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励志人生 作者:暗夜流光 文案: 前一生,这个人是他的岳父,只隔一个字却天差地远。从小体弱的他最终死在亲父全家手上,也连累了这人的仕途。 当人生从头再来,他要重回这人身边,翻云覆雨、改天换日,把他心里真正的父亲再次送上青云路。 权利斗争的炮灰重回三十年前,大开金手指,斗翻渣爹渣弟后妈及极品亲戚, 狂刷土豪贪官,炖药膳、收小弟、亲者快、仇者痛;官二代、富二代、军二代通通打倒,助养父登上权力顶峰的励志故事。 腹黑温柔攻x病娇养子受,1v1。涉及权利斗争内容请当架空设定看,切勿对号入座 内容标签:高干 平步青云 宅斗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青宏,唐民益 ┃ 配角:贾思源,贾青涵,孙成凤,钱小天,唐欣雁等 ┃ 其它:养父子年上,高干,重生宅斗,官场权斗 编辑评价 被自己的父亲当成了保住弟弟的弃卒,活到三十三岁, 青宏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最亲的那些人, 最后被弟弟一枪击穿胸腔而亡,这一生亏欠的只有爷爷和岳父。 再睁开眼时青宏却重回1983年,这一辈子青宏成功的离开了狼窝,成为了岳父的养子。 权利斗争之下的炮灰重回三十年前,开始了助养父登上权力顶峰的励志之路…… 这是一篇典型的重生虐渣升级流励志文。文章以剧情流为主,故事情节虽然慢热, 但金手指大开,豪门高干之间的宅斗和官斗描绘的酣畅淋漓。 作者成熟流畅的笔法将主角唐青宏病弱却不软弱的性格, 和养父唐民益城府极深不怒自威,却对养子寄以厚望的性格刻画的极为到位。 第1章 惊雷 贾青宏站在窗边擦枪。 那是一把K金所制,纹饰华丽的小手枪,整个世上只有不到十把。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嘴边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短短的头发因为太软而无法立起,柔顺地贴在头皮上,把那张漂亮阴柔的面孔衬托得有些妖异。 就像他手里握着的那把枪,原本小巧华美、古典雅致,但硬要把自己打造成威风凛凛的杀人利器。 这本来是他人生的一大烦恼,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为此烦恼的心情——他在这栋房子里躲了一周,耐性快要用尽。 等待本来就让人焦急,尤其以他目前的处境。他知道案子牵涉到的资金不少,牵扯到的人也很多,但以他的出身家世,只要没搞出人命,就完全可以兜住。 当他擦完了枪,把装满子弹的弹夹推入枪膛时,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开门走进,对他手上的家伙视若无睹,“宏少,飞机安排好了。” “事情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他脚步迟疑,把手上的枪小心翼翼地放回枪套,收入怀中。 男人面无表情的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他在灯光下粗粗一看,里面的数字和内容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流出一身冷汗。 “海军基地?” 他的脚开始发软,呼吸变得急促,努力平复那股将要发病的预感,强自支撑着又问了一句,“哪些人进去了?跑了多少?”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据说您公司的财务总监已经‘畏罪自杀’。” 他捏着文件的手剧烈颤抖,之前的侥幸心理由此崩溃。这个案子闹出了第一条人命,肯定还会有第二条,第三条…… 他撕心裂肺地喘了起来,空气迅速被阻断在体外,他挣扎着把手伸进怀里,想要掏出那瓶救命的喷剂,却因为体力虚弱而萎顿在地。 男人皱眉伸手帮他把喷剂拿出来,临时改善了他的症状,随后看一下腕上的表,“宏少,时间紧迫!” 他拼命平稳呼吸,不再有任何犹豫,跟在男人身后出门上车。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他就从后视镜看到似乎有辆车跟着,开车的男人面沉如水地瞥他一眼,“别回头,那是总参的车。您的藏身地点还有谁知道?” 他没有回答。 他不愿,也不敢去揣测那个跟他最亲的人,但他还是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他稍稍放下心来,带着点撒娇又委屈的语气叫道:“爸!” 那个最亲最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的叫他,“青宏,你在哪?” 他忍住满心不舍,故作冷静地说:“我准备走了,爸。事情闹得太大,我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对不起。” 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会期待,期待他最爱的人,会拿出那个他无意中发现过的底牌来救他。 只要父亲亮出那张底牌,他就肯定不用逃出国了,顶多换个新身份在人群里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 手机里安静了几秒,父亲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慈祥,甚至带上哽咽,“青宏……别做傻事,爸就是不要政治前途,也要不惜代价保住你。你是我的大儿子,贾家的长子长孙,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他的眼睛也湿了,父亲看来并没有出卖他的行踪。 “爸,谢谢您,那我不走了。”他带着哭腔说完这句话,眼角的余光又看到开车男人脸上微妙的表情。 “嗯,你是好孩子。别担心,爸已经跟他们达成了协议,虽然海军基地的那摊子事比较难办,你爷爷也不在了,但你毕竟是我们贾家的长子长孙,又是唐家的女婿,方方面面都有牵扯,你只管自首,爸对你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的心突然一冷。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自首坐牢。 也就是说,父亲根本没有想过拿出那份东西救他。 “爸,我被哪里盯上了,您知道吗?” “宏儿,是爸告诉他们的。爸也是为你好!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那就必须自首坦白、争取减轻责任嘛。相信爸,就算不做这个省委书记,也一定会保住你。宏儿,你也要体谅爸爸的苦心,做个男子汉,负起应该负的责任,对我、对组织都有个交代。”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的父亲开始跟他打官腔了。 “宏儿?宏儿,你别着急!也是爸爸没有教育好你,看你从小身体差,就把你惯坏了,爸也有很大的连带责任,爸一定尽全力保你,保住我们家。你呢,也要配合调查,要有大局观,要就事论事,绝对不能把党纪国法当作毫无原则的权力斗争,在办案人员面前,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该交代的一定要交代清楚,但也要实事求是,啊?宏儿,你该长大了,爸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如果我们家倒了,我怎么跟你爷爷交代。” 他木然听着父亲这一句句刺心的话,就算他再笨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事已至此,你就一个人担了吧,爸已经找好门路,不会判你死刑。 “宏儿,你还在听吗?你生爸的气了?你说话啊?不是发病了吧?身边有人照顾吗?”父亲焦急的声音让他稍微好受了些,对啊,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不会真的对他这么狠心。 “嗯,我在听,没发病。”他小声回答。 “宏儿,你听爸说啊,你自首以后呢,高强度的询问肯定是经不住的,你身体这么弱,对吧?你要是发病,询问就进行不下去了嘛,爸再想办法给你申请保外就医。就算是判了,你有这个病也不能一直在里面嘛,爸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这些话还算动听,可是他突然想到那串让人冷汗直流的数字,“爸,那些钱怎么退?你帮我想想办法。” “既然积极自首了,你就积极退赃嘛,只要是你手上过的钱,你都把它退出来。” “爸?我手上哪有钱,海军基地的事情我也……”他苦笑着为自己解释,“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法人到底怎么回事。” “爸哪会知道你公司的事?宏儿,我是疏于管教,可你胆子也太大了,连军方的钱你也敢伸手?就听爸一句劝,那些钱是属于国家的,你拿不了,也不该拿!” 这是怎么个情况?他浑身僵硬地愣住了。公司的资金流确实很大,但他向来只管签字,印象比较深的几次大额提款,还都是经过父亲“关照”给了贾家的亲戚们。他这个久病缠身的人哪需要什么大钱来花,根本无福消受。 公司上上下下这么多年,都是与贾家过从甚密的那群“朋友”在管,父亲叫他承担责任,不要把牵扯面扩大,又不肯帮他去找那些“朋友”把钱捞出来,叫他怎么扛? “爸,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我真的没有……”他急得又喘了起来。 “宏儿,你好好想想,记住爸今天跟你说的话。爸最后再跟你强调一点,如果你今天真的跑了,唐书记恐怕比你老爸我的责任更大!还有啊,你如果自首以后不实事求是,随便胡说,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无法控制。” 说完这句连敲带打的话,他的父亲当机立断中止了这场交谈。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机,颓然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暧昧而模糊的夜景,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可以走下去的路。 那一串惊人的数字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如果案情真的严重到那个程度,就算是他也够杀十次头了,更何况牵涉到军方,他一个人怎么扛? 财务总监已经被畏罪自杀了,他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只要落到某些人手里,说不定也会“畏罪自杀”或者“病发身亡”。 他急喘着又拿出喷剂来喷了几下。 稍稍稳定情绪之后,他虚弱地问了一句,“我还走得了吗?” 开车的男人面色沉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回答,“唐书记既然安排好了,您就一定走得了。这个案子疑点很多,他相信您绝对不是最应该担责的那个人,您先出国暂避,给他争取查清案情的时间。” 他闭了闭眼,突然沉默下来,脸色萧索,满心自嘲。 他这一生的两个父亲,在他走到绝路时,什么都知道的亲爹让他去自首,逼着他一个人扛起责任来,还用岳父来威胁他,让他进退不得;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岳父却不问前因,无条件的相信他不会那么坏,想尽一切办法保证他的安全,哪怕会被他连累到头顶上的乌纱帽,甚至有可能殃及性命。 活到三十三岁,才第一次看清楚他最亲的这些人。 他颤抖的右手慢慢伸进怀里,触摸那个熟悉的皮套,那是爷爷留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他的人生由此开始,是不是也应该在此结束? 他的情绪变得既疯狂,又平静,没心没肺地弯嘴一笑。 “你说,如果我真这样拍拍屁股走了,唐书记会怎样?” 男人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不再掩饰对他的怜悯与厌恶,用硬邦邦的语气回答他,“唐书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继续半死不活的笑,对方似乎被他激怒了。 “你的弟弟贾青涵,两会以后将成为全国最年轻的市长兼市委副书记,这就是你父亲所谓的协议。” 是这样啊,他居然没有感到惊讶。 既然放弃了大儿子,小儿子的仕途必须保证。 贾青宏担起所有的谩骂和罪名遗臭万年,贾思源痛心疾首大义灭亲,贾青涵根正苗红、不负众望,成为最年轻的市长兼副书记。 这就是他们快乐吉祥的一家。 至于那个一直溺爱他的后妈,此刻估计已经在阴暗的角落里笑掉大牙,笑他愚蠢、笑他无能、笑他傻b,傻到真心以为父亲和后妈的宠溺纵容是出于怜惜和亲情。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像他这种局限于身体条件无法进入政坛的长子长孙,其实根本不被需要。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那么天真又愚蠢,相信那种毫无原则的溺爱仅仅出于单纯的亲情。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还是很被需要的,他的姓名、婚姻、名誉、生命……都可以为这个家庭彻底奉献,他的血将会染红弟弟光鲜的仕途。 惊雷突至之时,他的父亲不惜牺牲头顶的乌纱帽和他这个长子长孙,把他的弟弟送上那条通天的青云大道。 所以父母才对弟弟那样严格管教,从小到大,好吃好喝的都给了他,弟弟却被逼着艰苦朴素;他们满足他一切的物质要求,对弟弟的态度则正好相反。 既然走到这里了,他总得去恭喜一下他的好弟弟,于是他从怀里掏出那把精致华美的凶器,抵在开车的男人头上,笑得轻松又邪恶,“停车。” 男人吃了一惊,张嘴要劝,他沉下脸拿枪口蹭蹭对方的脸,“立刻停车,别让我说第三遍。” 男人只得踩了刹车,开在他们后面的车都跟着急急停下,怒骂声铺天盖地。他对男人撇撇嘴,“滚!” 对方乖乖打开车门,回头动了动嘴唇,他完全不给这人劝说的机会,只勾起嘴角带着恶意挑衅,“你这么去跟唐书记交账,他会不会发脾气?呵呵,我现在也不方便再给他打电话,帮我转达一句,谢谢他。” 他回想了一下岳父大发雷霆的表情,忍不住身体一抖,同时又觉得十分快意,哈哈大笑着把那个男人推出车外,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丢下的最后一句话随风远远飘散,“都回家洗洗睡吧!” 车是好车,他开足马力,在市区飙出极高的速度,直奔他那位好弟弟最常去的一家私人会所。 那群前途无量的公子哥们把纨绔和废柴排除在外,是那家会所的固定会员,放眼整个b市,会员人数非常有限,其中当然不包括他。可是今天不同,他停车大步走到会所门口,直接推门闯入,对大堂经理的解释和劝说充耳不闻,只狠狠盯着对方露出一个充满戾气的笑。 他在b市是出了名的跋扈嚣张、睚眦必报,那个经理顿时住口,陪着笑退后一步。 他这才缓和面色,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事,找我弟弟哈皮一下,他在里面吧?” 经理没敢开口回答,他双眼一眯,脸上倒还带着笑,“他今天生日,我要给他个惊喜,别惊动他,房号报给我,快点!” 满意地拿到房号,他警告性地再瞪了那人一眼,径直走向贾青涵所在的那个房间。 深呼吸一口空气,他用力推开房间的门,沙发上坐着的六个人一起抬头看向他。 他微笑着扫过这群人的面孔,房里除了贾青涵及两个表亲、两个长期跟在贾青涵屁股后面的马屁精,还有跟他们家走得很近的郑家长子郑则平。 贾青涵一看到他就站起身来,脸上堆起亲热的笑容,嘴里夹枪带棒,“喲,什么风把大哥吹到这里来了?这地方管理真差,大哥来了也不通知我出去欢迎。” 他直直看着这个高头大马的弟弟,酷似后妈的一张脸此时只能让他恶心。但他也热情地笑起来,“青涵,我这不是来恭喜你的吗?” 贾青涵眼睛一转,笑得更加亲热了,“哦?爸跟你说的?这事情他怎么就忙着告诉你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再说,你应该算是……唐家的人吧?贾家的事你这么关心,就不怕唐书记有什么想法?” 郑则平也站起身来,对他点了个头就跟贾青涵道别,“今天就谈到这儿,我先走一步。” 等郑则平一走,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剑拔弩张。剩下的都是自己人,贾青涵连表面的客气都不用给,审视着他周身上下不阴不阳地说:“还喜欢穿皮的呢?不错,这身衣服够阳刚,够威猛啊,就是这张脸太小,比女人还女人,难怪嫂子宁肯出国进修也不跟你过。” 也怪不得贾青涵对他如此品头论足,他身材不高,腿长腰细,皮肤是病态的柔腻苍白,却酷爱风格粗犷的皮装,尽管从头到脚都是极富男人味的打扮,五官精致的脸和又软又细的头发根本衬不起来。 贾青涵的两个表亲也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插嘴,“是啊是啊,大表哥长得真漂亮,去参加选美都能拿冠军呢。” “可惜是个病美人,这地方空气差,大表哥随身带了药没有?可别出点什么事,我们担当不起啊!” 他笑眯眯地听着,这种对话以往从来少不了。每一次听到,他都会气得当场发飙,回头不狠整一番不会罢手。就算到了今天,他也不能无动于衷,心头一股火气往脑门直冲。 他心里越是生气,脸上就笑得越开心,咳嗽两声压住喉间的难受,“说,继续说,我今天让你们说个够。” 贾青涵火上浇油,又提起他的经济问题,“恐怕他不是身体出事,而是其他方面要出大事,贾家和唐家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蛀虫,简直被连累惨了。真不知道怎么有脸到我面前来恭喜!哼,为了这位唐家女婿,我爸都要下台了!全家这么惯着宠着,生怕他有个好歹,现在好了,出大事了,什么都要为他赔进去,把我这个小儿子甩在一边不管!” 看房里他们人多,贾青涵又说得很毒,两个狗腿也大着胆子开口。 “嘿嘿,宏少,外面传说很多呀,还说您那方面不太行,三十几岁都没有儿子,在唐家日子也不好过。” “哎哟这可不好了,难道唐家小姐要离婚?出国都快两年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实在太过,这种话贾青涵可以说,还会说得很痛快,但被两个狗腿子说出来,贾青涵自己都沉下了脸。 “闭嘴!有你们插嘴的份吗?” 贾青涵表情一冷,瞪向那两人的眼神就像淬了毒,吓得他们浑身发抖,缩在墙角蹲下去死死捂住嘴,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贾青宏笑着欣赏这出闹剧,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喜剧,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意味索然。 他累了,但他仍然要全力演出最后一场好戏。 他掏出那把他唯一剩下的珍宝,对住熟悉又厌恶的那张脸,“贾青涵,闭嘴!” 房里的几个人一齐消音,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 现在他才是导演,而他亲爱的弟弟将是主角。 第2章 重回1983 贾青宏神秘又诡异的微笑着,用枪口指示这几个人,“脱!” 贾青涵面红耳赤地怒视他,还在维持自己高傲的自尊,“你想干什么?我、我是你弟弟!你别这样丢贾家的面子!再怎么说,我们也是……” “看来,你想吃枪子儿?给个提示:全部脱光,一件也不许剩!我数到三!一、二……” “我脱!我脱!”贾青涵手抖得不行,看到其他几个人已经动作麻利地脱起来了,不光是他一个人丢脸,就低声骂骂咧咧地也开始脱。 看着这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伙迅速变成光秃秃的白斩鸡,一个个表情尴尬地把手捂在身前,他乐不可支,笑得喘了起来,赶紧拿出喷剂猛喷几下,才抖抖枪继续作出下一步指示,“贾青涵,跟孙家两个表弟抱在一块,结结实实地亲个嘴儿。” 贾青涵也开始发抖,目光凶狠地瞪向两个表弟,那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扑通”给贾青宏跪下了,双眼含泪哀声恳求,“大表哥,是我们不对!您别这样!” 他大笑着把枪上了膛,“赶紧的!你们主动点!快去吃他的嘴,不然就给你们吃花生米!一人一颗!” 两个表弟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上其他了,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他们一左一右扑上去抱住贾青涵,像小鸡啄米般乱亲一通。 贾青涵挣扎着大叫,却被两个表弟接连堵住嘴,连声音都发不清楚。 他一边笑得岔气,一边拿出手机“啪啪”拍照,不愧是高像素,三个人的脸拍出来特别清晰。 贾青涵好不容易从两个表弟的围攻下喘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他在拍照,也吓得魂飞魄散,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照样笑得肆意狂暴,当着他弟弟的面,把刚拍的照片批量发到了微博。 贾青涵看着他手指的动作,半天才彻底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地大吼,“贾、青、宏!” 他仔细欣赏贾青涵脸上的表情,这是他最后能欣赏的一刻。他的愤怒、伤心、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出口。他决定消气了。 所有的罪就让他一个人担下,他跟贾家从此不再有任何关系。 他不再害怕坐牢、不再满腹冤屈,也不再害怕生死未明的前路。他毁掉了弟弟的政治前途,毁掉了父亲和后妈这辈子的期望,来为他的可悲可怜的这一生殉葬。 他放下了手里的那把枪,它代表着整个贾家的荣耀和历史,他不能把它带进牢狱,就让它回到贾家,忠诚陪伴爷爷的坟墓。 他把枪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转过身慢慢向外走。 他最后的一次算计,是给了贾青涵两个选择,在被他彻底的激怒之后,弟弟会安然接受命运,还是恨他入骨,直接把他送进地狱?也把自己送进地狱。 “站住!贾青宏!你什么意思?” 贾青涵失去了所有的冷静,气急败坏地叫起他的名字。 他没有停脚,也不可能再停下。弟弟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震痛了他的耳膜,“贾青宏!给我站住!从小到大,他们都只宠你,你丢掉的东西才施舍给我,这次我不要!我不要!给我回来!把它拿走!” 他不由哑然失笑。贾青涵得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却如此妒忌着他被宠爱多年的假象? 他仍然没有停步,一路走到门前,手抬起来虚搭在门把上。如果贾青涵可以忍耐住这些荒谬的嫉恨和冲动,那么他们彼此的结局也算不错。 可是,耳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微风从身侧掠过,一个硬物死死抵在他的背上——贾青涵到底追了上来。 他并不回头,而是用力拉开大门,同时听到弟弟暴怒到失控的大吼。这个过程很短,似乎又变得很长,身后的尖叫声、抽气声纷乱嘈杂,他感觉到胸腔被轰然击穿的剧痛。 他身子一歪,软软地倒了下去,嘴角却浮起嘲讽的微笑。 他最最亲爱的弟弟,竟然真的选择了这条由他亲手留下、但愿望完全相反的不归路。 他看到自己的鲜血,从胸口源源不绝的流出来,温暖粘稠,就像他曾经对这个家的感情。 当鲜血流光,他就能全部还清,他这生亏欠的只有爷爷和岳父。 他嘴里叫过岳父无数次爸爸,享受过许多庇荫,拉着对方的大旗做尽错事,却从没有一次真正听过岳父的话,只是不断地连累对方。 如果还有下一世,如果还能遇到真正对他好的那个人,他要尝试着从头做一个好儿子,不枉费那番珍贵的期待和心意。 他带着那丝遗憾的笑意,准备安心闭上眼睛,可他模模糊糊听到了弟弟讨厌的声音。 那个好弟弟还在做作,大喊着枪是不慎走火,甚至扑在他身上嚎啕痛哭、肝肠寸断。他努力睁开双眼,想表示戏已落幕不用再演,弟弟却伏下身体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怨毒地说:“你以为老东西真是寿终正寝?”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液和呼吸流失得更快,手指只刚刚触到弟弟的脖颈就被对方牢牢握紧。 一只手不太温柔地放在他脸上,掌心用力往下合拢他的眼皮,弟弟悲痛的语气让他毛骨悚然,“哥,你就放心的去吧,跟爷爷好好作伴。” 他不甘心,也无法甘心,但他的意识开始迅速消散,即使再多仇恨和愤怒都只能带去地狱。 意识越来越淡薄,眼前只剩空白。他应该是死了,唯有胸口那股怨愤久久不散,还萦绕在一片苍茫的空无之中。 这是他的愤怒感动天地?他的灵魂在恋恋不舍?他还觉得身体很热,喉头干燥得快要冒烟,伤口的疼痛全部消失,他想要喝水。 难道他的身体正在火化?这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千古艰难,一死而已,他的痛苦却要跟随灵魂延续? 可如果灵魂真的还在,他做鬼也不能放过害死爷爷和自己的人。他努力地控制意识,想要动上那么一动,竟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手和脚。 它们似乎不太听使唤,脑子作出指令后反应迟钝,残存的意识也很浑沌,但知觉越来越清楚,他除了炙热还感到眩晕,而且上半身很热,下半身又湿又冰,难受得简直身在两重天。 他拼命挣扎,终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刚看到天花板就本能地闭上。 那个天花板贴着幼稚的小星星图案,在阴暗的光线下不停旋转。 有点眼熟,不光这个天花板,还有身体的状况,也莫名熟悉,像是在……发烧?还真是见鬼了。 他从小到大,发烧的次数相当多,难怪变成鬼了都要发烧。但这个天花板是怎么回事?他再次睁开眼勉强看了看,突然回想起幼年时的一些事。 这是……他七岁以前卧室的房顶。 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放到眼前观察,借着微微亮的自然光,终于看了个清楚。 确实见鬼了,这只手小得令人发指,还粉嫩嫩、细乎乎,绝对是一只幼童的手,目测大概三到四岁。 那他下半身又冷又湿的感觉……太操蛋了,不会是尿床吧? 他才刚刚想哭,眼泪就立刻飙出来了,这说哭就哭的生理反应也很操蛋。 他赶紧把嚎啕大哭的欲望憋住,试着出声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微弱,就像小猫叫。更要命的是才刚刚发出一点声音,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憋回去的眼泪又汹涌的往外流。 折腾这么一阵,光线又亮了一些,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唉呀,又咳嗽了?都怪我都怪我!”那个女人声音有点嘶哑,语气焦急、声音疲累,快步跑过来就把手掌放在他额前,“啊!发烧了!” 女人一边叫着,一边要掀被子抱他,他难为情得很,即使还在咳嗽也把身体往床里边直缩。他十有八九就是尿了床,这女人还来掀他的被子,让他这张脸往哪搁? 他那副小身板躲又躲不过,何况还在发着烧,那女人没费多大劲就把被子掀了,看到床上那片湿迹顿时愣住。他臊得举起双手捂住脸,完全不敢睁开眼,那女人却哭着紧紧抱住了他,“可怜的孩子……都是我不好!昨晚上涵涵闹了一夜,唉!” 他悄悄睁开眼瞄了瞄那个女人,记忆里没有印象,但对方刚才叫他“宏宏”?女人嘴里的“涵涵”,难道是他那个好弟弟?他忍不住浑身发颤,咳嗽得更厉害了。 女人一边哭一边从柜子里找了干净衣服给他换,他身体实在难受,也顾不上害臊,像块软面团般温顺地随人翻弄。等床上换了干净的被褥垫絮,又有两个人走进房间来,那是两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只不过比记忆里年轻得多。 父亲贾思源,后妈孙成凤!不要说他们现在变年轻了,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烈,剧咳着挥舞起短短的手臂,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无能为力,他真想马上弄死这两个可怕的“亲人”。 眼前这个年轻的孙成凤很胖,蓬头散发地扑过来抱他,才碰到他的身体就发出惊叫,“唉呀,真发烧了!王婶你怎么搞的?都说了要照顾好宏宏,你就照顾成这个样子?也怪我!月子里算什么,就该把宏宏放在身边,不该怕涵涵吵着宏宏睡觉!我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贾思源脸色本来沉着,听老婆这么一叫,反而好看了些,走过来说一句“不怪你”,就转头骂王婶,“你说你怎么搞的?我看在老头子份上才把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倒好!把我儿子照顾得三天两头生病!” 王婶缩起身子直哭,哽咽着小声解释,“涵涵晚上一直哭,我脱不开身……” 贾思源脾气更大了,瞪着王婶铺头盖脸的数落,“你还找理由?宏宏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涵涵也不能给你带了!” 王婶只得住了口,掉着眼泪不停赔罪,“怪我!都怪我!” 孙成凤又劝贾思源,“思源,你消消气,我看王婶也不是故意的,唉,也怪我还在月子里,涵涵又爱闹,咱们赶紧叫医生来吧?” 她说着话把还在咳嗽的孩子抱在怀里,手放在他背后轻轻拍打,脸上满是慈爱之情,夹杂并没有眼泪的哭泣,“我苦命的娃儿,我的心肝宝贝啊,老是这么生病,你让妈怎么过哟。妈真是宁愿折寿,也想你好好的啊!” 贾思源这才把手掌放在他额前测了测,“张医生跟着老爷子他们去开会了,还好唐奶奶交代过,让我们有事去叫他家的医生。我这就去请人,你先给他喂点止咳冲剂。” 孙成凤嘴里连声应着,脚步却动也不动,用眼睛直瞄王婶。 六神无主的王婶这便“啊”了一声,跑出屋子去找止咳冲剂,还顺便倒了水来。 他躺在孙成凤的怀里,虽然烧得头脑眩晕,但把这一切看得、听得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自己身体从小不好,却从没怀疑过身体不好的原因。他那个顽固的哮喘病,据医生说是小儿哮喘没有根治造成的,初发是五岁左右。如果他真是回到了过去,那么现在的他明显还没有哮喘,只是经常发烧咳嗽,如果大人照顾得好,怎么可能变成小儿哮喘? 还有他醒来时的情况,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房间里,天气还这么冷,肯定晚上多尿,这个后妈竟然让个三岁多的孩子一晚上没人照看,尿床后就那么躺了一夜。他那个还没满月的弟弟哭闹一夜,他在这边咳嗽、发烧,又有谁能听到? 这是第一次发生吗?还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在他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生病时,这个后妈还把责任全都推给保姆。王婶早上是第一个来照顾他的人,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形下真情流露,说他“可怜”,抱着他哭了。这些事略略一想就让他后背发冷,不敢深思。 没多久贾思源带着医生回来了,跟他们一起进屋的还有第三个人。 后妈一看到这个人,就亲热地喊了句“唐兄弟”,还堆起笑脸埋怨丈夫,“思源,你去请个医生,怎么把唐兄弟也请过来了?他还要上学呢!别耽误人家。” 这人摇了摇头,很客气地回道:“上课还早,我顺便看一下宏宏,听说他发烧了?” 看到这个人走向他的床前,贾青宏忍不住湿了眼眶,还不到二十岁的岳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却又无比亲近。 对方的五官当然是他所熟悉的,他向来都觉得岳父其实很英俊,只不过城府极深,不怒自威,导致没什么人敢去仔细欣赏唐书记的长相。 他眼前的唐书记,跟记忆里完全不同,鼻梁上并没有架着那副细框眼镜,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精光四射,锐利逼人,还带着稚气的脸部线条英气勃勃,表情却绷得很紧。个子又高又瘦,站姿挺拔端正,整个人就像搭上了箭的弦、又如一把出鞘的刀。 只有眼神转到他身上的时候,这个青年岳父紧绷的脸部线条才稍稍缓和,对他露出个善意而怜惜的微笑,还用有点笨拙的温柔语气叫他,“宏宏,唐叔叔来看你了。” 这个微笑就像春风化雨,一瞬间瓦解所有的冷硬和锐利,竟然把他看呆了,脑子越发晕得厉害,连咳嗽都忘了。 哪怕身上穿的是过时三十年的大衣,对他笑着的岳父也帅得惊天动地。他想起自己曾经在b市八卦圈的外号,什么京城贵公子、什么高岭四美之首,跟眼前这个帅到让他看呆的青年相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以他严苛的审美观,从来不觉得自己好看,身为男人就是要像眼前的岳父这样才称得上一个“好”字。脸是纯粹雄性的英俊,不带一丝阴柔,鼻梁高挺、轮廓突出、身姿笔直、如松如竹,站在那里就算不看脸,也是一道亮眼的风景,再配衬这样的一张脸,那就是绝佳搭配,让他不得不生出由心的艳羡。 如果这辈子能够好好的活,他只希望活得像眼前这个人,更希望能陪伴在这个人的身边,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弥补所有曾经犯下的错。 第3章 爷爷的为难 医生麻利的给他做检查、打针开药,岳父一直耐心地陪着他,还从王婶手上把水接过来,亲自喂他吃药。即使身体难受着,他也觉得很是享受,上辈子可从没有过这种机会。 他的亲爹和后妈反而像两个客人,站在旁边跟岳父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态度有点不自然的热情,让他不禁怀疑起他们是否别有用心。 就在他暗自生疑的时候,门口又有了响动,一个女性的大嗓门带着笑意由远及近,“老大哥,我就是看看我的乖孙子!您先别赶我回家嘛。” 岳父听到这个声音就站了起来,带着微笑迎向门口。 两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进来,虽然阔别多年却记忆犹新,那是他的爷爷和唐家奶奶。他们跟记忆里差别不大,只是年轻了不少。 岳父对两人微微躬身,“妈,贾伯伯。” 唐奶奶还是那么直接,看到他就一脸心疼,眼睛也红了,“哎哟我的乖孙子,这是怎么了?又生病了?” 唐奶奶说着话瞄了贾爷爷一眼,老爷子赶紧抬手挡住她,“先别说!大妹子,您饶了我吧。” 他的咳嗽好转了很多,烧也暂时止住了,兴奋得想要下床,但立刻被众人摁在床上不让乱动,只好用嘶哑而微弱的声音一句又一句的叫着“爷爷”、“唐叔叔”、“唐奶奶”。 老爷子贾建业对这个大孙子也是疼得很,刚连夜开完会也不去睡一觉补眠,坐在他床前握着他的小手当场狠训儿子媳妇。 “你们自己说,怎么搞的?宏宏今年是第几次生病了?还为人父母,我看你们自己都照顾不好!” 贾思源低头听训,孙成凤也低着头,一双眼睛却轱辘乱转,嘴角抿得紧紧的,显然很不服气。 老爷子对这个后来的媳妇没什么话好说,集中火力骂自家儿子,“你啊!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要折腾!折腾出一堆问题!早知道你们照顾不好孙子,我就该让他妈把他带走!” 贾思源听到这才小声回道:“那不是您不准的吗?长子长孙,您真的舍得?再说了,他身体弱又这么小,带出国去难道就能照顾好了?那闹起水土不服来,还不如我们照顾的好呢。” 贾建业瞪了一眼贾思源,倒没开口,贾思源就又大着胆子说:“这都是您当初的原话。过去就不说了,今天这次还真不是我们闹的,是您介绍来的那个王婶。要是您同意,我们就把她换了吧?” 贾青宏一听就急了,小手紧握爷爷张嘴说话,还学着小孩儿的语气,“要婶婶!婶婶不走!” 贾建业慈祥地哄他,“好,好,婶婶不走。”回过头来继续训儿子,“你还找理由?推卸责任?你真有脸!你看,只有孩子不说谎话,他说王婶好,那王婶肯定对他好!我看对他不好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孙成凤身体一震,也不敢回嘴,只垂着头委屈至极地啜泣起来。 贾思源看着自己还没出月子的老婆,安慰式地握住了她的手,对老爷子开口辩解,“爸,您就少说两句。都说后妈难做,成凤对宏宏已经够好的了,外面还是有人乱嚼舌根。这也就罢了,连您也不理解她的难处,有什么事情都算在她头上,这合适吗?她才刚生完孩子,月子都没出呢,就哭了好几回,听老人说这样容易将来落下病根呢。” 贾建业一听儿子拿小孙子当挡箭牌,脾气稍微下去了点,嘴上却还不饶人,“哼!要不是看在她在月子里,我就不是说两句了!总之你们自己注意!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们要真的好,外面会有人嚼舌根吗?” 当着唐奶奶和唐民益的面,老爷子这么数落儿子媳妇也不稀罕,两家关系走得近,又住得近,唐爷爷当年没死的时候,跟贾老爷子那是过命的兄弟,昔年在战场上一文一武,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绝佳组合。 唐奶奶吕娟名字温婉,倒是个女土匪出身,被唐爷爷唐立本用三寸不烂之舌顺利招安,带着班子投靠入伙,骁勇善战、屡立军功,虽然书读得少,老被丈夫进行全方位的思想教育,大是大非上却分得很清。 后来两家一起挨整,跟某位老首长被关在一块,唐奶奶看孩子大人都饿得快要不行了,大材小用拿昔年做土匪的身手出去偷粮食,靠这救活了三家人。东窗事发时,唐爷爷代妻受过顶下所有罪责,还死在那件事上,贾建业深感亏欠唐家,对唐立本的横死也一直耿耿于怀,从此对唐民益视如己出。 等那段惨事成为过去,两家人重回大院,贾建业仍然没有改变态度,对唐民益多方照顾,关怀备至。前几年还好,这两年竟有些捕风捉影的闲话,暗示贾老爷子跟唐家遗孀关系不一般。虽然寡妇门前易生是非,但以这两家的地位,谣言能传起来就很奇怪,不知什么人才会有那种天大的胆子。 贾建业和吕娟行得正、坐得直,倒从来不怕这些闲话,只是对它们传到唐民益耳朵里非常恼火。 唐民益年纪轻轻,幼年时跟着父母吃过不少苦,对父亲的惨死满腹悲愤,懂事特别早,不到十八岁就听从母亲安排把婚姻问题解决,更改了出生年纪娶回老首长推荐的吴家女儿,在学习上也加倍努力,同年夏天考上人大。可惜吴琪单纯浪漫,对这种婚姻颇有微词又不敢反抗,对丈夫的态度相当冷漠,生孩子的时候伤了元气,月子里又没养好,女儿才三个月就撤手人寰。 吴家对此迁怒于唐民益,葬礼办完就把外孙女接回吴家,还给她改姓吴,时不时给唐家使些小绊子,可这一切都不能阻挡唐民益将要大步垮入政坛的理想。 任凭岳父母如何骂他,他隔三差五上门拜访,哪怕吴家在外散布他克父克妻是个孤煞命。甚至对于母亲和贾建业关系异常的谣言,他也从不显出任何怒意,在校内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情绪稳定,这个不满十九岁的青年竟然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所有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在哪里失去的,就要在哪里找回来,唐民益从懂事起就立志投身政坛,把父亲强国富民的遗愿以实际行动贯彻终生,任何阻力都无法消磨那种气魄和雄心。 这些事贾青宏都知道,是小时候听爷爷说的。爷爷亲自教过他很多道理,唐民益是爷爷口中那个最值得他学习效仿的人。 他和唐家女儿的亲事,也是早早就由唐奶奶和爷爷定下的,婚前唐民益这个准岳父数次问他,还提到不想让年轻人跟自己当初一样,他完全可以提出反对。可他怎么会不同意?他的父亲和后妈早就把他的工作做通,加上他对唐民益的崇敬和仰慕,对那桩婚事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现在回头想来,唐欣雁当初是不愿意嫁给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对。结婚十来年,他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又从哪里去生孩子呢?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即使面对父亲和岳父,都从没说起过。 唐欣雁学历很高,婚后还一直在念书,平常对他的态度冷淡到北极,也不跟他怎么交流沟通。对于一个高知女学者,他这种纨绔子弟也确实就像垃圾吧,很可能是看在两家交情太深的份上,才纡尊降贵嫁给他来让唐民益满意?欣雁对他这个丈夫完全看不起,对父亲唐民益却是敬爱崇拜,言听计从。 他想着那些前尘旧事,对眼前的唐民益更加愧疚,上辈子他辜负了这个对他最好的人,还连累到对方奋斗终生的雄图大业——上门女婿身上出了大案,岳父怎么可能完全脱开关系?他那个亲爹要摘掉乌纱,岳父只怕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小家伙一直呆呆地盯着唐民益看,唐奶奶心里那叫个高兴,推着儿子上前坐在床边,“跟宏宏多亲近亲近!” 唐民益也被他的眼神逗得莞尔失笑,捏住他的小手柔声哄起来,“宏宏,想跟唐叔叔说什么?” 他脸上发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反正他还只是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宏宏、喜欢、唐叔叔!” 唐民益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带着舒心的笑容摸了摸他的脸,“乖孩子,唐叔叔也喜欢你。” 贾老爷子看着大孙子粘着唐民益的模样,再看看那对站得挺远的夫妻,叹着长气皱起眉头。 唐奶奶眼睛发亮,看着贾建业欲言又止。老爷子再叹了口气,“大妹子,我是挡不住你了,你想说啥?” 她清了清嗓子,当着众人的面开口,“那我就说了,其实也没别的事……还是那一桩。老大哥啊,你看宏宏在贾家是不是老生病嘛?我就说那个大师没骗我!每次宏宏接到咱们家去玩,他一点事没有,能吃能睡的呢!大师早说了他旺唐家,唐家也很旺他呀!” 贾建业双眼直翻,语气却是无奈的,“你那是封建糟粕!什么大师小师的,你一个堂堂的女元帅还相信那些!” 唐奶奶讪然一笑,顺着老爷子的话头认错,“好好好,是糟粕……糟粕也要批判地论证嘛,他说的话很准啊,而且事情都对得上!宏宏每次生病的时间,还有去我们家发生好事儿的时间……再说了,我们两家什么关系?宏宏养在贾家还是养在唐家,不都是一样的嘛?” 贾建业听得胸口很梗,偏偏还找不到话来反驳这个“一样”,心里倒是大叫着“怎么可能一样”?老爷子经的事多,听着唐奶奶的话觉得有点不对头,哪来的一个“大师”,能把贾家的家事算得这么准?当下扬起眉毛冷冷地瞥了站在门边的儿媳一眼。 “唉,老大哥啊,我吕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也是为了宏宏好!你说,这孩子从小养在贾家,那毛病就没有断过啊,天意注定的事情,您就答应我吧?啊?” 贾青宏听到这里,才从震惊转到确信,唐奶奶不是开玩笑,真的想把他收养到唐家去?他小时候竟然发生过这种事?但结果是唐奶奶失败了,原因不知道出在自己身上,还是爷爷身上? 不过,他可以肯定,原因不是出在那对虚情假义的夫妻身上。唐奶奶提起这事显然不是第一遭,那个所谓的“大师”估计跟他后妈离不了关系。 对于唐奶奶的提议,他的后妈和亲爹都是一言不发,往好了说是小辈不敢在长辈面前插嘴,可先前老爷子发脾气的时候,他亲爹却为了后妈跟老爷子顶过嘴。 唐奶奶那贪婪的眼神直盯着贾老爷子,把这位老大哥闹得百般为难。 照说按唐立本跟他的交情和恩情,就算他自己舍命也是应该的,但把长子嫡孙过继到别人家去,他怎么会舍得?那张老脸又往哪里搁? 他倒是对唐家放心,肯定会对宏宏真心疼爱,就是担心旁人的乱议论,估计少不得戳他的脊梁骨,骂贾家因为政治原因赶走原先的儿媳妇,把对自家有利的第三者抬进门做孩子后妈,临到头了还由他这个老爷子当家,公然遗弃长子嫡孙。 可是看看那对垂头夫妻,他又不得不多想几步,现在他还活着,媳妇都敢做这些小动作,就是仗着他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那么等他不在了,这个媳妇还不翻了天去?大孙子年纪小身体弱,指不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呢。 贾建业思前想后,眉头紧锁,半天才吭出一句,“唉,不行,真的不行!” 第4章 离开狼窝 唐奶奶急得拍大腿,“怎么不行?哎哟老大哥,您是不是担心我们对他不好啊?我吕娟今天就给您发个毒誓……” 贾建业赶紧拦她,“大妹子!别别别!我哪能不信你啊……那、那都是我们两个老的在说,也该听听小辈们的意见不是?” 老爷子说着话猛盯自己儿子,那眼神就像高压炮,可贾思源身子刚刚一动,就被老婆扯了扯衣角。 孙成凤往前站上一步,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既然您要我们小辈说,那我就大着胆子说几句。这事唐奶奶不是第一次提,照理说咱们家肯定不能答应,宏宏可是贾家的长子嫡孙,就算放在平常家里,也没有过继给别家的道理。不光外人要戳我和思源的脊梁骨,公公也很难做人,可就像唐奶奶说的,那位大师要是真准,宏宏在咱们家一直养不好,那所有的骂名都只会堆在我头上。” 她说到这儿就哽咽起来,“都说后妈难做,贾家的后妈更难做。宏宏三天两头地生病,我这个当妈的难辞其咎啊。要是真中了大师说的,我这媳妇就怎么都是错,里外不是人啊!” 听孙成风说完,唐民益也站起来开口了。 “妈,贾伯伯,那我也说两句。其实,我是不信什么旺不旺的,但我确实很喜欢宏宏。我以前听我爸说,战场上您救了他好几回,也相互嘱托过要是有个万一,得把彼此的子女当成亲生的照顾。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可我们两家的情谊没变,您要愿意让宏宏做我的儿子,我保证他就是我唐民益的亲儿子。” 贾青宏听着岳父这一席话,看着对方脸上认真的表情,心里是百般滋味。他知道岳父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从上辈子就知道,原来如此年轻时的岳父就已经对他付出过这种承诺。 唐奶奶听儿子果然比她说得好,老脸上重新燃起希冀,添砖加瓦地补充道:“是啊老大哥,我们唐家人丁单薄,贾家儿孙满堂,您就拿出革命情谊,帮帮我们这家孤儿寡妇。” 唐奶奶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老爷子被这番话说得眼睛都湿了,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唐立本。 唐民益声音清朗坚定,回头看了眼孩子又接着说:“我妈虽然是有点迷信,但她说的也是事实。宏宏在这边动不动就生病,每次到我们家住个几天,情况就能好上许多。当然,我没有责怪大哥和孙姐的意思。他们确实忙,大哥在市委上班,孙姐还没出月子,宏宏身体这么弱,很不好照顾,也别把大人累坏了。” 唐奶奶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宏宏每次去我们那都能养起点肉来,回来一病,就又掉下去了,看着多让人心疼!老大哥啊,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哪用得着管别人怎么说三道四的?都是为孩子着想嘛!” 贾建业默然听了半天,硬是没等到自家儿子开口,这样被唐家两员大将左右夹攻,心里不由对贾思源很有点上火,冲着儿子吼上了,“思源!你哑了?!” 贾思源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得带着笑出声,“爸,这个事嘛……我哪有发表意见的余地,我和成凤都听您的指示。” 贾建业气得够呛,这个大儿子在市委才上了几天班呢,就把那股官腔带到家里、带到亲生儿子身上来了? “贾思源!你这个混帐东西!你还笑得出来?宏宏是你的亲儿子,你的长子!你他妈的……老子真是白生了你!” 看老爷子一脸暴怒拍案而起,气得胡子都在抖,唐民益上前一步劝道:“贾伯伯,别生气了,大哥也是尊敬您,大事终究都是您做主嘛。” 老爷子看看眼前一表人才的唐民益,再看看自己那个没脸没皮的儿子,简直感到一阵悲从中来,颓丧地叹着气坐了回去,“唉!唉!他要是有你一分……我贾家家门不幸啊!” 贾思源终于笑不出来了,看向唐民益的眼神异常微妙。 唐民益也知道,老爷子在他们面前这么说,实在是气昏了头了。他眉心微皱,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抚着老爷子的背小声问道:“贾伯伯,其实这个事,是不是也问问宏宏?还有他妈妈?” 老爷子听得一愣,“问宏宏?他这么小,懂个什么?” 贾青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挣扎着坐起来挥舞手臂,“爷爷!我懂!我懂!” 老爷子看着孙子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小脸,忍住满心的火气走了过来,俯下身低低问他,“宏宏,你真的懂啊?你知道爷爷和唐奶奶唐叔叔在商量什么吗?” 唐民益也走过来捏捏贾青宏的小手,微笑着慢慢地对他说:“宏宏,唐叔叔想要做你爸爸,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爸爸?” 贾青宏眨眨眼看着爷爷那一脸的纠结,再看看唐民益嘴角温柔动人的微笑……连傻子也知道怎么选好吗?爷爷,对不起了! “爸……爸爸!”他故作天真地重复唐民益话里的最后两个字,用软糯的童音再一次叫出这个他早就想恢复的称呼。 其实岳父算是玩了个小花招吧,对一个三岁孩子说出长句,孩子多半都会重复后面几个字。不过此时的他真的很高兴,这个小花招也说明对方确实很想做他爸爸。 老爷子简直没什么话可说了,对大孙子幼稚的选择继续叹气。唐民益见好就收,笑着又对老爷子说:“贾伯伯,这对于两家来说都是件大事,我们郑重提出,您也请郑重考虑。我们是不是,都在家庭内部开个会,征求过所有家庭成员的意见后再做决定?您慢慢想,我上课时间快到了,今天就先走了。” 贾青宏听着唐民益要走,像个小孩子一样闹了起来,伸出双手揪住唐民益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放手。反正自己现在就是个三岁小孩,怕个什么丢人?他不但不肯放手,还小声哭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乱叫:“叔叔爸爸……唐爸爸……” 开玩笑……贾家对他简直是虎穴狼窝,爷爷虽然也在,但经常出去开会啊什么的,再加上爷爷自己身体也有点毛病,哪里管得上那么多?最好是赶紧地把他带走吧! 他此前都很乖巧,默默地听着大人说话,这猛然哭闹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滚,一颗接一颗的,看得老爷子和唐民益心里发软,两个一起哄他。 唐奶奶也挤到床前,拿出手绢给他的小脸蛋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都哭了,断断续续地恳求老爷子,“老、老大哥诶,您看宏宏这么乖的孩子,生起病来也很粘人哪。这怪可怜的哦,就让我先带个几天呗?我保证,把他养起点肉来?” 这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哄的,把老爷子搞得头都大了,再回头看到那两口子还是光顾着装委屈,一个掉泪一个安慰的,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们几眼,终于对唐奶奶软下态度,“得得得,大妹子,你把宏宏带过去吧。不过我先声明啊,那事我可还没答应!” 这话一落地,贾青宏首先就不哭不闹了,还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照样紧紧揪着唐民益的袖子。 唐奶奶喜出望外,“是是是!您还要开家庭会议表决呢!咱家就不用了,我宣布:全票通过!” 贾老爷子眼睛一横,“乱说什么!你家里还有三个女儿呢!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亏你还是重要领导干部!” 唐奶奶接受批评,屡教不改,“好的好的,反正结果都一样!” 唐民益干脆揭开被子,把他从床上抱起来,结结实实裹在自己的棉大衣里,对他很小声地说了句,“宏宏,跟爸爸回家?” 他拼命地点起头,整个人埋进唐民益此时还并不宽厚的胸膛,两只小手牢牢攀附着对方温暖的脖子。 唐奶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声对老爷子许愿,“哎呀老大哥,您就放心吧!我们保证把他养好!” 老爷子万分无奈,努努嘴示意唐奶奶收拾孩子的衣服和小被子,“看你这冒失劲!” “领导批评得对!一定改、一定改!”唐奶奶手脚特别麻利地收拾起来,把孩子常穿的衣服滚进被子,卷成好大一包,抱着就往门口冲。 就连唐民益也对自己老妈这昭然若揭的心思感到羞臊,脸上微微一红,抱着孩子向老爷子道歉,“贾伯伯对不起,我妈就是个急性子。” 老爷子直觉大势已去,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挥挥手故作大方,语气充满失落,“唉,去吧,去吧!” 唐民益就那么抱着他再对那两夫妻道别,他在自己亲生父亲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留恋,后妈眼中的不舍假到让他恶心。看来这两夫妻早就商量好了,甚至导演了这出大戏,就把他当个梨子一样让给别人家。 过去的那辈子,他最终并没有姓唐,可能爷爷还是太舍不得他,硬顶着把他要回来了。所以才有了后面虚情假意的三十年,他生活在毫无原则的宠溺和纵容之中,被养成一个性格乖张、飞扬跋扈的废人。 这辈子不能再那样,也不会再那样,他虽然还很小,但毕竟有着成年人的记忆和智商。当然,他目前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更可爱一点,更乖巧一点,让唐奶奶和他心里真正的爸爸更加喜欢他一点。 既然有个什么“大师”说他旺唐家,而贾家是他的克星,那他必须让这位“大师”的预测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就算这次不行,他还拥有无数机会,他知道后面三十年的许多大事,这对现在过于弱小的他而言是个绝对优势。 唐民益把他一路抱回唐家,交到唐奶奶的怀里,再哄了他一会儿,掐着时间打算出门。唐奶奶突然想起点什么,喊住儿子郑重叮嘱,“民益啊,宏宏还病着,你请几天假在家照顾吧。唉,最近形势很严峻,你在外边一定要注意,不然又得吃大亏。” 唐民益沉稳地听着,让母亲不要担心,请假没有问题,自己也一定会多加注意,就急匆匆地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唐奶奶还是不太放心,抱着孩子一直送出院门。贾青宏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他目送着唐民益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背影,满心都是欢乐和希望—— 他的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第5章 暗涌 当天放学回家,唐民益就跟母亲说了,已经请假三天照顾孩子。 唐奶奶还不满意,恨不得儿子干脆请假一年,躲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把唐民益搞得十分无奈。 “妈,你多虑了。我自己会注意,跟女同学保持距离。” 唐奶奶一边给贾青宏喂吃的,一边对儿子叹长气,“民益啊,你也是挨过整的,你真觉得跟女同学保持距离就行了?我跟你说啊,不光是不能跟异性交往,那些什么地下舞会啊、讨论会啊、诗会啊,你都不许去!凡是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就容易出事!” 唐民益耐心听着,也不像一般年轻人那样叛逆,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嗯,您说得对,我会尽量避开。” 唐奶奶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尽量”都不行,“什么尽量,要绝对避开!这可不是几年前,你能靠着吃老鼠蟑螂活下来,一个搞不好要杀头的!” 唐民益沉默下来,嘴角抿得紧紧地,贾青宏看着他这幅样子就觉得难受,伸出小手去碰触他的掌心。 这种看似无意的举动竟然真的安慰到他,反过来抓住孩子的手指缓缓摩挲,松开过于紧绷的表情对母亲说:“妈,我明白您的顾虑,该注意的我都会注意,您也别太紧张。” “唉,不是我胆小,你知道吗,何家两个孙子都被抓起来了!说是乱搞男女关系,还不知道会怎么判呢。” 唐民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何家的孙子?小的那个才刚过十六吧?这应该算早恋?” 唐奶奶只能继续叹气,“具体我也不清楚,据说牵涉到不少女孩子……” 两母子越说越沉重,渐渐相对无言,贾青宏也想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什么,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是有过这么一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肃清。 不怪唐奶奶这样的母亲都会担忧儿子,栽在那个关口的高干子弟多了去了。 饭后两母子不再讨论那个话题,放宽心一起逗孩子,一位不速之客上门拜访。 何家奶奶是哭着进门的,拉住唐奶奶的手就不肯放。唐奶奶对儿子使个眼色,唐民益抱着孩子先回房去温书了,何家奶奶这才开始无语轮次地控诉。 “他们这是在何老总头上动刀子啊,老姐姐,因为老总当年批评过他们,他们现在就公报私仇,你必须得给妹子我说句公道话。” 唐奶奶听得心惊肉跳,这个事情她哪里敢应承下来?看着何家奶奶哭成个泪人,她是既同情又自危,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何家奶奶真的急疯了,说到动情处还要给唐奶奶下跪,唐奶奶把她硬架起来,“大妹子啊,你可千万别这样!就算何老总如今不在了,我们两家的交情还在呢,你孙子不就是我孙子吗?你什么也别说了,我马上就去找老领导,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不过大妹子,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头上的帽子也没拿掉多久,所以不能给你打包票。事情急到这份上,你还得多找几家帮忙说说,孩子那边的工作也要做好,撞到这节骨眼上,能争取从轻发落也是好的。” 何家奶奶头发全散了,眼睛红通通地盯着唐奶奶,“好!不管结果怎么样,妹子我代老何家会记得你这份情。” 两个老太太一前一后地出门去跑,直到天黑尽了,唐奶奶才红着眼睛回来。 她气都还没喘匀,就把孩子接在怀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无论结果如何,我算是尽力了,以后去见何老总也能有个交代。乖孙子,奶奶趟这摊子浑水,可都是为了你们爷儿俩啊。” 贾青宏乖巧地笑了笑,仰起头凑近唐奶奶的脸,在那张纠结的愁容上结实地亲下一口,哄得唐奶奶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唐奶奶思前想后,又抱着他去跟儿子交代,“民益啊,我跟你说,你下次去上学,把宏宏带上!” 唐民益有点愣了,“啊?” “这样好!你单独一个人在学校里,很容易被钻空子。人家要拉你干这干那的,参加什么聚会,你推不掉怎么办?带着娃就好说了,你是真脱不开身,对吧?” 唐民益无可奈何地解释道:“妈,这怎么行呢?我是上大学,学校肯定不准我带孩子去啊!” 唐奶奶不跟儿子讲道理了,“就这么办!你校规有不准带儿子上学这一条?没有吧?就算是有,你跟校方多解释解释,我们家宏宏多乖啊,肯定不会捣乱,长得又这么漂亮,谁忍心为难他?” 唐民益招架不住老妈的蛮不讲理,勉强皱着眉点了个头,“那……那我试试。话说在前头,要是我们父子俩被一起遣回家,那您得承担责任!” “那更好!遣回家就遣回家,正好休学吧,一年躲在家里不出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不跟您说了,我温书。”唐民益实在无话可说了,坐下去沉着脸继续看书。 唐奶奶看儿子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干脆把孩子往他怀里一放,“我去忙点事,你带带他,增进父子感情!” “……”唐民益手忙脚乱地接住孩子,贾青宏也手忙脚乱地去攀他的脖子,两个一大一小的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被唐奶奶不负责任的逃跑气得瞪圆了眼睛。 但不管怎样,已经被迫上了贼船,贾青宏赶紧完成奶奶布置的任务,弯起嘴角甜滋滋地冲着唐民益一笑。 才这么大点的孩子,看到自己就笑得可爱极了,唐民益只得把心头的火气全部压下去,也还以慈爱的微笑,“宏宏,你想不想听故事?” 与此同时,贾家正在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贾老爷子叫来了贾家所有的成年直系亲属,谈论正题前首先给大家敲响一个重要的警钟,让他们注意自律,必须做到远离一切违纪违法问题,没什么事情少出门、少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万一哪个成员不听招呼出了事,贾家上下谁也不准保。 老爷子说出的话不可谓不严厉,一众小辈都听得心里有数。定完了大基调,老爷子狠狠扫一眼自己的长子,“思源,你尤其要注意!咱们家就你最不听招呼,当初闹离婚闹得鸡飞狗跳!说什么反抗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打骂教育都不行,在祖坟前跪了三天也不服软,最终还是如了你的意。你这次不准再那么搞!要是闹出掉脑袋的事,我绝不会出面保你!” 贾思源当即站起来软中带硬地表态,“爸,我知道了,您老也别揪着我这根小辫子一直不放。” 老爷子反被他噎了这句,本来还想再敲打他一下,临到嘴边的话也收了回去。自己老了,儿孙的事总有管不上的了。 “言归正传,我今天把你们叫来,主要是讨论另一件大事。就是……”老爷子说到这就觉得脸发烫,但还是一咬牙接了下去,“唐家奶奶吕娟提出,想要把宏宏过继给她儿子唐民益。” 在座除了贾思源夫妻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贾家排行老四的小儿子贾思国发言,“这……这也太突然了。宏宏是咱们贾家的长孙,怎么好过继给别人?唐民益现在不是很年轻吗?他以后就不会再婚了?” 第6章 鸿门宴 贾思国的老婆比他精明多了,赶紧插嘴阻止老公,“思国,你也真是的,我们哪有先说话的份?听听大哥大姐怎么说!” 她话一落地,其他人就都看向了贾思源夫妻。孙成凤这才苦着一张脸,为自己两口子定调子,“唉,你们别看着我啊,我这个后妈真是难做。唐奶奶请了位大师,据说算得可准可准了,咱们贾家就是宏宏的克星,只有唐家才是宏宏的福地。说来也怪,宏宏确实在咱家容易生病,每次接到唐家住几天,就养得有红有白。我当然不想同意,要是同意了,里里外外的人都能把我骂死!可要是坚决反对,那岂不是有存心害宏宏的嫌疑了?所以啊……我们夫妻都听公公的!这家里还是他老人家做主。” 老爷子早知道她这套,心烦得指定发言了,“思国,你之前没说完,我听你说。” 贾思国被老婆点了那么一下,又被她在耳边交代几句,这时也保守起来,“爸,还是先让大姐二姐说说吧?” 大姐贾思敏早就想开口,看到老爷子点了头,赶紧表达立场,“我觉得可以考虑嘛!宏宏不好养是事实,在唐家养得好,那也是事实吧?我们不管什么大师不大师,只看事实,那就是如果为了孩子好,我们应该怎么选择?至于面子啊,名声啊……现在是新社会,都解放多少年了?我们也得解放自己的思想,对不对?再说咱们两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唐家老爷子……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人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老婆生完女儿就去了,家里惨得很,想要个儿子也合情合理,是不是?咱们家就不同了……” 老爷子听这个长女说到这里,抬起手疲惫地制止了她,“好了,你的意思很清楚,你同意。这能代表你们两夫妻的意见吧?” 她的丈夫跟她一条心,当即点头应声,恨不得跳起来举双手同意。长子长孙都能过继去别人家的话,他们的一子一女以后也有很大希望不按老规矩来了。没准两个孩子在老爷子面前得了宠爱,就能破格获得辉煌的前途,甚至强过贾家两兄弟的儿子也说不定呢。 二姐贾思慧也耍起太极,表示身为嫁出去的女儿,贾家的大事只由男人决定。 贾思源两夫妻当然知道他们打的好主意,不过眼下还不是对付自家人的时候,两口子心思暗转,私语几句就由贾思源总结,“爸,大姐,二姐,小弟,我有个建议,这个事情既然是唐家提出来的,那这个会是不是也要让他们参加?我们做父母的,一切为了宏宏着想,刚才小弟说得对,唐民益现在还年轻,有个以后再婚再育的问题。如果我们答应了这件事,就得为宏宏的将来考虑吧?” 老爷子心里也是想着这点,作为亲爷爷,当然会考虑孙子的未来。但对于唐家,他确实不好提出任何条件,听两个儿子也都这么说,就同意贾思源给唐家打了电话。 唐民益很快就赶到贾家,反正住得不远。唐奶奶也想跟着过来,被儿子劝服留守在家照看孩子,免得老妈激动过头反而坏事。 等着他的是场鸿门宴,贾思源兜了一阵圈子,才委婉的表示出对儿子未来的担忧,主要针对唐民益再婚以后。 贾老爷子都忍不住搓起了手,带着几分不安看向唐民益,不安中又夹杂着歉疚和期待。 唐民益表情平静,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贾家的这些平辈。说是平辈,年纪都比他大得多,贾家大姐的孩子也只比他小几岁。面对这种堪称围剿的场面,他背脊挺得笔直,短短地思考过后,对在场所有人许下承诺,“我唐民益在这里做出保证,宏宏就是我最后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儿子。” 贾老爷子身体一震,用力的摆了摆手,“民益,说什么傻话!就算宏宏过继给你,也绝对不能影响你的子嗣和前途。” 唐民益面色不变,对老爷子点下那个重逾千斤的头,“贾伯伯,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国家已经开始严抓计划生育,宏宏既然要跟我姓,那我就得负起责任。再过几年,任谁也不能再生二胎,我这个承诺早做晚做,都是一样的。” 贾老爷子心里清楚,这孩子只是在安慰自己,怕自己有什么思想包袱。不管怎么说,人要知道好歹,站起来握住唐民益的手,“唉,民益,你就别说这些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啊?” 贾家那一众小辈脸色都难看起来,自家老头子怎么软成这样?对自家人倒是严,对唐家这小子就一直宠得很,难怪外面都有某些难听的谣言了。 唐民益对他人眼色其实非常敏感,他是从小就吃过苦的人,眼角余光一看到那些平辈们的表情,就托着老爷子又坐回去,还不动声色往旁边站开了些,“贾伯伯,还有个事,宏宏的亲妈,您看是不是也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贾思源皱起眉头,“那就不必了吧?宏宏可是判给我的。” 老爷子怒视长子一眼,对唐民益和颜悦色地回道:“嗯,是要跟她说一声。彦琳当初放弃国外的优厚条件,回来支持祖国建设,还嫁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哪想会遭到那些……后来十月怀胎生下宏宏,回国前还多次争取要把孩子带走,是我没答应。唉,她也很不容易啊。” 孙成凤被老爷子这番话噎得脸都黑了,又跟丈夫咬起耳朵,细数自己那满腹委屈。 唐民益看了下时间,请老爷子尽快打电话,“这事就让您和我跟她说说吧,那边有时差,她现在应该起床了。” 老爷子挥挥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好了,时间不早,各回各家吧。剩下的事,我和民益商量着办。” 二姐和小弟乖乖听话,动作迅速地撤退了,贾思源两夫妻回房去照顾小儿子。贾思敏和丈夫却把丢在客厅里玩耍的一子一女领过来,带着邀宠的笑容和老爷子告别。 他们的大儿子已经十五岁,长得还算乖巧,嘴也甜;小女儿刚过七岁,撅着嘴一个劲地哭闹,不肯乖乖叫人。 老爷子倒是一视同仁,对两个孩子夸了几句,贾思敏抓紧机会插话,“爸,您看天也晚了,我们住得挺远,回去不方便,不如就在这边睡吧?您这房间多。我明天亲手下个厨,请您品尝品尝我的手艺?” 老爷子意味索然地摆摆手,“算了吧,没那个心情。两个娃都要上学呢,你们快点回去吧,不然明天从这边去学校更远,小心孩子迟到。” 贾思敏看老爸脸色真的不太好,这才讪讪地带着一家走人。 屋里终于静下来了,老爷子无限唏嘘地叹了一声,“心思都不用在正事上,唉!” 唐民益不便置评,只默默站在老爷子旁边,看他动了动身子,又上前扶他一把,两人坐在电话前拨通大洋彼岸的号码。 这个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贾青宏的亲生母亲乐彦琳并没有反对什么,她脱离这场噩梦般的婚姻后,回到美国恢复为一个精明干练的商场英雌,对儿子的未来利益也能作出相当理智的分析。只不过说到后来,她还是哽咽着自责,“都怪我这个妈没有做好。” 唐民益不是第一次跟她接触,少年时代他也跟这个大嫂很熟,比较了解对方的性格人品,比起贾思源,他跟乐彦琳更有共同语言。比如在强国富民的理念和展望上,还有在当时过分前卫的、关于政商关系的一些具体设想。这就是为什么贾思源离婚另娶近三年,他还是只叫孙成凤“孙姐”,他认同的大嫂只有乐彦琳。 贾老爷子也对她说了不少,甚至拉下老脸对她一再道歉,她极力表明自己从没怨过这位老人,完全理解双方当时争夺孩子的立场。 最后唐民益跟她达成一个善意的共识:以后多多联络,让宏宏的成长过程也能有亲妈的陪伴。虽然不能亲自陪在身边,多打电话也是有用的。 对于已经完全失去儿子的乐彦琳,这个结果简直是意外惊喜。儿子姓贾还是姓唐,她根本不介意,她需要的是重新获得接近儿子、关心儿子的机会,从遗忘了亲妈的儿子心里慢慢收复失地。 唐民益回到家已经很晚,本以为他妈和孩子早就睡了,哪知才一进门就被老妈迎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个双眼大睁的娃,“怎么样怎么样?他们答应了没有?” 他看着老妈这副急吼吼的表情,再看看似乎什么都懂,小脸上满是期盼的孩子,突然童心一起,沉下脸不说话。 他这一沉默可不得了,唐奶奶嘴一撇不吭声了。贾青宏知道自己才三岁,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明显,见老太太垮着脸,也跟着有样学样,小嘴撇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第7章 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唐民益微微一笑,这才对两个活宝点点头,“答应了,全票通过。” 这对老小再次表演了激烈的变脸,唐奶奶高兴得话都说不畅了,“真、真的?哎哟!这、这可太好啦!我刚、刚才还准备怪你呢!早知道就该把我捎上!” 唐民益嘴角的那丝微笑慢慢扩大,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来,“看您,都结巴了!至于吗?您可悠着点,别兴奋过度摔了!” 贾青宏也乐得不知该怎么表达,小孩子说大人话肯定不合适。犹豫几秒,他仰起头结实地亲了唐民益一口。 唐民益这时心情也好,看自家老妈乐得太过,才给她小小泼上一盆冷水,“您也别太开心,我许了他们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快说!反正肯定不是什么难事,老大哥还能难为你?” 唐民益敛去脸上的笑意,看着母亲的眼睛说:“我答应他们再也不生其他的孩子了。” 唐奶奶表情一僵,声音也发颤,“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了?老贾怎么……怎么这么狠啊!你爸跟他什么交情?他竟然提得出口?这是叫我们老唐家绝后呀!” 别说唐奶奶了,就连贾青宏都吓了一跳。唐奶奶话不好听,理可不糙,唐家要是真答应这个,那唐民益这辈子就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唐家的父系血脉就要从此断绝。他是个男人,当然知道血缘传承对于一个家族的重要性,哪怕他上辈子受过新世纪的教育,对于自己到死都无子的事还耿耿于怀。 这么毒的事,肯定跟他亲爹和后妈脱不了干系,换别人还真想不出来呢。 唐民益还是那副平静而镇定的口吻,“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有这样的老思想?您可别双重标准,不是您心心念念让宏宏来唐家的吗?从此以后他就是我儿子,老唐家何来绝后一说?” 唐奶奶急得直挠头,嘴里“不是”、“唉呀”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正理,光靠说理她还真说不赢这个高材生儿子。但是她左思右想、脑子一转,就不钻这个牛角尖了——反正日子还长,孩子还小,儿子也还年轻! 唐民益看老妈脸色缓和了些,便郑重交代:“您可别去跟贾伯伯闹,这事是我主动提的,只是我自己的意思。不过,您也别有侥幸心理,我既然提出来,就要一言九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唐奶奶不跟儿子硬顶,转移目标笑眯眯地问上贾青宏了,“乖孙子诶,想要弟弟妹妹不?” 贾青宏也很给力,赶紧配合唐奶奶点头如捣蒜,“想!想弟弟!想妹妹!” 唐民益无可奈何地瞄了老妈一眼,摸摸怀里孩子的头,笑着哄他,“宏宏,你有妹妹呢。改天我带你去看妹妹,好不好?” 唐欣雁?现在还不到一岁吧?他已经从周围人的对话里摸清楚,唐欣雁现在还呆姥姥家呢。一辈子不见,对这个妹妹老婆,他还有几分愧疚和想念。上辈子她看不起他,他又何尝不是害了她? “好!看妹妹!”他兴高采烈地回答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这个幼年的身体真是弱小,撑着等到过继成功的消息,睡意就如一座大山倒来。 唐民益这就要把他交给唐奶奶,他可不干,揉着眼睛直往对方怀里乱钻。 唐奶奶看他这副霸着人不放的赖皮样,心头打翻了一罐老醋,捏着他的小脸蛋逗他,“叫爸爸,叫爸爸他就跟你睡,好不好?” 他正中下怀,搂住唐民益的脖子,双眼半睁半闭地叫上了,“爸爸……” 唐民益也忍不住兴奋起来,微笑着鼓励他,“再叫一声?” 还真把他当三岁小孩了!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用唱读的节奏嗲嗲地叫:“爸~~爸~~” 这一声叫得,酥到唐民益的心底去了,抱紧他啵了一口,还真把他抱去自己房间。 唐奶奶在后面一路追,“你真跟他睡?这不行啊!压着他怎么办?” 唐民益伸出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很小声地对老妈说:“睡着了,别吵醒他。” 唐奶奶看儿子这么细心,也就不再出声,乐得轻松继续去看电视。年前为了看第一届春晚,家里专门换上一台十四寸的彩电,虽然节目单调,幸好内容都还不错,老太太可迷排球女将了,看得带劲时,还会跟着喊出来呢,“晴空霹雳!” 第二天中午,唐家刚吃完午饭,贾思源就独自登门了。 他提来了两包东西,都是大儿子的日常用品,什么衣服裤子啊、饭碗水杯啊……唐奶奶看那架势,种类是不少,但加起来才两包,玩具更是只有两三个简陋陈旧的,以为他还得多跑几趟呢,就带着笑问道:“你怎么不多带个人,一趟就能跑完的,还分几次跑?” 他也不脸红,理直气壮地说:“父亲教育我们要艰苦朴素,宏宏的东西就这么多。再说了,小孩子长得快,买多了也用不上,浪费嘛。” 连唐民益都有点吃惊,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所有用品才这么两包?他女儿刚生下来不满月的时候,都不止这么点东西。 贾青宏……不,现在应该是唐青宏了,对于这事早在意料之中。躺在床上尿床了,都可以一晚上没人发现,何况是日常用品少点儿? 看着一双大眼睛又有了神采的儿子,贾思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用温柔到恶心的声音哄他,“宏宏,不烧了吧?” 他敷衍地点点头,飞快地别开目光,简直不想再多看这张脸一眼。 贾思源的表情终于僵了僵,唐奶奶和唐民益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似乎懂事了,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明确地表达出憎恶和冷淡。 唐奶奶不但不生气,还忍不住有点窃喜,唐家既然收养了宏宏,当然希望孩子只亲自家。 贾思源脸皮够厚,迅速地调整面色,又微笑着半蹲下身,继续轻言细语地哄,“怎么,怪爸爸这几天没陪你?别生气,爸爸会经常来看你的。” 唐奶奶这下才真生起气来,明明两边都说定了吧?还一口一个爸爸,这是要干啥? “哎哟思源,宏宏还太小,你是不是注意点啊?他昨天都叫过民益爸爸了,这叫你也是爸爸,孩子该搞混了。” 唐民益看自家老妈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赶紧拦了一下,“妈!不管怎么说,大哥还是宏宏的亲生父亲嘛,不如以后宏宏叫我爸爸,叫大哥父亲?这样区分一下,也免得孩子搞混?” 唐奶奶脸都垮了,天下哪有这样的理!为了让这个孩子做唐家人,民益可是连那种条件都许出去了! 可贾思源不是唐家人,抓住机会就点头,“嗯,民益,你说得对,以后就这么办吧。” 唐青宏也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儿,自然知道唐民益只是拉不下脸恶言相向。反正他还小,可以仗着这一点尽情任性,于是小脑袋一扭,就钻到唐奶奶怀里打呵欠,还用双手使劲揉眼睛。 唐奶奶顺势把他抱起来就往房里走,只麻利地丢下一句,“孩子要睡午觉了!你们慢慢聊!” 唐民益看着这对老小夸张的表演,忍住笑意对贾思源抱歉,“对不起,大哥,我妈她是个急性子。” 贾思源只得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两家谁还不了解谁?那东西我就放在这了,宏宏已经三岁多,是时候上幼儿园了,不如我们快点把更名手续办了?该找的人我也找了,不会很麻烦。” 还真是够急的,比起他妈不遑多让……唐民益压下心底的惊讶,也带着笑意提出,“正好我这几天在家没什么事,不如下午就一起去办?” 贾思源呵呵一笑,掩住脸上那点讪意,“倒也没这么急,我其实是为宏宏考虑……不过难得你今天有空,那就定下午?” 唐民益正中下怀,决定了的事情当然是越快完成越好。 第8章 妈妈 有了贾思源出面,办起事来就是方便,一个下午就把所有手续全办好了。唐民益心情不错,把加入了新成员的户口拿回家,唐奶奶还兴奋地放到孩子面前显摆,“宏宏!看,你是唐家人了!唐青宏!这名字可真好听!唉哟,民益,咋不另取个名啊?唐家族谱上有规矩的呢!” 唐民益把户口夺回自己手里,“您啊,宏宏还这么小,看得懂什么?小心他把户口弄坏了,您也得变成黑户!改姓已经让贾伯伯很难受了,您还想把名字也改掉?还是给他留点念想吧。他……也不容易。” 唐奶奶这才想到她那位老大哥,觉得儿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嘴巴还是不饶人,“既然姓都改了,还在意什么名字嘛,不管怎么说,宏宏都是我们唐家人了!就算不改名字,那也不会再掉过头去姓贾!再说,你都给他许那个条件了,他还不准你给儿子改名?不会那么霸道吧?” 唐民益头大地劝道:“您看,您自己都这么说,那还在意什么名字呢?还唠叨什么呢?不是贾伯伯霸不霸道的问题,是我们不能做得太绝,再怎么说唐贾两家相互扶持这么多年,感情深厚,否则,贾伯伯也不能把长孙送到唐家来,您说是不是?” “……说的也是。”唐奶奶总算消停了,又去逗孩子玩,却发现孩子蔫蔫地垂着头,根本没什么精神。 那是当然的……拿着个过时三十年的玩具逗他,要让他怎么有精神?可他没想到唐奶奶借题发挥,又来了劲,逗他半天未获成功,就缠着儿子说起贾思源的坏话,“儿子啊,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两天宏宏养得还不错,病也差不多好了,可今天贾思源一来,他就蔫了!” 唐民益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哎呀,妈!您少迷信了。宏宏这几天老是吃药打针的,能有多精神啊?我看没多大区别……” 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唐民益把孩子蔫头搭脑的模样一看,嘴上就改了口,“吃完药嗜睡,那是正常的,要不我带他去睡吧。” 还这么早呢,睡什么啊!这年代可供娱乐的事情太少,他现在的年纪也实在太小。唐青宏一转到唐民益怀里就来了精神,拉着爸爸的衣襟往门外指,“玩!出去玩!” 重生以来他一直被人抱着、被人看着,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在家呆着,都快闷出毛病了。 唐民益觉得也行,给他多穿了一件厚衣服就抱他出门,在院门口看到老丈人的红旗车正往这开,赶紧退回院里恭恭敬敬地等着。 老丈人吴啸年纪不到五十,算是政坛新贵,一直紧跟在那位介绍他和吴琪认识的老首长身边。后面也是因为吴琪闹出恩怨,吴唐两家交恶到现在还没缓和,吴家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上过唐家门了,今天晚上是刮的什么风? 等到车门一开,下来的人果然是吴啸。唐民益上前叫了声“岳父”,吴啸却回身又从车上扶下一个人来。 唐民益抱着孩子愣了愣,立刻更加恭敬地微微躬身,对那位个子不高的老人充满尊敬,“龙伯伯,您好。” 这就是他和吴琪的介绍人,也是当初苦难时跟唐家和贾家一起受罪的那位老首长。如今对方已经身在至高之地,很少来唐家了。 他不敢揣测今天龙老带着吴啸来他家的目的,既然没有带什么外人,那肯定是有重要事情跟他妈交代。 龙老年纪已近八十,背脊还挺得很直,一双眼睛精光烁烁,脸上带着温和而深邃的笑意。 看到他抱着孩子收敛起浑身锋芒的斯文模样,龙老笑着跟他打招呼,“民益啊,成熟了嘛,这是谁家的孩子?抱得还挺像那回事。” 吴啸脸上虽然冷淡,眼睛也一直瞄向他怀里的孩子,而唐青宏此时乖得不能再乖,一点都不敢吵,嘴角弯弯笑得像一朵小花——在眼前这位老人面前,任谁也不敢轻易放肆。 唐民益听龙老语气亲切,自己也稍稍放松了些,带着笑转开那个话题,“龙伯伯,岳父,外面挺冷的,还是快点进去吧,我妈在家恭候大驾。我先带这孩子出去转转。” 接着唐民益只让唐青宏叫了“龙爷爷”、“吴爷爷”,就把他抱出院门遛弯了。 在小公园里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唐民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把他原路带回家,哪想到那辆车还停在院里没有开走。 两父子都有点担心和好奇起来,唐民益这便抱他进屋,路过小会议室门口,就被龙老从里面叫住,“民益回来了吧?进来坐。正事都说完了,现在我们聊点家常。” 他把孩子带进去坐下,仔细观察在座诸位的表情,老丈人脸色似乎正常,老妈脸上透出隐隐喜色,龙老还是挺沉稳,夹着香烟的手指却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烟灰缸里已经丢了七八个烟头。 唐民益没忍住劝了句,“龙伯伯,您烟瘾还是这么大啊?看来夏部长劝您戒烟的信,作用不大嘛。” 龙老挥了挥手上过滤嘴特别长的香烟,“改不了喽,这是专门对付我的,你们年轻人就别沾上这种坏习惯了。” 唐青宏被抱了太久,这时从唐民益怀里滑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爸爸身边。 龙老眼神亮了亮,开始有点频繁地看向这边,嘴里却跟在座的几个人聊起国外的经济情况。 老人的眼光非常超前,自前两年频繁的出国考察后,已经注意到美国硅谷十多年来的重大变化,还感慨地说起优秀的IBM和展露头角的微软,断言下一个世纪必定是全民计算机时代。 可惜现在我们落后太多太久,底子也太薄,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差距是十五到二十年,甚至有的方面是三十年。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而改革是发展生产力的必经之路。只有解放思想,努力培养科技人才,经济落后的华国才能甩掉包袱奋起直追。 唐奶奶积极表态,“老哥您说得太对了,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就拿孩子来说吧,咱们家两个娃连奶粉都不够喝,不搞开放,这日子怎么过嘛!” 唐青宏听得十分震惊,他知道国家在七八年就做了改革开放的决策,但因为各种僵化思想的阻挠,进展比较慢。现在还只是八十年代初,这位老人的想法就如此精准,难怪日后华国的政治经济会发生那样重大的转变。 作为小辈,唐民益听得仔细,并不多插嘴,只在龙老讲完一段后笑着点头,顺便对自家老妈使眼色,“妈,说到美国的情况,我们不太了解,不过有一个人肯定跟龙伯伯聊得来。” 说到这,他偏过头轻声问唐青宏,“宏宏,想不想跟妈妈说话?” 唐青宏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在说那个后妈,顿时瘪了瘪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唐民益又笑了笑,再看向自家老妈,唐奶奶可算回过神了,“啊,对对,彦琳可不就在美国?咱给她打个电话?” 唐奶奶是看着龙老说的,这位老人终于不敲沙发了,带着笑意点点头,“也好。” 当年乐彦琳离婚后回美国,本来是要带走自己儿子的,最后还是带走了一个孩子,却不是唐青宏。那一代杰出的领导人在特殊时期安排家里的小孩出国避祸,可不止这么一桩。 唐家母子对那件事也算知根知底,所以唐民益能准确地揣摩出龙老的意思。这里没有任何外人,龙老才方便安排这样一个电话,有宏宏在唐家,打电话给乐彦琳可是名正言顺。 唐奶奶当即把电话拨了出去,接通后确认对方是乐彦琳本人,就把唐青宏叫过来接听,“来,跟妈妈说几句。” 唐青宏此时的心情挺复杂,上辈子妈妈一直在美国没回来,联络得也不算太多。因为亲爹和后妈的离间,他从小就怨着妈妈,自认为并不缺少其他的亲情关爱,甚至在最后时刻都没有记挂她。但转念一想,岳父给自己安排的那架飞机,最终目的地肯定是妈妈那边。 他知道妈妈其实一直跟岳父有联系,也曾经派人在这边做过不少投资。之所以人不回国,完全是因为他抗拒的态度,他在童年时就在电话中狠狠地骂过她,“不要再找我了!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现在他有了机会可以修补,那些疏远和生分也许可以慢慢改变。听到对方激动的声音之后,他略带尴尬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叫出一声“妈妈”。 他听到电话彼端的那个女人哭泣起来,记忆里的强势和冷漠不复存在。她哽咽着反复叫他,“宏宏?宏宏,你好吗?妈妈很想你。听说你又病了?有没有乖乖吃药?别怕打针,打完针病才能好得快,知道吗?” 她的语速又急又快,让唐青宏简直不知先回哪句好,只得安静听完才乖巧地回答,“嗯,我会乖的。你怎么不来看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乐彦琳的声音有点模糊,可能是又哭了,“妈妈会找时间来看你的。要听爸爸的话,妈是说,唐爸爸。” 这个话题好,他听得小脑袋一阵乱点,点过后才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匆忙大声回道:“嗯!喜欢爸爸!喜欢奶奶!喜欢妈妈!” 第9章 大军压境 听着他的童言童语,唐奶奶笑得眼睛变成一条缝,龙老也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向这边,只有唐民益注意到了自家岳父皱眉盯着孩子的表情,赶紧凑到岳父身前小声汇报,“岳父,他是贾伯伯的长孙,宏宏。” 岳父眉头刚刚一松,唐民益又小声补充,“已经过继给我了,改名唐青宏。” 岳父登时身体一震,跟看仇人似地瞪向唐民益这个女婿,顾忌着龙老还在身边,倒是音量不大,语气里的愤怒却很汹涌,“你说什么?你就这样对小琪?对欣雁?对我们吴家!” 龙老也察觉到这边的私语,回头敲打他们,“小吴,不要吵。” 吴啸只得把更多的话压回肚子里,恨恨盯着唐民益用眼神威压。 唐民益既然跟岳父交了底,也就坦然不惧,干脆走到电话前哄孩子,“宏宏,妈妈那里还有个小哥哥,你想不想跟他说话呀?” 唐青宏对这事没有了解,但很会看爸爸的脸色。爸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好啊,妈妈,我要小哥哥!” 龙老已经坐在电话机旁的沙发上目光焦灼,唐奶奶也来哄唐青宏,“宏宏啊,让龙爷爷跟小哥哥说话。” 唐青宏可算明白过来了,这个小哥哥估计跟龙老关系不浅,连忙双手捧着把电话听筒交到龙老手里。这懂事的表现让龙老大感欣慰,摸摸他的头就接过电话小声聊了起来。 他竖着耳朵偷听了不少,结果没有任何稀奇之处,就是普通的爷爷跟小孙子之间的对话,什么你吃了没啊、睡觉好不好啊、长高了没啊、乖不乖啊……任凭再传奇的人物,跟家人聊天也就是这么些内容,真正的亲情不管在任何家庭,表现的方式其实都大同小异。 就算这个人在政治斗争里曾经怎样隐忍、后来又怎样铁腕,一个决策就能让多少人丢失生命,又能让多少人迅速富裕,在这种面对亲人的私人时间里仍然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这一聊就是十几分钟,房内的其他人都自觉地保持着安静,不去打扰那场短暂又亲密的交流。为了保证足够的安全,为了许许多多的考量,老人选择在这里打通这么一个电话,也是对房内的几个人表现出绝对信任。 说得差不多了,龙老又叫唐民益,“民益啊,让孩子过来,他妈还有话说。” 唐民益把唐青宏抱了过去,让乐彦琳继续跟他说话。唐青宏听着妈妈那镇定下来的温柔语气,心里涌现出一种久违的冲动。这是他的亲妈,是他可以尽情撒娇而不用担心对方高不高兴的那个人。于是当乐彦琳问起他想要什么礼物,收下后才能原谅妈妈不在身边,他有点坏心地冲着电话叫,“IBM、微软!” 乐彦琳似乎被震懵了,停顿一下才吃惊地问他,“你听谁说的这个?再说,你懂那是什么吗?” 他逗着妈妈说:“我懂!龙爷爷说的!人家有,我们没有!” 乐彦琳简直难以招架,也哄着他应承起来,“好,妈妈只要买得起,就给你买,好不好?” 他这下更乐了,电脑确实是好东西,如果妈妈能尽早给他买上,那也不错,挂电话之前他叫得很甜,“好!谢谢妈妈!” 此时龙老已经起身跟唐家母子道别,吴啸没有再跟女婿较劲的机会,扶着老人上了车。唐家母子抱着孩子目送车子开出院门,进屋后两母子才聊起龙老今晚的来意。 那个晚上开过会后,唐奶奶又要裁军的事情弄得心里不爽,连着好几天称病不去上班,才把龙老惊动了,专程上门来做她的思想工作。今晚上也是一次解决几件事,谈得比较深入。 唐奶奶高兴地感叹,“民益啊,你妈我要往上进一步了,老大哥也是。不过以实权来说,老大哥有点明升暗降的意思,我倒还多了管点地方呢。他原来就是国务院副总理,现在增补为书记处书记,兼管进出口委;我也马上就是军委副主席了,常务!” 唐民益对自家老妈劝道:“您可别再说这种话了,您们不是同级嘛?都是为人民服务,怎么就明升暗降了。这种大事,您也不该跟我讨论。” 唐奶奶才不管儿子的劝诫,双眼一翻就强辩道:“哎呀,在别人面前我当然不会这么说。跟你难道还不说实话?我书读得少,你少给我做思想教育,老主席的教导才是硬道理:‘枪杆子里头出政权’!而且啊,宏宏真的旺咱家,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一来,好事就来!” 唐民益听得直皱眉头,“好了好了,您少说两句。那何老的两个孩子,有结果了吗?” 唐奶奶脸上的喜色立刻跑了个空,摇摇头艰难地说:“唉,放一个,另一个无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你真的要小心呀!” 唐民益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到了晚上睡觉时段,唐青宏照样粘着爸爸,一回生二回熟,唐民益也很自然地把他抱去自己房里。他连小婴儿床都不愿意睡了,就要钻进爸爸的被窝,初春天冷,他自己睡就会手脚冰凉,爸爸身上却到处都是热乎乎的,让他可以睡得分外安心、分外香甜。 才过了一个晚上,吴啸的车又开进唐家大院。唐民益早有准备,岳父能让事情过夜就已经让人吃惊了。 吴啸这次还不是一个人来,把老伴也给带上了,还让她抱着不到一岁的吴欣雁上门讨伐亲家。 唐奶奶今天也没出门,新的任命正式下达前,她不会有什么反常动作,所以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称病在家多休养几天。这就造成两母子都在家,被吴家二老堵个正着。 唐奶奶一看来者不善,赶紧就把孙女抱在怀里了,又是亲又是哄的,脸上笑得特别慈祥,然后赶在亲家开口前吩咐儿子,“民益啊,你陪岳父岳母好好聊聊,我带孩子!两个孩子都要照顾呢。” 唐民益自然知道他妈是想逃跑,点点头就请岳父岳母进小会议室,“爸、妈,我们进去谈。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有个交代的,再说我们也很久没有开诚布公的深谈过了。” 唐奶奶目送儿子和两位难缠的亲家放她一马,心里总算松了口气,把小欣雁抱去跟唐青宏玩。 唐青宏一看这个妹妹老婆现在还是个小不点,养得十分圆润,可爱得像个粉团儿,立刻嚷着要抱她。 唐奶奶可不敢真的让他抱,那副小胳膊小细腿儿,肯定抱不起。于是托着小欣雁的屁股,只让唐青宏抱住她的上半身。 唐青宏注视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娃娃,胖得像年画上那个小玉女,嘟起来的小嘴还在作出吮吸的动作,哪里也看不出以后会是个高贵冷艳的女学者。 他看得莞尔失笑,对着小欣雁嫩嫩的脸蛋就亲上一口,“妹妹!” 吴欣雁现在还小得很,也完全不怕生,被亲了就嘟着嘴儿也来亲他,把他乐得,“好妹妹!叫哥哥!” 才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吴欣雁眼睛睁得大大的,口齿不清地跟着叫,“多……多……” 她一边叫,一边口水直流,唐青宏简直乐死了,拿她胸前被别针别着的手绢给她擦,“哈哈!口水宝宝!” 唐奶奶带着两个孙子正偷懒呢,谁知还是没躲过去,家里又来人了,还一下来了一大群。 她的三个女儿,像约好了似的,带着子女浩浩荡荡进了唐家大院,看那架势挺大的。 唐奶奶站到门口,劈面给女儿们一个下马威,“都别吵吵,亲家在跟民益开会呢!” 女儿们被她管惯了,看她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发怯,赶紧各管各家的子女们,跟在老妈身后窃窃私语鱼贯而入。 第10章 奶奶的民主 唐奶奶让她们把孩子都放在客厅,家里的保姆先管着,自己把三个女儿带进房里,吩咐大女儿做代表,“你们今天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按顺序发言,老大,你先来。老娘声明在先,都不准吵吵,也不准插队发言!” 大女儿首先就不乐意了,“我们的孩子都在外头,凭啥这两个小家伙留屋里?您不怕吵吵?” 唐青宏正守着被放在婴儿车里的唐欣雁呢,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他听着火往他身上烧过来,忽闪起无辜的大眼睛打量屋里这几个女人。 她们年纪都比唐民益大不少,长得还都挺像唐奶奶,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妈生的,不像唐民益五官随爹。三个女儿一个妈,发型完全一致,是那种过时老久的妇女主任式短发,衣服也差不多,身上不是蓝就是灰,这种高度统一的外表特点,看在他眼里充满荒诞的喜感。 唐奶奶两眼一翻,护着自己的两个小孙子,“他们可乖了,根本不吵。你要说的就是这个?那干嘛一起来,跟开批斗会似的!” 二女儿也开口了,“哎哟,妈,我们哪敢啊!就是一起来看看您,顺便……呃,大姐,说正事!” 大女儿这才拍一下脑袋,“唉,差点绕忘了!妈,我们就是来看看您,顺便问问您,贾家的这个娃是怎么回事?” 唐奶奶就知道她们为这事来的,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这哪有贾家的娃?他现在姓唐了,是民益的儿子!” 三女儿向来胆小,这时都受不了了,“妈,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我们先说一声?” 唐奶奶照样强硬,“我这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反正民益同意,我同意,老头子我也在坟前问过他了,他没反对。正好你们今天来了,就算全票通过了啊。” 大女儿被老妈气坏了,“什么?爸也能算一票?他都躺地下这么久了,怎么反对您嘛!还有,我们不同意!” 唐奶奶才不管她的反对,转头去对付老三,“民芬,你说,你妈你爸你弟弟都同意,你同不同意?你要是怨我没告诉你,我现在就正式征求你的意见,怎么样?” 三女儿被老妈这么一盯,整个气势都泄了,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大姐和二姐,“我……我要她们先说。” 唐奶奶这时候可不讲大小顺序了,只盯住这个小女儿开炮,“你看她们干什么呀?你不是最爱说民主,咱今天就民主一回!小的先表态!” “我……我……”三女儿的眼睛忍不住又往唐青宏身上瞟,就是这个小娃娃气坏了大姐二姐,拉着她一起来找母亲和弟弟扯皮。可这个小娃儿长得真漂亮,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柔软,眼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仰头看着她的眼神还楚楚可怜。 她在心里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如果今天她要是说出反对,那母亲和弟弟该不会恨死她吧?不管怎么说,她喜欢大姐二姐,可也同样喜欢小弟,愿意跟两位姐姐一起来,也是怕小弟上了别人什么当。可是自家老妈态度这么鲜明,那弟弟肯定铁了心了,她何苦再来做这个恶人? “我同意。大姐,二姐,你们也别再反对了,这个娃娃挺乖的,你们看看他,这么小就会照顾妹妹了呢。” 那两姐妹可没想到,三妹竟然临阵倒戈,大姐顿时指着她胀红了脸,二姐反应小点,也拿眼神埋怨地看着她,心里想着早知道三妹靠不住,就不该答应大姐出这个头。 唐奶奶轻而易举获得成功,乐得皱纹都挤做一堆了,毫不吝啬地夸奖小女儿,“我就说老三最懂事。老大老二,怎么样?论老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没有说话的份;论民主,现在咱们是四比二!嘿嘿,宏宏啊,快叫人!这是你的大姑姑、二姑姑、三姑姑!” 唐青宏被老太太粗暴专制的手段彻底折服,当即就配合地叫起来了。 他不但用软糯的童音十分乖巧地叫了人,还举一反三甜蜜蜜地对她们绽开笑容,脸上两个小梨涡瞬间击溃唐家二姐,竟然也回了个心疼的笑,“宏宏乖。” 大姐现在变成孤家寡人了,只好撅着嘴闷闷地不说话。老太太眼睛一转,又安抚起这个大女儿,“民芳啊,你还不痛快呢?是不是怨我重男轻女了?其实咱家还真不是!你看,我们家一直都是我当家,你在夫家也当着家呢。这算是那个……言传身教,是这么说的吧?人家家里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咱家的妇女可不止顶了半边,简直顶了大半个天嘛!不然你敢跑来跟我叫板?” 老太太前面都是和颜悦色,就最后一句语气重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严厉许多。大姐听得身子一抖,气势弱了下去,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宏宏……乖。” “嗯,民芳,我就知道咱们唐家的女儿都是通情达理的。”唐奶奶这才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难得你们一起来,就在这边吃饭吧,我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 三个女儿一起被留了下来,唐民益那边一直谈到午饭时段,才带着疲态跟吴家二老从小会议室出来。 唐奶奶观察那两夫妻的表情,吴啸还是那副冰山脸,他老婆眼睛却红红的,似乎哭过。她热情地留那两夫妻吃饭,被吴啸一口拒绝,“不了,我们还有事,告辞!” 唐奶奶心里一咯噔,以为事情没解决呢,但看着那两位只抱起唐欣雁亲了亲,就又放回婴儿车里,看样子是不带回吴家了? 唐民益给她使了眼色,把两老一路送出屋,目送那辆红旗车开出院门,才返回来对老妈报备,“岳父挺生气的,我劝得很费劲。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越生气,就越不想放过我,还同意把欣雁留在我们家住一阵再说。” 唐奶奶琢磨着问他,“小吴家这是在为欣雁吃醋?” 唐民益严肃地点头,声音却带着一丝笑意,“嗯,估计是。要是他们不把欣雁留给我,那可不是太让我好过了?岳父岳母为了吴琪一直怪我,那是因为他们还当我是女婿,心里承认我是欣雁的爸爸。这看着我养了宏宏,还让宏宏改姓唐,岳父生气也担心,怕我有了这个儿子,以后就不认欣雁。我就劝他们啊,趁着现在计划生育还不那么严,赶紧把欣雁还到唐家来,不然以后真的改不了就晚了。” “就这些?他们这么好说话?”唐奶奶可不会轻信,“你不是又许了他们什么吧?” 唐民益笑了笑,“嗯,还是那个事,反正我已经许过贾家,再拿来许给岳父他们,一事两用,我还占了便宜呢。” “哎哟喂……”唐奶奶终于觉得儿子是认真的了,开始心痛她那还不知道在哪的其他孙子孙女,“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这愿许得……你就真的打算,这辈子再不要其他孩子了?” 唐民益十分惊异地看着他妈,“您感慨什么呢?您也是重要领导,对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您并不是坚决拥护的?” “呃……”唐奶奶不得不败给了儿子,她再多歪理,儿子都是拿大道理压她。 午饭的餐桌旁坐得满满当当,唐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共吃一顿饭。 唐奶奶心情好,也不嫌孩子们吵闹了,哄完这个哄那个,儿孙满堂的快乐就算再高的权力也无法代替。 今天难得人这么齐,大家都喝了一点酒,唐奶奶几杯下肚就愈发高兴,嘴也管不住话了,吐出来的尽是糟粕,“唉,大师真神啊!宏宏就是旺唐家!民益你看,你岳父今天都把欣雁留下了,你说,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唐民益正在喂唐青宏吃饭,听到这个就直皱眉,“妈!您快别说了。” 唐青宏当然会自己吃,但爸爸要喂他,他也就满心羞耻地享受这种特殊待遇。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吃爸爸喂的饭,似乎有点过分,但又感到幸福,小脸儿红彤彤的。 本来不情不愿的大姐,听到母亲的醉话却来了神,她没啥别的缺点,就是随她妈也挺迷信。 “什么?妈,您给我仔细说说,是哪个大师算的?唉,要是真旺唐家,您就跟我早说嘛,我哪会反对这种好事?” 唐奶奶不管儿子的阻止,凑头跟大女儿就咬起了耳朵,“这不是你弟不让我说嘛?他说这是封建迷信,是提不上台面的理由,让我千万别再提了。不过你们也不是外人嘛,来来,我跟你说啊……” 唐民益看她们都醉了,也懒得再管,一心照顾儿子吃饭了。 唐青宏享受着莫大的幸福,心里却记挂着婴儿车里的妹妹,从看到妹妹开始,他总有种心虚的感觉,自己算不算一个掠夺者,抢走了原本应该只属于妹妹的爸爸?尤其现在他在桌上吃饭,妹妹却因为太小和睡着了没有上桌,只让保姆照看着,醒来就给她喂奶。 因为放不下唐欣雁,他把自己的饭菜乖乖吃完,就跟爸爸说想要下桌去陪妹妹,唐民益和几个女人都有些吃惊,觉得这孩子也太懂事了。 第11章 爸爸的黑历史 三天假用完,唐民益还真被老妈逼着带儿子一起上学。为了这个,老太太难得用回特权,让他们坐车去学校,还被唐民益拒绝了,“就自行车挺好的,宏宏坐前面,我给他把座子都装好了。” 这体验其实挺新奇的,唐青宏从前没享受过呢,他被唐民益抱起来,乖乖坐进绑在永久自行车前挡上的软座里,虽然空间挺小但感觉不赖。主要是骑车的那个人他喜欢,这辆自行车就堪比法拉利。 等车速彻底踏起来,他才开始叫苦不迭,那风大的啊……尽管全身都裹得严实,帽子手套围巾一样不缺,嘴上还有口罩,还是整个人都被吹得龇牙咧嘴。 就这,下了车他还脱了手套去给唐民益暖手,结果反被一双热乎乎的手暖到心里。唐民益一摸他脸蛋和手都冰冰的,直接把他抱起来裹怀里了。 课堂上他们也就这么裹着,他钻在唐民益宽大的军用棉袄里挺暖和,也不吵不动的,甚至还睡着了一会。其他学生倒是有看热闹的,但看个几眼发现他怀里这孩子完全不闹,也就没啥兴致继续关注了。至于台上的教授,隔得老远又只顾着讲课,根本没注意到下面有个特殊成员。 等上午的课完了,唐民益抱他去食堂吃午饭,他才揉着眼睛从爸爸怀里下地。爸爸排队打饭菜,他就老老实实牵着爸爸的衣角,只睁着一双眼睛仰起头四处乱看。 这么小个娃在大学食堂里可真够稀罕,许多女生频繁看过来,热情点的都做各种夸张表情逗他了。他实在无心应对这些逗弄,对每个人都回以单调的一笑,结果被看得更凶,她们甚至叫起来了,“看这边看这边,也笑一个!好可爱啊!” ……他撅起嘴不笑了,把爸爸的衣角抓得更紧。唐民益警觉地回头,看到他脸上委屈的表情,再看看四周虎视眈眈的女同学们,不禁莞尔失笑,又把他抱起来藏进棉袄下。 打完饭菜,唐民益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有点狼狈地端着饭菜,找了个最近的桌子坐下,把他放在身边。 唐民益才刚喂他吃了几口饭,几个校友就走过来坐在了同桌,两个男生看起来跟唐民益很熟的样子,又是打招呼又是拍肩膀,两个女生也很大方,打完招呼还逗着唐青宏玩。 个子较高的那个男生坐在唐民益身边,应该是关系最亲厚的,也带着笑问起来,“民益,他就是贾家的那个孩子吧?” 唐民益表情挺严肃,点点头纠正对方,“钱庆强,他现在是唐家的孩子了,以后别再说错。” 唐青宏听得心里一跳,钱庆强这个人他知道,以后也是京里不小的官,钱家跟龙唐吴这几家一直走得很近,算是同一战线,难怪大学时就混在一块。 爸爸的朋友,而且是长久的朋友……于是他对着钱庆强甜滋滋地弯嘴一笑。 小钱同志被他很容易的收买了,眉开眼笑马上改口,“嗯,他叫青宏是吧?唐青宏?” 他也很乖巧地回答,“嗯!钱叔叔好!” 另一个男生穿得比其他学生更朴素,衣服都洗得发白了但很整洁,看起来是个穷人家出身的孩子,长相也挺端正,可那双眼睛藏的东西不少,让唐青宏一看就不舒服。他前世也算见过不少人,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钱庆强用肩膀撞了那男生一下,“嘿,李波,怎么样,我说这娃娃是他儿子吧?” 李波很自然地笑了笑,非常亲切地看向唐青宏,“民益,你儿子长得真可爱。” 唐民益脸上这时才浮起一个很淡的微笑,“那是,基本上没有不夸他的,确实很乖。” 被爸爸当面夸是很幸福,可唐青宏现在的心情谈不上好。这个李波……他前世不止一次听过大名,那是唐民益的一个黑历史。 就连他亲爹也提起过李波,说这人在大学里是唐民益的学长,还在校内时就跟一群高干子女走得很近,精于钻营,到毕业时已经捞了不少政治资本。八五年因为组织非法舞会被抓过一次,但有唐民益干涉当晚就放出来了。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捅的篓子越来越大,作为主要成员参与了一件特大政治活动,事败后潜逃出国,还带走许多热心人士的捐款,甚至日后在国外也继续招摇撞骗。 李波潜逃出国的那一年,在京里刚刚开始政治生涯的唐民益受到莫大牵连,被各个部门多次请去谈话,行政职务也被撤了。后来没有谈出什么结果,无证无据又有龙唐两家力保,唐民益被远调到地方上从头开始,靠着辉煌的政绩才又一路升上来。 这个人绝对是敌人,而且是不能留的那种。唐青宏在心里为李波迅速定性,打定主意严阵以待。 几个同学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唐青宏敏锐的观察到,李波确实很会说话。不但不露痕迹地亲近着钱庆强和唐民益,对那两个女生也照顾周到,似乎有点小才华,出口成章,即兴就能作出几句诗来,还已经入了党,担任学生会干部,在校内是个不折不扣的风头人物。 他们吃到一半,又有个女生走向这边,用很小的声音叫了声,“李波。” 李波立刻站起身来,当着众人的面跟那个女生打招呼,“郑灵犀,你好。” 唐青宏又是一惊,郑灵犀?那不是郑则平的姑姑吗?李波还真是会交往。郑家也算数得出来的高门大户,一点不比唐钱两家差呢。 郑灵犀此时才是二十出头,长得端庄秀丽,脸上却带了一点愁意。听到李波客气地叫着她的全名,她咬了咬嘴唇,勇敢地问出来,声音反而比之前更大,“你……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我家人说了什么?” 李波并不避人,还是那副正义凛然的面貌,音量也跟着加大了,“郑灵犀同志,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上次我去你家一起学习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跟我谈过,她对我的出身有些看法,认为我不适合再去你们家。你的父亲没有门户之见,但与我见解不合,并不真正欣赏我的才能。我经过慎重考虑,认为还是要尊重你父母对你的爱护,从今以后跟你适当保持距离,以免被人误解,认为我想攀龙附凤。我李波,绝不是那样的人!” 最后那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座的几个同学都向他投去欣赏的眼光。唐民益并没有看向那边,脸上也微有动容,让唐青宏看得心里直冒火。 不就是个惺惺作态的草鸡男?不想攀龙附凤,那为什么往来的都是高干子弟?还绝不是那样的人呢……说得倒是怪动听。这也算一石二鸟了吧?对郑灵犀表达了自己的委屈,也向其他人表达了自己的刚正清白。这个人挺可怕,不过比起他亲爹,段数低得不少,应该不算太难对付。 郑灵犀被那段话堵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天才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我……我也不是那样的人。” 李波这才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声音低沉下去,“我知道。我们本来是同学之间堂堂正正的交往,可你父母并不是那么想的,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郑灵犀眼睛都红了,落寞地看了一眼桌上这几个人,低头捧着饭菜盒子默默走开。 嚯!还连消带打,人家女孩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能只是同学之间的交往?唐青宏当然是不信的,这个李波当着同学们撇清关系,让别人以为他堂堂正正而已,但这种拙劣的手段它就是有效果,有个女生竟然还站起来小声说:“李波,我相信你!” 另一个女生也随之点头,“嗯,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李波,快坐下吃饭吧,别难过了。” 钱庆强没出声安慰李波,却伸出手臂拍拍李波的肩膀,一切安慰尽在不言中。这更糟糕……看来这俩关系不浅,钱庆强同志真把李波当好朋友来着。 只有唐民益并没明确表态,只对李波点点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微笑。但他知道,这就是唐民益很欣赏一个人的表现了。 他在这里各种着急,那个李波还趁胜追击,开口就向大家做出邀请,“今天晚上八点,我主持一个迎春诗会,请几位同学抽空参加。” 其他几个人都当场就同意了,唐青宏睁大眼睛盯着唐民益,生怕那张薄唇一动,就要说出不好的话来,干脆用软糯的童音阻止爸爸开口,“爸爸!奶奶说、说……我们要、早点回家!” 第12章 不让丫得逞 被儿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这么急切地盯着,还分几段才把一个长句完整说完,唐民益心都化了,微笑着摸上他的小脸蛋,“好,爸爸会早点带你回家的。” 说完这句,唐民益偏过头对李波说,“我尽量吧,看情况。我下午先把孩子送回去,哄他睡觉了才能出门,还得瞒着我妈。我妈她现在……特别紧张,你们也应该听说最近的事了吧?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千万不能犯任何事情。诗会可以办,但一个女同学都不能去,你明白我意思吧?” 李波也挺敏感,当即握住唐民益的手,一脸感动的答应了,“我知道,谢谢你,民益。那,两位女同学,非常抱歉,你们今晚不能去了。” 两个女同学失望地垂了头,唐青宏是怒火熊熊直冲脑门。看来爸爸跟这个李波表面一般,实际上关系已经很不错了,连这种信息都通知对方,那更不能让丫得逞! 那天唐家两父子回家很早,唐青宏记着爸爸说要先把他哄睡了,就抽身出门去参加那个诗会的事,因此精神百倍,怎么哄都不肯睡,还一直粘着唐民益,不让爸爸走开一步。 唐民益心里有点吃惊,简直忍不住想这孩子成精了吧?难道就是听到自己今晚要出门,才这么紧盯着不肯睡觉?不过想想又不太可能,三岁大的孩子,哪来的这些心思?连唐奶奶都注意到唐青宏反常的表现,抱着小欣雁也守在两父子跟前,让唐民益更加没法抽身。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唐民益还真没啥办法,家里两小一老,都像牛皮糖一样甩不开。等到过了八点,唐民益干脆打消出门的念头,十分无奈地逗着儿子说:“宏宏乖,快睡吧,爸爸都给你讲了好多故事了。” 唐青宏使劲瞄了眼爸爸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看到果然已经过了八点,总算放下心来,不过现在瞌睡又跑掉了,就继续缠着唐民益,“爸爸,我不听故事了,我要……要听爸爸唱歌。” 这可把唐民益难住了,从小到大,他会唱的歌屈指可数,而且也没什么心情唱歌。但现在儿子要听,只得尽力满足。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才勉强清了清嗓子,唱起校园里晚会上经常有人表演的歌《年轻的朋友们》,因为旋律简单,听到的次数多,他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唐青宏听得乐死了,这歌还真老。不过日后再豪华的ktv里,中年人们喜欢点的也都是这种歌,用来集体怀缅他们逝去的青春。 听爸爸唱完一曲,走调忘词处就不计较了,唐青宏精神更好,拍着小手掌要求再来一首。唐奶奶也很意外,自己的儿子还真会唱歌,好不好听没关系,起码算是有点年轻人的朝气了,于是也跟着孙子鼓掌。 这时小欣雁也醒了,大睁着眼睛并不哭泣,望向两个正在拍掌的亲人,再看看自己的爹,伸出肥短的手臂一阵乱舞,小嘴里咯咯直笑。 唐民益被他们闹得有点害臊,可心情是少有的轻松愉快,那些一直重重压在肩上的东西也似乎随之变轻了。 他嘴角微微弯起来,大大方方地点头,“那……我就再来一个,让我想想。” 又在记忆里找了半天,他唱起《少林少林》,那歌在学校里流行过,电影他也看过,基本上可以唱完整首。 唐青宏只觉得曲调很带劲儿,挺昂扬的,一开始还没听出来是啥歌。到后面听到唐奶奶也跟着和上了,还嘿哟嘿哟的做手势,才回过神来,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少、少林寺!” 这部电影太老,唐青宏并没有去影院看过,是小时候电视上重播,才坐在沙发上看了一遍。印象还算深刻,这时就分辨出来了。 经他这么一叫,唐奶奶顿时就不拍手了,唐民益也不唱了,都挺高兴地看着他。 “哎哟我的乖孙子,你都知道少林寺了?你去电影院看过?不对啊……你这么小,怎么会记得住?”唐奶奶高兴过后就是震惊了。 唐民益倒是微笑着让老妈不要大惊小怪,“妈,孩子聪明嘛。有的孩子还三岁就能吟诗百首呢,宏宏肯定不比人家差。” ……唐青宏惊觉自己小小的露馅了,只得赶紧配合,从床上坐起来就卖弄聪明,“奶奶,我会吟诗!” 接下来他就“鹅鹅鹅”、“白日依山尽”、“锄禾日当午”……一口气念出好几首启蒙诗,把唐家两母子哄得开开心心。 看儿子果然十分聪明,唐民益向老妈提议,“妈,宏宏是不是可以考虑送幼儿园了?” 唐奶奶哪里舍得现在就送幼儿园,找着借口回绝儿子,“现在还不合适!宏宏身体弱,再休养休养吧。我看最早也得下半年九月吧,正好新学期开学。” 唐民益也觉得可行,“嗯,那听您的。” 唐青宏真是一点都不想上幼儿园,但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自己现在就是三岁小儿,不上幼儿园能干啥?他嘟着嘴忧伤自怜,下半年就要去跟一堆小萝卜头作伴了,唉! 这样磨磨蹭蹭到了九点,家里的电话响起来。唐青宏精神一震,怕是那个阶级敌人李波又来骚扰老爸了。 唐奶奶接的电话,才听一句就转给唐民益,“老钱家的儿子找你。” 唐民益接过去听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变得略带惊异,点着头“嗯”了几声,唐奶奶在旁边小声问道:“什么事?” 唐民益看老妈这么关心,也不瞒她,毕竟这算是出了可大可小的事,捂着听筒就说:“钱庆强和其他同学搞个小诗会被抓了。他的意思是,让我别跟他家里说,我自己去一趟,给他们做个证,看能不能马上放人。” 唐奶奶立刻把听筒抢了过去,满面堆笑地回复钱庆强,“小强啊,现在可是非常时期,这事得让你爸出面,你别急,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啊?” 那边的声音变大了,“哎哟您别……民益!民益!” 唐民益只好把电话又抢回来,非常抱歉地回话道:“庆强,我妈就在旁边呢……你明白的,这事瞒不了大人,我出面估计也解决不了。” 钱庆强也没啥好说了,愤愤然开始骂派出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我们啥事没犯呢!就十几个同学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硬把我们给逮了!我又不好说我爸是谁,怕我爸知道了打死我……哎哟这叫什么事啊!还有民益,你太不仗义了,今晚怎么没来啊?不然咱俩可以相互做个证,我爸也不至于认为我不学好。这下我坏了,唉!不说了不说了,你们给我爸打电话吧,我可不敢直接打!” 那边就这样挂断电话,唐奶奶也马上打给了钱家的家长,果然电话里老钱就痛骂起儿子来,“那个小畜生!把老子的交代当耳边风!你家民益也在里头不?要不咱们一块跑一趟?” 唐奶奶庆幸地拍拍胸脯,语气却是抱歉的,“民益没去呢,我现在管他管得可严,每晚七点以后不准出门!老钱啊,你也得管严点,别让家里孩子上了什么有心人的当!不过我听民益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十多个男同学喝茶聊天,没有女同学,估计你打个电话可以解决的。” 老钱这下心里稍稍好受点了,一口一个谢谢挂断电话。 唐奶奶放下电话就跟唐民益交代,“儿子啊,幸好你今天没去,就算没多大的事,毕竟闹得脸上不好看。你得感谢宏宏呢,要不是他今天这么粘你,你肯定瞒着我跑去了,是不是?” 唐民益向来不对他妈说谎,听着话并不回嘴,就当默认了。 第13章 怒火 唐奶奶看着儿子并无愧色的脸,恨不得掉下眼泪来说服他,“唉,民益啊,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都是为你好。妈书读得少,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只劝你多想想宏宏、欣雁,你现在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了。你觉得你的想法没错,我也知道你没错,可你如果将来真要走你爸的那条路,你就得多学你龙伯伯,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该出手的时候够果断!” 唐民益听老妈说了这么一大段,实在是苦口婆心,难为她能讲得这么清晰顺畅,在心里肯定理了很久。 “嗯,妈,我听你的,做人做事,都要讲究一定的策略。” “这就对了!还有啊,不该交往的人,要当断则断!哪怕认错一个人,做错一件事,对你将来要走的路都是极大的障碍。” 唐青宏也开始佩服奶奶了,这些话从一个没读什么书的女武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实践经验累积的结果,挺有水平的。 第二天早上,唐民益还是带着儿子去学校,午饭时在食堂里一阵好找,可算看到单独坐在一角的钱庆强了。 唐民益心情微微一松,拍着钱庆强的肩膀低声询问,“没什么事吧?昨晚就回家了?” 钱庆强倒也不怪他,只苦着脸掀开衣领给他看身上的伤,“我爸用皮带抽的,唉!还勒令我再也不准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唐民益早有所料,继续问道:“这说的是李波?他今天没来上课吗?昨晚上他也回家了?” 钱庆强也把声音压低,凑近他咬起耳朵,“回了,我爸一个电话,所有人都放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啊。不过李波是诗会主持人,被踢打了几下,估计要休养几天。他还跟我说,为了不连累我,咱们的友谊得转入地下。我有点怀疑,这次是郑灵犀举报我们的。” 唐民益眉头微皱,想了想才说:“不至于吧?郑家人会干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们家教也挺严的。” 钱庆强把这话听进去了,挠着头生闷气,“那就不知道是谁了……李波也说,不会是郑灵犀,她是个好同学。你还别说,这人真挺仗义的,出事了自己扛大头,被打了也不纠缠,我还怕他让我找我爸给他出气呢。” 听到现在,唐青宏不得不承认,李波真是个工于心计的家伙。那种小诗会谁会举报啊?如果不是李波自己,那就是李波得罪的人其实很多,但他面对危险随机应变,顺便陷郑灵犀于不义,还友谊转入地下,把事情一个人扛了什么的…… 那本来就是李波组织的聚会,如果不站出来承担责任,其他被抓的同学肯定会怪他。所以他挺身而出,演一场苦肉计获得大家的体谅和支持,还倒过来感谢他承担责任被打了? 等放学后十几个同学一起去宿舍看望李波,而唐民益也在其中,唐青宏就在心里暗暗想道:这个人今后一定要除。当然不是现在,他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大概是八五年五月的一天,李波再次出事的那个点上,他必须抓住机会。 xxxxxxxxxx 唐青宏的日子就那么安稳的过着,他知道虽然整个政坛暗流涌动,改革开放的大方向却是明确的,唐家所有人的日子在这场大变革中都只会越过越好。 这一年商业部宣布:棉布敞开供应。年轻人开始在着装和娱乐上接触许多新时髦,穿起西服、牛仔裤和喇叭裤,因为看了《大西洋底来的人》,还纷纷戴起蛤蟆镜,大学女生穿起彩色的裙子,唐家的几个姑姑都烫起了鸡窝头。 这一年最红的电视剧是《霍元甲》,就连唐民益也陪着老妈、抱着儿子每晚守在电视机前,把这部片子从头看到尾,还吐词不标准的跟着哼几句主题曲。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个个负起使命。” 这是再一次打开国门之后,萦绕在无数年轻人心头的豪情壮志。 如果说此前还只是懵懂的憧憬,那么到了这一年,首批个体户的兴起大大激励民众的热情,他们在大方向确定但前途不明的路上艰苦摸索,京城街头也出现越来越多的个体商贩,一些曾经关闭的老字号纷纷重新营业,电影院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唐青宏被爸爸带着去吃过全聚德,也被带着看过好几场电影,对他来说老掉牙的片子,唐民益却看得认真投入。爸爸看电影,他看爸爸,只要一看大荧幕,他就兴趣缺缺,那些电影实在太老了。他甚至还被爸爸带去看了场《推销员之死》的话剧,北京人艺的水准倒是不错,也唯有这场话剧他是打起精神从头看到尾,让他爸都挺吃惊。 他看到的是主角那一败涂地的悲惨人生,就像他重生之前一样绝望挣扎。散场时唐民益看到他举起两只小手直抹眼泪,一下被他早熟的反应镇住了,“宏宏,你哭什么呢?你真看懂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破泣为笑,“爸爸,我困。” 唐民益这才被他哄了过去,抱起他让小脑袋向自己怀里靠紧,“那就睡吧,爸爸抱你回家。” 从前的他有多悲惨绝望,现在的他就有多幸福快乐,还有什么好哭的呢?他把头深深埋在唐民益怀里,生生压下那些不甘与愤怒。即使总要跟伤害过他的人一一清算,也需要相对漫长的过程。这是他曾经错过的童年,他必须尽情享受。 可惜他不去主动招惹,也阻止不了某些人来招惹他,唐家跟贾家住得太近,他的渣爹和后妈经常来串门子。 贾家的人他就只欢迎爷爷,每次爷爷来的时候他都欢天喜地,恨不得爷爷也搬过来算了,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能在爷爷面前异常乖巧可爱,希望能多留住爷爷一会儿。 短短半年的时间,爷爷头上的白发多了一片,当着他的面虽然亲热慈祥,眉宇间的沟壑却从未舒展。他也听到过爷爷跟爸爸的谈话,说起贾思源两口子就使劲叹气,还追问唐民益,贾思源有没有经常来看望唐青宏,表现得怎么样。 唐民益为人稳妥,从不当着贾老爷子多说什么,唐青宏就不管了,在老爷子面前屡次告状。他也并没有说谎,贾思源两夫妻每次来都故作亲切,言谈举止假得让人想吐,有时还抱着贾青涵一块儿来,那个小崽子就不给父母面子了,次次表现出非凡的捣蛋才能。 第一次矛盾大爆发,发生在贾青涵和小欣雁之间。 吴啸和老伴来看望过欣雁几次,只要想抱走她,她都粘着哥哥不肯走,全因为唐青宏对这个妹妹好得没话说,整天玩在一起。吴啸看两个孩子处得这么好,唐家上下宠得欣雁像个小公主,也就让小欣雁的户口迁回了唐家。 可贾青涵那个小崽子不知是被父母宠坏了,还是被父母刻薄了,在婴儿车里坐着就伸出手去抢欣雁的玩具。欣雁当然不给,哭闹着往回抢,贾青涵竟然夺过玩具往地上狠狠乱砸,甚至拿出婴儿车里自己的玩具用力砸向唐欣雁。 唐青宏那时正注意着假面夫妻跟爸爸之间的谈话呢,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听到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回头一看怒火直飙。 第14章 病了 就算贾青涵现在才八个月大,他也忘不了当初对方是怎么杀他的,加上这么小就一副熊孩子样,不但把欣雁新买的玩具摔得四分五裂,还砸到人都不害怕,对着抹泪的欣雁乐得咯咯大笑。 盯着贾青涵的一瞬间,他心里涌出极为阴暗的念头来,真想就这么掐死对方。