是否都是真的?”   “小舅”这个称呼被盛凯一叫,他也不好出口了,于是干脆就称呼对方为贾公子。   贾向冰默然片刻:“事已至此,说谎还有何意义呢?自然是真。”   贾夫人已经忍耐许久,听着这荒唐的一切,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此刻她听到贾向冰同样亲口承认,终于不堪重负似地尖叫一声,冲上去扑打盛凯,哭骂道: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想的,这样的丑事都干的出来!世上男人女人那样多,为什么你们偏偏要跟自己的亲人胡搞在一起!凯儿,你想让你爹娘一头撞死吗?向冰,你又可对的起我!”   贾向冰颤声道:“姐,我……”   “娘,别说了!”   盛凯一把抱住她,身子滑跪在地上,涩然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我们在一块的时候……我才十四,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被先生训斥功课不如盛知,回家之后,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就把我狠狠责罚了一顿。我气不过他总是逼着我跟大伯家的儿子们比,顶了几句嘴,自己冲到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坐着。”   盛凯的语调逐渐温柔下来,带着几分追念、几分回忆,这幅神情出现在他惯常带着阴沉暴躁之色的面容上,竟英俊的有些讨喜了。   “全家人都觉得我没出息,只有小舅在假山后面找到了我,递给我一块帕子,被我拍到地上了。他也不生气,就自己将帕子捡起来,给我擦脸。”   盛凯的眼中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光彩:“他那个时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能记起来。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人,从小到大,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他那里得到的永远是这样的安慰和笑容,只要在他身边,永远都是那样放心……我放不下,我想一辈子都这样,我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想不了别的,管不住我自己!”   贾向冰慢慢地说:“别人给你的伤害和逼迫,你能在我这里化解,所以你愿意跟我在一块。但是当带来这一切的变成我,你就要杀我了。”   盛凯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成冰,然后碎裂开来。   贾向冰道:“落到这一步,你后悔吗?”   盛凯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   贾向冰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悠悠地说:“我现在罪行败露,身体残疾,生不如死,后悔已经晚了,但——我还是后悔。”   他惨然一笑:“我喜欢你也是同样原因。寄人篱下,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所以我明知道不对,还是跟你在一块了。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伤过我。盛凯,我真是后悔啊!”   事情至此,众人心里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也再无话可说。陆屿看看茫然的盛凯,凄怨的贾向冰,再转头看看旁边的白亦陵,心中忽然有什么情绪被撬动了。   白亦陵无声地叹了口气,语调依然冷静:“如果其他人没有异议,我要把人带走了。职责所在,诸位见谅吧。”   盛昊上前一步,盯着他问道:“我只问这最后一遍,你就真的不顾及同出一源的情谊,真的要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白亦陵道:“嗯。”   盛昊冷笑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他是聪明人,不会强硬阻止。   白亦陵令人将盛凯押上,又把贾向冰抬出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又道:“贾公子,还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赐教——刘勃是如何知道你们二人之事的?”   贾向冰叹息道:“不知道。我们跟他关系不好,也一直很小心,我亦非常奇怪。”   白亦陵略一点头,便不再多言其他。   【恭喜宿主!刘勃之死真相get √╰(*°▽°*)╯】   【奖励:高级逃生大礼包一个;积分500点!赠送万能止痛膏一瓶~~~(*  ̄3)(ε ̄ *)】   白亦陵等人走后,贾夫人哭倒在地,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她转过身来抓住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的盛昊,哀声说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咱们的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啊!你现在赶快入宫向皇上求情吧……对,还要告诉太长公主!这件事我可以办。”   盛昊的娘是太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女,两人情同姐妹,这些年来她待盛昊也多有回护照拂。   盛昊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冲她发火,只是慢慢地说道:“要不是你这个弟弟,凯儿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让我去求情,可曾想过刘将军那边我该怎么办?”   贾夫人一愣,盛昊知道她反应不过来,很快解释道:“他们两个杀的是刘将军的次子,本身已经结下了仇,如果说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刘将军那边的怨气可能还会平息一些,但是我在这个风口浪尖去求情,岂不是就等于活生生骑到了人家的头上去?要是你,你会怎么想?”   贾夫人呐呐地说道:“那也不能看着儿子死啊。”   盛昊将头疲惫地向后一仰,苦笑道:“我这个大哥从小就运气好,处处压我一头,儿子丢了二十多年,找回来的居然也是个狠角色。但凡白亦陵肯通融一二,这件事都不会如此棘手,现在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等到凯儿的判决出来了,我再试试能不能打点。早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到这里,盛昊的话锋又是一转:“不过,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事利用好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余地。”   贾夫人还以为他的意思是盛凯能救,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老爷还有什么打算?”   盛昊冷笑道:“这也是巧了,前几日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说是那位从赫赫过来的大皇子性好男风,而且对咱们这个小侄儿颇感兴趣。你说,如果咱们把他送给高归烈玩上一回,大哥的表情会不会很有趣?”   贾夫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要把白亦陵给、给高归烈当……男宠吗?那那那怎么可能?”   盛昊道:“现在皇上的年纪大了,太子却还迟迟未立,我观望了许久,也应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本来最初我看中的是淮王,但瞧他似乎与大哥那一头走的很近,这条线就说什么都不能考虑。”   他说着,逐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高归烈来到京都之后,多有动作,虚实难定,我看他的人选,无非是英王或者临漳王之一。本来想先搭上赫赫这条线试探一下这两位的实力,但是高归烈却一直对我心存提防,不愿透底。但现在,机会来了。”   贾夫人心底一凉:“你说的是凯儿的事?”   盛昊道:“不错。我的儿子被白亦陵给抓了,我想报仇,所以将白亦陵送给他,这个理由他一定会接受。他喜欢美人,我需要合作,这不是正好么?至于怎么把人弄到手……哼,我自有办法。”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一转眼见妻子面色苍白,只是怔怔盯着自己,便安慰道:“你放心,如果我这一次成功了,救下凯儿一命也不是没有希望。说到底,还是为了咱们府上的荣光啊!”   说到底,恐怕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全部的目标就是跟盛冕争个高下出来吧。   贾夫人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但夫妻多年,盛昊的脾气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别无选择。   白亦陵处理好公务,回到了家里,白府比平常的时候要显得空旷萧条一些,因为手头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就是他搬回盛家的日子,有不少东西都被提前一步搬走了。   下人们都愿意跟着他,镇国公府的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其中清奴苑奴等人都已经被接到了盛府熟悉环境。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陆屿进门的时候脸色是沉着的,结果正看见白亦陵坐在床边,在床头的柜子上面摆了一溜的小玩意,托腮摆弄。   这模样就好像对方还是个小男孩一样,烛光下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蹬掉鞋子,一头扑到了白亦陵的床上,支起身子搂住对方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呢?”陆屿的声音当中听不出什么异样。   白亦陵也没察觉他的情绪,笑吟吟地托起一个手指长的小木马给他看,说道:“这是我小的时候,师父用小刀雕出来,又在外面涂了漆,我还以为找不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又翻了出来。好看吗?”   深红色的小木马将他的手掌衬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莹白,陆屿将木马拿起来看了一会,又迅速低头在白亦陵的掌心当中亲了一下,笑着说:“好看。”   白亦陵屈指夹他的鼻子,结果被陆屿咬了一下手指,他“啧”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掌心处接到了一滴水珠。   白亦陵一愣,扒拉了陆屿一下,将他的脸抬起来,却发现对方的眼眶有点红,愕然道:“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陆屿这样。   陆屿抹了下眼睛,强笑道:“没事,做了一个怪梦,一时伤情罢了。”   白亦陵端详着他。   陆屿顿了顿,忽然问道:“阿陵,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这个敏感的问题让白亦陵皱起眉来,陆屿静静地说道:“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真的十分微妙,我出现幻觉了,你说可不可笑。”   他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唇角,这样端肃起来的淮王殿下就好似换了一个人。   陆屿道:“就是那天,咱们躲到盛凯床底下的时候,我就突然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也跟你这样相处过,不过你那个时候好像把我当做敌人,不过匆匆几面,每回都言语疏离,心存戒备。结果刚刚下午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又做了个这样的梦。”   梦中的两个人,与他们有着同样的名字相貌身份,但是性格上也并不完全一致。陆屿梦见白亦陵从始至终都是站在陆启一边的,把自己看成是对他主人最大的威胁。但是自己却还是很喜欢他,一如此刻,只不过梦中那个白亦陵不知道罢了。   现实中,陆屿当着陆启的面冲白亦陵表明心迹的时候,曾经明确地说过——“他可以不跟我在一起,只要他过得好,日后有需要之处,我陆屿还是可以予取予求,随叫随到。”这话说出来的时候确为真心实意,却没想到对照梦境却仿佛一语成谶。   他离开京都就等于是再也没机会见到白亦陵,留在京都就无法从夺嫡之战中抽身,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请兵出战,抗击外敌。   他想要借异乡的山高水长忘记对方的模样,却又不由自主,在陌生的地方寻找与他相似的人。   这段感情像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充满了沉闷与压抑,直到最后,白亦陵被陆启给害死了。   “真是个噩梦啊。”陆屿讲述过后,感到白亦陵依旧握着自己的手,心中的窒闷悲郁少了一些,感慨似的吁了口气,又说,“幸亏就是做梦,这不是真的吧?”   白亦陵心里明白,他梦见的是原著当中的剧情,但原著中的陆屿和白亦陵,并不是此刻面对面坐在床边的两个人,那些剧情既然已经扭转,就也绝对不再会发生。   他道:“当然是做梦啊,你大概是看见盛凯和贾向冰的事,心生感慨了。”   陆屿微微颔首,又道:“人间最甜最苦皆真情,做出决定在一起了,却又吃不得那份苦,可惜,却也是找的啊。”   好像所有的感情都得经过苦难才能证明真挚一样。刚刚相互吸引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片真心,满怀欣喜,仿佛世界在手,不惧任何风雨。但是如果一旦厌倦变心了,相互之间又要恨之入骨,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才算痛快。   为何会有这样的结局呢?堪不破看不穿,不甘心不放手。   陆屿轻轻叹了口气,抬眼却见白亦陵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心中的情绪原本极不平静,这时却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上。   梦也好旁人也好,相比之下,他还是太幸福了。   陆屿笑道:“算啦。我真是有病,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些有的没的,反正咱俩好好的就行了。”   白亦陵认真地点点头,那模样有点乖巧。   心中的珍重与满足让陆屿很想亲近对方,于是凑过脸去亲吻白亦陵的嘴唇,白亦陵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扯过来按在床上,随即便低头衔住他的嘴唇,舌头轻轻一撬,打开牙关,动作非常娴熟。   陆屿的身上永远有一种不管不顾的热情,每次都能带动原本克制的他一起燃烧,尤其是这一回的动作,似乎比起以往的温柔来多了种焦躁感,似乎急于证明什么。   灼热里蒸腾出无数的渴望,不知不觉,已经欲罢不能。   白亦陵握住陆屿的手腕,呼吸有点急促:“你……你等一下……”   他的五指修长白皙,有一点瘦,因此显得骨节分明,这样抓着陆屿,将他袖口处浅绿色的竹纹攥的发皱,有种打碎珐琅瓶般凌乱的精致。   陆屿侧头,吻了一下白亦陵的手指,柔声道:“别怕,没事。”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他的衣服里面,仿佛听出白亦陵的声音当中微微的颤抖,他又重新将手抽出来,捧住他的脸,拂去面颊上的几缕发丝。   陆屿温柔地亲吻着白亦陵的额头,睫毛,唇角,带着安抚与无比的珍重,却又强势到不容拒绝。   白亦陵心脏狂跳,整个人紧张莫名,他腰带上的结扣“咔嗒”一响,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像陆屿上回在床底下想象的那样。   其实在陆屿说别怕的时候,他是不服气的,他从小到大就没怕过什么,特别是两个人都是男子,也不需要矫情。   就像他和陆屿说过的那样,多少次壁角都听过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心静即可,心静,心静,心静……然后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白亦陵有点乱。   陆屿心中万千柔情,已经快要满溢出来,结果看见白亦陵这种时候竟然好像走了神,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他忍不住凑过去听,却发现对方说的竟然是:“阿弥陀佛……空即是色……”   陆屿本来也有些小心翼翼的紧张感,这时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撑起身子,一只手依旧支在白亦陵一侧,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向床下一扔,重新俯身压上去,整套动作极快,白亦陵刚想起来,又被他抵住肩头按回去了。   陆屿低声笑道:“你想一个人成佛去,我可不让。佛经里面说,逞色欲者,下桑居都地狱,咱们就一起试试这个滋味怎么样?”   白亦陵:“……去你的。”   他看着别人的时候心如止水,有的时候见多了男欢女爱,甚至觉得那些人为了这种事或疯狂或愉快或痛苦不堪的样子非常夸张——看来看去的不过就是那么点事,至于的么?   他从小便被教导,认为这是一件绝对不能放纵自己陷入,甚至应该值得排斥和厌恶的事情。但结果被陆屿这么一说,白亦陵也觉得自己刚才非常傻气,忍不住的笑了。   笑过之后,又是慌。   陆屿的手越来越不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的衣服都扯开了,正试图一步步探索。白亦陵发现,他根本就无法保持冷静,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受冲击着脑海中的理智,让人不知所措。   原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几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已经失去了先机,只能一切都被对方主导。白亦陵他下意识地想把陆屿推开,勉强将手伸出去,脑海中却又出现对方刚才望过来的眼神,满是真挚的柔情与爱意。   还有之前几次为他挡箭,当初冲他表明心意时的小心翼翼,两人在一起之后的开心……盛凯说他跟贾向冰在一起很放松很幸福,从没有人待他那样好。   而对自己来说,陆屿又何尝不是呢?但他们不是贾向冰和盛凯,既然相互有意,又为何要互相辜负,虚耗光阴?   白亦陵推出去的手抵在了陆屿的胸膛上,欲推不推,不像拒绝,倒更像是一种亲昵。   他的身体修长而柔韧,在昏暗的光线下面,那肌肤就像是冷玉一样闪出淡淡的光泽,腰间的线条极为优美,挨着掌心,有温润的触感,教人沉迷。   已经无法思考了,只好顺从本能的指引,陆屿抱紧了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住本来就不大坚决的推拒,手掌逐渐向下。   白亦陵身体猛地一缩,半弓起腰来,险些闷哼出声,但这却根本无法缓解从某个地方传来的疼痛。   他及时地咬住嘴唇,将差点发出的声音勉强抑制住,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化成了一滩水,任由陆屿摆布,整个人半点力气都没有,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又挣脱不了。   他咬牙道:“这样不行,你……你先别动……”   这种时候停下来是不可能的,陆屿凑过去,轻轻亲上他的唇角,抚着他的脊背道:“没事……没事,马上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总也不见他完事,只是反反复复地折腾人,只把白亦陵恨的牙痒痒,又说不出话来。   隐约间,窗外三两声夜鸟啼鸣,月光在床上晃动,又被一朵轻纱般的云彩挡在了后面。 第103章 纯情系统   第二天早上, 白亦陵是被系统叫醒的。   他隐约听见“叮咚”的一声提示音,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 却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抬起胳膊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上好像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不是指外在的疲惫, 而是那时时刻刻纠缠在肺腑之间的寒凉之意仿佛不见了。   白亦陵有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正努力回忆着,经过启动的系统界面已经神清气爽地跳了出来,还没开口, 先噼里啪啦放了一阵鞭炮, 整个界面的背景图也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囍”字。   白亦陵:“……”   他算是彻底被那阵喜气洋洋的鞭炮声弄清醒了, 不过看着这大红色,心里有种莫名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   系统先呐喊了一句:【我们的口号是:啪啪啪包治百病,单身狗迟早没命!不相信真理的宿主, 可享受亲身体验待遇!】   白亦陵:“……”   系统:【昨夜情景模式:(*ω\*)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 举措多娇媚。   困极欢馀,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①】   【恭喜宿主,此场景符合“情之所至啪啪啪”描述, 成功激发了“寒毒治疗包”掉落, 彻底摆脱了您的身体疾病, 经过一段时间的后天保养, 可以完全恢复到健康状态!~\(≧▽≦)/~】   【您的“暖身毛毛狐”配合您完成任务,增加“一夜七次狐”徽章一枚!消耗“万能止痛膏”一支!^_-)≡★ 】   【您的狐目前已拥有“霸道总狐”(出厂配置)、“贴心忠犬狐”、“暖身毛毛狐”、“一夜七次狐”徽章四枚!请宿主继续努力,开启更多属性!】   白亦陵艰难地问:“你发放徽章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   系统回答:【本系统分类为“纯情系统”,昨晚宿主一切活动受马赛克程序屏蔽,什么都不晓得。   PS:请宿主不要采取杀系统灭口等一系列无效行为来掩饰您的羞涩。保护隐私,我最专业,耶。〒▽〒】   白亦陵:“……”这是个有危机意识的系统,他现在确实真的很想那样做。   稍微一动,身上的好几个地方都酸疼酸疼的,这疼痛当中又透着几分不能启齿的羞恼,昨晚的一切细节逐渐涌现到了脑海当中,白亦陵用手抹了把脸,感觉暂时不大想和系统说话。   他想起来了,当时陆屿折腾个没完没了,他的腰简直都要断了,陆屿心疼他,本来已经都停了下来。结果系统好像来了句自动提示,白亦陵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这个玩意说了些什么东西,反正两个人就又莫名其妙地抱在了一块。   他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拆了一遍,后知后觉地发现罪魁祸首不见了。白亦陵打量一圈,铺盖在昨晚就被陆屿换了一遍,身边的床铺已经没有了余温,枕头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浅坑。   他看着陆屿的枕头印,也考虑这家伙去了哪,为何不速速回来挨打,门口已经及时传来脚步声,他抬头一看,陆屿正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   “哎,这么早就你醒了,怎么不多躺会?”   陆屿进来之后看见白亦陵靠在床上瞧着自己,样子有点疲惫,清隽的面容上却又比以往多了点娇美之色。看着对方,他立刻觉得一股柔软和开心打心眼里冒了上来,眉梢眼角都带上了明亮的笑意,语气柔软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陆屿端着东西,快步走进了房里,早秋天气微凉,他还不忘反手将门带上。   白亦陵懒洋洋地道:“你去哪了?”   陆屿开口之前,先自己摇头笑了笑:“我本来想给你熬鸡汤喝,但是我的手艺太差了,熬出来之后味道不好。所以刚才出去买了点,你快趁热喝了。”   大早上的,他上哪里去买鸡汤?多半是把酒楼里的厨子叫起来现做的。   白亦陵觉得陆屿太夸张了,他又不是女人:“我不喝这东西。”   陆屿知道白亦陵身体虚,早上起来就后悔自己昨晚太过粗暴了,但这话不好直接说,只是好脾气地道:“就喝两口,我喂你。”   白亦陵把碗接过来,一口气将汤喝光,将碗往他怀里一塞,半带调侃地说道:“鸡汤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下回你要是真想示好,干脆把你自己下锅炖了,让我尝尝狐狸肉是什么味。”   陆屿大笑起来:“是是,白大人吩咐一声,‘炖汤烤火’,无不从命。”   白亦陵还是有点累,说了这两句,干脆又重新躺下来,陆屿给他掖了掖被角,将自己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白亦陵的手,坐在床边陪他说话。   白亦陵道:“你昨天晚上那个药……从哪里摸来的?”   “啊,那个啊……”   陆屿摸了摸鼻子,有点赧然,吭吭哧哧地说:“我一开始来你家的时候……没想这样,什么也没准备。之前问过别人,都说不抹药会伤到,我胡乱摸着,就在你枕头底下找找那个药膏了……好像还挺好用的,是你平时抹外伤的吗?这个小盒子好奇怪。”   白亦陵盯了他一眼,劈手将陆屿拿起的那个空瓶夺了过来,上面的说明写着“适用于身体任何部位,生肌活血,润滑止痛”。   陆屿道:“昨晚我帮你洗了澡之后,你累的睡着了,我也没好问别的。身上还有不舒服吗?”   他有点歉疚,又有点欢喜,亲了下白亦陵的侧脸,歉然道:“都是我不好,没收住。”   白亦陵道:“我这块有点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陆屿一惊,连忙凑过去看,冷不防后背上挨了一下,白亦陵翻身将他按在床上,被子蒙头就是一顿打,冷笑道:“再敢说什么让我求你才停,说一句打一回!”   他活动不灵便,又没真的下狠手,那几下打的倒也不重,陆屿却既不答应,也不挣扎,白亦陵有点担心了,掀开被子的一角往里看,结果发现陆屿的眼睛也是睁着的。   两人目光对上,白亦陵愣了愣,一下子把被子重新甩到他头上。陆屿简直笑的不行,掀开被子起身,抬手刮了下白亦陵的鼻子:“你这傻小子……我怎么就找了个这么有意思的男人!”   白亦陵道:“去你的,不是你团成个狐狸球满床打滚的时候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陆屿稀罕地说:“呦,你连这个都知道。”   白亦陵道:“哼,你被我看见的时候可多了。”   陆屿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愿意看,下次我专门滚给你看。不过等明天你搬到了盛家,恐怕见面还真的就不那么方便了。”   白亦陵道:“你是不是不愿意让我搬过去?”   “挺舍不得的,我喜欢一直跟你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有人来打扰。”陆屿诚实地说,“不过换一个角度,我也觉得你回去住比较好,会有很多人照顾你的,你也该跟家人在一块好好相处一阵子了。”   反正住不了两年,他早晚也得把事情都处理妥当,堂堂正正地跟白亦陵在一起。只不过这句话陆屿只是在心里打算,却没有和白亦陵说。   白亦陵道:“我听说昨天上午的时候,桑弘蕊的同胞兄长桑弘谨也来到京都了。想必是为了她的婚事,幽州王将自己的嫡子嫡女都送过来表忠心,又一心要将桑弘蕊嫁在这边,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   他若有所思地说:“明天中午盛家宴请宾客,其中就有他们兄妹,但愿这两位能老老实实的吧。”   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说话的时候,陆屿又重新将被子围到了白亦陵身上,生怕他着凉,白亦陵动了动嘴,还是没有把自己病好了的事情告诉他。   这消息得慢慢跟身边的人说,否则大家问起来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那理由只有不要脸的系统才能解释出口。   白亦陵只道:“不用了,有点热。”   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喊热的,陆屿觉得有点诧异,起身找了一把扇子,轻轻给白亦陵扇着:“你这房间不大,要是放冰盆凉气太冲,我来扇一会风吧。”   白亦陵跟他抢了两下扇子,没抢过来,干脆也就随他去。他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在床上躺了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翻个身快要醒来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搂在怀里,那凉风还在悠悠地吹着,带来一股岁月静好般的清凉。   他们两个人这时却还不知道,自己也正被人打着主意。   桑弘蕊这次来到京都之前,她父亲幽州王原本打的是将女儿嫁给陆屿的主意,但经过所派眼线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情报提供之后,幽州王发现陆屿这个人看似疏懒随性,却是油盐不进,难以把控。   他不喜欢桑弘蕊,皇上又不会勉强这个儿子,想要干涉他的婚事,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于是他心念一转,又将主意打到了白亦陵的头上。   不得不说,白亦陵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选,一方面,陆屿跟谁都不冷不热,唯独对他格外亲厚,两人关系好,那么跟白亦陵站在一边,基本上也就等于能够取得陆屿的信任。   另一方面,盛家门第非同小可,白亦陵又是全家上下最为重视愧疚的幺子,身份之贵重不言而喻,也完全能够配得上桑弘蕊。   可是他在这里琢磨的不错,却根本就忘记了考虑当事人双方的意愿,不要说白亦陵如果听见了幽州王的这番打算会是个什么表情,就算是桑弘蕊自己也不愿意。   她是在前往盛家的路上听到哥哥转述这番话的,简直匪夷所思,冲着桑弘谨说道:“大哥,你和爹到底是怎么想的?白亦陵比我还小一岁呢,脸长得还比女人都好看,那算什么丈夫?我绝对不可能嫁给他。对了,他上次还把我狠狠地奚落了一顿,我都快要讨厌死他了!你们怎么专挑我讨厌的人?”   桑弘谨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太把妹子的话往心里去——在他和父亲的眼中,成亲跟岁数长相半点关系都没有,关键还是白亦陵的身份难得。   他漫不经心地道:“奚落你,那是好事。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人虽然行事风格干脆了一些,但为人却大有君子之风,不会轻易对女人口出恶言,他奚落你,多半是喜欢你,逗你玩呢。你俩算是成了一半了。”   这番逻辑分析有点别出心裁,桑弘蕊简直无言以对,干脆说道:“爹到底在打算什么?难道他想支持淮王登位?”   桑弘谨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还登什么位……这话我只告诉你,别对别人透露——皇上有意撤爵。”   桑弘蕊大吃一惊:“什么?”   桑弘谨小声道:“你别看当今圣上一副无为而治的架势,实际上咱们这位天子可狠着呢。幽州王世代袭爵,独占一方,早被朝廷忌讳。自从他登基之后,就轻文重武,操练兵马,更是将邻近幽州的几个州县都安插上了心腹爱将,等父亲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失去先机了。”   桑弘蕊听的后背一凉:“那怎么办?”   桑弘谨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拖住陛下,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如果只是撤销王爵还好,怕只怕他鸟尽弓藏。所以父亲才会先后把咱们两人送过来,又想尽办法想让你嫁给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皇上心属陆屿,但如果想扶植这个儿子上位,最大的阻碍就是他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但如果幽州王主动做出臣服的姿态,愿意将自己的势力变成陆屿手中的一把刀,那么皇上或许会暂时改变主意,将他留给陆屿利用过后再行处置。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幽州王准备的时间也便足够了。   桑弘蕊听明白了,却忍不住小声叫起来:“可是你们明明都知道,我喜欢人是临漳王!”   桑弘谨笑道:“我的傻妹妹,那又如何呢?幽州王、临漳王,这两个都是皇上的心头大患,你还要在这种情况下明目张胆的联姻,嫌死的不够快吗?明天我就入宫请旨,向皇上表明心迹,也请你别再给爹和大哥扯后腿了。”   他压低声音道:“你不喜欢白亦陵,大不了以后和离,你再愿意挑谁当夫婿都由得你,咱们家的女子,不讲贞操守节那一套。再说了,听说他身子不好,还不一定能活几年呢!”   桑弘蕊的心砰砰直跳,一时间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桑弘谨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父亲也对那个皇位有心。因为只有他以后得了势,自己才能“想挑谁当夫婿都由得”。   这样看来,那么多的王公大臣,皇上却只盯着陆启和幽州王两个人,确实眼光毒辣。   比起一般的天真少女,桑弘蕊其实并不驽钝,反倒对于某些政事方面的感觉更加敏锐,就像现在,桑弘谨稍微一提,她就想到了父亲的真正目的。   可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却是陆启。临漳王一直想要争夺皇位,桑弘蕊是知道的,还答应了他要回家说服自己的父亲,给予更多的支持,如果被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要造反,他会怎么想?   桑弘蕊有点头疼。   她对陆启颇为迷恋,无论如何也想得到这个男人,但是又总不能为了这个拆自己亲爹的台,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请陆启想办法帮助幽州王度过这次危机,然后在利用陆启的这个功劳,说服父亲辅佐他。   她决定一会在宴席上见到陆启之后,想办法将夺爵的事情告诉他,看看他有什么办法,别的暂时不提。   至于兄长所说的明日进宫向皇上请旨赐婚,那就更好解决了。   皇上大概很愿意给他心爱的儿子一个强大的支持,但是镇国公府既是世代功勋之家,镇国公本人又是皇上的妹夫,他的话很定有用,只要他不待见自己,自己就不可能嫁给白亦陵,白亦陵就是愿意娶她,说了也不算数。   一会的宴会上,她只要给镇国公盛冕留下一个“不堪为良配”的印象就成了,当然,也得把握好尺度,不能真的得罪他。想必稍有失礼之处,他们也不会跟自己一个年轻女孩计较的。   桑弘蕊将自己的一切打算梳理了妥当,在心里对兄长说了句抱歉,面上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桑弘谨见小妹不再吵闹,满意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快点赶路。   镇国公府会举办此次宴会,完全是为了庆贺白亦陵正式搬回家中。其实宴会在盛家亲人刚刚相认的时候就应该举办一次,等于向京都中的贵族们正式宣布这个消息,但盛冕和陆茉都怕白亦陵适应不过来,所以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   桑弘谨知道盛家是老牌勋贵,这次的宴会规模盛大。他自从来到京都,还有很多人都没能见到,正好借此机会查探一番,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妹妹的打算。   这件事全府上下都十分重视,足足准备了半个月,将整个国公府装饰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不说,连白亦陵也没忘了一起祸害。   前面宾客们已经纷纷进门,盛冕带着儿子儿媳亲自接待,后头白亦陵和陆茉站在卧房里,陆茉企图将小儿子“盛装打扮”,却遭到了激烈地反抗。此时,母子两个拽着同一件衣服的两端,拔河一样僵持着,站在旁边的丫鬟们忍不住捂嘴偷笑。 第104章 怼你喔   “儿子, 就这一次。”陆茉空着的手冲着白亦陵比了个“一”的手势, 商量道, “娘觉得这件衣服最好看。”   白亦陵死拽着不松手,脑袋上的玉冠都有点歪了, 无奈道:“娘, 吃个饭而已,我又不是要嫁人,已经试了十多件衣服了!我真的不想再试了。”   一大早上的时候, 盛知和盛季就亲自到了白府去敲他家的门, 直接把小弟从床上挖起来, 接回了家里交给娘亲打扮。白亦陵被个女人扯着换衣服,一开始本来还拘谨着不大习惯,直到一连换了五六件之后, 他的情绪趋于崩溃。   陆茉怒道:“这是娘请了最好的裁缝,裁了最好的料子, 专门给你做的衣裳!就换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都不行吗?!”   白亦陵:“……娘,这话您已经说了不下八遍了。”   母子两人的拔河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   陆茉一喜, 立刻松开了手, 白亦陵手里抓着衣服倒退两步, 差点向后仰过去, 连忙顺手将那件他再也不想试的“最好的衣服”团成一团, 塞到椅子上的衣服堆里。   陆茉快步迎出去, 又惊又喜地说道:“陵儿快来,是你大姐回来了。你姐夫前阵子在任上生了病,我还以为这丫头在还在那里照料着,这次回不来呢。”   白亦陵一边扶正了歪歪扭扭的发冠,一边跟上了陆茉的脚步,母子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去,外面已是一名盛装打扮的美妇快步走了进来。   她头上插着金簪,眉心贴着花钿,眉是远山眉,眼是桃花眼,一眼望去容颜绝艳,贵气逼人,仿佛仙子下凡,提着裙角匆匆进门,看见陆茉便是满面笑容,高兴道:“娘,我回来啦!”   白亦陵:“……”   陆茉笑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开着门呢,也不知道装一下!”   盛杨掩住嘴“呵呵呵”笑了几声,不以为意道:“我这不是想娘嘛,还有小弟……对了娘,小弟呢?”   陆茉反手将白亦陵从自己身后捞出来,推给了盛杨。   盛杨看着他,白亦陵拱手道:“大姐……”   “我的心肝宝贝啊。”盛杨美目含泪,一把将弟弟搂进怀里,连珠炮似地说道,“姐可想死你了!我嫁人嫁的都不甘心,总算是让家里给你找了回来。看看你瘦成这样,姐在家多留几天,给你做好吃的!”   她抱过之后又捏着脸端详,感动道:“小弟,你咋长这么俊!”   白亦陵道:“大姐,你也美的不行。”   盛杨:“嘿嘿嘿……”   陆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这对傻儿女了,强行把两个人给撕开,冲着盛杨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彤昭的病好了吗?”   盛杨喝着茶,漫不经心道:“好了。我上个月听说了小弟的事就想回来,但那时他刚到任上水土不服,每天要死要活的,拉着我絮絮叨叨,劝我等他死了一定要改嫁,实在走不开。我俩商量到第二十八个人选的时候,这混账能吃能睡也能下得来床,把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名单偷走撕了,我揍了他一顿,便回来看小弟。”   陆茉慈爱道:“看娘给你找的女婿多好,要不是这样的大傻子,都不敢娶你。”   盛杨乐呵呵的:“是呢,好歹糊弄着嫁出去了。”   她四下看看,又招呼白亦陵到自己身边坐着,摸着他脑袋道:“小弟,跟姐说说,刚才干啥呢?你的院子还喜欢吗?不喜欢让爹拆了再给你盖!”   陆茉拍了下腿,尖叫道:“哎呀,你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给你弟试衣服呢,试完了还要出去见人——躲开躲开,那件衣服哪去了?”   盛杨兴致勃勃地道:“小弟现在身上这件就很好看啊?还要换吗?”   陆茉指挥着丫头们到处翻找:“还有件更不错的,我一眼就相中了,小崽子死活不给老娘穿!”   盛杨:“找找找,我要看!小弟,你试一次,就一次,给姐看的!”   白亦陵:“……”   他被两个女人嚷嚷的昏头涨脑,简直没有插嘴了余地,糊里糊涂地妥协了。   不得不说,陆茉从小见惯了富贵,眼光独到,她所相中的衣服确实比前几件都好看。饶是旁边一屋子的人都已经对他那张脸有了一定的免疫,看见白亦陵这样装扮起来之后,还是不由都惊艳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良久,盛杨轻轻地吁了口气,给白亦陵整了整领子,拧了把他的脸蛋,感叹道:“这位小郎君啊,简直是人间绝色,不知道日后可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小弟,快出去吧。”   白亦陵是宴会的主角,他出去之后,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次的宾客中还包含了一部分没有官职的家中族亲,盛冕领着他一一见过。   众人只见盛家的这位小公子身上穿着一身上好雪缎裁成的长衫,银白色的底子上面绣着松竹的浅绿色花纹,两侧长袖上面则以金线流云为饰。整件衣服极为合体,巴掌宽的玉带在腰部收拢,显得体态修长,身姿挺拔,袖子和下摆则极为宽大,衣袂翻飞之中,简直仙气飘飘,风流飒沓。   这样一身过于出彩的衣服,普通人是穿不了的,否则人只会反过来被衣服压住了光彩,但搭配上白亦陵的气质容貌,就显得两相夺目,容色照人。   不多时,陆茉和盛杨母女两人也相携而来,陆茉容光焕发,满脸都是笑意,盈盈站到了小儿子和丈夫旁边,一起同宾客叙话,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盛冕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想想前几年这对夫妻的模样,不由唏嘘。   好歹白亦陵的遭遇虽然不幸,但也终于找回来了,尤其是这孩子的人品出众也是有目共睹,只能说盛家平时没少做善事,还是值得的。   盛杨不愿意抢了小弟的风头,悄悄到了女宾席那边,招手把另一头接待宾客的二弟叫过来,说道:“二郎,你这个小兔崽子,大姐回来了没看见吗?”   盛知本来正笑吟吟朝着盛杨的方向走,闻言脸色顿变,忽地喊了一声:“哎呀!”   盛杨被他吓了一跳。   盛知夸张地道:“大姐,你回来了!我真是该死,刚才竟然没有看见!大姐啊,你可想死弟弟了……哎哎哎!”   盛杨掐住他的耳朵,皮笑肉不笑道:“消遣你姐是不是?”   盛知差点被她揪出眼泪来,苦笑道:“哪能呢?”   盛杨放开他,拍拍他的脸蛋,低声道:“你们送的信里面写的不真切。小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跑到永定侯府去了?听说身体也不好。我怕说错了话他和娘心里不好受,也没敢问。”   盛知脸上的笑容一凝,回头张望了一眼,见陆茉正拉着白亦陵的手在跟她原来娘家那边的几个嫂子说话,那模样眉飞色舞的。他叹了口气,沉着脸说道:“我怕把什么都告诉了你,你能被活活气吐血了。”   盛杨眉峰一敛,正色说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盛知看客人也差不多了,盛季盛栎都在那边,暂时也用不上自己,便低声把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总之,永定侯府那个女的简直就不是个人。小弟还那么小,亏得她下得去手……”   他说到这里,嗓子噎住,话讲不下去了。   盛杨气的发抖,手按在桌子上,压得关节发白,强忍着怒气道:“这个脏心烂肺的贱人,她死了没?”   她这话一出口,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刚才盛知说傅敏被关在牢里,本来就吊着一口气,又亲眼看见了小儿子之死,虚弱成那样,能活才是怪了。   没想到盛知却摇了摇头。   盛杨一怔,柳眉倒竖:“她那样的人还能活下来,老天爷长不长眼了?”   盛知古怪地笑了笑,说道:“老天爷当然长眼了。傅敏是大哥和我一起找了个大夫送去牢里,活活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把她那条命保下来。”   盛杨狐疑道:“这么厚道,你们两个想干甚么?”   盛知道:“死了还不痛快么?你也说了,她死有余辜,要是想两眼一闭,痛痛快快地将一切罪孽全部勾销,那也太便宜了。我们把她救回来,由狱卒依旧按照先前的判决拖出去发卖,进了青楼。”   盛杨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盛知道:“她年纪大了,大概也不会伺候人,接待了两个客人就被嫌弃,所以就送去打扫茅厕了。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过去看看,还活着。”   盛杨不语。她由盛知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二弟说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幸灾乐祸或者大仇得报的喜悦感,语调之中反倒带着几分叹息。   盛家人性情偏于敦厚,大家都是肉体凡胎,折磨着别人的时候心里难免别扭,可是如果当初任由傅敏就那样死了,他们又实在心疼小弟,过不去这个坎,所以最终还是动手了。   盛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傅敏不冤。”   盛知道:“当然,那本来就是她欠的债。”   盛杨道:“这事小弟不知道吧?”   盛知道:“那孩子死心眼,家里就瞒着他一个,以后忘了这些事也好。”   盛杨颔首道:“说的是。行了,我没事了,你去男宾席上待客吧。”   盛知道:“大姐,还有一件事,待会小妹过来的时候,你盯着点。今天的客人里面有幽州王的那对儿女,其中他女儿叫桑弘蕊,曾经因为嫉妒小妹长得漂亮找过她的茬子,我怕她这回还要闹。”   盛杨扬唇道:“那么个小丫头片子,我坐在这,看她敢么?”   盛知笑着作了个揖,起身走了。   桑弘谨和桑弘蕊这对兄妹自打到了京都,表面上是倨傲瞧不起人,实际上则为了怕皇上猜忌而避嫌,一般不与人来往,今日却会来到镇国公府。   其余的人看着桑弘谨同盛冕说话的时候格外热络,言语中又总是提起他的小妹,已经对这位的打算有了一定的了悟,盛冕却是淡淡的,桑弘谨几次说到白亦陵,都被他岔了过去。   这位实在异想天开,他可不想给自己从小吃苦的小儿子再找个性情刁蛮的大小姐,盛冕琢磨着白亦陵的媳妇,门第低些无所谓,但最起码也要性格温柔,会心疼人才好。   当然,他还是很喜欢自己暴躁的公主老婆。   不过桑弘谨说话的时候,,桑弘蕊却并没有在席位上,她借口更衣迷路,偷偷在盛家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据说跟其他几位王爷一起赏花的陆启,只好失落地回到了席上,心里惦记着该如何私下约他。   这个时候宾客们差不多都已经到齐,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每一样都是食材珍稀,色香味俱全。女宾席上还特意端上了几道美容补血的甜点和花汤,香气扑鼻,都是按照几乎失传的古法做出,十分诱人。   桑弘蕊听见不远处的两名女客小声询问着盛栎这汤的来历,以及盛家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名厨,她听见盛栎的回答才知道,原来因为想着白亦陵身体不好,盛冕在他回府之前特意从周国重金请来了两位前朝宫中专门擅做药膳的御厨,负责料理白亦陵的饮食,在这次宴会上,正好小试牛刀。   在幽州,桑弘蕊几乎就已经是公主一般的地位,品尝过的美食,见到过的富贵,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此刻看见盛家的做派,却连她也突然察觉了自己的浅薄。百年勋贵世家,其底蕴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桑弘谨这个时候也正好从另一边的男宾席上转过脸来,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他们兄妹间的默契不必多言,桑弘蕊明白,大哥这是让自己好好看一看盛家的好处。   她的心微微一动,但也只是短暂的一动,忽然就发觉陆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席了,正在桑弘谨的不远处坐着。他没有看见桑弘蕊,目光好像是落在了白亦陵那一边。   那是今日的主家,看看他很正常,桑弘蕊没有多想,心思却一下子坚定起来——谁也比不上陆启!再说了,盛家富贵,难道王府还能差着吗?   她侧身冲着自己的丫鬟说道:“你把这道花汤给我撤下去,让厨房换成燕窝。我不爱吃这种古古怪怪的东西。对了,记得要血燕,盛家要是没准备,就出去买吧。”   声音清脆,语气非常不屑。   丫鬟的脸色变了,呐呐地站在那里,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桑弘蕊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听见了,宴会上融洽的气氛当时就是一滞。   盛杨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指着那碗花汤冲着桑弘蕊说道:“桑弘小姐,你可能没见过这种汤羹,汤里面除了花朵之外,本身就放了燕窝、枸杞、银耳、千年老参等食材,只是分量较少罢了,以秘法熬制而成,味道很好的。”   桑弘蕊微笑道:“你是谁?”   盛杨笑道:“今天的主家。”   两个美人都是笑语如珠,但她们说话的时候,空气中仿佛莫名出现了一种噼里啪啦的火药味,让周围的女眷不由稍微离远了一点。   桑弘蕊是见过盛栎的,更知道她被收养而来,眼前这位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贵气十足,却比她更有气质。她眨了眨眼睛,立刻想到这就是盛家的大小姐,也就是白亦陵的长姐。   好极了。   她笑着说:“这破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摘的,我看着腌臜,就不喝了,您不用费心。”   盛杨一哂,便见桑弘蕊眼波流转,又娇娇俏俏地说:“不过今天的宴会是为了令弟回府接风的,你们就上这样简陋的东西待客,容易让人误会,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欢迎他回家啊。”   这话说的脆生生的,周围早就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偏生桑弘蕊的语气非常柔软俏皮,听上去就像是小女孩无知玩笑一样,让人心里生气,却又不好和她当真,正是她的惯用伎俩。   桑弘蕊也不想在盛家惹出什么事来,说了这样几句觉得已经够了,于是冲盛杨挑衅似的一笑,道:“我性子直,这话就是随便一说,别往心里去啊。”   说罢,她就坐下了。   结果盛杨嗤笑一声,竟然也跟着坐在了桑弘蕊身边的位置,端起那碗花汤,用勺子搅了两下。   桑弘蕊愣了愣,不由道:“你要干什么?”   盛家总不能抠到这个份上,看她不动就要自己喝吧?   怀着这样一个想法的时候,桑弘蕊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盛杨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盛杨神色悠闲地端着碗,笑盈盈道:“喂你。”   桑弘蕊一怔,对方竟然就真的舀起汤,一勺子怼进了桑弘蕊的嘴里,直接撬开她的牙关,动作十分生猛,把桑弘蕊的嘴都挤变形了。   当味道清香的汤汁被灌进去的时候,桑弘蕊整个人都愣住了,门牙被瓷勺磕的隐隐作痛,唇上的口脂花了一嘴。她不由自主地捂住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盛杨。   ——这女人是魔鬼吗?!   盛杨将汤碗往旁边一搁,看向嘴里插着勺的桑弘蕊,笑着问道:“这位妹妹,汤好喝吗?”   桑弘蕊:“……”   短暂的惊愕之后,她一瞬间暴怒而起,一把将勺摔到地上,扬手就朝盛杨扇了过去:“你竟然敢羞辱我!”   盛杨神态娴静,端坐不动,她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攥住了桑弘蕊的手臂,力气极大,瞬间让她动弹不得。 第105章 贵乱现场   听到桑弘蕊的怒骂, 攥着她手的侍女恭敬地说道:“桑弘小姐, 刚才您指责我们府上准备的菜肴不佳,待客不周, 我们姑奶奶都已经听了。但您又说这是对我家四公子的不尊重,姑奶奶才不得不让桑弘小姐尝尝这汤的味道,以免您误会。您何必生气呢?”   桑弘蕊自从到了京都一来连连吃瘪, 简直就是跟盛家的人犯冲。她上回被白亦陵给奚落了一通,那还仅仅只是言语讽刺, 他姐姐却更厉害,直接指使人动起手来了!   桑弘蕊眼角的余光见到桑弘谨起身, 大步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干脆身体一侧, 顺势就倒在了地上,哭着说道:“哥, 咱们来这盛家做客,我不过是挑剔了一下菜肴,他们竟然就动手打人!一个下人也敢碰我,我要把这个贱婢的手剁碎了喂狗!”   桑弘谨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的一幕男宾席那边也看的清清楚楚,他虽然心里埋怨妹妹惹祸闹事,但是疼爱这个妹子也是真的。要不是仗着父兄这份纵容, 桑弘蕊的脾气也不会养成这样。   桑弘谨沉声道:“镇国公, 我这妹子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 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她一个小姑娘, 这话听听就罢,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但贵府的下人这样没规矩,得罪了客人,是不是应该拖下去杖毙呢?”   盛冕父子几人这时也全都过来了,桑弘谨的意思,显然是要大事化小,将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一个下人身上,这样一来,也就坐实了刚才桑弘蕊不过是“挑剔了一下饭菜而已”,并没有什么过错。   盛冕算是他的长辈,并不与桑弘谨理论,盛铎站了出来,微微一笑道:“桑弘公子,你管不住你妹子的口无遮拦,我也管不住我妹子的脾气。妹妹,你的婢女不小心把桑弘小姐推倒了,怎么办呢?”   兄妹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盛杨盈盈一笑,接口道:“大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情形吗?桑弘小姐要打我的耳光,锦书为了保护我才会架住她,要是这样一片忠心的奴婢都要责罚,以后还有谁敢在咱们家当差?”   她明着说盛铎,暗里却是回答桑弘谨,桑弘谨沉声道:“这么说来,你的意思还是我妹子活该吃亏了?”   盛杨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沉,注视着他说道:“错了!你妹妹吃了什么亏?像她这样来别人家做客还要挑三拣四无理取闹的丫头,要是生在我们盛家,现在早就挨嘴巴子了!我帮你提醒她知礼,你本来应该向我道谢,现在还要如此责难,我不知道是哪来的道理。怎么了,或者是桑弘公子家中没有这样管教女儿吗?”   桑弘谨想不到这个女人的脾气如此泼辣厉害,也有点维持不住风度了,怒道:“你——”   盛杨道:“我什么?你们明明知道盛家宴请是为了庆贺我小弟回家,却硬是颠倒黑白,挑拨离间,说我们不重视他。这样做有何居心?见不得别人家日子过得好,还是生怕盛家的儿女们团结起来,势力过大?这件事我也挺想冲桑弘小姐问明白,你心里面倒是有什么阴谋盘算?”   桑弘蕊和桑弘谨越是说刚才只是小姑娘挑剔菜肴,把事化小,盛杨就越是偏要上升高度,将他们的作为阴谋论,桑弘谨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桑弘蕊此时几乎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厉声将自己的手下叫过来,指着盛杨身边的丫鬟道:“把那个贱婢给我打死!”   盛铎过去,挡在盛杨前面,淡淡地说:“今天我看谁敢在盛家动手。”   众人没想到桑弘蕊能刻薄到这个份上,但也没想到盛家能硬气到这个份上,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在这个时候,陆启的声音响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长朔郡王,请听我一言。”   桑弘蕊一听见他的声音,眼睛顿时就红了。   盛铎微微欠身,道:“王爷请讲。”   陆启道:“今天各位迎接遐光回府,这本来是件喜事。这么多宾客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就各退一步吧,桑弘小姐大概喝了点酒,一时失态,这才口无遮拦了一些。让她给诸位陪个礼,这事也不值得再纠缠。镇国公,你说呢?”   盛冕道:“临漳王所言极是,多谢费心。既然桑弘小姐喝多了,我们也不会强行留客,一会便派人护送她回府。”   其实无论是陆启还是盛冕,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桑弘蕊从坐下开始,根本就滴酒未沾,陆启用这个给她找了借口,盛冕就干脆借机逐客了。   陆启风度翩翩地微笑着,说道:“这样安排再好不过了。”   经过陆启在中间打了圆场,盛家虽然不再多说什么,桑弘蕊却也在筵席上留不下去了,她在陆启的注视之下,心中满怀怨愤,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冲着盛家的人赔礼道歉,然后气冲冲地甩手向外面走去。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桑弘蕊停住脚步,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白亦陵微笑着说:“桑弘小姐,要是有眼疾,尽早治疗,才不容易落下毛病。”   桑弘蕊气的差点想踹他,冷冷地说道:“不劳白大人费心。”   她说完之后,本来要转身离开,结果心里还想着白亦陵那句话,被气的有点发晕,一时就没有看路,转过身来的时候,肩膀正好撞到了刚才摆在宴席正中间一个烤羊肉的炉鼎,带着火星的炉子顿时翻倒,倾倒出无数的火炭。   桑弘蕊这回真不是故意的,她吓的惊叫了一声。白亦陵一抬眼,看见盛季此时正背对着炉子站在旁边,连忙手疾眼快地过去拽了他一把,盛季倒是被扯开了,眼看烧的红彤彤的铁架子就要砸在他的手臂上。   当时,陆启也看见了这一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为敌,对他绝对不再留半点余地,可是收到盛家的请柬之后,他还是来了。   他赌气似的故意不去看白亦陵,眼角的余光却总能毫无阻碍地捕捉到他的身影。这个人越来越好看,让他要费很多力气,才能这样的故作冷淡。   看见白亦陵偶尔会转头朝着陆屿笑一下,说几句话,他的心里面更是气闷气苦气煞,恨不得当场将这两个人掐死了事。   可是这样的恨他,当看见铁架子砸下来的时候,陆启竟然没有多想,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大步走过去,就要将白亦陵抱住,替他挡去这一下。   他的指尖从白亦陵的手臂上划过,刚要攥住他的手,对方已经被另一个人握住了肩膀,不由分说扯到身后,跟着一剑直劈,带着白烟的铁架子被长剑压在了地面上,发出“嘶拉”一声响动,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   陆屿一手搂着白亦陵的腰,一手拿着剑,他脸上不带笑意地盯了陆启一眼,转头问白亦陵道:“烫着了吗?快让我看看,没事吧?”   盛季被白亦陵扯开之后,回头一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都变了,也连忙凑过来看他。   白亦陵道:“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陆屿这才放心,挽了个剑花,看也不看,干脆利落地回手一收,那长剑就嚓地一声收回到了鞘中,他看着陆启,皮笑肉不笑地道谢道:“多谢皇叔热心出手,您也没受伤吧?”   陆启掸了掸衣袖,淡然道:“屿儿的挂心本王收下了,并未受伤。至于道谢,本王没救你,你自个留着吧。”   陆屿“呵”地一声笑了:“皇叔还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也罢。反正这人其实你也没救着。”   陆启眉心一跳:“……”   陆屿又贱贱地扬起下颏,示意另一个方向:“皇叔应该关心的人,在另一边呢!”   陆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桑弘蕊正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她的手上被炭火烫到了一块,却没有去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眼神凶狠怪异地死死盯着陆启。   陆启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急着救白亦陵,本能地将挡在自己前面的人推开,所推的那个人,似乎正是桑弘蕊。   他顿了顿,本想上前,但想到身边的这么多双眼睛,只是犹豫一瞬,就把头转到了一边。   桑弘蕊的眼神中一下子流露出无比的怨恨,陆启不救她也就罢了,居然为了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推开,那个人还是刚刚损过她的白亦陵!   陆启顾不上照顾桑弘蕊的情绪了,他心里乱成一团,见白亦陵正被几个人围着问长问短,周围的宾客们也都忙着或是关怀,或是相互小声兴奋议论这场闹剧,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这顿饭也不想吃了,跟盛冕随便应付了几句,借口头疼,离开了盛家。   身后的随从想伺候他上马,陆启摆摆手,道:“本王想一个人走走,你们跟的远一些。”   随从们互相看了一看,行礼之后向后退去,确保跟陆启的距离保持在看不见他要干什么,发生意外的时候又能及时赶到的程度。   陆启心里乱糟糟的,自己沿着街走,脑子中想的却都是白亦陵更小一点的时候,这些地方都跟着他来过。   进了一处无人的小巷,陆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身边的墙面上,震得他骨头生疼。   但在这疼痛的提醒下,他不知怎地又想起刚才也是这只手,覆上白亦陵的手背,原本差点就能握住他。   陆启将拳头摊在眼前,心里面酥酥痒痒的。他竟然会冒着被烫伤的风险主动去救别人,是怕他身上烫出来了印子不好看,还是怕他疼,见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受伤?是因为自己觉得心疼了,舍不得了,心里头不但有欲,还有了情。   他以为自己能借这个机会抱抱白亦陵,能让他也看看自己的好,结果人又被陆屿给抢走了,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启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里,他心里面烦闷,也不大想见人,管家期期艾艾地迎上来,陆启便吩咐道:“一直到明日早朝之前,本王都不见客,不管是谁来了,你也给我挡下。”   管家苦笑道:“王爷,正厅那边……已经有客人来了,小人实在是拦不下。”   陆启微微一怔,立刻意识到来的人会是谁,截断了管家下面的话,沉着脸道:“让其他人都下去吧。”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步入前厅。   一身华服的桑弘蕊正冷着脸端坐在那里,面容娇媚,神情却颇为冷酷,受伤的那只手被厚厚的白布裹着,搭在椅子扶手上。   陆启若无其事,明知故问道:“你受了伤,不回去好好歇着,怎么倒是来我这里了?”   桑弘蕊抬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面无表情,一眼不发。   陆启心中的柔软与痛苦一下子尽数消退干净,脸色也有些沉,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坐在了另一个位置上,又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桑弘蕊缓缓地说:“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陆启心中一跳,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轻斥一声:“胡说八道,你想什么呢。”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一下声音又道:“今天在盛家实在是太混乱了。你不应该这么早得罪他们,我会出面说话,都是为了给你一个台阶下。那一家的人可不好对付,下次不可胡闹。”   桑弘蕊一动不动,又道:“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陆启皱眉,低头去看杯中的茶水,又喝了一口,轻飘飘地说:“我已经承诺过,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想那么多干什么。”   桑弘蕊道:“你喜欢的人是白亦陵。”   她从见到陆启到现在,一共只说了三句话,无论陆启说了些什么,她那三句话中的每一个字,甚至语气的节奏都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前两句是疑问,最后一句则是肯定。再加上她幽幽的眼神,就好像一个疯子似的,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陆启心中一顿,回手重重地将茶杯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放,发出清晰的撞击声,茶水洒了出来,在桌面上蔓延出古怪的图案,他的声音中已经有了怒气:“你有完没完!”   “什么叫我有完没完,现在是你!是你——”   桑弘蕊突然一下子跳了一来,挥手将身边的茶盏扫到了地面上,尖声叫道,“陆启,你骗的我好苦!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我今天会那样得罪盛家,完全是因为不想听我爹的话嫁给白亦陵,我哥还说明天要去向皇上请旨呢!结果你,你居然喜欢的是他?!”   桑弘蕊气的几乎发狂:“你奋不顾身地救他,生怕他受伤,还为了他把我推倒!你别不承认,你别不承认!”   陆启心中本来就有气,此时更是被桑弘蕊激的怒火翻涌,干脆说道:“对,我没什么可不认的,我就是心里有他,怎样?”   桑弘蕊脸色发白。   女人对这方面的事总是格外敏感,虽然当时她就意识到了,但听见陆启亲口承认的冲击力还是不小。   她喜欢了陆启那么久,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就这样还打动不了他,最后他告诉自己,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凭什么,因为那张脸?   桑弘蕊想起白亦陵的模样,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就撕下他的脸皮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怒道:“好啊,终于承认了。你喜欢他,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难道我连个男人都比不上吗?你可知道皇上想要夺爵,我家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我爹想让我嫁给淮王一脉拖延时间,我为了你,故意把这个机会给毁了!”   过了片刻之后,陆启才淡淡地说道:“是么?这事我之前还真不知道。”   桑弘蕊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的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却像两把刀子似的。陆启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不得不说他此时的样子十分可怕,就连桑弘蕊都不自觉地止住了声音。   陆启像叹息又像嘲讽似的说道:“现在你基本上已经将依附淮王那一边的机会彻底搞砸了,除了我,又有谁能帮助你们呢?”   桑弘蕊咬牙道:“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我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你却一心向着别人。”   她心里涌动着无尽的嫉妒和怨恨,几乎是疯狂地想要把对方拥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白亦陵,他哪里就比我好了?!”   陆启淡淡地说:“你问这话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要拿什么跟他比。相貌?头脑?还是性情?只怕连你自己都不敢跟他并肩站到一块,又怎么能拿这话来问我呢?最起码现在站在这里的如果是白亦陵,他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招式对付我。”   桑弘蕊气的简直发晕了,看陆启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然而这个时候,陆启忽然一笑,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你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你跟我站在一边,他,则是我要对付的仇人。”   桑弘蕊骤然怔住。   陆启的手摩挲着她下巴上的肌肤,却蹭了满手的脂粉,他不由又想起了想要去拉住白亦陵时那一瞬间的触感,顿时兴致全无,松开了手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听风就是雨,不管不顾地找我吵闹了这么半天,可能想到白亦陵跟陆屿关系亲厚,又是盛家的人?不管我对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难道还真能跟他怎么样吗?”   桑弘蕊渐渐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话说的没毛病啊!   陆启三言两语,轻易把她的心气顺了下来,见机又道:“你是我认定的王妃,什么事我也不会瞒着你——其实白亦陵早就是陆屿的人了,你觉得本王可能跟自己的亲侄子抢人吗?”   桑弘蕊这下是真的出乎意料,但想想几次见到他们两个人的表现,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她之所以先前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来是对陆屿不怎么关注,二来白亦陵跟传说中的男宠小倌半点不一样,桑弘蕊也就没多想。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如果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陆启嗤笑道:“女人毕竟是女人,总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放,哪里懂得男人之间的较量?你宣扬出去又能怎么样,他们两个是怕坏了名节,还是因为一桩风流韵事就能失去人心?真是鼠目寸光,净想些没用的!” 第106章 盛氏加冠   陆启说话这样毫不留情, 就是为了让桑弘蕊不要再胡乱采取什么行动,反倒搞砸了自己的布置。说罢之后, 他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且先跟我仔细说说,你哥哥都带了什么消息过来,咱们双方也好合作。”   他方才的言语中充满了豪气与气魄,让桑弘蕊更加迷恋。但她忽然又想到陆启面对白亦陵时,只怕都是珍而重之, 绝对不会用这种不屑的语气说话。   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心中又涌上了一股怨毒之情。   神色变幻之下,桑弘蕊也跟着笑了, 她过去搂住陆启的脖子,笑着说道:“王爷说的是,我这就都告诉你。等咱们事成之后,你要是想把他废了功夫纳到府里来, 我也绝对不拦着, 只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现在大事当前,您可千万别心软啊。”   陆启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道:“心软什么?无论何时, 我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你啊。要是换了旁人这样质问, 你看我跟她解释不解释。”   这话听的桑弘蕊大喜, 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陆启和桑弘蕊不愧是原著当中的官配, 三言两语之间, 竟然也能将性格暴躁的刁蛮小姐说的笑逐颜开。除了他意外,恐怕在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桑弘蕊如此服服帖帖,信任无比了。   而另一边在他们走后,这件事的风波很快就被重新端上来的佳肴和各种歌舞遮盖下去,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客人们才纷纷散去。   白亦陵回到属于他的院子换了件家常衣服,稍加休息,发现这里各种摆设的位置,布置的几乎与他在白府所习惯的一模一样,只是东西都崭新上佳,几乎没有一样不精致不名贵。奇花异草带来满庭花香,景致清雅宜人。   他在自己的卧室里面站着,四下打量,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目光一转,忽然半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床脚,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雕刻着不少圆滚滚的小蝙蝠图案,个个憨态可掬,显然不可能出自做床的木匠之手。   白亦陵唇边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却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紧接着,一双肉肉的小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手的主人奶声奶气地问道:“猜猜我是谁?”   要是不知道她是谁,那也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捂住眼睛了,白亦陵笑吟吟地说:“是源儿吗?”   身后响起兴奋的尖叫,穿了一身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冲到白亦陵面前,兴奋地说道:“小叔猜错了!我不是哥哥,我是迎儿!”   盛迎是盛铎的小女儿,今年只有五岁,一张肉呼呼的小圆脸,脑袋上梳着包包头,大眼睛又黑又亮,长得十分可爱。   白亦陵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迎儿咯咯直笑,搂住他的脖子,白亦陵笑道:“迎儿来找小叔玩吗?”   迎儿点了点头,小嘴嘟起来:“小叔不在的时候,祖父都不让我和哥哥进来玩,明明这个院子里的花最好看了!”   白亦陵笑道:“以后可以随便来。”   盛迎高兴地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挣扎下地,兴奋道:“小叔,给你看狐狸!”   宴席过后,陆屿本来没走,直接变成了小狐狸留在这里,刚才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是普通凡狐,白亦陵自然也不怎么担心,听盛迎这样说,他还以为小丫头在别处也抓了一只狐狸。   结果盛迎身后跟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下人,手里拎着个笼子,陆屿正生无可恋地侧躺在笼子里,身上还盖着一块小被子,只露出来一个脑袋,正在眼巴巴地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哈——咳咳咳。”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道:“迎儿,这只小狐狸是小叔的好朋友,你不跟他好好玩,怎么把人家关起来啦?”   盛迎道:“是迎儿要带着小狐狸来找小叔,可是小狐狸不愿意见小叔,我才把它装在笼子里面拎过来的。”   她“蹬蹬蹬”跑到笼子边上,使劲对着陆屿鞠了个躬,连脑袋上的小辫都甩歪了,脆生生地道:“小狐狸,对不起,你出来吧!”   结果盛迎将笼子打开之后,陆屿却躺着不动弹。   盛迎道:“他刚才就是这样,被子也是他自己盖上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白亦陵也有点担心了,走过去蹲在笼子口,拍了拍巴掌,摊手道:“出来。”   陆屿不动。   白亦陵就把手伸进去抓他,陆屿抬起爪子,下意识地想挠,但是又下不了爪,只好委委屈屈地将爪递到了白亦陵手上,任由他掀开被子将自己抱了出来。   白亦陵:“……”   他看着陆屿两只耳朵个尾巴尖上系着的三个仙气飘飘的彩色丝带,看着他身上跟盛迎同款的粉色小裙子。   裙子上给狐狸的两条前腿周到地留出了可以伸出来的洞眼,小裤腿周围还有荷叶形的花边,腰间用一根带子竖起来,宽大的下摆则一直可以盖住尾巴根,裙摆上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大花。   白亦陵一下子就懂得了陆屿的绝望。   陆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将小脑袋搭在了白亦陵的手背上面,蹭了蹭,不动了。   盛迎满脸期待地说道:“小叔,小裙子是我送给小狐狸的礼物!好看吗?我做的!”   白亦陵刚要说把裙子脱下来的话就出不了口了,他感到陆屿的爪子羞愤地抠住了自己的袖口,昧着良心干笑道:“好漂亮啊,好可爱啊。”   盛迎道:“可是我本来想让他穿着衣服跑一跑,那样带子飘起来会更好看!小狐狸不听话,是生病了吗?”   白亦陵道:“应该没有,我问问他啊。”   他把陆屿举到面前,小声道:“心肝宝贝,跟你商量件事,咱们活泼一点行吗?”   这个称呼让陆屿多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控诉。   白亦陵道:“哄孩子玩玩,小姑娘挺可爱的,让她高兴一下呗。”   陆屿声音很低很低地说:“今晚跟你睡。”   白亦陵道:“行。”   陆屿:“床上听话。”   白亦陵:“……”   陆屿鼓起勇气,坚持地看着他。两人刚刚突破亲密关系不久,这方面他简直是食髓知味,可惜白亦陵太过自持,一点都不肯配合他。   白亦陵弹了他鼻子一下:“你这么个小玩意,听什么话。”   陆屿:“……!!!”   白亦陵说的是他现在小狐狸的模样,陆屿却一下子想歪了,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倏地一下拱起腰,就要拼命抖毛,将这一身打扮都给甩下去。   白亦陵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连声道:“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随便你还不行吗!”   陆屿抬爪,白亦陵跟他击了一下,在盛迎期待的目光之下将狐狸放在地上,陆屿抖擞精神,开始蹭蹭蹭在院子里跑,他身上系成蝴蝶结的丝带果然飘飞起来,盛迎高兴坏了,拍着巴掌尖叫,享受小叔卖身换来的快乐。   白亦陵看着穿花衣的小狐狸,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现在很享受呢?   ——刚才不会是被耍了吧!   盛迎和狐狸正玩得高兴,刚刚那个提着笼子的侍女忽然抿唇一笑,过去悄声冲着盛迎说道:“迎姐儿,时辰差不多了。”   盛迎一拍巴掌,跑到白亦陵身边,拉住他的手,眼珠转了转,说道:“小叔叔,咱们换一个地方玩好不好?”   侍女的话加上她这幅小模样,一看就是在打什么主意,白亦陵笑吟吟也不说破,点了点头,领着盛迎出了院子,顺着她示意的方向走。   陆屿三两下追上来,窜到了白亦陵的肩膀上,白亦陵瞥了他一眼,柔声道:“你跑的挺高兴啊?”   陆屿狐躯一震,把头无力地搭下来,继续做生无可恋状。   白亦陵:“……”   他起初以为是盛迎小姑娘家贪玩,不知道想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也就跟着她走,结果惊讶地发现,盛迎竟然一直拉着他穿过府里的侧墙,来到了紧邻镇国公府的另外一处府邸,那里是陆茉的公主府。   当初陆茉是从宫中出嫁,但除了夫家之外,公主们在宫外理应也该还有一个自己的住处,正好当时镇国公府旁边的一座府邸还空着,皇上就赏给了陆茉作为公主府。只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夫妻恩爱,公主府一直闲置,后来就干脆改成了给孩子们游玩练武的园子。   白亦陵没有来过这里,跟着小侄女进门之后看到了面前的景色,倒是有些吃惊。   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整个园子里面所有的树上都悬挂着花形的灯笼,红彤彤的光芒从枝杈间透出来,红色的温暖与夜晚的漆黑搭配起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温馨。   地面上落脚柔软,原来都是铺着厚厚的花瓣,一阵风吹过,周围尽是些珠玉琳琅的声音,白亦陵转头一看,才发现两侧的树枝上还系着一串又一串的玉石,相互轻轻叩击。   他眨了眨眼睛,索性就径直沿着路向前走去,果然见到路的尽头摆着一座木樨木雕成的香案,案子上放在牌位和香炉,后面立着屏风。两侧圆月形状的石灯发出了皎洁的光亮。   白亦陵这回是真的有点茫然了,他站在原地,看看周围,又低头看看背着手站在旁边扭着身子笑的小侄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于是想了想,上前拿起香点燃之后,插到了香炉里面,跪下冲着盛家的牌位拜了拜。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真正向自家的祖先行过礼,甚至连加冠去的都是谢氏宗庙。现在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既然牌位都摆在这里了,拜一拜也是应当的。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乐声从不远处传来,却是丝竹琴鼓俱全,仿佛是多人合奏出来的。白亦陵还跪在地上,循着乐声看去,竟发现一支闪着火光的队伍正踏着落花,渐渐向他这边的方向而来。   鼓声三下,一个年轻男子朗声念道:   “天高气肃,清风洒洒,今夕团圆。从此以后,身长健,好精神,人间天上,无忧无惧,日日开怀。”   白亦陵听出那是大哥盛铎的声音,随着他吟诵过后,低沉悠扬的歌声陡然而起,调子恢弘肃穆,却又带着哀伤与思念,一唱三叹:   “其酒其酒,春阳如昨日,向晚登高楼。一别至亲廿载久,吾已垂垂老,稚子非年幼。   亭柳亭柳,朝亦有所思,暮亦不长有。怜儿音信全无个,梦中见胞弟,相看泪先流。”   白亦陵整个人已愣住。   唱歌的人,奏乐的人,都已经踏着节奏来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队穿着各色彩衣的讴者,有人怀里抱着各种演出的乐器,其余的人手中则捧着外罩纱网的小灯,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明亮的彩色河流,炫人眼目,叠沓而来。   但让人最为惊讶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打头捧着灯歌唱的,竟然是他所有的家人。   连原本站在白亦陵身边的盛迎都迅速地跑了过去,高高举起两只小手,让她的娘亲也将一盏灯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鼓点声声,笛音清亮,吟哦又起:   “祝酒祝酒,香来碧满园,筵开来锦绣。重逢幸得遗珠玉,愿君长喜乐,命比乾坤久。   福寿福寿,裁云作仙衣,月华奉君手。我家有子应秀色,盼尔永安宁,百事不言愁。”   “愿君长喜乐,命比乾坤久。   盼尔永安宁,百事……不言愁!”   歌声反复低徊,代表着亲人们美好的祝愿,代表着多年以来不放弃的寻找,代表着生命中的某种无法割舍。人们一一将手中的灯盏挂在枝杈上,一时间仿佛漫天星斗坠落凡间。   白亦陵怔怔地看着,衣角忽然被人踩了一下,连陆屿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魔术似的叼起了一盏灯,动作灵活地爬上了大树最高的一枝梢头,挂了上去。   星光迷离,灯火闪烁,盛冕走到白亦陵的面前,白亦陵依旧跪在地上,仰头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   盛冕的眼睛潮湿了,却冲他笑了笑,轻轻取下白亦陵的发冠,用一支木簪将他的头发重新束了起来,把手放在白亦陵的额头上,低声说道:   “以介眉寿,永言保之。盛氏公考,绥以多福。”   白亦陵仰头看着盛冕,盛冕亦微笑着回视于他,父子两人的目光穿越二十年的光阴在花香与灯影之中相遇,白亦陵深吸了一口气。   他腰杆挺得笔直,缓慢而郑重地抬起双手,一直高举过头顶,然后以一种绝对无可挑剔的优雅之姿深深拜下,额头触到了地面上的落花。   周围一片安静,站在一旁的陆茉猝然侧身,抬袖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一丝湿意。   白亦陵闭目,睁眼,双手平举,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盛冕也笑了,弯下腰,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将白亦陵从地上扶起来,他的力道顺着双方接触的地方传来,遍布全身,化为一股无限昂扬的力量。   盛冕拍掉了白亦陵身上的花瓣,温和道:“我们一直想给你补一个加冠礼,但如果再次宴请宾客,兴师动众,难免会让人指点议论,咱们这个,只是在咱们家里的。”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无论盛家把加冠礼举行的多么规模宏大,那终归也落后了谢家一步,未免遗憾。所以他们没有重复死板的礼节,而是采取了这种方式。   盛知大声问道:“所以现在结束了吗?小弟算是大人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侄子侄女带头鼓掌欢呼起来,盛源和盛迎两个孩子被叔叔的兴奋传染,开始兴奋地乱叫。盛知冲到白亦陵面前,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个圈,然后又按倒在柔软的地面上,大叫道:“这么好的地方,结束了就一起玩啊!”   他简直是个人来疯,白亦陵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他用手肘支起上身半坐着,吼道:“二哥!”   盛知笑道:“怎么着?”   说完这句话,冷不防盛冕在后面飞起一脚,将他踢的趴在了地上,白亦陵一把按住,抓起花瓣就往盛知的领子里面塞,笑嘲道:“我本来想说,爹要踹你呢!”   小狐狸见状,立刻跑过来,踩在盛知的背上,用爪子刨起花瓣往他脑袋上面浇,同时讨好地冲白亦陵摇尾巴。   盛季挽起袖子,冲过去扯着盛知的胳膊把他从白亦陵的手底下拖出来,结果被狐狸甩了一脸花瓣,其他人纷纷大笑,也加入了战团。   陆茉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站在树下看着她的儿女们胡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盛冕慢悠悠地踱过去,将一朵小花别在了她的鬓边。   白亦陵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一大家子人共同居住的经历,本来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盛家的气氛轻松活泼,又个个对他百依百顺,白亦陵住了几天,很快就察觉出来了有家人照顾的好处。   大概唯一觉得抓心挠肝的就是只能以狐狸外形出现在这里的陆屿了。   有天傍晚白亦陵下衙,狐狸就来北巡检司的门口接他,两人刚刚进了院子,正好撞见盛栎带着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神色好像还有点惊慌。   虽然那惊慌的样子不大明显,但以白亦陵的眼力还是立刻察觉到了。他这几天本来就有话想跟盛栎说,只是一直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现在碰见了,只是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招呼,含笑道:“二姐,你来找我吗?”   盛栎勉强一笑道:“是啊,我做了点点心,给你送过来。你回去尝尝,还热着呢。”   白亦陵道:“谢谢二姐。”   盛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从他身边向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转过身来,恰好这个时候,白亦陵也叫了一声“二姐”。   两人一个转头一个抬眼,相互对视着,都有些意外。此时已经将近夏末,繁花由盛转衰,只消风一过,就簌簌地下坠,白亦陵一身青衣,长身玉立,站在这满天飞花当中,竟是让人刹那失神。   盛栎心擂如鼓,又迟迟疑疑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小弟,你今天见过淮王殿下了吗?”   她神色怅惘,脸颊又有些泛红,再问出来这个问题,实在有点让人误会,白亦陵下意识地看了看地上满脸无辜的小狐狸,说道:“没有啊。”   盛栎的下一句话却出乎他的意料:“那你千万别去见他!” 第107章 双面局   白亦陵一愣, 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盛栎看着他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总之,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出门了, 如果有人来请, 就说……就说你身体不适,一定记住了。”   她说完这句话, 见到白亦陵神色疑惑, 心里又有点后悔,匆匆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白亦陵在盛栎的胳膊上碰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挡在她面前低声道:“二姐,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家里?”   盛栎皱眉, 不耐烦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不要管我的事,总之别问了,也别告诉其他人。听我的就行。我就是觉得你不会乱说才告诉你的, 你别让我失望。”   白亦陵看出她这种故作烦躁之下隐藏着的不安情绪,快速地说:“等等,还有件事, 我也从来没有跟别人提——盛凯和贾向冰的事, 是不是你告诉刘勃的?”   盛栎身体一震, 抬眼深深看着他, 嘴唇微动,白亦陵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片刻之后,盛栎却一把甩开他,转身匆匆离开。   白亦陵进屋之后就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陆屿站在桌上摆着的铜镜面前,一边转着圈照自己,检查最近是否还蓬松,有没有脱毛,一边道:“你打算怎么办?”   白亦陵道:“我在想,她说让我不见你,可能是你今天八字跟我犯克,但是我已经见了,没准会倒霉。所以,是不是现在杀了你才能躲过一劫啊?”   陆屿:“……”   他沉吟道:“为你死,没问题。但是可不可以……‘牡丹花下死’?”   白亦陵微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一热,抬手就将狐狸掀了个跟头。   陆屿躺在桌上笑起来,浑身的毛直抖。白亦陵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别闹了。我觉得她虽然肯定瞒下了什么事,但应该不会害我。如果这提醒是好意,那么反着推这件事,很有可能……”   他沉吟道:“很有可能是有人想假借你的名义约我,给我下套。”   明明是他先闹的,结果一被撩拨,反倒先不行了,陆屿心里面暗笑,却不敢再招惹白亦陵,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盛栎既然不肯说,现在要跟她耗时间盘问可也来不及了。这个约你的人是谁,又想干什么,我很感兴趣。”   白亦陵道:“想知道对方的身份,关键问题在于二姐怎么会得知这件事。给我下套的人,最有可能的是临漳王、再者还有桑弘府、盛昊……都很有嫌疑。我怀疑盛昊多一些。”   他着实敏锐,这样判断是因为这些人选当中,唯一能跟盛栎产生联系的也就是盛昊。而且看盛栎的反应,白亦陵猜得没错,将盛凯和贾向冰的事告诉刘勃的可能真是她,那么可能性就又多了一层。   只是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错综复杂的恩怨,盛栎跟盛昊府上又是什么联系,就实在是不好猜了。   陆屿道:“人选不多,别排除了,我先派人分别打听一下这三方都在做什么,估计真相也就差不多了。”   白亦陵笑道:“也好。不过他们要下套,我也得假装上个勾,咱们待在盛家的话,盯着的人太多,不如去外面找一家包厢,偷偷看场好戏吧!”   陆屿情真意切地说:“太好了,又可以当人了。”   白亦陵一笑,拎起他翻窗跳墙,偷偷跑出了镇国公府。   在他离开镇国公府之前,桑弘蕊也收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   “这真的是盛栎扔掉的?不会是她看见你之后故意的吧?”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上拿着一张纸条并一个沾了些土的荷包,反复冲丫鬟确认。   “小姐,奴婢绝对是从店铺里面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她的,除非盛小姐能掐会算,否则不可能知道奴婢见着了她扔东西。”   站在她面前的丫鬟冲着桑弘蕊肯定地说:“方才奴婢帮您买完了胭脂,正要回府,结果看的真真切切,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匆匆出门,好像有什么急事,这荷包就从她的袖子里面落出来,掉到了污车上。奴婢等她走了,见没人注意才过去看,结果发现是淮王写给白指挥使的信!”   污车就是专门收集垃圾去焚烧的车辆,一看盛栎就是故意的,否则谁无意中掉东西就能掉的那样准确?   桑弘蕊冷笑一声:“还以为他们盛家一个个的多光明磊落呢,看来也是心不齐啊。这盛栎是看见淮王约她弟弟见面,都不瞧自己一眼,嫉妒了吧?”   小丫鬟听的有些糊涂,但没有说什么。   其实信纸上没写什么别的,只简单地说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不知道的人就算是看了,也只会想到淮王可能是找白指挥使有事情商量,却不会觉得有什么暧昧。倒是桑弘蕊经过陆启的透露,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这才一下子就想歪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男,相约私会,哼,能干什么好事?盛栎大概是故意想把这次见面搅了,所以截留了陆屿给白亦陵的这封信扔掉,却没想到被她捡了。   桑弘蕊脸上笑着,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他白亦陵凭什么?一个男人,既不娇柔婉约,又不能传宗接代,偏生陆启也喜欢他,陆屿也喜欢他,他配吗!   想到自己那么想要得到陆启的心,却被白亦陵不费吹灰之力分了一大半去,桑弘蕊就恨的牙痒痒,简直想让他也同样尝尝这种滋味。   她看着手里的纸条,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桑弘蕊将信纸仔仔细细地叠好,尽量把自己捏皱的地方抻平,重新放在了荷包里,叫来一个暗卫吩咐道:“你把这个送到镇国公府四公子的卧房里面去,找个他能看见的地方放好,别让其他人察觉了……等上半个时辰再去吧。”   这样白亦陵看见纸条的时间就完了,他赶着赴约,匆忙之间也不会想太多。   暗卫出自幽州王麾下的军队,训练有素,一声不吭地接过荷包,行礼离开。   小丫鬟看的有点懵,她知道小姐讨厌盛家的人,才特意将这信捡过来献宝,但是现在桑弘蕊居然要把盛栎偷偷扔掉的信重新还给白亦陵?   这是在做好事吗?小姐疯了吗?   桑弘蕊抚了抚自己的鬓角,笑盈盈地说:“我最喜欢成人之美。他们要见面,自然得让他们见着。走,咱们也瞧瞧热闹去,一个男人会怎样的婉转承欢,我还真没见识过。”   她要起身梳妆,转念一想,又道:“去,给我找件男人穿的衣服,要素一点的,青色或者白色都成。”   此时本就已经到了夏末十分,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带来几分秋寒。桑弘蕊下了马车之后,接过下人撑起来的伞,正好挡住了她半边脸,远远看去,仿佛一个清瘦男子。   她一时没有进去,打量着面前这个位置隐蔽的别院。雨丝和云层后隐约透出的月光在半空中织出闪亮的痕迹,门扉半掩,里面黑沉沉的。   桑弘蕊犹豫了一下,干脆推门进去,结果这雨天里,门内竟然还有一名小厮一直守着,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只见昏黑的光线下,面前的男子肤色如玉,衣着简素却质地精良,那样貌美的要命,简直像个女人似的,眉宇间却有股戾气。   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却装作以前早就见过对方似的,低声道:“白指挥使,您来了。”   桑弘蕊听了这声称呼,立刻冲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将小厮灭口的行为。   她来之前还没有完全想好自己要干什么。像陆启说的那样,将陆屿和白亦陵的事揭发出去似乎确实没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看个热闹,趁机在旁边燃烧点什么催情香助助兴,让白亦陵被折腾的惨一点,她却是十分乐意见到。   两人的关系见不得人,别院里面不会有太多下人,就算一个两个的发现了她,杀了便是。   桑弘蕊身边带的是她手下最得力的一名暗卫,刚刚要不是她及时阻止,这个迎出来的小厮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她有了新的主意——她想要的男人喜欢白亦陵,白亦陵却跟了陆屿,那么如果让白亦陵看见陆屿跟自己亲热,对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桑弘蕊自然不会让淮王真的占自己什么便宜,算时间白亦陵也快来了,只要让他看见自己和陆屿共处一室就行。桑弘蕊想到这里,简直要笑出声来,绷着脸冲迎出来小厮点点头,同时伸手快速地在自己护卫后背上写了几个字。   护卫道:“我家公子已经到了,淮王殿下呢?”   小厮笑着说道:“请公子一直往里面去,殿下想单独和您说话。这事……”   他故作神秘:“还得隐蔽点。”   这个小厮自然不是真正淮王府上的下人,而是高归烈的手下。盛凯被北巡检司带走不久,盛昊就按照他对妻子所说的打算那样,联系了高归烈,并以白亦陵引起了他的兴趣。   高归烈固然对白亦陵的相貌着迷,但是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他纵使眼馋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用提以白亦陵的武力值,想要将他弄到手也是一件几乎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盛昊主动提出要帮助高归烈一尝美人滋味的时候,他简直差点笑出来,觉得跑来说这些无稽之谈,估计是疯的不轻,于是当时就要起身送客。   盛昊却不紧不慢,稳坐笑道:“大皇子是将来要一统整个草原的勇士,如果连个想要的人都不敢碰,那未免就缺了点魄力。正因为白亦陵的身份特殊,你抓住了他的短处,才更能趁机将他把握在手中不是吗?大皇子仔细想想,凭着你对他的了解,受到这样的羞辱之后,他是会回家告状,还是会宣扬的满世界都知?”   高归烈心中一动,笑了起来:“以我对白指挥使的了解,就算一时得手,他当场无力反抗,事后也多半会想方设法地杀了我。盛都督,你特意来跟我开玩笑的吗?”   不可否认的是,当他说到“无力反抗”四个字的时候,自己也不由得心动了。   盛昊悠然道:“你若是晋国人,以那种手段将人弄到手,一定活不到第二天。但你是赫赫的大皇子,涉及到两国邦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委屈引起两国战火。相反,说不定还能就此被大皇子征服,为你所用,到时候人权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盛昊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高归烈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我自有法子让他主动去找你,得手之后你再说是认错了人,木已成舟,大家又都是男人,他还能哭着硬要你娶他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同时笑了起来。   高归烈道:“如果有那样的好事,我还真是求之不得了。只不过盛都督为了我这样费心安排,你又想得到什么呢?”   既有美色诱惑,又能抓住镇国公府的软肋,在这样的双重诱惑之下,高归烈终究是心动了。盛昊心中一喜:“我欲求得明主,但一直苦无门路,希望能够得到大皇子的指点。”   两人而后如何筹谋姑且按下不表,达成协议之后盛昊果然说到做到,冒充陆屿的名义,以他特有的方法给白亦陵送了消息。   只不过无论是盛昊还是高归烈,都以为白亦陵和陆屿只是一般好友而已,谁也没想到信竟然会阴差阳错到了桑弘蕊的手中,桑弘蕊又偏偏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所以见到院子里黑灯瞎火一副暗中幽会的布置,竟然连半点疑心都没起。   听到小厮这样说,桑弘蕊心中暗暗冷笑,心道这两个人可真是能装,都到这个份上来,还演的好像有什么正经事一样。要不是她早就洞悉了他们之间的奸情,简直都要被蒙过去了。   她当下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去。高归烈的小厮知道主子要成就好事,早忙不迭地跑远了,桑弘蕊的护卫则在她的暗示下匆匆离开,去看白亦陵到了什么地方,以便及时给桑弘蕊暗示,让白亦陵亲眼看见她与陆屿仿佛亲近的样子。   高归烈在房中静静地等着白亦陵进来,想到那样一个性格刚直的美男子就要被自己肆意怜爱,心中一时得意,一时又有些忐忑,不由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知道陆屿今天一早进宫伴驾,也一直派人盯着,所有人说没见淮王殿下出宫,更不可能和白指挥使见面,所以倒不怕书信的事露馅。   只是高归烈知道白亦陵身手厉害,到底心里还是忌惮着,生怕他还没有吸入屋子里的迷香就看清自己的模样,没敢点灯,见到院子里有人独身而来,便敲了敲旁边的窗棂。   桑弘蕊听到声音,果然推开门就进去了,暗暗庆幸。   桑弘蕊心道:“幸亏他们想玩花样,否则进门之后立刻让陆屿认出来的人不是白亦陵,这戏就演不成了。不过我进门之后要是还不说话,是不是会显得太过古怪?”   高归烈心道:“幸亏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神秘,否则白亦陵进门一眼发现是我,还真未必能制住他。但是接下来该如何做,可就没法子再装下去了。”   两人都是各怀鬼胎,一般心思,万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如此贱人,跟自己想到一处,冒充别人的身份过来幽会,因此一时都没有出声,静待对方的反应,以便随机应对。 第108章 第三人入局   只是这样一直不说话似乎也不是办法, 如果白亦陵能快点过来就好了, 否则只怕房间里的淮王早晚会将自己认出来。   桑弘蕊心里转着念头, 又试探着向屋子里面走了两步,然后奇怪地感到自己有点头晕, 有点口干舌燥。   她不由停下脚步, 以手按压额角,而就在这一刻, 身后忽然风声响起, 好像有什么人扑了上来!   桑弘蕊也会些功夫,当时便本能地一闪, 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脖颈侧面已被毫不容情地重重一击, 紧接着,袭击者趁她手足酸软的同时,从后面一把箍住了桑弘蕊的腰,另一只手则将一团湿布直接堵进了她的嘴里。   其间桑弘蕊拼命挣扎, 手腕险些被拧断,男人的低声笑语在她耳边响起:“烈马最好骑,我还真就是喜欢你这个烈性子,要是彻底迷晕可就没意思了。”   桑弘蕊大惊失色, 可是舌头发麻, 嘴里除了变了调的“呜呜”声, 完全不能发出其他声响, 很难分辨男女。混乱当中, 她脚底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面朝下直接被按在了床榻之上,身后被一具健壮的身体死死抵住,半点动弹不得!   桑弘蕊想挣扎,但闻着屋子里的阵阵薰香味,却又觉得四肢无力,好像很想那王八蛋靠过来跟自己亲热似的。   此时她上半身趴在床上,双腿跪在床前的地面上,膝盖硌的生疼,刚才挨过打的地方也是火辣辣的。偏偏这人就像要故意教训她的不听话,动作极为野蛮,制伏了她之后,连个过渡的安抚都没有,直接就去扯下面的衣服。   桑弘蕊怎么也没料到陆屿生了一副优雅风流的皮囊,私底下为人竟是如此野蛮,竟然上来便这样对她。这哪里是和情人幽会,简直像是一种刻意的征服与施暴,就好像在迫切地想要证明和得到什么一样。   白亦陵和陆屿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陆屿什么玩意啊!   她刚才还希望白亦陵越惨越好,现在却只盼着他快点过来,要不然对方就快点发现自己是女人。   ——这该死的淮王,今天的事过去,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   高归烈和桑弘蕊都想算计人,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却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先察觉不对劲的反而是毫不知情的陆启。   自从赫赫驿馆被大火烧着之后,高归烈等人就换了一处宫外的行宫居住,陆启跟他早已经达成了协议,彼此间也已经很熟了,他趁着天黑之后一身便装前去拜访,结果却得知大皇子外出。   陆启倒也没太在意,简单地同赫赫的另外几名使臣交谈几句便起身离去。   然而正在陆启被送出门外,就要上马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另一头的拐角处传来:“……我告诉你,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中原人弄出来的,只消这么一点点,多烈的性子也得由你摆布……”   这人说的是赫赫语,陆启听起来毫无障碍,微微一哂,一只脚踏上了马镫子。   然而后面的话却也飘了过来。   另外一个人问道:“你从哪弄来着这好东西?”   第一个人嗤嗤直笑:“大皇子让我买的,我就偷偷留了一点。听说他今天要驯服一个非常厉害的中原美人,说是不下药还打不过……哈哈哈……”   高归烈身体强健,是有名的勇士,他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想要什么人还需要用强?更何况,以他的眼光,还真的很难看上谁,除非……   陆启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脚下一滑,差点从马背上面栽下来。方才听到的那些字眼像是巨雷撞击着他的耳膜,简直让人惊骇欲绝。   如果,他想的那个可能性是真的,那……白亦陵?   旁边的小厮见王爷险些摔倒,连忙上来扶他,却被陆启一把挥开,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只要想想高归烈现在有可能正在做的事,就心如刀绞。   他僵硬地站立片刻,忽然快步走到刚才说话的人面前,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严厉喝问道:“你们大皇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如实告诉我!”   可是这两个人却根本就不知道。   陆启心脏狂跳,绝望涌上,几乎要急疯了。之前高归烈跟他提过好几次想要得到白亦陵,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假意答应,但却绝对从来没有当真要把心上人拱手让出的意思!   经过这么多事情,白亦陵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陆启想要得到这个人,也不能忍受他以这种方式被别人染指。高归烈虽然对他有意思,但是在这方面还保存着草原民族的粗暴,以白亦陵的脾气和身体状况,又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原著中的陆启亲手设计白亦陵兵败,将他送到了高归烈手中,现在的他却为了高归烈的行为暴怒不已,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自有因果。   短暂的慌乱之后,陆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安慰自己,以白亦陵的聪明一定不会上钩,更也许现在他还根本就还没有见到高归烈,自己一定要快点阻止这件事发生才行。   想到这里,他吩咐身边的人回去调派人手暗中搜索高归烈的行踪,自己则急匆匆赶去了镇国公府。   到了镇国公府门口,陆启想了想,吩咐身边的侍卫道:“本王从正门进去,你瞧瞧去白指挥使的院子里找一找。”   侍卫领命而去,陆启则令镇国公府的守卫进去通报。   虽然陆茉是他名义上的姐姐,但是陆启跟盛家向来不是一条线上的,盛冕和陆茉听说他来了,全都十分惊讶,不管心思如何,还是一起出来迎接。   陆启早已经心急如焚,表面上的举止却是温雅从容,双方见礼后他顾不得这对夫妻会不会多想,径直说道:“本王有要事想找白大人,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府上?”   盛冕有点诧异,但是陆启这个表现,他也不好多问,于是道:“他已经下衙回家了,请殿下稍待片刻,臣令人去叫他。”   这句话说出来,陆启眼前一黑,差点瘫在椅子上——太好了,他还没走!   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情绪交相混杂,弄的人忐忑不安,他一定要亲眼看见白亦陵才放心,于是就在前厅等着,但是这番样子被镇国公夫妻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加奇怪。   陆茉笑着,像是随口闲聊一般地说道:“子现,我们陵儿脾气倔,你这样急着找他,不会是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吧?如果是那样,我这个当娘的得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陆茉不过是为了套话随口这么一说而已,陆启听在耳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酸,几乎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道:“没有,他很好。我只是许久不见,心里记挂了。”   陆茉听的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鬼话,跟个登徒子一样,不愿意说拉到呗,借口也找的太烂了。   结果去找白亦陵的丫鬟过了好一会才回来,说是四公子不在房中,似乎已经出去了。   陆启问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丫鬟不知道,盛冕和陆茉也不知道。   惊喜过后又是新一波的失望,陆启的手直哆嗦,深深吸气,半晌才勉强维持住冷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我尚有要事,告辞。”   他来去匆匆,说完就走,弄的人满头雾水。盛铎听说他到了的消息,正从另一头的廊下走过来,结果只来得及看见陆启的一个背影,不由纳闷道:“临漳王这是干什么呢?莽莽撞撞的,当咱们家是什么地方。”   盛冕眉头微蹙,道:“先不说这个,你小弟呢?”   盛铎奇道:“没在家?”   陆茉一下子站起来,脸色微变道:“阿晟,你什么意思?陵儿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盛冕敏锐地说:“我看临漳王的脸色不对。不过也可能是他那有什么别的急事,你先别急,不管怎么说,咱们找找陵儿去了哪里再说吧。”   白亦陵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府里很正常,但就因为他出过事,因此一旦不在眼皮子底下了,家里的人就分外紧张,盛铎连忙喊人去找,结果刚出门几步,又折回来了。   他脸色缓和多了,说道:“爹娘,小弟给门房留了口信,说他出去一趟,有人来找,就说不在。”   听到消息之后悄悄来到旁边听着的盛栎也松了口气。白亦陵应该是听了她的话躲出去了,不然不会特意留下口信。   其实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没做成,不应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以白亦陵的聪明,肯定会怀疑她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盛栎提醒他过后,有一瞬间的后悔,这个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做得对。   现在设下陷阱的人应该会扑个空了吧!   另一头陆启出了镇国公府,很快他刚才派进去的那个暗卫也跟着出来,微微摇头,示意已经探查过,白亦陵确实不在府中。   陆启吸气道:“你也没打听到他的去向?”   侍卫道:“方才王爷要见白大人,丫鬟便去了她的院子找,已经都询问过了,下人们确实不知道白大人的去向……”   陆启咬牙切齿道:“那些废物!”   侍卫举起一个荷包:“不过属下发现了这个。”   陆启拿起来,正是被盛栎扔掉,又被丫鬟捡走,最后被桑弘蕊派人重新放进白亦陵房间里的那个荷包,白亦陵自己跑路了没看见,反倒被他给得着了。   他不知道手中的荷包饱经沧桑,辗转经手多人,当看见里面的信纸之后,心中骤然疼痛,愈发焦虑起来。   陆启咬牙切齿地说道:“再给本王增加人手搜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高归烈给找出来!要快!”   早秋时节,夜来微雨。   恢复人形的淮王殿下玉树临风,锦衣悬剑,手里拿着一把竹骨伞,正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去去的行人,眉宇间微带沉思,却无意中吸引了不少女子驻足回首。   白亦陵负着手从他身后的店铺里走出来,手中的折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含笑道:“某哥有客了!①”   陆屿被他一敲,回过神来,转头看见白亦陵一脸笑意,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缺德小子说什么,不觉又好气又好笑,搂住他的腰道:“公子既然爱吾之正色,还耽搁什么大好韶华,快找个地方及时行乐吧?”   在这大街上,陆屿对他的亲昵也是毫不避讳,一边说一边将伞移过去,把白亦陵头顶落下的雨丝挡的严严实实,两人快步穿过长街,进到了对面的一处酒楼之中,要了个包厢。   两人出门之后没多久就飘了雨,天气也一下子变得冷起来。街边的伞立刻被抢购一空,他们也只买到了一把。陆屿进门之后先看看白亦陵,见他身上没淋湿什么,这才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的水雾,要了一壶温酒并几道小菜。   他坐下之后,向白亦陵问道:“怎么样?”   白亦陵道:“我二姐是去了那家胭脂铺子买东西,但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我这边没线索。不过你站在街边上,傻呵呵的想什么呢?”   陆屿道:“我觉得有人在搜城。”   白亦陵:“哦?”   陆屿道:“街上乍一看人来人往,热闹祥和,但是仔细观察,就发现隔不多时就会有几个精壮汉子混在其间,脚步匆匆,目光还不停地在行人脸上扫视。这样的人我捡了好几拨,穿过这条街后离开的方向都不一样,现在在分工寻找什么,多半是找人。不知道这和盛栎不让人赴什么人的约会是否有关系。”   他的眼光倒是毒,一眼就看破了这些,只不过那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是陆屿在聪明也猜不出来了。白亦陵刚想说话,忽然又止住,朝着窗户口看了一眼。   陆屿淡声道:“进来。”   他的护卫尚骁从窗户口翻了进来,躬身道:“见过殿下。”   他说完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同样冲着白亦陵行礼:“见过白大人。”   白亦陵笑着还礼道:“尚统领客气了,不敢当。”   陆屿道:“查出什么来了吗?”   尚骁道:“殿下,我们已经分别派了狐狸前去临漳王府、桑弘府和盛都督府上查看。桑弘小姐不在府中,听说是傍晚时分出去了,她的兄长正在书房读书。临漳王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的行踪很隐蔽,暂时没有消息。盛都督那里倒是没什么异常,一直在跟幕僚喝酒谈笑。”   这些消息由狐狸们偷听,果然事半功倍,白亦陵想着一堆毛绒绒认真干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陆屿冲着白亦陵道:“我觉得桑弘蕊有问题。否则她在京都又没什么相熟的朋友,这下着雨能去哪里?不会是约了你……想勾引你吧!”   他最后的几个字说的很大声,白亦陵道:“你想多了,她可看不上我。”   陆屿哼了一声,吩咐尚骁:“你亲自去桑弘蕊的房间里,闻闻她床榻的味道,然后再顺着门口一路闻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去向。”   尚骁:“……殿下,我不是狗。”   陆屿道:“咱们狐狸也不比狗差,不能输阵,去吧。”   输个屁阵啊!你以为哪只狗会来找咱们狐族比这个吗???再说下着雨,有什么味也冲淡了,让他闻什么闻!你自己怎么不去闻!   尚骁的脸有些扭曲,正考虑要不要委婉地骂上两句,或者向旁边的“王妃”请求援助,身后的窗户又是一动,他的好兄弟齐骥及时赶到。   齐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殿下,我刚才看见临漳王了,他正在一边往城西去一边哭!”   陆屿:“??”   白亦陵:“???” 第109章 破局   齐骥的话实在让大家想象不能, 因此表情都十分诡异, 良久,尚骁才说道:“……他是在擦脸上的雨水吗?”   齐骥道:“就是在哭!我是无意中发现一个会轻功的人在屋脊上飞奔, 觉得很可疑,就在后面跟上,结果看见临漳王在雨里面站着,那个人跟他说了什么, 他就哭了, 呜呜的。”   白亦陵:“……”夸张了吧,真无法想象陆启“呜呜的”。   陆屿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十分丢人,有损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英明神武”,有点愤怒地骂道:“净是胡扯, 你能听见他哭, 就没听见那个人到底禀报了什么?说点有用的!”   齐骥委屈:“当时临漳王手下的人声音很小,我又没变成狐狸, 又不灵活, 又不可爱, 不敢靠太近, 所以听不清。但是临漳王听完之后, 一拳就捶在旁边的树干上了, 然后那树就晃悠, 可能是树顶上的雨水掉他脸上了, 他又大吼了一声, 捂着脸哭,一边哭一边上马走了,我就听见了啊!”   尚骁道:“你派人跟着没?”   齐骥点了点头:“有只花狐狸已经打入敌人内部,跟他的马成了好朋友。我可以随时跟这位兄弟联络,汇报临漳王的去向。”   陆屿叮咛道:“临漳王那人不是个好东西,他的马必然也是花心无德之辈,套套话就可以,交朋友千万莫要动真感情啊!”   齐骥道:“是!”   白亦陵:“……”   齐骥说的信誓旦旦,虽然还是有点不能想象陆启当时的样子,但也没有刻意怀疑的理由,陆屿跟白亦陵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却在想桑弘蕊陆启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一个比一个古怪。   虽然很不愿意琢磨,但是陆屿不得不承认,能这样牵动陆启情绪的人,或许真的只有白亦陵了。他要不就是知道了什么,觉得很痛苦,要不就是即将要做什么对不起白亦陵的事,正在痛苦地抉择。   陆屿想着那肯定是后者了。毕竟白亦陵根本就没有出什么事,陆启用不着这样——当然,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当中居然会牵扯出那么多人,产生那么多的误会。   陆屿忍不住握了一下白亦陵的手,确定他就好端端坐在自己身边,稍微安心,同时有了主意。   他微微笑着说:“我记得这一阵京畿卫那边的长官告假,京都的防卫工作暂时由英王接掌,你去想办法,将临漳王行踪隐秘前往城西的消息透露给他,记住,要不动声色。”   白亦陵道:“你想干什么?”   陆屿道:“我猜这事多半是桑弘蕊和陆启要合谋下套坑你,不管他们是怎么个布置,这事可以先让二哥帮着踩踩坑,咱们沾手反而麻烦。陆呈一直摩拳擦掌地想抓我那皇叔点把柄,在父皇面前立功,他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只要稍微找点抓刺客什么的借口,就可以带人过去查看,这样我看他们还怎么设圈套。”   他这手一玩,既能把自己和白亦陵都给摘出来,又能搅了陆启的局,的确是好招。而且这样一来,整件事情他们也就压不下去了。   陆屿的打算不错,但是对于真相的估计还是出了一些偏差。陆启很少干出什么好事来,这回真心实意想救白亦陵,却无意中背了口大锅,如果听到陆屿这番话,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陆屿说完之后,有点紧张地看着白亦陵,似乎生怕他对陆启余情未了,提出反对。   白亦陵沉吟一下,道:“那也好,既然我现在没有中计,这件事正好也乐得不参与,他们怎样怎样吧。”   陆屿立刻就看着他笑了,挥挥手,尚骁和齐骥领命而去。另一边,毫不知情的陆启则策马狂奔到了高归烈和桑弘蕊所在的别院。   他这一路上简直就是心如火焚,进去之后,只见自己的人已经将一处房间给团团围住,房里一时无声,不知道是里面的人见自己被包围之后,停止了正在办的事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种事谁也不敢进去多看,侍卫们一个个低眉垂首地站在外面,接着,房间里面骤然传来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   陆启心里一紧,踹开门就冲了进去,屋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让人头晕燥热。跟他想象的有点不同,高归烈衣衫不整,正一脸惊骇地贴着墙壁站着,乍一看倒像他才是被人强迫的那一个。   陆启也顾不得他,目光在房间里匆匆一转,就看见一个人裹着被子缩在地上,身体微微发颤,身边还扔着一条撕坏的男裤,上面沾了少许血迹。   他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来晚了,什么都完了。   高归烈道:“王爷,你来了,这、这怎么会……”   他明明想要个男人,怎么会竟然是女人扮的?   这也怪高归烈自己心急,一方面是惦记白亦陵好长时间了,忍耐不住,另一方面也是知道他性子烈,想要先把人治的没有反抗之力再说,因此将人按倒之后直接进入主题,觉得震慑住了,这才又去摸索着解他胸前的襟口。   结果摸到不对的真是吓死他了!   高归烈兴致全无,直接就跳起来退到了门边,刚刚点亮了烛火看清楚来人是谁,陆启就匆匆进来了。   他睡错了人,觉得自己吃了个大亏,正好想找个人分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来得及问陆启时怎么来的,叫了声王爷匆匆就要说话。   结果冷不防陆启回过头来,满眼喷火地看着他,挥起拳头狠狠砸到了高归烈的脸上,将他打倒在地。   高归烈的头撞在了墙上,眼冒金星,半边面颊顿时肿了起来。他又惊又怒,大声道:“你干什么!”   陆启一直对自己的合作对象礼遇有加,高归烈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举止高贵温文的王爷发这么大脾气,正要继续质问,却只听对方恨恨地说道:“你竟然动我的人!”   高归烈:“?你的人?”   什么意思,这娘们是他派过来扮成男装勾引自己的?那他图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生气的说出来?   高归烈也蒙了,惊疑不定地思考陆启话中深意,陆启却没空理他。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感觉到自己心都要碎了,走到“白亦陵”的身边,伸出手来,想要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却又不敢动手,心疼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伤到了哪里,让我看看好吗?”   高归烈问道:“她真是你的人?那、那为什么要故意来设计勾引我?”   “你这个脏心烂肺的王八蛋,少在那里鬼扯了,谁会去勾引一头发情的野猪!眼睛瞎了吗?你居然敢强暴我……你等着,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   陆启这边还没说话,被子已经被一把扯下来,桑弘蕊满面潮红,破口大骂。   陆启:“……”   担心了半晌,全城搜人,几乎要把整个京都都给翻过来,结果好不容易找对地方了,眼前竟然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他也是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高归烈则怒道:“你这个女人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没有邀请你,你却鬼鬼祟祟摸到这个院子里来,进门之后还不说话,哪有人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说话还要扮成男装?明摆着就是让我辨认不出来你的身份,然后稀里糊涂和你睡觉!”   桑弘蕊要不是没穿裤子身上又疼,简直都要跳起来了。高归烈说的话她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问题是她一直以为这里面的人是陆屿,一心想让白亦陵误会以挑拨两个人的关系,哪知道会是这么个一上来就动手的蛮子!   她有苦说不出,又是当着陆启的面,刚才的药劲也没完全过去,整个人难受到了极点,气的发抖:“放屁!我一进门你就捂住我的嘴,我说什么话?你还从后面上……你、你还那样对我,屋子里还有迷香和催情药,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敢做不敢当的王八犊子!我呸,睡你爹去吧!”   她气疯了,将自己所知道的脏话都骂了出来,高归烈在她口中变成了各种不甚可爱的动物,听的面色铁青。   他就算好色,也不是饥不择食,美滋滋冒着风险过来享用美人,没想到睡了这么一个泼妇,本来就觉得亏,现在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就更生气了。   要不是碍着陆启,他真想给桑弘蕊一个嘴巴子——明明就是这娘们自己进来的!害了他还在这里装贞洁烈妇!   他沉声道:“行了,你别装了。你是不是跟白亦陵合伙耍我?”   桑弘蕊一愣,也反应过来了:“你本来是在等白亦陵?”   她气昏了头,狂吼:“他人呢!”   陆启听着这两个人吵架,差不多算是全明白了,心里隐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股不知道什么滋味涌了上来——这事实在太可笑了!可是这种情况下谁能笑得出来?   但看着面前状若疯狂的桑弘蕊,陆启却也不能不管她。只是这两个人可真会添麻烦!一个赫赫,一个幽州,这本来是他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两大势力,陆启不能承担同时失去他们的后果,就得帮忙擦屁股。   然而幽州王常年驻守边塞要地,对外主要打的就是赫赫,简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这两位本来是死敌,居然睡到一块了,这个事可怎么好!   无论在政治上还是感情上,桑弘蕊都是不可能嫁给高归烈的。他们两个想死就算了,还要连累自己。   陆启惊吓过后又是生气,简直肝疼头疼,真想一手一个掐死算了!   他心里知道,就是有天大的脾气和疑问,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强压怒气,沉声喝道:“都别吵了!”   说完之后,陆启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桑弘蕊,让她先穿上勉强遮挡身体,跟着将人扶住,问道:“现在能走吗?”   桑弘蕊听他这一句话,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扑进陆启怀里。   她简直冤死了,不过是想过来看白亦陵的笑话而已,这件事怎么也不应该落在她的身上,她分明是替白亦陵承担了灾祸,而且对象还是那么一个又臭又丑的粗壮蛮子!   她不甘心啊!   被陆启看到了这一切,现在想遮掩都遮掩不过去,唯一让桑弘蕊觉得安慰的就是陆启刚进来寻找她时,语气中那种发自内心的心痛和关切——在他心里原来这样在意着自己,所以他应该不会嫌弃刚才的事。   桑弘蕊死死地搂着陆启,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身体里的药性本来就还没过去,刚才因为情绪暴怒,暂时分散了注意力,这时面对着心上人,忍不住胡乱蹭着他的领口,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他。   陆启拿起桌上冷透了的茶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了桑弘蕊的头上,桑弘蕊被凉水一激,猛地打了个哆嗦,神志稍微清醒。   陆启沉声道:“我不管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的,但对方肯定有后招,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的判断可以说是极为准确,桑弘蕊和高归烈情急惊怒之下,都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因为高归烈很快就发现了桑弘蕊原来不是白亦陵,顿时兴致全无,立刻停止了自己的行为,前后也没有太长时间,她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借着陆启的手站起来,三人就要匆匆出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快而急促的脚步声,院子里瞬间燃起无数火把,亮如白昼,有人大声喊道:“里面的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随着话音落下,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好几个高举着长刀的侍卫迅速冲入,将此刻的场景看的清清楚楚。   双方面面相觑,都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启他们三人是没想到变故会发生的这样快,转瞬之间就有这么多的人冲了出来,将他们堵在屋里,侍卫们则是因为房间里混乱的场景而震撼,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简直太奇怪了,关在这个小房间里的人各有贵重身份,但按理说又不应该产生任何瓜葛,却偏偏在这个雨夜衣衫不整的聚在了一起。   他们一个是当朝亲王、皇上的弟弟,一个是赫赫大皇子、来访的使臣,还有一个是幽州王的女儿,来京都就是为了嫁人,听说好像还有意被许给镇国公的小儿子——但现在他们看见了什么?   临漳王只穿了一件中衣扶着桑弘蕊,脸色冷肃,领口处的扣子却是开着的。桑弘蕊披着他的衣服站在旁边,头发虽然有点乱,但可以看出梳的是男子发髻,同时在宽大的外衣下面,露出的小腿竟然是光裸着的。两个人的穿着神情,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写上“我们之间有事”六个大字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高归烈虽然站的跟他们距离较远,但是身上的衣服更乱,脸上还有三道挠痕,他脚下的不远处扔着件带有少许血迹的亵裤,简直让人不敢多看。   这仨人,到底干什么呢?   这些侍卫自然是英王陆呈带来的。他今日里听闻探子密报,说是见到临漳王行色匆匆,轻装简行,只带了一名贴身护卫冒雨赶向城西,立刻觉得很有可能是对方的什么秘密,因此借口在城中一处发现了劫匪窝点,亲自率人前来,一心要抓住这个叔父的把柄。   眼看正好把人抓个正着,他便由侍卫开道,施施然走了进来,脸上已经端好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   结果看见了面前这一幕,他整个人也跟着愣住了,抬起的脚半晌忘了迈入门槛。   我的亲叔叔,这可厉害了嘿! 第110章 面圣   就在前一刻英王还想着, 等见到了陆启,一定要表现的万分惊讶, 好像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一样。结果这一看,得,震惊之情也用不着装了。   他愣了半晌才呐呐道:“皇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陆启看了看门口,发现不光是英王,就连七皇子裴王陆翰都一起来了, 脸色更加不好看。   说来陆翰也是倒霉,他可不是自愿, 而是当时正好因事去了趟英王府, 结果英王本着得罪人的事一起分担的原则将这个弟弟也一起拉上了。   他一向怯懦,此时早就以袖遮面, 快步走到一边, 以示尊重长辈。   陆启很多年来没有如此狼狈过了, 眼看着这圈套一环扣一环,饶是他城府再深, 也不由得又气又急。当英王刚刚进来的那一瞬,他甚至觉得这件事的整件幕后策划者就是这个小子,可是仔细想想, 有些事又不像他能做到的。   至于裴王,一个宫女所出的窝囊废, 这个时候脸色都吓白了, 远远站到一边, 更不能是他。   陆启沉着脸道:“本王也很奇怪,这处别院如此偏僻简陋,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皇侄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前来啊?”   陆呈渐渐回过神来,早有说辞,当下正色道:“侄儿收到线报,说是这里有贼匪出没,不敢怠慢,便亲自带人前来,却没想到会碰见皇叔。现在这事……咳咳,侄儿职责所在,不得不请皇叔、以及赫赫这位大皇子和桑弘小姐,给出一个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合理解释。”   陆启淡淡地说:“你不是来抓贼匪的吗?我们在这里的缘由跟你要做的事情没关系,自然会面圣禀报。你自去吧。”   他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咸吃萝卜淡操心,抓你的贼匪去,少管闲事。   英王被自己的叔叔噎的顿了一下,片刻后才说道:“我会派手下继续在这里搜查,只是几位身份贵重,现在又不安全,既然要入宫,还是由我亲自护送比较妥当。”   他这是想方设法也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了,毕竟能看见陆启这么狼狈的时候也确实不多。陆启倒也不拒绝,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劳呈儿了。”   桑弘蕊没想到事情搞来搞去,竟然能闹到这么大,她此时还在六神无主,听见“面圣”两个字的时候一时没明白过来,两腿就是一软,陆启暗中用力架住了她,严厉地盯了桑弘蕊一眼。   桑弘蕊一下子反应过来,将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件事牵扯到的几个人身份特殊,其中的势力更是错综复杂,迟早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与其是藏着掖着等待到时候被宣召,还不如先一步入宫,诉说自己的委屈,好歹能占个先。   想明白这一点,她也不再表示反对,只是出门之后眼看陆启要将自己给别人扶着登上临时找来的马车,桑弘蕊才反手一把抓住他,低声而快速地说道:“这次的事一定是白亦陵设计我!你听我说,高归烈是想冲着他下手的,结果莫名其妙成了我倒霉,肯定是他故意的!”   陆启反问道:“你难道不是自己用腿走进那间屋子的?”   桑弘蕊咬了下嘴唇,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她便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陆启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就算不知道自己的事迹已经传遍狐狸界,他也觉得够丢脸的,道:“这些我都没看见,也没法出什么主意。你既然愿意这么说,就自己去到皇上面前说吧。”   本来也他妈的跟自己没关系啊?陆启现在也在怀疑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要是呵斥几句,命令桑弘蕊不许提及白亦陵,桑弘蕊都不会这么惊讶,此刻听了陆启的话,反倒不放心了,确认道:“你这回不会护着白亦陵了吧?”   陆启淡淡地道:“我记得上回就和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没几个会着眼于这种事情,他害你失贞有什么意思吗?白亦陵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对付别人,你如果想说就说,反正肯定没结果。”   桑弘蕊怒道:“那事情弄成这样,总有个背后设计的人,否则还能是巧合不成?我不信!”   陆启不是要拆伙不管她,而是现在也想不通一切的经过到底如何,只能到了殿上随机应变,现在被桑弘蕊一嚷,更是头痛欲裂,说道:“所以我让你怀疑什么自己去跟陛下说,难道还怕他不能还你公道吗?就知道跟我嚷嚷个什么!”   桑弘蕊气的想踢他,几乎怀疑刚刚进到房间里那个焦急担忧的陆启是被鬼给上身了,然而这个时候陆呈已经在前面催促,这个英王殿下不是好东西,贼眉鼠眼的净想看热闹,她也不好多说,只能恨恨地上了轿子。   这件事情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本来连宫门都已经关了,幸好皇上倒是还在批阅奏章,听说了整件事涉及的几个人物之后,立刻将他们宣了进来。   除此之外接到消息赶到的还有一头雾水的桑弘谨。   他发现桑弘蕊不见了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太慌乱,只以为这丫头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正要派人去找,陆启手下的人就先到一步,匆匆告诉他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还没等桑弘谨将整件事情消化掉,紧接着宫中的人又来宣旨了。   他没办法,只好怀着一肚子的震惊疑问匆匆入宫,到了地方一看,一群男人都是面色铁青地等在御书房外面,却不见桑弘蕊的身影。   他看了陆启一眼,陆启却面沉如水,恭恭敬敬站着,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桑弘谨是谁,身边的大太监魏荣低声说道:“世子,桑弘小姐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另一头休息,老奴带您过去吧。”   “身子不适”四个字是他说的含蓄了,不过皇上既然还允许他们兄妹见面,说明这件事应该不是桑弘蕊惹出来的麻烦。桑弘谨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来到了桑弘蕊所在的宫殿。   他先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冲着魏荣诚恳道谢,又不动声色地将包金叶子递了过去,魏荣却没收,只是行了个礼说道:“怕是皇上一会就要宣人上殿了,世子和小姐有什么话,还是赶快说吧。”   他离开之后,桑弘谨走了进去,只见桑弘蕊已经换回了女装,身上正裹着一条被子,怔怔坐在榻上。   桑弘谨很少见她有如此安静的时候,满腔的怒火都没有了,顿时感觉十分心痛,走上去低声道:“妹妹。”   桑弘蕊看见他,猛地向榻里缩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又“哇”地一声哭了,扑上去抓住桑弘谨的袖子,尖声道:“哥哥,有人害我,盛家那帮贱人,他们……”   桑弘谨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小姑奶奶,这可是宫里!”   桑弘蕊用力踢腾了几下,触动伤口觉得一阵疼痛,却是不敢嚷了。她想到高归烈做的事,就恨他恨的牙痒痒,一时连盛家的账都放在了后面,又压着嗓子厉声说道:“还有那个赫赫蛮子,一定要让爹给我杀了他!”   桑弘谨十分难受,说道:“我听说你跟高归烈和临漳王三个人都在那间房里,你……你到底是失身给谁了?真的是那个高归烈?”   桑弘蕊想起当时的场景,浑身一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说:“是临漳王救了我。高归烈那个疯子,他竟然把我当成了男人那样、那样……”   她满脸通红,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时下流行男风,桑弘谨自己也玩过男人,跟方才听说的事情一对照,倒是反应过来了桑弘蕊是什么意思。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子,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榻上。   良久,他说道:“你听着,一会一定要咬死了说高归烈最后没有得手,你还是处子之身。”   桑弘蕊愣道:“为什么?那不是便宜他了!”   桑弘谨气道:“你早就便宜他了,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反正他那样对你,就算是验身你也不怕,难道还要让人人都知道你失身于他了,把你嫁到赫赫去?爹杀了那么多赫赫人,你不出三天就要被打死了!”   桑弘蕊明白兄长说的道理,但又极不甘心,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桑弘谨道:“高归烈的仇也不能放过,你只消说他对你踢打强迫最终未遂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本来不想让你嫁给临漳王,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既然他救你的时候那样焦急担忧,也只能盼着那个人真的有心吧。”   当时房间里面两男一女,衣衫不整,又被那么多人给看见了,以后不知道要传的多难听。但凡桑弘蕊还想嫁人,就只能嫁陆启或是高归烈当中的一个,再也没得选择。   陆启就是不想娶,也一定要想法子让他答应了才好。   桑弘谨最了解桑弘蕊,果然,对方一听说有希望嫁给陆启,立刻就老实了。他却忍不住揉了揉眉角,简直苦恼万分——这都叫什么事啊,简直千古奇闻。   两人刚刚商量妥当,皇上召见的旨意也已经传来。   刚刚桑弘谨来到御书房外面的时候,还透过窗纸看见内里柔和的光线,而此刻却已经是灯火通明。高归烈和陆启都已经被赐座,英王陆呈则站在皇上一侧,低声对他讲述自己当时所看见的场景。   