前世对方毒辣的眼神和笑声就像回到眼前,这样一个害死亲爷爷杀害亲哥哥的渣滓畜生,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 可能是他这一刻的眼神太渗人,小崽子不笑了,嘴巴一瘪嚎啕起来。而正在哭泣的唐欣雁却撞撞跌跌地走向他,伸出小手让哥哥抱。 他迎过去一把抱住妹妹,垂下眼帘把刚才那种杀人的冲动勉强按捺下去,轻声哄起眼泪直掉的小欣雁,“乖,不哭,爸爸买新的!” 贾思源两夫妻听到贾青涵的哭声,立刻表情紧张地看过来,孙成凤迈着大步把贾青涵从婴儿车里抱起,拍着他的背脊连声哄,“涵涵乖哦,不哭不哭,快给小欣雁陪个不是!” 孙成凤堆着笑抓起贾青涵的小手拱在一起,对唐欣雁摆出作揖的动作,又回头给唐民益道歉,“对不起啊民益,孩子小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唐民益也大步走过来,仔细一看女儿的脸上都被砸红了,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但在哥哥的哄劝下已经不再哭出声。这种情况怎么好计较?唐民益就算心里再疼,面上也只得淡淡地说了句,“没关系。” 贾思源作为父亲和丈夫,也装模作样地怪了孙成凤几句,还蹲下来安抚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唐青宏,“宏宏真懂事啊,会照顾弟弟妹妹了。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怪爸爸?爸爸上班忙嘛。你看,爸爸这么忙,也经常抽空来看你,还有你妈,单位里发的苹果都不舍得吃,全给你提过来了,给你补补身体。” 这一口一个“爸爸”的,幸亏唐奶奶没在家,不然马上就得埋汰贾思源。唐民益听着这些话也难免心头不快,但不会当面表现出来,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向唐青宏。 其实自从过继到唐家,唐青宏就再没有叫过贾思源一声“爸爸”,也没叫过唐民益那次提议的“父亲”,在他心里这个人早已什么都不是了。儿子都能送人了,还假仁假义地上门“关心”,就是想让他不忘记还有个亲爹,日后一定要“侍奉回报”吧? 就算他曾经姓贾,所有的恩情上辈子已经还清了,用他的血、他的命。这辈子,他只欠唐家。 他不由自主避开贾思源假到极点的面孔,抬起头对着唐民益就是一声脆响的“爸爸”,然后扭着小屁股带上欣雁往房里走,“妹妹,我们去玩跳跳棋,不理坏人!” 贾思源讪讪地站起身来,“呵呵,这孩子……民益啊,你可别把他宠坏了,都学会发脾气了呢。” 唐民益听着对方的言下之意,终于沉了脸色,异常严肃认真地回复道:“他很好,从来不乱发脾气,发脾气必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晚上,唐青宏少见的做起了噩梦。 梦里的他回到前世,再一次经历了那个惨痛的结局。还不止于此,他看到后面继续发生的一切。 贾青涵逍遥法外,开的那一枪被判定为走火;贾思源提前退休,唐民益撤职下台……而他的坟墓孤零零地立在冷风中,墓碑前只有唐民益一个人。 他在一片炙热的感觉里急喘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踢开了毛巾被,身上已经发起烧来。 跟他一起睡的唐民益也醒了,摸到他额上滚烫的温度立刻自责,“不好,发高烧了。都怪我睡得太沉,宏宏,坚持一下,爸爸马上叫医生!” 这时正是半夜三点多,保健医生来看过之后,给他做了简单的降温措施就让赶紧送院。他这次的高烧来势汹汹,还伴随剧烈的咳嗽和呕吐,需要做进一步检查,必须住院调养。 这整个过程中,唐民益连鞋都忘了换,抱着他上车就往最好的儿童医院奔去。直到病情稍稍稳定下来,他才紧捏着唐民益的手,虚弱又委屈地叫起人来,“爸爸,我疼”。 唐民益坐在病床上半抱着他,低低地问他,“哪儿疼?” 他撅着嘴声音细细地说:“头疼……手疼、全身疼。” 他前世算得上娇生惯养,也不至于这么娇弱。可这时候有唐民益陪在身边,他知道自己可以尽情撒娇,还真觉得哪儿都疼了。 “爸爸给你揉揉。”唐民益把大手放在他的太阳穴附近,很轻很轻地给他揉了起来。 他脑子一抽一抽的,生理性的眼泪慢慢往外渗,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在委屈呢,还是因为太幸福。 “爸爸……我不高兴。”他好想好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这个人听,但他没有办法说出一丝一毫,只能这样含糊的表达。 “宏宏不高兴什么?跟爸爸说。” “我……我讨厌他们。” 唐民益还是那么抱着他,声音一点也没变,“他们是谁?你知道‘讨厌’是什么意思?” 他使劲点头,“我知道!讨厌……他们很讨厌!他们……爸爸,也要讨厌他们!” 唐民益不再追问“他们”是谁,而是继续给他轻轻地揉着脑袋,在他耳边小声说:“嗯,爸爸也讨厌他们。” 他终于微微弯起嘴角,在爸爸的陪伴中慢慢进入昏睡。这一次他没有再做噩梦。 唐青宏这么一病,就休养了不少天,唐民益原本想让他九月去上幼儿园的打算,也出于稳妥又往后挪。 对于唐青宏来说,这算是因祸得福,比起去幼儿园跟一群小萝卜头呆着,他宁肯在家里带妹妹、陪爸爸,还有听奶奶唠嗑。 他话其实不多,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有点过分的乖。每次大人说话,他都是睁大眼睛安静地听,偶然笑着点头,就像什么都懂,也就更招人疼了。 他这场病把唐民益弄得很紧张,病好了还带他去找好几个儿科专家,有个专家推荐食疗,说孩子太小,频繁用药不是太好,还说以前京里有个姓谷的老中医,特别擅长给孩子和老人调理身体,用养生药膳来疗养,对于体弱的病人效果不错。后来的时代劫难中,老中医回乡避祸,再没有来过京城。 唐民益仔细问清楚那个老中医的故乡,还拿小本子牢牢记下,唐青宏看着爸爸对自己这么上心,精神振奋了,人也不蔫了,倒没有把看病调理这事太过当真。 唐奶奶因为他生病这事,私下把贾思源两夫妻骂得不轻,反正不管咋说,只要那两人一来就没好事,她越发相信“大师”所言,这贾家两口子就是孙子的克星。就连贾建业来看孙子,她也偶尔会嚼几句,拐弯抹角地暗示老头子管管大儿子大媳妇,没事别老往唐家跑,宏宏每次见着那两位,不是噩梦就是生病的,简直像前世的冤孽。 贾建业对这种邪乎的事本来不信,可也忍不住怀疑那个媳妇是不是暗地使坏,要不怎么她不去就不出事,她一去宏宏就生病?甚至还悄悄让唐民益去检查检查那袋儿媳妇送来的苹果,看看有没有动手脚。 第15章 次年春天 唐民益被两位老人说得哭笑不得,还劝了他们几句,“唉,贾伯伯,妈!您们少想点吧,就算孙姐没安好心,也不可能做得这么简单吧?那袋苹果大家都知道是她送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她就直接在苹果上动手脚?再说,我们也都吃了,一点事没有。” 贾建业回复了理智,点头认可,“这倒也是……老子都还在呢,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唐奶奶却不以为然,“明着下毒肯定不敢,说不定是动了其他手脚呢,比如钉小人什么的?要不能我们没事,就宏宏一个人……” 唐民益赶紧把他妈拦住,“妈!您还越说越邪乎了!别再迷信了,您这要是让人知道,老脸往哪搁?” 唐奶奶讪然一笑,“我这也就是随便说说嘛。” 唐青宏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爸爸,“什么是钉小人?” 唐民益头都是大的,温言细语地哄儿子,“别听奶奶瞎说!那是封建迷信,糟粕!” 唐青宏心里很乐,继续追问,“爸爸,糟粕是什么意思?” “糟粕就是……”唐民益一下被难住了,想想才摸着他的头解释道:“就是不好的,讨厌的东西。” 唐青宏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哦!我懂了!涵涵!” ……三个大人都被他的童言童语呛住了。 要说他那个弟弟,还真是混世魔王,才刚开始学走路,就把贴身照顾的王婶抓得一脸血痕。贾建业说起这个小孙子,也是一脸犯愁,还对唐奶奶提过这个娃娃必须严厉管教,不然肯定得长歪了。 贾思源夫妻对贾青涵据说也管得很严,望子成龙的心不是一般的切。才刚学会说话呢,就拿三字经和唐诗一百首给他启蒙,可只要大人一转开眼,每本书都被他撕得稀巴烂,孙成凤被气得天天尖叫,没少打他的屁股。 唐青宏从爷爷那里听了不少,心里清楚他的亲爹和后妈对贾青涵期望很高,从这么小就管教严格,还不是盼着小儿子日后有大出息?对比起自己前世的童年,那对夫妻可不是这种态度,厚此薄彼得非常明显。上学前没有接受任何启蒙教育,从没有教过他好好学习,混到初中就已经恶名远扬,高考时几科加起来都没三百分。他到死才无比后悔,少年时没有听爷爷的叮嘱把成绩追上,甚至还在亲爹和后妈面前告状,抱怨爷爷对他诸多管束。 那么简单的道理,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明白,他的上辈子简直是笨死的,完全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关爱。 就像他现在时时刻刻看着爸爸,担心对方会被所谓的朋友害了前程,走出的每一步都必须被他关注着、了解着,他才能获得起码的安心。 爷爷对贾思源的责骂和埋怨,那也是一份真切的父爱,可惜他那个亲爹从没有珍惜过,以后更加不会。他对爷爷的处境也很担忧,不过这几年应该还没有大的问题。老爷子毕竟还在位上,对于贾思源夫妻有着很大的利用价值。 他小小的脑袋里充满矛盾,一方面想尽情享受他这个幸福的童年,只管慢点再慢点长大,可另一方面又想快点成长起来,去帮助爸爸、爷爷和奶奶,他有需要也有义务去保护这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在这种纠结的心态里,他的身体一直娇弱着,虽然病是养好了,肉也养起来了,可时不时还会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每次都要连累得唐民益也休息不好,抱着他哄上很久才能再把他送进梦乡。其实他自己知道,这是因为心思太重,他这个小脑子承载不住那么多的忧虑和谋划。 到了次年的春天,他在唐民益母子俩尽心的照顾中没有季节性的生病,平安的过完春节,终于被送去了幼儿园。 这时他已经四岁多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去跟一大群小萝卜头作伴,第一天上学就被同伴的男生女生们围着夸好看,还有调皮的男生捏他的脸、拽他的头发。 对于这种小坏蛋,他又不可能挥拳相向,再说他现在这副体格还打不赢,只好暗地使坏,把那个小男孩的鞋带捆在一起,导致那家伙摔了个狗啃泥,当众嚎啕大哭。 一直到放学时被家长来接,那个男孩还在哭泣,奶声奶气地跟叔叔说:“叔叔!宏宏整我!” 男孩的叔叔他正好认识,可不就是钱庆强。对方看着侄子所指的方向,一下子就笑了,把侄子抱起来问,“小天,别哭了,告诉叔叔,他怎么整你的?” “鞋带……呜呜呜……”钱小天指着自己已经散开的鞋带,配合手指的动作告诉叔叔,鞋带被绑在一起所以摔跤了。 钱庆强这个叔叔很不厚道,还听得直乐,“这叫技不如人知道不?你是不是先欺负他的?宏宏爸爸说,他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你要是不欺负他,他肯定不会整你。” 钱小天不说话了,垂下眼睛左顾右盼,钱庆强这才抱着侄子过来,“给宏宏道歉!” 这教育还挺不错嘛,唐青宏心里的火消了,看着那个小家伙撅起嘴说了对不起,就一副大人样的点点头,“没关系!” 钱庆强又问唐青宏,“小天怎么欺负你的?你这脸是不是他揪的?你爸呢,还没来接你?” 一次问这么多,唐青宏有点烦,板着小脸简短的回答,“是他!爸爸马上就来。” 正说着,唐民益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唐青宏立刻一改冰山样,飞舞着手臂甜滋滋地笑着跑过去,“爸爸!” 这脸变得真快……钱庆强和钱小天两叔侄都看傻眼了,钱小天流着口水说:“宏宏……漂漂!” 刚投进唐民益怀里的唐青宏,又被爸爸抱着来跟钱庆强打招呼,两位校友兼好友随便聊了几句,一起慢慢往外走。唐青宏耳尖地仔细监听,顺便观察那些来接孩子的家长——好多眼熟的未来高官,也算是一大奇景。如果这会儿掉个炸弹下来,未来三十年里的干部队伍估计得大换血。 虽然他们现在都还年轻,可二十年、三十年后,他们里面的好些人都是省市党政一二把手,也有在中央各级部门任职的。这些人确实起点不一样,但身上背负的责任也不一样,国家未来的变革之路就把握在这些人手中,每进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还会在河里淹死许多。 他挖空脑袋的迅速回忆起来,这个日后会升到什么职位?那个是栽在哪一次违规违纪案中?谁和谁在哪一级腐败掉了?谁又和谁经历审查撤职后,最终官复原职? 跟唐民益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这些年轻的家长们几乎彼此都认识,他用防备的眼神一个又一个的看过去,听到有位年轻的爸爸对唐民益开玩笑,“你儿子长得真好,不过好像心思挺重的呢,是不是特聪明啊?” 他赶紧垂下眼帘,把头靠在爸爸身上,唐民益却已经微笑起来,“又乖又聪明,就是太懂事了,有点早熟。” 又有几个家长都来看他,他只好顺着爸爸的话表现乖巧,这个叔叔那个阿姨,挨圈儿叫人,获取夸赞若干。 等身边人都散了,钱庆强又凑近唐民益,“最近没那么严了吧?今天晚上李波主持个思想讨论会,你去吗?” 唐青宏立刻身子一抖,抓住爸爸的衣襟睁大双眼。唐民益看了看儿子小脸上那莫名的紧张,笑着摇摇头,“算了,我陪两个孩子。” 钱庆强瞄瞄自己怀里还撅着嘴的侄子,也叹着气点点头,“得,那我也不去了,我哥出差,儿子交给我托管了。” 这一年的十月,唐民益在家里陪儿子看了大阅兵全程直播,原以为儿子会觉得枯燥无聊,哪知唐青宏看得非常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准确认出天an门城楼上站在龙老右边的唐奶奶时,他还欢呼着鼓起掌来,“奶奶好威风!” 电视上的唐奶奶一身军装、表情肃穆自豪,跟平常生活里完全不同。唐民益微笑着随儿子一起鼓掌,胸中充满昂扬的斗志和深深的骄傲,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轻声自语,“改革正当时,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16章 时间飞逝 幼儿园生涯虽然无聊,唐青宏也慢慢习惯了,但他还是不爱跟那群小孩儿一起玩。 越是这样,那些小孩就越来招惹他,还给他取了个“白雪公主”的外号,因为他是全班甚至全校最白的,长得也跟童话书里那个公主一样漂亮。 他可烦这些粘着他的小鬼了,一般情况下爱理不理,被惹急了才下手阴整,而且整完了那些孩子,他们去跟老师告状还不被采信——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认为,唐青宏小朋友是全校最乖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干出熊孩子们嘴里所说的坏事。 久而久之,被他整过的孩子反倒变成了他的跟屁虫,以钱小天为首,不管比他大比他小的男生,统统都叫他“宏宏哥”。因为每个大人都喜欢唐青宏,这在小孩子心里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可唐青宏就是能做到。哪怕真的被他整了,自家父母和老师全都不信,只会骂他们撒谎,有的孩子还被家长倒打一顿,这神奇的能力就像魔术,把他们牢牢聚在唐青宏周围。 他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变成孩子王,对他们还是懒于理睬,这样一来就更被崇拜,到大班时莫名其妙变成了班长。 老师们也喜欢他来当这个班长,就算他不情愿,做了班长后还是非常懂事,把班上所有的小皮猴都管得服服帖帖,只要板着脸一看向谁,那个被看的就即刻不敢讲小话乱动弹了。 这就是威信啊!老师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深觉这个五岁的小娃娃天生就具有领袖才能,家长会时也公开夸奖,让坐在席下的唐民益跟着沾光。 除了乖巧懂事、在孩子群里有威信,唐青宏的聪明也有目共睹。 三岁吟诗就不说了,五岁写的字就很漂亮,跟大人似的,拼音算数教啥会啥,过目不忘,很多东西不用教,看一遍书就会了……最神的是对人物的记忆力,不管什么时候只见过一面的人,他都能准确无误的连姓带称呼叫出来。 他聪明得都让唐民益有点担忧了,所谓慧极必伤,对他的身体调养也就格外注意,家里换着法的给两个孩子做营养餐,还控制了他看电视和看童话书的数量。 正好他对那些东西兴趣本来也不大,跟家人多相处才是他的乐趣所在。在唐民益的眼里,他是个非常粘人的孩子,每天接他放学晚了一点点,他都会板着小脸不高兴。而且不论唐民益看书看到多晚,上床时他都还没睡着,非要抱着爸爸才能睡踏实了,到第二天早上往往整个人缩在爸爸怀里,就算脑袋在另一边,腿也肯定放在爸爸的肚子上。 为了迁就儿子,唐民益晚上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这样坚持很久之后,唐青宏做恶梦的频率越来越少,几乎只要爸爸在身边,他的梦境就是安稳和甜美的,但如果爸爸半夜起身去上个厕所,他手往枕边一摸是空的,不出三秒钟他一定会醒过来。 到他五岁半的时候,唐欣雁也去了他那家幼儿园,妹妹上小班,而他已经在学前班。每天上学有了伴,幼儿园里的生活也变得开心了,他在校内对妹妹百般呵护,全校没有一个孩子敢去欺负唐欣雁。放学时他也都是先把妹妹带上,牵着妹妹的手在教室门口等待爸爸来接,对其他先到的家长都能嘴甜的打招呼,但人再多也不会放开妹妹的手,俨然就是个小大人。 又过了半年,贾青涵也来这所幼儿园上学了。不满三岁的贾青涵个子跟其他五岁的孩子差不多,完全继承了他妈的人高马大,入园的第一天就闹出风波。 那天课间的玩乐时间,唐青宏正看着妹妹跟其他孩子一起滑溜溜板,听到身后响起两个孩子吵闹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听起来耳熟,回头就发现贾青涵仗着那副身板堵在一个矮小的孩子前面,嘴里还在发凶,“给我!” 那孩子死死紧攒着小手,揣兜里不肯拿出来,贾青涵急了,把手伸进对方兜里一阵乱搜,可算抢出几颗糖来。 那孩子手被掰得生疼,也没能保住兜里的糖,顿时“呜”的一声大哭起来。 贾青涵一边把糖放进口袋,一边恶狠狠地继续凶人,“不许哭!打你!” 被抢的孩子吓得哭声都止住了,抽抽噎噎地拔腿就跑。 唐青宏看得叹为观止,才刚入园就知道抢东西了?平常贾思源夫妇到底对贾青涵有多严啊?连糖都不给吃?估计是怕这家伙吃出虫牙,这倒好,无师自通学会抢了。 谁知道这还没算完,贾青涵刚把抢到的糖剥开一颗往嘴里放,一个学前班的孩子就站到他跟前伸手,“拿来!” 贾青涵小眼一翻,嘴里含着那颗糖扭头就走。那个大孩子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手也伸进了他的口袋。 与此同时,被抢了糖的孩子已经告诉老师,老师带着那孩子正往这边走呢。贾青涵面对着老师走来的方向,当即就变了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这分贝大的,附近的孩子全都捂耳朵,连唐青宏也不例外。 那个大孩子被尖叫声刺激得松了手,贾青涵就势往地上一滚,拼命似地边尖叫边磨蹭,扬起一片灰,顺便把嘴里的糖一骨碌吞下去了。 等老师走到他们面前,贾青涵身上的衣服脏得不能看了,还磨出了洞,哭嚎着指向那个大孩子,“他打我!他推我!他抢糖!” 唐青宏这下被惊到了,还真是个大坏种……这么小就知道随机应变、栽赃嫁祸?看到大人来马上变脸,这功夫估计也是贾思源夫妻和爷爷管得太严才练出来的? 老师看到这么一副情景,揪住大孩子的耳朵就训,“江一帆!你太过分了!请家长!” 江一帆本来整个人都被惊呆了,被老师揪得踮起脚才吃痛地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哭着指向贾青涵,“是他!是他!我没推他!” 老师气得鼻孔都在喷火,“你还狡辩!马上请家长!” 个矮的孩子还在抽噎,指着贾青涵对老师辩解,“他、他……” 贾青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挡住老师的视线,对那孩子使劲一瞪,对方就消音了。 虽然只是小孩子的把戏,方式也挺简单粗暴,但这个心真是够狠的,为了栽赃脱罪不惜自己满地打滚,还把脸都擦伤了一点。唐青宏不得不心生感概,这算是又坏又蠢吗?得到几颗糖果,毁掉一件衣服,自己也受伤……还附赠两个敌人。 当然了,那个江一帆将来不会是贾青涵的敌人,还玩到一起,成为那个精英俱乐部的成员。弄了半天,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前世的贾青宏因为身体太差,根本没有上过幼儿园,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娃娃社交的开端。 甚至被抢糖的那个孩子,将来也是贾青涵的小跟班——他前世去俱乐部找贾青涵的那天,出言嘲弄他的两个狗腿之一。 所以对于这些熊孩子们的恩怨情仇,他做个旁观者看戏就好,世界如此之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不至于现在就出大招对付一个三岁多的熊孩子。 妹妹玩得累了,迈着小短腿跑向他,小脸上满是疯乐出来的汗。他微笑着一把抱住她,拿出兜里的手绢给她细细擦汗,这才是他要亲近和保护的人。 对贾青涵的仇恨再大,那也是前世的事,在这个时空而言,所有的一切尚未发生。他忍住了第一次杀掉对方的冲动,就不会再把前世的账算在贾青涵头上,只是对那一家子都要小心防备,不让他们有机会害到爷爷。距离爷爷退休的日子还远,他有许多时间来成长和布局,在此之前,他不会去动那一家子的任何人,因为那也会是对爷爷的伤害。 这一年的五月,就是爸爸那个黑历史的来源。他在那一整个月里,都十分警觉,随时注意着爸爸的动向和家里的电话。 他就这样守着、等着,五月中旬的一个晚上,那个害人的电话终于打到唐家。奶奶那时已经睡了,唐民益接完电话就皱起眉头,在房间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看向躺在床上的他。 他看出了爸爸的犹豫,当机立断地咳嗽起来,还挣扎着往床下爬,用嘶哑的声音说:“爸爸,我不舒服……我想吐!” 唐民益看他前一刻还是好好的,突然就病了,一时紧张得忘了那个让自己为难的事情,抱起他就往厕所跑。 他干呕半天,还真的吐了出来,极高的精神压力让他浑身颤抖,吐完后揪住爸爸的衣袖不放,“我难受……” 唐民益轻轻拍打他的背脊,摸他额头好像没发烧,为放心还是拿了温度计给他测量体温。 他尽情地撒着娇,在爸爸想要叫医生的时候还发起脾气来,“不要医生……只要爸爸!” 第17章 两罪并发 唐民益看了温度计,确实没有发烧,心情也就稍微轻松,抱着他低声哄起来,“好好,不要医生,爸爸陪你。” 他粘在爸爸的怀里,硬撑着不肯睡,直到时间熬过了十二点,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可才小睡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醒过来叫,“爸爸!” 唐民益被他缠得很心软,一边柔声回应,一边向他保证,“爸爸不走。” 他半梦半醒地又闭了眼,口齿不清地要求爸爸,“脱衣服……进被窝……睡觉。” 唐民益实在没法了,为让他睡得安心,只好脱掉衣服钻进被窝,立刻被他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 一整夜就那么过去了,到第二天上午,唐民益抽空给派出所的人打了电话,那边打了几个哈哈,还说就当没接过他这个电话。 他察觉到这事不太对劲,到学校里去问钱庆强,对方把他拉到无人处私下交流。 “民益,咱们都看走眼了!真没想到,李波身上问题很大!”钱庆强向来仗义,昨晚上接到电话,等家里人都睡着后偷偷出门,专程跑了一趟派出所,可那时候李波已经不报幻想,被审得什么都说了。 他们俩最近跟李波走得比较远,根本不知道李波因为毕业在即,疯狂地拓展人脉,隔三差五地开舞会,把所有熟识的男男女女聚在一块儿,有同校同届的,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他不但跟好几个女生都发生了关系,还在社交圈里筹集到不少钱,说是什么活动经费,吹自己可以为大家找关系优先分配,牵涉到的人数过百。 昨晚同时被抓的人里,几个外校学生看着李波找不来关系,怀疑他是骗子,才对警员主动说出筹钱的事,由此引起公安局高度重视,认为这是一起重大政治诈骗案件,连夜对李波紧急审讯,顺便把那些混乱的男女关系也摸清楚了。 唐民益听得背后串起一阵凉意,李波所说的“找关系”,还真不是全然胡吹。如果他们现在还跟李波走得近,那可不就是李波口中的“关系”,只要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昨晚及时捞人,没让事态扩大,那些同时被抓的学生就不会指证李波。打着他们的旗号,李波可以筹到更多的钱,去办成真正的事,那些聚会的邀约只要他们去过少数几回,被骗的人就会更加深信不疑……他们昨晚捞出李波一次,后面是不是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即使想要下船也来不及,他们的从政之路会在起点处就被打上灰色标签,甚至就此全部断送。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几眼,表情都是严肃紧绷,心里有点后怕。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钱庆强又去找郑灵犀,把人拉到桌上小声询问。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钱庆强出于同情也怕郑灵犀吃亏,加上他们三家家世相当,在李波事件也算同病相怜。 郑灵犀眼睛红通通的,还带着血丝,显然前一晚没睡好觉。钱庆强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后,她也坦率地回答了,“他昨晚是给我打过电话,但我妈就在旁边听着。他最近跟我还有联系,我妈早就察觉了。我妈说他是个大骗子,把我锁在房里没让出门,还说如果他没问题,那肯定经得住审。审完了真没事,就再也不反对我们来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郑灵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让老郑都坐不住了,直接上杀手锏——有没有问题,审一审就知道了。 如果唐民益或者钱庆强去得早,李波就能被他们保住。据派出所的人说,李波一开始姿态很高,完全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只要求打几个电话。打完电话后的头一个小时,精神也还镇定得很,到第二个小时就开始流汗,直到过了晚上十一点,精神才彻底崩溃,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出来。 那天去接儿子的时候,唐民益全身都绷得很紧,挫败感和自责形成了巨大的压力。看着唐青宏牵住妹妹的手慢慢走来,唐民益加快几步蹲在儿子面前,用力抱住那个小小的身躯。 对于他这样有着极大抱负和目标的人,走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作为一个有着自己政治信仰的无神论者,他竟然也有了小小的迷惑,难以分辨昨晚儿子的举动到底出于许多巧合之一,还是注定的天意?他不得不承认那些看似鬼话的预测:自从宏宏到了唐家,真的很旺他,总能发生好的事,阻止不好的事。 这一年的毕业典礼,李波没有能参加。同年七月,他因流氓罪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重大诈骗罪被判无期徒刑,两罪并罚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十五年。 直到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唐青宏才彻底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但小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得色。那时他正在拿着一把小勺子,边看电视边喂妹妹吃饭。 唐奶奶含笑看着两个乖孙,唐民益面向电视机,也看到了那个新闻,脸上一片严肃,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面色恢复如常,转过头来管束两个孩子,“宏宏,别喂她!让她自己吃,都多大的人了。” 唐青宏伸伸舌头,把勺子交还到妹妹手里,看妹妹动作笨拙,吃得一嘴都是,又忍不住拿过勺子喂了几口。 唐民益还有一年毕业,这年夏天就按原计划进入政府部门实习,挂职在国计委农村经济发展司。 经过了李波的教训,他为人处事更加谦逊自省,多做少说,在单位里表现务实、稳扎稳打,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从不过夜,即使再简单的工作,譬如整理文件之类,也干得十分认真,没有出过任何一个哪怕很小的纰漏。 几个月下来,跟他慢慢熟起来的同事都对他印象不错,觉得这个小伙子年纪虽轻,办事倒很牢靠,跟工作多年的老人差不多,完全不像个毫无经验的学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出身,除了上级部门负责人,对方在他挂职前曾经跟他谈过话,提到老上级的推荐信和组织上对他的期望。万丈高楼,由此奠基,这里就是他迈出政治生涯的第一步。 唐青宏对爸爸的转变喜忧参半,喜的是爸爸现在就进了政府部门,显然已经被列入新一轮种子选手的选拔,下一次两会是三年后,如果在此之前累积足够的认可,爸爸就能以政治新星的姿态正式进入政坛。忧的是爸爸变忙了,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而且穿衣打扮和发型都越来越老套,看起来简直大了好几岁。 他知道爸爸是故意的,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一些,他还知道爸爸的身份证和户口上,都加大了年纪,可能是当初为了早点结婚,也方便日后早一点开始实现理想。 可看在他的眼里,忍不住心疼又心慌,爸爸一个劲的把自身往老了整,该不会再过几年就提前早衰吧? 他努力回忆起上辈子爸爸的模样,稍稍得到那么一点安慰——年近五旬的唐书记虽然也有了皱纹,但皮肤还没松弛,气质是儒雅中带着威严,不看身份证的话哄人说三十多岁都可以过关。 爸爸的城府也变深了,自从李波事件之后,爸爸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收敛起来,戴上一幅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遮住锐利如鹰的眼神,给原本雕塑般的面容平添几分木纳。表情和姿态变得柔和模糊,不再如以往般锋芒毕露,一眼看去就跟大街上普通的男青年没两样,唯有挺拔的站姿一如既往,无论如何不会歪斜扭曲。 在与人交谈或者接到电话时,爸爸从不轻易表达真正的观点和意图,都是引导对方先说明意愿,然后才根据自身判断继续往下谈。这样谨慎的爸爸毫无疑问更加成熟了,却让唐青宏看到爸爸的青春正在迅速溜走。 唐民益身上本来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学生气,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只用了一个夏天,只因为一个事件、一个人,就完成了彻底的蜕变,做好最后的准备,去成为这个时代背负重大责任的开拓者。 这样的爸爸面貌威严、如履薄冰,只有在跟家人相处时,才会流露出真正轻松的笑容,唐青宏为此欢喜并且难过着,他知道这就是爸爸一心想要成为的人,他绝不能去阻挠,只能加以助力。 至于那些溜走的青春和欢乐,他希望自己的陪伴能够弥补一二,即使爸爸会越来越忙,性格越来越深沉,面对他和妹妹的时候,也还是一个慈爱满怀的爸爸。 幼儿园离家并不算远,小孩子步行也就二十来分钟。在又一个新学期到来的时候,他对爸爸和奶奶提出,放学后可以自己带妹妹回家。 第18章 海外来客 两个大人都不同意,爸爸甚至还自我反省最近接他们太晚,以为孩子是对他有了意见。他仰着小脑袋解释半天,“我真的可以!爸爸,我没怪你!我这么大了,完全可以带妹妹上学放学!” 唐奶奶年纪大了,上下班没有从前那么准时,就把接送孩子的活揽到自己身上来,“那就我接吧,我回家早,车顺路一接就成了。” 唐民益和唐青宏都觉得这事不妥,父子俩一起摇头,“这不行!” 公车私用虽然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幼儿园这样做的家庭非常多,但越是身在高位,越不能授人以柄,唐青宏特别大人样地举起手,“我想锻炼自己的独立性!你们就答应我嘛!多走路也能让身体变壮!” 唐奶奶还在摇头,唐民益却看着儿子笑了,“你也知道什么是独立性了?那爸爸就让你试试?你也快六岁了……嗯,妈,就让他试试吧,我六岁的时候都可以帮大人干活了。” 家里现在爸爸比奶奶更能当家,这事就这么定下来。试了几天,他完成得特好,路上从不理陌生人,只管目不斜视一路回家,老坐车跟在他身后的唐奶奶也悄悄放下心来。 这样适应了几个月,有天放学以后,他照样带妹妹回家,看到一个陌生人拖着个大行李箱被警卫员拦在院门外。 平常也总有这样的人,他牵着妹妹毫不理睬就往里面走,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着急地叫住他,口音有点怪,就像外国人说话,“宏宏!你是唐青宏,对不对?” 哟,这年头就有人贩子了?还这么大胆,在唐家院门口都敢下手?他皱眉盯了那人一眼,发现对方穿得真不错,夹克衫配牛仔裤,箱子还是lv的呢。 看来不是人贩子……但也不关他的事。他冷漠地回过头,牵紧妹妹的手快步走进院子。 唐民益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也看到那个衣着时髦的陌生人,缩着肩膀坐在行李箱上,眼巴巴地望着唐家的院门。 看到有人要进门,警卫员还对这人敬礼,可怜兮兮的青年赶紧凑上来打招呼,还是那副怪异的口音,“唐……唐民益先生?是你吗?” 唐民益抿起嘴唇扫视这人周身上下,心里大概有个谱了,脸上虽然没有显出怒意,分外严肃的表情却表达出不欢迎的态度,“你是从美国来的?” 青年高兴地直点头,“对、对!我是Alex……丁宇,我的中文名是丁宇,boss让我来这个地址找你!” 唐民益还是很严肃地回答道:“你的boss是乐彦琳?我已经拒绝她了,你怎么还是来了?” 这个青年挠挠自己的脑袋,表情十分无辜,“我不知道……她指派我必须按时报道,否则扣我薪水。唐先生,我现在,可以跟您一起进去吗?” 唐民益对乐彦琳先斩后奏的做法很不认同,但人已经来了,总不能继续关在外面吹风,现在是秋天,看这架势起码吹了几个小时,丁宇略长的头发全是乱的,身体也在发抖。 丁宇人很机灵,提着箱子跟在唐民益身后快步跑进去,虽说中文口音怪异,可话还挺多,像一只讨厌的鹦鹉。进了屋也很自来熟,找到椅子就一屁股坐下,“唉,累死我了。唐先生,请问宏宏在哪个房间?我想先跟他见个面,再洗澡睡觉倒时差。” 唐民益态度倒是平和,让人先倒了茶水,“少安毋躁,请让我先打个电话。” 等到关上房门给乐彦琳打电话,唐民益也还忍着生气,“彦琳,上次我不是拒绝了吗?宏宏还在上学前班,没必要这么早给他的将来做安排。再说了,你让一个精英人才千里迢迢跑到这边,教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乐彦琳早知他会打这个电话,带着笑意解释,“宏宏在商业方面真的有天赋,但你不肯让他这么早就学,我也不会强求。现在就是派一个英语老师过来,你不要太敏感。” 唐民益相信这个才有鬼了,“他就只是个英语老师?不可能,哈佛还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吧?” 乐彦琳知道自己理亏,一口咬定并没犯规,“总之,他就是我给宏宏雇的英语老师,我怎么说都是宏宏的亲妈,给儿子雇个英语老师也不为过吧?” “……”唐民益在这个问题上不做纠缠了,转而向乐彦琳做出到此为止的要求,“好,他既然来了,我让他留下。但我郑重地跟你声明一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关于宏宏的任何事情,你都要尊重我这个法定父亲的决定权。还有,这个丁宇老师,他没有在国内生活过吧?如果待一阵子他不适应,自己要求回美国,你不能逼他留下。” 乐彦琳也很干脆,“行,我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你。不过民益啊,我也必须让你知道,宏宏真的是个商业天才,上次我就跟你说过,只因为他那一句话,我们对高科技产业从关注到投资,这两年取得了惊人的进展,整个集团的投资方向都在不断调整……” 唐民益听得头大,“你就不要主观夸大了,那是他的话吗?那是龙老的话。宏宏还只是个孩子,他现在就已经很早熟了,我不想让他被造成什么神童天才,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我们应该让他好好地享受童年生活,增强体质,快快乐乐。” 乐彦琳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这才由衷地认错,“可能是我太急了。民益,对不起。我们先让丁宇教一阵,宏宏如果不愿意学,或者丁宇不想待了,那我们就再说,好吗?” 两个人沟通完毕,唐民益出去一看,丁宇已经靠在桌上打瞌睡了,看来确实累得慌。他对这位远道而来的高材生有些无奈,轻轻推醒对方先给人安排房间,让丁宇洗完澡出来吃饭。 六点钟准时开饭,唐民益把满面睡意却强撑起精神的丁宇介绍给全家,唐奶奶知道这是乐彦琳给宏宏安排的老师,老脸上立刻就亲切了,“行啊,咱们宏宏那么聪明,是要找个好老师教一下。” 唐青宏也保持了礼貌,在饭桌上就微笑着主动叫人,“丁老师好。” 丁宇看着这个漂亮得像精灵似的娃娃,此时的乖巧顺从跟下午在唐家门口那种冷漠完全不同,当即就感觉这个孩子可能不太好相处。 后来的事实证明,唐青宏比他想象的还要刁钻。 他在唐家的日子本来就难熬,整天孤零零地简直像个闲人,要等孩子放学和周末才能多点时间接触,对方学习的态度还很不配合。唐青宏也不是刻意使坏,就是没什么兴趣,教过的英文单词一个不错的能背出来,可那小脸上没有半个笑容,精神也蔫蔫地,跟被欠了二五八万似的。 当然了,唐青宏实在提不起学英语的兴趣,学校里就要学好多小孩子的玩意,回家了还要对着这么个长着亚洲面孔的老外,每次听到丁宇说中文,他都恨不得反过来去教对方怎么纠正。 但他不得不佩服,丁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教他商务用语和公司名称时,把那些枯燥无味的单词写在长短不一的积木条上,每个单词后面都有相对应的公司名称以及一大串数字,数字的大小和积木的长短是成正比的。还用颜色为行业分类,比如计算机行业的相关知识,都用蓝色来标识,能源行业用绿色来标识,金融行业用红色等等……积木背面还会写上简单的中文注解,甚至带上简笔画,估计也很耗费时间和大脑。只是需要他以自己的喜好将这些积木划分等级,将最喜欢的放到最上面,砌出一座城堡。 他烦得要死,随手按照记忆和印象的深浅来挑选。每次放在最上面的全是现在和今后将会闻名遐迩的公司或者项目,比如Qualcomm、Oracle、Cisco、cree等等,再把可以相互兼并整合的公司或项目放到同一层。他也有点恶作剧的心态,存心吓到这个聪明的老师,丁宇果然屡次表露出吃惊的神态,还拿了个小本子把他的每次选择全部记下来。 到后来游戏升级了,手上的积木也变多了,丁宇说这是奖励。这个丁宇还真有点意思,难道想教他怎么投资?他如果故意放错,选择经营不善或者已经倒闭的公司,丁宇就会特别认真唠叨,用一种讲述童话故事的方式对他介绍这家公司的历史和关键性错误。 他被迫听了很多企业故事,在丁宇的讲述里,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创始人、掌权人都是一个个国王,如何因为错的决策而失去王国与人民的爱戴,又有哪些年纪轻轻的穷小子白手起家,通过聪明才智一步步建立起崭新的王国,而欧美诸国这些年来的环境,被描述得像是仙境,有着完全放开、公平的市场体制,法律制度也非常完善。 这些故事比学英文好听,可老听还是让人厌烦,而且夹带了丁宇的个人主观。他上辈子就知道,海外的投资环境对华人始终带有歧视,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政治都不会完全排除在市场之外,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自由公正。 第19章 临行前再见渣爹 为了逃避听故事这个惩罚,唐青宏只好尽量配合丁老师。每次只要不把那些积木乱放,丁老师就不讲故事了,甚至会一脸震惊地张着嘴,“哦!哦!哦!天哪!boss说的是对的!你真的是个天才!” 丁宇费尽心力,想要把商业知识深入浅出的教给他,他却忍不住暗地吐槽自己的老妈,这望子成龙的心也太切了。他才六岁……六岁啊!而且上辈子对商业就一窍不通且不感兴趣,这辈子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可怜丁宇每天跟坐牢似的,看到他回家就高兴得满脸笑,他对丁宇的礼貌维持了起初几天,到后面则越来越敷衍和冷淡。因为这个家伙太执着了,缠着他教一大堆他不爱的东西就算了,还老缠着他做游戏。 自从这个老师来了他们家,爸爸跟他的相处时间无端端少了很多。以前每天吃完晚饭,他的时间就全部是爸爸的了,虽然也连带着陪妹妹或者奶奶,起码爸爸一直在他身边。 可丁宇一来,他晚饭后的时间变成单独授课,不到晚上十点,他绝不会被放出来还给爸爸。 所以,不光是他很烦丁宇,爸爸肯定也烦丁宇。爸爸每次问他学了什么,他都撅着嘴兴趣缺缺地说:“无聊的课,爸爸,反正我以后不去美国,你放心吧。” 他知道这就是爸爸的担心,爸爸不喜欢有人加入到他们的生活之间,更不愿意他被那个人带走,飞到爸爸看不到的地方去。所以他提前跟爸爸做出保证,这辈子除了爸爸身边,他哪里都不去。 妈妈派来这个丁宇,目的其实挺明确,就是想让自己对商业知识和国外的环境产生兴趣,回到妈妈那边去接受美国的教育。他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有享受过,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就离开爸爸。 如果不是顾及妈妈的感受,他会故意使坏让丁宇早点回到美国去,不再留下来继续打扰他们父子了。 其实丁宇在唐家也是度日如年,这个毕业于哈佛的亚裔青年从小在美国长大,工作还不满三年。被乐彦琳这个大boss选中的时候,丁宇压根不感到高兴,是高薪的诱惑和父辈嘴里的思乡之情让他动念,答应了来华教孩子的荒唐任命。 可来了这里他才知道,这个国家的经济十分落后,也没有父辈描述的那种古典之美,街上全是老旧的自行车,人们的衣着及其过时,到处乱糟糟、吵哄哄地,物价也十分奇葩,大多数东西非常便宜,国外司空见惯的商品比如可乐却要卖到四块钱一瓶。 唯一让他惊喜的就是唐青宏,这个六岁的孩子确实堪称天才。他挖空心思想出的那些游戏,这孩子似乎并没有太多兴趣,但总能准确的挑选出正在盈利或者正在被投资者们看好的项目。他受过高等教育,同时是个虔诚的教徒,当他跟这个孩子相处日久,心里不禁产生迷茫的疑问:这个无法以常理来解释的孩子,到底是魔鬼的使者,还是上帝的神迹? xxxxxxx 丁宇在唐家一待就是大半年,唐青宏已经上完学前班,该进小学了。 暑期里他被迫跟丁宇老待在一块,差点想要爆发,等这个老师走已经等得不耐烦,又追着爸爸问了几次。 唐民益每次都说“快了”,但直到七月中旬的一天,他才真的看到曙光——那天之后爸爸就再没去上班,还跟奶奶说起组织谈话的事。 爸爸要下地方做官了,据说是中南方一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小镇上,那地名他听着有点耳熟,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被爸爸记在本子上的、老中医的家乡。 这是为了他吗?他不敢多想,心里暖暖地又觉得内疚,爸爸就算要从下面做起,选择也应该不少,可偏偏选了那么个特别穷困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越贫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绩。 奶奶并不反对爸爸的选择,还说趁着年轻多吃苦历练有好处,提到那个县里也有她昔日的老部下,让爸爸上任前先去县里了解了解情况。 对于他和妹妹的安排,爸爸和奶奶商量好了,他跟着爸爸下去,妹妹因为年纪太小,奶奶留在身边照顾,但他们还是认真地来问了他的意愿。 他当然跟着爸爸一块去,爸爸肯定想要找那个中医给他调理身体呢,只是很舍不得奶奶和妹妹,至于爸爸说的那里很穷,他会跟着吃苦什么的,只要身边有爸爸,能苦到哪里去? 丁宇的去留成了大问题,唐民益特意给乐彦琳打去电话,一是说明白会把宏宏带去上任,那里条件较差,可能不通国际电话,只能靠信件往来;二是让乐彦琳考虑,把丁宇召回美国,他一个乡镇的党委副书记兼代镇长,带人赴任不恰当,况且这个人又不是直系亲属。 乐彦琳哪里舍得儿子去乡镇吃苦,跟唐民益说了很久,还让儿子自己来接电话。唐青宏嘴巴挺甜的,直接跟妈妈讲,其实爸爸特意选择去那里工作,因为那里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给他根治身体上的老毛病。 这几年跟妈妈每周都有电话,他早知道妈妈对他百依百顺,只要归根结底为了他好,妈妈怎么都会同意的。果然,乐彦琳一听那个理由就不再反对,只哽咽着交代他很多话,主要是注意身体,还有一定别忘记常给妈妈写信。 妈妈跟他说了一大堆话,他应得嘴皮子都干了,妈妈才让他叫丁老师来听。丁宇接完电话,那脸色十分凄苦,颤着声音对唐家两父子表了决心,“boss要求我,哪里有困难就往哪里去,迎难而上、扛住考验!” 唐青宏的脸也垮了,这块牛皮糖还甩不脱呀?可唐民益只是轻轻一笑,面无异色,“行,你跟着下去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得有个心理准备,那里条件很差,如果你实在撑不住,那就再跟彦琳反映,申请早日回国。” 这话把丁宇吓坏了,悄悄问唐青宏,“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有多苦啊?” 唐青宏也没去过,哪里知道具体情况,不耐烦地小声回答,“去了就知道了呗。” 接着他就丢下这位可怜的老师,回到爸爸房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唐奶奶正在帮唐民益收拾衣服,看孙子这么乖,乐得一阵夸,夸完又叮嘱正在收拾书本的儿子,“妈最后再交代你几句啊,你可要听进心里去。你一个年轻鳏夫,长得也好,一定要注意男女作风问题。只要有女的找你谈事,办公室的门一定要开着,还得有第三人在场,明白不?” 虽然在县委的人事上提前做了安排,但老太太还是有点不放心,该交代的必须交代。 唐民益的手微微一顿,“妈,您杞人忧天了吧?这至于吗?” 唐奶奶压低了点声音,“怎么不至于?要是哪个大姑娘冲进办公室把门一关、衣服一扯,逼着你跟她好,不然就喊你耍流氓,你怎么办?” 唐青宏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也觉得唐奶奶似乎想太多了。哪个女的这么拉得下脸来? 唐民益眯起眼睛瞄向自己的妈,脸上的表情竟然有那么一点尴尬,“妈,这事怎么听着耳熟呢?你以为人家都是女土匪?爸当年跟我说过,要不是看你人其实还不错,早跟您成怨偶了!再说宏宏还在这呢,您说这事真合适?” 唐奶奶的老脸上竟然也有点发红,语气却是郑重的,“那可没准!乡镇上几个姑娘有文化呀?当年下乡知青还不是有这么被逼着结婚的!反正啊,你一定得注意,宏宏在这我也照说。我孙子可懂事了,下去了就得替我监督你!” 说到这,老太太还真回头交代唐青宏,“乖孙子啊,多帮奶奶看着你爸,要是你爸身边老有漂亮阿姨,旁边还没其他人,就赶紧给奶奶打电话!” 唐青宏忍着笑脆生生地“诶”了一声,闹得唐民益沉下脸说出一句,“您也不怕教坏孩子!” 晚饭刚过,贾家两父子一起来了唐家,孙成凤竟然没跟着。 贾思源还给老婆解释,说家里事多,涵涵又闹得很,就把她留在家里看孩子了。 贾老爷子横着眼睛斥道:“你离了她就不能活了是吧?我们给民益和宏宏送行,她有什么好来的?” 唐奶奶心里乐呵,却在旁劝道:“老大哥,你也少说两句嘛,对年轻人还是要以鼓励为主。思源已经很争气了,才三十二岁就做到市外经贸委主任呢。” 唐民益接口对贾思源说了声“恭喜大哥”,看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也没放在心上。倒是贾思源说着客气话时,瞄了眼唐民益胸前那个有点旧的“为人民服务”胸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唐青宏听得心里一惊,才这会儿就正处级了?京市的对外经济贸易委员会,也就是商务局的前身,好一个实权部门。前世贾思源坐到这个位子可是两年之后,他的重生确实改变了唐家的一些事,但他不想连着渣爹的运一起旺啊。不过,渣爹的性格他是了解的,在肥缺职位上肯定手脚不会太干净,上位越早胆子越大,到时候能在这段历史上挖出点污迹也好。 他想得着急,眼珠乱转,小脸都胀红了,贾思源很久没有亲近过他,这下揪住机会就往他面前凑,“宏宏,看你激动的,是不是想爸爸了?有好多话想跟爸爸说吧?” 这让他更加生气了,这位自我感觉咋这么好呢?他只想说“滚犊子吧”,这几个字在嘴边打转,差点破口而出。 第20章 下乡第一站 唐奶奶听着贾思源的话可就不依了,凑到老爷子跟前大声说悄悄话,“老大哥啊,你们该不是想反悔吧?看着宏宏养得精神了,身子也壮实些了,又想把他接回去?” 老爷子被说得脸色尴尬,正要开口解释呢,贾思源就拉着唐民益、看着唐青宏,一脸的慈爱仁义,“我只是自责,唉,当初答应那个事,我们都是为了宏宏的身体,我毕竟是他的亲爹,舍不得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吧?这一去不知多久看不到他了,我想想就难过呀。” 唐青宏被恶心坏了,皱起眉头就往唐民益身后躲,不然真得跳起来骂人了。 唐奶奶可不吃这套,继续跟老爷子说理,“宏宏本来就早熟,心思比其他孩子都重,思源在他面前这样讲,孩子心里会怎么想?想多了也伤身。难不成思源是要让宏宏一直记挂着亲爹,长大了好认祖归宗?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前都答应了让宏宏叫思源‘父亲’,但是一个孩子哪有两个爸爸的道理?让别人听到了,还不知怎么笑咱们呢。” 老爷子面上臊得慌,赶紧喝止自己儿子闭嘴,又转而对唐家母子好好解释,“大妹子啊,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思源他不懂事,让你生气了,我代他给你道歉。我就是带他来跟民益和宏宏道个别,还有些话想跟宏宏说。” 看到爷爷那副难受的表情,唐青宏赶紧跑过来抱住爷爷,眼里闪着泪花,声音也哽咽了,“爷爷,我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您说,我舍不得爷爷。” 舍不得爷爷,却完全没有提到亲爹。老爷子这一下心里就门清了,孩子知道谁对他好,儿子在宏宏心中大势已去,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管儿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做为家长必须当断则断,不然两家的关系会逐渐疏远不说,搞不好还得产生更大的嫌隙,甚至反目成仇了。 爷孙俩这便走到一边坐下,老爷子对他交代了很多,身体上、学习上,都一一严格要求他,还让他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强调他只有一个爸爸。 临别时老爷子当着大家的面,让唐青宏最后叫一声贾思源,这次的称呼变成了“贾伯伯”。 贾思源面色大变,还想说点什么,被老爷子一个抬手和严厉的瞪视堵住了。 看着贾思源脸上终于挂不住那个虚伪的笑容,唐青宏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他原以为自己会很轻松、很高兴,但临到此刻终究是怅然若失。不是不舍,也不是难过,只是彻底与这个生养过他的人斩断牵系,无论前世今生,他不够坚硬的心脏仍然感觉到一种近乎疼痛的空虚。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决而痛快地点点头,下定决心割掉这个在身上盘踞太久的毒瘤。当他用清脆的童音叫出那三个字,贾思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垂下头掩饰了自身的表情。 当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稳,唐民益被他弄醒了好几回。自从那次他半夜发烧,爸爸就很注意他睡觉的问题,不管睡得多沉,只要他一乱动就会醒来。爸爸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把他搂在怀里小声说话。他极力想对爸爸表达,他并不是不舍得那个亲爹,爸爸也微笑着安抚他,“爸爸没有吃贾伯伯的醋,你的小脑袋不要想太多事,快点睡吧。” 第二天早上,唐民益父子俩把唐欣雁送去幼儿园的暑假托管班,在家吃过午饭后一行三人出门坐上火车,在市里再转汽车,终于到达县里那个破车站,已经是二十多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那正是晚饭前五点钟左右,接站的人是县公安局长姜伟的老婆赵兰。她以前在唐奶奶手下当过兵,丈夫姜伟则是唐立本的老部下,那会儿两口子的姻缘正是唐奶奶介绍的。裁军后两人一起转业到地方,丈夫安排在这个玉穹县做公安局长,她则做了妇联主任,新工作至今未满三年,都做得比较顺当。 昨天接到老首长的电话,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四点多就守在车站了。看到又有市里开来的汽车进站,她跑到车门前使劲往里瞄,等人差不多下完了,她要接的三位娇客才慢慢从车上下来。 唐民益是牵着孩子又提着行李,干脆慢一点儿,不跟其他乘客抢道,精神体力都还不错,鼻梁上的眼镜也稳当当地。丁宇两手空空,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全身都是蔫的,下了车脑袋还在眩晕,又两脚发软地蹭到厕所里去吐了一回。 他本来是不晕车的,奈何路况不好,他们的座位又靠后,他被颠得一路晕,在车上就忍得快不行了,好不容易路上停个车让乘客方便,他才爬下车吐出来,后半截继续晕得厉害,现在简直难受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等吐过后稍微舒服一点,他才强打起精神观察眼前这个县城车站,到处都是人就不说了,水泥地上处处有车轮压出的裂缝和窟窿,还有行人和乘客们随手丢的垃圾。附近的建筑都又矮又旧,最高的楼也就五六层,这还是车站呢,照理说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唐青宏也被眼前这个破旧的城市惊呆了,上辈子自从懂事起,他就没去过太贫困的地方,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么差的环境。但起码他有心理准备,现在还只是八六年,这里是全国中等偏下的一个小县城,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唐民益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惊异,对热情招呼的赵兰保持着微笑,在赵兰接过他手里的包时也没有推拒,只掂掂重量,把较轻的那个交到对方手上。 赵兰就那么提着行李领他们走出车站,指向前方不远处说只走十分钟就到,先接他们去家里歇歇,晚饭就在家里吃,姜伟已经先回去烧菜了。 唐民益和儿子都还好,坐车太久也是需要舒展下腿脚,丁宇就受不住了,恨不得赶紧叫个车,可盯着街上半天,他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出租车,却有马牛羊被人牵着过路,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动物的粪便,一不注意就得踩到。 他在心里叫了很多句“上帝啊”,但也只能咬牙牢牢跟在几人身后,这么个地方,万一他跟丢了,那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出任何事都没人知道吧? 姜家确实不远,一行人走了十几分钟就到公安局宿舍,他们走进一栋比较新的五层楼,而且一直爬到第五层。丁宇已经快昏过去了,扒着楼梯大喘气,赵兰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分宿舍的时候,姜伟说要照顾其他的老职工,咱们自己就分在五楼。” 唐民益脸上还是那个亲切的微笑,说话的语气又近了点,“姜哥做得很对,我要向他多学习。” 进了屋里,丁宇首先就找个椅子坐下,把那口气暂时缓一缓。在厨房忙活的姜伟听到声音,擦着手大步出来迎接,对唐民益态度熟稔又自然,“民益,现在真是一表人才啊!哎呀,长得比我还高了,上次看到你,还没我肩膀高呢。” 唐民益看姜伟怕手上有油不好相握,主动把手伸出去握住了对方,“姜哥,你也风采依旧啊,儿子都快成人了吧?” 姜伟被他叫一声哥,其实年纪四十都过了,说到这就笑道:“是啊,我儿子都十七了,明年考大学,你只比他大几岁呢,就已经来赴任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老领导泉下有知你这么出息,肯定得乐坏了。” 趁两人叙着旧,赵兰赶紧泡茶,对唐青宏这个唯一的孩子,则是冲了杯牛奶。饭菜其实准备得差不多了,姜伟正在看表,门口响起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收拾得干净整洁,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姜伟积极地做介绍,这位刚来一年的代县长姓戴,是七八年刚恢复高考那一届的大学生,在省里给钱良华书记做过秘书。 唐青宏耳朵挺尖,立刻明白这位戴县长是自己人,钱良华就是钱庆强的大伯嘛。难怪爸爸才刚到县里,戴县长就过来一起吃饭,估计是有不少情况要相互通个气。 果然,几个大男人没说几句,就去另一间房里关门谈话了,唐青宏和丁宇坐在客厅里喝茶的喝茶、喝奶的喝奶,姜伟的老婆赵兰陪他们闲聊。 房里的密谈不过二十来分钟,晚饭时唐民益就跟两位大哥喝起酒来,语气姿态亲密自然。 唐青宏时刻记着奶奶的嘱托,人小鬼大的劝爸爸少喝点,惹得饭桌上大家一起开怀大笑,纷纷调侃唐民益,“你儿子还真懂事,就知道监督爸爸了呢!” 唐民益带着宠溺的微笑做出苦相,“没办法,这孩子就是太早熟了。” 姜伟合时地接上一句,“呵呵,像你!” 席上气氛融洽,唯有丁宇精神萎顿、胃口很差,没怎么吃就下桌休息。唐青宏吃得很饱,第二个下桌,才抱着肚子坐到沙发上,姜伟家的电话就响了。 他顺手一接,听到奶奶暴躁的声音,“姜伟还是小兰?快让民益来接电话!” 这架势好像是要扯皮呀?也对……爸爸和他都忘记打电话过去报平安了。于是他乖巧地叫起人来,“奶奶,我是宏宏。我们才刚到,爸爸累坏了,在吃饭呢。” 奶奶的语气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宏宏啊,你身体还好吧?快让爸爸来接电话!唉,你妹妹闹得啊!昨天下午从幼儿园一接回来就开始闹,说爸爸把哥哥拐走了!一直哭啊叫的,奶奶都快被吵疯了!” 第21章 携子上任 唉哟,他就知道妹妹舍不得他,才趁着妹妹没在家时跟爸爸一起出门,虽然之前跟妹妹讲过这事,但妹妹那个小脑袋哪里记得住?三四岁的孩子闹起来确实伤脑筋,难怪奶奶跟崩溃了似的。 爸爸已经注意到这边,放下筷子问他是谁,他苦着小脸对爸爸勾了勾手,用口型告诉爸爸,“奶奶!” 唐民益赶紧过来执起听筒,奶奶的咆哮声透过电话线还是很惊人,“唐民益!你以为不留电话号码,老娘就找不到你了?” “妈,这哪能呢?我才刚到。欣雁还好吧?”唐民益还是平静如常,早就习惯了自家老妈的脾气。 “你还好意思问欣雁?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搁了!你屁股一拍带着宏宏偷溜了,欣雁闹得我要死!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送到亲家那边去,又麻烦她去哄那个小祖宗!你赶紧给亲家那边打个电话,表现表现关心!不然你老丈人和女儿都得恨死你了!” 唐民益虚心接受老妈的批评指示,老实听完才说:“那我马上打过去,您还有要说的吗?” “没了!”唐奶奶没好气地做出总结,想起点什么立刻又改口,“还有!你安顿好了记得往家里打电话,不然老娘一级一级的查!” 唐民益赶紧应声,“是!” 给吴家拨电话的时候,唐青宏跟爸爸打着眼色把听筒拿了过来,一接通听到那边是个男声就甜甜地开口,“吴爷爷好!我是唐青宏,请欣雁听电话!” 吴啸正在气头上,但对这个孩子也不好发,就大声叫老伴把欣雁带过来。没过几秒钟,唐青宏听到了妹妹的哭声,还有哽咽着含糊不清的大叫,“我要哥哥!呜呜呜……哥哥!呜呜……” 直到在电话里听着唐青宏的声音,唐欣雁才止住了哭声,但还在不断抽噎,委委屈屈地向哥哥控诉,“哥哥!你快回来呀!爸爸坏,把哥哥拐走了!爸爸坏!不要爸爸!” 唐青宏听得小脸都皱了起来,耐着性子软软地哄道:“妹妹啊,爸爸带哥哥出来治病,病好了就回去陪你,好不好?哥哥跟你说过呀,你都忘记了?” 小欣雁迷迷糊糊地应着,还是一个劲地叫哥哥,“你回来嘛!回来嘛!哥哥不病!” 几年来他从没有离开欣雁这么久,突然一走,小家伙难免会这么闹。他幸福又不舍地继续哄着,“妹妹啊,爸爸不坏,爸爸找医生给哥哥治病,哥哥才不病。你乖乖地上学,跟同学们好好交朋友,听奶奶和姥姥姥爷的话。要是你够乖呢,就可以来看哥哥和爸爸。” 一听可以来看哥哥,小欣雁又闹上了,“我要看哥哥!姥姥姥爷,我要看哥哥!” 唐青宏大声叫了妹妹的名字,把小家伙的注意力拉回这边,语气也严厉起来,“你要乖,才能来看哥哥。哥哥会问大人你乖不乖,要是一直吵,那就不能来了哦。” 小欣雁委屈极了,忍住眼泪回答哥哥,“我乖!我乖!姥姥姥爷,我乖!” 接下来妹妹不再哭闹,而是乖巧地跟他做了一堆保证,什么按时睡觉呀、好好吃饭呀、不骂人呀……被他管得服服帖帖。 他这才把电话交到爸爸手里,让爸爸再哄了一会妹妹。果然,妹妹不敢再说爸爸坏,只求着爸爸让她也来。爸爸答应明年暑假可以让她来找哥哥玩,还是在她听话的前提下,说着说着妹妹又要哭了,电话被吴啸接了过去。 老丈人对唐民益就不客气了,冷言冷语地讽刺他自作主张、先斩后奏,根本没把吴家放在眼里。其实唐民益清楚,老丈人是心疼他下了这么个穷地方,觉得明明在京里再做几年,到时候放下来可以去好一点的县级市,偏偏要从这么个低起点从头打基础,跟女儿分开不说,生活上也得受不少罪。 唐民益耐心地解释着,态度很软但立场强硬,“爸,中央提倡年轻干部要多下基层,您也是坚决支持的。我作为您的子女,当然要以身作则,响应号召。我还年轻,不怕磨练,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吴啸被这番话堵得很憋气,连先前故作的冷静都没了,“我才不管你去哪个旮旯!你走得倒轻松,把女儿往我们这一丢,简直是极度的不负责任!连家都照顾不好,你有什么能力为老百姓办事?” 唐民益还是那么好脾气,“爸,我是下来历练的,带宏宏是因为这边有个老医生给他看病,男孩子从小吃点苦也合适。欣雁得娇养着,年纪又小,这里太苦了,我工作一忙起来肯定照顾得不周到。留在家里就不同了,有您们几位照看她,她就跟养在蜜罐子里一样,您们可是我的坚强后盾呀。” “……”老丈人懒得跟他再说,也实在说不赢了,一言不发挂断电话。 晚上三人在招待所早早睡下,舟车劳顿后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上午,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后座上坐着唐民益两父子和县委组织部的王副部长。至于那位娇生惯养的丁老师,被安排在县城待几天,等他们在镇里安顿好了再通知他过去。姜伟两口子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好好照顾这位客人。 这位王部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代表县委欢迎年轻的大学生干部,专程送唐民益去云沟镇赴任。他对唐民益说了不少客气的套话,却远远不像戴县长和姜伟那样介绍实际情况,只提到云沟镇这些年前前后后换过不少镇长,都因为太苦太难待不长。 唐民益面色平和的听着,在王部长惊异于他的年龄时微微一笑,“中央呼吁干部队伍年轻化,多下基层投入实践,我这也是响应号召嘛。” 王部长又接着夸他,“大学生的政治觉悟就是高,咱们县很需要你这种一往无前的开拓精神。可云沟镇确实穷啊,年年都靠上面的财政补贴过日子。你能选择到这里来,很有勇气呀。” 唐民益打个哈哈,“我们就是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嘛。” 王部长仔细看他几眼,对他衬衫上别着的“为人民服务”胸章似乎有点看法,“你年纪虽然轻,很坚持党性原则嘛,不过在穷地方做官,还得多做实事。云沟镇地大人穷,有六乡二十三村,还有个居委会,但全镇三万五千多老百姓里面,就有三万多人都是农民。” 唐民益当然知道这里穷,连竖着耳朵听大人讲话的唐青宏也知道,县城都穷成那样,何况是下面的乡镇。这位王部长态度暧昧,敌友不明,看来是官场里常见的墙头草,专车送爸爸赴任也就是先示个好,顺便试探下爸爸的斤两,并不给予什么实际支持。 那个胸章可不是什么形式主义,是他们出发前几天晚上,龙老亲自来唐家交给爸爸的,还说当年总理把它交给了自己,现在自己把它交给民益,希望他作为新一代的年轻干部,前事不忘,继往开来,立足创新,以人为本。 公路路面不怎么平坦,四周都是延绵起伏的大山小山,唐青宏被颠得够呛,更别说路上还有一小截是真正的水泥路——水加泥,还铺着不均匀的碎石子。前两天下过雨,这截路别提有多难走了,好不容易颠过去,接着又是坑坑洼洼的绕山公路,倒是没有泥了,但灰大得所有人都迷了眼。 唐青宏忍不住咳嗽起来,唐民益赶紧把车窗全都关上了。咳完这一阵,唐青宏再往窗外看,脏兮兮的车窗外没有一辆小车路过,只有小客车、牛车和少量的自行车,还有几个村民对这辆吉普车指指点点。 颠簸了一个半小时,车总算开进镇上,看到几个稍微像样点的房子,主街短得一眼就能看到头,地面稍微平点,主街旁边还全是土路。有栋房子在诸多矮小破旧的房屋中很显眼,是用石砖砌成的两层楼,门前也干干净净地,简直鹤立鸡群。 唐青宏一看到那栋房子,就兴奋地问唐民益,“爸爸,那就是镇政府吧?” 唐民益笑着看了看那位王部长,对方脸上露出一种尴尬夹杂不屑的表情,但还是主动开口介绍,“那是老书记家的房子,他在镇上干了二十来年,很受群众爱戴,这栋房子去年修的,不少老百姓自发帮忙呢。” 路过那栋房子不过两三分钟,镇政府到了。 唐青宏跳下车后看着眼前这栋形似危楼的砖瓦房,顿时张大了自己的小嘴。看这陈旧的样子,估计起码是十几年前建的,到现在还没倒,只能让人感叹质量还是不错的。 唯一一栋两层的楼房前,站着稀稀拉拉五个人,看到车停在政府门口,都满面热忱地迎了上来。 第22章 下马威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脸上皱纹不少,指甲缝还是黑的,上身穿着一件深色的确良短袖衬衫,已经洗得泛灰,脚上是一双带着泥的解放鞋。这个人姓许,自我介绍说是镇政府的办公室主任,他旁边站着的年轻女人三十来岁,穿得可比他体面多了,崭新的套裙配着一双中跟皮鞋,头发挽在脑后盘成髻,长得算是漂亮。 这个女人声音也挺甜的,脸上还画了眉毛、涂了肉色的口红,笑着说自己姓虞,是办公室副主任,跟许主任一起迎接王部长和唐镇长,待会儿代表镇里为两位接风。 还有几个小年轻都是通讯员,跟在两个领导身后唯唯诺诺,王部长双眼扫了一圈,脸色不太好看,直接问许主任,“你们的马书记呢?” 许主任吓得身子一抖,腰都弯下去半截,脸上堆起献媚的笑来,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马书记他……他病了。” 那个虞主任倒是很会来事,微笑着继续解释,“马书记身体一直不好,病了好一阵了,马镇长也常在家照顾他。他让我们代他向您和唐镇长请罪,指示我们今天一定要把二位陪好。” 王部长听到这里,偏过头对唐民益说:“马镇长就是马书记的儿子,干了有六七年的副镇长了。” 唐民益早在昨天下午就把这些都摸清楚了,此时只是点点头,对接待的几个人表示谅解,“谢谢大家的欢迎,其实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嘛,以后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 虞主任嘴甜地又说了几句,王部长皱着眉头挥挥手,“接风宴就不用搞了,人已经给你们安全送到,我县里还有很多事要忙,现在赶着回去,就把唐镇长交托给你们了。你们要多听取他的指示,好好支持他的工作。” 王部长把场面话匆匆交代完,简直不想再多待一分钟,就像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一样,立刻跟唐民益握手告别。一行人目送那辆吉普车扬起灰尘开远。 唐青宏站在爸爸身边,仔细观察两个主任,许主任见着大一点的官就腰都软了,要么是个官迷,要么是个软骨头,更可能二者兼具。至于那个虞主任,倒还真是个虞美人,在这个小小的镇上也算十分出众,但就是有点太会来事,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那位还未现身的马书记,父子两人占着书记和副镇长的位子,而且时间特别长,光看那栋相比之下气派干净的房子,就知道是本地的土皇帝。镇长赴任,一把手作为班长不亲自来接,显然是要给爸爸一个下马威。 他好奇爸爸会怎么处理这事,是忍一步观察情况,还是新官上任先烧三把火再说? 两个主任还嚷着要给唐民益接风,说早就安排下去了,唐民益却快刀斩乱麻地交代他们,“许主任,接风真的不必了,你现在就带我去上门探望马书记;虞主任,请带我儿子去吃个便饭,顺便把我们下脚的地方准备一下。不用急于安顿,先住在招待所就可以了。” 话一落地,唐民益就把行李往虞主任面前一放,蹲下来跟儿子说:“宏宏,跟这位阿姨去吃饭,爸爸一会就来。” 两个主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想说点什么,唐民益站起来对许主任微笑,“走吧。” 唐青宏不由在心底暗赞:爸爸干得漂亮! 虞主任看着那两人消失在院子门口,只得吩咐身后的小通讯员,“去,到招待所开个房间,把唐镇长的行李放好。” 唐青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指挥人办事的动作姿态,看来这位虞主任混得很不错。加上那身合体的新衣服、相对时髦的皮鞋,在这么个落后的小镇,她家的经济条件应该不差?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虞主任去吃饭,对方亲热得很,温言细语地问了他不少问题,都是跟爸爸有关的。什么你家是哪的?你多大了?你妈妈怎么没一起来……他连着两天坐车累得够呛,只管低头吃饭,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甜丝丝的笑着装傻。他笑起来的杀伤力可比虞主任强多了,从小练的,把这位精明的办公室副主任也搞得母性泛滥,反而对他吐露了自己也有个七岁的孩子,马上就得上小学了,丈夫在宣传科做事。 虞主任陪他吃完饭,把他送到招待所房间,还一直陪着他。等到唐民益回来,已经是午后两点多,虞主任赶紧要给唐民益安排吃饭,被温言谢绝了,说是在外面已经吃过。 虞主任离去之后,唐青宏眨着眼睛问爸爸,“你真吃了?不准骗我。” 唐民益哭笑不得地揉揉他的脑袋,“你这孩子,跟爸爸怎么说话呢?” 他紧追不舍,语气老成,“奶奶交代我的,一定要监督你,生活和作风问题都要!” 唐民益败给他了,抱住他老实交代,“我真的吃了。在马书记家吃的,他还给我讲了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那位马书记明明病着呢,新镇长上门探病也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还跟副镇长他儿子一起,陪着唐民益吃了顿家常饭。马书记扶着老腰说起自己的革命故事,抗美援朝时跟老主席的儿子是亲密战友,后来那位战友被炸死,他也被炸瞎了一只眼睛,身上到处都有残留的弹片。战后老主席单独接见过他,还在他的那杆老枪上题了字。动乱时有人想整他,说他私藏武器,他反靠着这杆残缺不全的枪逃过一劫。他为革命事业落了残疾,政府给他在家乡小镇上安排工作,这一干就是二十来年。 唐青宏听到这儿,好奇心大起,“真的有那杆枪?真有老主席的题字?” 唐民益似笑非笑地回答,“真的。‘保家卫国’四个字,还有老主席的落款。” 他忍不住睁大眼“哇”了一声,“这……免死金牌啊?” 不过,到底是免死金牌还是催命符,就看怎么用了,嘿嘿。 听到儿子嘴里蹦出不中听的字眼,唐民益脸色一正,又开始教育他,“你这孩子,什么免死金牌?马书记也是个老革命了,党性原则还是很强的,你少跟奶奶学,都是些封建糟粕!” 唐青宏吐吐舌头,站起来低眉俯首地认错,“请唐书记批评指示!” 唐民益被儿子这幅小模样逗得大笑,飞快地伸出手指弹一下他的鼻子,在他捂鼻痛呼时吩咐他,“罚你早点洗澡睡午觉!睡多点养好精神,爸爸明天带你去看医生。” 他顿时蔫了,“又看医生?您这么闲啊?” 这不是才刚上任吗,爸爸应该一心扑在工作上才对。 唐民益看看儿子小脸上有点古怪的表情,微笑着揪他耳朵,“怎么?又在乱想了吧?你这小鬼,心思真多。爸爸请好假了。” 他撅着嘴去抢自己的耳朵,明明是为爸爸担心还被说心思多,他真觉得委屈。 唐民益看他的嘴角都可以挂油瓶了,才无奈地多解释一句,“你啊!哪来那么多心思?老书记忙得很,没时间跟爸爸为难,你放心吧。” 哟,那就是说今天这顿饭没有白吃,爸爸肯定已经走出一步好棋,对方也入局了。他立刻就不委屈了,乖乖遵从爸爸的指示,“好嘛,爸爸给我洗澡!” “这么大的人了,还叫爸爸给你洗,羞不羞?”唐民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站起身来,动作麻利地去打水、搓毛巾。 第二天一大早,两父子起床梳洗走出招待所。唐民益借了辆自行车带他,还没骑上呢,就看到一辆破吉普从眼前开过,扬起一大片灰尘。 唐青宏赶紧捂住眼睛,还忍不住咳嗽起来,等再睁开眼时,已经只能看到一个绿色的影子了。 这亡命的速度……他好奇地问爸爸,“咦,这里不是很穷吗?” 唐民益脸上又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弯下身在他耳边说:“镇里唯一的一辆车,还是老书记从县里要了很多次的。” 哦,原来是政府公车,那不是马书记用就是马镇长在用喽? 他眨眨眼,很天真地继续问爸爸,“开得好快!难道马爷爷病危了?” 唐民益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教训他,“胡说什么呢!马镇长是去县里有事。” 爸爸昨天才来,今天马家的人就飞奔去县里。爸爸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呢?难道是当场下战书,吓坏了横霸一方的土皇帝?他的好奇心简直要把他打倒了,望着爸爸露出献媚的眼神。 “快上来,少乱想!”唐民益就是不满足他,把他抱上自行车后座,“抱紧爸爸的腰,别掉下去了!” 他听话的抱着,一路上总是在问,“告诉我嘛,爸爸,你说什么了?你是吓唬他们了?还是感动他们了?” 唐民益被他闹了一路,田梗上又颠簸,可受了大罪,到实在骑不进去的小道上只好下车用手推,就这样也没让他下车自己走。 被他问到不知道第多少次,唐民益才勾着嘴角告诉他,“爸爸才不吓唬人呢,也没有感动人的本事,感动他们的是戴县长。” 第23章 求医听故事 他更加好奇了,可不管怎么问,爸爸都不再吐露,还反过来批评他,“本来大人的事就不该跟你说,你小小年纪总问这些干嘛?得把精力多用在学习上!” 他扬起小脸为自己辩护,“可我学习本来就好呀!我保证进了小学,每学期都考全班第一!” 唐民益正好岔开话题,“说到做到哦!全班第一还不行,你得全年级第一!” 他皱起秀气的眉头瞪了爸爸一眼,咬牙答应,“好!说到做到!就全年级第一!” 说完这句,他又一副大人样地向爸爸提出要求,“我做了保证,爸爸也答应我吧,以后多给我说说大人的事,我给你参详参详!” “你还给我参详?少作怪了。你想做大人,首先就得学会一条:不该问的少问,不该说的别说。” 唐民益觉得这个儿子简直像妖怪变的,话题岔开了都能这么快绕回来,只怪孩子养在他们这种家庭,对某些事情从小耳濡目染,才会早熟成这样。 唐青宏顿时满心都是蛋蛋的忧伤,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被爸爸当成一个大人呢?他心急啊…… “爸,咱们俩谁跟谁啊?我绝对忠于您,忠于党!您就把我当成贴心小棉袄,多给我分享革命成果呗?” 他腆着脸套近乎,把唐民益恼得把自行车都停下不推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下来自己走。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人,就做点大人的事。” 这下不好了,他苦着脸被爸爸从车上揪下来,蔫头搭脑跟在爸爸身后走,漂亮的小凉鞋没出几分钟就脏了。 父子俩一路斗嘴,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走进村,在村口随便找人一问,人家就热情地给他们指路。 这里民风确实淳朴,村民们看到陌生人进村,都是一脸善意的笑,还有个会说普通话的小伙给他们带路,一直领到老中医家门前。 那位老医生姓谷,七十多了还在坐诊,每天大开家门等着排队的病人,不管远近来的都按顺序接待。 唐民益带着儿子老实排队,轮到中午才跟老医生说上话。谷老声若洪钟,面色红润,经过望闻问切后,还细心地询问孩子的病史。唐民益把儿子的病历拿出来,谷老边问边看,又问了唐青宏不少问题,并没有贸然开方子,转而向唐民益继续提问。 “你是孩子的爸爸?家里有女人做饭吗?会炖药吗?” 唐民益认真地回答,“我是他爸爸,他妈妈不在这边。我不太会做饭,不过我可以学。” 谷老沉吟片刻,叹息一声,“家里没个女人还是不方便……炖药得花时间,又要有人照看,我看你不像务农的,工作忙吧?” 爸爸哪有时间来炖药?唐青宏也不想喝那些苦苦的药汤,插嘴就说:“谷爷爷,我病已经好了,不用吃药吧?中药好苦好苦!”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医生,看得谷老于心不忍,又跟唐民益说:“这孩子身体底子不好,是要调养调养,孩子还小,药吃多了伤身,我给开点药膳方吧。也不用每天做,我给你们配好了分包装,做法也写给你。你有空的时候花点时间弄,要是实在没时间,就把孩子送到我这来,我亲自给他做。” 唐青宏还是有点怕,“谷爷爷,药膳苦不苦?” “呵呵,不怎么苦,你放心吧。”谷老笑眯眯地开始用毛笔写方子,那叫个下笔如飞,唐青宏一个字也看不懂。 写完了方子,谷老把它交给守在药柜前的徒弟,对方抓药的手非常快,只在手一抓就放在纸上,配齐种类后迅速打包,然后又抓下一副。 父子俩出神地看着,谷老对他们介绍道:“做久了手熟,一抓就准。放心吧,不会错的,这药材也是我们亲自收晒的,这地方穷是穷,全怪土地不出粮食,出的药材倒好。” 土地确实是这么回事,有的地适合种粮食,有的地适合种果蔬,这个县山多平原少,不像平原可以大面积种粮,而且水稻和小麦产量偏低,农业一直不发达。 谷老给每个药包都写上搭配的菜名和做法,还跟唐民益说好,有不懂的随时来找他,顺便送给他们一个大药罐,对唐民益仔细交代怎么用。 唐青宏一直老实地听着,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得来,“谷爷爷,我爸要是没空,我就自己炖呗。” 谷老被这孩子逗得莞尔失笑,“你可以学呀,爷爷教你。” 爸爸马上就会陷入繁忙的工作,他可不能给爸爸添乱,也许真得自己干了,“嗯,那我一有空就来看您,您一定要教我哦。” 几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年轻人从外边进来了,三十来岁的年纪,进门就对谷老打招呼,“爷爷,我回了!秀琴呢?还没回啊?” 谷老手往后面一指,“早回了,在做饭呢。” 年轻人没有急着往厨房去,而是停下脚步打量眼前的这对父子。谷老看他杵在这没动,就跟唐民益介绍,“这是我孙女婿,袁正峰;小峰啊,这位是唐先生,你认识?” 袁正峰这才“啊”了一声,伸出手来又缩回去,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再度对唐民益伸出来,“您是城里来的吧?咱们镇上来了位新镇长,请问……” 唐民益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虽然脚下的鞋子挺脏,但牙齿雪白、指甲干净,衣着也挺整洁。他微笑着与对方相握,回答了那句疑问,“我是唐民益,昨天才到镇上。” 袁正峰眼里迅速燃起一股兴奋的火苗,握着唐民益的手不由自主加大力道,“唐镇长您好!我是分管计生工作的袁正峰,欢迎您来云沟镇领导工作。原来您这么年轻!” 这位小袁握着手就不想放了似的,唐民益含笑多看他一眼,他才恍然放开手,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对不起!” 听到丈夫的声音,袁正峰的媳妇谷秀琴从厨房里探出头,解着围裙招呼大家吃饭,袁正峰顺势开口留唐家父子吃个便饭,“唐镇长,一块吃吧,这里回镇上挺远的。” 谷老得知唐民益就是新来的镇长,也带着笑开口留人,“是啊小唐,一块吃吧,村里的老百姓们有点事想向领导反映。” 唐民益初来乍到,正好有此打算,找乡村百姓了解情况,可比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真实多了,于是很爽快地应下来。 这时有个孩子满头大汗地跑进屋,开口就叫袁正峰爸爸,头脸都脏兮兮的。可是看到唐青宏,这个脏孩子就愣了,自觉地把手往兜里缩,还低下头放慢脚步,安安静静地往厨房走。 谷秀琴的声音响起来,“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自己洗手呢?” 这孩子也没回嘴,乖乖洗完手又上前叫了“爸爸”、“爷爷”,然后扭着小屁股坐在唐青宏旁边,眼睛不住偷偷瞄向他。 唐青宏懒得搭理,目不斜视,这孩子终于出声,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对他示好,“弟弟,你叫什么呀?我叫袁俊,那个单人旁的俊。” 还知道单人旁呢,看来是个小学生。他不悦地瞥了眼袁俊,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小?一定是弟弟?真烦人。 他不搭理袁俊,人家却爱搭理他,时不时冒出一句讨好的话来。他只好把精力都用在吃上,几个清炒的新鲜小菜倒是蛮香,米饭粗糙一些,颗粒也不够饱满,谷老指着米饭对唐民益说:“小唐你看,这就是本地产的大米,产量低,做饭也不太好吃,可要从外县买呢,又吃不起。” 唐民益认真听着,并不轻易表态,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些其他问题,谷老知无不言,对本镇的其他乡、村都很熟悉,因为来他这里看病的全是周围的乡亲,平时什么都会跟他说。 谷老并不怎么发牢骚,说起穷的原因,都是说计划生育搞得还不到位,人口多粮食少,加上大家教育程度低,除了务农也不干啥其他事。 袁正峰老实吃饭,时不时抬头看唐民益一眼,欲言又止但并没插嘴,倒是他老婆谷秀琴神情焦灼,好不容易等爷爷说完就大着嗓子说:“唐镇长,我也有情况想对领导反映!” 唐民益微微一笑,请她畅所欲言。她一看这位小领导脾气挺好,顿时打开话匣子,“那我就说了啊!我可不来虚的!爷爷还说咱们镇上穷是因为这啊那的,没有马龙王和三太子,咱们能这么穷吗!” 唐青宏听到有故事,一下来了劲,眨着大眼睛问道:“马龙王是谁?” “哎呀,就是那个马书记!他老吹自己为革命炸瞎了一只眼睛,咱这都叫他马龙王,独眼龙的那个龙!他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俩姐姐,平时做事比他还坏,就叫三太子!” 唐青宏忍不住笑,人民的集体智慧啊。唐民益看儿子笑得很贼,小小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问谷秀琴,“你能具体的讲一讲吗,他们都做了哪些不对的事。” 袁正峰用眼神制止老婆,“秀琴!” 第24章 小木疙瘩 谷秀琴顿了一下,看到唐民益温和的笑脸,豁出去般咬牙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就不觉得窝囊?” 说到这她满眼都是怒火,对着唐民益开始控诉,“就说我老公袁正峰吧,下乡做知青时生了病,我爷爷不收酬劳给他治好了,他后来就娶了我。他也不忘本,返城后上完大学还肯回来,他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还是专门学农业经济的,结果被他们安排到计生委!一个年纪轻轻的大男人,成天给一群嫂子做工作,挨家挨户去找骂,跟她们又不敢来硬的!” 唐青宏忍住笑,对袁正峰充满同情。不但专业不对口吧,还要每天面对一群难缠的妇女,她们可是很难说服的,万一用了强硬手段激起矛盾,那后果也够喝一壶的。 袁秀琴说得来了状态,越来越顺溜,“那他只能劝,劝得了几个不超生?马龙王就成天骂他,工作完成得不好!可他们自己呢?三太子把修路的石头都拿去给自己盖房子呢!还逼着乡亲们给帮忙砌!工钱就不用说了,肯定没有的,连饭都不管!” 袁正峰又出声喝止,“秀琴!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 “我哪里乱说?这镇上、村里,谁不知道啊?这还只是一件事呢!那个三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那个虞主任的关系不清不楚,外面都在传呢!” 咦,果然有这么个谣言?唐青宏听到作风问题不便插嘴,只把耳朵竖得高高的。 谷老也说起自己的孙女,“秀琴,有孩子在呢!捕风捉影的事少参和!” 谷秀琴这才收敛点儿,把话题拉回马家,“哼,三太子是副镇长,马家二女儿又是财税所的所长,要不是他大女儿没读过啥书,这镇里的官都被他家做完了!这么搞能不坏事吗?镇上那些官全是他的人!” 袁正峰看她还是放肆,拿肩膀撞她一下,“别说了!” 唐民益还是微笑着吃饭,并不表示出过度的兴趣,就当听故事般随意入耳。唐青宏的小脑袋倒开始高速运转,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马家肯定有小金库吧?财务、办公室、副镇长、书记……这个组合就算再穷的地也能榨出油水来。 谷老看两个孩子吃完了,叫袁俊带着唐青宏去门口玩玩,他还不想去,爸爸也用眼神催他。他不情不愿地跟上袁俊,满心以为谷老要汇报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完全没想到谷老支开他只是为了跟唐爸爸谈他的事。 也就是说这孩子年纪小心思多,有点过于老成,这样不利于健康成长,甚至会影响寿命,建议唐民益多鼓励他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调理养生除了身体方面,精神心力也很重要。 事关儿子的健康,唐民益掏出小本子,认真的把谷老交代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 唐青宏这时正兴趣缺缺地坐在谷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跟村里的小伙伴们傻乐在一块的袁俊,心里除了没劲还是没劲。他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四十年,哪会想跟这些孩子玩到一起? 偏偏袁俊还挺稀罕他,把那群孩子都弄到他眼前来,献宝似地给大家介绍。一听说这个五官精致的弟弟是镇长的儿子,还是城里来的,那群娃娃七嘴八舌地缠着唐青宏说话,把他吵得脑袋嗡嗡响。 唐青宏恼得坐不住了,站起来就想进屋,看到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木着脸往这走,手里还提了两个大麻袋。他如蒙大赦,对袁俊努努嘴,“你家亲戚来了。” 袁俊往前一瞄,表情嫌弃,“他才不是我亲戚呢!” 旁边的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小木疙瘩来了!” 有个大点的还唱起来了,“小木疙瘩烂木头,又脏又破到处走!” 其他的孩子一起重复,“到、处、走!哈哈哈!” 这会儿少年已经走到门口了,把这些调笑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还是那个木木的表情。他身上穿的衣服不但又破又脏,还短了一截,脚上是一双烂草鞋。 这年月虽然穷,穷成这个样子的唐青宏还是第一次见,对这少年倒有了几分好奇,开口问袁俊,“为什么叫他小木疙瘩?” 袁俊看漂亮弟弟终于搭理自己了,赶紧贴上去讨好,“他姓木,他爸是个木工,村里都叫他爸木疙瘩,他就是小木疙瘩呗!” 做木工活应该不穷啊,怎么会过得这么惨?还被孩子们笑?他疑惑地看着那个少年,对方也正盯着他,脸上还是没啥表情,杵在他面前半天不眨眼了。 他被看得有点不悦,眉毛微微一蹙,那个小木疙瘩就低下头往谷家屋里走,再出来时手上的东西没了,又站在门口呆呆地看他。 袁俊还吃起醋来,伸手推小木疙瘩,“站远点!别吓着弟弟了!” 小木疙瘩身体壮健,纹丝不动,不退让也不出声,唐青宏几乎以为这是个哑巴,一瞬间起了点恻隐之心,就喝止袁俊,“别推人,他叫什么?” “木、愚。”原来不是哑巴,这少年抢在袁俊之前回答了唐青宏,声音又闷又响。 唐青宏吓了一跳,这家伙,装哑巴吓唬他?不过倒是有点意思。 “哪个愚?你多大了?你爸不是做木工的嘛,你家为啥这么穷?你上学了吗?”他又坐回那个小板凳,一句一句地问起来,越不爱说话的人,被逗着说话越有趣。 “我、愚、愚公移山……十、十二岁了。我爸……被斗过,做木雕,四旧,都烧了……他不敢再做,我们就穷,我上小学。”少年说得很不利索,后面就稍稍顺溜些了。看来也不是结巴,只是平常说话太少,表达能力很有限。 孩子们对木愚的结巴样哄笑不停,但木愚竟然完全不受影响,照说不误,一对虎目直直盯着唐青宏的脸,还不是像袁俊那样羞答答的偷瞄。 这个小木疙瘩估计也不懂什么是礼貌、害羞,为人直来直往,唐青宏倒是不觉得讨厌,还带着微笑继续问,“你跟谷家熟?来干什么的?” “送……谷爷爷给我爸治病,我家没钱,送野菌给他吃。”这话越说越有条理了,那双眼睛也盯得更放肆了。看到面前精致漂亮的娃娃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袁俊和其他孩子也想往跟前凑,却被小木疙瘩的大身板挡住不让过,都急得直骂人。 “哦?野菌?”这个唐青宏爱吃,上辈子就经常跟狐朋狗友专门去喝野菌汤,一听到就来了好感,“啥样的?” 小木疙瘩又进去提了一个麻袋出来,打开袋子口给他看,一阵天然的香气沁人心脾,形状各种各样,种类繁多,都粗暴地混装在一块,简直暴殄天物。 “在哪弄到的?看着真好吃。”唐青宏咽了下口水,脑中已经出现一大锅香喷喷的热汤。 小木疙瘩还是木着脸跟他说话,发出邀请也很直接,“这玩意多的是……下雨后更多。要不我带你去采?” 以袁俊为首的孩子们立刻抢着表现,“跟我们去!山上多着呢!我们给你采!” 门口一大群孩子吵闹,把屋里的大人都惊动了,谷老和唐民益走到门口来看,笑着让唐青宏跟孩子们一起去玩。 前两天下过雨,山上的菌子、木耳正多呢,唐青宏闲着也无聊,就做了孩子头,交代袁俊和小伙伴们不准欺负木愚,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村旁的小山。 这一玩就是一下午,采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装满好几麻袋,堆起两座小山。孩子们还背的背、扛的扛,一直给唐青宏送到镇上,全堆在招待所门口。办公室的许主任眼尖看见了,还招呼几个通讯员来帮忙挪进屋去。 孩子们做完这事结伴回家,都希望明天还跟唐青宏一块玩。 唐青宏把木愚拉到一旁交代,“你明天早点过来。” 木愚也不问是什么事,点点头就回家去了,袁俊走出好远了还在往回望,对自己没能获得唐青宏的特殊交代感到失落。 推着自行车赶回来的唐民益也被这几大袋子闪了眼,虽说是孩子们采给儿子吃的,但他们两父子怎么吃得完?唐青宏看着眼前几大麻袋并不犯愁,笑眯眯地跟爸爸商量,“爸爸,明天我带木愚一起去县城,把这些东西卖了,顺便看望丁老师。” 唐民益微感惊愕,“卖?你去哪卖?” 唐青宏有点兴奋地说:“菜市场啊!这些东西在县里肯定能卖出好价钱,村里那么穷,卖了就给他们换点好米好油。” 唐民益眉头一皱,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你这小鬼!爸爸让你去跟他们玩,就是要让你做孩子的事,结果你倒好,学大人做生意?” 他“嗷”地一声故意痛叫,在爸爸露出紧张表情时装出满面委屈,为自己据理力争,“我做的是正事!哼,要不是离广市远,我还想带到广交会上去呢!就那次我们在电视上看的,好多好多人,可以做好大的生意!” 唐民益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广交会是快了……你想不想去广市玩?” 他高兴地叫了起来,“想!当然想!” 这辈子除了京城,他就只来过这个破落地,如果能去广市玩上几天,还可以怂恿爸爸去深市特区看一看,这对爸爸的启发应该会不小。 唐民益拍拍他的小脑袋,“别高兴太早,爸爸得好好想想……如果去的话,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带。” 一说广交会,他又想起来个事,“爸爸,木疙瘩……呃,就是木愚的爸爸,做的木雕小件可精巧了!我今天跟他去过他家,真的,漂亮极了!比我在龙爷爷家里看到的摆件还好呢!我让他给我做一个,他答应了。” 第25章 唐民益被儿子吸引了注意力,“木雕?多大的?” “小的,只有一丁点儿,不过他说大的也能雕。唉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真的,看着就觉得特值钱,他家却那么穷,真奇怪!” 他极尽能事地推荐。以他两辈子加起来的赏玩经验,木家祖传工艺确实技术精湛、栩栩如生,尤其是小型摆件、挂件、把玩件,具有极高的艺术和商业价值。木疙瘩跟他儿子一样老实木纳,因为这手艺以前被整怕了,好几辈的心血全被付之一炬,后来根本不敢再接活,只敢自己偷偷在家里雕一些练手。 唐民益听在耳里,放在心上,当下就应允道:“嗯,爸爸有空去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还没起床呢,门就被敲响了。木愚牢牢记着唐青宏的交代,天刚亮便往这边来。 唐青宏兴奋地让爸爸帮忙,唐民益和木愚一起把东西扛上去县城的汽车,才跟儿子正式道别。 唐民益还是不放心,嘱咐儿子一定要看到赵兰和丁宇才下车,自己也会先打个电话过去。木愚一语不发地守在唐青宏身边,对唐民益使劲点头,倒让他觉得这个大孩子应该靠得住。 送走了儿子,唐民益转身就去镇政府,今天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天,马书记说要开个小会。他对整个班子做了简短的报告,马书记父子也在会上表明团结支持的态度,会后他单独去了马书记的办公室,马镇长也在里头,看到他就会心一笑,把门给关上了。 这个三人碰头会才是重头戏,他去马家探望过老书记后,马镇长就急着跑县里,今天肯定有事要讲。 果然,马镇长开门见山的发起牢骚,“唉,唐镇长,昨天我去县里,碰到那边正在开常委会,戴县长在会上推荐我家老头当建委副主任,可是没通过!某些常委嫌我爸太老,文化低,硬给否决了!他们通过的那人,我打听了一下,居然是县委书记的亲戚,哼,建委那么好的地方呢!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戴县长很欣赏我爸,会后专门跟我吃了一顿饭,让我回来安慰安慰我爸,给我爸做做思想工作。” 唐民益表示了惊讶,“没通过?建委的工作很复杂啊,牵涉到老百姓住房安置的方方面面,像马书记这样的老革命,基层经验丰富,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县委既然另有安排,肯定也有他们的考虑。” 马镇长眼睛一横,气愤之情溢于言表,“他们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就是任人唯亲!还嫌我爸年纪大了,这件事情我跟他们没完!” 马书记看了眼唐民益,赶紧开口制止儿子,“胡说什么呢?县委有县委的考虑嘛!我本来也没想往上升,是感激戴县长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挡着你去跑这一趟。没通过就算了,我年纪大又是个残疾,大字也不识几个,确实提不上台面。县委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们就得服从!” 唐民益从马书记这番话里听到了理解,可更多的是牢骚,“老书记说得对,中央也强调稳定是发展的大前提,号召要团结所有同志、保持步调一致才能谋发展啊。不过,老前辈的经验和想法还是要尊重的。” 马书记可算好受了点,连称呼都变了,“小唐是个好同志啊,如果咱们国家都是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我们这些老头子也就放心了。” 马镇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这么算了?他李书记任人唯亲,在党内搞不正之风,咱们都装聋作哑?听说会上辩论得很激烈,戴县长句句在理,他是真心想为百姓着想啊!但有些人独断专横搞一言堂,完全不讲政治民主,咱们也要投、桃、报、李啊,爸!” 马书记叹息着说:“戴县长这个情,我领了。咱们以后一定要积极配合戴县长的工作,别给他添麻烦。” 唐民益淡然听之,心里清楚:不给戴县长添麻烦,也就是不给他唐民益添麻烦,但言下之意显然是要给那位李书记添麻烦了。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了,唐民益又安慰几句,请马书记给他安排个得力的人手,陪他下基层四处走走。 马书记看他这么尊重自己这个班长,每一步工作都请示,老脸上挂起欣慰的笑来,“好好,这个没问题,你初来乍到,是有很多情况要去了解。我老马把话放在这儿了,整个班子齐心协力支持小唐的工作!” 唐青宏此时正坐在汽车上,忍受着那阵销魂的颠簸,蹙起眉头十分难受。坐在他身边的木愚剥开一个桔子,把桔仁一瓣瓣放进他嘴里,伺候他吃完了再把桔子皮放在他的掌心,“闻,不晕。” 这个简单的土办法果然有点用,起码注意力成功转移了。到达县城车站是上午九点左右,赵兰和丁宇早早守着,把他们连人带东西接了下来。 那几大麻袋并不太重,也扛得丁宇够呛,还不如赵兰和木愚的战斗力呢。唐青宏看这位丁老师气色好多了,还招呼他跟着一起上菜市场。 赵兰一听他们要往市场去,就问麻袋里是啥东西,木愚解开一袋的口子,赵兰一看就乐了,“哟,这可是好东西呀!也甭去菜市场了,都拉回院子里去,我来找人给你们全买了!” 赵兰动作挺快,在院子里左右一呼,大群的婶子媳妇们就围了过来,你半斤我一斤的,很快就把这些野菌分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还不到半小时,一叠零散的票子就放到唐青宏手上,赵兰笑着自夸,“怎么样,宏宏,我没骗你吧?来,跟姨回家,午饭就在家吃。” 唐青宏把钱往木愚手里一交,对赵兰笑得可甜了,“谢谢赵姨!才两天不见,您又漂亮了!您先回吧,我们还要去市场一趟,买点带回去的东西。” 赵兰可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县城里乱串,但她又得回家先把饭做上,于是殷切地看向丁宇,把自行车锁的钥匙往他手上一递。这位可怜的老师点点头,“我陪他们去。” 到中午吃饭的点,三个人准时回了县公安局的宿舍院,丁宇和木愚背油提米累得够呛,但都没让唐青宏拿任何东西。 姜家住五楼,唐青宏也不让他们往上面背,就甜笑着跟门房老爷爷说好话,把东西全堆在底下暂时保管了。 等吃完午饭,姜伟夫妻全部出动,自行车驮满东西,丁宇这个唯一闲着的大人只得自告奋勇把两个娃送回镇上,顺便也看一眼那个镇到底是啥样。 一行三人连人带货回到镇上时,在美帝国长大的丁宇再一次被眼前的贫穷震惊,更别说守在车站的十来个孩子,看到那些换回来的米和油发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这些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品,竟然能让孩子们兴奋成这样,这里的穷让他不得不印象深刻。 唐青宏也懒得搬动那些东西了,就地瓜分战利品。来接他的唐民益带着笑欣赏儿子被小伙伴们崇拜拥护,也去附近的小卖铺要了些袋子,加入帮忙分东西的行列。 围观的群众很多,大家很是好奇,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当孩子们说这是用山上的野菌换来的米和油,那些老实巴交的乡民紧张起来,有几个都说这是投机倒把,干不得的。前几年有外地人来收这些山货,还被判了刑。 唐青宏眨着眼睛把爸爸拉到他们面前,“这是你们的唐镇长,让他告诉你们,这样干行不行!” 唐民益正了面色,对那些乡民大声解释,这种行为不是犯罪!本地产的农货去县里销售,是完全合理合法的。还有,他今天在镇上四处转了转,发现有的个体户非常聪明,承包鱼塘啊、果园啊、开早餐铺、自行车修理铺啊……凡是积极的创业行为,政府都会给予肯定和支持。想要富起来并不可怕,也并不可耻,大家只管卯足劲去干!如果有任何疑问或者顾虑,可以去镇政府找他咨询,他随时欢迎大家。 这个就地演说很有现场办公的性质,乡亲们虽然将信将疑,但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希望的喜色。 唐青宏从这些人的神情里看到憧憬和期盼,他们集体急切地注视着爸爸;而被众多眼神围绕的爸爸气定神闲,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人群中间,怀着至高的抱负为这些平凡的人们排忧解难、指引方向。爸爸全身的锋芒被那副丑陋的镜框遮住,夕阳下从容的身姿却闪耀着柔和的光辉,这副模样的爸爸帅到没边,就连白衬衫领口的那颗钮扣也亮晶晶地,让他看得目不转睛,甚至心跳都为之加快。 这让他瞬间就意识到,爸爸除了是他的爸爸,还是个男人中的男人,举手投足中的成熟自信散发出浓厚的雄性魅力,这是他上辈子最缺失也最羡慕的东西。他同时清楚的意识到,爸爸从此不会只属于他,也属于那些等待帮助和指引的人民,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爸爸的脚步,否则就会站在爸爸的对立面。他只能紧紧跟在爸爸身边,伴随爸爸走过每一段崎岖的弯路,在路上慢慢成长,以求能与爸爸同行并肩。 唐民益安抚好那些乡民,一回头就看到儿子专注地仰视着自己,大眼睛里感情热烈澄澈,清晰得一眼就能望到底。这是让他骄傲的孩子,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么小的年纪已经聪慧绝顶,处处帮着他做正事、好事,有意识地为他减少阻碍。可他的心里除了骄傲,又忍不住有些无奈,如果宏宏身在别的家庭,想必会有一个平凡又幸福的童年,而不是跟他一样,小小年纪就被耳濡目染,在某些方面早熟得超越了许多成年人。 唐青宏从爸爸的眼神里看到怜惜和欣慰,虽然当着众人的面,爸爸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但他知道爸爸是在肯定他这件事做得很对。他也对爸爸绽开笑容,拿出兜里的手绢掂起脚给爸爸擦汗,爸爸微微蹲下身来,配合完他的动作又回到孩子们面前,帮他们检查那些袋子和小壶都系紧、拧严实没有。 最后唐家两父子啥也没留,所有东西都给孩子们分回家了,木愚拧着一小袋米和一小壶油,走出老远还在回望。唐民益一把托起儿子,把他举高了坐在自己肩上,唐青宏大笑着对木愚挥手。 丁宇全程看得目瞪口呆,手上做的事却没停下,跟他们回了招待所后倒头就睡,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天早上,唐家两父子起床后发现,丁宇不在了。 他们俩对视一眼,脸上都忍不住一丝坏笑——丁老师显然已经受不了打击,直接偷溜。估计马上就得哭着回美国了吧? 木愚一大早骑着谷家的自行车来敲门,说是谷爷爷让他来接宏宏,唐民益把儿子托付给这个老实的少年,就放心地去了镇政府。 他简单的给马书记汇报了一下,说昨天收获很大,发现云沟镇民风淳朴、资源丰富,简直满山是宝,绝对有发展的潜力。如果选出一些品种制成干货,带到广交会上溜一圈,没准能拉来大笔投资。 马书记大赞他头脑灵活,却没有明确表态,说个实在话,马书记连“广交会”是啥都不太清楚,只打着太极推说经济方面还得听上面的指示,建议他打个书面报告上交县委。有了县委的指导,开展工作会更稳妥。 唐民益很明白这位老同志的顾虑,是怕他步子跨得太大,不愿担责,点头称是之余又提出既然要打报告,那他还得下乡多走走,把事情进一步落实。 马书记一听他还要下乡,很是放心,这个小唐果然不错,一心只扑在实事上,完全不过问人事。话虽如此,再试探一下还是必要的,“小唐啊,做实事是好,但同志们的思想工作你也得抓紧嘛。” 唐民益微微一笑,“思想工作有您这样的老同志掌舵把关,我是绝对放心的。再说,我头上这个代字还不知啥时候能去掉,在这里也不知能待多久。我只希望在这里的时候,能为镇里的老百姓找些出路,也算为党的事业添砖加瓦,做一点微末贡献。” 马书记被他说得通体舒畅,拍拍他的手以示肯定,“你只管好好干,放心干,谁敢阻挠就跟我反映,我一定为你掌舵把关,全力支持!不过……” 那张老脸上挂起尴尬的笑来,说本来要安排昨天那位通讯员以后专门协助他工作的,没想到那位同志今天告病休息了,只能给他另外安排人选。 “不用专门给我安排人,否则打乱了同志们的工作步骤,影响到工作效率就不好了。” 唐民益心知肚明,那位同志肯定是累坏了又觉得这事没有任何好处,撂挑子不干了呗。 两人正说着,马镇长进来了,张口就推荐那个漂亮的虞主任陪唐民益下乡,还真把他当自己人。唐民益却消受不起,苦笑着婉拒,“男同志都跟不上,女同志更吃不消,而且虞主任肩上的担子也很重,您还是给我找个身体壮实的吧。” 马书记想了想,一拍大腿,“那个谁,刘所长,人高马大年纪又轻,挺合适的嘛!” 马镇长眼珠一转,也面露笑意,“对啊!他反正闲着没什么事,唐镇长,就让他陪你走走!” 这位刘所长显然不得书记两父子的青眼,苦活累活只管往身上招呼。唐民益心中有数,点点头听他们的安排,不出十分钟就找到人见面握手,一起出门了。 其实这个副所长他早有耳闻,在姜伟家吃饭时,对方就提起过这个人他可以用。但是他主动去用,跟书记安排给他用,那意义很不一样。 两人刚出办公室,许主任满面堆笑地凑了上来,“唐镇长,您要出去呀?” 他点点头带笑招呼,“许主任上班也挺早啊。” 许主任赶紧表现,“您都来得这么早,我敢不准时上班吗?明天我还得早一点,向您学习!” 他看对方拦着没动,似乎还有事的样子,停步直接问道:“还有事吗?” “呃……就是给您安排住处的事呀,这归我负责,我是马不停蹄地找人收拾清洁、安放家具呀……” 哦,原来是这事,他们现在还住招待所呢,也是该找个时间搬了。不过现在忙着出去,而且搬家属于私事。唐民益考虑着交代,“那就下班了搬,我尽量早点回来?” 许主任哪好对镇长做要求,堆着笑说:“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就都给您办了?” 第26章 唐民益想了想,把招待所的门钥匙交到许主任手上,“我们爷儿俩行李也不多,那就麻烦你了,老许。” 这声老许让许主任心里熨帖,小心翼翼地接过钥匙,弯着腰放进兜里,“哪能呢,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您慢走!” 刘所长年纪才过三十,高大健壮,一身的腱子肉,以前也是当过兵的,对唐民益态度热情,还把派出所的偏三轮摩托开出来载他,但一到细细的田埂子路就只得下来步干。 刘所长陪着他转了一阵,热得不停擦汗,对他问的问题是有一说一,回答详尽,不隐瞒任何本地情况。 两人慢慢转到了谷老所在的那个村,村民们一见到唐民益就笑着叫他,“娃娃镇长!您来了?” 呵,才到镇上几天呢,他就有外号了?刘所长也闷笑着偷偷看他,“您啊,确实太年轻了。” 几个女村民边笑边说:“可不是吗?他自己就是个娃娃呢,又带着个娃,还给娃娃们办事!昨天我家孩子跑回来,提了米和油,说就是他给分的。哎哟,他站在那堆娃娃里头,都分不出谁是谁了!” 昨天尝到甜头的一个娃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就叫唐叔叔,他带笑摸了摸孩子的头,听到这孩子兴奋而贪婪的声音,那眼神也充满渴望,“唐叔叔,我们还能采蘑菇换油吗?” “当然能。不过,你们要注意安全,结伴才能上山,知道不?” 孩子得到肯定的答复,满意地大叫着跑回家了。 两人边走边跟村民打招呼,顺路转到谷老门前,还是很多人在排队看诊,谷老又叫他留下吃饭。他微笑着谢绝了,眼睛往里一瞄,唐青宏就仰着一张小脸跑出来,往他怀里直扑,“爸爸!” 木愚牢牢地跟在他身后,旁边还挤着一个袁俊,一大一小两个跟班片刻不离身前,唐青宏却已经被他们缠得想回家了,“爸爸,你要带我回去吗?” 唐民益忍住笑意摇摇头,“爸爸还有事呢,就是来看你乖不乖。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唐青宏眨眨眼睛,“谷爷爷炖了药膳给我吃,味道很好!一大盅我都吃完了!我求他教我,他也答应了!” 说到这里,他嫌弃地撇撇嘴,凑近爸爸耳边小声说:“可是袁俊也要学,非挤在我旁边不可。谷爷爷还说他真怪,以前叫他学他都不肯。” 唐民益表情柔和地劝他,“人家想跟你玩嘛,大方一点。那木愚怎么也在这?” 他像个大人物似地皱起眉头,眼神忧郁,用一种特别无奈的语气说:“没办法,你儿子魅力太大,总有些忠诚的同志誓死追随。” 唐民益忍不住弹了下他的脑门,“看把你美的!” 两父子说着话,袁正峰一脸大汗地走回家来,笑着跟唐民益打过招呼,和谷老一样留他吃饭。唐民益让刘所长在门口坐坐,进屋跟袁正峰聊了十来分钟。 袁正峰是农业经济专业的,这个人他肯定用得着,但从马书记父子的嘴里,他了解到一些很不利于袁正峰的情况。这个简短的谈话里,他先询问了关于野生菌种人工培育养殖的可行性、还有其他哪些适合本地气候土壤的经济作物,其次就是点拨一下袁正峰在人事方面的悟性,如果能点拨得通,那他的工作也能尽快开展。 他对袁正峰说,年轻人有理想有才华是好事,但只有报效党和国家的决心还不够,要以实际行动来向组织靠拢,就算知识分子也不能只做学问研究,应该多向组织汇报工作,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如果认定自己不能胜任目前的岗位,就主动把岗位让出来,为组织推荐更合适的人选。 谷秀琴正要叫丈夫吃饭,听到最后那两句,顿时就叫了起来,“什么?把岗位让出来?让给谁?难道又让给马家的人?” 领导从来不说多余的话,袁正峰听得正如醍醐灌顶呢,被老婆一打岔,沉下脸就赶她出去,“别插嘴!让我好好听取唐镇长的指示。” 唐民益笑着站起身来,话说得差不多了,“就谈到这儿吧,你们吃饭,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谷家大小一起留他,还是没能把他留下吃饭,他叫出木愚、带上刘所长,跟儿子道完别就往木家去了。 在木家唐民益见到了儿子所说的木疙瘩,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职务身份,而是作为儿子朋友的父亲,细细欣赏对方私下创作的那些木雕工艺品,还跟老木谈了很久的话。 刘所长在门外等了他很久,才看到他表情有些沉重地走出来,这时已是午后一点多,两人都饿得凶了。出村时一群孩子跑过来,非要拉他们去家里吃饭,被拒绝后又跑回几个,追着给他们送来自家煮的玉米棒子,还有些新鲜水果。 老百姓这样热情,只是因为昨天分出去的那点米和油,唐民益拿着那几个玉米棒子,心里倍感自责,为百姓做事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哪里算得上什么恩情?这些淳朴的乡民太知足,也太容易被感动。 一口一口慢慢吃下这些百姓们的善意,他带着刘所长又上山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一番才打道回府。 就连身体强健的刘所长,这天回到镇上时也累得两脚打晃,唐民益其实更累,但是他心里愈发踏实了。 唐青宏比他回得还早些,从木愚的自行车上一下来,发现招待所的那间房门锁着,一个年轻的通讯员守在门口,说是许主任安排的,带着他们就往新家走。 新搬的住处当然也好不到哪,不过是大一些的砖瓦房,外面看着跟镇政府的房子没两样,里面倒收拾得挺干净,家具都摆得好好地,还把招待所那台十八寸彩电搬了过来,连电话都装好了。 许主任正指挥着其他几个人,检查还有没有卫生死角,看到唐青宏回了,笑眯眯地迎上来叫他,“小宏宏,爸爸还没回啊?你看看这儿还缺点啥,只管跟许伯伯说。” 这么个穷地方,许主任能整成这样,已经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吧?还没提屋外停着辆崭新的凤凰自行车。唐青宏倒不讨厌这个官迷,起码不会阻挠爸爸做事,还能给他们改善下生活条件,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乖巧地摇摇头,“谢谢许伯伯!这房子真大啊,不缺啥了。” 许主任蹲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乎有话想问,再看着杵在他身后的木愚,把声音压低了些,“宏宏啊,今天我代你爸接了个电话,是一位叫丁宇的男同志打来的,说要回美国,就不另外跟你们道别了。” 唐青宏忍不住一乐,丁老师果然撑不住了,“谢谢,我会跟爸爸说的。” 许主任又往他这边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问他,“那个丁同志,就是昨天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位吧?他是哪人?从哪跟你们一起过来的,你能告诉许伯伯吗?” 哟,许主任心思活络了不是?还想探一探爸爸的背景呢。 “他啊,就是个英语老师,我妈找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人。”他用天真的眼神和老实的语气回答道。 “你妈妈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呢?你还这么小,她能放心呀?”许主任还在试探,那好奇心大得啊。 “我妈……”他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许伯伯,您一定要保密哟,我只跟您一个人说!我妈不是我爸爸的老婆,她当然不跟我爸一起来。” 许主任顿时吓得张大了嘴,两眼发直,但马上尴尬而紧张地低声交代唐青宏,“宏宏,这话以后别跟其他人说,一定别说!还有啊,千万别跟你爸提,这事你说给我听了!” 唐青宏就此肯定了一点,这个人爸爸还是可以用的。想探问新领导的来历,目的只是为自己谋好处,而不是在背后使绊子,得知秘密后的反应也还知道轻重,而不是得意于揪住了领导的把柄。 所以他特别乖地睁大眼睛,对许主任点头加保证,“好,我不跟爸爸说,也不跟别人说,拉勾!” 他演得挺开心,还伸出小指逗这个许主任,对方无奈地伸出手指头跟他勾了下,“说好了哟,这事不管对谁都别提。” “嗯!” 许主任瞄着他身后的木愚,想想还不放心,“这孩子是谁呀?我看他老跟着你。” 唐青宏把木愚往身前一拉,“他叫木愚,外号小木疙瘩,他爸爸是个做木雕的师傅,您听说过吗?” 许主任面色微变,“是他家,我听说过。唉,过去的事别提了,小木啊,你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木愚话少得可怜,反应也慢,半天才吐出俩字,“还行。” 唐青宏倒是多说了几句,给木家拉个用得着的人,“行啥啊,他家可穷了,不过他爸的手工活真好。许伯伯,要是你想做家具就找他去,肯定比外边卖的结实好看!” 不管咋说,姓许的是办公室主任,管的杂事还挺多。不说远了,办公用的柜子桌椅,能照顾木家一下,那也可以改善全家生活。木疙瘩被整怕了,不敢随便接活,如果是政府找他做,他那个木脑袋总归能开窍吧? 许主任也没推,当时就对唐青宏说了,回头问问他爸爸,只要领导不反对,一切好办。 等唐民益回家的时候,木愚和许主任还待着呢,木愚是要把唐青宏交给他才安心,许主任则是等着在领导面前挣表现,说上几句热心话。 许主任细心观察,唐民益对木愚的态度也不错,这下心里有了谱,邀功似地主动提起办公室要添置几套新桌椅,看看是不是本地解决,找个木工师傅? 唐民益一看儿子带着笑意的眼神,对许主任的提议当然也不反对,“老许啊,这些事情不用跟我说,在你职权范围内的嘛,你自己做主。” 许主任高高兴兴地应了,又把领导的手握住不放,请他视察宿舍的安置请况,还有没有哪里不满意的。 唐家两父子被许主任过度的讨好惹得想笑,但脸上都没表现出来。唐民益耐心地跟他说完客套话才把他请走,唐青宏也让木愚早点骑车回家去了。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唐青宏贼笑着开始给爸爸做汇报,把许主任的所有表现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包括对丁宇和他妈妈的那些试探。 唐民益听儿子讲完,半真半假地沉下脸说他,“你这孩子,在老许面前胡说什么呢!人小鬼大,那种事也拿来开玩笑?” 唐青宏可劲地为自己辩解,“我是为爸爸探路!做你的侦察兵!” 唐民益这下真有点生气了,但看着儿子委屈的目光,又实在不忍心苛责他,只得柔声劝道:“宏宏,爸爸知道你聪明,但这都是大人的事,你不要多管,行不行?你要相信爸爸,有处理好这些事的能力,你年纪还小,要把心思放在学习和玩乐上,不要太早熟太懂事,爸爸会心疼的。谷医生也说了,小孩子想太多会伤身,你想不想快点把身体调养好?” 唐青宏郁闷啊,上辈子他就是想得太少,被亲爹当猪仔卖了。他也知道爸爸是为他好,可他并不真的只是个孩子,爸爸的生活和工作他肯定都会关心,帮爸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嘛。 “爸,我也没管太多嘛。有的小孩调皮,有的小孩文静,有的小孩……就是我这样懂事喽。您还老说我,您跟我一样大的时候,也什么都知道了吧?我这是随您!” 唐民益一回想自己的童年,确实也比这小鬼好不到哪。那时被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除非写下“唐立本是反动分子”,他硬是扛着没肯写,靠装傻和不会写字给熬过去了。饿极的那几天,他还生吃过老鼠蟑螂,不然早死了。那时候虽然小,可他知道,只要写下那个东西,他们全家都得完,也包括他自己。 难道真是跟谁像谁吗?唐民益怀着无奈抱住了儿子,对这个太过早慧的小精怪稍作让步,“那你答应爸爸,别太累着脑子,多跟同龄的孩子玩。大人的事……我们也可以说,这样行了吧?” 唐青宏喜出望外,爸爸对他可真好啊,没有粗暴的管教他喝斥他,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小”朋友来沟通交流。 “嗯!我保证!其实我也经常跟同龄人一起玩呀!那村里的小孩我都熟了!” 次日早晨,两父子才刚起床,就听到一阵非常糟杂的声音,似乎很多人围在外头。 唐青宏好奇地把门拉开一条缝,被外面的奇景惊呆了——浩浩荡荡的群众队伍里,大人带着小孩,自行车、板车、独轮车上堆满东西,野菌、木耳、葛根、坚果等各种各样的山货,简直把他们门口变成了农贸市场。 看到他家的门开了缝,孩子里领头的袁俊大声叫起他的名字,守在他门前的木愚却一直说:“别吵……别吵!” 他反正已经起来了,赶紧把爸爸也拉到门口来,带着促狭的笑意猛然把门一开,嘴里哼着命运交响曲开头那个小节的调子,“登登登登!Surprise!” 唐民益正拿热毛巾擦脸呢,这下也被惊呆了,亏得许主任给他们安排的这个屋门前空地够大,容下了那么多的东西和人。 “这……动静真大啊。”显然是前两天他儿子的壮举给惹的,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们看到山上的东西允许拖到县城卖,还可以换来好米好油,竟然全体出动来了场大采集。 唐青宏兴奋过后立马开始发愁,这东西也太多了,搞到县城一个小客车都装不下吧?也很难卖完。 看到父子俩出来了,那些孩子和大人们高兴地望着他们,充满渴望的眼神就跟要吃奶的娃娃一样,嗷嗷待哺、难以等待,还七嘴八舌争先恐后,恨不得马上由他们父子带队,全体冲向县城挣钱,一时间闹哄哄地简直听不清都在说啥。 唐民益想了一下,先回屋把鞋子换好,再带着笑容出来跟大家讲话。 “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先听我说,好不好?” 他这一发言还是很有作用的,乡亲们都收敛多了,彼此制止近前的大人和孩子不要乱吵,等着娃娃镇长的统一安排。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这些东西也都是好东西!不过大家想过没有,干货跟新鲜货的保存期限、收购价格,都是有很大区别的!” 唐民益这么一说,那些村民们有点懵,干货的价格是会高一些,但不能马上换钱呀! 第27章 唐青宏眼睛一亮,立刻就明白了爸爸的思路,是想让村民们把这些无法长期储存,可能会造成积压腐坏的新鲜货做成干货,这样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也可以储存更久,不浪费任何资源。在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这样处理确实更好,不至于因为销售渠道的短期不足而蒙受损失。 唐民益面带真诚而自信的微笑,继续对村民们说道:“如果大家相信我,就先把这些好东西运回家,能做成干货的就晒干,能制成半成品的制成半成品,过几天我会安排乡里、村里的干部,按照斤两种类登记统收,然后由镇上统一销售出去。” 有的村民立刻嘀咕起来,“那就是打白条呀?靠得住不?”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村民叹着气劝他们,“管它靠不靠得住?反正都是山上的野货,又不是收咱们的粮,没花钱的,就试试呗。” 收到过米和油的孩子家长大声叫道:“靠得住!靠得住!娃娃镇长不是那些该死的官!他好着呢!咱家同意,卖了再分钱!前两天我家就分到东西了!” 那几个孩子也叫得震天响,“就是!就是!听宏宏的没错!” 他们还在这边你一言我一句的,对面的院子可就是镇政府。马镇长刚刚来上班,看这么多村民围在政府附近,吓得以为是集体上访,赶紧派驻京办主任带着两个人跑来探问。 驻京办主任是个老头,凑过来沉着脸打官腔,“吵什么吵什么!这里是干部宿舍!不是菜市场!你们这么多人来干什么的?” 村民们淳朴胆小,看到这人像个官就直往后退,有的小声解释,“不干啥,就来找人。” 老主任双眼一翻,语气鄙夷,“找谁呢?我看你们是想闹事!找人你们会来这么多?推举一个代表就成了!” 他带来的两人看到那么多山货,就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再往前走出两步,村民们已经退出了一个大圈,唐民益从圈子中心走到他面前,“他们来找我的,秦主任有什么意见?” 一看到新来的镇长,秦主任立刻软了,阴阳怪气的嘴脸变作点头哈腰,“唐镇长,您正式搬进宿舍了?唉唉都怪我,没做好自己的工作,管不住这群刁民,一大清早地吵着您。我这就赶他们走!” 唐民益手一抬,“秦主任,他们是来找我的,我前天跟大伙说好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找我咨询。这事不归您管吧?他们不是有冤情要上访,是来咨询国家最新的方针政策。” 被新领导当众训,秦主任脸上虽然不好看,心里却松了口气,原来不是集体上访,这就好办。 “那……那这么多人,总得推举个代表,去办公室办公嘛,都围在这里影响不好呀。” 唐民益才不会忌讳这个,基层工作就是要勤政亲民,多搞现场办公最合适。正好这位秦主任在,唐民益一时也走不开,就叫他回政府把许主任请来,说自己有事交给他办。 秦主任灰溜溜地回去给马镇长报告,之后才通知许主任。一听说唐镇长找他办事,许主任带着几个通讯员就奔过来了,唐民益阻止了他呼之欲出的满嘴套话,直接交代他先陪着这群乡亲,态度一定要亲和,认真听取乡亲们的要求,其他事等自己回来再说。 把许主任留下救场,唐民益快步去了党委书记办公室,把这件事第一时间给马书记做个简短而全面的汇报。 马书记一听,就跟唐民益从办公室出来,亲自和乡亲们见面。 唐民益站在马书记身后,微笑着请大家不要慌不要急,党委和政府肯定会听取群众的呼声,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 见老书记也点头支持他们,乡亲们全部激动起来,有的还抹着泪感谢领导,“谢谢马书记!咱这日子可算有盼头了!” 自从凭着那杆老枪要来官做,马书记还是头一回被群众这么拥戴,老脸上顿时露出笑来,很有派头地举起手致谢,“谢谢大家的信任!不用这么激动嘛,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这么一说,乡亲们就更加感激了,觉得这位马书记跟传闻里不怎么一样嘛,态度很亲民,也不摆什么官架子。 被乡亲们夸赞着、感谢着,马书记那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舒服,拍拍唐民益的肩膀以示嘉奖,“小唐啊,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唐民益趁热打铁,当场请示马书记,“那我就把这事安排下去,让各个乡政府村支部都积极配合?” 马书记简直过足了官瘾,表情和蔼地大手一挥,“可以!你就安排下去吧,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提,你办事,我放心!” 有了马书记的表态,唐民益办事就更顺当了,在镇政府抽调几人搞了个工作小组,专门负责传达督促各乡、村干部统收山货,让许主任做组长,还要准备个大仓库,将收上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安放。 本来这事得粮管所来干,但唐民益前几天走访时听到不少反映,镇上收粮打白条、压级压价和短斤少两的现象层出不穷,至今还有许多条子没有兑现,加上财税所摊派严重,巧立名目,每年林林总总能搞出几十种收费,还分上半年下半年……云沟镇穷成这样也少不了诸如此类的原因。 这次统收山货,算是打了个擦边球,不在政策规定内的正式缴粮,他可以自组人手另行安排,杜绝一些不正之风。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往木家跑了好几趟,坚持不懈地给木疙瘩做思想工作,另外抽时间写了几份书面材料,让袁正峰也准备一些材料数据。 他每天忙得早出晚归,唐青宏不禁有点失落,虽然早知道爸爸一定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也在小伙伴们的陪伴下并不寂寞,可父子俩相处的时间还是大大减少。 对于爸爸勤跑木家的目的,唐青宏的好奇心也越来越大,问过爸爸几次,都只得到含糊的回答。爸爸脸上的表情并不兴奋,掩盖在镜片下的眼神却在闪光,“不枉我三顾茅庐啊,老木的思想工作总算做通了。” 听着爸爸这么说,唐青宏推理一番,得出结论:木家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木疙瘩那身手艺,爸爸应该劝服了木疙瘩,如果能拉来投资,办起木雕工艺厂,木疙瘩就愿意献出祖传绝技,开班收徒做大师傅吧? 这可是个大好事,就连唐青宏也知道,这些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不会轻易把绝活外传,甚至传子不传女,加上那场延续十年的浩劫,眼看着很多精密技艺都已经失传或者将要失传,这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切肤之痛。 他忍不住睁大眼睛追问爸爸,“您是怎么说服他的?” 唐民益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跟他卖起关子,“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明天带你去县里玩,好不好?” “好!”他发出一声欢呼,才不在意那个破县城。他是想到终于能整天都粘着爸爸,心里就高兴呀。 次日清晨,唐民益带他坐上去县城的汽车,谢绝了许主任派车的安排。镇上总共就那么一辆吉普,就算因公去县里办事,也不能夺马镇长所好嘛。 唐民益带着儿子先去了县委办公楼,李书记的秘书把他拦在办公室外面,指指走道上的一排椅子,“先坐那等着,李书记正忙呢。” 唐青宏一看这形势就不对,就算李书记还在忙别的事,也不会让人干等吧?一杯茶水都不招待。 连他都看得出来,爸爸当然更清楚了,可爸爸脸上硬是一点异色都没有。 两父子枯坐了半个多小时,唐青宏觉得屁股都疼了。那位李书记才笑着将一个人送出办公室,看样子也是个乡干部。待那人已经走远,李书记回头对唐民益沉着脸不阴不阳的说:“小唐同志来了?有什么事吗?” 他奶奶的,什么嘴脸,没事谁会守在你办公室外边这么久等你?唐青宏心底冒火,脸上也学爸爸不动声色,唐民益对他交代别走开,就站起身跟李书记打招呼,跟着对方进了办公室。 汇报的时间不长,这事情本来也不复杂,唐民益几分钟就说明白了,等着坐在对面的李书记指示。 李书记挺着小肚子,坐得都有点吃力,把肥短的手指放在薄薄的材料上并没翻开,继续不阴不阳地问道:“这个事情,跟戴县长汇报过没有?” 唐民益表情认真地回答,“马书记和我都觉得,大事要先向您请示,我才刚下车,就到您这儿来了。” 李书记脸上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拿起那份材料随手翻了翻,“材料我会抽空看的,不过经济上的事,应该去找戴县长嘛。还有,这个事是你提的,你们马书记的意思呢?” 唐民益还是那副郑重的语气,扶扶鼻梁上厚重的镜架,“马书记指示,经济建设是一整盘棋,我们下级乡镇的经济工作也需要县委把关。” 李书记听到这,眉头轻微地皱了皱,又迅速地舒展开来,“县委只管大方针、大政策,具体事务你们得向戴县长请示。还有哇,你们镇上的事呢,就尽量镇上自主解决,不要动不动就往县里跑,增加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量嘛。” 改革开放也有好几年了,关于姓资姓社的问题却一直没争论出结果,李书记当然不会轻易在经济发展的问题上表态,一边说着打太极的套话,一边抬手看表,“时间不早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解决,就不留你多坐了。” 唐民益这便站起身来握手道别,情况跟他估计的很一致,李书记果然推到戴县长身上去了。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压不如推,但不先来一趟李书记这里,也是不行的。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椅子上竟然是空的,唐民益吓了一跳,加快脚步前前后后的找起来。走到隔壁县委办公室,发现这间门开着,熟悉的童音从里面传出来,还有个年长女人的笑声,“宏宏真乖!” 他可算放下了心,微笑着敲了敲那扇开着的门。唐青宏正坐在椅子上喝饮料呢,看到爸爸就跑下地来,还大大方方地给唐民益介绍,“刘阿姨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心地善良人又漂亮。” 唐民益把这位“阿姨”一看,起码四十往上了,真不知道儿子怎么叫得出口。刘主任笑着过来跟他握手,说看到宏宏一个人坐在外面怪孤单的,就把孩子叫进来喝杯热水,陪着聊聊天等他出来。 刘主任对唐青宏那是赞不绝口,夸得跟朵花似的,还提起赵兰早就在她面前说过宏宏的事,才几岁大就聪明得像大人。她当时还不信呢,今天见到本人不得不信了。 两个大人随口聊了聊,这都比之前李书记接待的时间多几分钟,唐民益记挂着还得去县长办公室,笑着跟刘主任道别。对方热心地送出来,直到他们下楼才回,唐民益走出老远才刮了下唐青宏的鼻子,“人小鬼大。” 唐青宏摸摸鼻子,对爸爸的“夸奖”安然笑纳。 在戴县长的办公室,唐民益逗留的时间也很短,只简单地说了几句,留下材料就告辞。唐青宏对这点很好奇,戴县长不是自己人吗?爸爸怎么不多留一会? 爸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被他追问时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秒懂闭嘴——县长秘书当时随着爸爸一起进去,爸爸出来了,那个秘书都还没出来呢。这个人看来问题不小啊,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导致戴县长的工作也不好开展,爸爸当然会比较谨慎。 接着爸爸带他去了姜伟家,正碰上赵兰买菜回来,午饭又在姜家解决。等到午饭时姜伟回来,见到唐民益就是一句,“老戴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转告你:没问题。尽快批,放胆干。” 唐民益此时才取下眼镜放到桌上,脸上带了轻松的微笑,“先吃饭,边吃边聊。” 唐青宏高兴地插了一句,“自己人,好办事!” 姜伟顿时发出大笑,调侃唐民益,“你这儿子真是鬼灵精啊!” 唐民益瞪了儿子一眼,对姜伟无奈的笑笑,“这孩子,说了他多少回,就是不改。” 唐青宏才不会改,改了爸爸的委屈往哪说?吃饭时他那张小嘴噼里啪啦地,把爸爸和他在县委书记办公室外受到的冷遇全倒出来了,惹得姜伟听了直骂娘,“他奶奶的!这个狗官,敢跟你摆架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丈夫这么一爆粗,赵兰立刻拿眼睛横过来,“是谁前两天才做的保证?再也不说粗话了?” 姜伟尴尬地笑笑,举起小酒杯,“我这不是太生气忘了嘛,自罚一杯!您大人有大量。” 唐民益只好沉下脸色骂儿子,把手里的酒杯也举起来,“嫂子别生气,都怪宏宏瞎说,不然姜哥不会违纪的。我也跟罚一杯向嫂子赔罪,来!” 赵兰哪里会怪他,笑着拿起面前的酒杯,跟他手上的杯子一碰,抿下一口才说:“李书记确实不是东西,整天装大尾巴羊,咱不跟他计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反正戴县长会全面支持你,广交会该去就去嘛。不过去那要名额的吧?县里恐怕很难弄到展位,镇上就更别说了。” 唐民益微微一笑,“这个我另行安排,只要县里支持,其他问题我自有办法。” 唐青宏好奇心又被吊起来,插嘴问爸爸,“什么办法?爸爸跟我说嘛!我还可以给您出主意呢!丁老师教过我很多事情。对了,我们可以印宣传单!雇些人到处派发!” 赵兰一听眼睛就亮了,“哎哟民益,你这儿子真是个人精!这是个主意,我可以帮你们找人多印些!” 唐民益看他们这么积极,也不再打击儿子,顺着赵兰的话头夸了两句,“好吧,宏宏献计有功,爸爸会参考的。你想要什么奖励?” 唐青宏那叫个高兴啊,自己的献策终于得到爸爸的肯定,不再只把他的话当成孩子气的瞎说了,“我要……爸爸把头低下来,我悄悄跟你说。” 在爸爸的耳边,他凑上去小声说出自己的要求,爸爸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他立刻眉眼舒展、嘴角弯弯,偷着乐了半天。 吃完午饭从姜家出来,爸爸信守承诺,蹲下身子让他爬上了自己的背,就这样背着他从五楼下去,还一路走到车站。 他牢牢搂着爸爸的脖子,把脸蛋也贴了上去,粘湿的汗水和体温都是无人可比的亲密,只有他可以这样趴在爸爸的背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人能抢夺。 第28章 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坐上汽车,唐青宏被颠得精神萎靡、热汗直冒,爸爸心疼地皱着眉给他擦汗,轻声问他还能不能坚持。 他勉强笑着点点头,把小手放进爸爸的掌心,“我没事,快到了吧?” 爸爸并不哄骗他,看看窗外的路,带着歉意回答,“还没呢,走了一半。再坚持一下,要不下次你就待在家,别出来了。” “不……你每次出门都得带上我!”他声音微弱,表情倔强——开玩笑,本来就那么多人和事跟他抢爸爸,他才不要一个人被丢在那个破旮旯。 “你啊……那就跟爸爸多说话,别老想着身体难受,会更难受的。”爸爸语气温柔,小心翼翼,捏着他的手跟他聊了很多很多,他难受并幸福着,觉得这次出门真好,把这阵子所受的冷落全都赚回来了。 汽车继续颠簸了一个小时,到达镇上的车站时,唐家父子又看到那群熟悉的孩子守在外面,看到他们下车就欢呼着围了上来。 唐青宏还有点嫌烦,出个门回家,都跑来车站接什么接?搞得他像个孩子头。结果孩子们一开口讲话,他根本是自作多情:原来这群孩子围在这,是为了反映粮库检验员欺负人的情况。 眼下已经是收夏粮的时节,努力种田又有点收成的乡民都在缴粮了,这也是唐民益把收山货的事情另开工作小组的理由之一。他知道收粮肯定会爆发出一批问题,但没想到这么快,看来最近亲民的路线鼓励了不少百姓,让他们终于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是借着孩子们的嘴来说。 一个大点的孩子别着普通话,“狗蛋的爸爸跟检验员吵起来了!那个检验员老是压秤压级,别人都不敢争,狗蛋家今年的收成多,挑了好几筐来,看着压得太厉害,实在气不过,才跟他争的!” 小点的孩子插嘴道:“检验员骂人!他说这就算是镇长交的粮,也不给合格!还把筐子都打翻了!” 更小的几个孩子一齐附和,吸着鼻涕大声叫,“是啊是啊!” 唐民益问那个最大的孩子,“人还在粮库?” “对呀!就一直吵!狗蛋他爸拉着那个检验员,后面交粮的也弄不好,怕是要打起来哟!” 唐青宏听得满心都是火,眼珠一转就对爸爸说:“咱们去找马书记!” 唐民益也是这么想的,被儿子先说出来了,脚步还没跨,唐青宏已经跑在了前头,其他孩子也跟在他身后,一个不肯落下。 唐青宏没让其他孩子跑进党委办公室,自己独自安安静静地进去了,马书记正在喝茶看报纸呢,看到他就笑着打招呼,“宏宏,你爸回来了?” 他乖巧地点点头,一副大人样地告诉马书记,“马爷爷,我爸有要事向您汇报!” 马书记一下子笑喷了茶,赶紧把茶杯从报纸旁拿远。唐青宏看对方情绪正好,就把刚听到的那件事说了说。马书记放下报纸,没把孩子话太当回事,还带着调侃逗他,“真有这么回事?让你爸管嘛,他可是镇上的大官!” 说话间唐民益也敲门进来了,马书记一边笑一边夸唐青宏,“小唐啊,你这个儿子不得了,一口的大人话,真好玩哟。他跟我说粮库有人吵架,还要打起来了?你去看过没有?” 唐民益斟酌着回答,“我才刚下车,就有一群孩子跟我反映,具体事情我也没时间仔细听,这不是先赶着回来向您报道嘛。对于粮管所的干部同志,我主观上还是信得过的,可能孩子们有些夸张了,或者没说清楚,就算是真有这回事,也不好轻易评价,怕是另有隐情嘛。” 唐青宏看爸爸比较稳妥,但他只是个孩子,就连珠炮似的开始告状,转述孩子们的话还不忘记加油添醋,把那个检验员形容得人憎鬼厌。马书记听着听着也上起火来,“什么?要是真有这样的事,那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一个小小的检验员还敢翻天了!” 唐民益就此提出建议,“道听途说终究做不得准,不如我陪您去看个真切?” 马书记这便站起身来,“也好!我倒要去看看,这青天白日的,是不是真有妖怪!” 唐青宏又跑在前头,跟着守在政府外面的孩子一起走,才到粮库附近就远远看到一幅让人义愤填膺的情景。 年轻的男检验员沉着脸在收粮,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排队的乡民们表情麻木,鸦雀无声。一个中年汉子蹲在路旁,满脸的悲怆痛苦,一个女人蹲在检验员身边苦苦哀求,眼泪横流,手里紧紧拽着装满粮食的箩筐。 其他的孩子都不敢上前,只有唐青宏快步跑过去,大声劝那个哭泣的女人,“大婶,您别哭了!马书记要来为民做主了!” 检验员哪里相信这孩子的瞎叫唤,重重地“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瞪他们,嘴里的挑衅比唐青宏的声音大多了,“马书记?就是李书记来了也没用!” 马书记和唐民益这时正走到转角处,这句话被他们一起听了个正着。马书记脸色顿时一沉,抬步就要冲过去,唐民益拉了下他的袖子,“兼听则明,马书记,您先让我过去了解了解情况,以免错怪同志。” 马书记这才按捺住怒火,点点头留在墙角这边,唐民益单独转过弯去走向那个检验员,扶着眼镜斯斯文文地开口,“这位同志,请问你们主任在不在?” 检验员抬眼瞥他,没好气地大声喝斥,“不在!我们主任不在,所长也不在!你又是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唐民益到这不久,认识他的除了政府党委的主要人员,也就是一些乡里乡亲,这个粮库检验员从没见过他,自然不知道他是老几。 “我是云沟镇的代镇长,唐民益。” “嚯!你是镇长?那我还是书记呢!”检验员下巴翘得老高,眼神骄横霸道,“滚滚滚,一边去,别碍着我工作!” 唐民益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眯了起来,脚步一动不动。 检验员等了几秒,看他还杵在眼前,出口就爆出一大堆脏话,脏得唐青宏和其他孩子都忍不住捂耳朵。 停在墙角那边的马书记越听越气,抓了这么大个现行,还有什么好说?边冲过转角边撸袖子,跑上来揪住那个检验员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检验员年轻力壮,猛然一下被人打了,当即就本能地还手,一巴掌回敬过去,把马书记也给打懵了。 唐民益这才去拉马书记,“怎么动上手了,您消消气!” 马书记哪里劝得住,劈口就吼那个二愣子,“他妈的!虞小栓!你看清楚老子是谁!” 检验员虞小栓这才看清自己打的这个老家伙,竟然真的是马书记,顿时吓得身子一缩,抖如筛糠,“马、马、马、马书记!” 马书记气红了眼,也不管什么干部形象了,甩开唐民益扑过去,拖住虞小栓一阵左右开弓,打得虞小栓那是鼻青脸肿,眼泪都飙出来了。 自从娘胎里出来,除了他亲爹亲妈,还没被人打过耳光呢,昔年在战场上他也曾悍不畏死,这脸面给人打了,还有忍下去好好说话的理?这一阵子耳光打完了,马书记的气才稍稍顺一点,喘着粗气放开虞小栓,后知后觉地担心起在场这么多人的反应来。 唐青宏看着马书记似乎要理智起来了,赶紧大着嗓门带头欢呼,“打得好!马书记青天大老爷!” 这一叫就等于吹响了号子,其他孩子和乡亲们也跟着喊起来,“打得好!马青天!” 这阵欢呼声实在太大,粮库主任和粮管所所长都听到异常动静,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所长看到马书记和唐镇长都在,心知不好,转头就去训粮库主任,“你这个主任是怎么干的?老早就跟你们说不准乱来不准乱来!” 粮库主任被骂得狗血淋头,只好拼命检讨,跟上司在书记和镇长面前做一出苦肉计,“是、是,我管理不严,我对不起党和国家,对不起各级领导!” 唐民益声音不大,语气严厉,“你们最对不起的是老百姓。” 马书记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站到他们俩面前瞪着那只独眼,盯完这个盯那个,把两人看得十分害怕。 乡亲们又起哄了,“打!打!” 马书记一个冲动,抬起手在粮库主任脸上狠抽了一下,听到群众还在叫好,反手一巴掌又抽在所长脸上,“深刻反省,写检讨书向全镇群众赔礼道歉!根据你们的认错态度,开党委会时再决定处理意见!” 群众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马书记回头看着、听着,一股被人民热烈爱戴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什么是真正的官威?这才是呀!人民叫好,坏干部遭殃,此刻的他就跟吃了人参果一样通体舒泰、飘飘欲仙。 再一回头,马书记看着捂住脸的虞小栓,余怒未消、继续立威,“真是太不像话了!镇上的收粮点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呢!你们都敢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下面还不知道坏成什么样子!老子得去一个一个的突击检查!把欺负百姓的狗东西全撤了!” 群众们此起彼伏地应声,“对!全撤了!咱们乡里也这个样!” “撤!全撤了!咱们乡比这还不如!” 第29章 唐民益瞄了一眼面色大变、如丧考妣的粮管所所长,对马书记温言相劝,“您批评得都对,也别气坏身体了。虽然有些基层工作的同志没有吃透您的指示,犯了严重错误,但只要能够接受批评、积极改正,也还是好同志。我们要允许同志犯错误,您看是不是先以批评教育为主?” 马书记愤愤地又骂了几句,气消得差不多,理智也回到脑子里,确实……要是全给撤了,谁来做事?就算底下的这些人都有问题,那他也不能做个光杆司令呀。 这具体怎么检查、怎么处理,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干的,气头上打骂起来当然够爽快,但操作上不好把握。太重了行不通,太轻了没效果,马书记一想明白就开始犯愁。 唐民益看他锁起眉头,提议先回办公室商量,马书记正骑虎难下,这会儿正好松了口气,对所长和主任狠狠一瞪,吩咐他们换个检验员上岗,“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这么多乡亲等着交粮呢!赶紧换人办事!这个虞小栓先滚回家等待处理!” 于是在乡亲们的欢送中,马书记和唐民益慢慢往回走,有些话不合适当着旁人说。 “小唐啊,你看这个事应该怎么办?群众们刚才也反映,其他地方还有比这更不如的……唉,我眼皮底下都有这种事,估计是真的喽。” 唐民益手里牵着儿子,对马书记谨慎回话,“您愿意听听我的建议,那我就说几句。不过具体怎么办,还得您拿主意。这个问题说大不大,只是有些干部同志工作方式粗暴简单,既然我们发现了,主动解决就好。要是在县委领导视察时出问题,那就被动了。” 马书记忧心忡忡地叹气,“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这股歪风邪气肯定要整,不整那就是我老马要出大问题。” 唐民益温言相劝,“您也不必太过忧心,该教育的教育、该处分的处分。但我们也要注意爱惜干部,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至于监督收粮的工作,可以安排给适合的同志去办。我看马镇长就很好,原则性强,政治过硬,又是副镇长。” “你推荐他来管?唉……”马书记心底挺欣慰,小唐确实是个好同志,不争权不搞钱,整顿粮库工作可是个肥差呢。在农业县,只要跟粮拉上勾,多少能捞一点油,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党委书记,对于这点还是很清楚的。小唐完全不像前几个镇长,屁股还没坐热就想争权做主,遇到困难却溜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小唐推荐他儿子,他老脸又有点臊得慌,支吾两句才凑近唐民益压低声音说:“我没脸啊……那个虞小栓,就是我儿子安排过去的。他当时提这个人,说是虞主任的弟弟,我也没接触过,被他磨了几次就同意了。” 唐民益和唐青宏都早就猜到了,这个小镇上虞姓可是很少见的。虞小栓果然是虞主任的弟弟,这枪杆子打了自己人,难怪马书记气成那副样子。 “马书记,举贤不避亲嘛。虞小栓是犯了错误,但马镇长并不知道。他是您一手教育出来的干部,您难道还不相信自己儿子的党性原则?我提议,让虞主任协助马镇长工作,眼下正是收粮季节,粮库工作任务重,我们要敢信敢用自己的干部。虞小栓被抓了典型,我们更要对虞主任表现信任,不能让她有思想包袱,您说呢?” 这番话说得马书记老脸舒展,觉得这样处理简直再好不过,笑着接过唐民益的话头,“我们还是先开会研究研究,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他们去办。” 事不宜迟,他们当天就开会把整顿风气的决策定了下来,按惯例走个过场,把这个任务果断地交予马镇长和虞主任。 这天晚上,唐青宏实在忍不住,问爸爸为什么不把那个虞小栓就地免职,这样老百姓高兴,又为民除害,应该是皆大欢喜呀。唐民益先是微微皱起眉让他别管,这是个复杂的政治问题,小孩子不会懂。后来经不住他缠着非要问个明白,不然不肯睡觉,才在被窝里贴着他的耳朵,自言自语般轻声解释。 “云沟镇闭塞落后,基层干部官僚作风严重,打掉一个虞小栓不难,但还有千千万万的虞小栓。虞小栓也不是十恶不赦,通过教育和监督还可以挽救,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就算手段再严厉,也没法打掉所有的坏干部,等我一走,遭殃的就是老百姓,他们在我这里受的气都会发泄到老百姓身上去。严抓不如严管,让全镇干部群众都重视起这些问题,才能上行下效,少一些违法违纪的干部,多一些合格的干部。即使以后我走了,本地的大环境也有所改善。” 爸爸可能以为他不会懂,但唐青宏全都听懂了。他伸出手臂抱住爸爸的脖子,把小脑袋蹭进爸爸怀里,表示自己完全理解爸爸的想法和做法。 抓粮库工作确实应该是个肥差,可对马镇长来说却是个苦差。粮管所上上下下,哪里不是他的人?他手心手背都是肉,抓哪个罚哪个都让他不好办。就连被抓了典型的虞小栓,他也实在下不去手,但不处理又不行,他亲爹下达的任务,他不干出点成绩没法交差。 头天开会的时候他没多想,到第二天早上,他看唐民益的眼神就不对了。估计是斟酌过来,又被虞主任在旁边吹了不少风,可算忌讳起这个代镇长,觉得自己从开始到现在,简直上了好大一个恶当。 唐民益心里亮堂得很,这个马镇长怕是想跟他为难,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照样带着刘所长到处跑,该忙什么忙什么。 马镇长心里不忿,奈何成天被那些说情扯皮的人缠着,实在没啥时间对他下刀子,还因为监管不力、迟迟没有处理违规干部而被自家老爸训斥,给小组里又安插进一个人来协助工作。 这人正是袁正峰,上次得到唐民益点拨后,小伙子端正态度,往马书记面前跑得很勤,还真把计生办主任的位置让出来推荐马家大姐去干。马书记也觉得自己那个大女儿没啥文化,但去干计生工作肯定比小袁合适,于是顺了小袁的意思,结果把人家小袁闲着了。不管咋说,算马家欠了小袁人情,这次顺便还上,把袁正峰弄到整顿小组做了个副组长。 袁正峰是老马亲自指派,马镇长对老爹的新任钦差也不好太放肆,就半真半假把该处理的人交给袁正峰去办,自己不用得罪人。袁正峰也摸透了他的意思,跟他和虞主任通过气后作出以下处理:虞小栓镇、乡、村三级通报批评,并罚款扣工资戴罪留用;镇粮库主任写书面检讨,对全体群众赔礼道歉;粮管所所长负领导责任,也被全镇通报批评,各乡村广播站都轮报好多遍。其他小收粮站经常被突击检查,都不得不收敛起来,唯恐被通报批评出大丑,甚至被行政或党内处分,丢掉来之不易的公职。 到八月底的时候,唐民益牵着儿子去镇小学报名,唐青宏看到那么破的教室也没嫌弃,反正在哪学都一样。倒是唐民益,望着眼前又旧又破的小学有点担忧,为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也为自己的儿子。 学校必须重建,这个事情在他心里排到了前头,财政没钱,他得想点别的办法。 唐青宏看爸爸一脸出神的表情,觉得爸爸是为了这么个破学校在心疼自己呢,还出声安慰爸爸,“爸爸,这里挺好的。” 唐民益摸摸他的脑袋,对这个懂事到极点的儿子确实有点愧疚,如果留在京里,宏宏就会去最好的小学报名,而不是跟着他过这种苦日子。 “爸爸,我是男孩子,贱养点没事!”唐青宏甜笑着露出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捏住爸爸的手左右摇晃,“不过,爸爸得背我回家!” 孩子就这么点要求,唐民益当然会满足,蹲下来把他背好了一路小跑回家,惹得他开心大笑。 这里的日子是清贫的,但也是幸福的,虽然爸爸很忙,但是每晚在家里只有他和爸爸,不会有任何其他人来分走爸爸对他的关爱。 爸爸没空陪他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去谷家,吃了不少谷爷爷炖给他的药膳,也跟着学了一点。加上乡下空气好,跟小伙伴们玩得也多,他这副身体着实强健起来了。可马上就要开学,他以后周末才有空去,袁俊还因为这事闹着要从乡小学转到镇小学。 报完名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这个周日又是唐青宏的生日,两父子难得一起在家。唐青宏昨天就跟木愚说好不用来接,因为他今天要在家里过,他的妈妈会来探望他。 前天接到电话的时候,两父子都挺吃惊的——乐彦琳竟然到了北京,说是专程回国看望儿子,给儿子过生日。 第30章 自从丁宇惨兮兮地跑回美国,还对乐彦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描述内地有多苦,这个太久没见到自己孩子的妈妈就坐不住了,独自偷偷地哭过好几回。念着儿子生日快到,她做了十分艰难的决定,暂时抛下手里繁重的工作,带龙老的孙子回国探亲。 她一到北京就把小家伙送回龙家陪爷爷,自己则去登门看望唐奶奶,得到消息的贾爷爷也去唐家跟她见了面,还托她给孙子带些东西。三人一起给唐家父子打来电话,轮流讲了半个多小时,谁都不肯放电话,最后还是唐青宏哄着妈妈挂断的。还好唐欣雁在她姥爷家,否则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周六的早上,两父子刚起床,木愚又来敲门了。唐青宏莫名惊诧,不是交代过别来了吗?木愚还真是个榆木疙瘩,被他说了几句也不回嘴,只傻傻地挠了下头,“陪你。” 来了就算了,他指挥木愚跟他们一起打扫屋子,还没做完家务呢,袁俊也跑来了,说是闲在家无聊来找他玩。他都懒得怪责了,努努嘴让袁俊拿块抹布擦窗户。 等到上午十一点,听到外面车响的声音,他知道妈妈到了。四人迎出门口,看到一辆灰扑扑的德产大众轿车停在院子里,上面先跳下一个孩子来,大叫着“宏宏”奔向他们。 唐青宏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钱小天!上次接到这家伙的电话,他故意笑着说这里很好玩,山清水秀空气好,没想到真把人给哄来了。 钱小天还是那么讨厌,个头高嗓门大,兴高采烈地冲向他,却撞上了挡在他身前的木愚。那一撞把钱小天弹开尺把远,捂着鼻子直呼痛,“你是谁?走开!干嘛挡在宏宏前面!” 可怜钱小天骂木愚都得仰着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绕过木愚来拉唐青宏的手,“宏宏,你都不跟我说再见就走!我想死你了!唉,你还说这里好玩!明明是骗我嘛!这儿到处都是灰!脏死了!我给你带了好多玩具、童话书!你高兴吧?” 站在唐青宏身后的袁俊,对这个钱小天产生了莫大的妒忌和敌意——看人家穿的多好看,脚上是蹭亮的小皮鞋,听人家那满嘴的京片子,多顺溜!这才是配得上宏宏的小伙伴?那自己也要拼命努力,以后赚到很多很多钱,给宏宏买更多的玩具和童话书! 钱小天一个劲的耍宝,只想让唐青宏注意自己,也不像以前叫他“宏宏哥”了。唐青宏身子一闪,才不想被这个小皮猴牵住呢,只躲在爸爸背后瞄着那辆车,两辈子都没见过的妈妈,对他来说既遥远又亲切,马上就要见面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躲。 第二个下车的仍然不是乐彦琳,而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穿一身裁剪质料都很出挑的超薄西装,虽然个子比较矮,倒也算风度翩翩。这人看到唐民益就笑着伸出手来,语气非常亲密,“民益啊,我可要怪你喽,到了省里都不找哥。而且,你这地儿也忒难找了,我家老头子真小气,把你搞到这种地方来受罪。” 青年的普通话带着一点口音,再仔细看看长相和身材,唐青宏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了:龙老的老来子龙其浩。上辈子他也跟这人认识,知道对方跟爸爸很熟,但龙其浩对他是完全看不上的,态度极其恶劣。 上辈子同为纨绔,和龙其浩这个废太子比起他来,他这样的根本不够看。不过有一点算得上同病相怜,他们都是政治棋局上的弃子,他是因为身体因素,而龙其浩则是在某个特殊时期做过一件糊涂事,导致一生都无法被重用。 龙家跟乐、唐两家关系都很不一般,由于自己侄子的事,对龙其浩而言,乐彦琳甚至比唐民益更为亲近,这辆车应该也是龙其浩从省里安排的。唐青宏记得,上辈子他就在这个省长期任职。钱家大伯是本省一把手,龙其浩在政协做了个轻松舒服的副主席,钱良华一直好好照看这个老领导的幺儿子,一半保护、一半监督。 看到眼珠直转的唐青宏,龙其浩搂着唐民益的肩问道:“这就是彦琳的儿子?兄弟,你真本事啊,把贾家的长子嫡孙都抢了。” 唐民益面对熟识的哥们儿,也放轻松了一点,佯怒斥道:“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龙其浩呵呵笑着,看向唐青宏的眼光却有所保留,让这个小人精一下就察觉到,自己又被看不上了。 这时乐彦琳终于从车上下来,还指挥司机和龙其浩的秘书帮忙搬东西。她身材窈窕,穿着一袭真丝长裙,脸上架了一幅香奈儿墨镜,脚踩七寸高跟鞋,那模样一点不比三十年后的时髦女郎差。 等两个男人吃力地搬起箱子,跟在她身后走过来时,她加快脚步跑向唐青宏,把脸上的墨镜也迅速摘下,用颤抖的声音叫着“宏宏”。 唐青宏躲在爸爸背后掂起脚来偷偷看她,发现她的眼睛是红肿的,难怪坐在车里也戴着墨镜。 过来的路不好走,镇上的条件也比较差,妈妈估计是看得难过,悄悄哭了。这一点让他心思微动,脚也往前挪了挪,深深呼吸一口空气,带着僵硬的笑容叫了一声“妈妈”。 乐彦琳蹲在他的面前,仔细看着这个长大了很多的儿子,手指头轻轻在他脸上一触,眼眶里又蕴满了泪。 他也仔细看着乐彦琳,上辈子他根本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人。自己长得真像她,连肤色也跟她一样白,这就是遗传的威力,任他如何否认都不能改变,他和对方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牵系,一靠近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可是两个人挨得这么近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乐彦琳也只是重复地叫了几声“宏宏”,强忍着哽咽再摸了摸他的手。 他没有把手抽回去,就那么放在乐彦琳柔软的掌心里,被紧紧握住时也没有挣扎,而是顺势把她拉得站起身来。 唐民益看着母子俩近情情怯的样子,过来给他们解围,“先进屋再说吧,外面灰大。” 此时宿舍大院里已经围了一群人看热闹,镇上难得开进一辆这么好的小车,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又很气派,更别说车上搬下来的箱子,里面不知道是啥,箱子本身都漂亮得很,一看就不是国产货,上面还标着英文。 许主任早就蹭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向唐民益,连马镇长都听到风声,火速从家里赶了过来。 盯着那群正往唐民益家走去的人,马镇长沉下脸就训起围观的干部,“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真是没见过世面!快散开、散开!该干啥干啥去!老许,你留下,我有事找你。” 等其他人红着脸散了,马镇长才带上许主任走进唐家的门,两人堆起一脸笑容,由许主任出面开口套近乎,“唐镇长,今天好热闹呀!请问这几位是哪里来的贵宾?您看是不是安排一下中午的接待标准?” 唐青宏正紧张别扭地跟妈妈坐在一块呢,看到这俩活宝的表现,顿时笑了出来,这一笑气氛就轻松自然了,乐彦琳也露出微笑,开始拉着儿子聊天。 唐民益和龙其浩还没坐下,就顺便对许主任和马镇长做了个介绍,“这位是龙其浩,在省城工作。” 那两人表情一喜一惊,他们看到外面的车就猜到,今天下来的这位起码是省级干部,马镇长心情矛盾,又想巴结又怕唐民益不给面子;许主任则是兴奋不已,唐镇长果然背景深厚,自己可算没蹲错码头。 两人都殷切地伸出手,想要跟龙其浩握上一握,可龙其浩眼里哪看得上这种小人物,点点头就对付过去了,笑脸都懒得施舍。 马镇长尴尬地收回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许主任锲而不舍,仍然堆着笑向唐民益请示,“午饭就交给我来安排吧,唐镇长!” 唐民益一想,自己确实走不开身,就对他交代道:“麻烦你了,老许。这顿饭我私人请客,不要用公款开支,其浩下来也是私事。” 许主任当面应得很爽快,“我知道您的意思,一定不记公账!我个人做点小贡献,您就不要反对了,中午的酒我会陪好!” 这家伙还真会来事,安排午饭变成让他上席陪酒了。唐青宏听得止不住笑,再看看马镇长僵着一张脸又舍不得走的熊样,简直比搞笑片还要精彩。 许主任成功粘上了午饭,对马镇长也不失体贴,笑着对唐民益和龙其浩说:“那我和马镇长就先去安排了,您们慢慢聊。开席时我再专程来请,大家务必赏脸啊。” 乐彦琳看儿子的注意力老是不集中,似乎挺关心大人的事,就自顾自地打量起儿子住的这间屋子。先前没仔细看,只觉得简陋了些,认真再看几眼却让她难受起来。地面和墙面粗糙不说了,家具也少,连个像样的玩具和摆设都没看到。 她看着看着,眼眶又湿了,这时才想起来给儿子带的东西,站起来就把儿子带到装满礼物的大箱子前面,打开它让儿子挑选。 箱子里都是童装和玩具,夏装为主,冬装也有,一看品牌还都是挺贵的那种。除了他现在穿的,还有几套明显太大的,乐彦琳解释说因为自己回国少,也不知道他有多高了,就给他多准备几套。 他现在根本不挑剔吃穿住用,这些身外之物前世他就享受够了,跟着爸爸也不好挑剔这些东西。但妈妈既然送来了,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就笑着回答,“我都喜欢。” 对乐彦琳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肯定,高兴得抱着他就在他脸上啵了一口,“乖孩子,嘴真甜!” 他难得地红了脸,被这张跟自己成年后异常相似的面孔紧紧贴在脸上,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 木愚和袁俊则死死缠上了钱小天,每次看他要来跟唐青宏说话,都挡着他不让他过。钱小天以一敌二很是吃力,尤其木愚都十二岁了,身高体壮跟座小塔似的,把钱小天都快缠哭了,终于拉高嗓门叫了起来,“你们让开!宏宏!宏宏!你怎么不理我!” 唐青宏回头一看,钱小天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这才纡尊降贵地对他一笑,“没有不理你呀,我要陪我妈妈聊天。” 钱小天立刻就被哄好了,继续跟那哼哈二将纠缠。 这样闹闹谈谈,到十二点左右许主任又来了,说是午饭已经安排好,在镇上最好的酒楼。所谓最好,也就是二楼有几个包间,桌子比较大,地方还算干净。 许主任这次下了血本,献出个人收藏的两瓶茅台早早摆在桌上,把众人迎进去时还巧妙地表现出来,“龙领导、唐镇长、马书记、马镇长,各位请上座,我保证这不是公款开支,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敬意。” 是的,马书记也被儿子硬拉了过来,这个省里下来的贵人太难啃,必须让老头子出马试试深浅,好歹老爹还有过一番革命事迹,手里握着一杆堪比铁卷丹书的老枪呢。 唐青宏忍着笑意看向爸爸,唐民益果然婉言拒绝,“老许,这就不必了,本地的粮食酒也挺好。” 龙其浩似笑非笑地瞄了眼那两瓶酒,吩咐司机,“把东西拿上来。” 司机马上下楼,搬上来一箱酒、两条烟,酒是五十年茅台,烟是特供熊猫。龙其浩这才笑着对唐民益说:“我就料到这里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带了点,酒先喝着,喝不完的待会搬你屋里,烟带得有点少,不好意思。” 许主任这下脸色也僵了几秒,马镇长则站在马书记身后推推自己的爹,小声说了句什么。 第31章 拍马屁反撩虎须 马书记老革命出身,对龙其浩这个纨绔做派很看不惯,恨不得转身就走。奈何儿子不争气非要来巴结,马书记只得耐着性子坐下,好在小唐还是很尊敬他的,把他的位子安排在上席,让他这张老脸多少好看了点。 唐民益看人都齐了,就对他们再次介绍,说起龙其浩还是只提到这位在省里工作,这次下来是私事;介绍乐彦琳时也只简单的说,这是宏宏的母亲。 镇上的三个人都早看出来了,宏宏长得多像这个女人啊。马书记乐呵呵地拍了下唐民益的肩膀,“小唐啊,你媳妇真洋气!” 话刚说完就感觉不对了,马书记的笑容僵在脸上,“诶,小唐,你那档案上不是填的‘丧偶’吗?” 马书记嘴没遮拦,马镇长和许主任都尴尬极了。马镇长用力撞了下老爹,以为这个漂亮女人是唐镇长的“婚外情况”,许主任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唐民益,觉得这位年轻镇长太胆大。 乐彦琳也觉得尴尬,想解释却被唐民益抢了先,“这位乐女士是宏宏的妈妈,但不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大嫂,宏宏是我哥的儿子,过继给了我。” 这么一说大家都了然了,许主任终于松了口气,眼神怪异地看向一脸天真的唐青宏——这娃娃,话都不说清楚,害得他一直担心到现在,生怕唐镇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作风问题。 事情解释清楚,菜也开始上了,许主任搞到几只个头不小的野生甲鱼,让酒楼做了一大锅,另外配些本地的特色菜,口味还算不错。菜是随意即可,烟酒才显档次,龙其浩的司机和秘书动作熟练的为大家倒酒递烟。 几个孩子被安排在一块,唐青宏左右坐着钱小天和木愚,袁俊被挤得隔了一个座次,小脸皱得跟什么似的,精神也挺蔫。他没好气地看看表情很木、毫无所觉的木愚,就是做不到像木愚那么自在。这群城里来的大人孩子都太气派,让他缩手缩脚十分拘谨,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心里头却是各种艳羡和不服气,想着长大后也要过上这种生活,才能大大方方地坐在宏宏身边。 龙其浩亲自把那没拆的两整条特供烟递给唐民益,以示关系亲厚,却被唐青宏的小手抢着接过去收下,凑在爸爸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再对龙其浩强调,“龙伯伯,对不起,爸爸不抽烟的。” 唐民益本来就不抽,只不过这时候不好推辞,既然儿子说了,他也就顺势点点头,“嗯,我不抽。” 龙其浩倒不计较,只笑着说了声,“真没劲!你家到底谁是领导啊?这小鬼都骑到你头上了。” 乐彦琳跟龙其浩更熟,一看儿子反对抽烟,也蹙起眉头要求,“其浩,你也不准抽!桌上好几个孩子呢。” 龙其浩只得把自己放在烟盒上的手指挪开,对乐彦琳捏着嗓子说了声“遵旨”,让其他人也把烟放下,今天大家只喝酒。 这一声令下,来事的司机跟秘书开始给大家倒酒、劝酒,许主任也不甘人后地满桌跑,连马镇长都借着酒意怂恿他爹站起来敬酒。 马书记被儿子缠得没法,只好把面前的酒杯端上,跟儿子和许主任一起站着敬龙其浩。 被敬酒的龙其浩哪会把这几人放在眼里,只顾着跟唐民益说话,完全不看向这边。 唐民益站起身来为那三人解围,也端起酒杯微笑着说:“浩哥,咱们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呢,来,我先干,您随意!” 唐青宏眼睁睁看着爸爸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小脸顿时皱了起来。 龙其浩当然要给唐民益面子,于是也站起身来,爽快地喝了一大口,其他几人赶紧自下台阶跟着干了。 马镇长眼看这龙先生不怎么平易近人,忍着气开始海吹老爹当年的丰功伟绩,特意提起那杆被老主席提过字的枪,想用那块免死金牌来压压龙其浩的气焰。 这个故事不提还好,提起来反而让龙其浩心底起火——他当初落难时被逼干了那件糊涂事,才落得如今的下场,多年来耿耿于怀,老主席相关的一切人、事,对他而言都不待见。这几个不开眼的,还刻意在他面前提那些老黄历,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青宏正乖乖地坐在席上吃菜,听到马镇长的话差点被噎住了。过去那些事唐青宏也略知一二,马镇长这是要找死啊。 唐民益一看龙其浩的脸色,就知道他想发难,当即开口把话题扯开。龙其浩知道他的意思,硬是忍下了这口气,跟他聊过几句还是偏过头看向马书记,“那照这么说,马书记还真是位老革命,那杆枪值得瞻仰啊。” 龙其浩语气冷嘲,连马书记和许主任都觉得有点不对,可马镇长完全没察觉出来,还积极地站起身,想要回家把枪取来。 马书记一把按住自己的蠢儿子,凭着旧时冲锋陷阵的直觉,感到这事大大的不妥。 龙其浩眯起眼睛盯了马镇长一眼,又觉得自己跟这么个东西计较未免可笑,也就不再浪费心思,专心跟唐民益聊起来。 不过,他还是存心唬一唬在座的几只魑魅魍魉,带着酒意拍拍唐民益的肩膀,“民益啊,听说你们那个县委书记,叫李……李什么的,跟咱可不是一条心啊,要不要哥哥帮个小忙,把他给撸了?” 马镇长就算再蠢,也知道害怕,吓得手一抖,刚夹的一筷子菜就掉在裤子上。他哪里顾得上去擦,只偷偷地瞄向唐民益,心里头七上八下,把唐民益到任之后跟自己的所有接触都过了一遍,生怕哪里把对方得罪狠了。 一直只顾吃菜和缠着唐青宏的钱小天,听到这个也来神了,对唐青宏一阵狗腿,“宏宏!我也可以帮忙!你讨厌哪个官,我让我爷爷把他撸了!” 大人们都吃惊地看向这边,唐青宏横一眼钱小天,“少瞎说!” 钱小天还特别委屈地大叫,“我没瞎说!我没瞎说!我爷爷是……” 唐青宏赶紧出手把钱小天的嘴给捂住,“你这个笨东西!叫你别说,你倒嚷上了。” 爸爸来这个小地方是为了下基层历练,如果一点小麻烦都要动用上面的关系,岂不是显得十分无能?连他这个半外行都知道的事,龙其浩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唐民益先给儿子夹了一块甲鱼肝,似乎在嘉奖他刚才的表现,再对龙其浩笑着说:“跟咱们是不是一条心不重要,只要跟老百姓一条心,为百姓办实事就是好领导。再说,我来这的时间还短,听说李书记还是很受老百姓拥戴的,马书记和班子里的同志也很支持他的工作。哥,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龙其浩会心一笑,“真不要哥帮忙?我可听说了哦,那位李书记在省里有后台。你们这啊,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你也千万别大意,要是折在了这种破地方,咱都丢不起这个人。” 一席话听得马家父子如坐针毡,尤其唐民益提到“马书记”三个字的时候。 接下来唐民益就把话题岔开,跟龙其浩和乐彦琳聊了些家产闲话,比如劝龙其浩多回京里看望龙老,老人家年纪大了,孙子又不在身边,很需要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回去陪伴。 直到饭局结束,唐民益跟他们笑着一起走出去,这两父子还是两腿发软。道别时他们小心观察唐民益的表情,没在这位背景神秘的镇长脸上看出任何异色,但越是这样,他们心里就犯嘀咕,把老许拉到马家去“了解情况”了。 唐民益一行吃完午饭回宿舍,木愚和袁俊还是不走,紧紧地跟了唐青宏一路。别说钱小天对他们嫉火冲天,连龙其浩都开起唐青宏的玩笑来,“哟,大侄子都开始培养跟班了,有前途呀。” 乐彦琳听得柳眉一皱,“其浩,别乱说。你啊,总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刚才吃饭也什么都当着外人说。” 龙其浩对她那是最给面子的,当面被斥也只笑了笑,“我反正就是混日子嘛,有什么不能说的。民益多累啊,被安排到这么个破地方,还对那些渣滓客客气气的,我还真干不来这种活。” 乐彦琳也不好再说了,龙其浩看似玩世不恭的话里隐藏了太多牢骚失意。 唐民益看这两人都有点难受的样子,出言安慰龙其浩,“浩哥,龙伯伯也是心疼你、保护你。他老人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哪里舍得你受罪吃苦。你看看我,这地方还得干上好一阵呢,说话做事都要前思后想的。” 龙其浩顺着他的话一想,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我确实干不来!把我放到这种地方,不出三天就得跑回去。条件太差且不说,我哪有心情成天跟那些小鬼小妖磨时间,烦都得烦死了,啧啧,你这日子也不好过呀。” 唐民益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对龙其浩露出个苦笑,“没办法嘛,我家就指望我一个,欣雁是女儿,宏宏身体又不好,走不了这条路嘛。你就不同了,还有侄子呢。” 龙其浩彻底释然了,提到那个聪明的侄子就笑得开心,“那是!我们家就指望他了,他这次回来真的长大了,又乖又懂事。” 唐青宏竖着一双小耳朵,听到爸爸成功的把话题岔开,心底也十分佩服。这个龙其浩可不好安抚,那性格做派在纨绔中都是极品,也只有爸爸这样的人可以与之平和相处吧。 乐彦琳看两人聊得融洽,就把他们留在房里继续深谈,带着几个孩子出去拆玩具。唐青宏还想多听一会儿呢,恋恋不舍地回头望,龙其浩又出声笑他,“哟,民益,你儿子真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敢怒不敢言,撅着嘴跟上妈妈,无比失落地把爸爸留给那个讨厌的家伙。 第32章 宏宏的偏心 钱小天早就兴奋地把所有玩具摆出来,交到唐青宏手上一个个的让他拆封。他兴趣缺缺地拆了两个,其他的分给木愚和袁俊,“有喜欢的就拿去玩吧。” 钱小天可不依,大着嗓门就闹上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宏宏,不准送给他们玩!” 袁俊实在忍不住了,涨红一张小脸回嘴,“我还看不上呢!谁要你的破玩具!” 木愚则只听唐青宏的,让他拆就拆,让他拿就拿,毫无不好意思的自觉。他拆开包装盒,看是个遥控汽车,摆弄不好又还给唐青宏,“不会。” 唐青宏笑骂了声“好笨”,帮忙把电池装好,再递给木愚让他试玩。正吵着的两个小家伙一看这边已经玩上了,争先恐后去拆别的玩具,都拿来交给唐青宏,表示也要跟他们一起玩。 这下好了,袁俊和钱小天一边玩一边吵,钱小天忙碌得慌,还抽空撩拨唐青宏,“宏宏!这里一点都不好玩!跟我一起回北京吧!我们一块上学,我长大了就娶你做老婆!” 这话一说,乐彦琳顿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唐青宏气得不轻,皱眉怒视钱小天,“你个小鬼,乱说什么呢!” 袁俊什么都要跟钱小天争,这时自然不甘示弱,“宏宏别跟他走!就跟我一起上学!我长大了也娶你做老婆!” 木愚抬起眼在他们身上扫了扫,又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低下头玩汽车。 唐青宏脸都气红了,冷着脸放下玩具,乐彦琳赶紧对钱小天和袁俊进行科普教育,“宏宏是男孩子,不可以嫁给你们做老婆哦。就算长大了,你们也只能娶女孩子,跟宏宏只能做好朋友。” 钱小天顿时惊恐地睁大眼睛,“女孩子?唐欣雁那样的?我才不要!她没有宏宏好看!我就要宏宏给我做老婆!” 袁俊则只顾着跟钱小天较劲,“哼!你胡说八道!宏宏才不会嫁给你呢!” 唐青宏烦得把玩具扫下桌子,懒得理睬两个小鬼,开始跟他妈妈据理力争,“你为什么要说‘嫁给你们’?” 这番争吵惊动了房里的两个大男人,龙其浩都探出头来调侃乐彦琳,“哈哈,这个到底是女儿还是儿子,你搞清楚没有哦?” 乐彦琳瞪一眼龙其浩,走过去就把门关上了,回头再劝明显在生气的儿子,“宏宏别生气,童言无忌嘛,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又不是说真的。” 唐青宏上辈子就最恨被人在口舌上占便宜,这张太像妈妈的脸和长不高的身材,是他平生撼痛,妈妈怎么可能理解他的痛苦!就算长得再像妈妈,他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男人,他也想被所有人赞一句,“纯爷们!够男人!” 想到上辈子不知被人吃过多少口头便宜,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反正……都怪你!” 乐彦琳一点都不气,孩子不管因为什么怪她,那也是感情亲近的撒娇,比先前那副生分的样子让她开心多了。她软下声音温柔地哄着:“好,都怪妈妈。宏宏吃了这么多苦,妈妈到现在才来看你……妈妈真的很想你……”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湿润起来,摸着儿子细软的头发再靠近了些,眼神变得充满期盼,“宏宏,跟妈妈一起去美国好不好?妈妈陪你去迪斯尼乐园?” 被妈妈这样慈爱的安慰着,唐青宏的委屈一下子消退不少,但听到妈妈后面的话,他脑内的小雷达立刻警觉,原来妈妈来这一趟是想从爸爸手里把他抢走? “不去。”他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看到妈妈的眼泪随着他的话掉下来,才感到自己态度太强硬,于是伸出小手帮她擦擦脸,尽量用孩子的语气解释道:“我马上要开学了,妈妈,等明年暑假吧。” 乐彦琳这么久没见过儿子,也没指望一说就能让儿子同意,得到这样的回答已经不错了,也伸手擦干泪水破泣为笑,“嗯,宏宏真乖。” 此时房里的两个男人谈了不少话题,龙其浩对唐民益不住的发牢骚,有些话他只能对唐民益才能说,显露出自己在政治上的某些担忧,那是他相对弱势的一面,绝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 他提到了延续多年的派系之争,他爸爸虽然稳坐最高席,但另两系的势力也一直很大。比如以郑、孙、夏为首的那一系,虽然近几年受到一定打压,能人却层出不穷,两颗重要种子都已身居要职;再说贾、熊、何那一系,近几年看似军权减弱,贾老爷子是个半隐退的状态,似乎无心争权,儿子却与郑孙系走得很近,在政坛爬得非常快。 他一边分析局势,一边着重提醒唐民益:贾思源野心勃勃,在京里人脉渐开。贾老爷子当初跟唐家私交甚笃,政治立场有分歧也影响不大,毕竟贾老爷子多年来都没有争权之举,更是一步步放出手上军权;可贾思源完全不同,不惜与乐彦琳离婚而另娶孙成凤,明显在政治上已经偏向郑孙系,近几年被郑孙两家一路扶持,再加上贾老爷子多年来的人脉关系,贾思源就是这一代种子里的佼佼者。 唐民益收养唐青宏,从感情上考虑没有什么,从政治上考虑,则很可能是贾思源走的一步暗棋,如果唐民益这个龙系的重要种子栽在这步棋上,龙系就会面临青黄不接的窘境。 所以,无论从个人利益还是从大局利益来看,龙其浩都奉劝唐民益:对身边这个养子稍作保留,不要到头来白白为别人养大儿子,拖自己后腿。 唐民益认真地听着,并没有反驳。连龙其浩都能想到,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但是,他和儿子的事情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他微笑着姑且听之,时不时点个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还反过来安抚龙其浩那些躁动不安、指点江山的激越情绪。 龙其浩仍然把自己放在庄家的立场上,这又何尝不是摆不正位置。废太子说起来是太子,但重点在于那个“废”字,任凭多少欲望和抱负都无法再实现。 政治这个偌大的舞台不属于失败者,不管你出身如何。 昔年唐民益不过几岁,尚且不肯写下那封会坑死全家的举报信,那时的龙其浩已年过二十,却没有扛住饥饿和恐吓,战战兢兢在白纸上写下那个终结自己政治生命的句子。那一年里,龙其浩的大伯和大哥先后横死,唯有他屈服苟活,他也许后悔,也许并不,不管如何都是他自身的选择。 渡过那场劫难以后,龙其浩忌讳任何人讨论他当时的行为,那份东西不知最后落在谁的手里,也从来没有被拿出来过,可他的父亲仍然果断决定,让他从此远离权力核心。龙其浩已经用他的选择证明了,他并不是那种能被寄予厚望的人——意志如钢铁强硬,同时在任何境地都能自保,可以应对各种各样的磨砺和困难,坚定执着地一路往上,直到稳坐金字塔顶。 所以此时的唐青宏,对于他的话也只是随耳一听,不发表看法。事实也许有点残酷,但龙其浩已经是个局外人,这些话题轮不到他来和唐民益进行平等深入的讨论。 这场谈话进行了很久,唐青宏在外面等啊等啊,老是瞄向那扇关着的门。乐彦琳看儿子一脸的牵挂,终于起身去敲响门,也加入到他们的聊天里,顺便催促他们早点出来陪孩子。 乐彦琳句句不离儿子,带着一点报怨和担忧说起这里的条件真的太差,孩子要在这里上学让人放心不下。唐民益知道她的意思,立刻保证镇上很快就会好起来,重修校舍的事会尽快提上日程。 乐彦琳当场表态,“这镇上哪有什么钱?我捐一百万给你们。你别推辞,我是为了宏宏。” 唐民益还没回话,守在门边的唐青宏就探进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妈妈,“路还有一截没修完呢,每次去县城都颠得我好晕啊。” 乐彦琳被儿子一撒娇,整颗心都软乎乎的了,又对唐民益表示,“那我再追加一百万给你们修路,反正这次回国总要做点小贡献,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唐青宏眉开眼笑,抢在爸爸前面欢呼起来,“妈妈真好!” 唐民益无奈地看了一眼儿子,这小家伙胃口还不小,两百万就这么轻松的从乐彦琳手里挖过来,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妈妈,完全只向着爸爸,偏心得太明显了吧。 乐彦琳看他还没点头,笑着提起那个为儿子调养身体的老中医,“我明天还得上门去感谢谷老,这笔款子就以我个人名义捐出来,感谢本地出了个好医生为我儿子治病。” 这么安排倒是挺好,不涉及任何复杂的问题,唐民益招招手让唐青宏过来,摸着他的头推到乐彦琳怀里,“替爸爸代表本镇三万五千百姓,真心感谢妈妈的慷慨解囊。” 唐青宏机灵地抱住妈妈的腰,小脑袋一阵乱蹭,母子俩又亲近了好些。蹭完这一阵,他双眼贼亮地大唱赞歌,“妈妈,云沟镇人民感谢您!我也感谢您!” 乐彦琳和龙其浩都笑得不行,这孩子才刚七岁呢,满嘴大人话说得真顺溜。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袁俊和木愚结伴回家,唐青宏交代他们明天不要来了,自己会跟爸爸妈妈一起过去。 当晚唐青宏是跟妈妈一起睡的,爸爸给他做的这个安排。妈妈来这里顶多就留一两天,他总要多陪妈妈一下,感情这东西不处就淡,处着处着也就深了。之前光靠电话信件,跟面对面的相处完全不同,他跟妈妈说了这么多话、睡在同一张床上,才一天一夜的功夫,感觉上就亲近很多。 到第二天上午,几个人一起去了谷医生家。龙其浩竟然也听过这个谷医生的名字,愿意去拜访一回,钱小天自然不肯一个人留在家里,跟在唐青宏旁边寸步不离。 去的人多,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也就是相互介绍认识,乐彦琳充分表达感激之情和亲厚之意,又把捐款给镇上的事情对谷医生提了一遍。谷老对身外之物不看重,也非常赞同这笔钱的用法,当即与他们达成共识,还帮他们都看了下身体,在肯定这群年轻人都还算健康的基础上,给了一些调理养生的建议。 第33章 不想长大 袁俊和木愚早就找上了唐青宏,又把钱小天挤在边上,惹得钱小天嘴撅起老高,眼神幽怨至极。不过今天大家都熟了,又不好再乱吵架,他也知道宏宏最讨厌这个,于是只好拼命强忍满心的委屈。 还好很快大人就叫他们了,把钱小天成功解放,一出谷家的门,他就跟脚跟手地死缠着唐青宏,再也不愿把宏宏身边的位置让给别人。 唐青宏还恼着这家伙昨天乱说话,对他一直爱理不理,他就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好话说了几箩筐。很不容易两人说上几句话后,他不知怎么又回到那句惹祸的源头,“为什么长大了不能娶你做老婆,唉!” 唐青宏简直出离愤怒了,沉下脸骂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我是男的!男的!就算你是女的我也看不上!白痴!” 钱小天被骂得愣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讨好,“白痴就白痴……宏宏,不要生气嘛。你放心,我不会跟你生气的!我爸和我叔也经常骂我,我都习惯了!” 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唐青宏只能靠躲的,甩下他就去找爸爸。 唐民益正在厨房里给乐彦琳打下手,一起擀面要给儿子做碗长寿面呢。龙其浩在旁围观,当然是什么都不干的,还挑着下午要吃什么菜,说难得吃一回乐彦琳和唐民益亲手做的饭菜。 走过去的唐青宏听到龙其浩自己不动手还怪会挑菜,一双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就得到了安抚,乐彦琳笑着埋汰龙其浩,“今天我只伺候宏宏,您就往一边站吧!” 唐民益也微笑着叫儿子,“宏宏,你想吃什么菜?爸爸和妈妈做给你吃。” 他那张小嘴也够甜的,露出脸上的酒涡美滋滋地说:“你们做什么我都爱吃!” 乐彦琳顿时被哄得跟喝了蜂蜜似的,夸一句“宏宏乖”,再瞪一眼龙其浩,“你看看,你看看!我儿子多乖呀!哪像你,做甩手掌柜还要求这要求那!” 晚饭开席时,首先由乐彦琳端来那碗自己亲手做的面,这镇上虽然有蛋糕铺,唐青宏却不爱吃那些粗制滥造的蛋糕,早就跟大人说了,有长寿面就好。 看着这碗热腾腾的面条,耳畔还有爸爸妈妈唱着生日歌,唐青宏心里头百般滋味,想起自己上一世那些极尽奢侈、空虚浮华的生日宴。 这个生日过得确实很简单,但幸福感浓烈到整个上辈子都没有体会过,他忍住激动的情绪,先谢过妈妈,才拿起筷子挑起面条来想要放进嘴里,看到爸爸微笑的面容时又突然想要小小的任性。 他端着面碗和筷子往爸爸手里递过去,眨动长长的睫毛撒起娇来,“爸爸,你能喂我吃吗?” 说着这种话的自己真是太臊人了,他内心里可是个比爸爸还要大不少的成年人呢。可此时此刻,他就是当着妈妈和其他人的面这样说出来了。 他又长大了一岁,以后会越来越大,这样像个孩子撒娇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了。 趁着现在还是个孩子的外壳,他可以尽情的抓住机会,让爸爸多疼自己一些,再多一些。 爸爸一点也不觉得他过分,只是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妈妈,似乎担心妈妈心里不好受。妈妈却带着笑对爸爸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爸爸才带着无奈说了句“真是长不大”,顺势把他圈进怀里,接过碗和筷子,挑起面条吹了吹,慢慢送到他的嘴边。 他在灯光下凝视爸爸的脸,这张英挺帅气的面容已经在连日的辛劳中有所变化。爸爸黑了,也瘦了,眼角甚至出现了细细的笑纹。这是为理想和抱负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他无法阻止,但并不等于他就不会感到心疼,唯有深深的理解和支持。 他吃了好几口爸爸喂的面,更加粘人地伸出双臂挂在爸爸的脖子上。这样弄得爸爸都没法好好喂他了,只好把面碗放了下来,“怎么了?” 他悄悄凑到爸爸的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爸爸,我真不想长大……” 爸爸也用很低的声音问他,“为什么呢?长大了你可以读很多书、做很多事,认识很多很多的朋友,还可以帮爸爸啊。你不是老想着早点帮爸爸吗?” 他摇摇自己的脑袋,心情就像皱成一团的表情那样纠结,伸出手指抚摸爸爸眼角的细纹,“我长大了,爸爸就老了。” 唐民益整整几秒钟没有说话,隐约听到父子俩对话的乐彦琳表情也有点复杂。这个孩子确实早慧,心思比有些大人还要细腻,实在太招人疼了。 龙其浩一看这边没声了,煞风景地嚷嚷快点开席吃饭,唐民益才稳住波涛起伏的心绪,对唐青宏许诺,“爸爸答应你,即使你长大了,爸爸也不会老,好吗?” 唐青宏很想说爸爸你骗人,但看着爸爸真诚的眼神,再回想一下上辈子爸爸中年时的模样,勉强认可了爸爸的承诺,“嗯!我给你做饭、炖药膳,监督你早睡早起做运动!那你就不会变得太老了!” 这几句童言童语半是成熟,半是天真,惹得在座的几个大人都笑了。钱小天倒是听得很心动,腆着脸凑过来,“宏宏也给我做饭!” 唐青宏立刻冷下脸,“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唐民益在龙其浩及其司机跟秘书的劝酒声中多喝了几杯。他一向自律,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刻,喝完酒还把儿子抱在怀里使劲亲了一口,借着一点酒意交代龙其浩,“宏宏是我的宝贝儿,也是唐家的宝贝儿,浩哥,你以后得多照看着点,别让人家欺负他。” 这句话带着敲打之意,表明自己对唐青宏这个贾家的长孙已经完全视如己出,没有任何顾虑和忌讳。既然进了唐家,养在自己名下,那就是他唐民益的亲儿子,容不得任何人排挤猜忌。 龙其浩明白他的意思,看看乐彦琳也带着笑容瞄向这边,当即点头表态,“嗯,民益,我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彦琳的面子,我们三家是什么关系?你放心吧,只要有我龙其浩在,就没人能动大侄子一根毫毛,不然我弄死丫的!” 九月一号开学当天,乐彦琳主动提出要送儿子上学,唐民益尊重了她的要求,早早就跟儿子道别去上班。 龙其浩还在家里睡大觉,等着他们回去再一起动身,钱小天却早早起床,非要缠到学校来,那架势恨不得留下来才高兴。 唐青宏知道,妈妈送完自己就要静悄悄地走了,还拒绝镇领导们提出的捐赠仪式,无意在这个小地方出任何风头。跟妈妈说再见的时候,他表现得特别乖,在校门口当着所有往来人群的面,扑到妈妈怀里大声叫她。 乐彦琳感动坏了,把他紧紧抱住,红着眼睛在他耳边饱含深情地说:“宏宏,明年妈妈再来看你。” 他的眼睛也有点红了,十分懂事的劝道:“妈妈,我会想你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哟。” 听到儿子这么说,乐彦琳得到莫大的安慰,看到这所破学校时的难受劲也消退许多,“嗯,宏宏真乖,你也多体谅爸爸,不要太爱撒娇。” 唐青宏脸有点红了,昨天自己那副依赖爸爸的样子确实丢人,“我没有经常撒娇,我还会洗衣服呢。” 乐彦琳一听又担心上了,“这么小就洗衣服?民益怎么照顾你的!” 唐青宏赶紧为爸爸辩解起来,“其实都是爸爸洗,我无聊,就跟爸爸说,我自己的衣服自己来!” 乐彦琳这才舒展眉头表扬他,“宏宏是个好孩子!都知道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了!” 钱小天还在缠他,想要他跟自己回北京呢,被他无情的拒绝后才退而求其次,“那春节你一定要回北京过!我等着你哦!” 几人在校门口粘了一会儿,终究在铃响之后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唐青宏目送妈妈拉着钱小天,一步一回望的慢慢走远。 这一别可能又要几年不见,但他并没有萌生过离开爸爸去美国的念头,哪怕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妈妈是他的亲人,与他血脉相连,不管隔了多远、过了多久,都不会背离他;可爸爸跟他的关系,并不靠血缘牵系,他就像一只已经被彻底驯养的小狐狸,不敢离开自己仰慕了两辈子的主人,唯恐或长或短的别离会让对方默默地忘记他。 他小小的身体里想着复杂的心事,随其他同学一起领课本、分教室,度过他认为无聊烦闷的小学生活。 而此时的唐民益正在办公室开小会,与会者只有他和马家父子,加上哪儿都能看见的许主任。 三人自从吃过那顿饭,面对唐民益的态度都十分拘谨,许主任的口才变差了,只会唯唯诺诺;马镇长是特别谨慎,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稍好一点的是马书记,但也不再跟以前似的什么都敢讲,他们看向唐民益的眼神,都变成随时等待领导指示工作般的仰视。 唐民益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开口就向马书记汇报工作,请示对方关于那两百万捐款的处理意见。 三个人都吃了一大惊,马书记跟做梦似的重复道:“两、两百万?白给的?” 马镇长先是张大了嘴,随后看了一眼许主任,这位主任只得堆着笑猛拍唐镇长的马屁,“您真有能耐,两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啊!” 这种赞歌唐民益懒得多听,看马书记半天不出声,才用清朗的嗓音继续开口,“那我先说一下个人意见。镇上的小学、初中,我都有去看过,包括各乡村小学,所有的校舍教室都很破旧,还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镇上通往县里的那条公路,也没有修完,丢着一大截碎石路,很影响交通。把那截路修缮完成虽是当务之急,但花不了太多钱,剩下的我建议分摊到各个学校,不用修得多么美观,安全适用为主,顺便把从镇到乡村的每条主路修通。要致富,先修路嘛。” 马书记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变了,希望和向往在这张老脸上频频浮现。 “至于具体工作,我提议成立一个领导小组专门负责,由马书记出任组长,主管统筹监督,马镇长和许主任在修路和建校两件事上,各选一条线来具体负责。至于他们原来负责的小组工作,可以另行安排其他同志代为主持。” 许主任完全没有想到,唐镇长这么看得起自己,当下激动得脸都扭曲了,还在其他几人面前拼命强忍。 马镇长都还没选,哪里有他先说话的份? 唐民益微笑着看向马书记,“让马镇长先选吧?” 马镇长的心情可算喜忧参半。他也没想到,唐民益会这么给面子,把这么大的事交到他爸和他的手里,而且还让他先选。那可是整整两百万啊!本来他想着这里头油水很足,那截破路补起来才要几个钱?修建镇上的小学和中学也花不了大头,但被唐民益这么一安排,钱就都得花在实处,他已经开始觉得肉疼了。 马书记看唐民益还是这么尊重自己,连先前的拘谨都一扫而光,只剩兴奋和感动,“小唐啊!你真是个好同志!我支持你的提议,这两百万可要起大作用了!他们原先负责的工作也很好安排嘛,我看统收山货那个事情适合小袁,他上次协助整顿小组的工作,就干得很出色呀!而且这个事情嘛,跟他专业对口!至于许主任,办公室还有副主任在嘛,他抽调出来没有问题!” 马镇长一看自家老爹的表现,也不好说什么,面无表情地选了修路,不管咋说,这条线总比修学校多一点油。 第34章 前狼后虎 许主任自然没有异议,对唐民益就差千恩万谢了: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管的又是修学校这种特别得老百姓爱戴的事,政绩呀!他一个小小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能揽到这么个事,简直是撞了大运。当然,他心里高兴,面上还是少不了一番推辞,说唐镇长才是劳苦功高,更适合做这个副组长。 唐民益笑着摆摆手,“老许,你就不要客气了,我还得忙着筹备去广交会的事呢。而且你们几位都是镇上的老人,对本地情况肯定比我这个刚来的熟悉,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俩,马书记跟我都能放心。” 马书记一听自己被点名了,再次表示坚决支持,许主任这才把套话收了,对着三位领导展现自己的决心和忠心,“谢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这一表就是好几分钟,连马书记都受不住了,挥手让他歇歇气,“小许啊,让我也说几句。” 他此刻对唐民益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有浓厚背景却不以势压人,处处只做实事而不揽权居功,这样的年轻干部他真是第一次见。他理着思路,组织了一下语言,未语先叹,“唉,我不适合做这个组长。作为镇上的党委书记,我多年来毫无建树,愧对老主席的教导,耽误了云沟镇的发展,对不住咱镇上的父老乡亲啊。” 唐民益看他说得真心实意,出言安慰道:“您不必太过自谦,有您这样党性坚定、勇于自省的老班长主持工作,是我的幸运,也是云沟镇人民之福啊。” 马书记苦笑着又说:“小唐啊,你就不必安慰我了,我有几斤几两,老头子自己心里清楚!咱们云沟镇的人民之福是你,自从你一来,咱们镇上可算有希望了。穷了这么些年,我们老说搞经济、搞改革,可是谁都不敢往前走,唯恐摸不准上面的政策,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前几个空降的愣头青,只想着夺权争利,要不是老头子手上那杆枪,云沟镇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了。直到你来了,云沟镇的盼头才跟着来,现在大家都盼着你能带领群众脱贫致富呢,我这个无能书记也该退休喽。” 这确实是掏心窝子的话,唐民益听得出来,也就认真劝道:“马书记,咱们镇虽然落后,但现在奋起直追还来得及,您能有这么高的党性觉悟,这个组长交给您是最合适的,您就别推辞了。咱们说正事吧,为了不影响孩子上课,您看新学校是不是另外选址?再有就是,无论新学校的选址还是公路的施工,都要做好安全和质量监督,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您这个老党员必须站出来,乡亲们才能放心呀。” 马书记听着听着,注意力就都跑到“监督”上面去了,在唐民益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光下,老书记豪气干云的拍起胸脯,也不再推脱,“行!我老马今天就对你小唐、对云沟镇三万五千百姓发誓:谁敢在建学校和修路这两件事上弄虚作假,妨碍咱们镇发展致富,我就把自己这罐子老血倒给他!” 马镇长冷眼旁观自家老爹激昂的神情,虽然也跟着点头,两只眼睛却眯了起来,心里只顾着猛打自己的小算盘。 当天下午,乐彦琳给唐民益的办公室打来电话,说那两百万捐款已经打到云沟镇财税所的农行账户。唐民益对她说了领导小组对这两百万的具体安排,表示近日将会整理书面材料给她寄去。 乐彦琳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拜托他多照顾下儿子,就算工作再忙,也要随时记挂着家里有个孩子等他,不要在忙碌之余忽略了对儿子的关怀和教育。 唐民益郑重地回答她,“我会的,宏宏是我的儿子,你要相信我能照顾好他。” 到下午唐青宏放学、唐民益回家,两父子吃着简单的晚餐,聊起今天都有些什么重要的事。 唐民益告诉儿子,乐彦琳已经安全到达省城,那两百万也打过来了,让他待会记得给妈妈回个电话。他一边咽菜一边点头,吞下嘴里的东西才开始说。 他首先就抱怨了明天要代表一年级新生发言,老师从众多小萝卜头里硬是一眼相中了他,但他一点都不想干这事。 唐民益笑着问他,是不是因为要写发言稿呢?他撇撇嘴摇头道:“老师写好啦,让我照着背!哼,全是假大空的套话,太形式主义了!” 这番话把他爸爸听得直乐,“那你想要真情实感?自己写啊。” 他毫无兴趣地继续摇头,“那还不如照着背呢!我都背完啦,真浪费我时间!” 今天他还认识了马镇长的小儿子,那位正在毕业班的小学生恶名远扬,堪称校内一霸。马镇长的老婆接儿子放学,顺便把他送回家,还笑眯眯地让儿子跟他做朋友,以后要在学校里多照顾他,每天放学都要送他回家什么的。 小霸王满脸不情愿,还跟他妈妈闹了一场,说唐青宏是个瓷娃娃,又这么小。唐青宏自然也很客气礼貌的拒绝了,心里头完全看不上这个熊孩子,镇长夫人吼了自家儿子,对他则是连夸带哄,甚至还想为他们父子俩准备晚饭,这也太露骨太不知分寸,被他更加客气礼貌的婉拒了,理由是:“阿姨,对不起,我只吃爸爸做的饭”。 唐民益听得欣慰又受用,这孩子确实是个鬼灵精,知道不该跟这些人走近,还拒绝得很漂亮,不让爸爸被人从儿子身上钻空子。 这份懂事比唐民益当年甚至还要玲珑两分,他心里高兴,俊脸却板起来,嘴上管教唐青宏,“以后不准在人背后说长短,知道吗?” 唐青宏看爸爸脸是板着,眼里却隐有笑意,顿时明白爸爸口是心非,放下碗筷撅起嘴“哼”了一声,“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这老气横秋的口吻,让唐民益的冷脸撑不住了,笑着拿过他的碗给他盛饭,“别闹了,今天多吃点,你都上小学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只吃半碗饭。” 他食量确实小,身板也一直不壮实,本来真的只吃半碗就饱了,可是听到爸爸安抚他的话,知道爸爸在变相的哄他别生气,拼着吃撑也得点头,“嗯!那我多吃半碗!吃完了你要奖励我,唱一首没听过的新歌给我听!” 唐民益给他又盛了半碗,还给他夹了不少菜在碗里,“吃吧,细嚼慢咽哦,不准吃太快瞎吞!奖励嘛……等你吃完了我检查,摸摸小肚子是不是真的饱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唐民益记挂着儿子要复习“新生讲话”,一睁眼就叫唐青宏起床。唐青宏抱着小枕头翻过身,各种赖皮撒娇不肯起,被爸爸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屁股,“快起来!把那个讲话再背两边,可别当众忘词了。” 唐青宏烦得在床上直打滚,就那么几百字的小稿子算什么,爸爸这个专做大事的人,竟然比他还紧张。 他成功的赖床十分钟,最终还是撅着小嘴屈服了,爬起床闭着眼睛就去穿拖鞋,差点没在床前跌一跤。唐民益手快地扶住他,皱起浓眉就开训,“你看你,太不注意安全了,要是爸爸没在这儿,你肯定得摔!” 他这下彻底清醒了,眨动着大眼睛拍马屁,“不就是因为爸爸在这,我才敢大意的嘛。爸爸牌保护伞,值得信赖!” 唐民益顿觉无奈,“你少来,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快点去洗脸刷牙,爸爸送你上学,路上把那个新生讲话再给我背两遍!” 他只得苦着脸照做,天刚大亮就被爸爸带出门,还把那个枯燥无味的新生讲话从头到尾重复背了好几遍。爸爸听得特开心,微笑着帮他整理好衣服,目送他走进校园里。 如果不是因为要去县里,唐民益就可以亲自去欣赏儿子上台讲话,这是个小小的遗憾,但这样的遗憾会很多很多,唐民益骑在自行车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回家带着材料坐上镇里唯一的那辆车,紧急奔赴县委驻地,向李书记汇报云沟镇建校铺路的计划。 李书记这次没有让他久等,第一时间就让他进了办公室,粗略地翻完材料后,立刻严厉地批评起他来。 “你们这些下面的同志啊,大事不报、小事天天报!这么大一笔款子,你们镇上也敢先斩后奏!搞改革谋发展要有大局观,别整天就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像乐女士这样有投资能力的爱国华侨,到了县里为什么不通知县委领导?” 这笔款项的来源,唐民益还没来得及交代,材料里也根本没有提,李书记却早得到风声,气得一肚子都是火。 唐民益还是那副老实样,扶了扶眼镜耐心解释,“我认为乐女士到云沟镇只是私人原因,并没有明确的投资意向。这笔款子也是她为了感谢谷医生为她的家人治病,以私人名义捐赠的,她指定款项要用在修路和建校上,特别强调了专款专用。” 这番“解释”把李书记噎得够呛,沉下脸语气铿锵地痛批他,“你认为?什么都是你认为,啥时候轮到我认为啊?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观念!讲不讲党性原则?” 唐民益还想再多解释两句,并请示李书记是否能参加工程奠基剪彩等事宜,却被直接摆摆手阻止了,“行了行了行了,赶快去给戴县长汇报吧!别误了你们云沟镇的发展大计。”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明指他这个镇长眼里没有县委书记。唐民益也不再浪费时间,这李书记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站起来鞠个躬就走出门去。 戴县长那边自然没法再去了,否则会火上浇油,把李书记彻底得罪。 唐民益在姜伟家吃过午饭,再聊了些家常,便直接坐车回到镇上。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才发现有群不速之客,一个染了黄毛的年轻人姿态不雅地坐在他的位子上。 貌似狗腿的一个小青年抬起下巴问他,“你是哪根葱?这里是镇长办公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乱闯的!” 唐民益眯起眼睛审视这群人,可不正是阿猫阿狗乱闯了他的办公室? 占着他位子的黄毛倒还有几分眼力,虽然没从椅子上起身,嘴里却轻佻地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新来的镇长唐民益?我听我叔说过,新镇长就是个带眼镜的。” 唐民益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许主任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堆起笑脸为他们相互介绍,“这位是李辉,县委李书记的侄子,县建筑公司的经理。李经理,这是咱们的唐镇长,唐民益。” 李辉鼻孔朝天、表情跋扈,“也就是个代镇长吧。” 唐民益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了,完全不理睬对方幼稚的挑衅,客气地说了声,“李经理,幸会。请问你们今天来是?” 许主任赶紧解说道:“李经理打算承包咱们修路和建校的工程。” 唐民益当即对李辉表示了欢迎,还跟对方握了手,接着又问许主任,“马书记是领导小组的组长,他今天怎么不在?” 许主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马书记一大早就下乡,忙着给新学校选址去了,还有下面各乡的路况和村小学的现有情况,他说都要去实地了解。” 马书记看来是真的鼓上劲了,唐民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许主任说着话就去端茶倒水,亲自伺候这一屋得罪不起的大爷。 李辉却十分嚣张,开口就让许主任去忙自己的事,他们跟唐镇长谈。许主任只得灰溜溜地走出办公室,临走前忧心地看了唐民益一眼。 第35章 办公室大战 不光是态度上不礼貌,李辉谈起事情的方式也很粗暴,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直接跟唐民益命令式的要求,“那两个工程,我都包下来了!” 唐民益不气不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笑着应允道:“没问题,只要能保证工程的质量,我代表镇政府欢迎县建筑公司参与云沟镇的建设。” 李辉倒是愣了一下,按照惯例自动忽略掉前面那句,只听那个最后的结果。他没想到这个代镇长这么好说话,很多敲打拿捏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吞回肚子里,果然还是畏惧他叔叔的权势嘛。这么一想,他脸上多了轻蔑,态度却亲密起来,笑呵呵地拍了拍唐民益的肩膀,“这就好!以后都是自己人,我会在我叔面前经常提到你的。” 本来就只是个代镇长,领导小组负责的还是马书记,李辉也知道,这个镇长其实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要不跟他唱反调就成。 唐民益果然回道:“我这里是没有问题,毕竟马书记才是领导小组的组长……” 李辉毫无惧色,笑着挥挥手,“马家父子那边我会解决的,谅他们也不敢叽歪。以后啊,你就跟着我混,过阵子还可以考虑帮你挪个地方,保证比呆在这个穷山沟强!” 唐民益笑而不语,李辉心花怒放,觉得这个代镇长实在很听招呼,是个绝不会阻挠自己办事的“好同志”。 这时马镇长从办公室门口探进头来,肯定是得了许主任的消息,跑来跟李辉对阵了。李书记上次就在常委会上埋汰过他老子,这次又想把工程包给李家侄子,这事情他可不会答应! 听着李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马镇长倚在门边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走进来跟唐民益打过招呼,就冷淡客气地看着李辉,“哟,李经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要说李辉以前也见过马镇长,那态度可不像现在这样。 这货是吃错药了吧?以前不是一副奴才样,生怕得罪自己吗? 马镇长这就算打完招呼了,跟唐民益说自己还要下乡,工程招标的事明天上班再谈,迈开腿往门口走。 李辉向来跋扈,被他的表现气得脑门直冒火,“姓马的,给老子站住!狗日的是不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刚才乱说什么呢?什么招标!” 马镇长这下更来劲了,终于可以英勇地强硬一回,停住脚回过身就沉着脸说:“狗日的说谁呢?我的乌纱帽留不留得住,得由县委常委决定,你操哪门子心……”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李辉已经气得忘记招标这事了,抬起一根手指就往他脸上戳,“你、你……” 跟在李辉身后的小狗腿赶紧凑上来拉住他,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李辉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忍住气愤逼问马镇长,“好,老子是文明人,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刚才说的招标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不知道,县建委给你们当天批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包这两个工程!” 马镇长一脸的正义凛然,把李辉那根手指强拨了回去,“这种事关人民生命安全的工程,我们领导小组必须严格把关,我打算去市里甚至省里公开招标!欢迎所有有实力、讲质量的建筑公司参与竞标。李经理如果有足够的信心,也可以来公平竞争嘛。” 李辉听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他身边的狗腿仗着主人的势冷笑起来,“这只是马镇长和马书记的意思吧?” 马镇长特别严肃地强调道:“我们可不搞任人唯亲这一套,这是云沟镇党委会开会决定的!两个工程都必须公开招标!” 李辉气得头顶冒烟,实在听不下去了,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砰”一声狠狠砸在马镇长头上,“招标!招你妈的标!谁给你的狗胆!” 唐民益完全没想到李辉会来这一手,简直就是流氓地痞做派。 马镇长顿时惨叫一声血流满面,血里面还混着茶水和茶叶。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看全是血,不顾唐民益的劝阻就冲了上去,跟还在叫嚣的李辉扭打在一起。马镇长也是从小打架长大的主,真揍起人来拳拳到肉,李辉一时间还手不及,吃了好几下狠的,也使出打黑架的本事连捶带踹。 马镇长打得畅快,连痛都不怕,现在正是他报仇雪恨的机会,李书记上次的仇他一直记着呢!李辉才是先动手的人,这事说到哪都不理亏。以前每次在这个小衙内面前都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今天可算新仇旧恨一起结帐了。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还边打边喊今天非要单挑,不让其他人帮忙。 李书记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对唯一的这个侄子惯得要命,平常到哪都是横着走。但马镇长也不是吃素的,在云沟镇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是横着走?如今云沟镇有唐民益这种背景深厚的镇长,而且戴县长和唐镇长都明显跟李书记不是一条心,打这场架他还怕个什么! 唐民益在旁边劝了几句,许主任和其他办公室的人也都跑来劝架,两边各自拉各自的人,好一会才把李辉和马镇长分开。 两个人喘着粗气,还在相互叫骂,马镇长骂得相当粗俗,李辉却骂得含混不清,没一句能听明白的——他从脸到下巴都肿了,连牙都松了。 唐民益继续劝他们冷静,十二万分的苦口婆心:靠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先送去镇卫生院包扎下伤口。 他们俩谁也不肯走,还在骂战不休,这时马书记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老书记闻声走进这间办公室,看到儿子被打得一头血,气得差点晕了过去,缓过精神来就捧胸跺脚,“没有王法了!竟敢公然殴打国家干部!还在镇长办公室!这还是党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家天下呀!” 等马书记气冲冲地喊完这番话,视线才转向那个打人的暴徒,一开始没认出来,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仔细看了几眼,才从那头黄毛上揣测道:“这是……李书记的侄儿,李辉?哎呀!李书记也太以势压人了,竟然让亲侄子来镇政府公然殴打国家干部!儿子啊,我们得去向李书记讨个说法!” 马镇长哼哼唧唧地附和道:“唉哟,爸,我浑身疼!你看我的脑袋,都被他打破洞了!我们赶紧去县医院验伤!去派出所报案!” 李辉正是全身上下到处疼呢,嘴巴肿得话都说不清楚,但还是气得直咧嘴,“泥……泥打我……打册借样!我苏……苏苏弄屎泥们!” 好几个镇政府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李辉带来的人却骂骂咧咧,唐民益则态度温和地给他们做工作,还把放下狠话的李辉一行送出办公室。 事情闹成这样,马书记和马镇长都不肯善了,商量着到底先去县里验伤告状呢,还是先稳住这边的大局,以免让某些企图染指工程的混帐趁虚而入。 马镇长摩拳擦掌就要往县里奔,马书记则指望着唐民益拿主意,经过捐款事件后,老书记简直把这个代镇长当成主心骨,什么决策都想听这个年轻人的。 唐民益在老书记殷切的目光下说了四个字,“大局为重”,毕竟这事情闹大了双方都不好看。虽说是李辉先动的手,可马镇长这个国家干部毕竟在办公室里跟人打架了,真传到普通民众的耳朵里,那像什么话。 马书记也明白这个道理,把一直嚷嚷着的儿子拉住了,“咱们听小唐的,你还嫌这事不够丢人啊?” 马镇长这才消停下来,捂着额头去了卫生院包扎,等他弄完回来,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开会,许主任则老实旁听,顺手把唐民益的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墙上的地图都被扯了一半,地面上还沾着血呢,简直跟凶案现场似的,太不体面了。 这时李书记的电话打了进来,一听接电话的是唐民益,就沉着声音让他找马书记来接。马书记接过电话还没开口呢,李书记就对他展开了一番干部素质教育,强调组织里稳定团结的重要性,对于自己侄子先动手打人的事轻描淡写地一并批评。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说李辉太年轻太冲动,但云沟镇干部的工作方式也粗暴离谱,还让他们兜好自己裤裆里的屎,这事按原则来讲,当事人应该要受党纪政纪处分的。 被李书记“手下留情”,马书记气得鼻孔都在冒烟。明明他侄子先打人的,这会儿他倒居高临下地批评教育别人来了?什么东西!可是气归气,马书记总还记得李书记比自己高了不止一级,不过听到李书记指责他们搞招标是做花样文章、不顾大局之后,简直气得差点把电话都摔了。 唐民益在旁边听得仔细,看马书记也要冲动了,才摁一下他的肩膀,摇着头对他使了个眼色。马书记这便生生忍住怒气,挂完电话才看向唐民益,“小唐,李书记这种搞法,咱们真是没法活了!” 唐民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说:“不管哪家公司来承接工程,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嘛。只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不偷工减料就行。” “保质保量”四个字被他加重了发音,小心思正活络的马镇长立刻心领神会,“对呀!要是偷工减料,保证不了质量,咱就狠狠地罚!反正工程是在云沟镇的地盘上,咱没事天天去盯着,半点纰漏都不许出!否则……嘿嘿!唐镇长,你真精啊!” 马书记这下也领会到了,愤愤表态道:“就应该这么办!咱们要对云沟镇三万五千百姓负责,对人民的生命安全负责!决不能让老百姓戳我们的脊梁骨!” 马镇长摩拳擦掌,笑得很贼,“合同上一定要多制定几条罚款措施,进度、质检都要按照合同条款严格执行,我去市里请个专家来做顾问,免得我们不懂行被蒙了!” 唐民益对马镇长赞他太“精”只是付之一笑,这种制衡手法并不如何精巧,但也算正大光明,很适合用在这个地方,这些人的身上。在马家父子和李书记叔侄的矛盾与冲突中,他只需要花费最少的时间、最小的精力,就可以让两个工程最大程度的保证质量,他们的利益竞争能够客观上带动云沟镇的经济发展,实际改善人民的生活质量,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快速的思考着,表情严肃地对马家父子说道:“那就遵照马书记的指示办,在具体实施上,我建议发动群众力量,让宣传科安排各广播站跟紧,本地的老百姓也一起监督,还可以联系市报、省报积极报道,进行媒体监督。建校、修路,都关乎云沟镇的发展大计,同时进行媒体宣传,也是对外地的投资者抛出橄榄枝:云沟镇已经做好经济改革的准备,正在努力改善投资环境,敞开大门欢迎来自社会各界的资金和项目。” 马书记听得满脸激动,连马镇长也觉得滚滚钱财近在眼前,收拾完办公室的许主任停下手来,心悦诚服地带头鼓掌,马屁拍得震天响,“唐镇长!我真的服你了!咱们云沟镇从此要富起来了!” 第36章 再遇困阻 领导小组的工作就此紧锣密鼓的进行,唐青宏发现爸爸并没有太忙,每天还是准时接他上学放学,看来做官的关键在于会用人,这比什么事都亲身上阵要好得多呢。 这个周末放学前,唐青宏被老师请到校长办公室,跟他同班的袁俊还挺担心,因为一般情况下学生最怕的就是被“请”,尤其怕请家长。可唐青宏自己没啥担心的,入学的这周他不知道有多乖,老师根本没有理由责罚他,更别说惊动校长。 果然,才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外,他就听到里面好几个声音长吁短叹,正在诉苦教师工资长期发不下来的事。 连老校长本人也叫苦不迭,“各位校长,我也没办法呀!当初我就不想做这个校长,老师们非说我资格老脾气好,硬推选我做。因为工资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跑过多少次教育组,老腿都快跑断了,他们也当着我的面给财税所打电话,但财税所说上面没拨款,一口一个没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多次跟领导们反映想辞职,是他们一直不让!” 唐青宏听得心下恻然,镇小学都穷成这样了?那其他乡村小学不是更惨?他不由抬头看向身旁的班主任,在这个年轻的女老师脸上也发现了满满的尴尬和委屈。 他停下脚步,站在办公室门前继续听,班主任也没有出声催促。 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期盼,“您运气还是好的,唐镇长的儿子在你们学校念书呢!您就去找找唐镇长,代表大家反映反映这个情况呀,教师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他听得差不多了,小手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班主任推开门带他进去,把他介绍给里面的各位校长,有镇初中的、乡小学的,甚至还有村小学的。他嘴巴很甜的一一叫人,众人都夸他聪明懂事,可一张张布满愁云惨雾的脸仍然笑不出来。 老校长在众人的目光下只得开口,“宏宏啊,唐镇长明天在家不?我……我想去你家做个家访。你今天回去可以先问问他,看他有没有时间。” 唐青宏估计老校长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又不敢贸然去政府找他爸,才想把他这个小孩子作为突破口。 他当然是乐意帮忙的,老校长为的是教师们的工资,又不是什么个人私利。唐青宏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爸爸很忙,休息日也不一定有时间。您能不能今天下班就跟我一起去?” 校长们听着他前半句都特别失望,听到后面那句,脸上齐刷刷地露出喜色,那眼神饥渴得,像是饿久了的人看着大肉包子。 等他回到班上,袁俊紧张兮兮地问他,“什么事?会不会被请家长呀?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家吧,你爸爸看到我,就不好打你了!” 爸爸才不会打自己呢!这个袁俊真是的……在家不少挨他爸爸的打吧? 唐青宏也没法跟袁俊说实话,只皱着小脸交代袁俊,“我没事,待会你自己回家吧,不用跟我一块。” 放学后他跟老校长一起在校门口等爸爸,隔老远就看到袁俊拦在他爸身前上蹿下跳,跟个小猴精似地,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啥。爸爸一边带笑听着,一边推着自行车往这边走,袁俊还急得拉住爸爸,不让他继续往前。 估计这小鬼还真以为他要被请家长,生怕他爸爸发脾气,唐青宏哭笑不得,带着老校长迎了过去。 他简单的给两个大人做完介绍,就把袁俊拉到一边,“真的没事!你回去呗,校长是找我爸谈正事,不关我啥事。” 听到他这么解释了,袁俊那一脸焦急才瞬间消散,机灵地笑着对他挥手,“嗯,那我先回去了!你明天来我家呗?” 他点点头表示会去,袁俊立刻笑咧了嘴,转身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老校长随他们一起回家,一路上夸了唐青宏不知多少次,唐民益听得高兴,也跟老校长聊起建新校舍的具体计划,并向他征询了不少意见。老校长听得很感动,愈发觉得这个新来的唐镇长靠得住,简直拉不下老脸来再给这位做实事的镇长添麻烦了。 可是他身负着校长们的委托,如果一句不提就走了也不好,只好杵在客厅又夸起唐青宏,都夸到没词了还不肯走。 唐青宏早就在自己房间做作业了,根本没想到这位老校长现在还没入正题。唐民益见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着主动问道:“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想反映?有什么工作上的难题需要政府协助吗?” 老校长这才如释重负,红着一张老脸,把大家的要求小声提了出来,“唐镇长,镇上和几个乡小学、村小学都有工资发不下来的情况,您看是不是……可以从那笔捐款里提一些出来,给我们解解燃眉之急?我们本来不想麻烦您,可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唐民益吃了一惊,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穷地方拖欠教师工资是很常见,可一般不会太久就能拿到财政拨款来解决啊。 他沉吟着回复道:“那笔钱已经拨给两个工程专款专用,不能动,工资的事,咱们另外想办法解决。这事您已经向相关部门反映过了吧?教育组和财税所是什么原因才没有处理?” 老校长说起来简直想哭,“都去求过了,教育组也求了财税所很多次,可财税所那边说,县财政局不拨款,他们也没有办法。这找来找去、拖来拖去,日子就过去了。” 接着老校长说了很多教师家里的穷困程度,真的已经达到断电断油,连粥都快喝不上了。可就是这种情况下,老师们依旧坚守岗位,都在尽量理解镇领导们的难处,饿着肚子继续上课,不曾把牢骚不满发泄在孩子们身上。 一席话听得唐民益陷入深思,唐青宏跑出来上厕所,还顺便给老校长帮腔,“是啊,爸爸,我班主任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了,给我们上课还那么亲切认真呢!” 唐民益看他出来插嘴,马上赶他回房间做作业去,他还双眼贼亮地狡辩,“您要多听取群众的意见嘛!我难道不是群众的一员?” “你这个小群众最重要的事就是写作业!快点进去,爸爸待会还要检查的!” 把儿子赶回房间后,唐民益又对老校长说:“您反映的情况我会尽快核实,镇党委和政府一定会给大家解决问题的。不过,专用款项不能挪用,就算是我这个镇长也不能开这个头,否则以后可能会出大篓子,教师工资还得找县财政局……” 话还没说完呢,老校长就急了起来,以为自己又被踢皮球了,“唐镇长!去年拖欠的三个月工资,财税所当时承诺开学就给,我信了,开学后跟教育组的同志一起找他们,他们又说县财政答应拨款但一直没拨下来!我们多去了两次,财税所的干部还很不耐烦,骂我们是吃白食的,是赖着政府的吸血虫啊!” 说到这里,老校长的眼眶都湿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唐镇长!我真是没办法,不能再让老师们饿着肚子上课了,我听说您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官,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老校长说着就要给唐民益跪下,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牢牢托住。唐民益自己也蹲了下去,平视着老校长真诚而歉疚地说:“是我工作没有做好,让我们的广大园丁们受苦了。您别着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少则三天多则一周,我一定给大家把问题解决,好吗?” 得到这个准确的承诺,老校长半信半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决定相信这个新镇长一次。 做完作业的唐青宏又探出头来,把作业往爸爸面前一放,在听到爸爸嘴里重复“已经拖欠三个月了”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纠正道:“才不止三个月呢!那是五月打的欠条,后面的也没给。我听到那些校长都喊揭不开锅啦!”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心里头一阵难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校长在他面前只提工资欠了三个月,也就是只指望他能解决这三个月,后面的估计是不敢多做奢想。情况到了这个地步,教师们还是不罢课、不上访,只私下找他反映情况,这是多么淳朴善良的一群人啊。 唐民益赶紧当着老校长的面,给财税所所长马二姐打电话,询问这笔欠款的具体细节,马二姐也是一肚子苦水牢骚吐给他,说早就给县财政打过报告,跑的次数也不少,本来那边都松口了,答应最近给他们解决,结果前两天又改口,说县财政困难得不得了,这笔款暂时拨不了。为这事她还亲自跑去县里,在财政局白受了许多闲气,可没有任何作用,那边说不给就是不给,任你求破天也是不给。 他留意到财政局转变态度的时间,正是李辉跟马镇长打架的第二天。马二姐发完牢骚也说到她弟弟打架的事,还说县里刻意刁难,以后财税所的工作没法干了。 等他安抚完马二姐,老校长才委委屈屈地揭发,马二姐并不是自己主动去县里跑的,是镇中学校长找马书记反映过情况后,马书记逼着她才去的。 唐民益初步了解完情况,心里头已经有了对策,劝校长放宽心先回家等消息,他会在承诺的时间之内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天是星期日,两父子一早就去了县里,唐民益下定决心立刻搞定这件大事。 到了县里,他们就发现到处都在修路,这才一周多的时间,县城简直变成了大工地,交通严重堵塞,老百姓出行都很困难,一副乱糟糟的景象。 唐民益把儿子托给赵兰照顾,一个人去了李书记家。赵兰还特意提了几盒烟酒给他带上,以免吃到李夫人的闭门羹,对他交代说那个李夫人挺在意面子,不提点好烟好酒连门都不给开的。 唐青宏乖乖跟爸爸道别,等他一出门就向赵兰打听城里最近的趣事。赵兰一边做饭、一边陪聊,很关心他们两父子在镇上的生活情况。 唐民益赶到县委家属大院,敲了李书记家的门,果然是李夫人拉开半截门堵在门口,眼睛朝他手上的提兜一扫,看着东西似乎不多,再看看这个年轻人穿得也挺朴素,以为是乡镇上的穷亲戚又来麻烦她丈夫,语气就不怎么和善,“找谁呢?” 他斯斯文文地笑着回话,“您好,我是从云沟镇来的,姓唐,想跟李书记汇报一下工作,就是我们镇上建校和修路那两个工程。因为今天周日,只能来家里麻烦他,有劳您帮忙问问,看李书记现在是否有时间。” 李夫人正想说李书记不在家呢,听到“工程”两个字,眼睛突然亮了,再加上“建校修路两个工程”,心里立刻盘算起其中的油水,刚才还冷到掉渣的晚娘面孔顿时堆起笑容,一下子把门彻底拉开,“哎哟,是小唐呀?快进来快进来,他在书房看报纸呢。” 他换了拖鞋坐在客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李夫人偷偷瞟了眼他提兜里的内容,那笑容就更亲切了,还热情地给他倒来茶水,“我马上去叫他,你先坐一下!” 第37章 风云突变 李书记被夫人叫出来时,脸上带着浓浓的不悦,看到坐在客厅的唐民益就更加阴沉了,跟他手都没握就重重坐在沙发上,“有什么事不能等周一再说,周末都不让人休息,还提着东西火急火燎的跑到我家里来?这样影响很不好。” 李夫人没敢插嘴,只陪着笑说了句“你们慢慢聊”,就退到厨房不管男人的事了。 唐民益低眉敛目,虚心接受领导批评,等李书记说完了才为自己的来访道歉,又代马书记承认错误,云沟镇领导班子的党纪作风教育确实不够云云。 李书记被切中了这个堵心事,觉得他在自己面前给马家父子上眼药,是向己方靠拢,就顺着他的话借题发挥起来,“只是教育不够吗?老马那爷俩好歹也是党员干部,却一点党性原则也没有,简直是骄横霸道、蛮不讲理!直系亲属本来就不允许在同一个班子任职,当初县委也反对让老马的儿子当云沟镇的副镇长,这是严重的违纪违规!他老马倒好,扛着那杆老枪往县委领导面前一放,根本不跟你讲什么组织原则,把组织部闹得鸡飞狗跳,差点把老王的头都打破了。大家怕他闹到上面去丢县里的人,才违心通过那个提议,现在好了,闹出麻烦还得我们来兜!” 这番话怒气冲天,唐民益估计李书记也憋了很久,于是认真地听着,偶尔为老马解释两句,说他们已经认识到错误,一定会做深刻检讨。 李书记正骂得畅快,抬起手阻止他,“不用帮他们讲好话!你今天来找我,该不是就为了给他们说情吧?这个事提都不要提,没门!青天白日的就在政府办公室殴打普通群众,把人打得住了院,两父子一个都不来探望?要是真认识到错误了,他们自己怎么不来?至于你,辉子倒是说过,确实是个不错的同志,可就你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救不了那一窝子白眼狼!” 唐民益扶了扶镜架,诚恳地谢过李书记对自己的信任,又替马家父子解释,他们知道要将功补过,都在按照李书记的指示,一心忙着建校和修路的事,也确实抽不开身。看着李书记脸色还是不好,就把话题集中到那两个工程上,说镇上已经开过党委会,一致否决了马镇长关于招标的提议,大家绝对信得过李书记的推荐,决定把工程交给县建筑公司来做。 李书记脸上的表情这才舒展一点,摆摆手纠正道:“这可不是我个人推荐,是由建委整个班子大力推荐的,县建筑公司连续几年被评为先进集体,质量口碑都是过硬的嘛。还是唐镇长懂政策、顾大局,把组织团结的原则吃透了。” 唐民益还是一脸真诚地笑着,顺势向李书记发出邀请,“两个项目即将同时启动,我们已经联系了市报和省报的记者参加,准备在几家媒体上都做个报道。届时还希望您和县委其他领导,能抽空来参加奠基以及竣工后的剪彩等活动,给我们打打气。” 李书记此时才眉开眼笑,尤其听到市报和省报记者都要来采访,那双小眼睛立刻射出贪婪的光,可随即就矜持地咳了一声,压下喜色故作平淡地回道:“支持基层干部的工作,解决基层干部的困难,是县委必须做的,我就算工作再忙也会去。小唐,组织就需要你这样敢干事能干事的好干部啊。中央一再强调干部要年轻化,你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才生,县委会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再给你加点担子。” 唐民益听着李书记对他的称呼都变了,知道火候已至,站起来又说了一串对组织表忠心的话,还感谢党的栽培,云沟镇能有发展的机会,离不开县委的正确领导。自己才刚来,很多方面都需要进一步熟悉,有些工作还做得不到位。就说教育方面吧,镇上的教师大半年发不了工资,他这个新来的镇长竟然昨天才知道。现在就不多打扰李书记休息了,他还得去财政局长家反映反映情况,也不知道财政局长在不在家。如果每一位上级领导都像李书记这样,他们这些基层干部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 李书记听他苦水倒得哇哇的,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按一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着,当着他的面拿起电话,直接拨给财政局局长。 电话那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书记劈头盖脸一阵训斥,“云沟镇的教师工资怎么还没有拨下去?县委不是早就批了吗!你是怎么做事的?” “啊?李书记?我……这个事,我不太清楚啊。” 可怜财政局长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李辉私下招呼他不要拨那笔款子,当时打电话问李书记,也没得到明确表态,只说他也是县委常委,局里的事情“自己看着办”,他才这样处理的呀。 李书记看了眼唐民益,继续痛斥那位局长,“你这位同志啊,也太不了解百姓疾苦了,整天坐在办公室抽烟喝茶,一股子的官僚作风!你不贴近群众,不听取群众呼声,组织怎么敢把你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你这样是很危险的,是要犯错误的!” 财政局长这会儿品出了点意思,赶紧认真回话,“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哎呀,这个事我其实早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他们也没有向我汇报,我还以为早就办了呢!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啊,我一定会狠狠地批评他们,马上亲自去办,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书记冷笑一声,“不是尽快,是必须马上办妥!也不是给我答复,而是要给人民教师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为人民服务就只喊口号,为群众办事就推三阻四,还有没有党性原则?你听好了,就算我们机关干部吃不上饭,也绝不能让辛勤的园丁们饿着肚子上课!” “是,您批评得对,我保证三天之内把款子拨下去!唉,下面的人也太不象话了,也就三个月的工资款嘛,还闹到您这来,是我工作没做到位!” 李书记再看了唐民益一眼,发现这个年轻的同志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脸的苦相伸出两根手指,给他比了个“八”字。 “什么三个月?都欠了八个月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我眼力还好得很!” 财政局长吓了一跳,这才感觉李书记确实在较真,只得顺着领导的意思果断应承,“您明察秋毫,我马上去核实情况,保证所有欠款,包括本月的工资,一分不少全部拨下去。” 唐民益心里明白,领导训斥下属也是有讲究的。被训得最凶的,一般都是领导心腹,升的也最快。所以,李书记的训斥敲打是假,对这个听招呼的财政局长给甜枣是真。但机关里的位置,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位局长如果要往前进一步,除非前面有位置空出来。 李书记摆着官威又训了几句,才挂断电话看向他。他回以微笑,跟李书记热切握手,代替云沟镇的所有教师衷心感谢县委领导,李书记简直就是人民群众的及时雨啊。 打着官腔哈哈几句,李书记才装模作样地叹起为官不易,真是累啊,要抓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某些下面的干部阳奉阴违,稍不注意就要给自己捅篓子,再强调小唐以后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也要多向他汇报。唐民益也劝李书记注意身体,有个好身体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人民也需要您这样的好领导、好家长。 两人“相谈甚欢”,说了半天场面话,李书记还要留他吃个便饭,被他礼貌的拒绝了,“李书记,您在周末还帮我们解决困难,我不能再打搅您休息了。而且,我儿子还丢在朋友家呢,他都该跟我发脾气了。” 李书记呵呵笑着责怪他应该多陪儿子,不该只顾着工作,下次来可以把儿子也带上。 唐民益敷衍完李书记,走到他家楼下时竟然忍不住来了个深呼吸,那屋子里的空气和人都太过浑浊。不过,不管怎么说,问题成功解决了。 唐青宏在姜家早等得不耐烦了,频繁地看向墙上的钟,赵兰做好的菜也热过两遍,姜伟也下班回家半天了,唐民益才敲门进屋。 看到唐民益带着疲惫的神态走进来,唐青宏扑过去就抱住了爸爸的腿,“爸爸,你去了好久!那个狗官是不是不好说话呀?” 听着儿子稚嫩清脆的嗓音,唐民益心中的疲累一扫而光,还想绷都没绷住,先是短促的笑了一下,随后收敛笑意严肃地训道:“别乱骂人。” 唐青宏眨眨眼睛,指向坐在餐桌前偷嘴的姜伟,“是姜伯伯说的,李书记那个狗官!” 姜伟赶紧为自己辩白,“我可没乱教你儿子!是上次吃饭他自己听到的吧?” 赵兰又埋怨自己的丈夫,“你看看你,我就说别讲粗话,你还在孩子面前讲,教坏孩子民益都该怪你了!” 唐民益顺手把儿子抱起来,往餐桌那边慢慢走,唐青宏在他耳边悄悄说:“爸爸,我有最新敌情向您汇报!不如您猜猜是什么重量级的?” 说是悄悄地,可姜伟两口子都能听到,顿时一起笑了起来,唐民益也笑骂儿子,“你啊,在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怪话?” 唐青宏加大声音,也不避讳那两个亲密战友,“就是那个狗……李书记呀!他到处乱修乱建,原来是为了往上爬!您这位同志可别脱离群众,不听取群众意见是要不得的,是要犯错误的!” 一席话说出来,笑得姜伟两口子前仰后合,唐民益无奈地让他们别介意,这个小皮猴跟他在家里就闹惯了,看起来乖巧懂事,其实淘气着呢。 几人坐下吃饭,唐民益又问他们县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兰先说八卦:原来是市里面有个副市长出了作风问题,可能还有超生问题,已经被停职检查了,于是咱们这位县委书记心思就活络了,想要更上一层,于是拼命凑政绩做面子工程,搞得县里到处坑坑洼洼。 姜伟也在一旁抱怨,这个狗……某些人只顾着往上爬,不管老百姓死活,四处乱拆乱修,不光是出行困难,日夜彻响的噪音也在严重扰民,县城里的居民已经怨声载道,而李书记居然还交代他这段时间严防死守、整顿治安。再这样下去,他担心会出乱子。老百姓要说顺服也顺服,只要能满足温饱平安过活,谁来做官都没有异议,可你要是让他们连最普通的生活都过不下去,那他们怕是要让你过不下去了。 唐民益听得眉头紧锁,有这样的一把手简直是玉穹县之大不幸,如果继续往上爬,只会成为更大的害群之马。 唐青宏已经吃完了饭菜,看到爸爸皱眉思索的样子,就伸出小手去给他慢慢抚平,“爸爸别生气了,小心长皱纹。” 唐民益被儿子轻柔的抚触哄得轻松了些,暂且把这事压在心底,笑着抓住儿子的手跟姜伟两口子聊家常。 饭后两父子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打算晚一点再回去,龙其浩的电话打了过来。听到唐民益的声音,龙其浩语气沉重,一反平时的吊儿郎当,“民益,真不容易找到你啊,办公室和家里都没人接,值班的说你去县城了,我就估摸着你在姜家。你赶紧把别的事都放下,马上跟我一起回京,夏老总病危,恐怕就是这几天要走了,大形势肯定有变化。机票我已经订好了,你来省里跟我会合。” 唐民益一听,面色也凝重起来,镇定地“嗯”了几声,挂完电话就跟姜伟两口子道别,“姜哥、赵姐,我有点急事要办,就先带宏宏回去了。你们近期要注意,工作需稳扎稳打,多下基层了解情况,我回来再向你们取经。”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夏老总如果真的熬不过,核心权力圈又将新一轮洗牌,更会牵涉到方方面面,特别是军方。这种大事连姜伟两口子也不能提,知道了未必是福。 他先给镇上的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安排下午三点钟领导班子临时开会,再带上赵兰匆忙塞给他的两个面包,跟儿子坐上最早的一趟班车赶回云沟镇,把儿子送到家就去了政府办公室。 会上他简单的说明家里有亲人病重,需要暂时离开几天,把重要工作交接完毕,又当着老马两父子的面让马二姐给老校长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事情基本已经办妥,过个三天就可以派人来财税所领取工资款,顺便代他替儿子请几天假。 在老校长充满震惊和感激的道谢声中,马二姐放下电话,唐民益在老马的脸上看到了感激和愧疚,在马镇长的脸上看到不以为然,马二姐则是一脸尴尬。其他干部也都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正面迎向他的眼光。他没有责备大家,也体谅镇上的工作不好做,可“为人民服务”并不是空话套话。只要有决心、讲方法,再大的困难也能解决,县里跑一次解决不了就跑十次,不要因为觉得受气丢人就跟上面一样拖。老百姓是要过日子的,有困难不积极解决,拖下去是要出大问题的。 第38章 夏家长孙 话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唐民益点到即止,拜托大家都打起精神,云沟镇的好机会已经来了,请大家胆大心细、谨慎果断、坚持原则、同步向前! 一番动员使得这些人放下心来,一起为他鼓掌,许主任还提议搞个送别宴,被他笑着抬起手拒绝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请大家安心工作,我很快就会回到咱们这个齐心协力的大队伍!” 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吃饭,回家匆匆收拾行李就跟儿子又坐上班车,老马两父子都叫他坐那辆吉普,他哪里肯占这点公家的小便宜,“我这是私事,用公车送我影响太不好了。” 到达省城时天都黑了,唐青宏坐车坐得整个人发蔫,还好有面包稍稍填下肚子,不至于饿得太狠。唐民益却是什么都没吃,两个面包都给儿子了,说自己不爱吃面包,就连带的水也是大半都给儿子喝。唐青宏知道爸爸是心疼他,想分一个给爸爸也没被准许,这俩面包吃得他心里暖乎乎的,长途坐车的疲累委屈也消去大半。 龙其浩带着司机等在车站,晚餐也早就订好了,不过非常时期非常事件,规格难免马虎了点。唐青宏一看桌上堆满的精致菜肴,他们四个人哪里吃得完,这个龙其浩啊……不过他也没什么立场去看低,上辈子他自己也是这类纨绔,现在跟爸爸一起生活,心里随时都富足,才不贪恋这些了。 记挂着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唐民益连酒也没让龙其浩喝,免得到了京里被人看着宿醉未醒的样子不好。 龙其浩心情激荡,压低声音在唐民益耳边嗡嗡不停,对京里那番风云变故很是焦急上心。唐民益倒没有太在意,他如今在基层工作,不管上面的风怎么吹,他还是脚踏实地继续做事,就算龙其浩并不是个废太子,他跟对方也不属于一类人。他们是谋人和谋事的区别,为人也就有着根本的差异。 唐青宏看着龙其浩那副急迫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埋汰,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这么一大桌子菜都堵不住那张嘴。 “龙伯伯,这里的菜真不错,您也多吃点东西再聊嘛。” 真是的,就算京里会有什么变动,也轮不上龙其浩这尊大佛,就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只能是个吉祥物了,还哪有什么翻天覆地的能量?不知道瞎急个啥,总把自己当庄家。 龙其浩这才注意到自己有点失态了,笑着提起筷子给唐民益夹菜,“咳,我都忘了,你路上也没吃什么吧?” 唐民益点点头,专注地对付面前的饭菜,即使真的很饿,也细嚼慢咽并不猛吞,处处显示出良好的自律和教养。 唐青宏也跟他爸一样,端坐在桌前慢慢吃喝,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吃完了拿个小勺子喝汤都不露齿。 这一大一小,不烦不燥的,看得龙其浩真受不了,无可奈何地耐着性子也陪他们慢慢吃。 次日清晨下飞机后,一辆日产皇冠轿车在机场迎接,车上走下来的是zy办公厅副主任曹阳,他从二十几岁就跟在龙老身边,被整时下地种田七八年,立场一直坚定不移,熬到龙老再次主持工作才得以提拔,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曹阳跟龙家的关系那是特别亲近,就像龙其浩的大哥哥一样,对唐民益也熟悉得很。 几人匆匆用完早餐,车直接往军区总医院开去,龙其浩刚开始还算收敛,过一会就开始忘形,跟唐民益随口瞎聊,“来接我们就给安排这么个车?听说那些老家伙现在都坐奔驰呢。” 唐民益并没回话,曹阳就已经表情严厉地说,“其浩,你也太不注意了。” 龙其浩嘻嘻哈哈地回道:“我也就是在你们面前自在嘛,又没当着别的人。” 曹主任才不会让他糊弄过去,语气郑重地要求他,“你这几天就老实一点,多陪陪老领导,别到处乱跑,免得不太平。你爸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 连唐青宏也能听出来,曹阳是怕这个不省心的老弟无心闯祸来着,估计以往闯过不少了。何况这次夏老总病危,政坛正值多事之秋,搞不好有些关键牌局都得重新洗牌换庄,对他监管严格也能起到保护作用。 龙其浩没敢当面说不,眼睁睁看着车停在医院门口,曹阳把唐家父子一放下就吩咐司机开车,直接把龙其浩载回他老爹那边去了,不给他任何搞风搞雨的机会。 唐奶奶早就等在医院,一看到乖孙子,恨不得老脸开花,但这毕竟在医院,而且是在临终病人的病房外面,只能忍着喜色把唐青宏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他的小脸蛋几下。 亲完孙子,她又轻声责怪自己的儿子,“你看你,也太不会照顾人了,怎么把宏宏也带回来?这慌忙火急的,孩子连着坐车赶飞机怎么受得了?” 唐民益也轻声回道:“您不想宏宏?我要是不把他带着,丢下他一个人才更担心呢。再说,宏宏是我儿子,这么大的事他肯定要回来亮个相,您说是不是?” 唐奶奶自然也明白,这种大场面孙子理应公开亮相,作为他们唐家嫡系的第三代。只是她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宏宏以后到底该不该走进圈子里来?孙子的身份尴尬中带着微妙,她也担心会被有心人利用。 她想了一想,凑在儿子耳边交代,“你以往受夏老总照顾也不少,这次来医院就别回家了,待在医院里伺候吧。把宏宏也带着,父子俩多陪陪病人。你们肯定只待几天的,一回家欣雁还能放你们走?还有贾思源那两口子,肯定得缠过来看宏宏。” 唐民益一想也是,女儿那么小,看到哥哥和爸爸,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然后又很快就走,孩子得而复失,没准要哭天抢地。贾思源那对夫妻也够烦的,宏宏每次看到他们总要生病。现在跟宏宏相处久了,就算是他也会生出一些私心——这个孩子是只属于他的,绝不让任何其他人抢走,包括乐彦琳都是,更何况贾思源? 于是他对老妈点点头,唐奶奶还不太放心,“就待在医院,别到处乱跑,记住啊。” 他懂老妈的意思,是叫他别瞎掺和上面的事,别接触不该接触的人、别理不该理的事。他拍拍老妈的手表示他明白,唐奶奶才安心地叹出一口长气,敲响病房的门带着他们进去。 高干病房的外间坐着许多人,看到唐家三口进来,夏老总的几个子女都起身相迎,简单的寒暄之后,夏家长子领着三人往里间走。孩子们也好奇地瞄向唐青宏,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已经跑过来跟他搭话了。 这种场合悲怆肃穆,唐青宏眼睛只顾着看床上形容枯犒的夏老总,心里面正一阵难受。他想起了前世,爷爷临终前他都没能陪伴在侧,哪还有心思跟小孩搭腔。 夏老总瘦得皮包骨头了,看到进来的唐家三口却十分高兴,打着手势要坐起来,握住唐奶奶的手嗫嚅半天才说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大家完全听不明白,老人颤抖的手又伸向唐民益,他稳稳地反握住老人,对老人轻轻点头,“夏伯伯,我们来看您了,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急。” 老人坚持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捏得很紧,终于说出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好”字。接着老人看向了站在唐民益身后的唐青宏,对这个一脸难过的孩子勉力笑了下,唐民益把儿子拉到老人近前,唐青宏摸了摸老人骷髅般的手,眼眶里就有泪珠儿在打转了。 紧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小男孩猛然眨眨眼睛,眼泪珠子跟着掉了下来,突然开口大声叫,“爷爷!你快起来呀!明天带我逛公园!” 大人们都被这孩子吓了一跳,夏老总守在床前的女儿也开始掉泪,这个幺孙还太小,又被养得很天真,根本不懂什么是病危,嘴里老念着让爷爷起床,带他到处去玩呢。 躺在床上的老人眼里流露出遗憾和唏嘘,招招手让小孙子站到面前,把两个小家伙的手抓在一起,“去……玩。” 爷爷是不能再陪他了,但他还会有同龄的小伙伴,唐青宏知道老人的意思,乖顺地握住那个孩子,“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 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挂着泪珠的脸蛋上浮起一个傻气的笑容,“好,我们走!” 被夏老总安排了这个重任,唐青宏只好跟着这孩子出了里间,陪他去外边跟其他家属好友的孩子们做伴。 唐奶奶跟夏老总说了几句话,也出来跟亲属道别,她还有许多事要忙,龙老那边缺不了她。唐民益则跟夏老的长子一起留在病房陪老人,贴身伺候打算守夜了。 唐青宏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陪人讲话,眼睛老是看向病房,心里头不断回忆着日后的一些情况。 自夏老去世之后,军方的格局会发生很大变化。当初裁军时夏老作为龙老的铁杆支持者,带头作出表率,几乎交出全部兵权,长期病退休养,无意让后代继承权力。但夏家的人口很多,生活得比较清苦,好几个子女频繁接触军政两界。等老头子一走,他们的步伐还会加快,龙老也处处施予助力,夏老的长子日后会是二代里第一个陆军少将,长孙夏承启将会在若干年后成为海军大校。 另一个夏家也不容小觑,昔年双夏一唐都是龙老的亲密战友,夏老一死,龙老为了避免局势动荡,会跟郑孙系结成临时战略同盟,让双夏后人大量进入军方,集中力量制衡熊何贾老派。昔年的老总们如今死的死、病的病,还活着并且身体强健的,就只有老派的熊贾还剩两位,按人头来算也必须积极制衡。贾老爷子地位尴尬,腹背受敌,好在老爷子也并不在意这些,心早就淡了。 唐青宏回头一想,不由觉得渣爹当初的处心积虑,还有爷爷同意把他过继,确实都是深思之后才作出的决定。如果把他留在贾家,就算他治好了身体,也会是老派的嫡系接班人,跟着爷爷走下去,绝不会跟随渣爹倒向后妈那边的派系。 爷爷与贾思源的立场和选择完全不同,当时让贾思源娶了妈妈,其实就是为了保护儿子,觉得日后会由龙系当权,与龙系走近才是理智的抉择;可贾思源却看中郑孙系在政界的人脉能量,那时候龙唐夏几家都才刚挨完整,唯有郑孙系手握大权,目光短浅地选择了与妈妈分开,另娶孙家的女儿。 贾思源应该一直怨恨着爷爷,如果不是贾唐两家私交太近,那贾家不一定会跟着挨整,以他的思维模式,肯定认为是唐家连累了贾家,绝不想与唐家继续结盟。唐青宏直到此刻,才把这些过往看得清楚起来,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得到了答案。 在他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进来,眉目间英气逼人,五官跟缠着他的小男孩有几分相似。他一看到这个少年,身体就有短暂的僵硬。他认识这个家伙——未来的海军大校夏承启。 上辈子他曾经见过对方,可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最后却是折在这人的手里。 第39章 自作自受 那些消失的巨款就是被夏承启紧追不放,一直摸到他这里来,任由他背景再深,也紧咬着他一路追截,最终无处可逃。 客观的说,夏承启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人,但他无论如何欣赏不来。那是间接要过他命的人,让他本能的觉得反感,不说报复刁难,起码避而远之。 可这个年纪的夏承启却对他挺感兴趣,坐下来就问弟弟,“这是谁家的孩子?我看人家比你懂事,都知道爷爷在里面休息,不吵不闹的。” 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夏小弟早忘了爷爷重病,跟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缠着唐青宏玩呢,孩子们都在没心没肺地说啊笑的,只有唐青宏一个人没笑,精致的小脸上挂着一副难过的表情。 夏小弟看哥哥也对这个漂亮弟弟很好奇,就献宝似地介绍起来,“他叫唐宏宏,是唐叔叔的儿子!” 夏承启愣了愣,“唐红红?女孩子吗?” 唐青宏实在受不了这种误会,才冷着脸反驳道:“我叫唐青宏,绿草青青的青!宏伟的宏!” 夏承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后点点头,“嗯,名字不错。青云之志,宏图伟业!” 唐青宏扫了夏承启一眼,不想跟这家伙多说话,夏小弟又开始发挥缠功,闹着约唐青宏明天一起出去玩。他被烦得恨不得翻白眼,侧过身体再次看向病房里间的门,夏承启善解人意地训起自家小弟,“承瑞!别闹了,宏宏难受着呢。” 夏承瑞还不太懂,睁大眼睛盯着唐青宏,“他为什么难过呀?” 唐青宏对这个夏小弟很无奈,“夏爷爷病得那么重,肯定很疼,我以前也老生病……承瑞,你小点声,不要吵到夏爷爷了。” 