饶是文宣帝性子冷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时候也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颇为无语地看了看自己一向不待见的弟弟,虽然桑弘蕊因为是女子又受了伤,得到了暂时更衣休息的待遇,其他人可还保持着当时狼狈模样,陆启将本来给桑弘蕊披着的外衣重新穿回身上,怎么看怎么显得皱皱巴巴。   皇上心中忽然恶劣地兴起一股笑意,将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收了回去,开口道:“刚才英王所说的话你们几个也听见了,赫赫大皇子、子现,和桑弘蕊,你们三人因何会半夜一起出现在同一个房间之内?”   他这话实际上还是留了情面的,要是仔细说起来,应该是“衣衫不整地在燃烧着催情香的卧室当中私会”才能恰当。   陆启站起身来,拱手回道:“皇兄,英王赶到的时候,其实臣弟也是刚刚到达那里不久,就是为了去将桑弘小姐救出来。”   皇上问道:“你因何知道她会跟赫赫的大皇子在一起?又为何是‘救’?”   如果是桑弘蕊自愿跟高归烈幽会,就说不上这个字了,不过这样一来,平常将赫赫打的落花流水的幽州王,其女儿竟然会和赫赫的皇子产生感情,这罪名要是往大了想,沾上通敌的嫌疑都有可能。   皇上语调平静,这个问题却甚是危险,桑弘蕊神情激动,正要说话,肩膀却被人死死按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生生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陆启则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想清楚了此刻最合适的答案,面色沉肃,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身边的魏荣,由他检查之后呈了上去。   他开始发挥演技编瞎话:“是因为臣弟在街头看见桑弘小姐换了一身男装,匆匆走过,神色颇为有异,就连臣弟招呼的声音都没听见。于是心中起疑,又凑巧在桑弘府的外面捡到了这个荷包,这才会随后跟上的。”   陆启说这话,皇上已经将荷包里面的字条看了,当见到熟悉的字迹和落款时,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陆启道:“臣弟捡起荷包之后,因为心里记挂着之前发生的事,就自己将纸条打开看了,却发现竟是淮王约桑弘小姐见面。臣弟记得在此之前,淮王曾经跟她发生过争执,两人相处似乎并不是很融洽,心中存疑,去了别院,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高归烈听见陆启给陆屿挖坑,心念一转,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也立刻跨上一步,向着皇上说道:“晋国皇帝陛下,这事说来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在床榻上一直有些不方便说的嗜好,这一晚本来召了个小倌去往那处别院,谁知道来的人竟然是桑弘小姐。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这才冒犯……”   他接着陆启的话说,本来是想将这件事粉饰成,陆屿约桑弘蕊见面,自己约小倌见面,结果陆屿故意使坏算计,告诉了桑弘蕊错误的地址,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有点特殊嗜好,找小倌配合上门,玩个角色扮演,强制征服等小花样,这事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是也不算稀罕,高归烈在想着把白亦陵弄到手之前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就算他们要查也不怕。   只是他这口锅甩的挺好,桑弘蕊就看不下去了。她固然不待见陆屿,但是更不能忍受高归烈这个畜生当着自己的面把他说的那样无辜。   她跪倒在皇上面前,哭诉道:“陛下容禀,小女所知道的事情却和这个……却和赫赫大皇子所说的不一样!他不是在那里等着小倌的,他要等的人是镇国公府的四公子白亦陵!”   桑弘蕊此言一出,陆启和桑弘谨脸上都没有意外之色,其他人却全都吓了一跳,高归烈是没想到这女人的性子凶悍至此,什么都敢往外抖搂,其他人是根本没想过高归烈竟然能对白亦陵打主意。   他不怕被打死吗?……哦,对了,也难怪要准备催情香和迷药。   这件事乍听起来荒谬异常,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性,一旦高归烈将白亦陵弄到手,而白亦陵碍于两国友好交往不能杀他,又碍于自己的颜面,没脸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这个哑巴亏多半就咽下去了。   反正高归烈以后还是要回到赫赫的,他要是把这个当成把柄告诉给别人,那么后果会更加严重,顺便还能拿这事要挟一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看桑弘蕊的惨状,再想想这本来是他为了对付白亦陵准备的,在场的不少人都皱起了眉——不管私交如何,起码白亦陵都是晋国人,平日里也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高归烈的手段太下作了!   皇上脸色一沉,周围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连没说完话的桑弘蕊和想要申辩的高归烈两人一时都没敢再出声。   “魏荣!”   皇上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宣淮王和醴陵侯速速进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镇国公和他的另两名嫡子一起来吧。”   这件事迟早要传出去,与其时候听别人乱七八糟的转述,不如现在就站在一旁听个清楚明白,以免发生误会——皇上十分清楚自己的妹妹妹夫有多重视这个儿子。 第111章 狐狸凶凶   现在事情太混乱了,就连皇上都没弄清楚高归烈对白亦陵到底有没有动过粗, 心里也犯嘀咕, 下完命令之后冷声问道:“大皇子, 你今晚可有见到醴陵侯吗?”   陆启抬起头来看着他, 高归烈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连忙道:“没有!刚才桑弘小姐的误会不知道从何而来, 但我绝对没有过那样的心思……”   他心里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英王陆呈却及时地说道:“父皇, 儿臣已经令人将那个别院彻底搜查了一遍, 不如让他们将搜来的东西呈上来, 看看是否能找到证据。”   他这回倒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白亦陵曾经力败过赫赫使臣,代表的是他们晋国的面子, 怎可让异族人如此羞辱?身为堂堂晋国亲王,他也觉得这件事应该弄明白才好, 这点轻重陆呈认为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皇上盯了一眼有点慌乱的高归烈,说道:“你去看看搜完了没有。”   英王这边才匆匆出去,陆屿和白亦陵等人已经同时到了。两人穿的都很富贵闲适,因为是被急宣而来, 也没有换衣服,看上去同殿中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行礼之后, 各自找定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陆启整整一晚上的担心忧急, 说白了都是为了此刻进殿的这个人, 他悄悄去看白亦陵, 只见他站在盛知的旁边,身上的衣服也并不如何华丽耀眼,可是一件简单的洒金长衫就是能硬被穿出十二分的神采。   他虽是夜深而来,神色却不见困倦,眉目秀丽,仿佛美玉生辉,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怎样的绝望过,又怎样的庆幸过。   那一瞬间,陆启忽然又觉得,自己要是有高归烈的魄力,说不定人早已到手了。   陆屿穿着件刺有精致花纹的浅紫色常服,用手掩着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才问道:“父皇,请问您宣儿臣进宫,是有何事发生呢?”   皇上道:“你先喝碗苦参茶清醒清醒。”   陆屿吓了一跳,连忙站直身子,将眼睛瞪的溜圆,中气十足地说道:“谢谢父皇关心,儿臣不困!”   皇上哼了一声道:“你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今天晚上都在何处?现在桑弘小姐指认你约她私会,你可认吗?”   陆屿看了桑弘蕊一眼,脸上是来不及遮掩的满满嫌弃,脱口道:“约她?怎么可能!”   桑弘蕊气的道:“陛下,您也看见了,淮王殿下如此厌恶小女,所以必然是他写了那张纸条把小女约到了大皇子的别院,有心陷害!”   陆屿的惊讶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他和白亦陵目前知道的信息只有两点,一个人是可能有人要将白亦陵约出去坑他,另一个是那个要坑人的人很可能是桑弘蕊或者陆启。   所以他们借着陆呈的手将这件事揭出来,陆屿甚至连这当中竟然还能牵扯到高归烈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用提桑弘蕊为何会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被他坑害。   文宣帝见状,冲魏荣示意,将那个荷包以及里面的纸条递给刚来的人传阅。   陆屿拿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是惯常那副轻松戏谑的神情,结果看着上面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和落款,他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陆屿把纸条往站在自己下首的镇国公手中一递,沉声说道:“父皇,这字仿造的很像,但绝对不是儿臣所写。我在写行体的‘西’字时,上面那一横中间习惯有个断笔,以前的奏章都可以对比。”   众人皆知,淮王的行书写的极好,他的几幅字画甚至被京都的名家收藏,争相临摹,模仿起来不难,但当跟本人写出来的上书仔细对比起来的时候,确实在细节上不甚相似。   文宣帝道:“你这一晚上去哪了?”   陆屿道:“儿臣从您这里离开之后,一晚上都在跟白指挥使在有风意来喝酒,并未见过其他人。”   白亦陵道:“是,臣可以为淮王殿下作证。”   在他们来之前御书房里已经吵了一圈,中心人物就是这位“红颜祸水”的白指挥使,他看起来却好像以为自己是过来替淮王作证的。   白亦陵这一开口,周围的人几乎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古里古怪的,倒把他看的一愣。   高归烈心里又气又恨,此刻白亦陵站在这辉煌殿宇之内,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那窄腰,长腿,以及脖颈的弧度,无一不让他看一回心动一回,结果偏偏刚才抱在手里任意玩弄的就不是这个人——就差一点!   还有淮王的话,自己明明盯着他根本没从宫里出来,这才光明正大地以他的名义约人,他是怎么又跑到宫外喝酒去的?   他自然不会知道陆屿出去的时候是变成了小狐狸,但陆屿此刻却反客为主,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父皇,如果儿臣现在可以洗脱嫌疑了,是否能询问一下,这张冒充我笔迹的字条到底是何人所提供,又是想约谁去那处别院?”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因此脸色极为难看,放慢了声调:“应该不会真的是桑弘小姐吧?”   皇上心里对他的警觉敏锐非常满意,脸上只是淡淡的,道:“子现,你跟他说。”   陆启道:“是。”   他将刚才进殿之前所说的经过简单地对陆屿,还有一样稍晚才到的盛家人都讲述了一遍。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陆屿脸色阴沉地看着高归烈,冷声道:“解释。”   本来要说话的盛冕看了他一眼,默然一同看向高归烈,等待他的答案。   饶是高归烈自认为晋国正和赫赫和谈之中,不会因此而惩罚他,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了,他顿了顿,说道:“没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就先动手了,过于粗暴莽撞,冒犯了桑弘小姐,这些都是小王的过失,也难怪你会恨我,但是也不能胡乱诬陷。且不说别的,白指挥使是什么功夫,大家当时在殿上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怎敢轻薄于他?”   桑弘谨几次狂使眼色,但是桑弘蕊早已经被高归烈的几次推搪狡辩激的暴怒,根本不想理会别人,冷笑道:“是吗?好,你刚才说你要找来的是青楼小倌,你们早就约好了的,那他又不可能反抗,你准备催情香干什么,准备迷药干什么?”   如果说催情香还可以解释为助兴之用,那么迷药还真的就说不通了,桑弘蕊这话一开口就到了点子上。   看见高归烈脸色一僵,桑弘蕊乘胜追击,索性也不管不顾了,撩起自己的长发给桑弘谨看:“哥,你看我脖颈侧面的这道淤青,就是刚进门的时候他用手掌侧面砍出来的,他想把我打晕,但是我及时躲闪,卸了一半的力!他根本一开始就是想用强!”   她虽然是让桑弘谨看,但雪白的肌肤上一道青痕分外明显,在场的人几乎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桑弘谨气怒交加,瞪着高归烈道:“混账,你居然对一个姑娘家下这么狠的手?”   他骂是骂,但谁心里都明白,下这么狠的手,不是冲着桑弘蕊,而是冲着白亦陵。   陆启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冷笑,只是默然不语,赫赫的支持他固然想要,但是高归烈觊觎了他不敢觊觎的人,总得出点血才能一泄自己心头之恨。   正在这个时候,陆呈也带着搜出来的东西回到了御书房,向着皇上禀报道:“父皇,儿臣在刚才那个别院搜出了不少的证物,请问是否要一一过目?”   文宣帝道:“事已至此,总要分说明白,以免冤了赫赫的大皇子,拿来吧。”   他分明实在说反话了,高归烈咬牙不语,连连冲着陆启使眼色,陆启却仿佛看不见一样,东西就被放在托盘里面一一呈了上来,其中有绳索镣铐,染血衣裤,以及堵嘴用的白布等,有一些东西显然是准备好了并没有用上。   陆呈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奇淫之物,儿臣看不过眼,更有恐污了龙目,不敢贸然呈上……总之若不是有心强迫,有些东西是用不着的……”   桑弘蕊脆声打断他:“对!当时高归烈还说,‘你可知道我惦记你许久了,就是实在难以亲近,好不容易你落到我手里,今宵良夜,我正好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可以一一玩个够’!只是我当时被他堵住了嘴,根本没法说话!后来临漳王进来了,他还问我怎么不是白亦陵……王爷,您说是不是?!”   桑弘谨实在受不了了,低声道:“姑奶奶,你可别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家……”   桑弘蕊这次成了友军,简直异常给力,连陆呈都没话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说这些东西的时候都吞吞吐吐,生怕被斥为轻浮,结果这个小女子可倒好,就说她是受害者吧,但实在凶猛的让人怜惜不起来啊……   看着那些东西,盛冕的目光陡然一利,胸口气血翻涌,饶是一向脾气极好,也不由差点被气的背过气去。盛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手拉了一把,将他身边的白亦陵护到身后,仿佛生怕高归烈这个时候突然狂性大发,突然扑上来一样。   桑弘蕊此刻的模样越惨,将当时的情况描述的越详细,他们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件事真的落在白亦陵身上,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愤怒之外也简直是后怕到了极点。   欺人太甚!   陆启在桑弘蕊的逼问下,仿佛迫不得已似的,终于点了点头。   随着他这一肯定,高归烈对白亦陵意图不轨之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皇上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屿就已经觉得心头一股热血涌出,脑子瞬间里面“轰”地一声,以他的性格来说,如此暴怒,活这么大了还是头一回。   别人还在那掰扯着各种道理,忽然就见淮王大步走到了高归烈的跟前,高归烈本来坐在椅子上,此刻看陆屿神色不对,警惕道:“淮王,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咣当”一声巨响,陆屿竟然抬脚就踹翻了他的椅子,高归烈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后脑勺磕的生疼。   陆屿怒道:“你这是找死!”   高归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拎着衣服领子揪起来,闪都闪不开,被对方一通狠揍。   陆呈就站在近处,险些被椅子砸个正着,吓得向旁边跳开,连忙道:“五弟,五弟,别打了!都瞎了吗,还不过去拦着!”   他自己不敢上前,一边指挥人去阻拦陆屿,一边在心中暗暗咋舌,实在是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兄弟如此失态。   他睡了你老婆么?陆呈忍不住在心里悄悄想。   陆屿揪着高归烈的头发,砰砰砰照着地面磕了好几下,那样子竟然像是要往死里打,几个侍卫去拦,被他一把甩开,高归烈的眼睛都被血水和汗水糊住了,怒吼道:“我又没真的睡了他,你是不是疯了!”   陆屿暴跳如雷,冲过去又揍:“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想!我今天就先杀了你,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皇上站起来,喝道:“屿儿!”   “淮王殿下!淮王殿下!”   “五弟你冷静点!”   一群人乱哄哄地拦,陆屿充耳不闻,白亦陵好不容易挤过去,一把抱住陆屿的腰将他往后扯:“好了,别打了!”   陆屿胳膊肘后顶,本来要把来人甩开,结果听见白亦陵的声音,他立刻收回了手,微微一顿,已经被白亦陵顺势按在了墙上。   陆屿的胸口不住起伏,呼吸粗重,情绪还有点没缓和过来——任谁看见那么一堆东西,再加上桑弘蕊的样子,想想这是别人打算用在自己心上人身上的,都要受不了。   白亦陵按着他不敢松手,觉得周围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后背上,他也顾不得了,冲陆屿轻声说道:“没事,冷静。”   陆屿喘着气,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他的头发都乱了,凌乱的发丝站在脸上,配着俊美的面孔,倒还有种别样的英俊。   淮王刚才那样子实在太吓人,众人一看总算是给劝住了,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白亦陵不好多说什么,刚要放开手,却忽然被陆屿松松地抱了一下,然后很快放开。   淮王殿下谁都不搭理,只跟白指挥使关系好,而且从不避讳。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了,倒是也没想太多,皇上呵斥道:“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朕滚回来!”   要是换了别人,当众将盟国皇子打得头破血流,被人劝住之后,最起码也得在场面上道个歉打个圆场才行,但陆屿的脸依旧沉着,丝毫没有下台阶的意思,只是转身走到了皇上身边站定。   高归烈被人给扶起来,鼻青脸肿,疼的都直不起腰,脸色铁青地说道:“淮王,你太过分了!”   他冲着皇上说道:“皇帝陛下,我承认,我今天晚上幽会的对象确实是贵国的白大人。草原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俊美的男子,自从看见他之后,我就一直非常爱慕,想亲近一番。大概这种方式没有被你们晋国人所认可,但是在草原上,相中了喜欢的姑娘都是可以直接抗进帐篷的。况且现在我并没有成功,两国刚刚结盟,我代表这我国国君,怎么可以被你们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   这话他倒是会说,白亦陵看着陆屿咬牙切齿,很有种再次动手的架势,生怕他一时冲动,于是就要上前说话,盛冕却一手将他按了回去,自己出列。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着文宣帝跪了下去,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文宣帝温言道:“你先起来说话。”   “臣不敢。”盛冕道,“陛下恕罪,臣斗,想请兵攻打赫赫!”   镇国公虽是兵马起家,但素来秉性温和,此时却是一言既出,满座结惊。   高归烈不由脱口道:“镇国公,你难道是疯了不成?!”   就因为自己对他小儿子有点想法,而且没成功把人弄到手,已经挨了一顿胖揍,他居然就敢跟皇上请战?这人脑子里怎么想的!   盛冕浓眉深锁,微微眯起眼睛看了高归烈一眼,目光中似乎燃烧着某种极力压抑的怒火。高归烈不由后退一步,盛冕却并不想搭理他,转头继续冲着皇上说道:   “臣戎马半生,虽无寸功,但为国尽忠,无愧于君,此心昭昭。生平唯一憾事,只是幺儿自幼沦落在外,未能好生照顾。如今孩子受辱,臣心如刀割,实难忍受,此其一。至于其二,白亦陵的身份,是我晋国臣子,他代表着晋国的尊严和体面,但赫赫使臣竟然做出如此举动,不管得逞与否,都是对于国家的轻视。为亲人计,为国家计,臣请战!”   他这一番话下来,简直是杀气冲天,高归烈当场就傻眼了,没想到镇国公竟然能玩命到这个份上——他有四个儿子,就算牺牲一个两个的,有那么重要吗?   文宣帝一言不发,盯着盛冕,盛冕不避不让,以额头触地。这对君臣心里都明白,刚才那一番话的目的,不是真的要灭了赫赫,但却代表着盛冕一定要让高归烈付出相应代价的决心。   就连桑弘谨兄妹都怔住了,这件事里面,对方的目标是白亦陵,但是真正吃亏的却是桑弘蕊,但就算桑弘蕊自己都觉得,哪怕是她父亲幽州王站在这里,也不会像盛冕一样,为了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心头充满了对白亦陵的嫉妒——各方面,各种意义上。   皇上久久不语,御书房里的气氛凝重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白亦陵想出列说点什么,手腕却被盛知紧紧扣着,盛冕稳稳地跪在那里,神态平和。   反倒是高归烈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了,额头冒汗,大声说道:“万万不可!”   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惹怒晋国,让盛冕亲自领兵再次攻打已经输过一次的赫赫,就算是他还有命能回去,也一定不会被自己的族人所饶恕的,恐怕真的要千刀万剐,剥皮抽筋——字面意义上的。   这么严重的后果是高归烈所没有料到的,现在一想,不由觉得心里一凉,眼中也流露出惊恐之色,他连忙冲着地上的盛冕作揖道:“镇国公,这件事是我色迷心窍,过于莽撞,我向盛家道歉,请你不要计较。这次赫赫确实是抱着诚意而来,跟晋国和谈的条款都已经基本商议妥当了,怎么能再兴战火呢?”   他说着见盛冕不为所动,又要去向白亦陵道歉,结果人还没到跟前,盛知将白亦陵往后一护,盛铎已经斜跨一步,挡在了两个弟弟跟前,正色道:“大皇子,请你离舍弟远一点。”   这是把他当成登徒子一样防着了,至于这么夸张吗?   高归烈气结,文宣帝看见这一幕,心中却有了计较。   这件事当中,虽然高归烈的目标一直都是白亦陵,但从赫赫使者到达京都的种种行为来看,其实盛冕说的没有错误,他们也确实是因为一直没将晋国放在眼里,才会行事如此嚣张。   赫赫人骁勇善战,曾经多次骚扰晋国的边境,侵占那里的土地,又仗着草原广阔不好追击,每每堂而皇之地烧杀抢掠之后就迅速撤离,让人头疼不已。长期形成根深蒂固的印象,让他们觉得即使这次打了败仗,晋国依旧都是些柔弱无力的中原人,一定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白亦陵是朝廷官员,更是皇上的外甥,镇国公的儿子,这样的身份高归烈都敢觊觎,甚至想用强,绝对不仅仅是好色两个字而已,必须给他们一点教训!   想到这里,他温言道:“冠宁,你先起来,这件事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皇上叫“冠宁”的时候,高归烈还先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叫的是盛冕的字。   眼看盛冕起身,他的紧张已经到达了极点,磁力还盼着息事宁人,便听皇上说道:“朕相信赫赫的大多数子民是怀着诚挚的心前来求和的,但大皇子的行为却侮辱了整个晋国。朕会送出国书一封,讲明白这件事,请赫赫的大君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淮王,镇国公,就由你们两人亲自携带国书去一趟赫赫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边境匪徒甚众,二位是国之栋梁,不容有失。朕会给你们足够的兵马,路上见到不守法纪之徒,就地处决即可。”   高归烈的脸色一变,他意识到了皇上是什么意思。他要说的哪里是匪徒?明明是赫赫的兵士!   两国交界之处,沿途有好几片绿洲本应该是晋国所有,却被赫赫一直占领者,其中生意往来,人员杂乱,难以清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回高归烈来到京都之后,双方也商议了这个问题,原定的处理方式是,晋国给赫赫留出一定的期限,让他们安抚军民,自行撤离。   自行撤离有很多好处,一来可以从容不迫地做好遣散工作,以免人心动乱,二来也代表着他们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甚至维持着买卖关系。但皇上现在的意思显然是改变了主意——他要让淮王和镇国公直接带兵将边境一带的乱地荡平,以此向赫赫示威震慑。   高归烈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沉声说道:“这事已经说好了,你们这样出尔反尔的举动未免过分!”   陆屿冷声道:“双方商量的条款本来就没有最终确定,哪有什么出尔反尔一说?”   他冲着高归烈当真是说怼就怼,说揍就揍,半点都不含糊,高归烈此刻身上好几处地方还在剧痛,站着都是勉强,简直把陆屿恨的牙痒痒,只是碍于形势不好多说什么罢了,闻言怒道:“原本还想彼此间留点颜面,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本来就是盛家自己内讧,拉上我作伐子,我一时贪图美色答应了,其实也是受害者!”   他冲盛冕说道:“这都是你弟弟盛昊出的主意,他自己说是白亦陵的叔父,要把你儿子送给我玩,不信你自己回去问问!纸条是他帮忙派人给的!”   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又有反转,众人一时愣住,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桑弘蕊,她厉声说道:“镇国公,你们自己的家务事竟然把我扯了进去,今天我所经历的都是代他人受过,诸位是不是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盛冕微微皱眉,白亦陵却一下子反应过来。 第112章 女主剧本   怪不得盛栎会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 他明明也想到过盛昊, 但是后面的事情一搅和,硬是让白亦陵把这人给忘了。   至于桑弘蕊和陆启等人, 则根本没有往存在感极低的盛昊身上想过, 原来是他!   虽然不知道他跟盛栎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会让盛栎知道他的秘密, 又跑过来提醒自己, 但是目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归结到盛家治家不严的头上,那样高归烈只会倒打一耙, 更何况,盛冕和盛昊早就已经分家, 这事本来也不是镇国公府的责任。   白亦陵慢慢地道:“桑弘小姐,你这话恐怕错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桑弘蕊猛地转头,怒瞪着白亦陵:“你还有脸跟我说话!”   白亦陵的语调不紧不慢,十分温文:“我对小姐的遭遇十分遗憾,但小姐口口声声说是代我受过,我不得不请问一句,你会前往那个别院, 是因为看见了淮王约见的字条吗?”   刚才众人争执之中太过混乱,还没来得及问道这个盲点,他突然一针见血地提出来, 桑弘蕊不由噎了噎, 这才哼道:“那又如何?我知道我跟淮王的关系不融洽, 但是我见到他邀请我,好奇不行吗?”   白亦陵道:“那当然行,但既然大皇子说,纸条是我叔父派人给我的,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你,那么你是从何处得到的这张纸条,这事就又存疑了。难道是送信的人蠢,分不出来桑弘府和盛家,甚至连见了面还以为桑弘小姐就是我白亦陵啊?这……”   他摊了下手:“差距是不是过大了?”   本来好像已经弄清楚了的事情被白亦陵这样一说,重新陷入了迷雾。   盛冕经过儿子提醒却想起来了,冲着陆启说道:“王爷,您曾在刚刚入夜的时候来到臣府上,点名要见陵儿,后来听说他不在立刻就离去了,神情十分匆忙。臣想冒昧问一句,王爷到底有什么事?”   白亦陵道:“先前王爷自己说,你会找到桑弘小姐,是因为看到字条从她身上落出来。但如果这样说,前头的事就讲不通了。桑弘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蒙在鼓里,代替臣骗去的。但臣怎么觉得,王爷才是那个知道真相的人呢?”   他跟陆启和桑弘蕊说话的时候,桑弘谨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亦陵。   他和这个自己曾经想要选为妹夫的年轻人并不熟悉,从事情发生之后,除了拦过陆屿一次,这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别人为自己讨公道,显得少话而又斯文,再加上长得秀气,此刻桑弘谨不得不承认,自己掉以轻心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小伙子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白亦陵又不是靠脸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听到别人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念头,正常人都难免得有点火气。   可是他没有,他连一句冲动的话,一点不得体的反应都没有,这反倒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桑弘谨突然想起一些听过的传闻,据说这位杀人不眨眼,进了北巡检司的人但凡都半点想瞒着的事,都得脱层皮出来。以前他还以为永定侯是自己亲爹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就敢在侯府里面喊打喊杀,杖毙下人……   这样的事,一般人干得出来吗?他妈的,这小子长这张脸倒是挺会骗人的。   桑弘谨心中凛然,任由白亦陵盯着陆启询问,也不接话,陆启却是一时语塞。   那张纸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陆启因为太过担心白亦陵,情急之下让人进了他的卧房摸出来的!偏偏白亦陵心里大概已经怀疑了自己在做手脚,再让他揪下去,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藏不住了。   陆启默然对上白亦陵带着审视的目光,心中苦涩,轻声说道:“是,其实我去到别院的时候,还以为在里面的人就是你。”   陆屿如果这时候还是只小狐狸,肯定全身的毛都能炸成个球了,他警惕地看着自己没脸没皮的皇叔,以防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歹陆启除了之前被吓疯了的那一阵,头脑一直非常清醒,向皇上拱手说道:“皇兄,臣弟要向您请罪,有些事本来想着私下对皇兄讲,但看来这回不说清楚是不行了。”   他道:“其实臣刚才有所隐瞒,我从一开始听到的名字就是白指挥使,荷包也是从镇国公府外面捡到,到达之后却发现受到伤害的人竟然是桑弘小姐,也很摸不着头脑。”   白亦陵看着他,只见陆启说话的时候非常镇定:“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争端,也担心这事会一下子危及到两个人的名声,所以臣并未当众说出,只想等事情过去了,再私下对皇兄讲明白情况。”   按照他的意思,要不是桑弘蕊叫出了白亦陵的名字,这事就简单多了,镇国公府的人根本用不着来,很多事情就可以遮掩着暗中进行处理。   这是陆启仓促之下能做出的最佳应对,桑弘蕊没有这份急智,立刻被陆屿抓住空子反问:“照皇叔这样的说法,那就奇怪了。合着从头到尾,高归烈要请的人都是白指挥使,根本就没有桑弘小姐的事,那纸条你从哪里弄来的暂且不提,按照时间推算,皇叔捡到荷包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看完了,那么——”   陆屿负手走下金阶,站在桑弘蕊面前,冷声道:“你看完的纸条,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镇国公府?”   陆呈想起一件事,接口道:“啊,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还捉到了一名自称是桑弘家的护卫,本王想着是护卫怎么不见他在主子身边待着,多半骗人,就暂时拘押起来了。若是他前往镇国公府送了纸条……”   “还有这事,多谢二哥。”   陆屿似笑非笑:“桑弘小姐,那么护卫是不是你派出去的呢?”   桑弘蕊张口结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事情终于明了,合着是不管谁出的主意,高归烈一直感兴趣的就是白亦陵一个人,约的也是他,根本就没人想坑桑弘蕊,看着她的表情,多半是自己凑上去的。   听着这些人的话,白亦陵容色淡漠,神情矜贵而又从容,即使出了那样的事,他自己应对自若,别人看着他的时候,也就很难生出亵渎之心来。   他总结道:“看来桑弘小姐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所以大概‘一时好奇’,‘不小心’看见了别人给我的书信,看完之后又‘周到’地放了回去,自己先我一步赴约。可惜了,我那个时候已经出了府跟淮王殿下在一起,因此根本就没看见那张纸条,却让桑弘小姐因此受辱,对不住了。”   他语气不阴不阳的,任谁都能听出来,桑弘蕊分明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故意不说,还偷着把纸条放回去盼着白亦陵踩坑,自己在旁边看热闹。   想恶毒点,说不定这女人还想一起上手,哎呦喂,那她不是活该么?   桑弘蕊要疯了,又没办法辩解,心念一动,索性避而不答,用帕子掩面哭道:   “现在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不管怎样,白大人不是小女要害的,我以为是两个男人私会,没见过觉得新鲜才想看看热闹,难道碍着谁了吗?我父亲为了抗击赫赫来犯,满身伤病,殚精竭虑,我却在天子脚下受了如此大辱,陛下,你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啊!”   这群人一个个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说怒就怒,说哭就哭,什么样的事总有词给圆上,比起他们,自家二话不说上手就揍的小狐狸崽显然光明磊落多了。   文宣帝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缓缓收回目光,好一出大戏看到现在,满座权贵,唱念做打,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问道:“那桑弘小姐,你还想让朕怎么给你做主啊?”   桑弘蕊眼泪流个不停,手帕后面遮住的面容上满是恨意,明明吃亏的是她,结果高归烈对她不感兴趣,陆屿从来不想约她,陆启那样心痛焦急地过去,为的还是白亦陵!   真他妈的见了鬼了,那么一个男人,这些人都是眼睛瞎了吗?   好,陆启越是想独善其身,她就越不答应。是陆启自己许诺了王妃之位,他什么时候说话都得算数!   桑弘蕊哭泣道:“小女子遇到了这样的事,原本应该一死以表清白,但是家父尚在,不想让他老人家伤心。是临漳王救了小女,请皇上为小女做主,赐婚于临漳王!”   陆启浑身一震,皇上淡淡盯着桑弘蕊,看不出来喜怒,桑弘谨见状连忙跪下来,请罪道:“陛下,小妹不懂事,请您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回家之后,臣一定好好管教。”   他顿了顿又道:“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任是哪个女子都承受不了。当时房中有两个男人,高归烈这样的卑鄙之徒不堪为亲,除此之外,便只有临漳王殿下了。”   当陆启冲进那个房间之后看清楚人是桑弘蕊,心里面不是没有想过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他曾经认为妻子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有用处,也曾经是真心许诺过桑弘蕊,给她这个王妃的位置。   但是桑弘蕊说出那句话起,陆启却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不是因为嫌弃她不清白,而是不想当着白亦陵的面说出答应的话语——虽然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白亦陵肯定不会在乎的。   所以陆启没说话,这神情在别人看起来就是不愿意。想想也是,人家临漳王救了人,桑弘家却反过来硬要把毁了清白的女儿嫁给他,这明摆着就是以怨报德,搁到谁身上,谁会高兴呢?   桑弘谨见状,又说道:“王爷,我自知舍妹配不上您,只求王爷给她一个安身之所,即使为奴为婢,都是她的命。”   他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就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以桑弘蕊的身份,又真的可能为奴为婢吗?只不过是挤兑陆启而已。   皇上思量片刻,缓缓道:“子现,朕听闻桑弘小姐跟你曾经是旧识,情分深厚,要是没有这件事,倒也是一对佳偶。你自己的婚事,朕不会过分干涉,子现你来说吧。”   陆启心中警铃大作,文宣帝身为一国之君,肯定是不愿意让他跟幽州王有任何的牵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看来他是起了疑心,觉得陆启玩这一手是在套路幽州王手里的势力。   不管以往存在怎样的心思,这件事陆启还真是冤枉的不行。明明是少有的不带任何目的,只为了救人而前往别院,最后却弄得这样满城风雨。谁会用这种方式来跟别人合作?简直就是等于在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自己想扩大势力,有不臣之心嘛!   现在的时机不适合他娶桑弘蕊,但是桑弘谨一直在用话挤兑,说不娶似乎也不合适,两头夹击,还真是麻烦到了极点。   陆启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了,被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偏生白亦陵还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他很想看一看对方的表情,可是却看不清楚。   陆启吸了口气,上前说道:“皇兄,臣弟和桑弘小姐之前不过是偶然在幽州相识,萍水相逢,情分深厚是谈不上,但如今她被牵累进来,臣弟若是袖手旁边,未免不是君子所为,臣,愿娶。”   皇上的眼睛微微一眯,桑弘蕊则瞬间狂喜,陆启却继续说道:“但是臣弟少年时已有了心悦之人,曾经许诺过王妃之位为他保留,不愿意毁诺,所以这个正妃之位,却是不能给她,如果桑弘小姐嫌弃的话……”   桑弘蕊一愣,不敢置信道:“你什么意思,我……我不能当正妃?”   在这件事当中,桑弘蕊知道自己有错,但根本来说,她没有设下圈套害白亦陵,顶多也只能说是袖手旁观,放任事态发展,虽然没安好心,最后也成了受害者,可以说是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   这样想想,更是愤恨难当。本来被高归烈殴打侮辱已经难以忍受,最后又以堂堂王侯嫡女的身份成为了侧妃——那算什么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妾!   桑弘蕊无法接受,眼眶都红了。   见她如此,盛铎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桑弘小姐,可是你兄长自己说的,为奴为婢皆心甘情愿。”   “行了。”皇上不耐烦起来,一锤定音,“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子现既然这么说了,就将桑弘蕊赐予临漳王为侧妃吧。”   他看了一眼桑弘谨,淡淡地说:“临漳王风仪出众,别说是朕,就连先帝在世的时候都是极为爱重的,说来这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你们。”   桑弘谨心里也明白,做人要见好就收,虽说桑弘蕊是吃了亏,皇上多少要给幽州王一点面子,总不能把她真的给了高归烈。但是毕竟事情理出头绪来,还是她自己造成的后果,因此这能给的面子,也就十分有限了,他们再争下去,没脸的是自己。   他押着桑弘蕊跪地谢恩,桑弘蕊一脸悲愤,被桑弘谨硬按着磕头,大家都装作看不见一样。   如果说在场的人当中有谁比她还要憋气,那就是陆启了。明明应该是一段良缘,这两人倒是还没成亲就开始相互怨恨。   桑弘蕊恼怒还能叫喊哭泣,他心里对整件事懊恼不满的要命,表面上还得一脸恭顺,将一枚老虎形状的铜牌拿出来,双手奉上,说道:   “皇兄,臣弟快要成婚了,虽然不是迎娶正妃,但好歹这也是我府上第一个进门的女人,想卸去一些公务,好好轻松一段时日。所以这兵符……就容臣弟先退还吧。”   陆启的行为十分识趣,皇上对他的怀疑稍微减轻了一点——这件事本来也确实不是他设计出来的。   文宣帝不再兜圈子,颔首道:“到了现在,你膝下连个子嗣都没有,也是该上心的时候了。先好好歇息一阵也好。屿儿,你成天不务正业的乱晃,也没个正经事干,还不把你叔父的牌子接过来!”   陆屿愣了愣,随即答应一声,上前冲着陆启拱手行礼,然后去接他手中的牌子。   他的手指捏上老虎的身体,陆启却一时没撒手,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陆屿眼睛微微一眯,陆启才慢慢地松开了力道。   “有劳了。”他缓声说。   陆屿微笑:“为皇叔分忧是我应该做的。愿皇叔和桑弘小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他又冲着桑弘蕊微微一笑,唇红齿白的分外俊俏:“等成亲那天,可别忘了本王一杯水酒啊。”   陆启淡淡地说:“这喜气自然是得让侄儿沾沾的,祝你也早日娶个如花似玉的王妃,抱上个大胖小子。”   陆屿将兵符揣起来,笑道:“难。这个我怕是要输给皇叔了。”   白亦陵看着这一幕,几乎能够感到陆启快要冲破胸膛而出的抑郁。   在原著当中,他也娶了桑弘蕊,但是时机不同,形势不同,桑弘蕊是风风光光嫁进门成了正妃,陆启更是大权在握,意气飞扬,和现在不得不放弃部分兵权来表忠心的做法实在有天壤之别。   【恭喜您成功获取“女主剧本”一册,因性别不匹配,剧本正在调试中,或有一定漏洞,请宿主谅解。】   正想着原著剧情,就听到系统突然的提醒,白亦陵忍不住说道:“就你这德性,没有漏洞都我都不放心,现在居然被你自己都说出来有漏洞,还让不让人活了?”   系统:【QAQ可是拿到女主剧本的人,会被所有的男人爱慕,争夺,追捧,超级棒!】   白亦陵果断道:“扔掉!”   系统:【扔扔扔扔扔不掉,本系统会努力调调调调试剧本,请请宿主稍安勿躁。】   【叽叽叽!系统电量低,即将关闭对话功能!叽叽叽!】   白亦陵:“……”这个系统连智障都会装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跟系统打商量道:“那这样吧,你这个破剧本尽快调,我不退货,但是你要把狐狸那个徽章给我撤了,这要求不过分吧?”   系统觉得这倒是可以考虑:【哪一枚?】   白亦陵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用很细小的声音艰难说道:“一夜七次狐。”   这个不大正经的称号摆在列表里面,他每看见一次,都觉得很辣眼睛。   系统道:【此类型可替换标签还有“太监短小狐”,请问宿主是否选择替换?】   白亦陵:“……”   他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刚刚回到皇上身边的陆屿,恰好陆屿这个时候也正在看过来。见到白亦陵注意自己,他本来很高兴,却在想笑一笑的时候,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   陆屿:“……”为什么,心里忽然这样害怕? 第113章 定制狐狸徽章   白亦陵觉得那好像太残忍了, 从陆屿那里收回目光, 犹豫道:“这个还是不要了吧?有没有别的,比较贴合实际的, 不夸张就行。给你500积分花着玩。”   他说话的时候, 默默地脸红了。   系统见钱眼开,立刻兴奋起来:【叮!积分500到账!系统接受私人订制服务, 为您的狐量身打造最合适的徽章, 定制成功自动掉落,请宿主耐心等待。】   白亦陵松口气道:“多谢。”   陆呈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陆屿拿了兵符, 恨的直想咬手绢——呜呜呜,父皇还是偏心眼, 明明他撞破了奸情还跑前跑后忙了大半夜,凭什么把兵都给五弟了!   交接完毕,桑弘蕊成为侧妃已成定局,高归烈被暂时拘押起来,陆屿和盛冕暂定三日之后启程,这件复杂的私会风波总算在表面上被处理完毕。   等到闲杂人等都下去了,文宣帝这才私下里跟盛冕说道:“你们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朕是不想管了。盛昊那边就交给你查,临行之前, 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盛冕躬身领命,皇上在心里松了口气——累死朕了。   白亦陵还是不习惯连累别人,心里很不好意思, 觉得是他自己惹了事, 害得老爹一把年纪了还要去外面奔波, 本来想私下跟皇上说要不然换了他代替盛冕去,但是也没找到机会,出了门之后就有点心事重重的模样。   盛铎看着他这样子,还以为弟弟是因为高归烈的事情不高兴,恨恨地道:“高归烈那个色胆包天的狗贼,还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了!小弟,你放心,明天我找机会去到他软禁的地方,再把他给修理一顿!看以后谁还敢在你身上打主意。”   盛知道:“我依稀听着,好像是淮王把他的肋骨打断了。”   盛铎道:“他还挺讲义气的,算是小弟没白跟他好。”   白亦陵听他们这样讲,一时忍不住,苦笑道:“我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可生气的?你们不要这样。现在可怎么办啊,爹要被派到赫赫去了。”   盛冕失笑:“你这个傻小子。什么怎么办,嫌你爹老了?打不动仗?”   盛知打趣道:“就是,怎么咱们家里年纪最小的,怎么反倒最操心?”   一个个的都逗他,谁也不肯好好说句正经话,白亦陵气笑了:“别开玩笑了,你们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担心赫赫那边不好应对。”   盛冕好笑地摇了摇头,携了他的手,就仿佛白亦陵还是个小男孩一样,领着他往回走,马车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盛冕耐心地说道:“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赫赫与晋国的边境驻守过三年,对那里的环境再熟悉不过,皇上不是看我想给你出气故意为难,而是知道这一点。别看那里气候恶劣,其实草原,黄沙,牛羊,看久了都是一副美景。这些年来吹着中原不软不硬的风,还很怀念当年那种纵马驰骋的感觉。”   盛铎补充道:“我也跟着爹在那里住过一年,地势真的算不上险峻,这个季节又不冷。小弟,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明白,赫赫嚣张已久,即使不是为了你,走这一趟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皇上将那么疼爱的淮王殿下一起派出去跟着爹,兵马肯定都派了最精良的,一看就碰不上什么危险。”   白亦陵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盛知听这话,心头竟是突然闪过一丝酸楚,白亦陵这辈子,真正能无忧无虑当孩子的日子,算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撇开头,看着道旁的风景,只听盛冕笑道:“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那边倒是有不少的风味土仪,等爹回来给你们带上一些。小时候我每次出去再回家之后,你姐姐,还有你大哥二哥就像小疯子一样,不想着先跟父亲行礼,就知道冲过来在行李里扒好东西,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想活动活动。”   不过自从白亦陵出事之后,三个孩子见证了父母的痛苦,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一样,再也没有这样疯过。   四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家,夜色已经很深了。家里的人虽然担心,但眼看着人都没事,也就没追问太多,只让父子几个都赶快回房休息。   白亦陵即将走进自己的院子时,忽然停步微微侧身,只见到一袭绣着兰花的衣角扬起,有个人影匆匆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是盛栎刚才站在那里悄悄地看他。   白亦陵轻轻舒了口气,想一想,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素来睡眠浅,警惕性又高,睡觉的时候也就不喜欢总是有人在外面晃悠,洗漱完毕就让下人都退出去了,刚刚坐到床上,旁边的窗棂子就忽然响了一下。   白亦陵头也没回,扯下束发的簪子,道:“窗户没别,进来。”   毛绒狐狸轻巧地踩上窗台,又跳到了被子上,委委屈屈地一头扑进他怀里蹭了蹭。   白亦陵把小狐狸抱起来颠了一下,又放到床上了,说道:“你今晚不在宫里住吗?都半夜了还出来干什么。”   陆屿道:“明天你也休沐,我也没事,早上可以多睡一会。我想起高归烈那个贱人就气得睡不着。”   白亦陵笑道:“行啦,你今天打他打的还不够么?那么大的力气,我都差点拦不住你。”   陆屿余怒未消,哼了一声,爪子在床面上重重一拍,冷声说道:“色胆包天,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我就欠当场阉了他。”   白亦陵没说话,默默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   陆屿想想高归烈的企图,心火就消不下来,来回踱了几步,又在床面上拍了拍爪,说道:“其实在你爹请战之前我也想说这句话来着,只是晚了一步,不过正好父皇将我和他一起派出去了。不给那个高归烈狠狠地上一顿眼药,我也就不用当人了,哼,赫赫要是不给个交代,就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他一副高冷霸道小王爷的口吻,迈着四方步,甩着大尾巴,为了增强气势,时不时停下来讲两句的时候,爪子还总要在被面上拍几下,震得浑身绒毛一炸一炸的。   白亦陵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陆屿停步,疑惑地抖了抖耳朵,有点纳闷地看着他。   白亦陵拎起小狐狸,将他从自己的床上提到面前,狠狠撸了一把陆屿的毛,戏谑道:“就你这小模样,还要给人家上眼药?你行不行啊小狐狸,今年断奶了没有?”   白亦陵的手指尖有点凉,陆屿炸了一下,被他这么一调戏,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他忽然说道:“不对啊白大人,你不该对我这个态度吧?”   白亦陵怔了怔,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小奶狐转眼变成了身材修长的青年,一下扑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直接放倒在床榻上。   白亦陵屈膝顶了一下陆屿压着自己的腿:“喂!”   陆屿报复似的也在他鼻梁上狠狠亲了一口,笑道:“坏小子,你还问我行不行,我先请问一下,之前豁出老脸逗你家小侄女开心的时候,你答应我什么来着?好像……某人推三阻四,还没兑现?”   他的气息吹拂在脸上,白亦陵撇开头,若无其事似地掀开被子翻了个身,躲开陆屿的怀抱,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闭着眼睛道:“不知道,我要睡觉了,你把蜡烛熄了。”   陆屿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耍赖,新奇之中更觉得十分可爱,笑着伸手去扯他的被子:“白大人呐,说话不算话不是好习惯吧?我还没断奶呢你就骗我,你好残忍啊!”   白亦陵被陆屿的没脸没皮逗笑了,实在没办法,转头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话没说完,陆屿已经趁机吻住了他的唇,将白亦陵重新揽回了怀里,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解开了他身上仅剩的中衣,手向下探去,很快就得逞了。   白亦陵要推开他的手没有了力气,被陆屿十指相扣握紧,指尖难耐地蜷着。   【“一夜七次狐”替换徽章定制成功!】   正是熬不住的时候,陡然听见系统的声音,虽然知道它什么都看不到,白亦陵还是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过这个徽章的替换,又让他心里升起了一点期待。   【现将“一夜七次狐”徽章替换为“龙精虎猛狐”,不一样的徽章,不一样的体验!系统即将进入完全休眠模式,为宿主留出充分空间……】   系统后面还叨叨了什么,白亦陵已经有点听不清了,他心里面只剩下一个念头——把零花钱还给我!!!   陆屿仿佛察觉到了他几乎化成实质的怨愤,将白亦陵的上身抬起来一点,抚摸着他的后背:“疼吗?”   白亦陵只觉得全身发烫,旁边桌子上的烛火还在明晃晃亮着,将面前发生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他没回答,微蹙着眉把头撇到一边,用手挡住了眼睛。   陆屿将他的手腕拿下来,压在枕头上,白亦陵哑声道:“把蜡烛……熄了。”   从小接受的训练根深蒂固,一方面让他觉得别人之间的欢爱都如同云烟过眼,另一方面又接受不了自己也被情欲所淹没,因此在这方面也就格外被动吃亏。   陆屿却不肯听他的,揽住白亦陵的腰,将他整个人抱坐在了自己怀里,柔声道:“其实我没想别的,你看看我,好吗?”   姿势陡然改变,白亦陵腰上发软,被他这一下弄得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完全借着陆屿的力才勉强支撑住。   他按着陆屿的肩膀,动也不敢动,想躲又没地方,咬牙切齿道:“你!”   陆屿半哄半吓:“你要是不看我,我这托着你的手可就要松开了。”   白亦陵身体一僵,恨恨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清亮的眸子中映出陆屿的面容。   陆屿痴痴地看着他,也要对方看清楚自己,心中仿佛有一条枝蔓舒卷,轻轻吐出花苞,他心满意足,微微地笑了。   重新将人压回到榻上,却又在烛光之下,清晰地看见白亦陵的眼角有一滴泪水蓦然滑落,那泪痕在光线之中格外明晰。大概是实在难耐他的征伐冲撞,这人不怎么愿意出声,生理性的泪水却是连自己都不能控制。   这滴泪水就仿佛直坠入了他的心里一样,随着每一下跳动渗入血液,翻滚成不能抑制不能停止的爱意,比世界上所有的宝石都要璀璨珍贵,叫人又是动容,又是感激。   他双手捧住白亦陵的脸,爱怜地吻着他的面颊,吻去他的泪痕。白亦陵微微喘着气,只看了他一眼,就又将头偏开了,脸色却是酡红如醉。   所谓传说中那些倾国倾城、让君王恨不得从此不早朝的美人也不过如此。   所以陆昏君又没能把持得住,折腾了大半夜,世人说狐仙是为了魅惑凡人才会降世,他却是现眼,在个俊俏小郎君面前,输的一败涂地。   洗过了澡,整理好床榻,白亦陵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侧身半蜷起身子眯着,陆屿从身后将他捞进怀里,一边轻轻揉腰,一边叮嘱:“过几日我就要去赫赫了,也不知道走之前还有没有机会与你这样躺在一起说话,你自己留在京都,要好好注意身子,知道吗?对了,我这边在朝中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等一会给你写个名单,有任何的事情,只管拿着我上回给你那牌子去找,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他絮絮叨叨的,舍不得又不放心,白亦陵有心想答上几句,眼皮却沉的睁不开,便彻底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陆屿已经走了,枕头边上摆着一朵带露水的小花。   白亦陵穿戴整齐,发现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   他素来习惯早起,即使到了盛家之后,也几乎每天都是主人当起的最早的,这一天却破天荒地睡到了巳时。   好在其他人知道他昨晚回来的晚了,也没去打扰。只是吩咐小厨房随时准备着早饭,等他醒来再单独端过去。   白亦陵素来有早上练刀的习惯,这一天腰酸背痛,动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强求,吃过早饭之后,自己去国公府北侧的桂花林里面溜达了一圈,见盛栎正一个人坐在石桌前,以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亦陵一撩衣摆,在她的面前坐下下来。   盛栎抬眼看见他,也不是很惊讶,说道:“起来了。”   白亦陵道:“嗯,今天中午家里设宴,要请二叔过来吃饭。”   盛栎道:“昨天晚上我已经听娘说了。”   白亦陵一脸平静的微笑:“恭喜你,终于要得偿所愿。”   盛栎愕然道:“你在说什么?”   白亦陵道:“昨天夜里,高归烈已经在皇上面前揭破,是盛昊给他出了主意,并且以淮王的名义送来约我见面的字条,要将我约到别院。皇上把处理他的权力交给了父亲,今天这饭局,恐怕是场鸿门宴。”   盛栎还没来得及听父兄说起这些,更没想到整件事情会闹到皇上面前,她听着白亦陵说这些,脸色变幻难定,但还是说道:“那是他罪有应得,也说不上什么心愿不心愿的。”   白亦陵道:“二姐,这次要不是你将那个荷包扔掉又来提醒我,去别院的不会是桑弘蕊,而是我。我应该多谢你这样做。但是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恩怨也瞒不住了,早点说出来大家也都能有个准备。”   盛栎看了他片刻。这个时候阳光正好,金红的光线从树林的枝叶之间筛下来,将白亦陵整张面孔都衬的生动起来,几缕发丝在额前轻晃,眉目俊美难言,眸中仿佛含着星星一样的光彩。 第114章 鸿门宴   盛栎缓缓道:“盛昊在给你送纸条之前找过我, 拐弯抹角地询问咱们两人的关系是否融洽,若我失踪了,你会不会着急寻找解救。他问的虽然隐晦,我却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不大对劲,就好像是要拿我当饵, 引着你做什么事一样。”   她讲到这里, 白亦陵忽然一抬头, 向着盛栎的身后望去, 只见盛知和盛季两个人并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显然听见了盛栎刚才那几句话,脸色都很凝重, 径直过来, 坐在了两人身边。   盛栎看了看他们,并未受到影响,继续说道:“所以他后来虽然没说要让我干什么,我却有点上心这件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他的书房, 找到了那张找人模仿淮王字迹写好的字条。如果我当时把东西扔掉,他肯定会再写一张, 毫无意义,所以我只有等书信送来了,才偷偷拿出去扔掉。”   她一顿, 又道:“当时我没有料想到事情闹成这么大, 盛昊会因此而付出代价, 所以不好暴露, 只能采用那种方式。”   这些人当中,作为盛栎亲生兄长的盛季脸色最为严肃,他定定地看着盛栎,沉声问道:“为什么盛昊会跟你说这些,又为什么你能进出他的书房?你们两个之间……?”   盛季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白亦陵在旁边接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二姐,你恨盛昊?”   盛栎瞅了他一眼,道:“你不怀疑我跟他勾结已久,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或者说另有企图才会帮你,反倒觉得我恨他,何以见得呢?”   白亦陵道:“上次已经说了,因为贾向冰和盛凯之间的事,是你告诉刘勃的。”   盛知和盛季从来没听他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过半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震惊。   白亦陵没卖关子:“当时我在调查刘勃之死,贾向冰坠马这两件事的时候,你就好几次暗示过盛凯有问题。案件结果证明了你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同时却也让我疑惑,因为你所说的怀疑和证据都苍白无力,根本站不住脚,那么为什么反倒能在所有人之前,一眼就将盛凯看破呢?”   他看着盛栎,正色道:“只有一个可能,你是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用结果反推的证据,生怕我们破不了案,故意捕风捉影出一些盛凯可疑的表现,将大家的目光往他身上带。但你和盛凯之间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亦陵停了停,似乎在等待盛栎的答案,但是盛栎没有说话,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就觉得很怀疑,所以特意偷偷观察了你一阵,却发现盛凯倒了霉之后,你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大仇得报之后的那种轻松和愉快,所以我想,你的目标或者不是盛凯,是跟盛凯有关系的人。”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又有了盛昊这件事发生。她与盛昊之间奇怪的关系,再加上之前盛凯的被捕,充分说明了一切。   盛知缓缓道:“小妹,你既然能拿这件事提醒小弟,说明你还是在意家里人的。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闹到皇上面前,如果盛昊没有被打击的不能翻身,或者高归烈成功得手,那么他回过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背叛的你。你甘愿为小弟冒这样的风险,又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呢?”   他听了白亦陵的话,觉得整件事情看起来,很像是盛栎被盛昊抓住了什么把柄给威胁了,这样一来,盛昊自信能够完全控制住她,所以对她没有防备,盛栎却怀恨在心,想要挣脱束缚。   但是她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被这个向来疏远的叔父所知道,纵使再同一个屋檐底下住了这么多年,盛知也没能想透。就算是盛栎的亲生哥哥盛季,此时都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盛栎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她又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了,站起身来。   盛季也站起来,沉声说道:“盛昊很快就要来了,有什么事提前说出来还好商量。我们早晚也会知道!”   盛栎道:“是,你们早晚也会知道,但是这话我自己说不出口。他既然要来了,你们就等着听他说吧——放心,这件事对于别的人来说根本不会有半点影响!”   她说完之后转身就走,留下三个男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之后,白亦陵道:“二哥,怎么办?”   盛季也默默地望着盛知。   盛知心烦意乱,一把将他的脸推开道:“不知道啊。三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   盛季:“……”   他默默转回头,将脑袋搭在石桌面上。白亦陵揪了一下他的鼻子,盛季双眼发直,毫不反抗。   白亦陵道:“也不用这样吧。我看二姐的样子,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她的语气和表情……怎么说呢,好像觉得很恶心,是真的不愿意有些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如果今天处置了盛昊,这件事多半就也解决了。”   他这样说是因为感同身受。白亦陵自己也有好多的事情,永远不会对人讲出来,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也不是刻意想瞒着谁,就是他自己觉得恶心,说不出口罢了。   盛季低声道:“小妹总是害怕她到底不是亲生的,哪里做的不好,会被别人嘲笑,会被家人嫌弃。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对她很好,但是她好像依旧总会有这样的担心,所以在外面也交了不少有权有势的朋友,努力证明她也很优秀。我这个兄长也很失职,不知道为什么。”   盛知摇了摇头,撸狗一样摸了把盛季的脑袋,说道:“咱们家一个大姑娘,两个小姑娘,结果到头来像女人的就小妹这么一个,猜不透她的心思也是正常的。眼看着盛昊也快来了,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先把这事提前跟爹娘打个招呼再说吧。小子,别学狗了,这里没有肉骨头,起来。”   盛季哀怨地看了自己的二哥一眼,慢吞吞地站起来,白亦陵跟着起身,动作猛了点,当时腰上一酸,就差点没站稳,被盛知一把搂住扶好。   他揽着白亦陵,惊道:“哎呦小祖宗,你又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对了,你今天早上起的也不早,刀也没练吧?”   盛季道:“我去使人请太医来看看吧。”   白亦陵不知道太医能看出什么来,心里骂了陆屿几句,连忙道:“没事,我是昨天练武分心,不小心把腰给闪了,过一天就能好,不严重。”   盛知还伸手在他后腰上捏了两把,道:“那就等盛昊走了,让丫鬟给你捶捶。”   白亦陵应付他两句,系统好像心虚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蹦出来一个名词解释给白亦陵看。   【龙精虎猛:比喻精力旺盛,斗志昂扬。褒义词,为您的狐特别定制。】   白亦陵:“零花钱,还我。”   系统哭着说:【已经都花完啦!】   说完之后又弱弱提醒:【寒毒彻底清除之后的恢复阶段,可以通过不断啪啪啪来巩固疗效,有利身体健康的叽!】   白亦陵不为所动:“那就打欠条吧,利息按五成算。”   【叽叽叽!系统电量耗竭,不能提供语音服务,叽~叽~叽~】   这个时候出现的波浪号,就让人很想给它打直。不过白亦陵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系统掰扯陆屿到底是“一夜七次”还是“龙精虎猛”,他起的本来就不早,这个时候将近中午,盛昊果然应邀上门来做客了。   昨晚的事情还没有传扬出去,盛昊一早就让人去赫赫驿馆打听了,据说是大皇子一夜未归,想来已经成就了好事,因此他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气色不错,脸上隐含着一种诡秘的喜悦。   盛冕领着全家人在门口迎接,盛昊笑着说道:“自从我在国公府上搬出去之后,就很少来到这里了,现在看来,景色如昔啊。”   他虽然在跟盛冕说话,但眼角却一直看着白亦陵的方向,似乎在观察他的神情。心中怀了他有可能被高归烈得手的想法来看,就怎么瞧怎么觉得对方眼下青黑,脸色疲惫,细看嘴唇仿佛也有点肿。   盛昊在心里笑了笑,他并不怕盛冕他们知道,因为在白亦陵的身份刚刚被揭晓的时候,他已经对这个侄子的个性进行了充分的调查。   白亦陵性格刚直,以他的脾气,越是被高归烈欺辱了,越是不可能对家里说。   因为高归烈是别国皇子,就算是其他的人知道了,也不能报仇,大家只是徒然增添痛苦罢了,所以白亦陵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反倒是自己一会倒可以借机会提点他一下,假装已经看出了破绽,说不定除了盛栎之外,白亦陵也会成为他在镇国公府扎下的一步暗棋。   盛昊在心里笑了笑,对面的盛冕已经淡淡地说:“为兄顾念旧情,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当年父亲留下的痕迹,因此不愿意轻易改动。时候不早了,请进去吧。”   他们到了前厅,纷纷落座,盛季还记着白亦陵刚才说闪了腰的事情,扶了他一把,这个动作本来不明显,盛昊却一眼看见了,一脸关切地询问道:“陵儿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似乎行动不便,脸色也不大好,可是受伤了么?”   在座的人当中,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妻儿,几乎已经人人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眼看盛昊没有半点内疚心虚的神色,反倒盯着白亦陵这样问,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这就是赤裸裸地戳人家伤疤。   盛杨脸色都变了,气的差点跳起来,被旁边的盛铎手疾眼快按住,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浅笑道:“妹妹,这菜有点烫嘴,你慢慢吃。”   盛杨恨恨地咬了一口:“没事,我牙口好。”   白亦陵冲着盛昊笑了笑:“多谢二叔关心,只是练武时不小心闪了下腰而已。昨晚又出去了一趟,没休息好。”   他说着,举起酒杯冲着盛昊敬了敬以示感谢,举杯一饮而尽。   白亦陵的举止风度翩翩,但在有心人眼中更像是一种强颜欢笑,心中却估计着不知道如何慌乱了。   盛昊很喜欢这种猫捉耗子般的感觉,道:“你现在还在北巡检司当差吧,白日里辛劳,下了衙就应该好好休息,怎么晚上还不在府上待着,去哪了?”   要是之前大家还对高归烈的话存疑,想找到一些更为充分的证据,现在听盛昊这样一问,再看看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白亦陵笑着说道:“不管我去了什么地方,似乎都不关二叔的事。”   盛昊一怔,微怒道:“没规没矩的,怎么说话呢!”   盛杨笑吟吟地说:“二叔,咱们盛家数代勋贵,素来讲究礼仪尊卑。今天我父母还坐在这里,论年纪,你是幼父亲是长,论嫡庶,父亲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你却只是个侍妾生的。叫你来做客就好好吃你的饭,对着我弟弟管头管脚的干什么?”   他这个大侄女一向如此,但无礼到了这种程度还是头一回见,盛昊进门的时候原本心情很好,被她这样一顶撞,简直是瞠目结舌,勃然大怒道:“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还有脸在这讲规矩!”   嫡庶出身一直是他心头的一道隐痛,盛杨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就好像迎面给了盛昊一个耳光一样。要不是还仅存一点理智,他都想教训这个娇纵的丫头了。   盛知也憋着气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叔,你没听人家说过吗?最不讨人喜欢的亲戚什么样?就是到了别人家里还有指手画脚充主人的那一种。镇国公府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你自己盯着我小弟问个没完,就别怪我们不爱听啊。”   虽然以往的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最起码都碍着他是长辈,今天盛冕这些儿女就好像一个个都疯了似的,半点脸面都不留,还字字句句都往人心口上面戳。   盛昊怒从心起,厉声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本来是关心他的身子,你们要是定要曲解我的好意那也没办法,今天就把事情实话实说吧。陵儿,老老实实地说句真话,昨晚去哪了,你敢吗?”   白亦陵慢条斯理地道:“二叔这是什么意思,是你府上昨晚遭了贼怀疑我,还是上街碰见刺客了?”   他的意思其实还是讽刺盛昊多管闲事,被人调教了一晚上倒是还有心情嘴硬,盛昊也算是佩服。   他此时火气上来,也放弃了用把柄控制白亦陵的想法,一心想看面前这帮嚣张的人满脸震惊痛苦不已的样子,冷笑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抵赖,你这孩子真是无可救药,别装了,我都看见了,昨晚你跟赫赫大皇子在城西的一处别院里面私会,是不是有这件事?”   盛冕冷着脸道:“你是如何知道?”   盛昊冷哼一声说道:“高归烈到了京都以来,曾经多次光顾过我夫人嫁妆铺子里的那家酒楼,一来二去的也算熟悉。我今早无意中碰见了他府上的下人,听说他昨晚本来招了一个小倌去别院里面,却不知怎地,我这位小侄子喝醉了酒,自己闯上门去,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当成了小倌。”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目光从盛冕脸上扫过去,声音中带着勉强压制住的幸灾乐祸:“我听人家说,陵儿受罪了,大皇子也十分过意不去,但是能怎么样呢?毕竟是他自己喝多了酒闯进去的。我刚开始怕你们挂心,没敢说,本想着先关切一下,但是你们硬要误会,那只好把话说明白。”   盛昊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大哥,你自己的子女,也应该管管好。尤其是那些小时候欠了家教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亦陵,白亦陵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把玩着酒杯,心里冷笑。   这盛昊的后手真是不错,到时候就是高归烈占了便宜还要反口说一句自己喝醉了活该,至于那个小黑屋里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本来也只有白亦陵和高归烈两个人,他确实百口莫辩。   整个计划唯一也是致命的漏洞,就是白亦陵不可能掉入这个圈套里了——就算没有盛栎的提醒。   盛昊那句“欠家教”的话刚出来,就连稳重如盛铎都忍不住了,他刚刚还在一直约束着弟妹不要冲动,这个时候简直眼睛喷火,将酒杯一摔,眼看就要发作。   这时,白亦陵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这么有头有尾的,问的还挺详细。二叔对我的关照,那真是没得说了。”   他的语气既客气又亲热,却听的人心中生寒。盛昊微微怔了一下,想着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有城府,于是也不肯落了下风,同样笑道:“好说,身为长辈,关心你也是应当的。”   白亦陵笑吟吟的:“我从小是欠了家教,身边也没个人指点,二叔这番心意,真是叫亦陵没齿难忘,唯有一点很是奇怪。”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撑在桌上看着盛昊:“我昨儿有大半夜都在宫里面圣,倒是有心见识下大皇子的风采,但实在分身乏术,却不知跟他共度春宵的是何方神圣,竟然把他迷成这样,连人都认错了啊?” 第115章 出柜   白亦陵的话说的太离谱, 在盛昊听来根本就不相信,摇了摇头笑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到了这个份上,嘴硬有意思吗?你那后颈子上头红肿了一块,衣领不够高, 可没遮住啊。”   若是平时, 他本来也并非沉不住气的性情, 只是面对着盛冕的时候, 太想赢也太想看见对方失态,所以满心的得意几乎掩饰不住。   白亦陵大笑道:“哎呀, 昨天晚上有只蚊子嘴贱, 被叮了一口,这都劳烦二叔你注意到了,果然是心术不正,看什么东西都贼眉鼠眼的。你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我父亲和几位兄长, 反正面圣是大家一起,谁说都一样。”   盛铎也忍不住了, 在白亦陵说过之后立刻接话,幽幽地说道:“好叫二叔知道,昨天晚上, 赫赫大皇子高归烈对幽州王的女儿桑弘蕊企图强暴, 并将她打伤, 临漳王赶去解救的时候碰到了英王巡城, 整件事情当场撞破。我们几个在家中,小弟一直同淮王殿下在一起,不知为何又听说高归烈所约的人原本是小弟,因此我等连夜入宫,直到过了子时才回到府上。二叔听明白了吗?”   “你、你们,怎么会……”盛昊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终于开始感到慌张。   “现在应该是我们来问你。”   盛冕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表情不似平日里惯常的温和,眉头深锁,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阴沉与怒火。作为和盛冕共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十来年的弟弟,盛昊自然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有异。   盛冕道:“高归烈已经说了,是你刚给他出主意要把陵儿约出去,也是你找人模仿了淮王殿下的字迹送来。你为何要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眼眸当中迸发出摄人的寒芒,盛昊在这样的逼视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大声说道:“我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绝对是他胡说的!”   盛冕的目光陡然一厉,一把将盛昊扯到了自己的面前,竟是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厉声重复道:“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忽然传来的窒息感使盛昊不得不扒住他的手,拼命挣扎,盛冕已经一把将他甩到了地上。   他冷声道:“过去我不与你计较,不是认为我母亲害死了你娘觉得心虚,只不过觉得没有意义罢了。结果你却一天比一天猖狂,我们身上同样流着盛家的血,我把你当成弟弟看待,可是你自己不珍惜咱们之间的亲缘,那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盛昊倒在地上仰视着他,胸口不断起伏,神色变幻几回,多年来在盛冕面前维持自尊的习惯还是让他没有选择抵赖,转向白亦陵问道:“你为什么没有赴约?”   白亦陵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却有一个声音传来:“因为我。”   盛昊身体一僵,慢慢扭过头去,只见一直没有说话的盛栎从桌边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抬眼环顾其余注视着自己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你派人送来的纸条,本来被我给扔了。”   这事其余的人在开席之前都已经听说了,只是时间不够,无法询问她缘由,盛昊却是惊愕难言,盯了盛栎好半晌才站起身来:“你……是偷听见我说话了?”   盛栎道:“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防着我一点呀。”   盛昊气冲脑门,骂道:“不肖女!”   盛栎不语,盛季听到这三个字,满脸震惊,霍然道:“你说什么?谁是不肖女?”   这个词要是盛冕这个当爹的说还差不多,无论盛栎干了什么,怎么也轮不到盛昊来骂呀!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可怕的猜想。   盛昊冷笑道:“一个个都腰杆硬了,那就今天谁都别好过,我明白告诉你们,这个丫头是我女儿,现在倒好,帮着她亲爹对付起外人来了!真是个跟她娘一样的贱货,吃里扒外长到骨子里面去了。”   盛季满脸茫然,当年他和盛栎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还小,他跟盛栎又并不是同母所生,对于盛昊口中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知道妹妹竟然把这件事瞒了这么久。   盛栎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是猛地一酸,眼中的泪水差点落下来,她指着盛昊,努力抑制情绪,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盛栎恨恨道:“你才是贱货,你这个老畜生!当初你去江北做客的时候,我爹热心款待,你却看我娘姿容秀丽,几番甜言蜜语,骗得她跟你私通,又生下了我。这件事是我的命,我不说什么。”   此处的爹娘自然指的是她本家的父母,这个秘密经由她出口,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盛栎转头对他们说道:“后来京都传来消息,说是镇国公府的小公子一出生就夭折了,公主悲伤过度,镇国公有意在亲戚当中收养一个孩子来慰藉她,那时候正好家逢变故,父亲去世,奶娘就商量着要带着哥哥来到京都投奔……”   盛季“啊”了一声,猛地想起来了什么,说道:“本来说的是我一个人过来,结果第三天你娘突然上吊自缢了,所以咱们两个才被一起送到了京都!”   盛栎冷笑两声:“自缢会自缢的那么巧?盛昊过去从来就没有提起过他这段风流韵事,没有多看过我这个女儿一眼,一听有机会进镇国公府,他就连夜派人过来,把我娘给勒死了!”   盛杨冲着盛昊怒声说道:“你还是人吗?!”   盛栎开始的时候一直忍着没哭,听见大姐向着自己说的这句话,一下子没忍住,回手抹了把眼泪,说道:“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小的时候只觉得二叔跟爹不和,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但是每次单独见了我的时候,他都会很和蔼地跟我说话。后来我十六岁那年,他、他突然告诉我,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还拿出了当年娘送的信物……”   盛季喃喃地说道:“所以你才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广交朋友,怕被爹娘嫌弃……”   盛栎道:“我明白他跟父亲的关系不好,一开始刚刚知道的时候,心里面确实慌,但是并没有觉得很难接受,因为从小到大,他确实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肯定不会害我。结果在公开了身份之后不久,他就变了,常常以此为要挟,要我帮他办事……我要是拒绝,他就说会告诉父亲我的真实身份,让全家人都厌弃我……”   “我越是意识到他的卑鄙,越是觉得不能让你们知道这个,后来又发现,我娘其实是被他给害死的,就为了让我来镇国公府!”   盛栎凄然地笑了笑:“我多希望自己像大姐一样,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像三哥那样也好。可是偏偏我爹是他。我每日每夜地想着怎么剐了他给我亲娘报仇,可是不敢让你们帮我,就只能去结交外面的……很多事我真的是,真的是……”   陆茉道:“栎儿,别说了,你过来。”   盛栎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努力让自己像白亦陵那样,表现的云淡风轻,沉着淡定,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刻意将架子端起来,反倒显得可怜又可笑。   直到仅剩的坚持在陆茉的这句话中破功,盛栎下意识地缩了缩头,仿佛怕自己挨打一样,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下,低着头磨磨蹭蹭走到了陆茉旁边。   她动了动嘴唇,想叫声“娘”,又怕陆茉不要她了,所以没出声。   陆茉道:“你把盛凯和贾向冰的事告诉刘勃了,是想给他们添麻烦?”   陆茉点了点头,低声说“是”,她的肩膀有些发抖,不敢看陆茉的眼睛:“我想报复他们,我当时已经晕了头了……我、我没想让刘公子死……”   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这些日子积压的歉疚和害怕一起爆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哭着反复重复“对不起”。   盛铎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想劝两句,却又无从说起,只好长叹了一声。   陆茉按着盛栎的肩膀,严肃地看着女儿哗哗流眼泪,等到盛栎哭的差不多了,一下一下抽噎着的时候,她抬起了手。   盛栎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微微一躲,结果却被母亲搂进了怀里。   她有点傻了,怯生生倚在陆茉的怀里,不敢把力气全部靠上去,也不愿意离开这个怀抱。   陆茉给她擦了擦眼泪道:“谁家的孩子不犯错?哪有因为犯了错就不要自己儿女的父母?不管你是谁家的孩子,抱到我这里,吃了我家这么多年饭,就是谁来要都不好使!我和你爹这些年惦记着你弟弟,对别的孩子疏忽了,有我们的不是,现在有事咱们一起担!”   她这番话说出来,盛栎已经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身子一滑跪倒在陆茉面前,连声道:“谢谢娘!谢谢娘!”   陆茉叹气道:“傻孩子,但是你也做错了很多事,要承担责任,知不知道?法理上无罪,情理上说不过去,等这边的事情了了,不许在外头乱跑,去佛堂里面抄一年半载的经书吧。”   盛栎一边抹泪,一边抽咽:“是,女儿一定老老实实地抄经忏悔……以后不会再犯了……”   她勉强说到这里,忍不住扑进陆茉的怀里,将头伏在她膝盖上放声大哭:“娘!女儿错了……你就是我的亲娘!”   陆茉微微偏过头,也忍不住拭了拭眼角。   面前的这一幕是盛昊所始料未及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盛栎有那么大的把柄捏在自己的手里,居然还有胆量去提醒白亦陵,更居然陆茉等人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并没有舍弃她的念头。   他不知道皇上那边知道了多少,但是事情牵扯到了这么多人,已经由盛家关起门来的恩怨彻底闹大了,不管有谁跟他当靠山,都不可能压住,除非盛冕愿意网开一面。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的时候,盛昊一直看着盛冕,牙关紧咬,他在心里斟酌,是否要向这个素来温和心软的兄长求情。   求情。他这大半辈子都在跟盛冕争个高下,都想努力证明庶出未必便不如嫡出,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到了都督之位。这样一来,之前苦苦坚持的、维护的就全都没有了意义。   但是不求情,这回恐怕就算能把命保下来也得是个充军流放,他这把年纪估计熬不过半年。   他还在这里掂量,别人却不会给盛昊过多思考的时间,盛铎已经恨死了这个祸害自己弟妹的叔父,他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镇国公,试探着说道:“父亲,陛下说令咱们三天之内将这件事调查清楚,现在盛昊的罪行已经证据确凿,让儿子将他送到刑部去,将口供问讯清楚吧。”   盛冕看着盛昊,神色复杂。   他为人重情重义,盛昊再怎么样也是他的兄弟,虽然相互之间提防憎恶更多一些,但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起度过,他刚刚出生的时候自己还在母亲的示意下将肉呼呼的小手握在掌心……多少零碎的记忆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涌出,又终于被时间践踏的面目全非。   他缓缓说道:“好,你就将他押出去吧。”   盛昊一惊,眼看着盛铎一抬手,周围立刻又好几个护卫涌上来要将他带走,他终于感到了紧张,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不去!我不去!大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盛铎道:“二叔说这话,不觉得晚了点吗?”   盛昊顾不上理他,冲到盛冕面前一下子跪下,盛冕一躲,他声嘶力竭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这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不是没有成功吗,我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吗?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这要是带到刑部去……要、要是带到刑部去……”   他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一开始怎会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所有的生机都握在盛冕的手中,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拼了命地想要打动他:“我是你弟弟啊!”   盛冕面色平静,手一点点在袖子里面攥紧,他低声道:“不错,你是我弟弟,但陵儿也是你的侄子。他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你怎么能……”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你怎么忍心那样对他?盛昊,你还有心吗?”   盛昊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了地上,仰着头怔怔看着盛冕,像是不敢相信这个好脾气的哥哥竟然真的如此狠心。盛冕弯腰,将自己的袍子下摆从他手里抽出去,摆了摆手不再看他:“带下去。”   盛昊嘶声道:“我不去,我不去刑部!你们都滚开,别拽我!”   盛铎道:“快点堵上嘴拉出去,别让他在这里喊了!”   于是,盛昊剩下的只有呜呜声,并且很快就听不见了。   盛杨悄悄走到盛冕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一样地晃了晃,说道:“爹?”   盛冕回过神来,冲女儿温和地笑了笑,说道:“爹没事,咱们明天一早就可以进宫去了。”   再加上盛昊的口供,整件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皇上按照先前的决定,将桑弘蕊嫁给了陆启为侧妃,盛昊抄家流放,家中女子被贬斥为奴。至于高归烈则暂时地羁押起来,由于他身份特殊,便交给九皇子裴王看管,等到盛冕和陆屿从赫赫传回消息之后再做处理。   这一连串的处理结束之后,皇上又看了看白亦陵,心里觉得对这个外甥有点过意不去。   白亦陵年纪虽然轻,但办事能力出众,最重要的是知道进退,言行妥帖。后来又由于他跟陆屿交好,又是义妹最心疼的孩子,皇上也对他颇有好感。   想到他之前的第一个未婚妻成了杀人犯,后来听说桑弘家本来有意向着白亦陵许婚,结果这事又黄了,白长了那么一张脸,在姻缘上可以说是多灾多难。   皇上一番好意,想着他毕竟在这件事里吃了亏,想补偿白亦陵一下。   想到这里,他微笑着看了看白亦陵,说道:“白爱卿也有二十了吧?”   陆屿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白亦陵躬身道:“是,臣前不久刚行了加冠礼。”   皇上道:“唔,加冠了,也可以娶妻了。以你的能力才干,一定要有一门好亲事才能配得上……”   陆屿的眉头一皱,抬起来头飞快地看了站在自己斜对面的白亦陵一眼,正好见他也略带不安地向自己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皇上竟然心血来潮,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指婚了!   陆屿不由扼腕,他之前生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提前跟皇上打过招呼,说明自己有心上人,不让他插手,可是万万没想到白亦陵这边出了岔子。   皇上道:“朕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样貌人品都还不差……”   他说到这里,却见白亦陵和陆屿同时向前一步踏出,这让他即将出口的话微微一顿。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快步走到皇上面跪下,抢着说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白亦陵道:“陛下,臣……”   陆屿看也没看他一眼,硬是用自己的声音将他压了下去:“儿臣上回跟父皇说过已经有了心上人,请父皇不要给儿臣指婚。现在儿臣向父皇禀明,我喜欢的人,就是白亦陵。”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瞧着白亦陵,又道:“这件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更不知你的心意如何,本想慢慢发展。但现在……事急,只能唐突了,请……白大人见谅!”   陆屿见到白亦陵站了出来,生怕他要自己拒婚得罪皇上,更引起他人非议,因此抢着说了这些话,一番话下来就像连珠炮一样。   他说完之后,周围的人包括白亦陵在内,已经全都傻眼了。   皇上愣了愣,看看陆屿,又顺着看了看白亦陵,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用力在龙案上一拍,骂道:“一派胡言!淮王,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屿坦然不惧:“儿臣知道。当初有一回儿臣受伤,曾经被白指挥使救回府中修养,对我百般照顾,无微不至,那个时候儿臣便认定他乃是我此生挚爱。无奈同为男子,白大人对我亦无此心,所以儿臣一直不敢表明心意,他也毫不知情。但如果父皇现在便为他指婚,儿臣不甘!”   周围众人悚然动容——见过直率的,没见过这么直率的,简直是坦荡到胆大包天啊。 第116章 所谓嫁娶   当时男风极盛, 喜欢男人算不上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可是两人的身份都太过显赫, 谁也不像是肯于屈就之人, 陆屿身为亲王,竟然敢当庭驳回皇上的指婚——驳的还不是他自己的婚事, 这就实在是闻所未闻了。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情真意切, 周围的别人或多或少可能还会有点感动,盛家人却都炸了, 陆茉忍不住说道:“淮王, 你……你未免也太莽撞了。”   一个男人,居然敢打他儿子的主意,而且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抖搂出来, 要不是陆屿是皇子,平常对陆茉又足够恭敬礼貌, 她都想上去踹上两脚。   白亦陵这个时候却从震惊当中醒过神来, 明白了陆屿刚才那么着急抢话的目的。   这事完全是谁开头谁倒霉, 他刚才要拒绝皇上的指婚, 肯定怎么样也得说个道理出来, 白亦陵自己也不是藏头露尾的人, 已经打算实话实说。   不过一旦他讲明已经和陆屿在一起了,难免就会让不了解的人扣上攀附皇子, 以色侍人的头衔, 众口悠悠, 纵使权势滔天, 也无法可想。   反过来,现在陆屿先说明白了他单方面喜欢白亦陵,不愿意让人给他指婚,这就将白亦陵完全摘了出来。以皇上对他的宠爱和纵容,陆屿多半能够得偿所愿,但是他就成了理亏的那一方了。   白亦陵总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看着陆屿替自己抗下所有的责骂,于是轻轻推开陆茉抓住自己的手,上前跪在陆屿旁边,拱手道:“陛下恕罪,其实臣也已经属意淮王,所以不能接受您的指婚,请您成全。”   陆屿没想到白亦陵会这样做这样说,猛地一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几乎已经忘了是在御前。   但这话要是白亦陵第一个说的还可以,现在落在了陆屿的后面,再联想到他以往的性情为人,难免让人觉得白亦陵是委曲求全,为了平息皇上和自己父母的怒火才这样说。   皇上看他这么懂事,刚刚由于陆屿的话萌生出来的些许疑虑和不满反倒消下去了,他抬手道:“白爱卿不必多言,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且站到一边去。”   白亦陵:“……”   他这边还想说点什么,已经被陆茉一把拽起来,几乎是拎到了旁边,那模样好像陆屿会突然跳起来意图不轨似的。   皇上看着陆屿,心里面恨不得从龙椅上跳起来将这个小子狠狠抽一顿,同时他也埋怨自己嘴欠——为什么想给白亦陵指婚?还不是觉得他受了委屈想补偿他!   为什么想补偿他,其中一半的原因是他是儿子的好朋友!   结果看看这小子现在办的那叫什么事!   陆茉道:“皇兄,我家这孩子承蒙淮王殿下厚爱,本来十分荣幸。但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回到我身边,臣妹还想多留他两年……”   皇上:“……”   陆茉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大对味,她抬眼跟自己的皇兄对视两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简直就好像在说个姑娘家一样。   什么叫“多留他两年”,他们盛家的儿子可不嫁人!   陆茉干咳两声,含糊道:“都是为人父母的,还请皇兄体谅吧。”   虽然两人不是嫡亲的兄妹,但在当年皇上继位的时候,陆茉也曾鼎力支持,双方关系很好,再加上有镇国公府在,皇上总得给盛家一点面子。要是陆屿所说的意中人是哪个出身平庸一点的青年,他恐怕现在已经点头同意抬进淮王府去了,但白亦陵,不可能。   这道理都不知道怎么讲,皇上头疼,过了半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胡闹,我晋国从来没有哪位亲王的王妃是男子之身,更没有堂堂侯爷委身于人的先例,你简直是异想天开。幸亏白爱卿大度,不与你一般见识,快把你的念头收收,若是下回再在这里胡言乱语,别说你姑母,就是朕也饶不了你。”   陆屿脸色一变,唇角的笑意沉了下去。皇上这番话恰好触及到了他的死穴,说什么也得分说明白。   陆屿沉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从来没想过要白大人成为王妃,甚或是‘嫁’入淮王府。嫁娶之事,王妃之位,所指的是男女之间。儿臣心中分的很清楚,白大人虽然容色过人,但英勇善谋,却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我便是爱他这一点!”   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虽然寻常,陆屿以如此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是前所未有。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当即都是一怔。   陆屿眉目不动,看了白亦陵一眼,继续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女我分的清楚,要是想娶妻,今天也就用不着这一遭了。儿臣想请父皇暂时不要为白大人赐婚,只因我心中执念就是与他一世相伴,再无他人,什么王妃之位,什么迎亲纳娶,要是没人说让我嫁到镇国公府当侯夫人,便也不能如此辱他!”   陆屿话音一落,一时之间满堂静寂。他情绪有些激动,后面说话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可客气,不光是冲着皇上说的,也是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这样讲。   皇上盯着他,将周围的人吓得噤若寒蝉,都以为他会发怒,殊不知听到儿子的这番话,看见他的眉眼,让一段往事猛然涌入文宣帝的心头。   马上就要返回京都了,他询问笑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艳丽女子:“你真的不跟我一块走吗?我府上还没有王妃,那个位置……我,我只想让你来坐。”   “跟你走干什么?”女子歪着头笑道,“在这里我是赤狐族的族长,说一不二。到了你们京都,人生地不熟的,更没有草原和山水,多没意思。”   他说道:“可是以后咱们就不容易见面了,我……我会想你。再说屿儿大了之后,也会要爹的。”   “小狐狸崽子就应该撒出去满地跑,送到你们那里,要是学成个死教条,那我可就要嫌弃他了。”   赤狐族的族长明妍笑了起来,在他背上推了推,说道:“当初在一块,便说好露水姻缘,你情我愿。瞧瞧,我在这里受尽男人追捧,你在那边也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各自都能过的随心随意,舒舒坦坦,干嘛非要一块腻着呢?大不了以后有空去看你呗。”   他没有办法,只能上了马,还要回头发誓一样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让你愿意只看着我一个人过日子的。”   明妍大声笑道:“起码现在不行,等你学会了打动我那一天……再说吧!”   他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对方的话,更不知道应该如何打动一个女人,后来又当了皇上,只能空悬皇后之位,又尽心尽力地每年派人送东西探望慰问,对方都会大大方方照单全收,有的时候还会给他一些惊喜的回礼。   后来陆屿被送了过来,他便认真地照顾好两个人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而此刻,儿子的话却让文宣帝隐约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无法真正地说出来那个答案。   他眼睛盯着陆屿久久无言,在别人眼中就是爆发的先兆,白亦陵有点着急,又忍不住说道:“陛下,臣对淮王也是真心实意,并不觉得受辱……”   陆茉再次劈手将他拽了回来,这下连盛铎都不赞同了,小声训斥道:“看着就行了,总插什么嘴,你心眼也太实诚了吧!”   白亦陵哭笑不得:“我没骗人!”   陆茉:“好了好了,把嘴闭上!”   白亦陵的态度正好给了本来就想偏袒儿子的皇上一个台阶,他顺势说道:“不论怎样,看来白爱卿对公主是无心,那指婚的事就先算了吧。屿儿,朕暂时不干涉你们的婚事,只是不想缔结一对怨偶而已,但也不代表你能胡闹,要守礼慎行,知道吗?”   陆屿知道皇上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郑重应道:“是。”   说完之后,他又恭恭敬敬地冲着盛冕和陆茉作了个揖。盛冕侧身不受,淡淡道:“淮王不必如此,臣不敢当。”   陆茉虽然因为陆屿刚才那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有些动容,但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无法接受,也没说话。   陆屿心里非常快活,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暗暗看了白亦陵一眼,为了不让自己在盛家人的眼中太可恶,硬是将唇边的一抹笑意抿了下去。   虽然事发突然,但这样也好,事情都已经说开了,以后那些打白亦陵主意的人肯定也不敢在轻易做出什么来,只要他把盛家人搞定了,一起过日子的美好生活指日可待。   陆屿心里有只小狐狸在疯狂地跳舞。   皇上看见这小子那副眼睛放光的劲就觉得脑壳疼,反正事情说完,立刻就让他们退下了——这样一来,盛家人就算是揍他也会出去揍,碍不着自己的眼。   不管白亦陵怎么说,盛家人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相信他对陆屿同样有意,主要是他们不知道陆屿就是那只家里人人都撸过的小狐狸。   大家觉得平时也没见白亦陵记挂他,也没怎么跟家里人提起过他,结果陆屿跟皇上一说,他接着就立刻表明心意,就是很像为了缓和双方的矛盾委屈自己。   白亦陵平时人品太好,简直冤的没话说,只能等着回家再分说明白,哭笑不得地跟在自家人后面,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骚乱。   他回头一看,却是七皇子裴王陆翰和高归烈从另一头过来,高归烈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在御书房里面,由侍卫们押在偏殿。本来他虽然脸色阴沉,但好歹也算平静,结果一听皇上没有改变处置他的主意传出来,立刻就急了。   他大声冲着陆翰喊道:“你们不能这样做,我并非晋国的子民,你们无权将我扣押在这里!”   陆翰平心静气地说道:“大皇子,这件事你我二人说了都是不算的,真相摆在那里,请你不要再说这些无谓的话了。在国公和五哥回来之前,我们都依旧会以上宾之礼待之,大皇子稍安勿躁。”   他的生母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宫女,陆翰不受宠爱,性格温和沉默,在宫里面很没有存在感,平时就总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他这种口气在此时内心焦灼的高归烈听来,更是火烧火燎的。   他不急?能不急吗!一旦陆屿他们过去,彻底将两国边境那片模糊地带的赫赫人扫平,再让大君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自己想要对晋国皇帝的外甥意图不轨而起,他被送回去剥皮抽筋都有可能。   ——赫赫的惩治一向严苛,这个剥皮抽筋是字面意义上的。   高归烈急昏了头,猛地向陆翰扑过去,晃着他的肩膀大声道:“我说了,你们无权扣押我,去跟你们的皇上说,我要面圣!我不服!”   因为高归烈好歹也是外来使臣,所以虽然对他做出了处置,周围也有人看守,所以并没有将他绑起来,他情急之下嘶吼的是赫赫语,众侍卫听不明白,还以为他是要劫持裴王,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大吼,“放开裴王!”“快,抓住他!”   高归烈发现大家拿着刀逼近自己,紧张地勒住陆翰的脖子挡在面前:“你们要干什么?”   陆翰瘦小的身躯被他勒在怀里,显得异常无助,高归烈一步步后退,忽然觉得肩膀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   他连忙转头,人影却没了,紧接着手腕一紧,已经被人大力攥住,跟再向外一掰。   高归烈手臂一痛,全身发麻,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劲。白亦陵将他的胳膊往身后反向一拧,同时膝盖一顶一压,高归烈健壮的身躯就被他干脆利落地按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卫有不少都是白亦陵的熟人,一人见状立刻拿出绳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去,白亦陵冲他笑了一下,道:“多谢。”   他几下将人捆好,转身问道:“裴王殿下,您没事吧?”   陆翰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被人扶着站了起来,冲白亦陵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客气道:“我没事,多谢白指挥使相救。”   白亦陵微微躬身:“殿下客气了。”   高归烈突然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出了那件事之后,两人就从来没有单独交谈过,白亦陵有点诧异,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来到高归烈面前,高归烈压低声音低声说道:“我只后悔怎么没早点早点下手,先操死你。”   他的语气十分恶毒,白亦陵却不急不恼,微笑着凑近,慢悠悠地道:“大皇子你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做这件事怕是有点难。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咱们两个谁吃亏,我怕受不了的是阁下啊。”   高归烈设想着白亦陵会恼怒羞愤,但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不由怔了怔,而后冷笑起来,看着对方漂亮的眉眼,刚要再说几句难听的话侮辱他,目光突然落到了白亦陵的后面,脸色微微一变,硬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陆屿负着手,悠闲地踱过来,手中合拢的折扇在高归烈的肋下轻轻一拍,好像打了个亲昵的招呼,含笑道:“二位说什么呢?”   高归烈前两天被他活生生打断了两根肋骨,这时还没好,刚才被白亦陵那一下按得已经很是疼痛了,陆屿缺德,用的力气又大,伤处碎骨相互一撞,几乎将他的眼泪都疼了下来,满头冷汗,半天没能出声。   陆翰看看他们,走过来笑道:“五哥,白大人,那我就先把他带走了。”   陆屿转着扇子点了点头,白亦陵弯腰相送,还没有直起身,冷不防陆屿凑过来低笑道:“刚才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可还没人告诉我呢?怎么,我们白大人品味特殊呀。”   白亦陵知道刚才的话被他听见了,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随口一说。”   陆屿小声重复着他的话:“‘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咱们两个谁吃亏,我只怕你受不了’——我的白大人呐,你冲着他也能把这话说的出来,还真是不挑。”   白亦陵到底理亏:“好了好了,我下回直接骂。”   陆屿笑嘻嘻:“这就是了。就你,亲两口脸都红了,摸几下浑身发抖,都不敢睁开眼睛看我,还想让别人吃亏,我听在耳中,可真是……哎呀!”   他刚才在殿上那番表白过于优秀,白亦陵本来想好好待他,可惜温柔了片刻,对方却又是正经不过三秒就胡言乱语地撩骚,实在叫人听不下去了。他没忍住给了陆屿一拳。 第117章 他值   陆屿心情太美妙有点飘, 眼见白亦陵一拳过来, 笑着闪开,扣住他的手腕时还不忘了摩挲一下,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德性。   因为此时还是在宫中,白亦陵也不敢动作的幅度太大,一挣之下没挣开,低声警告他说:“再不松手下回就把你给我侄女玩。”   陆屿笑道:“如果她愿意在你家人面前说点我的好话, 我也不是不能牺牲……”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样打闹一下或许还算得上情趣, 可是在别人看来, 活脱脱就是一副“淮王抗旨求爱之后得寸进尺,白指挥使不堪忍受愤而出手”的模样, 陆屿的话还没说完, 那一头盛铎就已经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一把将白亦陵扯到自己身后, 沉声道:“淮王殿下, 请你自重。”   他太生气了, 淮王真不要脸,弟弟刚才那么给他面子, 结果现在大概是想要个说法, 却被这小子趁机攥住手腕又拉又摸的,欺人太甚!   盛家全家人都站在不远处幽幽地盯着, 盛铎过来救人, 瞪了陆屿一眼, 硬生生地将白亦陵拖走。   白亦陵:“……”   陆屿:“……”   两人仓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活生生被分开了,陆屿站在原地看着盛家兄弟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风有点凉。   这家人似乎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结果倒成了最大障碍了?   好不服喔,那么些毛都白撸了吗?   盛铎领着白亦陵,一边向着盛家马车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不用怕,下次他要是再拉着你的手不放,就直接打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心疼,仿佛白亦陵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白亦陵说不清楚,只能一叹,两人走到车边各自上马,一同回了镇国公府。   到了府里之后,盛家所有的人聚集在前厅,将下人打发走,紧急召开了家庭会议,表示要商讨出一套防范淮王基本对策,并且切实落实到白亦陵周边的每一个角落。   身为一家之主的盛冕表示,在三天后的出征中,他将对淮王进行生理和心理的全方位打击,力争将他击溃。要求各位家人也要不断加强防备,以便回到京都之后,可以及时开启第二套方案。   白亦陵:“……你们不要再商量了,我真的喜欢陆屿!真的,不委屈!”   陆茉忙着跟盛铎商量要不要在院子周围挖上一圈深沟,听见心爱的小儿子说话时,难得没有满面笑容,头也不抬地道:“闭嘴!”   盛迎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了大人中间,奶声奶气地大声说:“有人欺负小叔,咱们可以放狐狸咬他!”   白亦陵:“……”没办法沟通的感觉好绝望啊!   盛知道:“小弟,懂事是很好,但是太懂事了二哥可要心疼的。你不用顾及他的身份,这事是淮王太过无礼,就算是皇子,难道还能抢亲不成?宗室也不会同意的。”   白亦陵很想“啊”地大叫一声,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我真的喜欢他啊。咱们一家关起门来说话,难道还要骗人不成?”   盛冕:“……当真?”   白亦陵道:“爹,陆屿哪里不好吗?”   盛家人陷入了沉默,总算有点意识到这件事的真实性了。   不过好在有有陆屿那番表白心迹在前,此刻大家就算是意外,也表现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了,就是都有点发傻。   过了片刻之后,盛知左右看看,只好再次承担起来打破沉默的责任:“哦……那、那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啊?”   他可舍不得为了这种事责怪白亦陵,更何况盛知自己也是生性不羁的人物,到了现在还没有成婚,就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因此从他的角度来说,倒没觉得白亦陵犯了什么错误。   只是两人的身份都太高,陆屿日后更是极有可能登上皇位,这事终究还是有点麻烦。   他这个问题直接把事都设想到以后去了,刚一出口就被陆茉瞪了一眼,白亦陵也被问愣了,想了想说道:“那……就一块过日子呗?”   盛知:“哦……这,大哥,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   他心疼弟弟,毕竟白亦陵从来没主动说过喜欢个什么,盛知也想让他高兴,生怕父母接受不了,便冲盛铎使眼色。   盛铎犹豫了一下,很快就投降了:“要是小弟自己喜欢,他又当得起这份喜欢,其实两情相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盛冕默不作声地听着儿子们说话,而后站起身来,说道:“陵儿,你跟爹一起去书房里坐一坐。”   陆茉道:“阿晟……”   盛冕摆了摆手,领着白亦陵走了。   两人进门,他的态度和往日倒也没什么不同,还吩咐侍女沏了一壶香茶摆上,才将所有人都打发下去,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亦陵想了想,将自从认识陆屿之后两人之间的事情捡能听的,简单给盛冕讲了一些,然后说道:“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心思,后来有一回他说破了,也觉得很惊讶。但后来那段日子我反复思量,真的觉得……这人很好,我愿意和他在一块,不愿意跟他分开。”   盛冕道:“你们若是感情真的这样深厚,肯定容不得第三个人,那么便不会有子嗣,这是第一件。而且以他的身份,你的身份,要面对的关系形势错综复杂,就算我们不反对,肯定还难免会有其他的麻烦,这些你都想清楚了?”   白亦陵简单地说:“他值。”   盛冕“唔”了一声,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重新坐下,喝了口茶说道:“这样吧,终身大事,总得想清楚再做决断,更何况他身为皇子,以陛下的宠爱,以后更是很有可能……”   他点到而止,微微一顿,道:“爹想再帮你看看这个人。正好我和他即日便将一起前往赫赫,你先别给他准话,待我考较一番再说。”   白亦陵心道,睡都一起睡了,你想考什么也晚了。只是这话他不好说出来,否则陆屿多半真的要挨揍,于是答应了一声。   盛冕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你也不用担心,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很多事其实不必要想太多,即使做的时候每一步都仔仔细细想好了,以后也难免会发生变故。你若是自己喜欢,爹娘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之家在这里,以后也随时都能回来。”   白亦陵一听他说家在这里,又想起盛冕和陆屿都要走,一时心里突然觉得很舍不得,说道:“爹你到了赫赫之后,也要一切小心。”   “我不要紧。你娘已经跟皇上说了,这回又要跟着我一块去,一个是不放心我,另一个多半也是想跟在旁边仔细看看淮王这个人吧。剩下你跟哥哥姐姐们在家,自己要多小心,莫要太过劳累。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爹娘都不会怪你。”   盛冕爱怜地揉了揉白亦陵的头发,叹气道:“我的小儿子,也长了这么大了,该成家了,爹娘总会老的,是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好日子啊。”   白亦陵只觉得心中一酸,眼眶一热,说道:“爹放心,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一定要把日子过好。”   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摧折,但是那么多艰难岁月都熬过来了,以后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好。   父子两人这边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了轻轻敲门的声音,盛冕说了声“进”,盛杨端着汤推开门进来,笑吟吟地说:“爹,小弟,喝汤。”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两个人的神色。   盛冕心里好笑,故意只是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汤放下,你出去吧。”   盛杨拿着托盘,转了转眼珠,还是犹豫着出去了。   过了片刻,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厌世脸的盛季,他手里也拿着托盘,一板一眼地道:“爹,小弟,吃点心。”   他那模样就好像端着毒酒来给人赐死一样,实在败胃口,盛冕没说话,盛季悄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翼翼地将点心放在两人中间。   盛冕咳嗽一声,突然重重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盛季吓一大跳,动作立刻停滞在了原地。   白亦陵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盛冕也跟着笑起来。   盛季:“……”   听着房间里面穿来笑声,气氛仿佛轻松活泼,盛知立刻从外面笑嘻嘻地进了门,将手搭在盛季的肩膀上道:“你看吧,我就说了,爹肯定不会跟小弟发火!”   盛季拍开他的爪子——二哥多半猜到会这样,才藏在外面看他的笑话,不要脸。   盛冕道:“是你娘叫你们过来的吧?”   盛知笑道:“对啊,娘一开始生淮王的气,不愿意他和五弟在一块,结果看见你们两个总在书房里面不出来又担心了,生怕爹训小弟,就让我们拿着吃的过来劝。”   盛冕摇头:“有你们这些狗腿子,我能训他什么,我又敢训他什么?走吧,都出去,爹娘要出远门,还得叮嘱叮嘱你们这些崽子。”   皇上最宠爱的淮王殿下公然向镇国公府的小公子表达爱意,并且跪求皇上收回赐婚,这本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因为双方父母的宽容,竟然就这样化解过去了,一时间也未曾传开。反倒是之前高归烈和桑弘蕊被在别院里发现的事情逐渐在京都里传开,变得沸沸扬扬。   这件事的真相普通老百姓们打听不出来,只是隐隐约约听当时住在近处的和街上路过的人说起,可不得了了,幽州王那个天天在街上骑马撞人的女儿,竟然黑灯瞎火地跟临漳王和一个蛮子关在屋子里面,不知道干什么!   又有人绘声绘色地说道,当时英王进门一看,都吓傻了,原来那个桑弘小姐连衣服都没穿!   “黑灯瞎火”、“两男一女”、“衣衫不整”,光是这三个关键词就能引发人们无尽的联想,又因为不能确定真实的内情,流言蜚语反倒传的更加沸沸扬扬。   桑弘蕊虽然来到京都的时间较短,但是行事张扬,有不少百姓都对她看了个脸熟,一听这位小姐传出了丑闻,还都挺兴奋的。   为了这些流言,桑弘蕊还气的砸过好几家酒馆,无奈挡不住悠悠众口,事情反倒传的更开了,无论走到哪里,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指指点点地笑话自己,一连好多天抬不起头来。   她本来还想让陆启和兄长将自己的婚事大操大办,这样一来却也没脸庆贺了,悄无声息地举行了一个小仪式,搬进了临漳王府。   另一头,晋国行走数日的军队却在即将抵达赫赫边境的时候,停止了行程。   盛冕一身劲装,掀开帘子进了营帐,脸上还带着些许凝重之色。   陆茉本来在床边坐着,看见丈夫进来,起身道:“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   盛冕点了点头:“咱们晋国在赫赫布置的暗线不少,其中有好几颗钉子还是我相熟的老部下,可不知怎么,这回来了之后,我用很多方法联络,却都全无回应。”   陆茉道:“那确实奇怪,你不轻易冒进是对的。不过,咱们也不能一直等在这里呀。”   盛冕道:“我想先换件衣服,去街上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端倪。”   他这样说了,陆茉自然也要跟着一同去,夫妻两人换了寻常边地百姓所穿的衣服,出得门来,只见陆屿正笑吟吟站在帐篷口的不远处,穿着件黑色的短打,下面是裤子搭配长靴,精神干练,活脱一副当地少年的打扮。   他平时锦衣华服穿的多了,换上这么一身,显得整个人少了几分贵公子的矜持劲,多了些活泼,眉眼明俊,神采飞扬,倒仿佛小了几岁似的。   见到盛冕和陆茉出来,陆屿笑着迎上去道:“姑姑姑父可是想上街去逛逛,带我一个好吗?”   这小子着实乖觉,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路北上,陆屿简直可以说是殷勤备至,盛冕和陆茉想要做什么,往往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他想到了,并且会提前一步安置妥当。路上明明一切从简,陆屿身为淮王,吃穿用度却也总是先紧着他们夫妻。   这样一路走过来,纵使有天大的气也得消了一大半。两人看的倒也不是陆屿给了自己多少好处方便,而是他想事想的这样细致,又肯放下身段,说到底都是因为对白亦陵极其重视的缘故。   所以听见他这样说,陆茉倒也没有拒绝,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心中暗暗为这个美少年喝了声彩,面上依旧故意淡淡说道:“殿下想上街一同打探情况也是应该的,那就一同去吧。”   陆屿不管她什么态度什么脸色,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模样:“好嘞。”   三人上了街,一路随意行走,街上行人往来,商铺林立,依旧似往日一般热闹,一时之间倒也没看出来什么蹊跷之处。   陆茉曾经随同丈夫出征,但这里却是没有好好逛过,一路走下来,见到街上的人身穿各色服装,语声混杂,两边的货物花样繁多,新奇独特,也不由感叹道:“我原本以为这里长期被赫赫赫晋国争夺,受到战乱威胁,应该是最荒凉的地方,却没想到这样繁华热闹。”   陆茉一边说,一边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捡一些小玩意来看,盛冕笑着将她相中的东西都买了下来。   陆屿笑嘻嘻在旁边陪着这夫妻两人,竟然也没有半点不耐烦,显得兴致勃勃,有时看见陆茉犹豫不决,还凑过去共同参谋,十分讨人喜欢。 第118章 变乱   三人且说且走, 相处的气氛也逐渐好了起来,眼看盛冕替陆茉拿了不少东西,陆屿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去道:“姑父, 给我拿着吧。”   他过去都称呼镇国公,现在为了表示亲热, 又不好直接叫爹, 因此选择了较为折中的“姑父”。   比起陆茉的直性子,盛冕的性情处事都要温和很多,不管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这一路上对陆屿的态度也没有半点轻慢之处。一码归一码,人家毕竟是皇子, 指使他做事于礼不合。   他说道:“不用劳烦你了, 东西并不沉。”   “哪有长辈大包小包, 晚辈两手空空的道理?您就给我吧!”陆屿硬将东西抢了过来, 仿佛与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姑侄而已。盛冕和陆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无奈,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好。   一方面,陆屿的性格实在没办法让人冷下脸待他, 另一方面,想想好不容易回到家来的小儿子没准就是被他这样给糊弄走的, 又难免让人心情复杂。   陆屿可不管他俩复杂什么, 纠结什么, 反正盛冕和陆茉不说话, 他就多说点也无所谓。于是自己拎着东西, 接过陆茉的感叹笑言道:“姑姑刚才意外于这里的繁华,其实恰恰是因为这片地方缺乏管束,所以反倒经常能淘换来一些京都里面不敢买卖的好东西,就比如说这块牌子,正是前朝大奸臣惠敏的收藏。”   陆茉挑了挑眉,陆屿将那块牌子拿在手里欣赏:   “所谓‘龙尾觥、合卺杯,雕镂锲刻,鬼工难见也’,当年惠敏刚刚被抄家之时,他那些宝贝拿出去售卖,很快就被富商席卷一空。这枚牌子一共有四块,上面雕刻的是‘坐朝问道’之事,曾经有人想一口气都买下来,却被人戏谑说,‘你只管坐朝问道,怎不管垂拱平章’?”   陆屿虽然健谈但并不饶舌,一路行来,种种见闻随口道来,言谈自如,十分有趣,盛冕听了一阵,微笑着说:“没想到你对这些逸闻趣事也如此了解。”   陆屿笑着回答道:“小时候也是在塞外长大的,经常出来玩,听得多了。”   陆茉听到这里,不由问道:“你在塞外的时候,过得可好?”   陆屿眨了眨眼睛:“我娘喜欢到处走走玩玩,经常搬家,不论什么地方都见识过。总之是好日子好过,赖日子赖过,都不错啊。”   他轻松的情绪传染给了陆茉,她的眼中也带出了一些笑意,一个对任何环境都能够做到泰然处之的年轻人,就算不能完全被断言是堪为良配,最起码说明他生性豁达,在生活中也就不会有诸多的挑剔计较。   她之前的冷淡严肃原本就有一半是装的,见到无论自己的态度如何,陆屿既没有烦躁或者不满,也未曾过分小心奉承,应对自如,态度真诚。心里面已经有些欣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这时一路交谈,态度也就自然而然地亲切了很多。   陆茉笑道:“你娘好潇洒的性子,一定是位奇女子,可惜以前没缘分见到。”   这话要是白亦陵说的,陆屿肯定会趁机接一句“以后就是亲家,早晚有机会”,但当着长辈的面他不敢太浪,只好故作乖巧地一笑。   正在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忽然传来轰然一声钟响,将人吓了一跳。   三人抬头顺着方向看去,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驻足,互相询问着:“哪来的声音?”   “好响啊!真是吓死人了!”   钟声响起的地方肯定跟他们距离不近,但是却又异常清晰洪亮,一声响过之后连续不断,带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盛冕猝然道:“糟了,咱们快点回营!”   陆茉道:“怎么?”   “是赫赫的大君薨逝了。”回答她的是面色陡然沉肃下来的陆屿。   他一顿,又沉声补充道:“我昨天收到的线报还称,大君精神健旺,在打猎时亲手射杀了一只猛虎。”   言下之意便是,身体如此健康却突然去世,这事不大正常。   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事态不对,顾不得街上乱成一团的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营帐,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丧钟一响,就连晋军的营地都听到了声音,这个时候正乱作一团,见三人回来了,大家顿时都觉得有了主心骨,几名副将面露喜色,纷纷迎了上来。   陆屿也顾不得换衣服,一边大步往里面走,一边吩咐道:“升帐议事。另外,尚骁齐骥,你们派人去探探从这里回到晋国的几条路,是否还通畅。万事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他正经的时候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尚骁和齐骥领了命令,连忙应声前去办事,跟着很快,该到的人听闻了淮王殿下的命令,也连忙纷纷赶了过来。   陆屿开门见山:“现在具体情况如何,可有人知道了?”   一名副将禀报道:“殿下,赫赫大君突发急病去世,现在二皇子已经顺利登位,成为新的大君,一时还并未下达任何命令。”   陆屿一皱眉,盛冕道:“这不对。赫赫的大君一共有七名成年儿子,除此之外,手中握有实权的各部妃子也有三四个,这多方势力争斗,按理说怎么也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决出胜负,二皇子怎会如此迅速顺利地登位呢?分明是早有准备。”   陆屿略一颔首,沉吟道:“姑父说的是,我在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大君去世的太突然,二皇子得位又太顺利,偏偏这件事的发生时间还是在咱们来到赫赫之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   他面色凝重,看向盛冕:“依我之见,单只是猜测二皇子谋害父君占得先机似乎还不够,他肯定还有外援相助。”   盛冕经验丰富,立刻明白了陆屿的意思,沉声道:“你是说,晋国可能有人与赫赫皇族相勾结?”   陆屿闭目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大皇子犯事被扣押,淮王与镇国公举兵来到赫赫,这难道不是双方合作的最好时机吗?”   盛冕道:“那么咱们的来路怕是此时已经被堵上了。”   陆屿点了点头,倒也不慌:“得速作决断啊。”   他们两人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思路转的快到飞起,其他的人都听懵了,幸好很快尚骁和齐骥也把消息带了回来,暂时打断了陆屿和盛冕的交流。   他们说的话大家听得懂,但是还不如不听。   他们的后路果然被封死了。   盛冕沉声说道:“看来殿下的推测没错,朝中定然有人与赫赫二皇子高元达勾结。对方帮助高元达夺位,高元达自然也要回报于他,双方合作互利。”   后面的话他没说的太明显,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谁都能听出来盛冕的言外之意——高元达选在他们不在京都的时候起事,刚刚登位就开始向着陆屿他们下手,很明显跟他合作的人是淮王的竞争对手,并且也无法获得镇国公府的支持。   那么对方的身份会是什么呢?临漳王、英王、裴王,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虽然这一点很重要,但现在已经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了,盛冕当机立断,向陆屿拱手道:“殿下万金之躯,应当速速赶回京都。臣请先带部分兵马假意冲击包围圈,吸引赫赫人的注意,殿下与公主趁机从另一个方向走吧!”   陆屿道:“晚了。”   盛冕一怔,陆屿说道:“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打仗,手底下没有那么多人,赫赫人根本不用选择被你引开还是追杀我和姑母,他们完全可以一网打尽。既然如此,何必分散兵力,一起布阵突围吧,未必就能输了。”   盛冕这一生战功无数,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认输或者逃跑。但是他自己不畏生死,陆茉和陆屿,却一个是重于生命的妻子,一个是儿子珍惜的伴侣,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能让他们有事。   陆屿的说法虽然有道理,但其实有点牵强,盛冕知道他不想独善其身,皱眉还要再劝,陆屿已经改变了称呼,不容质疑地说道:“国公,本王之意已决,赫赫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请你调拨手下,速作应对吧!”   他将身份端出来,盛冕也实在没办法再反对,只好答应了一声出来,回到帐篷里面的时候,陆茉已经换好了一身戎装,见到丈夫进来,当头就是一句:“你别想让我先走。”   盛冕穿上盔甲,苦笑道:“虽然不是亲姑侄,这话倒是说到一处去了,你们两个倒是不好对付。”   陆茉听出了他的意思:“淮王也不肯走?”   盛冕拿出地形图开始迅速规划策略:“不错,我劝不动。”   “这孩子。”陆茉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上过战场,不过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要是这次能活着回去,我也放心把陵儿交给他。”   她将手搭在丈夫的肩头:“他年纪还轻,以后还有大把好时光。一会咱们多顾着点,你不用照顾我,听见没?”   盛冕头也不抬地将左手覆在了妻子手背上,微笑道:“好,总之生死咱们在一起。”   另一边,陆屿却也在告诉尚骁等人:“一会要是真的出了乱子,你们保护好镇国公和公主,不用管我。”   齐骥道:“殿下,这怎么行……”   陆屿打断他的话:“阿陵好不容易才跟父母相认,若是我跟他们一块出来,却不能好好将人带回去,我这辈子都没脸见他了,还不如死了的好。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   尚骁说:“但是如果殿下有失,白大人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陆屿笑着向营帐外面走去:“这话我爱听,所以我肯定没事!”   他们这边加紧布防,而与此同时,战报也以飞快的速度传回了京都。   “无耻蛮子,简直该死!”   文宣帝重重将手中的奏章摔到桌面上,厉声怒骂道:“当初他们兵败之后,朕为了百姓安居之计,并未乘胜追击,反而许其派遣使者前来和谈!然先有其使者辱我臣子,再有新君无故在两国边境再燃战火,简直欺人太甚!”   他满脸涨的通红,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恼怒到了极点,这在这位性格淡漠的皇帝身上几乎从来未曾见过,底下跪着的臣子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他们刚刚都已经听人念过了战报,心里明白,真正让皇上如此恼怒情急的,不光是赫赫的行为实在太过分,还有一点在于,淮王等人在乱军当中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送来的战报当中消息有延迟,晋国与赫赫的军队一阵交锋,赫赫最终没能成功将对方围堵住,可是厮杀过后,突破包围的晋军却也狼狈不堪,不光难以统计具体剩余人数和损失,就连镇国公和淮王两位主帅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各种真假消息到处乱传,却谁也不敢确定。   这又让皇上如何不急?   帝王盛怒之下,一时竟然无人敢劝,寂静的大殿之中只有文宣帝愤怒的喘息,过了一会之后,陆启膝行上前,叩首道:“皇兄息怒,是臣等无能,未可分忧,但此时既然没有确切消息,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赫赫既然在边境没有将军队围剿,便很难深入追击了。请陛下保重龙体,千万冷静!”   文宣帝喘着气,双眼紧紧将他盯住,似乎在衡量这件事跟陆启是否有关系,陆启低头跪着,一声不吭,其实心里面也同样翻滚着各种念头。   过了片刻之后,文宣帝说道:“拟旨——不,直接发出檄文,令幽州王出兵接应淮王和镇国公的军队,同时着振武将军姜甯从渭河出发,迎击赫赫,要快!”   他虽然看似冷静了一些,但声音中依旧有着压抑的愤怒,底下的人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陆启心想,看来还是没气糊涂。   虽然幽州王时代镇守,独霸一方,与朝廷的关系微妙,但是他勾结谁也不可能勾结赫赫。放眼整个晋国的任何一个将领,再没有人比幽州王杀的赫赫人更多更狠,甚至有好几次他虐杀战俘,还是由皇上下旨申斥之后才有所收敛。   因此皇上下了这道旨意,还是以昭告天下的方式传达,对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文宣帝的用人很大胆,但也够巧妙。   他知道皇兄怀疑自己,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枉然招来责骂,心中却想着,如果这回陆屿和镇国公夫妇真的回不来了,倒确实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只是白亦陵听到这个消息,必会伤心焦急……   陆启这样想着,心中竟是微微一痛,却听见文宣帝冷声说道:“尔等都下去吧,没有特大军情和传召,不必进来见朕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气的狠了在迁怒,各位大臣也不敢辩解什么,一同叩首拜别,退出大殿。   皇上这才吩咐道:“魏荣,你去传旨,将高归烈速速带来见朕,并宣白指挥使入宫!”   高归烈此时正关在京郊的皇庙当中,由裴王看守,不许与人接触,要将他带回宫中,一来一回,也得需要一天的功夫,并且还要做到足够隐秘。   在刚才的咆哮当中,皇上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魏荣很想劝他喝碗安神汤歇一歇,但其他的事又耽搁不得,于是吩咐了其他人好好伺候着,自己匆匆而去。   只是这一回,皇上的传召却迟迟没有传入白亦陵的耳中。   他在之前不久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少有焦虑地在北巡检司的值房里转来转去,总算等到了系统的一声:【“高级逃生大礼包”转赠完毕,扣除宿主手续费1000积分。】   白亦陵这一刻是由衷感激自己的被穿越和拥有系统,猛然站定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系统:【健康指标正常,血量充足,并无生命危险,逃生大礼包已送达,请宿主放心。】   它说完之后,瞬间又从机械模式切换成了担忧的口吻:【但这是宿主唯一一个高级大礼包,本来应该通关使用,如果没有了,宿主在任务中遇到了困难怎么办?o(╥﹏╥)o】   白亦陵听到了它的回答,心里的紧张缓解了很多,松了口气说道:“走一步说一步,他们的情况比我急。”   系统:【其实在原著中的这个时间节点里,镇国公夫妇和淮王也都没有生命危险,宿主……叽叽叽叽叽叽!】   一阵紊乱过后,提示音滴答一声:【任务掉落中,遇关联事件可触发!】   白亦陵挑了挑眉。在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他虽然也急,但是没有失去理智,当时就觉得赫赫这次的权利更迭透着股不寻常,他们自己那边的烂摊子还没有处理好,却有功夫腾出手来打晋国人,听上去就更奇怪了,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次的任务说不定也与此有关。   他想到这里,房门也已经被敲响了,白亦陵道:“进来。”   进门的是镇国公府的人,躬身行礼道:“四公子。”   白亦陵道:“你来得正好,回去告诉大哥他们,说我已经得到最新的消息,爹娘目前平安无事,只是难以确定具体行踪,让他不要太过担心。”   来人听到这个好消息,也是心里一喜,连忙答应下来,接着也说道:“小人也是奉大公子的命令来给您递个信的。”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重病,目前昏迷不醒。”   白亦陵一惊:“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在于高归烈,他在独自被关押的时候,活生生被人给阉了。 第119章 风雨欲来   赫赫发动攻击,还扣押在晋国的高归烈就是关键性的人物, 虽说目前登位的新君跟他关系不好, 但身为大皇子,多年来也积攒了部分势力和支持者, 一旦开战,高元达总不能公然宣称自己不在乎他大哥的生死。   这样,晋国就可以将高归烈当做人质, 至少也能稍微阻碍一下对方的行动。   但谁能料想得到,高归烈竟然也出事了。具体他如何被阉,情况尚未调查清楚, 只知道发现的时候失血过多, 昏迷不醒, 还不确定能不能把命给保下来。   负责看管高归烈的裴王陆翰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吓得差点晕过去。他本来就不得皇上喜爱,个性又十分的胆小怕事,当下竟然不敢上奏,只是紧急招来太医, 命令他们全力为高归烈医治。   高归烈的身份特殊,一方面在赫赫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之前,晋国多少要给点面子,最起码不能将他像普通的囚犯一样关进牢里,严加惩戒,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虽然限制了自由, 倒还算好吃好喝。   但另一方面, 他的地位今非昔比,却也没什么人愿意理会。陆翰本来是想着等高归烈的情况稳定下来,如果没有生命之虞再去告知父皇这件事,反正只要他活着,有没有被阉应该也……没人在乎吧?   谁料想得到,竟然会发生这样一件事,赫赫同晋国开战,五哥生死未卜,高归烈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这事很快就被皇上得知了。   皇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几乎瑟瑟发抖的儿子,几乎连脾气都没有了。他一言不发,看似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实际上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事情,怎会一下子就到了如此地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巧合,是有心人在背后布局策划!   陆启,到底是不是他?理智上皇上觉得不会是自己这个弟弟,因为陆启的目标实在太大,盯着他的人也太多,这么多的布局策划不会让他做到如此无声无息的地步。   可是不是他,又是谁呢?自己的三个儿子里面……   其实除了陆屿之外,皇上虽然对于其他的儿子都表现的不是特别亲近,但倒也没有苛待过他们,他对于其他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以淡漠居多。