夏承瑞还是有点呆,“哦!我也难过呀,可是难过跟玩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一边难过、一边玩嘛!” 夏承启都受不了这个小弟了,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一拍,“小笨猪!比人家差远了!” 为了避开这个小家伙的纠缠,夏承启干脆起身对唐青宏伸出手,“走,我们去陪爷爷说会话。” 虽然不想跟这个家伙相处,可他更不想被这群孩子蹂躏,于是也站起来交代孩子们,“我们进去坐一下,你们别闹哦!” 这小大人的模样让夏承启再次笑了,牵住他的手就往身前拉,“你真乖真懂事,唐叔叔教得真好啊。” 一连三个“真”让他对这家伙稍微改观了一点,尤其夸到爸爸身上,他的心情好多了。他微微抬高下巴,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手,厌恶地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无礼的挣脱,只是撇撇嘴小声回了句,“那当然!” 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又有人前来探望,病房里人多坐不下,唐民益暂时陪着两个孩子出来,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待一会儿。夏承启也是少年老成,跟唐民益很能说上话,聊着聊着就提出别让唐青宏老待在病房,这个小弟弟太懂事,心情很受影响,不如明天让他上学时带着吧。 其他几个孩子小小的炸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挤兑大哥。 夏小弟首当其冲,一脸愤慨,“哦!哥哥好坏!想一个人霸占宏宏!” “宏宏要陪我们玩!才不跟你去学校呢!” “就是就是!我们都要跟他玩,大哥只想一个人跟他玩!哼!” 唐青宏也皱着一张脸蛋看向唐民益,用软软的声音撒娇,“爸爸,我不去,我要在这陪你。” 唐民益根本没想同意,夏承启还只是个初中生呢,就算再老成也不能把他儿子带到他看不到的地方,这里可不是云沟镇,形势复杂得很。 “谢谢承启,宏宏就跟在我身边行了。” 夏承启听着两父子都拒绝了他的提议,两道浓眉也不禁微微一皱,“唐叔叔,这样对宏宏其实不太好吧?他太依赖你了。想要早日成长,男孩子就该多培养独立性,不能太粘着父母的嘛。” 这个半大孩子竟然在爸爸面前大放厥词,唐青宏顿时生气了,也眯起眼睛看向夏承启。唐民益却微笑着回答道:“宏宏身体弱,我难免会紧张一些,只要他开开心心的就行,依赖我也没什么。” 夏承启还想再辩,唐青宏打着呵欠就往爸爸怀里钻,还揉揉眼睛说:“爸爸,昨晚没睡好,我困。” 唐民益立刻让他打横了躺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大腿,“嗯,那你眯一会儿吧,待会吃饭爸爸叫你。” 夏承启这下没辙了,只得又起身去里间陪自家的爷爷,唐青宏闭着眼睛,眼珠还在转来转去,心里头是小小的得意——哼,果然对付这种家伙,就得用小孩子的招数。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没离开过军区总医院的范围,吃在食堂,休息在招待所,病房里流水不断的访客来来去去。 第二天上午,贾思源夫妻也抱着儿子跟贾建业一起来探望夏老总,看到唐青宏和唐民益都在,贾思源眼睛发亮地凑过来说了一大堆想念宏宏的话。唐青宏没怎么回,甚至看他都很少,唐民益笑着回了几句,贾老爷子就把儿子揪到一边去跟夏家亲属寒暄。看到孙子明显比以前养得好多了,老爷子对唐民益点了个头,脸色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情绪。 唐青宏看着身体强健、腰板挺直的爷爷,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跟爷爷说,可这个场合并不合适,他只要亲近爷爷,那对夫妻就会搭上顺风车。 还是爸爸比较聪明,趁着那对夫妻管教吵人的贾青涵时跟爷爷使了个眼色。他悄悄走出病房,在外边等着爷爷,两爷孙一起下楼寻个僻静地亲热地聊了一番。 爷爷看到他面色红润,身上也长出一点肉了,欣慰得抱起他直笑。他感觉到爷爷抱他有些吃力了,就指指路边的花坛,“爷爷,我们坐到那去!” 他对爷爷说了很多话,报告了自己养身和学习上的一些小细节,爸爸是多么地关爱他,还有上次跟妈妈处得很好。爷爷听得很开怀,抚着他的头发不肯放手,还感叹要是弟弟有你一半懂事就好喽。要说那孩子也不是管得不严,怎么就那么顽劣呢?每次在外边闯祸回家了都会挨骂挨打,当面求饶保证一样不少,一背过面就全都忘了。 他忍住笑劝爷爷,实在管不了您就少管点,免得涵涵恨您,长大了报复您。 爷爷用力地“哼”了一声,“恨我?他敢干啥?还要翻天不成?” 不过在他用心的劝解之下,爷爷最后还是叹着气说:“也是,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有孩子的造化,教得过来就教,教不过来也就算了。你……你贾伯伯也不愿意爷爷多管,生怕爷爷把他的好儿子引错路了。这么一想,真没有意思啊,还好我大孙子不像他。” 爷爷对贾思源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就算当着孙子的面也并不忌讳。也许爷爷觉得他不会懂,听过就忘记了,但他真的什么都懂。独自生活在那群人的中间,爷爷想必也很寂寞吧。 “爷爷,我长大了就把您接出来,跟我和爸爸在一起,好不好?” 贾建业被孙子的话哄得眉头舒展开来,抚着他的脑袋深受感动,“好、好!乖孙子。” 他知道爷爷没把他的话当真,于是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是说真的,爷爷,您等着我!一定要注意身体,有空就多出去走走,眼不见心不烦!等我大一点了,我就把您接到身边来,为您建一个条件特别好的养生中心!” 他这样小孩说大人话不是 第一回了,可贾建业还是第一次看到孙子这幅模样,一颗心顿时充满矛盾,半是高兴半是可惜——如果这个乖孙子养在他身边,那该有多好啊?可转念一想,也许就是因为孩子养在民益身边,才会这么机灵懂事,身体也好了不少呢。 两爷孙坐在这厢密谈十几分钟,记挂着该回病房了,唐青宏被爷爷一路牵着,到病房门口才把他的手松开。他也很聪明的先推门进去,跟那群小孩子玩在一处,爷爷则是在门口站了一小会才进来。 贾思源两口子此时如鱼得水,正挤在外间与几位家世相当的访客小声交谈,虽然装得一脸沉痛,眼中却暗含得色。圈中人都已听闻风声,龙系与郑孙系可能要达成某种战略合作,贾思源作为郑孙系的种子之一,而且背后尚有亲父兵权在手,虽然贾建业的实权已被大幅削弱,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他眼下在圈子里处于得天独厚的位置,是一张大有可为的游离票,甚至可能成为关键票,将会被各方势力拉拢看好。 孙成凤与有荣焉,跟在丈夫身边趾高气昂,奈何她手上牵着的贾青涵不听使唤,只管眼巴巴地看着那群玩在一起的孩子们,又不敢对父母提出要求,就沉着一张小脸见谁横谁。 父母都想子女被别人夸赞,可贾青涵这样充满恨意地看向每个大人,还真收获不了什么好评。客气的就说这孩子都知道为夏老总难过呢,不客气的直接当这个娃不存在,就算最会做人的被他这么看仇人似的瞪着,顶多勉强笑着说声“这孩子精神挺好呀”。 两口子一开始还没觉察,后来孙成凤觉着不太对劲,猛然低头仔细把这个宝贝儿子一瞧,被贾青涵那副讨债相气得够呛,对旁人笑说一句“失陪”,就拖着他进了卫生间。 不出一分钟的功夫,卫生间里响起贾青涵夸张的哭叫声,不过也就哭了几下,后边彻底没声了。 一起玩的孩子们莫名的感到害怕,夏小弟偷偷缩在唐青宏身边,表情紧张地看向卫生间的门,“好可怕……他妈妈肯定捂住他的嘴打呢!你爸爸打你不?” 唐青宏莫名其妙地瞪过去,“我爸才不打我呢!我这么乖!” 夏小弟苦着脸控诉自家老爸,“我爸打我!打得可疼了!不过我妈说,他是为我好!” 唐青宏一本正经地说:“对啊!他妈妈打他也是为他好,可他不懂。” 两人正说着,贾青涵挂着眼泪从卫生间出来了,在孙成凤威逼的眼光下手忙脚乱擦干净脸,老老实实跟在妈妈身边,去那些父母想要亲近的大人面前挤出笑容自我介绍。 这一次他得到了不少敷衍的夸赞,孙成凤和贾思源的表情好看多了,孙成凤还摸着儿子的脸蛋弯下腰悄悄亲了一口,完全没注意当她站直身时,贾青涵一脸嫌恶的伸手抹脸,还眼神怨毒地看向别处。 望子成龙是每对父母正常的愿望,可在贾家,贾思源那对沉迷于权力的夫妻对贾青涵简直是拔苗助长。唐青宏相信,上辈子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贾思源夫妻对贾思源肯定也是这样,期待超高所以管教严格,对他却毫无约束的放任自流,反而导致贾青涵从小就妒嫉仇恨他这个哥哥。 这种圈子里的孩子,不少都是乖巧早熟的,但总也有一些顽劣平庸的,然而他们全部被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背负着家长们过高的期望,压力不可谓不大,负面情绪堆积起来,总要找一个发泄出口。 如今没有他作为被怨恨的那个对象,贾青涵的憎恶竟然放在了自己父母的身上,贾思源两口子算不算自作自受? 第40章 龙家小哥哥 根本没有那么出色的能力,却被逼着去做到那些事,所以贾青涵从小到大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是童年时期就被迫养成的习惯。 唐青宏至今都认为,自己并不是出色的那一种,贾青涵就更不是了。他自认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从来没有过什么远大理想,也根本不想去拯救世界或者成为王者,他重生以来做的一些事都是为了爸爸。但起码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坏蛋,总能分得清大是大非,就算前世他也没真的害过什么人,更别提背上人命案子。 而贾青涵的前世,对父母爷爷和对他完全是两种面貌,当面兄友弟恭,背后没少抹黑中伤他,更别提后来所做的一切,还有暗害爷爷的事。这一世的贾青涵,眼看着又得长歪,他只对爷爷的处境有些忧虑,对于这个所谓的弟弟实在生不出什么同情。在高压之下长大的孩子不止贾青涵一个,郑家也好,夏家也罢,一样的教育方式,就养出了那么优秀的继承人。要说根子最好的应该是龙家,可龙家也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龙其浩,所以各家各人,各有自身的缘法,旁人用不着为他们着急。 贾家除了爷爷之外,其他的对他来说都只是旁人,在这个家庭因为太多荒唐的欲望彻底崩塌之前,他安静地冷眼看戏就好。如果将来他们威胁到爸爸和爷爷,变成他这一世的敌人,他也会努力克服感情用事的缺点,就事论事地对付他们,那已经是他对于两世生育之恩所能给出的、最大的仁慈。 唐民益正从病房里间出来,看到他眼角瞟向那一家三口若有所思,快步走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宏宏,爸爸带你出去走走?” 他也觉得在这里很闷,点点头跟着爸爸出门。两父子慢慢走在医院里干净的小道上,爸爸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宏宏,你是不是看到他们,心里觉得难受?” 他倒是怕爸爸难受,连忙摇头说:“没有的,爸爸。我只是有点担心爷爷……”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一下才笑着问,“爸爸,我想等我长大一些了,就把爷爷接出来,好不好?” 爸爸似乎有点吃惊,眯起眼睛深深看向他,“你是认真的吗,宏宏?” “嗯。他们不好,爷爷老跟他们在一起,心情也不好……爷爷都答应我了,爸爸,您也答应我吧!我保证我会乖,一直都很乖!” 爸爸伸手按住他小小的肩膀,眼中也带上笑意,“爸爸不是不答应,爸爸是没有想到,我家宏宏会这么懂事。你还这么小,就这么有良心,爸爸以后不怕老了没人照顾喽。” 他立刻就焦急地反驳,“爸爸,您保证过我长大了,您也不会老的!” 爸爸又是微微一愣,咧开白牙笑得异常开朗,他很久没有在爸爸脸上看到这样放肆的笑容了,带着某些早已被磨灭的、青春的影子。 “呵呵,你还记得这么牢啊!爸爸总会老的呀……” 看到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皱起小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唐民益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善意的谎话,“那,爸爸在路上多等等你,等你长大了,我们再一起变老,好吗?” 他明知爸爸是哄他的,但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勾住爸爸的脖子在那张带着胡渣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嗯!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他其实真的很任性吧,对爸爸提出了将来把爷爷接出来的要求……不过到时候爷爷也早就退休了,只要彻底交出手里的权力,就不会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波折。身边有爸爸和他在,爷爷一定可以度过幸福的晚年。 父子俩走走谈谈,回到病房没一会儿,龙老也带了大队人马亲自来探病,另一位夏老的幺子和长孙,工商联主席金沛元,还有唐奶奶、吴啸、曹阳、龙其浩,以及自己已经有十来岁的孙子龙振东。 唐青宏只一眼就把另一夏的幺子夏继明认了出来,对方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岁,跟日后相比,在相貌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等夏老总的葬礼之后,不用多久这个青年就会成为某省会城市的副市长,之后还会进入军界,一路高升至陆军大将军衔。随着龙系在军政两界的布局,龙振东日后的发展顺风顺水,在政坛的成长路线与唐民益相近,都将会从基层做起,节节攀升,到了中年再从省级领导的位子上回京任职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金家的金沛元,这个家族也是如雷贯耳,因与政界走得近而数度兴起,又因同样的原因一再蒙难,真是政治虐他千百遍,他待政治如初恋。唐青宏看着两鬓斑白的金沛元,对方在那十年劫难中几乎失去了所有财富,可如今又站上政治舞台,早已派出两个儿子赴港筹措资金,全家族站在第一线积极推进经济改革的一系列进程。 龙振东更不用说,这是龙家的第三代首次公开亮相,意义非同一般,龙老一直牵着他的手,把这个孩子正式介绍给了所有在场的人。 他年纪虽小,接人待物已经非常成熟,不管跟谁点头说话,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有跟唐青宏相互介绍时,这个大孩子身上才泄露出一点与年纪相符的童趣,抓着唐青宏的手指在掌中揉捏几下,以示别样的亲近,“一看就知道你是宏宏,乐姨想死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我这次还回不来呢。” 唐青宏也对这个小哥哥很有好感,他们在电话里其实早就相互认识了,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所以他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嘴巴挺甜地叫道:“东东哥,你长得真高!” 个子不高是所有龙家人的心病,也是他们难以顽抗的家族遗传,被赞长得高简直是所有马屁里最能拍响的一种。龙振东整个眉目都漾开了,捏着唐青宏的小手不想放,又跟他说了几句话才随着爷爷走开。 龙老除了带着身边的几个人,还叫上唐民益父子,只把龙其浩留在外面做代表招待其他访客,一行人在夏老总长子的陪同下走进病房里间,在病床前站的站着、坐的坐下。被留在外面的所有人表情都挺微妙,尤其是贾思源两口子,眼神埋怨地盯着自家老头,恨不得让贾建业拉下脸面,求龙老把他们也带进病房去才好。 龙老凑在夏老总耳边跟他说了很多话,音量小得只有近前的人能够听见。唐青宏两父子都听到了一些,主要内容竟然是在向夏老总做工作汇报。国内这几年有些什么大的变化,经济改革在某些试点初见成效,还要进一步的大力发展,逐步全面放开等等。还有让夏老总不要怪他,夏家的儿孙里能人辈出,国家需要他们多做贡献,不计个人得失,继承父辈的光辉甚至赶超父辈。 夏老总对子女的问题皱着眉毛点了头,他都到这个地步了,管不了子孙荣辱,也许这就是他们天生的使命,无论个人的结果会是怎样,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他用尽力气紧握着龙老的手,已经接近弥留之际,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只用一双尚余精光的眼睛殷切地看着龙老——这位并肩多年的亲密战友。并肩作战了一辈子,如今是他要撂挑子的时候了,许多未尽心愿无需用语言表达,龙老自然知道他在等什么。 病床前并没有什么外人,龙老反握着夏老总轻拍对方的手,夏老总还在努力挣扎想发出声音,硬撑着那一口气不肯落下,喉咙里咯咯有声,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龙老知道这位老战友想要听到什么话,可只要一说了,估计人就得走了。经过短暂的犹豫和不忍,龙老还是做出了自己该做的承诺,“老夏,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夏老总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龙老话音才落,他枯瘦的老脸上就浮起解脱的笑容,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向自己的长子,就这么一手握着亲人、一手握着老战友,在两人温暖又伤感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病房里静默了几秒钟,大家都无声地开始流泪。唐奶奶抹着眼睛走到病房门口,通知夏老总的直系亲属赶紧进来。 这下大家都知道夏老总不行了,病房里外同时响起哀戚的哭声,医生护士赶来紧急抢救了一阵,还是无力回天。 夏承瑞在所有孩子里哭得最凄厉,拼命叫“爷爷起来”,把唐青宏惹得又跟着哭了一场。夏老总其实已经八十几岁高龄,可失去亲人的悲痛并不以年纪而减少。夏承启则表现得冷静沉痛,有条不紊地跟随父母一起处理爷爷的后事,眼睛里虽然一直含着泪花,却并没有真正掉下来,跟唐青宏记忆里那个坚韧强硬的海军大校一模一样。 葬礼上,老人被盖上军旗的遗体经历了所有亲属友人的告别,降下一半的国旗也跟随众人一起为之默哀,但他的子孙已经站在政治舞台的中央,继承他曾经荣耀的历史,接替他再次走上那条通向未来、即高且长的阶梯。按照夏老总生前的遗嘱,后事一切从简,儿女们将会带着他的骨灰回老家,与先于他几年就去世的夫人合葬。 唐青宏整个人都蔫蔫的,被爸爸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由此及彼,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跟那个噩梦相比到底会是怎样?有没有过一个体面的葬礼?有谁和谁曾经去过,又有谁为自己留下过眼泪? 直到葬礼结束,唐民益还抱着儿子没放,已经走过去的夏承启又特意退回来,对唐民益低声说了一句,“唐叔叔,您是不是把宏宏抱得太紧了?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 唐民益虽然觉得这孩子未免管得太宽,但还是低下头问儿子,“宏宏,要不要爸爸把你放下来?” 唐青宏本来沉浸在自伤自怜的心情里,非常享受爸爸的怀抱,撒个娇还被夏承启破坏,吸着鼻子就摇起头,“不要……” 夏承启不由尴尬起来,唐民益礼貌地对他说了谢谢,唐青宏也想到人家才刚失去爷爷,于是撇开偏见和反感安慰对方,“谢谢你,承启哥哥,我很好。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嗯。”夏承启的眼泪一直没有流下来过,可这时他竟然真的被这个孩子安慰到了,几滴强忍已久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唐青宏乌黑细软的头发,“承启哥哥也谢谢你,宏宏。以后有空的话,哥哥去找你玩?” ……这是惹麻烦了吗?还是客气话而已?唐青宏一时拿不准,只好含混地“唔”了一声,就微笑着对夏承启挥手,“承启哥哥再见!” 两父子出来五天,已经急着要赶回去,但还是专程回唐家看望了一下唐欣雁。他们是趁着小家伙睡午觉时回家的,两个人都没敢发出声音,只在她床前静坐了一会,又拿了些她近期的照片带走。唐奶奶把他们送出门口,交代了许多家常琐事,还让唐民益注意上面的风向,如果有人事调动拿不准主意,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商量。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快马加鞭赶回县里,连姜家都不想去了,打算直接回镇上。那个黄毛李辉却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在车站把唐民益给堵了,一脸笑容要请他吃饭。 第41章 冲突不断 李辉说是前两天的奠基仪式他们两叔侄都上了报,当天办得相当热闹,他叔都在家里赞小唐会办事呢。 唐民益自然婉拒了,说急着回去给孩子销假,还有镇上丢下的公事太多,改天自己再做东请他们叔侄吃饭。李辉谢意已到,也就不强求了,拍着他的肩膀又套了几句近乎,简直把他当成是自己人,还说要开车把他们送回去。唐民益挥挥手上的车票,再次表示感谢,票都买了也不好浪费嘛。 等回到镇上歇了下脚,两父子把饭吃完,唐民益就赶去办公室。老马两父子都不在,到工地上严格监督去了,老许见着他就像见了亲人,代表镇上的全体干部群众向他控诉李家叔侄在奠基仪式上的丑恶嘴脸。 据说李书记各种占据镜头,讲话、动铲都是第一个,这且不说,人家本来就是县委一把手。可那个李辉也老往镜头前面凑,跟着他叔和建委副主任堂伯拼命出风头,把马书记两父子都挤到边上去了。后来报纸上登的照片,根本没有云沟镇的任何一个干部,就只有那一家的尊容! 许主任说着还把报纸拿过来翻给他看,果然那两叔侄占据了整个镜头,他倒是早有预料,只看了看报道的措辞,发现省报跟市报内容基本一样,着重强调了工程的质量监督将会非常严格,大肆赞扬县建筑公司公开、透明的施工保证。他看得面露微笑,问许主任这篇稿子是谁的杰作,正从外边走进来的袁正峰笑着跟他握手,“唐镇长回来了?稿子是我写的,当然,经过了记者同志们的润色。” 他握紧袁正峰的手,毫不吝惜的给予称赞,“写得很好!” 袁正峰还是那副文人气质,但脸庞晒黑了,眼神已经带上一点狡黠,“既然要媒体监督,那肯定得监督到位嘛,出多大的风头就要负多大责任,这也是您再三交代过我们的。” 有这么一个办事到位的好苗子,他由衷的感到欣慰,袁正峰果然是个人才,一点就透。三人聊了一会,马书记两父子也戴着帽子回来了,一进门就狂喝水,说在工地上晒得够呛。 之后马家父子又是对李家叔侄一阵抱怨,唐民益耐心的听着,劝他们以大局为重,严抓质量,出风头的事情以后还多,不缺这一次。马家父子被他安抚消停了,带着水杯就奔回工地,发誓说决不放过工程里任何一个死角。 当天晚上,唐民益和儿子总算睡了一个好觉,在外面奔波数日,两父子都十分疲累。第二天又是星期天,他们打算再补点觉,结果还没起床呢,就被外面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听着外头好像是在吵架,唐民益赶紧穿好衣服去开门,一看全是大熟人:马家父子站在门左边,身边还有个斯文的中年人,此时这位中年人脸上全是愤慨,手里还拿着一块砖;门右边是李辉和手下的工头,后面还站着两边说好话、不停劝解的许主任。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争吵,一边让唐民益评理做主,原来是有批砖被马镇长请来的监督员发现了质量问题。 李辉当然也看出砖确实有点问题,但一个劲地往手下推,马家父子却咬着他不放,让他按照合同条款全部更换、赔偿,否则工程就要换公司来接,还要捅到市报上去。 一向嚣张的李辉哪会重视这个,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他们的砖也是在县砖瓦厂拖来的。他手下的几个工头跳着脚跟马家父子对骂,县砖瓦厂给的砖,能有什么大问题,县里也都是用这种砖盖房子! 那位从市里请来的监督员可就不依了,举起那块砖让所有人看,不但形状不规整,孔洞也非常多而大,这根本不用检测仪器啥的,肉眼就能看出不达标。监督员谁都不怕,谁的面子都不给,只管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这种砖太多了!你们根本没有经过质检!我也认真观察了,你们在承重墙那边都敢夹空心砖!这是要害人的呀!” 李辉难得来巡视一回,这一来就遇到扯皮,虎着脸就骂自己手下的人,“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老子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知道这里刁民多,还这么不注意?出了事情要老子给你们背黑锅呀!” 有个工头额头冒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啥话,眼神只敢往地上看,所有人不由都盯着这个家伙,李辉的气势也矮了半截,心知这事八成是赖不掉了,赶紧对唐民益说好话,“唐镇长,这事我严查!一定严查!这个狗东西我马上就处理他!保证不会再出问题了!” 马家父子才不肯轻易放过他,马镇长手指都快戳到李辉脸上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不默许,你手下的人敢偷工减料?拿空心砖当实心砖用!你们心就这么黑?到时候墙塌了搞出人命来,你想让我们背黑锅?” 其他几个工头流着冷汗纷纷诉苦,对李辉各种求饶,“辉哥,我们也没办法呀!您指定要我们用县砖瓦厂的砖,这都是硬任务,他们给的砖就是这个质量,好的里面混点差的,合格的里面混点不合格的……这些年都是这么干的,您不是不知道啊。” 李辉气得要死,“老子知道啥?你们这些蠢材!就不能学学这些刁民,给老子也做个质检!差的砖给他退回去,不收!” 马镇长熟悉这里头的门道,劈面就堵着李辉说:“质检?你们敢这么干吗?肯定不知道吃了人家砖瓦厂多少回扣!” 李辉被这么当面打脸,也气得浑身是火地反咬起来,“你就没吃过回扣?你一个副镇长,家里盖那么好的房子,那些石砖是哪来的?你还贪污呢!” 唐青宏也揉着眼睛起床了,跑到门口跟爸爸一起看热闹,这两边吵得如火如荼,他和爸爸听得饶有趣味,这些乡镇干部的小金库还真丰富呢。 眼看着两边各自撕破脸互揭丑事,再吵下去就得干仗了,唐民益才清清嗓子劝大家不要吵了。问题既然发现了,最重要的就是解决,现在还不是追责的时候,请大家回到解决问题的态度上来。劣质砖该退的退掉、该重盖的重盖,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不要耽误工期。 这些话一说,两边都各自冷静了一下,唐民益又把李辉和马镇长两人单独拉进屋里,压低声音劝他们,“问题肯定是会有的,解决办法也是有的,我相信你们两位都有把事情做好的决心,底下的人不听招呼,那就严抓严管,毕竟这是修路和建校的工程,不能在质量上马虎。李经理,马镇长现在抓得严,也是为了大家好,万一以后真的闹出人命,这事情谁都脱不了干系,你说是不是?” 李辉这才悻悻然点了个头,“唐镇长说的是,我当然不会不管,底下的人背着我乱来,我处理也得有个过程嘛。可马镇长就这么当着大家的面,诋毁我吃回扣什么的……这真的太过分了。” 唐青宏忍着笑缩在屋里偷听,这个李辉其实就是被抓住了痛脚。不过马镇长这么熟悉业务,比李辉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怎么会一抓就准?用马镇长对付李经理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马镇长也气得使劲瞪人,满面都是怨恨委屈,“唐镇长都能看出来,我是为大家好,这种工程真出了质量问题,到时候大家抱着一块死!我为你好才抓得严,你还当着我家老头的面说我贪污呢!你就不过分?哼,我对你手下留情了知道不,本来应该按照合同赔偿,你说那得罚多少钱?” 李辉这才想起那个赔偿条款苛刻的合同来,一张脸气得憋成紫色,指着马镇长就“你”、“你”了几下,恨不得又揪住这货打一架才好。 唐民益还是好脾气地两边劝,“行了行了,大家把话在这儿说开,待会出去了就心平气和,啊?我再强调一下,质量必须得抓严啊大家,就算不为了老百姓,也得为你们自己头上的这顶帽子。” 最后这句话说到两人心里去了,不闹出人命不是大事,可真要闹出来了,那谁也脱不开身。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调整好表情才跟着唐民益走了出去。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终究在唐民益的劝解下平息了。可唐民益和唐青宏都知道,这还只是刚开始。在利益的驱使下,激烈的冲突不会停止,随着时间和次数的累积,最终一定会爆发。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两个工程的质量也会保持得不错。 两边谈判后给出了解决方案,李辉又得回头去找砖瓦厂的麻烦,损失当然也是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唐民益把他们都劝得稍稍消气后,又留下马书记单独聊了几句,马书记自从听到李辉骂他儿子贪污,一张老脸就僵着不怎么说话了。 在唐民益的安慰之下,马书记半天才吭出一句,“小唐啊,你说,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一边听着的唐青宏对这个老革命都有点同情了,只剩下一只眼睛就能瞎成这样?马镇长问题显然不小,他家那个房子就能看出来呀。 “马书记,您是这里的老书记,镇上干部的情况您应该比我了解啊。” “那是我儿子……我就怕,看别人看得清楚,看自家人反而走眼呀。唉,他应该不会的,不会的!”马书记喃喃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悔意,“唉,早知道我就不该……”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马书记就叹着气跟唐民益道别了。唐青宏等马书记走远,才眨着眼睛问爸爸,“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马镇长不可能没问题啊。” 唐民益摇摇头,脸上也露出一丝同情,“当局者迷……他是不肯相信吧。” 中午过后,唐民益带上儿子去了谷医生家,在外这么多天,他也怕唐青宏累坏身体,顺便去看看袁正峰搞的培育实验。 谷医生给唐青宏仔细看了看,只说要注意休息,每个周末保持来一天,别经常缺席就好了,袁俊老嚷着他说话不算数呢。 正说着袁俊就从里间跑出来了,撅着嘴无比哀怨地看向唐青宏,明明上次答应周末来他家的,结果不声不响就失约!后来在学校里问老师,才知道他请假一周呢。 唐青宏也学习起爸爸的哄人功力,带着一点微笑回答,“家里突然有事,来不及跟你说嘛。你上次不是说学会炖汤了,现在炖给我喝呗。” 袁俊立刻就高兴了,拉着他往后面走,谷老告诉唐民益那个菇房在哪,说女婿一有空就待那不肯出来,简直像魔怔了,还说以后除了食用菌类,中药材基地以后也可以做的,那副热情连他这个老头子都被感动了。 唐民益马上去找袁正峰,对方刚从菇房出来,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一看见他就加快脚步迎上,跟他一起回了谷家,直到洗完手才跟他坐在桌前慢慢谈。 袁正峰语速很快,听得出满心都是激动和兴奋,说自己的野生菌种人工培育实验进行得很好,已经可以考虑扩大规模。唐民益认真听着,着重询问他还需要哪些条件,再就是如何组织当地农民办班学习,都加入到这个科学致富的队伍里来。 第42章 携子赴广 袁正峰说起教学就有点犯愁,“我搞技术没有问题,教人恐怕不太行。” 唐青宏和袁俊正跟找来的木愚在里间聊天呢,听到大人的谈话也探头出来凑热闹,“学校老师会教人啊!咱们那个老校长脾气好,听我班主任说,他以前也是年年被评为先进教师呢,不如请他来做您的顾问?教农民伯伯跟教小学生差不多呗?” 一听他的话,袁正峰笑了出来,仔细一想还真是,就对唐民益说:“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啊,我没教过人,是要向那些老教师取取经。” 唐民益微笑着点头,“好,这个顾问我去请。” 袁正峰顺势夸奖了唐青宏一番,这个孩子心思处处不离开他爸,脑子也转得挺快,以后肯定大有作为喽。 唐民益自然又谦虚了半天,但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喜悦,又对袁正峰提出,不如在镇农技站抽调几个人来协助他的工作,并问他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袁正峰内心充满感激,知道唐镇长这是间接让他提拔下属,早早培养出能用上的得力助手。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正式任命,但手里做的都是实事,比起一个务虚的位置,要实在得多。 在大的成绩还没出来之前,他不能找领导讨官做,等成绩真的出来了,才好名正言顺把他提上去。唐民益的意思袁正峰心里都懂,当然不会有什么牢骚,这也是对他的磨砺和考验,看他稳不稳得住,是否可堪大用。 关注着两人对话的唐青宏也懂,爸爸一定想要重用袁正峰了,只要这个人经得住考验,又能干出成绩,做事做人两面到位,那他就是爸爸为云沟镇培养的镇长接班人。 第二天上午,唐民益把几个主要领导聚在一块儿,听取袁正峰的当面汇报,然后开了个小会研究决策。马书记父子俩对这事都表现了兴趣,经过上次卖山货赚钱的事以后,他们也觉得搞经济改革大有可为。 马书记现在看袁正峰的眼光都不同了,那是越看越可心,笑着提出不如让小袁暂代农技站副站长一职,小袁今天给咱们立个军令状,要是这个项目做成功了,小袁就立功扶正;要是不成功,小袁就自请下台。 袁正峰当即拍着胸脯表了决心,这个军令状他敢立。在技术上其实已经成功,缺的就是实际操作了,请领导们给他机会,也给全镇乡亲们一个致富的机会。 唐民益一看火候到了,微笑着带头鼓起掌来。有书记和镇长的拍板,其他同志自然也没什么异议。通过决议后,唐民益简单地作出安排:从今天起,袁正峰就从农技站抽几个人,结伴下去找农民调研,对这个项目做进一步完善。广播站也同时展开宣传,力求让百姓对这项技术有个初步了解,不至于心理抵触,觉得会占用了务农时间。除了积极宣传,技术小组还要注意教案的编写,要以农民们容易接受和弄懂的方式来组织培训。 这事儿就算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一切都高速的运转起来。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菇房、乡村广播站对于本镇诸多变化的循环宣传……还有马家父子跟李辉那一群人每天不断的纠缠摩擦。 到了十月国庆假期,唐民益已经做好去广市的准备,去那边一趟不光是为了广交会,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镇上的工作他临行前做了交接,整个班子比起刚来时也团结得多,让他比较放心。只有马镇长被他私下叮嘱过,对于李经理的态度必须软中带硬。软的是态度,一定要客气礼貌;硬的是质量,一定要细心再细心,严格再严格。 他本来也犹豫了一下,带不带儿子一起,毕竟假期不长,但他在广市要待的时间有点久,怕是要耽误儿子的学习,还担心儿子的身体吃不消。唐青宏只看他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软磨硬泡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一定要带上自己,还特别懂事的拿纸笔写了保证:唐青宏去广市期间绝不会把学业落下。 唐民益看着儿子认真写下的那张保证书,也确实不忍心把儿子一个人丢下,加上那次去京市行程比这次还急,儿子好像也还撑得住,小孩子总是想多出去玩玩,广市现在发展得那么好,他们父子俩除了做正事,还可以抽空玩上一两天呢。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他们已经身在广市,一起坐在军区的车上。来接他们的人是严司令的警卫员,帮他们把随身带的不少东西搬上车,那些东西是上次龙其浩送给他的,他收下时就想着借花献佛,把那两条好烟和大半箱好酒都带到这来,两条烟和半箱酒送给严司令,留几瓶酒另作他用。 车开进军区大院,直接把他们送到严司令的家里。对方正在家跟一位下属讨论工作,一看到警卫员带着唐民益进来,边说话就边往这边走,伸出手握住唐民益把他介绍给那位下属余军长。 严司令五十多岁,身材略微发福,五官硬朗,一脸豁达直爽的表情;那位余军长四十上下,一脸的笑相,看着十分温和。可唐青宏认识他的脸——不出十年,余军长就会取代眼前的这位严司令,成为南方军区的新任司令员。他与严司令立场和派系都不相同,严司令是龙唐系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而余军长却是郑孙系在军方新一代的中坚。眼下两边正在合作,相处得自然融洽,到时候矛盾激化、利益相争,过度耿直的严司令就斗不过这位深藏不露的笑面虎,在六十来岁提前退休。 如今的余军长锋芒内敛,笑得如沐春风,握住唐民益的手一阵寒暄,感慨唐兄弟年轻有为,唐政委后继有人,对唐青宏也是连夸带赞,还说他们父子俩一看就是一家人,长得很像。 唐青宏笑得很甜,也是“爷爷”、“伯伯”一通叫,眯起眼睛露出两个小酒窝,心里面却好一通腹诽:爸爸是从政又不是从军,都没走唐爷爷的那条路,而且自己哪里跟爸爸长得像了?这番话说得八杆子打不着嘛。 余军长很会看形势,跟爸爸握完手说完客气话,就识相地告辞了,把严司令留给他们这对大小客人。严司令这下更自在了些,喊老婆出来一起见客,严夫人赶紧准备茶水果盘端出来,笑眯眯地打量他们两父子。 看这里没有外人在了,唐民益才请那位临时司机把烟酒抱进来,严司令也毫不客气,乐呵呵地全都收下了,这些好东西自然要跟给下面的兄弟们分享,还意有所指的感慨他们这些老家伙只喝得惯国产酒,不像那些新派人物热衷吃西餐喝洋酒那一套。 严夫人看自己的丈夫一句客气话都不讲,还小声埋怨了他几句,他把唐民益的肩膀一拍,对老婆豪迈地说:“我大侄子给我送点东西,有啥好客气的!” 唐青宏对这个还不算老的严爷爷很是喜欢,上辈子就印象不错,只是那时立场相左,他一心为着渣爹办事,听闻严司令提前退休时还曾暗自高兴。这辈子就不同了,他希望这位严爷爷老而弥坚,不要被那个笑面虎斗下台。 于是他怀着补偿的心情,在这对夫妻面前小嘴抹了蜜般,把两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积极地给他们削苹果剥香蕉,提升到跟爸爸一个等级的待遇。 严司令两口子被这个娃差点萌杀了,特别是严夫人,被他哄得笑靥如花,捏着他的小手跟他聊个不停,还问他唐奶奶现在过得怎么样?都好几年没有见过老首长了呢。严夫人也是唐奶奶昔年的部下,因此这一家子跟唐家如此亲近,爸爸一到广市就直奔严家落脚。 关系既然亲近,就不再出去安排,而是在家里吃了便饭。说是便饭,严夫人还是整出一大桌来,味道竟然挺不错的,把向来挑食的唐青宏都给吃撑了。 看他摸着小肚皮感叹吃太多,严夫人就更加高兴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称赞她的手艺。唐民益看儿子吃得肚子都鼓出来了,无奈地怪他两句,就伸手帮他轻轻揉抚,“你啊,是在严爷爷和严奶奶面前控诉爸爸,平时刻薄你了吧?” 他伸了伸舌头,眼珠乱转,“才不是呢!我就是在提醒爸爸,您做菜的手艺还要提高呀!” 严司令两口子哈哈大笑,唐民益则是苦笑,“看这孩子,我这个爸爸真难做哟,伺候他吃喝拉撒,还要被他挑剔做得不好。” 严夫人立刻就关心起唐民益的终身大事来,“民益啊,你们两父子生活,没个女人照顾还是不方便呀。你现在还年轻,不如考虑一下再找个人?要不我给你去文工团物色物色?保证给你介绍个漂亮大方的姑娘。” 唐青宏听得汗毛倒竖,他和爸爸过得好好地,为什么要多出一个人来跟他抢爸爸?他连跟着妈妈去美国都没考虑过,就是为了待在爸爸身边,看着爸爸、照顾爸爸,也享受爸爸的照顾,如果爸爸真的再婚,那他在爸爸心里还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吗? 他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唐青宏从来没忘记过这一点。只要爸爸再婚了,他就可能会被忽略,后妈的滋味他早已领教过,实在不想再领教第二次了!就算对方会很好很好,但他只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就算爸爸将来总会跟哪个女人再婚,那也必须是在他长大以后,不能再凭借幼小的年纪粘在爸爸怀里以后! 他怀着可恶的私心,故意反应很大地抱住爸爸,就跟所有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叫了起来,“爸爸,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唐民益看到了儿子脸上真切的惊恐和害怕,心里不但没有觉得他烦,反而觉得感动又心疼:宏宏再怎么懂事,毕竟只是个七岁多的孩子,害怕被人抢走爸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于是唐青宏如愿以偿,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听到了那个想要的答案,“宏宏别怕,爸爸不会不要你的,爸爸现在一心做事业,连你都照顾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再给你找新妈妈?” 说完这一句,唐民益偏过头笑着婉拒了严夫人,“我真没有这个打算,现在太忙了,又在基层干,条件差一点的我看不上,好一点的吧,我也不忍心让人家跟着我吃苦受累。还是以后再说吧,谢谢您的关心。” 几人正聊着,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现任的广省省委副书记卫书记说晚一点过来拜访。这也是冲着唐民益,对方收到消息肯定要来一趟见个面,唐民益动身前就给他去过电话的。 放下电话没几分钟,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这次是汝家的老六汝鹏飞。汝姓不多见,但在广省谁都知道他家。汝老是郑孙系那边仅剩的一位老总,郑孙系在政界走势强劲,军方却人脉凋零,经过裁军之后汝老手中权力分散,自己也长期卧病在床,子孙里留在军方发展的只有个别,重心慢慢偏向政商两界。 汝六是汝老的幺儿子,上面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本人在广市做着进出口贸易生意。虽说汝家实质上在走下坡路,可毕竟在广省盘踞多年,亲信众多,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汝家仍有高官厚禄傍身,汝六在广省俨然就是个手眼通天的小王爷。 第43章 豪门夜宴 唐民益才到广省没几个小时,汝六就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热情邀约唐民益第二天下午去他家里吃饭,说是要给唐兄弟两父子接风洗尘。 唐青宏对他印象也很深,上辈子汝老死在八七年,那之后汝家还不知道收敛,一直由着汝六胡闹。之前严司令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刺的就是这个汝六。 此人出了名的作风洋派,爱摆排场、喜出风头,还有个热衷于跟女明星交往的嗜好。当然,这时汝老还在,他没有那么嚣张,等汝老死后的第二年,汝六就跟身为文工团副团长的漂亮老婆离了婚,跟一个三流小歌星混在一起,生意上也是越铺越大,不光进出口贸易,还把娱乐业也给做了起来,看似风生水起,实则处处暗礁,连累整个汝家在日后都跟着栽了大跟头,就此一蹶不振。 唐民益本来不想去,还寻思着怎么婉拒为好,汝六又提到明天还要宴请一个人:邹亦新。 听到这个名字,唐民益就改了主意,这位邹亦新他早就想见一见,是郑孙系政坛最出色的新贵之一。对方能力很强,年纪还不到四十五,已经坐在西南某省一把手的位子上,这次来广市应该也是为了广交会的事情。能够跟这种出色的前辈见面,并且向对方学习到一些好的经验,他肯定不能错过。 唐青宏也竖起耳朵在一旁听着,张大小嘴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邹亦新这个人他当然知道,若干年后会登上金字塔顶,连任两届后圆满退位。作为郑孙系新一代人物的杰出代表,邹亦新许多地方都值得尊敬,尽管立场派系不同。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卫副书记独自找了过来,谁都没有带。进屋后几人坐下来含笑谈天,唐民益把剩下的几瓶好酒送给他,还说是老书记让自己带来的亲切慰问。 卫书记本不打算收,一听唐民益提起老书记,顿时脸色唏嘘,就把那个袋子接过去了。他紧紧捏着手提袋的拉绳,对唐民益惋惜地提到当年,感叹老书记退得太早,自己多么佩服和想念老书记改革的魄力和手腕。 他是政界中人,说话还比较含蓄,严司令就比较直接了,脸上带着愤怒发起牢骚,“老书记是广省的指路明灯,老卫跟着他干事多有劲!后边这个吧,嘴里说实干说改革,胆子小得很,做什么是都温吞吞慢半拍,生怕得罪人的好好先生,出了名的太极推手!一把手怎么能这样干?改革不是这么改的!光叫我们支持配合,搞得我都在家里叹气,追随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话一说,严夫人跟卫书记都脸色一凛,严夫人赶紧提高音调骂丈夫,“老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自己注意点!” 唐青宏看几个大人表情都沉重下来,眨眨眼睛用小孩子的语气去接严司令的话,“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民主、自由、富强的新华国吗?我们课本上都有教!” 严夫人趁势让丈夫下台阶,拉着唐青宏的手笑骂严司令,“你看你,觉悟还不如宏宏高!民益真有福气呀,孩子也教得好!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呀!你们一定要多留几天呢。” 这话题就算岔开了,严夫人的一番夸赞把唐民益听得很舒服,唐青宏却有点脸红。他哪有什么觉悟,上辈子做的那些事啊……确实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不管他是不是主观故意的,总之他在其中脱不了关系。这辈子有能力和机会的话,他还得尽力去阻止那些事的发生,弥补那些惊天大错。 他想着想着,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他似乎已经被爸爸影响到了基本的观念,以前他从没有这么想过,只会觉得愧对爷爷和爸爸,心中根本没有“国家”和“人民”这种词汇。 近朱者赤,爸爸对他的耳濡目染确实是一种教育吧?他的思想不知不觉开始发生了变化。上辈子广省老书记的事情唐青宏也耳闻过,他当时并没有任何同情惋惜,只觉得这个人很傻,白白做了权力斗争的炮灰,还感慨他亲爹那边轻而易举扫除了一个本以为会非常强大的障碍。 那还是改革开放之初,广省的汝派官员们对改革的阻力很大,甚至影响制约了深市的发展。老书记也算是肩负重任,下来之前就有所觉悟的,一上任就手段硬、胆子大,敢做事也不怕得罪人,提出“以生产力为标准,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原则,敢为天下先。 对方主政广省的五年间,主持外贸、物价、投资体制等改革,支持深市龙口工业区政改,大力推动了广省的改革发展,为广省后来的经济腾飞扫平了障碍,甚至推动了整个国家改革开放的进程。老书记贡献是卓越的,得罪的人也不少,甚至被指要把广省变成旧社会的租界,被质问“是否还是GCD员”,数次被召入京写检查。最后为了全局的稳定,龙老也只能挥泪斩马谡,让老书记只做满一届就提前退休。老书记不在乎自己的政治生命,只是感叹自己还为人民做得不够,如果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能做出更多实事。 如今再想起这段往事,唐青宏由衷的敬重起那位老书记。对方当时顶着巨大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提前做好“干完事就下台”的心理准备,击退了诋毁广省改革的黑潮,让全省的经济腾飞,成为改革政策成功的铁证。体制内的这些官员,像他这么坚定改革、不遗余力的,不多;尤其是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像他这么深刻中肯、不稍隐讳的,更少。 而后面那几十年的变化,唐青宏是亲身经历,全都看在眼里的。没有老书记这种改革的先行者、牺牲者,就没有后来那个经济高速发展,令世界震惊瞩目的华国。 他回忆着那些以前从没重视过的旧事,小小的身躯里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唐民益注意着儿子脸上瞬息万变的丰富表情,看他眼里都带上泪光了,不禁伸出手臂来抱他,“宏宏,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累了就早点睡。” 他睁大眼睛看向爸爸,把眼里那点泪意逼了回去。看严卫两人坐着长聊的架势,爸爸这次来果然不止是为了广交会。回京前龙老也曾单独跟爸爸谈过一场话,接下来大人们的话题可能要涉及到军方机密了。 他虽然好奇得要死,但也知道那些是自己绝对不能问不能说的,只得懂事的点点头,揉着眼从爸爸怀里溜出来,“嗯,爸爸,我困了,您继续聊天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好睡的。” 严夫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夸,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心呢!于是牵起他到浴室去洗漱,等他洗完了再把他带到铺好床铺的客房里,照顾他一直到上床闭眼,还体贴地给他把灯开着。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偷听从外边客厅泄露进来的丝丝语声。爸爸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能力和手腕都远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以为的那些帮助,爸爸真的需要吗?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爸爸应该还是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会一直守护爸爸,跟随爸爸,亲眼看着、亲手参与构建这个属于爸爸的时代。 那个晚上,几个男人谈了很久,唐青宏胡思乱想地慢慢睡着了,都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爬上床来的。第二天他脸贴着爸爸的背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把爸爸当抱枕了,爸爸牌抱枕冬暖夏凉,特别好用,可以赶走所有不安全感,让他睡得分外踏实。 两父子难得睡到八点多才起床,爸爸还带他去商场特意买了几套新衣服,给他可劲地打扮起来。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精灵可爱的包子脸,转过身来问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买新衣服呢?我够穿了呀。” 爸爸脸上露出一点年轻人的天真来,弯起嘴角在他耳边低声说:“汝伯伯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我听说她很漂亮。” 咦?这是要把他打扮得更漂亮去跟那个小女孩比美吗?爸爸也会有这种“我家孩子最好看”的虚荣心? 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尽力地配合爸爸,把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全副武装地被爸爸牵着小手走出商场。 下午五点半,来严家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加长林肯,就算在开放的广深两市,这副派头也太过嚣张,而且一直开到军区大院里头。唐青宏对这个汝鹏飞汝六小王爷实在看不顺眼,见识到这套才知道,龙其浩还算收敛的。 汝鹏飞早就从家里搬出来外住,准确的说是被自家老头子赶出来的。老一代看不得年轻人那种浮夸做派,说了小儿子很多次,汝鹏飞被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惯得狠了,还跟老头子顶过几次嘴,最后只能分开住着互不干涉,省得老是因为穿什么戴什么就吵架不休。 连上辈子过惯奢侈生活的唐青宏,在看到汝鹏飞的豪宅时也挺震惊。这才八十年代呢,汝六家就全套欧式豪华装修,搞得跟英国皇室宫廷一样。 见到汝鹏飞时他也差点笑了出来,对方三十来岁,相貌端正,把自己整得油头粉面,穿一身Gucci西装,手腕上戴着镶钻Rolex,难怪汝家老头子实在看不过眼。 可再多看这人两眼,他又觉得莫名的熟悉,这种做派跟上辈子的贾青宏,不就是一路货色?仗着有个与众不同的出身,祖辈父辈为国家做出过很大的贡献,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处处充满天生的优越感。也许任何时代的纨绔都是类似的:作风招摇、态度嚣张、为人傲慢、智商不高。 龙其浩和汝六是这个时代的典型,而上辈子的自己,其实就是他们杰出的接班人。他们做派相似,结局也差不了太多,自己堕落便罢,还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名声,害了真正重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这么一想,上辈子的他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汝六在汝家的地位,跟他上辈子在贾家也差不多,哥哥姐姐的宠溺回护颇有些微妙,身为续弦的母亲则可能只是愚蠢糊涂,唯一教子严厉的父亲却年事已高、力不从心。现在越嚣张,将来出了事就越容易被放弃,几乎每个家族都会有这么一个看似被重视的弃子,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位客人就完全不同,邹亦新看起来只有四十不到的模样,面貌清俊、眼神光华内蕴,挺拔的身姿与爸爸相似,只是个头比爸爸矮了一点。 在汝六的介绍下,唐民益和邹亦新微笑着握手,几乎同时开口说了声,“你好。” 这句司空见惯的客气话,两个人都说得真心实意,彼此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也很直接,并不掩饰那份夹杂着审视的欣赏。 汝六的老婆果然是位大美人,配合丈夫穿着长款的欧式礼服裙,跟丈夫的感情看起来非常好,脸上带了甜美的笑容,牵着粉雕玉琢的女儿站在汝六身边。 这一家三口初看真是赏心悦目,就像从画里走出来般美丽和谐,可唐青宏忍不住同情这位汝夫人,一到明年她的丈夫就会变心出轨,从此走上游荡在女明星们中间的不归路了。 第44章 穷奢极欲 小姑娘确实长得很漂亮,大大的黑眼睛,牙齿雪白,不过笑起来没有酒窝,他从爸爸的眼神里就能看出足够的自信——在爸爸看来,全世界最美的小孩肯定只有他和欣雁。 汝六整个人过于洋化,连带家人都受影响,小姑娘跟唐青宏打招呼也是拥抱着贴了贴脸。再一看晚餐安排的果然是西餐,唐青宏不禁怀疑这位小王爷故意刁难客人,不管邹亦新还是唐民益,都很有可能吃不惯嘛。 这还只是刚开始,几人在餐桌前坐下后,汝六得意洋洋地让家里的大厨出来见客,介绍这位绿色眼睛的厨师来头不小,是个米其林三星级主厨,他拜托港岛金家大少帮他从法国请来的,长期在他家里为他进行专人服务。 汝六卯足了劲要摆一番排场,餐前酒是61年的Lafite古堡干红,简直暴殄天物。 开始上前菜的时候,唐青宏跟爸爸说了句悄悄话,“爸爸不用担心,丁老师教过我,您看我做得对不对。” 接着他严格按照法国菜的用餐礼仪,每一个菜都抢在爸爸之前先用餐具。爸爸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没有弄错任何一个步骤,他也吃不准爸爸对这一套到底有没有接触过,反正小心驶得万年船。 东西确实都是好东西,这个汝六还算会享受。鹅肝、澳洲龙虾、黑松露、鱼子酱、顶级T骨牛排……没有一样便宜的食材,佐餐酒竟是chateau d'yquem 1909。吃完餐后甜点,主厨还给客人们上了Louis XIII,唐青宏作为孩子就免了,上辈子他早喝够了。今天可能吃得太杂,有颗下门牙感觉不太舒服,他都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被虫蛀了,他并不爱吃糖啊。这让他有点小小的烦恼,不过再一想反正会换牙的,也不必这么担心。 汝六这一整套炫富流程,搞得跟他同派系的邹亦新都忍不住皱眉,表情微妙地看过唐民益几眼。看到这位年轻人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鄙弃之色,邹立新才又回复之前那种稳健气质,也跟唐民益一样,对汝六继续保持温和的微笑。 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唐青宏保守估计最少花掉十几万人民币,那两位肯定不知道数字,否则早就吃不下去了。他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回去后告诉爸爸,这个汝六一顿饭就能花掉多少钱,让爸爸对整个汝家避而远之?但他思虑再三,实在不忍心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像爸爸和邹立新这样的正直干部,如果知道这顿饭的实际花销,估计满心都得火烧火燎,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可对于汝六这样的人,肯定以为在两位客人面前大大的露脸了,毕竟他们出身相似,无论立场如何,起码算是被他看得起。他自己这般做派,自然会认为这两位也是识货人,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那么一种跟他出身相当,但心里真正想着老百姓的人。这场极尽奢华的豪门宴,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爸爸和邹亦新完全没有那个欣赏的水平,因为他们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一眼能认出那些奢华之物的人只有唐青宏,但他并没有觉得亲切,而是感到了那么一丝羞愧。所谓眼力品味,都是要拿钱堆出来的,每一个高门贵公子的背后,都掩埋着无数民脂民膏。 如果汝六只是单纯地做生意,他不会这么想,凭着能力赚到大钱,那怎么消费都只是个人的生活方式。这种欲望的关键在于,汝六的财富来自于父辈权力的递延,这种权力并不是私人权力,而是公共权力,只能为大众牟利,他却把这种本不可移交的公共权力转移和递延,用来为自己牟取私利。 所有的欲望都来源于此,他上辈子自认为并没有大的问题,也就是因为身在圈内,往来全是这种骄横奢逸的“朋友”,只认同那些看似有理的狡辩,完全没有意识到走任何捷径为自己谋利,都是一种权力的递延欲望。纨绔子弟们聚在一起津津乐道,你又做了什么大生意,他又谈了什么好项目……还自诩能力出众,看不起那些奔波于各个部门的小商人,其实只要他们失去那个红光闪闪的出身,恐怕业务能力还不如一个最普通的推销员。 现在的他才开始看透想透,只有像爸爸和邹亦新那种有主人翁意识的人,才不会愧对他们的出身。作为那样一群伟人的后代,龙其浩和汝六这种子孙只会让父辈蒙羞,人确实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世,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巨大权力,但同样的,也应该背负起那些与生俱来的巨大责任。 虽然爸爸对权力也有着极大的渴望,可他知道爸爸的目标坚定不移,权力本无黑白之分,只看被什么人拥有,被拿去为什么人服务。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出于私心跟随爸爸,那么现在他已经产生了自我的立场。跟着爸爸在基层不过几个月,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逐渐改变了他的内心。尤其是见过龙其浩和汝六之后,他简直无比庆幸,他的这辈子可以伴随在爸爸身边。 汝六还沉浸在那种飘飘欲仙的虚荣里,跟妻子一起满面笑容地亲自把客人送出家门,唐青宏冷眼旁观这位得意洋洋的红色暴发户,不由牢牢捏紧爸爸的手,那温暖宽厚的掌心才是他崇敬和信仰的归处。 两父子回到严家,他缠着爸爸讲了很久的话,爸爸也耐心耐烦的陪着他聊。他稍带试探地问,那顿午餐恐怕很贵呢?爸爸果然点点头,叹着气说,那种排场可能要吃掉好几百块,普通人得花销一年了。想想京里最好的西餐厅老莫,也就这价了,汝鹏飞这样干,汝老爷子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吐血呢,不过比起龙其浩也还算好吧。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爸爸图样图森破,简直天真得可爱,悄悄把后面的话压回肚子里,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 爸爸看着他这副皱着脸蛋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略带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刚才冷菜吃太多。他摸摸肚子笑着摇头,眨动大眼睛对爸爸说谎,“我没事,爸爸,我就是……突然觉得,爸爸你真可爱!” 爸爸顿时愣了一下,拍拍他的小脑袋训他,“没大没小的,乱说什么呢!” 他吐吐舌头,嬉皮笑脸地往爸爸怀里钻,“我没有乱说呀!爸爸就不能可爱了?” 一旁正在看电视的严夫人也笑着回头打趣,“就是嘛,你们这些人啊,在外面老绷着个脸,回家还不让开个玩笑呀?” 唐民益难得的有点窘,但也跟着轻松地笑了起来。 当天夜里,唐青宏睡得有点燥热,那颗不舒服的牙让他老忍不住去舌头去抵。他半梦半醒之间手脚往身边一扫,就揉着眼睛爬下床去——爸爸不在。 没走上两步,他还被床边的行李箱绊了一下,他使劲眨眨眼,看到行李箱是开着的,衣服也被翻过的样子。他吓了一跳,难道军区大院里还会遭贼?打开房门使劲一瞄,厕所的灯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厕所外面,想看看爸爸是不是在里头,而且他晚上吃喝也不少,确实想上个厕所了。厕所的门没有关严,他扒着门把小脑袋探进去,发现爸爸好像在洗衣服,严格的说是在洗内裤。 他还迷迷糊糊地没有想明白,傻乎乎地问爸爸,“爸爸,怎么半夜洗衣服?” 爸爸动作一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似乎有点尴尬。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这样呢,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瞌睡就完全醒了,脑子飞速一转,想起那顿超级丰盛的晚餐——又是海鲜又是牛肉,还有好几种酒,爸爸这么年轻的身体…… 他差点笑了起来,这说明爸爸很健康嘛!但他刚才那么不懂事的问,也让他自己有点尴尬,为了掩饰,就继续装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伸出手指羞爸爸,“哦!爸爸尿床了,羞羞!我要告诉奶奶!” 爸爸这下更尴尬了,压低声音叫他,“宏宏别吵了,这事不许说给别人听。奶奶也不能说。” 他好难在爸爸面前占一回上风,又觉得爸爸这幅样子特别有趣,恶劣地火上浇油,“哦,爸爸怕人知道你这么大了还尿床,嘻嘻……” 唐民益被这个小兔崽子闹得够呛,洗洗手跑出来捂住他的小嘴,“别乱吵,这大晚上的,我们还在别人家里做客呢。” 他眼珠乱转,对爸爸点点头,等爸爸松开他才坏坏地笑,压低声音讨要福利,“我不说给别人听,爸爸明天带我去动物园看熊猫。” “好。”唐民益无奈地答应着,想想又摆出父亲的威严,跟儿子讲道理,“爸爸答应你绝对不是被你要挟了,而是爸爸本来就打算带你去的,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爸爸就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他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 “你有完没完,唐青宏?快去睡觉,爸爸很快就回来。”唐民益咬着牙瞪视儿子,可惜看在唐青宏眼里还是尴尬多于威严。 见好就收也很重要,他怕再纠缠下去,爸爸该恼羞成怒打他屁股了,这才吐吐舌头主动捂上自己的小嘴,又轻手轻脚走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等啊等,忍不住猜想爸爸该不是要顺便那什么一下吧?那些洋酒可不是白喝的呢…… 他躲在薄被子里不住的偷笑,一直守到爸爸回来,他还刻意伸长鼻子闻了几下,什么怪怪的味道都没闻到,又被爸爸低声训,“乱闻什么?鼻子痒痒了?快睡!” “嗯……我已经睡着了……”他画蛇添足地回了一句,才如往常般紧贴着爸爸闭上眼睛。可爸爸竟然还凶他,“挨这么近,想热死你爸啊。” 他觉得有点委屈,却没有动。今晚确实比较热啊,想着这个他就大度地原谅爸爸了。 两父子在严家住了几天,临近广交会开幕就搬到会场附近预先订好房间的天鹅宾馆,严司令提前跟宾馆的负责人打过招呼,还让他带走不少软中华329,用来办事时结交新朋友,唐民益转手就给了宾馆负责人一条。 两父子进了房间,就把带来的山货和木雕样品一样样的检查整理,唐青宏也在旁边帮忙,还把木疙瘩送给他的小礼物挂在爸爸的钥匙圈上。 那是专门为他雕的生肖挂件,一只小羊骑在龙的背上,整体尺寸虽小,工艺却惟妙惟肖,小羊的两只前蹄还揪住龙的两只角,姿态别提多神气了。 唐民益看到这个,也忍不住笑了,拿在手里摩挲半天。这个挂件比带来的其他样品更加小巧精细,看得出非常用心,估计花了不少心血。 等到广交会开幕当日,没有摊位的唐民益却一点都不着急,唐青宏之前还以为爸爸通过关系拿到展位了,可现在一看不是那回事,急得上蹿下跳。唐民益老神在在,带着儿子去服装市场买了一堆白汗衫,挥笔在汗衫上写字画图,然后在附近雇了些人,让他们统一穿着写了字的汗衫、带上提前印好的小卡片在会场里四处派发。 唐民益就坐在宾馆大堂的沙发等候,面前的茶几上放一个“云沟镇土特产及木雕工艺品”铭牌,几个样品,还有厚厚一叠书面宣传材料。 第45章 上阵父子兵 第一天就有好几个人跑过来谈了,但一听到地方在山区小镇上,立刻对交通运输产生极大的质疑,连样品都没细看就说着客气话打了退堂鼓。 唐青宏觉得爸爸的推销太不给力,恨不得亲自上阵巧舌如簧,晚上还缠着爸爸练习口才呢。唐民益哭笑不得,让他不用瞎操心,时间还长着呢,姜太公钓鱼,愿者自会上钩。 到第二天上午,唐民益又早早坐在大堂,没一会儿就走过来一个人,脸上带着些微惊讶,“民益?真的是你。” 唐青宏也跟着爸爸一起抬头,哟,邹亦新邹书记!省委干部也住在同一家宾馆?没有去住免费的省委招待所,肯定也是看中这个地方离会场最近呢。 邹亦新跟唐民益握过手,就盯着他面前茶几上那个铭牌看,还拿起资料来翻了翻,语气带着好奇,“你这是怎么搞?你那个地方在会场没有展位吧?” 唐民益也不藏私,跟他小声聊了起来,把自己的设想和方法都和盘托出。 邹亦新细心听着,脸上渐渐露出欣赏的神情,“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呀!我看别的乡镇干部可没一个像你这么搞的,都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在会场争个展位。你这套办法好,真有兴趣的商人肯定会过来问。” 两个人正说着话,邹亦新的秘书拧着早餐小跑过来,叫了声“邹书记”,再一看对面这位年任人,笑问自家书记是不是再去买两份早餐?就坐在这边吃边谈? 唐青宏被两个大人晾在一边正无聊,仰头对这位秘书表示自己和爸爸已经吃过了,还特别乖地请人坐,小秘书对这个小娃娃也挺感兴趣,看邹书记那儿还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就坐下来逗他说话。 他自然也要打探这位小秘书,耐心地开始陪聊,用孩子气的口吻问了人家很多话,都是关于这次广交会的事。大哥哥是不是住在这里呀?哪层楼哪个房间呀?有空我去找你玩好吗?你们这次来了好多人吗?你们省的展位是什么号码呀?我跟我爸爸也去看看呀…… 小秘书被他逗得直乐,觉得这孩子还真会操心,就问他这次跟爸爸一起来,爸爸忙着工作他不觉得闷吗? 他一本正经的摇头说:“才不闷呢!爸爸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为人民服务嘛。” 小秘书笑得呀,感叹自己也有个七八岁的侄子,要是像他这么懂事就好了。 那两位听着他们这边笑得欢,本来表情严肃的脸上也显露出笑意来,彼此都松弛不少,相处得也就更加自然了。虽然之前只有一面之缘,在这遇到也是缘分,邹亦新还问唐民益待会想不想一起入场。 唐民益坚守阵地,说过几天有空了再进场,这两天等着机会走不开身。 送走邹亦新的时候,对方又跟唐民益亲切地握了手,半开玩笑地提出一句,“民益,难得呀,你去基层不是走过场做面子,而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办事,我都想把你要过去呢。你愿不愿意过来帮我?” 唐民益也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回复道:“多谢您的赏识,我可是受宠若惊啊。不过我才刚去没几天,干不出个样子就急着挪地方,哪里像话呢。” 唐青宏竖着耳朵听得真切,等人走远了就睁大眼睛看向爸爸,压低声音好奇的问:“邹伯伯说真的吗?他想把你调过去?那边可是人家的大本营,爸爸你千万别答应啊。” 唐民益摸摸他的小脸蛋,“又说怪话,邹伯伯就是跟爸爸说句客气话,别当真。” 那样子不像客气话啊……虽然语气像是玩笑,可省级领导会对一个外省的基层干部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恐怕是确有此意,先丢出来探探爸爸的口风。 两父子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又坐回沙发耐心的等待。 这一天又来了好几拨人,天南地北,哪的都有。有位专门贩货的个体户对山货表现了浓厚的兴趣,贼兮兮地笑说山区好哇,天高皇帝远,政策相对宽松,自己愿意搞货车去云沟镇收一部分干货,运到北方去当年货批发给农贸市场。 唐青宏知道,这就是最常见的二道贩子,赚个地域差价而已,也不会给予产品任何华丽包装,开出的价格肯定不高。 果然,爸爸眼界没这么小,只向那位贩子要了联系方式,说会考虑考虑。 另一位有兴趣的个体户就缘分大了,竟然是玉穹县的,地方隔云沟镇不远。这位没读几年书的农民心思手段灵活得很,在他们那地方早就是万元户了,看完样品后说是比他们那的差一点,但也可以收一些,跑了两年货是想试着扩大点规模。 这显然就是个小小的奸商了,如果比他们那的差,何必舍近求远来云沟镇收货?肯定是他们那的山货质量不如这边的,他才宁肯补上运输差价,也要来这边收好货。 唐青宏还担心爸爸上当呢,哪知唐民益不但不上当,还反过来找对方讨生意,“那成啊,咱们互留个电话,我们这的规模大,你可以来加入参与,也可以送货过来,我们打算搞成干货基地,建大型专类交易市场呢,你到时候要来租摊位的话,我给你批个优惠价格。” 唐青宏听着听着,发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爸爸如果不从政,从商估计也是个好苗子,谈起生意来一点不差啊。 个体户一听唐民益的语气,敢情还是个大领导,顿时客气起来,尊尊敬敬地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谈过几句后还是不太信,又追问唐民益,“您真的是云沟镇的领导?你们那真要建干货交易市场?该不是诓我的吧。” 唐青宏都受不了了,张开小嘴就是一顿编排,“这位大伯,我们骗你干什么!真要骗你还带着我来骗呀?又没让你现在掏钱,到时候你看到摊位才交钱嘛,是不是?” 这位大伯一想也是,脸上憨憨的笑着,眼神却带有商人特有的狡黠,“这娃娃说的对。那要是真建,我就真去租一个,您现在给我批个条呗?别到时候不记得了,我没处说理呀。” 还真是奸商……啥也没付出就要赚批条。唐青宏怒目而视,唐民益倒不计较,真拿起纸笔给他麻利的批条,写完九五折优惠租摊的条件和时间限制,还让他带回去广而告之给附近的个体户朋友,动工后、竣工前提前预付租金的才有这个优惠条件,等市场建好了再交付租金的,批条作废优惠取消。 爸爸都会卖期房了……脑子确实转得快呀。唐青宏这下不再多虑,爸爸搞起做生意这一套完全没有问题嘛。 个体户大伯一看有附加条件,那表情就皱成一团了,唐民益又提笔在批条背面加上一行字,“积极动员其他摊主预付租金的,达到五位以上,本人两年内租金九折。” 大伯这下满意了,眯起眼睛笑得更贼,小心翼翼把批条收好放进兜里,嘴里倒是叹气道:“唉,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您这样的领导呢,咱们那的领导都没正眼看人的,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跟他们说个话、握个手比登天还难。又让我们拉动经济积极纳税,又不给我们任何优惠条件,而且处处低人一等,平常办点事还得到处求他们盖章戳印,怨不得我们要跑出去做喽。其实谁不想自己家乡好?环境太差逼人跑啊!” 这顺口溜都编起来了,民间智慧挺带劲儿嘛。唐青宏也不再觉得这位大伯讨厌了,小商人个体户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外人只看到他们赚大钱了,没看到他们东奔西跑、四处推销的辛苦,还有人家刚才说的那些困难和歧视,是这个年代甚至后面的年代都真实存在的。 两父子就这么等着、谈着,到了第三天才遇到比较特殊的商人。 对方是一位港商,普通话说得极不标准,时不时蹦出夹杂英语的粤语来,唐民益跟他沟通得有点费劲。唐青宏倒完全听得懂,上辈子别的不行,来往的商人那是相当多,港商们那种混乱口音早听习惯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在爸爸和这位商人之间做起了小翻译,爸爸有点吃惊地问他,“你在哪学的呢?” 他心里一咯噔,脸都僵了,还好想起丁宇祖籍广省,又把这事摊在丁老师头上了。爸爸没有多问,看来是信了,把注意力都放在谈事上。 这个港商姓方,头发都白一半了,穿得还挺摩登,看着就是个思想解放得很彻底的老同志。跟唐民益父子交谈也一直带着笑,但在看山货样品时眼神异常精明,问的问题也全都切中要害,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乱花的主。 唐民益耐心解答了对方的所有问题,尤其在交通、政策、持续供货量等方面,还把人工培育各个菌种的资料拿给对方过目。方先生仔细看过之后,脸上显露出极大的兴趣,询问唐民益,如果他愿意去云沟镇投资,与政府合作办厂,可以得到什么样的优惠条件。 唐民益表情非常的稳,并没有露出惊喜之色,还是跟之前一样不骄不躁,“您如果有初步意向,那我们先把意向书签下来,您这边派人去云沟镇实地考察,我们可以边看边谈。对于您来说,这是一项长远投资;对整个云沟镇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我在这里先强调一点,政府和民众最需要的是可持续发展的人工培育项目,能给的优惠政策也会比较多;如果您只是办厂收购包装现有的野生山货,政府能给的优惠政策会比较少。” 方先生认真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轻松,还伸出大拇指赞他,“关几所见略同!坐哈山空唔得嘅……” 唐青宏赶紧跟上,把他的话转换成爸爸能听懂的,“君子所见略同,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对你们不好,对我也不好。野生山货经过优良的包装,肯定可以卖出高价,但是产量毕竟有限。你们既然已经研究出成功的培育技术,只要能顺利推广,产量就是几何式的增长,也只有达到足够产量,我才有必要在当地办厂,把生产、收购、处理和包装都一条龙完成。你们那个地方比较偏远,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劣势是我要多花一些时间和运输成本,优势是我在港岛和海外的同行也就没那么容易追货翻版。” 唐青宏一边翻译一遍分析,这个方先生的主要销售市场看来是海外,同行竞争想必也很激烈。云沟镇的那些高档干货,经过华丽包装在海外都能卖出翻身数倍的价格,如果产量太小确实不足以吸引大笔投资办厂。 爸爸密切关注袁正峰的菌种培育技术,又对个体商贩许诺会建一个大型交易市场,为的都是尽量吸收本地和附近乡镇的人力物力,把云沟镇搞成吞吐量极大的一个干货仓储和流通中心,以此为筹码增强对其他大型投资者的诱惑。只要能够吸引外资合作办厂,就意味着能大量解决剩余劳动力,提高老百姓的平均收入。 爸爸不只是来卖货的……他原先真的太小看爸爸了。他忍不住脸红地仰视爸爸,为自己前两天夜里还逼着爸爸练习推销感到一阵尴尬。 第46章 孩子丢了 两个大人通过他顺利的交流了很久,当天下午就签了初步合作意向书,方先生签完字,如释重负地为彼此鼓掌,“预祝我哋哈作愉fai!” 这句唐民益猜懂了,也微笑着鼓掌点头,“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唐青宏嘴巴都说干了,累得不停喝水,爸爸心疼地问他想不想喝点贵一些的洋饮料,可乐什么的?他撇着嘴拒绝了,不记得上辈子在哪听说的来着,这东西杀精呢,他才不要把子弹扼杀在襁褓之中,虽然他现在还没有。 谈完这么大的事情,他虽然累可是玩心大起,还对爸爸也眨眨眼睛,“爸爸,您也不要喝可乐!那个不好。” 这下刚跟唐民益道完别的方先生也回过头来,“Way?” 他脸又红了,这事怎么说好呢,爸爸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小流氓? “呃……可乐颜色像酱油,味道像药一样!哪一点好喝啦!” 孩子气的口吻把那个带点成人色彩的原因给掩饰了,爸爸很欣慰地当着别人夸儿子,“这孩子,其实就是给我节约呢。” 方先生也赞了他几句,把他弄得很是汗颜,而且这一聊天,方先生又舍不得走了,还问起唐民益钥匙上那个小挂件是在哪里买的,工艺这么精巧,自己也要给小孙子带一个回去。 唐家两父子相视一笑,打开另一个箱子让方先生欣赏各种木雕样品,唐青宏一张小嘴舌灿莲花,把木疙瘩那手祖传工艺吹成国宝级大师。方先生看着、摸着,一拍脑袋想起个朋友来,当即用宾馆的电话拨给对方。 方先生介绍说,那个姓安的朋友是位艺术品经纪,在港岛乃至美国都很有些人脉,眼光也是非常狠且准的,让他那个专业人士来品评鉴赏,说不定可以帮这些精致的木雕找到合适的归宿。这次广交会小安有陪一位财力雄厚的大老板过来,那位老板主营房地产,但眼光远大、投资面很广,个人尤其喜爱中式传统艺术品,家中私藏也非常的多。 方先生这番不遗余力的帮忙,唐民益确实被感动了,不管成事与否,方先生的热情坦率都让人印象深刻。 联络到那位小安之后,双方约定了明天上午在宾馆大堂见面,方先生就功成身退说了告辞。两父子送到门口,方先生还在开玩笑,吃力地对他们说起普通话,“介一次系真的告辞了,保其联络!我尽快安排考掐团去你们那里!” 目送方先生走远,唐青宏才爆发出一声欢呼,“耶!革命成功一半!爸爸好厉害!” 唐民益还是一脸矜持,眼里却射出兴奋的光芒,“呵呵,意外收获,真没想到方先生人这么好,自己签了意向书不说,还给我们这样帮忙。” 唐青宏嘿嘿直笑,“那是啊!他一个人来云沟镇投资太寂寞了!” 第二天早上,两父子吃完早餐就坐在大堂等人,唐青宏头天晚上还游说爸爸去买了套新衣服,换了副漂亮点的细框眼镜,劝爸爸在跟艺术界人士打交道时一定要刷出时髦值,起码不能太过时,否则人家都不想跟你谈事。 爸爸无可无不可的照办了,戴着那副新眼镜走出店门,好一个知性大帅哥。唐青宏乐滋滋地被爸爸牵着手,把每一个回头看爸爸的人都当作对自己品味的赞美,这才是他记忆里的爸爸嘛。等回到宾馆房间后,他趁着爸爸洗澡的时间,把那副丑陋的黑框眼镜偷偷丢进垃圾篓——他对这幅眼镜的仇恨厌恶终于到了头。 那个安先生非常守时,约的是十点钟,就真的十点整到地方。而且来的不止他一个,身后还有位服饰平常的老人,脚上还是双布鞋,可从安先生尊敬的态度看,那位老人很可能就是方先生口中的大老板。 安先生领着老人来到唐民益身前,先跟他握了握手,简单的说完自己的姓名就对他介绍,“这位是杨先生,昨天我们打电话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我旁边,说今天有空也跟我一起过来看看。” 唐青宏一看到这个老先生,就已经认出对方的身份,他上辈子见过,实力确实雄厚,在港岛及海外资产都不少,为人也低调。有的富豪热衷于养马,有的富豪热衷于养小老婆,这位杨先生却只热衷于收藏艺术品,还资助了不少艺术家的工作室,甚至在海外追回多件遗失已久的国宝,私人赏玩一阵就转赠给国家博物馆,素有爱国美名。 安先生和杨老先生普通话都十分标准,三个男人已经表情严肃地坐下开始聊,一时没了唐青宏这个小娃娃的用武之地。他百无聊赖,坐在一角的沙发上看向玻璃门外,突然发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过马路,身边竟然没有大人。 外边的人和车都好多,这个小姑娘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冲出宾馆大门,跑到小姑娘身边拽住她的手,“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这是忘了自己也不大,以叔叔的口吻在问她。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吓,居然并没有害怕,还凶巴巴地掂起脚来回问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手!” 狗咬吕洞宾,这个小姑娘把他气坏了,“我是怕你被车撞了!你还跟我凶?你叫什么?你爸爸妈妈叫什么?你这孩子,父母看不到你肯定急坏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小姑娘理都不理他,眼睛只管看向马路对面,会场附近有些卖小玩具小零食的摊子。他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瞄过去,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跟父母落单了,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你是个小馋鬼!看到那边有好玩好吃的,就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对不对?你还记得他们在哪吗?哥哥带你回去找。” 小姑娘被他一说,脸蛋就红了,还不肯承认自己嘴馋,“才不是呢!我喜欢小风车!我不是小馋鬼!” 哦,原来是想要玩具……他把小姑娘拽回马路这边的安全地带,在两道怒视下笑眯眯地问:“你要买小风车?你身上有钱吗?” 小姑娘愣了,伸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撅着嘴摇头,“没有。” 他这才得意地“哈哈”两声,“钱都没有,你拿什么买小风车?” 小姑娘窘了一下,强词夺理,“我、我会唱歌!换小风车!” 他简直无语了,小孩子的逻辑真强盗。 “你会唱歌?先唱一个给我听,唱得好听呢,哥哥就给你钱买小风车。” 小姑娘才不肯上他的当,跺着脚挣扎起来,“你又没有小风车!你也是小孩!你也没有钱买小风车!我不唱歌给你听!坏人!” 唐青宏被吵得头痛,又不敢放手让她一个人跑了,两个孩子在大马路边纠缠起来,惹得路过的大人都笑着看热闹。 被众目睽睽地看笑话,唐青宏越发头痛,早知道就不管这个闲事了,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呀!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做到这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万一这小姑娘真走丢了,出了点什么事,那她的爸爸妈妈还不哭死? 他皱着一张小脸死不放手,还拽住小姑娘往宾馆的方向走,就算她父母不在宾馆住,起码可以回宾馆找爸爸,让他帮忙打个报警电话什么的。 心里正想着爸爸呢,他头一抬就看到了爸爸,一脸焦急的爸爸让他惊觉——自己好像也没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他赶紧绽开笑脸甜甜的叫,“爸爸,我……” 爸爸这时却一点都不好说话了,冷着脸冲到他面前就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之大让他痛得脸都白了,“哎哟,爸爸,您轻点!” 唐民益的耳朵里此刻只有嗡嗡的一阵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那是因为太过紧张造成的。 刚才跟那两位谈得正欢,一转眼就发现儿子不见了,唐民益当时就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能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安先生皱起了眉,那位杨老先生却温和地安慰他,“怎么了,唐先生?不要这么紧张,先来个深呼吸……” 他勉强把心神定住,哑着嗓子对那两位道歉,他的孩子不见了,他得马上去找。今天的事情万分抱歉,如果还能给他机会,另外约个时间详谈,说完这个他就顾不上其他,先从大堂里容易遮住孩子的角落找起。 正在另一桌谈话的几个人被他惊动,其中一位漂亮的女士听到他在找孩子,也出于本能看向身边,随后发出一声惊叫,站起来就跑向电梯。她的丈夫正带着一队人等电梯,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跑来说女儿不见了,也急得立刻动员身边的人,跟妻子一起上上下下的找。 一时间大家都在找孩子,宾馆的负责人和服务员也跟着慌神了,前台手足无措的打电话报警。唐民益把宾馆大堂找了一遍,又坐电梯回住的房间那一层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儿子,想想儿子有可能对会场好奇,才碰运气跑出来看看是不是过了马路那边。 这一出来,就看到儿子手里拽着个小姑娘,唐民益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紧跟着的却是满心后怕和滔天怒意,怕的、怒的,主要都是他自己。 儿子一直都是那么的懂事,他也就麻痹大意了,真的忘记儿子其实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聪明的孩子,也总有不听话淘气的时候,作为家长一个不慎就可能永远失去。宏宏是可以犯错的孩子,可他是孩子的父亲,错不起也大意不起。 他无法像平常那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明知手劲太大,也还是收不住,直到儿子眼泪都掉下来了,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松开一点,用从没有过的严厉语气沙哑地骂起儿子,“你太不懂事了!不声不响的……外面这么多车,你瞎跑什么?你给我说话!” 唐青宏还是第一次被爸爸这么吼,肩膀也痛得止不住眼泪直流,可心里只有小小的委屈,更多的是被珍视紧张的温暖。他已经不是那个不辩是非的纨绔,他懂得爸爸为什么这样生气。 于是他异常乖顺地低下头认错,不让爸爸看到自己眼泪汪汪的样子,“爸爸,我错了。我不该不说一声就乱跑,让您这么担心,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原谅我吧。” 那个小姑娘刚才还跟他抬杠呢,这会儿看到他被爸爸骂得太凶,又反过来为他说话,“叔叔你错怪哥哥了!哥哥是为了我!我要去马路那边,哥哥不让我去,说车太多,我们就吵起来了。他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条理特别清楚,唐民益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原来儿子是看到她乱走才急着跑出来救人。可这也不等于儿子就没有错,更不能简单的原谅儿子,鼓励这种对小孩来说非常危险的行为。 唐青宏看这个小姑娘又跟爸爸杠上,也不肯老实低头了,偏过脑袋就训起小姑娘,“我爸跟我说话呢,你别乱插嘴!我爸是紧张我,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小姑娘被他这顿抢白气得小嘴都歪了,指着他的鼻子直跳脚,“你!坏哥哥!人家帮你呀!你还凶我!” 唐民益皱眉看着这两个纠缠不休的小孩,也不好管教别人家的孩子,挤出温和的笑脸询问这个小姑娘,“来,告诉叔叔,你叫什么?你爸爸妈妈的名字你记得吗?你是从哪走出来的呀?” 第47章 爸爸的余怒 小姑娘才不吃这套,横眉怒目地瞪着唐民益,“坏叔叔!我才不告诉你呢!” 一大两小在这边胶着,那对到处找女儿的夫妻也跑出宾馆了,远远看到自家女儿正被个小男孩拽着手,赶紧加快脚步飞奔而至。 小姑娘也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一边用力甩开唐青宏一边大声叫,“妈妈!爸爸!快来救我!” 事情说清楚其实挺简单,那对夫妻当然知道唐民益父子不是什么坏叔叔和坏哥哥,两人管住了自家撅着小嘴的女儿,对唐家父子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唐民益还是心有余悸,即使当着外人都在训儿子,那对夫妻还帮唐青宏说了不少话,毕竟他们的女儿多亏这个小男孩才没走失,不然两口子悔都悔不过来。 唐青宏对爸爸没回一句嘴,他已经被那对夫妻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这可不是一对寻常夫妻,男的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上下,已经是东南某省下面一个市的常务副市长,女的是当地招商局局长,两口子都是官场中人。关键的不是他们年轻有为,而是将来他们更加有为,此时为女儿走失一脸焦急的男人,以后将成为老派的领军人物,无论出身还是为官都很出色,升起官来就像坐火箭,二十多年后更会登顶。 爸爸原先应该是认识这个男人的,可能他们太久没见面,彼此都不记得了吧。唐青宏眼珠直转,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伯伯,您叫什么呀?我爸爸姓唐,您呢?” 两口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顾着道谢连彼此介绍都给忘了,那位丈夫略带尴尬地咳了一声,伸出手来再跟唐民益正式相握,“你好,我是穆劲松,这是我爱人谢锦萍,这个小淘气是我女儿穆子雯。” 唐民益脸上顿时露出一点惊喜,“劲松哥?我是民益。这么多年没见,我们竟然都没认出来。嫂子,初次见面,你们结婚我都没听说,也没来喝喜酒。” 穆劲松也有点吃惊,原来当年那个小小少年都已经工作了,还带着这么大个儿子?算算岁数好像不太对,但他也不便多问,只微笑着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离得远,结婚就没有回京。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女儿都五岁了,这个是你儿子吧?” 唐民益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意又消下去了,用一种无奈而沉重的语气说:“是啊,他叫唐青宏,平常还是挺乖的,今天真是叫人太操心了。” 穆劲松两口子连忙又帮唐青宏说好话,谢锦萍也是相当会做人,一脸自责地劝着唐民益,“哎呀,这事不怪宏宏,都怪我家雯雯。要不是她不听话乱跑,宏宏也不会挨你的骂。你要是再怪儿子,我们只好当街打女儿向你赔罪了。” 唐民益当然不会这么不近情理,立刻挡住谢锦萍作势要打向女儿的手,“没事没事,我也不是怪他,男孩本来就更调皮的,管严一点好。” 谢锦萍盯一眼自己吓坏了的女儿,小家伙看着妈妈要跟自己来真的,已经缩到爸爸怀里去了,还识相地大声叫道:“妈妈我错了!爸爸救命!” 看来这一家子是父亲比母亲更疼爱女儿,唐青宏也很老实地拉住爸爸的衣角,再一次讨好认错,“爸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了。” 唐民益抿了下唇角,伸出手紧紧牵住儿子,跟穆劲松一家三口边说话边回宾馆,走进门才发现那位杨老先生竟然还没有走,正带着笑容看向他们两父子。 穆劲松跟他先告辞,约好下午一起在宾馆吃饭,请他们两父子准时到场,为了感谢今天这件事,也顺便聊天叙旧。 等他们告别穆家三口,走回去再跟杨老先生道歉时,老先生非常耐心地点点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你因为私事耽误了我十分钟的时间,也确实应该跟我道歉。不过,你让我看到了对家人的深厚感情,天大的利益比不过亲情牵绊,我很欣赏。你现在有空了吧,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些艺术品吗?”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唐民益两父子都以为这位先生不会再谈下去了。唐青宏在心里使劲分析了一下,也许老先生看到爸爸对亲情如此重视,就跟老先生自己对祖国的感情一样难以割舍?因此被深深感动,信任了爸爸的人品,才愿意等着这个年轻人回来,再给爸爸一个机会? 那位年轻的安先生仍然不掩饰对唐民益的不满,但态度也缓和下来,扶着老先生提醒唐民益,“走吧,不要再耽误时间。” 一行四人进了宾馆房间,唐民益取出那个手提箱。唐青宏注意到箱子刚一打开,杨老先生脸上就显露出转瞬即逝的激动神色,随即拿出随身带着的放大镜,凑近他们带来的十二生肖全套摆件,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浏览。粗略地看完一遍后,又戴上手套把它们捧在掌心,变换各种角度异常认真的继续欣赏。 那个安先生也不发一言,戴着手套查验所有的样品,全部看完后才问唐民益,“听说有一个造型特殊的小挂件,只有几厘米高?” 唐青宏知道他说的是哪件,就从爸爸的钥匙扣上取下来,递给他的时候听到他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真是暴殄天物……” 这话是在说木家的手艺好吧?唐青宏自动忽略对方的语气,只陪爸爸一起注意这两人的表情。人家看木雕,他们看人,云沟镇最值钱的商品很可能就要从这两人嘴里诞生了。 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分钟,唐青宏脖子都看僵了,那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人才低声交流起意见。他们小声谈了两三分钟,安先生站起身来向唐民益提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不要犹豫,直接回答。这种精细程度的工艺有推广和被模仿的可能吗?这种工艺一旦推广,产量增多,单价就会随之下跌,你如果拿到投资,准备怎样使用?你倾向于艺术孤品、奇货可居,还是倾向于推广工艺,训练出一大批工匠,以达到量产多销的目的?” 这几个问题很尖锐,几乎就是在指责唐民益亵渎了艺术。但他没有犹豫,看着杨老先生坦率地回答,“这套工艺已经快要失传了,我用极大的诚意说服了创作者,他已经同意开班授徒,把数代单传的手艺无私教授给所有想学的人,这是一种极大的分享和奉献。我也这样提醒过他,作为生活贫困的普通人,如果这套祖传工艺你拒不外传,那么你的作品可能拍卖出天价,你全家这辈子都会十分富裕。可是他经过深思之后,仍然同意公开收徒,他说所有人都穷怕了、苦怕了,他不想只有自己富起来,却看着其他的同胞继续穷困,更不想因为个人利益而让这项传统工艺继续冒着失传的风险。这套手艺是他唯一的财富,它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也属于他的祖辈,属于整个国家,不管他曾经被怎样的误解和为难,那都是过去了。这个时代需要他,他就愿意与其他同胞分享他的财富。” 杨老先生仔细地听完他的话,沉默半晌才和蔼地笑道:“‘分享’,这个说法很好。像我这种喜好收藏的人,心情也总是矛盾的,好不容易得到一件心头好,恨不得由我一人独占,但又想分享给所有人知道,这件宝贝它有多么的好。那位先生贵姓?我想要跟他见一面,身怀绝技而愿意无私地授予他人,这种思想境界很高。” 接下来的谈话不再那么拘谨严肃,双方的态度都轻松起来,唐青宏看出老先生已经被爸爸的那一席话所打动,还详细询问了云沟镇的具体位置,留下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也认真记下爸爸所提供的地址和号码,说是近期会去云沟镇看一看,亲自上门拜访那位木先生。 谈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老先生从自己包里拿出了初步合作意向书,微笑着在上面签下名字,“这是我的第一份诚意,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抽空拜访。在我们双方没有进一步商讨具体合作方式之前,我希望你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不要再与别人接洽。有些商人惯用杀鸡取卵的方式与你们内地政府进行合作,我必须提前给你指出这一点,我不希望这样珍贵的工艺毁在粗制滥造的量产化制造和经营之中。” 唐民益自然没有异议,这位老先生对于传统艺术的守护之心也让他感动,双方分别做出自己的承诺,才握着手愉快道别。 送走那两人之后,两父子着实乐了一阵,唐青宏兴奋得在床上打滚,突然被爸爸揪着耳朵开始训话,“说!以后还乱跑吗?之前老有别人在,我也不好对你发火,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的揭过了!”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苦着脸仰望爸爸,刻意可怜兮兮地求饶,“爸爸,您要怎么惩罚我?哎呀,您就不要动气了,我、我怕您气坏身体。” 爸爸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审视他,就是不跟他开口说话,这让他越发惴惴不安,干脆破罐子破摔,蔫搭着小脑袋委屈地说:“您还是惩罚我吧,别跟我冷战了,这样我更难熬,要不……您就打我一顿好了。” 唐民益冷笑一声,“冷战?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唐青宏,我是在考虑到底怎么罚你。哼,下午还要去赴宴,爸爸暂时不罚你,免得你哭丧着脸去吃饭,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了。等晚上回来,再慢慢收拾你!” 晚餐六点准时开席,反正地方就在宾馆的中餐厅,双方都到得很准时。 唐青宏特别留意到穆劲松安排的菜色,算得上丰富但绝不奢侈,对方的个人工资能够承担得起,这种作风就已经大大区别于龙其浩和汝鹏飞。 小姑娘穆子雯比上午老实多了,一双大眼睛还有点肿,肯定挨过训。不过一看到小哥哥,她又打起精神往这边凑,大人们也就让她坐在唐青宏旁边。 穆劲松跟唐民益提前说好,大家今天都少喝点酒,以免耽误公事,两人各自开了几瓶啤酒,谢锦萍陪着他们也来一瓶。 酒和菜的规格只能算大众化,唐民益和穆劲松在席上相互客气的香烟也都是本省烟,但交谈的气氛十分友善松弛。 他们说到最多的是孩子,还有对家里老人和兄弟姐妹的感情,毕竟有着一些共同的童年记忆,家庭出身也相差不大。两口子似乎已经打听过唐青宏的来历,在席上一句不提可能带来尴尬的话题,只夸赞宏宏如何懂事乖巧,以后肯定读书成绩会非常好。 唐青宏听得汗颜,他上辈子念书就很差,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自信,努力达到中等偏上就好。虽然爷爷和爸爸、妈妈都对他期望很高,但他确实感觉自己在念书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他可没有欣雁妹妹那么聪明,也不想代替欣雁在家长们眼中的独特地位,唐家天资聪颖的读书神童有一个就够了。 上到第三个菜时,邹亦新跟秘书也来大厅吃饭,看到他们这一桌,就微笑着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顺便跟唐民益聊起一件公事。 第48章 掉牙了 邹亦新说,他在省委招待所拜会了一个人,正是唐民益所在那省带队来广的常务副省长,还向对方提了唐民益因地制宜的发展思路和独特的办事方法,那位副省长听后也很欣赏,托他对小唐捎句话,让小唐明天上午十点去招待所见个面。 这虽是顺水人情,但办得十分妥帖,毫无私情之嫌,完全正大光明。 邹亦新又跟穆劲松两夫妻寒暄了几句,作为主人的穆劲松顺势说起客套话,请邹亦新及其秘书过来一块儿吃。 邹亦新竟然也就顺势坐下了,吩咐小秘书另去别处吃饭。 唐青宏却敏锐地发现这位省委书记的精明。 邹亦新此时此地出现在这个饭局上,肯定不是巧合,三方立场派系各自不同,邹亦新当着穆劲松两夫妻的面对唐民益施予助力,实在是一箭三雕。 一是表明自己时刻关注着另两系的重要培养对象,是欣赏也是审视,如果这两边走近,那最好不要对他有所隐瞒,尤其在郑孙系和龙唐系正展开合作的时候;二是忌惮穆唐两人会相交太深,无论私交还是公事上,他不阻挠但必须参与,作为郑孙系最有前途的代表,他邹亦新跟各派系的人都会搞好关系,系内团结系外融洽,才是上位者之道。三是对穆劲松秀出自己的政治肌肉,告诫穆劲松,你虽然前途无限,年纪不大就进了市委班子,但我毕竟比你年长,资历也深厚许多,已经是能量更大的省级干部。对唐民益则是示好加拉拢,再一次明示自己对人才的重视。 唐青宏一条一条的分析着,越发觉得这位邹亦新果然不愧是郑孙系头号种子,手法精明又亮堂,甚至还带着一点引导教授的意味,能懂的人自然一点就透。 自己这个重新活了一次的人,比起这种真正的能人也相差甚远,光是想明白这几层用意就脑子都快打结了。 穆劲松和爸爸果然不是寻常人,他还在这苦苦思索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与邹亦新相视而笑,穆劲松举起酒杯敬这位年轻的省委书记,“邹书记,我和民益早就约好了,今天不谈公事,你这一来就打破规矩,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 邹亦新和唐民益也跟着穆劲松一起站起身来,邹亦新笑得温和又狡黠,“劲松说的对,我破了规矩,应该自罚一杯,你们随意。不过,酒量我肯定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可别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啊。” 三个男人共同举杯,达成属于他们的和平协议。 今天这个饭桌上真可谓卧虎藏龙,三个派系不同年龄的杰出代表都坐在这里。唐民益年龄最小,自然把酒杯举得最低,跟两位大哥轻轻碰杯之后,把自己杯中的喝完才笑着开口,“邹书记,这里哪有老头子?我看您是故意想灌我们多喝几杯吧?” 邹亦新听得高兴,故意正了正面色对他们俩说:“都叫我邹书记干什么?咱们不是约好了不谈公事?既然不谈公事,那我就是邹大哥,谁再叫错,就自罚三杯!” 接下来席上的气氛十分自在,大家都不怎么谈政事,但身在此中,难免还是会涉及到零星半点。邹亦新提起前年赴美、去年赴港,所见所闻都让他感触很大,从前只说外面比我们经济先进,我们也要奋起直追搞改革开放,纸上谈兵毕竟没有亲眼所见来得直观。自己亲自去跑了一趟,才知道内外落差之巨大,改革之急迫,再不能只求稳不求变,无休止的等待下去。 说到这里,邹亦新皱起眉头再次叹息,要干是一回事,怎么干、谁来干,又是另一回事。 一边旁听的唐青宏也对老邹有点同情,郑孙系所有的官员都有这样的共同点:搞人事是一把好手,但搞经济无论如何比不上龙系,驭下的雷霆手段又比不过老派,大多是些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滑不溜手、少做少错的人精。 老邹这么一叹,显然又是对爸爸抛出橄榄枝,看来真心想把爸爸调到他那个省去。爸爸只微笑着劝慰对方,没接老邹的话。 奶奶在他们回京前就再三交代,关于人事变动一定要跟她商量过才能决定。 穆劲松两夫妻看老邹借酒犯规,就配合着把话题岔开了,再次谈起家事,与唐民益交流育儿经。 一说到自己儿子,唐民益瞄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唐青宏,这个小家伙难得在饭局上默不作声,也许真是被那个“晚上回去算帐”的威胁吓到了?这么一想,唐民益有点好笑和心疼,就凑近儿子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不出声?你平常不是挺活泼的吗?” 唐青宏忧郁地看了爸爸一眼,小脑袋正在为爸爸会不会被调走的事情积极运转呢,哪有闲功夫说话。再说了,本来就有大错在身,他也确实不敢随便乱说话,以免让爸爸找到什么新的怪责理由。 他对自己的嘴巴做了个拉紧拉链的动作,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桌上几个大人都被惹笑了,谢锦萍又劝起唐民益,“唉呀,民益,是不是你管得太严了?这孩子乖得都有点可怜了。男孩子活泼一点好,你看我们家雯雯,简直比男孩还皮,身体超棒,长得也高呢!” 穆子雯一开始是缠着唐青宏说话来着,可后来小哥哥老不回话,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此时听到妈妈提起她,立刻就来了精神,举起小胳膊显示自己很有劲,“看我!宏宏哥哥!我身体可棒了!” 这正是唐青宏的痛脚,他看看自己的两条细胳膊,撇着嘴角更不想说话了。 邹亦新笑着问唐民益,他们两父子是怎么了,明明上次吃饭时小家伙挺高兴的嘛。 唐民益只得简单的说了一下儿子今天乱跑的事,穆劲松两夫妻又为唐青宏开脱,让唐民益不要太严历,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行了。邹亦新仔细听完,和蔼地笑着看向唐青宏,“宏宏,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爸爸为什么紧张生气。爸爸是在怪他自己呀。” 唐青宏都没想到这一点呢,闻言就抿起小嘴看向自家爸爸,竟在爸爸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歉疚,之后爸爸的耳朵也有点发红。 爸爸好像在害羞,因为心事被当众说了出来?那么邹亦新说的就是真的了。这个老邹好厉害……帮着说不出这种话的爸爸来哄儿子,他一下子就不怕爸爸了,乖顺地对皱立新点点头,“谢谢邹伯伯,我懂了。爸爸,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听到他这么懂事的话,爸爸耳朵上那一小片红色反而蔓延开来,也许是酒意导致的……总之爸爸也“嗯”了一声,用筷子给他夹起一块脆骨放到他的碗里。 唐青宏知道爸爸还是在害臊呢,就让爸爸把肉麻话留到晚上回去再说吧,他弯起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笑看着爸爸把那块脆骨放进嘴里使劲一咬…… 嘎嘣一声,他的牙好痛。不……他的牙好像是掉了。 他当即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拿过纸巾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上面,然后悲惨地发现了自己带着血的那颗小牙。 爸爸也被他吓了一跳,凑过来看他手里的东西,还让他把嘴张开。他真的不想哭,这么大的人了还因为掉牙而哭很掉价,可生理反应就是忍不住。那颗是他的下门牙啊!这下自己要丑死了,说话都得漏风了! 眼看着两父子正在合好,唐青宏却突然哭着把菜吐出来,桌上其他人也都很愕然。 唐民益仔细看清楚儿子掉牙的地方,一颗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安慰泪汪汪的唐青宏,“宏宏,你在换牙了!新出来的牙根都看到了呢。” “哈?”原来是这样,唐青宏也跟着放了心,“那要多久才能换完?” 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就漏风……真的太奇怪了。 唐民益一边拿纸巾帮儿子擦眼泪,一边轻声回答他,“大概要几年才能换完吧。” “要几年?”他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他要顶着这么可笑的缺牙齿儿童形象度过接下去的好几年? 坐在他身边的穆子雯这下来劲了,一看到他张口就哈哈大笑,“哥哥缺牙齿!” 他气得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郁闷地把嘴闭紧。几个大人一看他这么介意被笑话,只好都忍住笑故作严肃的聊天。 男人们说说谈谈,到喝得差不多,也都顾不上不谈公事的规矩了,天高海阔什么都聊。本都是胸怀大志的政坛雄鹰,放肆起来自有一股逼人的豪气,唐青宏看着爸爸意气风发的挺拔姿态,脑中回忆起若干年后那个儒雅中带着霸气的省委书记,满心愁思也随之变淡了。 酒喝得都只剩最后一杯,唐民益站起来对两位大哥举杯,“劲松哥,邹大哥,民益先干为敬!万水千山只等闲,数风流人物,就看今朝!” 三人里年纪最大的邹亦新手中酒杯与他一碰,“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穆劲松作为老派嫡系,也高兴地笑着与两人碰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干了!” 唐青宏小小的身体坐在椅子上,充满崇拜地仰视着爸爸,他身侧的穆子雯和对面的谢锦萍也充满仰慕地看着穆劲松。这样的男人才是魅力无穷的真男人,才能吸引到这样无怨无悔、追随到底的目光。 这种时刻不该被任何人打扰,可穆子雯小姑娘不知是被那股豪气感染了还是怎么,爬上椅子站起来大声发言,“有我爸爸出马,什么事都能做到!我爸爸最棒了!” 这个小家伙……唐青宏刚才还被她取笑,现在又不忍心让她被妈妈训斥,只得也站起来帮她圆场,嘴里漏着风连捧三位,“有邹伯伯、穆伯伯,和我爸爸!咱们什么事都能做到!你们三个最棒了!” 他这么一救场,谢锦萍刚刚才变色的面容就放松下来,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笑劝大家坐下来吃点主食,都只顾着喝酒聊天,肚子肯定还没饱呢。 接下来他不敢再吃硬脆的东西了,爸爸只给他夹一些软烂的素菜,连谢锦萍都给他夹了两筷子蒸鱼,似乎在感谢他方才那个贴心的举动。 这天晚上回到房间,唐民益确实不忍再惩罚儿子什么。儿子门牙都掉了,只好安慰多过苛责了。 无论爸爸怎么逗他说话,唐青宏就是兴趣不大,他实在不想张嘴露出那副尊容。第一时间照镜子的时候,他自己都差点笑话自己了,不过就是少了一颗牙而已,他高端洋气上档次的美好形象怎么就轰然倒塌了呢? 第二天爸爸去省委招待所见那个副省长,他就被爸爸丢在穆劲松谢锦萍两口子那里,说让穆子雯小妹妹陪陪他。说是陪他,其实还是他陪穆子雯,对方精力简直好得过剩,让他各种吃不消,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个小姑娘有前科来着,一个不注意万一又跑丢了,那他可要承担责任的。 想想现在自己真的变了,上辈子的他什么时候把责任看得这么重过?何况还是跟他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这种转变让他有些困惑,但他知道爸爸肯定会喜欢。那么不必再多想,就这么着吧。 第49章 英国客人 两父子在广市前后待了半个多月,该办的正事办了,该玩的地方也都去了,还跟邹亦新一起去广交会上转了两圈。今年正好展馆改造,里外装饰一新,规模都比以前扩大不少,办了一些出色的庆祝活动。唐民益是用欣赏、参考的眼光在看,而唐青宏则是在回味曾经错过的历史。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正在京市享受着贾思源夫妻对他病中的溺爱,因为后妈亲手喂他一碗热汤感动得直哭呢。 回到玉穹县的那天,正是艳阳高照,唐民益揣着两份意向书心情大好,唐青宏却紧抿着嘴,表情忧郁地牵住爸爸的衣角。 来接他们的还是赵兰,看小家伙这么安静,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呢,问他也只摇头,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唐民益忍住笑意,对赵兰使了个眼色,等回到姜家才单独跟赵兰小声通气,“他换牙呢,有点不好意思让人看见。” 赵兰当时就笑坏了,“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说明孩子长大了。” 唐民益也跟着微笑起来,瞄一眼窝在沙发上用手腕撑着下巴的儿子,“他早熟嘛,自尊心强,怕被人笑话。” 唐青宏眼睛一抬,看到那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样子,立刻敏感地用手遮住嘴,闷声闷气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许笑我!” 唐民益无奈地回他一句,“没说你呢!我们在说姜伯伯的事。” 唐青宏半信半疑地盯着爸爸,那受伤的小眼神把赵兰都逗乐了,还强忍着不敢笑出来。唐民益这便起身跟赵兰讲,自己要去给李书记汇报工作,待会回来吃个午饭就得回镇上。 唐民益这次当然没有带上唐青宏,小家伙正在闹不痛快,让赵兰陪着哄哄正好。去见李书记本来也是个烦心事,他可不想让儿子又坐在办公室外头干等。 去了县委,李书记倒是没让他等,表情似乎带着点焦躁,对他在广市的工作汇报敷衍着夸奖几句,就跟他通气说:最近有群众反映,云沟镇乱罚款乱摊派情况严重,还欺上瞒下账目混乱,在群众中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县委已经派了审计小组下去审查,希望他不要有情绪,回去后积极配合审计组的工作。 唐民益早有心理准备,当即表示一定会听从指示、摆正心态,李书记看他面色平静,脸上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嗯,小唐的政治觉悟就是不一般。” 这话是在暗示他对于其他干部被审查的事乐见其成,在这边上的眼药达成了目的。他也就笑笑没多说话,等着李书记的下一步。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这场谈话才刚开始。 李书记果然话峰一转,问他除了刚才汇报的两个项目,是不是还在同时进行别的工作?还重点了强调全县经济工作是一整盘棋,有好项目一定要先跟县委汇报,避免让县委的工作陷入被动。 唐民益这下真的莫名其妙了,他手上确实只有那两份意向书,哪里还有第三个项目在谈? 打了半天太极,李书记看他确实一头雾水,似乎真的不知道,才对他说前几天有两个英国人来到县里,指名要跟唐民益见面,据一起来的翻译介绍,涉及到非常大的一笔投资,还是什么高科技产业的。 唐民益听得越发纳闷,如果是美国来的,也许会跟乐家有什么关系,这英国来的客人指名找他?还高科技产业?云沟镇跟高科技实在拉不上边吧。 李书记仔细审视他的反应,把来龙去脉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描述那两个白人都是三十多岁,高高瘦瘦,问是不是他认识的朋友?还说不管怎样,前事不咎,那两人和翻译都被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住着呢,他现在就去跟对方面谈,先把项目拿下再说,这是政治任务,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在李书记粗暴而贪婪的要求之下,唐民益建议先让县委派人去谈,既然人是县委接待的,那不管是什么项目,涉及到多大的投资,他都只做辅助,项目如果谈成就归县里统一安排。 李书记这下笑得更亲切了,甚至起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唐果然是个行动派嘛,那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过去。哦对了,他们还指名要跟你儿子见面,你儿子是叫唐青宏吧?” 唐民益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遵照李书记的指示,坐上县委的车到姜家把儿子接出来,几人一行去了县委招待所,见那两名英国人。 那两个人在招待所也住得人都快发霉了,一看到唐民益跟见了亲人似的,甩下翻译对着他就是一大串英文。再一看他身边跟着的唐青宏,两人一起愣住,问清楚名字后更是一脸的尴尬难堪,嘴里连呼“上帝啊”,惊叹唐青宏竟然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唐民益跟他们交流倒是没问题,听了个七八成就让翻译同志再对李书记说明情况。唐青宏则实在忍不住,已经开始掩嘴偷笑,这事真是太有趣了,把他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 闹了半天,整件事就是个大乌龙,那两位是英国A公司的创始人,暂且不提日后的辉煌,如今他们正在焦头烂额的找投资,前阵子去了美国华尔街接触过数家风投,也不是没有投资人对他们感兴趣,可他们无法接受那些过于苛刻的条件。听说那家“宏发风投”对创业者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眼光也非常精准,他们毛遂自荐找上门去,可宏发的Boss乐女士对他们态度冷淡,投资意向都是英特尔、AMD这种已经发展壮大的业界明星。还是一位丁先生指引他们到东方来,让他们找一找唐民益和唐青宏先生,如果这两位先生对乐女士大力推荐,这件事肯定会有转机。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唐民益先生如此年轻,更离谱的是这位唐青宏先生……称先生也太勉强了,就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翻译主要是跟李书记说,唐家父子跟那两位英国人一直在自如的交谈,李书记听了好久,才半知半解地问道:“他们不是来投资的,是来争取投资的?” 可怜的翻译终于松了口气,对李书记果断的点点头,“就是这样!他们要向美国的一家风投公司争取一千万美元的注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李书记就吓得脸色发青,“倒要一千万美元?你怎么不早说?” 翻译看了眼唐民益,当面回答李书记,“这件事客户指名要跟唐先生谈,那我也必须得到唐先生同意,才能向您告知。” 李书记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好奇也丢进爪哇国了,对唐民益很勉强地笑了一下,“看来是个误会,那个……小唐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唐民益做人还是够妥帖,起身把李书记送出门,还小声解释了几句,“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是美国的一个朋友乱弹琴,不想给人家投资,还把人撵到我这来,让我替他来做这个恶人。” 李书记心里那是五味杂陈,看着唐民益皮笑肉不笑的说:“唐镇长的海外关系看来很复杂嘛。” 唐民益苦着脸叹了一声,“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这不是什么好事。” 李书记不平衡的心态顿时好受了些,一想倒也是,难怪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分到乡镇上去了。不过现在风向不同了,上上下下都喊搞经济,自己也应该与时俱进,好好笼络住这个年轻人,终究是利大于弊的。 想到这茬,李书记又和颜悦色了,临走前还对唐民益笑了笑,“小唐,你就不用送我了,去陪两位外宾谈话吧,别怠慢了客人,让人家回去说我们礼数不周嘛。” 送走这位急于抢功却闹出笑话的领导,唐民益转身回去,赫然看到自己那个正在换牙的儿子拿着纸笔,唰唰唰地给那两个英国人批条子呢。 唐民益吃了一惊,又觉得太过荒唐,一个箭步冲上去摁住儿子的小手,“宏宏,你丁老师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什么?” 这么大的投资项目,让一个小孩子来做推荐甚至决定,不是太儿戏了吗。 唐青宏抬起头幽幽地看了爸爸一眼,这事没法解释,他也不想认真解释,总之A绝对值得他批出这两张至关重要的条子。这家公司可是日后的ARM,八五年他们就已经生产出自己的计算机,正需要大笔投资来继续研发。 于是他不跟爸爸讲道理,只甜甜地抿嘴一笑,“爸爸,丁老师跟我玩游戏呢,您还真相信这两位是来要钱的?他们是丁老师的朋友,来国内旅游顺便替他带题给我做。这是丁老师和妈妈在考我,您就别管了。” 唐民益也想不通这件事的逻辑,只得半信半疑地看着儿子继续在纸上写字。唐青宏写给妈妈的那张条是:“妈妈,听丁老师的。不要问为什么,做就对了。唐青宏。” 写给丁宇的那张条更简单,“丁老师,这一题你会给我打一百分。唐青宏。” 写完后他就把纸条递给两位英国人,小脸上透出与年纪严重不符的严肃表情,“马上回去找丁老师,跟他说我会给他打电话,还有,以后不要再先斩后奏,随便让人替他带题目给我,我爸爸不喜欢。” 刚才趁着爸爸送李书记出门,他已经问过两位创始人怎么来这边的。两人痛苦倾诉了刚下飞机时语言不通的窘况,幸好认识中科院一位曾经去剑桥留过学的老院士,手里也有对方的电话号码,老院士才安排了翻译跟他们下来。他也对两人说爸爸太过谨慎不会同意,但妈妈一定会听他的,请他们不要对爸爸再吐露任何实情,有他和丁宇出马就可以说服妈妈。 两位创始人也是云里雾里,整件事像个魔幻动画,但想起在美国吃的闭门羹,还有这位大唐先生完全不感兴趣的态度,他们也只得把希望孤注一掷地投在这个小孩儿身上。 接过那两张纸条,两人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些天书般的方块字,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它们会是神奇的东方魔法,然后归心似箭地对唐家父子开口道别。 唐民益也不好再留他们,谁都没有空闲陪伴两位陌生的国外来宾,于是隐忍着内心的疑问做足礼数,跟儿子一起把他们三人送到车站。 回姜家吃午饭时,姜伟也着重说起这件事,当初两个英国人一来县里,找的首先就是戴县长,戴县长也很礼貌的接待了他们,可转眼间就被李书记抢走了人,这事情跟戴县长那个秘书脱不了干系。 唐民益这么稳重的人都忍不住莞尔,提起后面的那一串笑话,把姜伟笑得直打跌,嘲讽那位县长秘书一心二用犯了领导大忌不说,还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李书记今天丢了这么大一个丑,那位秘书恐怕仕途到头喽,估计马上就会被派去党校学习。 唐民益也跟着笑了一会,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又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再看。唐青宏被爸爸盯得发毛,连饭量都小了很多,心里开始浮上真正的忧愁——丁宇让这两人跑了一趟华国,自己就快要在爸爸面前变成小妖怪了。 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呢?丁老师真是害人不浅。他草草吃完碗里的饭菜,立刻跑到客厅拨了个电话给丁宇。 对方接到电话时还很高兴,笑呵呵地问他过得好不好。他压低声音埋怨丁老师,“你为什么让那两个人来找我?你就不能打电话先跟我说一声?” 丁宇也很委屈,“我打了,可惜你们不在嘛。我对他们的项目很看好,但是老板没有兴趣,我觉得她对你的决定很迷信,才让他们来找你的。怎么样,你也觉得他们的项目很有前景吧?” 唐青宏控制不住地翻白眼,但也因为这份完全对等的看重而微感动容。丁宇是把他看成一个大人在沟通交流呢,真是个少见的怪人。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爸爸也在看向这边,只好语速很快地交代丁宇,“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跟妈妈写了信让她听你的!你放心吧。” 丁宇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夸张的欢呼,恨不得穿越电话线冲过来狠狠亲他一口似的,“耶!你超棒的!我好想你!” “我……”他才不会说“我也想你”呢,免得这个家伙又跑回来骚扰他和爸爸。以那个家伙的生活能力,爸爸不光是照顾儿子,还得照顾儿子的老师,搞不好连自己都要加入照顾的队伍……还是算了吧! “我一点都不想你,千万不要过来!你就留在妈妈身边帮她吧,有什么事情给我写信打电话。”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掉,不让丁宇有继续说肉麻话的机会。 爸爸已经吃完午饭向他走过来,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他跟丁老师说了什么。他撇撇嘴一脸的厌恶,“我打电话骂他呢,谁叫他安排朋友过来考我!我最不喜欢做他的题目了,我跟他说以后不要再托人找我,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唐民益脑里盘旋不去的疑云逐渐淡去,也许自己确实太多心了。就算丁宇和乐彦琳真的那么儿戏,那也是他们自愿做出的选择,自己那位老妈还不是特别迷信于宏宏能够为唐家带来好运?就连他自己,也曾经为此困惑,因为许多好运都太过巧合,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 不过宏宏已经会用善意的谎言来哄他,其实也是在害怕被他看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有些反常的事情,谁都不能解释,宏宏还只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够给他准确的答案呢?