只是威严在那里摆着,陆翰连看个人的事都没做好,面对着父皇时心中忐忑极了。   他被宣召之前悄悄打听过情况,已经得到内侍提点,知道文宣帝刚刚发过脾气不久,此时的心情应该也是极差。这个时候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解释道:“父皇,儿子无能,办砸了您交代的差事,实在是罪该万死……可是这事发生的实在蹊跷,儿臣也不知道是、是怎么……”   他微微一顿,见皇上似乎在听着自己说话,便鼓起勇气说了下去:“高归烈独自被圈禁在普安皇庙的后殿之中,儿臣这些日子也住在那里,不许他与任何外人接触,周围看守的侍卫三批换岗,守卫之严密,已经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结果早上我看见他的时候,人就莫名其妙的……”   他低低道:“被阉了……”   这话就是听完了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皇上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由冷笑道:“听你这个形容,那案犯还真是好本事!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朕,是那高归烈心中惭愧,又或要练什么绝世神功越狱而去,自己把自己给阉了?!”   他的想法其实有点可笑,但是谁也笑不出来,陆翰连连磕头:“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请父皇息怒!”   文宣帝平时身体很好,还是头一回被气成这样,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他努力平复着情绪,沉声道:“你给朕听着——”   陆翰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下文,结果等了半天却没声了,他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接着便惊见皇上一头栽了下来。   “父皇!”   皇上身体抱恙,昏迷不醒,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消息已经被严密封锁了,盛铎到底是公主之子,他和盛知正好因为父母的事情进宫向太后请安,得知了消息。   但也因为如此,两人行动受限,一时怕是也不能出宫。盛铎是想尽了办法才秘密递出消息,给还在宫外的弟妹家人们提醒。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白亦陵沉声对来报信的小厮说道:“我知道了,出宫不易,你不要耽搁,现在立刻就走,请大哥他们不要担心我,自己保重。我派人送你。”   时间紧迫,连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别人,他这边刚刚将人送走,后面闫洋也已经匆匆进门,眉头微蹙,冲白亦陵说道:“六哥,裴王府的人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赫赫大皇子高归烈不慎遇袭,请你过去一趟。”   白亦陵道:“我知道了。”   闫洋看他一点也不惊讶,忍不住看了白亦陵一眼,倒是没有多问什么,又补充道:“那边言辞不详,我多问了几句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听着好像另有内情似的……六哥,你小心点。”   【NPC“乌鸦闫洋”发布任务:找出袭击高归烈的凶手。】   【注:由于高级大礼包已转赠,任务难度等级加升,奖励积分:1000点;额外奖励:作品频道转换劵一张;未解锁狐狸徽章一枚。】   白亦陵道:“没关系,你告诉兄弟们,这几天风头不对,要谨言慎行,不许惹事,不许自作主张。既然时间紧迫,我也不便多耽搁,这就去了。”   闫洋心里面莫名不安:“我和你一起去吧。”   白亦陵道:“你也说了,这件事似乎另有内情,去的人多了不合适,谁也不用跟着。”   他说着,还冲闫洋笑了一下,出门便跟着裴王府的人走了。   大概是因为白亦陵表现的太过平静自然,所以连闫洋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白亦陵出去之后,只见外面站着几位灰衣侍卫,个个高大健壮,腰间还挎着刀,看见他立刻迎了上来。   他们的态度还算恭敬,行礼道:“见过白大人。”   白亦陵拱了拱手,其中一个人说道:“大人,裴王殿下令我等请您到普安皇庙走一趟。”   白亦陵淡淡一扫,见他们行礼时的站位若有似无地组成了一个半圆形,正好将自己挡在中间,当下也不说破,颔首道:“走吧。”   大家都是同一个部门里的,就算白亦陵官位较高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这几个人可是几乎都听过这位年轻指挥使的名头。   就算他家中势力如何暂时不提,单说能从暗卫所活着出来这一件事,就不可能不是个狠人,所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半悬着,生怕对方突然发难,招架不住。   眼看白亦陵像是没有察觉什么,脾气似乎也不错,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其中一个人将马牵过来,白亦陵翻身上去,众人就一起出发了。   几名泽安卫在北巡检司的门口目送,眼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   皇庙在京郊与城中的交界地带,这个时候外围已经戒严,被一圈兵士把守着,白亦陵从马上跳下来,瞥了一眼,他旁边的王府侍卫就随着他这一看微微提起了心。   他心里想着白亦陵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要怎么说,如果他不愿意进去,那该怎么办。但是白亦陵只是这一瞥过后就收回了目光,面色平静,反倒催促他们:“进去吧。”   从见了面到现在,他总共就说过五个字,“走吧”、“进去吧”,语调无喜无怒,叫人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这一路上,白亦陵只是面上不显,也在想这一连串事情的关联。等到进去之后,他发现英王、裴王和大理寺的几位官员都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高归烈似乎就在屏风后面躺着。   白亦陵的目光并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脸上停留,很快躬身行礼道:“臣白亦陵,见过英王殿下,裴王殿下。”   二皇子英王陆呈没有说话,他仿佛有些冷似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将白亦陵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眼神似笑非笑的,和以往的态度甚为不同——平时这些皇子对白亦陵都很客气。   倒是陆翰连忙说道:“白指挥使请起吧,今天请了你和另外几名大人过来,是因为赫赫大皇子高归烈遇袭的事情,父皇为此震怒,本王也是头痛不已,此案事关重大,要及早找到真凶才好。”   皇上昏迷不醒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他和英王应该都是知道的,不过自然是谁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忧虑之色。   裴王作为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简单地将高归烈遭遇不幸的经过——也就是他在皇上面前的那番说辞再次重复了一遍,旁边头一次听说这件事的一干臣子也都是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之后,白亦陵看没人说话,估摸着弄不好大理寺的老头们脸皮薄,有的话不好出口,只能挑大梁问道:“殿下,大皇子伤势如何?那个……还治好的吗?是否有生命之虞?”   陆翰也含蓄地回答他:“肯定是接不上了,发现的时候伤了好一阵子,别的还不好说。”   又是沉默。   这几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不行吗?!   白亦陵心里有点不耐烦,他武将出身,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架势,既然他们不开口,那就自己说吧。   于是他干脆道:“刚刚殿下命人将臣召来,听说是想要调查袭击大皇子的真凶,既然如此,可否容臣在案发现场到处走走看看,以便发现线索?”   他这样一说,英王总算开口了。   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慢悠悠说道:“白大人啊,你且别急,先等一等。咱们找线索之前要先分析分析这个动机。你说谁会那么恨高归烈呢?”   白亦陵听着他这个话茬不对,淡淡地回答道:“以大皇子的为人,恨他的怕是不少,估计详情也只有大皇子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可惜他现在不能说话,问不出来,也可试着询问一下贴身近侍。”   他一共提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搜查凶杀现场寻找证据,一个是询问可能知情人发现疑点,这都是最基本且有效的调查,可惜这些人却仿佛听不懂似的,只把目标放在白亦陵身上。   英王微笑道:“是吗,但就本王所知道与他有仇的,可只有白指挥使一个。”   刚才英王就一直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白亦陵,到了这个份上,白亦陵已经对他会说出这句话来不感到惊讶了,闻言也是一笑,同样以平静的口吻回答道:“不是还有临漳王侧妃吗?”   陆呈道:“这点本王并不否认,但据七弟所说,高归烈遇袭的时间应该是前天晚上子时以后,临漳王侧妃与临漳王从前天下午便已经去了二十里之外的庄子,现在还没有回来,身边所有的侍从亦都未曾离开过。白大人,你能同样证明自己吗?”   白亦陵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诚实地说道:“裴王殿下所说的时间,臣独自睡在房间里,却无法向殿下证明。”   陆呈说道:“所以说这事才难办,我本不欲怀疑大人,但你确实值得怀疑啊!”   他侧头询问陆翰:“七弟,你说怎么办呢?”   陆翰“啊”了一声,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听明白自己的兄长在说什么,支支吾吾地道:“这……这白大人向来忠君爱国,父皇也是很欣赏的,不会是他吧?”   陆呈在心里不屑地笑了一声,到底是宫女生的,出身低微就是扛不住事,父皇给他这么一点小差事都办不好也就算了,遇到问题不知道解决,还只会逃避责任。   陆翰可真滑头,他心里面肯定是碍着陆屿的面子和白亦陵的身份,一方面不想得罪白亦陵当那个出头的坏人,另一方面又想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明明是自己在问他,他倒是把问题给扔回来了。   陆呈不想再扯了,索性便道:“不光是父皇,白大人的功绩本王心里也是都清楚的。但是赏罚需分明,功过不能抵,这件事白大人你有不能解释的嫌疑,便不可参与办案。这样吧,着尔先往大理寺监牢中委屈几日,等洗脱了罪名,本王亲自迎你出来。”   一言既出,周围陡然有了片刻的安静。白亦陵身为泽安卫指挥使,平时可以说也是在京都里横着走的人物,他被以查案的名义请来,结果陡然之间,说拘押就要被拘押,直教其他几名到场官员听的惴惴不安,互相暗暗交换眼色。   如今白亦陵父母生死未卜,镇国公府顿时没了顶梁柱,向来待他极为亲厚的淮王亦是音讯全无,接着转眼他也就要被发落了,一时之间,颇有种大厦将倾,山雨欲来的感觉。   偏偏处于风波中心的白亦陵一脸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这样过来的结局,对在场的人团团拱手,微笑道:“惭愧惭愧,那我这便过去,就有劳各位费心了。”   他说的倒好像要去什么地方串个门子一样,要知道大理寺的地牢虽然比不上北巡检司凶残,但也不是一般犯人关押的地方,陆呈挑眉道:“白大人安心去,本王着人送你。”   系统跟着挑事:【开启任务场景:牢房小住,风景独好,住宿费餐饮费全免,还有特殊探视服务哦!~\(≧▽≦)/~】   说是送他,其实就是押去地牢。押送其他人的兵士一般都是二人,至多四个,到了白亦陵这里可倒好,一口气来了八个壮汉,将他围在中间,连影子都快挡的看不见了。   白亦陵觉得自己有点无辜——他有那么凶吗?   向外走了几步之后,他忽地又停下脚步转身,吓得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白亦陵却只是冲陆呈和陆翰拱了拱手,说道:“殿下……”   陆翰连忙试图冲他露出尽量友善的笑容:“白大人还有什么要申辩的吗?但说无妨。”   白亦陵道:“臣确实有嫌疑,被押入大理寺也是应当的。但在此之前,请二位殿下再容臣一言。”   他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直接说道:“刚刚臣过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周围的地形,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没有任何能够遮蔽的地方,所以说如果在大皇子遇袭当夜,周围的守卫也是这样看守着皇庙的话,只怕任何一个来人——只要是人,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大理寺少卿听出了一点意味,忍不住接了一句:“白大人想说什么?”   白亦陵目光在周围的人身上一扫,含笑道:“私以为,这个凶犯,大部分可能就在看管皇庙之人当中。” 第120章 监狱养生   白亦陵也算是够缺德了, 连被抓之前都没忘了埋下个爆竹引子, 周围其他人被他这么一说,神情或震惊或疑虑, 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白亦陵虽然值得怀疑,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就是那个袭击高归烈的人,以他的家世官职, 本来不应该被处理的如此草率。   所以英王既然敢这样做, 要么就是早有布置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情况紧急不得不为,不光哪一种, 都已经轮不到别人劝阻。   白亦陵浅浅一笑,随着押送的人走了。   从淮王和镇国公离开京都开始,局势仿佛就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赫赫大君之位变动, 无故重燃战火, 而后就是晋国主帅失踪,赫赫大皇子遇害,两位王爷又为此把白指挥使套进了牢里。   幸亏临漳王颇有先见之明地提前一步将新纳的侧妃送到了城外的庄子里面去,被皇上申斥之后自己也跟着走了, 这才没有掺和进来, 进一步扩大事态的严重性。   但是他这样做,是真的有先见之明还是提前知道了什么?白亦陵到底是真的犯了事, 还是被有心人故意陷害?而且最最关键的还有一点——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皇上始终没有出面, 本身也很蹊跷。   很快,他病重的消息也遮不住了,好在虽然一直昏迷不醒,病情倒也还算稳定,据太医来说并不会危及生命,这才使人们稍微松了口气。   大理寺的人跟白亦陵无冤无仇,只是暂时关押住他而已,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刻意为难,还特意帮着白亦陵腾出一个较为干净的单间让他住。   白亦陵也是天天进牢的人,虽然以往他不是被关进去的那一个,对这里的环境却也熟的不能再熟了,一进去之后就察觉不同,冲着狱卒道谢道:“你家大人费心了。”   狱卒感觉有点受宠若惊,他自然知道白亦陵是个什么身份,天潢贵胄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搁到谁身上心情都不会太好,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斯文亲切,连忙说道:“白大人客气了,这是应该的!我家大人特意吩咐过,要不是白大人深明大义不同我们为难,这事还有的磨,所以一定要为您单独挪出一间屋子来住,不能委屈了大人。”   说白了就是感谢他乖乖进来蹲大牢,表示一定好好对他,希望他也别找事。   白亦陵明白这个意思,其实他要是自己不想,还确实没人能硬把他给关进来。不过是一方面暂时看不清楚现在的局势,索性顺从一些,另一方面也不愿意连累家人罢了。   他听狱卒说这间屋子是特意挪出来的,那就说明之前牢里的人就已经满了,笑着打趣了一句:“看来你们的生意不错。”   不过生意再好,服务再周到,到底也还是大牢不是客栈,大理寺的人就算再照顾也不能太明显。等到人走了,白亦陵自己坐在旁边只铺了一层被单的木头床板上,只觉得阴冷潮湿,还透出股发霉的味道。   这里是地牢,常年黑暗,没有阳光,周围充溢着死亡的气息,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危险与绝望,有点像当年的暗卫所,不过条件要好很多。   白亦陵隐隐听见不远处有微弱的呻吟声,而他的耳边也逐渐响起了一阵抽泣。   白亦陵:“……”   “是你在哭吗?”他问系统。   【地、地牢好阴森啊!】系统哭着说,【刚才的提示明明说的很好,怎么骗人呢!】   白亦陵想起它那句“牢房小住,风景独好”竟然无言以对:“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系统委屈道:【我是照着说明书念的呀。】   白亦陵闲着没事,索性跟它逗闷子:“哎呦,原来你这任务发布的这么不走心,自己也不实地考察一下,就照着说明书给我念。万一出点什么事,咱们可怎么办呢?”   系统吓得哭都忘了:【宿、宿主也会被严刑拷打吗?】   白亦陵道:“唔,那他们多半不敢。不过可能会琢磨着悄悄弄死我,死无对证。比如半夜三更趁我睡着了,往我胸口压麻袋;或者拿根铁钉从头顶钉进去,还可以往嘴里面灌水银……”   系统:【……de9p8&%*^3rnc@#$!!!】   白亦陵心道坏了,玩过头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要找补几句,就听见系统带着哭腔道:【叽叽叽……由于系统失误对宿主造成了生命威胁,现掉落系统小道具作为补偿!】   【赠送“陈年怨气”一瓶,祝宿主使用愉快!】   【“陈年怨气”使用说明:变成尸体之后,与此怨气进行接触,可在短时间之内获得诈尸能力,对生者进行威吓。一次性消耗品,请宿主谨慎使用。】   “……谢谢。”白亦陵说,“不过你给我这东西,是想让我……?”   系统道:【这、这样,宿主死了之后,就、就能起来给自己报仇了。】   白亦陵:“请启动睡眠静音模式!”   系统没声了,刚才让人畏惧的安静显得这样宝贵和来之不易。   白亦陵想了想,,觉得以英王和裴王那副藏着掖着的劲,这个时候他被关押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不过等到了明天,盛家和北巡检司的人找不到人,估计一打听就全知道了,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进来的意思,不要轻举妄动。   他倒也不嫌硬,仰身躺在床板上,枕着手臂想这件事。   对高归烈动手的人到底是谁呢?桑弘蕊的哥哥可能也有这份心给妹子报仇,但他不像是冲动的人。陆启同样有嫌疑,不过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干的,肯定不是出气,而是还有其他后招。   至于英王和裴王,不好说。因为这两个人的立场还算一致,因此反倒不好判断了。   还有爹娘,陆屿,有了那个逃生大礼包,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白亦陵轻轻叹了口气,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他听见脚步声传来,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说道:“吃饭了。”   听声音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来送饭,白亦陵端起来看了看,只见碗里是干米饭,上面放了几块咸菜,早已经冷透了。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处境不妙。   好歹有就比没有强,牢里的任何东西都很珍贵,不但要吃,还要吃光。他扒了两口,只可惜没给碗水,稍微有点不好咽。   他正吃着,又听见有人走过来,白亦陵还以为是过来收碗的,心里疑惑怎么来的这么快,拿着饭碗走到栅栏口,正好赶上外面把门打开了。   狱卒低声道:“只能给两炷香的时间。”   白亦陵一怔,已经有个穿着狱卒衣服,戴着兜帽的人打头进来,一把握住了他手腕,手指微微发颤:“你就吃这个?”   他将帽子掀了下来,白亦陵一看,惊讶道:“大哥?”   他再一抬头,盛铎身后跟着个同样服饰的人,进门也摘下了帽子,冲他点了点头,原来是盛季。   白亦陵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多少人盯着,你们不该来!”   盛铎道:“风口浪尖怎么了,难道风口浪尖你就不是我弟弟?我来不来也摘不干净。快把你那破碗放下,气死我了。三郎,时间不多,你看着点,我和小弟说几句话。”   盛季先走到白亦陵面前,将他扯过来抱了一抱,然后冲着盛铎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去望风。盛铎在另一边快速地给白亦陵讲了一下当前形势。   皇上依旧昏迷不醒,临漳王已经紧急回到了京都,好几名武将被召入宫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白亦陵这边的形势也很不利——因为据说高归烈在昏迷中恶狠狠地喊了他的名字。   盛铎匆匆道:“家里听说你被押在了大理寺都急坏了,我也是刚刚从宫中脱身不久才得知的消息,二郎掩护我出来,自己还在宫中。现在还好说一点,大概关的时间越久,见你越难,所以我们便匆忙赶过来看看。”   白亦陵沉吟道:“我一被关进来,你就从宫中脱身了,这两件事之间……?”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两人目光相碰,盛铎缓缓点了点头:“现在形势不明,肯定有一个人在擘画阴谋,但最棘手的也在于,咱们看不透那个人究竟是谁,有力气也不知道哪里用。”   白亦陵道:“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盛铎语出惊人:“我打算进来把你换出去。”   白亦陵惊道:“你说什么?”   盛铎沉着地说:“如果真的有人图谋大事,那么原本就是趁着父亲和淮王不在京都的时候兴风作浪,父亲若是回不来,他们一定会称心如意,但一旦在外的大军成功突围,杀个回马枪,说不定就会使阴谋者功亏一篑。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杀盛家的任何一个人,却绝对要把盛家控制起来。这估计也是你被关进来的原因。”   白亦陵明白盛铎的意思,都知道盛冕疼他,淮王跟他亲厚,所以他现在是最好的人质,现在也正好有抓他的借口。如果他越狱了,为了保持平衡,盛铎身为长子,自己承认是帮助弟弟逃跑的帮凶而被关进来,这个局面就不会打破。   他说道:“怎么可能让你替我顶罪……”   盛铎道:“我已经把你嫂子、侄儿和姐姐都送到了岳父家,现在心无挂碍。你出去之后,可以暗中查探杀害高归烈的真正凶手,这点你也拿手。”   白亦陵苦笑道:“拿手又不是神仙。我要是真的出去就能查出来,就不用进来了……对了大哥,这样。”   他灵机一动,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塞到盛铎的手里:“要不然你们连夜出城吧,去接应爹娘和殿下他们,不然这种情况,我只怕幽州王会拖延出兵。”   盛铎低头看了看白亦陵递过来的东西,晶莹的白玉在暗淡光线下反射出淡淡光泽,赫然竟是皇子玉牌,他惊道:“淮王居然把这个给你了?”   持此玉牌者,可以在京都戒严的时候开启城门,并且能够调动封地之处的军队,而陆屿的封地,恰好正是淮水一带,位于从赫赫返回京都的必经之路。   牌子是陆屿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白亦陵面前,两人在酒楼里说话时他硬送的,当时他们谈的是韩先生断言阴煞鬼婴一案,陆屿还满口胡诌说这东西街上五两银子两个,可以辟邪。   后来白亦陵鉴宝时用了阴阳眼,才辨认出来这玩意竟然就是彩玉制成的皇子玉牌,也不知道皇上如果听到他儿子胡说八道,心里面会有何感想。   想起当时陆屿一本正经胡诌的样子,白亦陵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随即又肃容冲盛铎道:“我在里面,说不定反倒能知道更多事情,对方也就不会太过关注咱们家里别的人,大哥,不用担心我,这种地方我非常熟悉,绝对不会吃亏。”   他压低声音:“时机稍纵即逝,你要快做决断。”   盛铎犹豫一瞬,因为目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如同一片看不清前路的黑暗,他是长子,如今父母不在,一大家子的安危都沉甸甸扛在肩头。   这种局势之下私自动用亲王令牌调兵,如果成功将淮王和父母接回,又真的制止了叛乱,那么就是大功,然而一旦判断失误,恐怕全家都要获罪。   盛季走过来,将手按在盛铎的肩头,说道:“大哥,成则生,败则死,遇事可进不可退!”   盛铎被两个弟弟劝说,心口陡然涌上一股热血,点了点头,又转身正要冲着盛季说话,看见他脸却是一顿,干咳一声推开他的脑袋道:“呃……你别咒我。”   盛季:“=_=。”   盛铎和白亦陵都笑了,气氛也轻松起来,事到如今他们的境况都不算好,但是生在勋贵之家,这也都是难免会遇上的,总不能这么经不住事。   他只是放心不下弟弟,看着白亦陵,总也不忍心这么走了,把他丢在黑漆漆的大牢里。   白亦陵又道:“我要是想越狱,开始要被押进来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我走了,你们其中总会有人进来,还是一样的事。更何况被关起来,也代表着暂时隔绝了一切是非,反倒行事便利,大哥,你应该明白。”   时间也差不多了,盛铎不能再耽搁,只能狠狠心,匆匆叮嘱白亦陵自己小心,随机应变。他和盛季素来心疼这个弟弟,又紧着去帮他弄来了好几床厚厚的被褥铺在床板上,还买了些饭菜回来让白亦陵吃。   白亦陵道:“时间已经超出去了,你们快走吧。”   盛铎道:“来之前是想让你出去,也没准备太多东西,好歹今天多吃一顿好的是一顿吧。”   他拍拍白亦陵的头,不再耽搁:“走了。”   白亦陵笑道:“不送。”   他在牢里被晾了两天之后,终于又等到了两个狱卒进来。这几日送饭的时候他们都表现的仿佛没看见白亦陵牢房里面不同于别处的“豪华”床铺,这回同样目不斜视。   其中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冲他行了个礼,说道:“白大人,戴判寺要见您。请大人随小的来。”   他们对白亦陵颇为忌惮,不单一边赔罪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锁链铐了他的手,从牢房出来的一路上也是多人押送,一直到白亦陵进了另外一间专门审讯的屋子,众人才纷纷退了出去。   房间里面坐着个神色严肃,面目端正的中年男子,正是判寺戴沥。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杯热茶。   见到白亦陵进门,戴沥站起身来,比了比对面的座位,说道:“白大人请坐。”   两人是平级关系,相对一拱手,面对面坐下了,白亦陵见房间里再没有别人,有些疑惑,笑着问道:“戴大人,请问你这是……?”   戴沥微微一笑,神色中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自得,说道:“今天不是正式审讯。我是受人所托,特意前来探望白大人,也好给您透个底,到时候心里面有数些。”   白亦陵有点惊讶,接着就看见他说着状似无意地将手搭在桌上,露出一枚象骨做的扳指。   他看着眼熟,再一辨认,突然记起这是陆屿的东西。陆屿平素也不喜欢佩戴太多的饰物,但这一枚是在射箭的时候专门用来勾弦的射决,他用惯了,白亦陵也看到好几次。没想到能在戴沥的手上见到。   难道是陆屿已经脱险,又听说了这边的消息,特意传讯来让他的人进行关照? 第121章 土匪白亦陵   由于小时候的生活经历, 白亦陵在感情方面一向内敛自持,但从陆屿离开京都之后, 算来两个人也已经有很长一段的时间没见过面了,中间又有不少曲折,这时听见对方的消息,他心里也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顾不得细想, 白亦陵问道:“他没事了?镇国公夫妇也脱险了吗?”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这话问的模糊, 在戴沥听来就显得很亲密了, 他笑着点了下头。   既然是自己人,白亦陵也就不再客气, 直接询问:“现在案子进展的如何了?可有什么新的线索?还请戴大人告知一二。”   “这个嘛……唉。”   戴沥眼神一闪, 低声道:“白大人, 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目前的这件事情,查谋害赫赫大皇子的真凶是假, 要把你拖下水才是真。现在现场上的痕迹都被人处理干净了,实在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你无辜的证据,更有甚者,现在还有人要将这件事顺着你扯到淮王身上。”   白亦陵脸上的笑意褪去,果然皱起了眉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戴沥道:“大人一向慧黠通透,在下也有话直说。现在有人上了折子, 弹劾淮王殿下, 指责目前的一切都是他在自导自演。”   “上书中称, 淮王母族出身湘边,常年居住在此地,也与赫赫的距离不远。如若淮王殿下与赫赫二皇子高元达早有联络,假意前往,在趁机配合他夺位之后借兵杀回京都,则我晋国易主之日不远矣!”   这当真是好大的一口锅照着淮王脑袋上面当头砸了下来,而且推断的还真是合情合理。戴沥说完话之后,本来会以为把面前的小伙子吓得勃然变色,没想到白亦陵的脸色虽然越来越沉,却是也没被吓昏了头。   他沉吟了一会,直到戴沥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才条理清晰地开口说道:“所以说,现在的意思是,我和淮王的关系好,刺杀高归烈便容易被怀疑为受到了他的指使,所以才由此生出了上面对他的那一连串揣测,是吗?”   戴沥下面的话被他给说了,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白大人心里应该清楚,淮王殿下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   “他当然不会。”   白亦陵笑了笑道:“我与淮王关系亲厚,实在不忍见他受我之累被人这样诬陷。戴大人既然已经来了,想必心中也有一些章程了吧?”   戴沥道:“不错,这件事牵涉重大,如果放任流言传下去,只怕最终无论真相如何,造成的影响也会极为恶劣。恕下官直言,您身份虽高,但毕竟不是皇家之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如果你痛快认罪,明言所有的事都是你一人所为,只为了泄愤,那么……”   话至此处,终于算得上是图穷匕见。   戴沥话还未说完,白亦陵突然盯了他一眼。他相貌虽美,但不笑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些说不出的锋芒,看的戴沥不由一顿。   白亦陵突兀地问道:“你这判寺的位置是什么时候坐上的,我记得之前掌理大理寺的应该是窦仪大人吧?”   “不错,前大理寺判寺窦仪办事不利,已于今早被革职了。这件案子现在由本官接手,便得尽力处理妥当,才能不负皇恩。”   听到白亦陵询问这个问题,戴沥的神情中有几分自矜,显然作为这场官位变动当中的最终获胜者,他的心情不错,当着白亦陵这个阶下囚的面,就更觉得自得了。   回答过白亦陵的问题后,他又似笑非笑地说道:“白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淮王殿下待你那样亲厚,想必你也一定不忍心看着他为流言所困,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现在只要你老老实实认罪,淮王那边的嫌疑洗清之后,回到京都要保你不是难事。否则他被你连累大好前程,大家也只有一起死的份。”   说白了,戴沥的意思就是弃车保帅,白亦陵挑眉道:“是陆屿让你来的?”   他直呼淮王的名字,戴沥的表情也有些不快。他一心想立下头功,这个时候简直恨不得掐着白亦陵的脖子让他认罪才好,结果对方却软硬不吃,到了现在都不表态,这也让他不耐烦起来。   戴沥的声音有些严厉,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既然想听,我也就实话实说,这就是淮王殿下的意思。他身份贵重,绝对不能毁在你这么一个人上头,你咬死了这件事是你自己一人所为,既保住了殿下,又不损皇家颜面,便是陛下也会留情几分的。孰轻孰重,大人自己掂量清楚了。”   白亦陵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戴沥被他的态度激怒,冷笑道:“白大人,你也别强撑着了,如今你父母生死未卜,你便是不肯认罪,这大牢里也有的是刑具让你认。淮王殿下能派我来劝你,那是惦记着那点情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到“情分”二字时,口气上露出些许不屑,似乎已经知道白亦陵与陆屿之间的关系——当然,自从陆屿在殿上替白亦陵拒婚之后,这事虽然传播范围不广,但也不算隐秘。   他盯着白亦陵的脸,像是要看穿他笑容后面的痛苦,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学士丘潮之女丘珍,温柔贤淑,才貌双全,堪为良配。丘大学士一直是淮王殿下的忠实拥趸,这回更是冒险递消息出京与他联络,情谊不可谓不深厚。白大人要是同意配合,咱们皆大欢喜,要是不愿意,日后你怕是连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我劝了你这么久,也算是够意思,大人总也得留点余地吧?”   戴沥显然十分懂得攻破他人的心理防线,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俨然一副替正室来收拾不听话小妾的态度。说完之后,他的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带着胜利者的神情看向面前俊美的青年,等待着他的伤心、屈辱、顺从。   ——这样的人戴沥见的多了。   但白亦陵却是真的想笑,他觉得对方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他好不容易才敛起笑容,整了整衣袖,悠然道:“戴大人,谢谢你,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番话,我可真高兴。”   他这一抬手,身上镣铐叮当作响,却丝毫无损风度,戴沥愣了一下,便听白亦陵说道:“我最近公务繁忙,那帮人大大小小的事都往北巡检司报,真是让人烦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能坐会牢清闲清闲,有吃有喝,倒是也十分惬意,你们大理寺招待的不错。不过——”   他一顿,又笑吟吟地接下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在这里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心里没底,结果你呢,都告诉我了,真是好体贴啊。”   他的语气平和,戴沥却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故作镇定地道:“我、我说什么了?”   白亦陵略微倾身凑近他,低声道:“你说……皇上醒了。”   声音入耳,脑中轰鸣,戴沥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说:“一派胡言。我、我、我何曾说过这话?”   白亦陵道:“你以为我刚才反复向你确认那些问题,是不愿意相信陆屿要推我出去顶罪?错。因为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他都不是一个大难临头只顾自己脱身的人。那么既然不是陆屿,你为何回来,又为何这样着急地逼着我认罪呢?肯定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戴沥是头一回跟白亦陵打交道,听着他这番话,脸色忽青忽白,搁在桌上的手却不由微微哆嗦起来。   白亦陵瞥了一眼,他连忙把手缩到桌下,这一缩,又意识到显得心虚了。   白亦陵果然一笑:“你方才说窦仪窦大人是因为‘办事不利’,在‘今早被革职’,单凭这一件事就够了。他和我的情况不同,我有罪名,被这样临时关押起来虽然不合规定,但也可以解释为事急从权……”   他挑了挑眉:“但这办事利还是不利,标准太模糊了,窦仪大人为此获罪,说不过去。能将一名三品大员直接革职,这个权利除了陛下,其他人都没有。你说你升官就升官呗,显摆什么呢?说漏嘴了吧!”   戴沥的心脏狂跳,开始万分后悔自己为了抢功,主动要求过来跟白亦陵打交道,也明白了为什么提到要来劝这小子认罪的时候,其他人都推推搡搡地不肯来。   现在骑虎难下,他也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干巴巴地说道:“就算陛下醒了,那又能如何?陛下素来疼爱淮王,你以为他能饶得了你?”   “傻子,这个问题你刚才也已经告诉我了,自己不知道吗?”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镣铐中间的铁链垂在膝盖上,仿佛漫不经心,语气却又很亲昵:   “陛下醒了又能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但是发现我知道陛下醒了,你干什么那么慌?你慌,说明陛下未必不向着我,所以他要是真的不饶我,那就是这事有问题了。”   戴沥:“……”   白亦陵又道:“还有你拿个什么丘小姐出来激我,就更可笑了。说老实话,只要她不是想嫁给我当媳妇,别的我都不怎么在意。倒是等于大人又跟我透露了你是丘潮那一脉的事实。唉,也罢,你怪不容易的,这笔账我出去再找他算算吧。”   戴沥汗如雨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委实是一个字都不敢跟白亦陵说了,两人相对沉默,寂静之中,只听见外面一阵沙沙的声音。   白亦陵向外望了望,他之前所关押牢房是在地下,无光无声,被带到这里,倒是能借着窗户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秋日多雨,昨天才刚刚放晴,这一望去,只见此时又是细雨萧瑟,轻绵如纱,风过处,席卷了池中残荷,梢头桂花,将一阵夹杂着湿冷之意的暗香遥遥送入。   白亦陵不见外地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曼声吟哦:   “春光错过,媚景轻抛。虚辜艳杏,忍负桃夭。哎呀,可人儿,你说这风露催残冷来到,暮秋天里怎生熬?”   这是一支画舫小调,他多才多艺,竟然还真唱的似模似样,语意婉转,自有动人之处,唱罢之后还转身举杯冲着戴沥举杯敬了敬,回眸时更显容色俊美,风度翩翩。   但戴沥却丝毫无心欣赏,他快要被对方传达出的这种无形压力给逼疯了!   哪有这样的!明明白亦陵是阶下囚,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是来喝令对方认罪的,为什么刚刚说了这么一会,两人的位置仿佛调换过来了,他不光被对方问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还得被迫坐在这里听他唱小曲?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特别是听到最后,白亦陵还顺口叫了他一句“可人儿”,那叫一个柔情似水,顿时让戴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看着白亦陵,很想问问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人呐?他娘生他的时候都吃了啥???   这个人太难捉摸,心狠手毒,偏生表面上又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派头,稍不留神就能被他哄的晕头转向,戴沥总算意识到自己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定了定神,直接说道:   “白大人,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你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大白,有些事没了证据就是说不清楚。这就算是我也无力改变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亦陵道:“我当然是认罪啊,怎忍心让淮王受过。”   戴沥:“我知道你不想……啊?”   惊喜来的太突然,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认?”   白亦陵道:“对,我认。但这事另有隐情,需要面圣陈诉,劳烦大人带我入宫。”   戴沥就知道他这里没好事,听到这里,刚才一下子涌上来的惊喜顿时淡了,理智逐渐回炉。   大理寺、北巡检司、刑部三处的最高长官,当遇到事涉显贵的重大疑案时,都有权力批文通过嫌犯申诉,带着人直接到皇上面前陈情。虽然这权力几乎从来不会有人动用,但身为三大长官之一的白亦陵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他的目的还是进宫面圣。但戴沥来到这里,则是为了尽可能低调快速地让他认罪,按下手印。   他的心稍微凝滞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说道:“那不可能,白大人莫要为难我。”   话音未落,“咣啷啷”一声铁链响动,白亦陵忽地探身一把揪住戴沥的衣襟,越过桌子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戴沥一来是心慌意乱,二来是没想到他被拷着身手还这样灵活,一时不查,顿时被勒的满脸通红。   “你看我今天身陷囹圄,落井下石不肯配合,我都这样好声好气了,你却依旧不肯松口,无非是看我好欺负……好,那就劝大人能保证自己这回一次就能彻底致我于死地,千万别留下半点翻身的机会。”   白亦陵仍然微含笑意,语气却很是认真:“但凡留着一口气,我出去之后,一定先杀你全家,再把你一刀刀剐了,脑袋吊到城楼上边去。阁下要是不信,那就走着瞧。”   戴沥几乎浑身发抖,果然泽安卫的疯狗就是改不了脾气,装模作样地斯文了那么一会,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瞧瞧那话说的多没有人性,但是他绝对相信白亦陵做得出来!   如果在刚刚志得意满进入这件审讯室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白亦陵这回肯定是死定了,但现在戴沥却根本就什么都不敢定论。像这样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里,恐怕他都能挺下来吧。   但凡留着一口气……   戴沥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连声说道:“我信,我信,那就面圣陈诉吧,咱们这就去……请白大人切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白亦陵可一点也没冲动,这点小事对他来说还犯不着,他笑了笑松开手,戴沥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座位上,不住喘气。   系统围观了这场谈判,觉得非常精彩,拼命撒花庆贺:【ヾ(@^▽^@)ノ恭喜宿主,成功攻略关键NPC戴沥!】   白亦陵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笃定:“这只是一小步而已,只有他一个人相助还不够,要是路上有人得到消息故意阻止我入宫,戴沥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   系统惊了:【为什么还会有人阻止宿主入宫?】   白亦陵有点想念陆屿,因为如果对他说这番话,肯定不需要解释对方就能明白:“因为在刚才和戴沥的对话当中,我还怀疑皇上虽然醒了,但要么就是身体虚弱,要么就是已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否则不管他相信我与否,一定会主动召见,底下的人也就不敢这样嚣张逼迫。”   系统这才明白白亦陵一定要面圣,还要越快越好的原因——只怕时机稍纵即逝,情况随时有变。   系统:【叮叮叮,功能查询中!】   【现开启检索模式!本模式可就近搜查符合条件的对象作为合适NPC,帮助宿主推动剧情进行。请宿主稍加等待!】   系统总算觉得自己是有点用了,立刻兴高采烈地向白亦陵汇报。   白亦陵夸奖道:“你真厉害,一会多送你点积分花。”   系统:【(~ ̄▽ ̄)~!!!】 第122章 送上门的NPC   大理寺外面本来有一处极美的荷花池, 然而这几日秋雨频频,天气骤凉,满池荷花凋残大半, 更兼天色晦暗, 云层堆叠, 凄凉之意也就更胜了。   陆启刚刚返回京都, 还没来得及回府, 此时一身素色长袍, 头发全部被一支木簪高高束起,面容清减, 显得他整个人仿佛也年少了几岁,剑眉星目,俊朗逼人, 只是脸色沉着, 显出几分阴郁来。   前面引路的官员小声说道:“王爷, 白大人这罪名非同小可,但因为没有最终确定,因此在牢里也没吃什么苦头,您大可以放心。”   他苦笑道:“只是……这来探望的人实在太多,臣也是为难,还请王爷您一定要长话短说, 不然出了什么差错……”   陆启心里不耐烦听他絮叨, 表面上倒还是一派温雅, 和和气气地说道:“本王知道, 有劳大人了。”   对方没想到他这样客气,诚惶诚恐,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陆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过去他也有如同陆屿一般意气飞扬无所顾忌的时候,只是那些少年轻狂已经随着父皇的驾崩而逐渐消磨掉了,面对那些猜忌与怂恿,他不能不学会玩弄心计,明哲保身。   他一再告诉自己时机不到,尚需忍耐,因此才会在娶了桑弘蕊之后更加低调行事,甚至决定离开京都一阵子。但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边刚刚离开不久,京都竟会发生这样的大事——还有白亦陵,竟然下狱了?   自从上次经历过那场满城寻找却遍寻不到的恐慌过后,他的心态也有些变了,一点点将内心的傲慢与伪装剥离,留下的是更为直接想要得到的念头。陆启没来得及回府,只让人先把桑弘蕊送回去,自己就匆匆来到了大理寺,想要看看目前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毕竟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结果他还没有进去,不远处已经有脚步声传来,陆启漠然一望,却见白亦陵的双手依旧被拷着,正由几个人押送,跟在戴沥身后向外面走去。   陆启一下子就站住了,一行人渐渐走近,白亦陵一侧头,于是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陆启是因为意外,白亦陵,也是因为……意外。   【滴!临时道具人物选择完毕,姓名:陆启……】   白亦陵觉得肝疼:“停,不用介绍了,他我还是认识的……不过选择临漳王当道具人物,你确定他不是幕后真凶吗?”   系统:【不确定。但目前搜索范围之内,此人对宿主的好感度最高。】   白亦陵:“……”   系统也知道这事有点坑爹了,讨好道:【相信宿主继续发挥聪明才智,一定能判断此人是否可信!】   白亦陵苦笑道:“我有什么聪明才智?要是能判断,小时候也不会被他骗的团团转了。再说了,如果他真的就是这整个事件背后的真凶,我干脆就地将人打死,岂不是所有的事都解决了?”   系统傻眼了,怯生生地问道:【那他……是不是?】   白亦陵道:“停,你甭管他是不是真凶了,我怕你烧坏。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系统呀?”   系统连忙点头。   白亦陵笑起来:“我记得你应该会算命吧。”   作为一个古代人,他原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系统,只是靠着过去穿越者留在脑海中的一些印象来使用这样东西,所以起初也就对它的力量感到十分的神秘和忌惮。   但是经过不断地接接触,白亦陵已经成功地学会了反客为主,由被系统发布任务指使,到了解了对方的规则,并利用它来为自己所用。   系统能够剧透,能够发表对情节有推动和暗示作用的任务,甚至赠送的每一个礼包也能够在案件不断推进的情况下用上。但跟任务相关联的剧情却是连它都无法知道的,所以白亦陵经常会根据任务和赠品来揣摩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现在逃生大礼包被他送出去了,系统不能亲口告诉他那个礼包里都包含着什么东西,这件事会怎样发展,危机又要如何度过,但是他还可以使用系统的其他功能,来尽可能地在规则范围内知道更多的东西。   【叮!系统算命功能开启,扣除500积分。   看相摸骨,测算八字,抽签解签,付出一点点,收获许多多——多种算命方式,任君选择!】   戴沥并没有注意到身穿便服的陆启,他正步履沉重地带着白亦陵往大理寺外面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还是这里的最高管理者,却是活生生被跟对方的一番对话给吓住了,冒着生命危险带一个犯人去面圣。   每走一步他都在怀疑自己疯了,但是每走完一步,他还是带着白亦陵继续向前走,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心神不宁,对周围的异常视而不见。   直到前方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遐光。”   戴沥心中一凛,抬头看时,只见临漳王竟然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他从来都不是陆启那头的人,心里顿时慌了,不知道这一碰见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心里一边暗叫完了完了,一边毫不含糊地行礼:“见过王爷。”   白亦陵也跟着戴沥行了一礼。   陆启没顾上戴沥,上下打量着白亦陵,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镣铐上面,十分怪异:“你……干什么去?”   戴沥不知道他这样问是想做什么,小心肝砰砰直跳,白亦陵却是一脸平静,说道:“王爷,臣有刺伤赫赫大皇子的嫌疑,自然是要被提审的。”   戴沥:“……”   这才是滴水不漏呢,他也不说谁审,也不说去什么地方,这些信息都可以由对方自行脑补,哪像自己这个大漏勺,说一句话给人抓住十七八个破绽。   ——当然,也不是哪个人都能恐怖至此,给他挑出那么多的毛病来的。   陆启眯起眼睛:“所以凶手是不是你?”   白亦陵答得平静:“臣认罪了。”   不是有罪,不是知错,是,认罪。   陆启看看戴沥,再看看白亦陵,很聪明地想多了。   他虽然不在京都,但对朝中局势的变动全都能在第一时间牢牢掌握,戴沥此人好大喜功,自己没什么立场,却十分热衷于功名利禄,他是大学士丘潮的门生,而丘潮则一直是淮王的支持者。   联想到不久之前才听说的,白亦陵刺伤高归烈是受到淮王指使的传闻,陆启的脸色顿时发沉。   他忽然一把将白亦陵拽了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对戴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戴大人,本王有话要跟白大人说,请你稍待片刻。”   完了完了,临漳王素来跟淮王不和,可是白亦陵却又是淮王铁杆,他肯定是不想让白亦陵面圣前来捣乱的,这可怪不得自己……万一白亦陵的事情办不成,会不会还要发狠杀他全家啊?   戴沥很慌。   但是他不敢拦着陆启,只能拱手道:“王爷,此事不容耽搁……”   陆启淡淡道:“用不了多久。”   他回答戴沥的时候,目光已经落在了白亦陵的脸上,片刻后笃定地说道:“你没有刺伤高归烈。你不会那么冲动。”   陆启一顿,又问:“为何要认罪?”   白亦陵不能跟他解释,也没必要跟他解释,于是耸耸肩,倒是系统突然滴答响了一下。   【警报,高归烈生命迹象忽然消失,疑因重伤不治死亡!】   白亦陵略微意外,陆启却会错了他的意思,眯起眼睛,声音中几乎冒着寒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陆屿害怕被你牵连,派人来让你认罪的吧?他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这一转头,还不是头一个就把你给当做弃子了?哼,真是个成得了大事的人。”   白亦陵一笑:“王爷别羡慕,你也一样。”   陆启的脸色一僵,见他这幅轻描淡写的样子,却是更加恼怒:“这是你说的,我们一样,那既然一样,为何选他不选我?!”   这逻辑能力太优秀了,就算反应敏捷如同白亦陵,也不由一时语塞。   陆启也没指着他能答话,深吸口气,压着嗓子问道:“他负了你,你还要为了他认罪?”   白亦陵只能说:“不是他让我认的,是我自己要认的。”   这话就算他说了也没人相信,陆启看着对方这张倔强的、让人爱恨交加的脸,简直又气又心疼。   他愤怒白亦陵的不公平,明明陆屿也犯错,自己也犯错,结果他不但没有怪罪对方,还甘愿为了陆屿做出牺牲,但是到了自己这里,就死活不肯原谅。   陆启笼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岁月无痕,人心却终究是血肉做的,在这个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感到惆怅和伤感。   曾经他有绝对的自信,去认为自己在白亦陵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不管自己对他如何,这孩子总是会忠心不二,天真地依赖他、信任他。   可是现在,白亦陵变成了这样,他们之间的裂隙再也无法挽回,那个位置也永远都不再属于自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根本无力改变任何。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陆启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终于只能面对这个事实。   系统悄悄道:【他似乎很生气,还似乎有点伤心。】   白亦陵承认:“反正他每回看见我都不高兴就对了。”   系统担忧道:【算命功能必须经过正常算命程序才能收集到对方的数据,才能进行测算,宿主需想办法说服对方配合。】   白亦陵道:“那应该不难吧。”   系统精神一振,准备围观。   只听白亦陵问道:“王爷,我只问一句,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你所筹划?”   陆启冷声道:“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信吧。”   白亦陵道:“那还真不信。”   陆启知道他就是这个话,呼吸微窒,冷笑一声,却听见白亦陵又半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要不然,让我为王爷算一卦吧,若是算出来你跟这件事无关,我就信了。不知道王爷敢是不敢?”   白亦陵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还真是转折的幅度有些过大。陆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重新看了对方一眼,白亦陵还确实是一脸认真。   他觉得可笑,并想起来之前白亦陵帮着桑弘蕊看园子的事情,说的也头头是道。虽然陆启认为以这小子的狡猾,所谓的看风水有异象肯定有一大半是利用别的什么把戏做了假,不过听着倒也很有趣。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并不是开玩笑的场合,在陆启的认知当中白亦陵也并非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倒真有些好奇对方想做什么了,于是道:“你想怎么算?”   白亦陵想了想,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草草画出了一个卦象图,然后冲陆启说道:“请王爷随便写一个字吧。”   陆启看了他一眼,写了个“白”。   白亦陵道:“王爷这个字写在了坎位,‘来之坎坎,终无功也。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所谓是‘前生天外不相逢,雷开蛰月入天宫。采薪不知蛇在草,丝纶在手水未通’。这……”   他照着系统所给出的判词念了一遍,正要解释,自己先是怔了怔。   白亦陵幼时也曾读过《周易》,再加上后来简单翻过系统给的算命书籍,耳濡目染之下,对此道也不是一窍不通。现在看这首诗的意思,第一句竟然就跟他有关系。   陆启故意写了这个“白”字,偏偏还写在了代表水的坎位,从人际关系方面来讲便代表着人事流水,有缘无分。这第一句“前生天外不相逢”说的分明是白亦陵的遭遇。   再搭配上后一句一起解释,就是说在原著剧情中,白亦陵和穿越者并没有交集,一切都按照书中安排好的轨迹运行。   在那种情况下,陆启的命运是“雷开蛰月入天宫”,时机一到惊雷作响,飞黄腾达,将“白”放于此句当中解题,便有月白天青之意,正是标准的主角待遇。   但这句话白亦陵没有办法解释,想了想说道:“王爷出身高贵,生来不凡,只要遇到春雷震响的合适时机,风云际会,自有可能直入天宫,一跃成龙,不过这个时机却关联着前世今生的宿命,会出现,但如何把握,端看君意。凡事变化则吉。”   陆启笑了笑,不置可否,白亦陵又道:“重点还要放在第二句上。‘采薪不知蛇在草,丝纶在手水未通’。‘采薪’,欲取柴火来燃烧,‘丝纶’,手握鱼竿在河边垂钓,这两句都暗示王爷心中有所希求,可惜卦象却带有安分守己,小心谨防之相。捡柴的时候有毒蛇潜伏在草中,垂钓的时候水上却是白雾茫茫,四面不通,你若有求,一定碰壁,最后恐怕反伤于己。”   白亦陵一开始提出算命的时候,陆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本来也只是随便听听,心里并未当真,但随着白亦陵的话,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沉沉道:“你继续说。”   白亦陵道:“上下两句合在一起,暗示福报不佳,求谋难成,一要行善积德,而要摒弃过往执念,力求变化,才有可能逆转乾坤,另辟蹊径。”   他用树枝将地面上的卦象搅乱了,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陆启的衣袖,牵动幽凉起落的影子。   白亦陵缓缓地说:“这次的幕后主使确实不是王爷,但你的运道似乎不佳。可要与我合作吗?”   陆启被白亦陵那一番话说的心神不宁,他以往素来不是很相信这种东西,尤其是面前站着的又不是什么国师圣手,白亦陵家里祖宗八代都找不出来一个算命的,他觉得这些话有九成的可能是在胡扯。   但是偏偏句句都说中了他如今的境况,陆启隐约觉得似乎一年之前,他的处境还没有落得如此步履维艰的地步,正应了那句“雷开蛰月入天宫”,但似乎自从白亦陵离开他的身边,很多事情就已经静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前生天外不相逢,难道今世就要再也无缘了吗?   随着地面上的卦象被搅乱,陆启的心里也是一空,好像他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样。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在白亦陵说到“福报不佳”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仿佛感到了一阵彻骨的怨恨冲着自己袭来,然而周围除了他们两个,又再没有别的人了。   陆启的表情很凝重,白亦陵的模样很认真。   系统幽幽说道:【宿主,你刚刚把系统出品的百分之百纯怨气拍到他身上了。】   那是它送的礼物!要它免费送一次礼物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宿主却给别人用了。   白亦陵道:“高归烈不是我阉的,你知道吧。”   系统:【嗯?……嗯嗯!】   白亦陵道:“我想知道是谁让我背这口黑锅,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又不让我查,你不是说这怨气能让鬼魂找到害自己的人讨命吗?现在高归烈死了,如果临漳王接触了他的尸体,他就会诈尸,如果他诈尸了,自己去找凶手,咱们的事不就办完了?”   系统:【……】   这个办案子的方法真是简单粗暴——但或许真的很有效啊!   【本系统立刻为宿主搜索高归烈的位置!】   【叮!尸体所在地:太医院。】   【具体情况:昨晚后半夜,死者因伤势忽然恶化,紧急送到宫中请太医院会诊,最终不治身亡。本消息尚未传出。】   白亦陵道:“正好,我看那凶手多半也在宫中。”   系统:【……(○o○)】   它突然有点期待看见皇宫里面闹鬼的场景了。 第123章 金殿怒怼   陆启心中惊疑, 这种忧虑疑惑,却又无法找到具体症结的感觉如鲠在喉,十分让人泛堵, 虽然脸上并不表现出来, 但声音到底是沉下去了:“你现在这副模样, 还想合作什么?”   白亦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镣铐, 微微一笑:“身份不是我的筹码, 是指挥使还是阶下囚, 也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我现在可以给王爷提供两个讯息,一、陛下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二、我现在威吓住了戴沥, 逼迫他带我入宫面圣。”   陆启倏然心惊。   他明白白亦陵的话代表着什么,将声音压得几近于无:“你的意识是,有人控制了皇上, 想谋朝篡位?”   这句话一出, 两人的心中都有一种荒谬感。一天十二个时辰被别人怀疑要造反, 自己也真的很想造反的临漳王,竟然会有朝一日震惊地听说有其他人抢在他面前当了反贼,这件事也真是有点可笑了。   白亦陵说:“是。”   陆启沉吟了片刻,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他用不着问白亦陵怎么敢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现在他手上的部分兵权已经分给了陆屿,最大的依仗幽州王就算在这个时候挥师赶往京都, 也绝对不可能比陆屿和镇国公回撤的速度快, 既然整件事都不是陆启设计的, 那么这回他就不可能趁机再做什么。   于是陆启没有想太久, 干脆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白亦陵道:“先进宫了解一下高归烈的情况。如果宫中情况有变,那么背后的主使者一定不会容许我父母和淮王殿下轻易进城,还请王爷接应。”   说白了还是让他帮陆屿,陆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眼看着不远处的戴沥神色焦灼,欲言又止,也实在不是耽搁的时候,他的脸色虽然难看,还是没多说,应了一声好。   他态度不错,白亦陵也不介意说句好话:“王爷办事还是这样干脆,让人痛快。”   他这句话又勾起了两人过往共事时的回忆,陆启道:“也就你一个人能指使的动本王了,不过是仗着本王喜欢你。”   白亦陵哈哈一笑,拍了拍陆启的肩膀,说道:“可别这样讲,你愿意与我合作,是因为这事成不了咱们一起完蛋,是为了你自己,跟我没关系。王爷往我脸上贴金,我会受不了的。”   他收回手,招呼了戴沥一声,就要离开,语气中几分揶揄几分认真:“总之,话我就说这些,事情你爱干不干,自己掂量吧。”   戴沥不小心听见了白亦陵这最后一句话,没想到他冲着自己耍狠不说,面对陆启的时候也这样大胆,吓得脚步一绊,生怕陆启发怒,冲过来将人揪住,那他们就又走不了了。   但陆启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白亦陵的背影离去,目极处是残荷微雨。   心中有隐约的恍惚,忽然想起,年少时有多少次,也是这样将他派出去。不过当时尚有归期,如今种种,却只剩前尘一梦。   白亦陵抽空回了下头,只见陆启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方向,这样远远看来,他的身影显得那样萧瑟,那样凄凉,仿佛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他很满意,系统出品的纯怨气效果还是挺好的。   只不过就算没有出事,此时的议事殿之内,也已经乱成了一团。   虽然刚刚从昏迷当中醒来,此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气色倒还算不错,只是下面的一干臣子们却都在议论纷纷,中心内容正是关于刚刚传来的战报。   这也算是近日以来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淮王和镇国公成功突围,并联合幽州王逼退赫赫追兵,放火烧了两国交界之处的草场。   最后一招才是最狠的,此刻正是秋叶干燥枯黄之际,又刮西风,大火一起就再难熄灭,一路借着风势席卷了整片草原,赫赫的将士们为了躲避火焰,不得不反向朝着晋国军队一头奔来,正好被陆屿他们来了个围炉,元气大伤,重创败退。   镇国公等人率领着军队暂时驻扎下来,处理后面的一系列事宜,淮王则带着他封地的士兵先一步折返京都。但因为日前皇上病重,城门已关,军队却被堵在了外面。   “陛下,赫赫大皇子之死及赫赫的突然进宫都十分蹊跷,目前流言纷乱,人心惶惶,想必其他各位同僚亦是有所体会。”   九门提督郑皓报告了这个消息之后,率先向皇上建言道:“臣并非对淮王有所怀疑,但凡事谨慎总没有错处,城门不能轻易打开。臣以为应令淮王将兵马留在城外,独自入宫觐见。”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乍一听起来丝毫要求也并不过分。但是在场的都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人精,又如何听不出来他这个主意当中暗藏的玄机?   郑皓的观点是,淮王如果没有不臣之心,独自进宫也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所以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危险发生,只让他一个人进城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从淮王的角度想,并不是这样。   明明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他又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无缘无故的就被要求不能领着手下的人进去,只怕是个人就会多心,淮王怎么可能同意?结果照郑皓的说法,不同意,就是他要造反。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其他的大臣们立刻就都乱了。不知是有意无意,这一次的召见当中各位亲王都没有在场,而他们应该如何表态,也是个问题。   聂太师首先不赞同道:“郑都督此言差矣,淮王此行凶险,却能够反败为胜,击败赫赫,这是莫大的功劳,将士们九死一生回来,你却要将人拒之门外,因为一点流言生出猜忌之心,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么?”   此言一出,他对面的李丞相也道:“多此一举,恐怕只会给陛下与淮王父子之情造成嫌隙,这个做法不妥当。”   有反对者自然也有支持者,刘将军却道:“感情上的疏远,言语沟通就可以挽回,但大军入城不是小事,万一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谁来负责?陛下,淮王手下军队万万不能进城啊!”   “好了。”大臣们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皇上终于开口,他一向偏爱淮王,论理说如果对郑皓的话不满,从一开始就会驳斥了,但是这么久都没有说话,预兆已经不好。   聂太师的心微微一提,他极力主场陆屿带兵进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不好出口,正犹豫之间,皇上已经一锤定音:“诸位爱卿的意见朕已经知道了。传旨令淮王将兵马留在城外,自己卸剑入宫,先来见朕罢。等朕与他商谈完毕,自有定夺。”   聂太师皱眉,与李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淮王的性情高傲,又向来受宠,皇上这旨意当中连一句安抚嘉奖之言都没有,以当前的形势,就算淮王不会心生不满,怕是也不会贸然入宫。   顾不得想皇上为什么会忽然态度大变,聂太师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传旨的太监已经快要踏出大殿了,皇上淡淡地说:“聂爱卿,朕旨意已下,你却还要纠缠不休,是何道理?”   “因为此刻朝中有人包藏祸心,搅弄风云,危及社稷江山。若是淮王领兵进城,还能为陛下增添一重保障。若是仅凭流言就要心生猜忌,只怕正合乱臣贼子的心意了!”   伴随着这句回答,众人纷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亦陵正从议事殿门外走进来,说完话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跪地行礼:“罪臣白亦陵见过陛下。”   郑皓一怔,而后脸色顿变,呵斥道:“你乃戴罪之身,谁许你上殿的?”   他旁边的大臣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郑都督,方才大理寺上报,要将白大人押来面君,皇上已经准了,他一直在殿外候着。”   如今他们争执的原因都是关于淮王的流言,白亦陵也算当中的关键人物,已经有数位大臣提议要仔细审问他其中内情,因此才允许他上殿,却没想到还惹出麻烦来了。   如今人都来了,话也说了,总不能再让他出去,皇上冷冷地说道:“你起来吧。”   白亦陵谢恩起身。   昔日殿上臣,今朝阶下囚,皇上昔日对他极为爱重,如今看到这个人却像是极不耐烦一般,这种态度也代表了他对淮王一派看法的转变。   面对这样的落差,不知道白亦陵心中作何感想,迎着众人的各色目光,面上倒还是一派平静,行礼过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贸然闯入,是罪臣冒昧。但淮王忠心耿耿,一片仁孝之心昭然,臣不得不言,请陛下三思。”   郑皓讥讽道:“白大人真是忧国忧民,却不知你以什么身份来向陛下谏言啊?”   他故意羞辱,暗指白亦陵是囚犯的身份,没有资格说话,白亦陵却根本就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反倒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现为戴罪之身,但奸佞当道,圣上不查,诸位大人不敢直言,罪臣自当言之。”   语意铿锵,正气浩然。恢弘的大殿当中,皇帝高高上座,群臣分列左右,唯有他身姿笔挺,独自站在中间。原本就不魁梧的身形在这样的衬托之下,显得单薄而又孤单。   但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郑皓竟然语塞了。   白亦陵的意思是,你说我现在是阶下囚,对。但是在座的胆小不敢说话,皇上昏庸看不清楚真假,你们这些“大人物”都不办事,那就只能我来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身份与处境不重要。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噤若寒蝉,仿佛连呼吸都不敢粗重。聂太师与盛家是姻亲关系,这时忍不住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镇国公府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心脏高高悬起。   在他的印象中,白亦陵的性格刚直不假,但绝对不是个没有头脑的莽撞之人。现在淮王不在,镇国公不在,没有人可以庇护他,他也不会不知道这样犯颜直谏的下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但没人肯做的事,他明白后果,还是义无反顾了。   情况这么混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皇上如意料之中勃然大怒:“白亦陵,你安敢如此无礼!竟然当面指责朕?你别以为跟淮王交好,又是朕的外甥,朕就不会杀你,以你这般狂妄自大,倨傲不敬,便算是立刻拖出去斩了都不为过!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白亦陵道:“正是陛下给臣的胆量,陛下是圣明之君,臣子才能履行本分尽力劝谏。您一向疼爱淮王,亦应知淮王对您的敬爱效忠之心,父子之情岂能因为区区流言而受到影响!何况如今忧患不存于外而生于内,淮王如孤身入城,一旦京都之中情况生变,敢问陛下将如何自处?”   皇上用力一拍龙案,喝道:“好大的胆子,还不给朕滚下去!”   白亦陵高声道:“陛下!”   皇上大怒:“滚出去!”   君臣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整个大殿之中充满了火药味,聂太师顾不得其他,快步出列,握住白亦陵的胳膊低声道:“白指挥使,快领旨谢恩啊!”   他也知道一旦皇上的决定送出城外传到淮王的耳朵里,对方无论遵不遵从,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收拾,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难道还真能由着白亦陵死谏不成?   一旦他也退缩,那道圣旨就真的会传出去了,白亦陵也有点动了真火,脸色很硬,并不打算妥协。可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大殿之中的气氛这样紧张,还是让大家分了心,不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外面,想听听一帮人倒是在这皇宫之中大声喧哗什么——不会真像白亦陵说的那样,有人意图谋反作乱吧?   结果这一听却是匪夷所思,因为外面传来的叫喊声竟然是:“救命啊!索命啦!诈尸啦!鬼呀——”   居然敢在皇宫里妖言惑众,听声音还不是一两个人这样喊,这帮人都是怎么想的?疯了吗?   正疑惑间,外面已经有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外头、外头闹鬼了!”   刘将军立刻呵斥道:“怎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胡言乱语!”   白亦陵眼睛一眯,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故意装作害怕一般,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缩短自己与皇上之间的距离。   但因为这时候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乱子身上,只有他琢磨着一会如何趁乱首先抢到皇上身边,白亦陵忽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小太监被刘将军一训,也是战战兢兢,但还是鼓起勇气辩解道:“是真的。方才几位王爷一同到太医院去探视赫赫大皇子的伤势,却正好赶上他伤重不治,没了气息……”   他说到这里又特意强调了一遍:“是真的没气了,好几名太医都确认过了。”   刘将军不耐烦地说:“听见了听见了,重复什么?难道刚才说诈尸了的那个就是他?”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结果话一出口,就见那个小太监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自己,低声道:“是……是。”   这语气神态,顿时让众人一寒。   小太监道:“几位王爷也是没有想到他那样仓促就没了性命,纷纷过去查看,结果轮到临漳王殿下的时候,尸、尸体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而、而且还乱、乱抓人!正乾宫卫尉汪大人也在里面。”   聂太师想起外面的喊叫也毛了,连忙问道:“你亲眼所见?”   小太监害怕道:“听、听说的。”   聂太师:“……”   他很有将对方踹上一脚的冲动,却不知道小太监根本就没听说全,太医院的真实情况远远要比他所讲述的更加凶险万分。   陆启到底精明,并不肯一个人去看望高归烈的情况,又约了几名在宗族中很有地位的老王爷,一行人到了太医院之后,才得知高归烈去世的消息,英王和裴王正在那里商量如何处理。   他们似乎并不想将消息传出,但陆启等人赶的巧,也就成为了首批得知消息的人。   大家互相看看,都感到心头有些沉重。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高归烈的死而感到伤心,但这件事的发生无疑会将本来就混乱的局势搅得更加没有头绪。   陆启心事重重,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是想着白亦陵临走之前的那番话,他无意识地走到床前,只见高归烈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明明是个健壮魁梧的汉子,经过连日来的昏迷和消耗,脸颊都已经瘦的凹陷下去,可想而知,他在死之前也经受了许多痛苦。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启总觉得他好像动了一下。   他一愣,以为自己刚才心神不属看错了,于是弯下腰仔细打量,裴王陆翰凑到陆启的身边,关切问道:“皇叔,是有什么不对吗?”   几乎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咣当”一声巨响,外面的门被人重重踢开了,紧接着,身穿禁军服色的士兵从外面涌入,手中持着刀剑,几乎是顷刻间,距离门口最近的几名亲王就被人架住了脖子。   “干、干什么?”陆翰惊的向后退了两步,险些一下子栽到身后的尸床上面,“你们要造反吗?”   “七殿下好快的头脑。”正乾宫卫尉汪腾峰从门外走进来,不紧不慢地称赞道,“那么臣答一个‘是’字,你又能如何呢?” 第124章 诈尸   面对着突发事件, 在场的人里面最冷静的就是陆启了,他盯着汪腾峰,冷冷道:“你受何人指使?”   汪腾峰并不理会, 冲着站在不远处的英王陆呈笑道:“殿下, 目前议事殿外的兄弟们也已经准备妥当, 随时都可以行动。只要您此刻前往, 一声令下, 大事可成矣!”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怒喝道:“陆呈, 你难道真要犯上作乱,连你的父皇母妃都不顾了么?”   英王:“啊……啊?!”   他脖子上虽然没有架着刀, 此刻也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脸色惨白,再冷不丁被人点名一斥,整个人都已经混乱了。   皇位, 或许还人人都想要, 但谋反这种事, 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得出来的呀!那是要杀头的!   他当初之所以一定要把白亦陵关起来,就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小子是个危险分子,他还害怕呢!   陆呈确信就算自己连做梦的梦话当中都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这姓汪的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黄袍加身,还是栽赃陷害?……这么兴师动众的栽赃自己,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面对各位王室宗亲指责的目光, 他有苦说不出:“我没有啊!”   陆翰痛心疾首:“二哥, 你怎能如此糊涂!”   陆启眯起眼睛, 目光在陆呈的身上打量, 心里非但没有找到真凶的恍然大悟,反倒更加疑惑了。而就在这时,他再次听见了一阵喀喀吱吱的声音,好像……还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他们身后没有别的,只有躺尸的高归烈!   汪腾峰笑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是稳赢的局面,您何必还有顾忌,请随臣一起去议事殿面圣吧!”   陆翰:“二哥,你可千万不要……”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还我命来!”   周围的空间本来就有限,又挤满了人,这个声音大的出奇,忽然发出,只震的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是一阵嗡嗡作响。   汪腾峰皱眉道:“是谁在胡言乱语?”   尸床上的高归烈竟然直挺挺地坐起身来,再次厉声吼道:“我要报仇!”   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顿时惊呼之声一片,此刻的位置是陆启和陆翰两个人距离尸床最近,陆启在刚才已经有了不祥之感,因此第一时间后退闪开,周围虎视眈眈的士兵害怕还来不及,自然也没空管他,高归烈则抬起手就向着陆翰抓了过去。   一开始还有人没反应过来,以为高归烈是根本就没死,故意躺在尸床上装神弄鬼。但是等到他坐起来之后,大家在日光之下看的清清楚楚,此人面色青白,双眼上翻,根本看不到眼珠,行动的时候关节似乎不会打弯,直挺挺的,动作却快的出奇。   这下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诈尸啦!!!   惊呼声响成一片,首当其冲的陆翰情急之下发挥超常,就地一滚才躲开了高归烈的袭击,对方的手打在旁边的窗框上,木制的窗框顿时断成两节。   高归烈从尸床上下来,开始一蹦一蹦地追人,陆翰连跑带叫,狼狈不堪,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玩意给抓住!”   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说:“这东西怎、怎么抓啊……”   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汪腾峰答道:“是。”   大家都愣住了。   陆启看见汪腾峰指挥着战战兢兢的士兵们持着武器与高归烈搏斗愣了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自己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他沉声道:“陆翰,真正要造反的人原来是你?当天也是你刺伤了高归烈!”   短暂的寂静过后,陆翰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那张怯懦的面容上逐渐浮起一个冷笑:“皇叔,你现在知道的倒也不算晚。”   陆呈“啊”了一声,震惊万分:“原来是你要造反,竟然还要嫁祸于我?七弟,你藏得可够深的!”   刚才太过惊恐,被陆启这样一说大家才注意到,高归烈不是没有目的的攻击,而是一心一意想要抓住陆翰,可见对方才是害他的那个真凶。   白亦陵也怀疑过这一点,但是他毕竟不是神仙,没有凭据的事情无法确定,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故意在陆启身上抹怨气的主意。如此一来,倘若凶手在场,势必会暴露,不在场的话,也造成不了什么损失。   现在原本完全由汪腾峰控制的局势就已经出现了混乱,有一个高归烈在当中搅局,追着陆翰不放,死人现场诈尸,嘴里还发出恐怖的嚎叫,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靠近的,只有少数兵士碍于责任,硬着头皮保护陆翰,但是对方根本不怕受伤,力气又大,完全没办法对抗。   众人开始乱嚎:“闹鬼啦!”“造反啦!”“救命啊!”   陆翰脸色铁青,连声呵斥道:“快让他们把嘴闭上,还不是消息传出去的时候!”   他说完之后,别人还没顾得上执行命令,高归烈就先一巴掌糊了过去,陆翰吓得迅速奔逃,在别人的掩护之下夺门而出。   他顾不上里面还有自己的人,大声喝道:“门封上,把那活尸关在里面,其余人速速与我去和郑大人他们汇合!”   可惜高归烈的诈尸实在神来一笔,包围整个被打乱了。陆启事先得到白亦陵的提醒之后,就已经谨慎地做了些许准备,如果这个时候再抓不住机会,他也算是白活了,当下趁着混乱从窗户处跳了出去,一落地就放了一支白色的烟花。   陆翰见势不妙,不再纠缠,下令撤退——这些人不是重点,来不及一一阻挡他们,必须立刻找到玉玺和虎符,草拟禅位诏书!   他们这边闹起来,将原本应该暗中进行的计划提前暴露,反倒让另一边的白亦陵发现了一个破绽。   ——皇上在害怕!   其他的人都在注意刚刚小太监带来的消息,因此没发现皇上惊呼了一句“你说什么”,脸色煞白,双手发抖,下意识地将龙椅后面那柄用于震慑鬼神的宝剑抱在手里,显然十分害怕。   那这就不对了。   如果说他刚才对待陆屿非比寻常的猜忌态度还可以说是人心难测,父子亲情抵不上江山皇权,但想法可能会变,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一个跟狐仙生了孩子,每天看着自己的儿子随着心情变成人或者狐狸的皇上,会被所谓的诈尸吓成这样吗?   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再仔细一看,就能从习惯性的动作当中察觉更多的不妥之处,只不过直视圣颜是大不敬的行为,金銮宝座又高高在上,所以皇上被人冒充这件事极难被人发现而已。   在场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真相?真正的皇上去了什么地方?   白亦陵心念一转,正好这个时候刘将军听完了小太监的禀报,说道:“宫中来了邪物,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来人,保护陛下迅速离开议事殿,将罪臣白亦陵带回大牢,其余诸位也请与我一起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吧!”   他竟然都不询问皇上的意见,自己就做出决定,应该也是由混乱的发生猜出陆翰那边已经提前暴露,动手时机已到!   变故只在瞬间,刘将军那边的命令刚刚下达,已经看准了位置的白亦陵忽然腾身而起,向着刚刚从龙椅上站起来的皇帝飞扑而去!   他站立在那里的时候,气质清和沉静,这一动却是势若雷霆,身形闪动如风旋雪转,众人只是眼前一花,白亦陵已经一脚踢翻龙案,双手一抬,镣铐上的锁链绕过皇上的脖颈,转眼间已经将他挟住!   他的身手众人都是知道的,但因为白亦陵的手上一直带着镣铐,因此刘将军等人也就没有特别提防,却未曾想到,这东西非但未曾阻碍行动,反倒成了他手中的一样武器,一击得手,成功控制了皇上。   白亦陵经验丰富,将皇上制住之后,第一时间将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冲着底下的人喝道:“都别动!”   转瞬之间,形势再次变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李丞相大声道:“白指挥使,你要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将陛下放开!”   刘将军也跟着沉声道:“就算高归烈真是被你刺伤,也罪不至死,但挟持天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算自己不想活了,难道便不在乎家人吗?”   白亦陵哂笑道:“身后事身后说,如若真有那一天,我人都死了,还管得了什么?诸位大人,如果不想让我来个玉石俱焚,就请退出殿外吧!”   其实他和刘将军心里都明白皇上是假冒的,但是白亦陵不说,因为挟持一个真皇上显然比挟持一个假皇上更有威慑力。刘将军也就不能说,因为他说了,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他也是反贼的一伙。   现在这种情况,胜负难料,不得不留出一条后路了啊!   白亦陵将皇上推倒在龙椅上,一只手仍然勒着他,另一只手在皇上手中宝剑的刃上直接一蹭,镣铐应声而断。   他将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喝道:“还不快点!”   感觉还挺威风的,当反贼的滋味居然不差!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硬是不退,白亦陵也有一大半的可能性根本不敢动手,但他若是挟持了别人也就罢了,又有谁敢公然提出拿皇上的命来赌一个人是否足够大胆狠心呢?   众人只能依言行事。   白亦陵架着皇上从议事殿里倒退着走了出去,他的脚步不快不慢,看似平平常常,实际上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算计才迈出来的。   刘将军本来暗中做了手势,示意弓箭手做好准备,等白亦陵出门之后就立刻找时机将他射杀。但是他现在发现,竟然根本没办法做到不伤及皇上而射中白亦陵。   刘将军鼻尖上逐渐渗出汗来,时机稍纵即逝,稍晚一点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故,淮王能被阻拦在京都外面多久更是未知之数。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偏偏要为了一个明知道是假的皇上跟白亦陵耗在这里,说不能说,动不能动,痛苦可想而知。   周围都已经被陆翰的兵控制住了,他们得到消息,纷纷包抄过来,出鞘的利剑上还沾着血迹,却在看清楚白亦陵的动作之后,变得小心翼翼,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样一来,白亦陵也同样不好脱身。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逃跑,这个时候的包围圈就是再多上一倍的人,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这么个假皇上脱身,并找到真正皇上隐藏的地方,委实有些难度。   他望着刘将军,似笑非笑地说道:“各位还要紧逼不放,这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   他故意这样说着话,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考系统那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正在这时,包围圈的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大喊道:“快,陛下在那里!保护陛下,保护各位大人,一定要捉住反贼!”   刘将军大吃一惊,连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个距离看不清楚过来的是哪边的人,领头的没穿盔甲,口中大呼“护驾”,一时也不好阻拦,原本敌我分明的场面一下子有点乱,白亦陵却立刻听出了大喊的人是谁。   他心念一动,拖着皇上快速转身后退两步,高喝道:“敢过来就杀了他!”   这次来的人却不买账,一个劲地向前挤,打头的那个人一剑疾刺,向着白亦陵侧面攻去,同时高喝道:“小畜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做,还不放开陛下!”   正是盛知。   白亦陵随便躲开,剑刃擦着他的胳膊过去,一层油皮都没碰破,倒是差点把皇上戳个窟窿,只把旁边的人看的一手心都是冷汗。几名弓箭手想射箭,但瞄来瞄去,对准的总是盛知的后背,怎么都不敢下手。   白亦陵冷冷地说:“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兵刃相向了么?”   盛知怒道:“如此倒行逆施之事,家里的狐狸都做不出来,我若不杀你,就是一命归西都没脸去见祖宗!”   他说到“一命归西”中的那个“西”字时,冲着白亦陵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剑势一偏,被白亦陵扣住手腕将长剑抢过去,反手挥退几步。   盛知身子向后一仰,就借着这股劲摔了出去,撞倒了几个士兵。   白亦陵趁机身形一掠,冲出了包围圈,翻身跃上屋顶,几个纵跃,眼看就要跑的无影无踪。   当年胡蓬能在山洞的顶端隐匿几个时辰而不被发现,白亦陵的轻功也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虽然带着一个人,仍旧是来去之间快如闪电,弓箭手们终于找到机会,几只冷箭稀稀疏疏向着他背后射去,白亦陵头也不回地扬袖一甩,箭支顿时被罡风震落满地,未能沾身分毫。   刘将军气的不轻,大声骂道:“盛侍郎,你公然包庇自己的弟弟,真想把全家都搭进去不成?”   盛知比他更凶,怒气冲冲地道:“刘将军,我家出了这么一个孽障,我打不过又管不了,已经心急如焚了,你不要出言讽刺行不行?!”   刘将军:“……”   妈的盛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大声道:“还不快追!”   士兵们追了几步,又哭着跑回来:“妈呀!鬼啊!”   刘将军刚要大骂,只见不远处一个面色发青的人形东西一跳一跳地冲他而来,当时也是吓了一跳。   “我冤!我苦!还我命来——”   愤怒的高归烈找不到陆翰,干脆直接冲进了人群,士兵们大喊大叫满地乱跑,整座皇宫当中热闹非凡。这个时候大家也不知道闹鬼是重点还是造反是重点,这只鬼好像会捉反贼,但是这只鬼太特么吓人了!   有人喊抓反贼,有人喊捉鬼,还有人喊着可以让鬼捉反贼,乱哄哄闹成一团,总之白亦陵向西跑出一阵之后,发现后面已经没人追了。   他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又素来是逃跑惯了的,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停了下来。   刚才盛知骂他的那几句话说的很古怪,又是提到狐狸,又是让他往西,却不知道在这里是否能够有所发现。   白亦陵询问快被他颠吐了的假皇上:“陛下被你们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方一怔,显然没想到他这一路那这自己吓退了无数人,却早就知道他是假扮的,顿时气得不轻。   早知道早说啊!早说了他还装个屁啊!   假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杀了。”   白亦陵道:“哟,看来不怕死啊?”   他说话的同时,对方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只是在叫喊之前就已经被白亦陵手疾眼快地用龙袍堵住了嘴,因此声音沉闷,没有传出多远。   假皇帝的手臂奇怪的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白亦陵道:“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旨意传出,说明你们并没有找到玉玺,在此之前,绝对不可能伤及陛下性命,他肯定活着。怎么,真的不说吗?”   他的手握住了对方的另外一只胳膊,慢慢地捏着,好像在琢磨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假皇上满脸是汗,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之前本来把他藏到了冷宫,但后来不知道谁做了手脚,皇帝就失踪了!”   白亦陵很意外,不过他这么一说,叛军一党行动时的诸多慌乱和仓促也就有了解释,他正打算去冷宫看一看,小腿突然感到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白亦陵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花狐狸蹲坐在地面上,正彬彬有礼地抬起一只爪,碰了碰白亦陵的腿。   白亦陵:“马……的朋友?”   传说中打入敌人内部的花狐狸?   “不不不。”花狐狸朝天伸爪,彬彬有礼地冲着白亦陵说道,“美丽的少族长夫人,虽然我跟临漳王殿下的马有过一些交流,但并未产生火花,谨遵了殿下的命令。我可以发誓!”   白亦陵顾不上分辩一下“少族长夫人”这个称呼,赶紧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多心。”   对方好像是一只很有节操的狐狸,大概很介意跟传说中的花心马传绯闻吧,白亦陵不想伤害他。   “没关系,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对,我们狐狸最看脸了。”花狐狸叹口气,“可惜殿下下手太快,三百年没找到合适的人吸阳气了呢,好难过。”   白亦陵:“……”   这和想象中的花狐狸不一样喔。 第125章 红狐族长   不管花狐狸是不是想象中那个花狐狸,一人一狐终于能够成功碰头并相认是真的。花狐狸虽然花但是很能干, 打入敌人内部的事情做的很熟练, 向白亦陵表示是他派狐通知了盛知, 现在还可以带着他去找“有点老但是长得也挺不错”的皇帝。   知道真皇帝在哪里, 假皇帝就没有用了, 白亦陵正打算将自己手里这个人打晕了扔到草丛里,结果一转头,发现不需要他费心, 对方已经在翻白眼了。   “我其实胆子很大,就是怕妖怪。”在晕倒之前,他奄奄一息地说。   花狐狸:“……”受伤。   “我是狐仙。”他用爪子捂着胸口说道。   知道方位,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一人一狐迅速找到了皇上所在的地方, 是在一处多年无人居住的废殿当中,白亦陵进去的时候,皇上看起来也才刚刚从昏睡当中清醒,听到有人闯入,他虽然惊愕但不慌乱,手中摸到一把匕首, 沉眉看向门外。   白亦陵单膝跪地, 冲着皇上低声说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现在外面叛军横行, 淮王大军受阻, 恐怕未能进京, 请陛下先随臣出宫吧!”   他语速极快,将话说完的时候,皇上一时还有些恍惚,看了白亦陵一会,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异样的光芒,问道:“是谁将朕送到这里来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白亦陵当然也不知道,摇了摇头。皇上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花狐狸,觉得毛色不对,有些失望,又问道:“屿儿那边是什么情况?”   白亦陵快速地将陆屿的情况禀报了一番,皇上沉着脸听了,微微颔首,想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朕寝宫的龙榻右侧靠近床头的位置有一个凸起,你有机会过去之后,在上面连按三下,便能在枕头底下看见玉玺。等风头过了,取出来交给屿儿即可。至于其他……”   他道:“没事了,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吧。”   白亦陵愕然,没想到好不容易过来了,皇上竟然不要他救:“陛下,您可是身子不适?让臣背您出去。”   他背对着皇上弯下腰,文宣帝看着青年瘦削的后背,却只是伸手拍了拍,微微一笑:“你这孩子,要是两个人走,很有可能都走不了,你自己出去反倒可能有很大的生机,为何执意要救朕?”   他似乎闲话家常一般:“要是朕出不去,屿儿顺理成章地继位,以他待你之心,日后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危险,但是“孩子”两个字却让白亦陵的心中一动,皇上对他说话的口吻如同家中寻常长辈,听起来竟有几分慈爱,和平常也不大相同。   白亦陵直起身子,也诚实地回答道:“陛下,正因为淮王殿下待我亲厚,您是他的父亲,臣就不能独自离开,令他承受失去亲人的伤心。更何况陛下是君,亦陵是臣,此刻便是拼死护您,也是我的本分。死得其所,死又何惧?请陛下先同我离开再说。”   皇上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迎上白亦陵诚恳的目光,心中也感到一丝暖意,这大大抚慰了他方才因为某种猜想落空而产生的巨大失落,但还是摇头道:   “此番能找到朕,辛苦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屿儿的眼光不差。日后愿不愿意跟他在一块是你自己的事,但眼下的形势,总不能咱们两个都折在这里,那让他如何接受?不要冒险逞强,想想你爹娘,先顾好了你自己吧。”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对于一个皇上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不光白亦陵惊讶,连皇上自己都很惊讶。   他在昏昏沉沉中的时候,隐约感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身体像是腾云驾雾般穿墙入室,来到了另外一座宫殿。木檀香和对方身上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氤氲出梦境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皇上以为是自己挂念多年的人回来了,可是睁开眼睛,仍然是空空荡荡的殿宇,喊一个名字,甚至能听见回音,寂寞二十年如是。   听着远处的喊杀声,他突然累了。   那些人都想要他的位置,大概也都盼着他早点死,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起初一定要夺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又是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如果不能成功,那么追随他的人,他的母舅一族,他的子女,便都要不断被人挑唆猜忌,小心翼翼地活着,他不甘心。   后来成了皇上,他才意识到父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内有异姓王拥兵自重,外有邻国虎视眈眈,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使得形势有几分好转,确保他的孩子继位后不会像他一样狼狈,应该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不过皇上心中还是很遗憾,他不怕死,但其实还不想死,哪怕再活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都好,他还盼着能再看一看那个人。   可是只怕看不到了。   他向来是个冷清淡漠的人,除了少数在乎的那几个,几乎对于谁都不会有过多的关注。是陆屿先直言了心上人就是白亦陵,皇上这些日子才会重新仔细回想自己这位年轻臣子的为人和性情。   无可置疑,他身上有很多的长处,但最让他心中动容的,还是在御前两次对他说自己也喜欢陆屿,以及要带皇上离开时说的那一番话。   不管当时白亦陵是真的喜欢陆屿,还是不过想为陆屿大胆的表白而解围,反正他是冒着毁掉名声触怒皇上的风险说了。这年轻人的性格机智多谋,他绝对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但是时不时的,却总要做几件不那么太合时宜的事情。   因为他的心是热的,血是热的,这种带着些许不顾一切的朝气与无畏,恰恰是皇上无数次希望拥有,而没能做到的。   所以,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目的,他都不希望白亦陵因为眼下的动乱而搭进去。   “去吧。”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皇上不紧不慢地说,语气却很坚定。   白亦陵蹙眉,正想着要不然打晕了他带走算了,却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轻笑,柔声细气地道:“去哪啊,走不了啦。把命留下吧。”   原本趴着听两个人类吵架的花狐狸一下子跳了起来,皇上的身体也猛地僵住,三个人当中知道最少也是反应最快的就是白亦陵。   他本来是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感受到危险之后,连身子都没转,整个人的身体如同飞花拂柳一般,倏地直接向后滑了出去,同时长刀出鞘,顺势向后一捅。   这一招应对神速又快如闪电,甚至快的连刀锋滑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却意外地叮一声,被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给架住了。   白亦陵没有跟对方反震回来的力道向抗,而是借力一个大转身,双手握住刀柄,当头劈斩,刀影如海潮般涌向四面八方,将对手包围。   这样凌厉无匹的一招又轻易被破了,面前容貌艳丽的女人笑吟吟地攥住他的刀柄,毫无阻碍地伸出手,去摸白亦陵的脸。   皇上淡淡地说道:“明妍,这是你儿子的心上人。”   他的语气虽然淡,眼睛却紧紧地盯在女人身上,细听声音中还有隐约的颤抖。   白亦陵大吃一惊,迅速收刀后退几步,女人似乎也是满脸愕然,没有拦他。   “哎呦天呐。”赤狐族的族长明妍总算反应过来,上下看看白亦陵,不敢置信地说,“那个小崽子,出息啦!”   她眉开眼笑,走向白亦陵,似乎想伸手去拉他:“小伙子,让明姨看看,刚才没伤着你吧!”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殿门砰地一开,陆屿大步闯了进来。看见明妍之后大吃一惊:“娘?”   他这一路回京进宫,历程异常艰辛。   原来,由于白亦陵的极力阻拦,虽然到最后皇上所传的口谕还是由刘将军令人送出去了,但时机延误,那个时候城中已经生乱,还没来得及到地方,城外等着的陆屿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他皱起眉头,不再等待,从马背上跳下来,大声道:“尚骁,城门还不开吗?”   尚骁本来站在城下,闻言回转过来,向着陆屿行了个礼道:“殿下,城上的守卫说现在时局动乱,咱们要是无法证明身份,就不能贸然开启城门。”   陆屿道:“动乱?我刚打仗回来都没说动乱,他们在这里乱嚷嚷什么?”   尚骁道:“齐骥已经去打探情况,但还没有……”   他话音未落,齐骥已经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不等陆屿询问,就沉声说道:“具体内情还不确切,只听说白指挥使因为刺伤赫赫大皇子入狱,今早进宫面圣之后,宫门忽然就关了!”   陆屿脸色微微一变,尚骁和齐骥都以为他要发火,但陆屿却是出乎两人意料的冷静,很快又条理清晰地说道:“我临走之前也安排了人手,没消息传来就是他现在不会有事。不过也得想办法快点进去——将我的弓拿过来。”   尚骁跟了陆屿多年,能够听出他看似平静的语气中有着山雨欲来的味道,显然内心并不像外面表现出来的这样冷静,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跑到后面,将一张弓费力地扛了过来。   陆屿这可不是普通的弓箭,乃是刚刚入京之时皇上赏赐,名曰震天,相传是当年薛仁贵与突厥人作战时所用,重达70斤。   此弓以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弭,河鱼之胶制成,弓弦不畏冰火刀枪,可谓坚韧沉重异常,常人便是开弓都做不到,更不必说抬弓射箭了。   陆屿平时看着懒散,将这张弓提来举起的时候,却显得轻描淡写。众目睽睽之下,他从身后箭筒中取出一支白羽箭,竟然直接弯弓向着城门一侧用来吊起门板的铁链上面射去。   京都外面环绕着一条护城河,因此城门并非推合式,而是用两根儿臂粗细的大铁链子吊起来的。   铁链极为结实,距离又远,如果守城的兵士不主动将城门放下来外头的人要进去也并不容易。   然而陆屿却是二话不说,一箭射出,神兵难得,再加上他内力过人,这样一来竟是挽弓如月,箭去似风,嗖然一声,一侧的铁链已经断开。   一时之间,铁链上方连接的大钟都嗡鸣不已,沉厚悠远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百年来未曾响起过的钟声几乎震得人神魂都要颤动,城内流窜的乱军百姓都不由齐齐抬首,门内门外倏然一静。   目前情况不明,就连尚骁和齐骥都没有想到陆屿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动静,也是都吓了一跳。尚骁不由惶然向着陆屿看去,只见他神色间毫不动容,只是慢条斯理地又抽出第二支箭,弯弓,侧头,瞄准。   松手!   陆屿的唇角冷冷一提,另一侧的铁链也应声断裂,城门轰然落下,连通了护城河上方的道路。   谁也没想到淮王如此大胆,打完了赫赫之后,就连自家的都城都要杀进来,原本一开始不让他们进城的时候,只派出了两名守城小将跟尚骁推三阻四,现在眼见陆屿杀气腾腾,弄得其他人也不能再装傻了。   这混乱的场面没有持续太久,城楼上匆匆走出几名身边盔甲的男子。其中为首的那位四五十岁年纪,面色黝黑,脸孔方正,留着两撇髭须,陆屿扫了一眼,倒认得这人应该是京都兵马指挥司的都指挥使甄翎。   上午的阳光刺眼,照在城楼上,使他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模糊不清,陆屿骑在马上,微微眯起眼睛,仰头打量对方。   甄翎呵斥道:“淮王殿下,不过是令尔等稍晚进城,你便强行破门,意欲率兵而入,是何道理,难道真想造反不成?”   陆屿没吭声,尚骁在旁边同样高声道:“甄指挥使,我等凯旋而归,殿下和众将士一路鞍马劳顿,何以不能入城?更何况方才我与人交涉之时,你并未露面,现在城门已破才出来说这么两句场面话,又是何意思?”   甄翎站在城楼上,冷冷地说:“近日逆贼作乱,本官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会下令关闭城门。职责所在,若是淮王一意孤行,那就休怪我下令。放箭了!”   陆屿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   双方距离极远,甄翎和尚骁都是运足了内力高声说话,他听不见对方这声笑,然而远远看去,却见淮王一双丹凤眼眯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挑起唇角,眼底带着一片毫不掩饰的杀气。   他一怔,只见淮王已经再次举起长弓,将一支箭搭上,正正对准了自己。   经过方才射断铁链的那两箭,谁也不敢再怀疑他的能力,甄翎乍然看见陆屿这个动作,声音一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仓促间正要后退,陆屿已是手指一松——   长箭顿时顺着甄翎右眼灌脑而入,他面上尚存惊慌,身子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城墙上其余的人顿时大哗,不开城门本来是刻意刁难拖延,大家都知道实际上淮王并没有造反的意思,这才敢咄咄逼人,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殿下竟然狠辣至此,一言不合,说杀就杀!   并且他还不用费事,直接自己动手,一箭一个准。   陆屿高声道:“甄翎百般阻挠本王入城,必是心虚,现在本王怀疑城中有反贼作乱,欲入宫勤王,若再有阻拦者,同样视同谋反!”   他扬手一挥,气势如虹:“大门已开,随本王入城!”   陆屿说完之后,直接一马当先,打头而入,后面的将士喊杀震天,也随着他冲了进去。   甄翎原本也准备了箭阵阻挡,但是此时他人都已经躺在地上了,陆屿的几次出手又太过让人震骇,城楼上乱作一团,也没人做主,错失良机,也就让他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陆屿素日里的行事风格也没有这样直接狠辣,这回是真的急了,他冲进城里没过多久,侧面已经有追兵围了过来,陆屿心里面惦记着白亦陵他们那边,也无心应战,只是随便招架了几下,就心急火燎地往宫里冲。   结果冤家路窄,他这边还没有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迎面就看见陆启也领着一队兵马冲了过来。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特别是在这种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的情况下。   要不是看到他的方向好像是从宫中出来,有点担心陆启这个不要脸的会将白亦陵带走,陆屿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他询问对方:“皇叔领兵而来,这是要做什么?”   陆启低声道:“陆翰谋反,接应你进城。”   陆屿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从西方升起来的太阳,陆翰谋反的事情他进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但是陆启出来接应他却像是天方夜谭:“那可真是劳动皇叔了。”   虽然心里面惊讶,但陆屿没时间耽搁,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要走,却听陆启冷笑道:“我做这点事也不算什么,比起为了不让你受连累自己认罪那个,还差的远呢!”   陆屿心中一跳,知道他说的肯定是白亦陵,一下子转过身来,沉声道:“什么顶罪?话说清楚!”   陆启心里也是一股郁气,想他惦记着造反那么多年,现在被别人抢先了也就算了,还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披荆斩棘地从宫中出来接应陆屿,跟他合作——这他妈都叫什么事!   他没好气地说:“京中传言高归烈被人刺杀是出于你的授意,由此推断赫赫一事更是出于你自导自演。你的手下为了澄清这流言,去牢里逼他认罪,你问我?”   陆屿大吃一惊,也顾不上跟陆启较劲,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这是哪天的事?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受伤——你快说话啊!”   陆启淡淡地说:“先前被关进大理寺,是戴沥亲自与他说的,你不信就自己去问。至于现在,怕是在宫中,也未必想见你。”   陆屿心烦意乱,乍听见陆启这么一说,虽然觉得他的话或许有所夸张,但肯定总不是凭空编出来的,顿时整个人都慌了,也没法仔细判断真假。   他跟白亦陵两人的性格都较为开朗坦荡,自从相识以来,从来没有闹过误会别扭,现在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件事已经非常严重,想想白亦陵会非常灰心,甚至会厌恶自己,他就觉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一时都忍不了了。   陆屿二话不说,打马就往宫中跑。他方才进城的方式太过嚣张,身后还带了一群追兵,两人说话时这片刻之间的功夫已经包抄了过来,陆启道:“你慢着,先把后面的人解决了再去。”   他说的话也没有错误,如果不先一口气将这些追兵解决,对方只会穷追不舍,这样也是麻烦。不管陆启跟陆屿私下里的关系如何,最起码这一回两人站在统一战线上,所以陆启才会难得地出言提醒一下。   陆屿却正是心情急躁的时候,这个叔父先是贱兮兮地挤兑了他半天,弄得此刻满心惦记的都是早点见到白亦陵,结果转过头来又拦着不让他走,什么毛病!   陆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陆屿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你的事,要你这样过来主持正义?那是我的人,不是你的!我自己自然会哄,用不着你抱不平!”   他也不知道是气是急,血气上涌,脸色都是泛着红的,又没好气地说:“造反的是你吗?好像不是吧!那你既然是来接应我的,就帮我挡着后面的追兵,我要进宫找阿陵——别一天天就知道出那张嘴!”   陆屿说完之后倒也干脆,竟然真的带着人顺着另一条小路一头冲了出去,当真干脆利落地将后面的人都甩给了陆启,自己扬长而去。   这个混账东西——陆启差点也像他刚才那样破口大骂起来。   他愿意如何作想陆屿可就懒得管了,一路上匆匆杀进宫中,开始是担心白亦陵会生气,后来越是深入越发现形势不好,老爹和心上人似乎已经被困在了宫里,简直急的要命,一路上都没停歇过,此时还在气喘吁吁。   陆翰的准备其实十分充足,但由于高归烈的搅局,叛军已经自乱阵脚,陆屿指挥手下分别包抄围剿,自己找到了白亦陵和皇上所在的废殿,却没想到老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还疑似是在调戏他男人。 第126章 护妻宝   本来现在宫里就热闹, 再加上个好色的亲娘更是不得了, 陆屿顿时如临大敌,跑过去把白亦陵护在身后, 大喊道:“娘,你多大岁数的人了, 调戏男人的老毛病改改好吗?!”   明妍差点跳起来:“混小子, 你说谁老呢!你娘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过来看你,你居然说我老?”   她一脸不敢置信,扭头指着皇上:“喂,陆遇和, 你都教了儿子些什么东西, 为什么京都住了不到一年,这小子嘴这么欠了?”   陆屿道:“我说的有错吗?你……”   白亦陵轻轻推了他后背一下, 陆屿头都没回, 直着脖子跟母亲继续对吵:“你别以为自己长得花容月貌,美艳更胜二八少女,我就不知道你其实已经几百岁了!长那么好看,还随便去拉别的年轻小伙子, 难道我这当儿子的, 还、还不该说几句吗?”   白亦陵:“……”   皇上:“……”   学到了学到了,马屁是这样拍的。   明妍愣了一下, 随即眉开眼笑, 掐着陆屿半边脸向外扯, 夸奖道:“这话说的还差不多, 真乖!”   陆屿偷偷瞥了白亦陵一眼,将明妍的手拍开,明妍“啧”了一声,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再祸害许久不见的儿子,而是随着陆屿的目光一起看向白亦陵,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大人,我是这个小崽子的娘。方才咱们不认识,妾身得罪了,大人别往心里去。能请问下你的名字吗?”   原本应该是由陆屿介绍的,但他想起陆启所说的事情,不知道白亦陵有没有生自己的气,偷眼看看他,这才犹豫着要开口。   结果这么一磨蹭,旁边的皇上却不愿意放弃这次好不容易能搭句话的机会,抢着说:“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镇国公的小儿子,北巡检司指挥使白亦陵。”   陆屿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皇上满脸若无其事,好像这话由他来说一点毛病都没有似的。   明妍倒是有点疑惑了,看看白亦陵,又看看陆屿。本来见陆屿这幅护着的样子,两人该是一对才对,但皇上介绍的时候只说了白亦陵的身份,却没提两人的关系,要是真的在一起了,他是不可能漏下的。   明妍不知道陆屿之前在御前替白亦陵拒绝赐婚,故意说了是自己单相思,皇上到现在也不确定白亦陵的心意,因此就没提,只是心里奇怪,委婉道:“屿儿在京都的时间不长,大约朋友也少,难得你们两个关系倒好。”   白亦陵一听她的话音心里边就明白了,顿了顿,冲着明妍说道:“夫人,我与淮王两情相悦,虽是好友,但也不止好友。婚姻大事本来应该听从父母之言,我们却没有事先告诉夫人,我应当向您和陛下请罪。”   他说着便拱手屈膝,竟然是一副要跪下去的架势,膝盖还没着地,就被明妍一把架住了:“你这孩子,说哪的话,快别多礼。”   她扶着白亦陵,越看越喜欢。世人总说狐狸狡猾,其实心里面弯弯绕绕最多的还是人族自己,难得遇上个痛快孩子,有担当,长得还好看,她才不想明明很满意还要摆架子呢!   明妍难得把声音放柔,尽可能每个字都显得慈爱温和:“姻缘是你们两个人的,你们觉得好就成,听什么父母之命呢。再说了,我也很喜欢你。你放心吧,我喜欢的,你们皇上肯定也喜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让他下旨赏给你。”   皇上眼中带着笑意:“你倒是也替我做主了。”   明妍看他一眼,红唇弯起:“我做不得你的主吗?”   她挑衅似地将脸凑到皇上面前,眨了眨眼睛:“要是做不得,那我就勾引勾引你——现在成了吧?”   皇上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避开她的眼神说道:“成了。”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明妍脸上,说道:“值个国库。”   明妍高高兴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也值。”   她转向陆屿,笑骂道:“傻小子,愣着干什么?怎么原来没见你这么乖过。爹娘都盼着你俩在一块好好过日子,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听见没?”   【恭喜宿主成功攻略“狐仙妈妈”一只!随机掉落奖励“皇上私房钱”全部,财富值增加一万点!(^^*)】   陆屿这时候还真像明妍说的那样一身傻气,可是没办法,白亦陵平常不大爱说好听的,偶尔冒出一两句“两情相悦”、“共度余生”这样的话来,简直让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瞬间就乐呵了成一朵花。刚才光顾着笑了,一句话都没说。   皇上走过来,也温和地开口说道:“遐光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来给朕办差,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们两个齐心,这是难得的缘分,愿意怎样,朕不会干涉,日后好好珍惜吧。”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冲着陆屿说道:“人人都说朕偏心你,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许多事情朕也已经看明白了,知道最难左右的就是人心,因此不会对你过多干涉。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陆屿听出他语气的郑重,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皇上道:“要成为一国之君,说难是难,说容易却也容易。眼下早就不是刚刚立国之时的动荡局面,也过了使用严刑酷法的时期。削减赋税、减轻刑罚、打击豪族……这些改革已经势在必行。然而如此一来,必然有人的利益会受损。”   “你有魄力,朕相信你能完成这件事,又重情谊,身后没有过多的姻亲牵扯,如此大臣们会觉得,这样一个皇上,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便不会有过多被猜忌排挤的忧虑,也会自然而然约束自己的行为。”   他笑了笑:“只要有足够的能力,江山社稷,又岂会因为小小婚事而受到影响。明君所需要做的,是学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把握好自己对待臣子的态度,过于信赖和猜忌都不可取。你能记住这两点,剩下的事,随性即可。”   陆屿心里惊疑不定,忍不住说道:“父皇,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文宣帝笑着,却将目光转向明妍:“你总是不肯来京都,等我以后不是王爷也不是皇上,那就什么王妃皇后都真的没份了,不过估计你也不稀罕。我倒是听说这么多年来,赤狐族族长夫君的位置还空着,不知道能不能瞧在以往交情的份上,给我坐一坐?”   明妍怔忡了一下,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皇上道:“原先吃过你的仙丹,要是心情好,没准再过个三四十年吧。”   明妍仰起头,直视着他,眼中却慢慢带了笑意:“那么多年,养起来怕是很费钱。”   皇上笑着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过书法画画还不错,可以拿出去卖些银两。描眉点妆也有些心得,当年有位小姐亲自教过,如今也不知道还会满意否?”   明妍掠了掠头发,笑着说:“满不满意,要试试才知道呀。”   听到她的这句话,皇上却一时没能开口,边地青草的香气与和煦阳光,似乎在这一刻穿越醇香发酵过的陈旧记忆扑面而来,曾经的年少,曾经不期而遇的那段好时光。   如今,好像被重新拾起,又好像从未远离。   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声音中却带着一点沙哑:“嗯,如果不满意,我还可以学。”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屿一直偷偷去看白亦陵,满心忐忑。刚才阿陵当着父皇和母亲的面说了那番话,差点把他给美死,应该是不生气了。   但是他又很想知道白亦陵在大理寺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白亦陵自己不计较不恼怒,陆屿都要心疼的。   他挤眉弄眼了半天,白亦陵那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过来,陆屿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白亦陵总算回过神来,扭头看他。   陆屿很灿烂地笑了一下。   白亦陵一愣,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试探地跟着笑笑。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陆屿感觉自己那颗忐忐忑忑,犹犹豫豫的心,一下子就落到实处了。心情陡然明媚,他伸手出去,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白亦陵低声道:“我爹娘都还好吧?你一路进来顺利么?”   陆屿笑道:“一切顺利。放心吧,姑父姑母都很好,而且现在已经特别喜欢我了……”   白亦陵:“……你做了什么?”   陆屿含笑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了三长一短几下敲击,他扭头看了看,无奈地暂时停止了和白亦陵的对话,又去讨人厌地打扰旁边另一对夫妻的美好气氛。   “对不住,父皇,还有娘。”陆屿说道,“虽然在旁边听着,你们两个人好像已经私自决定把这里的烂摊子扔给我然后远走高飞了,但是我很孝顺,打断你们绝对不是为了报复——估摸着外面收拾的差不多,我的手下来报信啦。”   明妍道:“来就来呗,难道我见不得人吗?叫进来,看看俊不俊。”   陆屿翻了个白眼,扬声叫进,让明妍失望的是,进来禀报的是齐骥这个见惯了的呆瓜,当初他会跟着陆屿来京都,就是因为嫌这小子说话直愣听着不爽快,明妍才把他派给了儿子的。   齐骥带来的果然是好消息,除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在追捕当中的高归烈之外,其他的叛军已经尽数缴械。军心溃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翰身为主谋,反倒被索命恶鬼逼的根本就不敢露面,最后由狐狸侦查小组在御膳房的橱子里发现了他,捉拿归案。   男儿都有雄心壮志,不是英雄也是枭雄,但陆屿想了想,觉得这个弟弟也是真的倒霉,要是换了他造反造成了这样,恐怕真是丢人到恨不得死了的好。   皇上令人将陆翰押进了废殿,其余的叛军则交由下臣在外面一一论罪处置。陆翰进门的时候五花大绑,脸色苍白,身上还沾着些许污迹。   皇上看了他一会,陆翰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过了片刻之后,文宣帝说道:“朕倒是低估了你的能耐了。”   这话这如此情况之下说出来,倒更像是一句讽刺,陆翰攥了攥拳,说道:“父皇不是低估了臣的能耐,而是根本就没在意过臣。既然臣不能像五哥那样得宠,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那也只能自己拼上一回。如今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自以为是受到了不公待遇,现在大势已去,索性当着皇上的面指出来,也算痛快一回。   陆屿想怼他两句,琢磨了一下又闭上了嘴。皇上冲他指了指门口,示意陆屿去查看一下外面叛军的处理情况,他便拽着白亦陵走了。   文宣帝冲着陆翰冷笑道:“看来你对朕的怨气还不少。那你可知自己为何能从出生以来就高人一等,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因为你父亲是一国之君,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情!你嫉妒你兄弟得到的比你多,比你受宠,那么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本事,又可曾来朕面前展示过?难道还指着朕过去哄着你问不成?”   陆翰大声道:“父皇不喜欢我,我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   皇上霍然站了起来,指着他怒声骂道:“蠢货!朕确实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成天就知道自怨自艾,畏畏缩缩。有什么事不肯痛快说出来,还埋怨别人怠慢了你。你觉得你有能耐,朕有眼无珠看不出来,所以你就造反。行,你要是真能坐上那把龙椅,朕认你有点本事,但你现在成功了没有?”   陆翰面如土色,嘴唇不住哆嗦,不愿意承认皇上说的是真的,但又无法反驳。   白亦陵慢慢走下殿前的台阶,说道:“皇上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是这些事他心里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陆屿道:“是啊,这一点我真应该好好学学。”   他少有的谦虚,白亦陵十分惊讶,笑着想打趣两句,陆屿却又认真地说:“就比如这回,都是因为我给你惹出不少麻烦。幸亏你没事,但凡有个什么万一,我也活不下去了。”   白亦陵想了想:“临漳王告诉你的吧,那么戴沥真的是你的人吗?”   陆屿点点头,又道:“也不能算是我的人,顶多是说他想站在我这一边吧。”   白亦陵道:“怎么讲?”   陆屿琢磨了一下这事情该如何说,冲他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个戴沥是文渊阁大学士丘潮的门生。丘潮一直冲我示好,想站到淮王府的阵营当中来。但是他这个人在朝中资历高,门生多,身上总是有种倚老卖老的孤高劲,性格自负,办事情也总是喜欢自作主张,所以我一直晾着他,也没有给出过任何表态,看来他是急了。”   白亦陵明白了。说来说去,丘潮是想在目前的几位皇子当中选择一方投靠,日后新皇登基,赚个好前程,可是他把宝压在了陆屿身上,陆屿却不大待见这个人的倔脾气,有意磨对方的性子,对他的示好态度冷淡。   这样一来,丘潮便愈发想在淮王面前立功,证明自己的能力,这回陆屿不在京都倒是成了个好机会。   他知道陆屿喜欢白亦陵,但心里根本就没当回事,毕竟跟自己的安危和皇位相比,一个所谓心上人的分量太轻了。丘潮觉得白亦陵不识趣,于是干脆派人去逼他认罪,想来如果替淮王殿下将这次的危机化解,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白亦陵说道:“他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反正你应该知道,我是吃不了亏。”   陆屿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让你委屈。我知道你一直很厉害,别人也很佩服你,但我会心疼。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得到的太辛苦。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想告诉所有的人我喜欢你,就是要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为你出头——不管你需要不需要。”   他原先觉得树大招风,低调一点更有好处,现在看来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总有些不长眼睛的自以为是揣度他的心意。看来对于这样的人,还不如把话说明白。   他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挨欺负的时候,也需要你保护呀。”   白亦陵还真没见过他挨欺负,笑着说:“有这个机会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绕到了大殿前面,风没了遮挡,一下子变的紧了进来,陆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白亦陵披上,一边系着下巴底下的带子,一边道:“那当然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亦陵就看见不远处过来个人:“说曹操曹操就到,别系了,我自己来。既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那也别太过了。”   陆屿扭头一看,就见到刚提起来的丘大学士急急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立刻一冷。   丘潮自然不会感觉不到陆屿的冷淡,冲着他行礼,又跟白亦陵拱手见过,这才笑着说道:“得知殿下安全进城,臣不胜欣慰。方才原本还派了犬子去接应,结果得知了殿下进宫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原以为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这番话下来,陆屿多少也得领点情,想想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也都是为了他好,多半就不计较了。   然而他这话说完之后,陆屿却是眉目冷淡,一声不吭,竟是丝毫不给面子,只是自顾自地系着披风的带子。末了又毫不避讳地弯下腰,给他抻了抻袍角。   丘潮心里有点悬,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又跟白亦陵说:“听说白大人身体不大好,向来畏寒,眼下的天气是凉了一些。我那轿子里还有个暖手炉,不若派人去取来给白大人用。”   他的语气较之以往客气了很多,仔细听来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只是对戴沥去了大理寺的那件事绝口不提,好像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老这样僵着算什么,白亦陵暗暗身后推了陆屿一下,冲丘潮说道:“多谢美意,我的身子还好,丘大人留着用吧。”   丘潮看了陆屿一眼,又讨好道:“那么还有……”   “丘潮。”   陆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和白指挥使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过问。他这个人,你更不可有半点怠慢。你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冬日里房檐下面的冰柱子一样,锥的人胸口疼。   丘潮心里猛地一沉,本以为现在风波已过,双方都不提那件事,他的态度殷勤一些也就能糊弄过去,现在看来,陆屿却根本不想含糊。   他不由辩解道:“殿下,当时情况紧急,您不在京都,臣只是做出最好的选择而已。”   陆屿道:“本王的事情,何时能轮到你来做选择了?你不过是一个臣子,做好自己的分内之职便是,不用对着我指手画脚。难道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明白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不该管?如果想要跟从我,就牢牢记住要以对我之心同样看待白指挥使,无论何等情况之下,都是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双目直视前方,眉眼冷淡,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根本不给人任何商榷的余地。直到最后,陆屿才看了丘潮一眼,淡淡道:“如果不赞同我这番话,你大可以离开。”   周围除了呜呜的风声之外,一时没了半点杂音,过了片刻,丘潮颤声说道:“是。”   他面色苍白,冲着陆屿行下礼去:“臣行事糊涂,以后绝对不敢再犯,请殿下恕罪。”   陆屿略一颔首,再未看他,缓和了语气冲白亦陵说道:“咱们走吧。”   白亦陵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前面收拾残局的军士们那里,却发现高归烈依旧没有被成功捉住。   一个侍卫向陆屿禀报道:“殿下,我等用了很多驱邪之术,也没能将其制伏。本想着人假扮裴王,将赫赫大皇子吸引过来再行抓捕,但他却不知为何不肯前来,身体还一下子粗壮高大了很多,众人都不敢上前,又不知道让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惭愧道:“是属下无能。”   陆屿也是没听说过,忍不住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时候系统发出提醒:【请宿主注意,由于接触大型生化武器“公鸡血”,“死人高归烈”彻底进化为“高级僵尸高归烈”,进一步丧失理智,并正在进行追逐人类、抓挠啃咬等一系列不符合精神文明规范的行为。】   【此行为严重违反“系统道具法”中相关规定,请宿主及早进行回收处理。】   白亦陵干脆道:“处理方法发给我,这事我来解决。对了……为什么他会碰到鸡血?”   陆翰蛰伏已久,在此之前的准备原本也很充分,但由于一连串的意外,本来就已经乱了阵脚,再加上陆屿带来的军队迅速入宫,更是使得叛军不断败退,大势已去。   高归烈的诈尸在方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现在虽然成为了危险,却也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系统:【“死人高归烈”原本为安全系数极高的系统道具,民间偏方“黑狗血”就能破除怨气。但由于士兵惊慌之下拿错血,误将鸡血泼向道具,造成变异。】   白亦陵准备等事情过去之后,问问系统这位连鸡血和狗血都分不清的可爱士兵叫什么名字,把他调到自己手底照顾一下。 第127章 禅位   白亦陵略去系统的作用, 将高归烈诈尸的事情简单地冲着陆屿讲了讲,陆屿道:“活着不讨人喜欢, 死了还要作祟, 真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他这回倒是帮了咱们的忙, 也算是有功之尸。”   白亦陵道:“得快点处理了。他之前的目标是陆翰,因此没有伤及人命, 但这样一发疯可就不好说了。”   陆屿转身看了一眼废殿的方向,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这事还不能让我娘出手。因为事关皇位龙运,她要是干预太多会招惹因果,将父皇救出来就是极限了。这样,我去派兵围剿。”   白亦陵道:“这种因为怨气而暴起的尸体沾染血腥气之后会不断地膨胀, 现在宫中发生变乱,外面肯定也有很多的死尸, 一旦处理不当,尸体炸裂,那么怨气就会外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的是系统刚才的解释, 虽然听起来未免有些玄幻,但陆屿自己本身连出生都是玄的,倒也容易接受。   他立刻就有了新主意:“这旁边的翠微殿就是空着的,位置又偏僻,里面应该不会有尸体, 既然如此, 把高归烈引进去关起门来打是不是就行了?”   白亦陵点了点头:“不错, 但先得找到他在哪里才行。咱们分头来吧。情况紧急,不能拖了。”   其实他已经通过系统知道了高归烈所在的大致位置,以及应该如何将他引走,只是陆屿一定会认为冒险,不让他行动,所以白亦陵干脆也不和他说,直接把陆屿给支开。   陆屿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道:“要小心。”   白亦陵道:“我知道,走吧。”   两人一分开之后,白亦陵径直带着人找到一处大殿前面的空地,高归烈果然正在那里,附近已经有一些士兵发现了他的存在,正一边递消息,一边瑟瑟发抖地围攻。   白亦陵示意自己带来的人先去帮忙吸引高归烈的注意,自己提气跳上了宫殿的屋脊。他居高临下地眺望过去,只见这人此时的身形几乎已经涨大了一倍,个头足有将近两人高矮。如果说之前只是诈尸,这个时候就几乎如同妖魔一般。   也难怪士兵们会吓成那个样子,只敢在远处稀稀落落的放箭,却一点也不敢靠近,能站在这里已经算是敬业了。   陆屿收到消息之后肯定会很快过来,白亦陵抓紧时间:“系统,高归烈就在前面,我已经看见他了,准备好了吗?”   【叮咚!“招人恨”表情包准备就绪,此表情包欠揍指数较高,请宿主注意安全,谨慎使用。】   “面目可憎”四个大字闪着五彩的光芒,在白亦陵脑子里面飘了一下,接着消失不见。   白亦陵也算是豁出去了,二话不说,从屋脊上跳下来,随手从一个人手中抢过了弓箭,擦着高归烈的脸颊射了一箭,高声喝道:“过来!”   他接着吩咐周围的兵士:“都让开道路,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追击!”   因为如果将高归烈关进殿里,进去收拾他的时候人也不能太多,还要有一定的功夫。不然无意中被他打死几个,就会产生更多的怨气,情况只会愈发不可收拾。   众人自然纷纷遵从,让开道路。结果其中有个人无意中瞧了一眼白亦陵的正脸,忽然像着魔了一样,忍不住搭上弓箭,抬起来就对准了他。   那人身边的同伴吓了一大跳,连忙拦下,急冲冲地说:“你干什么呢?那可是白指挥使!”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白亦陵,突然也感觉有点牙痒痒。   “哎呀,对啊!”   那人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也是大惊失色,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放下手里指着白亦陵的弓箭,眼中还残存着惊恐和茫然。   今天的白指挥使向往日一样潇洒俊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对方的时候,心中就会生出一种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感觉很气。   阿弥陀佛,这罪过可是大了。但是看看周围其他人的动作神情,他又不禁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   也幸好系统给白亦陵的“招人恨”表情包效果只能持续到高归烈被引进大殿的那一刻,否则还真没准会造成生命危险,他将成为晋国历史上第一个被群殴致死的指挥使。   果然,连死人都无法逃脱系统出品表情包的威力,高归烈见到白亦陵之后,顿时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就冲他冲了过去。周围一片惊呼声,白亦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担心,跟着转身就跑。   他顺利将高归烈引进一处空着的大殿,隐约觉得身后有什么人跟了过来,心中微微一动,只是高归烈穷追不舍,移动的速度极快,逼得他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进门之后,白亦陵几下跃上大殿的梁柱,这才缓过一口气,带着点笑意回头一看,却是愣了愣,只见盛知狼狈不堪地避开高归烈的追击,施展轻功攀上了另一侧的房梁。   白亦陵这可是没想到,不由道:“二哥,怎么是你啊?”   他虽然把陆屿给忽悠走了,但是知道对方过不了太久总能收到消息,按照路遇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不过那个时候白亦陵已经成功地将高归烈引入殿中,也不用再瞒他。   结果进门之后回头一看,陆屿没来,却不知道盛知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心里一时竟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盛知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高归烈到处疯跑他也是看见的。问询赶过来,一见这怪物正追在小弟身后跑,没多想就冲上来拦着,结果一起被怪物追了个半死。   他坐在房梁上喘了几口气,琢磨一下白亦陵这个问法,心里不得劲了,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自己的弟弟:“小弟,我怎么觉得你看到是我,语气里这么失落呢?”   盛知这话意有所指,白亦陵心虚道::“哪的话,没有。咱们快把这怪物料理了吧。”   盛知哼了一声,本来还要说别的,但高归烈在下面上不了房梁,看着二人着急,竟突然开始咆哮起来,吵的人耳朵嗡嗡作响,盛知的话被打断,不由皱眉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难搞!又杀不了,又不会累,皮厚的还和盔甲一样,你有办法吗?”   白亦陵道:“他会变大是怨气撑起来的,咱们一起揍他,等把他打急了,命门处会凸起,只要向着凸起之处攻击就能成功。”   盛知挠挠头道:“听着还挺可怜的。”   白亦陵道:“要不……领回家里去,给你养着?看家护院,每天喂点鸡血。”   盛知:“……不就是打吗,来吧!”   白亦陵一笑,足尖用力,从房梁上一掠而下,直扑到殿门前,砰地一声将那大门死死合上:“这样它就跑不出去了,我先你后,不要同时进攻。”   盛知呵呵一声,心道这样咱俩也跑不出去了。但他既然来了,自然也不怕这些,当下朗朗一笑道:“好吧,豁出去了!不是我说,你们暗卫所那帮小崽子们真是不争气,还得让你这位老前辈出马呀。”   白亦陵一笑,没接话。他刚才跳下去关门,顿时被虎视眈眈的高归烈盯上,一路狂追,连说句话都缓不过来气。   白亦陵摸不清高归烈的套路,也不忙着出手,只是上蹿下跳地遛着他满地乱窜,把高归烈气的直喊。盛知一开始本来手扣暗器蓄势待发,结果只见这一人一鬼所到之处满地狼藉,无数珍贵摆件碎了一地。   他向来喜好古玩,这时候越看越是心疼,眼见着败家的弟弟又冲着摆了套绘金玉瓶的博古架过去了,只急的昏头涨脑,大声道:“等一下!等一下!”   白亦陵也累了,听了盛知的话哭笑不得,奋力跃起身来,蹬着柱子一借力,被盛知一把提起,落在他旁边:“二哥,我等没用,你和高归烈说去啊!”   盛知一时急躁说了蠢话,这时也反应过来,忍不住一笑,纵身跳下去也遛了一圈,来回几次,高归烈抓不住人又出不去大殿,已经被两人逗的有点发急,眼珠逐渐发红。   白亦陵道:“胸前!他的胸口鼓起来了!”   根据系统的资料,这就说明胸口处是高归烈的命门,盛知连忙拔出佩剑朝着高归烈捅去,白亦陵在旁边见他要躲,连忙挡住,以便让盛知刺的准确。   这一剑下去,鲜血飞溅,高归烈发疯一样的挣扎,不知道什么时候长长的指甲险些挠到白亦陵的脸上。   要是受伤了不过破皮,只怕他的指甲会有毒,盛知忙道:“小心!”   白亦陵一闪,电光石火之间殿门大开,一个人急冲而入,一把搂住他退开。   盛知随即变招,回剑换掌震开高归烈,暴怒的尸体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三个人惊魂甫定,面面相觑,搂着白亦陵的自然是陆屿。   他放开手,说道:“刚才没受伤吧?”   白亦陵摇了摇头,盛知忽然冒出来一句:“淮王殿下,丘小姐现在还好吗?”   白亦陵听着耳熟,忽然想起来那是戴沥跟他提过的“准淮王妃”,也就是刚才那个丘潮大学士的女儿,于是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的脸色僵硬,倒不是因为盛知的话不愉快,而是他也对丘家的人很不耐烦了。   他最不欣赏丘潮的一点就是自以为是。刚才自己训斥对方的那一番话也不知道他明白多少,反正丘潮离开没多久,那位丘小姐就过来找陆屿,说是要替父亲赔罪。   大概是丘潮已经意识到了白亦陵对于陆屿的重要性,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只能另找途径亲近示好。毕竟在这样的一次动乱之后,裴王算是已经废了,英王表现无能,唯有陆屿立下大功,又向来得皇上的宠爱,不知道陛下的身体是否能够康复如初,反正看来淮王登位已经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在这件事之前他就几次对淮王公开支持,甚至还想把女儿嫁给他当王妃,总不能最后对方发达了,他反倒把人给得罪了,这么亏的事谁也接受不了。   丘潮挨训的时候听见陆屿语气冷硬,不敢多说什么,回去之后琢磨了一会,想着陆屿喜欢白亦陵不假,但他要是真当了皇帝,后宫里面总不能连个女人都没有,于是干脆又派了女儿过去再探探对方的态度。   “准淮王妃”是圆是扁,陆屿看都没看,随手将人推给尚骁,说句“有话和他说”就走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白亦陵。结果倒霉催的,这一幕正好被盛知看见。   要论盛家的儿子们里面,心眼最多最机灵的就是这个盛二郎,他在宫中消息灵通,不久之前也听说了戴沥在大理寺逼白亦陵认罪的事情,结果转眼又遇见陆屿和那个丘小姐说话,这样一来,自然有气。   这还当着白亦陵的面,大舅子问“丘小姐还好吗”,明显就是讽刺,说好还是不好都不合适,陆屿连忙说道:“我不知道,我没管她。”   盛知道:“那样一个弱女子,殿下这样是否有点不近人情了?丘大人一直对殿下颇为看好,京都中流言四起的时候,他还令戴沥来找我家小弟,警告他早点认罪,不要连累殿下呢!”   陆屿偷偷瞟着白亦陵,心中全都是求生欲:“我跟丘潮不熟,跟戴沥也不熟,他们的话绝对不代表我的意思,这件事我也是听说不久,刚把丘潮给骂了一顿!”   前脚刚挨了骂,后脚闺女就送过来了,打的什么主意路人皆知,盛知意味深长:“哦——”   陆屿:“……”   盛知后面的话被白亦陵打断了:“二哥,你也累了,歇会。我看殿下的胳膊好像受伤了,伤口让我看看。”   陆屿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哪还注意的到这个,抬起手臂一看,这才发现果然被高归烈的指甲划开几道口子,因为对方的指甲又长又尖,伤的还真不轻。   阿陵就是善解人意,在他二哥面前帮着自己,还关心自己的伤,陆屿挺高兴,哪里还会把这点小伤当做一回事,喜气洋洋地说:“是呢!”   盛知:“……”不会给问疯了吧?   白亦陵让他把袖子挽起来,手指在伤口周围按压几下,陆屿觉得他手劲不小,有点疼,可是心里却很是喜乐,任由白亦陵从伤处挤出一点血来,又听他问:“疼吗?”   陆屿笑道:“没事,一点都不疼。”   可真会讨巧的,盛知悻悻地说:“二位……”   他的声音不高,两个人谁也没有听见,白亦陵道:“……不疼?那高归烈的指甲上恐怕沾着毒吧?那得想办法把毒逼出来啊。”   陆屿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自作多情了。白亦陵刚才那么问可不是心疼他伤口痛受苦了,而是要验证他有没有中毒。   陆屿摸了摸鼻子:“不不,其实疼的。”   白亦陵:“到底疼不疼?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陆屿“呃”了一声,小声道:“我刚才以为你就是随便那么一问,所以就客气客气,也随便那么一说……其实挺疼的,你一按就更疼了。放心吧肯定没中毒。”   白亦陵托着陆屿胳膊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而后点了点头,将他的胳膊重新放回到了他的膝盖上,用衣袖盖好。   盛知在旁边,连句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心情倒是瞬息万变,先是对陆屿行为的愤怒,见到两人和好之后被忽视的寂寞,到现在实在忍不住的笑意。   他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   白亦陵和陆屿一起看过去,盛知一边笑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没忍住。你们两个继续,完全可以像刚才一样,不要停,不要管我。”   白亦陵:“二哥!”   盛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彻底将黏黏糊糊的恋爱味驱散,白亦陵默默站起身来,打开殿门,扬声叫人。   侍卫们将高归烈的尸体抬到外面去,陆屿同行,白亦陵则按照皇上之前所说的地方去找玉玺,却发现东西并未藏在床榻里面的暗格当中,而是放在桌面上。   白亦陵四下看看,肯定房间里面并没有人,他将玉玺拿起来,下面还有两份卷好的圣旨。   而另一头,陆屿也发现陆翰已经被押到了众叛军面前,见他过去,神色冷漠地移开目光。   陆屿令人将抬出来的高归烈尸身放到地面上,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常人高矮,好歹是有个人样了,不过对于陆翰来说,这个蛮子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当时什么镇定都没了,大叫出声,要不是被押着,估计他能跳起来。   陆屿道:“你说你何苦要吃饱了撑的弄死这个高归烈又去嫁祸阿陵呢?真是想不开。”   他摇了摇头,转身扬声道:“都睁大眼睛看着,裴王陆翰里通外国,篡位谋逆,罪大恶极,如今业已束手就擒!若有叛党逃亡在外,自行归降者从轻处置。天命所归,仍在吾君!”   众人被陆屿的气势所摄,纷纷跪伏在地,陆翰在心中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大局已定,正在此时,陆屿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身边说道:“殿下。”   他转过头,在白亦陵弯下腰行礼之前托住对方的手臂:“怎么了?”   白亦陵低声道:“臣刚才去取玉玺,发现已经被人动过,于是回到偏殿寻找陛下,发现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两张诏书。”   其实刚才皇上和明妍的对话里就已经隐隐透出要离开的意思,但想不到他们的速度这样快,陆屿脸色微变,白亦陵双手托着诏书躬身给他,展开之后,第一张赫然是早就写好的禅位诏书。   陆屿慢慢展开,陆翰似有所感,也不禁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   “朕嗣位以来,常思置器之重,时深履薄冰之虞,夜寐夙兴,兢兢业业,时三十年余……”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陆屿心中滋味难言,他从小根本没同这个父亲见过面,又是在狐族长大,对他的感情并不亲近,刚刚回到京都的时候对于皇上的各种厚待也只是随便应付。   不过随着后来的逐渐接触,虽然陆屿从来没有说过,其实从心中也早就认可了他,这时手里攥着这张诏书,忽然间就觉得沉甸甸的。   “……皇五子淮王陆屿,人品贵重,端决敏慧,必能克承大统……”   好在他的继承皇位并不代表着父亲的去世,而是知道他终于得偿所愿,能和母亲一同离开,以后也有相见之期,倒也不必难过。   如此一来,虽然尚未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陆屿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了。   当听见那封禅位诏书被内侍高声念出来的时候,众人虽然因为这件事的仓促和突然而感到诧异,心中却也明白,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却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一份诏书没有宣读,反倒被陆屿有意无意地收了起来,自然也没人敢问。   白亦陵知道陆屿这一回还有的要忙,见大臣们行礼参拜过后,很快纷纷过来向他禀报各种事宜,于是悄悄推了出去。   陆屿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却是一直都分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白亦陵身上,眼见他要离开,连忙道:“阿陵,等一下!”   他脱口而出,没在意称呼,语气又十分亲昵,周围的大臣们神色各异,却都埋着头不敢多看。   白亦陵转身,两个对望一眼,他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陆屿上前两步,白亦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一边,陆屿才悄然道:“一段日子不见,刚才乱七八糟,也没好好看看你,现在瞧着都有些清减了。先回家去歇歇,我怕这两天事情忙没空出去,约莫三天之后你爹娘也该回府了,到时候我过去拜见。”   白亦陵道:“你怎好再随便出宫,有事要说吗?”   陆屿不回答他的问题,只笑道:“有什么不好,以后我最大。”   两人都笑了笑,陆屿捏了捏白亦陵的肩膀,说道:“我还要去议事殿,你去吧,这两天别累着自己。”   白亦陵道:“你也是。”   陆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刚才站远一些的人们也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几步之后,陆屿又回头看一眼,笑了笑,背影消失在宫殿的拐角处。   镇国公夫妇的行程比陆屿预计的要快,第二日傍晚就和盛铎盛季一起回到了府中,盛家的人各自经历了一番曲折,好歹大家都平安无事,很是庆贺了一番。   陆屿则说到做到,三天后白亦陵入宫办事,回去的时候陆屿竟当真换了身便服,同他一起去了镇国公府。 第128章 上门女婿狐   天气渐冷, 霜寒将至。   盛冕和陆茉到赫赫走了一趟,也算是故地重游,偏生赶上了这场动乱。虽说最终是有惊无险, 但体力总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两人回了府之后看见儿女, 都是大松了一口气,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如待在家里踏实。   晚秋初冬, 天黑的越来越早, 盛家的晚饭还没摆上,廊下挂着的八角琉璃宫灯就已经点亮了。   镇国公夫妇的卧房里,陆茉披着一件衣服,倚在床头上翻看手中的话本, 盛冕则伏在炕头的小几上, 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仔细地削着一块木头。   陆茉看着书, 不时也会向丈夫的方向望几眼, 见盛冕聚精会神, 不由笑着说:“手艺是不是生疏了?要是做的不好看,看你怎么跟孙子交代。”   盛冕笑着放下刀, 将手中削好的木头举起来端详,原来刚才他是做了一把精致的小木剑出来,剑柄上还雕刻着云彩状的花纹。   他拿起旁边的砂纸, 一边将木头上面粗糙的倒刺仔仔细细打磨干净, 一边笑道:“可不是。孩子们小的时候经常给他们做来玩, 后来连三郎都长大了, 我也没再动过手,难得源儿想要,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做一个出来。”   陆茉摇头笑着,将烛台向丈夫的方向推了一些,外面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道:“进来。”   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她刚刚派出去的,陆茉问道:“陵儿回府了没有?”   小丫鬟道:“是。四公子刚刚进了大门,是同一位年轻公子一起回来的,说要留他用了晚饭再走。”   陆茉坐起身来道:“既然是客人来了,便吩咐厨房加几个菜。我和国公这就出去。”   白亦陵的朋友同僚不少,偶尔办差晚了就会带人回府蹭饭,对于下人众多的国公府来说,原本就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但盛冕和陆茉自觉亏欠了这个孩子,巴不得能够多帮他做点什么,连带着对白亦陵的朋友都格外殷勤。   眼熟的几个小伙子都见过了,不知道这回来的是谁。   反正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夫妻两人来到前厅,正好见到两个年轻人肩并肩地走进来,一个穿着暗红色官服,另一个则是一身玄色暗金纹的长衫,都是气质出众,相貌俊美,站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盛冕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到了另外那个黑衣人的脸上,一下子站了起来:“陛下?”   在这番赫赫之行当中,他和陆茉跟陆屿打了一番交道,觉得对方性格不错,对白亦陵也是真的好,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他,就是要明确表态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些开不了口。   原本他们想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还能热热闹闹地住着,就算是分了家也不必太担忧,生活平顺,再无波折。现在的情况,却和想象当中完全不一样了。   白亦陵不但找了个男人,男人现在还是皇上!   要让镇国公府的人做到高高兴兴毫无芥蒂地跟陆屿说,我家孩子就交给你,实在是有点难为人,尤其是陆屿继位之后,就更加犹豫。   所谓君心难测,盛冕不知道这件事会给陆屿和白亦陵之间的感情带来怎样的变化,近几日也常常在思量此事,什么可能的结果都琢磨到了,只是没想到陆屿会亲自前来。   他来干什么?   他走过去要行礼,陆屿已经迎上来,冲着盛冕和陆茉笑着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姑父姑母。今天跟阿陵忙一件公事,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晚了,我就跟着来府上蹭一顿饭吃,不知道可有叨扰?”   白亦陵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道:“爹,娘,我们都饿了,晚饭也差不多了吧?”   盛冕明白过来,陆屿这趟并不是以皇上的身份来的。虽然他们都能认得出来,但一国之君亲临臣子府第和普通的走亲戚蹭饭意义相差太大,大家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盛冕微笑着冲陆屿微微倾身,算作不动声色地行了礼,回答儿子的话:“全家就等你回来开饭了。有客人来,也能更热闹一些,不打扰。”   他冲妻子说道:“叫孩子们出来吃饭。”   盛冕的意思是先给其他的儿女们提个醒,别一会见到陆屿太过惊讶,毕竟阖府下人还都不知道这位俊俏讨喜的年轻人就是刚刚继位的陛下,陆茉点了点头离开。   过了不久,盛家的人都出来了,大人们满腹狐疑,心思百转,猜测陆屿过来的目的,孩子们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   盛源和盛迎兄妹听说是小叔的好朋友来了,都很是兴奋,一前一后地先跑进了大厅里,将后面的大人甩了老远。   盛冕道:“源儿,迎儿,不许胡闹,快过来见过表叔叔。”   两个孩子虽然活泼,但教养极好,听了祖父的话都乖乖冲着陆屿行了礼。盛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陆屿,甜甜地说:“表叔长得真好看。”   盛源比花痴的妹妹稍微强了一点,没有盯着盛源的脸瞧个不停,而是指着他的腰间说道:“这只小狐狸,和小叔养的那只好像!”   别的大家公子腰上挂的都是玉佩,陆屿的玉佩送给了白亦陵,倒是一直将他送的那只迷你小狐狸给挂在腰带上着到处走,盛冕顺着盛源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由失笑,一猜就是儿子送的。   盛源这么一说,盛迎也想起来了,嘀嘀咕咕地说:“小叔养的那只小狐狸好几天没回家啦,不会是迷路了吧。”   白亦陵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道:“小狐狸回家找娘亲去了,过几天就回来跟你玩。”   盛迎惊讶:“小狐狸还有娘?那小叔是小狐狸的爹爹吗?”   不等白亦陵答话,她又从胸前系着的一个小兜兜里面拿出一朵绢花,又举起来给白亦陵看:“奶娘上次出府买回来的,迎迎一朵,小狐狸一朵,等它回来我还要给他戴,小叔帮我按住它!”   白亦陵:“……”这个便宜爹他还真的不太愿意当。   陆屿:“……”小狐狸不想回来了。   正在这时,他觉得衣服一动,低头看去,却是盛源自来熟地蹭到他身边。盛冕道:“源儿。”   盛源道:“祖父,我想看看那只狐狸。”   他又问陆屿:“表叔,我能摸一下吗?”   盛迎也连忙凑到另一边,渴望地扒住陆屿的一条大腿。   小孩子这种生物十分麻烦,陆屿本来不大喜欢,但是现在低头一看,盛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皮肤奶白奶白的,模样竟然隐约能看出来跟白亦陵几分相似。   他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笑着左右摸了摸这对兄妹的脑袋,让他们玩狐狸。   盛源小心翼翼地用手背碰了一下陆屿挂着的狐狸,好像在检查它是真是假,过了片刻之后松了口气,郑重地跟盛迎说道:“不是活的。”   盛迎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拍拍胸口,松口气。   陆屿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分别递给他俩,盛源得了一袋金弹珠,盛迎那里装的则是一枚宝石珠花簪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两个孩子惊呆了,盛源犹犹豫豫地想要又不敢,盛迎则雀跃地喊起来:“谢谢表叔!”   陆屿弯着眼睛,将小姑娘抱起来,盛迎兴奋地踢腿,这一幕正好被进门的盛铎一家看见了,盛铎吓了一跳,连忙道:“迎儿,下来!”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皇上,小丫头倒是在他怀里扑腾的高兴。   陆屿弯下腰,小心地将盛迎放下,笑冲着盛铎拱手:“大哥别拘束孩子,我瞧着源儿和迎儿都很可爱,愿意跟他们玩。”   盛铎虽然已经在刚刚听母亲说了皇上过来的事情,但现在看陆屿冲着自己的这声“大哥”叫的自然而然,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又觉得做到这份上实在难得了,又觉得他有所图谋才会这样献殷勤。   盛铎不着痕迹地冲陆屿躬了躬身,冲着儿女说道:“跟表叔道谢了没有?”   两人立刻同时奶声奶气地高喊“谢谢表叔”,白亦陵笑了起来。陆屿看看他,又看看孩子,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心情大好,笑吟吟地说:“不用谢,不用谢。”   盛冕和陆茉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无奈,陆屿这个人本身就又会耍赖,又懂讨好人,现在人家还成了皇上,就连他们两个当初都架不住陆屿的各种攻势,两个小屁孩又怎么会有招架之力?   算了算了,认了吧。   孩子开心就好。   唉……   晚饭摆好之后,坐在桌前的一家人心情复杂。   平常盛家的吃饭时间,白亦陵都是主要被关照的对象,一顿饭下来几乎用不着自己动筷子,什么菜只要被他稍微多看一眼,就会有人帮着夹到面前的盘子里,连盛源盛迎都没有这个待遇,结果今天,这种照顾的乐趣也被陆屿给抢走了。   陆茉的筷子上夹着两块冬瓜,刚要往儿子的盘子中送,就看见陆屿已经自然而然地给白亦陵夹了这道菜,白亦陵还笑了笑。   陆茉默默地把冬瓜片丢进了丈夫碗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以前哪个府里的侯夫人经常背后骂儿媳妇的话——“那个小狐狸精,进了门之后我家二郎连娘都不认了!”   以前觉得刻薄,还劝过来着,现在……   陆茉看了看陆屿,觉得这位有也点小狐狸精的意思。   白亦陵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父母兄弟哀怨的视线,除此之外,他还比大家多注意到了陆屿夹菜时微微颤抖的双手,吃了半碗饭之后将碗一放,就说饱了,让其他人继续吃着,把陆屿扯到了他的房间里面。   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陆屿后背贴着门,一下子就滑坐在地上了。   白亦陵:“……”   “你家人真可怕。”陆屿哭丧着脸说,“都明里暗里盯着我看,我也不知道怎样他们才会更高兴一点,吓死了。”   白亦陵看他苦着一张脸,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将陆屿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则搬了张椅子跟陆屿面对面地坐下,笑着说:“我可听说在赫赫的时候,你对付我爹娘游刃有余,怎么今天我还在旁边坐着,都能吓成这样?”   陆屿道:“我不过是比较能装而已!每次见他们之前都要找人陪着我演习很多遍,见完之后自己回去又要检讨很多遍,可辛苦了!”   白亦陵“噗嗤”一声笑,非但不同情,反而没良心的建议道:“你看我家人都在惦记小狐狸,说明他们喜欢可爱一点的。你不妨朝着这个方向多努力。”   陆屿眼波一动,脑袋上忽地冒出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这样?”   耳朵上的绒毛轻轻晃动着,十分可爱,白亦陵忍不住过去伸手去揉:“对,就是这种感觉……商量个事好吗?你下回能不能把尾巴一起变出来,给我来个全套的?”   他的手指在两只耳朵上面揉来揉去,陆屿只觉得心里仿佛也在有一只小手不断抓挠。两人也已经分开不少日子了,他回来之后事务繁多,也没能好好聚聚。之前还能勉强压抑,独处时心中的小火苗却是越烧越旺。   此时白亦陵站在他的面前,陆屿一抬手就能抱住对方的腰,于是他一个没忍住,也真的这样做了。   白亦陵“哎”了一声,被陆屿抱着腰一个转身放在床上,陆屿撑在白亦陵身上半压着他,笑着说:“你要看尾巴也行,那我得先脱裤子。”   白亦陵躺在床上仰头看他,表情不慌不忙,这里是镇国公府,他还真不信对方有这个胆子。干脆一挑眉,将手放在了陆屿的腰带上,笑吟吟地作势要拽:“来啊,要不要脱,我帮你。”   陆屿警告道:“喂喂喂,你这样我受不了,没准真的会把持不住啊!”   白亦陵坏心眼地说:“你要是不怕我家人突然进来,我没意见。毕竟也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陆屿倒吸一口凉气,作势要俯下身去狠狠地亲他,白亦陵偏开头直躲,两人正笑闹间,白亦陵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盛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弟?”   按理说他们那边还要再吃上一阵,却没想到结束的这样快。白亦陵和陆屿都疏忽了,见了面一时高兴,却忘了想想,皇上这么一来府上,表现的还活像个上门女婿似的,盛家的人哪还有心思好好吃饭呢?大概唯一胃口大开的就是两个孩子了。   两人玩过了头,都吓了一大跳,陆屿连忙从白亦陵身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抻好,白亦陵也跟着下床,迅速抹平自己刚才在榻上躺出来的印子,同时道:“哎,三哥,我在。”   盛季推开门进来,因为身边没有下人,也就直接说道:“陛下,小弟,爹娘想……”   陆屿已经束好了差点被白亦陵给解开的腰带,自认为自己形象颇佳,无可担忧,于是带着标准而又优秀的笑容看向盛季。   白亦陵:“……啊……”完了……   盛季也看着陆屿,然后他那张常年缺乏表情的厌世脸僵住了,慢慢张大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睛望着陆屿的头顶,身形定在原地,如同一座木讷的雕塑。   狐、狐、狐狸的耳、耳朵?   被他推开的门依旧半敞着,外面的小风吹进来,拂动陆屿耳朵上的绒毛,好生凉爽。   陆屿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同样傻眼了。他被盛季张着嘴死气沉沉地看着,心里有点瘆得慌更有点慌,愣了一下才记起来要把耳朵变回去。   他慌慌张张收回耳朵,白亦陵也反应过来,大步过去一把将盛季拽进房间里:“三哥,你听我说,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盛季依然没说出话来,颤抖着抬起一只手,向着身后指去。   声音戛然而止,盛季身后不远处的廊下,还站着盛冕、陆茉、盛铎、盛知……他们想跟陆屿说说话,但对方贵为九五之尊,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将他叫过去,所以全家人一同来请,盛季就是个负责敲门的。   一滴冷汗顺着白亦陵的额角滑落下来,陆屿干笑着打招呼:“哎呦,来了这么多人。大家好啊哈哈哈哈哈。”   镇国公府全家上下:“……”   是在做梦么?   盛冕的书房当中,陆屿耷拉着脑袋坐在尊位上,模样很沮丧,白亦陵被家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实交代了大部分情况:   “……就是这样,所以他父亲是人,母亲是狐仙。”   盛冕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给皇上顺过毛的手,他看看自己的妻子,陆茉眼睛发直。   周围没人说话。   如果说这仅仅是陆屿一个人的私事,他们不该刨根问底。但是牵扯到白亦陵,这就不一样了!   好不容易接受了他找了男人过日子,结果这个男人还不是人啊!!!   这能过到一块吗?过日子的时候,会不会没事就变个狐狸,半夜里跑到鸡窝偷鸡,狐狸精什么的,听说喜欢出去勾搭人……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大家心中闪过很多很多……   白亦陵奇迹般地读懂了家人的心声:“他其实本质上还是人,狐仙也是人的形态居多,和普通的狐狸完全不是一回事。”   陆屿连忙说道:“是啊是啊。”   白亦陵:“……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不过比别人能多变个狐狸而已……技、技多不压身嘛。”   陆屿:“对啊对啊。”   盛家人:“……”   白亦陵说了半天也没人接茬,有点气恼地提高了声音:“原来在家里的时候你们天天摸他,不是也很喜欢吗?”   “所以。”盛知终于缓缓开口了,“你的意思是,陛下就是那只你一直养着的小狐狸?在咱们家吃过饭,被迎儿带过花,还踩过我脑袋的那一只?”   白亦陵:“……是。”   听到弟弟的回答,盛知内心的感觉也无法言喻。他悄悄瞟着陆屿,想想一屋子人里面,每一个都曾经充满喜爱,仔仔细细地撸过他,实在心情微妙。   盛知喃喃地说:“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这句话忽然一下子点醒了在旁边颓然捂脸做沧桑状的陆屿。   还没完全争取到盛家每一个人的同意,他的身份就曝光了,这本来是突发性危机事件,但他不应该坐在这里愣着,眼下不正是打感情牌的好时机吗!   这些人原来那么喜欢他,总不能翻脸不认狐吧!   陆屿道:“不是做梦,都是真的,我再变给你们看看啊!”   盛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之后,震惊愤怒中又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陆屿果然重新变成了那只大家很熟悉的小狐狸,蹿到盛知身上,踩着他的大腿仰头跟盛知对视。   毛绒绒的小狐狸仰着脑袋,用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注视着自己,模样又天真又可爱,盛知要把持不住了,手抬起来想摸,同时试着问道:“你真的是陛下吗?”   陆屿甩着大尾巴:“是啊!”   盛知试图撸毛的手顿住——妈耶,还会说话!   他喊道:“爹,娘,大哥,弟弟!他会说话!!!”   陆屿受不了他了,在盛知腿上一蹬,蹭蹭几下跑到了陆茉和盛冕中间的桌子上,将果盘当中的两个小橘子抱出来摆好,随后后腿立着,一只爪子按住橘子,另一只爪子在橘皮表面划出裂缝,很快就将两个小橘子剥好了。   他一边一个,分别推给盛冕和陆茉,向他们表示:“我什么都会干,想变狐狸就变狐狸,想变人就变人,很方便。”   盛知:“还能剥橘子!”   陆茉看看橘子,又看看狐狸。狐狸的脑袋上有几根呆毛支棱着,她实在没忍住,伸出一个手指在陆屿头顶顺了顺,将那几根毛捋平了。   陆屿的眼睛弯成月牙,亲昵地自己凑上去,耳朵蹭着陆茉的手。   陆茉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心中猛地萌生出一个想法。   ——我也想找只狐狸一起过日子,会剥水果和说话的那种。   好可爱啊!   盛冕咳嗽了两声,觉得身为一家之主,也到了他说话的时候了。   他先安慰自己的小儿子:“陵儿,别着急,我们只是太惊讶了。陛下……”   他含混地说:“陛下的身世很传奇。但请您放心,臣等绝对不会向外透露。那个,陛下能不能先变回来?”   不然总是蠢蠢欲动地想摸,很难正经说话。   小狐狸回到了自己最上首的座位上,蓬松的毛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身影虚晃,他很快变回了年轻的皇上。   大家心中突然都有点小失落。 第129章 结契   陆屿礼貌地回答盛冕:“这我肯定是放心的, 诸位是阿陵的家人, 就是我的家人。我如果怕各位将身世泄露出去, 刚才也就不会承认了。”   再说他们双方也都清楚, 没有人会做这么愚蠢的事。这确实是个惊天的大秘密,但说出去根本没办法证明,除非陆屿自己愿意变狐狸给别人看。   因祸得福,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自从进了盛家这个门之后,陆屿就开始紧张,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们不喜欢自己。结果现在连最后一层马甲都掉了,他反倒突然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感。   可爱的差不多了,陆屿开始进入正题:“我今天来的可能有点冒昧了,实在多有打扰。因为之前我父母在京都的时候,阿陵也已经跟他们见过,两位都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是满意, 但这一头还缺个正式的答复。趁着正式登基之前,我来到府里,是有话跟姑父和姑母商量,如果可以的话, 也想去盛家的祠堂里磕几个头。”   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一国之君, 但到底没有正式继位, 赶着在登基大典举行之前来到这里,就是希望尽量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让盛家的人接受自己。他们是白亦陵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家人, 陆屿不想让双方心中存有任何芥蒂和勉强, 否则最终为难的只会是白亦陵。   他的这番用心实属难得,盛冕也明白,于是抬手示意几个孩子出去,白亦陵犹豫了一下,被盛知给硬是拉走了。   他一边拉着白亦陵,一边小声道:“小弟,跟你商量个事。等你有空了,能不能帮我问问陛下,他们族里面还有没有适龄的狐狸,男女都行,只要长得可爱。二哥这不是还没成家嘛。”   白亦陵:“……”   他们那头都走干净了,房门一关,陆屿整了整衣服,正色面对镇国公夫妻两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盛冕架住他,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陛下万万不能如此。”   陆屿道:“一旦正式登基,我跟阿陵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会让不少人十分关切。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摆到明处,以免有人胡乱猜测,反倒引起流言传播。我们两人两情相悦,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对他之心永远不变,也希望能得到二位的准许和祝贺。”   他的语气诚恳,陆茉对盛冕说道:“你做主吧。”   盛冕想了瞬,也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清楚,他冲着陆屿说道:   “臣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此刻的用心,也明白只要你们两个打定了主意,外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了,所以我们不会阻止。陛下,臣很感激您这样事事为陵儿着想,当初我们没有找到他的时候,也多亏了陛下的费心和陪伴。但,今时不同往日……”   盛冕迎着陆屿的目光,坦然说道:“陛下已经是一国之君,臣不敢因为您的厚待而不知进退。臣即希望陵儿能够把您当成以前的淮王一样对待,生活的轻松,又怕他意识不到君王之威,不小心冒犯了您,反而会害了自己。”   这种难得的清醒就是盛冕的高明之处。想想丘潮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自作主张,妄测圣意,打着忠心的旗号代替陆屿做出不合理的决断,再看盛冕却在新君如此放低姿态的情况下保持着应有的谦恭与冷静,高下立现。   陆屿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欣赏他:“国公的意思我明白。那我也与国公说句实在话,你们现在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该相信名利权势对于我来说其实不过是一份虚华。当初我娘不愿意困守深宫,如今我也是一样。”   他一顿,自己也想起来当初找父皇要差事的时候所说的那番话:“我早已经同父皇说过,我为君,一定会尽心尽力,使我大晋国富民强。但这一切的初衷,却是为了有能力自己做主,更好地同阿陵在一起。”   两人既然相知相许,身上总有能吸引对方的地方,无论是哪一方过于强势或者软弱,都难免会失去原本的自我。   真正爱着人之间,谁也不愿依附另一个人而活,却可以为了对方,将自己变得更好。   陆屿不会因为自己喜欢白亦陵,就把他变成自己的附属。白亦陵能一个人闯荡出如今的的成就,点点滴滴都是心血,他的事业、他的家人都在京都,一走了之不会是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那么陆屿现在身为皇子,如果想留在京都,他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立足。对于他来说,皇位不是枷锁,而只是一个应该找到的、最佳的位置,所以他不会在权力当中迷失。   盛冕注目于他,陆屿神色坦然,目光清澈。盛冕的眼中慢慢露出欣悦与赞许,说道:“如此我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望你好好待他。多谢。”   随即,他又深深行下一礼,郑重地道:“也请陛下放心,盛家上下臣定会好生约束,不令任何人因为陛下的厚待而情况失当。我等愿为陛下进忠。”   陆屿搀住盛冕,双方把话说开,都觉得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起来。陆屿笑着说:“这样真是太好了。那咱们先出去吧,阿陵多半要等急了。”   盛冕点了点头,等到陆屿出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   陆屿转身,盛冕顿了顿,说道:“家里的几个孩子不懂事,总是喜欢同陛下玩耍,臣会尽量约束。不过毕竟不能跟他们说明原因,孩子们喜欢多毛之物,陛下又实在可爱……以后要是有冒犯之处,请陛下海涵。”   话是这么说,但陆屿分明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我也喜欢毛多的,我还没摸”的浓浓遗憾。   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门被推开,正在大厅里一边讨论萌物一边忐忑的其他盛家成员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只见一家之主镇国公负手踱着四方步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的肩膀上,站着神气活现的红狐狸。   盛知拿起一个橘子冲上去,讨好地递到了陆屿的爪中。   白亦陵:“……”   他没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最后居然是靠着陆屿从事这种勾当定下来的。   搞定了盛家人,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当皇帝去了。   正式登基的日子定在了立冬当天。   新君的登基大典是国家盛事,不光文武百官都要参加,就是各府上有诰命在身的女子也要到场。白亦陵头一天晚上很早就睡下了,结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推着自己的肩膀。   陆屿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喊着:“阿陵,阿陵?”   白亦陵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见陆屿正坐在自己的床边。见人醒了,他一手揽住白亦陵的肩膀将他抱着半坐起来,低声道:“清醒了没?认不认识我?”   周围的天还是漆黑一片,白亦陵看了他一会,揉了揉眼睛:“现在是什么时辰?”   陆屿:“四更。”   白亦陵:“???!”   他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对啊,你一会不是就要继位了吗?来我这干什么!”   虽说登基大典白亦陵也是要去的,但他只负责围观,陆屿却要在沐浴之后换上繁琐的衣服,再由宫中沿着特定的路线一直前往群臣所在的明光台,准备程序要多多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白亦陵上下打量陆屿。难道是没登基就被轰下了台,现在来找自己一块逃命?看这表情也不像啊。   陆屿笑吟吟地刮了下他的鼻梁:“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我是不是很开心?走吧,我接你一块登基去。”   白亦陵惊笑道:“胡说八道,这还能找人作陪的?”   陆屿道:“那怎么不行。现在我最大我说了算,我得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   他今天的模样好像格外兴奋似的,白亦陵还觉得挺奇怪。据他对陆屿的了解,这家伙傲慢的很,可真不像是为了一个皇位就激动不已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也没提前和他打个招呼。   陆屿将白亦陵拉起来,弯腰给他穿鞋子:“别犹豫了,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一会被人发现就糟了。快快快,留个纸条,走了走了!”   一个人睡到半夜醒过来,脑子还没完全清楚,睁开眼睛就要被人拉着去登基,白亦陵简直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没睡醒。   可是陆屿就像要洗脑一样,一叠声的只是催促,他没有办法,依言匆匆写了张纸条,被陆屿用一件大氅裹上,绑架一样带走了。   陆屿是变成狐狸偷偷从宫里溜出去的,回到寝殿之后才将伺候更衣的内侍们都叫了进来,大家发现竟然多了一个人,纷纷吓了个够呛,又很快认出来这位是跟皇上关系很好的白大人。   白亦陵外面穿了件厚厚的大氅,里面却是睡觉时穿的中衣,他眉梢跳了跳,冲陆屿指指自己,意思是说“你就让我这样陪你去?”   两个内侍正跪在陆屿脚边,给他整理袍角。陆屿看着白亦陵样子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给你准备了衣服,你换一下吧。”   听了他的话,立刻有人端起一个放着衣服的托盘,毕恭毕敬地端到了白亦陵面前,白亦陵翻了一下那件衣服,失笑道:“这未免也太花哨了吧,跟我家里那身可不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亦陵说话的口气随意,丝毫没有臣子面对皇上的拘谨,为陆屿整理衣服的内侍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就压下了心里的惊讶,头也不抬地继续伺候——能进入寝殿的都已经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叮嘱,无论看到怎样的情况都不会大惊小怪的,更不可能到外面去说。   陆屿清了清嗓子,不容置疑地说道:“别问那么多,穿上你就知道了!”   【叮!“霸道总狐”属性开启,后续剧情预报:霸道总狐的强势宠爱!】   白亦陵幽幽地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   得到了盛家的同意之后,为了思考怎样正式宣告自己和白亦陵之间的关系,陆屿废了不少脑筋。为此还特意搜罗了很多话本回来看,最后觉得似乎制造惊喜的方式最感人最刺激也最有意思。   所以他四更天跑到国公府把白亦陵给偷出来了。   结果在执行后续计划的时候,陆屿发现话本就是话本,都是那帮写书的乱想出来的东西,实际操作的困难太大了!   别说白亦陵自己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陆屿心里也在犯嘀咕,生怕惊喜过头了变成惊吓,万一阿陵觉得他唐突了生气怎么办?   他看话本中那些制造惊喜的人在遇到另一半追问的时候,都是用霸道又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别多问”、“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一切听我的就是”,然后当惊喜出现,就可以成功地把人感动的一塌糊涂泪流满面,那时再趁机安慰,简直是又威风又深情。   ——可这话他不敢跟白亦陵说啊!   陆屿感受到白亦陵的目光,成功地怂了。   【叮!“霸道总狐”属性启动失败,随机掉落徽章——痴情帝王狐!请宿主体验后续剧情:您的狐下了床,永远都是那只怂怂的狐!】   “……”   陆屿在心里唾骂那堆话本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父皇另一份留下的诏书说了咱们两个的事,我想留着典礼上的时候读。”   他说完了,又小心翼翼地请示:“具体内容能那个时候再听吗?”   经过系统和陆屿双方配合的弱智解说,白亦陵可算是明白了陆屿这一路上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鬼。   那两张诏书都是他亲手拿出来的,但是当时白亦陵直接呈给了陆屿,只知道其中一张是禅位诏书,另一张的内容陆屿没说,他也也没问,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跟自己有关系。   白亦陵笑着换上了衣服,陆屿松了口气。   他给白亦陵准备的礼服以玄色为底,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各式花草图案,由于料子和丝线都是上好的,乍看就如同披了满身流霞一般。白亦陵的肤色又极白,两相映衬之下,甚为华美。   关键是这件衣服跟陆屿所穿的礼服也十分相似,只不过陆屿身上的图样是日月山河,寓意执掌江山。   白亦陵有点不自在地理了理过于宽大的衣袖,陆屿弯下腰帮着他一起整理,顺便握了下他的手,说道:“凡事有我呢。”   白亦陵笑道:“难道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陆屿道:“不是你害怕,是我害怕。好不容易美梦成真,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总觉得是在做梦。所以才要你陪我,心里踏实点。”   说话间,外面司天监已经在外面敲响钟罄,提醒着吉时将至。   陆屿拉着白亦陵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仪仗由八十四名穿着深蓝色服饰的侍卫负责,见陆屿出门,立刻整齐地跟在身后。   白亦陵见到声势如此浩大,身体又一瞬间的僵硬,然而当他抬脚走下玉阶的时候,已经变得泰然自若了。   随着他们的走动,一排排的钟声依次响起,沿着甬道传出,似乎在昭告天下,江山易主,新皇登基。   鼓乐之声紧随,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射到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身上,诧异之色溢于言表。从来没听说登基还要领个人一起的,要不是在这种场合,恐怕大家早就议论上了。   “前面就是明光台,祭拜天地人之后,便可以正式授礼登基,有点麻烦。”   陆屿忽然低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走在白亦陵旁边,目视前方,在别人看来却是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不过没办法,你要后悔可就晚了。”   白亦陵心里是有一丝踌躇的,不是后悔,而是总觉这样张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有点不妥。   但是陆屿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心中忽然迟疑尽去。   其实陆屿的做法是对的,既然选择在一起,既然谁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委曲求全,那么有些该面对的东西就得面对,难道他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不成?   白亦陵迎着陆屿的目光微一颔首,随同他一起登上明光台。台上只站了他们两个人,群臣仰首而视。   陆屿跪在祭台面前,白亦陵退后几步,站到旁边,注视对方随着司天监的颂音进行祭拜,当陆屿站起身来,百官齐刷刷地跪下行礼。   “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屿握着白亦陵的手,不让他跟着下拜,白亦陵站在高台上向下一望,高台的空地之上,尽是黑压压的身影。   下了明光台之后,赞礼官手捧祝文,朗声念诵太上皇的禅位诏书,诏书念诵之后,登基之礼已经完成,诏书同玉玺一起放在托盘之中,由内侍双手托举,恭恭敬敬地呈给陆屿。   陆屿却负手不接,微微颔首,指着他道:“你先站到一边去。”   他又冲赞礼官说:“还有另外一份诏书,念。”   文宣帝竟然还留下了一份诏书,他在里面会提到什么呢?辅政大臣?官位变动?还是其他一些国事安排……总之,能让新皇指示在登基大殿上诵读出来的昭告天下的,一定不是简单旨意。   这次的典礼当中让人意外的事情太多,群臣讶然,皆是一脸不明所以。   “仁圣承宇皇帝诏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必有相得匹配之重。幸赤绳早系,订成佳偶,白首已盟,永偕良缘,今淮王陆屿,得遇醴陵侯府盛氏之子白亦陵,谦恭仁孝,同心同德,特封郡王,位出同臣之上,共盟契缘,永偕互助。不问死生相依共命,又无二意此生唯双。今证。”   授封郡王的印信和圣旨同样装在托盘当中,和陆屿的玉玺诏书一起平托,分别送到两人面前,白亦陵注视着面前美玉在阳光折射下散发出来的七彩华光,一时没有动作。   陆屿既不催促,也没动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刚才的诏书是以先皇的口吻敕封的,两份诏书,将皇位给了陆屿,又封他为郡王,赐两人结契,此时同样在登基大典上念出来,便等于是告诉所有的人,这两份旨意在陆屿的心中同样重要。   但其实白亦陵一下子就能听出来,不管太上皇的第二份诏书中所表达的是不是同样内容,这些话一定是陆屿重新拟定的。   因为诏书上说的是皇帝“诏曰”,正常的情况下,“诏曰”代表着诏告天下,有表白澄清之意,而封赏加官的时候,用的一般是“制曰”,更有表明皇恩的意思。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一个是宣誓,另一个是居高临下的封赏,这一点除了陆屿,没有别人会记得在意。虽然两人的身份高低总是避免不了差别,但陆屿正在尽他的全部努力告诉白亦陵他的诚意。   这样一来,原本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突然让人感觉重逾千斤。他能感觉到无数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而他在思考,除了被动的接受以外,自己能够为陆屿做些什么。   白亦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陆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捏了捏,然后偷偷在他华丽的衣袖上面蹭了一下手心的冷汗。   这家伙……把什么都尽可能准备的周周到到,又不容置疑地将他拉了过来,但其实也在紧张啊。   白亦陵突然有点想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笑。   “臣……”   他没有将东西接过来,倒是突然开口了,陆屿吓得手一哆嗦,反正过来之后又立刻勉强镇定,半侧过身,几乎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白亦陵会说出什么,那样子几乎有点可怜兮兮的,让周围偷偷抬眼相望的群臣简直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得蒙厚爱,不胜感激,如今谨遵太上皇之旨意,愿与陛下永结同心,相互扶将。”   比起陆屿的紧张,白亦陵的声音反倒温和从容,不紧不慢,听来十分舒服:“身无长物,唯肝胆沥血以献,君临其位,相伴相随,君若有难,不离不弃。从今而后,自当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他冲着陆屿一拜:“今证。”   白亦陵眼底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陆屿做了这么多很傻气,还是如对方一样,对于能够正式结契而感到高兴。自相识以来,两人之间发生了多少曲折艰险,也就在这盈盈笑语当中被一带而过了。   陆屿为他准备了一份不像诏书的诏书,白亦陵便以誓言回赠,正是你拱手山河为礼,我亦有一身肝胆相照,如此才是真正的“同心同德,相互扶将”。   陆屿好像怔住了,白亦陵的礼行到一半,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托住了对方的手臂。   他觉得自己心中好像停驻了一只翠鸟,扑棱棱一下子展翅飞上碧空,留下刚刚踩过的树枝,在三月春风中微微晃动。   白亦陵只觉得陆屿的双手发烫,抬起头来,却见对方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盛满了惊喜,此时正熠熠生辉般地望着自己。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都泰然自若,被这么一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一哂,说道:“简直被你带疯了。”   “跟那天一样……”陆屿眉眼弯弯,声音中带着欢悦,慢悠悠地低声说,“我第一回 见到你,你给我包伤口,所有光都照到你身上……我一眼看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   白亦陵才明白他在笑什么,也忍不住跟着低低一笑,陆屿的手还握着他的臂膀,借着宽大衣袖的遮盖,悄悄地、亲昵地捏了一下,将他彻底扶起。   两人的心中都仿佛有些醉意,轻飘飘、喜滋滋的,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这一回,白亦陵痛痛快快地将诏书接了过来,陆屿抿唇一笑,也随着他接过。   他们两个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但周围的臣子们自己却不能当自己不存在。看着面前这一幕,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又惊又羡。   【和谐社会,和谐改文,经过宿主的不懈努力,此文目前的性质已经由“单元破案文(友情向!!!)”转变为“强强耽美文(爱情向!!!)ヾ(@^▽^@)ノ~,消耗频道转换劵一张!】   【您的狐目前已拥有“霸道总狐”(出厂配置)、“贴心忠犬狐”、“暖身毛毛狐”、“龙精虎猛狐”、“痴情帝王狐”徽章五枚!请宿主继续努力,开启更多属性!】 第130章 宫宴   以往总是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徽章不成样子, 被系统说出来更是显得分外羞耻, 但大概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错, 这提示也显得分外可爱, 他难得微微笑了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 系统说着说着, 却好像有点电量不足似的,嗡嗡地响了片刻,才接下去继续发放奖励:   【赠送宿主积分1000点, “狐狸烟花”一枚, “交口称赞”水军标配大礼包一个!】   【~\(≧▽≦)/~现为宿主开启“狐狸烟花”!在此刻,您的狐非常兴奋;在此刻, 您的狐是一只炸裂的狐!】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一篷篷绚丽的烟花在系统制造出的深蓝色天幕上绽放开来, 紫的、红的、橙的、蓝的、绿的……每一种颜色果真都勾勒出狐狸的形状,光芒迸溅, 栩栩如生,看起来甚至真的可以感觉出其中毛绒绒的触感, 在夜空中不断外扩,流光闪耀, 显得明艳而流离。   漫天都是狐狸,眼前也是狐狸。白亦陵看了陆屿一眼,陆屿半点也不矜持地冲着他笑, 而后悄悄拉了白亦陵一下, 两人走下明光台。   白亦陵仪容出众, 平时就算是位列百官之中,也是轻易就能被人一眼看到的对象,这回更是显眼,几乎从刚刚入场开始,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想再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令一国之君如此折腰。   他那身礼服虽然华贵,但不张扬,再加上白亦陵气质偏于冷肃,那一身的宽袍广袖、高冠博带被他的高挑身材一撑,更显得气度出尘,风仪翩翩,让原本只是想略略打量的人看得出神。   他们听到刚才白亦陵的那番话,心中都不由得在想,原来这样一个外表秀美的男子,竟然这样骄傲,皇上掏心掏肺地对他,他便同样倾情以报,一方面是至情至性,另一方面却也是不肯有半点接受恩惠的姿态。   也正因为如此,陆屿这场登基大典虽然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惊世骇俗,却竟然没几个人像以往一样激烈反对,或是把白亦陵看过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   一来人家要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他要是为了荣华富贵,自己现在的位置家世已经够了,根本用不着违心地去巴结皇上。另一方面,也与之前就传出来的某种“宫廷秘辛”有关。   说是秘辛,但由于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没听说的也实在是少数,传闻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曾经有意为白指挥使指婚,但当时淮王却出言顶撞,自称对白指挥使爱慕已久,不愿他跟别人成亲。   皇上勃然大怒,淮王却不肯让步,最后还是白指挥使委曲求全做出了退让,才使得这件事平息下去,当然,婚事也就没成。   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毕竟当时还有好多人在殿外看见淮王动手动脚,白指挥使忍无可忍殴打他呐!   这样想想,白亦陵本身是不愿意的,后来不知道是被打动了还是没办法反抗,反正是跟了皇上,也就怪不得刚才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皇上那样小心翼翼……这事,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还真不好说。   毕竟,所有想看看这位皇上心上人的大臣们到了最后,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那就是,难怪。   这些人当中,自然也包括陆启。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几乎忘了低头,这种自虐式的行为让他觉得一会怒火灼心,一会如坠冰窟,心中又酸又疼。   白亦陵跟陆屿在一起了,白亦陵真的对自己再没有半点在意和留恋。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接受这件事,并且决裂,宣战,狠心要彻底割裂一切。   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却又因为误以为他被高归烈骗走,而让心中的感情骤然决堤,再也无法克制。   可是覆水难收。   白亦陵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变数。在此之前,陆启一心一意想要实现自己的大业,他不是没有过动心的时刻,但所有的情感都及不上抱负,包括白亦陵在内,都是可以利用舍弃的对象。   陆启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但是他现在不得不面对自己空荡荡的内心——他悔的都快出血了。   感情这种事,原来根本就控制不住。自从白亦陵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陆启行事就变得优柔寡断,屡屡出错,以至于几次落于下风,现在只能看着自己的侄子一个造反,一个登基,成或者败,好歹试过了,他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做成,因为他无法下定决心。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从上次白亦陵给他算命过后,陆启就经常做一些十分古怪的梦,梦里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很清晰,有的时候是皇兄驾崩,他荣登帝位,并且为白亦陵加官进爵,但有的时候,陆启却又梦到他和白亦陵逐渐离心,最后将对方赐死。   说来也奇怪,这些事情明明没有发生过,偏偏又好像刻在了心里,每次睁眼醒来,其中细节,事无巨细,均能回想的清楚明白。   陆屿只能解释为他骗不了自己了,他就是喜欢白亦陵,从少年到如今,那些相处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才会几近变成心魔。   这样想着,悲凉与悔恨之间又萌生出了一股愤怒,针对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的太上皇。   装什么勉为其难、不爱江山爱美人,他自己不愿意当这个皇上,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来争?!   父皇那样宠爱他,最后没有传位,白亦陵那样敬慕他,最后转投他人。造化弄人,人也互相愚弄,到头来一切都是那样可笑。   典礼结束,众臣平身,白亦陵走在陆屿的旁边,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举止有度,气宇轩昂,既不因为特殊的荣耀而骄傲轻浮,也未曾对于陆屿身份的改变感到局促不安。   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困住他,改变他。陆屿觉得白亦陵就像自己初见时那样,陆启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他正出神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转过头,只见身边的桑弘蕊脸色泛白,正在恨恨地盯着自己。   陆启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是看着别人风光心里不舒坦,看着自己注意别人心里也不舒坦。总之,这女人一天到晚总要不舒坦个十七八回,他也见怪不怪了,现在更是没心情计较。   陆启淡淡地提醒:“登基大典,所有的官员命妇都要到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要丢我的脸。”   桑弘蕊恨声道:“是你让我没脸才对,看什么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别说她之前因为高归烈的事情和白亦陵的仇结大了,桑弘蕊从一起初见面就一直嫉恨对方的容貌,嫉恨陆启对他的态度,此时正是顾及着场合,才会忍到现在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其实心里早就火烧火燎的。   陆启淡淡地说:“嗯,我见到他就移不开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若是看着难受,就先回府好好歇着吧。要不要我找人送你,皇上不会怪罪的。”   桑弘蕊气结。她本来是个火爆的脾气,这会都快炸了,要是陆启跟她一样生气发火都好说一点,但对方偏生将话说的这样不疾不徐,不知道的人听起来简直就像丈夫关心身体不适的妻子一样,可这是什么屁话!   这样的场合,她以侧妃的身份过来被人打量,本来就已经非常尴尬了,要是再半道离开,那还要不要抬头见人?   桑弘蕊两颊涨的通红,喘了两口气,已经感受到周围的目光,于是强笑道:“不必了。”   陆启语调温柔:“能坚持就好。”   桑弘蕊本来满腹怨气,但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声调,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些害怕,愣是没敢在说什么。只是看着白亦陵,这口气就憋在她心里,不上不下的。   在此之前她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陆启,但是从未想过是以那种狼狈的姿态嫁进临漳王府,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成亲之后,婚后生活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直到现在过去月余,这位王爷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竟然连碰都不肯鹏碰她一下。桑弘蕊开始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被高归烈侮辱,后来言谈中发觉,陆启好像也不大在乎这件事,他似乎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有一天晚上她独自待在房中,琢磨着自己遭受过的种种冷待,简直越想越来气,于是来到陆启房里,本想干脆大闹一场,将这事分说清楚,结果正好碰见对方好像做了噩梦,沉睡时眉头紧蹙,显得极不安稳。   桑弘蕊顿时又觉得挺心疼,她好像命中注定了就要喜欢这个人,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理解,于是拿出帕子要帮他擦擦,却冷不防被陆启一把攥住了手。   桑弘蕊觉得有点疼,低声喊道:“王爷?”   陆启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下子就惊醒了。看到面前的人是桑弘蕊,当即脸色一沉,拽住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桑弘蕊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陆启一把推开她,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与敌意,质问道:“是不是你假传朕的旨意,将他行刑的日子提前?你这个毒妇!”   桑弘蕊目瞪口呆。   她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原著剧情”的东西。陆启梦见了白亦陵被凌迟处死的那一段,这个梦做的太真也太深,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桑弘蕊之后,一时没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当时他那样下旨,明明只是想吓唬对方一下,让他屈服,没想到桑弘蕊从中做了手脚,却是将日期提前,使得整件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等陆启知道,人已经死了。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帝后的决裂,真实内情却是在书中的最后才揭出来,连白亦陵都没看到那里,桑弘蕊自然更是不知道陆启发什么疯,惊恐道:“快小声一点,你怎敢说这样的话,让别人听见还活不活了!”   陆启一愣,用手扶住额角,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又做噩梦了。但当时在梦里对桑弘蕊那种刻骨的仇恨太过于真实,他一时缓不过劲来,不耐烦地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桑弘蕊察觉到陆启的情绪不好,但她素来受不得委屈,也不想体谅,不依不饶地要让陆启跟她道歉,最后两人大吵了一架,关系愈发差了起来,以至于逐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桑弘蕊现在有时候回想一番,还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就成了侧妃?怎么就招人嫌恶?怎么心心念念嫁过来,一天好时光都没有,就过成这样了?   这对夫妻各怀心思,总归都不大痛快,别别扭扭地去参加接下来的宴会。   众人入场之后,按照席位坐定,歌伎在大殿一角清唱,宫人们则纷纷将食案抬上来,上面的菜色不尽相同,按照等级摆放在大臣们的面前。   陆屿在最高的席位上,他面前却摆放了两副食案,上面的菜色没有任何分别,想让白亦陵跟他坐在一块。   刚才的典礼是必要的仪式,但坐在主位上进餐是皇上自己的权利。白亦陵可不想这么招摇下去,看了一眼就对陆屿拱手说道:“陛下,臣不敢共坐,请回镇国公府的席位上。”   陆屿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袖子:“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啊。”   白亦陵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今天的有意思还没够本吗?”   陆屿身后两名内侍低垂着头,假装没听见一样,陆屿噗嗤一笑,松开了手,让白亦陵回到了下面的坐席上去。   白亦陵回到镇国公府的席位上落座,盛铎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一个字都没说,白亦陵的脸却是倏地一红,说道:“叹什么气。”   盛知接口,慢悠悠地说:“吾家小弟初长成,居然莫名其妙的就这么有主了,当哥哥的心情复杂呀。”   其实他的话等于是说出了全体家人的心声,白亦陵干咳两声,端起酒锺,假装饮酒,盛冕便说道:“你是该心情复杂,到现在了连媳妇都没娶上。”   盛知嘿嘿笑了两声,不以为意:“不急不急,我要等着找个小巧可爱毛绒绒的。”   他们说了这几句闲话,上面陆屿已经举了筷子,臣子们也逐渐开始吃喝谈笑起来,不再拘束。中间的舞姬们翩翩起舞,姿态婀娜。   众人已经将身上厚重的礼服换成了较为舒适的便服。因为宴会设在登基大典之后,如此盛事,参与的人员众多,除了各位大臣之外,还有他们的家眷也一并出席,整个大殿上几乎坐满了人。   陆屿倒也没什么架子,不时与身边的大臣们谈笑几句,臣子们也都陪着谈笑风生,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皇上说了什么话上面。   毕竟陆屿就算在白亦陵面前表现的再怎么随意亲近,对于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心机莫测的帝王。   而另一头的女宾席上,气氛就轻松多了,此时六宫无主,臣子的家眷们没有管束,此时总算找到了说闲话的机会,纷纷低声议论起刚才发生在登基大典上的事情。   “白大人换了这件月白色的便服也好看的紧,怪不得连陛下都为他神魂颠倒的!”   “可不是嘛,我还是头回见到除皇帝以外还有第二个人上明光台,陛下仿佛生怕有人跟他抢人似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白大人跟他在一块了。”   “听说……原先白大人自己还不大愿意。别说他了,镇国公府上下也都不大同意,听闻陛下还是皇子之时,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他们打动,所以也就格外紧张吧。”   “不错,刚才圣旨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说……陛下以后不再娶妻……”   众女子纷纷欷歔了一阵,皇家的子嗣问题轮不到她们挂心,只是人比人气死人,想想自家那帮娇滴滴的小妖精,再看看陆屿对白亦陵的一往情深,她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女人,活的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   当然,长得也不及那个男人好看就是了。   已婚妇人多半是想到自己的境遇而感慨羡慕,周围还有不少未出嫁的小姐心碎了一地,无精打采地不想说话。   就算是白大人娶了妻生了子,好歹她们还都有个当郡王侧妃的盼头,也不至于这样难过,可是陛下忒霸道了,如此一来,哪个姑娘家还有机会?   那可是晋国的第一美男子啊,就被皇上给硬是抢走了,心好痛。   正议论着,桑弘蕊冷不丁地说道:“今日皇上登基,我晋国又遇明君,这样的大好日子,怎么我瞧着丘小姐像是不大高兴呢?”   她的语气像是关怀,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丘大学士之女丘珍神情一滞,侧头看了桑弘蕊一眼,显然被她给说中了。   大伙都是神色了然。人人都知道,在皇上登基之前,丘大学士就一直对身为淮王的五皇子十分看重,并且频频示好,有意将丘小姐嫁给他,但淮王的态度却不怎么热络。   结果听说在前一阵的变乱当中,丘大学士仿佛是自作主张,得罪了白指挥使,不仅被连贬三级,今天的宴席上皇上也一直没搭理他,连带着丘小姐这份皇妃梦也做不成了,她的心情自然不会好,桑弘蕊这是明知故问,没事找事。   丘珍也有点来气,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迎着桑弘蕊的目光笑了笑,说道:“侧妃说的是哪里话,我只是为了刚才陛下和白大人的事情而感动罢了。咱们晋国皇室的人大多痴情,瞧瞧临漳王殿下不也是如此吗?听说为了一个人空悬正妃之位,说什么都不肯娶呢!”   这话可真是扎心了,桑弘蕊脸色一沉。她跟丘珍不熟,刚才的那几句话本来是想挑拨起对方对于白亦陵的不满,结果可能是平常为人倨傲惯了,说什么话都有一股挑衅的味道,反而让丘珍误以为桑弘蕊是为了奚落她。   桑弘蕊没想到这个丘小姐长得娇滴滴,说话还挺尖刻,也不高兴起来,冷笑道:“倒是专情呀,可惜专情的不是你。不管侧妃正妃,总归也是王爷的妃子,比起嫁不出去的好多了。”   其他夫人小姐眼见这两个人说拧了,暗暗交换眼色,连忙劝解起来。这样的场合之下,要是两人起了争执惊动皇上,那她们这一片的人都落不了好。大家不得不端着笑脸耐心哄劝,心里却在暗骂临漳王侧妃就会找事。   正在这时,一舞方毕,坐在高席上的陆屿忽然放下酒杯,扬声笑道:“如今裴王之乱已经平息,幸得诸卿平安无事,还可坐在席上饮宴。却不知若是当时朕没能及时折返京都,各位又将如何作为呢?”   他谈笑之间,忽然仿若无事一般说了这句话,语音朗朗,周围的私语顿时都消失了,这正好赶在了一曲歌舞跳至尾声,整个大殿更是安静的出奇。   这个问题非常不好回答,人们暗暗在心里揣摩皇上的意思,当时在变乱中立场坚定的人还好说一点,有的臣子却是想到自己当时的某些言行作为,后背上暗暗出了一层冷汗。   有的人不敢直视圣颜,甚至偷偷去瞧白亦陵的表情,想从他的举止之间看出陆屿的用意,可惜白亦陵的性情更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点真实情绪都看不出来。   正在这时,盛知起身一拜,含笑回答道:“臣当时正在宫中被叛党追杀,要不是陛下及时来到,怕是此刻要去奈何桥头喝上一碗孟婆汤。臣尚未谢过陛下的救命之恩。”   他这样一说,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陆屿笑道:“二哥过谦了,以你的本事绝不至于如此。”   他直接称呼“二哥”,语气亲厚,别说其他人,就连盛知自己都是一顿,随即笑着再行一礼,坐回了坐席之上。   有他这个皇上的“大舅子”开头,其他的大臣也逐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起来,陆屿含笑听着,不时评点几句,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说了一会,陆屿的目光忽然落到丘潮身上,仿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丘爱卿,是不是今天的酒菜不好?”   丘潮一惊,连忙起身说道:“陛下说笑了,宫宴上的酒菜都是臣平时吃不到的,味道颇佳。”   陆屿道:“那你为何如此愁容满面,连话都不愿意说一句啊?” 第131章 美芹之献   丘潮斟酌着回答道:“陛下, 臣只是听到刚才的问题, 想到自己面临变故却未能及时作出应对,出上一分力, 心中惭愧不已, 因此才无言以答。”   陆屿浅笑道:“这话倒也有理,这么看来, 你可该罚了。”   丘潮心中一惊。   在这种场合,这样的对话,往往都是一种客套的模式而已, 陆屿以问题暗示各位臣子反思功过, 意存警告,那么臣子识趣自省之后,按理说他当皇上的真情假意也应该安慰几句, 以示恩典,俗称“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结果陆屿不按常理行事, 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甜枣”,说生气吧, 看着却又不太像,让人想不明白皇上的打算。   丘潮有点慌,表面上也只能表现的一脸悔恨, 说道:“臣惭愧, 请陛下责罚。”   陆屿看了丘潮一眼, 觉得他怕是到了现在都不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自作主张示意戴沥假借他的意思逼迫白亦陵认罪, 虽然丘潮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化解陆屿被流言损害的名声, 但是对于陆屿来说,哪怕他真的被认为是反贼乱箭射死,都不愿意白亦陵因此受半点委屈。   丘潮这样自作主张,是因为他太过急功近利,希望自己在陆屿身上的投入能够换取更多的利益,所以大概还自认为这都是在献忠心的表现。   他愿意怎么想是他的事,打主意到白亦陵身上,就是大大触及到陆屿的底线了。陆屿道:“方才的歌舞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味,就罚你随便表演点什么,以助大家酒兴吧。”   原来他的“罚”是这么个罚法,丘潮愣在席上,不知道该哭该笑。   这种场合之下,他一个半老头子,能上去唱个小曲还是跳个舞?皇上简直是在消遣人,再说了,就算他豁出脸来真的演了,皇上完全可以说不满意,让他再来一遍,那就更是成了个大笑话。   正在左右为难之间,丘潮的女儿丘珍忽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殿前跪下冲着陆屿叩首道:“陛下万岁。臣女丘珍对歌舞略为通晓,若是陛下不嫌弃,可否容臣女代父亲献舞一支来给各位大人助兴?”   陆屿没想到这个女子还挺大胆的,上回宫中变乱的时候主动过来找他搭话,这次又主动提出这种要求,第一反应是连忙看了白亦陵一眼。白亦陵冲陆屿无所谓地一笑。   陆屿便道:“平身吧,丘小姐既然毛遂自荐,朕也没有不许之理。”   丘珍见陆屿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里有些高兴谢恩之后站了起来,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她跟陆屿的距离较近,年轻帝王容颜昳丽,身坐高位,俊美中又有着令人心折的威仪,听着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也还算和蔼,丘珍立刻就想起来,之前父亲提过好几回,这明明应该是她的夫婿。   她倒是不想和白亦陵争什么。但是看陆屿待白亦陵那样好,可见性情温柔体贴,她能分上一半的宠爱就心满意足了,总归皇上都要有子嗣,他总不可能真的空置六宫吧?只要皇上稍微透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她就算是等个一两年也使得。   想到这里,丘珍眼珠一转,抿唇笑道:“只是臣女这舞有点特殊,献艺的时候不能同时奏乐,不知可否斗胆请陛下伴奏呢?”   半是撒娇半是央求,似乎很难让人拒绝——当然,皇上可能也不算人。   陆屿还记着上次盛知问他的话,生怕白亦陵多心,此刻当着他的面,简直避丘珍如同蛇蝎,此时见这女子还没完了,顿时觉得她很没眼色。   陆屿怫然不悦,说道:“是你自己要代父亲受罚的,又没人逼你。能跳便跳,不能跳便不跳。让朕给你伴奏,难道是朕需要向谁请罪吗?”   丘珍:“……”   皇上咋这样!   她有所不知,陆屿上辈子可能才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不光对于想要接近白亦陵的人严防死守,就连惦记着他自己的都毫不手软。   丘珍满脸涨的通红,差点被陆屿给噎死,她的脸色几变,须臾之后,才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是臣女莽撞,皇上恕罪。那么臣女这便献丑了。”   陆屿挥了挥手。   丘珍下去准备,过了一会之后,殿中的鼓点声起,一众身穿彩衣的美姬各自托着不同花纹的瓷碗姗姗上殿,将碗倒扣着放到殿前,紧接着架起一面屏风之后就重新退到一边,丘珍换了一袭舞衣,腰肢柔软轻摆,轻盈起舞。   她显然是从上一回赫赫使臣的表演当中获得了灵感,伴随乐曲踏着碗底回旋跳跃,足尖不沾地面,同时舒展广袖,手里拿起身边备好的笔墨,在屏风上作画。她动作轻盈,难得的是笔势也不显得凌乱,倒也确实精彩。   白亦陵不好女色,一开始的注意力本来不在这上面。结果随着丘珍的舞蹈,他忽然发现对方画完了海边明月升的背景之后,又开始勾勒出一个男子站在其中饮酒舞剑的场景,看那模样分明就是陆屿。   白亦陵之前见过陆屿几次出手,但往往是他一剑下去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再出第二招,这样仿佛酒兴正浓,月下舞剑的样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丘珍是凭着回忆还是想象,画了这么一副图。   他逐渐看的有些入神,另一头陆屿却有些傻眼了。   什么情况?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个丘小姐,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叫群臣误会,连她的歌舞都没有多看上一眼,结果白亦陵竟反倒看的这样入神,唇边还微微噙着笑意!   有没有一点立场了?那是他的情敌啊!   陆屿偷偷拿起一粒葡萄,向着白亦陵扔了过去。   白亦陵的目光注视着丘珍手中的画,仿佛根本没发现这一下的突然袭击,但多年的本能在那里,就算他看都不看一眼,也能察觉到有东西近身。   就在葡萄即将落在他头上的时候,白亦陵的身子忽然向后微微一偏,那粒圆滚滚的胖葡萄就咕咚一下子,掉进了盛季面前的酒杯里。   酒花四溅,盛季冷不防觉得脸上几滴冰凉。   盛季:“……啊、阿嚏!”   白亦陵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拿帕子给盛季擦脸,低声道:“三哥,对不住对不住。”   陆屿在上边看着,也忍不住要笑,总算还记得自己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把这笑容憋了回去。不过被这样一打岔,白亦陵也把他的目光从丘珍的身上移开了,算是达到了陆屿的目的。   他们这样眉来眼去的,虽说只是小动作,但坐的位置却都很显眼。底下的大臣们明明都看着,却既不敢笑也不敢议论,只能装作好像一点也没注意的样子,盯着丘珍跳舞盯的两眼发直,其实心里面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也有不同的风格,往往需要臣子们摸索适应,但现在大家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位新皇上大概没什么特殊要求,想讨好他,只要不得罪白指挥使,大概就行了。   丘小姐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心中暗喜,一曲舞罢,盈盈行礼。结果本以为大家看的这样入神,周围一定会彩声雷动,结果竟然半天没人出声。   大家都在想着皇上秀恩爱的事,实在没空看。   丘小姐:“……”   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意识到她这是表演结束,连忙笑着称赞,气氛才热闹了回来。   泰宁侯府的世子按身份算是陆屿的表兄,他不爱掺和政事,又没什么利益牵扯,平常除了歌舞美人以外没有其他的爱好,此时无所顾忌,第一个开口说道:“好画,好舞,果然不愧是大学士府出来的姑娘。只是这画上的人……”   他差点说出什么来,好在人不算傻,眼神一凝,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来,转而说道:“画上的人也很是灵动传神。”   陆屿根本就没有仔细去看那幅画,这时候听泰宁侯世子的口气不对,才瞧了一眼,这一看之后简直不知道该说丘珍这个丫头点什么好,如果说方才是觉得她胆子大,现在陆屿觉得“大”字前头还得再加上个“非常”。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由于画卷的大小限制,上面画出来的那名舞剑男子的五官不可能太过清晰,但无论风神气韵,还是手中长剑上的陆氏皇族族徽,无一不证明了她所画的人正是陆屿。   除了舞剑的男人之外,丘珍接着还在不远处画了一个弹琴的女人,不用说,自然就是她自己了。   这幅画其实是一张仿作,背后另有故事。讲的是晋国在刚刚立国的时候,太祖同样有位第五子,封为湘王,传说风流多才,外表俊雅,是众多女子爱慕的对象。   其中有个小姐听说他要选妃,就故意抱着自己的琴去了湘王每天舞剑的地方,弹奏美妙的乐曲陪伴他,以琴音传情,后来感动了湘王,娶她为妻。而那位小姐果然也十分贤惠,善待王府中的妾侍庶子,两人白头到老,成就了一段佳话,当年一起弹琴舞剑的场景也被画作记录了下来。   陆屿认出这幅画就是丘珍仿照湘王和王妃的故事而成,他意识到男人是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明白过来了白亦陵方才正在看什么,心里顿时一阵高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   丘珍此举,其实就等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陆屿示爱。在其他人眼中,丘潮虽然犯了错,但是没有造成任何的后果,贬官的惩罚已经足够。丘小姐毕竟是老臣之女,一个姑娘家如此热情大胆,若是被拒绝之后有了这个名声,要嫁别人可就难了。   虽然当初所念的诏书当中已经明确地表露出陆屿一生只愿跟白亦陵相守的意思,但听到的人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谁也不认为一国之君会只守着一个男人,不要子嗣,空置六宫。在普通人看来,陆屿随便给丘珍个封号接近宫里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他拒绝,那就是故意不给效忠的老臣面子,刚刚登基便这样,会让大家寒心。   丘珍这样做,简直就像是在道德绑架了,这让陆屿非常反感。   他一时没有说话,脸色上也看不出来喜怒,弄的其他人不知道皇上什么心思,也都不敢开口,一时有些冷场。   过了片刻后,左相梁为枢开口笑道:“陛下,丘小姐的表演舞中有画,确实精彩,老臣多嘴讨嫌一句,这画是好画,但有画无诗,到底欠缺,不如……”   他跟丘大学士有些交情,又觉得过去就一直说过丘小姐很有可能成为淮王妃,现在当众献舞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做个顺水人情,帮忙撮合一下。   他没敢直接指出画上的男子就是陆屿,本来想说让皇上题诗一首试探下陆屿的态度,冷不防盛铎开口,打断了梁相后面的话。   盛铎扬声笑道:“梁相这话说的极是。常言道虎父无犬女,丘小姐家学渊源,如果能补一首诗在上头,也是一段佳话了。”   盛铎直接让丘小姐自己写诗,毕竟陆屿搭理不搭理这个丘小姐是他的事情,但是当着盛家人的面,打盛家人……弟夫的主意,他当然也不能坐看着。   丘珍微微一怔,晋国人好美色,喜风雅,平日不管什么宴会,总是喜欢来点如同射覆藏钩、拆白道字一类的游戏,看似玩乐,实为比拼才华,也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不过她在此之前没有准备,要临场作诗,一时还有些接不上来,脸上显出几分尴尬。   泰宁侯世子刚刚称赞过丘珍的舞蹈,还有些怜香惜玉,见状想要给美人解围,沉吟一下说道:“歌唇一点,更胜春风,回袖转、情味思量……”   这是在称赞刚才丘珍的舞姿和美貌,却跟画上之人毫不相干,也等于提醒丘珍识相,他说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抬眼笑道:“抛砖引玉,替小姐开个头。”   丘珍本来毫无思路,被这位世子一说,突然之间也有了灵感,含笑冲他道谢,挽袖提笔,将前两句诗提在画上,又说道:“今日在座的不乏饱学之士,小女子斗胆献丑,请各位大人莫要见怪。”   她说着接续写道:“……醒眼看风月,铿然惊梦,江海望断、岁月暮矣。万恨千情凭栏怨……”   “遐光,你瞧这个姑娘心眼可不少。”   白亦陵正看着丘珍写诗,耳边一热,是坐在他右侧的金陵郡王凑过来低声说话:“画上画的是皇上,她怕自己胸中笔墨称赞不来,不小心冒犯,索性写了自己的仰慕与少女哀愁,这么情意绵绵的,要是一般男人,可吃不消啊。”   白亦陵笑道:“你还挺懂的么。”   金陵郡王得意地晃晃脚:“被勾引多了,也有一些心得。”   说罢之后,他又正色道:“你看着点,不能让她当众承认画上的人是皇上这事,咱们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自己说了,这事就收不住了。”   白亦陵给他倒了杯酒:“谢你操心啦,我有数。”   不行就糊她一个大礼包,这倒是不要紧。他没出手,是因为觉得陆屿不慌。   但就在两个人说话之间,丘珍的诗却卡住了。   她聪明是聪明,可也犯了一个错误。今日本来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吉之日,她表达思慕之情可以,但是为了衬托出自己的情深,无意中把相思不得的哀怨写的过来——这不是讨人晦气么?   丘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场面有些尴尬,她一顿,干脆放下笔,冲着众人歉疚地笑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这词实在接不下去了,请皇上恕罪。”   虽然这样认输有些丢人现眼,但好歹也保持了风度,陆屿淡淡地说道:“不过玩乐而已,不必当真,下去吧。”   丘珍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可臣女还想将画作献给陛下……”   陆屿道:“昔日,乡豪口尝甘苔茎、芹萍子者,如何做评?①”   丘珍一愣,没听懂陆屿在说什么,丘大学士的脸却一下子白了,起身离座,跪地请罪道:“陛下,小女无知,请陛下恕罪!”   他说完之后又转头低声呵斥丘珍:“多说什么,没听见陛下让你下去吗?”   金陵郡王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丘潮那个老头不是挺死心眼的吗?”   白亦陵道:“陛下说了《列子·杨朱》中的一个典故,有个人种植了很多蔬菜,十分得意,对乡中的一个富户夸耀,并请他品尝,结果富户吃了之后,觉得非常难吃,引得众人嘲讽那个种菜的人。”   金陵郡王恍然大悟。   对于他们来说,话说三分已经足够,这个故事就是在说穷人家见识短浅,弄到一点寻常鄙陋之物就敢向着富户自夸,结果硬是给了人家品尝,人家却根本就看不上。   陆屿讲了这个典故,其实就是在告诉丘珍,你这幅破画,你这个人,在我看来就像是烂菜一样,可以说是非常刻薄的比喻了。只是他没有直说,谁都挑不出来毛病。   丘大学士听懂了,丘珍却没听懂,但看父亲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丢了脸,低头行礼退下,一落座眼眶就红了。   桑弘蕊刚刚跟她起过口角之争,看到丘珍这样还挺高兴,笑着提议:“明明是一副好画,配上半首词却有点遗憾。大概是丘小姐无从描绘陛下的英姿。白大人,不若你来补上吧?”   这场宴会真是各种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白亦陵一时无语,没想到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看来女人真是不能得罪,桑弘蕊都如愿以偿嫁给临漳王了,还对以前和他的旧怨念念不忘。   大概按照她的思路,陆屿当着全天下的面跟白亦陵结契,两人是名正言顺的伴侣。而丘小姐的行为明显也是对皇上有意思,所以让白亦陵接着她的词写,桑弘蕊就是想埋汰人。   可是她忘了,在场的根本没人说出来过,丘珍画的人是皇上。   不用白亦陵说话,自有看桑弘蕊不顺眼又想讨好陆屿的夫人笑言道:“侧妃怎么这样说?哪里有陛下的英姿啊。我瞧着丘小姐这幅画上分明画的是临漳王舞剑的场景,难道大家同我想的不一样吗?”   桑弘蕊大怒,碍于场合又不好发脾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大概眼神不好,看错了。”   【叮!检测到“恶毒女配”仇恨值飙升,您的水军标配大礼包开始生效!】 第132章 全能学霸   白亦陵比较喜欢跟人打架, 却不大爱吵吵, 尤其是跟桑弘蕊这种没头没脑的疯女人吵吵,乐得有人帮他把话茬接过去。结果正看热闹的时候,系统提示就出来了。   白亦陵一时没想起来“水军”是什么意思:“水军?”   【咔咔咔……水军是一种类似于丧尸高归烈的生化武器,他们可以让人两脚直跳,也可以让人眉开眼笑……咔咔咔……咔咔咔……呸!】   系统补充道:【攻击力和防御力超强喔!(*^▽^*)】   白亦陵莫名有种自己被它呸了一脸的感觉:“在干嘛,你是不是坏了?”   系统:【马上可以有热闹看,我就用积分买了两块瓜吃, 可甜啦!】   刚才是它啃瓜和吐籽的声音。   白亦陵关心了一下:“没过期吧?”   系统高兴地说:【没有,我有钱!】   白亦陵本来想问问它在登基大典上的断片是不是吃了过期瓜毒的, 但是看系统这财大气粗的样子也真不像, 这时水军大礼包已经开始发生作用了, 白亦陵就没再跟它说话。   周围的人听了那位夫人的话, 纷纷附和道:   “是啊, 我瞧着这就是临漳王的样子啊, 眉眼都像。”   “丘小姐画的如此传神,难道是真的见过王爷舞剑?”   “郎才女貌, 很般配啊!”   有人还故意看着桑弘蕊笑道:“侧妃,你嫁进临漳王府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连王爷的模样都认不出来?或者是你不愿意认?”   桑弘蕊气结, 这些人都瞎了吗?那上面画的分明就是陆屿,他们怎么能如此众口一词, 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明她才是对的, 结果人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气的桑弘蕊都想扇他们。   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出来,皇上并不待见丘珍,也不想让她入宫,说话的时候一点余地都没留,连丘珍自己都不敢说她画的人是陆屿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那样没眼色。   画卷中的人手中的长剑上有陆氏的族徽,所以要细论身份,只能是某位王爷。如果桑弘蕊不说话,这口锅还不至于顺势被推到陆启身上,但她这样一开口,反倒被人当成了攻击的目标。   大家乱纷纷地议论着,却也有人生怕得罪了陆启,悄悄去看他的脸色,陆启却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起初不觉得。现在这么一看,倒是越来越像。”   他转向丘珍,半开玩笑似地询问道:“丘小姐,不知你这画上,到底画的是何人啊?”   丘珍怎么也没想到,陆启会这样说,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其他人的话,她不由多看了陆启一眼。   虽说他是陆屿的皇叔,但临漳王出生的时候,太上皇就已经二十多岁了,陆启本来也只比陆屿大了四岁。比起皇上那种明亮锐利的俊美,他的容貌偏于温润儒雅,整个人也显得更加和气,此时正微微含笑瞧着自己,仿佛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丘珍并没有为这个男人而感到心动,但她意识到,她没有选择了。   当众做出那副画,本来是想逼陆屿接纳她,但陆屿明显不愿意这么做。那么现在好不容易临漳王给了这么一个台阶,她要是不赶紧抓住,估摸着只能出家。   丘小姐不想当尼姑。   丘珍假装害羞地低下头,藏住眼中的不甘,小声说道:“王爷自然是不会看错的。”   这就算是承认了?   那么丘小姐是什么意思?临漳王又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看对眼了吗?   大家很震惊,大家也很茫然,整件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不过丘珍是否能够嫁入临漳王府,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白亦陵慢慢啜了一口酒,把目光从陆启的身上收了回来。   他知道,陆屿肯定没有预料到这件事的发展,但如果丘珍真的愿意嫁给陆启,他的态度肯定是乐见其成。   桑弘蕊这时多半是满心的恼恨震怒,觉得陆启对不起她,觉得丘珍是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但白亦陵和陆屿注意到的则是陆启玩这一招的真实目的。   上次桑弘蕊和高归烈的事情发生之后,桑弘谨想把自己的妹妹塞给陆启当王妃,陆启便对当时还在位的老皇帝提过,说是正妃之位要留给以前许诺过的一位心上人,虽然在当时是一个借口,但也未尝不在影射白亦陵。   陆启记得这件事,也明白陆屿肯定也在心里耿耿于怀,现在他登基了,与其等着自己的王妃之位找人给占上,陆启当然更愿意自己挑选一个。   首先桑弘蕊不能扶正,幽州王手握重兵,虽然在上一回的变乱当中击退赫赫,但他却以防范边疆为名,拒不入京,陆屿也只是遥遥封赏了一番,陆启不想在表面上显得跟他太过亲近。   所谓树大招风,他已经不需要用联姻的方式来拉拢谁了,反而一直想物色个家世不起眼一点的女子,再去找陆屿赐婚,只要他先提出来,陆屿总不能跟自己的亲叔叔说不许他娶。   刚才在席上的时候陆启就在转念头,丘珍的身份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丘潮虽然犯了错,却是淮王根正苗红的支持者,他娶丘珍,没人会觉得他拉帮结派,反正人人都知道,就算丘大学士和临漳王成了翁婿,也不可能亲近的起来。   至于这个女子性情如何,总差不过桑弘蕊,心眼多一点,反倒能够自保。相貌怎样,是不是喜欢他,陆启更是不在乎。   陆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开口接了那句话,丘珍如果不顺着他说,他自然也不会强求,但是现在很明显是丘珍自己也选择了他。   陆启笑着说:“丘小姐有心了。”   他冲陆屿半开玩笑说道:“陛下,这幅画能不能赐给臣带回府去?”   这两边你情我愿的,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只要碍不着自己,陆屿都懒得阻止,于是说道:“皇叔想要还有什么不行的。来人,把画卷起来给临漳王。”   桑弘蕊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陆屿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或者说一切发生的太快,没时间给她往后深想,只是看着陆启好像对丘珍很感兴趣,顿时觉得一阵气怒涌了上来。   她似笑非笑地说:“王爷这是相中了这幅画吗?可是画上的诗还没补完呢,王爷要收起来,怎么也得等白指挥使写完了才好呀。”   陆启看了她一眼,桑弘蕊毫不退让,白亦陵看陆屿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正要赶在他前面说点什么,身边忽然传来嘻嘻一声笑。   笑着的是在盛铎身后坐着的盛源,他年纪虽小,但是身为盛家的长房长孙,一出生就有爵位在身,因此也跟着来了。   小孩的声音在这种人人都有些紧张的场合之下显得格外清脆,盛铎喝道:“源儿,不可失仪。”   盛源道:“父亲,儿子只是有事不明白。”   陆屿对白亦陵的侄子很偏爱,不等盛铎训他,笑着道:“清起,你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是。”   盛源避席而起,伏身叩首,虽然显得有些稚嫩,动作倒是纹丝不乱,行礼过后,这才说道:“陛下,臣是以为临漳王侧妃的提议有些不妥。方才侧妃以为邱小姐所画的人是陛下,才说让小叔题诗,但现在既然已知画上人是临漳王,侧妃还要坚持提议,有刁难之嫌,臣看着小叔受人欺负,心下不平。”   陆屿道:“哦,为何这样讲?”   盛源天真地说:“小叔跟陛下是一家人,由他来为陛下写诗是应当的,但他跟王爷又没有来往,怎么知道如何描述王爷的英姿呢?”   这孩子可真是太会说话了,不光挤兑了桑弘蕊,一句无心的“他跟王爷又没有来往”也等于是在给陆启捅刀——当年他跟白亦陵关系好的那会,盛源可还没出生呢。   陆屿顿时觉得没白疼他,一下子笑出声来。   盛铎一开始不知道儿子要说什么,本来想拦着,结果听了个开头也不阻止了,等到盛源的话讲完了,这才慢吞吞离席冲陆屿请罪:“小儿无知,胡言乱语,请皇上恕罪。”   说完之后,他又愧疚地冲着临漳王夫妇行礼,连声道歉。   白亦陵小声笑道:“源儿也长能耐了,看来我回去得带他出去玩几回。”   盛知越过盛季,冲白亦陵说道:“别忘了给你二哥记一功。”   他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源儿刚才笑出声来,是因为我胳肢他了。”   “……大哥会踹你的。”盛季道,“回家我就告诉他。”   盛知先踹了他一脚。   盛源年纪还小,说什么都是“童言无忌”,陆屿非但不怪罪他,还表现得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盛家人就是这么讨厌,桑弘蕊看着盛源,就想到他那个不省心的小叔,那个把勺子杵进自己嘴里的姑姑,恨不得掐死他。   她冲盛铎娇笑道:“郡王何必道歉,原本就是我想的不周全。本意是想着能欣赏一番白指挥使的诗作,不拘是写给王爷还是写给皇上都好,但一时心切,言语有失妥当了,这是我的错处,几位见谅。”   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心里想这个临漳王侧妃也挺能说的,谁都知道白亦陵是武将出身,从小又不在盛家长大,多半连书都读的不多,他的诗作有什么可欣赏的?桑弘蕊想看他出丑才是真的。   白亦陵微一挑眉,起身道:“侧妃既然这样抬爱,几次盛情邀请,在下岂敢不遵?既然你说要我为陛下作诗,勉强一试也可。”   他说着“勉强”,神态却轻松,好似丝毫不受刚才那番风波的影响,又笑着向陆屿作揖,风度翩翩地说道:“只是陛下的风采纵是笔墨也难以描绘万一,臣不才,只能尽力而为,如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没想到桑弘蕊这辈子居然还能干出一件好事来,陆屿听白亦陵夸自己的风采“纵是笔墨也难以描绘万一”,还要当众给自己写诗,立刻心花怒放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客套,连忙说道:“你……白爱卿但写无妨,你写的怎会不妥!”   皇上傻气的让大臣们没眼看,简直都想上书死谏,请陛下在公开场合看见白指挥使的时候不要太兴奋,给自己和臣子们留一点尊严。   白亦陵也在想,那我就写一首骂你的诗,看你怎么闭眼夸。   当然他只是想想而已,在这种场合之下还是得给陆屿留一点面子,那头小太监过来给他铺纸磨墨,桑弘蕊都没说话,眼看着白亦陵提起笔要写了,她忽然又加了一句:“若是也能按照画中的意境来写就好了。”   陆启忍无可忍,低声呵斥道:“把嘴闭上!”   桑弘蕊的意思是让白亦陵当做那幅画上的人就是陆屿,搭配着画来题诗,有了限制之后会比随便写要难,但也会更加有趣。   文人们对这种节目很感兴趣,当下有的大臣也开始跟着凝神细思,想着如果是自己,应该如何作词,有的人甚至已经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难是不难,只是有丘珍的失败在前,作诗的角度不好把控,要是一味称赞皇帝,未免落了俗套,有阿谀奉承之嫌,要是一句不提,那又未免清高的过分了。   但不论如何,白亦陵虽说是武将出身,大概也写不出什么锦绣笔墨,但最起码无论他写出个什么玩意,皇上都会闭眼称赞的。   白亦陵想了瞬,落笔在纸上写道:   “天风浩动,浪浮云涌,横剑起、变灭须臾……”   笔尖一顿,随后势如游龙:“怕风流弦绝,辜负明月,着眼正是、世间儿女。”   他一边写,内侍一边在旁边低低念诵,此句一出,满座皆动。   丘潮能位列大学士,当年也是货真价实的状元出身,向来雅好诗词。他觉得白亦陵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但也知道皇上肯定都会说称赞,所以并不感兴趣,本来倚在座位上发愁自己的事。   结果上阙被念出来,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惊讶,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脱口道:“好!”   丘珍太没面子了,气道:“爹!”   丘潮说完之后也有点尴尬,不过没有人注意他,大家都想听白亦陵接下来怎么写。   一名老大臣走到内侍身边,亲手为白亦陵扶住纸,说道:“让我来念!”   内侍躬身让到一边,白亦陵笑冲着他点了点头,对方却只是盯着他的字端详,点了点头。   白亦陵接着写道:“醉里不把江山笔,男儿自有凌云意。看取弓刀凭栏望,今朝太平万里。”   他的词果然大有武将之风,疏狂磊落,纵弛不羁,同时却又精工典雅,对仗工整,最难得的是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做成,而兼顾到了画中之景,以及家国之意。   若是一味称赞,就算是写的再好,立意也不免落了下乘。白亦陵却是从舞剑豪情写到了太平山河,豪情斐然可见。不卑不亢,不媚不孤,人人都知道他武艺出众,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文武双全,所以个个都非常惊讶。   “写得好!写得好!”陆屿毫不矜持,大声称赞道,“秀气胜韵,吐属天成,白爱卿不光武艺超群,词艺更是高妙,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来人,把字给朕裱起来,挂到寝宫里面去!”   白亦陵:“……”为什么被他一夸这么羞耻啊!   桑弘蕊和丘珍大概都没想到这件事会是如此收场,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红,桑弘蕊的嘴唇动了动,白亦陵却在这时候转头看了她一眼。   桑弘蕊为了参加宴会,特意盛装打扮,妆容娇艳,满头珠翠,宝光与容光相互映衬,美艳异常。她知道自己好看,也很喜欢被别人打量凝望。   但白亦陵的目光中,没有恼恨或者惊艳,只是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叹息,仿佛一下子由她那华美的外表戳入内心的黑暗,桑弘蕊忽然觉得一股惶恐油然而生,竟然想要躲藏。   白亦陵只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面对其他的称赞和惊诧,他只是欠了欠身向众人道谢,洒脱一笑,未曾多言半语,就脸色平静地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有君子之风。   有了皇上这名脑残粉的带头,其余的人也猛然领悟,纷纷跟着极力称赞叫好,更何况白亦陵这首词确实有值得夸奖的地方,大多数人也是出自真心。陆屿的亲昵表现的十分明显,也明确代表了他的态度。   如果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宠爱落到某位后宫弱女子身上,那么一定是祸非福,但是换了白亦陵,就大不一样了。他的家世不凡,身上有王爵,还是先帝钦封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是个善茬,文武双全,有智有谋,根本就没人敢动。   对于在场的大臣来说,揣摩圣意是基本功夫,他们知道,皇上是在以这种方式警告群臣,任何国事政事都可以共同商讨,但他的家事,不容置喙。他说不再另娶是真的不娶,不是为了哄白亦陵开心说着玩的。   有丘潮一脸倒霉相地摆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提起这点了。   一国之君与人结契,并且承诺不再他娶,这件事放到其他任何一个皇上身上都有可能引起巨大的轰动,但在陆屿这里,一来经过太上皇准许,二来对方身份不凡,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态度非常坚定,经过接连着几件事,臣子们终于不再敢打歪主意,整场宴会顺利结束。 第133章 赐婚   一直到宴席将散, 也没有人再提起临漳王和丘家小姐之间的事情,大家只敢在心中悄悄揣测, 只看见陆启照常同人谈笑风生,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最后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陆屿才让临漳王府和丘家两边的人都留了下来,询问他们的意思。不管陆启是想示好还是在打别的注意, 最起码他要是真的娶了丘珍,对于陆屿来说的确是件能省心的大好事。   只不过虽然可以直接赐婚, 想到自己跟白亦陵在一起的艰辛过程, 陆屿不太愿意插手别人的婚事——他觉得这样缺德,生怕会折损他和白亦陵之间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   陆屿道:“皇叔,朕记得,你府上还没有正妃, 如今可是有人选了?”   陆启酒喝了不少,眼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听见陆屿的话,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将将嘲讽隐藏在平静的语气后面, 淡淡地说道:“是。陛下, 臣看丘家小姐多才多艺, 温婉贤淑, 正是合适的人选, 只是尚未向丘家提出, 不知道丘大学士意下如何?”   从刚才宴席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丘潮就知道陆屿迟早要这样问一句,他也在犹豫,主要是担心桑弘蕊身份不一般,人又霸道,如果陆启有心把她扶正,再让丘珍当侧妃,那丘珍估摸着在王府里面活不过半年。   但听皇上和临漳王的口气,似乎要让丘珍直接居正位,丘潮去了一桩顾虑,也知道没有太多的选择,便道:“王爷看得上小女,是她的造化,臣不胜荣幸。”   陆屿懒得再说别的:“既然如此,朕会择一个吉日为临漳王和丘氏女赐婚……”   在他说话的时候,丘珍悄悄抬起头,看着陆屿。她觉得皇上的嘴唇生的真好看,薄而润,唇角带着一抹微微上翘的弧度,不笑都带三分笑意。可是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要将她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决定了她的一生。   我做错了吗?丘珍在心里问自己。她也只不过是想嫁个喜欢的人而已。   丘珍有点失落,有点茫然,但这条路好歹在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料,然而这个消息在桑弘蕊听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了。   她在宴席上没说话,刚才几个人商量婚事的时候也没说话,是因为也在心里觉得,说不定自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一下位份,如果她能成为正妃,桑弘蕊不介意先让丘珍进门,然后再想办法弄死她。   她没想到一个大学士的女儿会压在自己头上。   桑弘蕊不禁大声道:“陛下!”   她总跟白亦陵过不去,陆屿烦桑弘蕊烦的要命,没搭理她,说道:“丘爱卿,你们回去准备吧。”   丘潮倚老卖老惯了,当初陆屿还是淮王的时候都不怎么能制的住他,现在看见桑弘蕊的模样,却突然很怕这个女子过来挠自己和女儿的脸,吓得连忙谢恩告退,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桑弘蕊顾不上他们,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完全不能理解陆启竟然真的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而陆屿就这么答应赐婚了。   陆启起初还说什么不愿意跟侄子抢人,可这个丘珍分明是对陆屿有意思,结果皇上自己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意娶,就一倒手扔给了陆启,像丢破烂似的,难道连这样他都要?   她之前都已经忍了那么久,现在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凭什么!明明她父亲幽州王在这里的变乱当中也是立过功的,不将她扶为正妃也就罢了,还要这样对待她!白亦陵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珍宝,难道她就要被弃若敝履不成?   不,不可能!   桑弘蕊冲着陆屿尖声道:“陛下安能如此!当初王爷早已说过,正妃之位是他为心上人所保留,丘珍算什么东西,她何以居于正妃之位?……”   陆屿看了陆启一眼,知道他一声不吭不是管不了桑弘蕊,而是见着她冲自己这样大喊大叫,说不定还在心里幸灾乐祸呢。   他根本就不和桑弘蕊说话,只道:“皇叔,你跟侧妃少年相识,感情深厚,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容她放肆一回,有什么话你们自己回去说清楚。”   陆启跟桑弘蕊说了几句话,桑弘蕊却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陆启也觉得不耐烦了。   他不管内心想法如何,在人前的形象一直保持得很好,素来风度翩翩,举止有礼,有“儒王”之美称,桑弘蕊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本来就有三分醉意,头脑中的思维仿佛清晰,多少不平不忿却在胸中翻搅,陆启见桑弘蕊还在喋喋不休,脸色一沉,抬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   桑弘蕊只觉得眼前发花,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整个人被打得有点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屿眉头微蹙:“皇叔,你喝醉了,退下吧。”   陆启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淡淡地冲桑弘蕊道:“我是曾经说过,正妃之位为我的心上人保留。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我们心知肚明,又何必绕这个弯子。侧妃,你失仪了。”   他面上逐渐浮起微笑,又转着陆屿,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我这样,陛下放心,侧妃也放心,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啪!”陆屿手里本来正把玩着一个狮子镇纸,闻言将东西重重搁在桌面上,不冷不热地说道,“皇叔恭敬礼让,朕从来都很放心!”   “恭敬礼让?你错了,虽然你是皇上,我这样做也不是因为怕你让你……”陆启慢悠悠地说道,语音醺然,“我只是不想非得听从你的话,去娶任何其他的女人。丘珍好与坏,起码她是我自己选的。”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平静了一些,不避不让,迎上陆屿犀利的目光:“是我自己要退,而不是你逼我退。你到底在怨恨什么?”   陆屿冷冷地说:“你敢跟我说这样的话,无非仗着你是我的叔父,没有重大过犯,我不好动你。可是陆启,”   陆启哈哈一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桑弘蕊早已经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屿盯着他,咄咄逼人:“你觉得是我把他抢走了,还是觉得他抛弃了你?你想要人,还是想要这个位置?可惜了,别找那么多借口,不是别人对不住你,而是你自己什么都要不起!”   陆启的唇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冷盯着对方,陆屿冷然回视:“你说对了,如果你今天自己不提议要娶丘珍,早晚我也会为你赐婚其他人。落到这种境地的原因就在于你优柔寡断,魄力不足。你想要人又给不出真心,你想要权却一再思量,所以摇摆不定,到了最后注定两手空空!”   “你说的是!”陆启突然提高声音,“所以我愿赌服输,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了!你满意了吗?”   他说罢之后,竟然直接拂袖转身,向外走去,门口的侍卫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战战兢兢,也不敢上去阻拦。   陆启走了两步,眼看就要出门,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他脸上有一层带着醉意的薄红,神情却似是讥讽,似是感伤:“因为我突然明白,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有很多事,你去算计去争抢,都是没用的,咱们都一样。”   陆屿面沉如水,陆启叹息道:“人这一辈早就已经注定了,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究竟结局是好是坏,又有谁能看透?命道在那里摆着,你改不了。”   他说罢之后,哈哈一笑,背影在门口处逐渐消失,竟然连桑弘蕊都给撇下了。桑弘蕊头一次见到这样君臣争执的场面,吓得忘记了自己的委屈,此时独自面对着陆屿,她的心中涌上惧意。   对方的神情掩在龙冕上垂下的珠帘后面,看不清楚,桑弘蕊犹豫了一下,冲他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就连忙加快脚步,去追陆启,陆启对她不理不睬,只是大步在前面走着。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皇宫,桑弘蕊满心慌乱,并没有注意到丈夫唇边微微浮起的一抹冷笑。   殿中终于空了下来,陆屿脸色不好,不是因为陆启的无礼而生气,而是他最后临走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仿佛什么预言未来的谶语,给人心中带来一种不安的触动。   一时之间,或真或假的记忆纷涌而来,前世今生难以分辨,陆屿用手撑住了额头。   太上皇离开之后,他身边伺候的人没有更换,魏荣谨慎地弓着腰从外面进来,见陆屿坐在龙案后面没动,只以为他是气的狠了,便劝道:“皇上,王爷喝醉了酒,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若是气坏了龙体,如何是好?”   陆屿“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他定了定神,起身离开大殿,出门之后,身上的侍从连忙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没敢问皇上要去哪里,在后面紧紧地跟着,皇上大步流星,步伐极快,暗纹精致的袍角随着他的走动翻飞,身后的人几乎要小跑起来。   终于,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陆屿的脚步才停了下来。大殿的门半敞着,白亦陵就侧对着他坐在窗前,提笔写着什么。   陆屿的表情蓦地一柔,紧绷地肩膀也放松下来,他在外面顿了一下脚,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侍从默默退下。   “阿陵。”陆屿笑盈盈地弯下腰来,从身后搂住白亦陵的肩膀上,一手撑住桌沿,亲了他一下。   白亦陵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这里是陆屿的寝殿,除了他也没别人会不经通报就进来,因此并不惊讶,笑着说:“你那边没事了?”   陆屿嗯了一声,说道:“拉了个皮条。”   白亦陵打量他的表情:“拉皮条的时间可不短啊,是不是遭到了反抗?你让我在这等着你,我是盼君君不至,如果再过半个时辰,怕是都出不了宫了。”   陆屿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还想着要出宫?”   两个人之前已经商量好了。白亦陵和陆屿的关系如何是他们的私事,但碍于各自的职位和身份,白亦陵也有自己的郡王府,肯定不可能天天住在宫里,两人倒也没有特别固定的住处,不过盛家全体表示欢迎皇上闲下来的时候变成狐狸偷偷过去住,十分方便。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天也算是两人的大喜之日,白亦陵本来也没打算走,只是逗他一下。   他笑着说:“我是看你似乎不大高兴,怕你把我轰出去。”   “这都能看出来?我笑的多可爱啊!”陆屿故作惊讶,心情倒是真的好了起来,略去争执,简单地把陆启和丘珍赐婚旨意讲了一遍,说道:“我就是被陆启和桑弘蕊这两个人给烦的。”   他说着,外面的宫女内侍进来,服侍陆屿换下厚重的衣服,摘掉头上带着珠帘的冠冕,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白亦陵摇了摇头,要说原著所写的东西毫无逻辑可言,也不尽然。桑弘蕊和陆启兜兜转转还是做了夫妻,一个奸诈无情,一个暴躁狠毒,相互制约,还真是绝配。   否则任何一个男人娶了桑弘蕊都未必能驾驭得住,而任何一个女人嫁给陆启,恐怕都是被利用至死的结局。却不知道丘珍掺和进去,又会怎么样。   陆屿换好衣服,又凑到他身边:“早上起的那么早,不困吗?别写了,歇会。”   白亦陵道:“昨天白天,有人拦我的轿子,说他想要参加今年开春的武举,但由于相貌丑陋,不得参考。所谓‘业无可采,上马则陨’,目前的科考限制太多了,我由此想到了一些事情,想上书陈列。”   陆屿抽出他手中的笔,惊笑道:“白大人,看看你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有什么话还要写出来,咱们直接躺床上说多舒服?难道你还不好意思开口啊?”   白亦陵推开他的脑袋:“哟,好得意啊,快把笔还我!”   被白亦陵这么一斥一推,陆屿美滋滋地笑着,周围服侍的宫人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皇上和郡王私底下的相处方式竟然是这样的。   陆屿抬头一看,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都退出去之后,两人互相看了看,反倒没什么可说的了,过了片刻之后,陆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   白亦陵身子后仰,双手交叠,枕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我在想,如今也是皇上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陆屿却意识到了其中的未竟之语,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举止张扬,给你惹了麻烦?”   白亦陵叹气:“我是怕你给你自己惹了麻烦。当真要这样一点顾虑都没有吗?”   他拍拍陆屿的手臂,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皇上。”   陆屿从身后搂住他的肩,然后慢慢收紧手臂,不紧不慢:“古往今来的昏君多了,烽火戏诸侯的都有,我可不觉得自己哪里就任性了。”   白亦陵好笑:“你拿自己跟周幽王比?”   陆屿道:“问题是,就算我想自比周幽王,你也不是褒姒。反正我眼里只有你一个,当不当皇帝都一样。一个人有治国之才还是昏庸无用,跟喜欢的人没有关系。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而已。”   白亦陵的鼻梁挺直,生的十分秀气,陆屿忍不住捏了一下:“两个人在一块是为了快乐,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委屈,那我当初又何必要做那么多的事情呢?”   所以说哪用的着在乎那么多,自己喜欢的人,想宠就宠。   他用下巴蹭了蹭白亦陵的头顶:“在你面前,我永远都不是皇上。”   白亦陵笑着在他怀里转过身,两人面对面:“那敢问公子是何身份?”   陆屿故作思考:“现在应该可以说是白亦陵的夫君?”   白亦陵觉得这个词对他而言非常新鲜,说道:“那我也可以说是陆屿的夫君了?”   他说着,自己笑了,陆屿也跟着笑,亲了亲白亦陵的脸:“你看看,咱俩连身份都这么般配!简直是天意啊!”   白亦陵不由大笑,陆屿请示道:“那现在夫君可以上床了吗?”   白亦陵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你先睡……”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天旋地桩,他已经被陆屿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干脆地脱掉靴子,塞入被中。   指尖拨开微微有些凌乱的额发,陆屿眸光温柔,语带戏谑:“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扛,却道你先睡。①”   白亦陵脖颈处被他俯身吻的发痒,又气又笑:“你、你可真是……”   陆屿手指一拂,明黄色的帐子落了下来,床上的锦衾上倒当真是鸳鸯图样,耳热情酣之际,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消失了,声音无比认真:“从今日起,百年之约都订下了。我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不是可以给你的,不是能为了你舍弃的……”   他的唇贴上对方耳畔,低声道:“只要你不离开我……”   白亦陵一向禁不住他逗,不过片刻,脸上已经浮起一层薄红,微微喘息,听他这么一说,有些诧异:“我不会的。”   陆屿沉默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是微哽:“有时候午夜梦回,我常常分不清现在的日子是真是假,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任何的变故和打击,我会尽量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你也……别骗我。”   白亦陵不明白这番话的前因后果,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但是陆屿正在做的事让他分不出那份感动的心。   白亦陵双手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将自己从陆屿怀里挣出来一点,一面平复呼吸,一面诚恳道:“我觉得……我也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开心。比如现在,你就可以……适合而止。”   陆屿搂住他的腰将他按了回来,亲着白亦陵的嘴唇:“专心一点啊,话多要挨罚。”   白亦陵:“……”谁的话多?!   系统的瓜还没吃完,尽职尽责地开始了自己的提示:【咔咔咔……场景切换成功,床上模式启动。】   【您的“痴情帝王狐”自动切换为“龙精虎猛狐”。“龙精虎猛狐”,是目前徽章里唯一不怂的狐……咔咔咔……】   【本系统为“纯情系统”,马赛克程序开启,系统下线中……咔咔咔……呸!】 第134章 姻亲   两人也不是第一回 躺在同一张床上入睡了, 只是从此以后就可以真正光明正大地相处,意义不凡,陆屿兴奋了一个晚上没怎么睡, 早上直接上朝去了。   他倒是舍不得走,但晋国的皇帝没婚假, 他要是去晚了,恐怕白亦陵会让人说闲话。   白亦陵在陆屿离开的时候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然后蒙头继续睡,等真正醒来的时候, 身边的半边床都已经凉了, 他躺了一会, 慢慢坐起来, 骨头好像被拆了一遍。   白亦陵气道:“系统,滚出来,我不要这个龙精虎猛狐的徽章了!”   【滴!晚上睡得早,今天心情好!纯情系统,在线服务, 又是精神饱满的一天呀。ヽ( ̄▽ ̄)】   白亦陵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微妙的挤兑。   系统紧接着回应了他的抗议:【您的“龙精虎猛狐”是定制徽章, 无法二次出售,不退不换哦亲。这边建议您多多磨合适应一下呢。】   这个系统,傻的时候感觉是真傻,坑的时候也是真坑, 也不知道这么不靠谱的玩意是怎么工作到现在的。白亦陵腰酸背痛, 懊恼的要命, 没好气道:“恕我直言,你有病吧?”   系统说:【是啊。】   白亦陵:“那去治啊!”   【我也想返厂维修,可是我回不去。】   系统很忧伤:【本系统只是负责发布任务发放奖励的统,没有权限选择宿主和具体剧情,也无法自主解除绑定。】   白亦陵以前没想过这件事,被系统偶然的话提醒,就具体询问了一番,这才得知这个系统是真的有缺陷,而且会出现问题的原因还在于自己。   一个宿主匹配一个系统,当初系统本来绑定在穿越者韩宪的身上,但由于白亦陵绝地反杀,将穿越者挤走,系统失去了依托,只能转而绑定在他的身上,并且按照白亦陵的自身条件进行数据分析,重新定制了新的任务。   这件事在此之前是从来没有先例的,在被迫解绑和重新绑定的过程中,系统损失了一些数据,所以在功能和智商(……)方面出现了某些问题。   好在白亦陵这个新宿主比较能干,所以任务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白亦陵并不觉得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有什么错误,不过这样听起来,其实系统也很无辜,他问道:“也就是说,你必须解除绑定之后才可以返厂维修是吗?”   他沉吟着:“那么解除绑定的条件是什么?完成你最早定下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目标?”   其实他觉得这个目标都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积分也已经赚的足够,。   系统道:【不知道哦,本系统从未成功带领宿主完成最终任务,没有经验。】   白亦陵:“……”忍着,它智障自己也有责任。   系统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不过昨天早上有一段时间,我忽然有种仿佛即将与宿主失去联系的感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白亦陵道:“是不是……”   系统:【不是吃瓜吃的。我的瓜,都是很贵的瓜。】   白亦陵真希望系统有本体,这样就可以踹它:“……我是要说是不是那个时间点我无意中做了什么跟任务关系非常密切的事,所以差点就可以解除绑定。是你信号不好的那段时间吗?”   系统说是,白亦陵想了想,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正和陆屿在明光台上,若有所思。不过这件事不用着急,还可以慢慢摸索,最起码当前面临的问题都已经成功得到了解决,无论是陆屿还是他,都要新的生活要适应。   花开叶落,秋去春来,一载光阴转瞬即逝,新帝虽然行事不按常理,但治国有方,晋国民康物阜,政通人和,系统也依然尽忠职守地在它的岗位上弱智着,不离不弃。   生活一派平静。   在这一年当中,要说发生的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盛栎也出嫁了,男方是礼部侍郎周高怀。   周高怀状元出身,是李相的门生,年纪轻轻就官至侍郎之位,虽然有老师的帮助,但也可以说他个人也是前途大好,能力出众。   只不过周高怀家境贫寒,不是世家出身,盛栎身为公主的养女,嫁给他是低嫁了,这桩婚事刚刚决定下来的时候,其中的隐情让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盛栎出嫁的时候白亦陵恰好去了临县查案,没有在场,结果不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回来便听说二姐毫无征兆地嫁了人,家里为了不打搅他办事,连个消息都没给,他当时吓了一跳,还特意又问了盛知一遍,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别提了。”盛知牙疼似地吸了口气,说道,“这事说起来我就心烦——你还记得咱们那个倒霉二叔吧?”   白亦陵当然记得,盛冕庶出的弟弟盛昊当初想借高归烈的手坑他,结果不小心坑了桑弘蕊,被判充军流放,不到半年就在一次军变中被人给失手打死了。当时大家还谈论了一番,怀疑他是被桑弘谨偷偷下黑手给弄死的。   同时,盛昊也是盛栎的亲生父亲,只不过盛栎是父母私通所生,后来盛昊又害死了她的亲娘,盛栎对这个父亲恨的牙痒痒,平常连多提他一句都不愿意。   “这还忘不了。”白亦陵疑惑地说,“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盛知叹气道:“甭提了,阴魂不散,就是因他而起的。”   父母私通生下的孩子,是“奸生子”,不论你身上的血统如何尊贵,只要沾上“奸生”两个字,那么地位就比庶出还要低的多了。平常盛家的人从来不提,外人也不知道,因此自从盛昊死后,盛栎从来也没想过这件事。   直到前不久,白亦陵刚刚离开京都,就有人找到盛栎,自称是盛昊的远方亲戚,知道她的身世,冲盛栎要银子。   盛知道:“那一阵子正好赶上娘要给妹妹议亲,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风声才想到过来勒索的。那小子跟盛昊沾着点远亲,本来也被流放了,但因为是被牵连,所以挺快就放回来了。他大概是以前听盛昊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就上门勒索,跟小妹说,让她给一千两银子当封口费,这事可以就此不提,否则就宣扬的人尽皆知,她也别想嫁人了。”   白亦陵道:“然后呢?”   盛知说,盛栎平生最恨的就是跟盛昊有牵扯,这个过来勒索她的人不但是盛昊的亲戚,说话还十分无赖,盛栎当场就急了,让下人动手打他。   结果那个小混混敢过来勒索镇国公府的小姐,并不是全无准备,自己也带了一帮狐朋狗友,结果双方就混战起来,最后是周高怀路过,帮盛栎解了围。   白亦陵道:“太冲动了。”   盛知也这样想,点了点头:“你也知道小妹那个人,性子太拧了,人又傲气,当初二叔是她亲爹那件事她就完全可以跟家里说明白,但就是死撑着自己谋划,说到底还是觉得没面子。这回也是,那个小混混几句话就把她给逼急了,偏偏越是这样,事情闹得越大。”   白亦陵道:“所以就是因为周高怀救了她,她就看上了周高怀?”   他觉得英雄救美这种事,不太容易打动自家这位二小姐。   盛知道:“不,是那几个小混混在打斗的过程中将小妹的身份给叫喊出来了,这件事就没捂住。人言可畏,原本身份相当的几户人家不愿意要她这样的媳妇,亲事也没说成。后来周高怀上门,说他不在乎小妹的出身如何,想娶她为妻,小妹自己愿意,爹娘都劝不住,最后也只能由她。”   其实盛知这寥寥数语,已经把事情说的非常简单了。盛栎爱钻牛角尖,她的身份传出去之后,人人都知道了她的母亲是个偷汉子的侍妾,她的父亲流放而死,她自己是奸生子,原本的公主养女一下子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一时间谁都受不了。   盛栎也知道自己要找个好婆家怕是不容易,周高怀年轻有为,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半是感激动心,一半也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境况,能嫁给礼部侍郎已经不错了,所以认准了周高怀,执意要嫁,还希望嫁的越快越好,也让那些背后风言风语说没人看得上她的人看看。   她硬是要争这口气,盛冕和陆茉是不赞成的,就连盛季都去跟妹妹谈了好几回。只因为周高怀这个人出身贫困,盛栎却又锦衣玉食惯了,两人并不般配。   并不是镇国公府的人嫌贫爱富,而是很多时候,生活习惯和成长经历差别太大,要过到一起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盛栎急于将面子挽回来,死活不听,折腾了几番之后,还是嫁了。也正是如此,盛冕和陆茉知道白亦陵办差危险又辛苦,怕他分心,商量了一番,就没把这些事告诉他。   果不其然,成亲当天,周高怀家里就从乡下来了一帮亲戚,据说当时不光兴冲冲地要闹洞房,甚至还想点数新娘的嫁妆,弄得盛栎很不高兴,拜了天地之后,酒宴办到一半就取消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白亦陵听着就糟心,可想而知最近家里人的心情有多差了。   他在家里跟盛栎的关系并不算很亲近,心里也觉得她这样做有失妥当,但是现在成亲都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他要是也跟着抱怨,除了让家人更不痛快之外,一点用都没有。   白亦陵道:“倒也不能这样说,要成亲的是他们两个,二姐喜欢周高怀,自然看他什么都好,也未必就过不到一块去,毕竟周高怀的家人不跟他们一起住。一会我跟爹娘说说,让他们别为了这事烦恼。”   不了解白亦陵的人知道他在北巡检司供职,听说他做过的事情,一定会将这个人想象的严厉冷漠,铁面无情。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能感到,当白亦陵面对着亲人朋友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永远温和得体,令人舒适,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体贴。   盛知摇头一笑,摸了下白亦陵的脑袋:“小子,真会说话。但愿吧。”   他起身整了整衣服:“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总不能事事顺心,只能都往好了去想,比如我光棍一条这么久了,不是也没找到自己的梦中情狐?我就不急,慢慢找呗……啊,对了小弟,你什么时候请陛下来咱们府上吧,给我摸摸。”   没事惦记着摸皇上的,天底下也就这一位,白亦陵无语片刻:“我觉得你不用那么费事,找个鸡毛掸子就能过了。”   他也站了起来,说道:“走吧,回家。”   白亦陵离开京都的这段日子,不光盛家人惦记,陆屿更是想他想得不行,要不是政事繁忙,早就跑过去了。白亦陵还没进城,他就亲自出去接,直接把人弄到宫里住了两天才肯放出来,因此白亦陵还没见过盛栎的夫家。   这一天中午,亲家双方要在镇国公府补桌,弥补成亲当天酒宴只办了一半的遗憾,盛知这才来接弟弟回家,顺便把事情原委给他讲一遍,让白亦陵有个心理准备。   兄弟两人都盼着这场酒席能安安稳稳地过去,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终究还是实现不了了。   白亦陵一进了盛家大门,外头的丫鬟就一路小跑进去通报,过了片刻,陆茉就急匆匆地从正厅里面跑出来了,一把将小儿子拽过来端详。   盛知故意说:“娘,这有两个儿子,你可以一手抱一个。”   陆茉嫌弃脸:“一边去。”她心疼地摸了摸白亦陵的脸,“你这破孩子,天天像个小疯狗似的在外面瞎跑,一离开家就两个多月,看看瘦成什么样了。”   盛知在旁边哈哈大笑,白亦陵也微笑着说:“二哥,我要咬你了。”   盛知笑道:“别,别,你胃口这么好,还是等着吃今天中午的宴席吧。娘,别在这里站着了,咱们进去。”   盛冕也从屋子里面出来了,笑着叫他们母子几个进去,陆茉依依不舍地松开小儿子,白亦陵却拉过她的手,顺势将一个玉镯子套了上去,端详了一下,笑着说道:“走吧。”   他这次出公差的地方盛产玉器,白亦陵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东西,只是盛铎和盛季去接周家的人,都不在府上。他逗盛源和盛迎玩了一会,直到两个孩子都嚷嚷着饿了,那头才有一大帮子人吵吵嚷嚷地进了镇国公府。   白亦陵早有心理准备,脸上带着笑迎了出去,走在最前面的是盛栎和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长得很是斯文干净,正是礼部侍郎周高怀。   盛铎也好久没见弟弟了,拍拍白亦陵的肩膀,给两人介绍了一下。周高怀也是刚刚升迁不久,听说过白亦陵的名声,但也没想到他长得如此惊艳,怔了一下,连忙先对他行礼,叫了一声“郡王”。   白亦陵揖了揖,笑着说道:“姐夫怎么如此客气,叫我遐光就好。”   他的语气身份谦和,周高怀有点惊讶,盛知笑着说:“女婿上门,自然紧张了。行了,瑜信,小妹,都进去吧。”   白亦陵心里刚想着,这不是挺好的吗,就听见后面有人小声感叹道:“这院子也太大了,廊柱上的画都是金子浇出来的,这、这得多少钱啊!”   这话音调不高,但因为正赶上周围安静,前面的陆茉盛冕他们或许没听见,白亦陵盛知等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均是教养良好,听见这话,虽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脸上却都没有一惊一乍地表现出来,倒是周高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说话的是他的姨母。   这宴席按理说应该由男方来办,因为周高怀家里贫困,在京都也没有宅子,盛冕这才说请亲家到镇国公府来,大家一同吃顿饭。   他们原本请的只有周父周母,以及周高怀的长兄周高明一家。结果估摸着周父周母也想让自己的亲戚见识一下国公爷和公主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连带着显摆自己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居然将七大姑八大姨都带过来了,这样一来,一下子多出了将近二十口人。   虽然盛家的身份自然远远高于周家,但人伦孝道,那既然是盛栎的夫家,总也不能在人家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不给面子。盛铎的妻子聂莹陪在一边,只是微微地笑着,也不说话。   周高怀的姨母见状,就悄悄拽着周母到一边嘀咕:“你瞧瞧这个地方,多大多敞亮,可比阿怀那个地方好多了。要是能住进来,多享福啊,阿晔日后考功名都方便许多。”   两人窃窃私语,倒是差点把聂莹给气笑了。一行人进了大厅,男人们坐在前面叙话,她令下人给多出来的人员准备坐席,增加菜色。   安排妥当之后,聂莹回到后厅,正好赶上陆茉和盛栎在说话,白亦陵刚从外面回来,也没在前头陪客,抱着手在一边站着,眉头微皱。   见到聂莹进来,白亦陵叫了一声:“嫂子。”   聂莹笑着冲他点点头,将手里端着的一盘点心塞给白亦陵:“小弟出去一趟见瘦了,这个是我从厨房顺过来的,给你吃。”   白亦陵哈哈一笑,向她道谢,陆茉却难得没有跟他们凑趣说话,只板脸坐着,盛栎低着头不敢说话,气氛压抑。   聂莹用目光疑问地看了看白亦陵,白亦陵耸耸肩。他吓唬人可以,套话也可以,活跃气氛哄人开心却实在是不大擅长,想了想把点心递过去:“娘,吃。”   陆茉没好气地顺着点心往上看了一眼,接触到小儿子真挚的眼神,她终于没忍住被逗笑了。   她这一笑,房中的紧张压抑缓和了一些,聂莹这才笑着说:“难得见娘这样生气,要是没小弟在,我可要吓死了。这是怎么了?”   陆茉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发什么脾气都没用,把事情说了。   原来还是为着盛栎的事。先前周母想让周高怀给周家大哥谋个差使,但周高怀虽然身为礼部侍郎,终究资历尚浅,能力也有限,他能安排的地方,周高明都嫌职位低薪俸少,不愿意,周家人便觉得是周高怀不尽心,又想撺掇盛栎回盛家来说。   以盛栎的高傲,自然不会跟娘家人开这个口,还是陆茉反复盘问出来的,听说了周父周母种种不讲道理又无知的行为,故而十分不快。   聂家跟盛家是世交,聂莹虽是儿媳妇,但也不想普通人一样小心翼翼,闻言也忍不住把刚才听见周母跟周家大姨所说的话讲了,说道:“小妹,不是我多事,但你在周家的日子到底如何,要是不说爹娘也会担心。怎么我觉得妹夫的爹娘像是有些偏心呢?”   她已经说的很委婉了,盛栎叹了口气,也不得不道:“是偏心长子。瑜信有功名在身,他大哥一家却只能辛苦种田,公婆便总是觉得对他大哥心有亏欠,所以想让瑜信多多贴补。”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但瑜信待我还是很好的。” 第135章 看谁本领强   “行了小妹,你也别嘴硬了, 要不是凡事争先, 你现在能找了那么一家子?”   说话间, 盛知从外面走了进来, 点着盛栎,对在场的其他人说道:“我都把话套出来了。周高怀的父母从小就偏心长子,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让他干。后来是妹夫自己在村里的私塾外面听人讲课,教书先生看着他可怜又有灵气, 才愿意让他跟着一起学。”   陆茉道:“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跟他们家亲戚扯了很久的闲话才问出来的。”   盛知一摊手:“结果呢,他爹娘只以为他读书是不想干活找借口, 当初为了妹夫来京都赶考, 两边还狠狠闹了一场, 最后连路费都是他自己挣的。