无论奇怪的是谁,是什么,都不会是他的宏宏,这样想着的唐民益伸出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宏宏,别怕。” 唐青宏一时没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又似乎隐隐约约能够懂得,也温顺地依偎在爸爸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爸爸,我不怕。” 当天下午,两父子返回云沟镇。唐民益放下行李就直奔党委办公室,马书记正好在,听他简单汇报了在广市的工作。 看到那两份意向书时,马书记简直乐坏了,拍着唐民益的肩膀嘿嘿直笑,那表情恨不得抱住他打个滚儿。等稍微冷静之后,马书记才清清嗓子摆出官样,充分肯定小唐这次在广交会上取得的成果,随即关上办公室的门小声问他,“小唐啊,你在县里歇过脚吧?那个事你知道不?听说有两个外国佬要来找你谈投资的事,被那个狗……李书记给截胡了!” 唐民益忍住笑意点头,“谢谢您,我已经去谈过了,是个误会。他们不是来投资的,只是有点私事找我。” 马书记还是很好奇,“哎呀,我不方便问吧?那两个人……到底哪来的呢?他们有钱不?” 唐民益对于老马这份兴奋和期待也能理解,为免让镇上的干部猜来猜去,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想想就解释道:“其实就是两个剑桥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到这边来考察一下,他们都是搞研究的,没什么钱。” 马书记听得似懂非懂,“哦,建桥大学啊,他们建的桥多不?我们这不需要造桥呢,跑我们这来考察个啥。” “……”唐民益微微愣了一下,短暂失语。 这一解释起来得够说,他只好把话题岔开,询问最近镇上的工作进度。一说到这个,马书记喜忧参半,两个工程倒是进行得不错,可李辉跟马镇长闹得,那是停都停不住啊,之前有小唐在还好点,小唐一走,整天不是小吵就是大吵。这两天县里还来了审计组查账,把整个班子搞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都在嘀咕是不是李家叔侄因为他们严抓了工程质量,才刻意使这种绊子打击报复。 唐民益真诚地看向马书记,“您对班子的财务状况有没有信心?咱们只要经得起审计,就不用太担忧。” 马书记表情有点复杂,看没有外人在,小声嘟咙了一句,“我倒是不怕查,人正不怕影子斜……说到底还是怕李书记借题发挥,那个什么之罪,何患什么来着。” 唐民益还待细问几句,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好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叫,“马书记?唐镇长是不是回来了?” 打开门,以许主任和袁正峰为首的几个人笑着进来,马镇长和虞主任走在最后,彼此还在小声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隐隐忧色,但又泄露出一丝亢奋。 大家兴冲冲地跟唐民益握完手,态度踊跃地热烈发言,唐民益发现许主任身上的改变特别明显:皮肤晒黑了、身体结实了、腰杆挺起来了、说话也大声了。 所有发言的人里面,许主任的反应也是最夸张的,握着他手的时候,眼里甚至泛出点泪光来,“唐镇长,您可算回来了,我们想死您了!” 这似乎不是作伪,否则表现得就太冒进了。唐民益微笑着观察这位前官迷,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就让许主任感动得声音都哽咽起来,“唐镇长,我们遵照您的指示,把工作抓得很严,老百姓们现在天天夸我们呢!您这次在广市肯定也收获不小吧?给我们说说?” 唐民益把事情一说,班子里的同志们都兴奋起来,纷纷感谢他给云沟镇带来的新机遇,磨拳擦掌准备大干特干。他也对离开后这些天镇上的工作进行一番了解,主要是问还有哪些困难他们解决不了的。 一说困难,就离不开审计小组的事,马镇长表现得倒很镇定,还发表了一番高姿态的言论,自己政治思想过硬经济也过硬,绝对不会给班子抹黑。唐民益逐一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同时给众人打气鼓励,呼吁大家坚守岗位,迎接新一轮挑战。 这个小会散了以后,没多久县审计组的人也来跟唐民益见面打招呼,态度还算温和可亲,却对审计结果只字不提,就跟他和马书记道别回县里去了。 唐民益察言观色,估计他们查出来的问题不少,嘴守得这么严实,本身就不同寻常。来跟他特别打个招呼才走,只是代表李书记向他示好而已,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放宽心。 当天晚上,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拜访了唐民益。 第50章 山雨欲来 唐青宏那会儿已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想睡觉,缠着爸爸给他看牙根又长出多少。唐民益无奈地一天帮他看三次,耐心地安慰他没有那么快,该长出来的时候就能长出来,可他还是心急得很,拿着小镜子在灯下各种照。 唐民益为儿子幼稚的举动失笑,心里弥漫着轻松又温柔的感情,这时候他们卧室的窗户被人轻轻敲响,还把手里拿着镜子的唐青宏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这么一副模样被人偷窥,真是太丢脸了。 唐青宏没好气地冲着窗户问,“谁呢?大晚上的别吓人!” 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外边小声回答,“唐镇长在吗?” “你谁啊?干嘛不敲门?”唐青宏更加生气了,这藏头露尾的肯定不是好人。 “唉哟,您声音小点,我敲了,你们没听见呢……我是虞小栓,有重要工作跟唐镇长单独汇报,所以得避着点别人。” 唐青宏莫名惊诧,虞小栓不是那个正被停职留用的粮库检验员吗?虞主任的那位好弟弟?这是对处理结果不服气,还想找爸爸说情? 他想着要帮爸爸推掉,就故意粗着声音装大人,“他不在,你明天去他办公室。”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略一思索就阻止了儿子,在窗边回一句“进来吧”,起身去客厅开门。 唐青宏有点担心,从床上爬起来躲在门后,想要听清楚虞小栓来找自己老爹干啥。 还是爸爸比较厉害,这个虞小栓真不是来说情的。其实仔细一想也知道,这处理都处理了,还说个什么情?要说情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 虞小栓轻手轻脚地摸进门,连客厅的灯都恳求唐民益不要打开,借着卧室里泻出的微光就对着唐民益跪了下去,压低嗓子浑身紧绷,“唐镇长,请您救救我,我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唐民益一个使力把他架起来,看他确实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像垮掉了似的,就轻声细语地安抚他,让他先坐下来冷静一下,整理好思路慢慢说。 虞小栓喘着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一五一十全说了。 在唐民益去了广市以后,李辉和马镇长的矛盾越演越烈,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马镇长挖空心思地盯着两个工程,铢镏必较,还记录下每一次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情况,扬言要累计起来捅到市报省报曝光。据说李书记都气得在县委办公室摔了杯子,还在县党代会上严厉指责某些基层干部作风官僚,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事还不出两天,审计小组就下来了,马镇长在班子里强调自己对事不对人,李书记叔侄这是对他打击报复,暗里却安排虞小栓前去调查李辉过去经手的工程,先下手为强。虞小栓身上还背着处分呢,一直停职在家“学习”,被马镇长支使他也不敢不去。 这一去还真查出了李辉的问题,而且问题很大,虞小栓越查越怕,一回来就把材料交给了马镇长,但是心里没底,很担心两边斗争,最后被牺牲的还是他这条池鱼。今天听说唐镇长回来了,他心里记着那次唐镇长对他的批评教育和维护,赶紧来夜访求救。 唐民益仔细听完,问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叫他不要慌,这件事情自己知道了。 唐青宏也在门口一直听,心知这个表态对于聪明人来说已经足够,领导说“知道了”,那就会去关注解决问题。可虞小栓实在不算聪明人,还在那吓得发抖,爸爸也许是思及这个并不聪明的人也不算太蠢,还知道来找他救命,便干脆对虞小栓明说了。 爸爸的声音是那样沉稳,对陷入绝境之人正如指路明灯,“你在这件事上虽然有点不讲组织原则,但是出发点也是好的,也是本着对镇上工程监督负责的态度,担心这个不断出纰漏的县建筑公司名不副实才去求证嘛。你不要告诉马镇长今晚来找我的事,避免他心里有想法。明天一到上班的点,你就带着资料去镇政府找马镇长,把调查到的情况正式汇报一次,把这件事透明化、程序化,并且要勇于自我批评。” 唐青宏忍不住在心里狂点赞,只要虞小栓照着爸爸的安排去做,整件事就是虞小栓作为热心群众见微知著,因为担心镇上的工程质量才去私下调查,与马镇长没有关系。马镇长能够得到撇清,在程序上不再有打击报复之嫌,而李家叔侄恨的人当然不会是虞小栓,还会是一直跟他们不对盘的马镇长。事到如今,马镇长也不怕再多这么一桩,恐怕早就把资料寄出去了。 虞小栓渐渐镇定下来,对唐民益千恩万谢,留了一份材料告别离去。唐民益拿着那份烫手山芋进了卧室,看到儿子那双贼亮的眼,轻声训他赶紧上床睡觉,自己也坐上床就着灯光翻看起那份材料来。 唐青宏一时哪里睡得着,这云沟镇和玉穹县要翻起大浪了呢,马镇长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李家叔侄那也是墙都要塌了。爸爸一边忙着做实事,一边不动声色地清理着那些人事问题,眼看着已经快要收割。 他翻来覆去了好久好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被爸爸送去学校的路上还在打呵欠。爸爸自然又是一阵严训,他乖乖认错,保证以后不再晚睡,心里却记挂着好戏开锣。 结果等了整整两天,一切都是风平浪静,马镇长的那个小霸王儿子在校内仍然乐呵,来接儿子的马夫人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焦虑。李辉那边更是彻底消停,连工地都不亲自来了,避免跟马家父子起任何正面冲突,双方就跟讲和了似的。 这让他非常失望,还忍不住问了爸爸,爸爸严厉地批评了他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心肠,让他把精力全都放在学习上,去一趟广市是不是玩得乐不思蜀了?丢下的学业赶紧追上!他连忙把随堂测验的一百分试卷拿出来讨好爸爸,才算把爸爸哄得对他笑了一笑。 等到第三天又是一个周日,唐青宏期待看戏的小心思已经淡去,安静地陪着爸爸在家。可爸爸的情绪似乎有点兴奋,一早上看了好几次表,等到九点多的时候,唐青宏被爸爸带着出了门,才发现镇上的干部群众全都沸腾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陪同两位签下意向书的港商结伴到来,随行的还有他们带来的考察团。 戴县长和李书记都是满面春风,相比之下戴县长还算矜持,李书记却殷勤得有点过分了,对两位港商跟前跟后,唯恐有一秒钟被忽视,可惜杨先生面色冷淡,方先生又跟他语言不通,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他都够琢磨。 直到镇上领导由唐民益带队过去迎接,杨先生才露出第一个欣慰的笑容,与他亲切握手,说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唐镇长,又见面了!我很高兴。” 方先生先前都是粤语夹英语,跟唐民益握手时也说起发音别扭的普通话,语气相当热情,还把唐青宏的手也给握了握,“唐镇长、小小唐生,我把杨生也拖来啦!你们介里风景很好嘛!” 唐民益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早就做好准备扫榻相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也非常重视你们这两位贵客呀。” 唐青宏跟这两位都是老相识了,站在爸爸身边乖巧地叫人。可才一张嘴,方先生就笑得意味深长,“哟,小小唐生长大了!” 他马上反应过来,红着脸闭紧自己的小嘴,把两位客人都逗得乐开了。只不过一个豪爽的大笑,另一个是莞尔的微笑。 看气氛这么好,许主任抓紧机会自我介绍,跟着马书记两父子与港商考察团一一握手,笑着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做好接待工作,谁知李书记当场抢起话来,强调接待工作由县里安排,今天两个考察团在下面转一转,下午就由县委的车接回县城,他已经安排县委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准备了晚餐。 马家父子气得一齐变了脸色,看那架势就要闹将起来,唐民益赶紧拦下他们,把话题拉到考察地点,“杨先生、方先生,今天就在我们这转转,晚上歇在县里也好,既然是要考察,县里和其他乡镇的情况你们也多走动一下,综合参考嘛。” 杨老先生冷眼旁观这小小地方的复杂环境,对唐民益说,他跟老方打算兵分两路,他就由刚才那位许主任带路,独自去拜访木先生即可。方先生和两个考察团就由唐民益代为安排,大家午饭时再聚。 方先生也很果断,说一声拜拜就把杨老先生摘出去了,回头挥洒自如地应付这一大帮子官员,对他们谈到投资建厂的一系列设想,还说合同一签可能就得赶工期,新商品争取在春节前上市,利用海外华裔家庭都会大办年货的习惯赚到第一桶金。 就这么一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正事上,跟在队伍后面的李辉大声表示,这方面完全可以放心交给他,保证加班加点完成建厂项目。 马镇长恨恨看着又来抢风头的李辉,小声冷言冷语地讽刺他,“正式合同都还没签,李经理现在就拍胸脯实在太早了吧?虽说能者多劳,你手里的工程都还没做完呢,这就看着锅里了?” 马镇长也是仗着方先生听他们的本地话不太懂,才大着胆子当面跟李辉对战,脸上倒还是笑着的,表面看来简直一派和气。 唐青宏在一旁听得好开心,这两人还真是难解难分呢。 李辉嘴巴都快气歪了,脸上也不得不挂着笑,背着大家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马镇长的肚子。 唐青宏个子小,又是存心看戏,把这一招看得分明,当时就捂着嘴偷笑起来。 马镇长发出一声闷叫,一脚踢在李辉的小腿上,李辉顿时一个踉跄,当着众多人的面摔了个大马趴。 这下不止唐青宏笑得欢,两个考察团和镇上的干部们全笑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一排听到笑声才回头,看到李辉正狼狈不堪、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除了李书记和唐民益,其他人都没忍住,脸上各有各的笑法。 李辉年轻气盛,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时忘了自家叔叔三令五申要以大局为重的叮嘱,扑上去就要掐马镇长的脖子。看着两人闹得又要上演全武行,李书记气得脱离第一排队伍冲过来厉声喝止,“李辉!你疯了?快停手!” 唐民益也站住脚步,为李家叔侄及时圆场,对方先生和考察团的其他人微笑着说:“我们不如跟着小袁走,他主管山货统收的事情,我们视察完仓库,再跟他去欣赏一下人工培育的菌种。不过路比较远,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可能会很累。” 初到这么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方先生和考察团都还比较高兴,呼入胸腔的空气那么新鲜,也早就知道这里交通不太发达,于是都笑着点头。方先生拍着他的肩膀说:“走累了唔要赶,Lunch安排丰盛点就OK啦!” 浩浩荡荡一行按照唐民益的安排,跟着袁正峰走了两趟,午餐就在袁家所在的那个村里安排。那个村子的村民们最喜欢娃娃镇长了,得到消息早就各家一起合作,跟操办酒席似的大整饭菜,这二十几人坐了三桌,地道的农家风味获得一致盛赞。当然,今天这事是有报酬的,虽说村民们都推说不要,但唐民益今天一早就让许主任把钱发到户了,政府可不能占这些淳朴百姓们一丝一毫的便宜。 杨先生和许主任以及木家的一家三口也准时过来,杨先生对木愚的父亲木谨态度十分尊重,还安排木家夫妻坐在自己身边。而李书记被侄子丢了那么大的丑,总觉得别人都在笑话他们,灰溜溜地跟县里下来的几个领导另坐一桌。木愚、袁俊和唐青宏这三个孩子就跟其他女眷坐在爸爸他们的隔壁桌,唐青宏吃的东西还跟其他人不一样,是谷老亲自给他开的小灶,一盅滋补药膳让他喝得很香,但时时停不了注意大人们的谈话。 爸爸就坐在杨先生的对面,几乎跟儿子背靠着背,听到杨先生提及木妈妈编制的藤艺用品也很漂亮时,唐青宏眼睛发亮,忍不住用背脊撞了爸爸一下。爸爸头都没回,就很自然地对杨先生提议,藤编工艺也是个不错的投资方向,成本非常低、技术难度小、易于运输,主要是价廉物美,配合机器操作的话,产量和销量都能上规模。 木妈妈虽没见过大场面,但也怯怯地别着普通话为镇长作证,“是呀……这门手艺简单着呢,咱们这的大姑娘小嫂子都会,就算不会的,教个几天就能带出熟手,做出来卖得便宜,咱老百姓也用得起。” 方先生笑着打趣杨先生,“介还用考虑?你唔做我都做!” 唐民益看杨先生思索的样子确实是有点兴趣,就趁热打铁道:“木雕虽好,但技术难度很大,优秀的成品费时久、卖价高,是只有少数人能够消费的奢侈品;藤艺编织费时短,卖价低,盈利很快,这部分利润拿来贴补培养木雕工艺厂的前期投入,您看是不是相辅相成?” 看看自己的老婆和唐镇长,木谨这个老实头也开口了,“杨先生,真的很感谢您看得起我,我心里清楚,您支持我们前期肯定要投不少钱,我这门手艺可难了,带出一批合格的徒弟得花上好几年呢,您要是能在别的事上多赚些回来,我们心里也好受点,不然就欠您太多了。” 话说到这里,杨先生也微笑起来,“艺术是一项长远投资,我倒不介意资金问题,不过既然老方都想插手,那肯定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不能让他抢了。小唐,你可真是见缝插针啊。” 这就是基本谈妥了,唐青宏在爸爸背后听得很是兴奋。袁俊看他忘形地咧开缺了一颗牙的嘴,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捧腹大笑,“哈哈,宏宏!我就说你今天怎么不爱理人!哈哈哈,你换牙了!” 木愚那张总是木着的脸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同时也笨拙地安慰唐青宏,“换完,就好看了!” 唐青宏捂了捂嘴,可是越捂得紧,袁俊就盯着他看,搞得他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干脆把手一放,“笑吧笑吧!笑不死你!你也笑不了几天了!” 下午送走大家的时候,镇上的宣传科张科长也被带上一块去了县里,还开走了那辆破吉普,说是县宣传部叫他去县里领会精神,学习怎么落实新机遇新挑战下艰巨的宣传任务。 镇上的干部们目送那几辆车陆续开远,马家父子立刻带头发起牢骚。明明是唐镇长找来的项目,县委这样一路跟着,人都不留在镇上过夜,摆明了是要摘果子! 唐民益神情沉稳地开解他们,“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两位港商经过今天的参观考察,对我们的环境基本满意。仓库、菇房都很不错,今天午餐的饭桌上就有小袁人工培育的几种山菌,大家吃得赞不绝口,连县里的领导们也给予了充分肯定嘛。” 马书记脑子也变灵光了,“对对!技术在我们这,好菌种也在我们这!厂还能建到哪里去?” 许主任笑着在旁边搭腔,“杨先生对木疙瘩那一家态度好得不得了,他的钱肯定跑不到别处去!方先生也是,只跟唐镇长和你儿子聊得来,我们谁都插不上嘴呢。” 当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方先生的电话打了过来,跟唐民益讨论一个情况,说县委李书记缠着他们谈了很久,希望他们把厂建在县里,还许了不少优惠条件,但方杨两位都没有表态。既然他们是先跟唐民益谈的,镇上开出的条件本身也很优惠,考虑到各方面的长远利益,他们不会考虑在别处建厂,还对李书记这种行为表示了愤慨,让唐民益小心这位野心勃勃的领导。 方先生把话挑得很明,唐民益非常感谢他的关心,但还是为李书记圆了场,说县委也有县委的难处和考虑。只要大家心里有数,从实际情况来做决定,就能化繁为简,不因外力而干扰到彼此的合作。 唐青宏在旁边听得很生气,等爸爸把电话一放,就忍不住挤兑李书记,“他一个上级领导,急着要摘下面乡镇的果子,吃相也太难看了吧!爸爸,您为啥帮他说话呢?” 唐民益面色轻松,毫无怒意,他都觉得爸爸快成圣人了。 “宏宏,少担心这些事,你还是个孩子。爸爸跟你说了多少回了?” 他看着爸爸隐隐带有笑意的眼睛,意识到爸爸肯定不是可以容忍李书记那种官的“圣人”。 “爸爸,您说一句‘山人自有妙计’给我听。”他撒着娇想要看到爸爸的另一面。 “……”唐民益对儿子粘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没辙,照着儿子的要求说了,可唐青宏还不满意,摇着小脑袋继续叫,“不是这种口气,表情再深沉一点儿,还要笑着说。” 第51章 抓奸 唐民益被儿子磨得直皱眉,大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闹什么呢!爸爸又不是演员!” “嗷!”唐青宏捂住小屁股,“反正打都打了,您就满足我呗!” 唐民益看着儿子脸上逼真的可怜相,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带上点玩心压低声音,脸上露出隐忍着兴奋的笑容,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坏坏的感觉,“山人自有妙计。” “爸爸好帅……”唐青宏要的就是这个,这是他回忆中的唐书记无人时偶尔会露出的一种自得表情。自信中隐隐带着兴奋,那双眼睛亮得连镜片都遮不住。 被儿子没脑子的乱夸,唐民益都有点窘了,伸指弹一下他的鼻头,“好了,作业拿来我检查!今天要早点睡,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正要乖乖去拿,大门就被人敲响了,门外响起马书记的声音,“小唐,你睡了没?” 唐民益开门一看,宣传科的张科长站在马书记身边,对方下午明明是去了县里,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青宏也觉着很奇怪,张科长是虞主任的老公,这么晚了从县里赶回来,还不回自己家,跑他们这干嘛呢? 马书记探头就往他们屋里瞄,张科长也开口问,“唐镇长,马镇长在您这吗?我有工作急着跟他汇报,马书记说他出门前跟家里交代过,会来您这儿谈事呢。” 唐青宏更觉得好奇了,这事绝对有问题。马镇长为啥要跟自己老子撒谎?该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唐民益只好回答说:“来过,刚走。” 马书记脸色总算好看了点,问张科长到底什么重要事,还只跟他儿子汇报,书记和镇长都在这呢,有什么事直接说。 张科长人长得很老实,听着马书记的质问也笑得憨厚,“那我就跟您和唐镇长汇报吧,不过我还没吃饭呢,干脆请您二位一起去我家喝个小酒?我边吃边说行吗?” 马书记吃了一惊,“这么晚还没吃饭?这个狗日的李书记,县委就缺你这顿饭?走走,去我家吃去!” 张科长一脸受宠若惊地推拒,“这怎么好呢?反正我爱人在家,简单做几个菜就行了,难道你们两位大领导不肯赏脸?” 马书记被激得立刻表态,“这哪能呢?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你今天在县委肯定也受了不少气,成,咱们就去你家喝酒,也听你诉诉苦!” 唐青宏听到现在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唐民益看那两位已经说好了,也带着些微好奇心赏脸陪同。唐青宏赶紧跑上来拉住爸爸的衣角,“爸爸!我也要去,别把我一个人丢在家。你们喝你们的,我找张灿灿玩!” 张灿灿就是张科长的儿子,今年七岁,跟唐青宏正好一个班呢。唐民益一想也是,大晚上的儿子独自在家可能会怕,就把儿子带上一起去了,还提前跟那两位打好招呼,“我不能陪太久,儿子明天要上学,最晚十点前就得回家。” 张科长笑着回答道:“哪敢让您陪太久呢,也就是坐一坐,聊一聊。要是孩子睡了,我帮您把他背回来!” 几人走得不慢,镇上的街本来也小,十几分钟就到了张家附近。这人还没走进院子呢,就听到一个女声歇斯底里的大骂,还有“砰砰”震天响的拍门声,“姓马的!给老娘滚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妈个b的,敢做丑事就别装孙子!虞贱b,你也给老娘滚出来!你们这对不要b脸的狗男女!” 这声音有点耳熟,唐青宏悄悄掂起脚往前看,月色下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娘可不就是马书记的儿媳妇? 马书记这时已经整个人石化了,听到叫骂声的街坊邻居也跑出来看热闹。张科长一脸的不可置信,表情痛苦地看向马书记,唐民益和唐青宏两父子却不约而同抿起嘴角,注意力都放在了看似非常老实的张科长身上。 这位就像隐形人一样的绿帽老公,在关键时刻竟然做得一手好局。今天在县里恐怕不是去宣传科领会精神,而是深刻领会了李书记的指示精神吧。 唐民益看马书记僵着不是办法,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马书记,您是不是管一管?” 马书记这才回过神来,大跨步走进张家院子,厉声喝斥自己的儿媳妇,“你不在家带孩子,跑到别人院子里来胡闹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说?” 马夫人听见公公的声音,回过头就捶着胸嘶嚎起来,“爸!他不是人!我为这个家忙死累活,他却在外面乱搞,现在还躲在里头不肯出来!张科长一去咱们家,我就觉得不对劲!跑到这窗户外边往里一看,他跟那只骚狐狸正抱一块呢!” 马书记身体晃了晃,勉强维持住大家长的威严,“你肯定看错了!那个……小张,赶紧过来把门打开!” 张科长哭丧着脸跑过来,用钥匙插进锁孔扭了半天,声音直打颤,“从里面反锁了。” 说完这句,他也使劲拍起门来,“虞小兰,给我开门!快点开门!” 马书记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实在受不了这种丑事,心里怀着对儿子最后的一点希望,把张科长往旁边一推,直接拿脚揣门。 揣了好几下,门锁终于阵亡,马夫人、张科长和马书记都冲了进去。唐民益自然不好进去,拉着儿子背过身站在院子里,唯恐有什么不好的画面被儿子看到。 屋子里那是一阵哭骂打闹之声,张科长和马夫人集中堵着虞小兰,从后门跑出去正在爬墙的马镇长被他老子从墙上硬扯下来,操起墙边的扫把狠狠地打。 马镇长缩在墙角被打得连声惨叫,等马书记打累了歇手的空档,才推开自家老子慌不择路的逃跑。反正没法从后门走了,这时也顾不得脸面,绕着墙根跑向了院门口,马书记跟在后面狂追,手上的扫把一直没丢,看热闹的人围在路旁,马镇长简直避无可避,绕着弯儿又被人群给堵回来。 人群中笑声一片,也有夹杂着骂两句的,马夫人已经揪着虞小兰的头发从屋里骂到屋外,当着众人的面连珠炮般爆脏话,“你这个破鞋!骚婆娘!千人骑万人捅的贱货,你又不是没有男人!睡别人老公很快活吧?老娘倒要看看,你这烂玩意儿到底得多少根jb才能填满,今天不把你下面那张烂b撕了老娘跟你姓!” 张科长马到功成,蹲在院子里一顿哭,哭的声音可大了,简直闻者伤心,不同情都不行。他们唯一的孩子张灿灿也从屋子里大哭着跑了出来,拼命拉扯爸爸的衣服,“爸爸,你帮妈妈!” 虞小兰被骂得抬不起头来,脸上也吃了马夫人好几个耳光,还在用微弱的声音辩解,“我们……我们是清白的!” 马夫人气得又是一个耳刮子,“清白?今天清白还是昨天清白?看你这骚样,往常被干多了吧?隔几条街都闻得到你身上那股骚味儿!” 张科长只顾着哭,一眼都不看自己的老婆,张灿灿哭着又跑过去抱马夫人的腿,“别打我妈妈!你是坏人!走开!” 唐青宏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跑去跟张灿灿一起拉马夫人,“您别打了,骂就骂几句呗,把人打伤了是要被派出所关起来的。” 马夫人一想也是,这便放开了虞小兰,嘴里继续骂个过瘾,可那脸上也是泪水横流,骂起自家老公来声音更加凄厉,“姓马的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老娘给他生儿子、伺候他一家老小!他还背着老娘在外边胡来!畜生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唐民益看儿子在这边劝,自己就出去找马书记,这事闹到现在不能再扩大了,也该劝一劝马书记息事宁人。 被马书记追赶着的马镇长找不到一个能帮忙的人,这种丑事就算是平常走得再近,这会儿也有多远就躲多远,不拦着就算不错了。他慌不择路的跑着,脚下只管往前奔,一个不小心“扑通”一声,人就栽进了臭气熏天的地方。 刚被他撞开的许主任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顿时吓得震惊又自责,捏起鼻子就叫了起来,“哎呀,马镇长掉粪坑了!大家不要看热闹,帮帮忙把人捞起来啊!” 听着儿子掉粪坑了,看热闹的熟人也过去几个帮忙捞人了,马书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把手里的扫把一丢,蹲在地上就开始嚎,“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组织啊!养出这么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我的责任最大啊!明天就押他一起去县委辞职退党!” 唐民益赶紧蹲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肩膀劝了起来,“马书记,您先不要太激动。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呢,还得以大局为重,您要是现在辞了职,我们这个班子怎么办?您是我们的老班长啊。” 马书记老泪纵横,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我哪有资格做你们的班长!我连父亲都做不好!今天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哪还有脸见班子里的同志啊!” 唐民益又蹲近了些,清晰的声音就在他耳朵边上响起来,“云沟镇刚刚迎来发展机遇,您就不肯掌舵打退堂鼓?这要是在战场上,您会为了个人的脸面当逃兵吗?老书记,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您要是辞了职,谁最高兴?您可别忘了,咱们的树才刚栽下,还没结出果子呢?” 马书记身子一僵,抬起头来看看唐民益,犹如醍醐灌顶般瞬间清醒了,“对!我在镇上干了这么多年,要是我不干了,你一个人顶不住那个狗日的老李!我不能退!退了就是逃兵,我自己都得看不起我自己!” 唐民益搀住他的手臂往上抬,“来,站起来,您是家长,也是书记,公事私事都归您管!大家必须得听您的!” 马书记顺势站稳身体,把腰杆挺了起来,向前走出两步,眼睛只扫了一下正被拉出粪坑的儿子,对指挥捞人的许主任开口,“小许,这里先麻烦你了。” 接着他就跟唐民益一起回到张家院子,对还在痛哭骂街的儿媳妇吼了起来,“别嚎了!嚎丧啊?你男人都掉粪坑了,快把人弄回去搞干净!家丑不可外扬你都不懂!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家就同情咱们了?人家是看马家的笑话!糊涂啊!你这么闹,是真想跟他离婚?要真想离你跟我说,老子今天就给你做主!” 马夫人被公公训得头都低下去了,听到最后那句才哽咽着回话,“我、我不想离……我还有儿子,您和妈对我也好。” 马书记沉着脸点点头,“既然不想离,就不要再闹了,其他事我来给你做主。你先把你男人弄回去,外人都在看笑话,你这么一搞谁都不用做人了,唉!” 马夫人回味了一下公公的话,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您说他掉哪了?哎哟,他没事吧?” 马书记被这时候还慢半拍的儿媳妇气得直跺脚,“快去!少他妈罗嗦了!” 马夫人撒腿就跑,找她臭不可闻的老公去了,对于这样一个终身生活在小镇上的女人来说,就算再臭、再烂,那个男人也还是她的天。 虞小兰失了魂般坐在地上啜泣,把整个身子和头都缩得紧紧地,只有她的儿子张灿灿哭着安慰她。张科长看到马书记过来,痛苦万状地开始捶墙,嘴里嚎着“丢人”、“没法活了”之类的话,并不厉声斥责他的妻子。 站在张灿灿身边的唐青宏已经盯着张科长看了很久,这个男人可真够黑心的,虽然出身迥异,手腕之狠比起他那个亲爹都差不了多少。这个人不仅狠,还能忍,明知自己的老婆跟马镇长那档子事,竟然长期隐而不发,一直等到李书记找上他才一击必杀。经过这一晚,他可以正当名分地作为受害者跟老婆离婚,马镇长的仕途就此走到头,李书记那边肯定还给他许了好处。 这场精心策划的抓奸事件里,他对妻子没有情分,对儿子没有怜惜,甚至对自己也毫不手软,公开把那顶绿帽戴得牢牢地,只为走上那条政治的坦途。即使虞小兰出轨在前,这样一个男人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唐民益也紧抿唇角看向那位张科长,但眼神只是略一停留就回到马书记身上,对马书记低声说:“虞主任明天就暂时休假吧?给她一点时间处理家事。” 马书记尴尬又痛心地看着虞小兰,想了半天才长叹一声,“我就不怪你了,这事主要是我儿子的责任。你好好休息吧,这几天就不要来上班了。” 虞小兰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关口马书记和唐镇长还能给她留下一点尊严,终于大声痛哭起来。 闻讯赶来的虞小栓跟爸妈一起冲进院子里,紧紧抱住姐姐轻声安慰,听着姐姐哭声渐渐变小,人也清醒了一些,就把姐姐扶了起来,让爸妈先陪她进去缓一缓。他瞄了眼帖墙而站的姐夫,回头对唐民益和马书记道谢,“多谢两位领导,我姐就交给我了,你们放心回去吧。” 唐青宏还在耐心哄着哭泣不止的张灿灿,对这个可怜的小男孩低声交代,“灿灿,跟你舅舅一块进去,好好跟着舅舅和妈妈,知道不?你爸……正伤心着呢,你不要去烦他。” 张灿灿抽噎着点头,乖乖伸手拉住了舅舅的衣服,“嗯,我不烦爸爸。” 虞小栓牵着外甥的小手,对姐夫就只说了一句话,“张科长,我们马上就走。” 等唐民益带着儿子跟马书记走出张家院子,不出几步就听到背后虞小栓安慰姐姐和外甥的声音,“姐,灿灿,别哭了,咱们回家。姐,不就是离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就不做那个官了,回家种田也挺好,村里正在搞人工养殖培训呢,我们都去报名!有钱比什么都实在!” 马书记听得揉眼睛,又跟唐民益感叹起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冤孽啊……真是害死人了,这虞小兰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唉。我那个儿媳妇也是,闹成这样还不想离婚,以后两口子怎么过啊。” 唐民益对他们的家事不好插嘴,只得多提公事,“您也别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倒是明天上班您还得打起精神啊。马镇长肯定明天也要休息,班子里的工作还得靠您主持啊。闹得这么大,县里估计也得来人,县领导不会对这事不闻不问的。” 马书记脚步一停,脸上的羞臊在月色下看得清清楚楚,“哎哟,是啊,这么大的作风问题,纪委肯定得管。我哪有脸不辞职啊,刚才我都没敢看小张,我们家对不住他啊,我也得感谢他今天没跟我闹,他才从县里赶回来,就……唉,这一闹都忘了问他要说啥事了!”” 唐青宏在旁边听得都想冷笑了,这就是卖了人家,人家还给他倒数钱。唐民益听到儿子鼻子里那声轻哼,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对马书记劝道:“您可得公私分明啊。县里派人来是合理的,事情总得查清楚嘛,这也是组织对我们干部的爱护,您只要事先不知情,就犯不着心虚。您如果自请辞职,那就是主动承认这事您有直接责任了?照这么说,您还真的什么都知道?就是护短不肯去管?” 马书记被这么一激,脸都涨红了,“小唐,你可别血口喷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哎呀,连你都怀疑我,我、我……” 唐民益表情严肃,也站住脚正视马书记的脸,“我没有怀疑您,我只想对您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您的责任就是您的,不是您的责任,您也别往自己身上揽,否则咱们这个班子就摘不清楚,可能要全军覆没了。连您这个掌舵手都顶不住,不是自己的事也乱认,那您让下面的人怎么办,还怎么做事?您是我们的老班长,是大家眼前的一杆尺、一盏灯啊。” 马书记认认真真的听,把唐民益的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里去,脸上的激动和羞惭逐渐淡去。走到分叉路口,马书记对唐民益挥挥手,“我会挺住的,小唐,你也要做我的坚实后盾呀!” 唐民益点点头,也对老书记挥了挥手,目送对方挺直背脊走了老远,才转回头带着儿子继续往前走。 今天晚上的冲击太大,唐青宏忍了又忍,实在没有忍住,“爸爸,我想……” 唐民益偏头看向儿子,那双大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向他诉说。他原本不该让儿子见到今晚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太成人,但是既然已经被儿子看到了,而且还参与其中做得很好,那么他也应该给儿子一个倾诉的机会。 “说吧,你要是不说,晚上该睡不着了。” 唐青宏感动于爸爸的体贴,捏紧爸爸的手斟酌言辞,“张灿灿真可怜……他爸不是好人。” 爸爸低低嗯了一声,“还有呢?” “马爷爷也很可怜……他不会被李书记借题发挥给撸了吧?” 爸爸平静而坚定地回答他,“不会。” 第52章 恶战 第二天早上,唐青宏照旧去上学,马小霸王和张灿灿今天都没有来,城门失火殃及了所有池鱼。小学生们趁着课间休息,窃窃私语昨晚上大人的八卦,唐青宏拉着袁俊一起阻止孩子们加油添醋的取笑,能管住几个是几个。 县委这次“反应很快”,才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大早纪委和组织部就来了人,曾经送唐民益上任的王部长把马书记好一顿编排,纪委的干部找到马镇长、虞主任和张科长,一车全带去县里谈话。 王部长跟马书记积怨已久,这次抓到马家父子的小辫子,训起人来半点余地不留。他来这一趟是带着任务的,本以为老马这个烈性子肯定受不了激将,会赌着气引咎辞职呢,谁知老马这次不知怎么了,竟然玩起死皮赖脸那一套,不管训得多么难听,刺得多么针针到肉,都是一口咬定他只有领导责任。 说到当年对马镇长的违规任用,王部长旧恨新仇一起算,强调当时马书记就如何不顾组织原则,用那杆老枪威胁领导,还公然追打他这个副部长;马书记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梗着脖子争辩道:“我没读过几年书,觉悟确实不高,但是为自己儿子谋前途,那是人之常情!我哪知道什么是违规违纪?他的任命可不是我批的,我要求,你们也可以不批呀?最后还是你们县委常委批下来的,对不对?闹到上头去,我有责任,你们难道没有责任?恐怕责任比我大吧?” 王部长气得直喘气,还真没想到马书记能说出这番话来。确实,这种违规任命往小了说是领导责任,往大了说,就是渎职。这匹老马几时变得这么奸猾?拿着领导被他威胁之下做出的妥协,反过来继续威胁领导? “好好好,旧事不提,现在这个事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吧?滥用领导职权,强迫下属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马书记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那张嘴却还是硬邦邦地,“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早把他腿打断了,还轮得到你来教育我?你去镇上打听打听,昨天是不是我亲自把他揪出来的!是不是我亲自追他打他,他才掉进粪坑的?我要早知道,我会这么弄?我就不维护一下老马家的名声?” 王部长不禁又哑了口,半天才吭出一句,“合着你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啊?你儿子有问题,你就一点问题没有?你这丢卒保车玩得好呀,连儿子都不顾了!” 马书记咬了咬牙,把愤怒和不舍都压了下去,“他能违法违纪,我老马就能大义灭亲!我当然有责任,对他的政治思想教育不够!上级要处分我,我等着!要我辞职让路,没门!谁不知道上面想摘我们云沟镇的果子?我还就不让你们摘!” 王部长被这匹老马差点挤兑得背过气去,也实在没辙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自为之!” 怒气冲冲走出老马的办公室,王部长又去找了唐民益,对他暗示县委现在对云沟镇整个班子的印象都非常的差,这样对小唐可是很不利的。虽然你来的时间不长,可事情一大都有连带责任,还是尽早未雨绸缪的好。 等王部长和纪委的车一走,唐民益就去了马书记那边,陪他看向窗外绝尘而去的几辆车。马书记湿了眼眶,先前强行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车上坐着他的儿子,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回来,搞不好几年之后才能去监狱接人了。 这天晚上,已经听到八卦的唐青宏前思后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就算是抓到了作风问题,马镇长顶多被一撸到底,但只要双方拒不承认,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更何况昨晚所谓的“抓奸”其实并没有捉奸在床,两个人衣服穿得好好的,能不能彻底坐实都还挺悬。 他怀着莫大的疑问试探爸爸,县纪委没有确切证据就请人谈话,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呢。 爸爸训了他一顿,“不要随便揣测,哪来的那么多不靠谱。既然敢抓人,那就是到了可以抓的时机,少问这些事,做你的作业去!” 又过了两天,马二姐也被县纪委请去“谈话”,据说是经济问题。 唐青宏满心的疑问顿时解开。 原来爸爸早就知道了……审计组、纪委一前一后,为的是兵不血刃,让马镇长和马书记一起下台。如果先请马二姐谈话,马镇长可能会警觉起来与人串供,甚至跑得远远地。先让张科长用作风问题解决马镇长和虞小兰,把两人弄到县里“谈话”,再趁机对马二姐下手,时机步骤都要巧妙得多。 李书记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马书记竟然不肯引咎辞职,家里连折了两个子女还在负隅顽抗。眼看着二女儿又被请去谈话了,马书记只是把班子里几个主要负责人聚在一起开会,异常严厉地逼问他们,到底谁还有经济上的问题,无论大小,都必须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主动坦白错误,争取得到组织的从宽处理。 唐民益也给他们做工作,上面肯定已经掌握了一定证据,想瞒是瞒不住的,有错误我们就得主动承认错误,有责任我们承担责任,想捂是捂不住的,而且越捂越被动。 事情的结果让马书记十分震惊:除了刚来的唐民益、他自己和之前一直被边缘化的袁正峰,其他所有人都参与了小金库分钱。其实摊下来每个人数字不大,许主任干了这么多年,也就陆陆续续分了不到一千块,全给他在县里上中学的儿子用了,自己平常买件新衣服都不舍得。镇上财政穷,老百姓穷,官跟着穷。 分得最多的那是马镇长跟虞小兰,张家院子那么大,靠的就是虞小兰,张科长自然也跟着享受过不少,可担责的只有虞小兰。 马书记和唐民益小声商量几句,当机立断作出抉择,唐民益明天就去县里与两位港商见面,加速签约进程,等两个合同正式签订之后,班子里所有分过钱的人再结伴去县委,主动跟纪委交代,该退赃的退赃,该处分的处分,争取化被动为主动。 当天夜里,唐民益跟儿子提起这件事,让儿子安心上学,自己解决事情后会尽快回来。唐青宏很想跟着爸爸一块去,但又怕爸爸烦他,最近老跟着爸爸东奔西跑,爸爸肯定担心他的身体和学业。 想了又想,他眼神软软地看着爸爸,“明天是星期五,爸爸……我可不可以,请两天假?你去县里是要跟方爷爷他们见面吧?我……我也是用得上的。” 唐民益被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心都化了,摸着他的头发哄他,“爸爸一去就回,好不好?你回学校才这么几天,又请假真的不好。” 他把自己的作业本拿出来给爸爸看,“我昨天的作业又是一百分,今天做完的肯定也是一百分,爸爸,不信你检查。” 儿子绕着弯的还是想跟爸爸一起走,唐民益把作业本拿过来一页页的看,确实好几门都一直打着满分,老师还在作业本上写了不少夸赞的红笔批注。这个乖儿子没有任何别的毛病,就是太早熟太粘人,唐民益轻轻叹息一声,对儿子无奈的妥协了,“好吧。明早爸爸带你去学校请假,再一起去县里。” 次日早上,两父子一到县里,首先去找方先生和杨先生,他们俩也挺高兴,说正想找小唐呢。考察到现在,其他乡镇他们也带队去看了看,各地都有大搞改革的势头,县城到下面的公路正在分批翻修,整个环境欣欣向荣,让他们很有信心。正式合约可以尽快签订,他们还急着回去办事,签完合同各留两个负责人在这边追进度,他们就打算先走一步了。 唐青宏陪着方先生愉快的聊天,唐民益则跟杨先生单独谈了一会儿,午饭几个人就在招待所简单的解决,唐民益把儿子往姜家一丢,就去县委找李书记。 马镇长明面上说被留在纪委谈话,实际上已经等于停职下台了,他去找李书记主要是谈新的人事任用。镇上那么多公事等不得,时刻需要得力的人去干,因为时间紧迫,他对李书记直接抛出诱人的条件:他说服了杨先生,把藤艺编织厂选址定在县城郊区,因为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而且技术难度较低,建在县城可以更好的快速生产和流通。 李书记本来看到他并不太高兴,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得到这么一个馅饼才舒缓了态度,打着官腔夸奖他是云沟镇这个烂班子里唯一的清流。 他认真地继续汇报好消息,两位港商已经同意马上签约,签约仪式就在县里办,请李书记亲自莅临主持。 李书记听得非常满意,又开始小唐小唐的叫了,他才向对方提起这三个项目里绝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袁正峰。木家人与袁家关系亲近,又是同一个村的;山菌人工培育技术是袁正峰搞出来的,马镇长肯定不适合再回到领导岗位,副镇长的位子就这样空出来了。 当初袁正峰受过马镇长不少气,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却被安排去做计生工作,眼看着马镇长倒了台,小袁可算有了出头的希望,如果眼下不给点实在的甜头,怕小袁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办起事来欠缺激情。 李书记刚刚拿下马镇长,一说这事就难免得意,袁正峰他也有一丝印象,确实之前被马家父子压得死死的,其实小伙子老实又精神,干计生工作干得却很糟糕,一些同志闲聊起这事都觉得荒谬。 被马镇长欺负的老实头,做实事还有那么点能力,放到正确的位子上就能发点小光,对于钻营人脉一窍不通,这样的年轻干部正合适提上来为他所用。李书记眯起眼睛看了看唐民益,一时拿不准这个袁正峰提起来到底会是他的人,还是给小唐做嫁衣裳。经过最近几件事,他对小唐这个人是欣赏中又带了忌惮,也很清楚小唐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而是把上下都吃得透透的。 唐民益微微一笑,身体稍稍前倾,“上次市报和省报的稿子,都是小袁写的,他对您一片赤胆忠心,不过就是人太老实,不敢直接上您的门。您看是不是让我给他带个信,抽空指导一下他的工作?” 李书记这下就受用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有上进心是好的,我对小袁这个人印象不错,云沟镇的班子问题不小呀,也是该换换新血喽。” 这事差不多就算定了,李书记对于签约仪式异常心急,本想定在当天下午举行,唐民益却笑着往后推到第二天早上,“李书记,总得通知一下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估计最早也要明天上午他们才能赶到吧?” 李书记眉开眼笑,“唉,对对,还是小唐想得周到。” 周六上午十点,签约仪式在县礼堂隆重举行,李书记大大的出了风头,实际执笔签约的人却是坐在镜头边缘的唐民益。 才刚签完约,李辉就凑上来想讨工程做,四个项目负责人低声商量几句,当着李书记的面一起回绝,“我们有长期合作的建筑公司,作为资方,我们还是有这个主控权的吧。当然,我们也不是说你们的县建筑公司不好,只是用惯了自己的人,有一些专业设备和特殊要求,用我们的人会更有效率一些。” 李书记把自己不省心的侄子往后一扒,满面笑容与他们握手合影,示意记者们多拍几张照片,“没有问题,当然没有问题,效率第一!” 吃了憋的李辉站在叔叔背后,脸上很不服气,瞄向项目负责人的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 到周日那天,市报、省报和电视台都报了这个新闻,坐在姜家客厅沙发上的唐青宏看着电视,嘴巴撅得老高,“哼,爸爸真不划算!那个狗官!” 姜伟也在旁边气愤的搭腔,“小人得志!妈的,风头全被他占了,你爸都被挤到最边上去了。” 连赵兰都受不了电视上李书记那副嘴脸了,也不指责老公和宏宏说脏话了,拉着唐民益八卦起李家那两口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男的天天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到处打官腔;女的就拼命收礼索礼,对着她男人的耳朵吹枕边风。她胃口那个大,吃相那个难看啊,在外面买东西都经常不给钱。人家看她是县长夫人客气几句,不收她的钱,她也就真的不给……对了,她以前还去过你们云沟镇呢,搞了一堆核桃红枣什么的,装客气要给钱,你们那个马镇长还真收了,结果回来以后被她骂得不是人。” 姜伟听到这儿,对唐民益似笑非笑地说:“马镇长这几天日子可不好过了,不过他还算聪明,跟虞小兰两个人抵死不认,男女关系和经济问题都没认,肯定是提前串好供的。但是他姐顶不住,谈几次话就啥都说,男女问题她不知道,经济问题嘛……她可是把云沟镇那一班子全卖了。” 唐民益微微皱眉,“姜哥,这事跟我说不合适。” 姜伟哈哈一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有啥不合适,你才刚去呢,什么问题跟你都搭不上边,你啊,就当个笑话听吧。” 唐青宏听得那是津津有味,爸爸太注意原则,不想听到这些内幕消息,可姜伟和赵兰都绝对信任爸爸,才会把这些事毫无遮拦地当笑话说。 下午两父子一起打道回府,是被那几个项目负责人顺便开车带回来的,唐民益提前打了电话,让许主任给他们安排住处,估计他们要留下的时间不短。 把那四个人妥善安顿下来,就已经到了晚餐时间,许主任又顺便安排好一顿饭,班子里的主要领导一个不缺一起过来,给客人饭菜吃好、烟酒陪好,席上气氛热烈,谈得都很尽兴。 席上云沟镇的干部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心里的忧虑,直到晚饭后把几位客人送回住处歇下,大家又聚在一起临时开了个小会,这时才显露出真实面貌,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是相当沉重。 唐民益对在姜伟那里听到的情况一字不提,先对大家说了县委传达的人事动向:在马镇长停职调查期间,马镇长原来负责的工作由袁正峰暂代,所有高速运转的项目都不能停下。 马书记对此毫无异议,小袁这个人他本来就想提的,只是因为最近跟县里闹得太僵,怕提出来被否决,既然县里也是这个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不管上下争斗如何厉害,大局利益终究还是摆在冲突前面。 袁正峰倒是有点受宠若惊,又觉得这时候顶掉马镇长的工作,似乎不太厚道,还发自真心的推辞了半天,唐民益抬手让他不要再推,“小袁,大局为重,任何时候你都得记着这一条。” 马书记也果断拍板,让袁正峰马上接下重任,还按照之前的商议对大家提出,“明天……就明天吧,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县里认错、交代。家里就由小唐、小袁、小刘留下主持工作,事情估计拖不得了。等着别人来处分问罪,不如我带着你们自首,我这几天想了很多,问题最大的人是我啊。我愧对……” 派出所长首先就感动了,赶紧阻止老书记接下来的话,“您就别说了,是我们的错。我们党性原则不强,毛病不少,可把您害苦了。您这么多年都是帮我们兜着护着,我们总也该良心发现一回,不能再错下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不让马书记继续自责,“有错认错!我们跟着您去!多大的错也该自己承担!这都好几天了,上面还没来人,马镇长和虞主任估计受了不少罪,咱们不能只让他们来担!” 唐民益听他们说了一大圈,才表情严肃地交代他们,“大家去主动谈话,要注意态度和实事求是的原则,千万不要对上级领导的批评教育有抵触情绪。同志们犯过错误不要紧,一定要坚定改正错误的决心,有责任的也不光是你们自己,每一级都有相应的责任。我就说这么多,马书记,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大家也都早点回去睡。” 唐青宏等在家里早就不耐烦了,吃完晚饭他就被先送回来,爸爸说十分钟回,这都半小时了呢。于是他打开家门,站在宿舍院的门口使劲张望,望得脖子都快断了,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脸都没看清楚就扑过去了,“爸爸!” 唐民益被儿子吓了一跳,顺势抱住他小声训道:“爸爸不是说了马上回来?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晚上天气凉,你又穿这么少,小心感冒了。” 唐青宏腻在爸爸怀里用鼻音撒娇,“哼……都半个小时了!还说十分钟,爸爸说话不算数!” 唐民益借着月光看了看表,果然早已超过承诺的时间,不由对儿子歉疚的笑了笑,“好吧,爸爸这次没算数,对不起。诶,宏宏,你怎么知道是我?这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楚过来的是爸爸?要是你叫错人、抱错人怎么办?” 唐青宏撇了撇嘴,“我才不会认错呢!我闻到你的气味了。” “……”唐民益莞尔失笑,站起身牵着儿子往家里走,“爸爸身上有什么气味?汗味儿呀?是香还是臭?” 唐青宏又用力吸了一下,“我说不出来……反正我知道是你。这有什么啊,袁俊一听到他爸的脚步声就知道,隔老远都不会认错,还把作业本拿出来赶紧乱写,这样就不会被他爸发现他在贪玩。” 这些小家伙……唐民益听着儿子讲起孩子们的事,还怪有趣的,不由倍觉轻松的弯起嘴角,“那你是不是也这么骗过我?” 唐青宏立刻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抬高音调据理力争,“我才不会呢!这么点小事我骗你干嘛!” “哦,那大事就可以骗我了?”唐民益逗儿子逗得很起劲,看小东西炸毛也是一番乐趣。 “我没有!哎呀,你真偏执!”唐青宏被逗得很不爽,还真当他只是个娃娃呢。 “你还知道什么叫偏执?哈哈。” 唐民益终于笑出了声,唐青宏听着爸爸愉悦的语气,心里突然就释然了。逗就逗呗,爸爸一天到晚忙工作,难得这么放松一下。 第53章 最后的疯狂 次日上午,唐民益和袁正峰把那队奔赴县城的同志送上汽车,回到办公室就接到龙其浩的电话。这个电话时间有点长,打了将近二十分钟。 放下电话后,他只是笑了笑,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班子里大半的人都去了县里,工作那是相当繁忙,袁正峰在这种高压之下仍然很顶得住,让他进一步的感到放心。 马书记早上才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过去,下午李书记的电话就打到唐民益这里来,这位急着往上爬的县委书记气得够呛,“小唐!你们云沟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整个班子烂了一大半!还厚着脸皮全部跑来主动交代?你知道这个事吧?你肯定知道!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你们这样搞,县委很被动!整个安定团结的大局都被你们云沟镇给破坏了!” 唐民益语气愕然,“什么?李书记,他们去县里主动交代问题了?唉呀,您也知道我昨天下午才回来,我哪里会提前知道?马书记说,大家前段时间太累了,要组织班子里的同志们去秋游放松一下,镇上只留了几个人值班,我今天忙得要命,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你、你们……行,这事我就当你不知道,你给我好好盯着云沟镇,不要再出妖蛾子!” 听着李书记怒挂电话,咆哮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唐民益摸了摸下巴,非常理解李书记这份狂躁。一心想着往上爬,好不容易县里搞了几个投资近千万的大项目,政绩做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被破格提拔呢,节骨眼上却闹出个乡镇干部班子全烂掉的大事。这要是捅到上面去,县委书记的领导责任没跑,轻则批评处分,重了被撤职都有可能。 李书记现在的应对方法,估计是大事化小,尽量把影响压下去,可要是亲自出面兜着捂着,那就等于自打耳光,毕竟下手要搞掉马家父子的也是他。这事情让李书记为难啊,非常的为难…… 自认为高明的引君入瓮,变成了他自己被人逼宫,李书记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狂躁?估计这会儿高血压都快犯了吧。 唐民益估摸着马书记和其他人不出两天就得被赶回来,处理也绝对不会太狠,退赃加批评教育了事,顶多再背个党内处分。 至于马镇长……当晚唐青宏也问起了爸爸,马镇长到底会怎样?这么多的事儿摊在身上,不坐牢不太可能吧? 唐民益看着儿子充满好奇的眼神,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还是太小了,不要关心这些大人的事,否则你会失望的。” 唐青宏从爸爸的话里推敲出了结果,看来马镇长还未必会逮进去? 三天之后,马书记又带着那一队犯了错误的同志浩浩荡荡回到云沟镇,顺便带回了他的女儿。大家批评训斥吃了不少,却面带着劫后余生的喜色,主动承认错误果然是对的,他们都被从宽处理,党内记过、写深刻检查、就地自办学习班、退还所有赃款,就这么些了。 马镇长跟虞小兰则是一周后回到云沟镇的,他们的处理结果要严重一些,但也让人非常意外。两人双双开除党籍公职,一撸到底,仕途是整个完了,却免于刑事处罚。张科长没有回来,也不敢回来,被李书记留在县里另做安排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咬死他们的人就是张科长,马二姐也顺势把这盆脏水全泼在张科长身上,连臭名在外的虞小兰和马镇长都借此小小翻身——马镇长一口咬定,那天晚上是跟虞小兰商谈工作,张科长却在县委李书记那里出卖了整个班子,一回来就设局陷害他和虞小兰。 马书记对这个儿子简直无话可说,只是没有当面刺破他的谎话,真不心虚干嘛要爬墙逃跑? 马镇长看自家老爹那副模样,又为自己极力辩护,“都怪那个臭婆娘!要不是看在您和孩子的份上,我一定要跟她离婚!我就跟小虞谈点工作的事,她就堵在外面骂街,我不想被人误会,才装作不在的。后来您去踢门,我又怕您误会,才从后门出去想爬墙走!” 虞小兰低着头默不作声,被人一问就只掉眼泪,一脸委屈还真像那么回事。几个女同志问她到底那天晚上商量什么工作呢,她就泪汪汪的看着马镇长。 马镇长犹豫片刻,当着所有人勇敢承认,“我寄了李辉的黑材料!小虞的弟弟虞小栓经的手,他看不过眼李辉做工程偷工减料,就去查李辉以前做的工程,查出问题来找我汇报的时候,你们也有人看见了的。这事跟小虞是不是有关系嘛?我就去她那儿说了说,安慰她不要害怕,就算有打击报复也是冲着我来,不会报复到她和小栓身上,可是谁能想到,李书记那么心狠手辣!连小虞都给害了!” 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了,唐民益看了眼虞小兰和马镇长,这两个人的利益牵扯太深,陷于绝地还能如此合作无间,也算得上一对真正的搭档。 可惜这份心思没有用在为百姓谋利益,反而用在千方百计谋求个人利益上,被清除出干部队伍是必须的,如果再让他们继续这样干,这个班子就彻底没救了。 虽然云沟镇的这批基层干部都免于刑事处罚,但该退该罚的金额一分不少。其他人还好说,拼拼凑凑肉疼免灾,马镇长和虞小兰却不那么容易脱身。 马镇长回家跟老婆吵架,吵得他老婆到处哭诉,出轨没良心就算了,还要把家底全拿出来退赃,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这么个东西。可哭诉归哭诉,终究还是把钱交出来了,她怕老公丢下她和子女去坐牢。 虞小兰的情况更糟,张科长是完全装死不回镇上,虞小栓跑到张家吵架,跟张科长的哥哥从里屋厮打到大街上,张家还是一分不出,只脏话连篇的骂街,一心逼虞小兰赶紧离婚。 虞小兰本来还想忍,看到弟弟头破血流的回来,也跟父母一起冲到张家门口骂街,“离婚也要他回来签字啊!他当乌龟当上瘾了?离婚都不敢自己来?一天没离婚我一天是他老婆!钱和房子一人一半,不然他就是个吃软饭的大王八!” 她学着镇上的嫂子骂街,这还是头一遭,平常总是斯文干净样儿,这会儿披头散发地坐在张家门外哭喊,“我一个女人家被自己男人卖了啊,我男人让我亲近领导,我是听他的话!回头就诬陷我跟领导不清不楚!你要离婚,我听话离还不成吗?连我那压箱底的嫁妆钱也不还我!你们是要逼我去死啊!行,我虞小兰就吊死在你张家门口!” 这时候唐青宏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瞪大眼睛看着这场街边闹剧,唐民益却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载着儿子远离这并不美好的一幕。 其实唐青宏不是想看热闹,而是心里吃惊,虞小兰这样的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亏他上次还同情她呢,结果人家根本用不着谁的同情,脑子好用又拉得下脸,这场离婚战她肯定输不了。 果然,过了几天就听到同学们八卦,张灿灿退学了,要跟着他妈妈去外地。这天晚上虞小栓又找了唐民益,说是专程代替姐姐来感谢唐镇长,那天在张家院子里,唐镇长跟马书记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她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报。她已经跟丈夫协议离婚,要走了一半存款和儿子的抚养权,把赃款退清了,打算带着儿子去南方打拼。 虞小栓也为自己的事再次感谢唐民益,说已经想明白了,先回村里务农,等镇上两个厂建成招工他就去应聘,粮库的工作他没脸回去再干。当初他这个工作是靠马镇长的关系,走了不明不白的后门,背后没少被人说他们两姐弟,如今马镇长也倒台了,他回去上班要被人笑掉大牙,做人做到这份上不如破釜沉舟,再也不想那些升官发财的花花心思,跟父辈一样老老实实的干活。 唐民益看他说得眼睛都红了,也对他的选择给予肯定和鼓励。年轻人不要怕从头再来,现在有时代机遇,多少好机会摆在这代人面前,只要脚踏实地真正肯干,无论出身如何,是否犯过错误,都可以有大出息。 唐青宏偷看爸爸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教育虞小栓,在门后一直贼笑不停——爸爸其实也跟虞小栓差不多年纪,这番教育却让虞小栓听得心悦诚服。这个人的命运也许就会因为这场谈话而彻底改变,云沟镇被爸爸改变命运的,又岂止虞小栓一个人? 唐民益跟几个项目负责人联系密切,几乎每天都会坐在一起讨论具体计划,施工负责人也很快来到,只带来一些骨干人员,其他小工就在本地招,又给云沟镇解决了一大批剩余劳动力。 两个建厂项目正式动工以后,省委组织部突然派了个考察组下来,他们先奔赴县里,找相关人员了解基本情况后,才到云沟镇深入考察。 至于考察的是谁,目的是什么,唐民益心中有数,龙其浩的那个电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考察组带队的是省组织部副部长潘松,他让手下其他人去找港方的项目负责人,自己却留在唐民益的办公室里,态度热情地跟他握手聊天。唐民益也知道这位潘部长是钱书记的得力干将之一,对他态度亲厚那是肯定的,但对于李书记其人,他并没有当着潘部长给出什么负面评价。 他毕竟还只是代镇长,妄言县委领导是不恰当的,潘松看他态度谨慎,还笑着压低声音跟他说:“民益啊,安省长可是在常委会上狠狠夸过你喽。你们那个签约仪式的报道一出来,安省长看到报纸就沉了脸,还在开会时特别提出来,那两个项目他在广市的时候就知道了,还专门叫你跟他汇报过,怎么转眼就变成老李的功劳了?” 常务副省长安斌正是唐民益在广市见过面的那一位,那次对唐民益印象就非常好。这回看着几个项目的功劳都被玉穹县的老李摘了,对老李的观感那是直线下降。在常委会上听到有人建议把老李作为标杆人物,还说要破格提拨,他当场就反驳否决,把一封举报老李及其侄子李辉的匿名信传给所有常委仔细过目,还跟组织部部长胡海哲大吵了一架。 胡海哲一看安斌拿出那封匿名举报信,当时就冷笑着反问,“哪个领导没有举报信?你信不信我那里还有你安省长的一摞举报信呢!做实事的干部招人嫉妒,打击报复那是常有的事!” 安斌气得横眉竖眼,“你认真看看就知道了!这不是捕风捉影,一五一十都有切实证据!你那里有我的举报信,我这里也有你的举报信!有哪一封做到这么详尽具体的?你竟然不看一下就反对我?还讲不讲实事求是?哼,我看问题的根子就出在违规任用上!” 当初老李能做这个县委书记,靠的就是胡海哲破格提拨,跳过了市委直接将任命下达到县里,如今又建议把老李再次破格提拨,连钱书记都难免注意到其中的反常。 两人吵来吵去,最后省委书记钱良华表态定音,既然对人事任用的安排有争议,那就先放一放,派个考察组下去看一看再说。考察组带队的人选,既不偏向于安省长,也不偏向于胡部长,而是挑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组织部副部长潘松。 胡海哲从会上下来,肯定也给老李打了招呼,因此老李最近没找任何人的麻烦,搞出来的事也是能化小就化小,免得考察组下来时有人给他上眼药。 胡海哲虽然本人不会来,到底在考察组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会儿去跟港方负责人见面的,就有胡海哲的心腹:研究室主任老杨。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潘松也懒得去了,不管港方项目负责人怎么说,报上去的结果肯定是歌舞升平才能皆大欢喜,潘松乐得留在唐民益这边聊聊天,也刻意卖个面子给老杨。 许主任老早就安排了晚餐标准,还是在上次接待龙其浩的那家餐馆,这一次他的两瓶好酒可以派上用场了。唐民益没说什么,顺便把这一大群都接待了也成,镇上财政困难啊,许主任这样操作也算机灵。 临近儿子放学的时间,唐民益跟潘松说了声就去接儿子放学,大家约好在那家餐馆再聚。把唐青宏一接出来,说今晚在外面吃饭,唐青宏就眨眨眼睛,“爸爸,又有谁来了?” 唐民益交代儿子待会老实点,别当着省里的领导调皮捣蛋,唐青宏这下更好奇了,“龙伯伯又来了?不对,肯定不是他,是省里有人为公事下来?” 爸爸这么提前打招呼管他,那肯定不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之类,看着爸爸用手指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只得闭紧小嘴把疑问压在心底。 唐民益骑着自行车带儿子往那家餐馆去,路上被儿子的手指在背上划来划去弄得很痒。这孩子……有点什么事情不得到答案就偷着使坏,唐民益十分无奈,只得下车推着他走,“别闹了,爸爸都没法好好骑车。” 唐青宏耍赖坐在车上不下来,用手指指自己闭上的嘴。唐民益一声叹息,“好了,反正马上你就要见到人。今天来的是潘伯伯,待会我一介绍你就叫人,还有杨伯伯,和港方的那几位伯伯一起吃饭。”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省里来的领导怎么跟港方的那几个伯伯安排在一起吃饭?好奇怪……” 唐民益表情挺严肃,“正好他们要来向那几位伯伯了解情况,大家一起吃个饭哪里奇怪?咱们镇上穷,能安排在一起就比分开吃省钱。” 唐青宏顿时笑了,“哦,我懂了……许伯伯安排的吧?他还真是节约小能手!” 唐民益瞪他一眼,“又说怪话,待会没事就别出声了。” 两父子说着话已经走到地方,身边突然有一辆白色面包车飞驰而过。唐青宏吓了一跳,眼睛还被扬起的灰尘迷得流出泪来,唐民益也有点生气,盯着那辆绝尘而去的面包车皱起眉头。这辆车肯定不是镇上的,连车牌都被一个纸板挡着,感觉不太对劲。 唐青宏好不容易睁开眼,泪水还流得哗哗地,唐民益正给他细心的吹眼睛呢,许主任就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截住那辆车!” 唐民益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停好自行车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你这是被人打了?” 许主任鼻青脸肿,指着前面就叫,“是啊!那辆车跑了!哎呀,快找派出所!我刚去接人吃饭呢,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伙小年轻,冲上来见人就打,一个个还蒙着脸!我是最轻的,其他人都被打得流血了!” 唐民益两父子都是心里一惊,虽说天色黄昏了,但也算光天化日,这不知哪里开来的一辆车,竟敢是专门来打人的? 许主任还在大叫,后面又有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过来了,坐在餐馆里等他们的潘松这时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一看到他们那副惨状就变成惊悚,“老杨?这是怎么了?你们被谁打了?谁这么大胆子!” 老杨被打得最惨,因为那几个小年轻打人时,他还大声叫着自己是省里的领导,让他们赶快停手。打人的一听就集中火力往他身上招呼,还边打边骂,“就你这吊样还省里领导?那老子就是省委书记!” 潘松这么一问,老杨恨不得哭出来,哼哼唧唧地呻吟着找唐民益扯皮,“唐、唉哟、唐镇长……哎哟、你们这……太不像话了!” 唐民益当然重视这起恶性伤人事件,马上对老杨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一定严查,争取二十四小时破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交代许主任暂替他安抚伤员、看管孩子,自己推着自行车就去了派出所。此时大家都下班了,唯有刘所长还在收拾东西,听他把事情一说,刘所长赶紧把偏三轮开出来带着他到处找人。 五分钟左右,刘所长就召集了几个人,还去找了自家所长,看对方不在家才决定自己紧急处理,同时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请求火速支援联合办案。饭肯定是吃不成了,也没谁还有心思和体力吃饭,省里下来的是一辆大面包车,能坐下的人不少,为了安全考虑和更好的治疗,大家都一起去县里再说。 唐民益把镇上那辆破吉普开上,顺路接出马书记,连着省里下来的那辆车,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奔向县城。 刘所长开着偏三轮跑在前边一路追查,那辆白色面包车的路线似乎也是开往县上。他对几个领导如实报告:那辆车不可能是镇上的,车牌号也遮着,初步怀疑是县里开下来的车,因为某些利益冲突专程跑到云沟镇来打人。 第54章 猪队友的悲剧 坐在爸爸身边的唐青宏稍作分析,觉得打人的流氓可能是被雇佣的,而且针对的肯定不是考察团,而是港方的几个项目负责人。谁在云沟镇的投资项目里利益受到损害,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想来想去,一双大眼睛偷瞄向爸爸的脸。 爸爸眉头微锁,还在思考,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疑惑,而是以怒意居多,很可能跟他一样,已经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 他们的车才刚开进县里,县公安局的警车就迎了过来,公安局长姜伟亲自带队,说是搜捕到了那辆白色面包车,人都已经拷进局子里了。 马书记那一脸紧张的表情终于轻松下来,姜伟带着他、唐民益和潘松一起去公安局,几个伤员先送到县医院去检查治疗。 据姜伟说明的情况,车里的六个小年轻被当场抓捕,分开审讯后,有两个都供出雇主了。他们就是县城里的无业流氓,谁给钱就为谁办事,那位雇主出手大方,他们也什么都不问,只管奔赴指定地点打人。 唐民益看着姜伟隐含笑意的眼睛,大概知道那个雇主是谁了,于是当着几人的面问道:“姜局,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你向县委汇报了吗?” 姜伟皱起眉点点头,“我已经向戴县长汇报了,他让我先不要去找李书记。他就在里面等你们,具体情况你们商量决定。” 马书记和潘松还不太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们俩,直到见了戴县长,听对方把来龙去脉一说,马书记震惊地“啊”了一声,潘松则立刻黑了脸色。 “这个案情先不跟老李汇报是对的!这个案子他必须回避!” 嫌疑人还能是谁,正是李书记的那位宝贝侄子李辉。据被抓的其中两人交代,李辉是亲自来找他们的,还叫嚣自己的叔叔是县委书记,玉穹县就是他叔叔最大,打了谁都没事。 戴县长也是一脸愤怒,当着潘松深刻的反省自己这个县长能力有限、管理松懈,导致县里搞出了这种胆大包天的伤人案。至于对李辉的抓捕,他一定会追究到底,无论牵涉到谁,也绝不因为担心影响到组织团结而帮人捂盖子。 这就是撕破脸要斗个鱼死网破了,潘松这个考察组带队领导也当场表态,“这种性质恶劣的伤人案件,就该严厉打击、追究到底,我马上去看望一下老杨,顺便跟他通个气。这次下来,我们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等潘松一走,马书记就对戴县长投诚表忠心,一张老脸上全是愤懑之情,“不管这股恶势力的背后是谁,势力有多大,我都豁出这条老命跟他拼了!这是什么性质?我们云沟镇穷得叮当响,这么不容易靠着小唐争取了两个好项目,他先是要争风头、摘果子,风头都让他出了,果子也让他摘了些去,他还不满意!还要纵容他侄子破坏我们跟港方的合作!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啊!他不让我们活,我们还要怎么忍?” 说到这里,马书记眼眶都湿了,脸上憋得通红,又转向唐民益说:“小唐,你总是劝我让着忍着,对,他是上级领导,我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劝我都是为我好。可这样的领导,别说不能造福一方了,那是祸害一方啊!我真是不能忍了,小唐,我这次死也要把他拉下马!” 无论出于私仇还是公恨,马书记都想让李书记马上去死才好,这个恶性伤人案作为突破口特别合适。 唐青宏拉着爸爸的衣角,也被老马那扭曲的面部表情感染到,这是真恨啊,恨到了骨子里,这次还不能搞下李书记的话,老马估计要自己冲去跟他同归于尽了。 而且马书记也没有说错,李书记这样的领导连不作为都不算,真的就是祸害一方。从前他是不作为,现在为了往上爬,他还祸害起百姓来了,这县城里到处挖的是坑,同时开那么多工程,能按时完工的有几个?老百姓长期在噪音中生活,投诉信却都石沉大海。 戴县长与唐民益对视一眼,拍了拍马书记的肩膀,“老马,我理解你呀。我本来也是初到不久,事事以稳定团结为前提,只想着保全大局,可保来保去,终究是在省委领导的眼皮底下出了大篓子。考察组来了四个人,就有三个人被打进了医院……这事我们也只能追究到底!” 几人小声商量了一会,戴县长又请姜伟进来,大家都同意次日早上再抓捕李辉,毕竟嫌犯里还有四个没有全部交代。由姜局安排人手连夜审讯,务必做到证据确凿,办成无懈可击的铁案,才能理由充分的拘捕李辉。 第二天早上,姜伟亲自带队去抓李辉,还遭到他全家的激烈抵抗。人当然是带回了公安局,也并没有把他打伤,姜伟反倒受了点轻伤,都是被李辉那对护犊的父母弄的。 李辉的妈当时连哭带闹,叫嚣说马上就去找李书记,姜伟怕的就是她不找呢,冷笑着一言不发地把人带走了。 李辉被拷在审讯室以后,态度也是极其恶劣,什么都不肯承认。姜伟给戴县长和唐民益打了电话,唐民益带着儿子,从招待所跟马书记和潘松一起奔往公安局。至于住在医院的老杨,昨晚被潘松通过气以后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只“一心好好养伤”。就算带着胡部长的嘱托而来,这老李一家也太不像话了,让他捂都没法捂,何况自己就是被打得最狠的那个,不跑在最前头弄死老李就是给胡部长面子了。 那一厢李书记也被他嫂子拽着一起奔赴公安局,满心都是火烧火燎的愤怒。嫂子刚刚跑来找他哭诉,说公安局一个姓姜的把他侄子抓了,手段十分粗暴,还把他哥都打伤了。一听说姓姜的,李书记就知道那是公安局长姜伟,换别人估计也没胆子敢抓他侄儿。 这个姜伟真是无组织无纪律,考察组一来,就更加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天大的案子总要先向他这个县里的一把手汇报吧,先斩后奏把他侄子抓到公安局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着跟他干仗啊这是!而且李辉能有多大的事?无非就是嘴皮子凶、脾气暴,时不时惹点打架之类的小祸,这个孩子他看着长大的,杀人放火那不可能。 才走到公安局门口还没进去呢,李书记就碰到了潘松和唐家父子一行,一个激灵压下火气,对身边的嫂子说了一句,“别闹,省里的领导在这,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看着李书记堆出笑脸凑过来,潘松张嘴就是一顿训,也不管这是在公安局门口,“老李啊,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个县委书记到底是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这话不是一般的重,李书记当时就懵了,眼睛一扫站在潘松身边的唐民益,心里嘀咕难道是小唐给他上了眼药? 唐青宏站在爸爸身边一看李书记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小人之心了,翻着白眼在心里吐槽,“哼,我爸爸才不会在潘伯伯面前说你坏话呢,凭你也配?” 马书记脸上已经显出明显的爽意,唐民益倒是还顾及场合,劝了潘松一句,“潘部长,进去再说吧,案情也不适合在这里讲。” 潘松这才压下雷霆之怒,狠狠瞪了一眼李书记,“行,进去再说!” 李家嫂子跟着李书记走进去,还在哭哭泣泣,李书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禁也有点烦她,“别哭了!你在外面等着,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李书记叫了个面熟的小公安帮他看着自家嫂子,就让她在外面的办公室喝着茶等他,然后加快脚步跟在唐民益他们的后头,一起走向局长办公室。 姜伟和戴县长正等着他们,相互握过手后才看到李书记也来了。姜伟和戴县长先对视一眼交流意见,戴县长对他轻轻点了个头。 姜伟这便过来对李书记毕恭毕敬地打招呼,“李书记,您好,我正要向您汇报呢……” “汇报?现在才想起向我汇报?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县委书记?你把潘部长、戴县长甚至小唐都请过来了,我这个书记还什么都不知道!”李书记当着潘松的面,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了,就算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大案惊扰了考察团的带队领导,反正直接责任不在他这里,因为公安局上上下下根本没有向他汇报过! 姜伟面对李书记的炮轰,气定神闲地解释起来,“这个案子比较复杂,我们办理起来有一定难度,必须谨慎小心、证据确凿,所以由我亲自带队,彻底查清后再当面向您汇报。不过您既然现在来了,那我就在这里……” 李书记听得满心不耐,看一眼潘松阴沉的表情又打断姜伟道:“你啰里八嗦到底想说什么?少拿那些空话套话来糊弄我!你们公安局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大案隐瞒不报,小事随便抓人!简直一手遮天嘛!我看这个县委一把手就由你姜伟来做算了!” 这话不但骂了姜局,也是暗里骂了戴县长,斥责对方想夺他的权,坐在二把手位子上却想过一把手的瘾,还在潘部长的面前跟姜伟合谋给他上眼药。同时他又是说给潘松听的,想让潘部长看到他这个县委书记在混帐下属的围攻之下,仍然能保持足够的精明和威信。 戴县长笑笑没有说话,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少说少错,说得最多的那个人才是愚蠢。 马书记表情激愤、嘴唇掀动,刚想开口就被唐民益拉了下袖子,看到小唐轻轻摇了摇头,马书记也硬生生忍住了满心的愤怒。 李书记一看自己那番话说了之后,潘部长的脸色似乎越来越沉,不由有点慌神,训斥姜伟的声音更大了,“姜伟,你这个公安局长是不是不想当了?啊?对我阳奉阴违不是 第一回了!到底是什么天大的案子,还把潘部长都请过来?还讲不讲党性原则?我平常为了组织团结,对你们管得松了些,这是我的缺失,但你们再这么胡闹下去,我绝不会手软!” 李家嫂子正在隔壁办公室喝茶呢,听到自家小叔正在威风凛凛的骂人,而且骂的就是那个抓她儿子的姜伟,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茶杯一放就往这边冲,那速度之快就像发狂的兔子,小公安硬是没能把她拦住。 她跑到门口一下就瞄见姜伟的脸,仗着小叔为她撑腰,扑上去大吵大闹,尖尖的指甲直往姜伟脸上招呼,“就是你!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王八蛋!无凭无据把我儿子抓了!快把辉子放出来,不然我们跟你没完!” 姜伟只得躲了几下,总不能跟个泼妇一般见识,其他几人也不好跟个妇女纠缠。但她撒起泼来发挥了巨大的人体潜能,一时间力大无穷,竟把姜伟抓得一脸血痕。李书记顾忌着潘部长,连忙去拉自己的嫂子,也被误伤了那么一爪子,只好也大叫着让她停手,“嫂子,别闹了!你也看看场合!” 这一阵鸡飞狗跳的,把其他办公室的人都惊动了跑来围观,潘松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老李!管好你家亲戚,这里是公安局不是菜市场!我就站在这里还没死呢,她竟敢对执法人员这么干!眼里还有没有党纪国法?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李书记浑身冷汗,拉着自己的嫂子把她推出门,顺便把办公室的门从里边锁上,才回过头来对潘松低声道歉,“对、对不起,潘部长,其实这事……这事也是姜伟胡闹台搞出来的!他无端端地一大清早把我侄子抓了,我嫂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唉,让您看笑话了,都怪我前阵子改革步调太快,得罪了不少底下的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对我打击报复,竟然闹到我家里去了。” 他是一脸的委屈感慨,演技真得不能再真,其他几个人却看得直犯恶心。老老实实站在爸爸身后的唐青宏忍不住伸手捂了自己的嘴,盯着这位马上就要倒大霉的李书记偷笑起来。 姜伟皱眉摸着脸上的伤,还想对李书记做个简单汇报,“李书记,您还是先听我汇报一下案情吧。” 潘松已经气得直接抬手阻止姜伟,“姜局长,你就别急着汇报了,去把伤口处理下再来。我来跟李书记正式汇报!让他看看他的宝贝侄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李书记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身体晃了一下,还在勉强维持脸上的笑,“潘部长,您说到哪去了,您看这……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潘松冷然瞥了他一眼,坐在姜局长的位子上就把案情简单一说。李书记边听边流汗,等听完的时候腿都软了,嘴里还在期期艾艾地辩解,“那……那不可能!这绝对是阴谋,是栽赃嫁祸,是针对我个人的打击报复,我以党性担保,李辉绝不会干出那么糊涂的事,恐怕里面另有隐情。” 姜伟这时哪愿意出去错过好戏,脸上的一点小伤也不算什么,听着李书记的话就凉凉地搭口道:“这倒也是,怕是我们审案不力,办出什么冤假错案呢?李经理确实没有认罪,他一直说要见李书记呢。不如就趁现在,李书记亲自见一见李经理?他要是有什么冤情,也好对您当面倾诉,免得我们的办案人员日后背上糊涂办案、屈打成招的骂名。” 李书记正中下怀,如果李辉够机灵,来个抵死不认,反咬姜伟他们屈打成招,也是个很不错的应对。因此他也就厚着脸皮点点头,“如果真是他做的,我这个做叔叔的也绝不姑息。但如果他是被人栽赃嫁祸,那我去问他才能信任嘛,说不定还可以给你们提供找到真凶的线索!” 唐青宏听得又想笑又生气,不禁抬眼偷瞄一眼爸爸,看到爸爸脸上仍然是无比的淡定,简直让他佩服到不行。马书记看到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今天这场戏用不上自己,只要安静的从头“欣赏”到尾就行,也闭紧嘴巴跟小唐统一步调,绝不插进一句。 于是在众人的集体“欣赏”(监视)之下,李书记战战兢兢进了审讯室去跟侄子见面。 他怀着莫大的希望对李辉猛使眼色,李辉却对外面有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派人去打的除了港方的人还有省里下来的领导。一看到自己的叔叔进来,蔫哒哒的李辉马上原地满血复活,站起来对自己叔叔哭诉,“叔!那个姜伟太不是东西了!他好大的狗胆!竟然直接把我抓了!呜呜,他还打我!” 李书记不好直接对他指明该怎么说话,听到他后面那句很是欣慰,就顺势引导说:“哎呀,辉子,姜局长请你来也是破案心切,一点小伤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有些什么线索就跟他们合作,协助他们早日破案嘛。” 可惜李辉完全不上道,一听到叔叔劝他别跟姜伟计较,那爆脾气就炸了,“什么?不跟他计较?县里您才是老大!他姜伟算老几呀?他抓我打我就是对着您来的!您这都能忍?赶紧把他一撸到底!哼,不就是教训了几个人吗?又没闹出伤残人命,就为这点小事把我抓来!您叫他马上把我放了!” 李书记听得身子都在抖,不是气恼侄子的嚣张,而是因为侄子的愚蠢。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一巴掌甩在侄子脸上,“瞎说啥!难道考察组的领导真是你找人打的?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也敢往身上揽?” 不管是不是李辉做的,李书记都要侄子赶紧把这事一推二六五。 可是李辉从来没挨过父母的打,更别说这个宠他的叔叔了,当时就飙出眼泪摸着脸狂吼起来,“你打我?我爹妈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打我?你疼我都是假的!我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个姓姜的?他到底给你送了多少好处!对,那些人是我找人打的,你要把我怎么样?你为了姓姜的是不是让我去坐牢?” 事已至此,李书记反而不提省领导被打的事了,又是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闭嘴!你这个蠢货!我、我李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知道这对整个县里的形象有多大损害吗?你打港方的人,就是破坏县里的发展大计。你怎么能这样做!叔叔算是白疼了你这么多年!为了国家和人民,今天我不得不大义灭亲!” 李辉被叔叔打得脑子都昏了,刚想说话就又吃了几耳光,李书记不想再让李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还不如直接把他打晕算了。 “李辉!你既然承认是你做的,那你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李书记义正词严地一句句说着,眼里半真半假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淌。事已至此,这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不管怎样,总要先保住自己。 马书记在外边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跟唐民益说:“这……这他还真能大义灭亲?那他还是有点原则的?” 唐青宏同情地看了眼马书记,这位老马真是单纯到可爱。 第55章 闹剧落幕 唐民益看着自己儿子那副嘲讽的表情,瞪他一眼才小声回复马书记,“嗯,可能吧。” 爸爸又在善意的敷衍了……其实心里才不会这么想。爸爸那副看起来很认真的模样让唐青宏感到好笑,但也有点害怕。 这是爸爸对于别人贴心的地方,也是爸爸对他们的疏离冷漠,他祈祷爸爸永远不会这样对待他——安慰的、善意的,却是隔着遥远距离的。他喜欢爸爸对他严厉,生气时瞪他骂他,这样反而要更加真实和亲密。 等李书记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审讯室出来,潘松也没有太多话跟他说了,冷冷丢下几句总结就对大家告辞,说考察组四人一行准备下午返回省里,午饭也不需要县里安排接待了。 那些总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严重性几乎已经可以终结李书记的政治生命,“这次下来了解情况,我们简直是大开眼界、身体力行!就我们所闻所见看来,这个县委班子肯定是有问题的,有大问题!治安管理方面更要严抓整治。有些人口口声声搞经济,做建设,不给投资商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我们的经济还怎么发展?” 这还不是结尾……当他们和腿软的李书记一起把潘松送出公安局时,堵在公安局门口的人潮让他们再一次大开眼界。 案子牵涉到的人不少,昨晚办得也不算太隐秘,因此,公安局里来了省里的领导,正在处理县委书记侄子的事情,不知从哪里传了出去。 那些对李书记本来就怨声载道的本地群众纷纷跑到公安局外面,蹲守着等待领导出来,一看到几个当官模样的人走出大门,他们就拦路的拦路、下跪的下跪,嘴里还高呼“青天老爷为民做主”之类的口号,要求省领导为连日来工程扰民一事主持公道。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李辉从前工程所在楼栋的居民,为了房子漏水、裂缝等质量问题也堵在这里,以往的告状信一次次被压下去,这次听说省里领导直接下来,他们无论如何不肯错过。 这时考察组的其他几人也都出了院,准备来跟潘松回合,正遇上群众堵了公安局的门,大家心里忍不住对玉穹县的李书记再次扣分。 虽说李书记也知道自己的分数快扣成零蛋,再扣只能是负分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垂死挣扎,招呼姜伟快来管管这个事。 姜伟不咸不淡的交代下去,让公安们注意维持现场秩序,不要发生推挤踩踏事件,分批疏散人群。 省里考察组的几位都在这里,姜伟这个公安局长肯定不能粗暴执法嘛,戴县长也叫他们注意态度,这种情况下群众们胆子更大,怎么都不肯分批离开,还推了几个代表出来请求跟省领导对话。 潘部长看百姓们群情激愤,也就站出来跟他们说了几句,考察组的其他几个同志小声私下商量,副组长老杨尴尬地拉住潘松,说怕局面失控,这种事情应该由县里自行解决。考察组的工作已经做完,他们应该脱身赶回省里汇报去了。 考察组的另外两个同志意见则不同,都表示这些事性质太恶劣,他们平常难得一见,还是应当管一管的。因为群众喊冤里有一条是投诉全被县市领导压住,如果情况属实,那他们就有必要进行深入了解。 潘松作为组长,跟他们小声商量一会后当场决定,“这个县委班子确实问题很大,已经不堪信任了,否则群众也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们特事特办吧,随群众去实地看一看,他们所说的房屋质量问题,大家眼见为实,也是对下面干部的爱护。” 这么一说,老杨也不好再阻拦,看在胡部长的面子上,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实在是李家叔侄太不会为人处事,这个节骨眼上还跟云沟镇那群人闹出激烈冲突,也难怪人家千方百计抓紧机会上他的眼药了。再说,总要他们做出那些混帐事来,人家才能上得了呀。 而且戴县长跟李书记明显貌合神离,姜局却跟戴县长是一条心,只媚上不安下的搞法做不好一把手,下场就摆在眼前喽。老杨闭上自己的嘴,微微皱眉看向牵着孩子的唐民益,对这个话不多的代镇长异常关注起来。 唐家两父子都察觉到老杨的目光,唐青宏本能地把爸爸的手捏得更紧,唐民益安抚式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接下来由潘松带队,所有在场的大小干部都随着反映问题的群众一起,走访了那些问题房。 事实胜于雄辩,大家粗略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个豆腐渣小区好几栋都有墙壁漏雨的现象,污迹横七竖八,群众们都说大雨时根本没法在家住,一楼的居民更甚;还有的楼栋存在大面积的墙裂,居民投诉反映过多次也没人来处理,只得暂时搬出去租房住,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塌呢。 李书记一路跟在队伍的末尾,看到这些惊心证据时也表现得痛心疾首,干脆把责任全推到建委和李辉的身上,斩钉截铁地表示一定要严惩那些欺上瞒下的寄生虫。 潘松沉着脸不置可否、姑且听之,其他人也都只看潘松的脸色,李书记基本上是在演独角戏,县委本来跟他走得近的干部都唯恐站在他身边被连累,悄悄挨到戴县长和姜伟那边去了。 现场视察完所有的问题楼栋,潘松就在那个小区里对情绪激烈的群众们给出承诺,“请大家相信党相信政府,这个事情一定会有人管,马上管!县里管不好就市里管,市里管不好,省里来管!希望大家再给县委县政府一些信心,相信他们能够尽快的解决问题。至于造成问题的相关责任人,市纪委会做好调查监督工作,公开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些话一说出来,群众们顿时感动了,一时间欢声雷动,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力鼓掌。李书记也只得举起手掌枯笑着使劲拍,还想往潘松面前挤。 潘松倒是拨开别人站到了他面前,目光严厉地看他半天,想说点什么又收了回去,最终摇摇头带着自己的小队伍直接上车。 李书记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目送一个个曾经的追随者和政敌们纷纷离开,他面如土色,腿也开始发抖——上级领导肯批评教育你,那就还有点希望;像刚才这样无话可说才是最可怕的,基本上是放弃治疗、直接宣判你的政治死刑了。 唐民益做到了对考察组的承诺,未过二十四小时就火速破案,此时也功成身退、见好就收,跟马书记一起对潘松和县领导们告别了。 唐青宏坐在那辆破吉普里,频频从车窗向后回望,对刚才那场荒诞的连环闹剧回味无穷。唐民益把儿子拉回身边,强行摆正他的小脑袋,“还瞄什么?赶紧回去上学了。唉,又误了半天课呢。” 其实马书记也还沉浸在高度的兴奋之中,刚才强忍住的一些话都竹筒倒豆子般流泻出来,“哎呀,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几颗毒瘤一块儿拔了,他们再也蹦达不起来了吧?唉,小唐,你说他们肯定是市里省里都有后台,我琢磨着那个省委组织部的杨主任好像在为李书记说话呢?该不会节外生枝吧……” 唐民益隐藏着眼里的笑意,面色平静地对马书记说:“您就少操些心,回去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马书记这才稍稍管住自己的嘴,笑着点头说:“对对,那都是市纪委的事了,咱们要操心也操不上嘛。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成!嘿嘿,这会儿可没人摘咱们的果子了!咱们的地要丰收了!其实我年纪也大了,能看着老李滚下台,我就没啥不甘心的,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安心退休去。小唐啊,云沟镇以后就交给你和小袁喽。” 唐民益安抚马书记道:“您现在就说什么退休?您老当益壮,云沟镇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您呢。” 马书记看车里没有外人,什么话都不瞒,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和女儿,连声叹着气跟小唐交底,“唉,不行了,我是真的认老了。要不是你这么鼓励我支持我,我早撑不住自请下台了。人要脸树要皮,我这一家里就出了两个暴力分子,真是……也就是李书记那两叔侄给我留了点脸面,他们比我们那是更糟糕哟。” 唐青宏乖乖旁听,一句话都没插过,听到这里看了眼爸爸的脸色,用单纯天真的笑容劝慰起老马,“马爷爷,您是大好人!才不要跟他们比呢!” 马书记听得老泪都掉下来了,摸摸他的头感概万分,“唉,要是我有小唐这样的儿子该多好……我那孙子也不听话啊,往常在学校里混得像个小霸王,这些天他爸出了事,他精神也不好,连学都不肯上了。” 唐青宏看爸爸没有怪他的意思,继续劝老马道:“不要紧的,马爷爷,您多关心关心他,都怪那些同学胡说八道,我和袁俊也说过他们了!” 马书记对这个孩子的懂事感到震惊,“小唐,你这儿子真乖啊,你的大福气哟!” 唐民益表情并不多么得意,手臂却伸长了揽住儿子的肩膀,把儿子小小的身躯往自己怀里整个一带,“您就别夸他了,小孩子不经夸的。” 唐青宏被爸爸搂得快要窒息了,挣扎着把脑袋钻出来使劲呼吸,声音虚弱地表达抗议,“爸爸……您小心开车,不然我们仨就要交代在山沟里了。” 唐民益这才善心的放开他,还在他的小脑袋瓜上轻拍了一下,“不准乱说,童言无忌!” “您也迷信啊……”唐青宏偏过头贼笑着盯了爸爸一眼。 唐民益则完全不理儿子的挑衅,继续跟马书记聊镇上的政事去了。 回到云沟镇,唐家父子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感受着其他人的生活都在迅速变好。 马镇长丢了官后打算承包果园,还肯带着媳妇一块做,一心想着全家奔小康,心思仍然离不开那个“钱”字;虞小兰离婚后带走了自己的儿子张灿灿,奔赴深市去打工挣钱;虞小栓不想再留在粮库工作,本想学习人工养殖技术或者参加镇上的公开招工,但马书记亲自上门去找他,因为他在检举李书记一事里作出的卓越贡献,把他留在镇上党委办公室做了司机。不管咋说,他以前当兵时车开得不错,这个岗位其实挺适合他。 马二姐还在做财税所所长,马大姐也还在负责计生工作,但她们被老马管得相当严,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突击检查,专门去视察自己的两个女儿;离了婚的张科长之前被李书记安排进县政府办秘书科,还没具体分给哪位领导呢,就因为李书记被停职调查而孤立空置了,谁都不肯用他。 属于唐家父子单独相处的夜里,县里的电话总是来个不停,姜伟、赵兰时时跟两父子聊起县里的八卦。 据说市纪委的领导一下来就明确方向:势必把县委班子的问题查得水落石出。都是通天了的事,他们也不敢不严,因此查起来速度挺快。先是李辉扛不住公安局的审讯,又恨上了关键时刻丢弃自己的叔叔,把做过的缺德事全都添油加醋地交代了,唯恐拉不下叔叔跟他一起受苦。 接着是建委副主任、李书记的那位堂哥也给逮起来了,还连带建委主任都黑着脸被纪委干部停职谈话。再来就是那位到处赊账的李夫人,面对从李家搜出的无数名贵烟酒,还有她到处私藏的现金,她还哭着说这些都是背着老公收的。 被连续审了几天,才承认说她收钱收礼后对老公吹的枕头风都起了效果,老公太惯那个侄子,向来对只生了女儿的老婆心软,十回吹风九回都能办成事,也就是说李书记至少间接参与了许多权钱交易,根本没法把自己摘干净。 李书记知道自己被上头放弃了,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在县委办公室行尸走肉般坐了个把礼拜的班,终于被市纪委叫去问话。 这一去再也没能出来,简直是墙倒众人推,组织部的王副部长为了自己免责,主动找市纪委反映当初李书记在人事任免上独断专行的大家长作风,特别是对于马镇长的违规任用,还向市纪委和组织部都做了深刻的检讨和自我批评,同时有好几个人彼此相互作证,当时王部长和其他领导都坚决不同意,是李书记强行拍的板。仅仅十来天之后,李书记待的地方从调查组转到了检察院,下一个地方将会是法院。 县委工作临时由戴县长全面主持,云沟镇和玉穹县的建厂、修路项目都是快马加鞭。镇上的中小学竣工当日,戴县长还亲自奔赴云沟镇剪彩,这一次戴县长和唐民益都没有叫来媒体,只是两人并肩一起在群众的拥护下振臂高呼,“一切从教育抓起!教育还要从父母抓起,大家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上学,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场竣工剪彩及动员大会就在新小学的操场举行,唐青宏站在孩子们中间仰视爸爸映照在清晨阳光下的脸,心里充满敬仰和自豪。这是他的爸爸,这么年轻、兼具成熟与干劲的爸爸,用多少词汇都无法形容这个男人如同阳光一般炽热耀眼的魅力,这种时刻的爸爸总是最帅的。 上辈子和这辈子,他都曾经想过成为这样的男人,但是有了这么出色的爸爸站在他眼前,他不可能也根本不想再去超越这个男人。他越是看着这样的爸爸,就越觉得自己的渺小,他愿意用生命追随这个男人,而不是去战胜和超越。 又过了一阵子,李书记终于在人生中最后一次上了报纸:玉穹县原县委书记李xx因渎职罪、贪污罪等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李辉和李夫人也都各判了几年徒刑。 这场闹了几个月的大戏随着李书记的判决悄然落幕,云沟镇的整个班子在看到那条新闻时都鼓掌欢庆,还特地为这事聚餐了一次。 许主任两次都没喝掉的茅台酒终于成功的分享给大家,还在席上心疼地抱着酒瓶,嘴里念叨说自己就这么点奢侈的爱好,但以后都要改正错误,再也不对它执着了呢。 唐民益随大流去吃了饭,招呼大家有什么高兴话都今晚在席上说完,乐过以后就别再当着其他人提,以免显得云沟镇的这群干部肚量太小,有落井下石之嫌。 大家嘻嘻哈哈地应着,围住唐民益一阵灌酒,任由唐青宏怎么阻止都没用,还把这个小家伙抬起来放在一边,硬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喝了小半斤才算完。 当天晚上回家以后,唐青宏忍不住心疼的埋怨爸爸,怎么能放任那群人发酒疯,整个干部队伍都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哪还有一点党员干部的形象,简直成何体统! 唐民益其实心情也挺好,带着微醺的醉意把儿子搂到怀里,“好了好了,也就这么一晚上,他们都憋久了,难得放任一回嘛。” 他撅着小嘴又埋怨起马书记,“马爷爷年纪最大,也跟着他们一起疯,你们今天笑的声音好大,外边路过的人都在瞄呢!” 唐民益微笑着捏住儿子的下巴,“来,张嘴看看,又换了几颗牙?” 他立刻忘记了满心的幽怨,张大嘴让爸爸检查他新长出来的两颗牙桩子。唐民益满意地把儿子一嘴的小牙都巡视完一遍,还伸手进去摸了摸,“好尖……都可以咬人了。你记住别乱吃糖,不然牙齿会长歪的,以后就不好看了。” 他觉得怪怪地,赶紧把爸爸的手给推开了,“歪就歪呗……我是男的,要那么好看干嘛!只要不缺就行了。” 唐民益坐起身来,看着自己这个漂亮精致的儿子,怀着满心怜惜叹了口气,“你哪儿都长得这么好,偏偏牙齿歪掉几颗多可惜?总觉得被破坏了……听爸爸的话,不要吃糖,整个换完了爸爸给你买好多糖吃。” 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本来就不喜欢吃甜食,“嗯,那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少喝点酒,最好不要喝!” 唐民益的脸和耳朵都被酒意醺红,揉揉儿子的头发略带迟钝地答道:“爸爸尽量……完全不喝肯定是不行的,少喝没问题,呵呵……其实有很多办法躲过去的。” “什么办法?”他顿时来了兴趣,他都没发现爸爸怎么躲酒的呢。 “呃……”唐民益瞟了儿子充满求知欲的面孔一眼,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沉吟片刻才说:“就是……不告诉你。” “……哼!”他气得推开爸爸就跳下床,蹬蹬蹬跑回自己的小房。 对于分房睡这件事,他也生过爸爸好一阵子的气。自从两父子从广市回来,爸爸不知道怎么就非要跟他分房睡……好吧,其实他猜到一点,肯定是爸爸怕再出现什么尴尬状况又被他笑话,加上他越来越大,分房住也有利于他的独立成长什么的。 可他不想也不需要独立成长啊,他对于这件事的感觉就是被隔离和抛弃了,不过闹了几天之后,爸爸的意志不可撼动,而且每晚还是哄得他睡着了才回自己房间,他也就逐渐无奈地接受了。 眼下被爸爸欺负了,他才觉得分房睡也还不错,他可以闹着脾气锁起自己的房门,等着爸爸在外边百般哄劝才去开门呢。可是今天晚上他注定失望……等了快半小时,他还是没有听到爸爸的脚步声。 他这才真的生气了,轻手轻脚打开门去侦查敌情,结果发现喝过酒的爸爸竟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还被子都没有盖。 他独自又生了半天闷气,还是没把爸爸吵醒,甚至给这个酒后呼呼大睡的家伙好心的盖上被子,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第56章 别了,云沟郡 随着季节转换,天气一天天的变冷了,云沟镇却是上下一心,几个项目都干得热火朝天。 春节前夕,新建的干货加工厂和县里的藤艺编织厂已经竣工投产,木雕工艺厂的厂长木槿也正式开班收徒了。 本地很多年轻人都去应聘,能被木谨选上的只有百分之一,又是看手又是看眼的,还有手劲、耐力等方面的检查,其他没选上的就安排去学习藤艺编织,那个活经过几天培训就能上岗。 本地年纪大一些的农民也有很多开始学习袁氏养菌技术,他们手脚眼力都没有年轻人好了,田里的事情却是轻车熟路,吃得起各种苦。祖祖辈辈就在村里生活,他们也不想出去奔波,领导呼吁种啥他们就种啥,因为之前缴粮的欠账早已结清,收的山货也都付了钱,镇上现在给他们统一种植、统一收货的承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袁正峰之前就提了副科级,现在又正式做了副镇长,名正言顺主抓农业经济,他几乎没有时间停留在办公室,每天都在下面奔波,唐民益因此轻松不少,主要工作可以只解决大事要事。 腊月里所有的路也都修完了,从县到镇、村,都有了平整的水泥路,春节后就能正式通车。唐民益决定带着儿子回京过年,女儿早就在电话里哭过好多回了,连他妈也对他下了死命令:最晚腊月二十八你要带着儿子到家!不然我亲自去那个什么镇逮你回来! 直到腊月二十六,两父子一起收拾行装上车,正好干货加工厂的司机要运货去省城,热情主动地捎上了他们。唐民益还想推呢,那个本地司机憨厚地笑着劝他,“唐镇长,我这就是顺路,又不是专门为您跑一趟,有啥坐不得的?难道您嫌坐货车丢人?” 话说到这份上,唐民益也就带着儿子坐上去了,唐青宏从车窗里频频回望正在远去的云沟镇,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 车上位子挤,唐民益一路抱着儿子,还问他说咱们要回家过年了,你怎么不太高兴呀? 唐青宏幽幽地回答,“我高兴呀,两边都是咱们家。反正爸爸在哪,家就在哪。” 唐民益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其实你是舍不得木愚和袁俊他们吧?不过回京也很好呀,你可以跟妹妹和小天他们玩。” 他想想就乐了,“嗯!妹妹肯定也想死我们了!这次回去我要好好陪她!” 腊月二十七晚上,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唐奶奶不太讲原则地派车去火车站接他们,还被唐民益小声念叨了几句。 唐奶奶依然那么霸道,抬手一挥阻止儿子的说教,“好啦好啦!感谢唐镇长的批评教育!哎哟我的乖孙子,让奶奶好好抱一抱,长高了呀!还换牙了!真可爱!” 唐欣雁也长高了一些,抱着个毛绒熊站在门口等他们,看到爸爸和哥哥一起下车,她哭着跑上来叫哥哥,眼里简直没有爸爸的存在。 唐民益只得帮女儿把那个熊抱着,唐青宏则把妹妹抱了个满怀,还没说话就在她脸上连亲好几下,看她破泣为笑才大赞妹妹,“欣雁好乖!爸爸和哥哥都想死你了!” 唐欣雁勉为其难抬起头,对爸爸挤出个敷衍的笑脸,小嘴还撅着呢,“爸爸。” 唐民益颇感无奈,应了女儿一声就把熊往自家老妈怀里一塞,牵着两个孩子往屋里走,“快进去吧,外边怪冷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唐青宏天天陪着妹妹,狠狠弥补她这几个月的失落。钱小天一听说他回家了也闹着要来,年前年后跑他们家好几趟,还给他们两兄妹带了一堆礼物。 新春拜年是个大活动,唐贾两家相互都要走动,今年贾思源两口子带着贾青涵来唐家的时候,唐青宏也带着妹妹跑去贾家给爷爷拜年了,他根本不想看到那一家三口。 跟妹妹一起陪了会爷爷,还拿了爷爷给的压岁钱,出门前正遇到贾思源一家三口回来,他没躲过去,就大大方方开口叫了“贾伯伯”、“孙阿姨”,然后瞟了一眼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和泪痕、眼神充满戾气的贾青涵。 趁贾思源表情正微妙着,他牵住妹妹飞快地溜了。这一家子过个年都搞得各种不高兴,肯定又是贾青涵不听话被他妈教训了……无论如何,关他屁事。 他们在家里留到初七,初八早上跟奶奶和妹妹道别后才走。这次妹妹长大一岁,变得懂事多了,虽然眼里还含着泪,但并没有大哭大闹跟着赶路,只挥着小手跟哥哥和爸爸说再见,还表示自己一定会乖。 在坐车返程的路上,唐青宏一直在心里琢磨,他陪爸爸去龙老家拜年的时候,龙老单独跟爸爸聊了差不多半小时;初三时邹亦新也携夫人来他们家拜年,跟奶奶和爸爸私下谈了很久呢。这是意味着爸爸真要挪地方吗? 这个悬念在他们回到云沟镇以后呼之欲出——爸爸前进的步伐又加快了。三月的人代会上,爸爸头上的“代”字去掉了,却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袁正峰主导,自己只在旁进行扶持和协助,还总交代袁正峰要多跟戴县长汇报工作;马书记退意明显,镇上所有大事都交给爸爸来决定,能不插手的就不插手,还常常说他老了,只要能做到支持年轻人好好干,就算站好了这最后一班岗。 到当年四月,马书记看着两个年轻人搭班子完全可以让人放心,下了决心非要退休,主动把那杆承载着历史的老枪交到省红色纪念馆去了。 因为这事,省委书记钱良华专门接见了他,称赞他是好样的,还感谢他在云沟镇作出的卓越成绩。他借此机会赶紧对钱书记提出自己马上要退休,希望能让小唐镇长做他的接班人。 顺位接班也是常例,他当初把儿子弄在副镇长的位子上,听着要从外边来一个代镇长,心里想的就是给对方下马威,让这个代镇长服服帖帖,到时候等自己退了,儿子就能顺位接班做镇长,至于那个代镇长做书记也没啥,反正乖乖听话就成,这镇长都是他的老同志……如今想来,不堪回首呀。 钱书记笑而不语,并没有对他允诺或者表示反对。等他回到镇上,拒绝了县委让他去人大做副主任的要求,也拒绝了唐民益和整个班子的挽留,执意退下来之后,县委的任命很快下达,唐民益果然成为云沟镇的党委书记,袁正峰成为新一任的代镇长。 这个月镇上的大型农贸产品交易市场也开建了,在广市得到爸爸批条的那位邻镇个体户果然信守承诺,带来好几个跑生意的朋友提前租位,这么一来本镇手里有点钱的个体户们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纷纷要求镇上给本地农民优惠价格。 爸爸搬了个桌子现场办公,只要肯现场交定金的,一律给予首批租户特殊优惠,头三年都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样,享受九五折政策。 到后来不光是附近镇上的,县里和邻县都有人跑来当场交钱,爸爸提醒他们仔细看清楚相关的条款规定:市场摊位建成后三个月内必须使用,且只能由本人使用,超过时限的视为主动放弃,防止有人以此炒高价格转租。 有些打这种主意的炒户只好黯然离场,剩下的都是诚心租下摊位做生意的实在人,六月市场建成时,做了很大的宣传,租户们自己花钱买的鞭炮炸得震天响,还合资搞了个小型的文艺演出,几乎全镇居民都围在那里看热闹。 唐民益这时正把儿子拉远了躲避太过震耳的鞭炮声,他看着这个欣欣向荣、每天都在爆发新活力的小镇,心中充满干劲和激情,“让市场决定经济,它们自己就能活起来,老百姓的商业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唐青宏其实根本听不清爸爸在说什么,但看爸爸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就捂着耳朵一个劲地对爸爸点头,“对!对!爸爸说啥都对!” 云沟镇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年八月,唐民益的调令到了,九月初就要正式去另一个省下属的县城报道。虽然都知道他是因为政绩出色而被提升了,但每个人都舍不得这个只在云沟镇呆了一年的娃娃镇长。 在村民们的嘴里,他才刚升级为娃娃书记呢,转眼就要离开这个正在逐渐改变的小镇。大家舍不得他,却也知道留不住他,只能趁着他还没走的短暂日子里,拼命的干好自己手上的活,把云沟镇最美好的一面显露在这个年轻人眼前,希望他以后即使青云直上、冲入云宵,也不要忘记这个最初的起点。 唐民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个人的情感波动,临走前带着儿子专程去了谷家一趟,特意感谢谷老这一年来对儿子的照顾。 谷老这一生身边来去的人多了,也非常豁达,只把自己用毛笔小楷写的一大本书交到了唐青宏手上,“带着,有空时多看看,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碰到看不懂的地方,给我或者袁俊打电话,他学得可比你好喽,不像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自从袁正峰当了镇长,谷家就装上电话,这是起码的配备,以免关键时刻误事。袁俊听着爷爷的话,满面不舍地拉住唐青宏,“宏宏,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别管你爸和我爸说什么公家电话不让打!” 袁正峰正走进屋呢,晒得脸黑了好几层,对着儿子就是一声吼,“袁俊!你刚才说什么呢?” 唐青宏对谷老吐吐舌头,当着谷老和袁正峰的面大夸袁俊,“我是学什么都会一点儿,什么都不专心……袁俊比我强,他以后肯定能接谷爷爷的班呢!” 谷老看看自己那个懂事多了的外孙,笑着摇摇头,“学中医太苦太闷,他只学点这个就可以了,炖个膳养养生不耽误他太多时间。我又不是没有徒弟,跟着我学了几十年呢。” 袁俊捏着唐青宏的手不肯放,眼里闪着很亮很亮的光,“宏宏,我以后要赚很多钱,做一个大老板,然后去找你。” 唐青宏听得想笑,这小孩儿志向还挺高,当着他家人的面还是鼓励为主吧,反正自己都要走了,“嗯,那你努力。” 唐民益把袁正峰拉到一旁私下交代,我走了以后可能由你全面主持工作,你要早做准备,戴县长那里我已经向他汇报过了,建议不要从其他地方另调同志来任书记,而是推荐你这个熟悉本地情况、干得正红火的镇长兼任。至于班子里的其他调整,你自己看着办,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阻力了。 袁正峰很是感激,唐民益对他这一路走来的点拨和扶持尽心尽力,大恩不言谢,他紧紧握着唐民益的手,表示自己一定为了云沟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辜负唐书记对他的栽培和信任。 唐民益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提醒他也要注意健康,别为了公事忙垮身体,真到那一步又何谈鞠躬尽瘁呢? 袁正峰听得认真,把这份叮嘱牢牢记在心里,谷老看着天色不早,留他们一起吃饭,最后一回亲自去厨房端出为唐青宏炖的一大盅药膳。 第二天的晚上,得到消息的木家两父子也来了唐家,除了当面对唐民益表达感激之外,木谨还再三要求儿子一定记住唐家的大恩,以后有机会再涌泉相报。 木愚不擅言辞,从怀里掏出一个摩挲得很光滑的小老虎木雕送给唐青宏,说那是他自己学着雕的,早就想送给宏宏,但手艺不好怕被笑话,就一直留到现在才拿出来。 唐青宏仔细看了看那只小老虎,虽然线条还不是那么流畅,但每处细节都是用了心思的,尤其那小老虎脸上那憨憨的表情,还真是物似主人形,不由笑着露出脸上的两个酒窝,“我很喜欢,谢谢你。” 反正马上要走了,唐青宏懒得带那么多行李,就把自己那些被冷落已久的玩具全送给木愚,还有那些自己从没穿过的衣服,他都让木愚拿走跟袁俊分一分。之前妈妈和钱小天过来的时候给他带得太多了,从京里过完年回来又带来不少,他哪里穿得过来、玩得过来呀。 等爸爸的交接工作做完,父子俩本想静静静的走,让大家照常工作和生活的,但已经退休在家的马书记、袁正峰、许主任三个人结伴而来,非要送一送他们,结果还惊动了镇上的老百姓们,纷纷站在车前拦住路不让他们就这么走。 唐民益无奈地打开门下车劝慰大家,老乡们才不听他的那些大道理,一批人围着他不让路;另一批跑回家拿东西去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拦路的人越来越多,乡亲们送来的土特产都堆在路上,唐民益从未表露过离情的脸上也不禁动容,抬高手臂请大家不要太激动。 他清朗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大家的心意我领了,这些都是好东西,我也很想带一些走,但是车里放不下嘛。大家把礼物都拿回去,我非常感谢!我唐民益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回来看望大家的,云沟镇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就是云沟镇的儿子!” 这一番话把大家说得轰然叫好,已经有些女眷和老人在抹眼泪了,一个老乡压抑着伤感挤出笑容说:“从去年开始,咱们的日子变好了!家里有余粮可以酿酒了!唐书记,您不肯收礼物,咱们都听您的,起码喝咱一碗自家酿的粮食酒再走!” 唐民益看着这位老乡眼泪直淌的模样,当下也果断地点点头,“好,酒来!” 老乡赶紧把自己那坛酒开封,满满地倒上一碗,双手递到他的手里。 唐青宏的眼眶也湿了,平常他老是不准爸爸喝酒,可这时候他也觉得,这碗酒该喝。 其他几个干部都接过乡亲们继续倒来的酒,举起碗跟随唐民益一起对大家相敬,唐民益先对乡亲们深深鞠躬,才抬手仰头干脆地喝下那碗酒。 他喝得畅快、喝得豪迈,尽管这种纯粮食酒度数不低,他还是一鼓作气干完了整碗。 脸上迅速浮起红晕的同时,他又拉过跟他一样刚喝完整碗的袁正峰,拍着对方的肩膀向乡亲们交代几句话,“从今天开始,袁正峰同志正式挑起引领云沟镇发奋图强的重担,请大家一如既往,就像支持马书记和我一样,全力支持袁正峰同志的工作!至于我唐民益,会永远记住云沟镇的乡亲们,还有这些一起奋斗过的同志们!无论早或者迟,我一定会回来看看!” 在延绵不断的掌声和欢呼中,唐民益带着儿子再次坐上车,唐青宏看到坐在驾驶位的虞小栓也在偷偷抹眼泪。 袁正峰和许主任想跟着上车,还有好些话要跟唐民益说,却被唐民益阻止了,“你们就不要送了,镇上工作忙。心到了就行了,对马书记,你们要多关心他退休以后的生活,有空闲时陪他说说话,他心里挺苦的。” 许主任哽咽着连连点头,“是,我们会的,唐书记慢走,要保重身体呀。” 唐民益看着这个脱胎换骨的中年男人,对袁正峰露出微笑,把他们俩的手握到一起,“老许现在是一心做实事,很多方面都能帮你。小袁,能用的人都要用上,一个人做不完所有的事。” 袁正峰沉稳地应着声,拉住恋恋不舍的许主任,唐民益又冒出头来对马书记和其他干部百姓挥手,“大家不要送了!都回去吧!” 人群迅速散开了,让出那条离开云沟镇的必经之路。但那辆吉普车缓缓启动之后,人群仍然跟在车后不肯停步。 唐民益不断挥手让他们回家,他们却默不作声地一直跟着,唐青宏回头再三看去,终于没忍住自己感性的眼泪,把脑袋埋在爸爸怀里,浸湿了爸爸的短袖衬衫。 “爸爸,我舍不得他们……舍不得云沟镇。” 虞小栓也红着眼看向后视镜里那些默默跟随在车后的人们,“唐书记是真正的好官,所以大家才会舍不得您走。” “宏宏,爸爸知道你很舍不得,但是该舍的时候就要舍。辛苦你了,跟在爸爸身边就是这样,我们还会更换很多地方,每一次你都这么难过怎么行呢?” 听着爸爸温柔中带着一点冷酷的安慰,唐青宏抬起小手想要擦干眼泪,“嗯……我是舍不得他们,但我不会因为他们留下来啊。我肯定是跟着爸爸走的,不管爸爸去哪儿,我都跟着您。” 唐民益闭上眼睛缓解那阵酒意,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的微笑,“爸爸没有骗人,我们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回来看看的,这里的工作……爸爸还有很多没做完呢。” 唐青宏看着爸爸有点疲惫的表情,几乎一瞬间就懂了,爸爸还没有完全放心,即使对自己提起来的袁正峰也是。爸爸如此理智,并非因为冷酷无情,而是把那份情感埋藏得更深,升华得更高,把那些感性的呐喊化为更具体的责任。 第57章 九零年代 临湖县位于吴省西北隅,辖三十一个乡镇、总面积一千八百平方公里,总人口达一百六十万,其中贫困人口就高达一百五十多万,是竞州市人口最多的一个县,也是最穷的县,没有之一。 即使改革的春风早已经吹过大地,这里的经济仍远远落后于竞州市的其他县,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经济底子薄、人口众多之外,本地官员普遍老龄化,作风保守,集体排外才是关键。 一九九零年初夏,临湖县又有一位新任的县委书记即将走马上任,他年纪轻轻,不超过三十岁,却在官场内外都有着很大的名气,升迁速度如坐火箭。 这位唐书记八六年还在吴省允州市玉穹县下面的一个镇做代镇长,短短一年间去掉了头上的“代”字,还成为当地的党委书记,八七年就调任到西南贵省省会城市附近的一个县做了常务副县长,三年间陆续升为县长、县委书记,把那个距离省会城市二十多公里的小县发展成了县级市,在经济改革方面闯劲十足、屡创奇迹,身后又有贵省省委书记邹亦新一路保驾护航,政务上几乎没有人能给他任何阻力。 管辖区内经济腾飞的奇迹,让他成为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官场里关于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出身高门,又靠着邹亦新的关系才升得这么快,其实个人能力很一般,谁叫他有个漂亮聪明的儿子在省城上小学,几乎长期住在邹亦新家里,省委书记两口子私下还收了这个孩子做干儿子。 也有人说那个儿子其实不是他亲生的,是他从京里另一家大户抢来的,就跟做人质似的留在身边养着,平常对那孩子也不好,邹书记两口子是看不过去才对那孩子给予关怀,谁叫那孩子的亲爹跟邹书记关系深厚呢,估计是专门委托了帮忙多照顾着。这高门大户的事情太复杂,谁也说不清楚,只可怜了那个啥都不知道的孩子。 甚至有人说,这个唐书记简直是个天煞孤星,走到哪坏到哪,少年时就克死亲爹、前些年克死老婆,四年前一去云沟镇就搞掉了当地的副镇长,书记也次年就退了休,连带上面那个县的县委书记都丢官坐牢了,这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三年前人还没到贵省,邹亦新就让当地县委书记把县委班子整得翻了兜,只为给他扫清障碍,那位县委书记得罪了太多人,自己也心力交瘁,等他一到任就住院病休了。这一次他调回吴省去临湖县做一把手,真不知是去搞经济还是专门去下刀的。 对于临湖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来说,这位新书记人还未到,他们就全体如临大敌,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才能跟他处好,不要做了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祭品。 所以一大早的,整个班子的重要领导都准时上班,没有一个敢迟到的,换着人打电话问去市里接人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冯正,车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得知这次竟然是市委书记跟组织部长一起送唐书记上任,他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全都战战兢兢地候着,不时调整笑僵了的脸。 此时送人的车正开在国道上,市委书记周军让唐民益同坐市委一号车,唐青宏坐在前面的副驾上;市委组织部熊部长和来接人的卫主任坐的是县委一号车,两辆桑塔纳一前一后稳速行驶,车内的周书记跟唐民益一路都在谈话。 周书记精神很好,对唐民益的上任充满期待,说小唐这几年在贵省抓经济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啊,就连新上来的省委安书记,也赞他搞经济是把好手,希望他回到吴省后能在临湖县再创奇迹。 经过这三年的磨练,戴着细框眼镜的唐民益气质更加沉稳,内敛中又隐隐透出一股霸气。