这倒也就罢了,偏心的爹娘哪里都有,就好比我在咱家里也是处处受气,看人脸色, 只不过我这个人性情和善……哎呀娘, 别动手!”   他笑着敏捷一侧身, 躲过了陆茉的袭击, 继续道:“关键是, 周高怀这个人太心软了, 这样的爹娘, 他要是能狠下心来决裂, 现在什么麻烦都没有,偏生他还孝顺,还不忍心,那么后果可想而知。小妹啊小妹,你的公公婆婆现在是连咱们家都惦记上了,一心一意想贴补他们的大儿子呐!”   盛栎一时也没了话说,顿了顿才道:“他们确实跟我提过,但我没答应。我自然不会让周家人来咱们家这边添麻烦的。”   白亦陵忍不住把话接了过去:“那样的话,首先你会让周家人对你不满,纵然你身份高,纵然他们可恨,那也是你已经选好了的婆家。其次他们长着嘴,你不说,一会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未必没胆子说。”   既然都能琢磨到要过来住了,说明在周家人的认知当中,成了亲家就不需要把彼此分的太清楚。大概在他们想来,盛家门第显赫,有权有钱,那就理应帮扶穷亲戚——虽然这门穷亲戚,真是让人不想认。   盛知道:“小弟说的没错。当然,咱们完全可以拒绝,但是妹夫的面子,小妹的处境,又不能不顾——那毕竟是她的婆家啊。”   不管怎么说,当初盛栎死活要嫁,婚后她跟周高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确实不错,总不能因为亲戚不大靠谱,便让夫妻两人刚成亲就和离。日子要过下去,面子不能一点不留。   陆茉想了想,说道:“这样,阿莹,你去后面说一声,咱们把宴席改到枫花台去吧。”   聂莹一怔,问道:“那么隆重?”   旁边的白亦陵和盛知已经一起笑了出来。   聂莹一看他们两兄弟笑了,转念一想,顿时也明白了陆茉的意思,不由也是失笑,摇头道:“那希望这个法子管用吧。”   他们这边说着话,周父周母也已经被盛家的富贵晃花了眼,周母找了个空子,悄悄把周高怀拽到一边,低声问道:“同样都是在朝廷里面当官的,咋他们家这么有钱,你是不是挣了银子都悄悄给你媳妇了,故意瞒着我们?”   周高怀无奈道:“娘,那怎么可能,你别想那么多。”   他也明白,在周母的心目中,大概也分不清楚什么国公、侍郎、指挥使之间的区别,只知道反正都是当官的,那就差不多。于是只说道:“这里是公主住的地方,皇上的姑姑,儿子的官职小,跟人家的富贵是比不了的。”   周母道:“那公主现在也是咱的亲家了,她家的富贵,咱也有份。一会你能不能说说,出去的时候,给你大哥装上点东西?从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都够咱们用的了!”   她张嘴闭嘴都想着长子,也不管小儿子是不是会为难,在岳丈和大舅子们面前又该如何自处,周高怀不高兴又反驳不得,抿着嘴没说话。   周母的脸沉了下来:“哪有你这样当人兄弟的?自己来了京都享福,把爹娘哥哥扔在乡下受苦。现在受了媳妇撺掇,更了不得了,连这点小事都不想管了。你是这家的女婿,要点东西怎么了?他们家又不缺!”   周高怀没有反驳母亲训斥自己的话,只是低声说道:“跟栎娘没关系,我自己开不了这个口,您别说了。”   他说完之后,径直走了,周母没法子,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跟了上去。   周家的人一路前往开宴的地方,脚下踩的是白玉地板,屋顶上黄色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四面的柱子上全部以金粉与苏墨勾勒出美丽的图画,一眼望去有如仙境。美丽的侍女端着托盘来来往往,优雅娴静,行动之间又不会发出半点声响,身材魁梧的侍卫们悄然而立,面容肃穆。   这样的排场,几乎让周家的人完全昏了头,周母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整个人说不出的局促,不时扯扯衣角,理理头发,简直觉得连手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陆茉要的也是这个效果,希望用这种方式使周家人意识到双方的差距,收敛一些,大家也不至于再一次在这种场合闹出不愉快。别的都不重要,关键是那会让盛栎和周高怀的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周家人的心里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或者说,这种冲击不是从现在才有的。自从进了盛家之后,他们就见到了自己这辈子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而且当每次觉得那就是极致了,就会又见识到新的盛大场面。   周父和周母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同时想到了小儿子过去在家中沉默寡言的样子,当时谁也想不到,他能这么出息,找了门这样的亲事。   想想他们当爹娘的这些年过那些日子,那简直就是白活了。周父周母确实受到了震慑,但他们的心也一下子热了起来。   这些东西、这些富贵,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能算是遥不可及的,这里可是他们的亲家啊!   周母这样想着,席上的时候也好几次吞吞吐吐,说着自己家里穷困,又说供周高怀读书不容易,两人同样是兄弟,周高明却过的辛苦,一心一意把话题向着让盛家人帮扶周高明上面带。   周围的人却好像都没听见一样,总能把话题给她岔开,周高明急的向周母连连使眼色,周母也着急了,头脑一热,干脆陪着笑脸直说道:“公主,您听听这些个事,我家老大也是可怜,如今日子不好过,我们穷家薄业的,也没本事,只好厚着脸皮来这里求一求,看看能不能给他谋个一官半职的……”   她的话说出来之后,席上有片刻的沉默,周高怀窘迫的不行,也顾不得礼仪了,连忙说道:“我娘这是说笑呢!”   他这样一说,周父也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头说道:“谁会拿这种事说笑,你娘在冲你岳父岳母说话,你一个小辈,插什么嘴?”   盛冕听他这么说,便淡淡一笑,说道:“我这里也谋不来官职。”   他颇有涵养,为人又素来和气,在周父的心中就是个类似好好先生一般的人,实在没想到盛冕拒绝的这样痛快,一时愣住,心中不悦起来。   只是这不高兴是不高兴,在这样的威仪和排场之下,他也不敢发作,只好忍气笑笑,涎着脸说道:“也不用太大的官。国公爷,您看,咱们都是亲戚了,我家这小子要是灰头土脸的,也给您家跌面子不是——”   他说到这里,盛栎突然那边“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白亦陵看的挺清楚,那是周母在下面一直猛扯她的袖子,想让她说话。   白亦陵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破僵局说道:“北巡检司那边缺个门房,虽然不是官差,但十分清闲,薪酬也不算低,若是周大哥不介意,倒是可以过去。”   要是按照白亦陵自己的脾气,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脸面。现在也是看着周高怀和盛栎是在为难,觉得这么较劲没意思,才愿意开口打这个圆场。   周高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母却很不满意,她可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身在北巡检司,就算只是一个门房,对于周高怀这样的人来说,也是求都求不来的了,只觉得白亦陵故意埋汰人,让她儿子看大门。   她咂了咂嘴,端着笑脸说道:“这个……是不是有点……”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白亦陵看去,这一下却猛地将后面的话给忘了。   自打来到盛家之后,周母的眼睛就不够用了,周围都是金银锦绣,俊男美女,她看来看去的,一时也瞧花了眼。白亦陵开始不在前面陪客,开席之后也没再说过话,因此周母并未仔细打量过盛家这个最小的儿子是什么模样。   此时一看,只见他相貌华美,眉目风流,仅仅穿了件简单的剑袖洒金长袍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就好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是生平从未见过的俊秀人物。   周母一时觉得自己连头都晕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她这样盯着白亦陵移不开眼的样子太过失礼,盛知打岔,给白亦陵夹了一颗鹌鹑蛋,胳膊举起,有意无意挡住了周母的视线。   他说道:“小弟,多吃点,这是因为你要回来,娘特意让庄子里提前挑新鲜的捡出来,一送进府里立刻就下锅了。”   聂莹也在旁边微微笑着介绍道:“因为这不是普通的鹌鹑蛋。下蛋的鹌鹑都是用人参、红枣等珍贵药材喂养长大的。生下来之后,蛋壳是金色,里面的蛋清就像白玉一样,吃起来味道独特,而且强身健体,因此叫做‘金裹玉’。”   周家的小孙子周晔听见了,立刻大吵大闹地喊着要吃,他是周高明的独子,今年只有七岁,大人们自然不会和这么个孩子争一口吃的,于是在周晔的吵嚷下,整个盘子都被端了过去。   如此一来,席上说起了别的话题,倒也把周父周母的话给掐断了。   周母吃着饭,眼睛却总也不老实,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往白亦陵的脸上看,过了一会忍不住了,看了看白亦陵的脸色,说道:“小舅子还没成亲吧?我倒是认识几个姑娘,在我们那里也是出了名的美貌……”   盛知笑着打断她:“老夫人,不好意思啊,我小弟一年之前就跟皇上结契了。你说话要小心,一个不慎那可是砍脑袋的事啊!”   周母大吃一惊,席上不知道是谁的筷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又不知道是谁轻声而震惊地说了一句“我的乖乖”。   就算是官职的大小分不清,皇上两个字他们还是知道的,周母惊呆了,她中风一样地颤抖着嘴唇,喃喃说道:“皇上啊……”   这可太吓人了,她简直都要不能呼吸了,这家是从什么天上掉下来的神仙,简直一个比一个要厉害,偏偏跟她那个儿子扯上了关系。周母觉得自己的仿佛轻飘飘地飞到了云端,一会想的是杀头丢命,一会想的又是泼天的富贵。   她心里的想法虽然没说出来,但是盯着白亦陵的眼睛几乎放光,好像看金娃娃一样,周围谁也不会感觉不到。   盛冕心疼白亦陵刚从外面跑回来,却连吃个饭都怪不自在的,便说道:“陵儿,你刚从外面办差回来,一路辛苦,不用在这里陪客人,回去歇着吧。想吃什么,叫人给你端到房里去。”   从来没有客人还没走,主家就回房间歇着的事,只是盛家厉害成这样,周父周母又哪里敢说半句,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回去好,是应该歇歇,白亦陵就对众人拱了拱手,照父亲的话离开了。   他一出前厅,立刻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陆茉招手把身边一个侍候的下人叫过来,低声吩咐道:“去小厨房端几道清淡的小菜,再连着煲好的粥一起给四公子端过去。跟他说,用完了饭好好休息,不用操心这边。”   小丫鬟得了吩咐,行礼之后退下去端饭菜。随着白亦陵的离席,周家人终于察觉到了盛家已经快要抑制不住的不满,也稍微收敛了一些。   白亦陵回到房间之后,推门进去最先看见的就是蹲在铜镜前面照镜子的小红狐狸。   陆屿来到这里经常被撸,十分关心自己的毛发生长情况,先是转着身子照了一圈自己的毛,见到脑袋顶上有几根绒毛飘起来了,于是又十分臭美地用小前爪蘸了点水,扒拉平整。   白亦陵:“咳咳!”   被自己镜中盛世美颜倾倒到浑然忘我的狐狸回头,看见心上人回来了,立刻快乐地晃起了尾巴,低头叼起身边一束刚刚从花园里面揪来的小花,跳到白亦陵手上,把花递给他。   白亦陵失笑,接过花之后顺势轻轻在狐狸脑袋上打了一下,抱着他坐到了床上:“每天跑我这里来装可爱有意思吗?”   陆屿道:“你不就是喜欢可爱的。你要是喜欢威武的、阴险的、泼辣的,我肯定就不这样了。”   白亦陵好奇:“泼辣的狐狸什么样?”   陆屿想了想,跳到床上拼命乱滚,把全身的毛都滚的炸起来,呲着牙给白亦陵看。   白亦陵:“……”   白亦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边跟狐狸玩着,下人也已经将陆茉交代的饭菜送了进来。见到白亦陵笑的高兴,丫鬟也不知不觉被他的快乐感染,微笑着说:“四公子,饭菜都是热的,您可别放凉了再吃啊。”   白亦陵笑着道:“好,我这就吃,你不用在旁边伺候了。若是没用饭,就也自己去厨房端点,说我让的。”   小丫鬟出去之后,陆屿跑到托盘旁边闻了闻,问道:“家里不是正在设宴吗,怎么你没跟着一起吃?”   白亦陵道:“可别提了,你知道我二姐成亲的事吧?”   陆屿点了点头。因此是盛家的事,他平时关注的就比较多,大部分的情况都了解,但也没有亲身体会过周家人的威力,感受大概不够深刻。   白亦陵就把刚才吃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给陆屿讲了一遍,苦笑道:“跟这种人当亲戚最为难了,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但前提都是二姐别想再跟周高怀过下去。可是刚成亲还没多长时间,这叫什么事啊。”   陆屿道:“我起初听说两家结亲的时候也挺意外的,还特意着人查了查盛栎被传出奸生子那件事是否为周高怀自导自演,但并无可疑之处。”   白亦陵道:“那倒不会,这种事我爹娘不可能没有查清楚就将二姐嫁过去。说实话,要是真的可疑还好了,二姐一旦知道内情,便不会坚持。差就差在周高怀为人尚可,但他的家人实在难缠,割舍也不是,这样下去更不行。”   陆屿拱了拱勺子:“别忙着说,你先吃饭。”   白亦陵在席上吃了个半饱,听他催促,也就低头喝了两口粥。陆屿蹲坐在碗边看着他吃饭,这才说:“恕我直言,你那个二姐,主意可不是一般的大。你可知道当时你爹娘不让她嫁,她自己偷偷在房中上吊的事?”   白亦陵差点把饭喷出来:“什么?”   陆屿用爪拍拍他:“慢点,慢点。我一开始心里也犯嘀咕,怎么看周高怀都不像能把盛栎给迷成那样的人,后来派内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   他委婉道:“盛栎平常在外面与人交往的时候,往往多是结交显贵,觉得她太过傲气的人也不在少数。咱们知道内情,外人可不理解,现在一出了事,京都中难免有些不好的流言,盛栎觉得丢人。她不是要以死逼父母妥协,而是确实觉得如果不能出嫁,就不想活了,说到底还是要争一口气。”   白亦陵道:“二姐的个性是有些偏激,不过她这命,也是不大好。”   他这么说,陆屿还觉得挺心疼。其实盛栎的做法很是让他不以为然,只有一个从小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才可以这样的任性和骄傲,要是白亦陵是她那副脾气,怕是早死个十七八回了。   这小子还在这叹息别人命不好,其实他原本应该拥有比盛栎更多的宠爱和骄傲,但却不得不辛苦地长大。这事要是摊到白亦陵身上,陆屿相信,绝对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陆屿道:“往往越在乎什么,越留不住什么。恕我直言,你这个二姐呀,太好面子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给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起初她的身世是这样,这回遇到小混混,也是上来就要把人给打死,要是先稳住他们,回府再告诉家人,何至于此?”   他平常吊儿郎当的,其实看事情看人都很明白,白亦陵也没什么可说的,叹了口气。   陆屿恢复人形坐在床边,搂住白亦陵的肩膀亲了他一下,笑着哄道:“行啦,嫁都嫁了,她自己选的路,总得有个法子把日子过下去,你跟着感慨什么?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见一面的。”   白亦陵道:“我记得我好像是今天早上刚从宫里出来的吧?”   陆屿道:“之前欠了两个月的份,哪是那么容易还清楚的!当了皇上真不方便,我想时时跟着你,还得变狐狸……”   他说到这里,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响,一个丫鬟的声音在外面说道:“四公子,府上来了几位客人,说是找您的。”   陆屿吓得一下子又变成了狐狸。   白亦陵忍不住笑了,说道:“我知道了,是谁?”   丫鬟道:“是北巡检司的几位爷。”   这个时候正是午饭时间,找他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事,白亦陵整了整衣服,带着狐狸迎了出去,还没见到人,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花园里面传来一阵哭嚷。   白亦陵停下脚步分辨了一下,皱眉道:“是迎儿。”   陆屿道:“先去看看。”   一人一狐循着哭声追过去,发现园子里面站着三个小孩,盛迎的辫子散开了,正站在旁边哭,盛源和周高怀那个大侄子周晔原本在打架,刚刚被侍卫们拽开。   见到白亦陵过去之后,下人们连忙行礼。盛迎哭着扑进他怀里,盛源也跟着跑过来。   白亦陵搂着盛迎,给她擦了擦眼泪,又检查了一下盛源胳膊上的一小道血痕,见没什么大碍,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侍卫连忙小声跟他解释了几句,原来是白亦陵离席不久,盛源和盛迎觉得无聊,就也跑出来到花园里玩,过不久,周晔跟过来了。   他们身边原本有伺候的下人跟着,但是见三个孩子就钻在园子里面跑来跑去,玩的挺高兴,大家也就没太着意盯着。结果玩了一会,周晔突然看见盛迎辫子上编的玉坠好看,就冲她要,盛迎说是小叔刚刚送的,不肯给,周晔在家霸道惯了,当下竟然自己上手,一把将玉坠从盛迎头发上拽了下来。   盛迎被拽的很疼,一下子就哭了,盛源顿时大怒,两个男孩就动起手来。   陆屿帮着白亦陵哄孩子,用耳朵上的绒毛蹭蹭盛迎的脸,又叼着将刚刚摘下来的花戴在她的辫子上。   盛迎破涕为笑,把一直装着的绢花拿出来,夹在狐狸耳朵上:“小狐狸也戴花花!”   陆屿:“……”   行吧。   白亦陵的火气也有点压不住了,指着盛源胳膊上的血痕道:“这是什么划出来的?”   盛源道:“小叔,那个胖煤球拿刀砍我!”   周晔气道:“你才是胖煤球!”   说完这句话,他见白亦陵朝自己走过来,也有点害怕,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是敢打我,我也扎你!”   他手里竟然真的拿着把匕首,也不知道周家人是真的敢把这东西给孩子玩,还是周晔自己偷的,白亦陵随随便便一伸手,直接把匕首给抢了过来。 第136章 皇上驾到   周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后立刻冲上去想抢:“你干什么抢我的东西, 还给我!还给我!”   白亦陵按着周晔的脑袋, 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 弯下腰用匕首柄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地说:“小孩,你要是再敢乱玩刀子欺负人, 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他虽然带着笑意, 但满脸都写着“凶神恶煞”、“地痞流氓”八个大字, 周晔吓了一跳, 随后“嗷”一嗓子就哭了。   他干脆顺着白亦陵的手劲坐在地上, 两腿乱蹬, 哭嚎道:“大人欺负小孩了!大人欺负小孩了!你打我,我要告诉我阿公阿嬷, 让他们回去打二叔, 打二婶!”   白亦陵挑眉:“你说什么?”   周晔道:“你不听话, 二叔二婶也不听话, 你们就是欠踹!”   白亦陵最后一点耐心都被这个熊孩子耗尽了。   他自己就是办案子的人, 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象,要讲究证据, 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刚才纵使因为侄子侄女受了委屈有点生气,也没有上来就责怪周晔,而是同样询问他“为什么要抢东西”, 生怕错怪了孩子。   可是现在看周晔这幅德性, 什么都不用怀疑了。   就像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可以理解周家人的局促或者贪婪, 毕竟出身贫困不是错误,盛栎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人家,盛家也不是不肯接济。但通过周父周母的作为,以及对周高怀的态度,能让人看出来,他们不单想逼迫盛栎来向盛家人要好处,甚至对周高怀这个光耀门楣的亲生儿子都呼来喝去,反倒更偏疼周大哥一家。   这种偏心眼白亦陵领教了很多年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当然,确实有些父母潜意识里都会有种“劫富济贫”的思想,家里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越是出息,他们反倒会对另一个越是心疼愧疚,想要补偿,但周父周母做的实在太过。   现在也是这样,周晔一个孩子,被欺负了之后居然能喊出来让祖父祖母“打二叔打二婶”,绝对是听见了大人的话学的。   这个时候宴席刚刚结束,大家原本都散开了,周晔的嚎啕大哭声太有穿透力,顿时吸引了不少人过来。首先到达的就是周父周母,以及周晔的生母周大嫂。   周高怀和盛栎夫妻也跟在后面匆匆而来,看来这五个人正在不远处说话,周晔本来是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的。   几人说话的时候就产生了一些不愉快,正在争执间,便听见了周晔的哭声,连忙匆匆赶来。   周母眼中没有别人,一过来就看见自家的宝贝孙子满身是土,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旁边盛家又是少爷又是护卫,结果站在那里看着孩子哭,连哄都不说哄一下,立刻心疼坏了,过去一把抱住:“阿晔,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跟阿嬷说!”   周晔一边哭一边指着白亦陵,说他打自己的脑袋。   还没等别的大人说话,盛源先不干了,冲他吼道:“胡说八道!是你这个煤球先欺负我妹妹的,还弄坏了妹妹的玉坠子,小叔才没打他!他撒谎!”   周大嫂心里咯噔一下,瞥眼便看见了地上碎裂的玉坠,刚才的火气又变成了担忧。这破孩子,怎么能把东西弄坏!盛家这么有钱,随便坏点什么让她们赔,她们就得倾家荡产啊!那是玉!能便宜么?   周大嫂想到这里,把心一横,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冲白亦陵道:“我不知道什么玉不玉的,反正你打了我儿子的头,孩子要是有个万一,我跟你拼命!”   周晔立刻哭叫道:“娘,我头好晕,头好疼!”   “这、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活了!”周大嫂也跟着一起哭嚎,冲过去向着白亦陵说道,“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母一看周大嫂敢冲着白亦陵这么闹,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她,但转念一想,这事他们不能服软,盛家固然有钱,但却是抠得很,他们在宴席上废了那么多的口舌,对方愣是不给钱也不给官,万一认了错,真的让他们赔东西,他们绝对赔不起。   索性就让儿媳妇这么闹一闹也好,两边都有错,事就过去了。   周母这样打算着,心里又害怕周大嫂闹的太过分,把白亦陵给得罪了,于是推了推她旁边的盛栎,让盛栎说话。   盛栎总算开口了,却是蹙着眉冲周大嫂道:“嫂子,你别闹了,周晔爱闯祸又总是撒谎,你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吗?我小弟不可能真的跟他动手,你这样没得丢人。”   她说着呵斥旁边的下人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拉开!”   周母听见了盛栎的话,简直都要气炸肺,她算是恨死这个不服管的儿媳妇了。   在周母的想法中,盛家人她是惹不起的,但不管怎么说,盛栎嫁过来了就得管她叫一声娘,就是她的儿媳妇,理应以夫为天,婆婆叫她跪着,她都不敢站起来。   结果这个死丫头,仗着家里有钱有权,就看不起婆家,今天在席上她一句都不肯帮忙,就让周母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竟然还向着她弟弟说话,说自己的宝贝孙子爱闯祸爱撒谎?   嫁都嫁过来了,那就是他们周家的人,她还想翻了天不成?   那边周大嫂下不来台,周晔哭的可怜兮兮,周母气的要命,忍不住推了盛栎一把,口不择言地说道:“你这个小贱人,说什么呢?知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媳妇,该向着哪一头说话?”   这一下谁也没想到,周高怀连忙扶住盛栎,将她护在身后,气道:“娘,你干什么?”   周母见他还护着媳妇,更生气了,还要打周高怀:“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别以为……”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白亦陵冷着脸,一把架住了手腕。   “干什么呢?统统都让开!”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呵斥,盛知同数名身穿侍卫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个个腰间佩刀,步履生风,正是特意来到盛家找白亦陵的卢宏等人。   他们来的也是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白亦陵将一个妇人甩开,还有另一个较年轻的,正冲着他哭闹,于是秉持“指挥使做什么都是对的”的原则,众侍卫快步走到白亦陵身边。   卢宏拔刀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此造次!”   随着他的喝令,周围一圈人齐齐亮刀,将周母和周大嫂围在了中间,甚至连在旁边哇哇大哭的周晔都没能幸免。   这阵仗未免有些太大了,两个女人瞬间吓得面如土色,抖得几乎站不住,一动也不敢多动地给推搡到了旁边。   卢宏转身,询问地看了白亦陵一眼,两人多年共事,早有默契,接触到白亦陵的眼神之后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举着刀大声道:“六哥,是不是这两个娘们气你?兄弟们给你出气!”   盛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亦陵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二姐,你们几个刚才在这里说什么?”   盛栎淡淡地道:“婆母说家中有几个姑娘想入宫做宫女,让我找你说一说,我没答应,她有些不快。”   白亦陵道:“姑娘进宫当宫女不成,你儿子若是向来当太监,我倒是使得上一份力。”   盛知本来正心头火起,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想笑,连忙一抿唇,重新将脸板起来。   周母被刀子指着,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被砍成碎肉,见盛知脸色也不好看了,连忙瑟瑟发抖地辩解道:“这、这……婆婆教训儿媳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栎娘不懂事,我当长辈的动手打两下,也、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亲戚,你们怎能拿刀指着我!”   盛知冷笑道:“我镇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岂是尔等这般的山野村妇就能够上来攀亲带故的?你自己偏心眼,却还想让儿子儿媳孝顺,一边占着人家便宜一边喊打喊骂,难道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吗?要不是看在瑜信栎娘的份上,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来摆谱!”   他的话好像一记记毫不留情的大耳光,周母和周大嫂的脸上都火辣辣的,连见势不对连忙缩到一边降低存在感的周父都涨红了脸。   周高怀心里很是难受,动了动嘴,看看盛栎,又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不管怎么样,他知道是妻子受了委屈,盛家人也是在为自己夫妻抱不平,于情于理,他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替父母说话。   盛知和白亦陵对视一眼,都想着差不多吓唬吓唬就算了,这事的起因也不过是孩子们打架,现在他们帮盛栎和两个孩子出了气,也没必要再跟这帮人闹下去。最好等周父周母走了,再好好跟周高怀谈一谈,大不了多给点银子养着他们,只要两边能够少来往就是最好的。   兄弟俩正想着,周晔忽然扯着嗓子喊起来:“我阿嬷和娘都说了,要把表姐送进宫去当贵妃!当皇后!到时候表姐就让皇上把你们都杀了!”   周围忽然一静,周母只觉得脑袋轰然一下,没想到她们悄悄说的话都被孙子给听去了,居然还这样不管不顾地嚷嚷出来。   甚至连旁边的下人都忍不住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一家子,联想到刚才盛栎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家人表面上是让盛栎通过白亦陵安排几个姑娘去宫里当宫女,其实打的竟然是撬白亦陵的墙角,勾引皇上的心思。真是既不知道天高地厚,又无德无耻。   连周高怀和盛栎都不知道这件事,气的简直都哆嗦了,也幸好是盛栎压根就没答应,不然人要是真的进宫闹出什么事来,他们都不好做人。   周父感到众人鄙夷、讥讽、嘲笑的目光,简直无地自容,冲上去一脚把周晔踹倒在地,也不管那是他宠爱的大孙子了,怒骂道:“胡扯什么,再敢嚷嚷,我他妈打死你!”   周晔疼的要命,刚刚咧开嘴,白亦陵突然喝道:“不许哭!”   他说着看了周晔一眼,眼风如刀,顿时将顽劣的男孩吓住了。   白亦陵这才将目光转回来,打量着周父周母等人。他甚至还笑了笑,缓声说道:“二位好筹谋啊。”   周大嫂连忙道:“不是我!我没说,那是孩子胡扯的,我……”   白亦陵不等她说完:“武明!”   左边那个押着周大嫂的侍卫应了一声,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个耳光,直接抽刀就架在了周大嫂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娘的,你算什么东西,再冲我们指挥使大喊大叫一个试试?!”   周大嫂面颊剧痛,嘴角都被打出血来了,周母被那刀光晃的心头发慌,浑身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白亦陵淡淡道:“说没说?”   周大嫂这辈子头一次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以为承认了就会被砍头,又恨又怕,几乎发狂,拼命挣扎大叫,索性指着白亦陵喊道:“你一个男的,又不能生孩子,霸着皇上就叫……就叫奸臣!摆什么谱,我呸!”   武明又给了她两个耳光,便要拿布将她的嘴堵上,手腕却被一只手挡了一下,有人在他身边说道:“慢着。”   武明眉毛一立,刚要说是谁这么不长眼睛,还敢蹦出来拦他,结果一抬头张大了嘴,然后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   “臣武明见过陛下,陛下龙体圣安!”   陆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周围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周大嫂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头却仰着,呆呆地看着年轻俊美的一国之君,脸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面色比死人还要白。   陆屿把白亦陵拽到自己身边,没有让他行礼,只又是怜惜又是关切地说道:“这种人不喜欢杀了便是,干什么和她们置气?气坏了身子,你让我怎么办?”   白亦陵:“……”   大家看着这一幕,害怕的有之,感动的有之,惊叹的也有之,但所有的人都在想着一个共同的问题——陛下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难道真有什么灵通,白大人一遇到麻烦,陛下就能出现?   白亦陵道:“……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陆屿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淡淡吩咐道:“各位平身罢。”   他看着周大嫂,问道:“方才可是你说,遐光霸着朕不放,是奸臣?”   周大嫂牙关相击,跪趴在地上,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陛、陛下……民妇……民妇……”   陆屿又道:“你们还说要把家中女子送进宫来,盼望得宠?”   周围一片寂静,他目光在周家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愚民愚妇,当真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遐光从来都没有霸着朕过,是朕霸着他不放,除了他也再不可能看上他人。尔等蓄意挑拨,口出狂言,罪该万死!”   周高怀连忙膝行上前,恳求道:“陛下,是臣母愚昧无知,请陛下恕罪!请白大人恕罪!”   陆屿看了白亦陵一眼,微缓了声气说道:“周爱卿是遐光的姐夫,就是朕的姐夫,你既然求情,那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这两名妇人给朕拖下去,押入北巡检司好好审问,看她们还有何等狂悖言行,再论罪名!周吴氏这等不贤之人,如何堪为人妇?传朕旨意,令周高明拟休书一封,将周吴氏逐出周家!”   卢宏声音洪亮的答应了,扬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去,反拧住周大嫂的手,将她往下拖。周大嫂白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其余的人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们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天潢贵胄,皇亲国戚,那是半点都不能得罪的,如果真的要问一句有没有王法,也只能说,他们就是王法。   在来之前,人人都抱着沾光发财的念头,谁也没想到吃个饭竟然吃出了一个北巡检司数日游,也多亏他们得罪的人是白亦陵,如果换了其他人,他们还未必能有这个殊荣进去。   想必观光一圈,能收敛很多,当然,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这时卢宏看见陆屿,也猛地想起自己的来意,先瞧瞧跟白亦陵说道:“六哥,咱们也有差事啊!”   白亦陵道:“什么?”   卢宏附耳低语:“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好像有一帮读书人在礼部那边闹起来了,京畿卫那边压不住场子。具体情况已经紧急呈奏陛下,我们想多半很快咱们也要上了,这才来找你,没想到陛下也在你府上。”   白亦陵:“……”   他看了看说变就变的陛下,果断地说:“事不宜迟,你们稍等,我换件衣服,再跟陛下说一声就入宫。到时候你们在宫门外等着,随时准备出动。”   卢宏担忧道:“但陛下出行的车驾不在这里,要回宫是不是惊动太大了,不大方便?”   关键是事情要是传出去,说皇上私自出云云,总是很麻烦的。   白亦陵道:“我跟他商量。”   卢宏不知道六哥同陛下商量了什么,反正白亦陵很快再出来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他非常惊讶,问道:“陛下呢?”   白亦陵笑道:“他自己回去,跟咱们一起目标太大,双方都有不便。”   卢宏道:“这……合适吗?”   白亦陵并未回答,冲他神神秘秘地一笑,打个响指:“跟上!”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小红狐狸踩了卢宏一脚,蹭蹭追在了他的后面。 第137章 最帅的嘴炮   周家人进门的时候前呼后拥, 得意非凡, 出去却是垂头丧气, 面如土色, 再加上白亦陵这样风风火火的一走, 整个盛家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互相看了看,盛冕叹了口气, 说道:“栎娘, 进来吧。”   盛栎咬着嘴唇,一时没有动弹。刚才周家人在这里的时候很讨厌,但是他们一走, 她却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那些明明应该憎恶她,却把她养大了的家人。   盛冕说完话之后,已经和陆茉打头进房了,盛铎也跟着进去, 路过盛栎身边的时候,二话不说, 伸手搂住妹妹的肩膀,半推着她跟了进去。   盛栎惶然叫了一声“大哥”,盛铎叹了口气,说道:“小妹, 你不能什么事都想着隐瞒逃避, 出了问题要解决, 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严重。去吧, 爹有话跟你说。”   他把盛栎送到了盛冕的书房门口, 自己也没做停留,转身要走,盛栎连忙道:“大哥!”   盛铎转身:“嗯?”   “今天……”盛栎道,“源儿和迎儿受委屈了,你好好哄哄他们,别让孩子吓着。我这次本来给他们裁了几件衣裳,已经带来了,还没来得及给,一会让丫鬟给你送去。”   盛铎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知道了。他们两个也该长长心眼了,没事。”   盛栎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盛铎已经走了,并没听见,她觉得放松了一些,敲了敲盛冕的房门,进了屋子。   盛冕跟小儿子谈话的时候非常轻松自在,因为白亦陵虽然不在他们膝下长大,但于性情上其实综合了父母的长处,他想告诉孩子什么都不用太费力。可是面对敏感而又骄傲的女儿,有的时候盛冕真觉得头疼。   他沉默了一会,温和地说道:“今天的事,你想怎么办?”   盛栎低声道:“等瑜信回府了,我与他商量商量,能否想个法子,跟周家断绝往来。”   盛冕也在思索着这个可能性:“孝字压头,那不容易。”   就算是白亦陵,当初还是被永定侯府主动送到暗卫所去的,在知道真正的身世之前,他加冠的时候都照样要去谢氏宗庙,给谢泰飞和傅敏磕头行礼。   更何况周高怀一介书生,他的父母生他养他,供他读书,如果现在一当官就要断绝关系,那光是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就能把他的名声给都毁了。   当初盛栎寻死觅活,嫁的太仓促,盛冕也不是没有派人查过周家。可惜当时只知道他们家境贫困,至于父母兄嫂为人如何,大抵是都在村子里住着,大家生活条件差不多,也就不存在谁占谁便宜的问题,只知道性情有些霸道,但人品尚可。   至于周高怀,人们则是众口一词地夸奖他谦逊有礼,勤劳孝顺。   当时盛冕忙着处理流言,调查前来勒索的小混混,也没能抽出时间来亲自过去跟他们打个交道,实在是没想到“性情霸道”的爹娘遇上“勤劳孝顺”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他正琢磨着,盛栎又轻声道:“爹,您……怪我吧。”   盛冕抬眼看向她,盛栎已经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爹,是我不懂事,要不是我给咱们家添了这样多的麻烦,今天小弟和源儿迎儿不会受那种刁民的委屈,现在您也不必这样为难……我都知道,我、我吃饭的时候,连话都不敢说,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是我该怎么办……”   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时爹娘劝过我,哥哥也劝过我,那些流言就随它去,只要我不在意,事情总会过去的……只要我自己不嘲笑自己,别人的话都可以当成耳旁风,可是爹,我做不到啊!我想像爹娘那样抬起头来做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我,可是我太平庸了。您都不知道,我多想听你们的话……”   她并非不识好歹,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安排,但知道是一回事,能那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一天一天的流言堆叠,那些猜测和鄙夷像是锋利的刀刃迎面而来,纵使知道总会消失,却也不会觉得不疼。人性总是趋利避害,但她偏偏放不下自己该死的自尊。   或许正是按部就班的命运忽然发生了变动的那一天,家不再像是她的家,亲生父母带来的不是爱护,而是摆脱不去的屈辱,她的自尊被打翻在地,那留下的残骸又被小心翼翼地捡起。   ——那是她仅剩的东西。盛栎只能小心地抱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保护住这仅剩的一缕微光。或许别人不明白,那却是她的全部。   可惜,欲穿森林,却陷泥淖,命运带来的阴影,不是暗淡的灯火能够驱散的。   盛冕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泣的盛栎,先是心疼,但这心疼中又有气恼和无奈。   他慢慢站了起来,凝视着盛栎,神色由不忍变为了严肃,转身走到了窗边,向外面望去。   早春时节,窗台上摆着的花已经疏落绽放,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明媚鲜妍的光彩。可是盛栎的年纪还这样小,却日日都在忧虑和愁苦中度过,盛冕也不知道盛栎是性情使然,还是他们对这个孩子的关心太不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花盆中拿出了什么,放在手里擦拭,慢慢地道:“你且别哭,先想周家该怎么办。瑜信是个老实的孩子,但就是因为有的时候他的性子太温吞了,反而什么都撑不起来。今天在席上,爹一直没有开口,想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可是你也看到了,他阻止不了他爹娘的行为。”   盛栎逐渐转移了注意力,迟疑道:“但,他们……他们不是已经被带去北巡检司了吗?”   盛冕反问道:“难道你以为他们就出不来了?”   盛栎默然。   盛冕道:“其实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们两个和离,另一个是瑜信外放。和离显然是下策,按如果外放,我纵然能办成,也得你们两个都愿意才是。”   盛栎的身体微微一颤。刚刚成亲,虽然周家多有不是之处,但不可否认,周高怀真的对她很好,而当初那句‘不管栎娘出身如何,我只是想娶她这个人’也让盛栎记忆犹新,她不愿意和离。可是一旦外放……京官跟地方官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她心乱如麻,盛冕也没有一定要个答案,弯腰把盛栎拉起来,说道:“爹本来想和你谈一谈,但有很多事,你自己想不明白,别人就是说的再多也没用。”   他将刚才擦了半天的东西放在盛栎手中,犹带温热,原来是块原本在花盆里搁着的鹅卵石。盛栎有些茫然,盛冕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就在父女两人说话的时候,白亦陵和陆屿也已经匆匆地赶进了宫中。白亦陵手上有任意出入皇宫的令牌,一路打马径直进去,门口的侍卫想拦,看清是这位小爷之后,连忙又行礼退到一边。   白亦陵在马上冲他微一颔首,手上缰绳一提,转眼间就没影了。马头上蹲坐着一只威风的狐狸,风将火红的绒毛吹的不住起伏。   过了没多久,皇上急召几名重臣觐见,大家到场之后,见陛下和白指挥使两人已经在御书房里了。白指挥使翻着一本折子,皇上正笑容殷殷,凑在他身边说着什么,神色十分亲昵。   见众人都来了,白亦陵起身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群臣行礼之后陆屿赐座,也没多说什么,将刚才那本折子递给离自己身边最近的李丞相,说道:“李相,给其余几位爱卿读一读吧。”   此时御书房中站着的都是陆屿较为器重的心腹大臣,他们被皇上临时召来议事,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李相一读,心里才都是咯噔一声——今年的会试出事了。   晋国这片地方,土地富庶,国力强盛,虽然朝廷势力盘根错节,但由于几代统治者治国有方,这些势力的角逐也影响不到平常百姓的生活。因此整个国度在生活富足的基础上,也就更加追求华丽精美,看重门第出身,服饰容貌,多年以来,积习难改。   这种风貌要是放在日常生活中不过是习惯偏好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照应上官场政事,却很容易产生一些弊端——譬如能够参加科举考试的条件。   这一现状,太上皇在位之时,白亦陵就有所了解,但一来多年积压,并非一时半会就能理出个头绪来,二来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自己的差使还没办好,就去干涉他人的工作范围,这也是官场大忌。   直到此前他的轿子被一名相貌丑陋——不是不尊重人,是真的丑,官方认证不让参加考试的那种——直到白亦陵的轿子被这样一名相貌丑陋的男子拦住了,诉说他想要参加县试的愿望,才使得白亦陵开始关注这件事情,并向陆屿上书,陆屿登基当天举行过大典之后,两人还探讨过这个问题。   只是改革非朝夕,仅仅是一年的时间显然不够,没想到这件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会试上又发生了其他意外。   今年的会试刚刚结束,连榜都已经放了。整个考试过程由礼部官员直接负责,都是驾轻就熟的本职工作,过程中也没听说有过什么差池。   放榜的日子本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结果就在考生们纷纷去看成绩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回头名会元的名字,有点眼熟。   会元名叫贺子成,今年二十五岁,祖上世代经商,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他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病逝了,给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财富。   这个贺子成的名字之所以被考生们看一眼就都认出来了,不是他才名盛学问好,而是因为他是个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日走鸡斗狗,夜夜笙歌,就连中举都是走了大运的最后一名,据说还是因为复习的时候正好背中了考题。   要说青楼里面花魁们的芳名艳曲他一一记得,大家毫不怀疑,但要说他能中会元,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念头——阁下是买通了哪位考官?这作弊作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样一个人的名字被高高写在榜首,实在是太拉仇恨了,不光落榜的考生不甘心,就是上了榜的也已被他压在下面为耻,当下不少人组织起来,又是击鼓请命,又是围堵礼部,闹的沸沸扬扬。   白亦陵和陆屿在镇国公府的时候,事情刚刚闹起来,礼部的官员们都匆匆赶去安抚人心,询问情况,现在却已经被堵在衙里,有的人甚至还饿着肚子。   李丞相将奏章读完之后,陆屿道:“你们怎么看?”   春日干燥,白亦陵本来想开口说话,又觉得嗓子里发痒,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的李丞相已经说道:“如果贺子成的为人真的如同奏章里面所说,那么这件事确实可疑。不过不论内情如何,这帮试子们一有不满,就公然围堵官员,行事却是过火了。这种风气如若纵容下去,体统何在?”   陆屿道:“李相说的不错。”   他虽然在跟李丞相说话,却也一直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白亦陵那头,说了这一句之后又道:“说了这么久,诸位爱卿想必也都口渴了,都先喝点茶。”   陆屿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内侍上茶。到场的人里面,吏部尚书孔帆的性格较为爽朗直率,他听了还想着大伙总共来了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李相读了封奏折而已,刚开口想说自己不渴,可以发言,就被聂太师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朝着白亦陵的方向偏了偏头。   孔帆顿时反应过来,连忙道:“是,谢陛下体恤。”   陆屿笑道:“无妨,若是孔卿不想喝茶,就先说你要说的话吧。”   孔帆汗颜:“陛下说笑了。臣只是觉得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如果仅仅因为对方的名声而认为他的成绩是作弊而来,未免太过草率,还应该向礼部各位大人了解一些情况才是。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将考生们驱散,减少此事的影响,再进一步彻查。”   陆屿颔首:“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他笑着睨了白亦陵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柔软起来:“白爱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可好?”   白亦陵道:“陛下信任臣,臣不敢有负所托。”   陆屿笑了笑,说道:“好,白亦陵听旨,现进尔为左都御史,兼领北巡检司指挥使,查处会试相关内情。其中涉案人等,均可便宜处理。”   【“忠犬帝王狐”爱心发布任务:调查科举舞弊案的真相。   任务奖励:积分5000点;“心心相印”情景模式小推手一个;“重要道具”使用说明书一张。】   左都御史是从二品的官职,陆屿这道口谕将白亦陵一下子向上提拔了一级半,以他的年纪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位了。但按照晋国的传统,同时兼领两个职务,其中较高位往往只是行事方便的虚衔,再加上白亦陵个人能力在那里摆着,倒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行礼道:“臣领旨。”   膝盖还没有弯下去,被陆屿伸手架住胳膊,这个礼就没有行完。   陆屿捏了捏他的手臂,笑道:“去吧。”   刚刚开春,天气还冷着,一堆热血沸腾的考生们聚在礼部门口,大声疾呼,要求公示贺子成的试卷,给大家一个说法。   正在群情激愤的时候,听着远处遥遥马蹄声响起,有人扭头去看,少倾一名书生说道:“大家小心,是泽安卫来了!”   考生们有些轻微的骚动。   打头一名身材瘦高的男子高声说道:“大伙不要惊慌,所谓法不责众,能何况咱们只是想求个公道,即便是泽安卫,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了咱们这么些的人吧?”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孔子牌位,扬声道:“我等十年寒窗苦读至今,如若学识不足,那是自己的过失,但无德之人腆颜高位,却是万万不服,还请大人们还我等学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周围人等纷纷扬声附和,对逐渐靠近的泽安卫视而不见:“公示贺子成的试卷!”“还我公道!”   白亦陵抬手制止了身后想要呵斥的属下,一提缰绳,马蹄在原地来回踏了几步停下,他冷眼看了片刻,高声道:“尔等可知围堵官衙是个什么罪名?”   “大人!”为首那名瘦高男子喊道,“文人不怕断头,只怕有辱斯文,愧对圣贤!圣人的牌位还在这里举着,难道你不问是非便要定罪吗?”   白亦陵冷笑一声,放开缰绳,“啪啪啪”鼓了几声掌,痞里痞气地称赞道:“好口才,好说辞。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这大逆不道的行止说成是圣贤的意思了。本官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上带笑,眼底寒凉,腰上别着的刀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让人心中发冷。那名学子滞了滞,还是昂然回道:“我名范敏,正是今科试子,会试第二。”   白亦陵挑眉:“哦,那把会元拉下马,你就能上了。”   这些考生们初出茅庐,读了一肚子的书,却没有在官场上打磨过,身上还有股又愣又倔的青涩气,尤其看不起勋贵出身的泽安卫,觉得这些都是仗着家世横行的纨绔子弟,只知道动拳头,恐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此时听见白亦陵这幅语带戏谑的口气,众人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群情激愤,纷纷叫骂起来。   闫洋“刷”地一声拔出了刀,暴喝道:“泽安卫办事,谁敢喧哗?都给我站好了!”   众人紧跟着也纷纷抽刀,泽安卫这一头一片锋芒闪烁,有些人怕了,有些人却执意要向前冲,场面一时有点混乱,白亦陵看着这一幕却是不慌不忙,笑着说道:“难道本官说错了吗?各位将孔圣人的牌位请出来,以先贤的名义再次诘问,却不知对于圣人之言都可曾读通透了?”   范敏微微冷笑:“站在这里的,无不是自幼苦读,大人就不用担这份心了。”   白亦陵道:“是么?那本官便考考你,请问孔子所言‘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故不易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所提的问题就等于是最基本的文言文翻译,正如范敏所说,在场的怕是没一个人回答不上来。但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一下子僵住了。   白亦陵笑容一收:“今天本官来到这里,本可以什么都不说,将你们通通押走,但是诸位若想讲道理,那本官就与你们分说分说!你们若是觉得不对,也大可以当面讲出来!”   他不管周围的喧哗扰攘,高声说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故不易矣’,出自《吕氏春秋》,是孔子亲口对颜回所说。意思就是,眼前所见未必是真,内心所信未必正确。要了解一个人,何其难矣!今日你等只因为觉得贺子成才学不够,不该成为会元,便聚众闹事,断言他成绩有假,更甚至指责礼部各位官员徇私舞弊,那么我便问问,诸位可有证据?”   他一番话下来,周围寂静无声,白亦陵居高临下,目光冷冷地扫过诸位考生的面容,片刻之后,猛地厉声喝道:   “尔等手持圣人牌位,却不遵圣人之语,可见孔子在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眼中,不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工具,安敢自负清高!你们这些人里面,多少是为了求个真相,又有多少是浑水摸鱼,跟风造势,不用我一一盘问,自己心中当有定论!这等行径,如何为官作宰,出将入相?日后仅凭他人几句挑拨,便轻言对错,岂不是让朝堂都跟着蒙羞?”   他声音严厉,言辞狠辣,丝毫不留余地,简直是字字诛心,站在马前的的范敏只觉得心中一凉,浑身阵阵发冷,两腿几乎站立不住。   白亦陵又呵斥道:“相关事宜,我自会公正审断。纵然再是愚钝无知,也断不会像尔等这般轻狂。你们既然还没坐到这个位置上,便应当安分守己,谨遵上令!自以为凡事不满意了,闹一闹就能得遂心愿,如此悖逆不忠,还有脸站在这里指责他人吗!”   范敏急怒攻心,脑子中轰然一声,只觉得眼前发黑,竟忽然之间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周围有片刻的骚乱,但闹事的考生们人人面如土色,却是谁都没有出去扶他,倒是方才几个跟在范敏身后叫嚣的最凶的人跪了下去,额头触地,颤声道:“学生有罪,学生愧对大人教诲……”   后面的考生互相看看,纷纷跪了下去。   白亦陵神色不动,傲然地望着马下跪伏着众位举人,冷冷地说:“都散了!在本案未明之前,所有人等不得离开京都,不得胡言乱语,如有违者,杀无赦!”   所谓“士农工商”,历朝历代当中,读书人的地位都是格外崇高的,像这样学生闹事的情况不在少数,官员们不敢武力镇压,能做的也只有妥协或是好言相劝。   尤其是这一回,能参加会试的考生们未来将有一大部分能够进入官场,自然更是不好轻易得罪,处理起来往往十分棘手,这也是众人有恃无恐的原因。   可惜他们碰见了白亦陵。 第138章 憋狐   白亦陵是从小吓大的, 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无理取闹的泼妇行径, 读书人是一个国家的口舌,别人小心翼翼地惯着,他可不会,直接声色俱厉将这帮人痛斥了一顿。   他不是毫无根据的乱骂,引经据典,字字直指问题核心,众人根本就占不到道理, 心里先就虚了, 被煽动的热血平息下来,开始逐渐觉得这件事情不对,自己也觉得后怕,当下二话不说,蔫溜溜地散了个干净。   直到人都走干净了,礼部门口清净下来, 白亦陵的余威犹在,半晌没人敢跟他说话。白亦陵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 无奈回头, 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忽然听见卢宏惨叫一声:“哎呦!”   大家刚刚把刀收起来, 被他这一喊立刻警觉, 纷纷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暗器!”“什么人?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 只见一只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的小红狐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跶出来, 正悠哉站在卢宏的脑袋上,神气活现。它歪着小脑袋,对其他人手抚刀柄的动作视而不见,转头四下打量,然后就看见了白亦陵。   小狐狸欢快地甩了甩尾巴,高高兴兴地在卢宏脑袋上一蹬脚,窜进了白亦陵怀里,用小脑袋使劲在他胸口蹭了两下。   刚刚在宫里的时候,白亦陵看陆屿那个神情就猜他处理完其他事情之后回过来,但这么个出场方式也实在是欠炖。他弹了狐狸一个脑瓜崩,默默从狐狸爪子缝里抽出了几根头发,诚恳地冲卢宏说道:“对不起。”   卢宏:“……”   大家看着卢宏乱糟糟的脑袋,都笑了起来。   被小狐狸这样搅和一番,气氛轻松很多。卢宏手欠,过去在北巡检司的时候常常背着白亦陵撸狐狸,也没少挨挠,脾气早就被练出来了,冷不防被好久不见的小狐狸踩上这么一下子,还觉得心里挺舒坦。   他自己将发簪拔下来重新束好了头发,笑道:“没事六哥,哪敢让你道歉,刚才都吓死我了。”   白亦陵笑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杀过人,我讲两句话就吓死了?”   有卢宏这一开头,众人纷纷说道:“六哥你刚才太凶了,我们都不知道你是真的发火还是在吓唬那帮酸秀才!”   “是啊,动手是正常的,动怒就不多见了。”   “刚才我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被先生打责骂的事,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六哥,你可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弃文从武的!”   白亦陵道:“那太好了,今天可叫我知道了你们怕什么。下回闯了祸,不跑圈不列队,一个个来我这挨骂就是!”   “……”   寂静片刻,卢宏生硬地凑到白亦陵身边,毛手毛脚地去摸狐狸的脑袋,干笑道:“哎呀,这狐狸还是这么可爱!六哥,你也养了它一年了,怎么不见长大啊。”   狐狸又挠了卢宏一爪子,白亦陵握住他的爪说道:“可能就是这个品种的,不会长。”   卢宏手背上再添一道血痕,也不在意,还故意说道:“啧,那可完了,我从未见过这样小就不长的狐狸。它是公的母的?日后连个伴都找不到啊。”   经过以前的打交道,他知道这只小狐狸颇有灵性,能听得懂人话,说完之后立刻一躲,结果这回却没挨挠,小狐狸不知怎的好像有些得意洋洋,甩着尾巴又蹭了蹭白亦陵的胸口,鄙视地斜着卢宏。   也不知道找不到对象的是谁,呸!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礼部。   礼部的众位官员被堵在衙门里大半天,总算是得救了。原本他们要是强行令官差开路出门也不是不可以,但事情没有查清,又无法给出交代,这样的做法极容易引发众怒,造成事态更加不可收拾。   他们也没想到泽安卫的人来了之后,竟然直接将那帮学生暴骂了一顿,而且还就真的将人给骂走了。礼部上下得救了,在里面听着外头的动静,都是深感解恨,白亦陵等人还没进去,他们已经从里面远远迎了出来。   为首的礼部尚书名叫陈踪,还有几年就快要致仕了,官场中的风风雨雨也见过不少,神情还算沉稳。白亦陵的官职比他低了半阶,却是皇上特派的钦差,两人行了个平礼。   白亦陵又跟其他的礼部官员打过招呼,众人将北巡检司的人迎进去奉茶,白亦陵正好渴的嗓子冒烟,一口喝下去,小狐狸连忙又殷勤地用脑袋顶住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陈踪盯着狐狸看了一会,假装不经意似地将自己的空杯向前挪挪,轻咳一声,狐狸没搭理他,给白亦陵倒过茶后,懒洋洋地卧在了主人手边。   陈踪被小动物鄙视了,无语一瞬,将目光从狐狸身上挪开。虽然觉得有点好奇,但大事当前,他也没时间再耽搁太多。   他冲着白亦陵道谢道:“这回多亏白大人不辞辛苦,及时前来营救,否则那帮试子们的情绪激动起来,还不知道要做出何等举动,一旦闹大了收不了场,我可真就没脸面见陛下了。”   白亦陵心道陛下就在你不远处抖毛呢,只是这句话要说出来,怕是陛下没脸再见这个老臣。   他道:“陈大人不必客气,都是分内职责所在。但这件案子我只了解一些表面上的情况,具体如何,还望大人能详细告知。”   陈踪道:“刚才我们在这里出不去,也将整件事情梳理了一遍,那贺子成的试卷在此,白大人可以翻阅。瑜信,你也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之一,你来为白大人说明吧。”   他说完之后又是一笑:“二位自然就不用老夫多嘴介绍了。”   白亦陵笑道:“那是自然。”   他抬手冲着周高怀一比:“周侍郎请讲。”   因为方才家里的事,周高怀面对着白亦陵的时候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心里还想着,要是他不搭理自己,自己也认了,毕竟他们家人实在是不像话。   不过见白亦陵的神情语气都很自然,虽然当着别人的面用官职称呼了他,但也是面带微笑,周高怀放松了一些,也把注意力放在会试上面。   身为这次的考官,会试中的不少题目都是他出的,如果真的在考试过程中出现了徇私舞弊的情况,周高怀绝对择不干净。他仔细地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讲述了一遍,遗憾的是,与白亦陵从陆屿那里所得知的讯息没有什么差别。   白亦陵翻了翻贺子成几次考试过程中答过的卷子,说道:“别的暂且不说,他县试乡试会试几次试卷中的文章写得倒是不差,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胸无点墨。”   周高怀道:“那么白大人可注意到了,他县试乡试时的成绩为何都垫底?”   白亦陵道:“文章虽好,但是离题了。”   周高怀道:“正是如此。若是说一次发挥失常,文章写得偏了还能理解,但是先后两次都离题了,这点却未免有些太过巧合。”   白亦陵道:“所以周侍郎的意思是?”   周高怀道:“白大人应当知晓,一些考生参加的考试多了,自然也会有很多应对之策。其中一些人就会专门打探主考官的喜爱偏好,平时读过的书目,进行押题。”   白亦陵又快速地将试卷翻了一遍,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也曾听说过,考试之前,一些试子们会大肆购买各处的题册,有的还会请人将答案写好,囫囵背诵,以期在考试时能够遇上。贺子成这前两份卷子,但凡是需要死记硬背的诗词典故,答得都无可挑剔,但涉及到对策文章,文笔虽佳,却总有硬扯或者拼凑的痕迹。”   陆屿一动,白亦陵顺手摸了摸狐狸,沉吟道:“再加上他又家资巨富,完全出得起买卷子和雇人代写的银子,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已经是提前将答案背好,赶上哪个算哪个?这……未免有些牵强吧?”   陈踪接过话来:“确实太过巧合了,可是他会试时候的卷子却又答的太过完美了,所有的文章切中题目,鞭辟入里。如果仅仅是押题……怕是不能这样准确。”   白亦陵已经听明白了。礼部众官员肯定也是听见他在外面将那帮考生们严厉呵斥了一通,觉得他的立场是倾向于贺子成没作弊那一头的,所以有话不好直说,先将这些疑点提出。   其实他们的意思就是怀疑贺子成在前面的县试和乡试当中请人押题,都占到了便宜,野心也就愈大。只是县试和乡试考试的范围相对较小,能够上榜的考生也多,如果会试再靠着这种方法,简直难上加难——就算是押题再准,又哪可能所有的题目全都给押对了呢?   所以在会试当中,他是真的提前知道了考试题目。那么这件案子就涉及到试题泄露,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之所以有人甘冒风险泄露试题,那么大部分可能是为了买卖求财,自然是卖的越多,挣的越多,所以一般案发都是因为传播的范围过大而被他人举报。   这次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就凭着一个“贺子成这样的纨绔子弟不该高居榜首”,一群考生们便闹了起来,结果顺着一查,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一切是不是有点巧的过头了?   白亦陵道:“几位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此时有些蹊跷,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如果真的是漏题,那么试题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又有没有其他人同样获利,这些都是关键。”   陈踪道:“白大人说的是。此次会试我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但既然是礼部的事,老夫便也有责任,不如由我率领其他同僚重新查阅试卷,看看还有没有疑点,大人负责其他调查部分。”   白亦陵欣然道:“陈大人是行家,你肯帮忙再好不过。不过周侍郎,还请你暂时避嫌吧?”   另几位参与出卷的人分别来自文渊阁和各个书院,当然也要一一排查,只不过周高怀身在礼部,自然是要被重点关注,他倒也坦然,痛痛快快地说道:“那是自然。”   话都说明白了,白亦陵还有其他事要做,起身离开了礼部,同时冲闫洋使了个眼色,闫洋立刻会意。   出题的是几名主考官,这件事他们有嫌疑,但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连贺子成到底是不是作弊都没有真正弄清楚,自然也不好将人家当犯人审问。但暗中把人看好,一方面监视行动,一方面保证安全,这却是要的。   白亦陵一站起来,刚刚蜷在他身边帮着捂手的小狐狸也跟着起身,拱起腰抻了抻,驾轻就熟地跳到白亦陵肩膀上。   老尚书陈踪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叫住白亦陵:“白大人。”   白亦陵转身:“陈大人还有事?”   陈踪咳了一声说道:“我曾经听说白大人养过一只非常神异的狐狸,不但聪明伶俐,外表可爱,而且能够驱逐阴邪,降下福瑞,甚至连月老都能请来,就是你肩上这只吧?”   白亦陵:“……”   别的且不说,请来月老的不是他吗?或者说不是系统吗?流言果然十分可怕。   他笑着说道:“我只养过这一只狐狸,陈大人说的可能就是他了。不过这个小东西也没有太多的神异之处,只是稍通灵性而已,大人过奖。”   陈踪道:“白大人太谦虚了,我看它又聪明又可爱,不愧是神物。”   小狐狸冲他叫了一声。狐狸的叫声都是“嘤嘤”的,又细又奶,更显乖巧。   陈踪靠近两步,小心翼翼地说道:“白大人,能让我摸摸它吗?”   他都一个半老头子了,总不能是热爱小动物才要求摸的,白亦陵有点警惕,委婉拒绝:“其实手感跟摸狗也差不多。”   陆屿:“……”   嘤嘤嘤!!!   这么久过去了,他已经从霸道总狐进化到了痴情帝王狐,但在白亦陵心里的地位,还是不能完全脱离狗子的阴影。   多么失败的狐生!   【警、警报,您的“痴情帝王狐”出现“龙精虎猛狐”切换倾向,请宿主小心!】   白亦陵不动声色地将陆屿从肩膀上抱下来,捏了捏他的后颈。   陈踪见白亦陵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原来这几日乍暖还寒,天气不好,他家的小孙子感染了风寒,几天都高烧不退,他心疼的不得了,又没什么别的办法。   看见白亦陵这只狐狸之后,陈踪突发奇想,琢磨着自己摸摸它,说不能可以沾点祥瑞回去,保佑孙子快点好。   也是病急乱投狐了。   面对着陈大人殷切的眼神,白亦陵也不好再跟他说没用了,只好将陆屿递过去:“那,你就给陈大人摸摸?”   陆屿:“……”   皇上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绝了,居然随便一个臣子过来都能上手摸。   【您的“痴情帝王狐”最终切换为“暖心毛毛狐”模式!“龙精虎猛狐”模式憋回。_(:з」∠)_】   陆屿无奈地趴下,让老头顺了顺毛,陈踪自然是赞不绝口,称赞小狐狸乖巧可爱,连身上长的每一根毛都丝丝顺滑,无比好摸。直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去时,还冲着白亦陵道谢。   白亦陵将狐狸抱回来:“陈大人不用客气,愿你家孙儿早日康复。”   陈踪笑着道谢。   他没想到过了一天之后,宫中的御医竟然带着皇上赏赐的大内灵药上门探望,不知道是狐狸灵验还是药好,反正第二天一早,他家小孙子就真的退烧了。   陈踪觉得一定是白亦陵有心,跟皇上提了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殷勤备至,只要是白亦陵嘴里说过的话,他肯定要办的妥妥当当。   陈踪很感激——他可不知道他是当真摸了一只“神狐”。 第139章 陵陵戏狐   陈踪跟白亦陵年岁相差的远, 平常的职务范围又没有交叉之处,彼此间并不熟悉。   他身为礼部官员, 当初目睹了陆屿那场惊世骇俗的登基大典,心里本来还在犯嘀咕,将这个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年轻人想的颇有手腕, 认为非是心机深不可测之人做不到这个份上,因此十分忌惮。   直到这回两人打交道,陈踪见白亦陵来了礼部之后, 先是在外面高声斥责闹事考生, 将人群散去,进来之后又与他们谈论案情, 细心推断, 办事果决不说, 更难得的事言谈举止也丝毫无可挑剔,少年得意,却不轻狂。   由此陈踪对他的印象已经颇为改观, 注意力由白亦陵那段颇为离奇的感情经历转向了对他个人能力的欣赏,几乎忘了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直到这回沾了个光得到皇上关切,陈踪才想起这件事, 觉得陛下眼光实在不差, 是个明君。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目前的案子虽然听起来不算是离奇诡异, 但是需要调查的细枝末节却很多, 除了主考官, 还有评卷官,除了贺子成,还有其他考生有无作弊,有无煽动,这样一来,涉及的范围就广了。   白亦陵从礼部离开之后,又回到了北巡检司,将调查各方可能涉案人员的任务一一分派下去,等到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也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   陆屿还有奏章需要回宫批阅,两人商量了一下,就一起回了宫。   苦命的皇帝陛下卖完萌之后,又面对着一桌子“人类的烦恼”,摸了摸鼻子批奏章去了,白亦陵取笑他几句,自顾自地去换衣服洗澡。   皇上的浴池非常华丽,周围的地面都是以白玉砌成,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氤氲的水蒸气中隐隐散开一股极淡的花香,舒心安神。在池子的一侧,还有可以用来休息和按摩的床榻,床身是淡金色的,与周围乳白的墙壁相互映衬,形成一种美丽的色调,赏心悦目。   的水是活水,底下直接连通着一处温泉,不用担心水温变冷,白亦陵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自己靠在热水当中,一边休息,一边琢磨着白天的事情,打算抽时间亲自去见一见贺子成这个人。   他先是跟周家人碰了个瓷,又把一帮书生们训得狗血淋头,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身体被温热的泉水包围,整个人懒洋洋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白亦陵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睡梦中隐约感到了地面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立刻就本能地清醒了过来。   身体一侧的水面上泛起涟漪,一个盛着两杯葡萄酒的托盘被放在上面,稳稳浮住,熟悉带笑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在耳畔响起:“郡王,可需要奴才来为您按摩吗?”   白亦陵听了这话一回头,就看见做小太监打扮的陆屿单膝半跪在浴池边,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脸想笑却又要故作正经的表情看着自己。   白亦陵:“……小屿子?陆公公?”   系统瞎着急:【不好了宿主,您的龙精虎猛狐徽章被憋坏了!憋成了短小太监狐!】   白亦陵:“这是你的警报吗?”   【这是小系统自己的猜测哦!】   白亦陵:“我一定努力让你早一点回去返厂维修。”   不然这个智商,统生算是毁了。   白亦陵在宫中住了这么一阵,轻易地获得了广大宫女太监的喜爱,刚才本来在外面等着伺候的几名小太监看见皇上竟然换了身衣服悄悄溜进了浴池,一时还恐怕白亦陵不知道情况,会不小心犯驾,便都有点担心地在外面站着,关注内间的情形。   虽说陆屿现在看着对他百依百顺,极尽宠爱,但是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虚话。想当年前朝也有位皇帝十分宠爱他的贵妃,就是因为玩闹时那个妃子用花枝掷他,无意中将皇上的脸划出一道红痕,他便龙颜大怒,将人打入冷宫,真正是君心难测。   白亦陵说不让人进去伺候,但陆屿径直就进去了,谁也没敢拦他,若是被白亦陵当成了什么刺客,那可有些糟糕。   不过很快,小太监们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见到皇上进去,白大人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他没有起身迎驾,陛下似乎也根本都不在意,反倒心情很好地撩起衣摆随意坐在池子边,伸手殷勤地帮白大人捶了捶肩膀,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而舒适。   他们互相看看,默默地从浴池外间退出去了,将门关好。   陆屿被白亦陵打趣了两句,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给他捏肩。白亦陵将手臂搭在池子的边缘上,随手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放下后又笑问道:“干什么穿成这样?难道当皇上当腻了,真想改行?”   陆屿“唉”了一声:“你还别说,有的时候,皇上真没有太监自在——我是偷着从御书房里溜出来的。”   白亦陵扭头看他,奇怪道:“干嘛?”   陆屿一摊手:“丘珍小产了。”   当初丘珍在宴会上献舞作画,一心一意地想要入宫为妃,嫁给陆屿,结果阴差阳错进了临漳王府。她和陆启虽然不是因为感情而结合,平时夫妻相处也是淡淡的,但挡不住丘珍的肚子争气,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   外人不知道陆启从来都没有宠幸过桑弘蕊,眼见丘珍这一怀孕,顿时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讥笑桑弘蕊生不出来孩子,几乎把她的鼻子给气歪了。   桑弘蕊没办法找陆启的茬,就动不动去给丘珍添点堵,正妃和侧妃在临漳王府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就在前一天,陆启刚刚启程去了临县办事,丘珍就小产了。   丘大学士气不过,进宫冲陆屿告状,要讨公道,陆启又不在府里,陆屿纵使是皇上,也不愿意插手干预自己叔父的家世,更何况这两个女人都太凶悍,哪个他都敬而远之。   于是为了安抚丘潮,陆屿下旨申斥了桑弘蕊,又将她大哥桑弘谨叫进宫里骂了一顿,并且赏给丘珍不少珍贵药材。但是丘潮不依不饶,又跑到御书房外面求他严惩,陆屿派人让他先回去,丘潮却不干。   这般作为把皇帝陛下惹的心烦,干脆就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大模大样地从御书房出来,直奔他心爱的白大人来了。丘潮肯定说什么也想不到皇上没下限,出了这样的贱招,此刻只怕还在执拗地等待着。   白亦陵有点想笑,又有点叹息,摇了摇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唉,丘珍也是,我二姐也是,你说明知道成亲之后会面临着很多困境,当初为什么还硬要嫁呢?”   陆屿一本正经:“我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白亦陵:“嗯?”   陆屿眉眼弯弯:“奴才仰慕白大人,就是特意来伺候您的呀。”   白亦陵打量他一下,也笑了,悠悠地说:“哦,是吗?肩膀确实捶的不错。去,再为本郡王倒杯酒过来,然后捏捏胳膊。”   陆屿:“……”   白亦陵眉梢一挑:“还不快点!”   “是是是。”陆屿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倒酒的时候,白亦陵的唇角忍不住扬了上去,然后这点浅笑又很快被他扯平。陆屿折回来,将酒给他,跪在池边勤勤恳恳地位白亦陵捏胳膊。   他的手臂自然不会像女子那样柔若无骨,但线条非常修长漂亮,肌肉紧实又不夸张,搭在玉质的池壁上,乍一看去,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玉,一切都精致地恰到好处。   酒香在水汽中一并蒸腾,熏得人脸上都微微发热,陆屿捏了几下,只觉得指尖触感细腻温润,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稍稍凑近了白亦陵一点,低低问道:“郡王,奴才这样伺候你可舒服吗?若是您满意,奴才想斗胆讨个赏。”   白亦陵下巴微扬,嫌弃道:“劲小的跟没吃饭一样,还想要赏赐?你卖力点再说罢。”   陆屿:“……”   他加了点力道:“这样行吗?”   从侧面的角度,能看见白亦陵脸上带点狡黠又带点坏的笑意:“嗯,好多了。这么机灵的小太监,是得好好赏赐你,你把眼睛闭上。”   最后普普通通的六个字,从白亦陵口中说出来,立刻让陆屿心中升起一阵兴奋,一阵期待,果然闭上了眼睛。他能感到白亦陵的气息慢慢凑近,喉结忍不住动了动,紧接着手心一凉。   陆屿低头一看,他的手里,多了一块碎银子,却不知道这臭小子泡澡的时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   他无语而受伤地看着白亦陵。   白亦陵趴在池子边看着陆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冷不防陆屿抱住他的肩膀,向前一弯腰,便衔住了白亦陵的嘴唇。   两人一个弯腰半跪在池边,一个手撑着边沿,半身还浸在水里,交换了一个亲吻。陆屿惩罚似的半天没有松手,好一会才把唇移到对方的耳畔,轻声道:“郡王,您这样伤奴才的心,不厚道啊。”   白亦陵双颊微微泛起红晕,被蒸汽一熏,有点像是一朵从水中开出来的花。他微哼一声,说道:“陆公公,你这样伺候人,好像也不大对啊。”   陆屿道:“郡王生的太好,奴才心猿意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白亦陵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珠,表情似笑非笑:“那可能是你没阉干净吧。”   【滴!敏感词出现,“痴情帝王狐”模式切换,“龙精虎猛狐”上线!】   【警报!警报!由于上一次“龙精虎猛狐”模式启动失败,此次启动时间双倍加长!】   白亦陵:“……”   他的笑容有点僵硬,下一刻就被陆屿一下子从水里抱了出来,压倒在池子旁边的小榻上。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陆屿道:“郡王,我真的阉干净了,你刚才不是还嫌人家没力气来着,不信我再伺候一遍,你试试呀。”   刚才白亦陵泡在水里,周围又有白雾,看东西都是影影绰绰的,所以他也没觉得什么。这时候却没提防陆屿被这个不要脸的抱出了水,身上一点遮挡都没有,顿时觉得有些难得的慌乱。   他推着陆屿:“不是,等一下,你在这……在这成什么样子!”   陆屿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小声笑道:“又没人敢进来,怕什么。”   他的吻又痒又热,向下移到了颈窝处,白亦陵耍人不成反被调戏,系统滴答一响:【警报!您的龙精虎猛狐憋不回去了,请宿主顺其自然,积极配合!】   【“纯情系统”马赛克模式启动,保护隐私,我最专业,耶。〒▽〒】   陆屿刚刚登基的时候,当众公开了自己和白亦陵的关系,不少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一时被美色所迷昏了头脑,等到当一阵皇帝就会变心。偏生一天天的过去,他和白亦陵之间没闹过半次别扭,感情反倒越来越好。   然而这边柔情蜜意,另一头的临漳王府却几乎翻了天,每隔几日就有新消息传出来,俨然在整个京都的八卦话题榜中独领了一代风骚。   “听说丘小姐刚刚进门,还没拜堂,就被桑弘侧妃把盖头给撕了!   丘家的人气不过,上门找桑弘侧妃理论,可是讲理讲不通,打又打不过幽州王府出来的侍卫,因此败退而回。   连临漳王都管不了呢!毕竟桑弘侧妃虽然是侧妃,可是家世不凡,手下还有军中出来的护卫可以调派。   两名女子几次闹到御前,最后是皇上专门给丘小姐配了一队侍卫,这才没让她被桑弘侧妃给打死……”   桑弘蕊居然彪悍至此,恐怕就连陆屿最终赐婚的时候都是没想到的。事情闹成这样,倒也不能说是因为丘珍的过门,大约凭着桑弘蕊的性格,无论陆启娶哪个人当正妃压在她的头上,她都要这样大闹起来。   暗黑女主的性格,恶毒女配的命,搭配在一起,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尤其是对于如今已经没有了主角光环的陆启来说。   陆启刚刚折返京都,坐在轿子里,就是一路上听着人们的议论回到府上的,心中的怒意都几乎要从胸腔之中沸腾出来了。   这帮刁民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街头将他的私事当成笑话一般议论,也可见桑弘蕊闹的有多夸张。像他们这等身份的人,只有自己不要脸,百姓们才敢轻视。   他现在完全可以令人将那些人抓起来,好好收拾一下这股风气,但是陆启没有这样做。他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这半生实在可笑。   以前要清净有清净,要富贵有富贵,他每天都觉得不舒服、不甘心。现在那些陪伴的人也好,舒适的生活也好,都不见了,他又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   前一阵陆启一直浑浑噩噩,什么事情都犹豫拖沓,就是突然不明白,自己追逐的那些东西是否真的有意义——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没有得到,先失去了很多。   可是他又想明白了,就算现在收手,白亦陵能回来吗?桑弘蕊能滚蛋吗?显然都已经晚了。   其实他只是在一开始思考过是否可以娶桑弘蕊为妻,以得到幽州王的支持。但后来见识到这女人的性情,再加上意识到自己对于白亦陵的感情,陆启已经不大想这样做了,谁知道又会阴差阳错发生了高归烈那件事,让他不得不娶,还把部分兵权交到了陆屿手里。   轿子停下,陆启阴沉着脸进门,一进去便见到王府的院子里满地狼藉,他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冒了出来,冷声道:“连个院子都收拾不干净,难道王府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说,结果骂完了之后,竟然还真的半晌都没人上来迎接请罪,倒是府里面的一侧隐隐传来哭声。陆启皱了眉,大步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眼看管家才带着一众下人匆匆迎了出来,陆启抬脚就踹,怒声道:“刚才滚哪去了?”   管家也不敢躲,就势跪下,哭的抬不起头来:“王爷,王妃因为小产那件事,现在伤心的不得了,说要跳井呢,您快过去看看吧!”   陆启在路上已经得知了消息,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进门,只见丘珍正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周围几个嬷嬷又哄又劝。   见到陆启进来之后,纷纷让开,丘珍不顾身体虚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   她哭着说道:“王爷,咱们的孩子没了,都是妾身不好!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没能好生小心在意,没脸见您了,请王爷责罚!”   同样是哭闹,丘珍的哭闹可比桑弘蕊要高明的多了,口口声声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别的一个字都不提。只是现在陆启心中正烦着,懒得管她们各自之间那些小伎俩,拍了拍丘珍的肩膀说道:“且别哭了,这事本王自然会为你做主。你歇歇吧。”   他转身冲着几个嬷嬷们冷喝道:“王妃为什么会小产,说清楚!若是有一个字欺瞒,本王就把你们都拖出去打死!”   其实她们要说的话陆启就算是猜也能猜出来,无非是桑弘蕊和丘珍又因为什么事发生了口角,丘珍擅长的是笑里藏刀地挤兑人,桑弘蕊则是怒气上头立刻就会不管不顾动手的那一种,一来二去地推搡几下,丘珍又不知道自己怀孕,当然容易发生危险。   她刚才冲着陆启哭诉的时候,还刻意将右脸半侧过来,那上面的巴掌印清清楚楚的。   陆启不想责怪她什么,耍心眼也是为了自保,无可厚非,别说是丘珍,桑弘蕊再这样下去,连他都想跳井了。无论是陆屿还是他,都有自己的考量才不愿意让桑弘蕊成为临漳王正妃,但现在看来,这女人仗着家世,只要胆子大,就算是个侍妾,她都能把她自个当成太后。   陆启安慰了丘珍两句,转身去了桑弘蕊那一头。他前脚刚刚出去,后头丘珍的就收住了泪,苍白着脸吩咐自己的亲信:“你给我出去盯着,我倒要看看那个贱人怎么遭报应!”   陆启踏进桑弘蕊那边的院门时,本来以为也会看见一片混乱狼藉的场面,结果没想到的是,整个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桑弘蕊穿了一身素净的衣服,脸上不施脂粉,迎着他出来,开口就说道:“王爷,你是从王妃那里过来的吗?”   陆启似笑非笑:“我从哪过来,难道你刚才没派人打听?”   桑弘蕊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我一向跟王妃不和,她小产了,王爷怀疑我也是难怪。但当时我是真的没有碰着她半点,结果她一下子就自己坐在地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绊着了,唉,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她难得的态度温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启的神色,却发现自己的丈夫并不表态,只是似听非听地站在那里,不由感觉有些不安,碰了碰他,小声道:“王爷?”   陆启笑了笑,淡淡道:“你知不知,你一心虚的时候,脾气就特别的好。”   桑弘蕊强笑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说的话啊。”   陆启叹息道:“我不知道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若是早些知道,我一定要小心防范,不让你有半点机会靠近她,因为我知道,你早晚会动手。”   他嗤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的女人,自己生不出来,又怎么能允许别人生呢?不过也幸亏了,本王想想你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就觉得不寒而栗。”   他是如此心平气和,但是每个字眼都那么的恶毒,桑弘蕊简直不敢置信:“我不能生?我不能生还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碰我!你无耻!”   陆屿道:“我无耻?哼,我也觉得你很无耻,你觉得自己当不成正妃委屈,可着劲地在我这府上闹,怎么就不想想你为什么当不成正妃?我能让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进府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觉得自个恶心,我还嫌丢人呢。”   他怎么能把话说的这样伤人!桑弘蕊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疼的好像要裂开一样,这让她连脾气都发不出来,看着陆启脸上的笑意,心头一阵阵发冷。   她眼底都是愤恨,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一边嫌弃我还一边娶了我,无非就是为了拉拢我爹!我呸,别做美梦了!我今天就是要在你府里面作威作福,不但要弄掉那个贱女人的孩子,我连她都一块弄死,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陆启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桑弘蕊胡乱打他,尖叫道:“别碰我!别碰我!”   心上的伤疤被赤裸裸地揭开,最起码在这一刻,桑弘蕊都要恨死陆启了。她口不择言,也想用最恶毒的方式伤害对方:“你不待我好,自己也别想消停,还琢磨着把你那个眼珠子一样的心上人弄到手呢吧?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白亦陵一刀一刀地给剐了,我要把他那张脸皮给剥下来,看你对着那张脸,还会不会神魂颠倒——啊!”   陆启突然一用力,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好像要被攥折了一样,不由尖叫起来,紧接着整个人又被死拉硬拽地拖进房里,房门被陆启一脚踹上。   桑弘蕊听着外面也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下人们害怕退开了,还是被陆启的侍卫给拦走了,她被重重扔在床上,手腕疼的要命,看着陆启近乎狰狞的脸色,有点害怕了。   “你要干什么?”   陆启冷笑道:“都发狠要剥人家脸皮了,还知道害怕吗?行,我知道你闹来闹去的想要什么,给你不就得了。”   桑弘蕊吓得直往床里缩,陆启则直接按住她,伸手就把她胸口的衣服给撕开了,桑弘蕊拼命挣扎,想要大叫,嘴却被对方用力捂住,差点闷死。   陆启不碰她,这确实是她所怨愤的地方,担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对方的动作粗暴又敷衍,桑弘蕊觉得身上疼的要命,当陆启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她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启的手上沾了点血,直接抹在了桑弘蕊的脸上,淡淡地说:“这样算是如你的意了?”   桑弘蕊挣扎着想给他一个耳光,却被陆启一把揪住翻过来,狠狠给了她臀部两巴掌,桑弘蕊疼的喊出声来,抽泣道:“你简直不是人,你不是嫌我脏吗……”   很微妙的,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心里又升起一丝极细微的期待。不管陆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她是对方名正言顺的侧妃,两个人之间发生关系也是正常的。那么等他消了气,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一个缓和关系的良好开端?   或许桑弘蕊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怀揣着这种念头,所以问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娇嗔。   陆启轻描淡写地说:“窑子我也逛过,比起里面的姑娘,你倒也不差。”   桑弘蕊脸色一紧,陆启已经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要你记住了,我不是奈何不了你,我是懒得理你!你要是自己想找罪受,我还能哄着劝着让你不要这样不成?”   他这话说罢,不再多言,理了理衣服,转身施施然向着外面走去。   桑弘蕊这个女人,他也算是受够了,特别是她后来的那番话,更是与陆启的噩梦不谋而合,这让陆启愈发觉的此人留不得。   但他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就算要治桑弘蕊,也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   桑弘蕊和陆启之间进展到了什么关系,又是如何相互祸害的,外人不得而知,也想象不到。倒是临漳王妃小产的事情很快就被上奏了,御史弹劾临漳王侧妃“行为悖乱,霸道无德”,又弹劾临漳王“内帏不修”。   但这些弹劾的折子没能及时被皇帝陛下看见,第二天早朝过后,他再次变成了漂亮的小狐狸,陪着心上人离开皇宫,一起溜达到了街上。   陆屿道:“去找贺子成?”   白亦陵道:“是啊,对他有点好奇。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一个大家公认的纨绔子弟,竟然能成为贡生参加会试,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陆屿不是滋味咂了咂嘴:“那我呢?我又会变人又会变狐狸,还能当皇上,难道不是更有趣吗?”   白亦陵笑了笑:“那当然了,所以我天天玩你啊。还带着你到处显摆,给别人摸摸,哎呀,养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陆屿:“……”   他严肃地说:“大胆,竟敢调戏一国之君。”   白亦陵摸了摸他蓬松的尾巴:“所以呢?”   陆屿:“……罚、罚一国之君晚上回去给大人暖床。”   为了不让京都进一步出现“狐狸会说人话”的流言,两人的声音都很低,陆屿这么一说,白亦陵顿时想起了昨天在浴池里的事,嗔了他一眼,见到他毛茸茸怂叽叽的小模样,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展颜,宛如晶莹冰雪瞬间消融在三月暖阳之中,说不出的耀眼,引得近处的几个行人驻足打量,好在这时两人已经到了鱼龙混杂的城西门外,认识白亦陵的人不多。   白亦陵笑过之后又道:“不闹了。跟一国之君商量下,能不能变成人之后自己走路,我今天穿错了衣裳,咱们俩这样实在是……”   他出门的时候没多想,随便换了件绯绿色的胡衣,还是陆茉亲自选了料子给白亦陵裁的,衬的整个人容姿皎洁,玉树临风,可惜配上陆屿这只火一样的红狐狸,未免就有点太扎眼了。   陆屿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说让白亦陵找个没人的地方,两人的前方就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其间还夹杂着几声懊恼的怪叫。   白亦陵抬头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说道:“等一下,咱们先去那边看看。”   他先前派人查过了,说是贺子成正在这里斗鸡,白亦陵跟三教九流的人没少打交道,听这喊声就知道前面肯定有个斗鸡场。   贺子成也算是个人才,都这种时候了,他不可能没有收到众人在礼部门前因为自己闹事的消息,结果居然还有心情玩乐,不是太傻,就是太精,白亦陵还真想早点见一见这个人。   当下陆屿也就没有恢复人身,直接被白亦陵带到了斗鸡场里面。 第140章 赛宠   场地是露天的, 虽是春寒料峭之际,里面的人却是一点都不少,进去就是一阵热火朝天的喊叫声。   虽然只是一个用帐子圈出来的斗鸡场, 但是里面也有不同的座位分配。   此处就着一个斜坡而设, 较高处用隔扇挡出来的地方价格稍高, 也相对清净, 一一设了座位, 中间的场地旁边则围着的是一群呼喊乱叫的汉子,人人挨在一起,杂乱而立。   场中有种浓重的血腥味, 白亦陵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这种地方除了公务之外他从来不会涉足, 每当看见一帮人兴奋地围在外面, 鼓动两只鸡斗的鲜血淋漓还要不停撕咬对手, 他都会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这时陆屿用尾巴拍了拍白亦陵的肩膀, 示意他看。   白亦陵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在一处“雅座”里面正倚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 也笑望着场中的比赛。他全身上下不知道坠了多少金银,整个人简直是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十分耀眼, 看面容正是画像上贺子成的模样。   白亦陵道:“我听说这斗鸡场本身就是贺子成的产业, 他也爱玩,所以隔三差五都要过来消磨时光。那些读书人虽然偏激, 但不服气也有道理。”   陆屿笑道:“有的人就是聪明, 他们要是一个个怀疑过去, 恐怕要累死了。”   白亦陵微微一笑,又向着贺子成看去。外面的事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他好像还真的没受到半点影响,看比赛看的兴致勃勃。   有人扬着声音喊道:“贺公子,这回又是你家的鸡拔了头筹,一会散场了请吃酒啊!”   贺子成笑道:“先把彩头拿来。”   场子是他的,但该拿的奖品他也不含糊。有个小厮将一托盘的银元宝端着向他送过去,想来是这次“鸡王争霸赛”的彩头,底下不少人正是输得精光,看着这一幕,连眼睛都绿了。   这家伙的财运怎么就那么好?真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   贺子成也不掩饰,直接洋洋得意地让人把银子放到了他的桌子上,高声说道:“吃酒那都是小事。这点钱本来就是意外得的,理应散财,一会咱们再赛过了宠,我包下来客楼,大伙都去好好吃一顿。”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白亦陵笑道:“我说怎么这斗鸡场里还有人带猫带猪,原来斗鸡过后还要赛宠,这帮人可真会玩。”   陆屿却是没听说过:“赛宠,是什么?”   白亦陵解释:“就是各家养的宠物,训练好了带来比赛,每场的得胜者也有彩头。不是像斗鸡那样宠物之间相互打斗,而是比赛过障碍,钻火圈,找东西等,外面也有人下赌注。这比赛的动物种类也多,猫狗都是普通的,猪,甚至虎豹的幼崽也不是没有。”   在先帝登基之前,狐狸也是赛宠会上的常客,不过后来管控的较为严厉,好好养着它们可以,拿这种瑞兽来比赛取乐就不允许了。   直到陆屿上位之后,忙于各地的大事,对这些方面的控制放松了一些,白亦陵刚才就又在人群中看见了狐狸,为了照顾陆屿的心情就没说。   当然,皇帝陛下自己长着眼睛,白亦陵也拦不住他看就是了。   陆屿恍然,他从边地过来也有两年多了,这种玩乐的东西却不如白亦陵见多识广。在他们那里,民风彪悍,但也相对简单淳朴,要打架比赛都是自己上手,却几乎没有人驱使着畜生争脸面。   陆屿觉得纯属吃饱了撑的。   ——尤其是他惊讶地发现,第一场比赛竟然让是一只狐狸和一只猪表演障碍跑的时候。   陆屿怒道:“欺狐太甚!”   白亦陵道:“你的同族还真未必能赢,这种灰猪是杂交出来的特殊品种,不会长大,很聪明的。”   陆屿:“……”   白亦陵说的时候没有其他意思,说完了之后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好像有点影射之嫌,连忙顺了顺狐狸毛:“抱歉抱歉。”   陆屿当然不会把这个当回事,他一边用小脑袋蹭着白亦陵的手,一边紧张地看着场内的比赛情况——狐狸和猪比已经足够让他觉得跌份了,听白亦陵这话茬,要是再输了……   陆屿终于明白了刚才那些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斗鸡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好紧张啊!   狐狸以半身领先的成绩险胜,白亦陵看在陆屿的面子上下了注,挣了一点微薄的彩头。   比起简单粗暴的斗鸡比赛来,赛宠的形式更多,障碍跑只是最基本的,随着后面的叼苹果,走迷宫,捡套圈等花样出来,难度升级,宠物参加比赛时收取的费用也就越高,有能力参赛的一般都是坐在雅座里面的贵人。   他们自顾身份,不会自己出面,都是坐在帐子里面远远观望,由家中下人打点其他事宜,说白了,也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下面在场边胡乱挤着的普通人养不起宠物,也没钱参加这样的比赛,但是可不妨碍他们在外围的盘口处下注。此刻押好了心中宠物的人们一个个围在旁边,看的目不转睛,口中叫喊加油,恨不得亲自下场替那些小动物们比了。   比赛进入白热化,就连雅座上面的一些女客都兴奋起来,倾着身子向前看。   陆屿站在白亦陵腿上看着下头,尾巴直直地竖着,连上头的毛都炸了。   喂,底下那只狐狸,你要加油啊!你还是个红毛的,要是赢不了,以后朕就令你秃着出门!   白亦陵本来是要找贺子成的,结果他家皇帝陛下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一心一意盯着自己的同类争脸,反正贺子成养的那只波斯猫虽然傻了点,但也在顽强地进行比赛中,只要他不走,白亦陵也不着急。   他相貌打眼,陆屿又伶俐可爱,就算是红配绿的组合,搁到一人一狐身上也别有一番风流。邻座的一名年轻贵妇笑着搭话:“这位公子,既然来了这里,怎么不让你的小狐狸也去试试?这一场的彩头是把东瀛的武士刀,听说是不容易淘换的好货,有不少人都盯着想要呢。”   她是才来不久的,斗鸡比赛太过血腥,赛宠却是不少女子打发时间的主要观赏节目。   白亦陵笑了笑:“我养的这只没训练过,什么都不会,怕伤着。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这场比赛是让参加的宠物们先从起点出发,绕过一只胡椅,再叼起另一只胡椅上面的樱桃继续往前跑,蹿过高高低低吊起来的绳圈,将樱桃完好无缺地扔进终点处木雕小鸟的嘴里,速度最快者获胜。   由于比赛很有难度,进场费的价格已经要到了一两银子,相对的奖品也丰厚很多。白亦陵一边回答一边顺着贵妇人的话看了那柄刀一眼,又随口说了一句:“不过庄家倒也有心,这把刀确实不错。”   他难得相中什么,说出来的话堪比圣旨,陆屿激灵一下,立刻把目光从场中狐狸选手的身上收回来,看看那把刀,又回头看看白亦陵,一狠心,用前爪扒拉着他叫了两声。   白亦陵握住他的小爪子,笑道:“毛遂自荐?算了吧你。”   平常开玩笑是开玩笑,他又不是真把陆屿当宠物养,哪能为了一把刀让他去参加这种比赛。   贵妇人好奇地围观,竟然从狐狸毛绒绒的脸上看出了劝说的意味,只见他抬起另一只爪,又杵了杵白亦陵的手臂。   让我去吧,我要去嘛,我想要刀。   白亦陵将他按趴下了,这个时候陆屿却趁机敏捷一跃,将他腰间那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扯下来,蹭蹭几下跑到了报名处,站在正在记录名字的庄家面前。   他周围都是抱着自家爱宠过来交付银两的人,冷不防看见这么一只小狐狸冲出来,灵活地抖了抖荷包,从里面倒出来一块碎银子,扒拉到桌上。   写字写到一半的中年男子目瞪口呆,大概是怕他傻眼了把名字漏下,狐狸不客气地伸爪,在对方面前的宣纸上拍了一下,示意他赶紧记,不要磨磨唧唧的,动作十分威严。   其余抱着宠物的人互相看看,觉得自家这只小蠢货怕是赢不了了。   白亦陵:“……”   晋国历代皇帝在天之灵看见这一幕不知道要作何感想,他都怕天上下来一道雷劈死自己。   报名成功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一帮体型毛色都参差不齐的小动物站在入口处,有的蓄势待发,目光炯炯,也有的丝毫不在状态,正专心致志地舔爪子,把主人气的直骂。   陆屿的位置挨着的正好是之前场上唯一的那只大红狐狸,陆屿对这个同族很是恨铁不成钢,见它心里不在焉的,毫不留情地用尾巴将对方抽了个跟头。   大狐狸有点懵地扭过头来,看着身边神气活现的小不点,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打自己。   众人议论:“很可爱啊,毛色一样,是父子吗?”   “小狐狸还挺凶的。”   正讨论的时候,场边三声鼓响,陆屿又将大狐狸抽了一个跟头,催它快跑,自己也一下子就飞蹿了出去,迅速绕过胡凳叼起樱桃。   贺子成那只波斯猫直接蹲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旁边的围观者大笑,贺子成不以为忤,也跟着一同大笑。   白亦陵看着自己的皇帝对象在场子里跟一帮猪狗猫赛跑,一时间觉得这个世界有点虚幻,但随着周围的人一片惊叫之声,他竟然也觉得紧张起来。   幸好陆屿很是争气,他的外形虽然比其余动物要小上很多,动作却快如闪电,遥遥领先,周围也是叫好声一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只小狐狸身上。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眼看着他就要把嘴里的樱桃扔进木雕小鸟当中,场外却忽然飞来一箭,直冲着陆屿而去!   惊呼声纷纷响起。   白亦陵神色一紧,猛地站起身来,在注意到危险发生的那一刹那,他手腕一翻,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暗器扣在掌心,蓄势待发,眼看就能将那支天外之箭打掉。   但紧接着,白亦陵紧绷着的肩头放松下来,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与他相比,刚刚直面危险的陆屿却丝毫不慌,轻轻松松地迎了上去,身体在半空中一扭,樱桃就准确无误地掉入了地面上的木制鸟嘴,他顺爪一拍,箭支被拍落在地,危机转眼化解。   场子上一下爆发出来了欢呼声,刚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可比比赛难多了!   狐族在猪族面前丢掉的面子顿时彻底挽回。   白亦陵不用救陆屿了,但也没含糊。他冷眼扫过刚才箭支飞来的地方,心中默算方位,手腕一转,刚才扣着的飞刀顺箭矢过来的轨迹射回,倏然破空之响大作,人群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   白亦陵上去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摸着柔软温热的皮毛,虽然知道这货皮糙肉厚心还宽,不可能受到惊吓,但是事情总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冷冷地说:“谁射的箭?”   周围的人也都聚了过来,现场人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刚才已经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是雅座上一个女人身边的家仆射出的箭。   女人坐的雅座离场子最远,周围还围着纱幔,没人能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只依稀通过身形打扮能判断是个年轻妇人。倒是靠外一点站着的下人刚才一直在场外跑来跑去,给第二名那只大红狐狸报名。   白亦陵打回去的是一枚拇指长短的飞刀,不偏不倚,正好削断了女人的发髻,此时,她披头散发,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过来,身后还带着不少人。   即便这人看上去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但是一个场子里终究有一个场子的规矩,如果人人都比试不过就放冷箭射杀,那成什么了?   人们纷纷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随着双方的靠近,白亦陵眼睛微微眯起,认出这个想让人一箭射死陆屿的居然是桑弘蕊。   一段日子没见,也不知道她过的如何,成婚之后,人没有丰润起来,脸上的妆倒是精致,头发被打散了,更显得有点可怜,要是不知道她的个性,还真要被人给当成个娇弱美人了。   桑弘蕊被陆启羞辱之后,待在王府里怎么想怎么憋气,她一时没敢再去招惹丘珍,索性一大早就出门闲逛。陆启虽然懒得搭理她,但事实上,如果桑弘蕊自己不闹,基本上想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约束。   但她没想到人生处处不顺意,居然冤家路窄,又碰见了白亦陵。要是知道这破狐狸就是白亦陵养的那一只,她就不动这个手了——白亦陵的狐狸有灵性,不像她养这只傻不拉几的蠢货,非但没带来什么福气,就算是比个赛都挣不来面子。   桑弘蕊一直很想把白亦陵的狐狸弄到手,只是陆启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她不敢造次,也知道以白亦陵的身份,自己怕是惹不起。   但是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找茬,是意外碰上的。她没把白亦陵的狐狸怎么着,发钗连着头发却都被白亦陵给削断了,真是欺人太甚!   想想她嫁人之前在幽州过的日子,就算是公主也没她自在。人人都对桑弘蕊追捧讨好,趋之若鹜,她只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根本不对他人的心情由半点考虑。   结果自从到了京都以来,这鬼地方就好像和她八字犯冲一样,处处不顺,尤其是自从跟高归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逼不得已成了陆启的侧妃,两人的相处模式都快把她逼的半疯了。   高归烈已经死了,她又偷偷让兄长撬了对方的坟鞭尸。除此之外,桑弘蕊现在最恨的人一个是陆启,一个是骑在她头上的丘珍,剩下的,就是白亦陵。   想想她被强暴是代这个人受过,陆启对她冷淡也是因为心里喜欢白亦陵,偏偏罪魁祸首还要什么有什么,越活越好,怎么能不让她恨的牙痒痒呢?简直是每回听到对方的消息,都要觉得抓心挠肝。   至于如果不是她自己去了那个院子,高归烈就不会把她错认成白亦陵;如果她脾气温顺,愿意和陆启好好过日子,陆启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一个女人为难,这些念头不是没有在脑海中浮现过,但每一次都被强行压下去了。   陆启欺负她,丘珍欺负她,现在连只白亦陵养的狐狸都欺负她,桑弘蕊真心觉得,自己要是再忍耐下去,就能成佛了。   新仇旧恨加一块,累积成无法克制的怨毒。桑弘蕊看着白亦陵,非但毫不慌张,眼中还都是恶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泽安卫的野狗。怎么?你自己是畜生,就把别人都给当畜生,我的手下不过是流箭失手,差点射中你的狐狸,你就对我动刀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白亦陵淡淡地说:“我跟他朝夕相处,就是当成个伴来养的,倒是看你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更像畜生,母狗都比你讲道理,。”   他平常有问题了都是直接处理,对这种口头上斗嘴皮子的行为不大热衷,可是桑弘蕊好像一天比一天疯,白亦陵心里来气,还真是不想给她脸了。   桑弘蕊话说得快,声音又因为尖锐有些失真,周围的人大多数没听清她嘴里冒出了“泽安卫”三个字,但看双方的服饰相貌,也知道应该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发生了冲突,连架都不好拉,出了事损失的还是场子的主家。   一个伙计凑过去,硬着头皮两边赔笑:“公子,公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位夫人大概是玩的情急了一时冲动……”   话还没说完,桑弘蕊一个耳光就往他脸上抽了过去,骂道:“照你这么说,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废话啊!当然是你的不是了,但凡长了个正常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问吧!   周围的人打量着桑弘蕊,都没想到这个漂亮女人竟然是个疯疯癫癫的泼妇,虽然不满却一时不大敢说什么。   不过桑弘蕊的巴掌打到一半,还是被人在半空中挡住了,出手的不是白亦陵,而是刚刚大步走过来的贺子成。   他挡下桑弘蕊打小伙计那一巴掌之后,就把伙计一推,自己也跟着后退半步,侧头看了白亦陵一眼。   近距离的打量,这人长了一张十分普通的面孔,脸上却带着轻快的笑容,仿佛不会因为任何麻烦而感到不愉快。   白亦陵却觉得他漆黑的眼底仿佛埋藏着沉沉的暗影。   两人眼神一交,贺子成的笑容顿了下,又恢复如初,冲着白亦陵点了点头,向桑弘蕊说道:“这位夫人,你跟谁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是在我这里闹事,使比赛不能正常进行,就等于是砸我的场子,贺某要是不出面,那以后也就没办法混了。”   桑弘蕊道:“不能混就回家呆着去,你爱死不死,算什么东西!”   她一把将贺子成挥开,发现白亦陵的注意力好像被这个场主给吸引了,又是一巴掌冲着白亦陵脸上挥去。   白亦陵眉头微皱,侧身躲开,扣住桑弘蕊的手腕,就要毫不留情地直接把她整个人推出去。   桑弘蕊吓了一跳,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怀孕了,有本事你就打。”   这句话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白亦陵微微一惊,动作果然顿住了,不敢推她,桑弘蕊却是半点情面都没留,巴掌又快又狠,说什么也想扇白亦陵一巴掌。   陆屿立刻就急了。他碍于目前是狐狸不好理论,一直在白亦陵怀里摇尾巴助威,结果没想到桑弘蕊出了这么一个贱招,仗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身孕撒泼。   眼看着白亦陵下意识地一缩手,他连忙从白亦陵怀里蹿起来,小爪子挥出,快准狠地在桑弘蕊的手背上挠了一下,桑弘蕊吃痛一缩手,就没打到白亦陵的身上,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狐狸发怒,非同小可,陆屿这一下是真挠,跟以往和卢宏那种打闹可不一样,桑弘蕊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疼,按住伤口退后两步,又气又恨地骂道:“一个永定侯府不知道从哪抱来的野种,你、你别以为扒上盛家就怎么着……”   她这边刚说了“盛家”两个字,盛家人就来了。   说来也巧,今天正赶上陆茉去护国寺上香,盛冕本来要把她送过去,结果半路上有公务,先离开了,盛铎接了父亲的班,陪着母亲一块去。   马车正走在街上,外面却不知道听见谁议论了一句,似乎说是白指挥使在不远处城西的斗鸡场,依稀听着是出了什么事情,陆茉就说要过来看看,于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向着这边驶过来。   陆茉人还在马车上,就看见了桑弘蕊跟白亦陵说着说着动起了手,差点打小儿子一耳光,被狐狸挠开之后又指着白亦陵的鼻子骂。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白亦陵受委屈,看到这一幕,当时就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烧上来,一直冲到了头顶,旁边骑在马背上的盛铎气的脸都青了。   盛铎跳下马,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扳过白亦陵看他的脸,发现桑弘蕊虽然没打着,尖锐的指甲还是在耳侧的地方划出一道血痕。   痕迹很浅,但是在盛铎眼中看起来却成了了不得的打伤,他沉着脸,二话不说就将桑弘蕊揪了过来,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清脆的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桑弘蕊脸上,只听“啪”的一声,打的她脑袋侧了过去,半边的耳坠子都甩飞了。   旁边围观的人没想到这几位一个比一个狠,全都张大了嘴。   盛铎冷声警告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个泼妇过来跟我弟弟无理取闹试试,我可不管你是男是女,照打不误!”   他们忍桑弘蕊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盛铎可不管她打中没打中,反正是桑弘蕊先动的手。更何况耳光本来就是个羞辱性的动作,她有这个动机,就欠抽。   桑弘蕊震惊地掩住自己的脸,瞪着盛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盛铎一把将她推开,桑弘蕊被手下扶住,依旧有些愣。盛铎心气平顺了一些,问白亦陵:“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桑弘蕊跟白亦陵说了什么,只见白亦陵收手,还以为他是心软了才被对方的指甲划到,又气又心疼,跟弟弟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气。   要是一开始就明知道桑弘蕊怀孕,有个思想准备,白亦陵也不可能吃亏,只是桑弘蕊这招太阴,出其不意地跟他说了那么一句话,任谁都第一反应都是“不能碰她”,白亦陵这才大意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详细解释,只能简单地说刚才桑弘蕊的狐狸输了,要杀他的狐狸,双方这才起了冲突。   陆屿也给心疼的够呛,要不是刚才盛铎来得及时,他可能都要不管不顾地变人来抽这个女人。   这时,桑弘蕊的一个手下厉声说道:“什么东西!我家夫人还轮不到你们教训,想死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桑弘蕊整个才回过劲来,胸口起伏不定,怒气冲冲地说:“废什么话?还不给我揍死他!”   盛铎额角青筋直跳。他活了三十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蛮横的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过去桑弘蕊嫁人之前的做派也是如此,但那时候好歹还有点头脑,知道顾忌,自从当了临漳王侧妃,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   听说不光把正妃打的流产,就连临漳王本人都敢冲脸上挠,白亦陵今天碰上她,也是倒八辈子霉。   盛铎刚要说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和白亦陵回头一看,一起叫了声“娘”。   陆茉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要显得冷静一些,她道:“陵儿,娘看看你脸上的伤。”   白亦陵动了动嘴,愣是很聪明地没敢吱声,偏过脸去让她看。   陆茉用帕子擦了擦伤口上的血迹,看见只是浅浅地划破了一层皮,稍微松了口气,又摸了摸白亦陵怀里愤怒到炸毛的狐狸,说道:“小狐狸没受伤吧?”   白亦陵摇了摇头。   桑弘蕊好歹知道这是公主,就算是陆启还要叫她一声姐姐,见到陆茉之后,终于有点虚了,嗫嚅了一下,说道:“那既然都没事,那就算了吧,你们下次注意点。咱们走。”   陆茉道:“慢着,你回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桑弘蕊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只见对方冷着脸,凉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无端就给人一种杀气森森的感觉。   女人的直觉放在另外的女人身上最灵验,桑弘蕊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她是真的害怕,强撑着说道:“干什么?我不就是不小心挠了他一下吗?又、又没什么事,顶多过两天就好了,不然大不了我回了府送点药去你们那。再说了,你们打我那一下,我还没算账呢!”   这番话一说,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的外强中干,这么一个彪悍角色能被吓成这个模样也是不容易了,但是陆茉可没想着就这么算了。   这个小儿子是她的死穴,从小在外面吃苦挨欺负,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也不能为他出头,都是因为当娘的失职,没能把孩子护好。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的找回来了,全家上下都是战战兢兢地将人捧在手心里,连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但是桑弘蕊这个死丫头,还一次次地找茬没完了!不教训教训,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 第141章 强势秀恩爱   就算是明知道对方是个年轻女子,白亦陵这么个大小伙子, 只是不小心被她挠了一下而已, 半点影响都没有, 陆茉还是心疼气恼的不行。   从小对这孩子多有亏欠,白亦陵就是全家的死穴, 这口气不替儿子出了, 她这个当娘了也白活了。   听到桑弘蕊的话, 她淡淡地说:“药我们自己买得起, 用不着费心。”   桑弘蕊愣了一下,心想听陆茉这意思, 事情好像这样就算过去了, 于是觉得自己也应该放低一下姿态, 便说道:“这就是了。说来公主是我们王爷的姐姐, 大家都是一家人,实在没必要为了点小事伤和气。回去之后, 我再寻几只有趣的宠物训练好了送到府上去, 给贵府的公子小姐们养着玩。”   她自觉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实在已经非常客气了,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再说了, 狐狸又没伤着,倒是白……大人喊打喊杀的, 这才惹得我一时没压住脾气。恕我直言, 人若是太把畜生当回事, 岂不显得自己和它没什么分别了?”   这丫头不乱喊乱叫的时候, 一张嘴叭叭的,还真是挺能说,也真是挺气人。陆茉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把畜生当回事的就是畜生,原来如此,可真是受教了。”   她吩咐身边的人:“把咱们娇娇请出来,也跟桑弘小姐打个招呼。”   桑弘蕊正琢磨娇娇是个什么东西,盛家的下人已经齐齐答应了一声,几个仆妇走到桑弘蕊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硬是扯到了陆茉的面前。   桑弘蕊胡乱挣扎,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陆茉淡淡地说道:“吵什么吵,要不是你废话那么多,怎么会惹得我压不住脾气?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她说完之后扬了扬下巴,桑弘蕊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发现自己的前方竟然多了一个大笼子,笼子里面装着一只大蟒蛇。她拼命挣扎,却被一点点拖到了笼子面前,近到可以看清蟒蛇身上的花纹。   陆茉道:“咦,你叫什么?蟒蛇也不过是畜生而已,我邀你观赏它图个乐子,桑弘侧妃你可千万别当回事啊。”   桑弘蕊的随从看到这一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他们刚刚上前,就被镇国公府的护卫挡住了。   白亦陵悄悄凑到陆茉跟前,小声道:“娘,她刚才说她怀孕了……这样,没事吧?”   虽然桑弘蕊很可恨,尖叫声这么中气十足,也让白亦陵觉得她刚才那话是装的,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无辜,尤其又是陆氏皇族的骨肉,他终究还是不能不多提一句。   陆茉这才明白小儿子刚才为什么会被桑弘蕊的指甲划上那一下,表情微微一凝,亲自走过去抓住桑弘蕊的手腕把了把她的脉。虽然对医术只是粗通,但女子有孕是什么脉象,陆茉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片刻之后,她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把桑弘蕊的手甩开,反而亲自拽着她的手腕把她硬扯到笼子前面,桑弘蕊反抗不得,吓得闭上眼睛。   “瞧我儿子心好就满口胡言乱语地蒙他是吧?我倒真有点好奇,怎么才能让你长这个记性。”   陆茉把她的脑袋往前一按,喝道:“你给我仔细看着!”   桑弘蕊不敢去看面前的场景,但脸上却又沾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让她觉得心里发毛,周围惊呼声一片,她实在忍耐不住,猛地将眼睛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发着险恶绿光的三角眼,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的,几乎要舔上她的鼻尖。   ——她的头发被拽着,脑袋一动也不能动,脸就贴在那个笼子上面,这场景简直让人浑身的寒毛倒竖起来。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虽然蟒蛇是被笼子关着,但桑弘蕊整张脸都牢牢贴在铜丝编成的格子上面,蟒蛇要是真的想咬人,也完全能够得着她。再说了,就算是不会挨咬,那也恶心啊!   桑弘蕊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喉咙中发出一道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音之尖锐,听的周围众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回大家都有点感同身受,虽然这里的宠物都是家养训练过的,但近距离面对着这么一条大蟒蛇,真能把人给吓死。   但是谁让她活该呢?   桑弘蕊狼狈不堪,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想要让自己的身体跟笼子离远一点,但是她抗不过几个人的力气,这反抗显得徒劳无功,简直快要崩溃了。   蟒蛇茫然地看着这个女人,觉得很害怕,小心翼翼地往笼子里面缩了缩。   桑弘蕊看着它蠕动,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涕泪横流。   陆茉淡淡地说:“又没伤着你,受了点惊吓而已,叫唤什么?”   桑弘蕊痛哭流涕,狂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太害怕了,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求求你放了我吧!”   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怂货,还偏偏要到处招惹人,不过是把她按到蛇笼子上面了,不疼不痒的,至于吓成这样吗?如果她那一箭射死了白亦陵养的狐狸,那才是真的抵命都赔不起,只不过陆屿的身份不好公开罢了。   陆茉直接把笼子门掀开,揪着桑弘蕊的脑袋就塞了进去,那笼子极大,完成这个动作一点都不成问题。桑弘蕊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碰到了蟒蛇冰冷的、带着鳞片的皮肤,整个人吓得面无人色,尖叫的时候差点把蛇给咬了。   白亦陵道:“娘,算了,我看娇娇要吓坏了。”   这蛇看着又粗又大,其实性情非常温顺,也不是毒蛇,两个月之前受了伤,被白亦陵捡回家养,打算等它伤好了就放回去,盛迎给蛇起了个名字,就叫娇娇。   陆茉松开了手,桑弘蕊的身体一下子就瘫了,然后又激灵一下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脑袋从蛇笼子里抽出来,几乎是爬着向后躲了好远一段距离,哇一声吐了出来。   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方才那种绝望恐怖的感觉,一边哭一边吐,浑身发抖,几乎是被两个丫鬟从地上架了才勉强站起。   陆茉走到她面前,美丽的脸上带着些不屑的神气,面无表情地说:“哭什么哭,你又没伤着,少给我来这套!”   她用手捏着桑弘蕊的脸蛋拧了一下,说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对我儿子有半点不恭敬,我可不管你爹是谁,一定会把你扔到蛇池里面去关个三天三夜,记住了吗?”   桑弘蕊哆嗦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点头如捣蒜。   陆茉将手伸进笼子里,安抚地拍了拍蔫哒哒的蟒蛇,蟒蛇受到关爱,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又吐了下信子。   陆茉道:“你呀,可真是胆小,真该多见见恶人,多长长见识,以后走了,才不会再被抓呀。”   说话之间,贺子成也走了过来,陆茉对他倒是客气,说道:“这位老板,刚才我的蛇吓走了你不少客人,这损失你算一下,一会让下人赔给你。”   贺子成满不在乎地微笑着:“夫人太客气了,应该是在下要谢夫人干脆,要不然这件事拖得越久,越影响我挣钱。”   桑弘蕊哭的身体直抽,连站都站不稳,也没顾得上去管贺子成说了什么,被下人给扶到马车上离开了。边走还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生怕陆茉突然又让她站住,总算放下车帘子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湿。   白亦陵悄悄观察着贺子成,这个人看似懒散,实则透着精明,他不像普通的读书人,或斯文谦逊,或清高自诩,张口闭口都是生意,迎来送往八面玲珑,白亦陵虽然对这一点没什么偏见,但是让同样跟贺子成一起参加考试的人看见了,心里面自然会犯嘀咕。   他心里琢磨着对方的行为,冷不防脑袋被人轻轻一拍,陆茉嗔道:“傻小子,愣什么神,看看你那张小脸,都被挠花了。快跟娘上马车。”   白亦陵回过神来,笑着说:“哪有那么严重。”   陆屿舔了舔他的手。   上了马车之后,陆茉给白亦陵擦洗了一下伤口,又上了药,将狐狸抱过来检查一番,白亦陵跟她和盛铎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   陆茉一脸厌恶:“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轻狂惯了,还当京都是他们幽州呢?一会回了府,我得派人去临漳王和桑弘谨那里好好说道说道。她对别人怎样是她的事,招惹我儿子就不行。”   白亦陵听着直笑,盛铎道:“娘就是厉害,就是威风!”   陆茉本来心里还有点火气,被他们两个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打定主意派人去两边的府上好好告一状,让桑弘蕊长长记性。   白亦陵没有跟着母亲和兄长一起走,他还要找贺子成说话,带着陆屿出来之后,陆屿一脸心疼地踩在白亦陵肩膀上,用耳朵蹭他的脸。   白亦陵觉得怪痒痒,笑着推开他:“行了,又不疼。”   陆屿道:“桑弘蕊实在无法无天。其实父皇在位的时候同我说过,起初有人劝谏过,说是将桑弘蕊嫁给陆启,很容易造成临漳王同幽州王联手,他起初也有这个担忧,后来见过桑弘蕊之后,却不以为然。”   白亦陵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了陆屿要说什么,没有接口。   陆屿道:“如果她跟陆启没在一块,两人说不定还能对对方有些好感,反倒是成了夫妻之后,这样日日相对争执消磨,只怕时间越久,嫌隙越大,我一开始没收拾她,也是等着陆启自己出手。但这回实在让人忍无可忍,一会回去我就下旨分别申斥桑弘谨和临漳王,干脆把这女人关起来算了,省的总是招惹是非。”   白亦陵慢慢地说:“你也不要把临漳王这个人想的太简单,他行事沉稳,步步为营,虽然有的时候或许失于拖沓,但只要做了什么事,就很少出错。”   白亦陵对于陆启的了解比一般人都要深,他就算厌烦了桑弘蕊,但人都已经进了王府,陆启就不会让这步棋成为废棋。但如何既不让那些被桑弘蕊得罪的人将这笔账记到他的身上,又能让桑弘家为他所用,就是陆启的本事了。   陆屿知道白亦陵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因为对方那副十分了然的语气而有些介意,酸溜溜地拉着长音,“嗯——”了一声。   白亦陵捏住陆屿的大尾巴,笑道:“别在这里卖乖了,我跟你说件正事,要不要去救救你的同族啊?”   陆屿因为刚才那件事钻了牛角尖,一时还没想别的,奇怪道:“什么?”   白亦陵道:“被你恨铁不成钢的大红狐狸。桑弘蕊被我娘给吓着了,现在没缓过劲来,但是过一会想起来了,多半要迁怒,那狐狸傻乎乎的,被她杀了怎么办?”   陆屿一想,很有道理,桑弘蕊绝对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白亦陵拍拍狐狸的屁股:“我去见一下贺子成,你救狐狸去吧,一会在前面汇合。”   刚才陆茉和盛铎走的时候,硬是把护卫给留下了,也不用担心白亦陵什么,陆屿想了瞬,点点头,转身跑了。   白亦陵回到斗鸡场,不知道贺子成用了什么方法,刚才的插曲没有打断人们赛宠的兴致,此时见到没事了,赛场里面很快又重新热闹起来。   白亦陵一眼就看见了他的位置,于是低调地从场子外侧绕过去找他。   没有了陆屿这抹红色的陪伴,无意中觉得穿错了绿衣服的白亦陵舒坦多了,他暗暗祈祷陆屿救狐狸的时候跑的远一点,回来的慢一点,最好等他回了府换了衣服再来。   毫不知情的小狐狸奋力奔跑着,万一阿陵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可以不在。   “少爷,这位公子找你。”   贺子成手里端着一盏茶,身体倚在座位上,唇角带着一丝笑,正懒洋洋地看着下面的比赛,活脱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知道他府上的老管家说了一句,才抬起头来,看见白亦陵。   他挑眉,笑着说道:“公子怎么去而复返,可是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白亦陵道:“贺公子,聪明人都会掩饰自己,但是在明知道他人的来意后还故作糊涂,那就有点没意思了。”   他用手碰了碰贺子成刚放下的茶盏,脸上也浮起一抹笑:“茶冷了。”   贺子成的表情微微一僵,顿了下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白亦陵行了个礼,说道:“白大人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是我自以为是了。”   旁边的老管家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让贺子成一下子就改变了态度。   他犹豫着,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去,贺子成已经扭头吩咐道:“忠叔,把会客室收拾出来,我要招待贵客。”   忠叔连忙点头答应,白亦陵跟着贺子成进了斗鸡场后面不远处搭成的二层小楼,贺子成请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白亦陵对面,举止从容,并无太多见到高官的拘谨。   他给两个人各自斟了茶,白亦陵道了声谢,说道:“刚才是你让人上街给我母亲和兄长递消息的吗?”   贺子成笑道:“白大人都猜到了,抵赖也没意思。那就是我吧。”   刚才在马车里的时候,陆茉说她和盛铎听到街上有人说白大人在城西这边,所以才过来的。只是当时周围都没几个能认出他的人来,这消息又怎么会传到街上去呢?肯定是有人故意报信。   当然,这行为倒也不能说是为了关心他。陆茉和盛铎过来,最大的好处就是桑弘蕊能早点结束发疯,生意可以继续做,身为老板的贺子成当然最有动机了。   所以如果是他做的,白亦陵知道,贺子成肯定也猜出来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他直接进入正题:“那么多谢了。贺公子,我为何来找你不必多言,有人怀疑你会试时作弊,你知道吗?”   贺子成道:“知道。”   白亦陵眉梢一扬:“就这两个字?”   贺子成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反正我说了什么都没人相信,请大人调查吧。”   他的笑意有点无赖,有点惫懒,带着股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劲。白亦陵瞧着他沉吟片刻,说道:“《中庸》,正己而不求于人,君子无怨尤。”   贺子成看着白亦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只见对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他摸了摸脑门才恍然大悟,对方竟然是要用“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做题目考校他,要他做文章。   这人可真是……   贺子成在心中一笑,张口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猛地一顿,抬眼看向白亦陵。   白亦陵给他出完题目之后,就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唇角含笑地打量着贺子成,目光不算尖锐,却有股无形的压力。墨绿色的衣服衬得他唇红齿白,气质清新出尘,原本该是个让人望而生情的美少年,却又气势逼人。   贺子成张了张嘴,过了片刻之后,颓然苦笑道:“我不会。”   白亦陵的目光让他脸上的闲适消失,变得不自在起来。   贺子成避开他的眼神说道:“科考之前都是死记硬背的,现在忘的差不多了。”   白亦陵没有追问,端起茶盅慢慢啜了一口,说道:“也是人之常情。”   贺子成诧异地看他,白亦陵冲他笑了笑,又问道:“会下围棋吗?”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房间一角竖放的棋盘,贺子成不知道怎么的松了口气,说道:“粗通。”   白亦陵道:“你拿来,陪我下一局。”   到了这个份上,贺子成就算是再想让他赶紧走,也没有拒绝的余地,白亦陵根本就是吩咐的口气。他摸了摸鼻子,苦笑着将围棋拿过来,摆在桌子上。   两人猜子,白亦陵执黑棋先行,同时说道:“贺公子的心愿,是高官厚禄,还是富甲一方?”   贺子成稍一思索,跟在他后面落了子,说道:“为官为商各有好处,但家父希望我能光宗耀祖,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他刚刚把手中的棋下完,白亦陵立刻跟了子:“看来令尊很疼爱你。如今贺公子高中会元,也算是完成老先生的心愿了。”   贺子成说道:“白大人莫要开玩笑。现在情况未定,如果我的会元被撤,那就没什么心愿不心愿的了。”   他一句话说完,白亦陵落了一颗子,贺子成表情微凝,而后将棋盘中部的几颗白子捡了回来。   白亦陵道:“有没有作弊,贺公子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在我没有任何凭据证明之前,你的成绩在那里摆着,你就是会元。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捻着棋子,双目注视棋盘,仿佛漫不经心,但此时贺子成的心里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落错了子,也说错了话。下棋和交流都是一种艺术,一心二用对于他来说有点困难。   终于,贺子成慢慢地说道:“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总是需要取舍。但要真正地做出决定,很难。”   他好像在回答白亦陵问他愿意经商还是愿意为官的问题,但是话说的含糊,又好像另有所指。   两人虽然在聊天,但棋下的都不慢——只要慢下来,就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犹豫和衡量,在这种情况下,等于认输。   此刻的局势胶着不下,贺子成现在四个角落里都设下棋眼,再谨慎地向着中间突击,白亦陵则上来就占据腹部重地,看准一个方向,如重剑直捣,凌厉突入。   他说道:“贺公子说的是,只不过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你四面布局,相应的就无法全部顾及,反倒容易露出破绽,不是吗?”   他的指尖白皙莹润,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贺子成有点为难,又有点被激起了好胜之心,一边思量一边说道:“四角呼应、合围而战是一种战术,孤军直入、勇往直前又是另外一种战术,棋局输赢,有的时候并不在这上面,而或许……从一开始的执黑执白就注定了。”   白亦陵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布置,可是贺子成迟迟不落子,他就也没法进行下一步,索性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贺公子,你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是多少人根本企盼不到的。有的时候一个人觉得自己痛苦挣扎为难,那是因为还有这个闲心去自怨自艾,而没有体会过真正连生命都被威胁的痛苦。”   他似乎只是随口感叹那样滴说着:“当每一日,连想要生存都变成一种煎熬,死不甘心,活要强撑,那个时候,再作此语也不迟啊。”   贺子成心中一悸,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掉到了棋盘上,他看着白亦陵,白亦陵的目光却慢慢下移,落到了桌面上,轻松地说道:“要是这么下,你可就要输了。”   他是在提醒贺子成,手中的棋子没跟着落下去,给了对方改棋的机会,贺子成垂眸看着棋盘,过了一会说道:“落子无悔,我输了。”   白亦陵推开棋盘站起来,说道:“很痛快的一局棋。”   贺子成也站起来,笑道:“难道大人找我,只为了下这一局棋吗?”   白亦陵道:“棋局如人生,可以看出来的东西很多。贺子成,不管你的成绩是真是假,也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万望阁下珍惜你现在所有的东西。”   贺子成道:“白大人,我送您出去。”   白亦陵道:“不必,认路。”   他说完之后扬长而去,贺子成在原地站了一会,片刻之后,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摇摇头,带着些无奈轻笑一声。   在这个人面前,还真是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办法啊。   消息总是穿的飞快,即使桑弘蕊在斗鸡场找事的时候并没有明确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不到两个时辰之后,桑弘谨还是得知了自家妹子闯下大祸的消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桑弘蕊对白亦陵嫉妒有之,记恨亦有之,每次见到他情绪都会失控,桑弘谨心里却明白对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匆匆递了折子,入宫请罪。   他午后进宫,得知皇上直接在澄心殿的暖阁里面召见几位大臣,前来领路的内侍也一路将桑弘谨带了过去。   桑弘谨心中忐忑不安地进了门,只见皇上穿着便服站在一张长桌前面,光彩照人,如珠如玉。几名武将围在桌边,众人仿佛正在讨论着什么,声音却都不高。   见到这样的场面,桑弘谨满腹请罪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跟陆屿行礼之后站到一边,陆屿脸上却毫无愠色,只是说道:“正好桑弘公子也来了,你来瞧瞧这米盘眼熟否?”   桑弘谨应诺,弓着腰上前去看。他本来还惦记着桑弘蕊那件事,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结果这一看之下,顿时失声,脱口道:“这、这是……”   面前得托盘当中,竟是用米堆出的一幅山谷河川地形图,桑弘谨曾在各种图纸中看过多次,正是幽州一带。   只不过他所见的都是干瘪的,平面的,这样立体堆出的地图,在当时极为难得罕见,幽州本来就是依仗地形险要而立,这样一来,简直尽收眼底,以至于桑弘谨竟然一时失声。   他震惊片刻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又掩饰性地低下头去,说道:“简直是精妙绝伦,细致无比,臣一时没想到竟有如此高人可以堆出这样的米盘,故而失仪,请陛下恕罪。”   陆屿看他一眼:“有你这句话,朕也放心了。”   旁边的以为大臣连忙说道:“桑弘公子,这是陛下亲手堆出来的,我等方才进来看到,也是大吃一惊呢。”   桑弘谨确实是没想到,意外之余,对陆屿更生忌惮。他知道父王因为新帝登基,对年轻的皇上颇有几分轻视,这次写信回去,可要多加劝说才是。   陆屿的手指在一处背山面谷而立的地方戳出了个浅浅的坑痕,问道:“这便是幽州王目前所驻之地了吧?”   桑弘谨心里忽悠了一下子,好像也被他的手指头戳了一下,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皇上,他简直都想问问对方“你要干什么”了。   他恭声道:“是。”   陆屿略一颔首,却没就着幽州的话题再说什么,而是换了个地方示意,对其他几名大臣说道:“目前沥川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澄郡有小股前朝遗党叛乱,这两处地方分别在京都的东南、西南,又在幽州之西北、东西,如此巧合的祸乱,虽然暂时没有闹大,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具体的情况以及任务分派,他在桑弘谨来到之前就已经布置下去了,对各处的情况地形几乎是了若指掌,这次的骚乱规模不大,但陆屿提前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牵系,早有准备,很好地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动荡。   臣子们也已经心悦诚服,听他吩咐下来,纷纷称是,又说此行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平息变乱。   陆屿道:“诸位爱卿都是朕信任之人,你们的能力自不消说。只切记各方骚动,自然民心不稳。朝廷的人过去,便是他们的主心骨,一定注意协同合作,安抚当地官民,万不能再生变故。”   众人纷纷称是,陆屿却突然话锋一转:“人心便是如此,最容易被人轻忽,却也最容易招致祸患。朕记得太上皇在位时,曾经几次严文法定,称狐狸乃是晋国祥瑞之物,可以饲养,但不能视为玩物,百姓便也纷纷见狐而喜,心有敬畏期待,惶恐便少了。但朕继位以来,一年余未曾强调此事,却发现竟有人私自训练,并企图当众射杀。譬如临漳王侧妃……”   桑弘谨本来已经渐渐转移了注意力,没想到陆屿又突然把这个话茬给提出来了,额头冒出冷汗,连忙跪地请罪。   他低声道:“陛下,舍妹娇纵无礼,是过去在家中的时候被惯坏了,家母早逝,父亲忙于公务,都是臣管教不严之过,臣惶恐!此番回去之后,一定严加训斥,不许她再胡作非为!”   陆屿故作惊讶:“桑弘公子何必如此?朕只是以此举例,临漳王侧妃既然已为人妇,她的作为,也自然怪不到你头上。”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怪到临漳王头上了,桑弘谨聪明的没有接茬。   他沉吟一下,说道:“魏荣,快扶桑弘公子起来。幽州王鞠躬尽瘁,战功累累,朕又如何能亏待功臣之子。今日便封桑弘谨为助义侯,赏宝剑一把,望尔不负朕之所望。”   桑弘谨得了封号,心中却更慌。陆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他是名正言顺的幽州王世子,但幽州王几次请立世子,都没有被朝廷批准,陆屿反倒封了他一个什么玩意都没有的“助义侯”,不光衔是虚衔,封号也颇有深意。   想到桌子上还摆着的米盘,桑弘谨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也在此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进宫之前,手下前来禀报的一条京中流言。   桑弘谨心中踌躇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他向陆屿谢恩之后,站起身来,又仿佛无意一样提起:“陛下说起关于狐狸一事,臣忽然想到,广陵郡王家中似乎也养着一只幼狐,甚是可爱,被郡王日日带在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陆屿眉梢微微一扬,说道:“郡王的事,朕自然是知道的。”   桑弘谨斟酌道:“只是狐狸是神物,自然要在他人面前表现的高傲矜贵才好。郡王那只却训练的与他太过……亲昵,据说平素便是斟茶倒水,摘花剥果都不在话下,这……是否有损威仪?”   他说这番话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是要傻到在陆屿面前告白亦陵的状,有的事只能点到为止,却不知道陆屿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措辞非常小心。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臣自然不是说郡王行为不妥,只是略微担忧罢了。”   “哈……”   陆屿听到桑弘谨的话,先是愣了愣,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在这些臣子面前,虽然说不上疾言厉色,但也自有一番威严,此刻这一笑,却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快活,周围的臣子不禁愣住。   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忽然听见内室里传来一个声音:“陆屿,你在外面呢?”   好几个人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陆屿”是皇上的名字,不由骇然,陆屿却全无半点不悦,反倒一下站起来,答应道:“是啊,你醒了?”   里面那人“嗯”了一声:“你看看我那两份公文在不在外面的桌上,帮我拿进来。”   其余的大臣都不敢出声,说到这份上,谁也能那听出来是白亦陵的声音。怪不得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陆屿一直压着嗓子说说话,弄得人人都不敢提高声音,原来是白亦陵在暖阁里面午睡。   睡觉也就罢了,只是他那口吻,怎么就跟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一样。两人平常是这么相处的?   质疑很快得到答案,皇上真能惯着白亦陵到这个份上,答应的理所当然,毫不迟疑:“我知道了,这就给你拿进去。你渴吗?我再给你倒杯水罢。”   他一边说,一边找到信纸端起茶,起身进了暖阁,贤惠程度甚至超出了桑弘谨描述当中毫无尊严的狐狸。   留下外间的大臣们面面相觑,震惊之情不知何以言表。 第142章 陛下的“情敌”   陆屿一般不在这边议事, 白亦陵刚刚睡醒, 更是根本就不知道众位大臣在外面, 见陆屿进来, 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茶, 随口道:“我隐约听着你好像在笑,什么事那么高兴?”   陆屿道:“没什么,桑弘谨给我讲笑话呢。”   白亦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桑弘谨?他在外面?!”   “哎, 慢点喝。”陆屿拍了拍他的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是啊, 他有什么可稀罕的吗?”   他眼中含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笑意,白亦陵有种不祥的感觉:“外面还有谁?”   陆屿笑道:“咦, 我没说你就知道了,阿陵好聪明啊。”   他被白亦陵拧了一下, 笑着躲开, 说道:“哎哎哎, 别动手。我想想啊, 还有郑司马, 聂太师,高将军,刘将军,林尚书……”   白亦陵:“……”   “你——”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懊恼道, “你平常不是都不在这边议事的吗?那么多人看着……我叫你的时候你还不如就当没听见。”   “我为什么要当没听见?”陆屿笑了起来, “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吗?”   说这话的时候,陆屿凝视着白亦陵,目光明亮,唇边带笑。   白亦陵静静地回望他片刻,忽而一笑,摇了摇头,叹息似地说道:“我明白。”   陆屿眉眼弯弯,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凑过去吻吻白亦陵的唇:“傻小子。”   他有心多待一会,可也知道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一吻之后,挺不舍地放开白亦陵,起身去帮他拿外衣。   外面的大臣们没等太久,就见到皇上跟白大人一块出来了,两人都是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白亦陵还挺坦然地拱手跟他们打招呼:“各位大人来了,你们慢坐,我有公务在身,先失陪了。”   众人连忙纷纷回礼,都说郡王慢走,郡王辛苦了,郡王太客气了。   白亦陵从容微笑,走出澄心殿,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跑了。   陆屿微笑着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收回目光后说道:“方才说到哪了?哦,是助义侯在讲广陵郡王养那只狐狸的事情。”   桑弘谨已经后悔了,看皇上这幅神魂颠倒的样子,别说多半是还没有听说过那个流言,就算是听说了,多半也不会责怪白亦陵,他简直是枉做小人。   只是这话现在要收回去也来不及了,桑弘谨应喏了一声,陆屿道:“朕以为,那正是上天所谕之吉兆。白爱卿德才兼备,人品出众,年纪虽轻,却几次立下大功,神狐对他另眼相待,正是因为欣赏喜爱的缘故。既然出自真心,又何必说什么威仪不威仪的。我晋国能得此人,何其幸也。”   众臣:“……”   是是是,您老说的都对。   陆屿美滋滋地内心陶醉了片刻,又肃容冲着桑弘谨说道:“朕之所以点出临漳王侧妃之事,也是不希望有人羡慕模仿,却又不得要领,反倒引起无谓之冲突。助义侯,你说呢?”   还能说什么呢?桑弘谨道:“陛下说的是,是臣浅薄了。”   他这边受了好一番软硬兼施的威吓,陆启那头请罪的折子也已经很快送到了陆屿的案前。要论场面功夫,不会有人比他做的更周全,等到晚间的时候,盛家人刚刚一起用过了饭,已经有下人跑过来禀报,说是临漳王带着侧妃过来了。   陆茉有点意外,和盛冕交换了一个眼神。白天发生的事情她已经跟丈夫说过了,该派出去告的状也没含糊。当时桑弘谨和陆启都分别回了重礼道歉,皇上也分别申斥,本来以为这件事都过去了,却没想到陆启还会又带着桑弘蕊上门。   他还要干什么?   盛知连忙道:“快,快来人,把会客厅里面值钱的东西都撤下去,记着一会上茶的时候捡便宜杯子用,那府上的疯婆子最喜欢砸东西了!”   盛铎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一下盛知的脑壳:“怎么就抠唆成这样,家里是短了你银两花,还是没给你吃喝了。”   盛知道:“就是万贯家财,也不愿意让她祸害啊。”   盛铎一想弟弟说的也是,笑了笑不再说别的,跟着父母一起出去,将陆启迎进了正厅。   陆茉看着被陆启带过来的桑弘蕊,心里又是一股火上来,淡淡地说道:“子现,难得今天你来,真是个稀客。只是下回多余的人就不用带了,我这府里简陋,招待不起大佛。”   陆启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错处都在我们这边,皇姐恼怒也是应当的。我带着侧妃过来,向遐光赔罪。”   他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伤口好些了吗?”   陆启这种疏离有礼的态度让大家都有点意外,白亦陵道:“并不严重,多谢王爷关心。”   陆启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顿,很快收了回去,冲桑弘蕊道:“还不过去赔罪?”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倒有种不关己事的淡漠。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说的,反正桑弘蕊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走到白亦陵面前草草福了下身,说道:“对不住,今天的事是我的错。”   陆茉道:“你错哪了?”   桑弘蕊一愣。这样冲着白亦陵行礼道歉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陆茉竟然还没完——她哪知道自己错哪了,她觉得她根本就没错!   陆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淡然说道:“你要是敷衍那就请回吧,别以为你的认罪多金贵,我们不稀罕。总之记得我白天说过的话,下回再敢上门闹事,闹一回,打一回。”   桑弘蕊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认错,没想到白白行了礼不说,对方还一点面子都没有留给她,毫不留情地将桑弘蕊心里那点想法都戳破了。   桑弘蕊本欲恼怒,结果火气还没上来,就对上了陆茉冰冷的视线,那种被毒蛇贴在脸上的冰冷滑腻之感再次涌了上来,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嘴唇动了几下,颤声道:“是……”   她说完之后,竟然真的没敢留下,依着陆茉的话,转身匆匆走了。   几名下人看看陆启的脸色,又看看桑弘蕊,快速地行礼之后也追了出去。   桑弘蕊出了盛家的大门,只觉得冷风一吹,全身湿凉,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她急促地喘息着,真的打心眼里害怕。   “小姐。”从幽州跟着她一起来到京都的侍女走过来,怯生生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您小心受凉。”   桑弘蕊见了她,二话没说,反身就是一个耳光,横眉立目地道:“都怪你劝我来镇国公府赔罪,要不然我怎会受到如此羞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侍女捂着脸跪下,桑弘蕊冷声道:“备轿,回府!”   直到她上了轿子走出一阵之后,跪在地上的侍女在战战兢兢地起身追了上去。   陆启一时没跟着桑弘蕊一起走,陆茉对他也有点火气。要是换了别人,自然也不敢责怪这位王爷,但大家既然都是姓陆的,顾忌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陆茉冲着陆启说道:“子现你要是来府上做客,我们欢迎之至,但下回就不必带你那侧妃过来了,我真是看见她就烦心。”   陆启站起身来,冲着他们行了个礼,客客气气说道:“给各位添麻烦了,我真是过意不去。她是我的侧妃,有什么错处也有我一份。以后我会尽量约束。”   陆茉新奇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陆启会用场面话敷衍几句,将错处都推到桑弘蕊身上,或者同样拂袖而去,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很不好。   但是对方竟然就真的这样放下身段,来冲她赔礼道歉,陆茉还从来没见过陆启这样说话,突然又有些同情他。   因为要救人,莫名其妙地娶了这么个疯女人,还给出了兵权。现在不得不为了她的事情操心劳力,再想想桑弘蕊那副永远都嚣张跋扈,觉得自己没错的轻狂样子,以后估摸着陆启还要为她解决不少麻烦,这么一想,也是真惨。   连她都有这样的想法,别的下人就更是如此了。桑弘蕊现在早就成为了京都的名人,眼看她气冲冲从镇国公府出来,过了不久临漳王又神色淡漠地离开,大家隐约都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肯定是这位又得罪人了,让临漳王给她兜底呗。   不少百姓悄悄指点,告诉自家儿子,以后娶媳妇要谨慎,万万不能找那种刁蛮任性的,有女儿的人家则下决心严加管教,绝对不能把自家的姑娘教成桑弘小姐那般。说来临漳王还真是有情有义,闹成这样了,还肯出面带着她赔礼道歉。   这件事还造成了一个后果。临漳王在民间虽然比不上白亦陵所受到的热烈追捧,但他出身如此高贵,再加上相貌俊雅,举止温文,平素遇到什么天灾发生,还会广施粮食,也有很多女子芳心暗许。结果随着桑弘蕊凶名在外,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陆启了。   桑弘蕊的种种霸道行径,传着传着就变了样子,简直把她形容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她如何泼辣,如何疯狂,下到百姓,上到群臣,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对于陆启,纵然嘲笑有之,更多的则是同情,以至于连带着几十年未曾进京的幽州王,名声都不怎么好听。   桑弘谨满头冷汗地从宫中出来,再一听说这些话,心里也是万分地过意不去,拎着不小礼品来到临漳王府上,跟陆启道歉。   陆启对他倒还很客气,只是叹息一声说道:“本王跟你妹妹相识也有很多年了,她以前纵使娇纵些,性子也不是这样的,结果自从进了王府,行为愈发偏差,有的时候简直就好像得了癫症一样。我有时候也是想不明白,怎么就成这样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这样讲,已经把话说的堪称和气了,桑弘谨心中惭愧,脸也有些发红。自家的人自家知道,桑弘蕊从小丧母,性格确实有些偏激,平常人人惯着她也就罢了,若是一旦有什么东西她得不到或者不顺她的意,那脾气上来就谁都管不住,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陆启府中有了别的女人,以她霸道的性子自然接受不了,这种气闷长此以往积累下来,真是本来不疯也半疯了。桑弘谨最早想的是,她若是正妃,有个名分在,怎么都好说,谁想到阴差阳错发生了高归烈的事,从此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知道陆启喜欢白亦陵的事,以为桑弘蕊看见白亦陵就恨的牙痒痒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替他遭了难,心里也觉得妹子没道理,叹了口气,呐呐地说道:“是我们没管教好,我父王从小疼她,连我也比不过,更不好管……王爷,我也真是觉得对不住你。”   陆启摇了摇头:“她既然嫁给了我,你也就不用说这个话。只是再这样下去,不说别的,京中的各种传闻都够人受了。你可知旁人是如何说幽州王的?”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桑弘谨一眼:“说他残暴好杀,寡德无义,不过是个亲王,却把女儿惯得连公主的儿子都敢打——那可是在闹市之中,人人都看见的!”   桑弘谨心里一跳,经过陆启提点之后,立刻想明白了这件事关键的地方。   不是得罪了镇国公府,不是见罪于皇上,而是桑弘家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从一开始桑弘蕊嫁到临漳王府,桑弘谨心里就知道,陆启想借他们的力,其实自己的父亲同样有问鼎皇位之心,也想假意同临漳王合作,时机一到再取而代之。他们兵强马壮,最大的劣势就是多年来没有进京,要让百姓接受有些困难。   现在好了,桑弘蕊一闹,根本就不是“有些困难”,而是成了“难如登天”。一旦真的起事,却遇到民间义兵抵抗,也是不小的阻力。   他想到的太晚了!   桑弘谨忍不住看了陆启一眼,突然有种微妙而怪异的感觉。桑弘蕊是幽州王府的女儿,临漳王府的媳妇,她闹起来,本应该两家名声一起臭,结果现在却是幽州王的风评差到极点,临漳王却成了人人同情的对象——结局截然不同!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陆启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幽州王的打算,亦知道桑弘蕊会造成的结果,这一切不是他策划,却是他在悄悄推动,目的就是,让自家看不到能够成事的希望,而只能一心一意地支持他!   ——但如果连这些他都能估计出来,那么这人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桑弘谨心里惊疑不定,悄悄去看陆启,却见他神情萧索,只是自斟自饮,又实在看不出来想法。   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是否能判断出来陆启在这件事当中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晚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总之双方现在除了合作,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慢说道:“王爷的担心有道理,看来不管教她,是真的不行了。”   桑弘蕊并不知道丈夫和哥哥的对话,此刻她正一个人坐在自己漆黑的房间里,手搭在小腹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怀孕,但其实跟白亦陵说出“我怀孕了”那句话的事情,桑弘蕊无比希望那是真的。她嫉妒丘珍,嫉妒的发狂。   在出嫁之前,她的性情就十分娇纵残暴,如果说平时的为人还算正常,那么遇到跟陆启有关的事简直就像是疯子一样,也并非全无头脑,只是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嫁给陆启之后,无论出嫁的过程还是婚后生活都不尽如人意,使得她愈发暴躁,不然也不会刻意去找白亦陵的茬。   但改不了是改不了,桑弘蕊心里却明白,陆启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嫁过来的时候。那一阵陆启情绪不好,没有碰过她,但态度却是温和的。   后来她气不过,闹了几回,陆启也渐渐地不再容忍,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以至于从开始的争吵,到了如今的漠然,任由她怎么闹,都再也得不到陆启的半点关注——哪怕是生气呢!   难道以后就要一直这样下去?桑弘蕊想起他那一张淡漠的脸,心里头一阵惊慌,霍然从床边站了起来,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跑。   结果她把房门推开,正好迎头撞上了一个要进来的人,来人停住脚步,没有说话。桑弘蕊抬头一看,正是陆启。   她忽然觉得一股委屈从心底油然而生,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后悔。   桑弘蕊一把抱住了陆启的腰,哭着说:“子现哥,咱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咱们过去偶然说几句话吃一顿饭都会很开心,为什么现在每天都能在一起了,事情反而变成了这样?我错了,子现哥,我以后不闹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我改,我真的改!”   她很少能说出这样的话,陆启脸色不变,拽着桑弘蕊的胳膊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扯开,淡淡道:“跟我来。”   他说完之后径直带着桑弘蕊向前走,虽然目不斜视,神情也冷淡,但好歹也不像是要太绝情的样子,桑弘蕊连忙跟了过去,两人一直到了王府角落里一处偏僻的院落。因为从建府以来就无人住过,显得有些荒凉。   桑弘蕊害怕了:“来这里干什么?”   陆启不答,自顾自地道:“我记得跟你说过很多次,让你不要招惹盛家,更别去找白亦陵的麻烦。你总是认为我回护他们,不向着你,现在惹出一身是非,又如何说?”   他说罢之后,看了桑弘蕊一眼:“听说你被蛇吓到了?”   陆启不说还好,桑弘蕊一听“蛇”这个字,就觉得浑身打哆嗦,胸口一阵恶心反上来,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腥臭的气息,触摸到了巨蟒身上滑腻的蛇皮,她吓的眼泪成串成串地落了下来:“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找白亦陵的麻烦了。子现哥,你就原谅我这一会,行吗?求你了!”   陆启轻嗤了一声:“这确实是你态度最好的一次,但说着以后不会了,却一次又一次故态重萌的也是你,这回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来人!”   桑弘蕊又惊又惧地看着他,只见陆启冲着过来的下人吩咐道:“把她给锁在这里面,找人看着,每天只准吃两个馒头,一碗水,无论她如何闹,只要敢踏出这个房门半步,我唯你是问。”   桑弘蕊尖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能关我!陆启,你不是个东西,我要让我大哥来接我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着从另一侧走出来的桑弘谨,震惊到失声:“大哥,你、你怎么也……”   桑弘谨移开目光:“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也该长长教训了。等你改了,我再亲自过来接你出去。”   桑弘蕊既惊且怒:“怎么连你也说我错,你疯了是不是?!我是你妹妹,你知道陆启怎么对我的?他一直想尽法子冷待我,折磨我,逼我发疯,我到了现在都是他逼的!你、你这样对我,想没想过怎么跟爹交代?!”   桑弘谨忍了又忍,听到桑弘蕊还拿父亲吓唬人,终于怒道:“刚说完知道错了,又开始恶语伤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合着都是别人的错,就没你的错,你若不疯,人家冷待你作甚?白亦陵是什么人你也敢惹,真想连累全家一起陪葬吗?”   他一把推开桑弘蕊,任由她被下人拖到了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桑弘蕊不顾一切地想要出门,却被人推了回来,听到房间外面落锁的声音,她不由浑身发抖。   由于怕她疯狂之下纵火烧房,房间里面连蜡烛都没有。外面园子里的草长了老高,漆黑当中,她总是觉得好像哪个角落里面就会随时钻出来一条蛇似的。   桑弘蕊吓得浑身发抖,跑过去疯狂地砸门,大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的再也不敢胡乱发脾气了!子现哥!哥哥!求你们放我出去吧,你们不能不管我啊!呜呜呜呜呜……”   她拍的门板咣当咣当直响,几乎半个王府都听见这声音了,只是大家各自装死,没有一个人搭理她。桑弘谨木然站立片刻,甩袖子就走了。   丘珍在房间里面听见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吩咐下人道:“把门敞着,我要好好地听。”   可惜她也没能欣赏太久,桑弘蕊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的,何曾吃过这种苦头,每天只有两个馒头一碗水,她很快就觉得体力不支,连喊都喊不动了。   整件事情告一段落,恐怕最能说是因祸得福的就是桑弘蕊养的那只狐狸了。白亦陵猜得没错,当时桑弘蕊被陆茉收拾了一番之后愤然离开斗鸡场,满腔怨气首先就发泄在了大红狐狸上面。   陆屿去的及时,大狐狸稍微受了一点轻伤就被他给救走了,此刻正稍微有点拘谨地趴在御花园的草丛里面晒太阳。它只是一直普通的凡狐,不会变人也不会说话。   天气逐渐转暖,春光正好,陆屿和白亦陵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白亦陵手里拿着卷宗,陆屿面前摆着一盘杈杷果。   这东西又名相思果,有无核樱桃之称,与樱桃的圆润饱满不同,杈杷果天然生做心形,此时摆在琉璃做成的盘子当中,一个个鲜红欲滴,煞是好看。早春之时市面上还没有,宫中也总共就进贡了这一点过来。   陆屿将生的最好看的几个挑拣出来,一枚枚递到白亦陵嘴边喂他,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仿佛看着他吃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白亦陵没抬头,陆屿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卷宗,问道:“还在看科考那件案子吗?对了,上回我还没问你,你见了贺子成之后,感觉如何?”   白亦陵想了想:“欲盖弥彰,摇摆不定。”   陆屿道:“怎么讲?”   白亦陵道:“当初那些考生说贺子成不学无术,吃喝玩乐,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我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东西他不像是不会,却像是故意装着什么都不懂。比如当时我用《中庸》当中的内容来考较他,他脸上一瞬间的神情不像是没听说过发慌,而是要脱口而出,却硬给忍了下去,跟我说他不知道。”   陆屿道:“我听说过不懂装懂,这样懂了装不懂的新鲜货倒是头一回见。其实我在斗鸡场看见贺子成的时候也想了这件事。你说他把生意做的那样大,说话办事还都挺有头脑,如果真的要作弊,怎么会傻到一下子就抄了个会元?这样张扬,简直就像是在等着让人查。”   白亦陵也有这种感觉,因此他才跟贺子成下了那盘棋。所谓棋如其人,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棋路走势恰恰能反映出来他的性格,这是不好遮掩的。   更何况白亦陵在围棋一道上算是高手,贺子成跟他下棋的时候一直都在步步紧逼,除了全神贯注地想办法应对,很难分出心神考虑其他事情,偏偏白亦陵还在一边下棋一边跟他说话。   他隐约觉得,贺子成的棋路与言谈之中都显得十分挣扎,好像要牺牲一些东西做成什么事,却又正在犹豫。   陆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询问白亦陵:“你说最初怀疑这次考试有问题的流言,会不会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白亦陵道:“我觉得有可能。”   陆屿想了想,扬声道:“把尚骁叫过来!”   尚骁很快就出现在了亭子里面,冲白亦陵和陆屿行了礼。   陆屿道:“咱们族里面最喜欢听闲话的是谁?”   尚骁没想到陆屿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想了想说道:“可能是……齐骥?”   陆屿道:“你确定?”   尚骁谨慎道:“不知道陛下要吩咐他做什么?据臣所知,齐骥自从跟着您来到京都之后,沉迷听书不可自拔。闲暇之余,总是喜欢去酒坊茶楼当中听些街头巷尾的传出来的段子,这兄弟们都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又冲白亦陵说道:“啊,他有几回还遇到了镇国公府上那位三公子,同您的兄长很说得来呢!”   白亦陵和陆屿互相看看,两人同时想象着齐骥和盛季两个人在茶楼里并肩而坐,死气沉沉地听着大堂中间的先生讲述逸闻八卦,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们两个面无表情。   两人:“……”   突然觉得好冷。   陆屿道:“去把齐骥叫过来吧。”   京都的百姓们生活富庶,手上闲钱多了,种种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就很受欢迎,其中有一项就是听八卦。因此说书人所讲的也不光是古来英雄好汉或者当朝大官名门的故事,街头家长里短有意思的见闻都有涉及。   尚骁得了命令,匆匆而去,白亦陵冲着陆屿说:“我觉得齐骥不像是那种狐狸。”   陆屿深沉地说:“相信他。”   白亦陵:“……明明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来着。”   陆屿喂了他一颗杈杷果。   这一日正赶上齐骥当值,尚骁没费太多的功夫就将他找来了,陆屿问:“最近有没有去茶楼里面听人传闲话?”   齐骥看了尚骁一眼,尚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齐骥道:“回陛下,臣是去听书。”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陆屿心里有点好笑,也有点好奇,顺口问了一句:“那你听见什么了?”   他这样问,齐骥不知道陆屿重点想听什么,先是有点疑惑,然后看了白亦陵一眼,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沉痛地冲着白亦陵说道:“郡王,对不起,属下不能欺君。”   白亦陵:“你这句话有点像那个……奸臣陷害忠良之前的开场白啊。”   齐骥道:“我自然相信郡王的人品,只是谣言一传就会走样,陛下若是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你解释一下也好。”   “京都最新传闻,前几日白大人曾带着一只狐狸去参加城西的赛宠会,结果遇到了临漳王侧妃,发生冲突。据说在比赛开始之前,白大人跟狐狸的举止就很亲热,后来临漳王侧妃想打伤狐狸的时候,大人十分恼怒,竟然要为了狐狸掌掴临漳王侧妃,还说什么……”   齐骥干巴巴地说:“要跟它过一辈子,狐狸比人还重要?”   白亦陵:“……”   这话好像是他说的,但应该是当时跟桑弘蕊话赶话怼上了,当时说着不觉得怎样,这时候被齐骥着重一说,似乎有几分淡淡的暧昧。   估摸着前面那些什么举止亲热,掌掴王妃为狐狸,都是根据后面那两句脑补出来的。   齐骥完全没想过一只参加赛宠会的狐狸会是他的老大,望着白亦陵的眼神当中充满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狐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们陛下了”的控诉。   白亦陵忍不住问道:“所以这件事传出来之后,大家都是怎么说的?”   齐骥听话地讲了一遍。   有人说白大人当年没有认回亲生的爹娘,跟刚刚回到京都的淮王殿下也不熟悉,但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养狐狸了,所以对狐狸的感情如此深厚,可以理解。   这是最正常的一种说法,也有不少人点头赞同。白大人的身世大家都是知道的,一个孩子孤苦伶仃,能长大不容易,他把宠物当家人一样养,那临漳王侧妃不识趣,上来就拿箭去射,谁能忍得下这口气呢?   但这件事,坏就坏在最近笔墨斋新出了话本——里面讲了一个古代经典款狐狸精和小书生的故事。 第143章 狐狸精   狐狸幻化成人形, 夜来与书生幽会的故事被无数文人编了又编, 从来就没有印证过真假。   正好笔墨斋这个话本子出了,又因为白亦陵相貌俊美, 向来都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当下也有人半开玩笑地猜测, 说不定那只狐狸已经成了精, 半夜能变成大美人, 所以才让白大人当宝贝似的。   本来只是半开玩笑的说法, 却不知道怎么, 传着传着就增添了很多细节。碍于对方的身份, 说书的不敢讲,百姓们谈论起来却是绘声绘色。   听说了吗?皇上被一只狐狸精挖了墙角!   嘘,这种事不能乱说, 传出去是要被杀头的。   怕什么, 没准咱们皇上早就知道了呢!当初太上皇要给白大人赐婚, 皇上这才跪在地上求太上皇收回旨意,说是自己喜欢白大人的, 把白大人都给吓着了……   大家纷纷感叹, 聚在一起说闲话好幸福啊, 比看话本子还有意思呢。   皇上对白大人单相思,好不容易把人给弄到手, 白大人却对自己养大的狐狸精念念不忘, 时时带在身边, 哎哎呀……好想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对狐狸精念念不忘的白大人无言以对, 实在是服了这个想象力和观察力,这些人的技能只用来传闲话,真是屈才啊!   陆屿也觉得听别人传闲话好幸福啊,齐骥讲着,他在旁边唇角越翘越高,终于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齐骥停口,看向他。   他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百姓们一直在说流言中的狐狸是什么“白大人亲手养大的”,但齐骥坚决不信,他认为那是不明内情的人无知。   白大人亲手养大的狐狸就是他们陛下自己,陛下怎么会跑去给人赛宠呢?听说还钻椅子叼樱桃什么的,他都不可能去那么做好不好。   ——不然不是早就发财了?   所以齐骥坚持地认为,传闻中那只“第三者狐”不是陆屿,,肯定是别的狐狸挖墙脚,说不定就是此时正在草从里晒太阳的大红狐狸,无耻!   结果陆屿这么一笑,他有点不确定了。   齐骥:“陛下,传闻中说的那只狐狸,是……您吗?”   陆屿欣然颔首,颇有一种“恋人出轨了,小三还是我”的自豪感。   齐骥:“……”   尚骁:“……”   没在一起那会,变成狐狸到处跑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连赛宠都参加去了,跑到那里跟一帮猪狗猫比赛,他很骄傲吗?!   族长,回来看看你儿子!一只狐狸千年修成仙,他是生成了人生生要把自己给变回去啊!   白亦陵道:“你还好意思笑,很骄傲吗?”   齐骥尚骁默默点头。   陆屿笑道:“我是想起来上回桑弘谨说过的话了。怪不得他强调狐狸听你话,还能端茶倒水什么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咱俩刚在一块的时候,不少人不信,等着看笑话,可惜咱们过的太好了,后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挑事也没办法挑,所以竟然连你天天带个狐狸都能编出来这么一番故事——偏生还真让他们说中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白亦陵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事估计就是一点百姓间的传闻再加上一点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没想到他们想知道关于科举考试的相关流言,反倒牵扯出来了另外一桩。   齐骥怀疑了一会人生,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冷不丁说了一句:“对了还有,因为最近阮家大宅里面闹狐狸精,人们想必也是听说了这件事,才会这样想的。笔墨斋的话本子就是根据这一传闻而写。”   陆屿道:“不会是咱们这头的人胡闹吧?”   本来京都里的狐狸很少,自从陆屿来到这边之后,才有一些喜欢热闹的族人跟了过来,分布在各处。当时齐骥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还特意点数了一下人头,知道闹狐狸精的事跟他们这边没关系才算放心。   他说:“陛下放心,应该不是。狐狸精一说可能只是以讹传讹。”   齐骥说阮家大宅原本是一户经商的人家所居住,后来因为意外,全家人都过世了,从此之后那座大宅就空了几年没人住。还是在去年年尾的时候,才有一个自称远方亲戚的男子赶来,接管了这座宅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觉得忌讳,他自己没住这房子,而是打扫一番之后,将里面的房间分着租给了上京赶考的考生。   因为科考在即,京都里的房租几乎都翻了一番,阮家宅子里面虽然死过人,但是胜在价钱便宜,读书人又不太信这些,当下很快就住满了。   结果没过几天,大家就发现这宅子里面半夜三更的总是有个女人的身影到处晃悠,有的时候还能听见隐隐传来的笑声,更有甚者,一些考生还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女人摸他们的大腿,掀他们的被子。   直到偶然又在床上发现了一些狐狸毛之后,大家终于确定了,这宅子里面,闹狐狸精!   正是紧张的复习时间,每天半夜三更的这么闹,谁受得了!逐渐就有不少人都搬了出去,还剩下一些没钱的找新房子的留在了那座宅院当中,只不过坚持到最后的人也不多。   后来考生们结束了考试,阮家的院子也就重新空了下来。虽然传说诡怪离奇,但是“狐狸精”并不伤人,大家倒是不怎么害怕。据说有考试结束之后,因为好奇,还特意重新回去住,想一睹美人芳容,有几个人也还真的见到了。   齐骥将这段故事讲了一遍,白亦陵一开始当个稀罕事笑着听他说,听着听着,发现事情又是跟这次科举考试当中的考生有关系。   嫌贵租荒废的宅子来住很正常,因为害怕学习被打搅搬出去,考试结束之后又好奇地回去看个究竟也很正常,甚至连闹个狐狸都不算什么特别让人吃惊的事了。总体上来看,好像跟白亦陵在调查的东西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就是觉得心中莫名一动。   他问道:“考试结束之后搬回去的人都有谁,请问齐大人知道吗?”   齐骥说了两个陌生的人名,剩下的死活也想不起来了,白亦陵也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向他道了谢不再追问,想着一会回去得让闫洋他们去查一查。   陆屿又问道:“那么关于贺子成在科考中作弊一事,你可有听说过?”   齐骥摇头。   陆屿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那眼神痛心疾首,好像在说,你怎么就不学点好呢?你怎么就不能有点用呢?   齐骥:“……”   他费尽所有的口才讲了半天故事,又在众人的嫌弃之下离开了。   等到齐骥和尚骁都离开之后,白亦陵起身摸了摸草丛中的大狐狸,大狐狸不会说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白亦陵又喂了狐狸两根肉条,跟陆屿说:“我也出宫了。”   陆屿抱怨道:“你还没过来多久,就又要走,没见着对我多舍不得,倒是去那里摸狐狸。你很喜欢它吗?”   白亦陵道:“看着它可怜。要说喜欢,我还是喜欢小一点的东西,比如小孩子、小狗、小狐狸。”   他本来是在跟陆屿开玩笑,可是陆屿听见这番话,却想到了别的事情上面,犹豫一下,有点小心地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吗?”   白亦陵道:“对啊。”   陆屿道:“那……那咱们不会有孩子,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白亦陵没想到他琢磨的倒是挺多,一下乐了,难道听陆屿这个口风,他是还有别的办法不成?比如再变一只小小狐狸出来?   他有点好奇,逗陆屿道:“那如果我说觉得遗憾,怎么办?”   陆屿很纠结很为难,他和白亦陵在一起,发誓要一直对他好,也想让他每件事情都顺心如意,可是说到子嗣这件事,想来还真是自己把他给耽误了。   白亦陵既然说了喜欢小孩子,如果没有他会不开心的吧,那怎么办?   陆屿道:“那、那你要是实在喜欢,那要不……要不……”   他咬了咬牙:“唉,要不你找人生一个吧。”   白亦陵看见陆屿如此纠结,如此难以启齿,也不知道他这是要说什么,心中想着他不会是要说“要不我给你生一个吧”,结果没想到陆屿的答案比想象中还要让他诧异。   白亦陵:“啊?”   陆屿心里面难受极了,无精打采地说:“我们族里面有些人专门喜欢生孩子的,过程中可以修炼仙元,也不大在乎孩子的爹是谁,你要是想找,我可以……我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又弱弱地问白亦陵:“你真的很想要子嗣的是吧,确定吗?”   白亦陵的玩笑之心去了,凑过去亲了陆屿一下,含笑道:“有小狐狸就够了。”   陆屿看着他。   白亦陵道:“我喜欢小孩,是不是亲生的都喜欢,就像当初我师父收留了我,也一直是视若己出,可惜他在世的时间太短了。以后你也需要继承人,等过两年,咱们收养几个孩子就是了,再说你也有其他的兄弟,英王不是就有好几个儿子吗。”   他计划了一番,又向笑道:“怎么整天瞎想,你说在我心里,谁还比得上你?”   话刚说完,唇便被覆住,刚才他那浅浅的亲吻似乎让陆屿感到不满,强势地顶开他的牙关,吸吮唇瓣与舌尖,好半天才与白亦陵分开,亲昵地用舌尖蹭了蹭他微微泛红的面颊。   “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陆屿低声笑着说,“只要听你说话,我就很高兴。”   白亦陵的喘息还有点没平复过来:“那我要是骂你呢?”   “你可以试试。”陆屿兴致勃勃地催促他,“快骂!”   白亦陵:“……”   一位受到宣召入御书房等待议事的老臣被内侍带着经过花园,看见亭子里面白大人踹了陛下一脚,还骂了声“滚”,陛下笑的很开心,然后白大人也笑了,也很开心。   老臣子差点绊一个跟头,站稳之后摇了摇头,慢吞吞跟着内侍继续往御书房里面走。   好嫉妒哟,想老伴了,唉。   白亦陵出宫之后,立刻派人去分辨调查了当年阮家大宅里面住过的考生,以及贺子成会元成绩有假这一流言传出来的最初源头。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后者如他所料,前者却让白亦陵大为惊讶。   “六哥,你看月下坊里面小厮的供词,说是因为月下坊跟放榜的地点距离最近,当天刚刚放完了榜,就有不少考生去了坊中喝酒庆祝,紧接着就听见有人说贺子成的成绩名不副实,一定有问题。”   白亦陵看了一眼:“说这话的人找到了吗?”   闫洋道:“是。也是当届的考生之一,虽然上榜了,但是成绩跟他自己预期的有些差距,是以他并不满意。据说当时看完了成绩之后就碰到贺子成,对他好生奚落了一番,又说他没本事脑子笨,又说自己就算是不看书也能高中会元,以至于那名考生一时激愤,说出了这样的话。”   闫洋说完之后,见白亦陵沉默不语,便问道:“六哥,我看贺子成多半就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黑水了,你说他图什么呢?”   白亦陵道:“这件事虽然凑巧,但毕竟大部分都是咱们推断出来的,没有证据,就算是过去问他他也不会说的。但我觉得贺子成这样做,一定是此次的考试当中有什么问题,他又不能直说。先顺着另一条线查一查吧。在阮家住过的考生名单在吗?”   闫洋点点头,将名单递给他。他办事一向细心,里面按照“开始住进阮家的考生”、“一直住到最后的考生”以及“考完试又搬回去寻找狐狸精的考生”分成三类,列举的十分清楚。   白亦陵一看,立刻注意到了一个他最有印象的名字——“范敏”。   他说:“这人不是会试第二名吗?”   闫洋也记得:“是,包围礼部的时候还跟你顶过嘴。”   白亦陵觉得不对。范敏的名字在三个分类当中都有出现,白亦陵跟他打交道的时候,觉得这个考生恃才傲物,自负傲慢,性格也有些偏狭,看他的衣着,家境似乎不大好,去住阮家的房子有可能,但却不像是有那个雅兴在考试结束之后回去找狐狸精的人。   闫洋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那个倔书生会为了狐狸精的传闻搬回去住吗?我怎么觉得他干不出来这事。”   他半开玩笑似地说:“别不是在考试之前就已经被狐狸精给迷了心窍,舍不得走了吧?”   白亦陵道:“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闫洋道:“大概是放榜之后怕招人口舌,已经搬出来了。”   白亦陵想了一会,说道:“阔达,劳烦你再让兄弟们查一查这单子上考前考后都在阮家住着的人名,然后四下问问,他们在考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止,或者说过什么异常的话。有消息了就给我送过来。”   闫洋有点跟不上白亦陵的思维,心里暗暗嘀咕,这不是真的怕考生们被狐狸精给迷了吧?   他想是想,倒是也没多问,答应了一声,外面的小厮就过来禀报,说是一位公公带着皇上的口谕来了。   这边刚刚通报完毕,来传口信的太监也已经到了门口。陆屿没什么忌讳,上任之后依旧用他父皇留下来的旧人,这次过来的魏荣对于白亦陵来说也算是熟面孔了。   以他的身份,就是普通大臣也比不上,亲王们见了面都要笑呵呵的塞银子,本来应该坐在大厅里悠闲地喝茶,等着领旨的人出去见他,可是这次面对的是白亦陵,身份非同一般,魏荣就是打死也不敢拿捏着派头。   以他的观察,陆屿这位皇帝其实很好伺候,在他面前当差,无意中犯了几个小错误,陆屿顶多也不过揶揄几句了事,但若是得罪了白亦陵,最好就回家买棺材等死吧。   有觉悟的魏荣见到白亦陵之后,恭恭敬敬,客客气气:“郡王,陛下说您不用行礼,就是让奴才给您带个话,问您忙不忙,如果不忙,能否进宫用午膳。”   闫洋:“……”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卑微的口谕,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可以想到皇上点头哈腰的样子。六哥,真是厉害了。   白亦陵真没空:“请魏公公转告陛下,臣尚有公务在身,这就要去礼部一趟,怕是中午来不及过去。请陛下恕罪,自己先用饭吧,保重龙体要紧。”   魏荣点头称是,连杯茶都没喝,就匆匆回宫了——皇上还一边批奏章,一边眼巴巴地等消息呢!   白亦陵简单将交到他手里的卷宗翻了一遍,有问题的地方大致处理了一下,眼看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于是起身去了礼部,想把范敏等几名考生的试卷都调出来查看一番。   这一阵由于查案的缘故,白亦陵经常往这边跑,外面的差役已经认识他了,见状连忙说进去通报。   白亦陵道:“不必了。各位大人想来公事繁忙,我自己进去就好。”   他没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迎接,自己进了礼部正厅,还没有开口跟各位官员打招呼,就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毛绒绒的红。   白亦陵:“……”   此刻被好几个人围着的桌子正中间放了一盘板栗,桌子的一头坐着礼部清吏使司郎中宋洋,板栗盘子的前面则蹲坐着神气活现的小红狐狸,周围还有一堆壳。   狐狸和宋洋对峙着,紧接着,同时动了!   只见宋洋从盘子里拿出一颗板栗,迅速地剥开吃掉,旁边的人帮他数着:“一个!”   小狐狸用爪子将三枚板栗同时扒出了盘子,干脆利落地拍了三下,“咔咔咔”,三颗栗子的壳全都碎了,他再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栗子肉被震的飞起来,小狐狸张嘴接住。   围观群众鼓掌:“三个!”   狐狸得意地抖抖毛,看着宋洋的眼神里面满满的鄙夷,像是在说:“你又输了。”   宋洋虽然目前官居五品,但因为出身富贵,借了家中的力,年纪并不大,眼看狐狸这么过分,简直要气笑了:“这个小东西,倒挺会吃。”   小狐狸站起来,一只前腿够着,将栗子盘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派魏荣去叫白亦陵入宫,魏荣却告诉他白亦陵那头没有时间,说是要去礼部,陆屿就变成狐狸跑过来了。结果没想到他太心急,白亦陵还没过来,陆屿反而先到了,正好遇上了礼部尚书陈踪。   陈踪上回摸了摸他的毛,回家之后没几天小孙子的病就好了,对这只神狐十分感谢,老大臣认出他之后本来想跟小狐狸玩一会,结果没有白大人在旁边看着,陆屿根本就不让他摸。   陈踪没办法,又好不容易找出来一盘栗子端给小狐狸,试探着讨他欢心,正好陆屿为了等跟白亦陵一块吃饭有点饿了,于是很矜持地吃了一个。   大家一看狐狸会吃栗子,立刻出来围观,宋洋手欠,故意逗狐狸,也从那个盘子里面拿了一个栗子吃,结果被陆屿给挠了一道。   宋洋不服了,又拿一个,故意拿的飞快,结果又被挠了一道。   他“呦呵”一声,只见小狐狸蹲坐在栗子盘边上,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似乎在警告他——你敢吃,我还挠。   他忍不住说道:“你这只破狐狸,就算我不吃,你自己也吃不完这么多栗子啊,真小气!”   宋洋不知道,现在这只不在白大人面前的狐,不是那只怂怂狐,而是一只霸道总狐。   于是,一场栗子之争不知道怎么的,就演变成了刚才的比赛。   堂堂皇帝陛下,跑到这里跟自己的臣子抢栗子吃,白亦陵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种想要当众把陆屿的真实身份给揭穿出来的想法。他走过去,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大人那样,毫不留情地抢走了小狐狸的栗子。   一败涂地的宋洋这才发现白亦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眼看他竟然胆大包天地将栗子盘端起来,顿时一惊,“哎”了一声:“小心!”   狐狸气势汹汹地拱起了腰,在看到白亦陵之后又立刻高兴起来,直立起来,爪子扒着他的胳膊,用脑袋蹭他。   白亦陵弹了陆屿的小肚皮一下:“咳咳!”   陆屿立刻端庄地坐了回去。   众人这才纷纷跟白亦陵拱手见礼,陈踪笑道:“我还奇怪这狐狸为何会在这里,原来是白大人要来。想必是为了科考一案。吧?”   白亦陵将栗子放到桌上,没跟陈踪完全透底,只道想调出几个人的卷子来看,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礼部在场的几位官员身上一带,倒是没看见有人脸上露出异色,又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陈踪倒是没有深问,痛快地命人去将白亦陵所要的试卷调出来,同时让白亦陵坐下稍等,又令人奉茶。   小狐狸凑到白亦陵身边,悄悄将刚才装栗子的盘子推给他,里面装的全是栗子仁。   白亦陵笑道:“你刚才剥的?”   陆屿乖巧蹲坐,点点头。   白亦陵吃了一个,又喂了狐狸一个,摸着他的小脑袋道:“是不是饿了?一会咱们去吃馄饨吧。”   小狐狸想起来两个人认识的时候,白亦陵请他吃的第一顿饭就是馄饨,眼睛弯成了快乐的月牙,又点了点头。   白亦陵坐在这里,其余的人站在一旁相陪,白亦陵就让他们各自去忙。礼部众官员眼见他平易近人,也都各自自在了一些,纷纷告罪,散开做事。   宋洋还有些不死心,在旁边看着这人狐和谐相处的一幕,再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血口子,简直嫉妒的连眼睛都绿了。他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想凑过去跟白亦陵讨教养狐狸的诀窍,结果冷不防被另外一名同僚拉到一边。   宋洋道:“你有什么话等一会再说,我还要在白大人办公务之前多跟他亲近亲近。”   “你跟白大人亲近?”同僚气笑了,“不怕皇上剁了你?”   宋洋脸色一红:“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问狐狸怎么训练的这么聪明,也弄一只来养养。”   “就是怕你问这个。”   宋洋的同僚将前几天京都里面的传闻跟他讲了一遍,神神秘秘地说道:“明白了吗?我给你讲这事不是怕你不小心错养了一只会勾魂的狐狸精,而是说就算传闻有假,白大人格外宠爱这只狐狸却是真的,陛下现在心里面多半不大痛快。”   宋洋摸着手上的伤痕,缩了缩脑袋:“这件事传的很广吗?”   “除了你,大概大家都知道了。”同僚用一种笃定的口吻回答他,“就在前几天,桑弘公子,哦,现在是助义侯了,他曾经委婉地就此事冲陛下进言,结果你猜怎么着,陛下将他申斥了一顿,却半点都没有跟白大人发火计较。不过白大人到底不同,可难保他不会迁怒狐狸,你偏要弄一只来养,这不是找别扭吗?”   宋洋也不由咂舌,想着皇上喜欢个人,竟然珍视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不容易。他没敢再跑到白亦陵身边跟狐狸较劲,另一头范敏等几位考生的试卷倒是已经都送过来了,白亦陵翻看一番,立刻发现了问题。   为了防止作弊,考生们的试卷在送到评卷官那里之前,都要找专人重新誊抄,并且将名字糊住,这样判卷的人就无法从姓名和笔迹上认出考生的身份,打出高分。白亦陵在上回查看贺子成的卷子和这一次审阅范敏的卷子时要的都是原卷,从上面能够更好地看出在考试当中答卷所留下的痕迹。   范敏的字迹挺拔流畅,卷子也答的不错,然而白亦陵却发现其中的一道大题,考的明明是《孟子》当中的内容,范敏前头却洋洋洒洒地写了足有一百来字,都是围绕着《尚书》进行论述,可以说是驴唇不对马嘴,然后他好像发现不对,就将错误的一段勾去了,重新在下面起笔,因为划去废弃内容的只是一道笔痕,所以之前写了什么,白亦陵也大体能够看清楚。   他又翻了一遍别人的卷子,重新拿着范敏那张反复地看。小狐狸蹲在他的肩膀上,研究的也很专注,白亦陵道:“你也觉得不对吧?”   小狐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唏嘘,觉得陛下真是个痴情之人。   这狐狸不管能不能变美人,也都快成精了,白大人看它的时候眼神温柔的要命,比对陛下都亲热,再加上那些传闻,要是心胸狭窄一点的皇上,就算一怒之下将人处死也没什么可说的。   偏生陛下还是容这只狐狸在白大人身边跟着,果然是对白大人宠爱到了极点,所以才万般纵容,半点都不愿让他不快啊。 第144章 决裂   见到狐狸这幅亲热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同僚好奇起来, 小声问宋洋:“这狐狸是公的母的?”   宋洋道:“它不让我看,我怕真的看着了,被狐狸把眼珠子给挖出来。”   陈踪实在听不下去自己手底下这几个蠢货聊天了,堂堂礼部朝廷命官,就像两个妇人似的嘁嘁喳喳,他都觉得脸红, 于是走到白亦陵身边问道:“白大人, 这几名考生的试卷可有什么问题吗?”   白亦陵将范敏试卷上最明显的那处修改, 以及另一名考生的卷子上的几处修改错漏指给陈踪看, 说道:“陈老怎么看?”   陈踪没有白亦陵常年办案子练出来的那份敏锐, 但是也能感觉出不是那么的对劲, 将卷子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 这才慢慢说道:   “我记得之前跟白大人说过,贺子成乡试的成绩低,是因为答卷子的时候写的离题了,但他的离题, 是议事的时候没有分析透彻, 说不到点子上, 也是常事。像这样题目上写着《孟子》, 却上来就评议《尚书》的,我却从未见过。”   当着白亦陵的面, 陈踪也没好意思说的太难听, 其实他想说范敏答这道题的时候就好像眼睛瞎了或者没长脑子一样, 要不然怎么可能把《孟子》给看成《尚书》?两个名字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白亦陵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递给了陈踪另外一份卷子,这一份更离谱,有一道题的答案直接写到了另外一道题的下面,而且答卷子的考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光是看着,陈踪就觉得他这次想上榜,估计是困难了——虽然卷子上的其他题目都答的不错。   陈踪一看,更加惋惜了,也有点恼怒:“考试关头还用心不专,以后纵是成为一方官员,又教人如何放心将公事交给他?简直对不起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白亦陵道:“陈老先不必恼怒。他们确实是用心不专,但你有没有想过,是怎样的不专心才能犯下这般错误?若是写了错字,漏了句子还能理解,但是文不对题或者答案写错了地方……”   陈踪被他一点,猛地醒悟:“你是说,只有是抄来的答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白亦陵道:“现今查的严,夹带纸条资料这种事太难了,不大可能发生。我倾向于……有人透题。”   如果卷子上的答案是顺着抄下来的,抄的时候不过脑子,抄错了地方,或者试卷有变动,抄的题对不上,就会造成如今的后果。但进考场之前要搜身,纸条带不进去,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提前弄到了试题和答案,将这些东西硬背下来了。   白亦陵的声音压得很低,陈踪却是心中一惊,试题外泄非同小可,一个不慎就是杀头的大罪,这一年出题的两位主考官当中,还有一名是白亦陵的姐夫,这事要查起来,关系可就大了。   如果一开始知道这件案子有可能跟周高怀有关系,白亦陵应该避讳,根本就不会插手,但是现在查到一半,就是想撂都撂不开。   陈踪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白大人要是这样推测,这事还真的不好说。我也是考完试之后听高怀提过,说是今年原本想在《尚书》当中出一道考题,但他快要封卷的时候,又想到如今新皇登基,似乎对孟子更为推崇,所以临时修改了卷子。”   不一定所有考试作弊的人都是不学无术,有的人很有可能自己本身学问就不差,只是想做的更稳妥一些,如果有能弄到考题的渠道,胆大的多弄一份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范敏,他自己的学问不差,一时失神答错了题,发现之后修改过来,现场发挥了一番,照样得了第二名。   可明明查的是贺子成的会元,这几个人怎么又冒出来了?   白亦陵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陈老,这件事只是怀疑,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请你先不要同别人提起,我想先去见一下这两名主考官问问情况。”   在考试之前试题就被人传了出去,就算不是出卷子的主考官所为,也肯定跟他们身边的人脱不开关系。其中肖青是修文馆大学士,不在这边供职,白亦陵的姐夫周高怀是礼部侍郎,却并未出现。   陈踪道:“白大人不知道吗?周侍郎今日告假了,说是有家事要处理,似乎是家里的什么亲戚来了。”   甭管什么亲戚,只要是周家的,来了肯定没好事,白亦陵顿时感到如临大敌,说道:“那我去周府看看。”   他出门之后吩咐外面等着的随从将自己在礼部查到的事情告诉卢宏一声,让他带上几个人去见肖青,卢宏自然之后话如何说,吩咐过后,白亦陵就上了马,准备往周府去。   小狐狸嗖嗖嗖从礼部狂奔出来,踩着马屁股上了白亦陵的肩膀,委屈地叫了一声。   马也委屈地叫了一声,这只破狐狸爪子上的劲特别大。   白亦陵恍然道:“我说怎么觉得好像少了点东西,原来把你忘了。不过皇帝陛下,容臣提醒一句,你现在可以说人话,不用‘嘤嘤嘤’的,我真怕你当狐狸当多了不会做人。”   陆屿无奈:“我也不想啊。以前是想跟你到哪就能去哪,结果当了皇上,反倒不自由了,平常议事的时候多看你一眼都能被人琢磨出花来,还不如当狐狸方便,烦人。”   白亦陵道:“就因为你这样,才人人都以为我被狐狸精给勾引了,烦人。”   陆屿乐了,两人说话间,马匹飞驰,已经到了周家的大门口。   白亦陵下马之后,看见周府门外没有盛家人的马车,还犹豫了一下。他一来是本身就找周高怀有事要问,二来也是听说周家的亲戚来了,估摸着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觉得盛栎应付不了,这才赶着来了,结果现在看其他人都没过来,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他想着反正已经到了门口,就算是随便看看也好,于是上前拍了拍门。   结果连着拍了好几下,里面也没人应答。   陆屿道:“不对啊,就算是主家不在或者忙着议事,门房总不是死的,怎么连个出来询问的人都没有?难道真有什么事?”   白亦陵试着推了一下,接着陆屿看见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连忙问道:“怎么?”   “大门原本只是掩着,结果我刚要推,就被人从里面给栓上了。”白亦陵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抗力,冷笑道,“我可是好几年没碰着敢把我关在外面的人了。”   如果可以选择,周家就算是对白亦陵的到来再不欢迎,也不敢硬挡着这位祖宗进去,主要是他们已经骑虎难下——白亦陵到了周府大门口的时候,盛栎陪嫁带去的侍卫正跟周家的人对峙,盛栎要回娘家,周家人不让。   事情还要从这一天的早上说起,周高怀去了礼部,盛栎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周家那些亲戚再一次来到了周府。   盛栎当初会看上周高怀,也不是一点原因都没有,除去他的性格中优柔寡断的那一部分之外,周高怀脾气温和,细致体贴,也肯伏低做小,这一阵无人打扰,两人的关系渐渐缓和过来了,相处的不错,故而盛栎虽然觉得厌烦,也还是耐着性子将周家人迎了进来,为他们安排饭菜,让他们在家等着周高怀回来。   经过上回白亦陵的收拾威吓,周家人老实了很多,周母也没摆婆母的架子,见到盛栎就点头哈腰的,还刻意说了些讨好的话,盛栎心里松了口气,以为这回好好忍耐几天,把人送走了就算完事了。   结果周母满脸堆笑地聊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把周府上的一个名叫翠枝的丫鬟叫过来,告诉盛栎,说这个丫鬟怀了周高怀的孩子。   盛栎听第一遍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周母说是真的,但双方也都是不小心才会发生这样的事。翠枝自己不敢说,便来求了她,她想着怎么也是周家的骨肉,就过来劝盛栎,等这个孩子出生了,好好地养着,这也是正房的本分,不过一个奴婢,也威胁不了她的地位。   盛栎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好像被雷给劈了,紧接着恶心的不行。   周母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意,嘴巴一开一合,盛栎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却浑然不觉,说的美滋滋的,冷不防盛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啊。”   周母心疼孙子,看着这里富贵气派的庭院,实在心痒难耐。她虽然不敢像以前那般嚣张了,但心里也没觉得养个庶子是件什么大事。盛栎到现在也没有怀孕,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就算是生了也未必是个男孩,但这孩子在她膝下养大之后,当官富贵也就是盛家一句话的事。   她琢磨的挺好,没想到现实更加美妙,盛栎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盛栎道:“娘挺会安排的,说的可真有道理。翠枝,你过来,让我看看。”   周母喜得连连搓手,翠枝怯怯地走了过去。   盛栎倚在座上,淡淡的目光从女人脸上扫过,只见她柳眉杏目,相貌娇俏可人,个子不高,除去微微隆起的腹部,身段倒是十分玲珑,是个娇弱型的美人。   她被盛栎盯着,怯生生地行了个礼,然后便垂着头立在她面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盛栎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母道:“她叫翠枝,是个规矩老实的……”   盛栎道:“是哑巴吗?”   周母噎了一下。翠枝意识到这位公主养大的主母脾气不小,干脆示弱到底,眼睛红着说道:“不、不是,夫人,奴婢名叫翠枝……”   这已经不用重复了,盛栎打断了她:“孩子怎么怀上的?是你去勾引的周高怀,还是周高怀主动收用的你?”   翠枝目光游移,看了周母一眼,用袖子半掩着脸,细声细气地说:“奴婢也是良家女子,哪怕是以后配个小厮,也不愿给人做妾,又怎会主动去勾引大人?是周大人他有一回半夜来找奴婢,说……”   “一派胡言!”   伴随着一声怒斥,外面的大门被重重推开,周高怀走了进来。他显然回来的非常急,头上的帽子都歪了,满脸通红,微微气喘,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   盛栎从来没见过周高怀这样子,不由也注目于他,脸上的冰霜被惊愕之色一冲,稍稍淡了些,不知为何,眼圈却倏地红了。   周高怀顾不得其他,匆匆走到盛栎面前拽住她,急切地说:“不是我。”   只有慌慌张张的三个字,盛栎却莫名有点相信,不由道:“那是……”   话说到一半,她心念一转,又甩开周高怀的手,挑高了眉峰质问道:“既然不是,我一早就派人去礼部叫你回来,路上又何用耽搁这么长时间?”   周高怀急的结结巴巴:“我、我当然是去查、查清楚这件事了。你等着。”   他转身高声道:“把人带进来!”   周高怀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好静不好动,说话行事都是慢条斯理的,老实沉静的过了头,所以也比村里的其他孩子能静的下心来读书。周母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这样气急败坏,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但这种情绪在看见被拉扯进来的人是谁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她大怒道:“阿怀,你让人押着你大哥做什么?有几个是换的人就六亲不认了是不是?!快放开!”   盛栎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周高怀说道:“我……”   他的声音被大哥周高明一下子振奋的声音盖了下去:“娘,你看看二弟,自打当了这个破官,娶了这个媳妇,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到眼里。”   他知道这个兄弟打小孝顺,最怕老娘生气伤心,见到周母之后胆气就壮了,用力一甩,将两边押着他的人推到一边:“我也不知道他是打哪来的,发的什么邪疯,一见了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竟然就让人把我当犯人一样拖过来了。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   “够了!”   周高怀本来还有点不敢抬头似的,期期艾艾几次说不出话来,到后面却是越听越怒。眼见身边的博古架上有个盛栎从娘家带回来的珐琅大花瓶,他干脆双手将那个花瓶合抱起来,“咣当”往地上一砸。   瓷片四溅,周母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房间陷入了暂时的安静。   盛栎被侍女护着退后几步,猛一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发现周高怀的眼睛竟然红了。   周高怀道:“我……我没出息……”   他慷慨激昂地砸了个昂贵的大花瓶,结果张嘴就破了音,确实是没出息,周母脸上的惊惧之色消失,又找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儿子,皱起眉头数落他:   “你自己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了不得了呢!抓你大哥,吓唬你老娘?没良心的东西,你小的时候在村里挨人欺负,你大哥帮你出头打架;你念私塾不干农活,还得要纸要笔要束脩,全家人就砸锅卖铁地供着你,你要记恩!进门就摔摔打打,原来你可不是这样的,哪来的毛病?”   她被白亦陵收拾了一通,不敢明着再对盛栎有任何的不客气,但此时见小儿子来了,自觉他怎样也是向着娘亲的,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去瞟着盛栎,明显是在含沙射影。   “够了!”这番话一说,反倒让周高怀打消了原本的迟疑,硬下心肠,“你还有完没完?就算你们供我读书又怎样,难道那不是为人父母应该做的?大哥没有混个功名在身,不是我抢了他的位置,而是他自己不肯用功,难道是我欠了他的,欠了爹娘的吗?我没有!我对得起你们了!”   周母说的正起劲,结果被向来老实孝顺的小儿子劈头盖脸一通咆哮,简直都气懵了,张大了嘴僵了一瞬,才瞪圆眼睛说道:“你、你个混账东西,疯了是不是?”   周高怀怒道:“我没疯,我受够了!你总是口口声声让我记恩记情,但我每日下了学堂后一刻不停地砍柴挑水,上山采药,哪样事情曾经耽搁过?你素来事事偏心大哥,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不说罢了!”   他伤感地摇了摇头:“你们是我的家人,偏不偏心都好,生病的时候曾照料我,遇到外人欺辱也会站出来为我出头,小时候,我吃过你们做的饭,穿着你们裁的衣,这些我都记得,我也舍不下。爹娘穷苦了大半辈子,做儿子的也很心疼——”   他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咧了咧嘴:“所以我为官之后,俸禄任由你们花用,又时不时接你们来京都住着,想等着攒够了钱,就给全家买上个大一点的宅子,旁人笑我吝啬,笑你们行为轻狂,我也没说过什么,可你们却从头到尾都没为我考虑过一星半点!我就像家里的一个值钱的摆件,只是你们用来换钱,用来显摆的。我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气?!”   盛栎已经怔住了,她知道周高怀出身贫困,以前的日子不好过,夫妻两人无事闲谈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说起过。只是盛栎每每问到,周高怀都总是不肯正面回答,后来她也就不提了。   知夫莫若妻,直到周高怀此时一说,盛栎顿时就明白了,他之前不提,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而是怕那些生活会让自己嫌弃,不愿意讲。   她正听的入神,冷不防被对方提到,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下意识地上前拉住了周高怀的手臂:“瑜信,我……”   盛栎想说我没关系,想说你不要为难,但周家人的种种可恨行径浮现在脑海当中,又让她无法将这种违心的话说出口。   周高怀握住她的手,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   他继续道:“娘和大哥一定也知道,我素来很想得到你们的疼爱,所以才会这样得寸进尺。你们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的妻子,是成心让我的日子不好过吗?那我也说句明白话,我不欠你们的,栎娘也不欠你们的,我受够了!”   周母愣在当场,口干舌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瞧着周高怀,这个任由他指使摆布的小儿子,就算是进了京当了官都没有让她感到过丝毫敬畏,但此时,周母突然害怕了——她从周高怀的话语当中,真切地感受到了他想要决裂的决心。   她的神色在恼怒和惊愕之间变幻,最后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说道:“你这孩子,说、说什么呢?娘怎么可能不疼你,娘就是看见你当官了,高兴,所以才……”   诚然,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是对周高怀一点感情都没有,点滴岁月中感受到的母爱还是不能遗忘的,也正因此,周高怀才会对他们的行为诸般忍让。   可是她偏心也是真的,再深厚的感情,也终究有磨没的一天。   周高怀道:“因为高兴,你就硬是把大哥的怀孕的妾侍塞给我,让我来养吗?”   他们几个争执了半天,众人几乎都要忘了周高怀发怒的原因是什么,直到他说出这么一句才重新想起来,盛栎道:“你说这女人怀的是你大哥的孩子?!”   周高怀沉着脸点了点头。   周高明和周母脸色大变,顾不得想他是如何知道的,连忙矢口否认。   周高怀也渐渐冷静下来了,说道:“事到如今,事实如何咱们心知肚明。这丫头是我府上的人不假,也曾几次为我送水递茶,我训斥过她一回,被大哥看见了,还半真半假地跟我说要是不喜欢她,可以把人送给大哥,我当时没有答应。直到今天的事情出了。”   他转向盛栎:“府上的人传信让我回去,我之所以用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听了这个消息觉得很诧异,想起大哥曾找我讨要过翠枝,便找他问一问,结果还没进去,就听他自己在家里洋洋得意地说什么‘别看是庶出,但生下来自有人帮我养’。你若不信,便审一审吧,或者送到遐光那也可以,我不会阻拦。”   周母对上回白亦陵的手下举刀围着他们的场面记忆犹新,一听遐光两个字脸色都变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说,我都告诉你们。”   周高明打小在乡下长大,自打来到京都之后,这里的繁华是他想都想象不出来的。   弟弟娶了公主的女儿,他不敢多想什么。但是眼见就连周高怀身边的一个伺候丫鬟都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这么一比,自家的黄脸婆简直看都没法看,周高明心里就痒痒起来,每次来到周府,都要试着勾三搭四一番,后来周大嫂在陆屿的旨意下被休了,反倒更方便了他。   这些丫鬟自然是看不上他,碍着盛栎,周高明也不敢用强,只能暗戳戳地把遗憾藏在心里。   直到有一天,翠枝试图勾引周高怀不成,反倒被轰了出来,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哭,周高明见了,就涎着脸过去安慰她,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更妙的是,翠枝居然还有了身孕。   一般两个人偷情,捂着还来不及,更不用提女方还要怀孕生子,可是周高明可一点都不怕,他觉得以自己兄弟的性格,他想把翠枝要过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反正你情我愿的,孩子都有了,还能让他打了不成?   于是他把这当成了一件好事,喜滋滋地告诉了周母,周母果然也非常高兴。   周高明成亲八年,膝下就只有周晔一个孩子,周母曾经跟周高怀商量过,想把周晔给他和盛栎养着,美其名曰“反正他们现在也没孩子,又不差银钱,周晔在这边跟着可以吃的好点”,结果盛栎坚决不同意,只得作罢。   这回听说翠枝怀了周高明的孩子,她欣喜之下,立刻再次动了心思,当下就跟周高明商量,如果让周高怀以为翠枝肚子里的孩子是他自己的,纵使是庶出,那也能在侍郎府中长大,以后肯定也是个当大官的料,等他发达了,亲生父亲还愁沾不到光吗?   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让周高怀也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就可以了,这不难操作。   母子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有了如今这一出。   但周高怀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糊涂,他非但没有受到翠枝的蛊惑,一颗心也因为母亲和兄长的作为一下子变得冷硬起来。   他从小就渴望一个温暖的家,渴望被人嘘寒问暖,周父周母没有给他,在他自己成家之后还要来搞破坏。周高怀下了狠心,所有的事情,也该在今日做个了断了。 第145章 训姐   其实他们的话里面还有很多没说明白的地方, 如为什么翠枝跟周高怀没有发生过什么, 周母却能这样信心满满地上门;再比如周高明和翠枝的接触又都是在什么时候,有没有人安排设计……   如此种种,盛栎却也顾不上想了。   她一听周母的说法,立刻就想起了已经死掉的盛昊,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头皮一阵发麻, 整个人几乎要炸开, 突然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盛栎指着周母, 怒声道:“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玩弄心计的无耻贱人!要不是我夫君, 你就是连给我舔鞋都不配, 还敢跑过来彰显这般不要脸的手段!原先我本想给你留些颜面, 现在看来, 都是一家子脏心烂肺的东西,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周母固然心虚, 但盛栎再怎么也是她的儿媳妇, 周围又是一帮下人看着。她在周高怀府上充老太君充习惯了, 很是招人恨, 此时被盛栎这样指着鼻子痛骂,只觉得周围一片讥笑的眼神, 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周母脑袋一热, 也忘了先前的教训, 尖声道:“死丫头,你嘴巴给老娘放干净点!”   盛栎的性子并不软和,只是平时自矜身份,确实是头一回当中骂出来这么难听的话,她没想到周母都干出了这样的事来居然还敢还嘴,气的抬手就想给她一个耳光。   但是即将打到周母脸上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边周高怀难堪的神色,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诚然,他今天终于意识到了周家人的恶毒刻薄,知道站在自己这一边说话了,但是那到底是他娘,自己这一耳光下去固然解气,可也足以让周高怀对周母的埋怨变成愧疚。   盛栎心念转动,慢慢把手收了回来,说道:“为了瑜信,你就是多可恨,我也不能冲你动手。”   周高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盛栎不哭不闹,静静地对他说:“刚才你说,以后再不想受周家人的气,这件事也要查个清楚,公正处理,可是真的?”   周母连忙道:“胡说八道,你还敢撺掇我儿子不认我!”   周高怀脸色一冷,一眼也不看她,沉声对盛栎说道:“栎娘,我固然不堪,但说出的话一定作数,这段日子委屈你了,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盛栎道:“那好,你跟我回镇国公府。他们一天不走,这个周府我也就一天不想回来了。”   周高怀点了点头。   周高怀竟果真要跟着盛栎一起离开,周高明急了,疯狂地拽着母亲的衣角,向她使眼色。   周母一个激灵,意识到大事不妙,忙道:“干什么去镇国公府啊,咱们周家的事,去那、去那……能有什么用?有话说明白不就得了?”   盛栎淡淡道:“别跟我说‘咱们周家’,镇国公府才是我的家,瑜信刚才说了,以后要跟你们断绝关系,没听见吗?”   她冷眼看着周母惊慌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咱们之间就是陌生人。但是你们找个怀孕的女人上门羞辱我,还妄图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冒充是瑜信的骨肉,这笔账必须算清楚!我自然是要找我爹娘兄弟来做主的!”   周母半张着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如果说以前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自己儿子的官位很高,经过白亦陵那一次教训之后,却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盛家的厉害。   上回被拖进北巡检司围观那些上刑犯人的记忆犹在脑海中盘旋,周母急促地喘息着,简直是一副马上就要断气了的感觉,惶然道:“这,不要吧……”   她想去抓盛栎的胳膊,被盛栎身边的侍女狠狠瞪了一眼,将手架开。   周母不敢再强行阻拦,一边弓着腰小跑在盛栎的旁边,一边连声哀求道:“栎娘,栎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别置气。都是娘不好,娘往后再也不给你们添乱了……”   她说了半天,看盛栎不理不睬,最重要的是连周高怀都果真一句话也没说,简直吓得连心脏都提起来了,慌的浑身直抖:“你好歹也顾念一下阿怀的体面!我可是他亲娘,他不会不管我的,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盛栎霍然停步,看着周高怀说道:“她说的也是实话。你现在要是心不甘情不愿,就不要为了我委屈,走与不走你来决定,勉强没意思,我绝不逼你。”   周母喃喃地说:“阿怀,快劝劝你媳妇,不能让她回去啊,这点小事,不至于的……娘以后再也不偏着你大哥了……”   她吓得脸都白了,完全没有往日嚣张的样子,周高怀孝顺了二十多年,要说看见母亲如今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分别听到盛栎和周母的话,他却在心中叹了口气。   周高怀只是性格软弱了一些,可不是傻,他能听出来两个人说话的意思。   不管是真心还是会做人,最起码盛栎通情达理,不会勉强他,让他为难,愿意跟他一块好好过日子。周母却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用所谓的亲情来逼迫他,分毫没想到他以后应该如何自处。   在这种情况下,周高怀也明白,就算他今天跟盛栎一起走了,盛栎也不会对周家人赶尽杀绝,顶多是给点小教训完全不来往罢了,这也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但一旦他再次给周母机会,别说盛栎不原谅,就算周高怀自己也会唾弃自己。   他没看母亲与兄长,只道:“栎娘,要回去就快一点吧,晚了只怕岳父岳母不在家里。”   周母急的团团转,简直连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向来温吞孝顺的小儿子还有这样发怒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样过分。   眼看着周高怀和盛栎就要出门了,周母简直恨不得给他们跪下,结果正在这个时候,在场众人忽然听见一声高喝:“谁都不准走!”   周高怀震惊地看着眼前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的兄长,简直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大哥,你干什么?!”   刚才争执的时候没人注意周高明,却见他这时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把菜刀出来,站在周府的大门口,后背贴在门板上。   周高明倒不是傻到要砍他们,他见众人都靠过来了,虚张声势地将手里的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冲周高怀说道:“你今天要是敢走,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信你就试试!反正、反正你要是去你老丈人家告状,我们早晚也得被整死,倒不如现在死了的干净,还……还少受折磨呢!”   上次周家所有的人都被白亦陵拖到北巡检司的大牢里面去参观了一圈,从此对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里面犯人的哀嚎与呻吟、空气中弥漫的腐臭血腥、以及被裹在烂草席里拖出去的尸体,都是他们想也想不出来的恐怖景象,当双腿发软地被人给架出来之后,周高明都几乎以为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具死尸。   天地良心,他那时候还什么都没干呢!碰瓷的是他那个败家老婆,得罪人的是他爹娘,关他什么事?!   上回被家人连累还受了那样的一场惊吓,这回的事情周高明却是主谋,他完全相信白亦陵会直接把他关到牢里面,那种地方,进去一天他就要死了。更何况除了白亦陵以外,其他的盛家人也都不是善茬。   说什么也不能让盛栎和周高怀去盛府告状!   周高明挡着门不让人出去,周母一见,也立刻被点醒了,开始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盛栎忍无可忍,刚要令人强行把他们按住,周高明身后的大门忽然发出了“咣”一声巨响。   有人从外面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那力道极大,原本靠着门的周高明几乎是直接飞了出去,刀落到地上,他自己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下来,磕的鼻青脸肿不说,脚背还被原本拿在手里的菜刀不轻不重地砍了一下。   鲜血涌了出来,周高明抱着脚大声惨叫,也没了刚才举着刀大喊要自杀的勇气了。   敞开的大门后面,白亦陵背着手站着,打量闹哄哄的现场,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怎么回事?”   盛栎看见他之后,委屈突然涌上心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周母和周大哥则是吓得齐齐变色。   白亦陵本来是为了周高怀来的,看他们一个个脸色不对劲,府里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也知道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沉声道:“说话!”   盛栎回过神来,见白亦陵的脸板着,一时竟然有点不敢看他,示意身边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将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白亦陵一声不吭地听完,一时真是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好。   盛栎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生姐姐,比起盛季来,性格又过于倔强敏感,白亦陵回到盛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跟她交流最多的就是盛昊想要设局害人那一回,除此之外,两人接触几乎少得可怜。   对于盛栎,他是五分怜惜,两分无奈,还有三分却是气她太过争胜,凡事拎不清楚轻重。   眼见周围乱糟糟的,地上又是鲜血又是碎瓷片,白亦陵先没对此事做出什么评价,说道:“来人,把这里收拾一下,门关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吩咐完之后,他又冲盛栎点了点头:“二姐,你跟我来。”   他倒是反客为主,站在这周府当中比主人还要主人,周家的下人大部分都是跟着盛栎陪嫁过来的。这家的日子不好过,下人们已经被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弄得心力交瘁,不知所措,听到白亦陵的命令,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立刻欣然称是,纷纷执行。   盛栎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大步流星的白亦陵身后,进了房间。她的两个侍女也在后面跟着,最后进去要关门的时候,小狐狸嗖地一下从门缝里闪了进去,轻盈地跳到桌上,乖乖蹲坐下来,没有打扰里面说话的人。   白亦陵一掀衣摆坐下,喝了口刚端上来的茶,听过了大致情况,这才向着盛栎问道:“所以我若是不来,这件事二姐又打算如何解决?回家请爹娘为你主持公道,将周家人都收拾了吗?”   盛栎:“……是。”   白亦陵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唇角,又问:“那如何收拾?”   盛栎一时也没想好,听他这样一问,不由语塞,迟疑一下道:“这……回去与大家商量一下。”   白亦陵额角青筋一跳,深吸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   “谁替你做的了这个主?你如今会有这样的麻烦缠身,就是因为凡事不计后果,总是先做了再想如何收拾烂摊子。所谓富贵有极,人当知足,你要是开始委屈了自己就一直忍着,要是受不得委屈当初就别强逼着自己嫁了!”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点了点盛栎,气势逼人:“他周高怀是爹娘生出来的,你们说断了关系就断了?还要大张旗鼓回娘家告状,这周府的大门一敞,姐夫还想不想在礼部待下去了?你以后是和离是继续过,名声还要吗?以后凡事也倒也好生想想,不该挣的面子别争,到头来弄得别人麻烦,自己也是一身官司,有什么好处!”   盛栎长这么大都被被人这样训过,别说白亦陵是她弟弟,就算是旁人训孙子都没这么个训法,两个在旁边看着的丫鬟都傻眼了。   正在寂静当中,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鸟叫,白亦陵看了桌上的小狐狸一眼,陆屿懒洋洋地站起来抖了抖毛,顺着窗户跳出去了,周围自是没人有空去注意这只狐狸。   盛栎脸都白了,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轻声说道:“知道了。”   白亦陵凝神片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转身向房间外面走去,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在桌面上一敲,刚刚重新回到房中的狐狸应声跳下桌子,跟上他出门。   周高怀和另外几个周家人都在外面。翠枝怀有身孕,再又是挨耳光又是受惊吓的,可能有些不舒服,碍着白亦陵的吩咐不敢离开,只由人扶到一张藤椅上休息,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周母和周高明也不敢再闹,聚在周高怀身边小声而焦急地说着什么。   房门一开,白亦陵重新走出来,他们立刻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似的,安静了下来,翠枝连忙战战兢兢地起身,身子却又不由一晃。   白亦陵没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且坐着吧。”   他走到周高怀面前,虽然脸色依然不大好看,但跟他说话的时候,反倒比刚才冲着盛栎要舒缓了一些:“自你二人成亲之后,如今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我二姐处事不妥的责任,她性子不大好,多谢你担待了。”   这话倒是真的,盛栎的脾气有点拧,人也放不下身段,要是忽略双方的家世家人,找个周高怀这种好脾气又喜欢她的夫君正合适,可惜两人的开始本身就是歪的。   周高怀一愣。白亦陵这个小舅子在他心目中最深刻的两个印象,一个是全家人的小祖宗,盛家最受宠的幺子,另一个就是行事果断不留情,让周高怀对他很有几分敬畏。眼看白亦陵来的气势汹汹,正好撞见了自家人胡闹,他已经挨训的准备了,实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   周高怀反倒觉得很过意不去,连忙道:“不、不是……”   “但不管怎样,她也是我们盛家的人。”   白亦陵忙得很,没有听他多说的打算,话锋一转,目光淡淡从周母和周高明的脸上扫过:“就算她嫁入周家,这点也不会改变。要娶她是你自个说的,既然做出承诺,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妻子不受别人欺负,你要记住,你的家人如此行径,是因为你的软弱,现在你断绝关系也好,舍不下这份亲情也罢,更都是你应该做的,也不代表我二姐就要搭你这份情。否则,如果你不能好好待她……”   白亦陵的下颏微微一扬,看着周高怀:“盛家自然永远有那块地方给她留着。”   周高怀先是诧异,听到后面神色转为凝重,他冲白亦陵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这番话我记下了。你说的是,以往我太过软弱,行为多有偏差,日后定然不会再如此。”   “日后啊……”白亦陵微微一哂,“想起来了,其实我刚才的话也是说的有些早。你现在也是摊上事了,若办不好,别说日后,能有个明天都够呛。”   周高怀:“……”   他没有完全听懂,却也从白亦陵的话中感到了几分不安,正惊疑不定时,白亦陵已经道:“说完了私事,咱们来说公事。周侍郎,此次的会试疑在考试之前试题泄露,你身为出卷人,请随我走一趟吧?”   白亦陵近来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周高怀自然清楚,听见他说试题泄露倒也谈不上是大吃一惊,但也没想到跟自己还有关系,下意识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   白亦陵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有或没有,本官自会查明。但我也可以先给你透个底,这次的科考,是陛下登基之后头一回开恩科,结果却闹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此事当真落实是你所为,那就等着诛九族吧。”   他是故意说的这话,周高怀却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镇定下来,慢慢地说道:“既然如此,下官这就随大人去。”   他冲着白亦陵点了点头,真诚地说:“总之清者自清,下官相信大人肯定能将整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我公道。” 第146章 美人游街   他们说话的时候, 陆屿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也站在白亦陵的脚边,仰着脑袋打量周高怀,对于他的表现颇有几分惊讶。   周高怀平静下来之后,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陆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为白亦陵自己吓唬周高怀说万一有事就会诛九族, 但这样算起来可连盛家都跑不了了,他还有心情觉得白亦陵有趣,看样子是真不担心。   看来这个人的性格虽然有些拖泥带水的不够果断,但确实不是那种一摊上事就吓软了腿的胆小之辈, 盛栎能看上他, 此人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他看见旁边的周母和周高明听到白亦陵的话之后,全都是面如土色, 他们就算是再无知,什么叫“诛九族”还是明白的, 此时肯定是发现想沾点富贵还没够本, 反倒惹上杀身之祸, 要懊恼死了。   白亦陵心里其实不大认为周高怀是那个泄露试题的人, 因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弊端远远大于好处,况且看周高怀的性格和表现也实在不像会冒险的人, 他与贺子成、与范敏,都是素昧平生。   但现在其他参与出题的人已经基本排查过了, 最后剩下嫌疑最大的还是周高怀。   陆屿和白亦陵都更怀疑跟周家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但此时看这些人脸上那丝毫掩饰不住的、又是迷茫又是惊惧的表情, 却又让他们不由怀疑这些人是否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亦陵也没再就这件事多说什么,他倒是不担心周家人会跑了,如果整件事情真的跟他们有关,查清楚了之后再抓人也不晚。当下没说别的,带着周高怀出门,周高怀好像并无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跟着白亦陵走了。   没有人担心他,挽留他,他的妻子在房间里,他的母亲和兄长顾着自己害怕,所以周高怀也根本没必要表现出自己又多么不愿意离开。   推开周家的大门之后,他才发现北巡检司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外面,笔直地站成两队,等着白亦陵调派。其中一人见他们出来,将两匹马牵了过去。   陆屿也蹦蹦跳跳地跟在白亦陵后面,本来想上马,结果就在他无意中一转身的时候,正好从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关上的周府大门那里,看见那个怀了周高明孩子的女人翠枝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被人扶着站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休息。   陆屿现在的高度还超不过白亦陵的小腿,从他的角度看人,一般都是自下向上看起,在看到翠枝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阿陵。”陆屿跳到白亦陵的肩膀上,用非常小的声音说:“我觉得那个女人不对劲,你盘问她几句。”   白亦陵上马的动作停下,顺着陆屿的示意看去,眼睛微微一眯。不需要陆屿说的太详细,他也能大致明白对方希望自己怎么做。   “等一下,刚才有点事忘了问。”白亦陵折回周家的院子,大步向着翠枝走过去,“这位姑娘,留步。”   翠枝果然停住了脚步,但她好像非常难受,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整个身子几乎半倚在扶着她的侍女身上,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她勉勉强强地冲白亦陵行礼:“奴婢翠枝,大人是在喊我吗?”   白亦陵冷血到令人发指,就这样袖着手看着这个孕妇颤巍巍地给自己行了礼,又非常艰难地站直了身子,连扶都没扶一下。   他道:“不错,就是在叫你。翠枝,你原本是伺候周侍郎的,那么当周侍郎去留明阁出卷子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翠枝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白亦陵,只见白亦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上一红,又将头低下去了:“奴婢随在周大人身边伺候。”   白亦陵眉梢一扬,那还真是让陆屿给撞了个正着,这事可巧了。   为了保证在出卷子的过程中试题不会泄露,所有参与官员都要被集中到一起统一管理,中间不与外人接触,身边可以留下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但这个人同样也不能出去,他们所封闭的地方就叫做留明阁。   白亦陵知道这一点,翠枝和周家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他也粗略地听说了,之所以刚才没有盘问,是想查明白主要线索之后再来管这些细枝末节。   但现在跟翠枝说了几句话,却是越来越觉得她可疑。   周母此刻简直是愁肠百结。   刚开始周高怀在盛栎的撺掇之下要跟她断绝关系,已经足以让周母惊慌失措,结果没想到后面还出了更大的事情。对于白亦陵所说的试题泄露,考试舞弊,她只是似懂非懂,但杀头大罪和诛九族却是明白的。   对于儿子命运的担忧在心中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又变成了没有早一点断绝关系的悔恨,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周高怀就不会连累到他们了。不是做娘的狠心,而是一个儿子的性命跟一大家子人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母最怕的人就是白亦陵,本来不敢同他说话,结果这时候见他盯着翠枝盘问个没完,有点忍不住了,这女人不重要,但肚子里还有她们周家的骨肉呢,要是真的被杀头,岂不是就剩这一个孩子可以延续香火?   周母畏畏缩缩地跟白亦陵说道:“他小舅子,翠枝大着肚子……好歹让她坐下再说成不?”   白亦陵神色不动:“反正诛九族的时候一起杀,怀不怀都是一个样。”   周母:“……”   白亦陵道:“说到这里,本官倒也有一事想不明白。你们将翠枝送到周府,想冒认她腹中的胎儿是周侍郎的骨肉。但既然周侍郎自己说了,他从未与翠枝有过任何瓜葛,这谎言岂不是一下子就能揭穿吗?为何还要这样做,又为何要让翠枝贴身伺候周侍郎?”   白亦陵这番话是冲着周母说的,周母脸上却有几分茫然,周高怀在旁边把话接了过去,解释了一番。   白亦陵的直觉是正确的,翠枝被安排跟着周高怀进留明阁伺候并非偶然。   这事还要从周高怀刚刚成亲说起。周母找了盛栎这样一个出身富贵的儿媳妇,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自然高兴能攀上一门贵亲,但另一方面,盛栎的性格在那里摆着,周母觉得这丫头不会讨好人,跟自己一点都不亲近,让她感到事事受到压制,连带着周高怀都不像以前那样听自己的话了,心里很不服气,故而常常没事找事。   后来被盛家人收拾一番之后,她再也不提“嫁做了周家的媳妇,就要给周家人当牛做马”这样的话了,只是不敢在表面上折腾,不代表不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周母便盘算着,若是也在周高怀身边放个跟自己一条心的侍妾,这样凡事就会方便很多。   以她的见识财力,自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恰好这个时候,府中的婢女翠枝对周母频频示好,她性格柔顺,嘴又甜,每回见面都将周母奉承的眉开眼笑,周母便也产生了让她伺候周高怀的心思。   结果后来让周母没想到的是,翠枝竟然告诉自己,说她腹中有了周高明的孩子,于是两人商议了一番,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要把这个孩子栽给周高怀。   翠枝跟着周高怀进去伺候,就是她安排的。盛栎当时根本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来往,只当翠枝是个普通的伺候丫头,所以也没阻止。只是周高怀对翠枝丝毫没有兴趣,两人朝夕相处数日,什么都没发生。   事情的关键就在此处,从留明阁出来之后,周母去问翠枝,翠枝却没说实话,周母便以为周高怀确实宠幸了她。因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喜滋滋地带着翠枝来到了盛栎面前,要她同意将人纳入府中。   其中有的具体细节虽然周高怀不清楚,但大致发生的经过还是很明确的,他将整件事讲完之后,白亦陵询问翠枝:“为何要这样说?”   编造这样一个轻易就能被揭穿的谎言,还任由周母带着她来周府,只消跟周高怀一对质,就什么都清楚了,她根本就讨不到半点好处。   翠枝轻声道:“奴婢以为周大人孝顺,不论真假,都不会违逆老夫人的意思……奴婢贪图富贵,一时鬼迷心窍。”   白亦陵道:“脑子转的挺快,借口也编的可以。来吧,那就劳烦你跟本官一起走一趟,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翠枝答应了一声,跟在白亦陵身后走了没几步,却面露痛苦之色,半弯着腰捂住小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说道:“大人,奴婢实在走不动了,求您可怜可怜……”   “好好好,人之常情,应当的。”   白亦陵不等她说完,干脆利落地将翠枝打断,扬声道:“来人,找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再就近请个大夫,叫他带好药箱,跟咱们一块走。”   他的命令一出,立刻便有人应声办事,白亦陵冲翠枝说道:“走不动就坐轿子,哪里不舒服随时让大夫给你诊治,你这孩子若是还保不住,本官做主给你认个干儿子养老送终,现在可还有别的什么难处吗?没有了就走吧!”   翠枝的小腹微微隆起,确实是个孕妇无疑,这是个引人同情的很好理由。在没证明她真的有罪之前,只要稍微表现的痛苦一点,难免会让人觉得官差不近人情,罔顾性命。   翠枝本来都想好了,绝对不跟白亦陵硬碰硬,反正他要是执意想把自己带走,大不了就往地上一躺,官差们总不能把她硬拖过去。计划的是挺好,唯独没想到盛家小姐的弟弟是这么个狠人。   她看看飞速被找来摆在自己面前的小轿子,简直真的感觉到头疼加头晕了,不过看白亦陵这幅架势,别说她真的晕了,就算是一头碰死,尸体都能被他命人给抬到北巡检司去,当下也是无奈,一边咬牙在心里暗啐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子白瞎一张俊俏脸蛋,一边无奈地保持娇弱状,上了轿子。   刚刚要坐下,白亦陵忽道:“翠枝姑娘没在心里骂我吧?”   翠枝一个激灵,差点从上面栽下去,连忙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事事为奴婢想的如此周全,奴婢真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白亦陵低头一笑:“那就好,我觉得也是。走吧。”   小狐狸跳上他的肩膀,在白亦陵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记不记得之前跟我提起过,此次考试当中,考生们所住的地方曾传出闹狐狸精的传闻?”   白亦陵道:“怎么,你闹的?”   陆屿用鼻子蹭了蹭他:“不可能,我只闹你。”   白亦陵被蹭的痒痒,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屿的心里也忍不住痒痒起来,只是这时周围人多,两人也不好再闹,他遗憾地将心里的想法压下,抓紧补充了一句:“狐狸精和贺子成的事我方才分别各得了一个消息,回去再详述,总之这个翠枝肯定跟狐狸精有什么联系,我给你提个醒。”   这家伙好像什么都不上心,该及时知道的事倒是从来都没耽搁过,白亦陵撸了陆屿一把:“知道啦!”   他没打算把周高怀等人带回北巡检司,一行人从周府出来之后,穿过两条街,前往距离礼部不远的留明阁。   自从上回周高怀他们在里面出题之后,留明阁空下的那些房间应该还不曾有人居住过,案子发生之后,白亦陵更是派人过去看守,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未曾查到的线索。   一行人穿街入巷。此时正值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多,和煦的阳光斜斜照入,早春花香浅淡,连空气都是金晃晃,暖洋洋的。两侧的摊贩没什么生意,或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是三五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笑,安然的甚至有些无趣了。   白亦陵骑着马,带着身后的下属,从街道中间穿过,听到动静的人们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但这瞥眼之下,目光却就怎么都移不开了。   所有低低的人言笑语都为之一静,所剩下的,只有几声鸟鸣,一点风动,以及马蹄敲打在青石路面上的哒哒之声。   一队身穿官服的年轻侍卫当中,打头簇拥着的青年眉目秀丽,华美无双,他手挽缰绳,腰悬长刀,乌发与衣袂都在浅淡的春风中微微浮动,日光倾城而来,迎面洒在身上,自有一股意气风发。   其风流意态如诗如画,正如微雨沾花,云丝掠影,美不胜收,难以言说。   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压着嗓音,却又难掩激动地叫道:“是白大人啊,白大人来啦!”   作为一名多次蝉联榜首的盛世美颜,白亦陵向来都是晋国百姓热爱围观的对象。特别是现在白大人有了主,被皇上给霸占了,不常露面,大家没了念想,自然更是有机会多看一眼是一眼。   就近无事的百姓听说某街上有白大人出没,立刻呼朋唤友,纷纷出门围观。   北巡检司的其他人平素就一直跟着白亦陵出门,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周高怀和翠枝以前有过耳闻,亲眼见到却是头一回。周高怀也就罢了,顶多在心里暗暗感叹两句这个小舅子的魅力,翠枝却是整个人都别扭的不行。   因为围观的百姓们一面欣赏着白亦陵,一面也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哎,大家快看,那个女人是谁呀?别的官爷都骑马,她能跟在后面坐轿子呢!”   “天呐,不会是白大人的侍妾吧……”   “嗐,胡说八道什么,便不论皇上那头,这女的还没白大人一半好看,白大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是呢,皮肤不白,也有点糙哎。”   “快看,她看着不胖,但是肚子上长了好多肉。”   “啧啧啧,眼睛不够大,鼻梁有点塌,凭什么跟着白大人一块出门啊!”   翠枝:“……”啊呸,你们以为老娘想吗?   或许被人羡慕围观的滋味很享受,但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被别人这样挑三拣四的品评。翠枝气的差点都忘了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这帮刁民分明就是嫉妒,分明就是吹毛求疵!   谁说她不白,出门之前特意抹了好多粉呢,谁说她脸糙,只是最近吹的风有一点点多而已,又是谁嘲笑她肚子上肉多,怀孕了好吗?瞎吗?!!!   翠枝恨恨地咬住嘴唇,听见底下的人议论个没完没了,简直恨不得脱了鞋糊他们一脸。   陆屿悄悄从白亦陵怀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打量着周围的百姓。晋国的民风一向如此,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以本来面貌跟白亦陵见面的时候,就差点和他一起被百姓围堵,跑了好几条街才得以脱身。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就觉得有点酸,又有点自豪。他不愿意让别人跟自己一起分享白亦陵这份美好,但同时又知道对方天生就合该拥有这份荣光,谁都不能剥夺。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陆屿将小爪子搭在白亦陵的肩膀上,探着毛绒绒的脑袋看底下的百姓们,那模样又可爱又机灵,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百姓们的重点果然从“翠枝配不上白指挥使”转移到了“白指挥使养的那只狐狸精身上”。   前一阵子京都中的留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大家都听说了。甚至有几位御史还上书委婉地向皇上禀明了这件事,提醒满心满眼都落在一个男人身上的陛下提高警惕,严防狐狸,不要一不小心戴了绿帽子。   结果陛下非但没把这只小狐狸从白大人的身边弄走,反倒还特意在回批中将几名措辞格外激烈的臣子们训斥了一番,让他们不要捕风捉影,人云亦云,并义正言辞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狐狸怎会变成人呢?一派胡言。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继位一年以来,虽然似乎对政事不是很勤勉,但举措得宜,广开言路,善于用人,大家对他很是信服。皇上说的话应该是没错的,可是……这小狐狸的机灵样子,让人看着真是有种它成精了的感觉。   想想皇上,想想和白大人在一起之前他死皮赖脸地去求太上皇不指婚,想想和白大人在一起之后他无时无刻从不收敛的那副痴汉样,众人瞬间脑补出一场爱到极点,连是否有情敌都不敢过问的大戏。   陛下他,也是个可怜人呐,痴情呐,啧啧。   ——不过这狐狸也确实挺可爱的,不知道变了人之后,会是何等的姿色。这样一想,还挺好奇。   各怀心思之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留明阁。   会试结束之后,留明阁暂时空了下来。当初科举的时候负责维持秩序的,以及后续负责看守留明阁的职责都应该属于京畿卫。   白亦陵过去同京畿卫的几名长官关系不错,不过自从上一回裴王叛乱之后,陆屿上位,将京都的各个防卫部门都进行了整顿,现在的京畿卫统领名叫汪辉,他的亲哥哥是陆启一位姑母的驸马,细论起来辈分极高。   各处防卫的职责不同,但当中有难免有交集,平常磕磕绊绊的都是寻常事。白亦陵一般在这方面很注意,不会轻易干涉他人管辖范围之内的事情,但这一回,他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就难免要跟京畿卫打交道了。   北巡检司的人早已经派过来一部分,对留明阁进行看守,京畿卫原本留在这里的人也不愿意撤离,白亦陵一到,两边都迎了出来。   白亦陵道:“诸位自便即可,我想去里面看看当时出卷官员们所住的地方。”   他并没有让别人引路,直接对周高怀道:“周侍郎,请问你住哪一间?”   周高怀领着白亦陵去了他当时所关的小院子。在此之前,白亦陵没有亲自来过,但这里所有的房间院落已经都被他派人搜查过了一遍,查过之后,还特意把所有物品的摆放恢复到了原位。   因此进门之后,周高怀还有种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的错觉,不由暗暗感叹北巡检司的办事效率。   白亦陵进去之后,四下看看,并没有仔细搜查。北巡检司的人本来就是特务出身,他们搜查疑物是出了名的仔细,恐怕就连地缝里的每一寸缝隙都是拿磁石一一吸过的,更不用提什么暗门密室,这些白亦陵没必要亲自再去检验一遍。   他要做的,是从诸般不可疑之中,找到可疑的那个点。   白亦陵琢磨着弯腰看了看周高怀的书桌底下,又打开他的书柜翻了几页里面的书,说道:“周侍郎平素便是一个人在这间书房里面出题的吗?可有其他人进来过?”   周高怀道:“这个院子或许会偶尔有送饭的下人,巡逻的侍卫进出,但是依照规定,我所在的这间书房,除了我自己之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出入的。晚上我离开房间去旁边的卧房休息,会亲手将门锁上,外面有侍卫把守,把守的侍卫也不会落单,应当不能进人吧。”   白亦陵道:“你不在的时候不用管,反正只要你在房中,便确定没有外人进入吗?”   他似笑非笑:“也别扯什么鬼神之说,反正要是没别人进来,那漏题的就是你了。”   那些换班守卫的侍卫他们早已经一一问过了,要是疑点出在他们身上,今天也不需要周高怀走这一遭。   周高怀本来很确定,结果被白亦陵这样反复地盘问,他心中又生出了猜疑来,迟疑道:“那,我再想想。” 第147章 冒牌狐仙   白亦陵看着他, 慢慢地说:“你的房间里有这么多书, 总不能是一开始就全部搬进来的。你后来又往房间里面运过书, 是吗?运的书又是你自己搬的, 还是有人帮忙?”   他之所以这样说, 是想起陈尚书曾经提起过周高怀改题的事情,那么所参考的书目自然也是不同的。   果然经过白亦陵的提醒, 周高怀豁然开朗, 连忙道:“不是, 这书是放在书箱里面, 让别人帮我搬进来的。对, 搬箱子的人进来过。”   他这句话声音说的很大, 是因为被提醒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可是说完之后仔细一想,周高怀又懵了:“搬箱子进来的是两名在留明阁帮工的小厮, 当时放下箱子就走了, 我就在旁边站着,看他们年纪小,还一人赏了几吊钱。”   言下之意是, 他们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白亦陵道:“他们走了之后呢,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立刻把箱子打开, 把里面的书拿出来?”   周高怀瞪大眼睛, 脱口说道:“你怎么知道?!”   装过书的两个大箱子还放在房间一角, 摞起来高度几乎到了人的大腿处, 白亦陵随手在上面拍了拍,空箱子里面发出回响。他把箱子的盖打开,朝里面看了看。   白亦陵道:“因为你要是当时打开看了,今天我就用不着站在这里查案子了。”   周高怀对办案子这方面不熟悉,一时还有点跟不上白亦陵的思路,跟着进来的闫洋却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六哥,你的意思是,当时箱子抬进房间中的时候有人?”   白亦陵道:“对。你看箱子这么大,如果是练过武的人,身体足够柔软,要躲进去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我方才发现桌上的书里面,几本封面上有皱痕。”   白亦陵走到桌面,将有皱痕的书拿起来,跟周高怀其他的书作对比:“我跟周侍郎也算是相熟,知道他是爱书之人,自己翻阅的时候,怕是舍不得将书本翻出这样的皱痕来。房间有没有别人进来翻看他的书,所以说也就只可能是运过来的时候弄皱了。”   白亦陵的思路很清晰,既然试题泄露了,那么肯定是有人把题从这个房间里面弄出去。所以说,不管是手写传递纸条的方式,还是人为记诵的方式,总得有人进去再出来,却没有被发现。   因此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怎么进来的,出去的时候又是怎么出去的,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从这个角度来寻找可能性,问题就会简单很多。   周高怀也觉得有道理,努力思索:“当时……我记得当时箱子抬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隔壁的几位大人邀我过去,共同商议事情,所以我没有来得及把箱子打开。”   现在想想,很有可能那些书就是被掐着这个时间送进来的,为的就是让他没有功夫查看。   两个箱子里的书完全可以是一个装满,另一个装的半满,再藏个人,等到周高怀离开,人从里面出来,只消将两个箱子里的书相互匀一匀,便不会让人发现破绽了。   闫洋道:“六哥的意思是,周大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书房里其实是有人的,可是外面一直有侍卫看守,那个人又如何离开呢?”   白亦陵道:“这就得请周侍郎好好讲一讲,当时都发生过什么了。”   周高怀仔细地思考了一番,说他看着人将箱子放进来之后,同几位大人一起议事,而后又吃了点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打开箱子。   白亦陵道:“箱子里的书没有装满吧?”   周高怀点了点头,这就进一步证明了刚才的推论是正确的,他说道:“但虽然如此,外面的守卫还在,并没有离开过,那个人肯定出不去啊。”   白亦陵沉吟了一会,问道:“如果当时,他确实没离开呢?”   这句话生生把周高怀问了个哆嗦,喃喃道:“不可能吧……”   但刚才听着白亦陵说了那么多,他就算对办案子的相关事宜再不熟悉,怎么也该受到些启发,这样一想,又忍不住说道:“不过我回来之后,确实没有再检查旁边的柜子和床下、帘子后等地方……后来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觉得有点困,还在窗前的小榻上躺着睡了一会。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在什么地方藏着?”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但白亦陵可是被当年北巡检司的第一变态胡蓬养过的人,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还是小意思了。他的关注点在于,周高怀说他在小榻上躺着睡了一会。   白亦陵走到小榻前站了一会,蹙眉沉吟,过了片刻之后,忽然回身,指着从进门开始就缩在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翠枝,向周高怀说道:“那天她有没有给你送过几件一样的衣裳?”   周高怀那边还在想,翠枝已经猛地看向白亦陵,满脸骇然,简直就像白日见鬼。   白亦陵道:“看来我没猜错。”   他说道:“那个进到这个房间偷题的人,是扮成周侍郎的样子出去的。当周侍郎入睡的时候,他正躲在房间里,趁着这个机会换上一模一样的衣服,然后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只要计算好时间,也不容易被发现。”   他将一张纸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留明阁的侍卫们在进行看守的时候,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班。那么如果疑犯出来的时间是一批侍卫在值守,等到真正的周侍郎出来时,侍卫们又换成了另外一批,谁都不愿意在自己当值的时候出漏子,这件事就很容易被搪塞过去。”   白亦陵这样一说,周高怀也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当时醒来之后躺在地上,还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无意滚落的。出门时旁边一名侍卫也惊讶地问了一句,说周大人在房中啊,他也没多想,只当是打个招呼而已,就笑着答应了一声。   现在想来,那人竟然会扮成他的模样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这个方法固然是很有风险,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会让人想到或者追究到底,反倒有疑惑也要尽量憋在心里。   毕竟对于侍卫们来说,更加害怕自己的看守会出差错,即使后来见到周高怀从房间里出来很惊讶,也只会想着是上一班的人记错或者看错了,怎会想到房间里一下子凭空又“变”出来了一个周大人呢?   这些推断丝丝入扣,周高怀越想越是觉得心里发凉。他也意识到,就在那天早上,翠枝给他送了几件衣裳,说是书房里冷,备着也好,那些衣服有好几件,周高怀也没仔细看,现在想来,可不就是准备好了给混进来的人替换的?   心中惊骇无比,他猛一抬头,盯着翠枝:“是你!是你和进来偷题的人勾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翠枝惊恐地看着周高怀,一时几乎吓得傻了,除了拼命摇头,什么都不会。   当她最开始听说这个计划的时候,简直觉得巧妙之极,也相信肯定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破绽,跟着事情又过了这么久,翠枝更加放心,却没想到白亦陵进了这间屋子随便转转,竟然就能把当时的情况差不多给推断出来。   她想辩解,想说自己冤枉,却又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能死死咬住嘴唇,脸色惨白。   白亦陵淡淡地说:“之前在周家的时候,不是还挺能说会道的吗?你若是一定要我们逼你才肯说,这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他一边说一边冲身边的一名侍卫摆了下手,那名侍卫会意,立刻上前,二话不说,揪着翠枝的头发把她拉过来,抬脚就去踹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翠枝没想到他们这样狠心,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躲避。侍卫要是真的想把她的孩子踹没,她就是躲闪也躲闪不开,现在只不过是吓唬人而已,当下顺势收脚。   翠枝整个人哆嗦的如同风中的落叶,连声道:“我说,我说,我是被指使的,是、是狐狸大仙指使我的!”   白亦陵:“……”   从来没有料想过的答案,让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旁边的小狐狸顿时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   陆屿:“……”   翠枝连忙道:“不是这只,是已经修成了人形的。我无意中遇到她,她让我帮忙弄到试题。”   陆屿:“……”这话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是这只”,他也能变人的好吗?不对,应该说他主要就是个人好吗?!   翠枝不敢再撒谎,最起码她目前所说的事情,就是她所看见的“真相”。众人听了一阵,这才知道,原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固然不是周高怀的,但其实也并非周高明的骨肉,翠枝还另有一名在外面认识的情郎!   那名男子自称是来京都赶考的考生,只是家境贫寒,承诺一旦考取功名之后就可以为她赎身。翠枝深信不疑,并偷了好几样盛栎的首饰出来资助情郎,因为周家人以前有小偷小摸的前科,盛栎还以为是周母做的又不承认,双方吵过几次不了了之,翠枝竟然也没有被怀疑。   结果并无悬念,她被骗了。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赶考的考生,拿到钱之后一走了之,他曾经跟翠枝说过,自己租住了阮家大宅里的一间房,翠枝想去找他,却在附近碰见了狐狸大仙。   当时翠枝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那男人骗了她的银子一走了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当发现了一切,她连生气愤恨的力气都没有,首先想到的是如何遮掩。   从小就被卖出来当婢女,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唯一能住的地方只有周府,她就算是打胎都不可能瞒得过别人,到时候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遇到的“狐仙”是从阮家大宅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出来的,翠枝见对方满脸关切地过来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一时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哭着把事情讲了,又问她有没有在宅子里面见过自己的那名情郎。   狐狸精说不曾见过,大概是对方从一开始就要骗她。听说了翠枝的来历,她便出主意说可以让翠枝先把这个孩子栽到周高怀的身上,翠枝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听从了。   结果周高怀对她不感兴趣,反倒是周高明一直动手动脚的,翠枝担心以后肚子大起来总有遮掩不住的时候,没有办法,就半推半就地跟周高明发生了关系。然后就有了周母找她合计,想把这个孩子栽给周高怀的事情。   翠枝简直要苦笑了,事情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要是她能勾引到周高怀,又怎么会搭理周高明这个粗鄙的无赖呢?但是周母显然不是那种讲道理的人,如果过于违逆她的意思,翠枝就连这最后一点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一边应付着周母,一边又再次想到了上回那只狐仙,去阮家大宅找她。   从引诱周高怀的计划失败之后,翠枝几次去找过对方,都没有遇到,终于在这一次,她又成功地见到了对方,并且还被狐仙亲自带到了一个场子中,亲眼见识到了狐仙的诸多神奇本领。   翠枝由此对于对方的神通深信不疑,请求狐仙为自己出个主意,对方便让她帮忙配合,偷取试题,承诺给她足够的银两,事成之后帮翠枝逃到别的地方去找户人家,重新开始。   翠枝讲到这个份上,再联系到之前她在周家的种种举动,大家也差不多明白了。   为什么翠枝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成功将周高怀勾引到手,还敢跟着周母来到盛栎面前称那孩子是周高怀的?因为她压根就没想着要把这件事瞒太久,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以及掩藏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已。   那么还剩下两个问题,白亦陵道:“你遇见的是个女人吗,她自己和你说,她是狐狸所化成的?”   翠枝说阮家大宅里面闹狐狸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自己也有所耳闻,她那日见到的女人走路没有声音,就好像是凭空飞出来的,容貌美丽的出奇,谈吐也不同于一般女子,还有一个妹妹。   场中有不少人都管这姐妹俩叫狐仙,甚至还有不少读书人聚集在那里,写诗称颂她们的神通美貌,两人从来没有公开自称过不是凡人,但她们不否认的态度,以及种种神秘之处,其实已经在无形中证明了这一点。   她所讲的那些所谓的“神通”都太过模棱两可,有些事武功高强的人也能做到,别说之前已经见识过了超级大骗子韩先生,白亦陵也就更加认为那两名女子不过是另有目的,装神弄鬼而已。再联想到对方能缩着身体躲到装书本的大箱子里,他已经基本确定了偷试题的就是个会武功的女子。   不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闫洋也对翠枝那副深信不疑的态度感到可笑又无奈,问她道:“既然那狐仙有如此神通,为何还要你帮忙才能把试题弄到手?再说了,她要那试题,又有何用?”   他这个问题,翠枝还真能答的上来,言道是狐仙自称是受伤了,需要吸收读书人的阳气,为了不会有伤天和,便要拿试题与之交换。   这个答案让众人相顾无语,最无语的当然是陆屿这只真狐狸。他纵身向着翠枝一扑,眼疾爪快地将一样东西从她腰间捞了下来。翠枝尖叫一声,陆屿把东西甩到了白亦陵手里。   白亦陵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拇指长短的石像,上面雕刻着的女人坐在莲花座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略有些眼熟,平添几分诡异。   他一猜便知,问翠枝道:“这便是狐仙赠给你的?”   翠枝有些惶恐,又有些心疼,只是不好不答,低声道:“是。”   白亦陵顾不上研究,回手塞进自己怀里,说道:“闫领卫,你找人带着翠枝回北巡检司,找个画师,让她描述,务必将那名可疑女子的样貌画出来。”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名单上那些考生们应该也见过这人的长相。范敏等人都有作弊之嫌,应该羁押。”   闫洋领命,转身调派安排。白亦陵看向周高怀,心念一转,冷漠地说道:“周高怀身为礼部侍郎,却因昏庸不查,以致试题泄露,罪证确凿,来人,将他和其他周家人也都给本官拿下,关进暗牢——记住,从老到少,一个都不能漏。”   如果说刚才他让人将翠枝带走,还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现在这个命令就未免令人惊讶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周高怀可是白亦陵的姐夫,就算是办案子的时候不徇私是对的,但是也没有故意加重罪名的道理吧?   这件事关于周高怀的责任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他虽然失察,但并非主动参与此事,更未曾从其中获得任何好处,可以说那些失误和责任也要被留明阁的守卫分去一半,一般罢官免职也就够了。   但白亦陵这吩咐的架势,却好像大有把周高怀一家满门抄斩的意思,连他二姐都没想顾及。   这哪里是亲戚,简直是有深仇大恨吧?更有心思深的,甚至都想到了白亦陵从小被人抱走,盛家的一对养子养女却代替他享受尊荣,锦衣玉食,他会不会是心中不平打算报复,然后终于找到了时机?!   这样一来,水可深了,别说白亦陵自己手里就有将人当场处置的权力,就算他没有,凭着皇上的纵容宠爱,杀个礼部侍郎也不在话下。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白亦陵面色冷峻,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北巡检司的人服从他服从惯了,就算不解也没有异议,京畿卫的人却惊疑不定,生怕白亦陵收拾了周高怀的下一秒就再来找他们的别扭。   “白大人。”其中一人上前,斟酌着说道,“周侍郎并无过错,如此处置,是不是……”   白亦陵冷笑一声,并不看他:“我乃堂堂郡王,难道竟要听你指点如何处置犯人不成?他如何处置,凭我乐意,用不着旁人多话,还不退下!”   ——这可真够横的。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掠过了这个念头,但人家横也是应该,这样一来,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敢提出异议,首当其中被白亦陵呵斥的京畿卫吓得连声请罪,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白亦陵道:“把人带走,房间锁上之后严加看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要是再出现任何问题,唯尔等是问!”   他说完之后,冷哼了一声,直接带着人走了。   他来的时候威风凛凛,走的时候杀气腾腾,直接把剩下的一帮人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悄声问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答他的人微微苦笑,“照吩咐的办呗,难道这位的话你还敢不听吗?”   “在想什么?”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回到宫中,白亦陵坐在窗前,嘴唇微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陆屿放下奏章走过来,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徐徐倒上一杯水。   他提着茶壶的手被白亦陵按住了,抬眼一笑道:“怎么?”   白亦陵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似的笑,挑眉道:“陛下,你究竟在背后鬼鬼祟祟地捣鼓了些什么东西,不跟臣说说吗?”   陆屿顿了顿,先没说话,反倒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中摩擦着,说道:“怎么这样凉?那只手也拿过来,我给你捂捂。”   他握着白亦陵的手,顺势在他旁边坐下,这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提起刚才的问题:“怎能说鬼鬼祟祟呢,多难听,我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你故意将周家的人关起来,做出一副好像要将所有罪名归咎在他们身上的架势来迷惑幕后策划者,那应该也是把整件事情猜透了一大半吧?”   白亦陵道:“你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没有。我只是查着查着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科举舞弊案,其中牵连甚广,所以生怕打草惊蛇,一时不敢顺着线再往下摸罢了。”   他想了想,说道:“现在我差不多可以肯定的有三点。首先,贺子成没作弊,但故意假称作弊;其次,范敏等人则是原本并非没有真才实学,却被自称‘狐仙’的神秘女子诱惑,拿到了试题;最后,透题的人又装神弄鬼,假借狐仙之名开设了场子……那么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计划自己这样的安排能带来何种后果?”   白亦陵“嗒”地一声,从袖子里摸出石像扔在桌面上,抱着手向后一靠,侧头看向陆屿:“这次的科考是你登基之后第一次恩科,意义非凡,偏生出了岔子,若你是个正常人,必定恼怒无比,恐怕不论真相如何,此案相关人员都要统统入狱。偏生经过这样的宣传造势,案子中牵扯到礼部、文渊阁、京畿卫……一旦你沉不住气,当真那样做了,势必引起极大的动荡和恐慌。”   陆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补充道:“不错,偏偏就在不久之前,沥川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澄郡有小股前朝遗党叛乱,这两处地方分别在京都的东南、西南,又在幽州之西北、东西。乱子是不大,但事情一环扣一环,发生的太过凑巧,如此下去,京师骚动,势在必然——”   白亦陵目光一抬,回望于他:“若来一位颇有威望之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则陛下这片江山就危殆了?”   这样直接,这样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天底下也就他敢坐在皇上面前直言了。陆屿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道:“唔,是啊。虽说到时候换种日子过,咱们两个浪迹天涯走走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但被人赶走这种方式还是有点丢人,我不太愿意。所以自从上回变乱刚起,召见过桑弘谨之后,我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整件事态的变化,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直到今天,又从翠枝那里获得了一些线索——”   他将白亦陵刚刚扔在桌子上的那枚石像拿起来,问道:“你看‘狐仙’给翠枝的这东西,眼熟吗?”   白亦陵“嗯”了一声,说道:“好像是个女人。”   陆屿的声音有点古怪,像是笑又像是嘲讽:“像不像桑弘蕊?”   白亦陵:“……!!!”   妈的这么一说还真像啊!疯了吗?!   他将石像拿过来,放在眼前端详,发现真的不是陆屿在胡说八道,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辞,都结巴了:“为、为为什么是她?”   陆屿原本是在说正事,难得深沉严肃一回,结果被白亦陵可爱的反应给逗笑了,说道:“你知道桑弘蕊这样的脾气,为何会十分受到桑弘显喜爱,又放心将她送到京都来吗?”   桑弘显就是幽州王。这个问题白亦陵不是没想过,而是因为他看过原著,因此思维方式总有些先入为主。毕竟桑弘蕊这样的性格脾气都已经当上女主了,有点光环也是正常的事,于是摇了摇头。   陆屿解释道:“因为她出生在癸酉年乙酉月丁酉日辛酉时。”   “这个生辰可真是特殊。”白亦陵猜测道,“是不是有算命的给过她什么批语,或者八字恰好与某个神明一样,所以幽州王才从她一出生开始就另眼相看。”   ——套路都是这样的。   陆屿笑道:“聪明。你也知道幽州据险而立,山峦起伏,其中最为高大险峻的那条山脉名叫孟加达罗山,山里有个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山神庙,一直被当地的百姓所祭拜信奉,传说中山神的诞生时间恰好便是这个,可想而知,桑弘蕊的生辰八字有多大的利用余地。”   既然说到了这里,系统也就跟着出来印证了一句:【提示:此为女主自带出厂设定,一旦产生,不会因后续剧情中发生的角色位置变化而变化。】   白亦陵恍然,这意思也就是说,桑弘蕊的生日设定确实是她这个人物一开始产生时就拥有的女主待遇。出生日期自然是不能变来变去的,因此她失去了女主地位的时候,生日所带来的光环也依旧保留了下来。   由于看书的时候,遇到跟桑弘蕊的相关情节白亦陵都是跳着看的,这件事跟他的关系本身也不大,因此之前并不知道。   此时听陆屿一讲,白亦陵来了兴致,说道:“等一下,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猜猜。桑弘蕊的生日如此特殊,在此之前我却并没有听到风声,说明幽州王想要在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件事传出去,以将他想要达成的效果扩展到最大化,嗯……是什么时机呢?”   他说要猜,陆屿果然便不打断,单手托腮笑看着他,目光温柔耐心。   白亦陵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说道:“怕是他原本也想利用桑弘蕊的婚事联结一门势力,再随便做点什么,使她在京都有点好名声。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如果桑弘显有心起事,便可以利用此点在幽州招募兵丁,其间随便搞出什么灵物异象,便足以令人深信不疑……”   他一边说,一边向陆屿看去。   陆屿点了点头:“是。而且刚才你不是也已经说过了?‘来一位颇有威望之人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重点在于这个‘有威望的人’要到什么地方去找,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先造一个。”   他看了桌上的石像一眼,目光中有点狡黠之色,向白亦陵示意道:“这东西从什么地方来的,恐怕威望就要从什么地方找。”   白亦陵剑眉略扬,微微一笑:“这么说来,那大概是轮到我去砸狐狸精场子的时候了。”   陆屿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一起大笑起来。   陆屿十分迷恋于白亦陵相处和交谈的每一刻,看着他的笑脸,就觉得心里发热,说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白亦陵将一张纸递给他:“你怕是没那个空闲,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   陆屿展开之后草草看了看,脸上露出点惊讶的神色:“没想到贺子成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先前你说查他时我倒是想过,不过只猜对了一半……”   他话没说完,将纸收了起来:“你说得对,这件事里面有很大利用的余地,交给我处理吧。那你明天多带点人,过去之后见机行事,有事及时给我送信,千万不要冒险拿大,我也会派人暗中协助你……一切小心。”   白亦陵受不了地用手在他嘴上一捂:“行了行了,请陛下适可而止!”   陆屿亲了下他的手心。 第148章 回到开端   两人谈笑之间将种种阴谋擘画一一说来, 显得十分轻松, 一来是因为陆屿在此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和准备, 不至于手忙脚乱,二来无论是白亦陵还是陆屿都不是胆小之辈, 是以面对何等变故都能谈笑从容。   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事情无声无息地进展到了这一步,对于正方反方来说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之事一起, 动乱难免, 偏偏两人还要分头行事, 不能相互照应。   原本白亦陵也有些担心, 但陆屿这样婆婆妈妈的一叮嘱,倒把他给逗笑了。   陆屿也跟着笑, 攥着白亦陵的手又亲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阿暖吧?”   白亦陵道:“桑弘蕊那个会迷魂术的婢女?人现在还在北巡检司关着呢, 我当然记得。”   幽州地处边疆, 是巫族人长期生活的地方, 族内有不少人都懂得异术,如桑弘蕊那名叫阿暖的侍女就是因为通过摄人心魂戏弄北巡检司的侍卫, 才被白亦陵给抓走的。   陆屿道:“我听那些狐仙的所谓事迹,觉得那两个女人应该也是从幽州过来的。