他在邹亦新的明确要求之下,大刀阔斧地行事用人,圆满完成了当初邹亦新给他定下的任务,才换得如今的潇洒脱身。 无论出于既定的立场,还是他的个人选择,他都想尽快回到吴省来,这个省是龙唐系驰骋发力的主场,他对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都有着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虽然华夏锦绣,处处壮丽,所有的地方都该一视同仁,但他面对吴省就像面对自己的家人,情感与责任也因此更深。 也正因为这样,他管理起临湖县的干部会更加严厉、更加谨慎,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做法是截然不同的。当初在云沟镇,他毕竟只是二把手,时刻需要摆正位置。 到了贵省那边,邹亦新给他把环境清理得非常干净,在几乎没有政治阻力、省委书记一路扶持的情况下,他干起事来政绩彪炳是必然的,但这是一种捷径和特权,并不真正适用于仕途的每一段路,他内心里对这一点十分清醒,也时刻提醒着自己保持这份清醒。 如今回了吴省,到临湖县做这个肯定会有相当难度的一把手,他兴致勃勃,准备好迎接一切挑战。 周书记夸了他半天,话题才说到困难上来,表示临湖县的经济底子很薄,目前情况很不乐观,老派守旧思想严重制约了改革步伐,发展的任务异常艰巨。不过他相信小唐一定可以克服困难,市委市政府会做他的坚强后盾。 仅从周书记这一席话里,坐在副驾的唐青宏都已经听出了门道,看来临湖县的书记不好当呀。他现在快十一岁了,早换完了牙,一口整齐雪亮的牙齿映衬白玉般的面庞,个子也长高不少,两条腿又细又长,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少年模样了。 他这几年在贵省的省城上小学,爸爸本来想让他住校更方便一点,可他不愿意离开爸爸搬出去住,跟爸爸闹过好一阵子,说要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邹夫人挺喜欢他这张甜甜的小嘴,也喜欢他精灵的外貌,自己的孩子全都长大了,就把过剩的母性全都发挥在他身上,拉他到自己家常住。于是他周末前住在邹家,周末就回爸爸那里,三年来都是这么来回往返,他也慢慢习惯了爸爸经常不在身边。 他其实根本不想去省城上学,就在县里也不影响什么,爸爸说一不二,简直是强行把他押到省城重点小学去的,惹得他躲在被窝里假哭了好几场。但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知道爸爸都是为了他好,爸爸工作那么忙,怕照顾不好耽误他的学习。这就跟上辈子爷爷对他的爱一样,越是严厉才越是真切,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努力地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才可以让爸爸少操心。 爸爸这几年的辛劳他都看在眼里,三年就把一个县提了市,这其间的繁忙紧张不足与外人道,他总不能还为了自己的事情占用爸爸太多时间和精力,只能尽量的懂事再懂事。 只有一件事他很执着,那就是看紧爸爸,不让爸爸给他找后妈,所有的方面他都可以懂事,这一件他无论无何不会让步。好在爸爸似乎也没那个心思,忙得天昏地暗哪还有时间想那些? 每个周末回家的时候,他都会学着做饭洗衣服,再给爸爸和自己各炖一盅合适的药膳。他是一直遵照谷老的叮嘱,平常吃饭口味都偏向清淡,更远离生冷油腻的食物和容易上火的“发物”,免得复发咳嗽感冒,常给自己炖一点干姜茯苓粥啊、人参胡桃汤啊、麻雀虫草汤之类的。这三年里他只感冒过两次,时间也比较短,每次都烧得不高,比起以前一咳嗽就得延绵十天半月的情况好上太多。 爸爸主要是工作疲劳,需要补气养神,他换着法子给爸爸补身,但也注意着温补为主,免得把单身的爸爸补得口干舌燥流鼻血什么的……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不管他做什么样的东西,爸爸都会微笑着吃下去,他问味道怎么样,爸爸也都是说非常好。这让他高兴之余又有点空虚,怀疑爸爸只是为了哄他才说好,直到他有次给邹夫人打下手炒了一个菜,邹家两口子都吃得大赞,他才有了自己做菜应该确实还不错的觉悟。 但别人觉得好不好吃,他都是无所谓的,只要爸爸觉得好吃就行了。自从那次以后,他每个周末回家都不让爸爸做饭菜了,全部自己出马。他喜欢看爸爸吃着他做的饭菜,那满足和欣慰的表情就能让他看饱。这样其实有点像个小妻子……他有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个,一瞬间脸都红透了,爸爸还紧张地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窘得站起身来就跑回房间,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半天。 这似乎是不对的,他冷静下来以后认真地自我反省了。但想着想着,他又迷迷糊糊的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当然喜欢爸爸,从上辈子就是了,爸爸身边没有人照顾,他这个儿子不出马谁出马呢? 至于心跳得太快这种事,一定只是因为唐青宏这个家伙太庸俗,竟然因为给爸爸做饭吃就觉得自己太娘炮了?还因此别扭起来了?这是要不得的,你是个带把的大男人,不管做着什么事情,你从身到心都是爸爸的好儿子! 想通了这一节,他就自然多了。当然,这个想通很花了一点时间,而且后遗症就是不能老盯着爸爸看,否则他还是会不自觉的脸红起来。 比如现在,他听着周书记的话,眼睛就忍不住地往头顶上那个后视镜瞄。即使坐在同一辆车里,他还是想转过身去看爸爸,但他又有点不敢看。如果只是在镜子里看一下,那就大大方方了。 他一边慢慢挪动身体偷看镜子,一边为自己唏嘘感慨,等他的壳子再长大一点,爸爸下次换工作的时候,他可能就不好再这样搭顺风车了。小的时候还好,大了就是个累赘吧?爸爸总不好去哪里都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唐青宏,你还真是可怜啊。 还有,为什么每次爸爸上任的地方都特别的穷呢,难道只因为能者多劳?刚开始听说爸爸要回吴省当县委书记,他还以为是回玉穹县呢,还想着那样爸爸的工作就很好开展了,结果都不在一个市,看来这个东风是借不了了,又得重头做起,真是白高兴一场。 他瞄着镜子,没发现爸爸也从镜子里瞄他呢,他那一脸时而纠结、时而忧虑的表情,把唐民益看得嘴角都弯起来了。 虽然嘴上还在跟周书记汇报思想,唐民益的心思分了一半给儿子,谈话告一段落后还得空逗他几句,“宏宏,你在想什么呢?脸都皱成包子了,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唐青宏猝然一惊,赶紧把身子坐正,原来爸爸从镜子里也可以看见他。他把表情也调整得尽量严肃,幽幽地回了爸爸一句,“爸爸,我长大了,你别再叫叠字了好吗?” 连周书记都听乐了,“哈哈,这个小鬼!小唐啊,你儿子挺有趣的嘛。” 唐民益笑着又说:“乖儿子,别当着周伯伯的面跟爸爸抬杠,啊?” 唐青宏迫于淫威把声音放低了,但还是怯怯地强调,“爸爸,我是认真的。” 唐民益完全无视儿子的抗议,继续跟周书记聊天去了,询问了不少临湖的具体情况。 车子突然颠簸起来,窗外的灰也变多了,唐青宏赶紧把车窗摇上。周书记对唐民益介绍说,这是刚下省道,正式进入临湖地界了。 又过了一会儿,唐青宏远远看到一群人守在前面,路边还停了两辆警车,几个中年人满面堆笑对着他们的车招手。 两个司机把车停下,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高壮汉子弯下腰靠过来,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周书记摇下车窗,给唐民益介绍说这是县公安局局长徐宁同志。 唐青宏看着爸爸开门下车,微笑着跟徐局长和其他人握手寒暄,很快又各自回到车上,开道的警车带着两辆一号车继续前行。 开进县城的时候,唐青宏先是看到了一片脏乱差,那情况就跟四年前在玉穹县的感觉差不多,这都四年过去了,临湖县还是这副模样,玉穹县却早已换了新颜。姜伟两口子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说,让他们有空回去看一看,现在的玉穹县很不错,云沟镇更是发展得很全面,连下面的村都比人家的镇好了呢。 可等车子开进了党政机关所在的城关镇,那感觉又不一样了,唐青宏简直开了眼。城关镇竟然建设得很漂亮,商业街和广场很像回事,更别说气势磅礴的党政大楼,简直不比贵省省会城市的差。这么个穷地方能建起这么烧钱的大楼,也真是不简单,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唐青宏悄悄皱起了眉头,跟着司机一起下车,目不斜视一副大人样站在爸爸的老后头。但不管他站得多远,大楼前迎接他爸爸的队伍都把他准确地认了出来,他们热情满满地跟几位领导握过手,就当着他爸的面争先恐后地夸他,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的。 爸爸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微笑面容,对大家温和地说了谢谢,让卫主任帮忙找个人安置一下他的儿子,脚步都没停就跟着周书记在众人的拥簇中走进大楼。 唐青宏再一次深深的感到自己“长大了”,略带失落地目送着爸爸的背影,但既然是真的“长大了”,那他也要配合爸爸变得更加成熟,于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卫主任连忙叫了个小年轻过来,还跟对方附耳交代一番。 其他几个年轻人都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唐青宏顿时明白,这个小年轻要么是主任的亲戚或者关系户,要么就是特别会钻营的,总之此人不会太简单。先人一步接近新书记的儿子,这也算很难得的机会嘛。 这个小年轻自我介绍说姓冯,全名叫冯柏语,相貌身材都很周正。他没有叫司机,直接自己上车坐在驾驶位,说要把唐青宏送到机关宿舍,心似乎很细的样子,还说自己会尽量慢点开。 唐青宏知道对方肯定是个人精,也不会再像七八岁那样卖萌套话了,爸爸这几年在贵省干得那么好,根本用不着他,他也就淡了随时帮助爸爸做大事的心思,只把注意力放在照顾爸爸的生活和精神上。 他不主动干涉参与爸爸的正事,这个看起来沉稳牢靠的年轻人却很主动试探他,在车上跟他说了不少话,唐青宏寻思对方的目的不单纯,就敷衍说能不能带他四处参观参观再去宿舍。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冯柏语立刻应了,丝毫不嫌这个枕头似乎有点小。 冯柏语开着县委一号车,带唐青宏每条街慢慢地转,一边转一边详细的介绍,这条叫什么街,什么时候翻建的;那里又是什么广场,什么时候推掉重盖的…… 唐青宏边听边看,特别官腔地跟他聊道:“这里建设得不错,看来上一届领导班子的改革成果不小嘛。” 这语气跟大领导视察工作似的,冯柏语也并不少见多怪,倒是把车速减得更慢,加大声音叹起气来,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唉,这些都是面子工程,老百姓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咱们县政府还欠着银行两千多万的债呢。” 唐青宏大吃一惊,临湖县竟然欠了这么多外债?这个冯柏语也不怕吓着他,而且,在他这个小孩子面前表现这种高大情怀,就算是挣表现好像也挣得太过火了。 爸爸才来临湖县上任的第一天,就有这么个小年轻借着自己的嘴和眼给老班子上眼药,看来临湖县的情况确实很复杂呀。 第58章 宏宏的自白 唐青宏心里正想着事呢,车外传来的一阵喧哗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一脸跋扈,走路拐七扭八的,嘴里还在呼呼喝喝,像鬼子进村似的沿街扫荡。这几人时髦中又带着一股土味儿,其实有点奇形怪状,头发都有点长,要么梳得油光水滑,不知抹了几斤摩丝;要么烫了小卷加上染发,好几个都牛仔裤配花T恤,脖子上还挂着金灿灿的链子,脚上不是高帮跑鞋就是擦得亮锃锃的尖头皮鞋。 这是模仿港台明星造型呢?标准的城乡结合部风格吧……唐青宏看得直想笑。可看清楚那几人在做的事之后,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这种程度的纨绔子弟简直是丢纨绔的脸,竟然还有人在水果摊拿东西不给钱、抬脚乱踢路边的栏杆、对漂亮女孩挤眉弄眼讲脏话、乱凶路过的老人和小朋友,惹得所有人退避三舍,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唐青宏顿时忽略了之前对冯柏语的微妙感想,想出声问他这都是些什么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些家伙就奔着这辆车过来了。 因为别人都纷纷躲避,他们精力过剩地东瞄西看,似乎是认识这辆车和开车的人,嘴里大叫着什么围在车前。领头的一个十八九岁,典型的油头粉面,就是头上烫着小卷毛的那个,用力拍着车窗让冯柏语停车。 冯柏语向后瞄了唐青宏一眼,停车摇下窗户很不耐烦地看向那伙人。 领头的那个把头伸进车窗,一双眼睛使劲往里头看,发现后座上只有个小孩时愣了一下,贱兮兮地对笑着冯柏语说:“哟,不是说你gouri的进秘书科了吗?怎么改行当司机了?开的还是县委一号车满街乱窜,你这个gouri的公车私用,思想境界有待提高啊!” 这嘴脏得要命,还说得那么自然,估计就是平常的口头禅。唐青宏听得有点反胃,坐在驾驶位的冯柏语也冷下脸,虽然并没直接翻脸,语气却充满鄙视,“让开,我在忙公事。” 那群人来劲得很,才不肯让道呢,围在车前不依不饶,追问冯柏语这个小孩儿是什么人。领头的那个还把手伸进车窗内对着唐青宏摇动,嘻嘻哈哈地自我介绍,“我叫尤强,小姑娘你叫什么呀?长得真漂亮!” 唐青宏的脸也冷了下去,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尤强的长相,换了上辈子的话,这种人少说要被他打断腿。 逗完了唐青宏,尤强又对冯柏语调笑,“嘻嘻,你这张小白脸也越来越好看了,后面这个孩子该不是你的私生子吧?不过看这年纪,你也太能了,哥还真没看出来啊!” 这话一说,他身边的一群狗腿都跟过来往车里瞄,还跟着一阵起哄,把唐青宏当稀奇玩意儿猛看。唐青宏紧攒手指握成拳,压住心底的怒意,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用嘴皮子骂人的,只会事后整死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坐在驾驶座的冯柏语听到“私生子”三个字,身子顿时一僵,回头看了唐青宏一下。唐青宏也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脸色都发青了,对那句话反应很大。 在他开口之前,冯柏语就沉着声音对尤强发飙了,“闭上你的臭嘴!这是唐书记的儿子,我正要把人送到机关宿舍。” 尤强又愣了一下,“哪个唐书记?” 身后的狗腿里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凑上来就对尤强咬耳朵,尤强听了几句才“哦”的一声,又趴在车窗上把头伸进来,“原来你不是小姑娘呀?你叫唐什么?哥以后有空去找你玩!” 唐青宏懒得理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冯柏语皱眉再次叫尤强他们让开。尤强也能给自己找台阶下,对唐青宏挥挥手就带着那帮子人离开了,并没有继续纠缠。 等那群人走远,车子又开动之后,唐青宏也没了四处兜风的兴致,直接让冯柏语把他送到宿舍。 车开进机关大院后,冯柏语把他带到事先准备好的住处,他进门一看就吃惊了,这房子条件真不错。 很新的两室一厅,电器齐全,而且全是市面上最新最好的产品;家具一看就价格不菲,都是红木的,布置得比邹亦新书记家里豪华多了。这可是吴省最穷的贫困县啊,官员们的日子却过得这么好。 冯柏语一直跟在他身边,看他坐在真皮沙发上自己也不坐,唐青宏抬眼一看,微笑着招呼,“冯哥,您坐,站着干嘛?” 冯柏语麻利地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来,放在茶几上才坐下,唐青宏用好奇和天真的口吻问他,“刚才那个尤强是什么人?我是说,他的父母是谁? “咳,他就是普通的机关干部家属,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的,仗着爸妈有点小职务就兴风做浪。这地方风气不好,不过现在你爸来了,正可以好好管管。”冯柏语又开始对唐青宏打小报告了,还真是本地班子里的大叛徒,就是不知道这种试探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且冯柏语提起尤强的口气充满蔑视,都有点愤世嫉俗的味儿了,唐青宏不由得想了想自己,不也是一个正宗的官二代,照理说冯柏语也该很看不上吧? 唐青宏露出震惊的表情,“那他们这样乱来,家里不管的吗?我爸就对我可严了,连说别人的是非都不让呢。” 冯柏语立刻安静下来,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让唐青宏暗赞一声对方脸皮不薄啊。 他拿着遥控打开电视机,对冯柏语乖巧地说:“冯哥,您不用陪我了,免得耽误工作,我自己看看电视等爸爸回来。谢谢您今天送我。” 冯柏语的表情终于有点紧张起来,似乎拿不准他是客气礼貌,还是自己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刚才还好好地,这就送客了? 又干坐陪唐青宏待了一会儿,冯柏语始终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来道别。 等对方走了以后,唐青宏一反刚才的懒散,拿起电话给邹夫人打过去报平安,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白姨!我们到地方了,一路都很好,唉,我现在就想您了!” 他的白姨其实比他爸年纪大多了,小儿子都读中学了,但他叫邹书记伯伯,叫邹夫人向来都是白姨,称呼上的差别还曾经被邹书记专门扯过一回皮,“宏宏啊,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就那么老?不是,我是说你白姨看着有那么年轻吗?” 邹夫人在那头听得声音都快化了,无比慈爱地安慰他,“宏宏,白姨也想你,你爸在吗……什么?他现在就去办公室了?哼,早知道你就留在这边算了,白姨继续照顾你!” 他笑嘻嘻地回答,“我爸忙嘛,谢谢白姨,我也想留在那边呀……可是我爸太可怜了,都没有人照顾,不像邹伯伯还有您照顾呢。” 邹夫人搭话道:“你这孩子啊……我们说让你爸给你找个新妈妈,这样你们两个都有人照顾了,你又坚决不肯。怎么,现在想好了没有?没妈妈的孩子才可怜呢。” 这话题他真的不爱听,勉强挤出笑意回复道:“知道了,白姨……爸爸才刚来,工作太忙了,肯定没有时间的嘛。” “嗯,那等他做得顺手了,你也多关心关心你爸给你找新妈妈的事情啊,还有,现在身边没个人照顾,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呀,别帮着你爸做饭洗衣服,那都是女孩子家做的事情!你才这么小,精力放在学习上就行了,其他事情都让你爸干!” 他“嗯嗯哦哦”地敷衍应着,心里是无奈和甜蜜的吐槽——他也不想干那些女孩子的事呀,但他心疼爸爸。每天在外边忙死忙活的,还有好些应酬要喝酒,回到家时又累又醉,他哪里忍心还让爸爸干家务活? 爸爸第一次看到他做饭洗衣服的时候也很心疼,说放着一会让我来,他都是笑着撒娇争取的,“爸,我就周末回一次家,平常又不干活,您就让我干点吧,体验生活!” 后来接到调令要回吴省,爸爸还专门跟他谈过一次,说咱们过去以后是不是找个人帮忙打扫做饭?你上学、我上班,家务事做不过来呀。 他当时就坚决的拒绝了,他才不要一个外人介入他和爸爸的生活里呢。他宁愿自己多做点事,也不愿让陌生的女人得到机会,保姆的活全部都是女人在做,说不定爸爸这道坚强的堡垒会因为多年的空虚而被轻易击破。 他态度坚定,语气却是软糯糯的,“爸,我来做家务,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没多少活可以干的。再说你也经常在外面吃饭,专门请个人多浪费呀?你工资不高,我又还在读书,对吧?” 当然,没钱这个理由纯属瞎扯……他妈每年都给他汇款,那金额大得很,爸爸收到汇款通知时那眉毛皱的呀。但他知道爸爸不愿意用那些钱,也不愿意用奶奶的钱,爸爸是个自尊特别强的大男人,就爱用自己那点工资来养活他们父子两个。 这一点让他觉得爸爸真偏执,不过也觉得这种偏执有点可爱,感受到一种小小的幸福。爸爸连亲妈的钱都不要,非得用自己的钱来养他,那是不是说明对于爸爸来说,他是完全属于爸爸的?根本不想也不会把他交给别人来照顾?哪怕那个人是奶奶。 挂断了这个电话,他又分别打给木愚和袁俊,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跟着爸爸回到吴省,以后隔得近一点了,有空时可以见面玩玩。 木愚现在已经十六岁了,性格比从前更加沉稳,话还是那么少,心思却很细,“嗯,我来找你,给你过生日。” 因为学习成绩太次,木愚辍学专门跟他爸学手艺,去年就出师了,是整批徒弟里最出色的,作品的精细程度甚至不比他爸差。木谨自从当上那个木雕工艺厂的厂长,一批又一批的开班授徒,把自己压箱底的手艺一点不藏私的全部分享出去,如今木雕工艺厂的规模扩大了不少,产品的质量和产量也一直在提高,办事处落在地级市,木愚家也在那里买了房子,全家搬过去在市里坐镇,经常带着作品去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艺术节参展,家乡那边交给他第一批徒弟里最好的几个人继续打理。 唐青宏抚摩着钥匙扣上一直挂着的小老虎,知道木愚既然说了就一定会来,正好自己趁机会劝劝木愚再回到学校上几年学。艺术创作光有手艺不行,还得有足够大的眼界和想象力,多学些知识、多看看世界,才有可能从匠人升级为真正的大师。 袁俊则老老实实留在云沟镇,被他爸管得很严,学习上特别刻苦,成绩经常全校第一。接到唐青宏的电话,他简直欢天喜地,说要跟他爸申请暑假来找宏宏玩,顺便带一批好的中药材过来。他爸这两年开始研究中药材养殖了,说想在云沟镇搞一个中药养生基地,把云沟镇发展成旅游风景区,为外来的游客提供住宿、中医按摩、养生药膳一条龙服务呢。 这个思路非常好,袁正峰果然是个脑子活泛的人才,唐青宏听着袁俊自豪的话语,对自己爸爸的眼光也是由衷佩服。于是两个小家伙电话的主要内容变成一起狂赞自家老爸,用词之肉麻华美比小学课本的范文还要过分。 接下来他还跟妈妈、奶奶、妹妹、钱小天……都打了电话,全部打完后累得够呛,准备自己去厨房做点啥吃的,然后好好的睡个午觉。 刚从沙发上起身,门铃就被人按响了,他还以为爸爸回来了呢,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开门,结果门外站着一个满面带笑的中年女人,手上提着菜篮子。 他微微一愣,以为对方是走错了门,女人身后又冒出一颗头来,满脑袋烫过的小卷毛,“嗨!唐小宏,哥来找你玩了!” 他顿时满心厌恶,这个尤强怎么这么快又找来了? 那个中年女人看着他有点冷漠的表情,立刻热情万分的开口,“哎呀,你是宏宏吧?尤强他爸是县里财政局的局长尤大虎,我是他妈妈。” 原来是财政局长的儿子……跟新书记跟得这么紧,看来局长在机关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唐青宏几乎冷笑了一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被这么“客气”地对待,尤夫人一点不冷场,仍然笑得异常喜庆,“哎呀,我家尤强回来跟我说了,你爸让人把你一个人送宿舍呢。他们那些男人都在忙公事,我也打电话问了大虎,中午他们要在外面吃饭,都是住在一个院里的,我来给你做顿饭吃。” 唐青宏对这种自来熟实在热不起来,礼貌地说了句,“谢谢,我自己可以做。” 可那个尤妈妈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带着儿子就推门往里闯,“唉,瞧这孩子,确实怪可怜的,唐书记工作那么忙,你要是自己做烧到手咋办?就算你出去吃吧,外面的东西也不一定干净,怕是要吃坏肚子。我听说你身体不好呀,一定别出去吃饭,啊?就在家里吃,我来给你做,一会儿就好了!” 唐青宏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沉默几秒才跟着进来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的?还知道我身体不好?” 尤夫人笑嘻嘻地捂住嘴,爆发出一阵夸张的闷笑声,就像听到了什么很稀奇的事,“哎呀你这孩子,你爸可是新来的一把手,这县里谁不知道打听打听啊?以后都是邻居了,你爸又忙,有啥事多找咱家帮忙,知道不?不用不好意思,呵呵呵,小孩子脸皮真薄啊。” 他听着那阵笑声觉得头皮发炸,偏偏尤强还在旁边痞里痞气的搭腔,“临湖就这大一点地方,放个屁全城都能听到!” 尤夫人听到儿子嘴里爆出一个“屁”字,三秒内上演现场版变脸,转过身就对着儿子一顿咆哮,手也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袋上,“你又说脏话!老娘怎么教育你的?跟你那个死鬼爸爸一样不让人省心!” 这母狮子般的英姿让唐青宏往后退开了两步,唯恐被她犀利的掌风不小心扫到,可她回过头来又恢复了之前的热情可亲,声音也变得再次喜庆起来,“宏宏不要怕,哥哥不听话我才打他的,宏宏这么乖,你爸爸肯定很疼你吧?要不晚饭就去我们家吃,你下午跟你爸说一声呗?” ……唐青宏彻底无语了,抚着头坐在沙发上。路上劳顿这么久,他其实真的挺累,只想随便吃点啥再睡个觉,咋就这么难呢? 但这才刚到临湖县,他爸爸都还在摸情况呢,他就先发火也不合适。于是终究盛情难却,他眼睁睁看着那位尤夫人去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做饭去了。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如果就这个程度他也还好,问题是尤强也坐在了沙发上,还缠着他讲七讲八。他努力压抑着打个耳光过去的冲动,无奈地随口敷衍着,尤强说十句他顶多回一句,还伴随脑内正在暴打对方的想象。 尤强不断嘀咕的中心思想是:那个姓冯的有没有讲哥坏话?其实姓冯的才不是好东西,哥只是看起来坏,他却是居心叵测为人阴险blablabla…… 唐青宏实在被缠得很烦,抬起头反问一句,“他说了你什么坏话?你猜?” 尤强一下就被点着了,跳着脚就想骂脏话,“狗……” 他看一眼厨房,才把“日”字吞回肚里,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编排起冯柏语,“他还说我坏话?我好歹有爹有妈,来历清白。他嘛……哼哼,他长到这么大,连他爸是谁他都不知道!就是个‘父不祥’的私生子!以前要不是我妈找关系给他上了户口,他到现在还是个黑户呢!” 这个八卦倒是有点内容,唐青宏精神好了一点。听这意思,尤夫人跟冯柏语的妈关系不一般?但尤强见了冯柏语,就像见了仇人似的。 第59章 宏宏的纠结 尤强那张嘴能说得很,趁着他妈在厨房做饭,把冯家那点丢人事全倒出来了。 他一口一个“哥”,听得唐青宏很不舒服,但也发现这货并没有什么心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而已。他说冯柏语从小没有爹,生下来就跟妈妈姓,性格养得很阴沉,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上学时就经常说别的同学坏话,专爱给老师打小报告。 现在姓冯的混进了机关,又跟在办公室卫主任身边,可算如鱼得水了,指不定天天在背后整人呢。他还说绝对不是自己小人之心,姓冯的说任何话只能当笑话听,万一你要是当真了,到你爸面前去照说一通,你是个小孩不要紧,连累唐书记弄出个偏听偏信的坏名声就罪过喽。 尤强说得口沫横飞,声音也渐渐变大,最后总结道:“哼,三岁定八十,那种父不详的孩子就是容易长歪!缺乏教育和正常的父爱!” 这话说得多理直气壮,就跟他自己是块好笋一样……唐青宏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硬生生忍住差点冲口而出的埋汰。 尤妈妈刚从厨房走出来准备喊他们吃饭,把儿子最后那句话听个正着,冲过来就是一阵吼,“尤强!你刚才乱说什么!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尤强赶紧住嘴,跑到饭桌上就拿起筷子吃菜,半点礼貌都不懂的样子,惹得他妈气到发抖,“滚下来!人家主人都没吃呢!” 吼完自己的儿子,尤妈妈堆着笑容对唐青宏道歉,“哎呀,宏宏,别听他乱造谣!小冯的妈妈是我高中同学,她人挺好,小冯也挺好。虽说跟妈妈姓……那肯定也是段伤心事,心思坏的人才会瞎猜。倒是我家这个儿子,唉!太不听话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吊儿郎当的,比小冯差到哪里去了哟。” 听着自己老妈的话,尤强投来了委屈和愤恨的目光,唐青宏这下明白了他为什么讨厌冯柏语——那就是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呀。什么都比自己强,被大人天天拿来跟自己对比,关系能处得好才奇怪了。 何况从冯柏语的表现,尤强还不全是瞎说,那个冯柏语就像跟全世界作对似的,对什么都看不顺眼,还喜欢背后打报告。不过当着要讨好的人,态度倒是贴心细致的,难怪可以哄得住上面的领导。 虽然狠狠骂了自己的儿子,尤妈妈还是跟儿子一起留下来陪唐青宏吃饭,尤强的气去得快,吃着饭菜时就对唐青宏邀约,“你才刚来,不会今天就上学吧?一个人待在家里多闷呀?哥下午带你出去玩玩?” 唐青宏眼皮都懒得抬,淡然回道:“你不用上学的吗?” 尤强脸色一僵,尤妈妈又开始训儿子,“看看!宏宏弟弟都比你懂事多了!这么个大人,考不上大学又不肯复读,整天就知道玩玩玩!” 看着尤强在老妈高压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唐青宏觉得一阵畅快,想想独自待家里也确实无聊,出去转转还可以帮爸爸考察一下县里的具体情况。 “好吧,我吃完饭睡个午觉,待会你来找我。” 尤妈妈一听他答应了儿子的邀约,脸上顿时绽露喜色,也不骂儿子了,“那成啊!小强,你待会两点钟过了再来叫宏宏,别吵着他睡觉!还要注意安全,别惹是生非!别把宏宏带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对了,你把小冯拉上,有他监督你,我就放心了!” 小强……那不是蟑螂的名字吗,唐青宏差点笑出来,而且听着她那番话,对“不三不四的地方”颇感好奇,就这么个小县城,能有多大的幺蛾子? 尤强本来挺高兴的,一听老妈说要带上冯柏语,脸都黑了,“带他?他……他不是要上班!” 尤妈妈笑着摆摆手,“你就说要和他一起陪宏宏上街玩,卫主任肯定放他来!” 尤强非常无奈地应声,“那行吧。” “小强哥,那我们就说定了。”唐青宏叫得挺甜,脑内出现那只经典的“小强”形象,还别说,跟这位小强挺相衬的。 这个妈竟然当面教育儿子,陪同领导家属上街玩乐都比认真上班重要,啥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唐青宏算是见识到了。而且这个事非要儿子拉上冯家小子,不知究竟是对自己儿子不放心,还是想多提携老同学的儿子,也许尤妈妈对那个好姐妹确实很上心。 下午他就跟着那两位随时都在抬杠的年轻人一起混,其实主要是尤强抬杠,冯柏语多半不回话,只贴着他跑前跑后,细心介绍每个他感兴趣的事物,比尤强表现得殷勤多了。 逛到快吃下午饭的时间,他让冯柏语把他送回家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尽量少外食,其实是面对那两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到家后他把午饭热热简单吃了,等到八点多爸爸终于回了,看那副样子又喝了酒,脸上红彤彤地,不过应该没到醉的程度。 是卫主任亲自把爸爸送进门的,还对他这个孩子亲切地笑着道歉,说是县里的班子非要整接风宴,本来大家还想饭后接唐书记来点余兴节目的,考虑到唐书记家里还有个孩子,第二天也要工作,就由他做主少喝酒、早散席了。 唐青宏竖起耳朵仔细听,这位卫主任也真会表现。 扶着唐民益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卫主任还不想走,看那意思准备私下跟新书记“汇报工作”,唐民益接着酒意挥挥手,“哎呀,今天喝得有点多,老卫,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卫主任恋恋不舍地告别离去,唐青宏笑着把门关紧了,才回到沙发前问爸爸,“真喝多了?您又喝了多少呀!” 此时身边终于没了外人,唐民益一把搂过儿子就乱揉乱亲,酒后的力气有点大,惹得唐青宏一阵挣扎,“爸!我透不过气了!” 唐民益乐呵呵地就不放手,只是把力道松了一点,唐青宏又委屈地指责道:“你呀!一喝酒就乱抱人乱亲人……在家里还好,这要是在外边,犯错误了怎么办?再说了,就算在家里,你也不能这样!我都长大了,不是你的小玩具!” “呵呵,真长大了?都会凶爸爸了……”唐民益笑着站起身来,把儿子往身前一带,手比着儿子的头顶调侃道:“哪里长多大啊?才到爸爸胸口呢,离长大还早!” 被踩到痛脚的唐青宏心里好纠结,他也想快点长高啊!对于上辈子只有一米七零的事情他耿耿于怀了两世,恨不得吃点催长剂才好,还问过谷老很多次,有没有办法让他将来长得很高,谷老每次都敷衍他别担心,你这身高达标了嘛,到了发育期自然就会抽条。 被他缠得烦了,谷老才会认真回复他几句:多运动、加强营养、少长心肝、睡眠充足……这些跟他上辈子偷偷百度得来的答案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额外的秘方。他为此长期担忧和苦恼,爸爸还老拿这个来说他,好像希望他永远都长不高似的! 他微微掂起脚想要凑到爸爸的肩膀,立刻被爸爸发现了,摁住他就往下压,“哟!还想作弊呢!你别踮脚啊!难道你以后要学女孩子穿高跟鞋?” 他窘得都快哭了,拼命按捺住歇斯底里的孩子气,努力装出大人的淡定样,“那……矮就矮吧,反正我才十一岁,哼,等我到十八岁的时候,我一定会长到你那么高!” 唐民益的身材很高,比贾家的老爷子和贾思源两个人都强多了,而且乐彦琳也不怎么高……但是看看儿子脸上的不甘,再打击下去怕是要发飙,他只好随口安慰儿子,“行,爸爸等着你长高,说不定超过爸爸!” 唐青宏只高兴了一秒钟,就撅起嘴失落地说:“你骗人。我不可能比你还高……我都没那遗传。” 听儿子提到“遗传”,脸色又不怎么好看,唐民益还以为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爹,搂着他坐了下去,声音变得很低很柔,“别担心了,你还真的很在意这个啊?才十一岁呢,急什么急。” 看爸爸这么卖力的哄他,唐青宏也开心起来,“嗯”了一声就对爸爸“汇报”起下午的所见所闻。 他跟那两个人一下午就混得很熟了,尤强嘴没遮拦什么都说,冯柏语则是刻意爱打小报告的主,不管说的人有心无心,他这个听众铁定是有意的,还真打探到了不少事情。 千头万绪,都可以汇集在本县老百姓们编的一段顺口溜里:企业不拼生产只拼债,政府修楼修路全靠贷,官员贷款越多升得越快,开银行还不如做乞丐,局长书记一个比一个坏…… 当然了,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查证,但那是爸爸的事情了。他当笑话听,也只当笑话说给爸爸听,至于爸爸要怎么去核实、怎么去对付,早已经用不上他这个小男孩。在政治的观察力和策略上,他确实只是个孩子,哪怕多活一世,比起爸爸和邹亦新那种政坛王者,他这点小心肝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那些顺口溜和在街上看到的诸多娱乐场所,他只跟爸爸稍微一提,重点跟爸爸说的是另一件事。 从外面回来时,他刚好遇到住在对门的邻居出门,对方见他面生,以为是原屋主外来的亲戚呢,主动告诉他那家人已经搬走了,还把地址也告诉了他。地方还在这个院子里,一家三代五口人挤在了一室一厅。 为了给新来的书记腾地方,这个曾经做过临湖县委书记,后来又是县人大主任的老同志“主动”搬家,其实本来应该是上届县委书记搬走的,人都升到市里去做官了,还霸着县里原先安排的房子,因为有家属留在县里上班。这个邻居说着说着,还表情夸张好一阵感慨,摆出充满同情的慈悲模样,眼里却隐隐带着笑意,很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 这么一看,往前数两届的老县委书记如今是人走茶凉,估计在位时也得罪过不少人,否则不会搞得连住房都要让出来,全家人去挤一个那么小的房子。 唐民益听得直皱眉,原来这套装饰一新、家具电器都很豪华的房子是这样安排出来的。 几乎用不着思考,他直接叫儿子去行李里面找点礼物,他要带着儿子去老书记家走一趟,看看这位老同志到底过着什么日子,有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对他反映。不然就算他马上叫人家搬回来,人家还不一定敢住呢。 唐青宏从行李里挑了点贵省特产,那也是他白姨送他们的临别礼物,现在借花献佛正好。 两父子借着夜色,悄悄去了老书记家里敲门,开门的老妇人一听说是新来的书记,那脸上就现出愤然之意,但还是礼貌地让了让身子,“唐书记是来找我家老伴的?他在。” 唐青宏嘴甜地叫人奶奶,老妇人表情稍微舒缓了些,走在前头把他们带进屋。 果然是很小的房子,一室一厅,顶多五十来个平方的样子,不过里面布置得简朴温馨,都是用过多年的老家具、旧电器。 唐家父子眼睛一扫,就把老书记这个家观察一清二楚了,对方应该是个很恋旧的人,连桌上的大杯子都还是过去那种白瓷漆上印着红字的,两个搪瓷热水瓶看起来也有十几个年头。 一个老人正坐在布蒙的木头沙发上,跟个年轻男人低声说着什么,看到老伴引进两个客人,他带上老花镜站起身来仔细一瞄,发现人确实不认识,才笑着出声问道:“请问你是?” 跟他谈话的年轻人也跟着站起身,微笑着积极介绍,“老书记,这是咱们临湖县新任的县委书记,唐民益同志。唐书记,您大晚上的才吃过饭就来看望余老,也是有心人啊。” 老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走前几步来跟唐民益握手,“小唐同志原来这么年轻!” 唐民益也伸出手轻轻反握住老人,“您就不要客气了,我今天应该先看望您的,结果到了晚上才来这一趟。小冯,你来得比我早啊,比我有心。” 冯柏语赶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哪里哪里,我是经常来跟余老坐坐,接受他老人家的教导。” 余老招呼大家坐下,让老伴去倒茶了,才对唐民益笑着说:“刚才小冯就对我说起你呢,说这个新来的书记很有名气,也很有魄力,咱们临湖县有希望了哟。” 坐在爸爸身边的唐青宏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冯柏语,这个人怎么哪里都有他,蹦达得还真欢。比起那个不学无术的尤强,他甚至更隔应冯柏语,并不是轻信了尤强的谗言,而是出于本能和直觉不喜欢这个人。简而言之,这人的眼神就让他不舒服,一股子愤世嫉俗的阴冷味儿,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就跟他上辈子那个弟弟一样,明明过得挺好却满世界都亏欠他的感觉。 不过,冯柏语跟早已失势的老书记走得这么近,还不知有什么目的,且让他慢慢看下去,总归会看明白的。 唐民益既然是专程来看望余老,首先关心的就是老人的生活,并没有接下老人对于政事的话题,而是询问老人有哪些困难。从儿子嘴里,他就知道老书记一家五口人,可家里似乎只有这对老伴在,看情况也不可能住得下。 余老对自己的困难不愿多提,只轻描淡写地说孙子在省城上大学,儿子媳妇都在外面住,还有个女儿在外安家多年,家里就剩他们俩,也还住得下。 这会他的老伴正把茶水端上来,听到丈夫说住得下,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脸上的表情很是憋屈。 冯柏语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站起来以后就没坐下去,这时更是开口表示自己先走一步,让唐书记和余老慢慢谈,脚步却一点不挪。 唐民益看他有话想说,顺口留他一句,他也就顺势坐下来了,还摆出一幅有千言万语想对领导倾吐的架势。 唐青宏冷眼看着冯柏语的表演,心里又是一阵暗嘲,这家伙在“假”这个方面,比他那个弟弟可强多了。 余老不肯诉说困难,唐民益就改问冯柏语和余夫人,这两位看着唐书记态度温和,似乎非常认真,也就不顾余老的劝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所谓儿子媳妇在外面住,其实就是因为逼着他们搬家之后无奈的选择,这么小的一室一厅没法住,老人心疼小的让他们住卧室,想自己住在客厅,儿子媳妇又干不出这事,只得搬出去另租地方,跟父母分开居住。可两老身体又不好,总需要有人照顾,现在媳妇上个半天班还要过来给他们做家务,做完了再赶回租住房做自己家的,之后再去上下午的班,不到一个月就累得瘦了一大圈。 他们搬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听说他们原来住的那套两室一厅重新弄过墙纸,还换了全套新家具新电器,为了迎接新来的书记。余夫人不像老伴那么淡泊,还跑到县委去闹过两次,都被办公室的卫主任好言好语劝出来了,但问题就是不给解决。 听着余夫人怨气冲天的倾诉,唐民益时不时点头,冯柏语的加油添醋也刀刀到肉,还表示自己就是因为身在县委办公室上班,见多了这样的事,出于义愤看不过眼,才跟这些老干部走得近一些。 这还真是个反骨……唐青宏有点搞不清冯柏语的逻辑。身在其中,又一心二用,在zhengzhi上是非常危险的,难道冯柏语混在县委,为的就是跟领导做对?他所处的位置离卫主任还远得很,搞掉卫主任,他也升不上去呀。 要说是百分之百出于义愤,那也太高风亮节了。毫无个人私心地跟上级做对?跟整个班子做对?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临湖县的主要领导班子据说非常团结排外,这么个zhengzhi小动物竟敢单枪匹马到处挑人挑事?背后肯定有大人撑腰吧,从他的出身和传闻,他那位隐藏很深的父亲可能就是其中的关键。 第60章 精疲力尽的更新来了 余老总长一直在阻止老伴和冯柏语,但三个人都不听他的,自顾自谈了很多。唐民益听得仔细,等那两人差不多说完后,微笑着对余老说:“您啊,就是觉悟太高了,那么大个房子让出来给我和儿子住,我们根本用不着嘛。我们才两个人,房子大了都难得打扫。” 唐青宏看爸爸眼神扫了过来,赶紧弯起嘴角露出自己脸上的酒窝,“是呀,余爷爷,爸爸那么忙没时间收拾房子,我又这么小,扫个地都要扫半天,跟爸爸住一室一厅正好,那个两室的太大了。” 余老夫人眼睛都亮了,殷切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唐民益看她明显心动,又接着游说,“不如咱们还是换回来吧,您家里布置得很温馨,这才是家的感觉嘛,我和宏宏离家在外,就喜欢这种气氛呢。那些家具电器什么的,就不用换了,我们也用不惯。我郑重请求老书记割爱,您就发扬一下风格答应我们吧。” 老总长心里跟明镜似地,哪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在给便宜自己占?他硬气了一辈子,坚决不肯接受这样的同情,皱着眉头就拒绝了,“这不好,你是新来的总长,这个住房安排是总部决定的,我们私下换房子算怎么回事?这我不能答应!” 唐民益也看出来了,这位老人家脾气确实很硬,于是把姿态放得更低,“老总长啊,您就体恤一下我这个后辈吧,我将来工作忙,肯定有照顾不到儿子的情况,大家左邻右舍,我也希望您这边能帮忙照顾照顾呢。总部那边我去做工作,我好歹也是新任总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下来未免太无能了,保证咱们换房这事名正言顺,大家都没有异议。” 唐青宏也跟着爸爸的大方向,眼睛水汪汪地使劲央求老人家,“余爷爷,我还想着以后爸爸不在家,就来您家蹭饭吃呢,您就答应我们吧!我也给我爸做保证,他肯定能说服别人,这就是小事一桩!” 余老夫人听到老伴拒绝唐民益的时候,眼神已经暗淡下去,瞄着老伴的表情都带上了委屈和埋怨。这会儿听着唐民益两父子是真心要换房子,实在忍不住出声劝了起来,“哎呀老头子,人家唐总长是真心的!你难道没听出来?亏你还干了那么久的财团高管呢!他肯定不是那种面慈心恶的人,这事他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冯柏语倒是有点吃惊的样子,似乎没有想到唐民益会提出这么个事,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偷偷瞄着唐民益没有做声,估计还在揣摩唐总长到底在想什么。 唐青宏斜睨着冯柏语那一脸深思的表情,心里是不屑加上冷笑,那种思想复杂却没聪明到位的人就是这样,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一样复杂,总会拼命揣摩别人任何一个无私行为背后到底有什么深层动机。这就是典型的庸人自扰。 被老伴那么一激,性格刚硬的老总长立刻发飙了,“妇人之见,你懂什么!你这不是骂我小人之心吗?我哪里怀疑小唐的动机了?他能在我这得到什么好处?我是不想白占人家的便宜!” 唐民益一看这对老夫妻都当着人快吵架了,笑着温言相劝,“老总长,您这就错了,我是晚两届接您的班,也不算外人吧?我们换房子可不是什么占便宜,那房子本来就是您在住,我一来抢占老总长的家,这到哪都说不过去呀!不管于公于私,人起码要有基本的良心,再说我作为后辈,还有很多经验要向您学习,请您不吝指导呢。” 看到新总长这副奉其为师的态度,老人家的火气消下去了,说到底他对于在位时的前事还是有些介怀的,不是因为个人得失,而是因为被众多后辈斥为过时守旧、茅坑里的石头等等…… “小唐啊,跟你这个人一接触,我算是信了小冯说的,临湖郡有希望了。唉,我哪有什么资格指导你,你要是哪里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我就为你出出主意,用得上用不上,你说了算。” 这事就算是黏黏糊糊地答应了,唐青宏乘胜追击,帮爸爸把事情进一步落实,“好耶!余爷爷,我们明天就搬过来,您明天可别反悔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余老被这孩子逼得笑了,这出于善意的激将法让他有点感动,“你真是个乖孩子……唉,好吧,余爷爷答应你了,不反悔!” 唐青宏吐吐舌头,用带着邀功意味的眼神看了爸爸一眼,小将出马,一个顶俩!他又可以记上一功了。 唐民益带着笑意对儿子轻轻点了个头,以示嘉奖和赞许,又接着问了老人家生活上还有哪些难题,请老人家放开心情跟他好好的谈一谈,就当闲聊家常了,“您不要有顾虑,如果还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你只管跟我说,别都憋在心里生闷气。您为财团事业操劳了一辈子,总部和人民是不会忘记您的,您有什么诉求,也该由财团总部去帮您去解决。” 有冯柏语杵在旁边,他自然不好讲到具体的正事上去。对于还不够了解的人,这个程度的谨慎是必须的,而且他对冯柏语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他十一岁的儿子独自在家,这个小冯饭也没安排一顿就自己走了,还是邻居跑去安置宏宏吃了顿饭。这说明小冯在为人处事上还不成熟,加上观其言行,似乎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和见解,倒是对自己上级的牢骚特别多。 冯柏语有阵子没出声了,但又舍不得走,干脆起身去拿水瓶,殷勤地帮几个人加倒茶水。 老人家并不对唐民益倾诉什么个人困难,反而提起自己退休前未曾达成的一大夙愿,说那时候没做成那件事,让他几年来耿耿于怀,一直忧心临湖的发展。 临湖临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毗邻A国最大的淡水湖波烟湖,前几年鑫汝高速开建,技术人员在湖对面搞勘测的时候,老总长就动了一个很大的心思,想在对面为临湖开一个口子,还请来自己以前相熟的老伙计:一位S国的桥梁建筑专家西林院士来华考察。西林院士带着助手考察完毕后,对他提出要必须先解决临湖到波烟湖之间的沼泽地带,然后才能建一座跨湖大桥。 预算做出来涉及到上亿的投资,当时的州级管理层一是觉得耗资过大、时间太久,也有着很大风险,二是目前忙着解决财团总部的办公大楼呢,对他的这个提议就搁置了。 说到这里,老总长对上级和平级的同事们并没有一句恶言,冯柏语却找到插话的机会,“他们其实根本没考虑过,完全没人理睬老总长!他们有钱盖办公楼、搞商业广场,就是没时间来看一下老总长的计划。还不就是因为老总长退下来了,在民意处没有什么实权,管不住他们了呗,个个给他老人家脸色看!那些人哪……” 唐青宏听他说得义愤填膺,那会儿他其实还没工作的吧?也就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这眼光倒是看得够远。同样是上眼药,余老的水平可比这个冯柏语高多了,只说事不对人,冯柏语句句都在针对本地总部的高管层。 果然,余老也出声招呼冯柏语,“小冯!有事说事,不要太主观了!背后说人是非不好,每届管理层都有他们自己的考虑。” 唐民益认真听着,此时才问余老总长,“那个S国专家西林院士,您现在还跟他有联系吗?” 老人家眼神亮了,腰板也挺直起来了,“有,有的!他虽然老了,跟我差不多年纪……眼睛还好使着呢!” 不光是余老,唐青宏看出爸爸的心思也活动了。确实,在高速公路上为临湖开一条口子,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具有非常意义。交通起来了,经济也就搞活了,临湖郡地肥水多,就是交通不太便利,白白糟践了许多致富机会。 他下午在外面瞎逛的时候,看到菜场外面好几个小贩挑着自家的鱼、泥鳅和黄鳝,还有外地卖得比较贵的新鲜水果,价格都叫得相当低,说是必须当天卖完,不然放一放就更不值钱了。他当时就很震惊,问尤强这里的菜价一直这么便宜吗,尤强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流氓都叹了气,“菜当然不值钱,但是商场里的东西贵得要死!我去汝城玩的时候买那些新鲜玩意,电子产品什么的,比咱郡里便宜好多呢!这个死地方!” 不管贫苦百姓,还是衙内纨绔,在自己的家乡都觉得生活不如意,这个郡确实需要巨大的改革魄力和人为的机遇,才能扭转长期穷困落后的局面。 爸爸并没有追问太多关于建桥的事,又说了会闲话就带着他起身告辞了。但从爸爸走路时不自觉放慢的步伐,他知道爸爸已经在打主意,说不定明天就要去实地考察了呢。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他看着爸爸坐在沙发上闭眼养神,肯定还想着那什么专家和造桥呢,S国……呀,它明年就要解体了,那些出色的科技专家们又该往何处去?来A国做点大事算是不错的选择,在信仰过的一切日暮西山、轰然倒塌,自己也已垂垂老朽时,还能凭借自身的才华发挥余热,以此令人牢牢记得,这世界曾经有过一个强大的S国。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是爸爸和他心里共同的疑问。老总长和那位S国专家有心,就是不知够不够力,毕竟想要做成那件事,爸爸身上担负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想象了一下日后那座大桥的雄伟英姿,他心里也难免一阵澎湃,爸爸可能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悄悄地睁开眼来,以为他这么安静是因为困了,“宏宏,爸爸放水给你洗澡?” 他觉得爸爸肯定比他更累,还喝了酒的,就让爸爸先洗,还细心地告诉爸爸,“热水器是用天然气的!往左边扭是冷,右边是加温!别弄错了烫到。” 唐民益酒意还没完全散掉,看到儿子那副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就想捉弄,“爸爸还是不清楚,你来教爸爸嘛。要不,干脆一起洗吧。” 唐青宏不知为什么小心脏又狂跳起来,这都多久没跟爸爸一起洗澡了,爸爸发的是什么疯!他害臊得直往后退,“我才不干呢!你喝过酒臭熏熏的!自己去洗!”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张小脸都红了,还一个劲的往后躲,逗他就逗得更来劲了,拉住他的胳膊就往浴室走,“你害羞什么啊?又不是女孩子!你什么地方爸爸没看过?小时候还不是老缠着爸爸给你洗澡。” “哎呀,那时候我还小!现在我长大了!再说不是你叫我什么都自己来的吗?”这个爸爸真是……明明当初主动跟他分床睡,又主动不肯再给他洗澡了,说是要让他养成独立性,那样才能快点长大。等他失落完了、适应好了,又自己来破坏这些规矩!简直是存心戏弄他嘛! 唐民益怎么说都比儿子有道理,“当初是当初,因为你小,所以要培养你的独立性嘛。现在你够独立了,就不用再那么严了,可以适当放宽。”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把他当小动物在逗,或者当成了专属的玩具吧?虽说爸爸在外面时刻摆着那副威严老成的模样,要不就是雷打不动的假笑,在家里才难得轻松放任自己一下…… 想到这里,他脸色还是别扭,但也不再挣扎了,瘪着嘴被爸爸拉进浴室。 爸爸简直无比坦荡,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也不避讳他偷偷瞄过去的眼神,还刻意抬起手臂给他看肌肉,“怎么样?爸爸壮实吧?每天几十个俯卧撑不是白做的!” 那也是他逼着爸爸坚持运动的,因为运动有益于健康。爸爸做俯卧撑的时候,他就跟着跳几百下绳,他那细胳膊细腿的,体育成绩一向不好,俯卧撑这种重体力运动他做不来。 他这辈子 第一回看到不穿衣服的爸爸,那身材好得让他羡慕妒忌到想要吐血。虽然脸红得要命,他还是不由自主瞄了眼不该瞄的地方……自惭形秽的挫败感让他衣服都不想脱了。 爸爸才不让他磨蹭过去,命令他立刻加入洗刷刷队伍。他百般不情愿地背对着爸爸脱掉衣裤,还弯着腰拿手去遮自己的下半身,小豆芽实在羞于在大萝卜面前露脸,那只能是耻辱、可怜、悲伤的对比。 爸爸越看他这样,就越取笑他,“遮遮掩掩地干什么呢?你有的爸爸也有,害什么羞啊!爸爸又不偷看你,快过来,我给你洗头!” 他扭扭捏捏地走过去,还是用背对着爸爸,头上被倒上了洗发水之后,他闭上眼睛摒除那些怪怪的杂念,一心享受手指在头顶温柔搓洗的感觉。 爸爸给他洗头很细心,因为指甲剪得很短,都是指腹在接触他的头皮,一点不刮人。等到热水把头发冲洗干净,他还呆呆地站立不动,屁股突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好了,发什么呆呢?把香皂递给我,我给你洗洗背上。” 他“啊”地一声惊叫,脸皮热得快要着火了,整个人弹跳起来,差点在滑溜的地板上摔倒。爸爸及时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他,“你这孩子,慌什么呢!怎么手忙脚乱的?” “呃……”他还是不敢向后看,唯恐爸爸看到他这一脸扭曲的表情,“没事!我眼睛进水了,看不清东西!” 这句话起到了弄巧成拙的后果,爸爸干脆把他扭过来面对面,还仔细看他的眼睛,拿一条干毛巾给他轻擦眼皮,“痛不痛?洗发水没进去吧?” 他抢过毛巾在眼皮上胡乱一摁,伸手把肥皂拿过来在全身涂抹,背上也飞快地换着手抹遍了,“不痛,我自己洗!爸你别管我了!” “……还真的长大了啊。”爸爸看着他这幅抗拒亲近的样子,似乎有点失落,接过他手里的肥皂也自己涂抹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下来,可他又觉得这种气氛十分难受,等脸上不那么热了以后,他怯怯地想要弥补,“爸,你蹲下来,我给你搓背。” 爸爸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又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么乖?要用点力气搓,爸爸怕痒。” “知道了。”他粗声粗气地回复着,以此赶走满脑子混乱的羞意,拿过搓澡巾用力地搓起眼前那片宽厚的背脊。 一边给爸爸搓背,他还一边找正事来谈,以免自己继续尴尬。他问爸爸是不是真的对那个造桥的事动心了,对于立项和资金来源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么大的事,州总部能批下来吗?如果可行,当初老总长就应该能够成功呀。 爸爸并没有敷衍他,说自己还只是有了那个念头,具体怎么操作要等全面了解后再做计划。爸爸还说,这样的事情他可以跟爸爸讨论了,将来如果他也想走上爸爸相同的这条路,那么现在就要开始打基础。几年前爸爸就觉得,他在这个方面是有天赋的,但他年纪太小身体也弱,怕他操心太多影响到心理和生理上的健康发育。 现在他已经大了好几岁,身体也各项都达标,那爸爸就放心多了,可以从现在开始给他正确的指引。历史上少年有为的帝王将相并不少,康熙皇帝十几岁时就干得很不错了呢。爸爸相信他不会比任何人差,只要尽早接受良好的正面教育,将来一定能成为青史留名的人物。 第61章 大唐的忧虑 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才想起只把爸爸这边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那边行李都还没打开呢。下午跟那两货在外面逛,他哪有时间收拾房间,现在又想着明天就要准备搬家,再收拾也是浪费了。 他小小的为难着,爸爸则大手一挥,让他就在这里睡。反正明天可能要搬,今天晚上挤一挤算了。再说搬过去之后,那一室一厅要怎么住?还不是只有一间卧室。 现在可不比四年前,那时他死活不想跟爸爸分房住,还闹了几回都没说服爸爸,到了现在他真不想跟爸爸同住……因为他拿不准爸爸时候又会把他赶出去,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再有失望。 他害怕爸爸讨厌他,比牢牢缠着爸爸的意愿更甚,尽管心底恨不得变成爸爸的尾巴,一天到晚跟在对方身后,但这几年平常分开、周末相聚的模式他已经逼着自己习惯了。 就连出门在外,他也不再是随时紧跟爸爸,在爸爸遇到什么熟人打招呼的时候,只要爸爸不叫他上前,他都是自觉地站在老后面,等爸爸跟人聊完了叫他,他才会跟上去。 今天爸爸在外面喝了酒,对他显露出非常的宠爱和亲近,这让他高兴之余即难为情,又有点忐忑不安。他担心爸爸只是心疼他舟车劳顿,才对他态度这么温柔,一到明天就要变回那个不可忤逆的严父。 对他严厉都是对他好,他很清楚这一点,可他真正想要的,不是成为爸爸口中的帝王将相,也一点都不想青史留名,仅仅是做一个爸爸喜欢的儿子就够了。如果想要爸爸更喜欢他,就一定要达成那些期待,那么他愿意违心地努力,去完成爸爸想要他做到的每一件事。 他本来以为,爸爸会要求他住校,毕竟搬到那个一室一厅,他们父子俩就只有一间卧室。他真没想到爸爸竟然提出,要和他像四年前那样同吃同住,这听在耳里简直跟做梦似的,他都不太敢相信。 他犹豫着问了出来,“爸,为什么?你可以让我去住校啊。七岁的时候,你就跟我分房住了,现在我都长大了,干嘛还要住一起?” 爸爸眯起眼看了他几秒,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宏宏,经过我今天的了解,临湖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今天有人到家来找你,也有人试探我好几次了,这才第一天呢,他们就开始打主意了。让你去住校,爸爸不放心,你在家住对爸爸也好。” 他眨眨眼睛,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爸,是不是……有女同事对你表示仰慕了?” 爸爸现在风华正茂,外形出挑,比前两年更显稳健成熟,有女性仰慕是再正常不过的。但身在这个位子上,又是空降而来,这些所谓的仰慕无疑隐藏暗刀,很可能每一步都是陷阱。 爸爸被他这么直接地问到这个方面,表情带上一丝尴尬,也并没有回避他的问题,沉吟着跟他说了实话,“嗯,他们安排的接风宴搞得阵仗很大,酒倒是没有多敬,但有人敬酒的时候借机试探了爸爸一下。宏宏,如果是你在爸爸的这个处境,会把儿子安排到外面去住吗?” 他略微一想,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我跟你住在一起,人家不管想走我的路线,还是想单独攻克你,都不会那么方便了。我们要做坚强的同盟,不能被人各个击破。” 爸爸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果然一点就通。宏宏,爸爸对你期望很高,做人首先要正派,但不能天真,该防的一定要防。爸爸跟你说的这些话,你要小心记住。临湖不是康庄大道,而是龙潭虎穴,有些事情你自己注意观察,谨慎处理。” 他这时才真正高兴起来,爸爸已经不再把他当成小孩子了,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平等交流的朋友和弟子,认真教授他为人做事的经验。 “嗯,爸,我会注意的。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事情,我就跟你多讨论?” 爸爸欣慰地微笑起来,“好。爸爸虽然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长大,但又怕把你养得太单纯,在爸爸疏忽的时候保护不了自己。你这么聪明,现在身体也好了不少,既然想快点长大,爸爸就助你一臂之力。” 被爸爸宠爱而欣赏的凝视着,这种幸福感完全抵消了他对于成长压力的惧怕,他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毕竟他多活了一世,就算没什么事业野心,为了爸爸的期望去早日成才,对他而言也不会太难吧? 父子俩就这么说定了,爸爸接着跟他讨论起上学的事。明天是周二,他要直接去本地最好的那所小学上课,入校手续什么的白天就有人自告奋勇都为他办好了。 说到这个事情,爸爸也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临湖的问题不小啊。媚上的风气是我至今所见之最,而且一级级的递延下去,整个管理层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一个样。” 唐青宏插嘴道:“我看那个冯柏语就不一样,他是专门跟上级唱反调。爸,他是个私生子,你说他亲爹会是谁呢?那个卫主任视他为亲信,难道真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刺头?我看他一点都不避讳,到处乱说领导是非啊。难道卫主任就是他爹?” 唐民益略一寻思,回忆了一下对卫主任的印象,“现在还不好说,了解清楚再下结论。目前比较比较靠谱的就是余老了,可惜已经完全退下来了。” 唐青宏眼珠转了转,“退休了也可以返聘嘛,我看余爷爷壮志未酬,肯定想着回来做事。” “嗯,我考虑考虑,他毕竟年纪大了,还把他拖出来做事不人道啊。明天我先去湖边看一看,那块没开发的沼泽地也找人勘察一下。” 爸爸的脑袋那是永远多线程工作,千头万绪同时并行,唐青宏注意力就比较单一,或者说脑力没有那么充沛,“那叫求仁得仁。你要是把余爷爷请回来协助你做大事,他会高兴坏了。再说他以往的经验、数据,确实可以帮得上忙。” “行了,别老操心这个事,爸爸自有分寸。爸爸跟你讨论,不等于让你主导爸爸的决定,你还太嫩了。咱们多说说你上学的事吧,你到了新学校以后,要跟同学好好相处,知道吗?上次你同学的妈妈还在家长会投诉你了呢,说你不理别的同学,人家非要跟你做朋友,你老是不理人,把她儿子都气哭了……” 爸爸的声音又低又缓,他听得十分安心。今天也算劳碌了一天,睡意渐渐上涌,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我理他干嘛……长得难看,人又笨……仗着他爸赚了点小钱……欺负别的同学……我才……还告状……没出息……” 唐民益看着儿子慢慢歪倒在床,长长的眼睫毛还在颤动,瞌睡来了又不肯睡着的样子很是稚气,不由得心头发软,摸着他的头发哄道:“想睡就睡吧,爸爸这几年没照顾好你,老把你丢在邹家,以后都不会了。” 他迷迷糊糊似乎听到爸爸在道歉,半闭着眼睛弯起了嘴角,一时忘了矜持老成,意识混沌地对爸爸撒娇,“就是嘛……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不要怕,爸爸绝对不会丢下你的。就算你将来长得再高再大,你还是爸爸的小宏宏。倒是你翅膀硬了,可能就会飞走了,爸爸那时候也老了……” “不会的……你瞎说……我这辈子……这辈子……”他的声音渐渐变小,也越来越模糊,睡意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隐约听到爸爸的笑声,“好了,不要说话了,快闭紧眼睛睡着,明天还要早起呢。” 凌晨的时候,唐青宏不到四点就醒了一回,因为太久没有跟爸爸同住,他的睡眠习惯又被重新颠覆,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躯体让他睡得不太自在。 睁开眼看清楚身边睡的人是谁,他对自己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睡着了。这次就睡到六点过才醒,还是爸爸把他叫起来的,“宏宏快点起床,你都迟到了!” 他揉着眼睛看向床前的小闹钟,“没有呀!平常都是六点半起床嘛!七点钟上学……” 爸爸把他整个人拉得坐起身来,“那边你离学校多近啊,才五分钟就到;这边远多了,走路要十五分钟呢!还有,县小学多一堂晨读,你以后六点半就到到校!” “啊?六点半?”他脸都皱成一团了,“这么早!太不人道了!爸,你要改革改革……不合理啊,小学生这么早上学,身体都受不了!” 爸爸带着笑揉乱他的头发,“要改也不是今天,赶紧起来。你不是已经醒了?看你说话都这么清楚。” “哦……好吧。”他委委屈屈地起床梳洗,收拾书包跟爸爸一起出门。 第一天上学,爸爸还是亲自把他送去,说好第二天他就得自己上学了。这当然没问题,他幼稚园最后一年都是自己上的,还带着个妹妹呢。 跟爸爸在校门口挥手道别后,他走进本地最好的那所重点小学,才一进班就发现这里跟他以前的学校都不一样。 他所在的那个班除了领导子女,就是成绩特别出挑的几个学生,还有衣服鞋子明显比其他孩子贵的十几个。 而且老师把他介绍给班上同学的时候,那脸上笑得跟开花似的,特别点了一个常常考全年级最高分的孩子跟他坐同桌,交代那个孩子要好好跟同桌一起学习。 小学生们也分出三六九等,课间分成了几个小堆,成绩好的不跟成绩差的玩、领导子女只跟认识的孩子玩、家里富裕的孩子只跟差不多家境的一起玩。 就连排座位,老师也有明显的偏心,有的孩子明明个子矮,却被排在了后面,理由是最近一次考试考砸了,但如果是家世优裕的孩子,即使成绩差一点,座位全部靠在前排,理由是他们成绩是班里比较差的,比其他同学更需要进步。 这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只不过是个本地重点小学,就搞出如此风气,孩子们从小被潜移默化,接受这样的教育,那价值观人生观还能正得了吗? 放学后他怀着莫大的心事回家,决定好好把这事跟爸爸说一下,途经昨天路过的菜场,就走进去想买点菜。爸爸对他在金钱上从不管束,因为他从不乱花的缘故,他书包里经常带着二十大元呢。 这地方菜场倒是很大,价格也相当便宜,几块钱可以买一大堆。他想起日后的物价飞涨,赶紧去买了几条黄鳝,爸爸爱吃这个。 买完菜正往外走的时候,他再一次大开眼界——收管理费的小伙子被菜场门口挑担子的小贩追打,还边追边骂呢。 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一脸无奈,对看热闹的人们大声辩解,“就一毛钱!一毛钱的管理费他都不给,还倒骂我追我!这至于吗!” 可人们全都不听他说,帮着那个小贩骂他,“你们这些狗腿子!一毛钱怎么了?你只收一毛,你家主任养得可肥了!哪个主任不是天天小酒喝着、小舞跳着、小歌听着!不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对对,骂死他!谁叫他穿这身狗皮装大爷!” “哎哟喂……喝酒跳舞的又不是我!我天天在菜市场上班,按照规定该收五分收五分,该收一毛收一毛,不肯交的我也没逼你们啊!在领导那里经常挨训呢,你们还这么骂我?我真是吃撑了才考进总部上班……” 小伙子气得都快哭了,转过身就往前走,“骂吧骂吧,我明天再来!” 唐青宏看得好奇,这地方贫富矛盾到底有多大啊?一个区区收管理费的小伙子,也被群众们这么不待见?这明显是迁怒吧? 他对个卖菜的大婶随口问了问,那大婶也是怨气冲天,“城里到处都是歌舞厅,电视台天天放x病广告!我们在菜场卖点小菜,就这要租摊那要续费的,没几个月还让我们挪地方,说老菜场要关了,这块地用来造什么大楼!那个新菜场远的要死,谁会去那里买菜?这是要绝我们的生路啊!” 搞了半天,这彪悍的民风还是事出有因的,他附和几句,又在大婶这买了点葱,提着两大袋东西往家里赶。 才走到新家门口,他就被一群大老爷们围住了,没一个看起来眼熟的,都不是昨天接唐民益队伍里的人。 看到他在掏钥匙,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问他,“你是唐先生的儿子吧?” 他点点头反问对方,“请问你们是谁?找我爸有事?” 那个男人特别直接地说:“我们听说你们今天要搬家,来给你们帮忙的!哦,我们都是余老以前的老部下。” 嚯!这么快就来帮忙搬家了?他和爸爸是主动要换房,可这群“老部下”也太不会做人了……可他们的态度又这么坦荡,估计真是天性耿直,没把心思花在那些小门小道上? 他只是在心里那么一笑,也不会跟这几个人计较,点着头就拿钥匙开门,“那正好,辛苦各位叔叔伯伯帮忙了。” 于是就在爸爸还没回家的情况下,那几个“老部下”帮他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收拾打扫的时候听着他们相互诉苦、发牢骚,似乎这几年都混得很不如意。自从余老退到民意处去,他们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这两年余老彻底退下去了,他们更是度日如年,在各自的单位几乎都做不上什么事,被闲置得快要发霉了。 行李本来就不太多,收拾得很快,才半个多小时,一行人就连抱带提的去敲了余家的门。余老夫人一看到大批人马就震惊了,“你们来干啥?哎呀,宏宏,你们要搬也不用这么急啊!” 唐青宏看出了老人的尴尬,仰起头对她笑着说:“既然都收拾好了,您就赶紧搬吧!反正我心里记着要搬,有一间房连床都没铺过呢,您过去就睡新床!” 听到他这么说,余夫人当然是感动多于尴尬,看着那群不省事的“老部下”叹了口气,“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咱们吃完这顿再搬,老余也好久没跟你们聊过了。” 那群人心里牢骚失意满腹,自然愿意留下来吃饭,余夫人当下就把唐青宏拉进门来,“宏宏,你先去房里做作业,我做好饭叫你出来吃,啊?” 唐青宏也不矫情推拒,本来晚上还有作业,这么大群老爷们,饭菜他可做不了!余夫人还让他给爸爸打个电话,叫唐民益有时间也一起来吃,感谢小唐对退休老前辈的贴心照顾。 唐青宏听话地打了,爸爸竟然也答应了,“行啊,不过今天很忙,要是我回得早就跟你们一块吃,要是回得晚,你们别等我。反正做好了就吃,别为了等我回来饿着大家的肚子。” 他挂了电话去跟余老夫人回话,再回到房里去做作业。等老夫人叫他吃饭的时候,他也正好把今天的作业全部做完。 这时候唐民益准时赶到,还是唐青宏耳尖给他开的门,他进门后看到一大群人挤在客厅,放缓脚步稳稳地走了进去。 余老正跟那群人在客厅聊天,看到唐民益来了,第一个站起身来,精神很好地为他们相互介绍,还请小唐不要对这几个混帐东西见怪,今天这事他们做得很不合适。哪有像他们这样不请自来,自告奋勇逼着人家搬家的?还说自己已经狠狠地批评了他们。 唐青宏发现爸爸脸上也有某种微妙的表情一闪而过。别人肯定注意不到,他对爸爸的各种神色变化可是深有研究的,他几乎笑了起来,爸爸肯定也觉得这群人积极得不合时宜,但又憨直得有点可爱。 爸爸当然更不计较,还礼貌地谢谢他们帮忙,说自己确实忙到没时间搬家,这一回来就都弄好了,真是坐享其成呢。 那群老爷们看这位新的本城第一把手态度温和、言辞亲切,个个脸上都冒出希望的喜色,起码唐民益愿意来跟他们吃这顿饭,就是很给他们面子了,也是表明了愿意听他们说话。 第62章 爸爸的感情观 饭桌上大家吃吃聊聊,很快就熟了起来,唐民益了解到那几个人都是余老以前的部下,现在混得各有各的不如意,当时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安心工作,有什么困难可以对他提。 刚开始他们还挺矜持,等喝了一点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才刚过四十,以前是余老的助理,特别憋屈的讲到自己如今在报社上班,成天没啥事可干,写来写去都是些开会、讲话的报道,真想写点什么平民们的呼声,没一篇能过得了上级的审批。临湖其实没资格办报,就那么些开会的报道都是夹在上级报纸里面一起发行,所谓临湖报社……只是挂靠在媒体中心下面的一个分部,随时被上面看得死死的。 虽然级别没变,可自从被赶到这个分部,他几乎完全被闲置了,从前余老没退休的时候,他可是连年靠着笔杆子得奖的人呢。其他人也跟着感慨,彼此的处境大同小异,总之并没有明着整你,可就是不让人做实事,还说这样是照顾他们,清闲日子最好过,可以轻轻松松混到退休。 唐青宏和爸爸都在细心观察,这几个人性情耿直,言谈之中却有点真才实料,也算得上不卑不亢。余老一手带出来的人跟他都有着相同的共性,不太会钻营或者不屑钻营,脾气还有点臭,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毫不遮掩,但只对事不对人,并没有具体讲过任何一个领导的坏话。 听得差不多了,唐民益对余老提起自己今天到处走了一走,发现群众们都很怀念余老,自己初来乍到,没什么威望,恐怕有些事情要真的办下来,还得余老出面做一些辅助工作。 余老三杯小酒下了肚,情绪也激越起来,拍着胸脯对唐民益许诺:只要小唐是真心实意为平民们办事,他一定倾尽全力协助支持。 唐民益得了余老这句话,直接开门见山对他说:“我今天还去看了那片沼泽地的情况,好像有不少天然气井啊,勘测队还留了几个在附近,但都是零零散散,不成气候啊,把路也堵得很不像话。真的想要修桥,这些勘测队得把路让出来才行。” 余老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似悲还喜,“小唐,我早多少年就想着这个事,那块地来勘探过的专家都说有石油呢。要是真的,咱们临湖早就富了!当时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勘测队,可钻出的只有天然气,还出过一次事,两个钻井队全牺牲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唉。我看这事没啥指望了,又急着想修大桥,就劝他们不要再干了,可勘测队的人死活不让路,我那个爆脾气就跟他们吵起来了……” 余夫人看老伴说不下去了,冷冷地搭话道:“对,他就吵啊,然后把上下都得罪了,无辜牺牲的钻井队归他负责,钻不出石油也归他负责,工作干不下去了,提前退休。” 这事可真是大,唐青宏听得嘴巴都张成O型了。唐民益安慰了余老两口子几句,问余老这件事失败的主因在哪。余老深深的叹着气,“这事我也反思过千万次了,问题到底出在哪呢?天时地利人和……我是一样都不占啊。S国专家早就走了,州级能源中心的勘测队工作不是那么熟练,我们运气也差……怎么都钻不出油来,加上我这个臭脾气,简直是霉头集到一块儿了。” 那个前助理悲呼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啊!” 其他人纷纷骂起他来,“你说什么呢!真不吉利!” 余老却举起杯来,“他说得没错,我心里也老想起这句诗啊!我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什么大事都没干成,就碌碌无为而死。” 唐青宏听得心里难受,想把老人家的注意力从悲伤上挪开,于是插嘴问道:“那后来就这么拖着?勘测队的人一直不走吗?” 余老苦笑两声,“是啊,那次吵翻了脸,上面为了平息矛盾,让我提前退下来了。能源中心不肯让路,更不肯撤走,这里是他们先来的,怎么也要占着坑。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还是那么搁置着毫无进展。” 整个竞州这种资源非常少,技术上难免有些落后,唐民益考虑到这点,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唐青宏反正还是孩子,就冒昧地又问余老,“那他们不是占着茅坑不拉那什么嘛……他们不行就应该让别人来啊,S国专家还可以请回来,或者让爸爸找邹城的勘测队帮忙!他跟那边可熟了!” 邹城附近的矿产资源相当丰富,能源中心下属的勘测队技术先进,已经成功开发过好几个油田,唐民益在距离邹城最近的一个辖区干了三年,跟这些部门关系都处得很不错,当然其中也有邹亦新的关照,他的大儿子正好就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上班。 如果爸爸能把那边的技术人员请来帮忙,没准就能解决临湖这个巨大的遗留问题,加上余老把前期勘探过的专家从S国请过来,这事就会更加靠谱了。 他说得天真简单,余老和唐民益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淡淡的苦笑。唐民益出声阻止儿子,“宏宏,这种事哪有你发言的份,大人说话小孩子听就是了。” 唐青宏知道爸爸是在叫他打配合,吐吐舌头闭上嘴,老老实实不做声了。但他说出的这些话,已经在余老心里生了根,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一脸若有所思,眼中带着隐忍的激动,频频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唐民益。 话说到这里点到即止,唐民益转而拜托余老太一件事,自己工作忙,中午一般不能回家吃饭,儿子的午饭成了问题。余老太立刻接话,让唐青宏每天中午去余家吃就好,唐民益当即拿出伙食费交给她,余老两口子都不肯收,说这么个孩子,也就是多加双筷子而已,哪需要这么多的伙食费。 唐民益却说儿子正在长身体,比成年人还能吃呢,这伙食费还怕少了。 唐青宏从爸爸手里接过钱,笑眯眯地塞进余老太的口袋,“奶奶就收下吧,我才不好意思每天去吃白食呢!您要是不收,我就不去,每天中午都会饿肚子的!” 吃完饭大概是晚上八点,那群中老爷们吐完了心中块垒,一个个精神好多了,他们帮余老两口子把行李打包,完全不让两个老人动手就搬好了家。 唐家两父子跟着把人送过去,又坐了一下才告别回家,余老反过来把他们送出门口,握着唐民益的手半天不放。 千言万语本可留待以后再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但余老嗫嚅一会,终究颤着声音说出了一句,“小唐,不管哪里能用得着我,我都愿意上!我不要职务,不要酬劳,只要能让我做点事……” 这个坏脾气的老人能把姿态摆得这么卑微,估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唐民益拍拍老人的手,“我知道,或迟或早,我一定请您出山。” 两父子回到换过来的“新家”,一起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其实没啥可收的,余老太把这小屋子打理得干净温暖,他们的家务事就是把碗洗了,再换好被褥而已。 今天晚上唐青宏可不想再跟爸爸一块洗澡了,趁着爸爸检查他的作业,就跑到浴室赶紧洗了,还把门关得紧紧地。等爸爸也洗完出来,他正坐在床边的书桌前撑着下巴发愁——这屋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难道从昨天开始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爸爸同睡? 昨晚上他睡得不自在,可他知道只要习惯几天,他就会特别的自在……自在到不想再被赶出去一个人睡冷被窝的地步。如果爸爸终有一天会把他赶出去各自生活,那还是不要太亲密才比较好。到时候他会受不了的,可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也说不定呀。 他忧虑的神情落在爸爸眼里,引起了爸爸的轻笑声,“你在想什么呢?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了,像个小包子。”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爸,你不懂……算了不说了,我给你说说学校的事。” 唐民益觉得这样的儿子可怜又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不懂?你才多大啊,就少年维特之烦恼了?不对,不可能吧?唐青宏!你才十一岁!” 看着爸爸一句话里逐渐沉下来的面色,唐青宏没好气地摆摆手,“没有!你想歪了!哼,你还嫌我吃得太多!我刚才就是为这个生气!” “你少岔开话题,真没有你会反应这么快?你心里没想,怎么知道爸爸在说什么?别瞒了,老实交代,你从小就早熟,可不能熟在这个上头!” 唐青宏的一张脸皱得更厉害了,可心里头倒有点小小的高兴,爸爸果然还是很紧张他的,时刻担心着他会做错事、走错路。高兴之余,他又觉得委屈:哼,爸爸对他也太不放心了,他会是那种一心早恋班花校花的白痴小男孩吗? 所以他也很认真的辩解起来,“真的没有啦!爸你想多了!我个子这么矮呢,早什么恋?班上那些女生都比我高!我哪能有那个心思啊!” 唐民益眯起眼审视了儿子半天,“好,爸爸姑且相信你。反正说到这个了,爸爸就跟你约法三章!” “……至于吗?”他无奈地抬起眼看向爸爸,发现爸爸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才十一岁!等我长到十六岁再跟我约法三章吧!” “那不行,到十六岁就晚了!古时候十三四岁就……呃,反正你只准服从,不许违抗!” 他知道爸爸没说完的那句话,肯定是古人十三四岁都可以做爹了。爸爸做欣雁爹的时候,实际年纪也只有十七八吧?难怪对自己看得这么紧,简直想从源头上杜绝掉他被女孩子攻克的机会,是不是爸爸其实也很后悔那段仓促的婚姻? 上辈子爸爸也是一直没有再婚过的,自从前妻死了以后,爸爸总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个女孩,迟迟不肯考虑第二次婚姻。就算当时爸爸年纪不大,又是两边大人做主,他们都没什么选择,也谈不上什么相互了解和培养感情,但毕竟吴琪嫁到了唐家。 像爸爸这样的男人,娶了一个女人就会终身对她负责,不论感情如何。可吴琪需要的绝不是这种负责,因此婚后郁郁寡欢,即使怀孕期间也经常吃不下饭,整天不怎么理睬自己的婆婆和丈夫。他曾经在唐家翻到过吴琪生前的日记,那本日记上写满了一个妙龄女孩早早结婚的遗憾,还有自己想做演员的梦想。 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去做演员?越是不能,她就越想,每天看到丈夫就觉得毫无共同语言,张口闭口都是发奋图强和家国责任,完全没有一个女人需要的浪漫感情。她第一眼看到丈夫的时候,也曾经心生好感,起码这个外形出挑的少年符合她对爱情的想象,但实际接触和结婚以后,她对于爱情的期待因为丈夫的不解风情而彻底破灭了。 唐青宏不知道爸爸看过这本日记多少遍,它的纸页被摩挲得旧而且薄,那些埋怨丈夫的字句也是刺在爸爸心头的尖刀。在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他看到爸爸写在上面的几行字,笔迹很重,都浸透到反面去了。 那些或大或小、或草或楷的字迹,都是“对不起”这三个字,这是他上辈子偷偷窥探到的、爸爸在私人感情方面最深刻的记忆。 爸爸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吴琪,已经不重要了,他看到的是爸爸对于感情的态度:责任大于一切。 爸爸现在对他这么紧张,甚至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一定是担心他太早开窍,心智却不成熟,会伤害到自己或者某个小女孩。就算被他认真的否认了,也决定尽早对他进行这方面的管束和教育。 其实上辈子的他,在感情上从头到尾没开过窍,都不知道爱上一个异性是什么感觉,可能因为身体从小太差,对那种炕上的事也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爱玩名表名车,却从来不喜欢腐败,更别说叫人来陪,这样才导致那些人在他背后取笑造谣,说他某方面功能不行。 这辈子更不用说,不是爸爸提到,他自己想都没想过,这副身体才多大呀,离想那些事还早着呢! 想通了这些,他对爸爸郑重地保证,“爸,你真不用担心我,我保证我对学校的女同学一点想法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这副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唐民益放下心来,点点头表示信了,考虑几秒才说:“爸爸也不是让你以后都不想,起码十八岁以前不准想。” “嗯,知道了。”他嘴里乖巧的应着声,心里忍不住小小的吐槽——这种事家长能管得了吗?还十八岁前都不准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想法,才会认同爸爸对他的管束。 其实他那个班上,确实已经有了相互称呼男女朋友的同学,屁都不懂就偷偷牵小手,跟玩过家家似的,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借着说话捱了半天,还是逃不过睡觉时段,他有点别扭的爬上床自觉地躺在里侧,为了减少尴尬,主动问爸爸今天工作上的新鲜事。 爸爸也不像以前那样不准他问了,既然想培养他快点长大,就引导性地跟谈起来,“公事啊……老卫让我挑个助理,给了我一大张名单,不过没什么满意人选。” 第63章 无欲则刚 唐青宏立刻贼笑,“肯定有那个小冯啦?” 爸爸也笑了笑,捏了一下他的脸,“你这个小人精,他排在第一个。” 他呼痛把脸蛋抢回自己手里,轻揉着含混不清地回道:“他哪适合放在你身边啊,我看他去民意处还差不多。他不是对上级满腹牢骚关心平民疾苦吗,嘿嘿。” 爸爸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这个业余人事主任!这事你就别管了,爸问你个事,你自从到了这边,给邹哥哥打过电话没有?在邹城的时候他对你那么好,每次回家都给你带礼物,你可不能把他忘了。” 爸爸说的这个邹哥哥,就是邹亦新的大儿子,在能源中心技术研究室工作的那个。他知道爸爸的心思在哪,眨动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说:“哦,你想让我帮你找关系挖人才,爸,我们俩谁跟谁啊?对我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鄙视!” 爸爸难得窘了一下,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脑袋上,“没大没小!爸爸是提醒你保持正常社交。” 他吐着舌头让爸爸下台阶,“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电话我会打的,不过那个事还是先让余老积极想办法吧,余老那么急着发光发热,咱们也要照顾他老人家的感受。再说现在就找邹哥哥和邹伯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等余老解决不了的时候再说啦。” 爸爸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低声叹了句,“你考虑得很对,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叹着气的爸爸在欣慰之中又有一丝失落,虽然那表情只是一闪即逝,也被他警觉地捕捉到了。他简直有点搞不清楚,爸爸到底是想让他快点长大呢,还是不舍得让他太快长大,就像几年前他自己纠结的那样。 在矛盾的心情里,他刻意卖着萌安慰爸爸,用小孩子的口吻哄对方开心,“爸爸,我困了,你哄我睡觉!” 爸爸马上就弯起了嘴角,伸出手臂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嗯,你闭上眼睛,爸爸给你唱歌。” 这可真是几年没享受过的“殊荣”了,他听话的闭上眼睛听爸爸唱着那荒腔走板还忘词的摇篮曲,心里则是有点甜蜜的无奈——都这么大了,还倒过去唱摇篮曲哄他睡觉,爸爸这是在弥补自身空旷了三年、无处安放的父爱吧? 第二天中午放了学,唐青宏回到宿舍大院想去余家吃饭,刚进院就被尤妈妈叫住了,还一脸的忧虑关心,“哎呀,宏宏!你爸中午肯定回不来,你去我家吃饭吧!” 他看对方似乎还有话说,就顺势问了句,“什么事?我爸怎么了?” 尤妈妈这下来了精神,“你爸上午去毛毯厂视察,结果被一大群人堵在厂里出不来了!好像是为了什么修桥的事,平民们不知道在哪听到消息,说你爸一来就要把临湖大翻兜,逼着平民出钱出力搞那个桥呢!真是瞎起哄,也不知他们听谁乱唆摆的!” 唐青宏微微一惊,眉头皱了起来,“谢谢您告诉我,不过我有地方吃饭,您去忙自家的事吧。” 尤妈妈还不想走,他自己就迈开腿跑向了余家,敲门进去后对着余老一阵咋呼,好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余爷爷!不好了,我爸被人围堵在毛毯厂里头了!” 余老也吃了一惊,“小唐才刚来,怎么就被人堵了?为了什么事情啊?” 他把尤妈妈说的话照搬了一遍,余老听得气到掀桌,“什么?这事是我跟小唐提的!而且也就是那么一提,小唐都还没表态呢!知道这件事的才几个人啊,怎么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唐青宏赶紧给他老人家摸背顺气,余老冷静下来想了想,脸上带上羞愧和担心,“对啊,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难道是我那几个老下属……哎呀,他们冷板凳坐久了,听到点风就是雨,大嘴巴到处去乱说了?这也太沉不住气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青宏心里想着那估计不至于……冯柏语才是最大的那张嘴。想是这么想,他嘴上却劝着余老,“余爷爷,到底是谁传出去的,现在还不好说,而且不是重点。如果只是内部传一传,也不算什么大事啊,我只纳闷到底是谁把这事说给群众听了,而且这个人肯定了解爸爸的行踪,要不然爸爸不会被堵得这么准吧?连我都不知道,我爸今天上午在哪,这个人倒比我还清楚呢。” 余老当下就想通了个大概,拍着桌子破口大骂,“某些人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自己不做事,还阻挠别人做事!” 他边骂着边站起来,招呼老伴安排唐青宏吃午饭,“宏宏,你就在这吃饭,我去毛毯厂走一趟,看看堵门的都是些什么人,做工作劝他们先散开。” 唐青宏哪里肯留下,被围堵的可是他爸啊,“您带上我呗,我哪里吃得下啊!” 余老一想也是,带上他就出门了,“咱们解决完问题回来吃!一顿两顿饿不死人!” 两人搭了个车,匆匆赶到毛毯厂门口,果然是人山人海。本地的平民们把整个厂门都堵了,还不少人都在跳脚乱骂。 余老让唐青宏站远点,自己先一个人过去劝,怕待会吵起来还要动手,波及到孩子身上就不好了。 唐青宏有心一起过去,奈何身高体重摆在这,只得惦着脚目送余老走进人群,为这个老人非常担心。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余老一走过去,那些形状凶恶的人就都不骂了,还有好些人跟老人打招呼,流着眼泪跟他握手,说这几年非常怀念他什么的。 唐青宏这才明白,为什么余老敢单枪匹马地来解决这件事,他虽然退休已久,在平民心中却仍然保持着极大的威望和信誉。 余老跟前排的人一一握过手,就抬高手臂请大家先静一静,关于修建跨湖大桥的设想,是他对小唐提出来的,小唐还只是在考虑,根本没有明确地表态。至于说什么要群众出钱,那纯属谣言!临湖穷成这个样,群众手里哪有什么钱?就算是人人都出一份好了,跨湖大桥能靠这点钱建起来吗? 他又强调自己早在多年前就有这个设想,但当时因为资金问题根本无法实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主意,与小唐扯不上半点关系。如今他重提这事,为的也绝不是个人私心,他是为临湖的发展着想,为了让临湖的每一个人都能因为这座大桥受益! 大家如果有什么反对意见,可以心平气和的跟他或者小唐来提,埋怨也可以冲着他来,小唐才刚来临湖两天,对临湖的整体情况都还不了解呢,要怪就怪他这个老头子人老心未老,快七十岁了还想着瞎折腾吧! 这番话一说出来,好些年纪大的人都被感动了,纷纷证实当初余老确实到处走访勘察,还把S国的专家都请来过。可上级财务中心不肯给钱,这事情没钱寸步难行,临湖的发展才被耽搁了这么多年。他们劝旁边的人,不如大家今天就先散了吧,有什么诉求推举代表跟余老再谈。 可也有不同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说:“谁不知道唐家跟余家换了房啊?这就是丑恶的交易!余老受了唐民益这个大礼,才眼巴巴地跑过来为他解围!真是英明一世,晚节不保!” 刚刚还准备散去的人们被这么一挑拨,立刻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还有好几人跟着刚才那个声音对余老冷嘲热讽。 被拦在人群外的唐青宏也听到了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气得身体都在发抖,这哪里是普通的聚众闹事,分明是有心人主导的、一场处心积虑的陷害!这些群众们也太盲从了,听风就是雨,简直没有什么自己的判断力。不过也怪不了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气氛又搞得这么激烈,本来就很容易被煽、动。 余老对付这种情况却很自如,所谓无欲则刚,他大大方方把一个前排群众的小喇叭借过去,对着喇叭就大声讲:“对,是有这么件事,小唐跟我换了房。那房子本来是我住的,小唐来了就分给他住,他看我一家五口住在一室一厅,心里过意不去,非要跟我换回来,我也就在这件事里受了益!如果早知道会闹出今天的事,我就坚决不会换!当然,现在再换回来也不晚!我可以马上换!立刻换!要是这样大家还觉得不够,我可以搬出宿舍大院,去跟我的儿子媳妇一起租房住!但是换房和修桥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老余以自己孩子的性命起誓!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心里没鬼自然理直气壮。余老这么坦然,好些群众也被他折服,人群里竟然安静了整整几秒钟。 得到这个机会,唐青宏在人群后面高声喊话,“余老为临湖辛苦了一辈子!全家五口住个两室的房子怎么了?那个房子还不属于他自己呢!” 第一声一起,别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对,余老对我们临湖有贡献!后面的这些人都比不上他老人家!我们那时候过得比现在好!” “对!我们那时候也穷,可余老跟我一样穷!我们家里喝稀饭,余老也一样喝稀饭!不像现在的某些人,我们喝稀饭的时候,他们在吃山珍海味!” 余老满心激情上涌,拿着那个小喇叭又说:“请大家扪心自问,修跨湖大桥连接高速公路,这是面子工程吗?大家都可以算算帐,修好之后谁受益?临湖因为交通不便,错过了多少发展契机,我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重提修桥的事难道是为了我自己?难道大家就不羡慕外面的发展吗?想继续这样穷下去吗?难道不想造福子孙后代?!” 说着说着,余老眼泪都下来了,哽咽着放下了小喇叭。被他这么一动员,人们的反应强烈起来,年纪大些的都跟着抹眼泪,年纪轻的也纷纷出声安慰他,还大声骂起刚才嘲讽他的几个人,有胆子造谣就站出来!藏头露尾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人自然不会站出来找打,余老趁势追击,劝大家偃旗息鼓,回家去以后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修桥的事情是不是对自己有利。在不需要大家出钱,也许会让大家出力的情况下,是不是能够积极的响应? 他抓住这个危机,反而正式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争取本地民众的理解和支持,这个处理也算非常不错了。唐青宏看着那些平民们不再一脸激愤,态度都平静理智下来,于是卖力地往人群里钻,想要钻到厂门口瞄一瞄。 等他钻到人群的最前排,正好看到爸爸领了几个人走到了厂门口,他们脸上都带着心平气和的微笑。爸爸还叫保卫员把厂门上挂着的铁锁打开,说跟几个民众代表已经谈完了。 原来爸爸早就在处理之中,看到多人堵门,直接让他们推举几位代表进去商谈。 余老在外面谈,爸爸在里面谈,各自都谈得非常成功,得到的结果也是一致的:修桥的事正式提上日程,包括半路那一大片总挖不出油田的沼泽地,爸爸也做了保证会尽快处理。不管挖不挖得出油,起码天然气资源是属于临湖全体民众的,爸爸已经跟那几位代表达成初步意向,所有临湖民众以自愿为原则自主参股,天然气开发这个项目所得的利润,参股者人人有份。 这个橄榄枝抛得,几位代表都懵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老天爷赏饭吃的能源项目能有普通平民的份。 有了这么一个实在的大馍馍看着、摸着,他们还能扯什么皮,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劝说大家离开。 唐民益出来以后,在厂门口也对大家简单的说了几句,和余老并肩而立,借此机会再次动员全体民众,还呼吁他们回去后广为宣传,让每个平民都加入属于临湖、属于他们自己的投资项目里来。 他重申了修建大桥的事绝不收取群众一分一毫,天然气项目也强调自愿参股,请大家不要被流言所惑,有任何疑问随时咨询余老和他本人都行,他把办公室和私人号码都公开报给大家。 唐青宏听着听着,突然脑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这可以搞成公众热线电话嘛?不然爸爸一个人接得过来吗?上辈子有的地方就这样做过,沟通交流的效果非常好,办事效率也能大大提高。 等群众满意的散去后,唐家两父子正要跟余老一起回大院吃饭,卫主任很恰巧地出现了,还一脸焦急地拉住唐民益,说是州里叫他带上媒体主任一起去做报告,因为今天临湖有民众跑到竞州闹事了,还正好遇到总报下来采访的记者! 唐青宏听得一肚子都是火,这些事情可真是太“巧”了。他只听说过临湖管理层多么团结,每次有平民想去州里闹点什么,都无一例外会被拦截成功,人都出不了临湖就要被拖回来呢。偏偏爸爸才到临湖两天,民众就能畅通无阻跑去竞州闹事了?而且这么巧还遇到总报记者?真是一环扣一环的毒计。 他在这边干着急,爸爸却镇定得很,让余老带他回去吃饭,吃完午饭就去上学,不要为自己担心。 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他也只能把太多话吞回肚子里,乖乖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对爸爸说一声,“爸……那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爸爸知道他的忧虑,还是那么镇定的微笑着,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嗯,爸爸一定准时回家吃晚饭。” 他神思不属的吃完午饭去学校,一放学就奔回家里,开门一看爸爸还没回,就先把饭煮上了。既然爸爸答应他晚上回来吃饭,那他就得完全信任爸爸,昨天买的菜没用上,都放在冰箱,他也拿出来洗好摘好,只等爸爸回来就下锅炒。 他先把作业做完,等到六点过爸爸还没回,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望住大门,迷迷糊糊地打起盹。 梦中他跟在爸爸身后,可爸爸走得很快,他追啊追啊,老是追不上,急得大叫着爸爸摔了一跤。爸爸停下脚步,走回来把他拉起身,看清楚他的脸后却放开了手,脸上带着温和而疏远的笑容问他,“请问你是谁?” 他吓得魂飞魄散,指着自己的脸说:“是我啊!我是宏宏,爸!” 在爸爸陌生的眼神中,他震惊地站直身体,发现自己已经高到爸爸的下巴了,再一看自己的手,那明明就是三十岁的贾青宏。 这一吓可真不轻,他身体直抖地想要解释,“爸……我不是……我是……” 他一边乱七八糟的解释,一边去拉爸爸的手,却被爸爸反过来捏住手腕,拒绝他进一步的亲近。 这时候他吓醒了,眼睛突然睁开来,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他的手也被爸爸握在温暖的掌心里。 爸爸脸上带着一丝心疼,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他点点头还说不出话,爸爸又问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他嗫嚅着撒了个小谎,把话题赶紧岔开,“我……不记得了。爸,问题解决了吗?你有没有挨训?” 爸爸嘴角微微一弯,“解决了,你想听吗?” 他当然好奇,睁大眼睛追问起爸爸,听爸爸把下午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第64章 逼君入瓮+爸爸的厨艺+余老自请上马 临湖媒体中心的那位主任,在州里抢着主动承担责任,爸爸也不抢这个先后,遵循某些情况下少说少错的原则。结果讨巧卖乖的主任自我检讨还没说完呢,竞州一把手老周就大发脾气,拍着桌子要把他当场免职,说小唐才到临湖两天,你们就搞出这种下马威,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把竞州的整个班子放在眼里! 爸爸这才帮那位主任说好话,表示自己也要承担一定责任,媒体中心工作太忙,主任管不过来才导致出了纰漏,但这也比那些不做事、不担责任的人好多了。比如报社工作的那位某某,明明有能力也有经验,却为了混日子躲着偷懒免责,倒成了不做就不错的闲人。这是很不公平的,有能力却不肯承担相应的责任,把其他人忙成陀螺,只怕临湖这么做这么想的人还不少呢! 老周听得上了心,马上就让唐民益给这种人身上加担子,工作不是混日子,他们也不应该允许这种人混日子!做不好就滚蛋,做得好就嘉奖,下或者上两选一,没有第三个选择! 说到这儿,老周皱眉看着那位不敢再做声的主任,语重心长地对其作出总结,“你更糟糕,是做不好还阻挠别人做事的那一种!该滚蛋就滚蛋!你不用觉得委屈,自己心里有数!小唐刚到临湖两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是谁的手笔?你们那边闹就算了,还闹到州里来?当我老周是瞎子还是傻子?胆子太大了!我今天就把你当典型处理,你回去给你的那些朋友带个话,谁敢在私心的驱使下阻挠临湖的发展,我老周就容不下他!” 摆明了杀鸡儆猴的态度之后,老周又叹着气安抚唐民益,“小唐啊,我是使出浑身力气才把你要过来,结果才到临湖两天……唉,是我保护不力,我也应该负责任啊。” 此后老周把那个主任赶出办公室,又跟唐民益谈了很久,还想留他吃饭,被他以儿子独自在家为由拒绝了,只是提出媒体中心主任既然撤下来,那就要马上换人上去,他推荐那个偷懒的报社闲人,老周也果断的当场同意。 可怜那位主任本以为去竞州只是走个过场,抢着认认错就没事了,完全没想到是来丢盔卸甲的。 在回临湖的路上,被拔了毛的主任蔫头耷脑、坐立不安。唐民益却对其表示,自己最近要重用一个有经验的人,带领临湖毛毯厂的高管层去汝城学习先进的管理经验,还打算尽可能的引进资金、设备、技术和人才。这个带头人必须有眼光有声望,事情做好了就会记一大功。 这位主任赶紧毛遂自荐,上赶着戴罪立功,唐民益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唐青宏听得津津有味,先是一个重棒子打下去,打得人家头晕目眩武功尽失,再给个甜枣吃着,给人家一个莫大的希望。爸爸把这套手腕玩得炉火纯青,让对方只能跟着他的方向走,即使明知入瓮,为了自身前途也不得不就范,比拉下来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在效率和结果上都要好得多。 听爸爸讲完这段精彩好戏,他肚子“咕”地一声响了起来,这才发现忘记炒菜,赶紧起身往厨房里奔。唐民益笑着欣赏儿子那副冒失样,也跟着他一起走进厨房,“都快七点了,宏宏,爸爸给你打个下手?” 唐青宏摇摇小脑袋,“不用了,爸。你一个下午来回奔波,先坐一会吧,我都弄好了,一炒完就可以吃。” 唐民益没去坐着,倚在门边看儿子动作熟练地炒菜,心里头又是一阵内疚。如果自己不是这么忙,儿子根本不用干这些家务活,这几年学校也换过两所了,还让人担心孩子的学习会不会受到影响。不过从儿子的成绩来看,倒没有出现下滑的迹象,仍然每科很少不是满分的,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欣慰。 想到这点,唐民益还是走过去把儿子手里的锅铲接过来了,“让我来吧,你也很少吃到爸爸做的菜,今天想不想试试?” 唐青宏眨眨眼睛,一想还真有点期待,就听话的不跟爸爸争了。 可是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决断错误,爸爸做的菜看相和吃相都很糟糕,简直要打负分才行。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脸上一点没显露出来,若无其事地又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还带着笑说:“不错。”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副赞赏的表情,也很自信地挑了一大筷子往嘴里送,还没咀嚼就大变脸色,转头吐在垃圾筒里了。 “宏宏,你怎么吃得下去?这么咸!快吐掉。” 唐青宏起身倒了一大杯水放在桌上,又想再夹起第三筷子,“没事的,稍稍有点咸,多喝水就行了!” 唐民益脸都有点红了,伸手把自己炒的两个菜连盘子拨开,“别吃了。爸爸这是第一次下厨,失手严重啊!你别吃太咸的,对身体不好,要不我带你出去喝汤吧?” 都这个点了,唐青宏才不想出去吃饭,眼看桌上就剩一个盘子了,他只得起身又去厨房,还对爸爸特意交代,“您不用进来了,我去打个蛋汤,很快的!” 唐民益略带郁闷地坐在桌前,对着那两盘简直看不出是什么的菜进行自我反省:多此一举,还浪费了宏宏切菜摘菜的精力时间,简直是庸人自扰、大错特错啊。本来是心疼儿子,还想在儿子面前图个表现,证明爸爸是无所不能的……结果自爆其短,在儿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爸爸是个厨艺白痴。 过了十来分钟,唐青宏端着番茄蛋汤和一盘清炒豆芽回到饭桌上,虽然菜很清淡,颜色和香味都勾人食欲。 尝过几口之后,唐民益更加郁闷了,儿子的菜是越做越好吃了,说不上什么大厨手艺,就是咸淡合适、火候也正合适,老一分则柴,嫩一分则生。汤味儿鲜鲜的,油和盐的量都控制得相当精确。为什么他的儿子在做菜方面会有天赋?难道注定以后娶了老婆,还要用这份天赋去伺候老婆大人? 想到那副画面,唐民益就隐隐有点生气,虽然那个日子还很远,而且到了时候他这个爹也管不上了。退一万步说,儿子长大后娶了老婆当然就要对老婆好,炒菜做饭伺候老婆有哪里不对? 这种莫名而隐秘的生气,让唐民益自觉好像想得太多了。儿子看到他筷子停在半空,还关心地问他,“爸,怎么了?很难吃吗?我尝尝……” 他这才把刚才那一瞬奇怪的情绪压到心底,对儿子微笑了一下,“没有,很好吃!爸爸是在想……以后谁有那个福气,能经常吃到你做的饭菜。” 唐青宏抬起头来,很自然地回答爸爸,“我才不会为别人做这些事呢。我只给爸爸做饭吃,别人想亲口吃到小爷的手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唐民益心中微微一动,笑着反问儿子,“那奶奶呢?妹妹呢?还有你的那几个好朋友?” 这个问题唐青宏想都不用想,“奶奶和妹妹有专用的厨师啊!哪里用得上我?我的好朋友都不会让我给他们做饭吃,只有抢着做给我吃的。爸,你问这个干嘛?嘻嘻,你不用吃醋,我保证这辈子都只会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唐民益心里顿时舒坦了,但嘴里是不会承认的,“爸爸就是随口问一下,你这么敏感干嘛?你爱做给谁吃就做给谁吃,我又不会管你这个。不过你身体弱,还是少做些家务事吧,你们学业也挺紧张的,注意多休息,待会碗交给爸爸洗。” 唐青宏笑眯眯地点头,“好啊,以后我做菜,你洗碗,我也确实很讨厌洗碗,油腻腻的很恶心!” 分工就这么明确了,这顿饭吃得又快又饱。唐民益洗完了碗再来检查儿子的作业,唐青宏趁着这个时候去浴室洗澡。等他出来回到卧室,爸爸已经检查完他今天的作业,还给他挑出了一个小错误。 他自责地赶快改掉那一题,脸上不由有点难堪,这可是小学作业,自己这个重活了一世的人竟然还会搞错,因为做得太快太粗心。 从竞州回来几天以后,那些惴惴不安等着报复的人并没有被唐民益怎么样,只是发现有几个余老以前的部下,被唐民益提起来放到某些实干的位子上工作去了。至于贴身助理这个人选,唐民益在本地挑不中,虽然余老那拨老部下可以用上,但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不光是要值得信赖,还需要有灵活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那些四十五岁的中年人肯定不合适。 为了用着顺手,他跟邹亦新打个招呼,直接从邹城调来曾经跟随自己三年的助理小陈。老邹对此还在电话里笑话他,“怎么,临湖的人用着不顺手吧?你看你急着回去干嘛,人家都不欢迎你。” 他也笑着回复说:“他们不欢迎不要紧,我刚来这边的时候也不受欢迎,假以时日,我会让临湖上上下下都欢迎我。” 邹亦新很是感慨,“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当初也就是看上你这份霸气。咱们第一次吃饭的那会儿,我就看出来喽,你心志之高不下于我和小穆,将来的成就可能还要超过我们。唉,不服老不行,咱们三个里头就你年纪最轻,做事稳健果断的方面不比我们差,脑袋瓜子还那么灵活。好好干,未来是属于你的!” 他认真地感谢对方,“承您吉言,我会尽力干好的。小陈这个人也不错,再跟着我磨练两年,我就把他还回来,您不必担心我把人彻底挖走。” 邹亦新佯怒道:“我有这么小气?他爱跟随你就跟随你嘛,区区一个小助理,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咱们邹城人才多着呢,除非是你这种重量级的,不然我会舍不得谁?” 这番话一说,把他抬得不是一般高,他感激于老邹的欣赏,但也婉拒了对方话语里的暗示,“您别太抬举我,我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您最厉害的,是有一双伯乐的眼睛,有您在,邹城只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人才方面也永远都会有新鲜血液。” 邹亦新略带遗憾但又很高兴地回复他,“呵呵,好!小唐,我也承你吉言。” 小陈为人敬业,来得很快,一到地方就立刻上班。这个小伙子才二十六岁,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嘴巴很严实,做事也相当妥帖,要不然唐民益也不会千里迢迢把人要来。 看着他从邹城远调了一个亲信过来做贴身助理,卫主任那张脸简直黑了,屡次看着他欲言又止,暗示他应该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重用小冯才对。 他知道小冯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还真按照儿子的提议,把这位无法让人信任的小冯调到民意处去了。这是个好地方,专门听取平民的呼声,果然小冯一接到调令就很满意,还趁着左右无人时对他热情地表示感激。 他做出这个处理,卫主任脸上总算好看了些,每天对着他的时候有了一点笑相。 余老又等了几天,实在是坐不住了,看着自己的老部下们都纷纷被重新起用,心里那是火烧火燎,终于独自一人晚上跑到唐家敲门。 唐青宏一看是余老,马上开门把人放进来了,爸爸其实也等候多时,就是要充分调动老人的积极性。 余老一进门坐在沙发上,茶没喝下一口就开门见山,“小唐,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太老?觉得用不上我了?” 唐民益立刻微笑着出声安抚,“这哪能呢,看您说的。” “那我就想不通了!我以前那群不争气的老下属,你都一个个的把他们又用上了,就是不来找我,唉,我都等得快发霉了!你别怪我心急,我真不是为了名和利,我是急着为咱们临湖做大事、做实事啊!我怕我的年纪等不得。” 唐民益知道老人家的心急,但他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对上面重提那两个项目,负责人承担的压力是巨大的,这个压力当然应该由自己来担。 在他的犹豫沉吟之中,余老这个急性子直接提出来了,“唉,小唐,你就让我上吧!这两个项目我想做直接负责人、总指挥。我是这么考虑的,你先听我说:你这么年轻,才刚来临湖,一是对本地情况不那么熟悉;二是在民众当中还没有足够的影响力;第三呢,这两个项目压力很大,如果你自己担下来,万一做不成,你的前途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换我来就不同了,我反正是退休的老人,做不成顶多承担骂名,说个不好听的话,就算是要接受什么处罚,我也这把年纪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个直肠子的老人家竟然分析出这么三条,也是日思夜想整理出来的吧?唐青宏躲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对这位老人佩服之余很是感动。 爸爸的顾虑其实就在于这方面,如果这事真交给余老来做,那么身为理应担负最大责任的爸爸,压力就会减轻许多。爸爸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又不想做出这个选择,因为爸爸于心不忍,也觉得这样有利用余老为自己铺路之嫌。 在余老无比殷切的目光下,唐民益仍然婉拒老人的提议,“您还是做我的总顾问吧,不要直接上马做总指挥。您的经验我非常重视,这两个项目也可以实际交给您来主导操作,但责任必须由我来负。在其位才谋其zheng,您都退休了,我不能还让您来为我担责。” 余老急得剁起脚来,“哎呀,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就是说不通呢?我就是不能让你的处境太危险,要是我做不成,那我背后还有你可以补救;要是你直接上马做不成,那事情就彻底没希望了!我不是为了你或者我,我是为了临湖,为了一百六十万临湖民众啊!” 说到这里,余老伸出手紧紧握住唐民益,“小唐,这件事你不要跟我争了,就听我的!其他事都交给你做主,这个总指挥一定只能是我!你也体恤体恤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了!要是你不让我上,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啊!” 老人家说得眼眶都湿了,满脸的皱纹似乎也在溢出浓浓的期盼,唐民益在对方热诚焦灼的眼神下,终究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委屈您了。” 余老喉咙一动,总算松下了那口气,精神亢奋地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就这么办,我做你的马前卒,你做我的坚实后盾,咱们老少配合,大杀四方!我这个老头子能在有生之年亲自来做这两件大事,也算没有白活这辈子!遇到你这个有胆有识的年轻人,是我的福气,是临湖的福气!小唐啊,你不要觉得于心不忍,我都这把年纪了,能让你这种有能力、有良心的年轻人踩着我的肩膀走上去,才是发挥余热!” 唐青宏听得实在忍不住,湿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了,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这个年纪不太合适,只得跑去洗了几个苹果出来,拿水果刀仔细地削出一个,双手捧给这位俯身甘做垫脚石的老人家,“余爷爷,吃个苹果吧,营养丰富。” 余老说了那么多话,嘴也正干着呢,接过去毫不客气地张嘴大咬,咀嚼着就含混不清地赞道:“呵呵……好甜!”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唐民益让余老开始着手请来S国专家重新勘测,顺便把以前的数据资料找出来,安排合适人选对比着写一个详细的项目计划书。 在他们积极忙活准备工作的期间,有位大人物来到临湖视察,正是四年前在云沟就令人如雷贯耳的胡海哲。当年他人没出现,在云沟和玉穹掀起的风浪却不小,那时就注意到唐民益的杨主任回去后,在他面前也专门提起过这个小唐。 所以这次来到临湖,胡海哲对唐民益的态度非常冷淡,打完招呼就让卫主任陪他四处看看,完全把唐民益晾在一边了。 第65章 野味馆之行 唐民益情绪镇定得很,对那些看热闹的同事们视如不见,听说卫主任陪同胡海哲去民意处视察,自己转头就去忙先前被打断的工作。 这一整个白天,两拨人没有见面,唐民益寻思着晚上是不是安排一顿常规餐,尤大虎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位财务中心主任在电话里唯唯诺诺,半天说不清事情,还被太太一把抢去电话,骂老公的声音透过听筒都传了过来,“你结巴什么呢?不就是请小唐吃个饭?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吼完了老公,她对唐民益说话的声音温柔似水,“小唐啊,听说你跟老胡不对盘?呵呵,我跟老胡是老同学,也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不如今晚就由我来做东,请你和宏宏来跟老胡吃顿饭?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懂的。对了,席上没有外人,就是你们父子俩、我们一家、老胡、老卫、还有小冯一家。” 哟,这还真是个过硬的关系。刚刚放学回家的唐青宏也听到了这个电话,做着手势让爸爸答应。 唐民益表示同意携子吃饭,问清地方就把电话挂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晚餐定在六点半开席,地方还有点远,在郊区一个什么野味馆。 唐青宏为之啧啧有声,“野味馆,还修得那么远,临湖的这些人真会享受啊。爸,都有哪些人要去,我给你分析分析这顿饭。” 唐民益无奈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子,把在座的人选一说,他马上就贼笑起来,“又有那个小冯?胡海哲……我有印象,他可是个够大的人物,怎么突然想起到临湖来?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别的什么人……该不是小冯吧?” 确实,按常理说,胡海哲那个地位身份,轮不到冯柏语去陪座吃饭。就算尤妈妈是胡海哲多年老同学老朋友……想到这里,他脑子灵光一闪,“爸,冯柏语的妈妈跟尤妈妈是老同学!那胡海哲跟她也是老同学?嘿嘿,今晚这顿饭有吃头!” 唐民益也弯起嘴角,“这么晚才打电话约我们吃饭,之前肯定在做胡主任的工作,估计劝了很久,他才肯跟我一起吃饭。” 唐青宏跟爸爸一唱一和,“尤妈妈的面子还真不小呀,居然能请得动他不说,还能做你和他之间的说客,这关系可不一般。” 所谓老同学老朋友,也不可能面子这么大。唯一的可能就是,胡海哲欠着尤妈妈很大的人情,搞不好是帮他多年照顾自己的女人和儿子…… 当然,这句话他没敢在爸爸面前说,怕爸爸又说他人小鬼大,心里想着那些什么不该小孩子关心的事了。 下午六点半,两父子准时到达那个野味馆,外面看装修挺简陋,就跟普通民居似的。门口的服务员很机灵,笑呵呵地问他们是不是大小唐先生,得到答案后就把他们领了进去。 走进去才知别有洞天,这个外表只是普通民居的小餐馆,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一股子土豪气息。 唐民益有点吃惊,虽然知道临湖很不像话,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像话。唐青宏则早有预料,上辈子他见过的销金窟多了去,千奇百怪无孔不入,他对口腹之欲又比较看重,类似的场所他去过很多种。 民居的后面是个大院子,包房多而且每间房门口挂着不同的牌子,服务员带着他们一直向后走,到了最隐秘靠里的一间,门上的牌子写着“帝王居”。好大的口气,好疯狂的排场,门一打开,里面的桌椅墙纸金光一片,处处是耀眼的明黄色,最先到的主人尤氏一家站起身迎了过来。 唐青宏冷眼瞧着那些桌椅上套着的绣龙锦缎,心里头快要笑掉大牙……这是唱戏呢还是唱戏呢,吃个饭至于搞得跟拍古装剧似的嘛。 唐民益虽然心底反感,脸上倒是一点不露,跟尤家几人先握手打招呼。 尤大虎四十多岁,身材矮胖,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不住陪笑。尤妈妈狠狠瞪了自己丈夫一眼,用屁股顶开他抢着去握唐民益的手,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就像看到了亲人,“哎呀小唐,你到得真准时,太给面子喽。” 打完招呼她就把儿子介绍给唐民益,吩咐儿子老老实实多向小唐叔学习,小唐叔出身不凡、年轻有为,教出来的儿子也是特别聪明懂事,简直是人间楷模呀。 这一番马屁拍得震天响,让唐青宏听得直打寒战,拉着爸爸的袖子微微皱起眉头。可躲也躲不过去,尤妈妈下一步就拉住了他,“宏宏,几天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了!看来咱们临湖的水土就是养人呀!” 他勉强笑笑,算是敷衍过去了,这时门又被人推开,冯柏语和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那个女人年纪虽然有点大了,但眉目秀丽,现在看着都挺漂亮,只是表情里带着一点忧郁,少女时肯定美翻了。 冯柏语也就眼睛长得有点像她,眼睛以下就差得多了。这女人肯定是冯妈妈,尤妈妈一看到她就抛下了唐青宏过去拉她,“来了?快过去坐,老胡他们晚几分钟就到。” 一听到“老胡”两个字,冯柏语立刻别开了头,撇着嘴望向墙壁,冯妈妈脸上那层忧郁更深了,还小声埋怨了尤妈妈一句,“你让他来干什么?我以为就是跟你们吃饭呢。” 尤妈妈大剌剌地说:“都是老同学了,这不是好几年没见了吗?一起吃个饭联络下感情嘛。” 大家彼此介绍坐下以后,唐青宏留心观察冯家两母子,发现只要尤妈妈一提到胡海哲,这两个人的反应都有点大,看来还真是恩怨不浅呢。 一起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胡海哲终于带着卫主任到了,这位姗姗来迟的主角外表斯文儒雅,虽然人到中年却并未发福,也算是风度翩翩。 席上的人全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唯有冯柏语硬邦邦地坐着,不起身也不看向他,那副态度冷淡中带着嚣张。 冯妈妈脸上露出尴尬而痛苦的表情,还是拉着自己的儿子一把,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冯柏语才不情不愿地顺势站起来。可胡海哲这个十分记仇的“大人物”却一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还笑得如沐春风,看着冯柏语的眼神很是包容,甚至带上一点慈爱的味道。 胡海哲对尤妈妈还算热情,在她的积极和殷勤之下,也跟唐民益和尤大虎握了手,对冯妈妈却是淡淡地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就上前两步主动去握冯柏语的手。 唐青宏注意到胡海哲对冯妈妈这个老同学的刻意避嫌,也注意冯柏语躲了一下胡海哲,但胡海哲仍然捉住他的手牢牢握紧,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专注,“小冯,今天我去民意处转的时候,觉得你确实很有能力啊,好好干,假以时日肯定大有出息!” 冯柏语紧抿着嘴唇抬起头来,那表情可称不上喜悦,两人间冷场了几秒,他才在妈妈期盼的注视下略带勉强地回答胡海哲,“嗯,我会努力的。” 只等到他说了这一句,胡海哲脸上就浮起欣慰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手,“好,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看到你这么上进,我……你妈妈一定很欣慰呀。” 冯妈妈这便把话接过去了,“是啊,柏语,胡伯伯这么关心你,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工作上要多加努力,尽心尽力,知道吗?” 冯柏语对他母亲倒是很孝顺,点点头回一句“知道”,就扶着她坐下了。 胡海哲心情大好,笑着抬起手对席上众人说道:“都站着干什么?大家坐啊。这都快七点钟了,饿坏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赶紧上菜吧!” 尤妈妈赶紧按铃呼叫服务员上菜,一道道热菜冷盘就连续开始上了。 说是野味馆,这上的菜还真都是野味,不光素的几样市面上少见,几个荤菜更是难得一遇,甚至有点无法无天。 那些东西唐青宏上辈子自然都是吃过的,但他不想跟爸爸介绍,就算回去了他也不会跟爸爸提起,那几些菜里还有不准宰杀贩售的动物。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吃的方面想要追求特殊化,那就只有在种类上花心思了,临湖的这伙人胆子确实大,管理层带头胡吃海喝,吃得违法违规也全然不顾。 要说大这事情不算太大,要说小也绝对不小,在吃的方面尚且如此,其他方面只会更加过分。尤强和他那伙哥们就曾经提到过,临湖的娱乐场所那是相当开放,管理层去了还能打折,外来的投资商要谈生意,他们就专门把人往那些场所引。 这是什么样的影响啊……难怪这地方经济发展不起来,这样招商引资,招来的会是些什么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尤强和临湖小学的情况就可见一斑。 尤妈妈自认为八面玲珑,一心做好这个调停人,想要把老胡和唐民益的关系缓和下来,这对她丈夫和她一家都很有利。虽说老胡地位高,可毕竟不在临湖,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是这个小唐,如果能左右逢源,充当好这个中间人,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那才是她的功德一件。 于是她在席上不遗余力,说前跑后,又是敬酒又是讲笑话,力图让这两位她都想拉拢的人冰释前嫌。 