这件事的背后,绝对有桑弘谨的份。只是不知道跟陆启有多大的关系。”   白亦陵道:“桑弘谨在这边势力有限, 如果没人支持, 不太可能选择独自动手。”   陆屿微微一哂:“当初将桑弘蕊嫁进临漳王府做侧妃的时候, 有很多大臣给父皇上书,劝他收回旨意。只怕这一行为会致使幽州王与临漳王势力勾结。但其实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这个皇叔有个最大的毛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白亦陵道:“待谁都没有真心?”   陆屿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是。所以说,其实跟他联姻什么作用都不会起,因为无论是否有这层亲戚关系,他都不会因此去相信谁。陆启此人与人合作的行事风格,基本上就是抓把柄,或者说,没有把柄也要知道把柄,确定自己能把人给捏在手心里了,他就安心了。”   白亦陵一时没说话。   陆屿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是在思索而不是不快,这才放心,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京都那些传闻,桑弘蕊做出那些事来,桑弘家一身腥,倒是临漳王府撇的干干净净,这样幽州王就只能选择更加依赖陆启。要说其中没有他的手笔,我是不信的。只是他设这个局,还正好方便了我就事对付桑弘显。可见算人者,人恒算之啊。”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那些散碎的记忆片段,也想起了白亦陵在最幼小无助的时候全心全意信任依赖陆启,却被他辜负,立刻觉得一阵恼怒,一阵心疼。   他看着白亦陵,突然很想抱抱他,亲亲他。   白亦陵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提到过,当初你祖父太宗皇帝曾经给临漳王留下一份密旨,作为最后保护他的屏障。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就一直想将这份密旨逼出来,可惜未能成功。你刚才战战兢兢地叮嘱那么多,不过要我说,这回要是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还就能借题发挥一番,说不定就能……”   他本来是想到哪说到哪,随口那么一提。结果这话一说,陆屿好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斥道:“胡说什么!”   面对白亦陵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的语气,这突然一嗓子把白亦陵吓了一跳,没说完的话顿住,微带些诧异看了陆屿一眼。   陆屿站在白亦陵面前,脸色沉着,神情复杂。   片刻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终究还是温柔地摸了摸白亦陵的脸,拇指蹭着他的眉心:“你别这么说话,我听着心里不好受,晚上会做噩梦。”   他一说噩梦这件事,白亦陵也想起来,陆屿以前就跟他故作玩笑一般提起过,说是总梦见一些两人间从未发生的事,隐约听着,正像是原书当中的剧情。   很明显,无论是从他们的经历还是性格来说,陆屿和白亦陵都不能说自己还是原著中作者塑造的那个人。但他们的毕竟出自那里,有的时候,可能也难免会受到书中原主情思的影响。   他能感觉到陆屿对于现在生活的珍惜,大概越是珍惜,越是害怕梦中的一切成真。   白亦陵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难得也用温柔的口气承诺道:“以后不说了。”   陆屿神情微缓,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睛:“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把你免了职关起来。”   白亦陵笑道:“那会很无聊的。”   陆屿放开手,他要起身,却被对方双臂一抄,一把抱起来,放到床上:“不会的,无论何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白亦陵还被陆屿圈在怀里,这句话出口,两人的心头都是一荡,柔情忽起,氤氲散开,如同此刻房中飘渺的熏香。   陆屿冷不防吻下去,过了一会,白亦陵慢慢勾住他的脖子,两人覆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去,谁都没有在意。   情酣耳热之际,陆屿依稀听见白亦陵低低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想要你的皇位,你怎么办呢?”   陆屿丝毫没有惊愕或者迟疑,拂开对方汗湿的额发,在他因为忍耐而微蹙的眉心当中落下一吻:“尽我所有,俱归君去。”   白亦陵照常去了北巡检司,直到快要下衙的时候,他才将剩下的事情安排好,跟众人说自己要提前离开一会。   头头翘班,当然可以自由放纵,也没人问他原因。白亦陵出门之后,走了没多远,常彦博却从后面追了上来,连声道:“六哥,等一下!”   白亦陵停步转身,常彦博匆匆追上他,低声问道:“你要去那个狐狸精办的药堂砸场子吗?”   白亦陵失笑道:“这种事你倒是机灵,听见我昨天跟阔达说话了?”   常彦博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摩拳擦掌:“竟然敢装神弄鬼,迷惑百姓,我等吃着官粮,怎么也该为朝廷出一份力。六哥,你自己去多不安全,带上兄弟们呗?”   白亦陵道:“我不带你们是因为咱们的人要是多了,目标太大。就你自己的话,想去就跟上,我再带些镇国公府的家丁,咱们也见识见识狐狸精到底是什么样的。”   常彦博最喜欢干这种事,一向是白亦陵手下的第一得力打手,他可不管别的,只要白亦陵愿意带上自己就行,闻言十分兴奋,连连点头。   当下两人去了镇国公府,调了一队家丁。白亦陵想先去看看情况,只怕自己一过去被人认了出来,打草惊蛇,索性跟常彦博都换了两件胡服,做异族人打扮。   晋国国都繁华,又不禁止通商,因此京都当中各地来的人都有,放眼看去,各色服装比比皆是。白亦陵他们换上这身衣服不会显得突兀,关键有些胡人男子有带半面具的习惯,这样一来,他们进去的时候就不会被人认出容貌来了。   白亦陵换的这身衣服窄腰剑袖,下配长靴,银质面具挡住了上半面脸,露出红唇和美玉般的下颏,飒爽之外三分秀美,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为了跟他配套,盛家的家丁也全都换了衣服。难得自家的四公子有次差遣,大家都十分重视,打起精神,做出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一路簇拥着白亦陵来到了那个叫做仁心堂的地方。   仁心堂这个名字普通的就像是任何一个街头的医馆,但众人到达之后,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闭,从外面看起来,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如此低调,也怪不得之前没有风声传出。   陆屿做过一些调查,在白亦陵过来之前曾经跟他提起,说是这个地方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起初由两名“狐仙”亲自挑出身份合适又遇到困难的人选,对他们进行帮助,使得这些人对于狐仙的本领深信不疑,再度向身边的人介绍,就是这样一个介绍一个,确保身份安全可靠,才能走进仁心堂的大门。   白亦陵过去之后,守在这里的狐形齐骥跑过来,抬爪冲他作了个揖,然后仗着体型优势,灵活地跑到屋顶掀开瓦片,朝着里面张望。   仁心堂听名字好像医馆,里面的布置却很像是一个大会场,中间围着一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两个女人,看不清楚脸,衣着倒是十分光鲜。   除此之外,摆满了椅子,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们手里有歇着编号的纸,坐在后面等待,想必是开设堂子的人也生怕引起上头注意,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   但白亦陵过来,就是帮他们出名的。   齐骥用爪子一扒拉,将房瓦掀回原地,敏捷地蹿了下来,悄悄跟白亦陵汇报了一番情况。   白亦陵道:“我知道了,有劳。”   齐骥刚刚离开,常彦博也走了过来,冲着白亦陵说道:“六哥,我本想临时找个要进去的人,给点银子,让他帮咱们引荐一下,但是没碰上合适的,你看接下来应该……?”   白亦陵十分光棍,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都不是个事:“没有介绍人,左右不过两扇门在前面挡着,人家不给你开,你不会砸吗?”   两人目光一对,常彦博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狞笑。   一行人衣着光鲜,浩浩荡荡走到了仁心堂门口,早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主意。   看门的小厮见白亦陵衣饰华美,气质出众,再加上连身后的随从也个个都衣饰鲜亮,气势逼人,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来陪笑道:“这位公子,不知您的引荐人是谁,请告知小人姓名,小人为诸位安排贵座。”   白亦陵瞥了他一眼,仿佛十分不屑与他说话,微一抬手。   求仲是从白府一直跟着白亦陵来到镇国公府的,两人相处最久,他也最是明白白亦陵的心意,闻言走出来,趾高气扬地说道:“我家公子不知道什么引荐人不引荐人的,就是看你这地方大白天关着门好奇,想进去看看。带路罢。”   小厮的笑容僵在脸上,差点想骂人,这他妈说的什么话,也未免太蛮横了吧?   他一顿,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叫这位兄弟知晓,宅子是我家主人上个月买下的。主人性子好静,不愿太多闲人打搅,因此规定只有有人引荐,才能进这仁心堂,请诸位见谅。若是说不出那个引荐的人来,就请回吧。”   语气虽然客气,但言下之意就是我自己家的地方,爱干什么干什么,跟你们没关系。   他自以为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行了,没想到求仲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扣住了小厮的手腕笑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我且问问,你们到底是不是做生意?想不想挣钱?没听说上来送银子还被拦在门口的。别的不说,就凭‘我家公子想进去’这七个字,你不让也得让!”   小厮大怒,还要说话,但手腕被对方这样一捏,竟然顿时感到半身酸麻,疼痛无比,忍不住“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白亦陵一直抱着手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见后面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才淡声说道:“只管把门砸开便是,跟他纠缠作甚?”   求仲连忙放开小厮的手,恭敬冲白亦陵行礼道:“公子说的是。”   他一挥手,身后数名随从同时冲上去,粗暴地将大门砸开,两边本来也有闻讯赶过来的护院想要阻止,但自然不是白亦陵手下之人的对手,都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轻描淡写地挡在一边了。   大门敞开,门内门外的目光同时集中过来,同感愕然。只见强行破门的随从们站成两排,求仲恭敬地向白亦陵行礼:“公子,门已经开了,请您进去吧。”   众人:“……⊙0⊙!”   系统:【恭喜宿主装逼技能新突破!(~ ̄▽ ̄)~滴滴滴滴……滴——】   白亦陵道:“又喝假酒了?”   系统没再出声。   这种嚣张跋扈的恶少要是放在话本子里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反派角色,但人人的目光集中在白亦陵身上,见他虽然没有露出全脸,但那气质,那身姿,那派头,包括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却实在让人反感不起来。   求仲笑道:“这才是了。光天化日,又要做生意,又是大门紧闭,不进去看个究竟,万一里面在从事害人的勾当可怎么好?若你们是正经生意,又何必这样小心呢?”   他声音朗朗,却说得很有道理,小厮脸色微变,周围百姓默默点头。   求仲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小厮,说道:“赔门的。”   小厮:“……”   求仲说罢,白亦陵冲他微微颔首,径直走入了大门里面,两边的随从弓着腰,等他进门之后,也整齐有序地跟了上去。   常彦博觉得自己当真是不虚此行,在旁边看着,唇角疯狂上扬,好不容易压住爆笑一番的冲动,也连忙匆匆跟在后面。   在门口闹上这么一场之后,里面但凡不聋的,都听见了动静,等到白亦陵进去之后,大厅中围着的一片人都转过头来打量。   白亦陵一抬眼,也看清楚了坐在桌后那两名女子的模样,果然是容貌娇艳妩媚,颇有几分传说中狐狸精的模样,难得的是气质又不轻浮,这样就很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   只不过白亦陵已经见过明妍、陆屿这样真正的狐族之人,这两个女人的姿色在他看来,就实在是不大上数了。   这两个女人的名字倒很普通,一个叫薛蔷,一个叫薛薇。她们刚开始听见外面的动静时本来没放在心上,毕竟往来做生意就要与人打交道,她们又都是容貌美丽的年轻女子,近日也并不是没遇上居心不良的恶少上门找事,但这里可不是普通地方,这些人自然轻易就收拾了,白亦陵还是头一个没人引荐就能踏进门来的。   薛蔷打量白亦陵一番,心里微怔,压下心中不快,迎上去之后福了福,反正人都进来了,她也就聪明的不再提引荐人之事,笑问道:“公子,我这堂子能帮人治病看诊,也可为人解决疑难,却不知道您过来,是要如何呢?”   白亦陵目光一转,不答她这句话,却笑问道:“我仿佛听人提起来过,说你们姐妹俩,是狐狸精?”   薛蔷这段日子多番笼络读书人,有部分目的就是让他们颂扬自己姐妹两人的本领和美貌,造成一种似是而非的神秘效果,并以此来吸引好奇的人上门。旁人都是背后猜测,白亦陵这样当面把话问出来,还挺无礼,倒叫她不好说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当时胡人运送大量珍稀物品来京中买卖,因此发家的富商不少,薛蔷估摸着白亦陵应该就是哪家受宠的小儿子,被爹娘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这里来找事。   薛蔷反应也很快,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反问道:“那公子看,奴家像是不像呢?”   白亦陵手中拿着一把合拢的折扇,闻言扇柄挑起她的下巴,随意地上下打量一番,面具后面的双眸明亮如同晨星,竟然把阅历颇丰的薛蔷看的脸上发热。   白亦陵打量片刻,收回了手,轻佻一笑道:“倒是有几分姿色,算个中等吧。也罢,你做你的事去,我随意看看,不用在旁边伺候。”   薛蔷:“……”   妈的这小子从哪来的,太欠揍了!   白亦陵可不搭理她是怎么想的,摆谱摆的十足,目光在四下一扫,找了个最中间的位置过去,身边立刻有人摆上香茶软垫,各色瓜果,白亦陵坐下,翘着二郎腿喝了口茶,那样子好像是过来看大戏了。   他越是如此,薛蔷薛薇反倒越是不敢说什么,毕竟她们在这里另有目的,不好节外生枝,白亦陵这幅做派,又是轻狂又是任性,明显就是那种家里有点背景,但自己又没什么心机的纨绔子弟,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搭理他,愿意看就让他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微微一笑,拦住想要理论的薛薇,说道:“那么公子请便。”   白亦陵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不再说话,悉心看着场内的一切。   他一开始想象的是这两个女人装神弄鬼,愚弄无知的百姓,心里还暗暗疑惑着。   因为自从上一回的“阴煞鬼婴”之案过后,京都对于这方面的管控严厉了很多,比如说现在两人想要借着狐仙的名号行事,就已经不敢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宣扬,而是只能采取这种推荐人制的迂回形式,才能一点点进行渗透。   所以这也就注定了,她们的名声不会很响,规模不会很大,白亦陵奇怪的就是这样做的话吸引的人太少,做什么都不方便,但现在看来,她们的目标也真的不是寻常百姓,在场之人有男有女,衣饰都很是华贵。   这些人或是有权,或是有财,身份不一般,出手也就格外大方。白亦陵眼睁睁看着一名贵公子用两串夜明珠作为彩头,就是为了让薛薇猜他手中的匣子里面装了什么,薛薇微微一笑,将答案猜对了,公子打开匣子展示,夜明珠就真的给出去了,挣钱还真是比青楼中的花魁都要容易。   白亦陵一时没有作声,有些怀疑那名男子是薛蔷薛薇请来的托,于是又听了一个,这次是个女人,声称自己亡母留下来的一枚簪子找不到了,出金十两想要寻回,薛蔷便告诉她一个地点,女人当场派了仆役去搜,还真的找到了。   如此种种,让周围的人惊呼连连,深信不疑。   而他也看见,大堂中间供奉着一副画像,正是跟桑弘蕊外貌相似的那名女仙。每个排着队过去请薛家姐妹解决问题的人,手中也都拿着一个石像。   求仲悄悄过来告诉他:“六爷,那石像是每个人在进来之后按照顺序领的,小人打听过,石像面上本来没有表情,人们要将石像背向自己放置,冲它上香。如果心中所求之事可以实现,不违背道义,那么石像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成笑容。反之便不动。”   白亦陵道:“这个方法不错,只要遇到她们解决不了的事,让石像不笑,便有借口推脱了。”   求仲道:“使石像微笑,这种法术是迷魂术吗?小人记得……”   他这句话白亦陵还没有听见,就已经被淹没在一片惊叹之声当中,求仲和白亦陵同时向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同时眯了一下眼睛。   ——是被钱光给晃的。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少女打头进门,身后跟着进来四名大汉,中间抬了张板子,上面堆放的竟然是满满的黄金。再向后看,又有人推进来一架轮椅,轮椅上面坐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眼睛闭着,已经没有了意识。   这一行人进门,虽然声势没有白亦陵浩大,但却浑身上下都写着“有钱”两个字,自然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红衣少女也不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到了薛薇面前,令人把放有黄金的板子往地上一搁,脆生生地说道:“薛姑娘,我听沈家小姐说,你能延长人的阳寿是吗?”   韩薇还没说话,原本排在她面前的男人有点不高兴了,跟那名红衣少女说道:“小姐,下一个该我了。”   红衣少女二话不说,从板子上抓了满满一把金瓜子,看也不看地塞到他手里,说道:“你等会。”   男人差点被逼面而来的壕字闪瞎了眼,二话不说,痛痛快快地让到一边去了。   常彦博小声说道:“六哥,这个姑娘会武?”   白亦陵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上的消息都知道一些,刚才看着这个少女的服饰打扮就有点眼熟,这时瞥眼见她腰上挂着把弯刀,刀鞘正中坠了一枚深蓝色的宝石,顿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说道:“她应该是安北帮的大小姐何妙盈,轮椅中的人只怕是安北帮的三当家骆冶。”   常彦博恍然,安北帮是武林大派,富可敌国,怪不得何大小姐出手这样阔气。白亦陵也没刻意遮掩,这话的声音说的不大不小,何妙盈百忙之中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这名男子虽然脸上带着面具,却是气质超群,别有一番俊美,便说了句:“你倒是有见识。”   白亦陵含笑冲她举了举茶杯,说道:“好说。”   何妙盈轻哼一声,收回目光,冲着薛薇说道:“我不喜欢跟别人拖泥带水的,就直说了,我想让你救醒轮椅中的男人,为他延长性命。钱不够可以加,这笔生意做不做,给句话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薛薇一直没有打断,似乎也在估量何妙盈身份,这时候听见她如此询问,于是笑着说道:“何小姐既然是沈家的人介绍过来的,小女子自然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只是好叫小姐知道,我不能延长他人的寿命,只能借寿。而这借寿,又有两种借法。”   何妙盈蹙眉道:“怎么讲?”   薛薇道:“一个是把你自己的寿命加给他,我教你方法,你付我银两。另一个是把我的寿命加给他,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事情是什么,我想到之后就会给你送信。”   何妙盈想了想:“我为你做什么事能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这个条件我还真不敢答应。就第一种吧,我加给他……”   她看了看骆冶,犹豫一下:“我先加给他一年的命,这些金子就是报酬。要是他真的能醒,我还是要找你再加的。”   她一挥手,先令人将金子抬到了薛薇的身后,也算是表达诚意。   黄澄澄的金子在灯下泛着灿然的光,纵使在场的人就没几个穷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由眼热心跳,而如何才能增加一个人的寿命,更是牵动着在场所有来客的心。   薛薇从容一笑,脸上也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横财露出过多激动神色,显得十分脱俗。   何妙盈这边人命关天,是插队进来的,薛薇便按照惯例,为她请了一尊小小的石像,让何妙盈在石像前面的香炉当中上香,说出自己的心愿。   石像先被拿出来展示了一圈,那张面容上双目微阖,表情平淡,紧接着背向着香炉放好。   何妙盈将香柱插入香炉中之后,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纵然从小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紧盯着薛薇去将石像转过身来的手。   是笑!   何妙盈松了一口气,微微露出些许喜色,说道:“这就可以开始了吧?”   薛薇刚要点头,白亦陵忽然笑吟吟地说道:“我看不行。”   他声音清朗,又坐在最正中,最醒目的位置上,这样一开口,大堂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冲他集中过来。   薛蔷暗暗咬牙,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保持风度,真恨不得将这个从到场以来就屡屡捣乱的小子给扔出去沉江,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开口,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蔷道:“这位公子请稍安勿躁,现在尚未轮到你。”   她言下之意就是说,跟你没关系的事就别插嘴。   白亦陵道:“我就喜欢轮到我的时候一言不发,轮不到我的时候多管闲事,你奈我何?”   薛蔷:“……”   白亦陵也不搭理他,笑吟吟地说道:“刚才听你们说,给石像上香的时候,如果这件事可为,石像就是笑脸,如果不可为,石像脸上神情就不会变化。那么依照白某的理解,这‘可为’与‘不可为’的界限,应当有一点是不违反天理人伦,侠义之道吧?”   薛蔷道:“那是自然。我孟加达罗神女温柔慈悲,在她面前,恶事不为。”   白亦陵听她说了这句话就忍不住想到桑弘蕊,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顿了顿才说道:“既然如此,现在石像上面就不应该是笑脸了。”   何妙盈本来还没吭声,此时冷下了脸,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现在做的事是恶事吗?”   “不,何小姐果断干脆,性格爽利,白某十分敬佩。”白亦陵弯着唇角,右手搭在桌子上,竖起食指晃了晃,说道,“我说的是,这位骆冶骆当家,不可治。”   他唇边带笑,声音温和,令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何妙盈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一点,觉得他不像坏人,紧接着又听见白亦陵的后一句话,不由一怔,脱口道:“为什么?” 第149章 白大侠   安北帮的总舵就在京都附近, 作为这一带数一数二的一个大帮派, 朝廷自然不会丝毫不做关注,打探的时候也掌握了不少秘辛。   白亦陵记心过人, 此刻说起来如数家珍:“据我所知,安北帮的何帮主今年五十有六,一生所出,唯有一儿一女。可惜天妒英才,就在三年之前, 何小姐的兄长何思真因病去世, 帮中英才, 唯有三当家骆冶年少有为,最是出众,难得的是何小姐又对他有意,故而何帮主也是着意栽培, 想让他日后接任……这些都没错吧?”   他越说,何妙盈越是惊疑不定。她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子, 见他年纪轻轻,排场却大,所知道的更是广博,然而自己却不记得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 当下心生警惕,说道:“你有何见教, 痛痛快快地说吧, 我最见不得人故弄玄虚。”   白亦陵道:“见教不敢, 我只是提醒何小姐,莫要错救了自己的仇人。三年前你兄长仅仅是在跟人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一点小内伤,就至于难以根治,缠绵病榻。原本身体十分康健之人,却莫名出现四肢无力、五感渐失等征兆,难道不是很奇怪吗?你再看看现在昏迷不醒的这位骆当家,他右侧小腿处的皮肤是否有一块小小的凸起?”   随着白亦陵的话,何妙盈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出现了变化,忽然一弯腰,拉起骆冶的裤脚,在他小腿上的凸起处划了一刀,只听“当啷”声响,竟然有个指环沾着鲜血掉落出来。   她捡起来看了一会,忽然紧紧攥在手心当中,颤声道:“这是我哥的。”   她会选择去查验骆冶的小腿,其实就已经是相信了大半,这样的真相委实让人不愿意相信,却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如何知晓的。   何妙盈一时只觉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眼中望出去的东西也有些模糊。面前这个看不清眉目的男子,目光好似怜惜,说出的话语却不带半分犹豫。残忍的好似天外钟声,敲破黄粱惊梦。   白亦陵道:“何小姐也认出来了。当年与令兄雨中一战,并抢走帮主信物的人,正是骆冶。何思真实为中毒而死,他所中的毒,名叫‘江天夜雪’,何小姐大概听说过。”   何妙盈自然听说过,那是骆冶家中传下来的毒药方子。当初安北帮的下一任继承人死亡,恰好又有另外一桩案子同时发生,白亦陵那时候还没有升任指挥使,是他的其他同僚亲自去调查了何思真的死因,发现其中的隐情。   但由于这死因与当时要查的案子没有关系,江湖朝堂又一向奉行两不相犯,故而何思真这件事仅仅是被记录在了卷宗当中,反倒安北帮自己蒙在鼓里。直到天道好轮回,骆冶自己也因为意外受伤而昏迷不醒,何妙盈还在为他求医问药,不明真相。   白亦陵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漏洞挑场子的,他原本想让系统帮忙,结果也没想到正好碰见了这个何妙盈,也就把这个消息放了出来。   何妙盈听见白亦陵说了这些,当时兄长从受伤到去世之中一直隐隐存在心中的诸般疑点也有了解答,骆冶的某些搪塞和遮掩也有了解释。   不是她要轻易去相信白亦陵这么一个陌生人,而应该说,白亦陵的话一下子就点醒了她,让她明确地意识到一些自己以前不愿意去相信的某种真相。   何妙盈微喘着,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向薛薇,问道:“我且问你,这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薛薇一时也因为这变故而僵住,下意识地看向薛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若承认白亦陵所讲的就是事实,佛像的面容上出现笑脸这一点就无法解释,在场众人一定会起疑心。   如果她们两个开办这个场子只是为了谋求生计,那么承认一次错误没有什么,但她们的目的就是让所有的人都相信石像灵验,现在一旦信誉稍有损坏,就完全无法让人信任了。   可是要说白亦陵说的不对——事实摆在眼前,又似乎根本无从辩驳。   薛薇有点慌乱,薛蔷也没了主意。   好好地过来求医问药,解决疑难,谁知竟然会带出来江湖恩怨,一时把周围的人都听的怔住。这里的人都是被亲朋好友推荐过来的,对石像的灵验程度很是信服,现在闹出了这么一出,他们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何妙盈脸色忽青忽白,木然僵立半晌之后,冷笑道:“还以为是绝处逢生,没想到也是装神弄鬼的玩意!呸!”   要是放在平时,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跟这两个女人善罢甘休,但现在心乱如麻,只是啐了一口。但这样当众说出来“装神弄鬼”四个字,也足够令人慌乱了。   何妙盈用力地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假装自己丝毫不难过那样,高声道:“这种骗子待的地方,错走进来真是脏了我的脚,把人抬上,咱们走!”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她脚步一顿,忽然说道:“喂,那这些金子给你吧。”   大厅中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人们不约而同的惊呼声:“啊!”   要知道何妙盈着人抬来的这些黄金,本来是她准备的买命钱,有多少人一生之中,莫说拥有,就是见都没有见过。如果这钱是给开始就给已经有了一定地位和信徒的薛氏姐妹也就罢了,大家都觉得她们不是普通人,接受供奉理所当然。   但白亦陵不过费了几句口舌,这些金子竟然就要转眼间归入他的囊中!   一时间惊奇、羡慕、怀疑,各种目光纷纷投来,又有人忍不住去猜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对“狐仙”都不知道的事了若指掌。   跟让人牙痒痒的还在后面,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偏偏白亦陵轻描淡写地一笑,啜了口茶缓缓放下,才悠然说道:“我不要,我不缺。”   何妙盈一愣,问道:“你——你是何门何派,师承于谁,又为什么要帮我?”   白亦陵道:“无门无派,自学成才,我想帮谁又拆谁的台,全凭我高兴。”   何妙盈身后的一名随从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现在知道了谋害少帮主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后面随之而来的事务十分繁杂,没有太多的时间耽搁。   何妙盈一顿,于是说道:“欠你个情,他日有缘再会,自当还来。”   这姑娘性格爽利,拿得起放得下,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没有哭哭啼啼,说罢之后一抱拳走了,留下大堂中的人们面面相觑。   片刻过后,也有个最早花了大价钱过来求医问药的男子犹豫着开口询问道:“两位姑娘,刚才我说我娘的胸口长了个大疮,日夜疼痛,你们给了我这种名叫化淤散的药,让我给母亲服用,这药没有问题吧?”   他这么一说,周围有不少人都开始附和着询问起来。毕竟寻找失物一类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治疗病症方面的事可是性命攸关,刚才何妙盈那么一说,大家心里都起了疑心。   薛蔷连忙说道:“这位大哥尽可以放心,真神赐下的药自然无比灵验,你快回家给令堂服用吧!”   她现在恨不得所有人都立刻消失,以便于自己稍做冷静,想想下面应该怎么办。说完话之后,还惴惴不安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目光盈盈,楚楚可怜,似乎在哀求他不要说话。   但薛蔷越是这样说,那名男子的心中的疑虑越重,当下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说道:“这位公子,请问您觉得……她说的对吗?”   在他们刚才说话的功夫,白亦陵已经让系统将药物检测了一遍,闻言一笑,说道:“自然不对。胸口起疮,是有内毒,本来以针灸之法便可治愈,你却偏要来这里求那些歪门邪道的药物。殊不知化瘀散虽然可以暂时将疮毒化去,但毒素并未排出体外,久而久之,不但容易复发,还折损寿命。”   有何妙盈的态度在先,他又说的头头是道,虽然暂未曾证实,但白亦陵进来的时候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面带面具,身份神秘,刚才又拒绝了巨额的黄金,人们面对他的时候,自然而然便有种敬畏之感,也都纷纷觉得,这个年轻人定然是不需要说谎骗人的。   男子不敢置信,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之前那些银两都白出了?可是……可是若真的没有神通,那佛像上面又怎会出现笑脸?”   白亦陵屈指在他桌面上放置着的什么东西上一弹,男子只觉得自己腰间好似被撞了一下,原本挂在那里的小石像骨碌碌滚到了地面上,白亦陵道:“你再好好看看?”   不等男子将石像捡起来,薛蔷已经抢上一步,将石像拿到手中,低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众人也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方才佛像上面的笑脸已经分明变成了沮丧状,两边翘起的唇角垂了下去,只是显得有些歪斜,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薛蔷再一看地面上落着一枚指头长短的银叉,这本来是白亦陵刚才面前摆着的点心盘上放的,显然是白亦陵屈指一弹,将叉子撞到了佛像上,把佛像打落。   也就是这么一下,叉子的尖头准确无误地划过了佛像上扬的唇角,以内力刻出了另外一道痕迹,改变了脸上的笑容。   只是她是会家子,知道其中奥秘,周围却多有不通武功之人,无数道目光集中在薛蔷的手上,眼睁睁看见如此诡异奇幻的一幕,不由纷纷发出惊呼。   薛蔷的手指微微一颤。这佛像所用的石料材质坚硬无比,白亦陵隔空打物,竟然还能在这短短片刻之中如此精准地划出痕迹,这手功夫不容小觑。她刚开始竟然还以为这跋扈少年是哪家被宠坏了的小公子,真是瞎了眼了。   已经有人实在忍不住大叫起来:“刚才这位大哥上去领石像的时候,我看的明明白白,那分明是笑脸啊,怎么会这样,这东西到底准不准?!”   白亦陵长笑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本来就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街头变戏法的本事也不比这个差,笑脸变哭脸算什么大事?神女变烂泥也不在话下!”   他说完,抬手在大厅中间那张长桌上重重一拍,长桌连晃都没晃一下,反倒是桌上背对着众人摆放的石像齐齐一跳,紧接着尽数化成粉末,纷扬飘落。   这手惊人的武功一露,别说其他人,薛蔷和薛薇也已经彻底慌了,她们这个时候也算是看清楚了,白亦陵今天来到这个地方,分明就是要找茬,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这个煞星。   最让她们觉得紧张的是目前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一旦引来官差,大事未起就打草惊蛇,就要功亏一篑!   薛蔷心念一动,趁人不注意,扭头向着门口处的一名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报信,做好准备,目前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与此同时,薛薇抿了抿嘴唇,端起一杯酒走到白亦陵面前,轻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姐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您,以至于公子要这样为难。但公子您有这样的举动,必然是我们的不是,我在这里向您赔罪。”   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倒了一杯,向白亦陵敬了过去。   白亦陵看着薛薇手中的酒杯,她两次倒酒用的是同一个杯子,此刻杯沿上有一个残存的口脂印子。暧昧的大红色中隐约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闻起来令人心神荡漾,仿佛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   面前的薛薇就那样神态恭敬地举着酒杯,只是她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妩媚而多情,声音中也带着一种魅人的魔力:“请公子原谅我们姐妹,喝了这杯酒吧……”   白亦陵的目光渐渐下移,从她娇艳的面容移向了那只酒杯,然后他抬起手,没有接酒,而是抓住了女子肌肤柔滑的皓腕。   薛薇的脸上有片刻令人难以察觉的僵硬——白亦陵这样一抓,她突然发现这男人的手指比自己的手腕还要白,对于这个现实实在有点不能接受。   但想归想,眼见对方已经上钩,薛薇还是笑盈盈地顺着白亦陵的力道,依偎着靠在了对方的怀里。她已经顾不上管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怎么想了,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小子给制住。   白亦陵顺势搂住她,笑吟吟地说道:“姑娘言重了,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忍心责怪呢?俗话说‘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我怕你还来不及啊!”   他话音一落,形势突变,薛薇听这语意不对,突然身体一侧,就着坐姿抬腿向白亦陵踢去,势挟劲风,凌厉非凡。   但她的足尖还没有踢到白亦陵身上,忽然痛呼了一声,却是白亦陵的手本来就搂着她的肩膀,这时反应更快,竟然心狠手辣地一下子将薛薇的肩骨给捏断了!   与此同时,薛蔷身形疾撤,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向着白亦陵胸口刺去,白亦陵飞起左腿,凌空而起,足尖正中对方的手腕,匕首飞出,被他接在手里,随即看也不看地回手掷出,正好把勉强挣扎着起身的薛薇活生生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鲜血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喷溅而出,周围的人四散奔逃,吓得面如土色。   白亦陵这才翻身落地,衣袂拂动之间,无声无息地负手站定,看着薛蔷冷笑了一声。   他自幼习武,别人练功夫,或为出人头地,或为强身健体,放到白亦陵这里却是为了活命。   在暗卫所那种地方,自然是武功每高一些,生机就要大上一些,因此他年纪虽轻,武功造诣却已经极高,只是因为身份在那里摆着,白亦陵平时很少自己真正动手。   此时几招过后,便已经把薛薇打成了重伤,出手狠辣干脆,招式更是不同凡响,只把周围的人看的惊心动魄,回不过神来。   薛蔷虽然暂时没有受伤,却也吓得不轻,最让她畏惧的还不只是白亦陵的武功,而是自己使尽了所有的本事,平时对待男人得心应手的媚术,到了白亦陵这里却竟然一点作用都不起。   有人被这精彩的交锋吸引,在旁边看的呆住,也有胆小的见势不妙,已经冲到了大门口,用力推门的时候,却发现沉重的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众人顿时惊慌起来,纷纷叫道:“干什么呢?!”“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人出去!”“有没有报官?”“你傻呀出都出不去报什么官!”   薛蔷的后背靠在墙上,一边警惕地看着白亦陵,一边高声道:“众位先不要慌张,好好地听我说!我们姐妹本来不是凡世之人,特来此地为晋国的百姓赐福,却未料到遭人陷害,出现了这样的差错。如今若是不将捣乱之人全部揪出来,只怕女神发怒降罪,到时候所有的人都要倒大霉!”   她之前造下的声势犹有余威,这样高声一呼,周围的人又不由的迟疑起来,也有部分人不赞同地指责白亦陵,让他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仙人,连累大家。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什么神通,一阵狂风刮过,只听“砰砰砰”一阵响动,竟然连大厅当中的所有窗户都被刮上了,窗帘狂舞,火烛尽数熄灭。   周围陡然一惊,人人面色惊恐,有几道声音趁机高喊道:“亵渎神灵,真神发怒了!”   薛蔷眼见着局势稍微稳定一些,自己派出去报信的人也已经成功离开,心里稍稍踏实,迅速转念接下来的做法。   而就在这时,白亦陵再次做出了反应。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刹那间,匹练般的刀光如同冷泉寒风,迎面而来,薛蔷只觉得霜雪照目,眼前一花之际,胸口已经传来一阵切骨穿心的剧痛!   她一双美目不敢置信地瞪大到了极致,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嘴角及胸前慢慢渗出鲜血来,人也顺着墙滑了下去。   这个人……竟然直接杀了她……   ——这是薛蔷此生当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极度的安静之中,人们甚至可以听见刀锋入肉的声音,以及薛蔷最终倒下的一声闷响。直到白亦陵面无表情地将刀拔出来,才有人忍不住发出惊骇至极的尖叫声。   白亦陵就在这尖叫声中挽了个刀花,甩掉刃上沾染的鲜血,利落回鞘。   他淡淡地说:“各位过来看看吧。如果她是你们口中的狐仙,死后应该会变成狐狸的原身才是,这尸体可跟个普通人没区别啊。”   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话语的内容却简直让人怀疑这位是不是才真的不是人——这简直太让人瘆得慌了。   白亦陵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看到被匕首钉在柱子上的薛薇时,她早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亦陵拍了拍巴掌,高声说道:“把灯点亮,让外面的人进来!”   随着他下令,盛府随从迅速执行,周围很快灯火通明。同时,刚才怎么打也打不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下子撞开了,竟然是不少穿着侍卫服色的人冲了进来,很快将在场众人团团围住。   “不动乱跑,泽安卫办事,都老实点!”   变故突生,刚才还嚷嚷着要报官,眼下被最凶残的泽安卫围住,人们却尽数惊慌起来,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亦陵将面具摘下来,往桌上一扣,露出一张俊美面容。   “妄自听信邪孽妖言惑众,在场的人都有造谣传谣之嫌,先留在这里,事情查明之前,通通不许走!”   白亦陵又吩咐常彦博:“你将这里再仔细搜查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暗门密室之类的地方,如果实在找不到……”   他指了指薛薇:“揍她就行。”   薛薇:“……”这还是个男人吗?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总算知道了自己碰上的是什么人,白亦陵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油盐不进,薛薇见遇到了他,基本上也不报生存的希望,索性一言不发——他们在这里多威风一会也好,只怕过不了两盏茶的功夫,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变故发生的时候,陆屿正在召见贺子成。   贺子成并不是众人嘴里描述当中的那样一个纨绔子弟,相反,他的头脑非常敏锐和聪明,从上一回见过白亦陵之后,就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的诸般言行有所怀疑,而随后周家以及范敏等人的关押,也差不多让贺子成意识到了,他所做的那些故弄玄虚的把戏都已经被人给识破了。   但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贺子成心里大概知道,虽说表面上他这个引起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身边好似一派平静,但暗中肯定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与其不明形势就轻举妄动,还不如先舒坦过几天就是几天。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明白,却怎么也料想不到,皇上会莫名其妙地下旨召见。   这一天下着点绵绵的细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雨水浸湿的味道。贺子成半点不敢耽搁,匆匆随着内侍进了宫之后,半边的衣袍都已经湿了,雨丝倒是越来越小,眼看着天就快放晴。   陆屿并没有在宫殿里,贺子成远远就望见他穿了件玉色的常服,正负着手站在德坤门外的太池边上,望着被雨水染过的柳条。不远处仪仗伫立、辂伞飘拂,内侍宫人们的身上也都沾了些晶莹的雨雾。   他不敢多看,低着头走进行礼,陆屿看了贺子成一眼,也没刻意为难他,语气甚至算是温和的,说道:“起来。”   贺子成谢了恩,站起来,忍不住想起上次跟自己下棋的白大人正是皇上的心上人。   不过白亦陵的性格爽利干脆,此刻陆屿给他的感觉却是温和中透着几分疏离的高傲。   贺子成不无自嘲地琢磨着,想他贺子成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竟然把这对身份高贵的爱侣给全部见齐了,而且居然还是分别约见的。   他正这样想着,刚刚站直了身体,就听陆屿冷不丁问出来一句:“你亲娘的新坟找好了吗?”   贺子成膝盖一软,差点重新跪回去。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听见自己发僵的声音说道:“草民……草民谢陛下关怀,已经找好了。”   陆屿道:“那就好。所谓善事父母为孝,身后事还是该处理妥当才是。”   贺子成吸了口凉气,一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和陆屿的一问一答之间,等于把自己的秘密都给暴露出来了,可是如此的出其不意,他又能说什么呢?   陆屿微微一笑,说道:“魏荣,把伞给他。”   贺子成心乱如麻,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难以捉摸,一脸茫然地接过伞,眼看着陆屿顺着河边朝东侧踱去,魏荣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伞举高,为陆屿遮着雨,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陆屿信步而行,神态悠闲,随口说道:“你的生母乃是一名青楼女子,由于有了身孕之后不肯听从老鸨的命令喝下堕胎药,被赶了出来,恰好晕倒在贺府的门口,由你的养父养母救下,后来又把你收养。只是这事发生时,你贺家还在关外,又因为战乱遣散下人,一路入京,当时的知情人所剩无几,要调查出一个真相还真是废了一番周章,也难怪你这般惊讶了。”   贺子成默然片刻,说道:“陛下英明,竟然连草民的身世都已经查知。那么、那么大约其他的也都知道了。”   陆屿莞尔一笑,如同春风拂面,赏心悦目:“根据本朝律例,乐籍女子的后代不得参加科考。你有才有抱负,又无处施展,心中定然难免觉得不公,瞒过了生母身份一路考上来,原本抱着就算被发现获罪也曾尝试过的念头,但是考的越高,越是患得患失……让朕猜一猜,笼络你的人,是否跟你承诺,如果国家易主,便大力改革,将世族与庶族之间的界限打破,提拔寒门之士?”   贺子成身体一颤,悄悄看了陆屿一眼,不料也正好迎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肃然之中隐带犀利,即使贺子成从被陆屿点破身世之时已经做出了相当的觉悟,心底还是不由泛起层层寒凉之意。   他将头深深埋下,掩饰自己的不安,说道:“其实草民知道改革并非一日之功,这句许诺更不知能否落到实处,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总想着能搏一把。我只恨自己心智不坚,言语吞吐踌躇,终归还是被白大人逮到了空子。”   两人谈到这个份上,陆屿的脸色本来有些冷肃,直到贺子成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微微一怔,目光陡然就柔和下来,语调带上了些微轻快:“这倒也不是。他那个人,你必然是碰上了就瞒不过的。”   贺子成叹息不语,陆屿却忽然又从袖子里面摸一本折子来扔给他,随意地说道:“这东西,你打开看看。”   贺子成不知何意,依言展开,看了个开头,发现上面罗列的竟然是一份自从陆屿上位之后晋国人事调动的名单。除了变动的职位记臣子姓名之外,后面还标注了官员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入朝。   其实同大多数百姓的认知并不一样,虽然历朝历代的大多数皇帝都与世家有着理不清的亲缘关系,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上位之后喜欢看见世家门阀垄断朝堂的局面,这相当于是对皇权的挑战。   但无论如何抑制,由于世家的财富积累、人才培养都有着代代相传的绝对优势,这种制度也始终未曾完全消除,特别是在民风本来就崇尚美色华贵的晋国,问题积压已久,也就愈加严重。   直到贺子成看到了这份名单,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陆屿,正是一个与世家瓜葛极少的皇帝,他的母族不明,如果说盛家可以勉强算作他的妻族,但又因为陆屿已经明确承诺过多次,只要白亦陵一个,后宫到现在为止形同虚设,所以也就杜绝了其他大族嫁女的机会。   此刻的这份名单上,他就已经清晰地看出人事变动的倾向,寒门上位,世家削权,只是这样的变化十分细微,几乎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的耐心,如果不是这样重点罗列出来,几乎不会有人察觉到。   手掌翻覆之间,已经有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第150章 宫变   这一日的震惊太多, 已经完全颠覆了他对于朝堂和皇上的认知, 贺子成不由道:“草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 陛下却这样与草民说了这么多,恐怕不是为了让我能在死后安心当一个明白鬼吧?”   陆屿淡淡地道:“你的幕后,你这样做的目的,朕约略能猜出来一些。但朕知道的, 你可未必知道——贺子成,你可知道你亲生父亲的身份?”   贺子成身子微微一震, 他是极聪明的人, 本来以为自己对于陆屿来说, 最大的作用就是目前掌握的信息和内情了, 没想到这当中似乎还有其他的因由。   他的生父是谁?母亲出身青楼, 所接待的客人三教九流,要从何查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贺子成从来就没想过。   雨意散尽, 微凉的风清爽地拂在脸上,天已经晴了,手中的伞不知不觉落到了地上,他弯着腰,艰难地说道:“草民……不知。”   陆屿道:“青楼女子平常所打交道的人固然是身份不一,形形色色, 你生父的身份看起来确实不好调查。但莫忘了,他与你生母的关系并非仅仅是露水恩情,一个能让青楼女子宁可被老鸨扫地出门无家可归, 都要生下他骨肉的男人,必然有其不同寻常之处。有了这条线索,对方的身份不难寻找。”   他说着看了贺子成一眼,问道:“你难道就没有被误会过是异族之人吗?”   贺子心脏急跳,说道:“是……是有过。”   他的眉眼轮廓并不像中原人那样柔和温润,鼻梁较高,眼窝较深,有的时候在生意上与不是太熟的人打交道时,偶尔也会被好奇地问上一句,以为他是从他国迁移而来。   但由于他这种特质也并不是十分明显,又人尽皆知,贺氏夫妇只有贺子成一个独生子,因而众人问过之后也就作罢,谁都没有太上心。现在陆屿既然这样问了,肯定有内情——难道自己竟然根本就不是大晋的子民?   陆屿说的平平淡淡:“你亲生父亲是赫赫的大君高其鲁,他因意外被流箭射中而去世,跟着继位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高巴格,也已经在一年多之前被亲生儿子给杀死了。现在在位的就是他的第二子。但比起这位弑父上位的大君来,你的身份要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贺子成只觉得嘴角发抖,几次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陆屿的袍角在风中微微起伏,那上面用银线绣出的精致云纹,好似一个个旋涡,正将人逐渐吸引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好半天,贺子成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到底是何意?草民愚钝,斗胆请陛下明言。”   “朕看了你写的文章,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惜没找对路。”   陆屿隔着湖面遥望远方一层层如同泼墨山水一般的宫楼殿宇,声音感慨:“‘此日楼台鼎鼐,他时剑履山河’,你且看看这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名臣葬送,天地间唯独江山不老,与其等着这人称王那人改制,为何不想着自己就此搏上一搏,看看能闯出一番怎样的天地呢?”   这话恰好正中心坎,贺子成热血上涌,脱口道:“陛下是想借我之手,将赫赫收归晋国版图吗?”   陆屿挑眉,转过头看着贺子成,眼底似有万里山河:“朕对那片地方不感兴趣,却厌烦了赫赫屡屡挑衅,使我晋国边境不安。朕要的很简单,不是占领,而是臣服。”   他的每句话看似平和,后面却像隐藏着一道无形之刃,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那锋芒的笼罩之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贺子成也是个聪明人,否则陆屿根本就不会见他,更不会跟他说这么多的话,他此刻也大致领会了皇上的意思。   赫赫几年之内两次易主,政权必然动荡,说起来他的亲生父亲死的不明不白,过世时没有子嗣,以至于让同父异母的弟弟继位,一定也有很多旧部和残存下的势力对这样的结果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贺子成虽然是半路冒出来的,但他身上的血脉就是最好的号召,如果有陆屿这个强大后盾的鼎力支持,把持赫赫并非不可能,当然,随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也得看他的个人造化了。   而陆屿所要的,不是将赫赫整个占领,而是建立属国关系,从此以后岭西一带长治久安,战乱不兴。   他今日总共跟贺子成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改革世族门阀制度,另外一件事是使赫赫臣服,无论哪件都是前人想做而未及的,但皇上还真就敢这么说了,更为让人吃惊的人,贺子成听他这样道来,也真的觉得,陆屿可以做到。   风卷起清凉的水汽掠面而来,浅淡花香似有若无,树叶沙沙作响,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一样,一夕之间,世事是非,全部改变。   贺子成禁不住低声道:“陛下今日是笃定了草民根本没有任何的拒绝余地啊。”   陆屿道:“你自然有。你若是不肯或者太过蠢笨,朕便杀了你,再找人代替就是了。”   贺子成不由苦笑。   这种作风,还真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不久之前见过的另外一个人。虽然没有看到陆屿和白亦陵如何相处,但贺子成似乎能够明白,他们两人的感情为何会这样好。   他躬身后退,大礼拜下。   陆屿低头看着贺子成,等他郑重地拜了三次之后,弯腰将人扶了起来:“请起吧。”   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该说明的情况贺子成都知道了,接下来如何,聪明人心照不宣。   贺子成站直了身体,一时只觉得如获新生,他将地面上的伞捡起来,轻轻抖去上面的雨水,收好,说道:“今天与陛下相谈的这番话,让草民受益终生。其实若陛下有心,便算是想要把赫赫疆土尽数收纳,草民也愿意尽心协助。”   陆屿轻描淡写地说:“不需要。朕要的只是战乱不起,百姓安居。”   贺子成笑道:“这才是大仁大善,怪不得人人都说陛下是有情之人。”   陆屿微笑道:“这也错了。”   他眉目舒展,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朕与你不同。山河虽美,不及吾爱。”   贺子成有些震动,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远处的风中似乎裹杂着什么动静,依稀传入耳中,他猛地收口,侧耳倾听,却是真的发现宫中此时响起了刀剑相交以及呼喝嘶吼之声。   贺子成的心猛地一沉。从他将科举之案的疑点往自己身上带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但却没料到一切竟然发生的这样快,快到他想提醒陆屿都不成。   贺子成失声道:“陛下!”   他一转头,却发现陆屿好像早就已经察觉到那些动静了,只是他一动不动,微微眯起眼睛,面上仿佛带着笑意,慢悠悠地说道:“总算是反了。”   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贺子成这才发现,陆屿宽大的外衣里面竟然还套着一层软甲。身着甲胄的皇帝身上少了几分贵气闲散,只显得长身玉立,英气勃勃。   他喊了声“魏荣”,等候在不远处的太监立刻小碎步地赶过来,陆屿将手里的袍子朝他一扔,问道:“人到什么地方了?”   贺子成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就连魏荣的脸色都是十分镇定的,他将陆屿的衣服接在手中之后,又有旁边的内侍双手呈上了皇上的佩剑。   魏荣躬身禀报道:“回禀陛下,助义侯造反,目前已经率军进城,距宫门不足十里。临漳王带着神机营在定圣门外徘徊,并未动手,似有犹豫。”   陆屿唇角微扬:“朕这位皇叔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说服桑弘谨帮他打头战。哼,他哪里是心里犹豫,他是在观望形势。如果这次试探成了,便可直接破门入宫,如果不成,他也能说自己是为了勤王才来啊。”   他说话之间,又有两名将领匆匆而来,向着陆屿行礼,身上甲胄俱全,显然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其中一人听见陆屿的话,连忙跪地说道:“陛下,请让臣为您分忧,领兵去与临漳王一会!”   陆屿道:“眼下陆启那边还没动静,你会他干什么?不如以静制动,在这里等着他来。”   那人犹豫道:“臣是怕他跑了……”   陆屿眼波一闪,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要跑也不会是在入宫之前,大不了先让桑弘谨尝个甜头,陆启观望着形势不错,自然会主动进宫。”   他们说话的同时,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贺子成心中略微有些忐忑,但看在场的人当中没一个在意,想必是已经有了应对。   他心里琢磨着这一连串的事情,耳边听到那小将说道:“陛下英明,现在正是晚间朝议之时,各位大人也都已经入宫。只消临漳王将野心暴露于人前,陛下不论如何处置他,也再没有人能借伦理纲常提出异议。”   陆屿的唇角一提,却道:“他性格谨慎多疑,不是那么好上钩的。你们除了注意宫中各处,还要将京都戒严,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只怕幽州王那一边亦会派人过来接应——朕还真怕他不动手。”   贺子成心中发寒,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已经串在了一起,陆屿看似毫无章法的布置,漫不经心的态度,到了此刻已经有了新的解读,委实深谋远虑,心机深沉。   刚刚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时,他的心里先是混乱和难以置信,但随着陆屿说出接下来的计划之后,真实感逐渐涌了上来,慢慢将激动和某种不能明言的自傲激上心头。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非同一般,也知道此刻陆屿对他另眼相看,一时间仿佛感到前方一片坦途,成功指日可待。   只不过这种情绪刚刚涌上来,又一下子被发生在自己眼下的这些事点醒了,刚才的想法实在轻狂,安守本分才是长久之道。   “贺公子。”陆屿转向了他,说道:“朕给你半个时辰,回去收拾东西,安排各种事宜,然后‘贺子成’会死在乱军之中。你便往赫赫去吧,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   他这边将一切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另一头参加晚间朝会的群臣已经被这变故惊住,在此之前,他们本来正在度过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傍晚。   自从新皇登基以来,晋国例行每日的早朝以及每十天一次的晚间朝会,他从来都没有迟到或是缺席。但今日群臣都已经到位,皇上却迟迟不至,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众人的眉眼之间都忍不住露出了焦虑来,纷纷与相熟的人小声议论。   “陛下今日怎么还不出来呢?”   “是否身体有恙?但今日早朝时明明还无事的。”   “若是临时耽搁了,以陛下的性情,应当是会派魏公公出来说一声的……难道是有何变故?”   群臣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镇国公府到场的父子三人。大家都觉得以皇上跟白亦陵的关系,纵然别人不知道内情,盛冕等人是应该知道的,也有相熟的大臣过去打听,却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盛家人的心中也充满了忐忑和焦灼,他们确实知道陆屿和白亦陵要做的事情,但眼下的形势本来就时时刻刻充满变故,谁也算不准桑弘谨和陆启等人具体会选择哪一种方案,所以在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之前,也只能暂时等待。   盛知的性格不像父兄那样深沉内敛,站了一会,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焦灼,悄悄退后两步,将后背靠在大殿的柱子上,稍作休息。   结果向后一靠,盛知却吓了一跳,觉得身后好像有个什么软乎乎的玩意,他连忙转身,只见一道白影在自己面前“嗖”地一声闪过去了。   盛知左右看看,再一低头,就见到一只白底黑花的狐狸蹲在自己面前,身上蓬松的绒毛在微微晃动,整只狐就好像一只大团子。见到盛知低下头,它彬彬有礼地抬起爪晃了晃,说道:“盛二公子,你好。”   盛知:“……”又、又来一只会说话的!   他蹲在柱子后面,看着面前的狐狸,忍不住感叹道:“好胖啊。”   花狐狸:“……”   他回爪捂住胸口,不敢置信道:“苍天啊,人族怎么这样!初次见面,就说狐狸胖!”   盛知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狐兄你有所不知,夸人胖在我们这里是一种客套话,就是表达喜爱的意思。……当人的最喜欢被夸胖了!”   “算了。”花狐狸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抖抖毛,挺起小胸脯,“这是陛下让我带的信,你拿走的时候动作小心点,我不是随便的狐,不给人摸。”   盛知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从胖之外发现了这只狐狸的毛色很好看,搭配的好像水墨画一样,而且看起来十分顺滑,颇有光泽。他本来还没想着摸,结果花狐狸一说,盛知反倒觉得自己手痒痒了。   碍于面前的不是熟狐,而且貌似已经被得罪了。他忍耐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规规矩矩地从狐狸脖子上浓密的绒毛后面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盛知展开一看,纸条上告诉他们,如果宫变发生,不要留下来硬碰硬,如身边的大臣当中没有与反贼勾结者,便统一退到一处宫殿之中,其中几位可以绝对信任的武将则各有任务。   盛知看了一遍之后,心里有了数,也不由称赞了一句:“陛下料敌机先,实在英明。”   花狐狸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们陛下是天之骄狐,能咬死灰狼吓跑老鹰,又怎么会害怕一帮蠢笨的凡人!”   盛知:“……狐兄说的是。你能突破重围找到这里,并及时将消息送达,也是有勇有谋之狐啊!”   这只狐狸很膨胀,怪不得胖呢。   花狐狸仿佛被他夸奖的开心了一些,故作矜持地用爪子拨了下头顶的毛,说道:“多谢二公子夸奖。我还有别的任务在身,那就先走了。”   盛知遗憾地看着他的毛毛:“狐兄请。”   花狐狸轻盈地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身冲他说道:“以后,有机会一起洗澡吧。”   盛知:“???”   花狐狸深沉地说:“如果看到我身上的毛湿透的样子,你就会知道,我不是胖,我只是毛绒绒的。”   盛知:“……”   猩红色的旌旗飘扬,一番拼杀之后,桑弘谨终于勒马立于天街中央。此刻天光渐褪,夜幕从天至地逐渐闭合,像一匹想要择人而噬的上古妖兽,将气势恢宏的连绵整个皇城,尽皆囫囵吞入口中。   桑弘谨成功地冲了进来,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尽是浓重的不祥之感。   太简单了——在他的设想当中,一切本不应该如此顺利。但一开始确实有军队在进行抵抗,又被他逼着不断退却溃散,桑弘谨率领队伍顺着对方撤退的方向不断冲杀,等到他觉得不对的时候,根本就已经无法后退。   除此之外,原本应该跟他在宫门外面汇合的陆启也一直没有出现,这更加深了桑弘谨的慌张。   陆启那边得到可靠线报,说是皇上已经下旨,要撤去所有的异姓王爵。这件事本来在太上皇当政之时就已经有过打算,只是赫赫频频动乱,时机不好。后来当时的淮王和镇国公突袭成功,赫赫元气大伤,但紧接着就发生了禅位之事,所以撤爵也一直没有付诸实现。   现在陆屿会有这样的做法,无可怀疑。桑弘谨本来打算着设法拖延时间,并加急传讯父王,使幽州有所准备,但拖延时间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那头白亦陵竟然以神速将科举一案的内情给揪出来了。   这一点让各方的势力都始料未及。这件案子特意多方布局牵扯,甚至还故意跟盛家扯上了关系,就是为了一方面可以迷惑视线,另一方面也能够让白亦陵产生顾虑,不好彻查。   谁能想得到陆屿身在京都,就已经把幽州的种种动作打听的一清二楚,再加上白亦陵毫不留情,又聪慧敏锐,很快就摸到了两名假冒的“狐仙”身上,这一切都让桑弘谨没有选择,只能连夜逃出京都,或者是干脆就反了。   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再加上陆启的劝说,也就决定冒险一回,刚开始确实都在计划当中,而此刻桑弘谨的心中却越来越觉得恐惧。   他勒马回首,目光扫过身后衣甲严整的将士,早已经将后退的路截断,奢侈的犹豫也只有这短短的片刻了,最终,他还是转过身来,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进宫!”   宫宇空旷,地上有密密麻麻的箭簇和鲜血,众人大步前行,脚下发出咯吱吱的响动。   将士们举着火把,小心地打量周围的情况,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人?”   “快,旁边的草丛里好像有动静!”   桑弘谨拍了一小队的士兵过去查看,片刻之后,有人回禀道:“侯爷,草丛里有几只狐狸。”   桑弘谨亲自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精心修剪的草地当中,正伏着几只毛绒绒的小狐狸,也不太怕人,见他过来,狐狸们大多数只是懒洋洋瞥上一眼,就继续趴下。只有一只抖了抖毛站起来,一双黑眼睛好奇地看着桑弘谨,片刻之后对他没了兴趣,也开始趴下来舔爪子,各色的毛团亲亲热热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爱。   桑弘谨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它们了。   旁边的副将小声说:“听说广陵郡王素来喜欢养狐狸,这些崽子估计是陛下为了讨他欢心养在宫中的。”   桑弘谨冷笑道:“色令智昏,玩物丧志!”   他也懒得再理会这些小玩意,一提缰绳:“走!”   这边桑弘谨刚刚离开,一群狐狸就发出了阴险的笑声。   “愚蠢的人类,真好骗!”   “小反贼,你别走,一会你就输成狗~”   “别哼唧了,走了走了,报信去,这件事一定要办好,不能丢狐!”   一片小毛球轻盈地各自散开,转眼间就没入到了黑暗当中。   桑弘谨一路小心翼翼,队伍向前行进了一会,他忽然看见面前的正殿左右分别各自绕出两列军队来,先是一惊,接着又发现打头是陆启的人,他才慢慢放低了举起的长剑,心中安稳了一些。   虽然没见到陆启的人,但是他的手下依照约定动手了,这一点让桑弘谨的不安得到了极大地缓解。   他说道:“郭将军,徐统领,王爷呢?”   这两个人都是被陆启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看准了群臣晚间朝会的时候才入宫,本来想这样就可以将众人一起控制起来。郭将军刚刚搜宫完成,徐统领则本来跟在陆启身边。   见到桑弘谨之后,两人也放松了脸上的戒备之色,也连忙迎了上来。   徐统领道:“刚才郭将军把整个宫中搜了一圈,没找到皇上和大臣们,王爷领着人去了明光台那边。”   他压低声音道:“听说那里有暗室机关,不知道人是不是藏在那里。”   桑弘谨听说没找到陆屿,有点犹豫,说道:“咱们也一同过去搜查吧。”   郭将军道:“当务之急,是先占领大政殿找到玉玺,桑弘公子,我二人护卫你,咱们两边还是分头行事,节省时间。”   桑弘谨也不是任人吩咐摆布之辈,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当,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周围瞬间光明大作!   身后有几名将士面色骤变,惊呼出声:“是皇上!”   正在交谈的三名将领猛地回头,紧接着便听见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黑漆漆的夜色被火把照的有如白昼,只见面前玉阶的最高处,大政殿前,正是陆启身穿软甲,当风而立。   火光晃动,他俊美的眉目之间却仿佛含着霜雪,衣袂发丝在夜风中翻飞,虽被侍卫们簇拥在中间,却能够让人在人群中一眼看出。面对着宫变,他眉目沉静,从容不迫。   桑弘谨定定地看了陆屿片刻,忽地笑了一声。   当看不见陆屿的时候,他总是担心对方在暗中搞鬼,布置后招,直到这个时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周围守护皇上的禁卫军虽然斗志昂扬,披坚执锐,但是人数太少,与他们所带来的人相比,显得异常单薄。   刚才郭将军已经搜过宫,周围再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埋伏,不管陆屿是故弄玄虚还是措手不及,现在宫门已经被人守住,都没有再给他搬救兵的机会了。这位登基仅一年有余的新帝,大势已去!   桑弘谨将长剑举起,高声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儿郎们,不是孬种的就都给我向前冲!”   此话一出,众将士们齐声呐喊,震耳欲聋,将燃的战火似乎将夜空都搅弄沸腾。桑弘谨一抬眼,与陆屿遥遥相对,唇边带出残忍的冷笑:“杀!”   郭将军从怀中取出一只鸣镝,短促地吹响,随着尖锐的声音撕破夜空,他和徐统领带来的将士从两边包抄过来,将陆屿所在的位置团团围在中间,又逐步向前逼杀。   上面乱箭齐发,桑弘谨这边早有准备,令将士们取出盾牌遮挡,攻势不停。禁卫军见势不妙,护着皇上步步后撤,而桑弘谨便带领着身后将士奋勇前冲,轰然一声巨响,宫门一下子开了。   眼看陆屿这一边颓势已现,但出乎桑弘谨预料的是,当双方的距离足以他看清楚陆屿的神情时,只见皇上的唇角一勾,竟然笑了。   他说:“你来的不慢,没让朕等太久。”   这个不慢指的不是桑弘谨入宫的速度,而是在白亦陵那边刚刚查出案子端倪之后,桑弘谨这头就已经完成了调兵进城等一系列行动,这个反应速度和机动速度,确实足以在对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抢占先机。   桑弘谨微微冷笑,称赞道:“陛下临危不乱,果然好气魄。”   他一抬手,身后的将士们不再向前突进,却是由六名将领率领着分成小队,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弯弓搭箭,对准陆屿。   桑弘谨提高声音说道:“陛下,我知道禁卫军素来勇猛,陛下您也是剑术高妙,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们势单力孤,失败是早晚的事,若陛下还心疼您自个手底下的将士,便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了。交出玉玺,我敬重陛下的为人,日后也会以王侯之礼待之。”   他不只是在劝说陆屿,更是动摇军心。陆屿的眉梢轻轻一掠,笑问道:“日后?助义侯口中的日后,不知是你做国舅还是做太子?或者……是你自己登基为帝?”   他到了这个份上,嘴上依旧是半点不肯饶人,这句话问的词锋甚锐,当着众将士的面,桑弘谨竟然一时难以回答,没有去看身后陆启两名手下的神情,他只冷冷警告道:“我的耐心有限,不要拖延时间。”   陆屿道:“你这是欺负朕手底下人少了?”   桑弘谨冷笑:“没错,就是谁人多谁赢,很公平。”   陆屿眉梢一扬:“朕同意。”   随着这三个字出口,他身侧的尚骁忽地将一样东西高高抛上半空,随着明光大作,天际乍然一亮,紧接着无数火星如同花雨一样坠下。   如此大的声势,桑弘谨心中先是一紧,却并未见到有任何兵将驰援。   电光石火之间,他念头飞转,却惊觉身后兵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桑弘谨惊骇地回头,赫然见到他自己这边的军队当中,竟是几名带头将领身后各有个小兵拔刀暴起,转瞬挥出,眨眼间便是几颗人头骨碌碌落地——   军队易主!   桑弘谨嘶声高喊道:“你们干什么,疯了吗?!”   陆屿拍了几下巴掌,像是刚刚看过一场精彩演出,欣然鼓掌,随着他的掌声,杀人者同时高喝道:“列队!”   队伍重新集结起来,这一回却是调转了矛头。忠于桑弘谨的兵士们还没有摸清楚情况,身边的同伴就纷纷换了立场,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桑弘谨连声高吼道:“不要惊慌,众人聚在一起,不要被冲散!”   这时,刀光刺目,脖颈上一阵冰凉,他也被人给架住了。桑弘谨额头上冷汗直冒,瞬间失声,眼看着自己的手下溃不成军,郭将军和徐统领倒地不起。   陆屿负着手,居高临下地将他望定,悠然道:“那么这一回,是哪边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毛球小分队再次出动,每一只都是可可爱爱胖胖哒—— 第151章 心如破茧   桑弘谨双目圆整, 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他环顾四方, 说什么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调过来的兵将,竟然足足有半数都是陆屿的人,怪不得他不慌不忙, 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桑弘谨大势已去,陆屿没有兴趣在他身上寻找成就感。桑弘谨在京都中没什么势力, 他带来的大部分人都是陆启的部下, 但陆启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实在是太过狡猾了。   他挥手命令禁卫军收尾拿人, 转身走下玉阶, 询问尚骁:“找到临漳王了吗?”   尚骁道:“回禀陛下,方才已经有狐狸隐在暗处,听见临漳王的一名手下汇报说他们去了明光台那边, 这个消息当时就传过去了。明光台那边有咱们的人埋伏,却一直没消息传过来……”   他说完之后又提到了各位大臣在这场宫变当中的表现,这些都是狐狸特别调查小分队偷听到的,陆屿正听着,另一头传来马蹄声响,两名小兵急急赶了过来, 见到陆屿之后,连忙翻身下马行礼。   陆屿简短道:“起来,什么情况说罢。”   两人互相看看, 却没有动弹,右侧那名小兵说道:“启禀陛下,我等该死,明光台一带均已搜查完毕,并未找到临漳王下落。”   陆启为人向来谨慎,做什么都习惯于提前为自己留出后路,特别是这一回,本来就不是他们要起事,而是被陆屿和白亦陵查获了科考一案的真相,逼到了这个份上。   事出仓促,陆启撺掇着桑弘谨来打头阵,看见事情不对,就更不会那么轻易地露面了,说不定连他的手下提起明光台这个地方的时候,都是一个局。   陆屿并没有责怪两名士兵,看见说话那人右臂处渗出血迹,便道:“先去把伤口包上。”   他说完之后,又吩咐另外一个人:“传朕旨意,沿着出京的路,再探。”   这一次没过多久,又有线报传来,称发现一可疑商队于半个时辰之前离开京都,此刻五城兵马司正紧急调兵追击。   这个消息会传的如此之快,还是北巡检司的人过来送的信,说是白大人在进宫的路上碰见了这帮人,已经追过去了。   陆屿本来正自沉吟,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微变,脱口说道:“这个傻小子,谁让他去的!”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气急之意,倒叫禀报军情的人一时哑然,不知道皇上是责怪还是担忧,因此没敢轻易接话,只是喏喏地替白亦陵辩解道:“白大人也是一片忠心……”   陆屿打断他:“别说了,以最快的速度传讯,吩咐沿途各路军队速往支援。尚骁,你过来,朕要出宫,现在将接下来的安排说与你听,你去找镇国公和李相一起主持宫中大局。”   传讯的人挠了挠头,想说其实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看见陛下这幅心急火燎的模样,简直把白大人宝贝的不行,刚才还觉得陆屿是在生气的他真是想多了。   由于不时会梦到一些原著剧情,陆屿十分忌讳白亦陵跟陆启碰面,总觉得陆启会害死他。其实这实在是有些担忧过度了。   白亦陵虽然行事风格颇为爽利刚直,但也不是没有头脑,不估量好双方实力就轻易犯险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在发现陆启的行踪之后,他一方面派人去宫中送信汇报,自己则带着手下数骑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后面。   他暗中隐藏追击都是一把好手,一路追过来,只是为后面陆屿派出的人留下线索。   眼见着陆启虽然是溃败而逃,但身边的人马比起自己所带的还是多了很多,白亦陵也就没打算露面,眼看着他们从城中绕出去之后,顺着江边一路疾奔,竟然在那里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一排座船。   他果然已经为自己留出了后路!   一直脚步匆匆的陆启停了下来,注视着那湍急的水流哗啦啦地从船侧流过,他身后的部下不明所以,低声劝道:“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过了这条江,便能与幽州王派过来接应的人汇合,咱们总还有希望。”   陆启的脚步没动,挥了挥手道:“让汪涛押着人先去船头。”   他吩咐过后,又问身边部将:“这回跟着出城的人都干净吗?幽州王那边,绝对不可有人说漏了嘴。”   这次表面看来,就是陆启和桑弘谨被陆屿逼到极处,不得不起兵造反。结果陆启带着桑弘蕊逃出来,桑弘谨不幸被俘。   现在陆启手中仍然有着不少旧部,再加上他当年在幽州经营一番,也留下了部分势力,宫变内情如果无人得知,幽州王纵使气恼,也不会拒绝跟他合作,但要是陆启劝说桑弘谨的过程以及宫变当中故意坠后的一些小动作传到桑弘显的耳中,那事情就会徒增很多麻烦。   部将连忙说道:“请王爷放心,这回带出来的人全部都不知道当中曲折,不会多说什么的。”   陆启点了点头,见已经有部分人在他的命令之下陆陆续续上了船,也便催马慢慢朝船上走去。   “站住——”   正在此时,冷不防河岸后面的树林当中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几支利箭从身后嗖嗖射了过来,被陆启的护卫击落。   船上岸边,一阵混乱。   陆启眼中的情绪复杂,不知道是讥是笑,在听到那声呵斥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转头,而是抬手从身边最近的一个人手中抢过长弓,猛地提缰转身,抬手搭箭一气呵成。马蹄落定,他箭在弦上,不动如山。   在他箭锋对准的位置,也正是同样已经将弓拉满的白亦陵。   两人目光交汇,只见弓如满月,蓄势待发,两边箭上雪白的利芒相互辉映,各自锁定对方。   是以命换命,还是……   局势紧张的仿佛一触即发,两边的人齐齐惊怔,不敢说话。寂静之中,仿佛能够听见弓弦因为拉的过满而发出的摩擦声,杀气满盈。   陆启慢慢地说:“遐光,没想到你我之间也有箭锋相向的一天。”   白亦陵抿唇不语,远处船头有人高声喊道:“白大人你还不将弓箭放下,当真不要你家人的性命了吗?!”   船头上的两个人,盛栎和盛源,各自被刀架着立在那里,却不知道是如何落到陆启手中的。白亦陵要不是刚才看见了他们,也根本就不会露面。   用刀架着盛源和盛栎的人小声威胁,让他们两人哭泣或是求救,结果盛家的人却都极为硬气,愣是一声不吭。就连盛源这样小的年纪,也是死死咬住嘴唇,满脸倔强。   但无论他们有没有发出声音,也不能改变已经被陆启控制的事实,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滞了,白亦陵手中的弓弦越捏越紧,片刻之后,他干干脆脆地扬手一扔,弓箭落到了地上。   面对着陆启依旧没有收起来的箭锋,白亦陵并不见惶恐之色,只说道:“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好算计啊,王爷。”   陆启没说话,竟然也忽地将弓箭放下了。他上前两步,吓得那一头的手下们纷纷跟着挡在前头,生怕白亦陵突然暴起,将陆启伤到。   只是位于事故中心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这种想法,白亦陵固然没动弹,陆启也将面前阻拦的人推开,双目平视,一瞬不瞬的盯着白亦陵看。   片刻之后,他冲白亦陵笑了笑,说道:“很久没有这样看你了,长大了。”   白亦陵没想到在这样的紧张时刻,陆启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有一瞬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很多事情发生的时间明明已经距离现在甚远,但多年的陪伴,总有一些散碎的片段是落到心里的,永远清晰如昨。   白亦陵深吸口气,说道:“你抓了我的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陆启道:“我想带你一起走。”   白亦陵道:“王爷,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以你的身分,宫变之时并未出现在你人前直接逼宫,回去之后还有生路。今上并非心狠手辣之人。”   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是还忍不住隐有期待,可惜白亦陵的态度当中没有任何一丝他想要发现的感情。陆启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酸楚,几分讽刺,不知道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他自己。   他不无嘲讽地说道:“你会去找陆屿给我求情吗?是不是只要跟他睡一次,他就什么都听你的?”   白亦陵面无表情:“王爷想多了。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他,你跟他睡一次,看他能不能饶过你——咱们双方的时间都不多,王爷又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陆启道:“你一心想劝我归降,我身边这些人又一心想劝着我快走,你们都不愿意听我说这些,但是我现在不跟你说说话,只怕以后就没了机会。遐光,咱们两个从小的情谊,你现在怪我,怪我不信任你,算计你遗弃你,我都认,原本就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他一顿,又叹道:“可是我又何尝愿意如此?我陆启活了这不到三十年,父皇在位的时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日子过过了,后来皇兄上位,日日被人提防猜忌的日子我也过过了。父皇最疼爱我,皇位却不是我的,人人都在猜想我谋划篡位,我野心勃勃……你要我如何不谨慎,不多疑?”   陆启的语调陡然转厉:“但不管怎么说,这点血性还是有的,我不可能冲陆屿低头!”   白亦陵蹙紧了眉,高声道:“王爷,你——”   陆启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叹息道:“等我意识到,我最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已经晚了。不过半年的时间,咱们的一生都已经改变。但我依旧不甘心!”   他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决绝之色,将一瓶药隔空抛给了白亦陵,说道:“把这迷药喝了,跟我们上船一起走,要不然的话……我反正也是到了这个份上,杀两个盛家人也不算什么!”   白亦陵接住药瓶,他身边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四公子,不能喝……”   劝说的话到一半,他却也顿住了。这人原本就是盛府的家丁,另一头盛栎和盛源还被人拿刀架着,这些人穷途末路,确实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陆启看着白亦陵:“哪怕你心里装着别人……哪怕你恨我,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想带你走。”   他说着抬手一挥,船头架着盛栎那人竟然直接将她一推,盛栎便向着湍急的江水之中直坠了下去。女子的惨叫声中,她彩色的衣裙在江风中猎猎飞舞。   那一瞬间,白亦陵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但盛栎刚刚要完全落入水中的时候,忽然又被人给提了上来——她的腰上系着一根绳子,刚才紧张过度,距离又远,白亦陵这一边的人都没看见。   白亦陵头皮发麻,胸口剧烈起伏,盛源终于没忍住大叫了出来,被拉上来的盛栎则浑身湿透,双腿站立不住,软软地坐在了甲板上。   陆启道:“遐光,我没时间耽搁了。”   白亦陵道:“行,我喝。”   盛栎浑身发抖,隔着老远,眼睁睁地看着白亦陵举起那瓶药,就要往嘴里灌。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身后是小侄子一边哭一边嘟囔着“小叔不喝药”的声音,江风吹着身上的湿衣,凉意彻骨,面前的整个世界无限大又无限小。   她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同时反手拔下头上的银簪,长发散落下来,疯子一样披在后面,银簪的尖端却一下子刺入了用刀架着盛源那人的手臂。   原本盛栎和盛源都是被人挟持着的,但是盛栎差一点被沉江之后,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被人随便丢在甲板上,并未对这个弱女子再有过多的警惕。谁都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反抗,那人猝不及防,在剧痛之下大声惨叫,刀子落地。   盛源年纪虽小,但已经开始习文练武,反应极快,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盛栎跑了过去。   盛栎原本要抱他,如此一来正好省事,从地下捡起掉落的长刀,胡劈乱砍,状若疯狂。   甲板上的人大声咒骂着,冲过来抓她。盛栎想也不想,把盛源挡在身后,双手握着刀用力砍出,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没再害怕,也没嫌脏,合身扑出,抱住要抓盛源那人的双腿,直接将他撞了出去,同时高喊道:“小弟,不用管我们,别喝药!”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哭出来了。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害怕,就是忍不住的想哭,于是一边哭一边嚷着:“源儿,快跑!快跑!”   那人想必是怒极了,胡乱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拖拽,盛栎反倒顺势抱着他滚出,竟然生生要把两人往江水里面按。   盛源也哭嚷着跑过去,小手胡乱抓住两人衣服,拼命去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狭窄的角落,其他人被挡着过不来,又碍着不敢真的射箭伤及人质的性命,因此这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突然发狂,竟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白亦陵反应极快,在变故发生的同时,扔下药瓶,身形一晃,就朝船上飞身而去。   盛栎正牟足了劲死死拖住挟持自己的男人,忽然觉得对方身体一僵之后陡然松懈下来,她犹自不敢松手,手臂上一紧,被随后赶到的白亦陵扶了起来。   盛栎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白亦陵将她和盛源推给身后跟着冲上船来的盛府家丁,高声道:“带他们走!”   他打头刷刷两刀,将围过来的人逼退,自己先从船头跳到岸上,又转身帮助带着盛源和盛栎的人一起下来。接着“咻”的一声响起,趁着白亦陵不备,一支利箭笔直的朝他喉头射去。   陆启大惊,高声道:“不许伤人!”   好在白亦陵本来就不是等闲之辈,长箭将将要至的时候,他猛一侧身,动作的幅度不大,却成功地将那支箭给闪开了。箭锋扎入船板,尾羽犹自晃动。   地面震动,远处依稀又有追兵过来,人质已经被救走了,陆启带走白亦陵的希望落空,在手下的催促之下迅速上船。   白亦陵松了口气,以刀拄地,身子也晃了晃——刚才盛栎反抗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小半瓶的迷药下去,虽然剂量不大,但是难免头晕。   陆启那头有名叫做邓宽的随从,当初就跟白亦陵多有不和,白亦陵疏远陆启的时候,他也曾从中挑拨。此时见到陆启为了白亦陵屡屡失态犹豫,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不满,竟然不顾吩咐,趁着白亦陵头晕之际,再次发箭偷袭。   他站在陆启的身后,刚刚松手将那支箭射出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到白亦陵那一边,陆启余光瞥见了,竟然直接抬手一挡,将那支长箭生生打落在地,他的手掌侧面被划出了一道伤,鲜血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甲板上。   邓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惊失色之下连忙抛开弓箭跪在地上请罪:“王爷,属下该死,属下是想……”   “我说过,不准伤他。不管你是因为怎样的理由,本王不留不能绝对服从命令的人。”   陆启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向前一送,竟然在对方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贯胸而入。   邓宽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牙齿咯吱吱作响,然后倒了下去。   船顺流而下,他的尸体被踢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一缕鲜血散开,很快就消失无迹。   越来越远的江岸上,传来混乱的动静,陆启转身眺望,只见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这个距离看不清楚岸上众人的面容,但见到打头的人下马跑过去抱住白亦陵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是陆屿亲自赶到了。   陆启见到陆屿面朝船的方向望来,知道他一定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冷冷一笑,随着水流越来越疾,双方很快就都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   白亦陵只是稍有些头晕,并无大碍,被陆屿扶住之后叫了两声,又稍微清醒了一点,冲人要了个水袋喝了两口,紧接着直接把里面的凉水顺着头浇了下来。   透心凉,这下药劲彻底过去了。   陆屿吓一跳,“哎”了一声,连忙道:“干什么呢?别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帮着白亦陵擦脸上身上的水,吓得旁边的随从们又手忙脚乱地找了另一件外衣给皇帝披上,却又被陆屿一转手,搭在了白亦陵的肩头。   白亦陵被以皇上为首的人围在中间亲自伺候,各方嘘寒问暖,简直好像被挟持的人是他,这让他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就见到陆屿那条用来擦水的披风在混乱中被人胡乱落在了地上,连忙“哎”了一声,紧张地弯腰去捡。   陆屿正帮他系带子,看见白亦陵的动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为何要这样做之后又忍不住笑了,刮了一下白亦陵的鼻子,小声说:“那不是我的毛,急什么。”   白亦陵收回手,转眼却见周围的人都在垂着头,把目光避开,结果越是这样,反倒越是显的刻意,他有点尴尬,又忍不住想笑,把披风甩到陆屿怀里,快步走向盛栎和盛源那边,问道:“你们没事吧?”   盛源摇了摇头:“刚才太医给看过了,说我没事,姑姑的都是皮外伤,抹了药。”   他一边说,一边搂住白亦陵的脖子,白亦陵将盛源揽进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又看了看盛栎的伤,同时匆匆问道:“迎儿呢?”   盛栎的嘴唇动了动,身体尚有几分颤抖,开头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她和瑜信在一起,应该没事……”   她浑身湿透,外面披着一件别人的衣裳,心中犹有余悸,刚才的一切种种都好像做梦一般。盛栎的身体在发抖,有点想哭,但这颤抖与泪水却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她仿佛一下子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某种被忽略已久的东西。   盛栎本来是去看周高怀的。   当周高怀刚刚被带走的时候,盛栎并不担心。她了解周高怀的性格,知道他生性小心细致,不可能对这回的舞弊一有所参与,而白亦陵断案如神,更是不会冤枉了他。   结果没想到,周高怀这一走就没再回来,连带着周家人都被一起下狱了,周母被拖走的时候还以为是直接拉出砍头,嚎哭着不愿意离开,硬是被人给拖了出去,双手将地面都扒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   盛栎担心起来,想向白亦陵打听消息,他又已经进了宫,她没有主意,于是带了点吃的和厚衣裳,去牢里探监,也想问问周高怀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高怀自己单独被关着,剩下的周家人则一起被关在一个大间当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双方的牢房却是挨着。   盛栎过去的时候,周家几个人正在歇斯底里地骂周高怀害人精,连累他们,也有人嚷着要见官,说是自己冤枉,要跟周高怀断绝关系。   周高怀听着那些话,只是一言不发,坐在一堆烂茅草上面,将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直到牢头领着盛栎进来,用铁链子敲了敲栏杆,高喝一声:“老实点,都把嘴闭上!”周围这才一下子消停下来。   盛栎心里有气,但这里是白亦陵的地方,要是吵闹起来让人看了笑话,也是给白亦陵丢脸,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进了周高怀那间牢房,冲牢头道谢之后,将自己带来的食物从竹篮里面一一拿出。   烧鸡和米饭的香气顿时冒了出来,在这个只能吃到硬馒头就咸菜的牢房当中,简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周家人都已经饿得不行,猛然看见这样的好的饭菜,不由均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被一同关进来的周晔双手把着牢门看向周高怀这边,馋的直哭。   周母忍不住说道:“给……给孩子也吃点好的吧。”   盛栎没吭声,她的丫鬟冷笑道:“你们这等贱民是从哪冒出来的?也配吃我家夫人带来的饭菜,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做梦呢?”   她的话将周家人噎的面红耳赤,周高怀忍不住向着他们看了一眼,盛栎冷着脸把碗往地上重重一顿,说道:“再看你也别吃了!”   周高怀一愣,忽然笑了起来。   盛栎让自己的丫鬟去牢外等,蹙眉对周高怀说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真笑得出来!这次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小弟他不会无缘无故关人的。”   周高怀心道本来就不是我干的,谁知道你弟弟到底怎么个想法,可是这话在心里面转悠了一圈,却也不想让盛栎因为这件事去问白亦陵什么。   虽然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周高怀也能看出来白亦陵这人的性格实在是果决的很,这件事必有内情,盛栎去问他不可能改变任何决定。退一步讲,如果自己不在了,她又跟娘家人闹翻,以后要怎么活呢?   周高怀这样想着,没有回答盛栎前面的话,只是笑着吃了一大块鸡肉,说道:“栎娘,你能过来看我,我挺高兴的。”   盛栎道:“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   周高怀道:“有的话早就想说了。其实我刚刚来京都的时候,曾经在花灯会上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但是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从来都不敢跟你说话。后来我中了举,又……恰好遇见你被人欺负,你答应嫁给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其实我知道,你大概并不喜欢我,但是咱们一起过的这段日子里,我很快活。”   周高怀握了握盛栎的手,又很快放开了,苦笑道:“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耐,让你嫁过门来受了很多委屈,刚刚把有的事想通,自己又吃了官司……栎娘啊,我……唉!”   盛栎道:“好了,你别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也做过很多错事,只要咱们以后……”   周高怀叹了口气,冲她摆了摆手制止了盛栎下面的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白纸来,也没展开,直接往盛栎的手里一塞,故作轻松地说:“拿去,写这东西的纸笔还是我用腰带扣换的,这玩意不贵重,但也是倾为夫所有,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   盛栎和周高怀的心态不同,她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周高怀会出事,冷不防听见夫君诀别似的说了这么一段话,一时有些发怔,结果将那张纸展开一看,却发现竟然是一封和离书。   盛栎的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高怀平静地说:“趁着我没有定罪之前跟你断绝关系,陛下对小舅子情根深种,绝对不会为难盛家的。这次的事要是不能善了,你就拿着和离书回家去吧。以后别这么倔了,听你爹娘的话,好好找个婆家。找个……配得上你的。”   盛栎越听越是心惊,薄薄的一张纸捏在手里,好像会发烫似的,让人难以忍耐。她想也不想地将休书扔回给周高怀,说道:“我不要,你别乱说。”   盛栎急促地呼吸着,说着:“这事绝对和你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不会那样做。不过是关几天的事,你好端端地写这东西干什么?!”   周高怀说道:“但翠枝毕竟是我带进去的,我也有失察之处。如果被贬谪到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你是留在京都,还是跟着我一块去呢?”   盛栎没说话,只是不接那封和离书,周高怀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夫妻两人正在为了这件事撕扯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牢外大声喊道:“走水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桑弘谨兵败的消息刚刚传出来,陆启见势不妙,迅速离京,为了掩人耳目,分散追兵的注意力,竟有人在北巡检司外面放了一把火。   在混乱的人群当中,盛栎和周高怀就跑了出来,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街上到处都是惊慌的行人和乱军,有人喊着临漳王助义侯谋反,宫中生变,又有官兵高声让大家不要在街上乱跑,说是陛下已经平乱,现在正在抓捕叛党。   虽说周高怀还算是犯人,在眼下这样的形势,他回到北巡检司去等着被火烧死似乎也不那么合适,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一起去盛家一趟。结果家门都没进,却意外在半路上看见盛源和盛迎两兄妹正被陌生人给抱上马背。   当时的时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周高怀首先冲过去阻止,被对方打了满头的血,硬是将盛迎扯过来抱在怀里,但随后跟过去帮忙的盛栎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反倒代替盛迎,被陆启手下的人给一起抓走了。   被抓走、被押上船,刀架在脖子上,人差点被丢进江里……身上的伤口在疼痛,衣服脏了破了,头发乱的像个疯婆子,以前所有讲究的,都变得不讲究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死之间走几遭,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以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觉得命不好,自觉主动地将自己放到弱者的地位上,再去哀叹抱怨,为什么所有的人,独独是她这样倒霉,这样悲惨,活的这样不开心。   可微妙的是,在这种时刻,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兄弟。周高怀从小劈柴挑水,到了冬天连想要一件新棉衣都成了奢望,白亦陵更是被送到暗卫所去,吃尽苦头,而她和盛季的命运却因此而改变。   这样的绝望,他们一定也曾经经历过,那个时候,他们会是怎样想的?是不是也会对前进的道路迷茫,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产生踌躇,痛恨命运的不公以及自我的无力……然后,一点点熬过最令人痛苦的岁月。   或许每个人都觉得世事不公,但偏偏最大的公平就在于,每个人,无论何等身份何等地位,都无法避免的拥有喜悦或者痛苦;会觉得自己“很倒霉,命不好,做什么都不行”——所以什么都不敢做。   直到不管不顾地扑出去那一刻,她的恐惧、、自卑、自傲,忽然一下子都不见了。   盛栎这番曲折心事,白亦陵无从得知,他的细心从来都用不到别人的小情绪上面,见两个人没什么事,便松了口气站起身。转身的时候,陆屿刚刚派出去追陆启那些船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着许许多多缺点的普通人要多一些,大家喜不喜欢盛栎这个人都没关系。但是希望每个迷茫过的女孩子,都能够发现自己的好、自己的幸福,活的开心一点,你会看见窗外有春风。 第152章 狐狸军团   白亦陵走过去,正好看见禀报的人在陆屿面前跪着,便问道:“没追上吗?”   那人一脸羞愧,只道:“请陛下恕罪,请郡王恕罪。”   陆屿道:“起身吧。跑了就跑了,让他去跟桑弘显汇合,正好一网打尽。”   白亦陵听陆屿的口气,估量他是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不由看了陆屿一眼,耳边听到那小将说道:“陛下英明,只是臣恐……一旦幽州生乱,只怕赫赫趁虚而入,一路南下。”   陆屿的唇角一提,并未解释,只说道:“赫赫那边不用担心。倒是临漳王那边,纵使贵为皇亲,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不动他跟天下也都交代不过去了。”   他语气中的杀机已经不用遮掩,那名小将心中不由漫起一股寒意,低头称是,不敢再行多言。   仪光二年春,临漳王连同幽州王之子助义侯谋反,事败后助义侯被俘,临漳王从水路逃往幽州,幽州王正式起兵。   朝中臣子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出兵进击,另一派则认为赫赫虎视眈眈,幽州作为中原屏障,不可轻失,朝廷刚刚经历过两次变乱,应当暂时以安抚为主。   对于这样的意见,陆屿选择直接把提议安抚的人痛骂了一顿,并派大司马周恭、将军穆信领军突入,借道赫赫,直捣幽州两侧。   赫赫与晋国交兵多年,虽然目前关系有所缓和,但从中借道,却仍是众人所不敢想的。众位臣子正因为皇上的决议而感到惊诧无比的时候,却传来了赫赫再一次易主的消息。   据可靠线报,原本没有后人的赫赫已故大君高其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一个儿子,偏生还得到了高其鲁众旧部的支持,再次兴兵夺权。   原本的大君高元达在王位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给拉了下来。新登位者与之前数位统治者的态度截然相反,第一时间派出使者来向晋国示好,并很痛快同意了陆屿让手下将领借道的要求。   在他同意的国书发出时,陆启提前派出去的将领也恰好已经到达了赫赫同大晋两国之间的边界,这样一来,之前还提出异议的大臣们才意识到,其实这一切陛下都已经提前布置好了,顿时敬畏者有之,欣悦者有之,再不敢多加质疑。   仪光二年秋,周恭、穆信两位将领率领晋国大军翻山越岭,从赫赫取道,直袭幽州,斩杀了幽州王数位得力属下,占领幽州阳城、青陇两处要地。   桑弘显原本自负骁勇善战,精通兵法,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震惊的同时也只能匆匆后撤,加紧攻打与幽州一带相邻的瓦格城,作为后方补给的根据地。   瓦格城的守将武大述、谢玺领兵顽抗,陆屿勒令全城上下死守不出的同时,终于做出了御驾亲征的决定,广陵郡王作为副将随行。   白亦陵在此之前并非没有去过战场,但是多是为了刺探情报,执行暗杀等,作为副将领军还是头一回。他临走之前分别被家里上上下下好一阵唠叨,陆茉又大包小包地给白亦陵装了不少东西,简直就像搬家似的。幸好他身份特殊,若是个普通的小兵,恐怕就要被军队轰出去了。   白亦陵无法抗拒,也只能把东西都收好了。然而见盛栎始终都没有露面,他也有点奇怪,问道:“二姐呢?”   盛铎笑了笑,说道:“找你姐夫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   白亦陵很是意外。在此之前,周高怀虽然没有参与舞弊一案,但因为翠枝毕竟是他的侍女,他亦要担责,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流放边疆。   只是因为后来在动乱之中没有逃跑,又拼死勇敢救下盛迎这个公主的孙女,为此被反贼打得头破血流,算是立了功,因此将功折罪,被派到南边的迁江县去做县令,以后能否回来,端看周高怀的造化和个人能力。   迁江县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盛栎并未跟周高怀一起启程,白亦陵本来以为她不会跟去了。   他想了想,笑起来,说道:“这样也挺好的。”   盛铎感慨道:“是啊,挺好的。”   兄弟两人沉默片刻,他重重一捏白亦陵的肩膀,说道:“你也是,好好的去,家里人等你凯旋而归!”   东西差不多准备好了,叮嘱的话也说完了,那边下人前来禀报,说皇上亲自接四公子回去。白亦陵出门上了陆屿的御辇,回头的时候,见全家人都站在门口送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   另一边,周高怀也背着包袱踏上行程,他身边没有随从下人,所带的物品也是简简单单,临走之前倒是有人相送,就是那些一开始叫嚷着要跟他断绝联系的周家人。   周家人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一场空,硬生生把一把还算不错的牌打得稀巴烂。   在此之前,周高怀赶上皇上有意提拔寒门士子的好时机,自身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下来的,很有才华,原本前程大好。他中举的时候,整个周家村的人都羡慕极了周父周母能够有这样福气,可以被当大官的儿子奉养,更何况后来周高怀又娶了盛栎这个高门贵女。   可惜周父周母太不知足,一方面总想着压榨小儿子供养大儿子,另一方面要借儿媳的光还偏想压她一头,最后听说翠枝肚子里的孩子不但不是周高明的,这女人还偷了科举考试的题目,周母整个人都差点疯了。   他们的田地房屋都被抄没,全家人一起被发落去做苦役,男人在采石场背石头,女人则要去矿里做一些零碎活计。这样的日子比当初种地捱穷还要可怕百倍,尤其是他们已经跟着周高怀享受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之后。   而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已经断绝了关系的周高怀竟然还有官做——虽然不在京都,但只要他自己勤勉,以后的前途也是可期的。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都回到了远点。周父周母等人就像周高怀刚刚中举当官时一样,万分后悔自己没有珍惜以前的日子,没有跟小儿子拉近关系。他们苦苦哀求,费尽心思,才得以在周高怀临行之前过来送他,痛哭流涕地认错诉苦,想让他求求情,最起码给周家的人换个稍微轻省一些的活计。   周高怀发现自己经历了一场变故之后,果然整个人都清楚明白了很多,他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会为之动容或者感伤,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家人或哭或讲,如同观看一场事不关己的京戏。   然后他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而去。   周母大急,大喊大叫着说周高怀不管她,她要自矜,一边叫嚷着,一边要往旁边的树上撞,结果周高怀头都没回,反倒吓得她连忙停下,被看守的人抓着头发拎起来,甩了几个耳光之后,重新押走。   周家人哭天喊地地被带走了,周高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回到了原点?依稀记得那年上京赶考,就是如此,前途未卜,孑然一身。   正想着,身后忽然又有人高声喝着,让他站住。   几次三番,就算周高怀的脾气再好,也有点不耐烦了,他微蹙着眉转过身去,却发现是一辆马车在自己身后停下。   驾车的车夫跳下来,掀开帘子,盛栎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周高怀愣了愣,只觉得心脏狂跳,连忙折了回去道:“栎娘,你怎么来了?”   他定了定神,强笑道:“你来送我?”   盛栎说道:“你给我的和离书丢了。”   周高怀“啊”了一声,停顿片刻,说道:“那……我再给你写一份。”   盛栎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将随身侍女从马车上递下来的包袱往周高怀怀里一塞,说道:“所以说咱们还是夫妻,夫妻一体,自然是你去哪,我相随。”   周高怀闭了闭眼睛,半仰着头望天吸了口气,轻声说道:“不怕你那些姐妹们嘲笑你吗?嫁了个窝囊废,还要到边地吃苦。”   盛栎道:“我只怕他们羡慕我天高海阔,任意自由。”   兜兜转转多年,她终于能从那些过往中走出来,说一句,自己终于开心了。   另一头,晋军也很快迎来了出师之后的首次胜利。   这支大军由皇上亲自率领,声势浩大,但同时也避免了很容易出现的拖沓之弊,一路轻装简行,抄近路直逼瓦格城而去。其间桑弘显听闻消息,特意派大将王召、宋晗、欧阳霄几人分别把守几处关口,自己则亲自率领大军加紧围攻瓦格城,挖山筑堤,积水灌城,力求能够早日占领此处根据地。   双方争分夺秒,陆屿沿途挥师而下,直接把几处关口的敌军荡平,等到十月三日当晚,大军已经距瓦格城不足二十里。   这个时候,兵将们连日疾行,也都已经疲乏了,加上前往瓦格城的必经之路上面有一处密林,夜间穿行容易遭伏,晋国大军便扎下营地,准备第二天早上继续行军。   王帐外面传来想要入内禀报军情的请示声,白亦陵说道:“进来罢。”   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将恭恭敬敬进入王帐,却没见到皇上的身影。倒是白亦陵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拴着线的绒球,正一边翻看地图,一边逗狐狸。   他眼睛盯着面前的册子,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线,总也长不大的小红狐狸在地面上跑来跑去,一蹦一蹦的用小爪子去扒拉线端系着的绒球,看起来活泼可爱。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将却莫名地从狐狸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逼良为娼式的强颜欢笑,也不知道是人逗狐狸玩,还是狐狸逗人玩,总之乍一看画面挺和谐。   等他走到近前之后,小狐狸身形猛地一顿,晃了晃耳朵回头看他,然后一下子侧身躺倒在地上,蹬了蹬腿,表示累了。   白亦陵放下绒球,挺随和地让他坐下,说道:“陛下不在帐中,有事你就与我说吧。”   白大人跟狐狸玩的这么好,现在倒是连个陛下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才出门的。有那么一瞬间,小将觉得面前这位可能才应该是那个左拥右抱的皇帝,要什么有什么,想宠幸谁就宠幸谁。   他答应了一声,向白亦陵禀报了目前瓦格城那边的状况。   在此之前已经有消息传过来,说是由于陆屿在后方大军逼压,桑弘显感受到了压力,于是更加努力地攻打瓦格城,满心想着进入城中,再以此为据点,同陆屿对抗。   但两位守将也是狠人,被逼的急了,竟然直接在自己城里的墙根底下放了把火,这样一来谁也不用打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桑弘显的军队吃亏就吃亏在身处下风向,众将士们被滚滚的浓烟熏的睁不开眼睛,只好暂时撤退。   瓦格城里面的人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这才把火扑灭,稍作休息,双方就此僵持。   而这一回他要禀报的则一共有两件事,一件是说桑弘显正在暗中调动巫族人前来支援,根据敌方的行程估计,大约第二天早上就能到达桑弘显的军队;另一件则是敌方听说陆屿大军逼近,已经不顾一切,似乎有强行破城的打算。   白亦陵思索片刻,不着痕迹地扫了狐狸一眼,说道:“我知道了。你也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小将退出去之后,他甩着手上的绒球砸了陆屿一下:“哎,起来!”   狐狸闭着眼睛装死,小肚皮微微起伏,整只狐一动不动。   白亦陵想了想,弯下腰去端详片刻,拔了他尾巴上的一根毛。   狐狸猛地瞪大眼睛,一轱辘蹦跶了起来,迅速蹿到了桌子上,大尾巴委屈地耷拉着。   他们这一路行军,非常努力,非常辛苦,结果白亦陵冷酷无情,公事公办,忙起来晚上经常连夜议事,都不肯跟他一个帐子睡觉。   直到今天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表示自己精力很旺盛,想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白亦陵就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个毛球出来给他扑。   陆屿眼含热泪,被迫扮演了一直扑球扑的很开心的天真狐狸,现在想歇一会又被拔毛。还让不让狐活了!   他心里咆哮着,但还是规规矩矩在桌子上坐好,做乖巧状看着白亦陵,等他说话。   白亦陵道:“别装可爱,巫族人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陆屿:“……是。”   白亦陵太了解陆屿了,刚才一看那名小将禀报时他不慌不忙的反应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早有准备,才会如此淡定。陆屿的消息渠道可不止一个,但这么重要的军情,他收到消息的时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跟白亦陵说,还是让他很意外的。   白亦陵想了想说道:“巫族人可以算得上是幽州一带的土著,虽然多少都会一点奇异的法术,但是人口稀少,居住分散,行事又颇有古怪之处,是不能编入军队的。桑弘显竟然能把这些民众召集起来上战场,想必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那个……山神石像的功劳了。”   陆屿正经了一些:“不错。只不过他深谋远虑,我也不是没有后手。”   大概是为了衬托陆启这个男主的个人魅力,原书中对于桑弘蕊的设定就是让她平日里虽然刁蛮任性,但也不是全无头脑,唯独每每遇到与陆启有关的事就会失控发狂。因此桑弘蕊到了京都以来虽然屡屡犯下大错,过去在幽州的时候却并非如此。   她在幽州几乎就等于是公主一样的存在,平时无人敢惹,言行上稍微骄横一点,大家只觉得理所当然,反倒认为这是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表现,因此经过桑弘显有意无意的宣扬暗示,她就是幽州人心目当中的‘神女’,巫族人尤其信奉神灵,愿意配合帮忙并不意外。   京都到幽州路途遥远,很多消息一时半会传不过来,而陆屿所做的,就是派人将桑弘蕊的种种言行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番,并断言桑弘家多行不义,助他为恶,必遭天谴。   这件事他坐起来简直轻而易举,只因为当初为了把自己摘出来,让人将一切不妥言行都归结在桑弘家的头上,陆启就曾经多方宣传过了。现在陆屿不过是在他的基础上再添油加醋一番,省事不少。   算人者恒算之,陆启肯定也想不到,自己算计了桑弘谨之后,却让陆屿又反过来将他也摆了一道。   听见陆屿讲述之后,白亦陵立刻会意到其中的微妙。有这样的言论进行心理暗示,人们在听的时候或许不相信,但是如果有任何的意外状况发生,大家肯定就会不可避免地顺着流言引导的方向去想。   他想了瞬,很快就说道:“所以听到桑弘显有意让巫族明日上阵的决定,你肯定会派人前去捣乱,只要让他们觉得帮着桑弘显真的会遇上古怪的事,大多数人就不敢了,是不是?”   陆屿道:“……是,我连夜派了一队狐狸去巫族人的家中捣乱,这个部族的人本来就笃信鬼神,如果一看他们要帮着桑弘显造反,家中就发生了不祥之兆,那么很少有人能够安心地上战场。”   白亦陵看着他,似笑非笑,陆屿回望白亦陵,天真无邪。   片刻之后,白亦陵道:“就这些?”   陆屿:“就这些。”   白亦陵点了点头,痛痛快快地说:“好吧,那咱们睡觉吧。”   陆屿:“???”   白亦陵道:“我想了想,你说的是,咱们两个好久没有一块睡了。你快变成人,今天晚上我和你睡。”   此刻时辰不早,他早已经洗漱完毕换了衣服。说完话之后脱了外衣,自顾自往床上一趟,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来吧。”   陆屿:“……”   要是这个邀请放到别的时候,哪怕是再早一点,他该多么的高兴!   白亦陵见陆屿不动弹,冷笑了一声:“哼。”   陆屿浑身的毛毛都抖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掀起被子把自己一盖,转身背对着他睡了。   陆屿站在桌上,心烦意乱地走了两圈,站住,用小爪子扭扭捏捏蹭着桌面:“阿陵……”   白亦陵没搭理他。   陆屿蹲在桌子上歪头看了白亦陵一会,跳上床,试探着用爪子扒在白亦陵的肩膀上,另一只爪轻轻地戳戳他。   白亦陵面冲着墙,闭眼装睡,只是后颈处毛绒绒的有些痒,他忍了忍,唇角还是忍不住稍微挑了一下,身子却没动。   陆屿卖萌无效,见状又变成人形,撑着床榻将白亦陵圈在手臂中间,打量片刻,弯下身子亲他,手不老实地戳着他的腰:“生气了,不会吧?装的吧?嗯……说话呀宝贝?那我真脱衣服了,你邀请我的,我先给你脱吧……来!”   陆屿的亲吻又热又痒,说的话更无赖,白亦陵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偏过头推开他的脸,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又气又笑道:“你干什么!”   陆屿道:“你不理我,我好难过啊。”   白亦陵道:“眼下瓦格城军情紧急,既然连幽州王召集巫族人的事你都有准备,不可能因为大雾在这里安心等上一晚!你给我说,是不是想连夜赶往瓦格城,怕我也要跟着过去,故意瞒着我?”   他虽然坐在床上,面容俊秀如玉,衣服也穿的不那么妥帖整齐,但一连串的质问下来,还是显得气势逼人,陆屿摸了摸鼻子,态度良好地说:“我不对,我有罪。”   白亦陵一口气噎住了,不上不下的:“……”   陆屿反倒“噗嗤”一声笑出来,搂住他的肩膀说道:“算了,要瞒你真不容易。但是咱们两个心里都明白,这次瓦格城的守将当中有谢玺……我知道你会担心他,怕你冒险。”   他一顿,见白亦陵没说什么,又道:“不过他做的事也算是弥补他父母的过失,你也不用觉得欠他的,心里有什么压力。”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之后,白亦陵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不是觉得自己欠他什么,但我也不认为他需要为他的父母承担任何东西。你且不说那些,最起码他这次死守瓦格城,是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咱们作为援军,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陆屿无奈道:“管,当然要管。我本想今夜先不拔营,带着一小队狐族的人连夜赶路,这边的普通将士不好雾天夜行,主力大军明日增援,还能顺便迷惑桑弘显的视线……我这不是不想让你去么,现在你猜到了,我还能说什么?真没办法。”   白亦陵笑着说:“臣这是担心陛下安危,想随侍您的左右。”   陆屿无语道:“那谢谢白大人了。”   他眼珠一转,忽然又神秘地笑了笑:“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跟去的话,还得先请郡王阅兵啊。”   白亦陵半开玩笑:“阅狐狸兵?”   陆屿眨了眨眼睛,用手捂住了白亦陵的眼睛,白亦陵隐约感觉他好像扬了一下袖子,帐子中有风掠过,吹开了王帐旁边另一座帐篷上遮挡的帘子。   陆屿松开手,道:“看吧。”   白亦陵睁开眼睛,饶是镇定如他,也不由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   所见之处,赫然正是满满一帐子的**小狐狸。   陆屿虽然是赤狐族的少族长,但族中只有血统最纯正的才是红狐狸,普通族人则是各种毛色都有。   只见此刻,不同颜色的小毛团当中,有的狐狸肚皮朝天熟睡正酣,有的将身子蜷成一个团趴着舔爪子,还有的找了一片空地,开开心心地打滚玩,叽叽叫声响成一片,放眼望去,简直是一片毛绒绒的天地。   白亦陵:“……!!!”   可以啊!   只不过这些狐狸都不怎么搭理人,自顾自地开心玩耍,陆屿笑容微微僵硬,脸上有点挂不住,迅速变回小红狐狸的模样,一下子蹿进了帐子里面,抬爪子就给了一只正睡觉的狐狸一巴掌。   虽然帐子里的狐狸都处于幼年时期,但抵不上陆屿品种特殊,体型仍旧是最小的。挨打的狐狸被吓醒,一个打滚站起来,呆呆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小了好几号的奶红小狐狸,有些不明白状况。   陆屿凶凶地叫了一声。   这回众狐狸才算反应过来,乱纷纷地从地上爬起,经过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它们一排排蹲坐好,眼巴巴地看着陆屿,等着他下命令。   陆屿这才变回了人身,跟白亦陵邀功道:“不错吧?”   小狐狸们又是“叽叽”一阵叫唤,好像还不会说人话。   白亦陵道:“是很可爱。它们能干什么?”   见到敌人就冲上去,萌死他们?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   陆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些“孩儿们”一眼,努力正色道:“正好跟你说件事,我已经把暗卫所撤了。”   白亦陵一怔:“撤了?”   陆屿道:“不错。其中的暗卫适应一阵之后,将归入南北巡检司两处,由你统领,以后这些小狐狸就是‘天眼’的成员,负责刺探消息,打听情报。我打算今夜子时前往瓦格城,它们不是主力,但也要跟着一起去长长见识。”   他唇边带着笑,牵起白亦陵的手,轻轻摸了摸一只小狐狸脑袋上的绒毛:   “这些狐狸都是天生的仙种,以后会变成人形,只不过现在还小,说话不怎么利索,探听回来的情报我可以听懂。它们的爹娘愿意把孩子送到人族生活的地方见识见识,我就正好安排了这个差使。暗卫所里那种培养探子的方法……嗯,我管不了别的,最起码希望能在晋国消失。”   手底下的小狐狸软软地叫着,像是在附和陆屿的话,白亦陵捏了一下它的耳朵,把手收回来,又摸了下陆屿的耳朵,朝他一笑。   陆屿本来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被这没来由的一笑弄得微怔,说道:“你在笑什么?”   “我笑啊……”白亦陵话语中有浅淡的欣然,慢悠悠地说道,“我笑这么多的小狐狸,都还是只有我那一只最可爱。”   这个人太要命了,他的亲昵温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却又让人招架不住。陆屿没想到白亦陵会这样说,胸口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禁不住弯了起来。   他伸手将白亦陵揽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我都不想去打仗了,还是当个昏君比较快活……等这一仗打完了,我、我一定要夜夜笙歌,荒淫无度,过上一个月无比奢华糜烂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都说“我一定要和你双宿双栖,白头到老,共享太平盛世”什么的,小狐狸的心愿多么与众不同,陵陵一个人要承担三千佳丽的工作量,还不赶快跑啊。   谢玺,记得吧?清流二弟。 第153章 攻城   晨光熹微,天空湛蓝,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原本该是最为安静宁谧的时刻。   谢玺站在城墙上,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只因为桑弘显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又一次前来攻城了。   谢玺已经提前得到战报,知道桑弘显有意调集幽州当地的巫族参战,他苦无良策应对,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直到幽州王的大军真的打过来了,谢玺也未能见识到传说中“本领非常神奇”的巫族人,倒是发现敌军带来了数架云车。   这云车是攻城利器,高达十余丈,将整座孤城团团围住,弓箭手轮班向内射箭,同时外围的大型冲车也跟着猛撞城门。   前几日,桑弘显虽然想攻城,但还不会采用这样激进的做法,毕竟他要占领瓦格城,也是希望能够作为自己的一处据点,如果损毁了城墙,他即使进了城,也很难进行下一步的防御。   只是现在晋国大军在后,桑弘显也是实在急眼了,不得不用了最容易两败俱伤的方式。   外面的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当头落下,城中百姓莫说是抵抗,就连房门都不敢出,甚至要去自家的院子里都不得不在头上顶起门板,再交代好遗言冲出门去,战况惨烈至此,谢玺的心中反倒冷静下来。   他一剑将一名试图爬上城墙的偷袭者劈了下去,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鲜血,心想没关系,就这样吧——不管这座城能不能守住,反正他与城中百姓们共存亡就是了,也算死得其所。   谢玺从小到大一直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挺胸抬头地活着,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他鄙视阴谋者,看不惯纠缠于仇恨的人,总觉得做个正派的人,本来很简单。   终于有一天,所有的阴谋险恶公诸于世,他什么都没做过,身上却背负了难以洗清的原罪,谢玺这才意识到曾经的天真——原来做人这样难,因为他忽视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命运。   午夜梦回,孑然一身,那些他爱着恨着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想来想去最亲的居然只剩下一个白亦陵。谢玺不知道自己跟白亦陵算是怎样的关系,仇人、兄弟、还是朋友——对方应该很不喜欢想起他。   他剑势如风,横劈直刺,对方装备精良,城中却早已在多日的大战当中弹尽粮绝,任何的兵法和策略都不奏效,战局至此,能做的只是杀死一个算一个。   喊杀震天,血流成河,正当战事激烈之时,远处忽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就连谢玺的脚底下都险些没站稳,身体晃了晃。   他身后的一名护卫匆匆冲过来,一把搀住他,同时眼疾手快地举刀架开了敌军射向谢玺的一支箭。   “谢参将,不、不好了!”   他也等不及两个人都站稳,手还没有来得及把谢玺松开,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城北处有一段墙被敌军给撞塌了!现在幽州王手下副将正试图领军从那个豁口处突入,武将军那边的兵太少,就要拦不住了!”   他这番话是大吼出来的,因为两人耳边充斥着呐喊声与惨叫声,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血红的颜色所浸染,谢玺说道:“这边守军同样不足……”   他说到这里犹豫片刻,又一咬牙做出决定,重重地说道:“请转告武将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大家就都拼了这条命吧。把我这边的两千人调到城北,撑得一时是一时!”   护卫眼中含泪,跪下冲谢玺磕了个头,又匆匆跳起身来,朝着城北赶了过去。   他们的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大家差不多都已经筋疲力竭,谢玺将两千人调走之后,手下可用之兵少之又少,但是他们现在别无选择,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了。   不幸的是,桑弘显是身经百战的老将,经验丰富,他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谢玺这边的兵刚刚调走,城门处受到的攻击陡然加剧。   冲车的撞击与云车上猛烈的箭势,几乎打的晋国将士们抬不起头来,原本就势单力薄,现在更加无法阻挡,他们只能一次次地挥剑,尽可能地将爬进来的士兵们砍下城墙。   没有炮火,甚至连箭支都已经用完,将士们只能依靠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来洒尽自己最后一腔热血。   谢玺的长剑卷了刃,手臂也几乎酸的抬不起来,疲惫到了一定程度,几乎只想不顾生死,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算了。他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剑刃抹过又一名来袭士兵的喉咙。   但这一下,却仅仅是划出了一道小小的血口。   他的剑,已经不再锋利了。   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回手摸了下脖颈,发现自己没死,精神一瞬间振奋起来,手臂在墙上一撑跃上城楼,反手挥刀,照着谢玺就劈了下去!   谢玺一个激灵,连忙举剑上架,结果几个回合之后,长剑就被挑的飞出,眼睁睁地看着刺到自己面前的箭锋,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支长箭挟着劲急的风声划过半空,好似从天外而来,转眼间从要杀谢玺那人的背后刺入,将他钉在地面上!   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第二支箭射出,这一回,竟然直接射落了桑弘显这一边的军旗。众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着,猝不及防之间,迎风招展的旗帜已经落地。   是谁?!   战场上有一瞬间的凝滞,无论是哪一边的兵士们都不由手握刀剑,向着来人的方向看去,赫然见到两骑快马,如同一把利剑般地生生插入桑弘谨这一边的阵营,将阵型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单薄,锐利。   而也正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如此快速、如此出其不意地杀入战局当中。马匹奔跑的十分灵活,两人一个做普通士兵打扮,打头快速挥动手中长剑,将两人身前挡的密不透风,另一个穿着银白色轻甲的人手里则拎着长弓,显然刚才那两箭都是他射出来的。   他们两个身手不凡,原本人少的劣势也成了优势,周围的人纷纷放箭,可是到了两人跟前的箭全都轻而易举地被士兵打扮的那个人给打落了,剩下的箭支四处乱飞,没射伤敌人,反而很容易伤到冲在最前面的自己人。   整个大军因为这两个人而产生了骚乱,就在叫嚷和轰乱声中,谢玺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城墙边上,手撑着墙头向下看,恰好对方的也遥遥看向墙头。   隔着千军万马,两人目光相对,那一刹那间,谢玺觉得浑身发抖,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就连刚刚被死神逼至面前的恐怖都比不上这一刻——那是白亦陵!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白亦陵。   仇恨、愧疚,还是羞愧?   他没有缘分的兄长,令他家破人亡的因由之一,也是他想要忘记,却注定只能永远亏欠的那个人……   连刚刚死神降临的恐惧都比不上现在,谢玺的心中念头千转,他不知道此一瞬的时光能不能用“冤家路窄”这个词来形容,山高水远地来到了这里,竟还能在万人之中面面相觑!   此时他的时间仿佛凝固,外界的纷扰却并未因此而有片刻止息,周围的将士们从最初的惊愕之中反应过来,纷纷呐喊着发动进攻,桑弘显目现寒光,高声喝道:“变阵!弓箭手后退,玄甲营前进包围!不论生死,拦住他们!”   随着他的呼声,眼前的形势果然发生了变化,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后退,后面数十名铁甲军手持盾牌长矛逼上,改变战术,由远程攻击选择了直接近身重压,将两人活活挤死。   桑弘显到底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这样的攻击方式简直是正中对方软肋,再合适不过。   白亦陵轻笑一声,眼见射箭这样的远程攻击施展不开了,索性回手将长弓斜着往背后一背,说道:“兵器不趁手了。”   他身边那名手持长剑的男子虽然是小兵打扮,说话却毫不拘束,笑着接口道:“这倒不怕,马上就有傻子给你送过来。”   这时他们与站在城墙高处的谢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只能隐约看清楚对方的大概轮廓。谢玺能认出白亦陵,很大一部分还是依靠对于他举止气质的熟悉,对于另一个人就不大熟识了。   他心里在震惊之余也在猜测,这名跟在白亦陵身边护卫的小兵身手如此之好,却不知道是何身份。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知情人在身边,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正是当朝皇上。   陆屿这边话音都没落,铁甲军便发现白亦陵空门大开,立刻抓住机会,数柄长矛直刺,向对方前胸袭去。   白亦陵猛地向后一仰,闪过攻击,跟着倏地抬手抓住了一柄长矛的顶端,一压一拧,铁甲军只觉得大力袭来,无以抵挡,大惊之下,兵器已经被对方夺去。   与此同时,就在旁边的陆屿与他配合无间,身形一闪,已经瞬间移到了白亦陵身前,袖影飘旋之际,长剑锋芒暴涨,携带一股强横无匹的巨力击向铁甲军赖以遮蔽的盾牌,只听“当当当”几声连响,巨盾应声崩裂。   众人被震的头昏眼花,严重者口吐鲜血,这样一来,无坚不摧的包围阵又一次被攻破。出剑者却丝毫不做停顿,手腕一转,劲气漩涡般地一爆而开,数名士兵的身体向后飞出,两人再次向前逼近。   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实则变故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好在桑弘显治军有方,手下兵将反应极快,盾牌碎裂之后,立刻又有后排受伤不重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挺矛直刺!   陆屿“啧”了一声:“还没完了。”   白亦陵用袖子蹭了一下沾到脸上的鲜血,简短道:“这回我来吧。”   他反手将自己手中的长矛往地面上一插,借力提气倒翻上天,对方的攻击立刻落空,紧接着只见面前弧光轻旋,矛尖回旋之际,数人被割喉而过,倒地不起。   招式风流写意,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贯通,偏生又带着致命杀机,陆屿喝了声彩。   形势紧迫,谢玺也已经收敛心神,看着此刻的战局,忽然间想到什么,在城楼之上高声喊道:“众将士何在?开侧门出城,此役久拖不利,跟他们拼了!”   众人困守多日,心里面早憋气的厉害,听到这样的命令简直是正合心意,当下数骑士兵从侧面冲出,手舞长剑,与桑弘显的人搏杀起来。   桑弘显站在一辆云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幕,心中难得生出了困惑。   这两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就算是武功再高,能杀再多的人,面对这样的大军,能力终究也是有限的,自己的人就算是耗,也能直接把这他们给耗死,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   可是到现在为止,对方给他的感觉简直就是为了故意来捣乱。   桑弘显征战无数,见多了这种故意分散注意力的伎俩,因此两人出现之后,他虽然也提起了重视,却并未放松对于其他地方的进攻和警惕,可是防范了半天,似乎也什么都没发生?   他觉得很奇怪,这种由疑虑带来的不安使得他再一次下令,要求手下们速战速决。   于是无数的士兵们像潮水一般涌上去,而就在这铺天盖地般的刀光剑影中,陆屿突然弃马,整个人腾身而起,脚踩附近一人头顶,一个旋身借力,已然轻飘飘地落在了另一架云车之上,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剑光重重叠叠,如天风海雨,席卷而至。   上面的人想要阻拦,却并无一合之力,转眼间就被收拾了个干净。   陆屿站在高处,身后呼地风声大作,不需多言,白亦陵已经将背在身后的弓箭掷了过去。   陆屿头也不回,长笑一声反手接住,紧接着将两支箭并在一起,箭尖在旁边的火把上点燃,开弓如满月,瞄准桑弘显军队当中的一处地方。   桑弘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瞥眼看见他瞄准的是什么地方,顿时一股寒意直透心底,嘶声大呼道:“不可啊,快拦住他——”   松手,箭出。   一切静止,紧接着又是地动山摇的轰然一声巨爆!   桑弘显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一辆战车炸开,接着继续引爆了附近一连串的爆炸,周围的将士们非死即伤,军队瞬间大乱。   而这爆炸声就好像某种进攻的号角一般,晋国的大军从桑弘显队伍的后方冲杀而至,喊声震天,正好趁着混乱之机将他们的军阵冲的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桑弘显又惊又怒,心急之下,竟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刚才那男子射中的战车当中,藏着他用来攻城的炸药!   不到万不得已,桑弘显本来也不想破坏瓦格城的城墙,只是后方皇上亲率的晋国大军实在将他逼急了,这才准备了一些炸药,以备不时之需,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他还没用,反倒被敌方引爆在了自己的军队当中。   幽州王的大军兵败如山倒,不得已放弃攻城,疾撤而去,其间丢失了大量武器粮草,全都被将近弹尽粮绝的瓦格城占了便宜。   瓦格城的军民们在苦守多日之后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简直热泪盈眶。援兵们将带来的食物分发出去,百姓们被守城将武大述带领着站在城门两侧,欢迎军队入城。   “陛下!”双方隔得遥远,看不清面容,武大述并不知道陆屿就是当时跟在白亦陵身后射箭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激动,当下疾走几步迎了上去,“陛下一路辛苦,亲自来援,臣感激不尽!”   他双眼泛红,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陆屿深深拜下。被困守在城中的这段日子里,每天都密切关注着朝中的决定,武大述不是不知道有很多人上书,认为瓦格城路途遥远,占地不大,不值得兴师动众,应该放弃。   他在惶惶不安中坚持着,等待着,期盼过援军,但怎么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御驾亲征。   陆屿却没有让武大述把礼行下去,他一把扶住这位武将尚且沾着泥土和血污的衣袖,将他拉起来,竟是直接张开手臂重重抱住了对方,按照边地的民风与武大述行了一个抱见之礼。   “言誉。”陆屿松开手,以字称呼自己的臣子,诚挚说道,“是朕应该感谢你,感谢谢参将和其他守住了瓦格城的将士百姓们,诸位辛苦了!如今朕带兵前来,再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   武大述面露震骇之色,也不光是他,周围的士兵百姓们俱是忍不住为了这句简单的话而热泪盈眶,突然觉得这么长日子以来的担忧恐惧,辛苦拼杀,都是值得的。   白亦陵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陆屿这样做固然是收服了人心,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一个人是真心实意还是惺惺作态,各人自然能够有所判断,正因为陆屿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才能引起将士和百姓们的共鸣。   但,有一个被谢到的人却没有站在这里。白亦陵的目光在人群当中一转,想了想,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官衙后面的不远处,一潭秋水凝碧,岸边草木葱茏。在这里,鲜血与战火似乎从未涉足,时光暗换当中,仿佛所带走的不过是经书日月、粉黛春秋。   谢玺站在池边,静默不语地望着随风微晃的水波,听见脚步声,他一转头,便看见白亦陵换下战甲,轻裘缓带,拂开花叶而来。 第154章 各逞心机   谢玺心头倏地一跳,眉间尚残存的郁悒之色被猝不及防的慌乱取代,想要开口,却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却又无法完全放下,因而百般纠结,愁肠难遣。   白亦陵也站住了,两人遥遥相对片刻,白亦陵忽然把手里的东西向谢玺扔了过去:“接着。”   谢玺下意识地抬手一抄,只觉触感温润,入手沉甸甸的,原来是一坛子从京都带过来的槐花酒。他久在边关,只有回去处理家人后事的时候在京都小住过几天,而后匆匆离开,自然也没有心情注意其他,已经很久未曾喝过了。   这酒性温,入口绵柔,谢玺正愁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下揭开封口喝了一口,却不知道为什么,被呛得微微红了眼眶。   白亦陵自己手里也有一坛酒,他走到谢玺身边席地而坐,华美的衣踞大方铺展在草地上,也跟着仰头喝了一口,说道:“此战虽然小胜,但以桑弘显的个性,势必不肯就此收手,他军心已乱,回去定然要善加安抚,重整旗鼓。以咱们现在的兵力,硬碰硬地打未必不会赢,但如果能有尽量减少伤亡,那当然更好。”   谢玺微微一怔,他跟白亦陵在以前就没有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过几句话,现在见面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没想到白亦陵一开口说的都是战场上的事,心里反倒自在了一些。   他也想到这件事,他也有些懊恼,说道:“幽州王的大军目前驻扎在跃马岭,我听说桑弘显在那里建了一座祭台,每回出兵之前都要让他的女儿祭拜山神,鼓舞士气。我曾经想派人出去将祭台烧掉,但是困守愁城,也无可用之人,因此未能成功。”   这次见面,白亦陵觉得谢玺整个人都比之前沉稳了很多。谢玺比他小两岁,他一岁的时候白亦陵就被送走了,两人儿时的交集实在有限,反倒是后来白亦陵调出暗卫所之后,谢玺又还没去军中,他们经常在京都里面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想起长大之后第一次见到谢玺时是个夏天,他有事前往京郊大营,恰好赶上一批刚刚被送过去习武的勋贵子弟正在打着赤膊在练剑。   其中有个少年的剑被人给挑飞了,正好落在白亦陵面前。那把剑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剑,青芒闪闪,在阳光下有如一泓碧水,幸亏白亦陵身手敏捷闪得快,不然只怕要被削去半个脑袋。   两名少年都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捡剑,白亦陵听见有人埋怨道:“谢玺,别用侯爷给你寻来的青锋剑了,这么利的刃,容易伤人。”   白亦陵立刻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容貌俊朗的少年是谁,而这时,谢玺也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额头上还挂着些汗珠,冲他抱歉地笑着:“兄弟,我一时失手了,对不住啊。”   他面对着阳光,这样的笑容显得很是刺眼,白亦陵微微眯起眼睛,冷着脸打量谢玺,不能理解为什么同父同母所出,他的人生却可以过的这样无忧无虑。   那一瞬间,他非常非常地愤恨和嫉妒。   白亦陵没有理会谢玺的道歉,一脚将他落在自己身边的长剑踢开,扬长而去。   后来谢玺一定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再加上不知道听父母说了什么,两人再见到对方的时候便都成了冷言冷语。但是不得不说,再怎样不和敌对,在他们的心中,都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认为对方是自己此生摆脱不掉的兄弟,斩断不得的血亲。   此时稚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面前沉默冷峻的男人,眉宇间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沧桑的痕迹,再想起过往种种,恍若隔世。   白亦陵喝了口酒,说道:“不必自责,这一战你们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该大家勠力同心。”   谢玺斜倚树干上,听到白亦陵这句话,他鼻中竟然猛地一酸,连忙微仰起头,注目秋日高远的晴空,半晌说道:“对不起。”   他苦笑道:“这一年多我想了很多,一直想和你说,我家里的事……我知道他们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是我欠你的,是我全家的人对不起你。我走的时候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再见面,一定要好好与你做兄弟,却没想到,后面又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其实原先,你做过的很多事,我一直是很敬佩的。现在却弄到了这个地步。”   家里刚刚出事的时候谢玺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也曾经怨恨过痛苦过,但时光不能让人忘记,却可以让某些情绪在岁月洗练之后慢慢沉淀,在泪光中看见真正的自己。   谢玺说完这番话之后,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面。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一口口将酒喝完之后,摘下身边的一片树叶,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叶声简单而清亮,草丛中几只翠鸟惊起,展开翅膀,向着碧空之中掠去了。   在白亦陵和谢玺说话的时候,桑弘显也才刚刚甩脱穷追不舍的晋军,疲惫不堪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他大败而归,心情极差,特别是这次的失败当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机密泄露。他查不出是谁将炸药之事泄露出去的,当下顾不得身体,将几名重要将领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轰了出去。   众人见状,只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在这种情况下,敢凑到桑弘显面前的,就只有桑弘蕊这个他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女儿了。   桑弘蕊进去的时候,桑弘显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桑弘蕊没有说什么,站在他身后默然陪伴。   过了一会之后,桑弘显终于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今天在战场上的事,你夫君怎么说?”   桑弘蕊说道:“王爷的意思是,咱们既然攻不下瓦格城,便须得抢占另外一座城池作为据点,才能抗击晋军,现在最合适的就是东北方向的藏林。”   她说到这里,悄悄打量了一番父亲的神色,见他微微颔首,知道是同样想法,便也放心地说了下去:“而军士已经打探过,要攻打藏林城,必经通天岭。王爷说既然他这样想,皇上肯定也会这样想,那么我们如果事先在通天岭埋下大军,等着晋军路过,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启确实非同一般,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见到还有合适的城池可以占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迅速攻占,而还没有忘记先分析一下陆屿的可能行动,最后再算计敌方一回。   就算是桑弘显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物,听到陆启这样的计划,也无话可说。   桑弘蕊说道:“爹,您觉得如何?”   桑弘显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却忽然问道:“临漳王最近对你可好?”   桑弘蕊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这段日子以来也是经历颇为坎坷,被陆启和桑弘谨关了一阵之后又放出来,桑弘蕊简直要喜极而泣,但是还来不及高兴,就有人匆匆告诉她,说是桑弘谨被抓,陆启马上就要前往幽州,桑弘蕊就被稀里糊涂地带走了。   在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当中,她心里有怨恨,也有畏惧,但桑弘蕊自己心里明白,就算到了幽州,也不可能指望父亲给自己出头。   毕竟不是陆启偷偷将她关了起来,而是他和桑弘谨一同做出的决定,这说明自己闯的祸也确实不小。   她冷静一阵之后,也从那种近乎狂热的怨愤当中挣扎了出来,头脑清醒很多。再加上回到了家乡,陆启又言辞恳切地跟她深谈了几次,桑弘蕊终究还是原谅了他。   这一阵她的日子过的不错,有父亲疼爱,又丈夫陪伴,桑弘蕊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满足。她有时候甚至希望陆启也不要杀回京都,就永远这样过下去算了。   桑弘显目光一闪,又说:“但我听说你这段日子总是想法子刁难丘家那个丫头。若是实在看着她讨厌,以后有合适的时机爹自然会让她消失的无痕无迹,你也机灵点,别自己沾手。”   陆启还不算绝情到底,撤离的时候倒是记得将临漳王府上下的所有家眷都带上了,自然,他的正妃丘珍也在此列。只是这件事对于丘珍来说,却很难断言是好是坏。   因为她名义上是正妻,却住到了小妾的地盘上,离开京都的第三天,亲生父亲就宣布同她断绝关系,将她从丘家的族谱上除名。   这一切都让丘珍的处境分外艰难,桑弘蕊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不时就对她贬损羞辱一番。要不是因为她被关了一阵好歹也得到一些教训,脾气收敛不少,见到陆启有时还会护着丘珍一点,恐怕这女人早就死了。   听到父亲这样说,桑弘蕊也并不怎么当回事,只是说道:“她不要紧,我有时候就是撒撒气。爹,你说咱们这一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桑弘显看了她一眼,说道:“恐怕也不会耗时太久。不过到了那时,你只怕也要再回京都去了,还愿意吗?”   桑弘蕊一怔,如果有朝一日她还会回到京都,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陆启能够登上王位。这对她而言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但桑弘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在幽州所度过的那些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日子,又想到她在京都受到的委屈耻辱,心里顿时又涌上一股怨气。   可是她喜欢陆启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个人也曾经有过耐心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为她摘花,称赞她的美丽。   他出身高贵,却曾经带自己走街串巷,吃过路边摊,也进过巷子深处颇有雅趣的小酒馆。她迷恋陆启言笑之间的温和雍容,也欣赏他偶尔流露出来的野心和豪情壮志。   虽然在后来的相处之中发生了很多变故,那些感情在慢慢地消磨。但是这一阵,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桑弘蕊再一次隐约找到了那种熟悉的、不能忘怀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她天生就应该跟陆启在一起,那个皇后的位置也是属于她的,虽然不知道这种确信从何而来,但桑弘蕊就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预兆。   她想了好一会,桑弘显就耐心地等待着,最后桑弘蕊问道:“爹,那……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桑弘显对她的回答非常失望,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叹息道:“傻丫头,还不明白吗?只有爹在这里,你才能过好。”   他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说道:“我戎马半生,也并非没有豪情壮志,只是到底年岁不饶人。如今是形势所迫,我为朝廷尽心尽力,他们却有意削去我的王爵,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我也非得给陆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桑弘显转身,温和地看着桑弘蕊,“你是爹最疼的孩子,年岁大了,本来看的就是儿女造化,我忙于征战,子嗣单薄。你弟弟那样聪明,可惜小小年纪就溺水而死,你大哥现在又身陷敌手,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我已经跟临漳王商量好,我愿倾尽幽州之力助他回京,但有三个条件。”   桑弘蕊猛地抬头,桑弘显注目于她,淡淡说道:“一要将你大哥安全送回幽州;二要立你为后,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三就是,我与他以长函关为界,分别而治,两不相犯。”   他年轻的时候不好女色,又经常在战场上东奔西走,因此只有过五个子女,次女和幼子都是刚刚出生不久就病亡了。   除此之外,桑弘蕊和桑弘谨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聪明伶俐,谦逊懂事,十分得桑弘显的喜爱,长到了十二岁,却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这件事也是桑弘显最大的遗憾。   桑弘蕊听着这番话,心脏砰砰急跳。按照父亲话中的意思,对于这场仗,就好像胜券在握一样,可是他明明才刚刚打了败仗,又为何要这样说呢?难道手中还有其他的底牌?   她说道:“我记得爹说过,再过一天就是占卜好的吉日,要祭祀誓师,由我为山神敬香,这回还正常进行吗?”   桑弘显说道:“那是自然。这次打了败仗,也有一半的原因是由于巫族没有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前来。我已经派人前去询问,不管是何等状况,这一次的祭典都要做到尽可能的隆重,才能稳定军心。”   他拍了拍桑弘蕊的后背:“这样对你的名声也有好处,现在不比以往,也该懂事了。”   要是放在之前,桑弘蕊恐怕还会对这样的叮嘱有点不耐烦,但出去闯荡一番之后,对比外人对她的恶意,这些叮咛就变得让人珍惜不已。   桑弘蕊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家人简直是太好了,永远都不会害她,都会为她着想。一边是陆启,一边是父亲,到底应该如何选择,却是令人为难。   桑弘蕊觉得心里有点憋闷,暗自寻思着一会要去抽丘珍一顿解气,同时冲着桑弘显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女儿知道了。”   瓦格城劫后余生,虽然皇上亲率大军到来缓解了困境,但桑弘显只是暂时退兵,他在幽州一带经营多年,再加上现在还多了一个陆启协助,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休整一晚之后,第二日天刚拂晓,前方又有急报传来。   这说的却不是桑弘显的动静,而是有探子打听到,陆启在昨日入夜时分派遣了小股军队潜入东北方的藏林城打探情况,似有进攻之意。当下便有人向陆屿提议,趁着陆启那边大军未动,己方可以先一步暗中前往藏林城驻扎,以逸待劳,等待陆启军队前往。   对于这个建议,陆屿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了另外的盘算,他想了想,吩咐手下将领整顿军队,随时准备出发。   众人都各自退下去之后,白亦陵对陆屿说道:“桑弘显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动作,这回我就不去了,在这里守城。”   事实上,是就在刚才,系统突然蹦出来提醒他,说是前方有重要目标人物即将抵达瓦格城,触发新任务,让白亦陵做好准备。   陆屿虽然不知道这一内情,但也愿意白亦陵能够少奔波一些,于是道:“这样也好。这边的事有你在我也安心些,那你就等着我凯旋归来吧!”   他摸了下白亦陵的脸,笑着说:“到时候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白亦陵见陆屿笑的这样一脸奸诈就头皮发麻,忍不住想起了他上回那“过一个月无比奢华糜烂生活”的宏愿:“要是酒池肉林什么的,你就还是省省吧。”   陆屿哈哈笑着,也不说是或不是,潇洒地挥了挥手:“我走了。”   “陆屿!”白亦陵又叫住他,说道,“一切小心,平稳为上。是不是凯旋不要紧,归来才要紧。”   他知道陆屿心里对陆启一直有结,而陆启为人狡诈,白亦陵担心陆屿会冒险,才有此一说。天子出征,除了他也没人再敢说这样的话。陆屿一怔,又是一笑。   “放心吧。”   【叮!宿主请注意,您的霸道总狐已经前往任务地:“通天岭”,现升级为霸道帝王狐!   绑定开启:小机灵鬼模式、毒舌撕逼模式、天之骄狐模式,请宿主放松心情,认真完成个人任务。( ̄▽ ̄)/】   系统不是战斗型,平常放特效开防御等功能还可以,却并不具有实质的攻击性,因此上战场之后白亦陵没怎么用过它。   好一阵子没说话了,当下他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最近过的挺好吧?”   系统羞嗒嗒地回答:【积分花光了呢。】   白亦陵:“……”   他一瞬间几乎有种自己养了个儿子的感觉,但随即又很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是他的基因还是陆屿的基因,都绝对生不出这种败家的货色。   系统大概是真的真的很缺钱,说完之后还没等白亦陵说话,突然又兴奋起来,向他报告:【任务触发人物已经抵达,请宿主做好准备!~\(≧▽≦)/~】   随着这句话说完,谢玺也匆匆从前面过来找他了。白亦陵昨日跟他谈话过后,两人虽然不能完全毫无隔阂的相处,但谢玺的心理负担显然轻了很多,最起码谈论公事的时候不像之前那样不自在了。   他也是事务繁多,进门之后很快地冲白亦陵说道:“外面有个女人找你。”   白亦陵站起身来:“是谁?”   谢玺皱眉道:“我亲自去问了,但她神神秘秘的,不肯说。浑身上下还裹着一件斗篷,也看不清楚容貌,倒是把你的一些事说的很清楚。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若是不愿,便可以不见。”   白亦陵摆了摆手:“人呢?”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现在在后花园。”   此时正是金秋十月,天高云淡,草青木华,白亦陵走到官衙后面的花园,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一从木芙蓉的边上。娇艳的粉色花朵倒映在池水当中,波光花影,相得益彰,加上女子背影娉婷,倒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谢玺大概生怕这个女人另有图谋,还派了两名士兵站在旁边盯着。女子听见士兵冲着白亦陵行礼的声音,急急转身,白亦陵看见她的面容,有些意外。   这人竟然是陆启的正妃丘珍。当初丘珍一心想嫁给陆屿为妃没有成功,后来也是自己选择嫁入了临漳王府,还压了桑弘蕊一头。   谁知道命运无常,风水轮流转,陆启谋反失败,逃往幽州,丘珍跟在他的身边,这个正妻形同虚设,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今天她也不会来找白亦陵了。   丘珍看见白亦陵,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虽然两人接触不多,甚至还可以算得上是有一些小小的旧怨,但不管怎么说,她离开从小长大的京都之后数月,受人欺凌,求告无门,此时乍然见到了能救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简直是热泪盈眶。   不过现在对方依旧是丰神俊朗,容光焕然,她却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简直像是老了十岁,丘珍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亦陵便问道:“王妃冒险而来,是有事说吧?”   “是。”丘珍猛然反应过来,再顾不得别的,急切地说道,“我来求你救我,大军回撤的时候,请把我也带回京都吧!我愿意将功赎罪,向你们提供幽州王接下来的动向!”   白亦陵不置可否,慢悠悠地摘下一朵芙蓉花,搁在手里端详着,说道:“先说来听听?”   丘珍哀求地说道:“今日下午的未时二刻,是他们测算好的吉时,幽州王将要举行祭祀仪式,鼓舞士气,桑弘蕊上台进香。幽州军民都笃信鬼神,祭祀仪式是否顺利,对他们接下来的进攻很重要,我可以把具体的地点写给你,只要你们愿意让我回到京都。”   白亦陵思量片刻,问道:“桑弘蕊现在的言行如何?”   丘珍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回到幽州之后,言语行事颇有章法,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但狠毒霸道却没变。我日日受她折磨,起初临漳王好歹还稍微回护一点,但这些日子他常常不在营地,桑弘蕊便变本加厉,我实在是不能忍受了!”   【叮咚!新任务成功触发,您的小系统邀请您去敌营捣乱!】   【奖励积分5000点,抗高温防护罩一个,男主光环一枚!】 第155章 重要道具   去敌营捣乱,也得想好这个乱是怎么一种捣法。   白亦陵事务繁忙,没空为太多不重要的人费心,桑弘蕊这个名字很少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这个时候经由丘珍提醒,白亦陵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面还有一样重要道具。   那还是桑弘蕊刚刚来到京都不久的时候,白亦陵为了查案子,故意带着狐狸去她府上,帮着桑弘蕊看园子里的风水,当时系统让他拿了一样叫做“白玉净瓶”的隐藏道具。跟着再后面的一次任务完成之后,系统又奖励了重要道具的说明书。   只是这两样东西一直没有用上,现在看来,可能时机到了。   他让系统把说明书点开看看,发现上面首先介绍的不是白玉净瓶应该如何使用,而是桑弘蕊的人设以及原作者对于原著的烂尾解释。   【桑弘蕊,女主。刁蛮狠毒,占有欲强,只听男主的话,务求给读者一种“驯服辣妹子”的酸爽感。平时头脑冷静,较为正常,遇有人争抢男主的状况时,愤怒值爆表;遇最大情敌白亦陵时,仇恨值爆表。】   【按照“女主桑弘蕊”的人物设定,最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炮灰白亦陵”害死;   按照“男主陆启”的人物设定,一定会记恨害死“炮灰白亦陵”的人;   按照小说的一般规律,男主和女主最后一定会解开所有心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感言:“……不会写了,坑了。”】   白亦陵:“……”   这么看来他是不是还应该小小地自豪一下,自己还挺重要的嘛?   前面的基本介绍完成了,后头才是告诉他要如何使用“白玉净瓶”这个重要道具,听起来很简单,但要具体操作也不容易——系统让他把手中的重要道具供奉到桑弘蕊祭拜时所用的祭台上面。   白亦陵看着丘珍,似乎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实性,丘珍被他看着有点自惭形秽,避开目光,说道:“以前妾身不懂事,得罪了大人,现在想来实在惭愧无地,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个无知浅薄的妇人一般见识。”   白亦陵指间的花微微一转,笑着摇了摇头,和风细雨地说道:“得罪过我的人很多,现在多半过的不好,我也不想一一记得。咱们就事论事,你所说的这点东西,我都能查到,作为回京都的砝码不够,作为赦免你罪过的功劳更不够。”   丘珍盯着白亦陵,没想到他会拒绝,毕竟自己的要求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没有道理不帮忙。   ——听完了人家的消息,又说自己也能查到,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她有些气急,又不敢发怒:“你还要我做什么?”   白亦陵浅笑道:“带我去桑弘显的大营。”   丘珍不敢置信地说:“那怎么可能!我都是偷跑出来的,在那里被人欺压的抬不起头来,无依无靠,我怎么可能带人回去!”   她本来是跟在陆启身边的,但双方所驻扎的地方距离不远,陆启此时正在前往通天岭的路上,桑弘蕊便硬是带上丘珍,来到了幽州王这一边,丘珍固然不愿,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白亦陵悠然道:“就是因为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被完全限制行动,能找到空子一路来到这里找我,这不是恰恰说明你还有一些可用之人吗?”   丘珍一顿,白亦陵又道:“我知道,现在两边还没有分出胜负。你打算着偷着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换个免罪回京的护身符,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去,不留半点把柄,最后哪一边赢了,你就是哪一边的——王妃,双方讨好的美事,不是那么容易能从天上掉下来的。”   丘珍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犹自嘴硬,看着白亦陵说:“我这里本来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既然被大人以这样的心思猜度,还有什么可说的?”   白亦陵面带笑容,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送客。   丘珍气的咬牙,快步离开了。   白亦陵在花园里面的藤椅上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绕过一处小径,丘珍并未离开,正局促不安地站在路边,看着白亦陵,手指不停揉搓着衣角,欲言又止。   白亦陵根本就没有看她,径直从丘珍的身边路过,手负在身后,刚才捻在指间的芙蓉花落在了地面的泥土当中,不复娇艳。   丘珍忽然觉得,那朵花就像她的人生,被人攀折身不由己,最终又被舍弃,委于尘土之中。   一阵难以言说的慌乱涌上心头,她快步从白亦陵身后追了上去,高声说道:“我答应你,我带你去大营!”   白亦陵停步,转身,看着丘珍,丘珍有点委屈,红着眼眶,咬唇不语。   白亦陵说道:“是你来求我的,怎么反倒一副被我逼迫的样子?要是不愿意,不必勉强,我不喜欢看人哭丧着脸,也不是非你不可。”   白亦陵这个人实在是难伺候极了,丘珍没了脾气,硬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用“愉快”地声音说道:“我并没有不愿意。晋军早一日能赢,我也能早一日回到京都,能帮上白大人的忙,感激不尽。”   白亦陵微微颔首,温文尔雅地说道:“那便请王妃到后厅里休息一会,一炷香之后,咱们便出发。”   他出去把自己要跟着丘珍过去的事同谢玺说了,谢玺思考片刻:“你带上我一起去吧。”   两人的关系不像之前那样别扭疏离,但也说不上多么亲热,互相之间多谈公事,白亦陵说道:“你留在瓦格城中处理相关事务就好,我自己去吧。”   谢玺摇了摇头:“城中事务我已经不管了。我的官职本来不高,只是特殊时期,除了武将军之外,其他几任守城将全部战死,这才轮到我出头。朝中有人弹劾我是罪臣之后,不该担任这样的职责,我也明白。让我跟你去,多少也出一份力。”   白亦陵本来没打算带别人,是因为深入敌营,他自己一个做什么都方便,只怕再有人跟着反倒累赘,不过谢玺的功夫很好,人也机警,自然是不同的。   白亦陵想了一瞬,便点头答应了,对于谢玺那番话,他却没有过多置评。   白亦陵猜的不错,再怎么说,丘珍都还是陆启的正妻,本人又颇有心机,她身边除了幽州王的军队之外,还有不少被陆启从京都带过来的兵将。   这些人当中看不惯桑弘家的不在少数,是以丘珍在暗中也有一些人能够动用。   白亦陵和谢玺顺利地混了进去,扮成桑弘显麾下的小兵模样,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祭祀仪式也已经快要开始了。   祭台是露天的,前面有一大片空地,供众将士们观礼之中,只不过目前时辰未到,尚无人集结。   桑弘显对这样的仪式极为注意,在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还特意用了巨幅的帐幔在祭台外面围成一圈,周围又有人看守,以防刮风或是禽鸟意外破坏了准备好的布置,只不过正上方却是没有遮挡。   谢玺和白亦陵趁无人注意,爬到了稍远的一棵大树顶端,从上空向着里面望去,打量着祭台上的香案神像等各个布置。   谢玺忽然说道:“你看那神像的正前方,左右就各摆着一个白玉净瓶。”   白亦陵在过来的路上已经跟他讲过自己过来的目的,略去了系统不提,只是说他手里这个白玉净瓶是偶然得到的法器,可以破坏祭典,因此要放到香案上。   此时谢玺一说,白亦陵照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如此。   上一回他冲桑弘蕊要这个净瓶的时候,记得就是一左一右两个瓶子摆在桑弘蕊家中的前厅里,看来这样摆件在他们幽州的风俗当中,可能也具有特殊的意义。   白亦陵低声道:“对,我这里有个一样的,这么看来,只要把其中一个换掉就好。”   “怎么接近?”谢玺皱了皱眉头,看看祭台外面把守的士兵。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又不换岗,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守着,要悄悄地进去,除非会隐身术。   他的性格干脆,脾气又急,这两年经过一番磨炼也没有完全改掉,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总在这树上像只鸟似的蹲着也不是个事,当下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行硬闯吧。”   白亦陵道:“嗯,我也有这个意思,那就走着?”   他答应的痛快,谢玺却是一怔。他刚才说“硬闯”的时候,还以为白亦陵会一口否定,毕竟这个主意太冒险了。却没想到白亦陵的行事风格更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跟他合作,比平素和许多顾虑太过周全的人一起行动都要痛快。   那一瞬间,谢玺心中感到一阵舒畅,唇角微翘。   只是这淡薄的笑意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就又被那常年不散的郁色取代了。白亦陵并不管他,将净瓶取出来,递到谢玺手中,悄悄跟他附耳低语数句,谢玺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就这么办。”   白亦陵拍了下他的肩膀,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反穿,紧跟着足尖轻点,身子一纵,轻飘飘地从树顶上跃了下去。   他落地之后连个招呼都没冲一时怔愣的守卫们打,径直掀开帐幔,冲上祭台,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残影,让人分不清刚才过去的是活人还是自己的幻觉。   谢玺毫不迟疑,紧跟着白亦陵冲了过去。他的轻功不如白亦陵,不过也并不需要像他一样跑的那么快,当下一边在后面狂追,一边高声喊道:“前方的探子,站住!”   守卫们已经站了许久,连半点动静都未曾发生,眼看着时间将近,早已经百无聊赖,放松了警惕。   结果大家没想到一出事就是大事,被谢玺猛地一嗓子吼回了神,连忙纷纷拿起兵器,紧张大叫:“有刺客!”“哪里跑!”   他们迅速冲进帐子里,白亦陵根本就没有停留,早已经从另一边出去了,只留下一个遥遥的背影。   一部分人连忙追赶,剩下的不明状况,又纷纷询问随后赶过来的谢玺:“这位兄弟,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那是探子?你是哪个营的?”   “难道他想盗取机密,那来祭台做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谢玺捡重点回答:“我是临漳王妃的护卫,方才从另一头过来,看见那人在路边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于是一路追过来,唉,没想到还是让他跑了。”   他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心中却不免暗暗担心白亦陵,好在这番说词并没有让周围的人生疑——最近桑弘显的脾气很大,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出半点毗露。   今天那个探子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但一旦他上过祭台的事被桑弘显知道,大家都会遭殃。   有人犹豫着说道:“他多半是想去别的地方,被这位兄弟一追,走错了地方才会过来的,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   众人纷纷点头,谢玺心里七上八下,连忙说道:“正是正是,连累了各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们现在检查检查祭台上面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是没事,那这个意外也就不用上报了。”   他说的在理,重要的是祭台上的东西没有遗失或打碎就好。虽然看白亦陵出入的时间,也根本就不可能在里面停留,但安全起见,守卫们还是纷纷检查起来。   谢玺跟在旁边,热心的要帮忙,大家正乱着,自然也没人在意他。谢玺便趁着假意检查供奉的时候,迅速把白玉净瓶给换了。   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一回 干,虽然表现甚佳,心头却也不免怦怦急跳,把换下来的普通瓶子牢牢藏好,紧接着便听见身后又有人进来,一个声音严厉地说:“这是在干什么?”   谢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只见进来一名品阶较高的军官,刚才那话却不是冲他说的,而是在呵斥此刻站在祭台上的所有人。   有一名年纪较大的士兵过去,将情况简单跟那名军官说了一遍。   军官一听这事,也有点紧张,连忙问道:“祭台上的东西摆件,可有异状?”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又说刚才那个探子进来就跑了,没有半分停留,不可能碰到什么东西。   军官闻言,便很快说道:“我在外面也没有听到其他地方发生意外,王爷和小姐身边都有人保护,不会遇险。你们要是想活命,就把这件事给我守口如瓶,起码在这次祭典之前千万不能透露出去,知道吗?”   眼看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桑弘蕊很快也该到场,这位大小姐性情更加凶残,士兵们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上官这样的吩咐简直是求之不得,当下连连保证,都忙不迭地将东西摆放整齐,退了出去。   谢玺也跟着出去,现在他不知道别处是个什么情况,搜查探子的事情又进行的如何,见白亦陵迟迟没有回来,心中不免担忧,正琢磨着怎样才能找个借口出去寻他,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人拉住他说道:“谢老弟,你怎么还在这里?王妃方才找了你好半天了,快跟我走!”   谢玺连忙转过身去,白亦陵正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身上那身小兵的衣服已经重新穿戴整齐,从从容容地冲着谢玺笑了一笑。   周围的人都在想着“探子”的事,却都只是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他站在这里,竟是无人识得。   谢玺顿时松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脏终于放下了。两人过来的时候都乔装改扮了一番,此刻白亦陵的模样远远不及他的本来面目俊秀,但在谢玺眼中,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能比他这时的笑容好看。   他微颔了下首表示事情已经办妥,随即跟着白亦陵走到一边,白亦陵径直在前面带路,似乎已经找到去处。   此时前来观礼的军队纷纷集结,两人在队伍当中穿插了一会,谢玺就看见一名士兵让开队尾的两个位置,冲他们两人挥手。   白亦陵低声说道:“桑弘蕊不许丘珍来参加这次的祭典,我跟刚才那人说咱们想观礼长长见识,塞了点银子,让他安排了两个位置。一会过去站好就是,不用说别的。”   谢玺道:“知道了。”   桑弘显的军队在一开始本来对各路人员查得非常严格,但是他最近屡屡受挫,急于招兵,因此涌入了不少陌生面孔,也是这样,才给了白亦陵和谢玺可趁之机。   两人找好位置,这次再没有发生太多的波折,悠扬的乐声响起,祭典很快就顺利开始了。   桑弘蕊穿着一身华贵的礼服出现在军队的最前方,祭台坐东朝西,正好迎着下午的日光,上面的每一样器具都闪烁着华美的光泽,她亦是少见的面容肃穆,宝相庄严。   白亦陵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过桑弘蕊了,不得不说,曾经作为女主的她确实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孔,这样不疯不闹的样子还是挺能唬人的。   桑弘蕊先走到桑弘显面前,冲着自己的父亲行礼,桑弘显面对女儿的时候,神色显而易见地柔和了不少,摸了摸桑弘蕊的头发,然后将一束经过特殊供奉的香双手递给她,桑弘蕊接过,向着祭台走去。   谢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想,桑弘显这个人虽然杀人如麻,性情暴虐,但是对他的女儿还是很疼爱的。想到这里,他不由记起了自己的父母,心中忍不住一痛。   时至今日,再行回想,谢玺也很难确定,如果早知道母亲犯下了那样严重的错误,早知道家人最终的结局会是那样凄惨,他还会不会出来作证。   可是不管选择如何,都再难挽回了。   礼乐之声悠扬恢弘,像是能驱散一切的私怨阴霾,中间还夹杂着经文传唱的声音。   桑弘蕊举着香冲山神拜下,朗声道:“我之祖、父,守卫大晋,未有叛心,晋负幽州,欲撤我王爵,挟我以还其国,此大恨也。今助天谴之,乃为大义。望我神保佑,旗开得胜,福泽疆被!”   她说完之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香炉左侧的净瓶当中,忽然冒出了一大股白烟。   烟气极浓,萦绕不去,就好像从天上掉落下来的白云一般,连底下的兵士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俱感神奇,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我第一次在祭典上看见如此异象,难道此战必胜,咱们王爷真的是天命所归?”   “你莫忘了,桑弘小姐是真正的神女,她夫君是临漳王,也说不定这次能成事的事临漳王呐!”   “嘘,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说这话你是不想活了?”   白亦陵和谢玺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别说其他人,就连白亦陵都只是按照系统的要求把道具给摆放好,至于最后究竟能达到什么效果,他也不知道。   总之应该不是士兵们所猜测的神迹。   桑弘显也是又惊又喜,双目紧紧凝视着那团白雾,但随着雾气越来越浓,竟然直接化成了一个人形!   桑弘蕊距离最近,猛地看清面前突然凝聚而成的影像,脸色由诧异变为惊怖,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而桑弘显却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力道之大,就连身后的座椅都带翻了。   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形象。那孩子的本来面目应该是很俊朗的,但此时由烟气聚成,整个人飘飘忽忽,面色惨白,表情狰狞,看起来就格外恐怖。   白亦陵见到这父女两人的反应,灵光一闪,说道:“我知道那是谁了!”   谢玺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奇场面,也正紧张着,闻言道:“是谁?”   白亦陵:“桑弘均。”   桑弘均就是桑弘蕊那个在十二岁落水夭折的幼弟,据说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一个连名份都没有的随军丫头,但容貌美丽,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见识广博也胜于一般女子,陪着桑弘显颠沛流离,两次流产,最后在生小儿子的时候难产而死。   这个女人的经历本就传奇,虽然没有得到过所谓“真正的爱情”,但她也以这种陪伴的方式成为幽州王心中少数难以忘怀的人之一。   桑弘显将对她的思念都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再加上桑弘均确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过人的军事天赋,因此更加得到父亲宠爱,若不是他早早夭折,多半要被桑弘显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白亦陵曾经也觉得桑弘均死的有些蹊跷,但既然当年他身亡之时,连桑弘显这个当父亲的都没有查出什么疑点,时间日久,外人自然也查不出来,因此他并未深入探究。   现在看来,这条人命上面,还是另有玄机啊。   白亦陵悄悄问系统:“那个重要道具的作用就是把桑弘均的鬼魂给招过来了吗?”   系统:【滴!询问系统义务外问题,请给积分50点!】   白亦陵慈爱道:“哦,我就是随便问问,记得以前给你零花钱的时候,你总是……”   系统:【滴!关闭系统“幽默模式”,收回刚才的“小玩笑”。   不是的哦宿主,那个重要道具是特效投影仪哦~】   白亦陵:“也就是说……现在出现的是投影吗?”   系统热情洋溢:【也可以这样说的哦宿主,请让您卑微的小系统为您解释。】   经过它的说明,白亦陵得知,面前这个桑弘均的样子虽然是系统投影,但他将做出来的一切言行,都是根据原著当中“桑弘均”的情节和人设进行设定。也就是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桑弘均也没错。   白亦陵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怪不得系统一定要求他将白玉净瓶替换,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就有的热闹了。   系统正要询问它的宿主霸霸理不理解,明不明白,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需要问,结果居然从它的电子脑里面接收到了“滴答”一声,紧接着系统零花钱增加了200积分。   系统:【!!!*★°*:.☆\\\\( ̄▽ ̄)$/:*.°★*谢、谢谢宿主!】   白亦陵:“:)。”   系统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这个宿主成精了”的惊悚之感。   而在人与系统对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已经因为祭台之上出现的异象乱成一团,议论之声四起,有人认识那是桑弘均,更多新加入的士兵们却是不明所以,纷纷询问。   不管怎么说,净瓶中突然冒出来的原来不是祥云,而是恶鬼,这怎么也没法说是大吉之兆吧? 第156章 坠下神坛   桑弘显整个人好像浸在了凉水当中,即使他再是心狠手辣,再是老奸巨猾,父子之情却也是人性之本能,尤其面前这个还是他最疼爱的、思念多年的小儿子。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相认询问?再说了,这样神异的事情,安知不是他人算计?   桑弘蕊早已坐到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去,面如土色。桑弘显的手在颤抖着,却毫不迟疑,手指着祭台一侧特意因为此次大典而请来做法的和尚们,大声说道:“各位高僧,你们还不把这恶鬼收伏!”   他话音刚落,桑弘均的影子却忽然动了动,竟发出了声音,冲着桑弘显喊道:“父亲!”   桑弘显浑身一震,猛地看向他,这回就算是心肠再硬再狠,也说不出那句“把恶鬼收伏”的话来了,颤声说道:“均儿,真的是你?”   桑弘显身边的一位谋士非常机警,连忙高声说道:“这是小公子的阴魂显灵,回来探望王爷了。可见小公子是至纯至孝之人,也是神明慈悲,给他这般重返阳间的机会,天佑我幽州!”   大家已经被眼前的发生的种种异象弄得一愣一愣的,听到谋士的这番话,有的人半信半疑,也有较为老实的,也迷迷糊糊跟着一起嚷嚷了两句“天佑我幽州”,只是这声音参差不齐,显得稀稀落落的,有些可笑。   桑弘显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急急地问道:“均儿,你是怎么回来的?你是特意来看爹的吗?……有什么办法能复活你,你说出来,爹爹一定想办法办到!”   “不要!爹,不要听他说话!”   桑弘蕊本来一直惊恐地缩在祭台一角,几乎呆滞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此时听到桑弘显的回答,她如梦方醒,忽然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往祭台下面冲,尖声喊道:“这不是均儿,肯定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恶鬼冒充他的!你们这些和尚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是过来白吃饭的吗,快,立刻把这妖孽给收了!”   桑弘显的谋士气的简直要翻白眼,这位小姐还真是就会添乱,自己好不容易想出那么一句话圆场,结果转瞬间就被她给搅和了——什么恶鬼不恶鬼的,祭典上出现这种东西,还怎么鼓舞士气?你再慌乱再害怕,那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呀!   桑弘显一向疼宠他这唯一的女儿,谋士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偷偷看了桑弘显一眼,却见他脸色沉沉,面带不愉,显然也对桑弘蕊不满了。   桑弘显道:“蕊儿,你莫要再说,那是你弟弟,我认得出来。你若是害怕,就且先退到一边去。”   “父亲,父亲!”   他的话没说完,桑弘均就再一次用带着悲凉的呼声将桑弘显打断:“儿子不配做临漳王侧妃的兄弟,当初就是她把我推落水中的!她嫉妒我得父亲夸赞,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我的随从也被她命人一剑捅死,现在的尸骨还埋在池边的树下!父亲何以不察?我冤,我苦啊——”   桑弘蕊本来正顺着祭台旁边搭好的木阶在慌不择路地向下跑,冷不防桑弘均说出这话,她大吃一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骨碌碌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狼狈不堪。   不过这个时候,周围的人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凑上来搀扶她关心她,同样是桑弘均的亲人,桑弘显的悲伤惊喜和桑弘蕊此时的慌乱对比起来,本来就引人怀疑,更不用说桑弘显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后,眼中竟然流出了血泪。   此地多风,飒飒的风声中,血滴留出眼眶,就在风中挥洒,又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场景诡怪之极,人群中不由爆发出一阵骇极的惊呼。   桑弘显面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一点点把目光从桑弘均的脸上移开,落到桑弘蕊的身上。   桑弘蕊惊恐的连牙关都在打颤,哆哆嗦嗦地说道:“不是我……爹,不是我,你别听他的……”   有机灵的人察言观色,已经按照刚才“桑弘均的鬼魂”所说出来的地点快步奔去,检查是否真的有尸骨在。   经历过最初的惊诧之后,一些人被桑弘均这幅索命厉鬼的形象吓得连连后退,也有胆子大的还站在那里,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桑弘蕊。   桑弘均十二岁的时候,桑弘蕊自己也才只有十四,她真的能仅仅因为嫉妒,就忍心下手杀害自己的兄弟吗?   要不是桑弘显也根本没有往桑弘蕊身上去想,杀害桑弘均的真凶也不会直到今天才水落石出,随着刚刚跑去寻找尸骨的人带着一堆沾有泥土的尸骨送到桑弘显面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身体。   胸口气血翻涌,前两日在战场上受过的旧伤隐隐有再次被激发的征兆,桑弘显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道:“均儿,是爹对不住你……”   桑弘蕊还在试图辩解:“这白骨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那个随从……”   “闭嘴!”   桑弘显突然暴吼一声,然后一脚把桑弘蕊给踹了出去。   桑弘蕊被他踹中了胸口,身子一下子后仰着摔到了,胸口剧痛,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她艰难地爬起身,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爹,你……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你说过你最疼爱我的!”   桑弘显阴冷地看着她,这目光简直就像是某种野兽一般,桑弘蕊几乎能听见他的牙齿正在喀吱喀吱地磨着,那模样简直是恨不得生吃了她。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桑弘显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样心狠手辣,只会闯祸的孽障,死的怎么不是你!”   这句话简直比刚才他踹桑弘蕊那一脚还要厉害,桑弘蕊的脸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就在昨天,桑弘显还说着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还殷殷叮嘱她如何才能把日子过好,那个时候桑弘蕊还想,以后要是能一直有父亲陪在身边该多么好,这才是永远都不会舍弃她,伤害她的人。   她做过很多坏事,也面对过不少仇恨的、厌恶的目光,但那些桑弘蕊都不在乎,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有一个厉害的爹在后面撑腰。桑弘均这件事败露了,她不是不知道桑弘显此时一定对自己甚为恼怒,可是在桑弘蕊的心目中,父亲是永远都会保护她和原谅她的。   但现在,好像什么都已经完了。   今天的这场变故简直是飞来横祸,桑弘蕊惶然无措,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又是一阵大风刮了过来,桑弘均在风中的影像飘飘忽忽,好像随时都要散去,桑弘显一惊,暂时顾不上桑弘蕊了,冲过去大声地喊“均儿!”   桑弘均也惊慌失措,同样大叫:“父亲,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他的惨叫声都变了调,身子几乎已经被大风给吹散了,桑弘显心如刀绞,大步向着桑弘均奔跑过去。只是他的速度没有桑弘均散开的速度快,眼见着虚幻的影像就要消失。   桑弘蕊跪坐在地上,死死盯着面前这一幕,心中暗自盼望着桑弘均痛痛快快地烟消云散,再也不要回来。   就算真相已经被他说出来,就算父亲再怎么恼怒,但不管怎么说,他只剩下她一个女儿,总有一天也会原谅自己的。   快消失!快消失!   随着桑弘均的影子真的一点点淡下去,桑弘蕊越来越激动,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看桑弘均就剩下一个头了,竟然突然调转方向,张大嘴巴冲着自己猛地咬了过来!   这幅场景太可怕了,桑弘蕊毛骨悚然,尖叫着疯狂奔逃,周围一下大乱,桑弘均却在后面穷追不舍。   有位阶较高的将领高喊道:“谁也不许离开!来人,给我在周围看着,敢逃跑的斩立决!”   这片祭祀场地在一块谷地当中,三面环山,只有一处出口,在将领的约束之下,有人牢牢守住了出口,防止有人在混乱当中逃出去,说出这里的事,动摇军心。有几个人硬是要闯,被他们手起刀落,瞬间斩杀。   这样一来,白亦陵和谢玺反倒更加不好离开了。上回他和陆屿能两个人硬闯大军,是因为另有后招,也算好了前后都有接应,而且距离瓦格城的城门很近。但要是这个时候想走,万一被识破身份,反倒麻烦。   两人低语几句,谢玺点了点头,快步跑到人多的地方,借着人群的遮掩大喊:“这根本是在骗人!桑弘蕊心肠毒辣,肯定不是神女,让她祭祀得罪了上天,要遭报应的!”   大家正慌着,听谢玺这么一喊顿时更加乱作一团,守将大怒,待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却也找不到人。混乱当中,谁也没看见白亦陵装作无意一般退到附近一棵大树的后面,放出了一枚烟花。   白色的烟花在半空当中炸开,被阳光一映,实在很难让人提起注意。   而此时,桑弘蕊已经被桑弘均追的避无可避,涕泪交流,整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目前唯一离她最近,且或许有能力救她的就是桑弘显,   桑弘蕊实在没有办法,跑过去躲在了桑弘显的身后,哀求道:“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早就已经不想害人了!”   再怎么样也毕竟是亲生女儿,桑弘显稍一迟疑,那一头桑弘均却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的身体已经消失,整个头颅却涨成了之前的两个大,竟然连桑弘显的不认了,张开大嘴就冲着两人咬了下去。   那凸出的眼珠,森森的白牙,已经狰狞的面目神情,足以成为每一个人的噩梦,桑弘显下意识地一闪,将他身后的桑弘蕊也带的摔倒在地,两人暂时躲过一劫,桑弘显将桑弘蕊一推,从地上跳了起来,眼光四下寻找兵器。   桑弘蕊的眼中全都是震惊恐惧,竟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嘶声大叫:“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这样,你救救我啊爹……”   桑弘显本来正在想办法应对,结果桑弘蕊这样一抱,却彻底抱没了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温情——这个行为简直就等于,如果他不打算救桑弘蕊,桑弘蕊就要不管不顾地拖死他。   厌恶与失望陡然涌上心头,桑弘显一脚踢开了桑弘蕊的手,桑弘蕊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看恶鬼掉头向自己冲过来,心里又是惊慌害怕,又是绝望后悔,情急之下,就近拿起一束在祭台旁边燃烧着的火把,用尽全力向着桑弘均的影像扔去:“你给我滚啊——”   遇到烈火,又恰好有风,桑弘均的影像一下子就消失了,那火却点燃了祭台周围那用宣纸抄写的厚厚一摞经文,瞬间燃烧起来。   谢玺方才的话起到了极大地引导作用,大家一看着火了,更觉得是桑弘蕊的行为引来了天谴,又有的要救火有的要逃跑,外面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有敌军攻打过来了!现在已经到了大营外面,距此地不到五里!”   此刻正是脱身的良机,白亦陵一转身,却差点没找到谢玺,好不容易在一处山石后面找到了他,连忙一把拽住:“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谢玺指着侧面,冲白亦陵道:“你看,是水闸的机铦!”   白亦陵一看之下,也顿住了脚步。   之前桑弘显为了尽早攻下瓦格城,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开始他先是挖山筑堤,积水灌城,结果发现这种招式不起作用之后,又在一怒之下切断了瓦格城的水源。   瓦格城中只有一条河流经,偏生桑弘显所在的山地正是河流源头,他用水闸挡上水,导致河水枯竭,鱼儿死去,庄稼也失去灌溉。   就算现在晋军暂时取得了胜利,从邻城运来一些食物清水,瓦格城中的生活依旧很是不便,久而久之,不知多少良田荒废,百姓受难。   而让谢玺没有想到的是,他来到这里,竟然意外见到了那道挡住河水的巨闸。瓦格城当倾注了谢玺无数的心血才保下,他见到这一幕立刻有些走不动路,想设法将巨闸扳起来。   白亦陵也上去帮忙,只是旁边抬起闸门的机关已经锈住了,两人压了半天也没起作用,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反倒是谢玺拦住白亦陵,说道:“不行算了,走吧。”   谷口狭窄,在场的人又多,此时还堵着不少的士兵们没出去。只见火助风势,越烧越旺,到处浓烟滚滚,谢玺和白亦陵仗着身手还算灵活,捂住口鼻,一前一后地向外面冲。   穿过人群,还没等完全离开谷口,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木制的祭台竟然已经倒了半边,正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谢玺本来在前面,这时下意识地脚步一顿,抬手拦了稍后的白亦陵一下,护着他后退几步,说道:“这样出不去。”   白亦陵毫不停顿,只道:“越耽搁越不行,一咬牙就过去了。快走。”   谢玺不由苦笑,这话说的可真是……倒是一咬牙就过去了,就算是烧死,那不也是咬咬牙的事吗?   不过白亦陵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桑弘显营中的人,留在这里就算不会被烟熏死、被火烧死,也要暴露身份被人打死,到时候麻烦更大。   谢玺看着面前的大火,狠狠心,说道:“好!”   说完之后,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咬了咬牙,抢在白亦陵前面,向着外围冲去。   长剑横劈直砍,剑刃上激出的真力将火势压的一弱,谢玺奋力前冲,力争闯出一条路来。   然而正在这时,他发现头顶上方一处燃烧的木料正摇摇欲坠,紧接着就冲二人当头砸了下来,前后的路都已经被杂物堵上,这个时候就算是要像方才那样开路逃跑也来不及了。   谢玺当时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白亦陵的胳膊,将他扯过来抱住,跟着身体一转,竟是要用自己的肩背生生将那落下的火柱扛下。   热气逼面,浓烟滚滚,在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他却觉得心里有一种近乎于释然的轻松。   好像一笔多年来欠下的债,在无数个日夜让他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而今终于有能力偿还一些了似的。   只是心中终究有憾,这一生……这一生终究是……   热气熏得胸口窒闷,整个人几欲窒息,谢玺不愿再想下去,正等待着头顶上方燃烧那根燃烧的噼啪作响的大柱子落下来,脚下忽然一绊,白亦陵拽着他卧倒,反过来揽臂一把将谢玺拖入身下。   紧接着近在耳畔传来一声巨响,周围烟尘飞扬,谢玺的眼睛猛地瞪大,脱口喊道:“大哥!”   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别喊,不怕灰呛进嗓子里吗?”白亦陵毫无异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起来,走。”   谢玺:“……”   他可不知道白亦陵全程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系统给了抗高温防护罩,整个人先是做好了舍身取义慷慨赴死的准备,结果一转眼又以为自己被白亦陵给以命换命救了,吓个够呛,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完好无损的白亦陵从地上拎起,径直冲出了山谷。   谢玺整个人完全处于半懵状态,想说什么,却觉得背后传来了什么动静,白亦陵似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旁边的高地上面跑。   谢玺身不由己,于是也跟着跑了起来。   上到一处山坡,白亦陵松手,将他的肩膀一推,回身指着地势低处的来路说道:“谢玺,你看!”   死里逃生的感觉还没过去,谢玺剧烈地喘息着,下意识地转身看去,顿时瞠目结舌。   他望着清澈的河水顺着谷底河道奔涌而下,滔天水声震动,瞬间将地狱般的烈火浇息,尖叫、欢呼、马嘶,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忽然让人热泪盈眶。   谢玺颤声道:“是水!那闸门、那闸门升起来了,瓦格城有水了!”   他们刚才的努力和冒险终究还是起了作用,一定是机关被两人弄得松动,再经水流冲刷,终究是打开了!   白亦陵说道:“感觉如何?还想死吗,还觉得了无生趣,没有希望吗?你看看下面的水,再想想瓦格城中的百姓,这些都是因为你而改变!你对这里的地形民俗颇有研究,所推行的政策也有益于民。武将军说了,他想让你继续留职,你却坚辞不肯,难道心中不会觉得可惜?”   近处河水奔涌,更远一点可以眺望到起伏的山脉,辽阔的疆土,谢玺的手在轻颤,白亦陵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看清楚这片土地。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抱负,还愿意去完成,有朝一日,这里的草原、林海、良田、峻岭,都会重新在你的手下焕发光彩!”   谢玺的手用力握住。抱负?是的,他以前就曾经说过,身为男儿,他希望有生之前能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自从家中出事,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只过街的老鼠,已经很久没敢说出这样的话了。   然而此时此刻,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燃烧!他已经做到了许多,为什么不敢再继续下去?   心情不可抑制的激荡起来,白亦陵伸手递给谢玺,谢玺犹豫着与他击掌,进而紧紧握住了白亦陵的手。   相恋之人彼此爱慕之情,固然刻骨铭心,缠绵悱恻,但是男子之间肝胆相照、志同道合的知己情谊,却是从鲜血与刀光之中磨砺出来的,同样令人心怀激荡。   谢玺道:“回城之后,应该畅饮一场。”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喝醉了……大哥,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阴历,突然发现今天花朝节都到了。春秋《陶朱公书》说“二月十二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然后晋代《风土记》也提到“春序正中,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应该吃花糕,踏青吟诗什么的,要按照宋朝的风俗,花朝节的时候男女还都要戴大花,很适合骚包小狐狸过。   不过我记得唐代好像又把花朝节改成二月十五了,具体文献出处记不起来,总之应该是元月十五元宵节、八月十五中秋节再加上这个花朝节,统称三个“月半节”,就这个印象深刻哈哈哈哈哈哈。   “但喜二分春色到,百花生日是今朝”,不知道有没有今天出生的小仙女,好日子好心情鸭~ 第157章 输赢   河水带来了希望,却也将山路阻断。两人另外寻了一条小路绕道走,谢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白亦陵那个问题:“你就不恨我吗?”   白亦陵道:“在我没有亲人的时候,是你真心实意地愿意叫我大哥,这份情我记着。”   所以他现在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白亦陵就回来给他当哥哥了。   谢玺鼻子一酸,赧然道:“这些日子,咱们之间关系疏离,我还以为以前的事你都不愿意再想了……”   白亦陵笑着说:“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要怎么寻死觅活,生无可恋,你倒也是让我开眼。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了,你挺豁达的啊?”   谢玺默然片刻,也跟着哈哈笑了一声,自己摇了摇头。白亦陵出身暗卫所,这个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比他会拼命,但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生命的重要,这一点没人有资格跟他比。   不是他心狠,而是大多数人经历过的痛苦,白亦陵都已经经历过了。   大概自己之前那副乌云压顶的怨妇状看在白亦陵眼中,也真是有些可笑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记起之前白亦陵对丘珍的承诺,便说道:“那丘珍怎么办?”   白亦陵道:“我答应带她回京都了,到时候交代一声,就把她接出来吧。至于回去之后如何处置如何折罪,不用咱们操心。”   他笑了笑:“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   “先等一下。”谢玺忽然拽住白亦陵,示意他向下面看去。   白亦陵打住话头向下一望,脸上的笑容敛起。   就在他们下方的山路上,只见有一队身穿黑衣的人马,借着树影的遮挡,正在无声无息地迅速向前赶路。在这样的大白天里,马蹄子上居然还都用布包裹着,踩在地面上,也就不会发出“哒哒”的声音。   谢玺悄声道:“这些不是咱们军中的人,你看他们的马背侧面,还挂着不少麻袋,这是想干什么?”   白亦陵打量着这些人,从这个距离看不清楚他们的面部表情,但是每个人都是直挺挺地坐在马背上,动作整齐划一,行动无声无息,就好像一个个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的木偶,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行动。   这些人显然经过特殊训练,是死士?   白亦陵和谢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立刻从山上绕了下去。   只是双方一个在山顶上,一个在半山腰,虽然看着好像不远,要过去却得绕路,等赶到了地方的时候,黑衣人的队伍已经走远了,他们行进过的地方,却留下了点点滴滴的水渍。   白亦陵弯下腰,用手指沾了一点,脸色微变。   那不是水,而是油!   白亦陵眉头紧皱:“系统,这些人带着这么多的油是要去哪里?”   系统就算是平时傻乎乎的,这时候见宿主表情凝重,也有点着急了,努力搜索了一番,却没有收获。   【很抱歉宿主,原著中并无此情节描述!再次搜索中,滴答滴答滴答——】   白亦陵道:“不用了,你再检测一下……”   他的声音紧绷:“检测一下这个时候的通天岭,有没有危险品,快点。”   系统飞快地运转起来:【正在检测,检测加速中!滴答滴……报告宿主,在通天岭一带发现大量易爆物品。您的狐狸已经进入危险范围,请宿主提高警惕!】   白亦陵的手指猛地收紧。   系统的检测结果非常准确,这个时候,陆屿和陆启都已经到达了通天岭,不过目前双方的队伍并没有碰面。   陆启还不知道桑弘显那边出了事,只是一心算计着陆屿的行动。目前瓦格城已失,另一处藏林城就成了双方都想要争抢的要地。   陆屿一定打算在他之前赶过去,将这座城拿下,那么他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去藏林城,必经通天岭,陆启没有走大道,而是率兵埋伏在通天岭的两侧,准备在陆屿经过的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通天岭两边的山都是又高又陡,地势险峻,本来根本无路可走,但越是这样,陆屿才越是不可能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埋伏。陆启亲自率领着自己手下的兵将,命令众人砍树上山。   他之前已经对这里的地形进行了考察,总算从绝路中找到了可以上山的方法。将士们一开始还能骑马前行,直到道路愈见崎岖,所有的人都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手里拄着木棍,小心翼翼地前进。   狭窄的山路甚至只能容得下两骑并行,下面的通天岭却因为高度的上升而被俯瞰的愈发清楚。   陆启命人将巨石叠在路旁,这样一来,一旦下面有人经过,就可以先行将石块推下去进行攻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一切都正在按照计划中的方案进行,他的心中却隐隐感到某种莫名的不安。   陆启一直自负谋略过人,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年轻的侄子同样不是简单人物,在他心里,是对陆屿非常忌惮的。   他招手将自己最信任的随侍王靖叫了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再去前面探查探查……”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的几匹马儿忽然发出受惊的长嘶,人立而起,紧接着,“嗖”地一声利芒破空,一枝利箭芒光闪烁,朝着陆启迎面而来!   “锵!”   陆启反应极快,猛地回身拔剑,反手一架,箭锋擦过他的面颊,直直钉入地上,把身边正在听候吩咐的王靖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靖大喊道:“王爷小心!”   陆启却是面色不变,但心中已经知道大事不妙,高声喝道:“传我命令,所有的人立刻向东撤退!”   这个时候变乱已生,草丛中冷箭飞射,好在将士们早有准备,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便纷纷举起盾牌,躲在后面。   这样难走的山路,陆启还要求将士携带盾牌,就是防着密林草深,暗箭伤人,这个时候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他眼看东侧是箭支射来最为密集的地方,却命令军队依靠盾牌的保护向着东侧撤退,这是因为根据陆启的判断,那个地方既然布下了箭阵,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埋伏。反倒是毫无动静的西方比较危险。   陆启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对方却并不打算让他的计划得以实现。   就在陆启下达命令的同时,周围的东、南、北三个方向竟然同时降下三张用锁链编成的巨网,拦住了士兵们撤退的道路。   这种软索巨网材质坚韧,上面还缀有锋利的倒勾,只要一不留神勾在身上,非是皮破肉烂难以挣开,十分要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沉重,拦住的面积有限。   如果此时是在下面宽敞的大路上,陆启轻而易举地就能率领手下的人绕开,但现在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连纵马转身都困难的小道,就等于为自己选择了绝路。   陆启明明知道有陷阱,却也只能不得已顺着大网唯一留下来的西侧空缺撤军,重新回到了刚才被他费尽周折绕开的、通天岭的大路上。   随即,将士们杂乱的脚步声一停,纷纷看向道路的正前方。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拔山脉,在路的正中,陆屿策马而立,神色安然,身后的兵马排列整齐,凛然待命,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陆启,他轻轻一笑,漫然说道:“皇叔,别来无恙。”   陆启索性也跟着一笑,说道:“很久不见,陛下的风采却是更胜往昔,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你等着能除掉我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这话可就不对了。”陆屿摇了摇头,如同闲话家常,“造反的是你,带兵逃亡幽州的也是你,我只不过是不得不忍痛抵挡而已。唉,皇叔,咱们都是姓陆的,你真要不惜做一个乱臣贼子?这样可对得起陆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他这副假仁假义的口吻听的陆启不由冷笑,知道陆屿不爱听什么,索性就捡着带刺的话来说:“我对得起我自己就行了。胜者王侯败者贼,若你今天败亡,你就是叛贼。到了那时,无论是这个王位,还是……遐光,最后也会回到我的手里。”   陆屿本来好整以暇,被重军包围也不见乱色,此时听陆启提起了白亦陵,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去。   陆屿神色一敛,冷声道:“这话你配说吗?皇位是你没把握住机会,他也是你自己辜负的,有的东西当时不珍惜,放弃了也就再追不回来!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我今天就告诉你,我的人,我要的起也护得住,你少惦记!”   他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眼神当中如有寒芒,陆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由微微冷笑,说道:“那就试试吧!”   就算他刚才的伏击没有成功又怎样,现在双方硬碰硬地拼上一场,也不见得就输了!   陆启的手慢慢抬起,随即一挥而下,他身后的将士们纷纷搭箭上弦,箭锋上的寒芒几乎组成耀眼的光幕,似乎连飒飒的风声都在杀气中止息,随后,杀声起,剑光出!   陆屿手底剑光一晃,直接飞身从马背上跃下,冲着陆启当胸刺去,陆启退后一步,举剑格开,手腕被震的隐隐发麻。   他也是从小习武,弓马娴熟,本来自负文武双全,但此时的交锋当中,却是大大的意外了一下。   陆屿平时不怎么出手,陆启头一次意识到,对方的武功竟然如此精湛,他眼中划过一丝愕然,随后反倒激起气性,挥剑疾劈,还招攻向陆屿。   眼看陆屿并不叫人,摆出一副一对一单挑的架势,陆启道:“陛下亲自上阵,臣真是受宠若惊!”   “我不光是皇上,我还是个男人。”陆屿面色肃然,侧身踏步,反手格开陆启的剑,“我曾经发过誓,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心爱的人。无论何时,无论是谁,意欲对他不利者,就是我的敌人!”   “撕拉”一声,兵刃相击的厉啸之声贯耳,陆屿又恨恨地加上一句:“早就想揍你了!”   剑光夺面生寒,激起一片罡风,陆启高喝一声“来得好”,后退疾闪让过这一剑,却被陆屿一脚踹中了小腹。   陆启的唇边溢出血丝,咬着牙没有喊疼,而随着他的身形退后,却是六名身穿黑衣的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了陆屿四周,将他包围。   陆屿眉梢扬起,轻嗤一声。   看来刚才的一切都是陆启故意做作,引他离开其他将士周围单打独斗,然后再使出提前埋伏在这里的暗卫。毕竟就算两军人数相当,但陆启手下的众将士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没工夫跟他们耗着。   如果能在这里围杀了他,倒还真不失一种结束战局的好方法,可惜这么点人手恐怕还不够格。陆屿笑了一声,反倒激起胸中豪情,全不在意道:“只有六个吗?那就一起上吧!”   他说着让对方一起上,自己的身形却已经惊龙出云一般飞纵而起,振袖一掌,直接向着就近一人胸口按去,同时右手长剑飞起,在空中化作残影,反方向激射而出!   他顷刻间连发两招,当场就将一名暗卫打飞,另一名暗卫躲避及时,则只被飞射的长剑在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陆屿撤身后退的时候正好抬手一接,剑回手中,流光似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热血喷溅,又是一人被割喉而过,倒地身亡。   他这边不到片刻之间已经解决数人,周围其他的将士本来要上前营救,这样看来也省了功夫,当下一小队人马冲过来硬是将还没有打够的陆屿护住,不远处亦是喊杀震天,血腥之气越来越浓。   陆屿这边一队队精兵摆出蛇阵,将敌方军队切割成小股之后一一剿杀,战况渐趋一面倾倒的形势。   陆屿翻身上马,高声喝道:“在场的都是大好男儿,同出晋国,理应保家卫国,同心戮力,何以在此自相残杀?朕不想枉造杀孽,放下兵刃投降者,饶尔等不死!”   他这番话掺杂真气,高声喝出,落入各人耳中,听的清清楚楚,一时不由动摇。   陆启斥道:“假仁假义,不过是口说无凭耳,谁人信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见陆屿唇角冷冷一扬,一剑破风而出,转眼袭至面前。陆启早有准备,闪开之后纵马后撤,同时高声喊道:“王靖,发出讯号,令前方变阵,从南侧山口撤出!”   陆屿不慌不忙,也轻飘飘说了一句:“王靖?”   陆启一时还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以为陆屿是在反问这个人的名字,毕竟当年同在他府上的时候,白亦陵同王靖也认识,或许他跟陆屿提起过也未可知。   如果提起往事,他会讲什么?   陆启的思绪不由一飘,但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很快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战场之上,正要说话,却突觉颈部一凉,寒意侵人。   陆启慢慢低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面架着一柄剑,而拿剑的那个人,正是王靖。   与此同时,陆屿手下的大司马周恭,也已经手持长刀,砍下了敌将的首级,欢呼声四起。   周恭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高声喊道:“我军大胜,陛下万岁!”   将陆启手下军队团团包围的众将士们也跟着同声高喊:“我军大胜,陛下万岁!”   呼应声向外围扩散,声音直冲云霄,还在顽抗者眼见主帅被擒,终于无可奈何,纷纷丢下兵刃。   陆屿道:“陆启,你可认输?”   陆启冷笑一声,就算他为了活命、为了有机会东山再起可以做出很多事,但今天如果要向陆屿低头才能偷生,那不可能。他宁愿死。   他被人押起来,并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转过头冷冷地看着王靖,问道:“为什么要背叛我,陆屿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即使已经落败,他的目光还是让人习惯性的敬畏,王靖低下了头,一时不敢与陆启对视,说道:“我不想做暗卫。”   陆启觉得自己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来替他回答吧。”陆屿说道,“当初阿陵感谢你救他,想回报于你,留在你身边守护,但是你却不信任他,硬生生将他逼走,为此还特意‘提拔’了王靖,让阿陵识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像他那样为了一点恩惠就愿意以命报之的傻小子并不多……不,再也没有了。”   听见陆屿这样说,王靖的脸上不由有些挂不住,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他没有错,当初确实是陆启从死人堆里将他救了出来,并且赏了他一口饭吃,但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样,他就得为这个人出生入死,经历各种危险痛苦吗?那还不如不救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留着这条命,是要当官发财的,不是给别人做牛做马还捞不到半点好处!   一句话如同万箭穿心,剧痛难当,陆启眉眼阴冷,指着陆屿,良久才道:“行,你很好,你——可真够毒的!”   他当初不把白亦陵的付出当回事,亲手将他推开,又提拔了王靖,结果最后背叛他、使他功亏一篑的,却恰恰是王靖。   战局到了这个地步,陆屿有的是办法击败他,但他选择了这个方式,就是让自己好好体会一下后悔的滋味!   面对陆启的指责,陆屿并不否认,淡淡地说道:“一般毒吧,比不上皇叔。”   他不再理会陆启,转身命令道:“速速轻点俘虏,撤军回营!”   白亦陵那一头想必也已经结束了,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在等着自己,陆屿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然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仿佛晃动了一下。   晃动的幅度很轻,眩晕的感觉只是轻轻一闪就过去了,几乎让人怀疑那只是一种错觉。   但紧接着,不远处就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声波迅速向外扩散冲击,浓烟四起,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   周围一片哗然,无论是哪一边的将士们都满脸惊愕诧异之色,四下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尚未完全找准地方,又是一声响动传来,这次的声音却又更加逼近了一些。   陆屿沉声道:“加速撤军,不要慌乱。穆将军,你去队伍前面领头。尚骁,什么情况?”   尚骁从不远处狂奔过来,向陆屿禀报道:“陛下,不远处的山体底下发生爆炸了,而且还不止一个爆炸点,正向咱们这边逼近!”   陆屿当机立断:“空气中有火药味,这肯定是人为的,其他人照常撤军,你再带人去搜,只要找到引爆者,事情就还来得及!”   爆炸的范围极大,而且对方一定是在山底下埋了火药,正在层层引爆,照这样的速度,大军无论行动多快,也不可能全部逃出去,只有及时制止才是上策。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此时又有人匆匆来报,说前面的士兵已经有些慌乱,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位将军正在安抚。   陆启同样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震惊,眼见陆屿带着怀疑之色看了自己一眼,他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是桑弘显!”   桑弘显这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他根本就是准备好了让自己和陆屿同归于尽,这样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胜了!   真是百密一疏,小看了他!   陆启心中暗自咬牙,还不知道桑弘显此时也已经大败。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反正他落入了陆屿手里,不论怎样都已经是个死,反倒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了。   此时在旁边看到陆屿这边麻烦重重,陆启怒火稍减,不由在心中暗暗冷笑。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了,陆屿擅长搜取情报,挑拨人心,结果现在轮到他这边的军队生乱。自己倒很好奇,陆屿这一回又该如何遮掩事实,稳定军心!   陆启最擅长的就是编瞎话找理由,心中已经在顷刻间转出了七八种说辞,就等着看陆屿如何反应。   面对这种情况,陆屿却并没有半分迟疑。   他冲着前来回报的小兵点了点头,然后提高声音,心平气和地说道:“各位将士,通天岭的地底埋有炸药,正在被人不断引爆,此刻已经在搜查为祸者。”   他灌注了真力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谷,让原本慌乱起来的士兵们安静下来。   陆屿又说道:“无论情况如何,朕就在这里,你们按照计划,依序撤退吧。”   既然是地底埋有炸药,那么无论先跑还是后跑,其实都已经没有必要了,而皇上的态度,却使得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极大的安心。   他们忽然相信,只要陛下站在这里,什么样的难关都能度过去,什么样的仗都能打胜!   战士们平静下来,重新按照刚才的安排,快速而有序地撤退。   幸好尚骁所率领的狐狸调查组行动能力也很快,更近距离的第三次爆炸发生之后,他带着陆屿跑到了一处山坡上,指给他看两个正要点火的黑衣人。   陆启被人押着,眼看着陆屿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目光微闪,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屿一见之下,不由皱眉。   每次爆炸当中,敢于将炸药点着的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所剩的死士已经寥寥无几,第四次打算引爆炸药的,却是在东南和西南两侧各安排了一人。   两个地点同时点火,只要有一方成功,他们这边就足以死伤不少将士,最好的方法就是同时远程将两人射死。要是一个一个的来,无论惊动了哪一边,大家都会一起玩完。   可是现在的距离太远,有这份功力的只有陆屿一个人,他根本做不到同时朝两个不同方向射箭——这该如何是好?   陆屿不再耽搁,沉声道:“尚骁,举箭,你负责东南,我负责西南。”   尚骁身子一颤,脱口道:“陛下,我不行啊!”   陆屿道:“现在也只能一试了,没时间耽搁,咱们赌一把吧。”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弯弓搭箭,试图瞄准对方:“不管怎样,都不怪你。”   他的语气不是皇上在对臣子说话,而还是一如以往在边地的时候。尚骁眼眶一热,手指微微颤抖,但也还是依言举起了箭。   眼看着两边准备点火的人已经找到了引线,陆屿根本就没时间耽搁:“咱们同时放箭,三、二、一……松手!”   他们脚边整整齐齐蹲坐着一派毛茸茸的小狐狸侦察兵,身上也用带子系着小盔甲,都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长箭飞出去,身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陆屿那一箭将点火的黑衣人穿喉而过,当场毙命。尚骁的准头极好,却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没有射中黑衣人就力竭坠地。   黑衣人察觉到另一名同伴的死,顿时意识到危险,迅速抬手将火焰向着引线上凑去,这个时候陆屿再要射箭已经来不及了。   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长箭破空之声传来,又是一箭从另一个方向射出,箭风裂空,竟是精准无比地射飞了点火者手上的火苗。   火焰在空中乍亮一下随即熄灭,又是嗖嗖嗖三箭不停,随后而至,将黑衣人钉死在了地上。   山下的将士们被这一幕震的目瞪口呆,随后,欢呼声骤然响起,如同陡然爆发的喷泉,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溢四周。   陆屿猛然抬头,只见自己对面的山坡上正站着一人,也自抬眼相望。   黄澄澄的秋阳洒落他一身,衣带当风,容姿焕然。   是白亦陵。 第158章 同生共死   其实白亦陵自己远远没有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酷炫。   他手里还拎着弓,微微喘着气,在这微凉的秋日里愣是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在发现通天岭事先埋有炸药之后,白亦陵立刻让谢玺回大营报信,自己则紧赶慢赶跑到了陆屿军队所在的地方。好在有系统的导航,使他没有因为绕路而耽搁太多时间。   总算是赶上了!   陆屿也是心绪翻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百感交集,直到白亦陵身边的一块山石骨碌碌滚落下来,陆屿才如梦初醒,脸色一变,连忙喊他:“阿陵,你快过来,那边不安全!”   他自己这一侧还好,白亦陵那片却离前两次爆炸点较近,站立的地方净是刚刚被爆炸震碎的山石,秋季树木干燥,山谷中甚至还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看起来很是危险。   陆屿一边喊着白亦陵,一边直接向山下冲去,朝着白亦陵的方向跑。   白亦陵反应过来,也快步下山,向着陆屿的方向冲去。   两人中间的道路已经一片狼藉,地上全都是迸裂的碎石和横倒的树木。有些石头已经被火焰炙烤的爆裂发烫,树木上还残存着跃动的火苗。两人都跑的磕磕绊绊,脚步却很快。   白亦陵将弓往地上一扔,一把抱住了陆屿,陆屿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白亦陵肩膀上。   他深吸一口气,笑问道:“你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我刚才还以为看见神仙了。”   白亦陵道:“我过来的之后,这边已经炸开了,我便向着爆炸的方向跑,正好看见尚骁在那边的山头给你指点着什么,顺着一看,猜也能猜出来你们这是打算将两个点火的人射死。我估摸着尚骁那边的距离有点远,不大好动手,就跑到另一头的山上帮他一把。”   陆屿本来以为白亦陵是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个黑衣人,所以顺手一箭,正好解决了大麻烦,心里还在想,这件事也太过凑巧了一些。却没料到他根本就是故意跑过去的。   他忍不住说:“胡闹!知道山头炸了,还敢往这里跑,不要命了?”   白亦陵笑了,用袖子给陆屿抹了把脸上沾到的黑灰:“你不是在这吗?”   他方才不久才跟谢玺说过——“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原来这话不对,这世上,其实总有那么个人,愿意让你用生命去守护。   陆屿看着白亦陵,他目光明亮,双眸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似也在笑。   他涩涩地吸了口气,松开白亦陵,又牵住他的手,说道:“咱们上山去吧。”   方才陆屿看见白亦陵的时候,这样不顾一切地向着山下一跑,几乎将山上的兵将们都吓了一跳,也纷纷连滚带爬地跟在皇上身后下山,陆屿抱住白亦陵,他们留下也不是,走也不放心,只好排成两排在不远处站着,全体低头看地。   陆屿领着白亦陵折返,见状不由扑哧一笑,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说道:“都上去吧。”   尚骁道:“陛下,这里的山石已经被烤热,根本不能用手触碰,下山的时候还可以,但若是上去,必须手脚并用攀爬,只怕走不了。”   陆屿道:“那就换条路,从山的另一侧走。那地方下面还在烧着,但是山坡上没被炸到,应该可以爬。”   尚骁答应了一声,一行人绕到山侧,只见这一边的山坡角度更加陡峭,几近于直上直下,且山壁大部分极为光滑,只有很狭窄的地方才能勉强攀爬。   下面的谷地果然如陆屿所说,还有多处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烟气蒸腾,几乎刚刚站到旁边,就觉得胸口发闷,炙热难言,让人片刻都不想停留。   在场的人中,有这份轻功能爬上去的,只有白亦陵和陆屿尚骁,以及其他少数几名狐族勇士,尚骁让普通人先去凉快的地方等着营救,又道:“请陛下和郡王先上去吧。”   陆屿也不想让白亦陵受罪,用手在石壁上按了按,确认那上面的温度还不至于把手烫伤,便转身说道:“阿陵,你先,我跟着你——小心点。”   白亦陵轻笑一声,说道:“还是你自己小心吧。”   他在山壁上一按借力,身形轻飘飘地纵起,整个人一下子就向上纵了丈余,底下的人齐声喝彩,白亦陵的手也已经扒住了一块山石,脚下踩稳,低头看了陆屿一眼,向上爬去。   【滴!恭喜宿主,“敌营捣乱”任务顺利完成,成功战胜——恶毒女配一枚;反派小boss一枚。】   【奖励积分5000点,抗高温防护罩一个(已消耗),男主光环一枚(男主角可使用)!】   【滴!恭喜宿主,成功配合您的帝王狐完成任务,战胜——重要角色一枚!】   【经检测,该重要角色身份为:前男主。现可将宿主的角色地位正式升级为男主角,升级中,请稍后……】   白亦陵一边听着系统的各种播报,一边向着山上爬去,心里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这次升级过后,他就要成为男主角了。从当初努力挤走穿越者,再到绑定系统、认识陆屿、认回亲生父母……桩桩件件,当时只觉寻常,此时回想,却猛然发现,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其实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男主角当与不当,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不管他是不是生活在一本书里,对与白亦陵来说,身边的一切,就是他真实的全世界。   【警报!警报!前男主反扑,角色升级失败,宿主生命值急剧下降!】   【紧急启动男主光环!】   【警报!由于宿主未达到“男主角”地位,男主光环无法使用——】   突如其来的尖锐警报在脑海中回荡,几乎要把太阳穴刺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警。   白亦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向系统询问,手上脚下的山石忽然尽数碎裂,紧接着,他的身体就直直冲着山崖下面的烈火中摔了进去。   明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却在这种时候变故陡生,白亦陵的身子急速坠落,失重之下,自救的本能使他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够到什么东西在山崖边缘借力,紧接着右手一痛,有人惶急喊道:“阿陵!”   白亦陵仰头,映入眼帘的是陆屿失去血色的面容,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子猛然探出,凭仗绝世武功,拼尽全力地要去够白亦陵的手。   但是与此同时,过大的坠力也使得陆屿的身体向下一沉,手中扣着的山石喀吱作响,竟隐隐也有断裂的征兆。   这条路上的石头竟然都十分不坚牢,时间刻不容缓,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摔死!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这一日仿佛所有的危险都来的那样匆忙,不给人半点思考的余地,白亦陵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将手挥出,然后“啪”地一声,打开了陆屿的手掌。   陆屿的身体都在发抖,战栗地大吼:“白亦陵!”   白亦陵下意识地冲他笑了一下。   【消耗全部宿主积分和系统零用钱,启动应急场景!滴滴滴滴——】   【滴!新任务发布,应急场景启动,需要您的狐狸赚取徽章一枚,请宿主……】   意识中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系统带着哭腔的喊叫,可惜这个任务,他听都听不全了。   白亦陵赶到这边的消息,陆启还不知道。   在陆屿的安抚下,军队井然有序地撤退,俘虏们也一一被押走。有人拿来绳子,将陆启的双手捆住,陆启气定神闲,既然抗拒不得,索性就主动抬起手来,任由对方一圈圈栓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欢呼的声音,从后面跑来好几个士兵报讯,纷纷喜气洋洋地讲述着什么,激动之色溢于言表,甚至连刚刚负责给陆启捆绳子的那个小兵也忍不住探着头去听。   陆启心念一转,问道:“可是炸药的事被解决了?”   他总算保留了身为龙子皇孙的体面,虽然身为俘虏,但仍然气度从容,不卑不亢,这样一来,周围的小兵也不敢对陆启太过轻忽,态度还算得上是客气。   其中一个报讯的士兵听到陆启这样问,也有心想让他感受一番陛下和广陵郡王的英明神武足智多谋,于是绘声绘色地把整个射死暗卫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没想到的是,陆启听说白亦陵来了,竟然脸色大变,怔愣片刻之后,忽然向着小兵所示意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围众人大惊,连忙纷纷叫喊道:“抓住他!”   “怎么回事,临漳王要逃跑吗?”   陆启连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慌乱,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道:“放开我……那边山上的石头都已经松动了,绝对不能爬!”   此言出口,周围一片哗然。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搅碎了,从来没有过的后悔与恐惧几乎将人吞噬。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伏击晋军,将陆屿逼至山谷之中围杀,为了不让他们逃跑,陆启早已经提前将所有可能的出路上都做了手脚。   平地埋下绊马索和箭阵渔网,需要攀爬的山路就将岩石炸松,这样,无论敌军从什么地方撤退,都不免会伤亡惨重。   后来陆屿没有中计,将他打败,陆启还以为自己所有的准备都落空了,结果没想到桑弘显那个老东西神来一笔,竟然还留了后手。   陆屿上山的时候,他心里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念头,恨不得所有人都同归于尽算了,故意没有提醒,却怎么也没想到,白亦陵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   怎么会这么巧?!   他刚才有多么盼望着能见白亦陵最后一面,这个时候就有多么害怕,同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赶到山崖边上,白亦陵却正好掉下去了。   紧接着还挂在半山腰上的陆屿毫不犹豫地松手,随后一跃而下,没给他人半点反应阻拦的余地。   陆启冲过去,有人还以为他又要出什么阴招,将陆启按在了地上。   他身上脸上都沾了泥土,却毫不在意,瞪大眼睛,张着嘴,死死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陆启心裂胆寒,他一念之间的自私竟然害死了此生最爱的人。   一颗心冷到了极点,仿佛比凌迟还要痛苦千倍万倍,他想追过去,却被人按住了动弹不得,极度的绝望无奈之下,陆启的眼中忽然滚落下一串泪珠。   多年不曾有泪,此刻的哭声却根本抑制不住,越来越大。他伤心地躺在地上,满脸又是水渍又是泥土,身体蜷缩成一团,用额头撞击地面。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第159章 男主光环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上面的人一片惊呼,还在山崖下面没有往上爬的尚骁等人也同样惊骇。他们不知道整个过程当中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白亦陵从上面坠下,直接落入了不远处的浓烟当中,当时就惊呆了。   等到尚骁回过神来,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一边飞快地令人寻找白亦陵的踪迹,一面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陆屿不管不顾,也要向下跳。   尚骁骇然道:“陛下!”   他向前冲去,跑出几步,已经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狐狸,周围的其他几个狐族勇士见状,也跟在尚骁后面往前跑,纷纷化出原身。   一张虚化的大网出现在狐狸们中间,及时接住了跳下来的陆屿。   按照狐族的规矩,为了避免扰乱人间的秩序,来到人族的狐狸们都会封住大部分的法力,大网被陆屿一砸,勉强缓冲了他跳下来的势头,立刻在原地消失。陆屿摔在地上,袖子一角沾染到火苗,烧了起来。   尚骁恢复人形,上去帮他将火扑灭,陆屿恍惚片刻,一下子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他呢?”   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声音发抖:“阿陵……白、白亦陵呢?”   尚骁指着另一个方向,嗓音也有点干涩:“那里是个斜坡,可能落到了下面,已经派人去找了……陛下,请您……”   陆屿没听完他的话,猛然转身跑了出去。   整个世界好像都乱糟糟的,周围有火焰烧灼草木的焦糊味,有风过山谷凄厉的嘶鸣,也有夹杂在其中的,鲜血与死亡的气息,但陆屿就是有种感觉,白亦陵一定还在哪个地方等着他,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阿陵,别出事!”他在心里重重地说,“上天入地,你在哪,我在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盛知也已经到了晋军驻扎的大营。   自从白亦陵回到盛家之后,还从来没有离开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过,更何况战场上危险重重,他没走几日,全家上上下下都在惦记个不停。正赶上最近刑部公务不多,盛知索性就告了假,大包小包地千里迢迢过来探望弟弟。   他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好几处战事告捷的消息,心情倒还不错,一路来到晋军营地之后,找了个认识的小将询问白亦陵此刻在什么地方。   结果对方一看是他,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小声告诉盛知:“此战虽然胜了,但郡王上山的时候脚下山石松动,不慎坠崖,陛下跟着跳了下去……后续的情况还没有传过来。”   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这个消息目前营地里知道的人也并不多,要不是询问的人是盛知,他也根本就不会说。   盛知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强笑道:“虞老弟,你跟我说什么都没关系,但要是拿我弟弟开玩笑,我可是要不高兴的。”   小将没再说什么,又无奈又悲伤地看着他。   盛知双腿发软,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哗声响起,他连忙冲了出去,迎面竟然看见陆屿抱着白亦陵,被一帮人簇拥着,大步回了营地。   两人身上都有血迹,但却瞧不出受了什么重伤,盛知连忙过去,连冲着陆屿行礼都忘了,握着白亦陵的肩膀叫他:“小弟?小弟?”   周围的护卫见到有人冲过来,本来紧张地拔出了佩刀,看清楚是盛知之后才放松下来,有人劝说道:“盛侍郎,广陵郡王现在重伤昏迷,请您先让一让,不要耽误了救治。”   盛知连忙道:“那就是性命无碍对吗?能治好吗?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眼巴巴地看着说话的士兵,似乎在哀求这些人哪怕说几句话也好,可以给他一点希望,可是周围却突然一阵安静。   白亦陵算是幸运的,陆屿找到他的时候,白亦陵的身体挂在了一棵大树上,树木缓解了冲击,他的身上没有太多明显的伤痕,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几名随行的军医被急召而来,检查了半天,却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更不用说医治,只喏喏地道有可能是受了内伤,或许很快就能醒来。   换句话说,也就是同样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盛知得不到答案,心中愈发慌乱,又望着陆屿:“陛下……”   陆屿下意识地将白亦陵搂紧,只觉得盛知的目光就像是尖刀一样,一下又一下刺在他的心上。他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能把白亦陵可能会重伤难治的消息说出口。   陆屿猛地撇开头,说道:“二哥,他肯定能醒。”   他扔下这句话,大步离开,盛知却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那一瞬间,愤怒与哀伤骤然涌上心头。   他怒道:“你当初来我们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把我弟弟还我,你要是不救,我带他走,我救……”   他知道不能责怪陆屿,但此时此刻悲怒攻心,甚至连盛知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看着陆屿远去,想在后面追赶,却被人几个人硬生生地拖开了,盛知挣扎了几下,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没有继续拉扯,却也不好劝说,只能放开盛知,让他自己调整心绪。依稀有个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脚步一顿,又折回来,递给盛知一块帕子。   盛知用手撑住额头,闭目片刻,将手帕接过来,抹了把脸,哑声道:“多谢。”   他刚才情绪恍惚,此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要将手帕还回去,这才意识到,刚才递帕子的那只爪毛绒绒的,不像人手。   盛知坐在地上,低头一看,有过一面之缘的花狐狸正站在自己面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微微晃动,整只狐好像比之前跟胖了一些。   花狐狸认真地说道:“你这样坐在地上,会坐一屁股泥的。”   他用爪子拍了一下盛知的膝盖:“你要等着郡王醒过来,不如到那边的帐篷里去等吧,我带你过去。”   盛知敏感地问道:“照你这样说,他很快就能醒是吗?”   花狐狸为难地用爪子挠了挠耳朵。   盛知见他如此,意识到自己是想多了,不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来,跟在花狐狸的身后。   白亦陵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精疲力竭,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   他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陆屿搂在怀里,对方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抖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白亦陵也想抱住他,但眼皮发沉,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   迷蒙之中,时光荏苒,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他捡了一只狐狸。狐狸吃他的,喝他的,要洗澡,要抱抱,还总是掉毛,很难伺候。   有一天,他冒冒失失地用系统给的“养生热敷贴”治病,结果经脉剧痛,感觉丧失,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   在黑暗、寂静与剧痛的包围中,他的狐狸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用力地搂着他的肩膀,为他输送真气,温养经脉。   从那以后,他便不曾离开过。   【滴!恭喜宿主,您的狐狸独立完成徽章任务,在您坠崖的时候本能跳落陪伴,赚取徽章“生死相许狐”一枚!应急场景启动成功!】   是什么声音?   白亦陵迷迷糊糊地想,比此上一次,这只狐狸的话好像多了很多啊。   陆屿确实也在说话。   他轻轻的把白亦陵抱在怀里,不停地为他输送真气,嘴唇贴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阿陵,你怎么还没醒啊,上次不是很快就醒过来和我说话了吗?吓得我赶紧变回狐狸,动都不敢动……”   他笑了笑:“那一次我还在奇怪,明明咱们认识的时间不久,怎么我就那么喜欢你呢?看见你生病,心疼的不得了,在你家住了几日,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叮咚!成为本书男主角的必备个人条件:   引人注目的外表:此“外表”不单指美丽的容貌,还包括出众的气质、从容的态度、优雅的举止……如后三条要求皆能达标,也可适当放松容貌限制。   宽广的胸襟:允许记仇,但人生的目标不只有复仇;可以憎恨别人,但不会被憎恨的对象同化。   坚韧不拔的意志:在任何逆境中,都不会放弃。   善良的心灵……   出众的才干……   恭喜宿主全部达标!!!】   陆屿摸了摸白亦陵的脸,笑着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你肯定会醒的。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离开我呢?谁陪你分析案子?谁记得你爱吃偏甜的点心,不喜欢喝太浓的茶?找不到东西怎么办……你那些东西放在哪,我可都记着的,你去哪里也得带上我呀……”   【叮咚!成为本书男主角的必备外在条件:   他需要有疼爱孩子的父母,有呵护弟弟的兄长,宠他爱他,给他温暖。   他需要有两三好友,可以谈笑饮酒,闲聊二三……】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水打在了白亦陵的脸上,陆屿连忙轻轻抹去,笑着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有多开心。欢喜时有你陪我分享大笑,遇到难题,咱们一起喝杯酒说说话,总能让我的心情好上很多,我只要想起你,就觉得心头有暖意,整个世界都是满的。你说说,万一你把这些都带走了,你、你让我去哪里再找……”   【……最后,他还需要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伴侣,懂他、知他、陪伴他,肝胆相照,同生共死。】   陆屿声音哽咽:“所以,咱们两个……怎么能够分开呢?说好了……再也不分开的……”   【恭喜宿主,成功升级为“男主角”!男主光环启动,全部伤势进入修复!】   【经检索,宿主拥有“狐狸的真心一颗,狐狸的性命一条,狐狸的爱情全部,狐狸的财产全部”,现“同生共死”条件达成,可以投入使用!   您的狐狸分给您一半寿命,宿主生存时长已增加!】   陆屿正说话间,忽然觉得手指一紧,被人握住。   语声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便看见白亦陵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笑望着自己。   张口欲言,眼泪却霎时间夺眶而出,陆屿一把攥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胳膊用力擦了擦眼泪,放下袖子的时候,笑了起来。   【现为宿主发放“男主角”福利:   不再颠沛流离,不再为人所欺,温暖都在侧,痛苦都释怀。有人爱,也会爱人,风雨消止,夙愿得偿。】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现在为止,也可以说是完结了。不过明天还有一更,会交代系统的去向、花狐狸的人形、原男女主的下场、以及陵陵醒过来之后跟小狐狸的后续,这样才算真正的完整,想看的宝宝们咱们还可以再约一次。   五月开现耽《直播成精app》,具体几号还没想好,想好了我会放到文案上。喜欢的宝贝可以去专栏收藏下。   ————————   关于这篇文,从一开始选择了“架空历史”,是从来没有打算写什么家国天下、朝堂政斗,只是想表达一些关于自己对于亲情、爱情的理解。   小狐狸与00之间的相处,我确实是想尝试一个新的君臣模式,我希望我的主角白亦陵是一个在顺境中不自矜,在逆境中不退缩,无论何时都能自我独立,而不会依附于他人的身份帮助而活的人;也希望白亦陵的小狐狸陆屿,是一个懂得尊重他,能够对爱人平等以待的伴侣。   不管这种尝试成功与否,反正认真对待过了,这大半年来日日更新的时光,也可以说就不算辜负。   熟悉醉醉的宝贝们应该都知道,我是个没什么内涵的傻白甜,就喜欢天马行空地开脑洞,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感悟、深入历史的挖掘,如能博君一笑,足矣。   ————————   另外这篇文开文的那天,正好是硕博连读的面试,通过之后由于我一方面还是硕士在读,另一方面又已经提前被博导要过去跟进各种课题,加上这篇文质疑也比较多,兼顾起来确实非常疲惫。这一段时间情绪非常不好,有很多不妥之处,跟各位道个歉。   家里都认为应该以学习为重,想过就此停笔,但总归觉得遗憾,所以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继续下去。   想认识更多的读者,想给你们编织出更好的故事,也想让我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个着落点,谢谢大家的鼓励和陪伴,让我选择了坚持。   喜欢傻白甜醉醉的宝贝们,期待下本书能够再见。 第160章 番外:归处   广陵郡王始终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措,皇上大怒,将所有人都赶出门去,只自己在王帐里陪着他。   盛知急的直打转。过了一会,想到什么,匆匆写了几封信,将自己所认识的名医求助了一个遍,而后令人帮他送出去。   他身份尊贵,除了上头特别吩咐过,不能让盛侍郎情绪激动下闯入王帐之外,其他事情无不依从。   信很快就被送走了,盛知却还是着急,在帐篷里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跟着又猛地一个大转身,从另一头转回来。   花狐狸伏在桌上,将自己团成胖胖的一团,脑袋也跟着他转过来又转过去,不一会就觉得晕了。   他站起来抖了抖毛,想了一会说道:“你要是实在着急的话,我把你打晕吧,广陵郡王什么时候醒,我就什么时候把你弄醒?”   盛知苦笑道:“他要是能醒,你打死我都成。”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轻声说:“我弟弟很可怜。刚刚出生就被别人抱走,明明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却比谁的苦头吃的都多。他好不容易回到家,我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以后再也不会遇到什么波折了……”   他眼眶发红,语音噎然,微微地侧过了头。   花狐狸很为难很无措,他们狐狸很少哭的,也不大懂怎么安慰人。帕子刚刚已经被盛知用来擦脸了,他想了想,用爪将桌上的一盘橘子扒拉到盛知的面前。   盛知没看那盘橘子,大概这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花狐狸又想了想,自己也跳到桌子上,主动盘在橘子盘的旁边,说道:“要不,你摸摸我吧。”   盛知总算看了他一眼,而就在这时,外面的帐帘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一开始同盛知说过话的那名小将冲进来,大声地说道:“盛二哥,广陵郡王醒了!”   盛知跳起来:“你说什么?”   “广陵郡王已经醒了,伤势没什么大碍……等一下,陛下在跟他说话,你稍待片刻再过去吧,我跟你保证,他真的没事了!”   盛知有点怔愣地看着小将出去,也听见了外面欢呼声一片,总算消化了这个好消息。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啊哈”一声,猛地转身将桌上的花狐狸抱起来亲了一口,然后用力撸了两把他蓬松的软毛,大笑说道:“你听见了吗?我弟弟醒了!谢谢你让我摸啊狐狸兄弟!”   花狐狸:“……”   盛知笑呵呵地颠了他一下,要把狐狸放在桌子上:“还挺沉的。”   花狐狸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来,盛知只觉得眼前一晃,手上一沉,抱着的花狐狸一下子变成了大活人。   这分量他可就搂不住了,一个踉跄差点朝前张过去,连忙扶着桌子站好,花狐狸……变成的人身子后移几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盛知面前不远处。   他狐狸的模样圆圆胖胖的,憨态可掬,毛色也是白底黑花,颇为素雅,结果变成了人之后,简直好像是故意反着长的。   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眼梢飞斜,高鼻薄唇,本来是有些凉薄凌厉的长相,但皱起眉头盯着人看的样子偏偏又有点像个赌气的小孩子。身上是一件宝相花的紫色长衫,腰带松松垮垮地一系,个头高瘦挺拔,显出几分放浪形骸的意思来。   盛知有点尴尬了,任何一只宠物正在被又亲又撸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大概身为主人的更多感受到的都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虽说这只花狐狸不是盛知养的,但从一开始见面他就是狐形,盛知还真没想到这家伙能变成人,还能变成和自己差不多大少的年轻男子。   毕竟按照陆屿的体型和年龄换算,花狐狸比小红狐狸大了两倍那么多,变成人应该是个半老头了吧?   盛知转念一想自己抱着个老头子亲的场景,有点酸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满脸尴尬,一个目露怨愤,过了片刻之后,盛知道歉:“对不住啊兄弟,不小心亲了你两下,我……”   “我说了。”   花狐狸忽然硬邦邦地开口,打断了盛知的话,愤愤道:“我不胖,我只是身上的毛比较浓密蓬松而已!”   盛知:“……”   花狐狸道:“你才沉!”   他说完之后,又重新变成了胖狐狸,昂着头,竖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狮子步走了,全身上下的肉……全身上下蓬松绒毛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   盛知:“……”   不管怎么说,白亦陵苏醒之后,盛知也总算放下了心。但是除了他们这边的人以外,已经有一部分军队压着俘虏们先行启程回京,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   陆启坐在晃晃悠悠的囚车上,周围有士兵冲着他指指点点,小声交谈,陆启却双目发直,充耳不闻,眼前一直都是白亦陵的身影。   他自从离开京都之后,心里一直是一股劲在撑着,一定要跟陆屿较量个高下,其中有多少原因在白亦陵的身上,不得而知。知道今日,先是暗算反遭埋伏,功败垂成,最后再眼睁睁看着白亦陵因为他的缘故从山崖上掉了下去,陆启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痛哭之后晕了过去,直接被士兵们拖走,随着先遣部队上路回京,根本就不知道后来陆屿和白亦陵又回到了军营的事情。   他只是想着,自己第一次看见白亦陵的时候,小孩子满脸污迹,咬唇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包子,很倔强,很可怜,但是身上也充满了顽强而执着的生命力。   他曾经以为,这孩子不管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够坚持下去,他不怕痛,不会死,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可初见时的错觉,让后来两人之间所有的一切,也都跟着错了!   一股冷意从心底渗出,陆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胜者王侯败者贼,就像他跟陆屿说过的那样,他是不甘心自己在父皇生前明明备受宠爱,却没有登上皇位,他有抱负,更想为自己争上一口气,所以从父皇去世的那一刻开始,陆启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只有那一个,所有使他动摇的人,都不应该存在。   可是,他以前从不知道,白亦陵对他而言,其实早已经胜过了那点不甘心。他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从来不是在登上皇位的将来,而是两个人曾一起度过的每一分时光——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时光。   总以为幸福在前方,因而放弃一切,苦苦追寻,到头来才发现,前方一片空茫,最应该珍惜的却被匆匆的脚步逐渐抛弃,湮没在了时光的尘埃里。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每天冒着被鞭笞的风险,傻傻地站在同一个地方,只为等他一点廉价的关心;再也不会有人在危难之时浴血而来,为他拼命奋战;再也不会有人不求回报,不为名利,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他好。   其实白亦陵只是想有一个安身之所,只是想有一个亲人,能够让他付出一切去保护。而陆启恰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却终究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后来白亦陵明白了这一点,他却懂得太晚。   囚车停下来,将士们在路边休息,烧火做饭。   之前陆屿曾经吩咐过,在没有正式会审过陆启的罪名之前,不要在态度而衣食上面亏待他,虽然不知道这回那些话还作不作数,但最起码上面没有下来别的命令,陆启也就被从囚车里面放出来,还分到了一份菜,一个馒头。   ——行军途中一切不便,这对于囚犯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陆启看着东西,又忍不住想起白亦陵小的时候总是吃不饱,长得瘦瘦小小的。   陆启那个时候也是少年顽劣,有一回故意拿着一个馒头,像逗狗一样逗他玩,又不许他吃。白亦陵就瞪着圆圆的黑眼睛站在一边看,真的一动也不动。   他心头一阵剧烈地哀恸,忽觉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陆启也没有在意,这一路上他没有半点胃口,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那饭菜都要把其他俘虏给馋坏了,有人看着浪费实在心疼,也会壮着胆子跟陆启讨要。   陆启连头都懒得回,正要摆摆手示意那人将东西拿走,忽然听见一个带着点颤抖的声音:“王爷……”   两个字入耳,陆启猛地一转身看过去,面前的女人蓬头垢面,满面尘灰,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竟然是桑弘蕊!   陆启和桑弘显之间还有一笔藏炸药的账没有算,事已至此,他本来也已经心灰意冷,却没想到桑弘蕊会自己找过来,还是这么一副形象。   陆启还以为他们是一起被俘虏了,下意识地问道:“你爹呢?”   桑弘蕊脸色发白,手也在颤抖,她不敢听人提起这件事。   当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桑弘蕊距离出口最近,眼看桑弘均的鬼影消失了,她连忙想外逃跑,结果刚刚跑出山谷,桑弘显居然提着剑从后面跌跌撞撞追过来,说要劈了她。   他壮年的时候虽然武艺超群,能征善战,但现在毕竟上了年纪,心脏不好,接连受了两次巨大的打击,引发心疾,力气大不如以往。桑弘蕊逃脱不掉父亲的追杀,与他厮打起来,情急之下居然将桑弘显推进了大火之中。   当时的场景之恐怖凄惨,她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就算是一贯性格凶残,这回也实在是心虚又恐惧,甚至连陆启的问题都不想回答,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们……我们也打输了……”   她见陆启听了这句话也只是神色漠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急切地低声说道:“王爷,我知道你肯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你是不会输的,你肯定还有后招,王爷,你也带上我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去,我只有你了!”   桑弘蕊说的是实情。要仅仅是桑弘显兵败,她或许还能侥幸有一点出路,但现在的局势是她先杀弟又弑父,无论哪边的人都容不下她,因此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到了陆启,就拿出身上仅剩的首饰去贿赂守兵,可怜巴巴地请求对方让她说几句话。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陆启漠然道:“你走吧。”   桑弘蕊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面,她益发凑近,压低声音说道:“王爷,你还没想起来吗?”   这个声音在此刻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虚幻,有点遥远,像是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意味,审问着他:   ——“还没想起来吗……还没想起来吗……为什么……要忘记……为什么想不起来!”   魔音穿耳,如同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的绳索,将人勒在中间,陆启的呼吸猛地一紧。   桑弘蕊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你为什么会做噩梦,你的梦里怎么总是出现那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信你从来都没想过!陛下……我应该这样叫你,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你的皇后,现在、现在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夺走了咱们一切东西的强盗!你要报仇啊,皇上!”   当头棒喝,如梦初醒,陆启心头一震,一些明明从未发生过,却清晰如昨日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在他登基之前,白亦陵是他最能干得力的手下,深得信任,但随着陆启顺利登上王位,“功高震主”着四个字就像是一根刺,如鲠在喉地提醒着他,眼前这个人,知道他多少秘密,又见过他多少狼狈的时刻。   如果是别人,陆启一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那那个人是白亦陵,他终究还是心软犹豫了。他不想让白亦陵出将入相,他更像做的是……彻底得到这个人。   于是陆启提出,让白亦陵卸下官职入宫,他一定尽可能地给对方最大的恩宠和荣光。   印象中那是白亦陵第一次反驳他的要求,而且表情和语气都那么惊诧,仿佛这是无比荒谬的一件事。   陆启的心里一冷,语气也严厉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效忠于朕,那又为何要把持的兵权不放?入宫有什么不好,你同样能陪伴在朕的身边伺候,还不用冒险。”   白亦陵沉默片刻,有点干涩地询问道:“陛下是觉得,臣做这些,是因为心悦陛下……想要得到您的恩宠?”   陆启冷酷地说:“难道不是吗?以前朕顾忌着你的身份,才没有点破这件事,现在朕允了,你可以入宫伺候,这该是你梦寐以求的才是!难道你还要学那些女人,欲擒故纵不成?”   白亦陵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郑重地说道:“臣从来没有骗过陛下,现在也只能实话实说。陛下……不是所有的人为您拼命都是别有目的,遐光身为男子,也有自己的抱负,也想为君为国出一份力。”   他似乎觉得这话太过荒谬,以至于难以启齿,艰难地补充道:“我对您……从来就没有过,爱慕之情。”   这简直就是等于在当面说他自作多情,想的太多,陆启心中一瞬间涌上暴怒,这种怒气甚至超过了认为白亦陵功劳过高的不满,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   他心中越气,脸上越是不露声色,让白亦陵起来之后,便不再提起入宫之事,反倒安排他攻打赫赫,与高归烈作战。   当时白亦陵以为他想通了,还很高兴来着。结果没想到陆启是有意算计,暗中与高归烈联合,使得白亦陵兵败被俘,千里迢迢回到晋国之后,随即便被打入天牢。   这事过去之后没几日,淮王起兵造反,陆启亲自平叛。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素来散漫没有野心的侄子竟然如此善战,大军节节败退,而白亦陵身死的消息,就是在两军对峙的时候传过来的。   那个时候陆启大军被围,手下无可用之将,正在烦恼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急匆匆的马蹄声。   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中突然一动,疾步赶过去,掀开帐帘一看,来的却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兵。   陆启心里空了一下,淡淡地说:“你有什么事?”   小兵低声道:“陛下,白……罪臣白亦陵于三日之前被凌迟处死,听说是陛下的旨意,赵大人觉得不对,要小人前来同您禀报一声,以免有心人……啊!”   陆启忽然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什么?你说白亦陵怎么了?!”   其实他听清了,不但听的清清楚楚,还一下子就能想到——是桑弘蕊,一定是桑弘蕊假传圣旨,这样做的!就是为了等到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   其实方才刚刚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盼望了一下,那是白亦陵。   多少年了,每一次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他总能等到那个人,与他同生共死,并肩奋战。然而这一次,人来了,带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不该诧异,不该悲伤,难道不是他亲手给制造了桑弘蕊这个机会吗?功高震主,本就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他陷入为难的时候,不顾一切向他奔赴而来了……   一滴泪水从陆启的眼中涌出,流过面颊,打在了铐住他双手的镣铐上面。   前世,今生,他想起来了,却是多悔一次,多痛一次。   桑弘蕊看见陆启久久不语,也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来了,连忙说道:“咱们两个之间过去的事情暂且不论,夫妻没有隔夜仇。可是你莫忘了,是陆屿一路杀入皇宫,夺了你的王位,他还放火烧宫,直接把我给烧死了……这人狼子野心,咱们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报仇!”   她殷殷劝说,就是怎么都不相信陆启会沦落到这个份上,相信他一定还有后招,而陆启的反应总算没有辜负她的苦心,他忽地反手一把攥住了桑弘蕊的胳膊,眼中似有两道鬼火,牢牢地盯着她的脸,说道:“不错,一定要报仇。”   桑弘蕊胳膊剧痛,听到他的话却是一喜,连忙点头。   陆启冷冷一笑,凑近她耳边说道:“你弄错了,当初烧了你宫殿的那把大火,不是陆屿放的,是我。我、想、让、你、死。”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刻骨的阴寒。   桑弘蕊惊愕地瞪大眼睛,巨大的寒意顺着脊背涌上,陆启却没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扬声喊道:“赵副将?请赵副将过来,本王有话要说!”   赵副将也就是当初在原著剧情里给陆启通报白亦陵死讯的那个人,这一次他选择了跟从陆屿,但以为这位临漳王有什么要事要讲,所以很痛快地就过来了。   陆启不等询问,飞快地对他说:“赵副将,你仔细看看。我手里抓着的这个女人是桑弘蕊,也就是当初闹事纵马,把你十岁的幼妹活活踢死的那个女人,本王恰好看见了她,交给你了。”   赵副将先是一惊,然后他仔细地打量着桑弘蕊,发现陆启果然没有骗人,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   他压抑着愤恨,拽住桑弘蕊的头发,在尖叫声中将她拖起来,又冲陆启说道:“王爷,臣可不能放你。”   陆启点头,简短道:“让她死的惨点。”   赵副将一愣,随即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样恶毒的女人,谁不恨她,谁不想让她死呢?   他点了点头,将桑弘蕊拖着就走。   桑弘蕊拼命挣扎也挣扎不妥,头皮上渗出血来,整个人又恨又怕,状若疯狂:“他胡说!不是我,不是我!陆启,你好狠毒的心思啊,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陆启,你不得好死!”   赵副将把桑弘蕊拖到没人的地方,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大树上狠狠撞了好几下,把桑弘蕊撞的满脸都是血。她疼的要命,不敢再叫,连忙哀求道:“你先放开我,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赵副将“呸”了一声,冷笑道:“我多看你这张丑脸一眼都嫌恶心,哪个愿意听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废话,下去跟阎王说吧!”   他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两个小兵赶过来,赵副将把桑弘蕊的嘴堵上,交给他们,吩咐道:“这女人是敌方的奸细,刚才要鼓动临漳王逃跑,就地处置,以儆效尤!”   两名士兵答应了。军中处理奸细最为严厉的办法,就是把人拴住脖颈,挂在狂奔的马匹上面拖死。   这种死法极为残忍,马匹一跑,系在脖子上的绳索就会勒紧,受刑者只有拼命拉住绳子才能稍稍得以喘息。但是与此同时,身体被狂奔的马拖在地面上,血肉也会被一块块磨掉,跟凌迟也没什么两样。   桑弘蕊了解的这样清楚,是因为她不光见过,还亲自用自己的马拖死过别人,她惊恐万分,拼命反抗,但还是被系在了马后面。   窒息和剧痛当中,她仿佛看见了兄弟桑弘均,看见了被烧的不成人形的桑弘显,看见了众多被她害死的人,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痛苦,桑弘蕊尖叫起来,然后喉咙中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渐至于无。   赵副将出气了,陆启也满意了。   经过这件事,大家也不免觉得这位临漳王实在是个十分识趣的俘虏,不吵不闹不逃跑,居然还能自觉主动地帮着他们抓奸细,输的坦荡。   人们不自觉地对他的看管疏忽了一些,而陆启也确实没有要逃跑的打算。可是直到第三天,后方营地传来第一波消息,据闻陛下平安无事,并将昏迷不醒的广陵郡王从崖底带了上来,目前正在救治,不知具体伤势如何。   不久之后,陆启就逃跑了。   即使对方放松了警惕,想要逃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围捕的过程中,陆启受了重伤,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硬撑着躲过了士兵们的搜查,重新折返回晋军的大营那里。   众人没有搜查到陆启踪迹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没人想得到,他费尽心机地跑出来,是为了来到这里。   陆启只是想知道,白亦陵最终,到底有没有活过来。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他不敢太过接近,体力也已经不足,伏在高高地草丛里面远远看着,想要先听到一些消息,却正好见到白亦陵坐在正对着草丛的山坡上,身上裹了厚厚一件披风,正看着远处的蓝天发呆,脸颊有些消瘦了,看着精神却还好。   因果报应,天道恒久,终究好人还是有个好结局的。   在他不远处还站在不少护卫,有下人正将一弯腰送过来让白亦陵喝,陆启唇畔抿起丝微笑,没有过去。   他以前求得太多,明白的太晚,如今明了,却也是没必要再打扰了。   他的病大概好些了吧?陆屿对他极好,以后的日子,大概再不会有波折了。   他还会……想起我吗?   陆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面上尤待笑意,鲜血慢慢从他的身下渗出来,染红了旁边的草地。   白亦陵忽然莫名觉得有些心烦,胸口一阵窒闷,接过的药碗又放下来,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再喝。”   下人担心道:“郡王若是累了,就回帐子里去吧。”   白亦陵说:“就是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可能是闷的,我再坐一会。”   下人不敢再劝,另一头陆屿手里端着个放满水果的托盘,刚刚要走过来,听到白亦陵的话也顿住了步子。   他皱眉想了想,挥挥手,周围的下人侍卫都无声行礼,默默退下了。   白亦陵坐在那里,正觉得不对劲,要起身查看,忽然看见经年不会长大的小红狐狸蹭蹭蹭跑了过来,脖子上套着一个大花环,停在他面前。   白亦陵“噗嗤”一笑,冲他伸出手,狐狸双爪搭在他手上,灵巧一抖,花环落在了白亦陵手里。   陆屿说:“送你的。”   说完之后,他又蹭蹭蹭地跑了。   白亦陵:“???”   过了片刻,狐狸跑回来,嘴上叼了一个梨子。   这样往返数趟,小狐狸把草地踩平一条路出来,将刚才他端在手里的所有东西都一趟趟运到白亦陵面前,然后抖了抖毛,英俊潇洒地蹲坐在他面前,问道:“这样开心点没?”   白亦陵不由大笑,说道:“开心。”   陆屿的小爪子在地上拍了拍,附近的大树后面,冲出来一串毛绒绒的小狐狸,围成一个圈坐在,将白亦陵绕在中间,一起高兴地“叽叽”叫。   陆屿道:“这样可以喝药了不?”   白亦陵捂脸,在众小狐狸灼灼的注视之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陆屿高兴地变回了人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塞进白亦陵的嘴里。小狐狸们任务完成,欢叫着跳起来,跑到不远处的草地上面打滚去了。   陆屿搂着白亦陵亲了他一下,说道:“这才好呢。你早点病好了,我也早点安心。”   白亦陵道:“其实我早就好了,说了你总是不信。”   陆屿笑着不跟他争,白亦陵又笑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如果刚才我还是说‘不喝药不开心’,你还有招吗?”   陆屿沉吟道:“喔……那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白亦陵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还真有:“嗯?”   陆屿脸上带着笑意,变魔术一样,从刚才那个托盘的最底下抽出了一个卷轴,递到白亦陵面前。   白亦陵疑惑地看他一眼,将卷轴展开,发现那是一份圣旨,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广陵郡王白亦陵,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今朕禅位于其……”   白亦陵脸色骤变,立即起身,向着陆屿跪下去:“陛下!敢问你这是——”   陆屿一把架住他,“哎”了一声:“吓我一跳,你干什么?”   白亦陵拿着圣旨,直往他怀里按:“这、这……你才是,你干什么?我怎么可能要这个?”   陆屿揽住他,柔声道:“你别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有一次咱们……咳,咱们睡觉的时候,你问我,如果你要这皇位,我会如何。当时我也说了,尽我所有,俱归君去。”   他敛起笑容,攥住白亦陵的手,将那道圣旨拢在他的掌心,郑重道:“不管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但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记着。你收与不收,总之,我都会给。”   【滴答!系统终极目标:升官发财,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恭喜宿主超额完成任务!奖励积分:10000点!】   自从白亦陵坠崖之后就没了动静的系统突然冒出来:【宿主,小系统要走了哦!】   白亦陵一怔:“走?”   系统:【如果宿主超额完成任务,小系统就可以安全解除绑定,有一次返厂维修升级的机会。】   白亦陵沉默片刻,笑了笑。   【叮!系统零花钱增加10000点!】   系统最近过的波澜起伏,一夕之间以为宿主要完蛋,倾家荡产将人救过来,一夕之间又超额完成任务,能够解除绑定升级不说,还发了超级大——的财!   系统:【宿、宿主……xhe89wyrqhfd……宿主的积分是可以兑换很多好东西留下的哦!】   白亦陵笑道:“我喜欢给你。谢谢你,以后少喝酒,多吃瓜。”   系统泪目了,哽咽了半天,抽抽搭搭地说:   【……宿主,再见。】   【小、小系统会想你的。】   白亦陵微笑:“我也是,再见。”   一阵滋滋的声音过后,身体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是。   手上微微一紧,是陆屿看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投来疑问的目光,白亦陵没说什么,凑过去,亲了亲他带着关切的眼睛。   天高地阔,万里江山都如画,可是世上终究只有一处可称家,只有一人可相守。   悠悠岁月中,只要有那一个人相伴,地也不老,天难荒。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呐,对不起大家,我没想到这一章还有这么多,昨天一放松飘了,提前来了大姨妈,这个紧赶慢赶的,总算写完了。   久等了抱歉抱歉。   到了这里,我想要表达的、交代的已经全部都写到了,所以不会再有别的番外了。   不过如果再有灵感,可能也会在微博上补充一下,之前欠了《快穿之风水大师》和《风水大师是网红》各一个番外,下周会补上,感兴趣的宝宝们没事也可以看看,微博名“晋江-醉又何妨”。   ——————   斗胆麻烦大家一下,方便的话,等标了完结之后请给个五星好评,这个对于完结的文文挺重要的。但如果不方便或者不想给也不强求哈,我会努力哒~   ——————   爱你们,谢谢陪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