按理说她不可能真有这么大的面子,但胡海哲确实给了她这个面子,在席上对唐民益的态度平和不少,还笑着夸赞过唐青宏几句,说第一次看到这么乖巧不调皮的儿子,小唐是个有福气的爸爸。 唐青宏眼珠一转,甜笑着故作天真地回道:“胡伯伯,您的儿子肯定比我乖多了!我爸老嫌我太皮呢。” 这句话一说,他就看到胡海哲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即不是生气,也不是尴尬,而是带着点期盼似的,飞快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冯柏语。 冯柏语似乎也很敏感,对胡海哲这一瞥立刻做出回应,斜睨着这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宏宏,胡伯伯没有儿子,他只有两个女儿。” 尤妈妈听得脸色一僵,赶紧堆着笑大声说:“生男生女都一样!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分儿子女儿的!” “没儿子”应该是胡海哲的大遗憾,要不然尤妈妈也不会这么紧张。可胡海哲不以为忤,还微笑着点头道:“是啊,生男生女都一样,不过我都两个女儿了,有时候还是想要个儿子的。虽然俗话说啊,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儿子是前世的仇人来讨债的……我倒是希望有个前世的仇人来跟我讨债呢。” 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冯柏语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冯妈妈笑到半途听见自己儿子那声冷哼,脸上刚刚绽出的笑容又变成深深的愁容。 小酒喝了两巡,唐青宏发现爸爸不太喜欢吃那些荤的,尽挑着几样素的野菜往嘴里放,不由凑头过去低声问道:“爸,不合胃口吗?” 爸爸也放低声音跟他咬耳朵,“吃不出来是什么肉,还是不吃了。” 尤妈妈看到他们父子这幅亲密模样,夸张大笑着插话进来,“哎哟,小唐,你们父子俩关系真好呀!可不像我们家那两个,父不是父,子不是子的,一起吃顿饭都像仇人!” 确实,尤强这个嚣张纨绔今天在席上话很少,也不怎么理睬自家老爸,可能因为他爸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在胡海哲和唐民益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也不敢跟他们搭话什么的,只忙着在老婆的指挥下给人倒酒、加茶,把服务员的活全干上了。 可怜尤大虎白白叫了一个威风的名字,在老婆和上级面前就跟一只小猫似的,甚至儿子对他横眉竖眼的,他都只是陪笑了事,从没有大声呵斥儿子一句。 这么软的性子,也是在老婆的重压之下炼成的,唐民益两父子看着他在席上的那副怂样,对视一眼忍住笑意,决定回去了再沟通交流。 卫主任在席上当然是紧跟胡海哲,时时跟胡海哲低声交谈,只偶尔跟唐民益和尤大虎说上两句。这个老卫也是胡海哲一手提拔起来的,事事以老胡马首是瞻。 席上气氛还算融洽,饭菜吃过大半时,胡海哲又对唐民益提起冯柏语,“小唐啊,我听小冯说,是你来了以后才把他调职的?他很感谢你对他的栽培,在现在的岗位上也干得不错。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我很看好他。” 胡海哲的话就只说到这,卫主任紧随其后接了上来,“我是觉得啊,以小冯的学历、能力,放在那个位子上有点大材小用了,整天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适合挪个更好的地方。” 这就是对唐民益做出明示了,胡海哲还想要你给小冯升官,起码要换个更好的位置。 唐民益笑了一下,也不回避推搪这个问题,看着他们两人认真开口:“有能力当然要重用,我也很欣赏小冯,把他挪一挪位置,就是为了锻炼他。既然你们二位也这么觉得,那我就有底气继续支持小冯……” 说到这里,他看向冯柏语征求对方自己的意见,“小冯啊,你愿不愿意去老顾的办公室?” 他嘴里的老顾是临湖的二把手,整个管理层就只有这么一个姓顾的。冯柏语一听眼睛就亮了,嘴里却走着过场说道:“我听从您的安排,你把我往哪放,我就安心在哪干。可是,那个位子上不是有人在干了吗?” 唐青宏忍不住心里腹诽,去那个办公室难道就是给你那个位子?你心气还挺高嘛,就盯着那个贴身助理了,还犯愁人家没给你让位,你不好就这么直接上。 卫主任笑眯眯把话头接了过去,“那一位在办公室也干了三年了,是时候放下去了。人家也是年轻有为,总不能一辈子在办公室干嘛。” 一般一二把手的贴身助理都是年轻人,干个几年就会外放,这么安排也确实可以。唐民益根本用不着自己出面,顺水推舟接过卫主任的话,“我初来乍到,去打这个招呼不太合适,卫主任,这事还得麻烦你了。” 卫主任正要在胡海哲面前多表现呢,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当然,这事包在我身上,老顾那边的工作我去做!” 唐青宏看着卫主任那副积极的样子,脸上差点忍不住笑。爸爸这个安排实在是太妙了,冯柏语可不是什么善茬,处处跟老班子作对呢。这下把他安放到那群人中间,还给了他一个最方便兴风作浪的位置,他不搞出点怪事都对不住爸爸的“栽培”。 卫主任不是瞎子也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不知道冯柏语的那些毛病?估计是知道了也要刻意纵容,以为人家是嫌位子待得不够好在闹脾气吧?等到冯柏语真挪了位子,那性格祸害卫主任和老顾那是分分钟的事,亏胡海哲怎么看出冯柏语是个可造之才的……这位大人物果然护短。 就让这几个家伙忙着狗咬狗,帮爸爸把临湖咬出一个大缺口、一番新气象好了,起码不会再阻挠爸爸和余老联手干那么几件正事、大事。 第66章 爸爸又骗人 达成了所谓的“共识”,一顿饭散席时也算得上“宾主尽欢”,回家的路上唐青宏一直在笑,唐民益都被他笑得担心起来,“你笑什么呢?说出来让爸爸也高兴一下。” 他坚持着不肯说,怕被过路的人听到传出去,进了家门才抱着靠枕继续哈哈大笑,“我笑天下可笑之人!爸,你真是个天才,人家把冯柏语推给你,你自己觉得这个人不能要,就把他挪到敌人身边去潜伏……哈哈哈,到时候他们哭都不哭出来!尤其是卫主任,他肯定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人是他逼着你提上去的,跟他作对也是他自己作死。” 唐民益一脸的风清云淡,谦虚到有点可恨:“原来就是笑这个呢?这有什么天才的,基本策略而已。用他的茅去攻他的盾,看看到底谁结实,反正他们没心里来集中火力攻打你爸了。” 唐青宏忍了半天,终于把自己的那个判断说出来了,“爸,我觉得……冯柏语的爸爸就是胡海哲。你今天注意过没有,他们两个很奇怪,还有冯妈妈。不过,尤强一家不知道这个事,不然尤妈妈就会刻意避嫌,不会把冯妈妈也约出来。不过她也可能是扮猪吃老虎,故意装作不知道。” 唐民益没有正面肯定他,只是微微皱眉斥道:“他人家里的是非,你不要这么感兴趣。不管胡海哲是小冯的什么人,他要重用小冯是肯定的,这个结果就不可能好。小冯这个人……不可深交,更不能重用。” 唐青宏点点头听从爸爸的教导,“嗯!我其实也不是关心,我觉得好笑而已。尤强和冯柏语都是……他们的爸爸对他们好,他们还恨自己老爸一头包。爸,那个尤伯伯到底怎么回事呀?我今天吃饭的时候差点笑出来了。” 唐民益虽然脸上也在笑,嘴里却叹着气,“这个尤大虎啊……别人是怕下属不听招呼,可他是太听招呼了。任何一点小事,他都要来请示,你说这么干,他绝不敢那么干。整天没事就是请示请示,自己什么决定都下不了,我之前就很纳闷,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吃饭一看,他在老婆和儿子面前也是那样,心里就一个咯噔,看来他这个太听话的病治不了喽。” 唐青宏毫无同情心的笑了起来,“是啊,他怕他儿子和老婆讨厌他,就特别听他们的话,结果大家都讨厌他太听话。胆子小又想讨好全世界,以为听招呼就没事,反倒把自己变成了大笑柄!在家里、外面没有一点地位。” 唐民益反问儿子,“那你看出什么道理了?” 唐青宏吐吐舌头,“嘻嘻,做男人不能太听招呼!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 唐民益龙心大悦,“算我没跟你白八卦,好了,今天周末,不做作业了,明天白天再做。快去洗澡吧,爸爸陪你看一会电视。” 他听话地抬脚就往浴室走,走两步才回过头来,“事先声明,我不看动画片!” 爸爸眯起眼来,“那你要看什么?” 他想了想,现在的电视哪有什么好看的呀?“呃……随便给我找个放枪战片的频道吧!” “唐青宏!你胆子大了啊?还敢要求看血腥暴力的内容?你才多大?” “……”唐青宏在爸爸严厉的眼神下吓得身体一缩,退出两步才怯怯地抗争,“做……做男人不能太听招呼!要、要有自己的主见……” 唐民益犹豫几秒,“好吧,我看看有没有破案的电视剧,遇到血腥镜头我就遮住你的眼睛。” “……”他想看的是那种血肉横飞的大片!变成坑爹的破案电视剧?哪会有什么血腥镜头啊,早被删光了才能上电视!爸爸真的想太多了。 第二天湖海哲就启程回了龙城,没过多久,冯柏语真的挪了位子,高高兴兴坐进老顾的办公室,一时间皆大欢喜。 老顾自然也没有意见,自从卫主任跟他谈过,他就一心巴结胡海哲,把小冯放在自己身边等于登了天梯,还自觉因此欠了唐民益一个人情。 唐民益暂时不管那边,大部分心思放在余老这里,借着跟卫顾二人缓和关系,把余老以前的下属又提了几个起来,这样达成一个相互竞争制衡的局面,彻底把原先铁桶一块的管理层凿开了缺口。 人事处理他已经驾轻就熟,重中之重仍然是做实事。在对儿子的实例教育里,他也强调任何策略手段都只能是过程,不能是最终目的,之所以要对人运用那些权谋,仅仅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开展工作,以图为平民们谋取发展和福利。 如果在谋划布局的过程中太过沉湎于打倒对手的快感,因此产生剧烈的自我膨胀,进而忘却原本的初衷,就会迷失在对权力的追逐里,不知不觉中变成那些只谋人不谋事的野心家。也许能力是强了,但思想必然腐化,最终在越来越无法满足的欲望中被人揪住痛脚,哪怕建起万丈高楼也会轰然倒塌。 所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只要心态一贪就必有弱点,唐青宏经过上一世的自身经历和这一世的亲眼见闻,心里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他自己上一世的悲剧也是因为太贪,贪恋那些被人宠爱捧高的假相,贪恋贵公子名号的虚荣,还自诩格调甚高,只爱玩名表名车而不近女色……其实看在爸爸的眼里,这些贪欲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哪怕仅仅出于自恋的虚荣,所造成的后果也是大同小异。 自己当初最大的悲哀,就是把那些贪欲偷偷转换概念,美化为亲情和爱,却没有扪心自问过,哪一种亲情是会用一起作奸犯科来表现的?那只能是相互加害。 他确实没有过手太多的钱财,可是他享受的锦衣玉食、满身名牌、一块块名表、一辆辆跑车……都是一种借助家庭背景而接受的变相贿赂。 他那时对这些物质的想法,竟然是自己够本事,公司生意好才有这么大的利润,他作为老板享受它们理所当然。如果他不是贾家的子孙,那些所谓的生意又怎么会自动找到他的头上?他甚至连一份正规的计划书都写不来,稍微复杂一点的数据也从来不仔细过目。 他之所以那么讨厌冯柏语,也是因为看穿了对方的本质:依靠着父辈的人脉关系大走捷径,还自诩出淤泥而不染,与身边的烂俗环境格格不入。这份清高矫情让他恶心,就像他恶心上辈子的自己,典型的做了biaozi还要立牌坊。 爸爸现在经常正面的引导他,希望他也能走上自己所走的路,但他对自身并没有信心。在爸爸这样的人面前,他只是个感情用事的普通人,即使再给他二十年来学,他也达不到那个近乎圣人的境界。 越了解爸爸的想法,跟爸爸接触得越深,他就越能感到自身的渺小,也越发觉得自己无法成长为爸爸所期待的那种人。爸爸需要一个出色的接班人,但他平庸而且自私,越来越害怕将来会让爸爸失望。 看儿子若有所思地发起呆来,唐民益觉得刚才可能讲得太深,儿子有点不太懂了,于是暂且挪开话题,暗怪自己未免太过心急,“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还小。给爸爸说说学校的事吧?你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 唐青宏皱起眉毛摇摇头,“要跟我交朋友的不少,但真心的一个没有。爸,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我们那个班很不怎么样,一群小学生都被庸才教坏了!” 唐民益低声斥责他,“不管怎样,都要尊重老师,风气不好也不是哪一个人造成的……爸爸会管,你好好听讲就行了,不要把负面情绪发泄到学习上去,这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他应了一声,又接着吐槽,“我倒是可以做到,别的同学肯定不行啦。他们都是小孩子,要是从根源上就被教坏了,可没有我这么能辨别是非!” 唐民益不由得笑了,“看把你美的,有几个大人夸你乖,你就自己膨胀上了?还真以为长大了呢。” 他瞪圆眼睛想反驳,一个转念又忍住了,不再跟爸爸争论自身的大小问题,而是粗声粗气地对爸爸说:“咱们各管各的,我管好自己,你去管我们学校。我不是为自己担心,我是真关心同学呢。” 经过这次以后,爸爸还真的抽空去本地几个学校走了一趟,结果得到了至高待遇——几个学校都是让学生们列队欢迎,还唱着歌,表演文艺节目什么的,歌颂爸爸和其他随行的领导如何慈祥有爱…… 爸爸被这副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回家后锁着眉头下了决心,“临湖的这些歪风,确实需要管一管!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被他们教成什么样了?老这样下去,临湖的未来都要完蛋了。” 第二天爸爸就去教育中心突击开会,盯着本地的教育风气问题严抓。还给本地所有学校订出了几大条解决措施,专门搞出个管理小组来监督进程。 很快的,他所在的班级排座调整了,按照个子高矮来分前后座位;同桌学生也变成一个尖子生带一个差生,还在全校范围内搞起同桌互助小组,得到名次的有奖品奖状,这部分开支由教育中心统一拨款。 这些变化让他非常高兴,可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跟他坐在同桌的差生学习成绩提高了一些,对方老爸兴奋得合不拢嘴,竟然让儿子给他带来一份礼物,他打开手提袋一看,是价格昂贵的保健品,无奈地让那个同学带回家去。 到隔日下午放学的时候,那个同学的爸爸妈妈一起堵在校门口,非要请他和他爸爸去吃饭,还说在全城最好的餐厅订了位子。这不是个别情况,他们班上好几个差生的父母都拿重礼酬谢子女互助小组的同学,请客吃饭之举也络绎不绝。 他再一次拒绝了那一家三口的热情邀约,回家就跟爸爸说起这事,爸爸也听得很吃惊,本地的不良之风还真顽固。 又过了几天以后,他发现学校的大黑板上公布了一条信息:从现在开始,校内杜绝师生、家长之间请客送礼的行为,如感谢学校对孩子的培养,家境富裕者可向扶贫捐款箱投币,所有金额用来资助贴补家境贫困的孩子们,使他们可以顺利完成学业。需要资助的家庭请主动去xx办公室领取申请表…… 当天回家他就大大赞扬了爸爸,这个教育管理小组还是很得力的嘛。爸爸吃着他做的饭菜,回他一个很淡的微笑,“既然要管,那就要管到位嘛,爸爸答应过你,也要对临湖的这些孩子负责任。” 余老也把S国的老专家请来了,不光是石油天然气的勘测专家,还有那位桥梁专家西林院士。几人到达临湖的当天,唐民益陪着余老亲自迎接,把他们安排在临湖宾馆最好的房间。 几位专家年纪都不小了,余老自告奋勇充当翻译,把旧时学习的S国语言重新用上。虽说忘了大半,沟通着也就慢慢熟练起来,一群平均年纪过了六十的老人壮志重燃,喝着酒发誓非要把这两件大事做成不可。 但到了第二天他们去实地勘测时,占着位置的竞州勘测队跟他们吵了起来,非不让他们顺利的进行工作,还扬言这地方是他们的地盘,绝不让外来人员分一杯羹。 余老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当场爆血管,可还是记着唐民益事前的嘱托,硬生生忍住了那口气,直接找到唐民益的办公室对他反映这个情况。 多年前余老就跟竞州勘测队闹得很僵,如今当然也不会缓和,唐民益略做考虑,跟余老通气说他可以请来邹城的专家协助这几位老专家,毕竟国内同行彼此相识,关系也都不错,应该可以起到调解作用,同时他会亲自去竞州一趟,把项目正式报上去,让余老把书面资料赶紧给他准备好。 正式出发去竞州的那一天,余老带着所有老部下和几个老专家,一起忧虑而期待地为唐民益送行。几个老人眼中噙泪,握着他的手一再捏紧,颇有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气氛。 这一去就是三天,唐青宏在家里过得很焦灼,余老也是一样的七上八下。 爸爸打电话回来跟他说了抱歉,原本没有计划会去这么久的,因为竞州也担不起这么大的事,老周把他带上一起去了龙城,请龙城现在的一把手安斌来为他们把关。 到了第四天上午,唐民益风尘仆仆地回到临湖,脸上表情沉稳,看不出成功还是失败,只把所有管理层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还把余老和几位专家也请了过去。 等当天放学回家,唐青宏总算见到了爸爸。唐民益出完差又开完大会,难得给自己放假半天,趁着儿子不在家捣鼓厨艺呢。 在云沟的时候爷俩也老凑合着吃饭,那时他做得不算太差啊,起码还是可以吃下口的地步,结果三年不做手完全生了,上次那两个菜简直是奇耻大辱,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毕生难忘。 唐青宏站在厨房门边看爸爸笨手笨脚地打鸡蛋、切菜,每放一点盐都用筷子沾了尝,那认真的表情就跟工作中一样充满光辉,如果不去细看手上生疏的动作…… 他含笑看了一会,开口问爸爸事情怎么解决的,爸爸也笑着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爸爸解决了?” “肯定解决得很好啊,不然你会这么早下班回家?还有心情钻研怎么做菜?” 唐民益弯着嘴角点了一下头,“嗯,观察力不错。其实没有多困难,我就是对两位上级领导说,如果咱们龙城和竞州不支持这两个项目,邹城会同意来跟临湖进行深度合作。邹城的专家队都已经动身出发了,他们经验丰富,相信很快就能钻出油井。” 唐青宏立刻明白过来,“爸爸你骗人……临湖的项目你不可能跟邹城合作,你心里想着的是龙城,想振兴的是临湖!” 唐民益毫无羞惭之色,眼里带着笑意看了儿子一眼,“你知道,但别人不知道嘛。我毕竟在邹城干了三年,回来的时间又这么短。” 唐青宏心里一颤,爸爸其实知道自己外派三年,回到龙系的辖区也一定会被上级猜忌,干脆大大方方以此为资本,促使安斌和老周为了保护本系利益,把那两个项目尽快立项上马。 爸爸心里难道没有失望和伤感?如果换了自己,搞不好会因此气得一去不回,干脆继续留在邹城了。 “爸……你不生气吗?被人那么看低?” 唐民益切菜的手停了一下,脸上呈现出一个坚定的表情,“那是人之常情,多数人思想上的局限性,我也有的,所以用不着生气。如果不是因为那么想我,他们也不会立刻拍板同意,不过还是跟我强调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后面两天都是老安带着老周和我到处开会,给其他人做工作、给上级做请示。” 这就是爸爸跟他最大的区别……上辈子的他只要一有大的感情波动,就会因此更改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可爸爸不会。 爸爸无论前世今生,都是意志凌驾于感情之上的人,意志二字说来简单,却需要更加深厚和远大的感情来支撑。只不过那种感情不是分给哪一个人的,而是献给他们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活困苦的平民。 这一点说来很奇怪,他不愿意爸爸给他找新妈妈,但并不妒忌分走了爸爸感情的那一大群人。哪怕爸爸分给他的感情只有百分之一,这百分之一也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可以容忍其他的人共同抢走那百分之九九,他崇拜敬仰那样的爸爸,可剩下来留给他的百分之一,可以让他永远站在爸爸最近的地方,他只要能够继续占有,就会寸步不让。 第67章 宏宏放暑假 爸爸特别认真作出的这顿饭,总算回到四年前的水准,父子俩都勉强可以下口了。 他大口吃着,因为某种怀念而觉得味道还成,爸爸却吃得很失望,放下筷子自我批评了一番,“还是很难吃……比我以前做得差多了。” 唐青宏眨眨眼睛,“没有啊,不就跟小时候你做给我吃的一样,好像还进步了一点。” 唐民益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肯定是你把爸爸的胃口惯坏了。爸爸吃惯了你做的,吃外面的饭菜都觉得一般。” 他乐呵呵地点头,“那就算是吧,你不爱吃外面的饭菜,就跟人说胃不好吧,尽量回家吃饭,还可以少喝点酒。反正……你骗人也不是 第一回了。” 唐民益笑着骂他,“有你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一口一个骗人,今天就说了两次。” 当天晚上,尤夫人拉着她老公一起敲响了唐家的门,苦口婆心地对唐民益进行劝说。 她自认为一心站在小唐这边,掏心掏肺地逐条分析利益得失,说这么多年来谁都知道临湖有石油,也知道湖对面就是高速公路,为什么一直没有做那两个项目呢?因为责任太大呀!小唐你年纪轻,有干劲,大家都理解你想做出成绩,好继续往上升,可这两件事风险太高,万一失败了,那你就前途尽毁,整个班子也跟着遭殃。 你要是真做成了,倒是有那么些人会感激你,但一样有很多人会恨你。不说远了,交通一改善,外地的投资商都要来抢临湖的市场,本地那些做生意的失去了竞争力,还不是会怨声载道?原本是关起门来做,利润高低他们说了算,你这把门一打开,外面什么样的人都要涌进来,物价什么的都会跟着涨,做商场的、开专卖店的、还有那些利用交通不便从发达城市倒货回来卖的小商贩……他们可都是这城里的有钱人,如今临湖就是靠着他们创税创收呢。 还有啊,你初来乍到了解得不够,临湖的管理层跟那些有钱人走得都很近呀,你得罪了那些人,也就是得罪了整个班子,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如愿,会拼命地阻挠你把事情做成。到时候咱们家老尤就是你这条绳子上的蚂蚱……该被人活活炸了呢。 尤大虎基本没怎么开口说话,望着老婆的眼神却不那么认同,只是在老婆逼迫他表态的时候,他额上流着汗胡乱“嗯”了几声。 唐青宏看尤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使劲给她倒水喝,喝着喝着她就往厕所跑了。等老婆一走,尤大虎搓着手指对唐民益低声说:“我、我……支持您的工作。” 他这么一说,倒让唐家两父子刮目相看,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个胆。 尤大虎眼睛瞄着厕所的方向,看老婆还没有出来的迹象,又战战兢兢地接着说:“我们部门这些年太惨了……穷得什么都开口找上面要,腆着脸到处乞讨,跟叫花子似的,唉,那些有钱人都忙着私下进贡,真落到实处的钱没几个。我也想临湖富起来,我老婆她……头发长见识短,您不要跟她计较。” 说到这里,厕所的门开了,尤夫人摸着肚子走出来,尤大虎立刻住了口,又把脑袋低下去望着地板。 尤夫人又接着说,“哎呀小唐,我是真的为你好呀,你要多为自己着想,啊?你看他们那些人多省事,修大广场、搞商业街,弄几个标志性建筑就算是作出成绩了,一样的往上升嘛,又不胆什么风险。步子不要跨得太大,走个过场也就是了,你安全,咱们也放心,到时候沾你一点光。” 唐民益微笑着不置可否,也没有出言反驳,尤夫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嘴紧,笑笑喝下最后一口茶,“你能听进去一两句就成了,我和我们家老尤可是对你一片忠心的。有些话可能确实不该我来说,但我也是担心你哟。好了好了,我们不多打扰了,你心里有数,咱这就告辞了,啊?” 唐民益站起身来,还把这对夫妻送到了门口,从他的这番举动,尤夫人乐呵呵地以为他全听进去了,挥完手静悄悄地拉着丈夫小步离开。 回到自家客厅,他看到儿子坐在沙发上贼兮兮的笑,就坐在儿子对面问道:“笑什么呢?爸爸简直觉得可怕,你还笑。” 唐青宏睁大眼睛看向爸爸,这还是第一次从爸爸嘴里听到“可怕”两个字,“咦,爸,这你就怕了?不可能吧。”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我不是怕了,我是说那种思想很可怕。她还自成一套逻辑,把临湖的情况分析得很透彻,可想而知,班子里像她这么‘聪明’、‘透彻’的不在少数。为了维护自身的个人利益,一起阻挠临湖的大局发展,还敢来劝说我改变主意,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在尤大虎并不认同她,敢跟我说那几句话,也算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唐青宏却歪着嘴角说:“那也不一定,没准他们商量好了各站一个立场,不管你怎么做,他们这家人都不算错。” 唐民益轻声斥道:“宏宏,你不要先入为主,以个人好恶来自主判断。在没有仔细认真的观察出结论之前,还是要把人往善意的方向想。没有证据的假设,要多基于正面推断,以免有失偏颇,知道吗?” 唐青宏被老爸教育得吐吐舌头,“嗯,知道了。” 唐民益回想了一下尤大虎多日来的表现,仍然坚持之前的观感,“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的,如果他也是主动同流合污,那以他所处的位置,不会在管理层这么不得人缘。他表面上确实到处听招呼,但还是有点自己的坚持的,有的人还拿着条子找他要钱,他都没有批下去,理由是临湖太穷,手上实在拿不出来,因此也得罪了一些人,要靠着老婆的人脉才勉强自保。” 唐青宏瞬间明白了,“他是靠哭穷来保住那些不该批的钱?其实临湖也没穷到那个份上?” 唐民益带笑看了儿子一眼,不用再多说什么。 过了那么几天,上面的第一期拨款打到临湖财务中心,尤大虎果然马上给唐民益打了招呼,在电话里小声表示随时随地配合工作,这笔钱他会严加看管,绝不让任何企图染指的人得到可乘之机。 唐青宏已经要放暑假了,最后一天的课上完后,他顺路去菜场买菜,又一次看到那个收管理费的小伙子。 对比上次的委屈和气,小伙子这次就不同了,菜场里的小贩不肯交钱,嘴里还骂骂咧咧,小伙子一抬手就把对方那个大菜篮子打翻在地,“我受够了!你交不交?再不交我就没收你的菜!还要加上罚款!你想打人是不是?打啊!打了我你就要坐牢!我跟你说,因为你们闹着不肯搬走,上面正要抓典型呢!” 几个小贩都被小伙子这副架势镇住,举起的拳头也收了回去,改为在衣兜里一阵摸索,找出一块、五毛的零钱交出来。 小伙子昂首阔步一路收费,保持着一脸凶相,收得差不多了才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不凶你们就是不行!” 看着对方大摇大摆地离开菜场,走远了小贩们才开始集体唾骂,“狗腿子!不要脸!这几天对他客气一点,他还凶起来了!我们就是不搬!看他们能把我们吃了!” 唐青宏摇摇头提着买好的菜回了家,晚上吃饭时特意跟爸爸说到今天的见闻。 爸爸也听得直皱眉,“这些矛盾都转嫁到最底层去了,不公平啊。那个菜场的事我也问过,已经挪过两次位子了。临湖的情况确实不像话,只要哪个菜场的人流量一起来,原地方就要腾出来盖大楼,换地方建新菜场,把菜贩和买菜的居民都赶过去。” 唐青宏忧虑地问爸爸,“这个菜场真要拆呀?那以后我买菜就不方便了。” 唐民益沉吟着回答他,“爸爸已经在处理了,新菜场那里也去看过,我准备重新找人设计,把新老菜场顺着街道前后贯通,其他零散的小菜场也合并进去。商业大楼照样可以建,就建在菜场旁边,这样人流量可以继承保持,还会越来越大,新老城区的居民买菜就都方便了,买完菜从另外一端出来,顺便还能逛街。” 这是个很好的设想,临湖本地农贸物资非常丰富,菜场大而集中是可行的。原先是这里一个小菜场,那里一个小菜场,脏乱差臭烘烘,卫生条件让人乍舌。如果集中起来做一个最大的菜场,管理起来方便得多,环境也能改善不少。 其实这也只是基本的便民设计,在设想和实施上都不会太难,可在临湖就多年没有得到实行,只怪某些人们的心思没有用在这些实事上。 两父子边吃边聊,唐青宏告诉爸爸自己放暑假了,明天不用再去上学。唐民益这才自责地“啊”了一声,“你都放假了?唉,爸爸忙糊涂了,你的期末考试分数怎么样?” 唐青宏有点微妙地回答,“每一科都是满分……” 唐民益欣慰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行啊!” 唐青宏忧郁地看了爸爸一眼,“爸,你不明白。一般情况下怎么会全是满分?就算我其他题全对,语文哪有满分的?不管怎么说,作文就得扣几分吧?而且本来我作文就写得不好,还有错别字呢。” 唐民益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对啊。吃完饭把你的卷子拿出来给爸爸看看。” 结果饭后一查期末试卷,他不光是作文有错别字,还有另外一个错题,语文试卷上却莫名其妙地打着100分。唐民益看得紧抿起嘴角,脸色下沉,看到这张满分试卷比看到儿子被扣10分还要恼火。 这种可笑又可怕的变相讨好,性质却极其恶劣,教育之风抓得这么严了,这位语文老师还敢搞出这种小名堂? 唐民益一边看试卷一边问儿子,“你这个班主任教得好不好?” 唐青宏撇了一下嘴,“还行吧……不过早上 第一节课如果是他的,他就老打瞌睡让我们自习。我们班上有个同学说啊,班主任经常去他家打麻将,跟他爸妈一打就是一个通宵!” 事关孩子的教育,唐民益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太邪了!” 唐青宏还火上浇油地继续说:“哦,爸,班主任暑期要搞补习班,让我们回来通知家长,每个学生要交三十块钱!直接交到他的手里!” 唐民益听到这里反而冷静下来,语调平淡地告诉儿子,“不用交了,宏宏,他这个补习班办不了。晚上有时间打麻将,孩子放暑假了却要收费补习,占用孩子的休假时间来为他自己捞收入,这种班主任没有资格为人师表。” 后来……其实也就是一周不到的时间,临湖教育管理小组调查、中止了所有的暑期私办补习班。个别老师因此遭受严厉处分,甚至有典型因此被学校开除,同时由财务中心拨款,增加对在职教职员工的生活补贴,并在各校统一推行家长和学生为各位老师匿名评价打分,为得分优秀的老师颁发奖金。 唐青宏在暑假里比较无聊,一不上学,他就只好整天窝在家,打打电话、看看电视,这个消息还是从尤强嘴里听到的。 那天上午他正闷得慌,尤强跑来敲他的门,说知道他放假了,带他出去玩玩顺便吃饭,他给爸爸打电话请示,爸爸也没有反对,只交代他晚上回来吃饭。 当然了,外面这么炎热,他能玩几个小时就不错了,于是跟着尤强坐上对方借来的一辆小车,说明了自己下午要早点回来。 尤强在车上就笑他太听爸爸的话了,还说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敢跟爸爸干架了呢。他瞥了一眼那家伙,真替尤大虎感到难受,这么坑爹的儿子生在谁家里,就是谁家的劫数。 吃饭时他看到了尤强的新朋友,可不就是那个收管理费的小伙子?听他们的口气,这个小王因为工作效率提升得快,已经升职成小队长,天天在自己的部门里得表扬,迟到早退旷工什么的也没人计较。 他想到这个小王前后巨大的变化,吃饭的胃口都不太好了,尤强还以为是天气太热,给他专门叫了冰镇的甜品。除了他在喝饮料甜品,桌上的一群年轻人都在喝酒,喝得半醉了还要去唱歌跳舞什么的。 那个小王喝得都有点失态了,拿筷子使劲敲碗,“大白天哪来的舞可以跳!少他妈乱嚼!” 尤强挤眉弄眼地说:“怎么没有?城西有个歌舞厅是我哥们开的,白天给我们包场玩!还可以叫几个女孩子来陪着玩呢。” 小王脸上红通通地,倒还记得桌上有个年纪小的,“少说这些鬼话……难道把他也带过去?” 尤强笑嘻嘻地推了一下唐青宏,“怎么?跟哥哥们去开开眼?学习怎么做大人?” 唐青宏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我回家。” 尤强稀里糊涂地站起身来,拉着小王就往外走,“切,小孩子没意思,去……去跳舞!” 小王倒是把他甩开了,拉起唐青宏就醉醺醺地说:“大哥哥送你回家……我们走,别跟这种王八蛋混在一起!” 尤强又把小王给拉过去,吩咐一个小狗腿,“把车开上,送宏宏回家,再去城西歌舞厅找我们去!” 回到家后,唐青宏心情有点沉重,看着小王变成那样,他忍不住觉得惋惜。在临湖上下齐歪的风气里,小王学会了凶狠野蛮的工作方式,跟尤强他们玩到一起去了,但小王本性不坏,喝多了都还记得不要带坏小孩子。 天良没有丧尽的人,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只会更加痛苦,这也就是小王在席上喝了那么多酒的原因吧。 正想着晚上要跟爸爸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木愚的一个电话让他情绪好转:过几天木愚要来看他了,顺便在临湖多玩一阵,陪他过完生日才走。袁俊也缠着袁正峰,以给他带药的理由说服了全家人,会先到允州再跟木愚一起过来。 他终于可以不无聊了,两个朋友要陪他玩完这个暑假。他开始对着临湖地图仔细研究,周边都有哪些地方可以连吃带玩,一定要让他们不虚此行。 等唐民益回到家,唐青宏把今天的事整个一说,爸爸也很欢迎木愚和袁俊来陪他,暑假时间这么长,儿子老单独在家真怕闷坏了。 在说到那个小王的事情时,爸爸理智地安慰了他,“不用太难受,宏宏。那些矛盾是暂时的,等新的大菜场建起来,菜贩和各个收费部门的关系就缓解了,不需要基层人员态度粗暴也能正常工作,那么他这样的年轻人也就好过一些了。矛盾过激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菜贩的责任,是爸爸的责任,爸爸会给他们逐步解决好的。” 他望着灯光下爸爸表情坚毅的脸,心里既感到安全,也感到幸福。如果每一个手里掌握着权力的人,都能像爸爸这样思考和行动,A国的明天一定会越来越好。这样的人必定会遇到千千万万的阻挠,但他们身后同样会有千千万万的支持和赞美,无论走到哪个地方,爸爸都不是孤军奋战,而且追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管作为爸爸的儿子,还是作为独立思考的个人,他要永远都是爸爸最亲密和最信任的那一个。 看完电视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打着呵欠漫不经心地爬上床,看到爸爸的脑袋上好像有银光一闪。他有点吓到了,让爸爸不要动,伸出手指在爸爸的头发里一阵翻找,好半天才找出那根可恶的白发。 他用力一揪,把那根白发拔了下来,难过又仇恨地盯着它看。爸爸的真实年纪才二十八岁,怎么就有了白头发呢?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一脸的纠结,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只不过是一根白头发而已,有的小孩子都会长呢,至于那么敏感吗?爸爸还年轻着呢。 他忧郁地看向爸爸,特别仔细地观察爸爸的面孔,幽幽地开口说了一句,“爸,我明天给你买瓶护肤乳液,你一定要擦哦。” 第68章 又大了一岁 这个暑假放到十多天的时候,木愚和袁俊来了临湖。 唐青宏亲自去车站迎接,那两个家伙一下车就开始斗嘴。当然,嘴巴老在开开合合的是袁俊,木愚个子高了,年龄大了,不跟袁俊一般见识,被说烦了才偶尔回上一句。 唐青宏也跟木愚说话比较多,放着袁俊一个人在那里上跳下蹿,等他们俩在前面走出老远了,袁俊在背后小跑着一路喊,“等等我!哎呀我手上还提着东西呢!小木疙瘩你也帮帮忙啊!” 唐青宏回头笑他,“你一直在埋怨,还想人家帮你?木愚是脾气好,不然早揍死你了。” 本来看到袁俊的第一眼,唐青宏心里就不太爽,同样是十一岁,袁俊竟然比自己高一点儿。木愚就算了,人家都十六了,加上这几年的磨练,怎么看都是个成年人的模样。 木愚听着袁俊的大呼小叫,还是转身把袁俊手上的行李接过去了,人高马大地扛着所有箱包照样快步如飞。 唐青宏提前两天给他们租好了房子,就在自己家附近的一个民居,这一住一个多月,宾馆就太贵了,他们家那个一室一厅又装不下人。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会明着说出来的……他不想让别人住进他和爸爸的小家,即使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把两人安置下来以后,先是挤在租房里聊了会天,然后他带着他们出门上街随便逛逛。木愚这几年见识多了,倒没什么特殊表示,袁俊却瞪大眼睛一直惊呼,“哇,不是说临湖很穷吗?街上这么繁华!商场建得好高啊!” 唐青宏不屑地撇着嘴说:“穷折腾呗!” 木愚看看他嘲讽的表情,这才停脚问他,“这里你过得惯吗?唐叔叔的工作顺利不?” 他含糊地回答道:“还行吧。我爸的工作也轮不到我操太多心,他都有办法解决。” 木愚伸出长长的手臂,揽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唐叔叔肯定很忙,咱们多陪陪你。” 袁俊一看他们俩勾肩搭背了,也挤过来嚷嚷,“我也要我也要!咱们三个好兄弟、手牵手!” 于是三人队形变成唐青宏在中间,两只手被袁俊和木愚分别拉住,想挠个痒都不方便,这哪里是陪啊,简直是绑。 中午他把那两个家伙带到小吃街上,还没正式开吃呢,袁俊这个急性子就已经被一碗面条撑饱了。木愚闷着头每家每户慢慢逛,还都要自己先尝尝辣不辣、咸不咸,确实清淡又干净的,才给唐青宏也买上一份。 下午他们一起逛了菜场,饭安排在唐青宏家吃,袁俊和木愚果然抢着要做饭菜。后来的分工倒也明确,袁俊负责煲汤炖膳、木愚负责摘洗切炒,两个人的手艺都很不错。 袁俊没得说,跟着外公都快学得出师了,夏季宜清补,他在菜的配料里加了薄荷、百合之类的,吃起来更加爽口宜人,唐青宏本来不太振奋的食欲也强上一些。 木愚就胜在刀工,切的菜丝细如发丝,薄片也薄得跟纸片似的,从形式上看就已经值得赞美。 唐民益正在饭点上回了家,跟木愚和袁俊打着招呼走到餐桌前,一看就知道今天的菜不是儿子做的。 “哟,宏宏,一山还有一山高,他们俩做的菜真好看。” 唐青宏给爸爸把饭盛来,两只大眼睛幽怨地看着爸爸,“现在你就这么说,等你开吃就更加嫌弃我了。” 要说菜的味道,那着实不差,可吃在唐民益嘴里怎么都没有儿子做得合口。当然,为了礼貌,他还是盛赞这两个孩子的手艺,等晚上陪着儿子送他们去了住处,回来的路上才跟儿子悄悄说:“爸爸觉得你做的菜最好吃。” 唐青宏立刻来劲了,跟小时候一样兴奋起来就往爸爸背上爬,唐民益看着路上行人惊异的眼光,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稍稍下蹲,背起儿子一路快跑。 接下来他的生活就充实多了,有木愚和袁俊陪他到处乱逛,他也跟木愚进行许多次交谈,劝对方还要抽空回学校上几年学,也要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有需要可以出国念书深造。反正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木家的经济情况也撑得起,如果木伯伯不同意,他让自己的爸爸去劝。 木愚很能听进去他的劝告,答应他回去就会跟父母商量,袁俊也在旁边插嘴,“要是你爸不同意,让唐爸爸找我爸爸帮忙劝你爸爸!” 唐青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说绕口令呢?还不打梗的!” 在他们无忧无虑度过暑假的时候,爸爸的工作也很顺利,两个项目正式上马后,邹城那边的专家队应邀前来协助,邹亦新的大儿子、被他叫了好几年哥哥的邹涛担任队长,这两天已经跟S国的老专家和竞州勘测队一起钻出了第一个油井。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临湖乃至竞州、龙城都为之震动,能开发出一个新油田,对于临湖来说就是挖到了金鸡。 爸爸和余老经过商议,把两个项目的专家组到一起开会研究,讨论建桥和油田的路线规划怎么搭配协作,才能交出一个最合理和节省资源的结果。同时临湖天然气公司已经开始接受民众自愿参股,爸爸信守承诺,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作小组专门负责接待,不让某些别有企图的人染指甚至破坏,强调大家态度要好、解释要具体到位,一定以自愿为原则,无论资金多少都是百姓的血汗钱,不能用言语刺激或者不耐烦的态度赶人。这么一来,工作小组忙得天昏地暗,几乎全城大半居民为此沸腾起来,人们每天络绎不绝地前去咨询和报名。 爸爸的贴身助理小陈最近都忙得够呛,自从来了临湖就瘦下五六斤。爸爸让他去休息几天,他却笑着摇头,“您都没休息,我怎么能休呢?我跟着您干事学得快,心里充实,也不怎么觉得累。” 最忙的那个人还是爸爸,这个月回家吃饭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八九点才能回来,饭菜都得热上几道。唐青宏劝归劝、说归说,但也知道爸爸被公事拉扯着,并不是故意晚归,只得说服自己这是特殊时期,然后多准备凉菜,等爸爸到家了再临时炒个热菜了事。 到八月下旬,之前被爸爸安排带队去汝城的那位原宣传中心主任也回了,毛毯厂的技术和管理人员经过这两月的学习,吸取了不少同行经验,一回来就对爸爸做了请示报告,要对临湖毛毯厂进行大整改。首先是请求财务中心和银行支持,让他们引进先进的设备和管理方式,还要重新设计商标、包装,以求在同行业打响名号,占据一定的市场份额。 就连那位下台主任,也趁着夜色走访到唐家,声泪俱下又充满激情的描述他在汝城的见闻,反省自己从前鼠目寸光,看不到外面的变化已经日新月异。这次出去看了看如今的汝城,他简直被那个城市的发达惊呆了。 他对爸爸自请参与临湖本地企业的建设,还说经过两个月的相处,跟毛毯厂的那群人感情非常好,他们这些天来同吃同住,在汝城一起受别人的白眼蔑视,都在心里赌咒发誓一定要把临湖毛毯厂做大做强,下次再去汝城就得扬眉吐气的去。 爸爸同意了他的要求,但强调安排他去毛毯厂是要为大家把关。毛毯厂此次汝城之行让大家开了眼界,集体陷入一种亢奋狂热的创业激情中,这样很好,却难免有不理智的成分,需要一个能够保持清醒的人来为企业掌舵降温。 他在宣传中心干了这多年,能力绝对是有的,也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这次去毛毯厂坐镇,务必头脑灵活但随时警醒,一旦发现有高歌猛进以至失控的趋势,就要为那群急于开创辉煌的人泼上一盆冷水。 这是个得罪人的工作,如果他不想干、不愿意好好干,那么毛毯厂的改革现在就不合适。 听爸爸说完之后,那位下台主任犹豫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咬牙点下那个头,“我干!从私心上说,我还不想提前退休,也不想看着毛毯厂就这么倒了。光是去学习的人就有几十个,他们的家属也大部分都在这个厂,每天吃饭的时候他们总挂念家里的老婆和孩子。要是厂倒了,他们全部没了着落,我这个带队学习考察的队长,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千古罪人啊。” 在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之间,这位主任选择了去争取流芳百世的机会,这也是绝大多数正常人的选择。就算他本来不是一个好人,身上压着过千人的生计问题,也足够他这辈子努力做一回好人了。 这一年唐青宏的生日异常热闹,不光是木愚和袁俊在,钱庆强也从鑫城带来了钱小天和唐欣雁,还有龙其浩在乐彦玲的嘱托下跑来看望唐家两父子,更别说邹家哥哥带来了邹亦新夫妻对他的祝福。 因为人比较多,这顿饭他们选在临湖新开张的一家大酒楼,这个酒楼还是邹城的投资商听到临湖要建桥通高速的事,跑过来主动跟爸爸联系考察后才选址开张的。 从邹城闻风而动的投资商不止这一个,许多跟爸爸在邹城那三年熟悉起来的商人,得到临湖开发油田和修桥的消息都很机灵,来了好几拨实地考察,还怪爸爸把这些利好消息捂得太严实,在酝酿阶段就应该通知他们了呢。 爸爸只跟他们笑着解释,项目没上马之前不能泄密,而且既然都是老朋友了,他总要对他们的钱袋子负责任,万一做不成岂不是害了他们? 唐青宏自己在心里寻思,这恐怕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消息传出去之前,临湖的地价还很低,而最近短短几个月之间,竟然涨得快要翻倍了。对于那些投资商来说,确实增加了成本,可对于临湖本地来说则是增加了效益。 临湖由于长期发展不起来,商业用地还大量掌握在本地人手里,这下水涨船高,光靠卖地卖房都要搞富一批人,原先痛恨爸爸的那些本地有钱人也不骂爸爸了,看见爸爸就殷勤得跟见了自家大老板似的。 来临湖的外地人似乎越来越多,这家新开张的大酒楼不到五点半就快满座了,唐青宏他们一行人走进酒楼时,经理亲自迎出来招呼唐民益,“唐先生,您的包房在二楼,早就留好了。” 唐民益订位的时候并没有要求留包房,听到这个还皱了下眉,“我们不用去包房,就在一楼大厅坐吧。” 唐青宏知道爸爸的顾虑,不愿意享受任何特权,于是乖巧地点点头,“嗯,爸,我们就坐大厅,吃起来更热闹。” 龙其浩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民益一眼,觉得这位兄弟实在太注意了,但作为客人,他也没有说什么,随大流跟着大家一起去大厅坐下。 大厅的桌子坐满了客人,操着外地口音的不少,邻桌的话语飘到这一桌,好像是在说临湖投资做生意开厂的事,唐青宏听得微笑着看向爸爸,发现爸爸也在会心而笑。 连钱庆强和龙其浩都有点吃惊,称赞唐民益把临湖搞得蒸蒸日上嘛,邹涛在旁边乐呵呵地插话,“那是啊,民益兄能力大得很,我早就领教过了,我爸老在家里说我:你看你,哪一点儿比得上民益?真恨不得他才是我儿子!” 他说得活灵活现,唐民益赶紧自谦,“哪里哪里,家长眼里总是别家的儿子好,我妈还不是老唠叨,你看人家老邹的儿子,著名专家学者!你哪一点儿比得上!” 唐青宏把妹妹放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今年唐欣雁已经九岁了,牙齿换到半途,还缺着两颗,整个人瘦了下去,看起来颇有点楚楚可怜。 妹妹的话没有以前多,不知是因为换牙怕羞还是因为跟哥哥生疏了。唐青宏有点难过,给妹妹夹着菜放到碗里,小声在她耳边询问,“还喜欢吃什么,哥哥给你夹?” 唐欣雁坐得很端正,宛然一个小小淑女,礼貌地对哥哥摇头说:“谢谢哥哥,我自己夹。” 这还真是让人伤心……欣雁确实长大了,他几乎立刻就体验到了爸爸那种矛盾的失落感。木愚嘴功不灵光,却心细如发,立刻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以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慰他。 在爸爸给他也夹来一筷子菜后,他心情就好多了,此时钱小天也发现了唐欣雁的异常矜持,大大咧咧地出卖她,“哎呀唐欣雁!在吴家才要乖!这里是临湖!跟你哥和你爸装什么呀!” 唐青宏一下子明白过来,妹妹经常在吴家,吴啸那对老夫妻对妹妹的期望可大了,肯定是各种高要求喽,这个规矩那个禁忌的。 于是他笑眯眯地对妹妹说:“欣雁,咱们今天例外!爸爸和哥哥就喜欢你本来的样子!你想吃什么就多吃,想笑就笑!” 唐欣雁怯怯地看了一眼爸爸,唐民益也对她重重点头,她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把嘴巴凑在哥哥耳边,“我想吃肥肉、猪大肠,可姥爷总不让我吃。” 唐青宏忍不住听得笑了,唐欣雁一看哥哥的样子就瘪了瘪嘴,把她哥吓得赶紧叫来服务员,“红烧肉有吗?猪大肠有吗?各来一盘!” 桌上其他的人都忍着笑,欣赏唐欣雁放开嘴狂吃的模样,唐青宏看她吃得很急,还让她悠着点儿,“欣雁,别那么急,小心噎着……” 这话还没说完呢,唐欣雁已经被一块肥肉噎住了,唐青宏只得伸手帮她在背上又拍又摸,好半天才给她顺下去。 等噎过那阵,喝完杯里的水,唐欣雁总算顺畅地说了一句话,“唉,真好吃!” 龙其浩看得停不住笑,大声调侃唐民益,“民益,你这两个娃真是一对活宝!还挺可爱的,唉。” 唐民益听着他那语气,调侃中带着遗憾和羡慕,想想他结婚以来一直没孩子,夫妻俩的年纪都不小了。 唐青宏也注意到龙其浩那副失落的神色,看一眼爸爸才对龙其浩说:“龙伯伯,您好像比以前瘦了啊,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位养生专家,谷爷爷的师弟就在龙城附近,要是您觉得方便,我回去问问他的号码?” 袁俊立刻图表现地插嘴了,“我知道他的号码!我给你们!他在龙城可有名了,专治不孕不……” 说到这小家伙反应过来,红着脸不作声了,唐青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让服务员拿来纸笔递给他,“号码,地址!” 等袁俊写完,唐青宏把那张纸递给了爸爸,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又去跟妹妹说话。 第69章 宏宏的愤怒 等袁俊写完,唐青宏把那张纸递给了爸爸,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又去跟妹妹说话。桌上的大人也就是邹涛、唐民益、钱庆强和龙其浩四个,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再提这件事,但龙其浩还是从唐民益手里悄悄拿走了那张纸。 后来等所有人都离开临湖了,唐青宏才私下问爸爸,龙伯伯有没有把东西拿走。 既然儿子这么人小鬼大,唐民益也不至于回避这个话题,点点头叹了一声,“你这个鬼灵精……当时反应也太快了。希望有效果吧,其浩这个人比较好面子,两口子一直没有去正规医院治,就耽搁到现在。” 唐青宏当然知道这事,上辈子龙其浩也是没有孩子,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许多年,因为这一点性情更加乖僻难处。就这一点上来说,他其实感同身受,因为身体病症和没有孩子被人长期取笑,实在是很惨的一件事,对于心高气傲要面子的人来说更是难受。 如果这次谷老那位专治不育的师弟能帮到龙其浩两夫妻,那他也算帮到了爸爸,龙其浩会欠他们一个大人情,想必性格和为人处世也能有所改善。 当年九月,垮湖大桥准备开建了,由于施工地点都在郊区,没有太大的影响到市民生活。这时的临湖居民们正在为参股天然气公司而欢欣鼓舞,加上新建的大菜场南北贯通,四个出口又连着几条主街,极大的改善了民众们最重要的需求之一。 两个大项目在普通民众和本地的富人中几乎不再有任何阻力,原先保守担忧的一些商人看着临湖日新月异的变化,自己也在其中大大受益,哪里还会跟管理层对着干。虽然外来的投资商确实造成一些短暂的冲击,但竞争同样能带来新的机遇,脑子灵活的本地人在临湖的变化里开始赚到第一桶金,收紧了自己的嘴巴,只顾着忙碌地埋头捞金。 身为顽固保守派的老顾和老卫等人,一时间变成光杆司令。他们这个小团体人数不少,没有大商人们的支持却寸步难行,为了阻止唐民益和余老进一步获得更大的威望,只能跟所剩不多的追随者一起使着阴招拼命阻挠。 对于唐民益这个年轻人,他们了解不深,但已经领教过他的手段,还想以拉拢为主。在唐青宏新学期的头一个月里,家里频繁地有人造访,都是趁着晚上跑来敲门,什么送烟送酒的、用糕点盒装着现金的、送名家字画的、送奢侈品的…… 爸爸对这种情况,一律是原封不动地连人带东西请出去,还加上一顿批评教育。说第一次就算了,如有下次直接报到上级纪律中心,让他们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到后来唐青宏为了给爸爸减少麻烦,从猫眼里一看来访者手里提着东西就不开门,说爸爸已经睡了。可这个方法没顶上几次用,过两天照样有人敲门,而且手里不提东西了,等他把门一开,来访者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礼品,什么金首饰啊,宝石戒指啊……甚至有给他送生肖金牌的。 还有种更让人恼火的,自己拧个公文包说找爸爸有工作上的事,谈着谈着人走了,把包留在沙发上,幸好每次都被他和爸爸看破。爸爸眼神一变,他就双手拧起公文包飞跑着塞回访客手里,敞开的包里头能看到厚厚的钞票,这些人胆子真是大到可笑。 既然想要把爸爸拉下水,他们不只进行银弹攻势,趁着天气还没转凉,漂亮的单身女同事也开始上门“报告工作”了,个个都是穿着薄薄的衬衫和短裙,脸上薄施粉黛,香味儿飘得老远。如果不是唐青宏天天晚上都在家,唐民益根本不会开门让她们进来,好在女性到底比较矜持,当着他十一岁的儿子不便太过分,都是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对于唐家两父子来说,这些都是小儿科,性质恶劣但段数过低,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威胁。 到了十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有位女孩敲响了唐家的门。唐青宏开门时就觉着这位大姐姐长得真漂亮,而且莫名的有点面熟。 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鼻子挺秀,皮肤也非常白皙,那副眉眼怎么看怎么舒服,就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也挺好听,软软绵绵,就是带了点本地口音,看年纪才二十出头,自我介绍说是卫主任的远房侄女,大学还没毕业就来临湖实习,请唐民益唐大哥多教她做人做事。 唐民益之前就听老卫提过,当然也对她客客气气,可心里也跟唐青宏一样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 等唐青宏倒茶过来放在她面前,女孩礼貌地抬头说谢谢,唐民益才突然发现那不对劲的地方在哪。 这个女孩的眉眼,长得还挺像宏宏…… 唐青宏坐在沙发上瞄了那个女孩很多眼,总觉得这个大姐姐越看越眼熟。等到他发现爸爸的眼神在他和那个女孩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微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里头浮起一股又气又窘的情绪。 那个该死的卫主任!肯定是揣摩着爸爸丧偶多年都没另娶,以为爸爸是深刻怀念前妻的情圣,又看着自己跟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就自作聪明地推断——他长得像妈,爸爸就爱这种长相。 这简直错到姥姥河边去了,还让他有种被深深冒犯的羞恼。 不得不说老卫也算挖空心思了,对方哪里能料到唐家的家事会那么复杂。看着一个眉眼跟自己相似的异性,坐在沙发上使劲勾引自己的爸爸,他捏紧小拳头拼命压制想要咆哮的冲动。 唐民益看着儿子那一脸掩藏不住的怒意,跟女孩礼貌地聊了几句就起身送客,那女孩也看出来今天晚上谈不出什么进展,微笑着一口一个唐大哥的道别出门了。 等唐民益把大门一关,唐青宏终于憋不住了,脸上红通通地,跳起来一阵连珠炮似的痛骂,“卫伯伯到底想干什么?还远房侄女呢!说得好听,他可真够处心积虑的啊!真佩服他找来这么个女的,他如意算盘打得响啊!也太自作聪明了!” 唐民益被儿子这顿炮轰逗笑了,拉着他坐回沙发劝了起来,“你这么生气干嘛?脸都气红了,来,顺顺气,别呛着了。” 他哪里肯就此罢休,双目圆睁地盯着爸爸看,“我难道说得不对?你就不生气吗?如果我妈真是你老婆,又真长成那副样子,你能一点都不动心?” 唐民益微微皱起眉头,“宏宏,你适可而止一点,爸爸在你眼里就那么经不起考验?还动心呢……你这么小的年纪,知道什么叫动心?” 唐青宏脸憋得更红了,“我当然知道!你刚才看了她好多眼!之前那些女的你就没那么看过!” “……”唐民益真有点生气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儿子解释,“我那是因为心里觉得怪,才多看了几眼。再说,爸爸多看谁几眼,还需要你的批准吗?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我……”唐青宏又气又急,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就是没办法好好说话,“我没有!我反正很不舒服!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女的说话!” 唐民益异常无奈,也不想敷衍儿子,“那怎么可能?她是老卫的侄女,在咱们这实习,又住在同一个大院里,难道遇上了招呼都不打?” 唐青宏勉强冷静了一下,跑到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才把心里头那把火稍稍压住,又回到客厅跟爸爸“谈判”,“招呼可以打,不准让她再叫你唐大哥!我也不欢迎她,她再来敲门的话,我不会让她进来!” 唐民益坐在沙发上审视儿子那副炸毛样,叹着气拍拍沙发,“别对爸爸横眉竖眼的,坐下来,我们谈一谈。” 唐青宏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样,很怕爸爸会跟他正式谈到找新妈妈的事,杵在沙发旁边不肯过去,眯起眼睛警觉地问,“爸,你要跟我谈什么?先给个大方向。” 唐民益干脆起身把儿子一拉,揽在怀里坐了下来,“你怕什么?爸爸不会急着给你找新妈妈的。” 他绷紧的神经立刻放松了,汹涌的怒气也消散大半,软下声音跟爸爸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唐民益笑了笑,“你的道歉爸爸接受,现在跟爸爸说实话,你到底在气什么?除了气卫伯伯自作聪明之外。” “我……”他仰视着爸爸英挺的面孔,脸不知不觉又红了,从爸爸怀里挣脱开来,还往旁边挪了挪,垂下眼帘逃避爸爸的注视,“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而已。那个女的……是不是跟我长得有点像?” 唐民益看着唐青宏羞答答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一时起了捉弄的心思,扳过儿子的下巴仔细看他的脸,“是有点像,不过……没我儿子长得好。” 唐青宏身体一弹,心跳骤然快了很多,用上力气就去掰爸爸的手,“爸,别逗我了!我有话问你!” 唐民益一看儿子闹真的,只得顺势把手松开了,索然无味地点点头,“你要问什么?” “那个……爸,你不给我找新妈妈,是为了我和欣雁吗?我是不是很坏?”看着爸爸疲倦的表情,唐青宏想到爸爸头上被自己扯下过的那根白头发,突然意识到爸爸再过两年就三十岁了。虽然男人三十也算风华正茂,但从爸爸的二十岁一直到现在,都活在无穷无尽的责任里,根本没有享受过所谓的青春和爱情。 他是这么自私,占据了爸爸在工作之外所有的时间,而且就算意识到了也不愿让步。爸爸既然对他说了不会急着找新妈妈,那么就一定会做到,他不怀疑爸爸的承诺,却不得不为此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唐民益听着儿子嘴里自责的话,伸出手掌抚摸他细软的头发,“也不全是为了你们……爸爸在工作上确实问心无愧,但在自己的家庭上……私德有亏。爸爸作为一家之主,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妻子和儿女,也没有自信可以改善。爸爸其实是个很闷的人,女性不喜欢这样的丈夫,只有你才会觉得爸爸很好。” 这话听在唐青宏耳里,简直等于天方夜谭,“不是这样的!爸,你还是很抢手的!不然最近怎么这么多女同事来找你?长辈那里也一直有人要给你介绍,是你自己不要的。” 唐民益非常清醒地笑了,“那不一样。如果爸爸不是唐家的人,也不是做着这份工作,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唐青宏从没想到,爸爸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睁大眼睛反驳爸爸,“可是你长得帅啊!女孩子都喜欢帅哥!” 唐民益这辈子几乎没从别人口中得到过这种评价,有点窘地笑了起来,“好了,别瞎捧爸爸了。你说的不能做准,你是跟爸爸在一块久了,看顺眼当然觉得什么都好。” 唐青宏特别认真地强调道:“哎呀,我说真的!爸爸就是大帅哥!你怎么不相信呢?唉……爸,你也夸我长得好,那你也是因为看久了顺眼,才觉得你儿子好看?” 这一点唐民益可不承认了,“我儿子确实长得好看,这跟顺不顺眼没关系,是客观事实。” 唐青宏被哄得眉开眼笑,也很自觉地哄爸爸,“那爸爸是帅哥,也跟顺眼没关系,是铁一般的客观事实!” 经过这个晚上的沟通,两父子小小的矛盾像气泡一样飘散了,唐民益本来对那个女孩就没什么想法,之后也一直保持着客气的疏离,从不单独与她见面交谈。 眼见着拉拢不成,保守派开始疯狂反扑,爸爸的前进之路上出现了新的阻碍。 郊区有个村零散地住着一些人家,大桥的桥墩要走那里过,因此需要他们搬迁。可有一户死活不肯搬走,无论怎么做工作再加上优厚条件,户主都说这是他家祖屋,不能动迁、绝不贩卖。 随着其他住户陆续搬走,这家人与动迁小组的矛盾激化,发展到相互对骂、动手,双方各有损伤。户主的家人和亲友却把他抬到竞州医院,到处散播舆论,哭诉临湖动迁小组如何野蛮凶残,如果媒体不管他们就继续往龙城医院去。 此事惊动了竞州日报的记者,采访这家人后跟各方面了解情况,也是到这时消息才传到余老和唐民益的耳朵里。唐民益当即把动迁小组具体动手的那个人找来责问,那个年轻小伙子哭诉说是那家人先动的手,这边都有同事可以作证。 唐民益脸色严肃,仍然批评了他,“同事作证有什么用?凡是发生冲突,只要你动了手,就会陷入被动,同事作证人家也可以质疑你们相互包庇。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口角严重时请执法部门接手处理。” 小伙子垂下头做了自我检讨,唐民益姑且听之,等对方离开才叫来自己的贴身助理小王,“查一下他的档案,看他以前在哪个部门。” 他这边还在做初步处理,余老那边也出了祸事,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前在临湖勘测时牺牲的几个队员家属也找了过来,披麻戴孝地到处哭,要求临湖给她们一个满意的说法。 一直都说临湖穷,也确实挖不出石油来,如今挖出了油,却不给牺牲的先行者们加倍赔偿,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他们当年都是年轻力壮,又是科研人员,一家之主,当年的赔偿标准那么低,孤儿寡妇们如今都穷得活不下去了! 家属们哭着闹着,堵在工作小组的必经之路上不肯走,还说不给解决就要捅到龙城去,让上面的管理层来掂量掂量,这些牺牲的生命应该怎么赔偿。余老带头去做工作,反而被家属们指着鼻子哭骂,说当年的项目就是他这个黑心老头搞起来的,人也是在他的手上出的事! 一群姑娘寡妇闹将起来,不光是余老没辙,随行的男人都没辙,被抓了脸挠了手,也只有忍气吞声。 唐民益接到消息就赶了过去,还带去一大群妇女部门的调解人员,让她们代替男人们去慰问劝说,可算把余老先从人堆里拉出来了。 余老被闹得头痛欲裂,对着他就自责叹气,“唉,都怪我当年没处理好,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又闹了起来。” 唐民益低声凑近余老耳边,“这不是您的责任,有人恶意挑事。” 通完这个气,他拨开人群面色沉痛地去跟寡妇们握手交谈,做完自我介绍就给出斩钉截铁的承诺,“我姓唐,叫唐民益,我虽然才来了临湖不久,但你们的难处我感同身受。问题我一定会给你们解决,你们先去临湖宾馆住下,我也跟你们一块儿过去细谈,大家同不同意?” 一听说他是唐民益,那些姑娘寡妇们窃窃私语后就点头了,她们来之前做过功课,都知道这是临湖的一把手、说话可以算数的实权人物。 第70章 宏宏过新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正义的临湖人”横空出世。 这个人憋着声音听不出男女,给两拨谈判的领头人打去电话,声称掌握他们闹事的动机和细节,还准确无误的说出了两个唆摆人的名字,把那两人在一起商量的谈话录音放给他们听。 这些录音听得他们也一肚子火,那个老卫和老顾竟然密谋让他们在前边阻挠,把唐民益搞得下不了台、被上级处分之后,再来亲自处理事件平息纷争,还要追究苦主们无理取闹的责任。 这不是明摆着过河拆桥吗!两拨人都气得跺脚狂骂,加上“一个正义的临湖人”还握着他们其他的把柄,比如跟老卫和老顾承诺过事后分多少钱,甚至把一叠照片寄给他们:打人冲突事件里那个打人的小伙子,就是跟户主见面的牵头人;披麻戴孝的家属们当天晚上吃着宵夜打扑克,个个脸上都在笑…… 这些照片要是被公诸于众,他们可就惨了,等到“一个正义的临湖人”第三次给他们打去电话时,他们已经彻底言听计从。 结果也并不复杂,这两拨人一齐临阵倒戈了。 还在竞州医院的那家人转变口风,说是临湖的卫主任以他们亲人的安危威胁他们,一定要跟动迁小组对着干,还说来威胁他们的人就是卫主任的一个老下属,也是动迁小组那个跟他们打架的人,一切都是对方导演的一场戏,他们只是被迫屈服。 披麻戴孝的牺牲者家属们继续痛哭流涕,这次哭得真心实意,大骂老顾那个黑心狼,仗着职权欺骗她们这群孤儿寡妇,说只要她们肯来临湖扯皮,就会得到高额赔偿,还要从她们的赔偿里事后抽成。她们思前想后进行深刻反思,觉得这件事愧对死去的家人,决定说出真相,请管理层和临湖民众原谅她们的一时糊涂,因为当年的赔偿确实太少,她们生活得非常困难。 如此戏剧性的反转让所有人都震惊了,除去唐家两父子和冯柏语,其他人都跟做了个大梦似的。 当然,这对于老卫和老顾的哼哈二人组来说,只能是莫大的噩梦,连带着动迁小组为老卫跑腿做事的小伙子一起遭殃。 管理层压住了媒体报道,这些事实在太过丑恶,对于两个主要责任人也是冷处理——一起撤销职务安排到爪哇国学习去了。 对于那两拨中途转变了口径的闹事人,唐民益仍然态度温和的安抚,没有深究他们的责任。不肯搬迁的户主现在愿意搬了,动迁小组按照原有的协议一分不少予以经济和房屋补偿,早年牺牲在临湖的勘测队队员家属,也都得到了二次经济补偿,还在本地公墓中为他们树碑立传,让后人永远铭记他们对临湖的发展建设作出的巨大贡献。 两件事处理得快速稳妥,竞州与龙城方面都非常满意,这阵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临湖的发展之路再没有大的阻碍。 老卫和老顾消失在管理层以后,冯柏语也很快就消失了,唐青宏在尤强那里听到八卦,说冯妈妈从冯柏语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小录音机,把里面的东西一听吓得六神无主,私下告诉给尤妈妈和胡海哲知道。 老胡被冯柏语气得高血压都犯了,抢救过来没几天,院还没出就给冯柏语打电话,让他赶紧去龙城去跟自己见面,冯妈妈也是连推带押的,嘱托尤妈妈替她把儿子送过去,她身体不好不方便去什么的。 尤强说起来还挺羡慕妒忌恨的,“唉,我都觉得冯柏语该不是老胡的亲儿子吧?他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把老胡的亲信老卫都给害了,老胡还把他搞到自己身边去,我妈说啊,那架势是要亲自管教加栽培呢!他这下好了,去龙城不会再回来喽,以后怕是混上去要登天。” 唐青宏憋了一肚子的笑,一回家就把事情说给爸爸听,“冯柏语果然是个炸弹,‘一个正义的临湖人’,哈哈,亏他想得出来呢。” 唐民益倒是早知道这个事了,那个“正义的临湖人”也给他打过电话,虽然憋着声音,从语气和对方所了解到的细节,就能推断出那个人肯定是冯柏语,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揭穿,还故作不知地“感谢提醒”。 冯柏语就是想挑着他跟那伙人斗,借他之手把顾卫两人搞下去,他这边按兵不动,冯柏语才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出手,逼着被利用的那两拨人咬死老顾和老卫。 既然以毒攻毒已经奏效,他不必再落井下石,精力用在正事上去就行了。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刻意治人,而是不让人来治着他办不了事。 唐青宏看爸爸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头上又发现两根白头发,只得多给爸爸用何首乌、黑豆、核桃之类的配料炖粥,还要求爸爸不能晚于十一点睡觉,有再多的事情都挪到第二天再去思考。 唐民益抗争几次无效,儿子对这些事特别执着,于是慢慢也就养成了准时睡觉的习惯。 几个月下来,两父子都发现还是有点效果的,回鑫城过年的时候奶奶还赞了爸爸,“诶,民益,你还越长越年轻了,该不是处对象了吧?” 唐青宏乐呵呵地看向爸爸,在爸爸脸上看到了一丝窘迫,就出声替爸爸回答奶奶,“没呢!奶奶,爸忙得没时间啊。” 唐奶奶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生怕爸爸被外面的姑娘勾走了,而是小声叹起气来,“这都二十七八的人了,也该处一个了。民益啊,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呢?跟妈说说?” 唐民益看看饭桌上的几个姐姐姐夫、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各家的孩子们,表情透着尴尬回绝老妈,“大的小的都在呢,您非让我说这个话题合适吗?” 唐奶奶理直气壮,“怎么不合适了?你的个人问题就是咱们唐家的家事,当然可以大家一起讨论。” 唐民益不敢苟同地微微皱起眉头,“您别为这个操心了,归根结底这还是我个人的事。” 唐奶奶马上就转向唐青宏和唐欣雁,“宏宏!欣雁!你们说说,爸爸找新妈妈的事,是不是咱们整个唐家的事?” 唐青宏平生第一次背叛奶奶,在爸爸威逼的眼神中怯怯地开口,“我……我支持爸……那个,男人不能太听招呼。” 唐欣雁的眼神正盯着桌上那一大盘红烧肉呢,听到哥哥的声音就无条件跟随,“哥哥说的就是对的!我支持哥哥和爸爸!” 唐奶奶气得够呛,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唐青宏和唐民益,“好啊,你们父子俩现在统一战线了是不是?一起对付我这个老太婆?” 唐民益看儿子缩头缩脑地实在可怜,动动筷子给老妈挑了个肉丸放在碗里,“您生什么气嘛,这怎么叫对付您呢?我要是随便找一个,跟宏宏和欣雁不容易处得好。我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妈,您别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唐奶奶这才舒缓了脸色,可手上的筷子把肉丸在碗里戳成好几截,“我也知道……你是谨慎,为孩子想得多,但我觉得不全是那么回事啊。你要是真那么为孩子想,就别再往下面跑了,调回来工作!娘也好就近看着你。” 唐民益眉头皱得更深了,“妈!我工作上的事,您就更用不着多操心了。如果我想待在家里,又何苦这几年都在外面干?我的工作路线不是我们唐家一家的事,您心里应该很清楚。算了,这些话不要说了,咱们还是多谈谈家里的几个孩子吧。” 说到这里,他又给老妈挑了一筷子菜,转而跟大姐和二姐聊起家常。大姐的儿子快要大学毕业了,面临着就业选择;二姐的女儿也进高中了,据说成绩下滑得很厉害。 唐青宏看着爸爸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其他的亲人也顺着爸爸的话题开始聊,奶奶略带失落地别开了眼光,赶紧给奶奶夹菜,小声哄奶奶开心,“您多吃点这个,对您身体好。奶奶,您不要生爸爸的气,也别生我的气。” 奶奶勉强对他笑了一下,低声臭骂自己的儿子,“哼,长大成人眼里就没我这个娘了,宏宏,不如你回来陪奶奶吧,就把你爸一个人丢在外头,让他尝尝儿子不在身边的滋味!” 唐民益嘴里在跟几个姐姐聊天,隐含警告的眼神却扫了过来,把唐青宏吓得一抖,对奶奶笑得像一朵花儿,“奶奶,我早就跟爸爸说好了的,爸爸到哪我就到哪,他在教我很多事情了……您理解的,哈?” 唐奶奶心思一转,就明白孙子在说什么了,抬眼意味复杂地瞄了一下自家儿子,这个兔崽子还真想让宏宏也走上那条路,都早早地开始言传身教了呢。 小孙子才多大啊,这也太急了点,她凑近孙子压低声音,“宏宏,你身体受得住吗?要是学习太繁重,你就跟奶奶说。” 他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地,“受得住!奶奶,我身体好多了,今年就没感冒过,学习上也还好,肯定没有鑫城这边严啊。” 唐奶奶这才点了点头,“那还成。你妹妹才三年级呢,书包就老重了,唉,她在鑫城最好的重点小学,这也是没办法。” 他开始夸临湖小学的轻松,“我爸把临湖的教育管得可好了!不准私下办补习班,也不准另外加课时,老师课堂上教得好就另发奖金,还让家长和学生匿名评分呢,现在我们班上平均成绩提高了,但同学们都不累!” 唐奶奶都受不了这个孙子了,脸上倒是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你就会给你爸歌功颂德!吃你的吧!奶奶不生气了。” 晚上睡觉他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床,这几年个头长了不少,那张儿童床都变窄变短了。 爸爸的床就在他的床旁边,一大一小相映成趣。从他们离家,这房间里的一切摆置都没有变过,一直收拾得干干净净。 等爸爸洗完澡进房,他趴在枕头上要求奖赏,“爸,你今天把奶奶得罪大了,我为了哄奶奶可是使尽浑身解数,你要给我记一大功。” 爸爸微笑着坐在床边,“帮爸爸哄奶奶,不是应该的吗,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他不由得撇了下嘴,“爸爸真小气!” “呵呵,你想要什么,跟爸爸说,要是不违反原则的,爸爸可以考虑。”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就让爸爸先记帐了,“先赊着吧,以后再算。反正你今天又欠我一个愿望……前边都多少个了?二三十个总有吧?” 唐民益也凝神想了想,“我记得有十来次吧,怎么在你这儿翻几倍了?” 他转动着眼珠又说:“爸你真小气!咱们俩谁跟谁,你还把数字记得这么准?” 唐民益被儿子一赖,也就不计较了,“好吧,就算你三十次,可别再翻倍了。你说你,积累这么多次有什么用嘛?你想要爸爸给你什么,自己都想不出来,那就说明你什么都不缺。” 他忧郁地瞥了一眼爸爸,“才不是呢……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爸你给不起。” 唐民益以为儿子在说笑,还逗着他问道:“比如呢?” 唐青宏想起自己上辈子最喜爱的那些东西,现在想来竟然真的没什么留恋。那现在的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呢?他想着想着茫然起来。 他的生活被爸爸全部占据,似乎已经没有他自己了。这并不可怕,还让他很充实,但爸爸无法陪着他的那些时刻,他确实觉得寂寞难耐。人生仅仅依附于一个人,应该是不够的,这会让他太过依赖于这个人,从而忽略掉生命里同样也很重要的那些人。 他更怕自己越来越深的占有欲,上次那个姐姐到家里来时,他差一点当场大闹,事后也没忍住跟爸爸认真地闹了。爸爸答应他这几年不找新妈妈,可这个承诺是有期限的。这几年可能是两年、三年,至多四五年,爸爸不可能永远单身只陪伴他。 他必须学会在分开之前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如多交新朋友,多关心旧朋友和其他亲人。 “爸,我想把爷爷接出来,我跟你提过。”想到爷爷,他就开始自责,上辈子的记忆里,爷爷在后年就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这意味着爷爷对贾思源两口子的使用价值也要失去大半。 唐民益对儿子再次作出承诺,“嗯,爸爸没忘。这个不算在三十次里,是爸爸早就答应过你的,不过不是现在,爷爷还在工作没有彻底退休呢。” 他心情一下子就舒坦了,“嗯!谢谢爸爸!我想明天就去看爷爷,你跟我一块去吗?” 唐民益想想那一家子近些年的表现,再看看儿子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哪里放心儿子独自过去,当即点头同意,“爸爸明天带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给他穿上新买的羽绒服,脖子上配一条鲜艳的围巾,把他拉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觉得这个好儿子确实美得冒泡了,才牵着他的小手,提起一堆礼品去了贾家。 开门的还是那个王婶,一看到唐青宏就笑开了,“宏宏?你都长这么高了!我想死你了,去年都没回来过年!” 唐青宏心里头对她也很亲切,贾家除了爷爷,就是她对自己真正好过,于是对她绽开大大的笑脸,“王姨新年好!我也很想您!” 王婶摸摸他的头,眼里都带上泪光了,还想说点什么,身后就响起耳熟又讨厌的声音,“王婶!一大早的是谁呢?吵着我睡觉了!” 这气势汹汹的口吻,站在门口的唐民益都面色微沉。 等看清楚这两个上门拜访的人是谁,孙成风立刻走上前来表示亲热,“哎哟,是民益啊!宏宏又长高了呢!你们过来也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呀!咳,我这大过年的在家里睡懒觉,让民益见笑了!” 唐民益推了推儿子,唐青宏撇撇嘴,没精打采地叫了声“孙伯母”,这个女人在他嘴里可没有“姨”的待遇。 难得在家里享受春假的贾思源也听到声音,穿着拖鞋睡衣就下楼来看,发现自己被遗忘多时的大儿子站在门口,还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前妻,一张小脸蛋又白又嫩,两只大眼睛跟黑珍珠似地,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看着贾思源站在楼梯口盯着宏宏,还看得跟忘了魂似的,孙成凤重重咳了一声,才把贾思源一下拉醒,堆着虚伪的笑容走过来招呼唐民益父子俩,“民益,宏宏,你们来了?哎呀,快进来坐,都站在这干嘛。” 孙成凤这才跟着丈夫一阵嘘寒问暖,安排客人在沙发上先坐一下,吩咐王婶赶快倒茶水拿糖果来。 贾老爷子年纪大了,有点耳背,还是王婶把他叫下来的。老人急匆匆杵着拐杖从楼上往下走,唐青宏快跑上去扶着爷爷,“您慢点儿。” 老爷子乐呵呵地笑着,拿手比了比孙子的头顶,“宏宏又高了!” 唐青宏大声回答爷爷,“当然啦!我都十二岁了,爷爷!” 第71章 快马加鞭 贾老爷子欣慰地点头,“是啊,都这么大了,爷爷真高兴。今年回来多留几天再走,啊?” 唐青宏小心地扶爷爷下楼,把嘴凑到爷爷耳朵边,“嗯!我们今年过了十五再走!” 临湖的人事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在建的项目有余老那一拨人照看着,所以爸爸早就跟他说好,在家里多玩几天再回去。 爷爷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之后,唐青宏就坐在爷爷身边,让爷爷捏着他的手仔细看。爷爷边看边乐,一个劲地夸他精神好了,身上也比以前有点肉了。 贾思源两口子也坐下来,跟唐民益客气地聊着,这会儿贾青涵也从房间里慢吞吞地走出来了,孙成凤立刻叫儿子过来,“青涵,快来叫人,你唐叔叔和青宏哥来了!” 贾青涵如今也有九岁了,眉目间一股子阴沉气,长得倒是很像贾思源。听到妈妈叫他,他拖着步子蹭到沙发前,十分敷衍地开口,“唐叔叔、青宏哥。” 贾思源倒是怪起儿子来,沉下脸让他重新叫,“你这声音怎么跟猫似地?没吃饭啊?大点声叫人!” 他抬起头冷冷地扫了自己父亲一眼,刻意扯着嗓子又叫了一遍,孙成凤被他气得扬起手掌就训,“大过年的你非要找不痛快是不?你都九岁了!还不知道一点儿礼貌!当着客人的面跟爸爸抬杠!” 他垂下头任由妈妈训完,才看向唐青宏带着哭腔说:“你是不是我哥?我也想去唐家,你带我走吧!” 这一下来得好突兀,唐青宏和唐民益都愣了。贾思源面色大变,被这个儿子气得七窍生烟,偏过头就瞪着自己老婆。孙成凤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就去捂贾青涵的嘴,拖着他往房里拉。 贾青涵开始乱踢着腿脚挣扎了,嘴里还在呜呜地哭叫,“我要走……放……放开……” 贾老爷子也沉下脸来,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贾思源勉强笑了笑,对唐民益开口解释,“都怪他不听话,期末考试分数太低了,昨天他妈打了他一顿,我也说了他,他今天就跟我们杠上了。” 贾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每次出了什么毛病,你们不是打就是骂!棍棒底下出孝子行不通了!老子当年也这么想,你就是被老子从小打到大的,结果呢?” 贾思源被老爷子骂得心里憋气,还不敢当面回嘴,只得继续跟唐民益解释,“唉,我爸年纪大了,让他说,让他说!民益,宏宏的成绩怎么样啊?这跟着你东奔西跑的,怕是对孩子不太好吧?” 唐民益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唐青宏就笑眯眯地回答了,“贾伯伯!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全年级第一。” “……”贾思源那叫一个难受啊,脸上却还得高兴地笑,“宏宏真聪明啊。” 唐青宏睁大眼睛摇头说:“其实是爸爸管得好,爸爸每天都检查我的作业,要是被扣分了,就跟我一起反省。爸爸从来不打我!” 贾老爷子这会儿也不耳背了,把孙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冲着儿子又开训,“你看看、你看看!光打有什么用?” 唐民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微笑着补了一刀,“宏宏一直都很乖,从来不故意犯错,我怎么舍得打他呢?” 贾思源实在无趣,陪坐一会就借故有事走开了,唐青宏落得清静,跟爷爷聊了很久,特别关心爷爷的身体,还问爷爷想不想尽早退休。如果爷爷愿意离开鑫城,可以先去谷老那里走一趟,云沟正在建养生基地呢,那儿风景好空气清,除了调养身体还能延年益寿。 爷爷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一点兴趣,“我看你身体现在强了不少呀,都是那个谷医生的功劳?” 他带着夸张的语气大声说:“是呀!谷爷爷可厉害了,爷爷,您抽空去住几个月吧,我给您先联系好!在他的妙手调理之下,您肯定能多活上好几十年!” 爷爷寻思着说了个活话,“看你说的,我活那么久做啥……不过这边是没多少工作,不太忙了,宏宏啊,把那边的电话给我一个,我来先问问。” 唐青宏赶紧给爷爷把电话号码抄了个,又跟爷爷补充说:“您要是想去,先跟我打电话,我给您全安排得妥妥地!” 贾老爷子欣慰得很,这才几年呢,孙子都能像个大人般安排事情了,“嗯,宏宏,你真的长大了喽。” 他们在家里留了大半个月,唐青宏光是跑贾家看爷爷就有四五次,每次去不看到贾青涵还好,一遇上就被贾青涵眼巴巴地瞅着,趁爹妈不在还叫他哥,恳求他把自己带出贾家,对他哭诉谁谁家的孩子骂过自己,谁谁家养的小狗小猫追过自己啥的。 唐青宏自然态度冷淡,但还是审视地反问,“那你想怎么报复他们?” 贾青涵一看这个便宜哥哥搭理自己,立刻就来了劲,收起眼泪低声提议,“谁欺负咱们,咱们就整谁!我房里还藏着好东西呢,钉子啊、鞭炮啊什么的。” 唐青宏皱起眉头又问,“那追过你的小猫小狗,你想怎么对付?” 贾青涵撇撇嘴抬起手,做了“掐”的动作,“哼,就该掐死它们!不然踩死也成!” 唐青宏终于可以确定,这个孩子无论换了谁都教不好了。 他随口敷衍两句,就跑进爷爷的房间,再一次对爷爷极力劝说早日去云沟养生基地散心。贾青涵太可怕了,虽然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不想因为他照顾不周而发生什么追悔莫及的坏事。 回想上辈子小的时候,贾青涵也对他有过类似的哭诉,他那时身体太差,不能帮弟弟去打人整人,但也摆出哥哥的姿态帮着贾青涵骂过人。他那时以为贾青涵只是小孩子天真的狠毒,有怨气就胡说泄愤,根本没想到过弟弟竟然是很认真的。 直到跟爸爸一起回了临湖,他心里还老记挂着爷爷的安危,三五不时的打电话劝说爷爷去云沟走一趟。 时日匆匆又是一年,这次他们没有回家过年,而是在临湖父子俩单独吃了个简单的年夜饭。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窗户外面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他看着爸爸微笑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温暖,不知怎么就想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鬼使神差地抱着爸爸的脸亲了一口。 爸爸似乎有点吃惊,稍稍往后退了一下,他顿时脸色通红地为自己解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可什么都没有被爸爸听清,外面的鞭炮声实在太响。 等鞭炮声慢慢停歇下来,爸爸的面色早已恢复如常,接了些贺岁电话,龙其浩也给他们打来,还说自己的夫人已经成功怀孕好几个月了,爸爸说完恭喜,把消息告诉给儿子听,之后就催他快点上床睡觉,这么晚睡是除夕夜特有的例外优待。 他很想问问爸爸,可不可以多要一个除夕夜特有的优待,爬上床了也还是翻来覆去,老想着刚才的事。 爸爸被他这阵翻动也带得烦躁起来,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要乱动了,他撑起胳膊小声提出了那个要求。 爸爸沉默了一小会,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失落和遗憾,“不行,你已经长大了。” 果然是不行的……他无比失望地闭紧眼睛,但心里也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分。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睡不着,感觉身上有点热,又开始翻来翻去。他听到爸爸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在他耳边说:“别动了,转过来。” 他以为爸爸要狠狠地训他一顿,只好转过去睁开眼睛,在黑夜里微弱的光线里,他看到爸爸皱着眉头慢慢凑近他,然后他的额头被柔软的感觉碰触,爸爸很轻地亲了他一下。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失去平稳和正常的节奏,想说点什么但又口干舌燥。 “好了,快睡吧。”爸爸的嗓音变得很沉,带着属于父亲的温柔,可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背对他,把他埋在肚子里莫名而躁动的情绪全给噎回去了。 在新一年的五月,爷爷终于正式退了下来,无事一身轻地先到临湖来看他,再由他和爸爸亲自护送到云沟。 他也快要小学毕业了,个子比一年前高了七公分,但离他内心的期待还隔着老远呢,每次照镜子都会为自己心急。 新临湖的建设快马加鞭、蒸蒸日上,爸爸把各种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工作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忙了,私下里也跟他提起下半年就会挪地方,下一站可能是允州。 这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当初从邹城回来,他就以为爸爸要去玉穹呢,现在把临湖发展得这么好,爸爸不需要再去玉穹,而是直接调到玉穹的上级州,想想玉穹有姜伟和老戴,云沟有袁正峰和老许,爸爸的工作应该很好开展,也不用再那么伤神了。 可是,跟爷爷和爸爸一起到了玉穹,来接他们的竟然没有姜伟,老戴作为现在玉穹的一把手亲自为他们接风,还在席上跟爸爸说起了自己已经得到风声的人事变动。 允州目前的一把手是胡海哲的女婿,也就是昔日那位老李的“门路”。年后唐民益要去允州担任二把手,胡海哲那边一下子坐不住了,竟然把老戴跟着挪地方,调去竞州去做二把手。就连袁正峰也留不住,将被上调到临湖去干二把手,好在姜伟去年就升至允州警察局副局长一职,就算不是正局,多少给唐民益留了个助力。 老戴苦笑着喝下杯中的酒,对唐民益交心而谈,“民益啊,我倒是不怕去竞州,听说老周这个人很不错的。正峰去临湖,也是接你的班,那边你治理得很顺了,我们日子都好过,就怕你在允州会有不小的阻力。这些事都是冲着你来的,你心里有数吧?” 唐青宏嘴里跟爷爷聊着家常,耳朵却竖起来细听这边的动向,胡海哲那两翁婿真是讨厌,怕爸爸去了允州大刀阔斧做事,先就把爸爸提起来的这几个人给调走,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很及时,一心想着制衡爸爸呢。 告别老戴奔赴云沟的途中,他们在宽敞的客车上看着外面平坦的公路,爷爷连声称赞路边风景优美。唐青宏自豪地加油添醋,“这还只是半路上呢,听说云沟现在不比玉穹差了呢!而且一直没有什么污染型的企业,空气比玉穹好多了!” 六年下来,云沟真的大变样了。新车站建得很大,就在那个中心市场很近的地方,来亲自接站的老许和袁正峰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唐民益就快步迎了上来。 几年不见,老许看起来老了很多,肤色黑黑的,脸上皱纹密布,但满面的笑容比以前更加淳朴,身上还是简单的白衬衫,脚上的鞋子也还是一双回力球鞋。 唐青宏看得有点不是滋味,亲切地叫着“许伯伯”、“袁叔叔”,扶住爷爷跟他们一起走出车站。 唐民益把贾老爷子郑重的介绍给他们,说这是自己的一位伯父,他们也都尊敬地跟老爷子握手,叫来计程车让老人先坐上去。 在车上唐民益跟贾老爷子说,我先陪您去看望一位老先生,昔年在战场上也是立过功的。老爷子最喜欢跟这样的人结交,一听就来了神,“好啊!咱们这些老家伙,肯定能说到一块儿去。” 马家还是在原来的地址,车只跑了十分钟就到了,老爷子下车的时候还怪唐民益,“原来这么近,坐什么车嘛,走过来不是更好。” 唐青宏赶紧帮爸爸说话,“爷爷!开车十分钟,走就不止了嘛,爸也是怕您累着。” 袁正峰和老徐也赶紧自责,“哎呀,车是我们叫的,您要怪就怪我们嘛。” 几人在马家门口说笑,才刚一敲门,门就从里边打开了,老马头发已经全白了,也杵着根拐杖站在门后,一看到唐民益和唐青宏,脸上的皱纹就挤成一团了,又像笑又像怨的,“小唐!你回来怎么不通知我?我好去接站呀!唉,你在外面混得好,已经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喽。” 唐民益只得笑着解释,“您说到哪去了?我这不是专程来看您吗,我的老班长!我是听小袁说,您现在腿脚没有以前好了,何必让您去接呢,让他们年轻人多跑跑嘛。” 老马这才笑得开心,把门拉开让大家一起进去,“快进来快进来!” 一行人坐下来之后,唐民益把贾老爷子介绍给了老马,“老班长,这位是宏宏的爷爷,我的伯父,贾老先生。” 老马也没多问,听到老爷子以前也当过兵时猛然来了精神,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聊起过去的事情,把一众年轻人丢在一边。 这可真是一见如故,唐青宏对爸爸这个安排也很满意,爷爷在云沟养生散心,待得那是越久越好,交几个老朋友挺合适的。 老马的儿子媳妇都去了果园,家里就他一个人待着,听唐民益他们说要去谷家村,老马也自告奋勇一起随行。 反正路早都修好了,一直坐车可以通到村里,两个老人杵着拐杖也不怕的。 临近午饭时间,一行人到了谷家村,村里认识唐民益的人们都很惊喜,一时间奔走相告,非要留他们在村里吃饭。 袁正峰就是这村里的女婿,当然也很亲民,当下就笑着让他们先往后边站,“急什么!他今天要在我家吃,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谷老年逾八十还在坐诊,只是减少了每天看诊的人数,按他的话说是活到哪天做到哪天,让自己有事做才是最讲究的养生之道。人老了最怕空虚寂寞,有人陪着说说话、感觉自己还能做事,对人有用,那就是顶有效的长寿秘诀呀。 他给贾老爷子看诊时,也聊到了自己的这套养生法,贾老爷子当时就叹息道:“我今年是完全退下来了,唉。闲着确实很无聊呀,本来是最不服老的人,现在都开始服老啦。” 谷老边拿脉边说:“没事的,您这身体没什么大病,就是不能太闲着,但也不能累着。我看您以前很忙吧?还一直忙到六七十岁呢,这可不行。我建议您啊,打打太极、养养花、下下棋什么的,找一群老爷们相互聊天解闷也成。您别以为能像我这样工作呢,我也得服老喽!以前年轻的时候每天看诊上百人,现在一天就看十多个人。” 贾老爷子琢磨着那些建议,“打太极、下棋、聊天……这也得有伴啊。养花就算了,我最讨厌那些花啊草的,有些老战友挺好那一口,我只觉得烦人。” 唐青宏在旁边进谗言,“伴还不容易找?您在云沟多玩一阵子,找马爷爷陪您下棋打太极!他家还有个果园呢,哦对了爷爷,待会咱们去养生基地,您给看看那里的条件满意不?要是满意,马爷爷和您的费用我全包了!愿住多久住多久!” 这话一说,把两个老人都吓了一跳,老马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唐民益,“哎哟小唐,你这个儿子嘴没遮拦啊……你这几年在外边,没违反什么原则吧?” 第72章 失眠 唐民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儿子,“他是有钱,我可没他那么富。” 唐青宏一时没注意,急得连声解释,“马爷爷!是我妈妈从国外寄给我的钱,我爸都给我存着呢!这些钱跟我爸没关系,他除了一点工资,什么其他的都没有!” 贾老爷子也挺自责,拉着孙子小声问:“你妈一直在给你寄钱?唉……她是个好儿媳啊,如果她不在外国,我当年就让你跟着她了。你现在大了,心里恨爷爷不?” 他看爷爷眼睛都发红了,摇着头安慰爷爷,“不恨,我怎么会恨您呢?我感谢您让我跟着爸,我自己也不愿意出国。” 这也不光是安慰,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这个国家再穷再差,爸爸和爷爷都深深地爱着它,这辈子跟爸爸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切实地体会到那种厚重的感情。他的家就在这里,他在这里犯错、在这里重生,也在这里学会改正和珍惜,即使国外再好,他都不想离开脚下这片生活了两辈子的土地。 他和爸爸陪爷爷在云沟待了几天,大家都吃得好、睡得足,难得这么轻松自在。 爷爷和老马、谷老,已经熟得像老朋友,老马的家很大,两个老人说起过去的岁月,简直难以分开,几天下来爷爷干脆住在马家了。 至于养生基地那边,爷爷去看过之后也很喜欢,环境好、服务优,这地方是在袁正峰眼皮底下办起来的,质量当然有所保证。唐青宏干脆一次订了半年的贵宾房,第一次动用妈妈给他寄的钱。爸爸倒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玩味地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他来了个先斩后奏,临走那天才对爷爷和老马说明白,两个老人差点跟他急了,以为他那天是小孩子乱开玩笑呢。他丢下一句话就上了车,也不管老人家受不受得了,“很贵的!订了半年呢!你们不去住就浪费了!” 回到临湖以后,爸爸问他为什么非要把爷爷留在云沟那么久,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让爷爷留在贾家,我讨厌他们。” 爸爸眯起眼神审视他半天,“讨厌到这个程度?宏宏,该不是有什么事,爸爸不知道的吧?我是说……你小时候,有没有人打骂过你,而且你又记得的?” 他表情一滞,顺势就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对爸爸说谎,“嗯,我记得……两三岁的时候,他们把我丢在房间里不管我,我发烧咳嗽……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来,但是我不记得有没有挨过打了。” 爸爸的面色沉了下去,手指也悄悄捏紧,“你一直都没跟爸爸说,为什么?你现在急着把爷爷接出来,是担心他们会虐待老人?像你以前那样?” 他不能说出所有的事实,只能对爸爸承认到这里了,“嗯,我怕……爷爷年纪大了,对他们没用了。爸,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那时候太小了,说不清楚,再说,他们毕竟是我的……我觉得很丢人。” 唐民益几年来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因为即使是他也对此无能为力。儿子三岁以前的日子,他没有资格参与,也不可能再去扭转什么,但一想到那个时候,宏宏被虐待的地点就在唐家附近,而那时的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他就忍不住对自己生气。 这种愤怒是不理智的,而且无用,尽管他很清楚这一点,还是握紧拳头在茶几上用力捶了下去。 捶完这一下,他感觉好受多了,呼着气调整自身的情绪,才发现儿子睁大双眼怯怯地看着他,小脸上是类似惊慌和难过的表情。 唐青宏以为爸爸是对自己的隐瞒生气,一想到骗了爸爸那么多事,心里不由自主开始害怕。可爸爸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然苦笑了一下,放缓声音对他解释,“宏宏,不要怕,爸爸不是在生你的气。” 他隐约有点明白过来,靠近爸爸去捏对方的手,“爸,你手疼吗?” 他柔软纤细的指头在唐民益手背上轻轻抚过,还把爸爸紧握的五指慢慢掰开,唐民益的满腔愤怒变成了一丝丝的心疼,反过来握住儿子的手,“爸爸不疼。宏宏,如果还有谁欺负你,一定要跟爸爸说,千万不能瞒我,知道吗?” 他被爸爸专注的眼神凝视着,心里暖暖地、酸酸地,好像有点什么呼之欲出,却弯起嘴角笑着说:“爸,没有人可以欺负我,我现在长大了。” 爸爸搂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带,揉着他的脑袋摁在胸前,“你才长到这么高,哪里长大了?你要跟爸爸一样高才是真的长大了,不需要爸爸护着你。” 身高是他永远的痛,他撅着嘴很想反驳,但不知为什么顺从地“嗯”了一声,埋在爸爸的胸膛里不想起来,两只手臂也伸出去抱住了爸爸的背脊。 爸爸的体温比他高一点儿,在这个季节抱在一块其实很热,他的鼻尖冒出了汗,手臂却箍得更紧不愿松开。爸爸身上的气味非常好闻,仔细一吸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他衣服上也有的肥皂味儿,他的脑子乱哄哄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整张脸在爸爸怀里越埋越深。 儿子的这阵撒娇时间太久了,唐民益也被他缠得热起来,最后只能伸手把他从自己怀里扒开,一看那张脸蛋已经憋得红扑扑地,跟快要厥过去似的。 这傻孩子……唐民益哭笑不得的给他顺气,抚着他的背连声问他,“你傻不傻啊?脸红成这样,该不是发烧了吧?” 唐民益一边说着话,一边探了探儿子的额头,觉得温度似乎真的比平常略高,唐青宏确实觉得脸上很热,偏着头用脸蛋追逐爸爸的手掌心,只要接触到对方的皮肤,满身心躁动的感觉就能稍稍平复。 他意识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脑中有股缺氧般的眩晕,于是顺势半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爸,我……我头晕。” 唐民益因此紧张起来,找了温度计给他放在腋下测量,结果是正常的三十七度,可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只要眼睛看着爸爸的领口,注视那脖颈间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他就不由自主晕乎乎地想要靠过去。 这种奇怪的病症在爸爸去厨房给他熬绿豆粥时得到缓解,没一会儿他就自己起身走进厨房,爸爸看他进来有点吃惊,他一跟爸爸四目相对,听着爸爸用低沉的嗓音让他去多躺着休息,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又要来了。 他只得把爸爸推出厨房,还把门也关上,等那种燥热感逐渐消失以后才好好做菜。 可能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晚饭时他食欲很好,但整顿晚餐里他都没有抬头看向爸爸,只埋头一阵猛吃。 爸爸看他食欲反而增强了,也就不再担心他身体不舒服,只让他早早洗澡上床睡觉,说他可能是最近要毕业考试了,压力增大才这么反常,让他不要胡思乱想,多睡觉多补充营养就没事了。 他一听到“胡思乱想”这个词,忍不住就真的胡思乱想了,他不可能因为小学的毕业考试而紧张,也不会是营养不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吃完晚饭趁爸爸还在洗碗的时候,他一个人溜进浴室洗澡,跟之前在厨房一样把门关得紧紧地,这样让他可以安静下来。 可是在水柱的冲刷下,打湿的毛巾从身上擦过,他又有了那种头晕脑热的错觉,身上似乎带着莫名的痒。他有点恼怒地调低水温,抓紧毛巾刻意用力地摩擦皮肤,那种稍微有点疼痛的刺激竟然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这个澡他洗了很久,爸爸都担心他在里面晕了,在门外大声叫起他的名字。他那时正把脸贴在凉凉的瓷砖上,缓解身体里焦躁的热度,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就整个人僵住了,心跳急如狂奔的野牛,随后像做了什么坏事般直往墙角缩。 爸爸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又拍了一下门紧张地叫他,“宏宏!你没事吧?已经半个小时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关上花洒嘶哑着嗓音回答,“我没事!爸,我马上出来!” 等他擦干身体穿好睡衣睡裤出去,爸爸就守在浴室门外,看到他脸上通红,眼睛还水汪汪地,微微一愣就问他,“没有不舒服吧?你嗓子怎么了?” 他咳嗽着使劲清了清嗓子,是发现声音好像有点沙,“不知道,可能话说多了。” 爸爸疑窦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又把他看得垂下头一身热,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宏宏,你真要长大了,这是快变声了吧。” 他吓了一跳,想起自己现在的年纪,好像是要经历这个时期了。上辈子可没有这么早,因为身体太弱,他比普通人发育得晚,结果也不太如人意——无论身高、那个地方的大小还是胡子和嗓音,每个方面都只算勉强达标,甚至有的方面不能达标。 后来等爸爸去洗澡的时候,他关紧卧室的门窗,把窗帘都拉下来了,对着衣柜上的大镜子脱掉衣服仔细观察自己。 胡子还看不到任何踪影,那地方似乎长大了些,周围却是光秃秃的;腋下倒是长出了几根软毛,标志着青春期已经开始,整个身形有了成人模样,勉强算得腰细腿长。小腿上的汗毛也是稀稀拉拉,细软得几乎看不见,两条手臂又细又白,不过喉结有一点突出了…… 他观察了好几分钟,听到门外爸爸的脚步声才赶紧穿好衣服,跑去开门时爸爸正要抬手敲门,微皱着眉头再次问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在厨房也锁门,浴室也锁门,卧室都要锁门……还把窗帘全拉下来了?你不觉得闭气?” 他使劲地深呼吸,“不觉得……爸,我去外面看会电视!” 唐民益愕然看着绕过自己跑到客厅里的儿子,眯起眼睛瞄了下衣柜上那面大镜子。上面很多白汽,显然是被人站在跟前照了很久,这小子什么时候这样注意过自己的外表?难道真是要开窍,想偷偷早恋了? 唐青宏心不在焉地乱调着电视频道,又被爸爸耳提面命地教育了一番。他敷衍地应着声,偶尔偷看一下爸爸不断开启闭合的嘴唇,那张不薄不厚的嘴唇形状优美、颜色红润,被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映衬得异常醒目,把他看得越来越坐立不安,最后实在受不了地站了起来,“爸,我要睡了!” 这一晚他早早上床闭着眼睛装睡,发现爸爸很久都没有进房,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怪梦,梦里回到了上辈子结婚的那天。他喝完宾客们敬的酒,穿着汗涔涔的西装走进房,在房里没有看到欣雁,就疲累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可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耳边响起了爸爸的声音,“宏宏,等很久了吧?外面客人太多,爸爸现在才脱开身呢。” 他吓得猛然一睁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新娘的礼服,爸爸身上倒是一套帅气的黑西装,那副由他亲手买的金丝眼镜也戴得好好地。他很认识那副眼镜,清醒地想着不对,这是这辈子的爸爸,不是上辈子的,因为这副眼镜是他买的。 他依靠这一点再仔细看了看爸爸的脸,嗯,还是二十八岁的爸爸,那他不可能变成新娘。于是他对爸爸说:“对不起爸爸,我穿错礼服了……一定是被谁整了。” 爸爸却俯下身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没有错,宏宏就是我的新娘。” 他面红耳赤地推了推爸爸,“爸,你说什么呢!你喝醉了!” 爸爸托着他的后脑,眼神异常清醒,还用工作时那种认真的态度对他说:“我没有醉,是宏宏自己想做爸爸的新娘。” 他又气又窘的否认起来,“不是!我没有!” 爸爸竟然对他启唇微笑了一下,又齐又白的牙齿灿然生光。他看得呆住了,眼睁睁任由那张嘴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他在令人窒息的惊恐和兴奋中醒了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大叫,起码现在他整个人坐了起来,全身都是汗水,气息也十分急促。两腿之间有股凉凉的感觉,他苦着脸伸手一探,顿时整张脸都发起烧来。 身边本在熟睡的爸爸被他吵醒,也跟着坐起身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手在他额上一探就彻底醒了,“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宏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恼羞成怒地往后一缩,躲开爸爸还想碰触他的手,弯着腰爬下床就去抽屉里翻裤子。 紧接着房间里的灯亮了,他一手捂住下半身、另一手拿着干净内裤的模样被爸爸抓个正着,脸上尴尬羞恼的表情顿时整个扭曲了。 也许因为他的表情扭曲到了狰狞的地步,爸爸脸上的尴尬只是一闪而逝,马上就微笑着开导和安慰他,“没事的,你长大了……再去冲个澡吧,爸爸去客厅睡。明天心情好了,跟爸爸谈一谈。” 他现在确实不想跟爸爸再待在一块,目送爸爸下床去了客厅,他也埋头跑到浴室匆匆冲洗,换好衣服后蹑手蹑脚地经过客厅,看到爸爸身上只盖了条毛巾毯,他想想又去房里抱出一床薄被子给爸爸盖上,才回到房间躺上床。 可是,剩下的半个夜晚,他不可能再睡着了。 他的脑子里就像跑马灯,不停回放着混乱的记忆片段。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爸爸有了那种超出亲情的念想。 他当然知道同性之间也会有那种关系,上辈子就有朋友专好那一口,但他对俊男美女都没有什么兴趣。这也是他和欣雁结婚以后从不同床也并不难受的原因,他甚至无法理解其他人怎么会因为那种事情不合,就要离婚或者外遇。不过是五根手指三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一年两年不做也无所谓,听到狐朋狗友们海吹泡妞把妹如何手段高超、功夫勇猛,他还觉得很无聊,那么干累都得累死了。 他的欲念淡薄到不正常的程度,跟他相熟的朋友曾经这么说,可他没有太意识到这点,毕竟他没有遇到过什么能引起他欲念的人。没有渴念,也就没有痛苦可言,他的精力和时间大部分用在对抗病痛和欣赏靓表名车上。 这辈子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好了很多,那么生理上的发育会提前也算正常?但那种亢奋的渴望跟他从前那一世完全不一样。上辈子他欲念是淡薄,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他看过成人片和成人杂志,有过一些自给自足的经历。它们留给他的记忆除了累就是恶心,辛苦地完成任务后总会有那种淡淡的恶心感,而且比辛苦之前还要更加空虚,让他根本越来越不热衷于那种事。 至于跟同性的关系……他最恨别人调笑他阴柔的外表,多说几句多看几眼,他就恨不得打断对方的手脚,完全没有考虑是不是会有同性能够吸引到他,也从没有想过是不是会有同性真的喜欢他。贾家的子孙怎么能搞出同性丑闻?源头上他就必须掐断那种可能。 第73章 宏宏的决心 也就是说他从没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性取向,他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一个,哪里需要去鉴别更加高难度的问题? 而现在他迫切地需要考虑那个问题了,他丧心病狂地在发育期刚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养父产生了不可告人的欲望。他想要说服自己,那只是欲望不是爱情,他必须分清楚,然后转移正确的目标。 也许他和爸爸真的太接近了,这个封闭的二人空间,才是造成错误的根本原因……但他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他会对一个人产生欲念是多么稀奇的事。 他闭上眼睛回味前世看过的杂志,在脑里幻想其他美丽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这都没有任何作用。他无论怎么努力的岔开思路,身体始终在回味梦中那张嘴唇的滋味,它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近在眼前却无法逾越。 太多的烦躁带来愤怒,他又忍不住对自己反驳,话说回来,他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为什么不能放开自由、欲我所欲?这真的是错吗?还是注定的天意?上天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就是为了让他这辈子跟爸爸在一起! 不行啊,唐青宏,还是不行……爸爸的身份、爸爸的工作……爸爸未必肯要他、敢要他。可不去争取,又怎么知道爸爸就不愿意?就算爸爸一时不愿意,身边也只有他,近水楼台是最好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挖空心思让爸爸犯错,继而带着歉疚对他负责。 上辈子爸爸没有再婚,这几年爸爸也没有再婚,他有机会赶走所有觊觎爸爸的人取而代之,彻底拥有爸爸在私人感情上全部的注意力。 不行,仍然不行……爱情是什么他还不那么懂得,父子感情却已经如此深厚。他不能这样卑鄙,也不能这么小看爸爸……如果求而不得,他害怕爸爸不再是他的爸爸,他们会变成既无血缘也没有爱情的陌生人。 求不到那份禁忌的感情,他会连儿子也不再是了。 可这个世上他就是最了解爸爸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可以更爱爸爸?更值得爸爸去爱?他向后退缩只守着儿子的本分,就会把爸爸亲手让给别的女人……上辈子的爸爸没有再婚,这辈子可不一定,奶奶已经对爸爸施加压力,所有的亲戚朋友也都在心急,一旦爸爸真的看上了哪个女人,他的身份会变成鸡肋养子。 他不容许、他不接受……他重活一次不是为了痛苦牺牲,而是为了跟在爸爸身边,和爸爸一起走完这幸运的一生。 他最需要的,只不过是完善而安全的策略。 想到这里,外面的天色已经微亮,他终于安定了心意,不再辗转反侧,从乱糟糟的床上爬起来开门。 他梳洗完毕,在厨房给爸爸做完早餐,才坐在沙发旁边贪婪地看了爸爸很久。 他的眼神像一头饥饿的小狼,让睡得本来就不舒服的唐民益似有所觉,微微睁开眼来。 看到爸爸醒了,他立刻收敛刚才那副表情,乖巧地绽开笑容对爸爸说:“爸,我给你做了早餐,我去上学。你记得吃完再出门。” 唐民益看着儿子带了血丝的眼睛,心疼地安慰了他两句,“你没睡好吧?宏宏,那是男孩子长大的标志,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用害怕。先上学去吧,下午回来爸爸跟你好好谈。” 他转动着眼珠垂下脑袋,在爸爸面前摆出软弱而惹人怜爱的姿态,“嗯,爸,我听你的。” 当天下午放学回家,唐青宏趁着爸爸还没回来,对着镜子演练了半天,琢磨怎么才能自然地表现出一个青少年特有的迷茫和渴念。镜子里的自己渴念有余,迷茫不足,看起来似乎太有攻击性。 就连做饭菜的空档,他都分心在这个事上,导致烫到了两根手指,真是火辣辣的疼。 唐民益一进门就看到儿子痛苦的表情,伸着两根手指放在一盆冷水里,完全不敢拿起来的样子。 这孩子自从学会做饭菜以来,还没出过这种事,唐民益自然心疼,赶紧出门买来烫伤膏给他擦,给他又吹又哄的。这样弄了很久,儿子总算表示感觉好点了,可眼眶里湿润润地,估计还是疼得难受。 唐民益又有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己也不能代替儿子疼,只好跟儿子说话尽量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宏宏,你今天怎么会烫到手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唐青宏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可怜兮兮地眨动着,“爸,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我是不是生病了?” 唐民益顿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男孩子 第一回那什么,确实会紧张害怕的。他有点尴尬地回忆了一下自己那个时候,父亲早就去世,也没有人可以给予正确的引导安抚,好在自小看的闲书还算不少,隐约还是能明白过来,连猜带忍的也就熬过去了。 宏宏跟他可不一样,自小身娇体弱,这些年被他又管得严,没有机会看什么闲书,当然是啥都不懂,一时间吓得六神无主了。想到这他考虑起引导的方法,这方面的教育还是必要的,不能跟老一辈一样视之为洪水猛兽,把孩子连憋带吓的弄出什么心理或生理上的毛病来。 不过说到那种话题,多少还是会带着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才斟酌着用词对儿子开口,“宏宏,你没有生病,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那很正常,你在一天天的长大,身体也会发育变化。” 唐青宏憋住心底的笑意,爸爸要一板一眼地对他进行青春期教育?这也算是正中下怀,不闻不问地糊弄过去才是糟糕。可一想到昨晚荒唐的梦境,他的脸又开始发烫,眼神一看到爸爸的衣领就要想入非非,只好把脑袋垂下去以作掩饰。 看儿子一声不吭还把头都低下去,似乎要逃避这个话题,唐民益的心急盖过了尴尬,“宏宏,那不是什么肮脏恶心的事情,是男孩子到了发育期的正常生理反应。” 唐青宏这才偷偷抬起眼睛瞄向爸爸,声音因为压抑而打颤,“真的?爸,你也有那种正常的反应吗?” 唐民益只能保持父亲的威信,特别严肃地点点头,“当然,只要是身体健康的男性,都会有的。” 唐青宏犹疑地看了一下爸爸,似乎不怎么相信,唐民益硬着头皮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汝城,严爷爷的家里?那天晚上爸爸半夜起来,你后来还笑话爸爸?那不是尿床,而是跟你昨晚一样的情况。” 唐青宏觉得自己有点坏,但肯定不能放过这种机会,“是吗?爸,你那天晚上也做梦了?你做的是什么梦?” 唐民益都快绷不住了,这种话题还真磨人,但看着儿子求知若渴的眼神,又只能坦诚相对,“爸爸那天没有做梦。那种事不一定会做梦……你再大一些就知道了。” 唐青宏开始变身成好奇宝宝,缠着爸爸一直往下说:“可是,为什么呢?原来不做梦也会那样?要是我上课的时候来了情况怎么办?别的同学会发现的,那我没脸见人了,爸,我好怕。那种事一点好处都没有,为什么身体健康就会那样呢?那我还不如不长大……” 唐民益被儿子追问得有点窘迫,脸上又不好显现出尴尬或者不耐烦的表情,还得刻意调整语气,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不会的,你只要心里别一天到晚的乱想,就不会乱出状况。就算真的出了情况……那你想想别的事情,也就压下去了。那种事当然不是没有好处……你让爸爸想想怎么说。” 唐青宏自私地欣赏着爸爸微微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的模样,这一刻的爸爸是完全属于他的,不再是为了他人他事费心劳神。 还没等爸爸总结出完整的答案,他又忍不住丢出新的问题,“爸,要怎么控制那种情况?心里想着什么,它才会有反应?想着什么它才会消下去?你要教我。” 唐民益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种教育要讲得大方又实用,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宏宏,你手还痛不痛?先吃饭吧,吃完饭爸爸收碗的时候你就做作业,爸爸要好好想想,整理整理了再跟你说。” 唐青宏看着颇为苦恼的爸爸,见好就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拿碗筷就要给彼此盛饭。爸爸却还记得他手指烫伤的事情,让他坐着别动,把碗接过去端菜盛饭了。 让他震惊不已的是,晚上做完作业洗完澡,爸爸竟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对他做起了系统的青春期教育。 爸爸用那把醇厚低沉的嗓音,对他讲了一个生命起源的故事,从婴儿出生之前怎么成为受精卵的时候开始讲,一直说到这个婴儿长大成人、跟女性结婚,之后再成为一个父亲。人类自古以来,生命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循环,经历了千秋万代直到如今。 这强大的教育水平……都赶上日后国外优秀的此类学术图书了。他本来以为爸爸会尴尬难堪,或者敷衍哄骗,没想到爸爸这样认真而毫不隐瞒地把一切相关的知识都教给他知道,而且那个故事编得一点都不粗俗,也并不晦涩难懂。 爸爸讲到最后,还是那样温柔而严肃地对他说:“所以,你现在都懂了吧?爸爸为什么严格地管你,让你不要太早跟女同学交往。你经过昨晚以后,已经具备了做一个父亲的生理条件,但你们年纪还小,承担不起为人父母的责任。在没有确定你会跟那个女孩子结婚之前,不能随随便便地跟她亲近,男孩子在自制力方面比较差,万一冲动犯错,可能会毁掉那个女孩的一辈子。” 他虽然经历过两世了,对女性生理还是不那么了解,听到爸爸的话还真有点吓到了,“爸,你是说怀孩子吗?女人真的那么容易怀上孩子?不是有避……呃,应该有办法可以避免怀上孩子吧?” 爸爸皱起眉心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都已经想到这里来了?是有方法可以避免,但并不是百分百有效的。不管在道德层面还是生理层面,男孩子都是进攻方,在结婚之前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做出那种事情,就是不负责任!爸爸不准你这么想,更加不允许你这么做!” 他吐着舌头苦笑,“我绝对不会的,爸!我就是随口一问。” 爸爸不太信任地审视他的面孔,再次强调这种原则的重要性,“你要说到做到,有任何想法都跟爸爸沟通,不许自作主张。爸爸没有拒绝跟你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你也要对爸爸足够坦诚。” 他违心地点头答应,“嗯,我知道了。” 不是他不愿意坦诚,他现在就全部坦诚的话,爸爸可能会气晕或者直接打死他吧?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头,他转动着眼珠又对爸爸要求,“爸,今天你只给我讲了理论和故事,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回答我呢……我不只要听故事,我要你教我实实在在的知识!” 唐民益忍着头疼的感觉答应儿子,“时间还长着呢,爸爸慢慢教你。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你该上床睡觉了。” 他一看时间是不早了,高高兴兴地邀爸爸一起进卧室,“好啊,爸爸去睡觉吧!” 唐民益表情微妙地让他先去,自己还要看一会文件,而且为了不要吵到他睡觉,爸爸今晚也要睡沙发。 唐青宏立刻撇了撇嘴,心里特别失落,“为什么?” “爸爸刚才说了啊,为了不吵到你睡觉。天气热了,爸爸体温高,你昨天晚上就睡得一身汗。好了,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你又不是三岁宝宝,快去睡吧!” 这明明就是拉开距离躲着他……但唐青宏不敢直接质问,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乖乖回房去,暂且守住目前已经攻克的阵地再说。 他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好一阵子,爸爸简直在沙发上生根了。天气越来越热,爸爸甚至在客厅里铺上了席子,说在这里睡比较凉爽,打定主意再也不跟他一块睡觉了的样子。 他小小地闹了一回,可爸爸简直心如磐石,特别是在他闯进浴室非要跟爸爸一起洗澡之后……他也没做什么,就是洗着洗着又出了那种情况,还眼巴巴地缠着爸爸教他怎么解决。 爸爸倒是言简意赅地教了他,一做完语言指导就立刻围上浴巾出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浴室里生闷气。从浴室出来,他软着两条腿就往爸爸身上蹭,结果被推得老远,还逼着他背古诗、做作业来转移注意力。 在这种甜蜜而痛苦的煎熬中,他小学毕业了,爸爸也正式接到调令,带着他前往允州。 走的那天爸爸一大早就叫他起床,跟他一起静悄悄地走出门,允州开来接人的车都还没到。他知道爸爸不想搞得劳师动众,也不想经历那种难以离别的场面,很配合地跟着爸爸去了附近的早餐摊吃面。 两父子拧着皮箱躲避送行的人,余老和他那帮老部下却还是找来了。他们跟普通民众贴得很近,早餐摊的老板偷偷打电话通知的,在余老的怪责之下,唐民益笑着领情,同意他们今天为这顿早餐请客。 唐民益走之前也为上面推荐了接任人选,就在余老的这群门生里挑了一个年纪稍大、作风稳妥的,到时候搭配袁正峰会是一个好班子,两边已经在他的联系之下事先通过气了。 允州的车很快到来,唐民益带着儿子告别余老那群人,让他们不要再送,继续建设好临湖就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余老在车窗外洒泪挥手,哽咽着叫他们以后有空回来看看,唐民益摇下车窗挥别应声,“一定会的!您也要保重身体,我们到时候来为您过八十大寿。” 三个多小时后,他们进入了允州地界,前来迎接的车里坐着允州现任一把手徐宝生。 徐宝生身为胡海哲的大女婿,上下关系都处得很不错,对唐民益的态度也是相当热情。可唐青宏仰头斜视着那个笑容如春风、年纪不到四十的高个男人,心里想的是胡海哲果然很颜控——自己保养得那么好,女婿也是一表人才,私生子冯柏语眉清目秀,家里没一个丑的。 不过这几个说到人品嘛……也算是不折不扣的一家子,就算徐宝生笑得再热情亲切,笑容下都深深隐藏着祸心和仇恨。前有老李判刑,后有老卫落马,胡海哲和徐宝生肯定不会把账算在冯柏语头上,都算在爸爸身上了。搞不好他们还会认为,冯柏语作出的事情也是被爸爸教唆挑拨的呢,这次爸爸要来允州,他们提前把戴袁两人全都弄走,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接风的午饭安排了简餐,徐宝生门面功夫做得不错,晚餐唐民益就带着儿子去跟姜伟私下吃了。任谁都知道姜伟跟唐民益很熟,刻意避嫌没有必要。 第74章 胡搅蛮缠 姜伟两口子还是安排在家里吃,住的房子倒比以前大多了,姜伟的精神面貌却不是太好。把唐家父子迎进门后,姜伟的脸上才带出几分笑相,开着玩笑拍拍唐民益的肩膀,“民益,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你再不来我都想辞职了!” 坐下吃饭时,姜伟详细地说了一些允州的情况,徐宝生昔年用一招“后院起火”干掉政敌,从容坐上二把手的位子,又在后面的几年里配合岳父挤走顶头上司,把允州变成了自家的一言堂,整天笑里藏刀的只谋人不谋事。 自从姜伟调过来,本来就是个副职,又被顶头上司压制得一动不动,几乎变成了纯粹的闲职。他在允州孤掌难鸣,也就只得装孙子混日子,除非实在有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情才争上几句。他心里憋屈不少,趁着唐民益来了都一吐为快,唐青宏看着他两鬓长出的几缕白发,越发担心爸爸在允州的工作了。 新的住处早已经安置好了,跟姜伟喝了不少酒,唐民益和儿子回家时脚步有点不稳,手上的钥匙半天没对准锁孔。 唐青宏扶了爸爸一把,把钥匙抢过来开门,一进门开了灯就不由自主地皱眉。 这个房子太大了!竟然是两室两厅! 爸爸慢慢走近沙发坐了下去,看了看房子的格局,欣慰地自言自语,“嗯,两室好……宏宏,你不用住校了。” 什么?他竖起浑身的汗毛,刚才的气愤突然变成庆幸。还好是两室……不然爸爸要赶他去住校。爸爸的心也太狠了。 他紧抿着嘴唇重重地坐下来,盯着爸爸的脸发射强大的怨念,“爸,你真舍得赶我去住校?你吃饭怎么办?” 唐民益抬起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轻描淡写地回答儿子,“这不是房子够住了吗。” 他执拗地缠着爸爸不放,“但你之前不知道啊!要是只有一室,你就会赶我走!” 唐民益被他吵得脑仁疼,这个一直都很乖的儿子不知道怎么了,一进入青春期就开始叛逆,“爸爸怎么会赶你走?再说这不是够住了吗。” 唐青宏心里窝着的火越烧越旺,“这不是一回事!你还说不是赶我走,你就是想赶我去住校,然后让人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女人!她可以给你做饭、洗衣服,顺便照顾你那方面!” 唐民益酒意上头,不禁也有点恼火了,“你胡说什么呢?才刚到新家第一天,你就跟爸爸吵架?还是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你说话注意一点,什么那方面?在你眼里,爸爸是那种胡来的人吗?” 唐青宏看着爸爸脸上带了怒意,眼睛很亮地瞪过来,心里竟然酥了一下。他太少看到爸爸发脾气的样子了,其实爸爸这幅模样才是最帅的…… 他明明可以控制住自己,但又不想管住自己的嘴,大着胆子继续刺激爸爸,“我哪有莫名其妙?这也是人之常情!我还这么小就要想那方面的事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女人,心里会不想?” 唐民益真被这个儿子气得够呛,“你……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爸爸教了你多少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难怪你最近老是奇奇怪怪的,原来一天到晚都想着那些事!唐青宏,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学校里胡来,我就!” 唐青宏被爸爸严厉的眼神和愤怒的声音彻底吸引住了,蹲到爸爸脚下抬头仰视对方,声音因为隐秘的兴奋而打颤,“爸,你想怎么罚我?” 唐民益看到儿子眼里跃跃欲试的那股挑衅之意,只觉得脑仁和心脏一起发疼,这个天下最乖的孩子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变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青春期禁欲的苦闷难道就那么难熬,他当初是很轻松地渡过了啊。可能是现在的生活过好了,营养也提高了……青少年的激素水平超标了吧。 想到这里,他宁可把儿子的转变归结于青春的苦闷,异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爸爸能怎么罚你?难道还打你不成?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以前我也没打过你。宏宏,你要跟爸爸讲道理,不要这么不可理喻。” 唐青宏难忍失望地“哦”了一声,眼里的渴望瞬间黯淡下去,可马上就揪住另一个理由扯皮,“爸,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宏宏!我是认真的!我长大了,你要叫我的名字!” 唐民益对这个叛逆少年容忍得很辛苦,聪明的孩子叛逆起来更不得了,简直时时刻刻都要挑战父权。 “唐青宏!你少给我胡搅蛮缠,爸爸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唐青宏听着爸爸再一次用愤怒的声音叫着他的全名,心里很是得意和满足,“对,就这么叫我!爸,我给你按摩按摩!” 感觉被嘉奖了的唐青宏绕到爸爸身后,伸出双手用指腹给对方按压起头部和肩颈,唐民益被儿子这样主动细心的伺候着,一时也以为儿子是示弱让步了,不由闭上眼睛享受起短暂的胜利。 当天晚上,父子俩自然就分房而睡,唐青宏还想趁着爸爸喝了酒多亲近一下,反倒被爸爸以身体不舒服要早睡的理由推出去,还把房门也给锁上了。 他倍感寂寞地躺在单人床上,心里头是火烧火燎的空虚和渴念,横竖睡不着又跑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即使是盛夏的温度,冷水冲在身上仍然让他直打寒噤,更糟糕的是洗完了回到房间,那股焦躁还是无法压抑或消退。 他闭上眼睛回想爸爸之前愤怒的表情和声音,那股威严的气势让他两腿发软,差点当场就跪了下去。但他自己很清楚,那种感觉不是惧怕,而是想要被对方支配乃至征服,那一刻的他仍然是爸爸的儿子,同时也是一条渴望牢牢缠绕在爸爸身上的藤蔓。 对抗、纠缠、亲吻、抚触……心里头冒出的全是那种念头,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想激怒爸爸,让爸爸露出更加强势的一面,然后狠狠地钳制他、惩罚他……直到他彻底脆弱软化,再也不敢去挑战爸爸身为男人和父亲的双重权威。 冷水澡没有任何作用,他只要想着爸爸那时的样子,身体就像再次触电。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模拟某个晚上珍贵的回忆,在额头上轻轻一碰,然后不太用力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幻想那是爸爸盛怒之中给他的惩罚,接着用双手粗鲁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在快要窒息之前慢慢向下滑动,在柔软的皮肤上留下微小而疼痛的印记,最后无可避免地握住了早就亢奋不已的那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来,唐青宏的眼框下多了一层黑青,唐民益被儿子的精神萎靡吓了一跳,拉住他就问怎么回事。 唐青宏满肚子的怨气,很不要脸地微微仰头,嗓子是沙哑中带了几分尖细,自己都感到不是一般的难听,“我又玩那个游戏了。” 唐民益对儿子的没脸没皮深感头痛,明明前几个月还很害羞的,学会“那个游戏”之后竟然如此沉迷,还当着自己的面就那么说出来。可是身为父亲,也不能完全不顾儿子的健康,只好沉下声音管教儿子,“你也节制一点,小心身体。你才刚刚开始长大,不要太过分了,否则以后长不高的。” 唐青宏眯起眼睛稍稍靠近爸爸,深吸了一口爸爸身上极淡的气味,把唐民益恼得拉开他喝令他站好,“像没骨头一样,给我站直了!爸爸刚才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他带着一腔哀怨歪着头瞄向爸爸,这种状况都是爸爸害的……儿子这副可怜又可恨的样子让唐民益愈发头痛,把问题都归结于昨晚的宿醉,“算了,你先去刷牙洗脸,爸爸去上班了,回来再跟你说。” 他异常敏感地叫住爸爸,“你不吃我做的早餐了?你要去外面吃?” 唐民益看看手上的表,“今天起得晚了,改天吧。” 爸爸连他做的早餐都不愿意吃了,难道已经开始讨厌他了?果然还是做得太明显了吗? 他心里七上八下,上前一步抓住爸爸的手臂,“爸,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唐民益被儿子手上那股大劲捏得皱起了眉,“你这么用力干什么?把手放开,中午还不清楚,再说吧。” 真的被讨厌了……唐青宏觉得眼前冒起了金星,很不情愿的放开手以后,坚持着又问了一句,“那晚上呢……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唐民益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回过头就看到儿子眼睛都是红的,一副就要被抛弃的表情。 “宏宏?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我?”只不过一顿两顿不在家里吃,儿子就搞得像要生离死别,唐民益本来不是那种神经很粗的人,当下就担心起来。 看到爸爸还是那么关心和紧张他,唐青宏激烈的情绪立刻平复了,还笑着对爸爸说了声,“没事,你去上班吧。” 唐民益想了想,觉得儿子可能是暑期一个人待在家里太闷,就沉吟着跟他讨论,“要不这个暑假你回奶奶那边吧,让欣雁和小天多陪你玩。” 唐青宏的脸色一瞬间就青了,从发梢到手指都开始发抖,“你要赶我走?” 唐民益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刺激到儿子了,宏宏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喜怒无常,“爸爸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唐青宏用那副公鸭嗓十分刺耳地叫了起来,“我不去!你就这么讨厌我?” 儿子这种极端又偏激的表现让唐民益无奈扶额,忍住心底的怒意跟他讲道理。毕竟酒意已经过去了,作为父亲不能总跟儿子争吵,那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宏宏,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才跟你商量这个事情,你不要无理取闹。” 唐青宏为那句“无理取闹”深深的伤了心,几个月来他这么挣扎难受,爸爸竟然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 在他僵硬着身体气得头晕目眩时,爸爸又看了一下表,匆匆丢给他一句话就出门去了,“自己好好想想,这事晚上再说。” 被丢下的唐青宏独自看着眼前“哐”一声关紧的大门,颓然坐在了沙发上,回想自己刚才那一系列丢人的表现,连自己都忍不住讨厌自己。 爸爸其实也没有说错,他刚才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几句话的功夫动不动就想哭。可这也不是他愿意的……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爸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让他患得患失。 而且就这么一个人坐着,他满脑子想不了别的,来来回回都只有爸爸,时间也变得非常难熬。枯坐了一会儿,他神思不属地起身梳洗,洗完了把脸贴在爸爸的毛巾上想入非非,又把洗脸架上爸爸用过的刮胡刀贴近自己的脸,试着刮动了那么几下,结果不小心弄出一条口子。 真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他手忙脚乱地翻出创可贴处理伤口,还得花心思编造是怎么弄伤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丑样子,他简直悲从中来,还十分应景地流了两滴马尿。 等他把自己劝得平静下来,又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想了一遍,他要再这么死死地缠着爸爸、跟爸爸作对,搞不好真的会被赶回鑫城去了。 还是努力地控制自己吧,他的伟大目标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不能因为沉不住气就胎死腹中啊。 首先是转移注意力……爸爸教给他的这个办法其实挺好,不要把目光全部投射在对方身上,就会让自己不会显得那么讨厌粘人了。 他想了半天,换好衣服给木愚打去电话,木家全家人现在都住在允州,木雕工艺厂最大的一家展示店也设在这里,早就约好他一来就去看看的。 木愚非常细心体贴,才不让他一个人出门去找,而是自己开车过来接他。一看到他脸上的创可贴和那两个黑眼圈,木愚就问他怎么了,他随口回答是被蚊子咬后抠破发炎。 看着木愚认真开车的模样,他才意识到这个往昔木讷的大孩子已经是个稳重的成年人,今年都十九岁了。 在木愚的陪同下,他仔细地逛了展示店,发现店里的展品工艺细腻,但设计和造型上还是不够新颖,看在他眼里偏于匠气。 午饭他们俩一起在外边吃的,他胃口不太好,嗓子又干又涩,头也有一点晕,就没吃多少。 木愚发现他有点不妥,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强撑着说自己没事,还再一次劝起木愚,回学校好好再上几年,工艺厂大部分出师的学徒都学历不高,如无意外,木愚将来会接任父亲的职位,没有丰富的学识和拓宽的眼界,在设计创意上很难实现大的突破,只能是吃老本了。 木愚很认真的听着,说父母其实也同意自己回到学校,只是当初上学才读到初中毕业,底子太薄,现在都这么大了,难道回头去上高中? 唐青宏觉得这没有什么,跟木愚说国外多的是人三四十岁才上大学的,只要肯学,多大都不算晚。允州中学的教学质量不错,在这里补读高中,再请一个英语家教,可以一边上学一边照顾自家生意,顶多减少出国的次数。等高中上完,大学可以出国去上嘛,选一个艺术设计类的专业。 木愚听着听着微笑起来,“宏宏,你也要去允州中学吗?他们初中跟高中部都有吧?” 唐青宏点点头,“对啊,今年开学我就会去,读初中一年级。要是你去读高中,那我们就是同学了!” 木愚的脸上顿时充满向往,“跟你做同学……肯定很好。” 唐青宏趁势追击,“要是谁敢笑话你,我就支使人去揍他!” 木愚笑得咧开了嘴,“呵呵,谁敢笑我,我自己去揍他!” 唐青宏看看木愚那副强壮的身板,伸手捏了捏对方硬邦邦的肱二头肌,“行啊,要是谁敢来欺负我,你也可以帮我揍他!” 下午买菜回了家,时间就要好熬得多,摘菜、洗菜、切啊炖啊……耗去差不多一个小时,准备工作弄完,他头晕得更厉害了,就去吃了一颗感冒药,再做了一会暑假作业。做完检查发现错处不少,全部改正过来又花掉二十分钟。 之后他就坐在客厅里等,感冒药的药性上来,他都差点睡着了,但心里记挂爸爸还没回来,他勉强睁眼盯着墙上的钟一分一秒地走过,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他迅速地调整好表情起身迎接。 唐民益刚一进门,他就特别乖巧地过去摆拖鞋、接公文包,搞得跟电视里演的日本老婆一样体贴入微。 他的这种表现让爸爸愣在门口,明明早上出门前还小吵了一架呢,“宏宏,你不生气了?” 他眼神朦胧地冲着爸爸一笑,“我哪有跟你生气?爸,我今天做的菜都是您爱吃的,快去沙发上坐着休息,我再炒两个小菜就好了。” 第75章 病一场 唐民益发觉儿子精神状况有点恍惚,哪里还肯让他去做饭,拉住他就摁在沙发上用手掌探他的额头。 好像是有点低烧,两边脸颊也有点红,唐民益看着这个晕乎乎的儿子,全身软绵地直往自己身上靠,也只得环住他的背脊低声询问,“宏宏,你是不是不舒服?脸上又是怎么搞的?” 唐青宏极力跟满身睡意做抗争,傻笑着回答爸爸,“蚊子……咬的,抠破发炎了。” 唐民益把儿子脸上的创可贴撕开一个角,整齐又浅平的伤口怎么可能是蚊子咬的?这诡异的谎话让唐民益心里不悦,但也不忍苛责身体不舒服的唐青宏。 “宏宏,你感冒了,是不是自己吃过药了?你想睡了?” “嗯……”虽然十分想睡,不过唐青宏还是在拼命抵抗,爸爸多久没有这么亲近地抱着他了?他要清醒着享受才好。他突然觉得,生个小病也不错,起码他腻在爸爸怀里的时候,不会再第一时间就被推开。 于是他刻意伸出手臂抱住爸爸,头也往爸爸怀里钻,“爸,我困……你抱着我睡。” 如果换了从前,爸爸就会抱着他睡,把他哄得睡踏实了再移到床上。可现在不同了,爸爸拍拍他的背脊加大声音,“宏宏,想睡就去床上,不要在沙发上睡,待会爸爸再叫你起来吃饭。” 他很生气、很失落,却不敢显露出任何攻击性,仍然撒着娇抱住爸爸不放,“爸,我难受……你多抱我一会儿。” 爸爸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着之前的姿势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捉住爸爸的一只手就往自己的衣服里带,“我头上不热,身上才热……” 爸爸猛然把手抽了回去,还反捉住他的手摁在身侧,“宏宏,别闹了!” 他吓得身体一弹,偷偷睁眼瞄向爸爸的脸,看到爸爸皱起眉头一脸的苦恼,赶紧闭上眼睛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爸爸只得又把他的手松开,还让他舒展身体平躺在自己腿上,“宏宏,爸爸送你去医院吧?你的吃什么药,效果到底行不行啊?” 他稀里糊涂地报上药名,意识真的有点不清楚了,耳侧听到爸爸沉重的呼吸声,接着他整个人都被爸爸拦腰抱了起来。 这是完全没想到的意外福利,他立刻伸长手臂抱住爸爸的脖子,感觉着彼此身体的震动和热力,心里乐得像升上了云端。 可是很快他就开始失望,爸爸只把他抱到他的房间,放在他的床上,还给他盖上薄被,就掰开他的手转身出去了。 他迷迷糊糊的一边高兴一边抱怨,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都黑了,爸爸端着一碗鸡汤把他叫醒,那还是他之前炖在炉子上的呢。 看他睡得浑身酥软,似乎使不上一点力气,爸爸破天荒地喂他喝汤,这种优待都好几年没享受过了呢。 无比幸福地喝完这碗汤,他听到爸爸的肚子“咕”地一声响,这才想起他们两人的晚饭,“爸,你还没吃?” 唐民益抽出桌边的纸巾给儿子擦完嘴,看他气色好了些才低低“嗯”了一声,“没关系,饭已经熟了,汤也炖好了,我去炒菜。” 他顿时觉得自己今天很过分,挣扎着想要起身,“爸,还是我去吧,我已经好了!” 唐民益被这个宝贝儿子弄得很累,一伸手把他摁回床上,“你给我好好躺着,待会饭后再吃一次药。” 唐青宏也看出爸爸隐忍的怒意,他不再是小孩子了,爸爸今天其实很烦他吧。快乐和幸福的感觉全变成黯然,他心里又酸又苦的服软道歉,“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烦你。” 唐民益居高临下地看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确实很清醒,才声音平缓地与之沟通,“爸爸今天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要照顾你觉得烦,而是因为你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本来爸爸不想说你,你才刚刚学会那种游戏,沉迷一些也是正常的,但不应该失去节制,把自己都搞病了……爸爸没有想到你的自制力会这么差,所以对你有些失望。” 他只好红着脸解释,“不是的……爸,我生病是因为昨天晚上洗了冷水澡。我……我也想节制的。” 看着儿子因为羞耻而脸红,甚至耳朵都跟着红了,唐民益又觉得那个乖巧到可怜的儿子回来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吧,爸爸相信你。以后不要再冲冷水澡了,对身体不好。爸爸去炒菜,你要是起不来,爸爸喂你吃吧。” 又一个大福利啊……唐青宏眼中射出贪婪的光,却垂头继续在爸爸面前惹人怜爱的服软,“谢谢爸爸。” 这场小病延续了两天,也没有太不舒服,唐青宏第二天早上就觉得好多了,只是人有点虚。 爸爸还是不太放心,拖着他去了医院一趟,开的药拿回来按照医嘱,每顿都会监督他准时吃。 就算在外面上班,到了吃药的点爸爸也会打电话回来,现在爸爸配了手机,虽然个头笨重样式丑陋,倒是方便对他进行随机监控了。 他一点也不反感爸爸对他的监控和管制,甚至为了跟爸爸随时联系,病一好就去配了个手机。价格昂贵不算什么,他光是这些年攒起来的压岁钱都够买了,那些逐年累积的现金他平常并没有怎么用过。 他觉得自己不能把心思全放在爸爸身上,就计划着这个暑假做点事解闷。他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妈妈先是游说他出国玩,被他婉拒后又让丁老师接挡,最后的结果变成丁宇过一阵要来A国,除了探望他之余还要顺便干点公事。 A国这几年变化不小,曾经心灰意冷的妈妈自己兴趣不大,但在他和丁宇不间断的交流之间,眼光精准的丁老师对A国已经完全改观。他也从丁宇口中得知,近年来妈妈的生意越做越大,自从涉足高科技产业以来,资产翻了十倍以上,在他和丁宇建议下选择的投资方向从未出错,海内外都享有“不败女神”的盛名。 妈妈在A国受过很深的伤害,不光是感情上的失落,还有信仰与理想的倒塌。他作为儿子一直在弥补,但金钱上滚雪球是不是真的能够哄得妈妈那么开心?他也并不是那么自信。在哪里受到伤害,就要在哪里得到补偿,也许只有在A国找回信仰、被承认与尊敬,妈妈的心里才会真正释然。 这个暑假过了一周,丁宇刚刚跟他电话说订好机票,钱小天跟唐欣雁就已经在爸爸的安排下来到允州。 他们俩过来倒没什么,唐家父子是单纯的高兴,可钱小天的爷爷钱良华也跟着来了。这位刚过六十的老先生目前正在全国最重要城市的之一海城做二把手,他从龙城调过去还不到两年,照理说是非常忙碌的,却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到允州来,应该不单是因为私人理由。 几个人安顿下来以后,钱良华跟唐民益和唐青宏抽空细谈,主要是说随着大形势的变化,全国振兴经济的方针进一步拓开,海城目前正在做一个新的开发区,面临大好的发展时机,由于摊子铺得很大,需要动员一些实力雄厚的商界精英去“吃螃蟹”。乐氏财团在海外发展得那么壮大,正合适来做那个领头羊,但无论大家怎么做工作,乐女士都不肯松口,因此老钱不得不亲自跑来找唐青宏一趟,希望这个少年能为他做一次说客。 钱良华其实私下跟乐家也很熟,可毕竟跟唐青宏不能相比,他诉苦说龙老因为这事私下批评过他,乐家在A国曾经遭受过不公平的待遇,让他不要对乐家施加任何压力。过往的事情他自然也都知道,只是觉得现在的环境今非昔比,而且国事总归大于家事,才拉下老脸联系了乐彦琳。在一次次碰壁之后,他打听到乐彦琳对唯一的儿子十分宠爱,效益最好的两个子公司也是以儿子的名字命名,一个是宏发风投,一个叫青宏科技,另外乐彦琳的心腹丁宇也对他提供了一些消息,这便借着护送孙子和唐欣雁过来的名义亲自找来。 唐民益对这位同系的长辈非常尊敬,他的前进之路上也没少得到对方的提携。昔日合作愉快的老戴就给钱良华做过贴身助理,整个龙城上上下下,到处都是钱良华一手提起来的后辈。可是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儿子,唐民益有些为难,自从把宏宏带进唐家,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把儿子当作上位的筹码。 所以唐民益的态度非常明确,他这样婉拒钱良华,“钱伯伯,宏宏还只是个孩子,今年才要上初一,大人的事情他不懂,我不好让他牵扯太多。海城的新区规划我听说过,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如您多留几天,听一听我的建议?” 这就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唐民益在邹城做的那几年在商界建立了不少人脉,认真帮忙必会起到一些作用。钱良华本来就没有太大期待,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这位世侄也还不错,当下就笑着点点头,随即轻叹一声,“也是我太心急了。其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愧无心即可,我年纪大了做事反而毛躁起来。” 唐青宏哪里看不出来?爸爸这是不想让自己去跟妈妈说好话。他看着爸爸严肃的面容,不由心猿意马地揣摩起来,他去求一下妈妈算得了什么?他是妈妈唯一的儿子,就算不成也不怕妈妈会生气呀。爸爸完全就是不想让他跟妈妈走得太近,这是占有欲太强还是吃醋呢?难道这几天跟妈妈的电话多了点,爸爸的护食雷达又拉响警报了? 不管于公还是于私,他都不想爸爸身上的压力和担子更重,海城的发展规模比龙城还大,爸爸要给老钱做一番贡献,那估计得拼上所有人脉了。比起让爸爸为工作劳累四处求人,他更愿意爸爸被自己挑衅、为自己烦恼,于是他笑眯眯地在爸爸和钱良华之间插起话来。 “钱爷爷,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先探探她的口风,您说好不好?当然,我只能尽量劝她,她不一定会听我的。” 钱良华眼睛一亮,对这个半大孩子刮目相看,这番话说得妥帖又乖巧,一听就是个会哄人的。唐民益却抿起嘴唇瞄了儿子一下,镜片后面不悦的眼神有些明显。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像话,当着旁人的面公然跟爸爸唱反调。 不过,当着钱良华,他不会斥责儿子什么,那警告的眼神也是通知儿子,待会我再给你好好算帐。唐青宏被爸爸盯得热血直冲,整个身心都有点亢奋了,马上就去给妈妈打电话。 乐彦琳一听儿子找自己是为了这事,压住不快直接问他,“宏宏,是不是有谁去找你了?你别管大人的事,安心上学就行了,妈妈自己会处理的。” 他嘴甜地哄着妈妈说:“妈,你别生气嘛,没有谁找我,我就是跟丁老师讨论沟通过了,海城新区是个大好的投资机会,如果在那里买下一大片地圈起来做高科产业园,以后的发展不可限量。我是你的亲儿子,绝对不会害你的,你想想之前那些投资是不是都赚钱了?反正你相信我,相信丁老师,我给你做保证!” 乐彦琳将信将疑地回他,“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拿什么跟妈妈保证?你就这么有信心?” 他哽了一下,摆出一幅天才神童的架势,“反正我能保证,妈,相信事实,不要怀疑!你儿子虽然还小,但真的是个天才,丁老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啊……我就是老天爷派来给你的善财童子!我说怎么赚钱,你就能怎么赚钱!我天生就旺乐家,这可以了吧?” 乐彦琳异常无奈,笑着骂了他一句,“你神神叨叨地胡说什么呢!哼,肯定是丁宇那个臭小子,你这些话都是他教的吧?我看他现在是一手遮天,想把我取而代之了!你还一直帮着他来骗我!” 他嘻嘻哈哈地解释,“哪能呢!妈,反正丁老师跟我的眼光总是一致的,乐家这几年做的所有生意,是不是都在赚钱?你只要看到这个结果就可以了!” 乐彦琳其实也有点迷信,A国裔的商业家族,多多少少都还是信那个“旺”字的,前后一想口风就松了,“好了好了,反正丁宇马上过来,你让他去海城看看,你也跟着一块去,完了让他做个详细的报告给我。” 他任务完成一半,乐呵呵地回道:“得令!” 接下来就是一阵聊家常,妈妈还特别关心了他的发育和感情问题,让他平常注意保护嗓子,别在变声期把嗓子搞坏了,还说国外他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个都谈恋爱了,他要是有那个苗头,一定要跟妈妈坦白,妈妈并不反对他跟女孩交往,只要注意别太过界就成。 他特别乖地一一应了,挂完电话就去给爸爸和钱良华报喜,老钱很有点意外,脸上顿时露出欣赏的表情来,拍拍这个小少年的肩膀,“宏宏,钱爷爷替海城人民感谢你!” 他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钱爷爷,我妈还没答应呢,只同意让丁老师跟我一起去海城看看,这事的关键在丁老师身上。他才是我妈的心腹大将,您就可劲的给他做工作吧,我对您是十二分的配合支持!” 钱良华对这个小家伙越看越喜欢,不由拿自家的孙子与之对比,“唉,我家的小天还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玩呢,民益啊,你这个儿子已经可以做大事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唐民益半是自豪半是生气地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稳健的微笑没显出任何恼意,“看您说的,我倒觉得小天比他乖多了,他现在可不得了,翅膀都快长硬了呢,再过几年眼里就没我这个爸喽。” 唐青宏心里一咯噔,偏过头就跟爸爸的眼神撞个正着,爸爸刚才那句话被他反反复复地推敲起来。爸爸还是讨厌他了吗?因为当着别人的面挑衅了爸爸的权威?还是爸爸觉得他成长得太快,所以有了不再被他需要的失落感? 他委屈得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两只眼睛雾蒙蒙地注视爸爸,有太多话想要跟爸爸说出来,但又绝对不敢真的说出来。他怎么可能不再需要爸爸……这辈子他最需要的就是爸爸。至于挑衅爸爸的权威……那也只是想要爸爸随时随地都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不会因为他太乖而忽视或冷落他。 钱良华心愿达成,第二天就回了海城,走前交代他近日就去海城好好的玩一趟,跟钱小天、唐欣雁和丁老师结伴去。 送走了钱良华以后,爸爸一头埋进工作里,他则忙着陪妹妹和钱小天到处玩耍,木愚成了他们的专职司机、还自带配车。 有木愚这个成年人带队,唐民益也不太担心几个半大孩子的安全,只是叮嘱儿子随时带着手机,有什么事情就及时打电话。 他的人是每天陪在妹妹和小天身边,可他的心总是牵在爸爸身上,明知老给爸爸打电话是不对的,爸爸那么忙,他只好给自己规定,每天白天只能中午午休和下班时间才能打。 第76章 爸爸的警告 他几乎是数着时间,一到十二点就给爸爸打电话,问爸爸工作顺不顺利、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爸爸一开始还挺耐烦,接多了就问他还有别的事吗,他觉得自己又被深深的伤害了,没精打采地把电话递给欣雁,还十分妒忌爸爸对欣雁比对他的口吻更加亲切温柔。 几天下来他跟爸爸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妹妹特别粘他,连晚上睡觉都恨不得跟他一床。他当然是不肯的,妹妹还为此眼泪汪汪地哭了,问哥哥为什么不行。那时爸爸就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窘迫的眼神也并不为他解围,他迫于无奈自己回答妹妹,“欣雁,你长大了,哥哥也长大了……你要学会避着男生,不能太亲密,亲亲抱抱的都不行,更不能一起睡觉。” 唐欣雁更加难过了,泪珠直掉地质问哥哥,“你是哥哥!不是男生!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亲亲抱抱!” 唐青宏倍感头疼,钱小天倒是凑过头来帮忙了,“你哥也是男生!我作证!男孩子跟女孩子不能亲亲抱抱!除非他是你的男朋友!” 唐欣雁好像还是有点不明白,“男朋友就可以亲亲抱抱?那……我要哥哥做我的男朋友!” 唐青宏狠狠瞪了钱小天一眼,“你别教坏我妹妹!” 接着他放轻声音哄妹妹,“欣雁,哥哥不能做你的男朋友,哥哥就是哥哥,哥哥是你的亲人,就像爸爸和奶奶那样。” 唐欣雁整个混乱了,“可是奶奶可以陪我睡!爸爸和哥哥不肯陪我睡!” “呃……”唐青宏深深扶额,快要被这个好奇宝宝玩坏了,“因为爸爸和哥哥是男生!欣雁是女生!男生跟女生不能太亲密,哥哥之前就跟你说了呀!” 唐欣雁半懂不懂地睁大眼睛,眼神在爸爸和哥哥还有钱小天之间逡巡,“那哥哥和爸爸,哥哥和小天,就可以亲亲抱抱?因为你们都是男生?” 钱小天一听就双眼发亮,盯着唐青宏颇有点跃跃欲试的劲头,唐青宏则哑口看向爸爸的嘴唇,脸上莫名其妙地浮起红晕。 唐民益听到这里,终于放下碗筷严厉地教育他们,“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吃饭的时候怎么这么多话?欣雁,不管男生跟男生,还是男生跟女生,都不能太亲密,你不要问为什么,只要老实遵守就行了!到你再大几岁,老师就会把原因教给你知道,现在还不是你问的时候。好了,大家吃饭!” 唐欣雁一向比较粘哥哥、怕爸爸,听到爸爸一声令下,赶紧收声老老实实地吃饭。钱小天也有点怕唐叔叔,一时不敢再出声。 唐青宏听到爸爸的话,哪里还能吃得下饭,拿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整颗心都像被自己正在乱戳的饭菜一样零碎不堪。 他这会明白过来了,其实爸爸是刻意不给他解围的,妹妹缠着他所说的那些话,就是他缠着爸爸所找的那些借口,而他刚才在爸爸面前显示出他其实心里有数,完全知道家人之间在亲密程度上正常的距离和界限。 爸爸对他一切过界的行为并不是毫无所觉,只是在容忍他而已,并且已经在狠狠地警告他。 既然爸爸知道他的渴念,还这么对待他……那就是爸爸根本不喜欢也不想要他。爸爸只愿意做他的爸爸,一点儿也不愿意跟他变得更加亲密,又或者爸爸觉得他太矮、太瘦、太小,外表上不够吸引?更大的可能是……爸爸不会接受一个同性,爸爸只喜欢身材妖娆的大美女。 那个眉眼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爸爸就曾经看了她许多眼,可他不是女人……就算长到十八岁二十岁,也不能把自己变成那副前凸后翘的样子。 他拼命地回想爸爸的上一世,跟在爸爸身边的下属好像很有几个帅哥,就连当初那个开车来接自己外逃的小伙子,也似乎长得不错……这一世给爸爸做了好几年助理的小王,还被爸爸从邹城调到临湖,一直跟了五年才放回去……允州的这个新助理长得一般,可皮肤很好,身材也高高大大的……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无边无际的揣测和妒忌把他整个吞噬。爸爸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唐青宏,你到底还吃不吃饭?” 他猛然回过神来,发现钱小天和妹妹都愣愣地看着他,他碗里的饭菜早就被他戳出碗外,洒得到处都是。 “我没胃口……”他情绪异常低落地回答爸爸,眼神却像快要被抛弃的小狗。 爸爸表情平静地审视他,起身又拿了一个碗给他盛汤,“不想吃饭就把这碗汤喝了,空着肚子对胃不好。” 他看着被爸爸推到他面前的这碗汤,心情又好了一点,无论如何,就算只会把他当儿子看,爸爸也还是紧张和关心他的。 “嗯。”他慢慢把汤喝下肚子,勉强自己端起碗来继续吃饭,并且在偷瞄爸爸的过程中发现爸爸的脸色也在好转。 没过两天,丁宇也到了允州,这么久没见,丁宇的外表也变得稳重成熟了,还跟爸爸一样戴上一副金丝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帅气,跟从前那副二相完全不同。 所以乍一见面,唐青宏愣了几秒,然后高兴地走过去对丁宇伸出手来。 可丁宇那副洋化做派跟这边很不一样,看唐青宏长高了这么多,伸出手臂就紧紧抱住他,还跟他脸贴脸的蹭了好几下,“青宏,老师很想你呀。” 唐民益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了,这个丁老师几年没见还是这么让人不待见。什么叫入乡随俗,丁宇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唐青宏被丁宇抱得气都喘不过来,挣扎着在心里强烈吐槽——丁老师只是看起来变稳重了,内心还是一样的又二又糙。他对爸爸的眼神特别敏感,眼角的余光都瞄到爸爸此刻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赶紧把丁宇用力推开,“丁老师,我也很想你。” 丁宇这几年日子过得忙碌开心,笑得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嗯,现在不用叫我老师了,我们是朋友,就叫我的中文名丁宇吧!” 说到这里,唐青宏的肩膀又被这家伙揽住了,丁宇确实把这个忘年之交当作很好的朋友。 唐民益看着丁宇旁若无人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向对方伸出手,“丁老师。” 丁宇这才热情地微笑着回应了一声,也把手伸出来与唐民益相握,“唐先生,你好!你不要这样客气,还叫我老师。” 唐民益的脸色更加微妙了,看来丁老师明明知道在A国的社交礼节只是握手,“不,丁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做过宏宏的老师,就永远都是他的老师,我们A国人最讲究尊师重道。” 这口吻有点硬邦邦地,不光是唐青宏感觉到了,连丁宇都能听出其间似乎隐藏着反感的情绪。可怜丁宇才刚下飞机,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唐先生,只得选择避而远之,温和地笑着就跟唐青宏靠得更近了。 从机场出来,他们三人的队形变成丁宇挨着唐青宏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唐民益独自走在后面,眯着眼睛一直审视前面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 等三个人一起上了出租车,丁宇的话还是那么多,唐青宏也充分表达自己的好客之道,对丁宇介绍这几年A国的各种变化。 丁宇笑看窗外掠过的城市风景,嘴里不停发出赞赏的声音,“是的,几年没有来,变化真的好大呀。想当初我刚来A国的第一天,是多么的失望和迷茫,我的父母总对我说A国如何美丽古典,结果我只看到落后和贫穷。这一次感觉很不一样了,到处都是新建的大厦,在鑫城下机后,我差点没有认出来这是身在A国。” 唐青宏也回想起丁宇那时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特别是你到玉穹和云沟的时候……你吓得那个样子啊,就像五雷轰顶!现在云沟可不一样了,建设得非常好!我爸和一群好伙伴把它整个变样了呢!有空的话,我陪你去玩一玩?我爷爷最近也在那玩呢。” 丁宇不是太敢相信的问道:“你说真的吗?连那么差的地方也能建设好?我还记得那个路……我可不想被颠得再晕一次。” 唐青宏忍俊不禁,脑内回放丁宇那时在车站奄奄一息的惨状,“哈哈,再也不会了!路全部都重修了,还有养生基地和中心花园呢,你去了就知道,现在的云沟空气好、风景漂亮,很适合长期居住。” 丁宇听得颇有几分神往,“好吧,我相信你不会再骗我了。等我跟你一起去了海城,有空再去玉穹和云沟玩一玩,我还记得姜先生和姜太太,他们对我很好!我要买一些礼物去拜访他们。” 唐青宏立刻告诉他,“他们已经到这个城市来了,工作调动。不如下午请他们一起吃饭?” 这对丁宇来说是个惊喜,“真的吗?太好了,下午吃饭我请。” 坐在前面的唐民益就像被他们遗忘了一样,半天没有插话,偶尔向后瞄去一眼,还发现儿子跟丁宇仍然保持着那副勾肩搭背的亲密姿态,周身的气压越发偏低,唯有听儿子提到他的时候,才略微弯了一下嘴角。 第77章 宏宏的倾诉 唐青宏发现爸爸向后看来,笑着对爸爸开口,“爸,晚饭请姜伯伯和赵姨一起出去吃吧?” 唐民益斜睨儿子眉飞色舞的表情,面瘫着回答说:“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还用征求我的意见?”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拿出手机打给姜伟,很快就联系好吃饭的时间地点,处理完事情又回复之前的沉默。 唐青宏自然知道爸爸好像有点生气,就是不知道究竟在为什么生气。仅仅是因为他安排晚餐先斩后奏?这也太情绪化了,一点都不像爸爸。 于是回家以后,趁丁宇和钱小天、唐欣雁说话的功夫,唐青宏送爸爸走出门口时低声问他,“爸,你今天怎么了?我又有哪里做错了吗?” 唐民益看着儿子睁大眼睛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心里那点怒意和担心反而扩大了,“唐青宏,我提醒你注意一下,跟小天和丁老师不要太过亲近。你最近有些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有数。” 唐青宏身体一僵,脑子里半是狂喜、半是惶恐。爸爸其实也很在意他的纠缠,只是装作从不在意,但在爸爸眼里,自己真的是那种不分对象胡乱纠缠的青少年吗?或者爸爸是在吃醋?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他委屈地矢口否认爸爸对他的误解,“爸,我不是那样的……” 唐民益抬手制止儿子继续往下说:“总之爸提醒过你了,你一定要听进去。我是你爸,会尽量的容忍你、引导你,别人就不一定了。你现在还这么小,什么都没有定性,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人生是你自己的,爸爸就算再怎么帮你管你,也总有管不到的地方。” 他看着爸爸转过身就要下楼,情急之下拉住爸爸的手臂,声音也变大了,“爸,你必须听我说,我不是那样的!我、我不是不分对象,任何人都可以的!我是……” 唐民益微微皱眉偏过头来,语气变得愈发严厉,“不要说了,这是在家外面,你要学会注意场合。你今年才多大?你有资格为自己定性吗?你是什么,不是什么,你根本就搞不清楚!” 他在爸爸冷酷的眼神下抖动着肩膀,使劲力气为自己争辩,“我、我很清楚!” 唐民益从手臂上一根根拨开儿子纤细的手指,它们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这样的执拗又幼稚。 “你……”他停顿一下,似乎有那么一丝犹豫,随即却坚决果断地接了下去,“满了十八岁再说这句话吧。” 唐青宏呆呆目送爸爸毫不留情甩开他下楼的背影,一边为爸爸的绝情难过,一边按捺不住地推敲爸爸真正的心意。爸爸刚才的意思是给他了他一个希望吗?还是只意味着不让他十八岁之前谈恋爱而已? 进屋后他一直神游物外,跟几个人说话时总是说了前句忘后句,丁宇似乎看出点什么不对,还拉着他私下问了,“青宏,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也对哦,你也该开窍了,我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都有交往中的女生了呢……” 他心里烦闷着,脸上却红了起来,眼睛左看右看不想承认,“没有……我爸也不准。” 丁宇笑眯眯地捶了他一下,“有什么不准的?A国的教育就是这么保守,我做过你的老师,这方面也可以多教教你。其实年纪到了就可以谈恋爱呀,享受青春嘛。不过还是要注意防御措施,次数也要有所节制。” 唐青宏听得有点别扭,想了半天才低声问道:“那你会娶她吗?你的那个女朋友。” 丁宇悠然回忆着自己的初恋,“第一个女朋友啊,早就分手了。” 唐青宏不能认同地瞪着丁宇,“分手了?你不是要娶她才跟她谈恋爱的吗?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那你不是欺骗她吗!” 丁宇被这个半大少年的认真态度惊到了,“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并不一定就会结婚呀。我那个时候才十三四岁,什么都不懂呢,大家相互喜欢就在一起,后来因为升学不在同一个学校,时间久了也就分开了。她早就和别人结婚了,我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了。” 唐青宏还是不明白,“没有打算结婚,干嘛要在一起?这也能算是相互喜欢?” 丁宇被这个小朋友教训得讪讪地,脸上有点尴尬起来,“你的感情观还蛮保守嘛,不愧是你爸爸教出来的。其实我当时也是真的很喜欢她,只不过大家年纪都还小,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彼此快乐过、开心过,也就可以了。” 唐青宏异常固执的摇头,“这样不好。我如果喜欢一个人,那我这辈子都只要他一个人。其他的人再好,我也看不上。” 丁宇被唐青宏眼里执着的光亮震住,看来这个小子真有目标了,“那你确定她喜欢你吗?如果她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如果她现在喜欢你,以后不喜欢你了,你又要怎么办?青宏,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加一等于二,有很多变数和阻碍,也会有很多不同的缘分。你要是太执着于某一个人,你会遭受挫折和失败的。” 唐青宏不是那么容易被劝服的,他坚信自己重活一次获得上天的馈赠,就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他如果不喜欢我,我会拼命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让他总有一天喜欢我;他以后不喜欢我了不要紧,我一直喜欢他就行了,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他讨厌了,我就全部改过来……” 丁宇觉得这孩子问题不小,好像有点偏执狂的倾向,“让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并不是努力改变自己就可以做到的。你还太小了,不懂得感情不能强求的道理。感情的事有时只能靠运气,有的人你不喜欢她,她却偏偏要来喜欢你,赶都赶不走;有的人你再喜欢她,为她做尽任何事,她也还是讨厌你。你要学会放下,如果对方实在对你不感兴趣,你就要放开她,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唐青宏完全不能接受丁宇的劝告,“他就是上天给我的运气!我既然喜欢他了,他也只能喜欢我!如果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喜欢我……那我还是要喜欢他,我会把喜欢他的其他人赶走,那不管怎样,他还是我的!他要是抛下我,跟别人幸福去了,我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我这辈子就白活了,你懂吗?!” 丁宇真是不懂了,这个智商很高的乖孩子为什么会在感情观上偏离轨道,还偏得如此离谱,“青宏……你现在很不理智,你喜欢的那个对象,会被你吓到的,你这样只会起反作用。” 唐青宏眼睛都红了,“我知道……我这样很讨厌,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 丁宇忍不住为他头疼,异常认真的开导起来,“你这样没办法冷静,也根本控制不住。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从你的表现她好像不太喜欢你。照理说,你的条件在同龄的男孩子里面非常不错,你如果想要我帮你,那你要把她的性格和你们相处的情形说给我听。丁老师的恋爱经验很丰富哟,一定可以帮到你。” 他心念微动,走到门口看了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玩游戏的钱小天和唐欣雁,顺手把房门锁上才回到丁宇身前,“好吧……他比我大很多,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很传统,很有责任心,也很关心我。但是……他不准我跟他表白,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他,他现在好像是认为我对他只有身体上的欲望,还很在意我跟其他人的相处,警告我不要去招惹别人。” 丁宇听得脸都皱了起来,“比你大多少?如果对方真是个思想很传统的人,首先你们的年龄就是禁忌,而且你还没有成年,如果她回应你的话,她就是犯罪了。你说她很关心你,对你有责任心,那也可能只把你当成后辈或者弟弟,你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对象?简直难以……哦,还是可以理解的,青宏,你可能因为从小缺乏母爱,才会有这种移情的现象,喜欢上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女性。” 唐青宏翻了个白眼,立刻否认丁宇的揣测,“绝对不是因为缺乏母爱,你可以打住了。我只想问你,他不让我跟其他人亲近,是不是因为吃醋?” “这……这也不一定,要看你原本跟她是什么关系。”丁宇越想越担心,试探着问他,“青宏,你该不是喜欢上哪位女老师了吧?或者隔壁邻居家的大姐姐?” “不是女老师!更不是什么隔壁邻居……丁宇,你不要套我的话!”唐青宏除了想着爸爸脑子会发昏之外,其他方面倒还是很正常的。 丁宇摸了摸鼻子,看唐青宏对“女老师”这么大反应,心里觉得八、九不离十,“青宏啊,这个情结其实很多人都会有的。比如对自己的老……比如对自己的医生、某个关系亲密的长辈,长期在一起,而且又崇拜和信任对方,到了青春发育期的时候,就会把这个人作为幻想和爱慕的对象,但这是一时的迷恋,不会太长久,等到真正长大成熟了,心理上不再需要依赖这个人,生理上的依赖也就自愈了。” 唐青宏不得不承认丁宇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迷失在青春期x冲动的少年。可他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的初恋,他第一次体验到那种爱而不得的折磨与激情,才意识到自己此前经历过的所有时光都是虚度。 真正的爱上一个人,竟然是这么痛苦又甜蜜的心情,但他不能够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说给爸爸和丁宇来听。他活了两辈子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因此无法解释他看似移情的沉迷,也因为这种压抑而愈发难以自制。 他没有办法反驳丁宇,只能哑然看着对方,眼神里是无尽的委屈和痛切的渴求。丁宇被他这么看着,都觉得背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个孩子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就像孕育着什么惊天巨浪。 “我……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女的。” 丁宇听见唐青宏十分清晰的说出这句话,不由得往后退了一下,随后张大嘴巴整个石化。 石化了好几秒以后,丁宇才谴责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会伤害到这个敏感的学生和朋友。 但唐青宏并没有觉得受到什么伤害,他只是很坚决地盯着丁宇,表示自己对这件事非常认真,没有任何退缩或者迟疑。 丁宇迅速地调整面部表情,脑子里有如万马奔腾,嘴里却尽量温和地措辞,“你……你还没有成年,你不能这样确定。” 唐青宏嘲讽地笑了一下,“我很确定,这一点不用你提醒。” 丁宇战战兢兢地想了半天,才抖着手指了一下自己,“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吧?” 唐青宏全身的勇气都被这个家伙变成笑话了,还真当他什么人都会喜欢,“当然不是!你放心好了,绝对不是你!” 丁宇艰难地松了一口气,挠挠头坐直身体,“那就还好……我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如果真是我,你妈一定让我人间蒸发!” 唐青宏歪着脑袋撇了一下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了,不准让其他人知道。” 丁宇抚着胸口继续喘气,“这是当然!” 唐青宏斜睨对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当机立断直奔主题,“你有这种类型的朋友吗?关系好一点的?” 丁宇面有难色地看了看他,“有倒是有……但我不能介绍给你啊,你才多大,这不是犯罪吗。” 唐青宏觉得丁宇真的太会脑补了,他看起来难道就那么饥渴,“你少胡说八道了,我才不要其他的人。我只是想问问你,你那些朋友怎么处理那方面的感情问题?跟男女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丁宇这才明白他的目的,想了想温言劝他,“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感情的需求和交流,方式都是一样的。但是你现在还小,就算心里有喜欢的人,也还没有定性……” 唐青宏不想听到后面的,只把前面那些听在心里,“那就行了,我很认真,也考虑得非常清楚,不会后悔。” 丁宇看着他急切的表情,脸上多少显示出无奈的宽容,“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就不应该只想到自己的需求。喜欢一个人,是要为他考虑的,你懂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你想过他的感受吗?你还没有成年,他比你大那么多,如果他真的接受你,不管是谁主动的,他都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你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向他追究,就算是我……也会觉得他在犯罪。” 唐青宏确实没有细想过这些,他初尝爱上一个人的滋味,那股激情盖过了一切,觉得感情只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或者我要你、你要我这么简单,不愿也不甘心因为无谓的顾虑而压抑自己。可爸爸不是他……丁宇说得其实很对。 他在旁人甚至爸爸眼里,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做错任何事都可以回头改过,爸爸却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与儿子有染这种天大的罪名足以毁掉爸爸所有的努力。如果爸爸真的接受他,就会承担双重的道德责任,不要说作为他的父亲了,仅仅作为一个被未成年同性求爱的成年男人,任由他纠缠不清还顺势接受都是不可思议的。 他短暂的沉默让丁宇觉得劝说有了效果,继续温和而坚持地提醒他,“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他,那就要学会以成年人的方式来处理自己的感情,我们是受过文明教育的人,不是野兽。就连兽群也有自己的文明和规条,不能脱离族群独自生存。宏宏,你能做到控制自己的冲动,真正为你喜欢的人着想吗?” 他痛苦地咬紧自己的下唇,但还是轻轻点了个头,随后十分坦诚地看向丁宇,“我可以……你教我吧。你的经历那么丰富,我希望听你多讲一些。” 丁宇的心情却好不起来,看样子这个学生在这段初恋里陷得非常深。正常的情况应该是知难而退,迷惘的哭泣一场就打消念头,唐青宏跟其他的孩子太不一样,那份固执恐怕怎么劝诫都无法消褪。 他们谈了很多很多,直到唐欣雁敲着门叫哥哥,唐青宏才暂且放过丁宇一马,换上宠溺的表情去陪妹妹玩。 第78章 宏宏的策略 他努力消化着之前丁宇告知他的自制守则,还有那些“保持自我”的敬告——太爱一个人而方寸大乱失去自我,就会变成那个人眼里最讨厌的人,从前曾经被对方欣赏喜爱的特质都因此消失。 他不断琢磨着这个问题,爸爸曾经最喜爱他哪些地方呢?乖巧聪明?善解人意?饭菜做得不错?独立自主上进?那不是完整的他……只是他为了讨爸爸喜欢才刻意显露的优点。 上辈子的自己就一点都不可爱,那时候爸爸也对他很好,也许是看在爷爷的恩情和他身体病弱的份上,对他各种乖僻张扬的行为并没有管束太多,经常宠着他、容忍他。 发火当然也是有过的,爸爸发起脾气来就会十天半个月不跟他见面,见面了也懒得跟他说话。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表面上并不算亲密,出了大事才知道爸爸对他真的有那么好。 爸爸向来把个人的感情隐藏得很深,就连对于前妻的愧疚,也只有那本日记上能够略窥一二。他忍不住又开始胡乱猜测,上辈子爸爸为什么对他那么好,除了翁婿名分和爷爷的面子,还有妈妈的关系,爸爸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出于个人的喜爱,才会在最后违背原则,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救他? 放开怀抱做他自己,爸爸反而会更加喜欢他吗?哪怕他有再多缺点,只要他就是他,爸爸都不会介意。这个想象太过诱人,他几乎要沉醉其中。 当天的晚餐由丁宇做东,在本地一家著名餐厅定的包房,唐民益是最后一个到场的。还没开始上菜呢,等在桌前的姜伟就跟他聊起公事,因为声音压得太低,唐青宏也听不清楚,只注视着爸爸脸上并不太明显的疲倦表情,心里对自己最近的表现感到汗颜。 于是上菜以后,唐青宏主动帮爸爸把酒推掉了,姜伟心情不好想上点白酒,丁宇却是滴酒不沾,唐青宏在爸爸开口之前就软语恳求姜伟,“姜伯伯,今天不要喝白酒,行吗?喝多了身体多难受啊,您和爸爸都得遭罪。” 赵兰跟着唐青宏劝自己丈夫,“对啊,外边的应酬是没办法,自己人吃个饭你还喝什么白酒!” 姜伟也不是那种离不开酒的人,当下就笑着点头,“行啊,这么在意你爸的身体,那我们就喝点啤酒,宏宏可以恩准吧?” 他露出两个酒窝讨好姜伟,“哎呀,您可别这么说,我都紧张了。要不我也陪您和爸喝点啤酒吧?” 唐民益这时才面色严肃地瞄了他一眼,“小孩子喝什么啤酒,就我和你姜伯伯一人两瓶吧。” 丁宇也拍拍他的肩膀,“这么急着长大啊?没成年喝酒可是犯法的!我陪你喝酸奶吧,小天,欣雁,你们也要酸奶,好不好?” 那两个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三个小的坐在一处,丁宇坐在唐青宏身边,唐民益的座位挨着姜伟两口子,正好跟儿子的座位相对。 丁宇以奶代酒敬了姜伟夫妻好多杯,唐民益则是跟姜伟小声说着话随意喝酒,唐青宏就一直凭借自己的好位置,正大光明地看着爸爸,每次察觉到爸爸抬眼看过来才赶紧移开目光。 连赵兰都看出两父子好像有点不对劲,笑着问唐青宏,“宏宏,你跟爸爸吵架了?你们两父子一起吃饭都没怎么说话,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呢。” 唐青宏脸红了一下,赶紧否认道:“赵姨,没有!我们好着呢,就是……我马上要去海城玩,我爸舍不得我,心情有点不好。” 这话一说,他看到爸爸投过来一个不悦的眼神,似乎在为他的厚颜吃惊,但嘴里还是为他打圆场,“宏宏很久没有跟我分开过,我担心他在外面过不惯。” 丁宇还想着跟唐民益建立友情呢,笑嘻嘻地自告奋勇,“唐大哥只管放心好了,有我照看他,不会有事的。” 唐民益眯起眼睛瞄了丁宇一眼,这个丁老师脸皮也够厚的,儿子搞不好就是被他教坏了。上午都是“唐先生”来着,这会儿就变成“唐大哥”了,在自己眼皮底下就要拐走宏宏,还妄想得到赞赏嘉奖不成? “丁老师,我也希望不会有什么事,你是宏宏的老师,请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务必谨慎自律。”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丁宇微微一愣,眼神在两父子之间来回逡巡,随后苦着脸跟唐青宏咬耳朵,“你爸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好像很讨厌我……他该不是把你喜欢的那个人当成我了?” 唐青宏也咬耳朵回复,“不会的……我爸就是瞎紧张,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唐民益看得更恼火了,这还是公开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呢,丁宇竟然旁若无人,这么做得出来。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这个丁老师还不知要怎么带坏他的儿子。可席上毕竟还有其他人,他之前的话就已经说到极限了,一时间不好发作,只沉着脸看向丁宇和唐青宏。 唐青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爸爸身上,自然知道爸爸现在是十分的不高兴。但他心里更加的不高兴——爸爸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对丁老师有意思?把自己看成什么人了!他唐青宏才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看到谁都喜欢谁的花心种。不过他也还记着丁宇对自己的劝解,压住情绪尽力表现如常,没有当场失态。 一顿饭两父子都吃得不爽,回到家以后唐民益还安排了今晚的住宿,家里只有两间房,让唐欣雁和钱小天各住一间,至于剩下的三个人全部去住宾馆,他已经提前订好了房间。 除了唐青宏,其他所有人都不明白唐民益的安排,他捏紧拳头压制住伤心和愤怒。明明前几天都是他和小天睡,欣雁睡他的房间,爸爸自己睡客厅的,丁老师一来,爸爸就对他严防死守了。连小天都变成爸爸管制保护的对象,他在爸爸眼里就有那么饥不择食? 他拼命地忍了又忍,几个人在家里坐了一会,丁宇和他就跟着爸爸去宾馆,一看开的是三人间,爸爸睡中间那张床,他简直哭笑不得。 趁着丁宇去了浴室洗澡,他咬牙盯住爸爸低声质问,“我有那么不让你放心?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一天到晚想着那种事的猴子吗?” 爸爸坐在床边斜睨他激愤的神情,语气相当平稳,“你自己觉得呢?你自控能力太差,爸爸必须看紧一点。” “我对别人没有那种感觉!我只对你有!”他急躁地在床前走来走去,又停下来蹲在爸爸身前,无比认真地进行表白。 爸爸一点也不信的样子,脸上还显出明显的怒意,“闭嘴!你再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就给我滚回鑫城去。对爸爸都可以……我简直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这听在他耳里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整个人失去力气软倒在地上,“你真的要赶我走……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爸爸紧抿着嘴唇冷冷看他,一伸手就把他拉了起来,“你看看你,这是一幅什么样子?给我站直了!只要你不做讨厌的事情,爸爸就不会讨厌你,你扪心自问,最近都做了一些什么?” 他两条腿止不住的发抖,坐在床上捂住自己的脸,几秒后才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通通地,“除了这个,我还有哪里让你讨厌?我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让你满意的儿子,那都是为了你做的!我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想做什么,你有关心过吗?” 爸爸的眼神却因此更加严厉,“你都是为我做的?你学习也是为我学的?你的心就这么小?你自己想做什么?你可以说,我听着。” 他只觉得满脑子的委屈无边无际,恨不得全部倒出来给爸爸看,“我根本不喜欢学习!我也不想走你那条路!我……我胸无大志,只想讨你喜欢!妈妈早就想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没有动过心,那都是为了你!” 爸爸的眼神变得十分痛心,甚至有些陌生,就像从来没认识过他,“唐青宏,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脑子里塞的是棉花吗?这是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跟我说气话?你长到这么大,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讨好我?” 说到这里,爸爸脸上的表情有点索然,摆摆手低声笑了,“行了,是我没有教好你,子不教父之过……也许你妈妈更适合教你。” 唐青宏眼睁睁地看着事情越来越糟糕,他好像让爸爸伤心了,情急之下伸手抱住爸爸,“不是的,都是我的错,爸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情况很复杂,我一言两语说不清楚!” 爸爸一个用力把他推开,又被他抱着腿死命不放,“爸,你听我解释!我……我再也不那样了,我做你的好儿子,这样行了吧!” 爸爸僵着身体掰开他的手指,回过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你说到做到?” 他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爸爸,嘴里却失魂落魄地回答,“嗯……说到做到,你别赶我走。” 爸爸这才抽出床边桌上的纸巾,动作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好了,你是个男子汉,要坚强起来。犯错了不要紧,及时改正就行了,爸爸允许你犯错误。” 他心里异常苦闷地把脸贴在爸爸的手掌下,享受这绝情之后的短暂温暖,直到冷静下来才意识到爸爸刚才的口吻有些耳熟。 在对付不听话的下属和跟自己对着干的同僚时,爸爸把他们狠狠打过一棒后不都是那种安抚的口吻吗…… 他睁大眼睛回过味来,猛然抬头看向爸爸,开口之前就听到丁宇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我洗好了,你们谁去?” 爸爸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继续安抚他激荡的情绪,“自己好好想想,安静地坐一会,爸爸先去洗澡。” 等爸爸一进浴室,他就恨恨地举起拳头捶床,把刚坐在自己床上的丁宇吓了一跳,“宏宏,你跟你爸刚才吵架了?怎么气成这样?你该不是跟他说了吧?他好像是看出来点什么了。” 他又痛又气地使劲磨牙,“他早就看出来了!他还怀疑我跟你,他觉得我是一只猴子,对谁都可以乱来。” 丁宇张大嘴“哦”了一声,半晌才把嘴重新合拢,“你爸想象力也挺丰富的……也怪你自己太明显了,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看就知道谈恋爱了。” 他恼怒地回嘴,“我没有谈恋爱!我只是暗恋一个人!他根本不愿意跟我谈!” 丁宇挠挠头,“那你打算怎么办?还是收敛点吧,你才这么一点大,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为好。不过你那个事啊,你爸的家庭绝对不能接受,要不你就放弃,老老实实被你爸管,要不你就出国,到你妈身边去,她虽然也不能接受,但那只是感情上的,观念上可以慢慢做工作。当然,我作为你的朋友,也劝你走回顺路上来,那条路不好走,你不要这么早就下决定。” 他很感激丁宇对他的平等尊重,不像爸爸那样把他当小孩和棋子来操控,但他也听出了丁宇这番话最大的目的,斩钉截铁地拒绝对方,“不,我不出国。我答应过爷爷和我爸,我自己也不想去。” 他喜欢的人就在这里,就在身边,他还能到哪里去?就算要被这个人牢牢管住,以爱之名剥夺他要求被爱的权力,他仍然不可自拔,不想离开。他对爸爸的感情变成了爸爸掌控他的筹码,他的爱变成了不准他去爱的终极武器,爸爸对他真的好狠心。 可他还是相信,他重活的这辈子是天赐的礼物,他毫无疑问是属于爸爸的,爸爸也总有一天会是他的。他需要的只是更多的耐心。 他的身体太小,爱上的时间也还太短,作为第一次坐进爱情课堂的学徒,他难免像现在这样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然而他最不缺的也是时间。 爸爸知道他的死穴在哪,他同样也知道爸爸的——爸爸舍不得他这个已经养了十年的儿子,如若不然,早就把他踢到鑫城甚至打包出国了,哪里还会为他头疼、为他疲累,用相对复杂的策略来掌控他? 他原以为“表现真我”能让爸爸感动,结果一败涂地。爸爸不是丁宇口中那些感性的前女友,被诉说为之做了多少事,就能感动得情生意投。与之相反,爸爸很不喜欢他感情用事的那一面,觉得他偏执、幼稚、不可理喻,那么他也只能相应的改变策略。 他一说以后再也不那样,要做爸爸的好儿子,爸爸的态度立刻转变,这是一个明显的讯号,也不枉他受到这番惊吓,还伤心又丢脸地哭了。 第79章 海城之行 在宾馆的三人间煎熬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唐青宏就和丁宇、钱小天、唐欣雁四个人一起奔赴海城了。 临出门前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爸爸还帮他把要带的物品装箱,让他在海城多玩一阵子。他忍住满心的委屈和埋怨,问爸爸希望他玩多久才回来,爸爸看着他幽深的眼神,只说让他自己把握决定。 既然对爸爸做了“再也不那样”的承诺,他不可以歇斯底里地纠缠失态,于是沉默地点点头,还勉强笑了笑,像一个正常的青少年那样对出行游玩表现出欣喜的表情。 有丁宇带着他们,爸爸只把他们送上计程车就去上班了,这也是提前就说好的。他一路上话不太多,倒也没有哭丧着脸,但连钱小天和唐欣雁都看出他不是太高兴,还缠着他问东问西。 他只好陪着那两个有说有笑,钱小天是唯一去过海城好几次的人,对同行的三个伙伴把海城吹上了天,说那个地方在他爷爷钱良华的努力治理之下,已经比鑫城看着还要气派了呢。 当他们一起看到如今的海城,不得不承认钱小天并没有乱吹,唐青宏回忆着上辈子自己所熟悉的繁华都市,现在所见的这个城市已经初见雏形。 几百年前这里就是著名的通商口岸,后来因为战乱带来的国力衰退,海城也失去了昔日光辉,变成一个老旧过时的保守城市,到经济改革之风再次复苏,海城的发展反而比其他沿海城市要慢,正因为它的地理和经济位置太过重要,必须在其他的实验城市收获成效之后,才能对海城如法炮制。 钱良华派车把他们接到新区的一家宾馆,房间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从高高的楼层窗户望出去,正好把整个新区俯瞰在眼下。由于是把近郊的一大片地全部圈起来推倒重建,新区的规划和发展要比老市区更迈得开手脚,呈现出来的面貌也更加一体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错落有致、环境整洁,已经有条件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新城区就是人流和车流都还太少。建立一个新的商业中心,需要大量优秀的企业公司入驻,招商规模异常庞大。唐青宏记忆里最后看到的海城是全A国最发达的大城市,全球最强的集团公司接近一半都在这个新区设立了分部,可这个时候它才刚刚起步,需要具有超前眼光的投资者们来推动和参与,谁拿出魄力来做第一批闯关人,谁就会笑在后头。 丁宇站在他身侧也是充满期待和赞叹,跟他小声探讨这个城市的发展前景。他简单的向丁宇介绍了海城的过去,还有自己对于海城未来的预测,丁宇也笑着说来之前就做过很多功课,不过现在亲眼观察,感觉是更加震撼和兴奋的。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玩,钱良华安排了一个对本地很熟悉的老海城人,带着他们几个把主要景点逛了个遍,玩得全体都累了,回来几乎倒头就睡,第二天吃完早餐继续出门。 丁宇玩得开心,注意力却没有跑偏,随身总是带着一个笔记本做记录,特别是玩到商业区以后。 唐青宏玩得看似投入,却心不在焉,现在的海城比起二十年后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他曾经熟悉的那些商业街也还只是小打小闹,让他有种想要把记忆里的繁华尽快提早实现的冲动。 他凭着记忆对丁宇随口聊到了一些,比如哪个地段的地价应该会狂升不止,哪个地段老旧房子比较多,应该会被移除拆迁,还有海城接下来几年经济重心的发展预测,想到哪就说到哪,只当是朋友间的闲聊。 丁宇倒是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个几句,甚至表情古怪地跟他开玩笑,“唐青宏,如果你不是一个天才,那么我怀疑你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人。你知道吗,你之前所做的每一个预测都成真了,宏发风投和青宏科技,这几年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所做的每一笔投资都在赚钱。乐女士说那是因为你很‘旺’乐家,你能解释一下什么叫‘旺’吗?” 唐青宏看着眼前这个心怀疑惑的老师和朋友,还是不能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如实告知,只能笑着点点头,“‘旺’是玄学的范畴……玄学也是宏观科学的一种。我们A国人相信,有的人可以窥视‘天机’,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个神迹,也可以把它当作根据经验和观察而推测得出的预言。或者用你最好理解的话来说,我是个‘先知’,受到了神的某些启示,我知道它,但不知道怎么解释它,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 丁宇听得有一点晕头转向,摊摊手放弃追寻,“好吧……我尊重所有的科学,也包括玄学。反正从以往的经验来说,我只要相信你就行了,乐女士则相信我们两个。” 唐青宏扬起头对丁宇神秘地笑了笑,“这个世界总有些事情是不能解释的,比如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你认识了我,这是我们的缘分;我从一个家庭去了另一个家庭,叫一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做爸爸,这是我和他的缘分。我认为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接受它并且顺服它就够了。”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就连我曾经的死亡,也是命运美妙的安排,它让我得到重新来过的机会,所有失去过的、悲哀过的,到头来都是一种馈赠,那么我会喜欢那个人也是一种命定的幸运,即使为他感到痛苦也应该算做一种幸福了。 喜欢他而求不得,比起什么都没有的一张白纸,总是要充实得多。现在我的人站在这里,我的心里猜想着他在做什么,这种斩不断的牵挂和联系让我获得了隐秘的快活。有了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能想起的人,知道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正是一切安好,不能见面的煎熬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心里仍然是满的。 丁宇看着他又开始走神,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心走路,街上人多。” 早就走在前面的钱小天蹦蹦跳跳地来拉他,和唐欣雁一人一只手把他夹在中间,“宏宏!快点嘛,你怎么走这么慢?丁叔叔,你都是大人了,还落在后面!” 玩了一个礼拜之后,钱小天和唐欣雁就住到钱良华那里去了,因为老城区相对更好玩一些,还想把他也拉过去。他的心思不在玩乐上,把两个小家伙劝得兵分两路,跟丁宇在招商人员的陪同下到处走走看看。 从出来到现在,他每天只给爸爸挂一个电话,就算有再多的话想说,他都控制自己通话时间不要超过十分钟。欣雁也要跟爸爸说话,他往往是让欣雁先说的,轮到自己开口时倒拘谨起来,只能挑一些听起来再正常不过的问候,比如您今天忙不忙、有准时吃饭吗、在外面少喝一点酒、晚上早点睡觉之类…… 他最想问的其实是——你想不想我,你希望我快点回来吗?可他不敢主动开口,就算听到了欣雁和爸爸说着“我很想你”、“爸爸也想你”的对话,他仍然不敢说出同样的话。 因为天知地知、他知、爸爸更知,他口中说出的“我很想你”,涵义绝对是不一样的。 时间慢慢过去,他来海城逗留了半个月,爸爸在电话里还是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他也没有对爸爸说过一句想念,更没有说过自己想要回去。 天气很热,他胃口不好,对丁宇说他吃不惯海城的菜,半个月下来瘦了好几斤。丁宇看他气色不太对,睡眠似乎也不太好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是水土不服,让他先回允州休息。回家的前一晚,他没有跟爸爸打去电话,他怕爸爸怪责他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归家。 这种感觉确实糟透了,爸爸那里明明就是他的家,他却变成了一个客人似的存在,主人不开口邀请,他竟不敢随意登门。 那个晚上他关了手机,第二天早上起床收拾好行李才开机,爸爸的电话几乎立刻就打了进来,“唐青宏,你昨晚怎么没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他听出爸爸正在生气,顿了顿才小心回答,“我……昨晚睡得早,就关机了。” 爸爸的语气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而变得更为严厉,“你支支吾吾地,肯定有事瞒我。说,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丁宇呢,他在你旁边吗?让他接电话。” 他只得把电话递给丁宇,对方看着他的比划跟爸爸回话,“唐大哥,真的没什么事情,他就是最近胃口不好,我觉得他可能水土不服,让他早点睡……哦,对了,我让他今天回家,我会把他送去火车站,到站时间你记一下,到时候去接他。” 接着丁宇又把电话递还给唐青宏,他听到爸爸舒缓下来的声音,“宏宏,几点的车,我准时接你。” 他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看来爸爸没有因为他不告而回就怪责他。 当天下午四点多钟,他在车站被爸爸接回了家,一路上他并没有跟爸爸说什么话,只是一直偷偷地看着爸爸。 半个月没有见面了……爸爸似乎也瘦了一点,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因为心里也在想念他? 爸爸提着他的行李进了家门以后,让他坐在沙发上先喝口水,看他确实脸上的肉都变少了,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是累了还是外边的菜吃不惯。 仅仅是这么普通的问候,他都为之激动起来,眼神发直地注视着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爸,我没事……就是天气太热才吃不下。你好像也瘦了……工作很忙吧?你不爱吃外面的饭菜,下午我做给你吃?” 爸爸在他太过直接的目光下面色微僵,随即带着无奈皱起眉头,并没有点破和指责他,而是及时把话题岔开,“嗯,工作很忙。你才刚回家,也累得很,不要做事了,我们坐一下就出去吃饭。” 晚餐就在他们家附近的小馆里解决,奇怪的是他的胃口变好了。有一阵没跟爸爸单独吃饭,这种最平常的相处也变得弥足珍贵,只要这个人坐在他的身前,他就觉得饭菜的味道十分可口。 他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饭菜,想要把这顿快乐的晚餐延长再延长,爸爸时不时的看看他,还为他嘴边沾到饭粒的样子莞尔失笑,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两个人吃完回家的路上,步子都走不快了,也就当是在院子里饭后散步。 他慢慢走在爸爸身边,享受着大院里熟悉的晚风,好想把手伸过去握着爸爸的。可是两个人的手都撞到好几次了,他每次手指一动就强迫自己缩回来,因为现在的气氛真的太好,他舍不得用莽撞的冲动把它破坏。 回家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爸爸开口问他海城的公事,他也都如实回答。丁宇跟那边的招商部已经谈得差不多,已经对妈妈发出报告和邀请,妈妈如果走得开,下月也要亲自过来,顺便陪他过完今年的生日再走。 爸爸听得挺满意,对他这次带着丁宇去海城起到的作用给予肯定,“这次你处理得还算成熟,爸爸就不计较你擅做主张的事了。本来钱爷爷来找爸爸,爸爸都已经为你推掉了,你非要跟爸爸对着干。这件事不管就算了,如果管了又没有管好,你会让钱爷爷和妈妈之间关系尴尬,你懂吗?” 他自然知道爸爸的顾虑,也理解爸爸那强势的自尊心,“嗯,我既然要管,就一定管好。爸,你放心吧。” 说完这一句,他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爸爸的脸色,似乎心情不错才又大着胆子试探,“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求妈妈?” 爸爸眯起了眼睛,不置可否地回答,“我是不想让你牵涉到太复杂的事情里去。” 没有否认,那就等于默认,他乐滋滋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嗯,爸,我听你的。那个……你工作上有什么难题吗?要不要跟我讨论一下?” 三年前爸爸就开始跟他进行此类讨论,最近他沉迷在自己的感情烦恼里,反而把爸爸推得老远,父子俩之间连正常的话题都越来越少。爸爸喜欢他做的事情,他就得投其所好,这是为对方着想的第一步,也是滴水穿石的基本功。 爸爸果然欣慰地微笑起来,“难题倒是没有,趣事有几件,你想听吗?” 他被爸爸神秘的语气引发了兴趣,两眼发亮地靠近对方,“想啊!爸爸快说吧。” 说着这种话题的时候,他的亲密姿态并不会引起爸爸的警觉和反感,他雀跃地发现这一点,并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自然。 “玉穹的老戴不是调到竞州去了吗,接任他的是孙家的小儿子,就是你孙姨的弟弟。” 他在爸爸轻松的眼神里意识到,这位孙姨的弟弟估计在玉穹闹出了什么笑话。 孙家可是不比唐家差多少的大户,背景之深厚也可以跟爸爸有得一拼,这几年郑孙系跟龙系正在合作,孙家的小儿子到龙氏辖区来任职也算正常,但在这个时间点、又是这个位置上,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胡海哲和他女婿徐宝生估计是忌讳爸爸,已经打听出了爸爸的出身,想借刀杀人才迎来这位孙家的小儿子,放在玉穹做爸爸的绊脚石。 这么个身份放在玉穹做一把手,做得好那就可以抢爸爸风头,以下克上、功高盖主,爸爸会被衬得无能软弱、管不住人;如果做得不好,爸爸同样要负上领导责任,同样显得十分无能。 胡海哲那一伙竟然一直以为,爸爸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靠着那个出身,因此“请”了一位跟爸爸出身相当的年轻人来跟爸爸对阵。 “然后呢?”他睁大眼睛等着听那位孙公子的笑话。 爸爸一本正经地概括道:“他到玉穹还不到一个月,也是烧了三把火的。罢免了一个、处分了一个、劝退了一个。” “哦?然后呢?他自己也有问题吗?”看来是手段狠辣的那种,刚上任就一心急着立威。这种人最怕自己行不正坐不直,被别人揪到类似的把柄。 爸爸的语气还是那么严肃,“然后玉穹的整个管理层集体罢工了,他成了光杆司令。当然,有的说是生病,有的说要出差,有的休假……反正开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连助理都不在身边。” 唐青宏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也对,本来就是从上面直接安排下去的,当地没有任何盟友,他还一来就烧三把火,把人心都烧散了。哈哈,下面的这群人也很聪明,法不责众嘛!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开了,就把他晾着一个人开会。” 唐民益凉凉地瞄了儿子一眼,“你不要随便嘲笑别人,记得君子气度嘛。” 唐青宏勉强正了正面色,把笑意压下去,也学爸爸一本正经的说:“君子气度……那是对君子的!拯救蠢货的办法就是坦诚地嘲笑他,帮助他认清现实!” 第80章 主动权 听到儿子的毒舌评语,这下连唐民益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笑意,随后又接着说:“还有另一件趣事,比这一件更精彩,算得上年度十佳了。” 爸爸的嘴坏起来那比他还过分……他好喜欢这个坏爸爸,“哈哈,爸你好坏!快说快说!” 唐民益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因为那件趣事具有几分成人色彩,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允州下面另一个地方,有位做了十多年一把手的土皇帝,这个月被人举报受贿,说是一个承包商前后给他送过几十万元,还送了个很漂亮的女人给他,后来一查确实有这些事,人也被请到调查组去了。不过他嘴很硬,怎么审都不肯退赃,说是天大的事情他来担。调查组找到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原来他有个七岁大的私生子,他把钱都给了那个女人替儿子存着,知道这事的人还佩服他有情有义。” 唐青宏对八卦最感兴趣了,尤其是这些坏蛋的丢人八卦,“然后呢?这家伙要判多少年呀?” 唐民益弯了弯嘴角,“这个故事的重点是……那个承包商师承吕不韦。” 唐青宏转瞬就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那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那个女人和承包商生的!他帮别人养了七年儿子,还把自己弄进去,被抓了都不肯退赃!” 唐民益有点不好意思,把声音也压低了,“爸爸本来不应该说这种八卦给你听,你小声些。不过这个事情比较典型,它告诉你所有的权钱交易还是权色交易,其本质都是交易,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感情。那个土皇帝知道儿子不是他亲生的以后,立刻翻脸把那个女人也供出来了,现在他们一门三杰都进去了,就剩下那个七岁大的孩子没人照顾,谁也不肯要他,最后被送进福利院了。” 唐青宏心肠向来不怎么硬,听到这里不由同情起这个孩子,“爸说得对,除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这些大人都是罪犯,根本没有什么情义可言,只有丑陋的交易。就像胡海哲对冯柏语,也不存在什么真感情,因为他没有别的儿子,才那么护着冯柏语。他和冯妈妈是中学同学,想攀上高枝做凤凰就把她甩了,另娶名门之女,让冯妈妈变成一个见不得光的二、奶,多年之后他没有儿子,又回头再跟冯妈妈重修旧好,其实只是哄骗她,仍然不会给她什么名分。” 唐民益看着儿子脸上丰富的表情,轻声叹了一口气,“你年纪还小,容易感情用事是你的缺点,也是你的优点。你对这种事这种人感到愤怒不平,这是很好的,它会让你获得修正所有不平的激情和动力,你只要学会怎么把情绪沉下去,目标仍然保持清晰,却能理智地去探寻方式方法。” 爸爸教得真好……如果有朝一日,爸爸能被他用自身教授的方式方法所打动,那算不算爸爸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他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偷笑,爸爸一看他笑得不对劲,眉头立刻微微一皱,“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没有!爸,我是觉得你好厉害!不愧是我最亲爱的爸!”他当然矢口否认,还故作自然地抓住爸爸的手臂摇了摇,这种程度的亲密应该在爸爸的允许范围之内。 也许因为他伪装得很到位,爸爸居然没有推开他,还伸手在他头上揉了几下,“嘴这么甜干什么?快去洗澡准备睡觉了,你今天坐车坐累了,早点休息!” 他哪里舍得这么早就睡,双眼大睁地盯着爸爸看,看到爸爸都不自在了,才非常认真地跟爸爸说:“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爸爸脸色一变,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用说了,爸爸今天也累了。” 他苦笑着仰视爸爸,“爸,你不用躲我,我保证过再不那样了,我说到做到。我只想跟你说,我的心意是真的,我现在虽然还小,但我会坚持下去。你可以管住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但你不能管我心里想什么,那是我自己也没办法管住的。等我到了十八岁,你再考虑也不迟,我不缺这几年的时间。” 他这番话说得很平静,语气并不激烈,表情也不冲动。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爸爸,有条有理地把话说完,然后不给爸爸发火的机会,站起来转身走向浴室。 实际上他的掌心正在冒汗,他害怕爸爸会拉住他一阵训斥。可一直到走进浴室里,爸爸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关上浴室的门就松了一口气,对着镜子举起手做了个大大的“v”字。 这是第一次他在爸爸面前掌握住了主动权,很值得他如此欢欣雀跃。爸爸一定没有估计到,他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那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以随口说出的,多少显现了那么一点成熟的味道。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定下的计策。当然,这并不止是一个计策,既然说得出来,他就要身体力行。 到了这周末给爸爸和自己炖药膳的时候,他看着抽屉里的药材微微动念,爸爸不懂这些东西的功效,如果自己在爸爸的那一盅里稍微调整一下配料,平常做菜的时候再多弄点牛肉洋葱生蚝什么的…… 可他的坏念头只维持了不到十秒,就被他自己牢牢地打压下去了。如果要用那种方法来刺激爸爸,自己就等于违背了那番誓言,而且爸爸绝不是那种可以被身体欲望所主宰的人,如果真的这么做,不但会折磨爸爸、伤害爸爸,还会惹爸爸生气,简直没有任何好处。 两父子就此平和共处起来,他记得时时管住自己的行为,但只要私下跟爸爸相处,就不会掩饰自己充满爱慕的眼神。爸爸起初还会用皱眉或推他的小动作提醒他一下,习惯之后也就由他去了。他知道爸爸强势的个性,老要躲着儿子的眼神也会让爸爸不舒服,就像某种示弱一样。 于是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样子,越来越像在眉来眼去,他为此窃喜得很,不过每次对视都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败下阵来。被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这样看着,他实在没办法不觉得害羞。 每一次都是他先看过去的,也每一次都是他红着脸先移开目光,爸爸却一次比一次淡定自若。这让他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吗?可他明知道爸爸也没有什么感情经验,好吧……比他还是要多一点的。 随着心情的逐渐修复,他的想法也越来越通透,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陪在爸爸身边,而且心里多了情感的满足,哪怕暂时还只是自给自足,但爸爸并不是不喜欢他的。 只是爸爸对他的喜欢跟他对爸爸的喜欢还没有完全同步,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不做那件成年人才能做的事,他和爸爸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已经足够甜蜜,不必非要做那件麻烦事来锦上添花。 如果实在想得太狠,那就借助一下自己的手,反正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他只要想着爸爸的声音或者表情就能很快完事了。事后也没有上辈子的那种空虚和恶心感,反而觉得轻松又满足,可能因为他的身体还太年轻,尚未体会到那些小说里不做就会饥渴至死的狂暴。 这种身体上的欲望,归根结底只是他对爸爸感情需求的一部分,如果换成别人那就一点儿都不想了。所以只要爸爸愿意跟他说话、关心他、有那么几个小时能陪着他,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 到了周一那天的晚上,有个人悄悄上门拜访,还进门就跟唐青宏攀起亲戚来。唐青宏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几句,觉得这个孙公子实在厚颜,攀完亲戚又去纠缠爸爸,说是让爸爸给他出出主意,玉穹那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待了,简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唐民益让儿子去倒茶,态度挺好地跟孙公子聊天,来回聊了个把小时才带着笑容让儿子跟自己一起送客。 既然这个人不想再留在玉穹,唐民益也就顺势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先把鑫城的关系找一找,做好调回去的准备,自己过两天就组织管理层开会研究他的下一个去处。 唐民益这么一说,还把孙公子感动了,连声道着谢感叹不已,“唉,真是多谢唐哥了,我回去也会跟我爸和我姐提起你的帮忙。你为人确实不错啊,我自己也觉得,回鑫城肯定是最好的。我倒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才下来的,谁知道玉穹的那群人那么难管,就是铁板一块,整个班子都相互勾结,谁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他们就联合起来抵制谁,这还让人怎么做事?” 唐青宏在旁边听得心里直嘀咕,那只能说明你能力欠缺!下面的人拧起一股绳集体对付空降上司,这是最简单的招数之一,这位竟然都搞不定,真是太差了。 你给人家三把火,人家还你一股绳,结果你黔驴技穷,怵了、怕了、撤了……这样灰溜溜地滚回鑫城,就算安排在不错的位子上,也不可能拥有什么实权了,受不住第一步考验就打退堂鼓的人,就算再年轻也没了前途。 第81章 生日前夕 送走孙公子以后,唐青宏主动跟爸爸讨论这个典型的失败案例,慨叹说孙家这一辈简直没人了,对方这么回鑫城等于断掉了以后的升迁之路,恐怕终生都只会坐在混饭吃的闲职上。 爸爸倒也不嘲笑那个孙公子,只是就事论事的说:“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把空有大志而无能力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还不如就让他去清闲的职位上混口饭吃。不作为是个大问题,乱作为是更大的问题,这种人如果老是占着做实事的位子,要么不作为,要么就是乱作为,两种结果都非常糟糕。” 唐青宏崇拜地看着爸爸,脸上笑得有点坏,“而且他还很感谢你呢!” 唐民益斜睨幸灾乐祸的儿子一眼,“那是因为他求仁得仁,他今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刚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我只是顺水推舟,举手之劳。” 唐青宏更乐了,不过也有点隐忧,“他是个傻蛋,他爸和孙成凤可不是傻蛋,等他一回去,他们会不会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唐民益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把他弄到玉穹的人是胡海哲和徐宝生,帮他达成目的的是我。他爸确实不傻,但他爸也应该清楚自己儿子的斤两,再怎么说,孙家人还是很疼这个小儿子的。心头肉被利用去借刀杀人,换了是我……也不会轻易饶过始作俑者。原本孙家不太想让这个小儿子走这条路,所以性格养得单纯鲁莽,我把他从这摊事里拉出去,全须全尾地还给孙家,即使无功也不算有过。” 唐青宏眨眨眼睛明白了,“哦!爸,你把他和家人的关系都查过了?” 唐民益稳稳地点了个头,“这是当然,做事之前一定要先做功课,你也给我好好记住这个。” 爸爸教得这么细致,下的每一步棋都为他讲解,完全不跟他藏私。这是把他当作接班人在培养……他感动之余又觉得压力巨大。 他并没有对爸爸说谎,他对这条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他喜欢笑骂自由的生活,心也没有那么广博远大,他可以去帮助某一些人,去做某一些好事,但心怀天下,牺牲太多时间和隐私去为所有人付出,他自认做不到这样的圣贤境界。 他上辈子是个性格乖僻的纨绔子弟,一生没做过几件好事,就算这辈子经过爸爸的熏陶和教育,心里想的也仅仅是做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飞跃的进步,可爸爸对他的要求高了太多,别的先不说,要随时随地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对他而言就是不可逾越的难题。 他上辈子也最讨厌电视里开会讲话的新闻,每次看到都昏昏欲睡,只要稍缓幻想一下自己以后也坐在主席台上,等着所有人排队一个个的发言,他就觉得脑仁疼。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受不了那个束缚,不管他长到多少岁。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看看爸爸,但刚一张口又把话咽回去了。爸爸也看出他的犹豫,问他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他故作老成地叹气道:“爸,我怕你要求太高,我以后达不到。” 爸爸怜爱的目光让他迷醉,声音也十分温柔,“达不到不要紧,尽你自己的力就行了。爸爸介意的不是你能力不够,而是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也愿意去做的事,却因为想跟爸爸对着干才去刻意叛逆。” 他只好特别真诚地解释,“我不会的,爸,你要相信我。” 爸爸充满包容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嗯,爸相信你。我的宏宏已经长大了。” 父子俩独处了二十来天,钱小天和唐欣雁回来了,丁宇全程护送,也跟着他们一起到来。 离唐青宏的生日还有差不多一周,丁宇告诉他,乐彦琳会先到海城去个三天,五天后再到允州。 唐青宏听到妈妈确定回来,心里也很高兴,趁着这几天大家都空闲,他提议一起去云沟玩玩,他也好去看望一下爷爷。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赏,第二天他们就动身了,丁宇包了个计程车开过去,反正路也不算太远,他临走前跟爸爸交代又交代,这几天一定要保证吃好睡好,不要像上次自己离家一样,回来就看到你瘦了。 爸爸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还调侃他可以改行做保姆了,他皱着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小爷只给你做保姆,别的人请我都请不动呢!” 爸爸忍俊不禁地笑了,伸手揉乱他又软又细的头发,“看你这副得瑟样,在爸爸面前也敢称爷?欠揍啊你!” 他吐吐舌头,拉住爸爸的手在自己身上捶了两下,“揍啊揍啊!我看你是舍不得。” 爸爸收回手臂就瞪他一眼,“行了,不要再闹了,你东西收拾完没有?自己检查一下,我去看看欣雁那边。” 等爸爸一走出他的房间,丁宇就凑进头来笑嘻嘻地问,“刚才你们闹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我发现你这几天心情很好嘛,怎么,想通放弃了?” 他狠狠白了丁宇一眼,“你想得美!我才不会放弃呢,我改变策略了,放长线钓大鱼!十八岁就十八岁,几年而已,小爷我耗得起!” 丁宇赶紧进房来把门关上,继续低声问他,“怎么,你跟他表白了?他说等你到十八岁了吗?” 他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丁宇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样啊……其实你的事情呢,在A国还是很禁忌的,并不是到你成年后就能合理合情了。我都为你觉得阻碍太多,那条路太难走了,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如果遇到可爱的女孩子,你也去跟人家共处一下,不要先入为主就不跟她们来往。” 他撇撇嘴纠正丁宇的认知误区,“我又不是讨厌女孩子,只不过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不是女的。如果他是女的,我肯定也喜欢他。我会跟女孩子共处的,我一直都处得很好啊,难道我妹妹欣雁不是女的?我在学校里跟女同学关系也不错。” 丁宇总是替他为难,“唉,就算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女的,阻碍也太大。他到底比你大多少?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警觉地抿起唇角盯了丁宇一眼,半晌才说:“我不能告诉你。是你说我要为他着想的,那我也知道轻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知道他是谁,我必须保护他。” 丁宇悻然摸了摸鼻子,“好吧,你越来越谨慎了,这是好事。记得保守你的秘密,除了我之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别人可不像我这样,愿意理解你开导你,这里的人可能会把你当成怪物,骂你变态。” 他心里早就想到过这些了,还是很感谢丁宇地点点头,“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两人说到这里,房门被敲响了,门外是爸爸的声音,“唐青宏?你锁门干什么?丁老师是不是在里面?” 他马上起身去把门打开,迎面遇上爸爸不悦的眼神,在他和背后的丁宇身上来回审视。 爸爸可能想岔了什么……他急忙为自己和丁宇解释起来,“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丁老师就是谈点私事……那个,他向我倾诉他的生活烦恼呢,不想被别人听见。” 丁宇也只好配合着说:“是啊,唐大哥,那件事比较丢人,我就把门关上了。” 唐民益的眼睛扫了一下腕上的表,面色才稍稍平缓,“好吧,不要多说了,车已经在楼下等你们,提行李走吧。” 等所有人都上了车,也跟唐民益挥手道别之后,丁宇一把拉住还在恋恋回望的唐青宏,压低声音找他扯皮,“你为了自保,在你爸面前抹黑我,亏我那么讲义气!你爸肯定更加讨厌我了,这么一个大男人还对一个孩子倾诉烦恼!” 唐青宏没脸没皮笑着说:“没事的,丁老师!反正你在我爸心里从来没正常过,他看你的眼光永远都是奇怪的外国人,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唐欣雁也一副淑女坐姿在旁边补刀加自黑,“对啊,丁叔叔,爸爸眼光很高的,你不用想跟他做朋友,还是跟我们做朋友就好了。” 丁宇被这两个家伙逗得哭笑不得,干脆不跟他们拌嘴了,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没过多久车开出城区,一路驶向玉穹,那是丁宇曾经足迹所至的地方,但他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到了玉穹没有进市区,就从郊区绕着直接开往云沟了,丁宇看到郊区的那几个大厂,赞叹说玉穹的变化可真不小,那时候郊区还是一片荒凉呢。 唐青宏指着其中一个厂门对他介绍,“这个藤艺编织厂,就是我爸在云沟的时候办下来的。” 丁宇好奇地追问道:“那怎么开在玉穹郊区?” 唐青宏回想那时老李的丑恶嘴脸,笑笑就一语带过了,他可不想在“国际友人”面前揭自己国家的短处,“玉穹交通更方便,再说云沟也归玉穹管,开在这里对大家都有好处,双赢。” 丁宇也没有多问,话题很快就跑到其他地方了,等车开上云沟的公路,他更是为了路边的景色和公路的平整而翘起大拇指,“真的不错!这才几年呀,简直是脱胎换骨!” 唐青宏自豪地点点头,“那是当然!云沟是我爸的起点,而且是非常辉煌的一个起点!虽说地方小,又落后,但被他治理得多好啊,关键是他走了以后,云沟仍然还在飞速发展,这就是因为他不光是做了事,还把后面的接班人也都安排好了。有的管理者到一个地方就拼命做政绩,升上去就不管这个地方死活了,只把他待过的地方当成一个踏脚石,可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他一说起爸爸来就停不住嘴,唐欣雁和丁宇也都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地赞赏几句,让他说得更加兴奋。 坐在前面的钱小天也不甘寂寞,张嘴说起自己的爷爷,其他三个人当然是连捧带赞,整个旅途就在两个小小少年吹捧爸爸爷爷多利害的话题中缓缓度过了。 这次来云沟,唐青宏不想惊动别人,可他们一到养生中心找爷爷,其他人也就马上知道了。 晚餐是老马一家安排的,他儿子和媳妇的果园做得非常好,收入每年都在涨,为了感谢唐青宏为最家老爸在养生基地豪气请客,几个人这次来玩的所有费用都由两夫妻包了。 自从袁正峰调到临湖,老许已经接任了云沟的一把手位置,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到大家快吃完时才姗姗来迟。迟到了这么久,他弯着又黑又瘦的身板对大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是事情太多了,唉,我自罚一杯向大家赔罪!” 唐青宏看着他气色似乎不太好,坐下来半天了还有点喘,就私下劝他几句,“许伯伯,您工作太累了吧?还是要注意休息呀。你得抽空去医院检查检查,再没空也要去谷爷爷那里看看,我跟着谷爷爷也学过一点皮毛,您这样子肯定是累病了。” 老许笑着摇摇头,“我这不是没空吗,有空了一定去!一定去!” 老马都劝起这个晚辈,“小许呀,自从小袁一走,你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凡事亲力亲为。那么多事,你管不过来的,还是分下去给其他人多做一些吧!” 贾老爷子也出声劝道:“小许,听老人的劝,啊?身体才是本钱,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好。” 老许感激地对大家举杯,“感谢各位对我的关心!我这不是趁着人还没老,多管一点是一点嘛。呵呵,等我老了会准时退下去的,保证不再恋战!我是当年受了小唐的大启发啊,他还那么年轻,做起人和做起事来都那么出色,相比之下我真是枉活了半辈子,唉。所以啊,能追几年是几年,我既然身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对得起这一方百姓!” 一顿饭吃得非常融洽,散席后他和欣雁、小天、丁宇,都跑到养生基地去陪爷爷住。 当天晚上他就睡在爷爷的房间里,跟爷爷说了半宿的话,爷爷也记得他的生日快到了,再一听说乐彦琳要去允州,当下决定这次跟他们一起走。 第82章 宏宏的进步 他掰着指头一算,爷爷在云沟才玩了三个月,订的半年疗养期都还剩一半,就问爷爷在允州玩了以后还会来不。爷爷笑眯眯地说:“当然还要回来,我孙子给我出钱订的半年呢,我可不能浪费孙子的心意。” 他也笑着再问爷爷,“那您觉得这儿好玩不?比待在鑫城的家里开心不?” “好玩,开心,在这边我认识了不少老朋友呢,老马那个人挺好的,其他朋友也都不错。呵呵,他们让想起了我的那些老战友,什么时候把大家都弄在一起游山玩水就好喽。” 他眼睛一亮,马上接口,“行啊,爷爷,我们不如搞一个老兵基金会,到时候您来做会长。咱们专门组织招待那些为国做过贡献的老兵们,一起见面活动,给予生活上的关怀和经济帮助,这样是不是挺有意义?” 爷爷为他的这个提议兴奋起来,“喲,宏宏,你才这么大一点,就想得这么周到了,这个想法好是好,办起来恐怕还是很复杂的。” 他脑子转得很快,“不复杂,您就交给我吧,我不成还有我爸呢!他是我的坚实后盾!” 爷爷被他说得老怀安慰,笑着接了一句,“行,爷爷也是你的坚实后盾!” 在云沟待了三天,一行人回到允州,第二天下午乐彦琳也到了。 他过生日的那一天,因为人比较多,晚餐就安排在外面吃,乐彦琳坐在儿子身边一直看他,还高兴地捏着儿子的手,正在迅速串高的儿子看起来有了几分大人模样,长相是越来越像她了。 她悄悄小声问了儿子很多事,学习上的、生活上的,特别是感情上问他有没有喜欢哪个女生,又有没有女生给他写过情书。 唐青宏脸都被问红了,妈妈的追问让他实在有点难为情,一个男人这么隐私的事情,可以说给好朋友听,但说给妈妈听似乎不太合适。 情书倒是有收过……小学毕业前他就收过好几封了,但他都只觉得好笑,小女孩带着错别字的情书被他看过就扔进垃圾桶。他那时就不敢把信带回家里,唯恐爸爸看到会跟他生气,结果扔在学校的垃圾桶还被那个女孩发现,哭哭泣泣地骂过他一次。 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是过分了点,女孩子能鼓起勇气给他写情书,那份心意也不该践踏的,他不该把信扔在学校的垃圾桶,下次再也不干那种蠢事了,一定要走得远远地,扔在家门口附近的垃圾桶才行。 妈妈看着他脸上尴尬的表情,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是不是有嘛?妈妈跟你说啊,你现在还小,收到女孩子的情书或者表白的话,你不要伤害她,但也不能接受哦,你要委婉的拒绝掉,别把人家惹哭了。” 他对那个“委婉”起了点兴趣,“晚了,妈,我已经把人惹哭了。要怎么才能委婉的拒绝掉,您教教我。” 乐彦琳弯起嘴角跟儿子卖了个关子,“晚上回去妈妈慢点教你。现在吃饭!我看你都没怎么吃,胃口怎么这么差?” 他无奈地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那还不是因为您一直跟我说话啊,我都忘了吃。” 饭菜还没吃完呢,丁宇订的蛋糕又送到了,他一向不爱甜食,今天不得不例外,在众目睽睽之下吹蜡烛、许愿过后,站起身来分切蛋糕,给自己切的那一块最小,给妈妈的那块最大。 他知道爸爸也不爱吃甜食,所以他故意给爸爸也分了一块大的,爸爸一脸正经地接过去就放在了欣雁面前,“乖欣雁,这一块顶上有你最喜欢的草莓。爸爸对你好不好?” 唐欣雁两眼贪婪地盯着那几个草莓,特别兴奋地在爸爸脸上啵了一口,这在平常可是从没有过的。 唐青宏又一次被爸爸的厚黑震惊,撇撇嘴又递了一块小的过去,“这块给你吧,爸,你可真会安排。” 唐民益带着笑意瞪了一眼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切那么大一块是想整爸爸?你今天生日,应该多吃一点,爸爸又不过生日。” 他一听就想到,爸爸确实很少过生日,因为时间挨着年底,每次都跟新年元旦一起顺便过了,爸爸也压根就不在意。 “爸,今年你生日我给你过,到时候别又顺便了。”他丢下这句话就不管爸爸的反应了,坐下去继续跟其他人笑着聊天。唐民益看着儿子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耳里刚刚听到的那句煽情话就像错觉,让自己感动都来不及,却缓慢地沉入心底。 晚上乐彦琳拉着唐青宏一直聊天,她有太多话要跟儿子说。 两母子交流了不少海城开发区的事,还有很多商业决策上的选择,之后又回到是个人感情上来了,唐青宏严防死守,拒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喜欢的对象,倒是不隐瞒那些给他写过情书和表白过的女孩,反正说了名字他妈妈也不知道是谁。 妈妈教给他不少“委婉”的处理方式,让他一定要注意别随便伤人的心,女孩子把感情看得重,一旦被伤得狠了,可能会成绩大幅度下滑,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感情观。他看着妈妈认真的神情,想到的是妈妈昔年被贾思源伤害得够深,难怪现在这么在意儿子会不会去伤害别人。 于是他轻声问妈妈,“都是您问我,我也想知道您的情况,您现在有喜欢的对象吗?” 妈妈的脸竟然有点发红,还别过头掩饰地咳了一声,“没有!妈妈都老了,还谈什么对象啊。” 他善解人意地劝了起来,“妈,您看着还像个没接过婚的大姑娘呢!怎么不能谈了?要是遇到好的,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就赶紧抓牢吧。” 妈妈被他的积极态度吓了一跳,“你不介意?要是妈妈再找一个,你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呀,您喜欢就成!找对象是您自己的事情,不用管别人的看法。再说了,只要您对他满意,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我就算不喜欢也会说喜欢的,您只管放心吧。” 妈妈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到时候你可是要叫他爸爸的,我不想委屈你。” 他故意呼痛捂住额头,眨眨眼睛明示妈妈,“您刚才说漏嘴了,他是谁?您都想着让我改口叫爸爸了,那肯定好事近了吧?” 妈妈的脸一下子红了,显出几分少女般的羞涩,又有点担忧的样子,“如果……妈妈找一个外国人,你能接受吗?” 他斩钉截铁的点头,“能!到时候您还能给我生个混血弟弟或者混血妹妹呢,多可爱呀!” 妈妈的脸蛋变得更红,扭着手指表情忸怩地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生什么生……” 他忍不住笑了,“您哪算老啊,四十岁都不到呢,肯定能给我生弟弟妹妹。” 如果还能有个值得他去爱的弟弟,对他来说是很不错的事。上辈子他也曾把贾青涵放在心上,拖着病弱的身体去维护那个弟弟,可贾青涵并没有真正的领过情。 “妈,您要是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我一定对他(她)很好很好!” 妈妈听到他充满期待的祝福和承诺,脸上虽然还红着,但也轻轻地点了个头,“嗯,要是定下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接下来妈妈又问他想不想出国玩,顺便跟那位未来爸爸相处一下,他想着马上要开学了,就对妈妈预约明年暑假,“明年去吧,要是你们顺利的话,我一去就能叫他爸爸了。” 妈妈佯怒着瞪了他一眼,“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这么急干什么?你妈妈又不是嫁出去了,行情可好着呢!” 他呵呵笑着吹捧妈妈的美貌,“好嘛,我妈妈是天下第一大美人,肯定一堆好男人抢着追!不过好男人的行情也都很好,您也得眼明手快呀!” “好吧好吧,妈妈心里有数,不用你提醒。诶,宏宏,你爸这边怎么样?他行情也应该不错吧?怎么好像一直没有动静呢?” 他心里一抽,脸上倒还是很自然的笑着,“爸工作忙,这几年又一直在挪地方,他说要稳定下来再考虑。” 妈妈没有过多的关注,还带着点私心笑了,“也是,稳定下来才好找对象,而且万一找的人对你和欣雁不好,那可够麻烦的。人家女方也得考虑后妈难做的问题,你爸的对象不是那么好找。底了配不上他,高了他又有两个孩子,唉,宏宏,要不……你考虑考虑,跟妈妈一起住?” 他都快笑不出来了,只能婉拒妈妈,“妈,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我明年暑假就去陪你。爸这么多年都带着我,我答应过他的,在他组成新的家庭以前,会一直跟他住……他那份工作压力大又闷得慌,家里没个人陪着解闷太难受了。” 妈妈当然不会逼他,笑笑就捏住他的手,“嗯,你们既然说好了,那就先这么过吧,妈妈那边随时等着你。” 他看着妈妈慈爱的目光,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妈……谢谢您,我明年暑假一定过来陪您。” 妈妈莞尔失笑,“傻孩子,你跟妈妈说什么谢呢,记得别食言呀,妈妈明年夏天就把工作减量,专门陪你玩一玩。” 他陪妈妈聊得很久,回家时已经很晚,爷爷早就在他房里睡了,爸爸竟然还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看爸爸等门等到现在,心里感动又有点内疚,就坐下又跟爸爸聊了一下。 爸爸也没说太多话,只让他赶紧洗澡上床睡觉,他却主动跟爸爸说起跟妈妈聊天的内容。听到他说明年暑假会出国探望妈妈,还有妈妈已经有交往对象的事情,爸爸似欣慰又似感慨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妈妈总算走出来了,你不会耍小性子阻拦她吧?” “当然不会,妈妈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啊,我祝福还来不及。” 爸爸的表情变得微妙,盯着他欲言又止,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对爸爸和妈妈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可是截然不同的。 “呃……妈妈想让我去陪她,我拒绝了,那我觉得愧疚嘛,就……其实我心里也很介意的!” 爸爸似笑非笑地接道:“是吗?好了,不说这个了,总之你对妈妈一定要孝顺,你常年不在她身边,明年暑假去陪陪她挺好的。不过,你要是想一直陪她的话……一定要先跟爸爸商量。” 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爸爸脸上终究显出一点失落之情,唐青宏看得心都揪起来了,马上就对爸爸保证,“爸,我不会留在国外不回来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跟妈妈也说清楚了,只要你一天不组成新的家庭,我就不会离开你。但是我也希望你在作出那种决定之前……一定提前跟我商量。” 爸爸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带上一丝笑意,“行啊,真的长大了,很会跟爸爸讲条件。” 他厚着脸皮辩驳道:“这不是讲条件,是作为家庭成员要彼此尊重!” 爸爸还是那么宽容的看着他,还带着点宠溺对他笑了笑,“好了,爸爸又没说不答应你。” 他这下心满意足了,揉着眼睛起身往浴室走,“谢谢爸爸!你也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第83章 校内风波 到了第二天,聚在允州的这群亲友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去。 钱小天和唐欣雁回鑫城去迎接新学期,临走时两个人都跟唐青宏依依不舍的,唐欣雁还抱着哥哥在他脸上啵了一口,他不忍心躲避也就由着她,可钱小天也如法炮制有样学样,亲到唐青宏脸上时被他用手掌挡住了。 丁宇急匆匆地返回海城,还要常驻那里主管国内业务,交代唐青宏经常电话联系,不管公事私事都得保持足够的沟通交流。 爷爷回云沟继续疗养,临走前还接到贾思源的电话,说是让爷爷尽早回鑫城,这都出来好几个月了,家里人怪想老爷子的。唐青宏在电话旁边一直做手势,爷爷也就摆出家长威严拒绝了贾思源,“行了,我玩够了自然会回来。我还要组建老兵基金会呢,不到过年不回了,你那一家子不是过得挺好?咱们两父子各管各呗!” 等爷爷把电话一放,唐青宏笑眯眯地翘起大拇指,“爷爷,您英明神武!您就先回云沟再玩一阵子,基金会的事我们电话商量,该找的人该办的事,咱爷俩一起齐心协力!” 爷爷乐得老脸开花,搂着他越看越高兴,“行叻!咱爷俩一起干!这几个月老谷给我调理得不错,等爷爷身体好了,就去找以前的老朋友。” 他也乖巧温顺地接口道:“我最近联系一下手里钱多的人,游说他们准备资金,到时候给咱多捐点!” 妈妈只比其他人多留一天,他带着妈妈去允州最好玩的地段逛了逛,还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妈妈买了一些本地的土特产什么的,尤其是美容养颜的那些天然食品。 妈妈被他哄得可高兴了,拉上爸爸、带着他,三个人一起去银行开了一张新卡,密码就是他的生日,说回去后会给他再打点零花钱。等过了一阵他想起这事,跑到银行一查,卡上居然是一百万元整,妈妈给起零花钱还真是大方。后来的电话里他还跟妈妈说,您不用给我这么多钱,以前汇过来的都还多着呢。 妈妈却笑着回答他说:“以前汇的钱是交给你爸给你存着,你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能动用的。这笔零花钱,是给你自己用的,你现在就可以随意支配,比如你想买买股票啊、玩玩理财啊、试着搞点小生意啊,都可以动用这卡里的钱,取钱数额大的时候记得让你爸陪着。你长大了嘛,有什么不熟的地方你就找丁宇,他会耐心教你的。” 到他开学的那一天,家里又只剩他和爸爸了,短短的暑假就这么过完了,但在他的感觉里简直恍如隔世。 爸爸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看起来跟从前没有两样,可他的心情是完全不同了。待在爸爸身边的每一分钟,他都甜蜜并幸福着,就连不在一起的时候,那份牵挂想念也是甜滋滋的。 连木愚那个小木疙瘩都看出他好像有点变化,其实这个家伙心很细。开学后他们确实成了同学,木愚是身高一米八的高一生,而他是一米六几的娇小初一生。他们在校内常常玩到一起,上学放学也是约好的,他的同班都羡慕他有这么一个大个头的哥们,加上他成绩好、长相好,身后很快有了一堆忠实的追随者,女孩们红着脸瞄过来的眼光非常地多。 在看到几次木愚开车送他上下学之后,有几个孩子更是妒忌恨了起来,还跟老师告状说本校有高中生开车上下学。等老师们一查清楚,这个高中生确实是成年人而且有驾照,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可那之后他们又开始嘲笑木愚是超龄高中生。 唐青宏才不容许别人这么欺负木愚,把嘲笑者们考试作弊和早恋的事“无意间”捅给追随自己的同学听,没出几天,那几个坏孩子就被同班同学告了一状又一状,记过不说,考试时也再没人敢给他们抄答案,唯恐被黑名单上的家伙连累。 被孤立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那群家伙实在受不住了,组队跑来跟唐青宏服软道歉,他倒不会对几个小孩赶尽杀绝,让他们集体跑到木愚那个班,杵在门口大声对木愚道歉,也就轻轻松松放过了他们。 凭这一件事,他在允州一中就此立威出名,谁都知道一中的唐青宏是新一届的校霸加学霸,还是女生们公选的校草。可没过多久,他就有点烦了,每周他的课桌里都有匿名或者不匿名的情书。 他记着妈妈说的“委婉拒绝”,对每一个表白的女生态度都不错,措辞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但这好像给她们造成了很有希望的假象。新学期期中考前夕,竟然有两个跟他同班的女孩为他吵架,本来是一对小闺蜜来着,却闹起公开争风吃醋,吵完架还闹绝交,相互看不顺眼到处说对方的坏话。 他劝完这个哄那个,耐心都快用完了,在木愚都听到流言关心起他的早恋问题时,他只能回以一脸苦相,“其实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我都没有接受任何一个啊,谁知道她们怎么吵起来了,现在还闹得相互之间不说话,到老师和同学面前说彼此的坏话。” 期中考试过后,那两个女孩的矛盾达到顶点,因为一个比另一个高了几分,就冷嘲热讽说个没完,课间的休息时段里,两个女孩终于打了起来。 两个女孩打架,自然是指甲牙齿都用上了,男生们笑嘻嘻地看着唐青宏,他只得皱着眉上去劝架,想要强行把两个女生分开。谁知道她们哭着非要他马上选一个,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当着她们俩的面就大声说:“我谁都不选!你们才多大一点,就想着谈恋爱的事情了?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当面拒绝的后果是惨烈的……两个女孩一边哭得更大声,一边对他连捶带掐,导致他的手、脸和脖子都光荣负伤。这场混战甚至惊动了老师,两个女孩在老师面前哭得可伤心了,统一口径都说是他欺负她们,他百口莫辩地被班主任请家长,在办公室里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爸爸。 一看到他手、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爸爸的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就愈发沉了下去,跟班主任握过手后才出声细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听您在电话里是说,他惹了什么祸?” 班主任是一位年纪五十来岁的男老师,表情有些尴尬地对唐民益说:“班上有两个女生打架,说是为了争着做唐青宏的女朋友,我也问了其他的孩子,其实唐青宏是去劝架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她们都哭得很厉害,还说是他欺负她们的。这个……我也不是怪你儿子,你跟他好好谈一谈吧,他脸被抓花了,你带他去个医院,这件事还请以说服教育为主,不要打骂孩子。” 两个女生正站在办公室里继续哭呢,看到唐民益要带唐青宏去医院,又抽噎着伸长脖子跟他说对不起,还跟唐民益也赔礼道歉。唐青宏冷冷地瞪了一眼她们,觉得女孩子实在是喜怒无常,他真有些伺候不起。 被他这么瞪过来,两个女孩又开始哭,还抽抽噎噎地恳求他别生气,她们再也不争不吵了。他心底里就算再生气,在爸爸面前也要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于是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没生气,你们别哭了,你们是好朋友,别再为小事吵架。” 这算是哄得比较到位,两个女孩总算不哭了,还羞答答地对视一眼,伸出彼此的手握在一起。可惜他这样的处理似乎并没有让爸爸满意,唐民益紧抿着嘴唇牵住他的手,对班主任告完别就拉他出门。 他被爸爸快速的脚步拉得有点跟不上了,也被爸爸的手掌捏得有点疼,“爸,你慢点。” 唐民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压抑的怒意十分明显。他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缩,却被爸爸用力拉近,“你是故意气爸爸,对吧?在学校里招惹出这种麻烦事。” 他本来心里就够憋屈的,闻言瞪大眼睛只想发飙。但一看到走廊上那些笑嘻嘻的同学,他忍住委屈努力辩解,“爸,我们出去再说,你总得给我解释的机会!” 爸爸也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了,放开他点点头,“出去再说。” 直到两父子坐在医院等号,他才小声跟爸爸说出所有原委,看着爸爸疼惜的眼神,他还故意摸着伤处龇牙咧嘴地喊痛,无比冤屈地说起那两个女生,“我真的没有答应她们,爸,我只是拒绝得比较委婉……她们自己要吵架打架,我还去劝架呢,结果受伤的人变成我,她们还哭着在老师那里告状,说是我欺负她们!真是的,恩将仇报,什么人啊!” 他夸张的呼痛让爸爸火气全消,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手上和脸上的掐痕,似乎也不明白女孩们的奇怪心思,“真看不出来,两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下手这么狠……你也是的,劝什么架啊,本来她们就是为你打架,你一过去就火上浇油了,应该让别人去劝。” 说到这里,爸爸严厉的批评起他来,“宏宏,以后不要这样了,拒绝就是拒绝,你不想做的事情,要拒绝得清楚明白,不要拖泥带水。” 他苦着脸怯怯地说:“可我妈说……对女孩子要温柔,要委婉的拒绝,不然把她们伤害深了,会成绩下滑什么的。” 爸爸严肃地否定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照顾她们的感受,不去伤害她们,拖下去她们就来伤害你了,而且这种暧昧长久来说,对她们也没有好处。” 他赶紧心有余悸地点头认可,“嗯!以后我也不委婉了,真是被她们坑惨了。” 爸爸看着他一脸的烦恼,突然问他,“就只有这两个?还有其他的吗?” 他“呃”了一声,躲不开爸爸认真的目光,只好老实交代,“有……但是我都没有答应!你知道的,我心里……” 爸爸立刻截断他,“好了,打住吧。宏宏,爸爸要求你,十八岁之前不考虑恋爱问题,你能做到吗?也就是说在你上大学之前,都不要交女朋友。”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问题,而是早就做出的决定,于是他回答得很轻松,“能,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我保证十八岁以前不会跟任何一个女生交往。但是爸,我也要求十八岁之后,你就尊重我在感情方面的选择,你能答应我吗?” 爸爸才不肯被他牵着走,锐利的目光就像剑一样,“以你现在的年纪,没资格跟爸爸谈条件,必须无条件服从。爸爸再强调一下,你十八岁前不准跟任何人交往,至于你的感情……我们到时候再说。” 虽然爸爸的语气十分霸道,但话语里丢给他的信息量简直是一个飞跃,他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起码说明爸爸开始正视他的渴求,跟他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不允许他跟任何人交往,这里面包括的可不止女同学,爸爸是在完全排他的驱逐所有敌人呢,还是仅仅出于对未成年儿子的管束和保护? 因为他今天在学校里闹了那么一出,爸爸气得在学校走廊里就有点失态,心底的想法一定非常复杂,恐怕就连爸爸自己也不愿深究。 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得到这样大的收获,他觉得今天挺值。更何况回到家以后,爸爸给他在伤处涂药,动作非常地轻,让他心里很是享受。当然,小伤口也是伤口,那么多确实挺疼的,可他觉得疼中带着舒服——这真是痛并快乐着的一天。 第84章 又一年 经过劝架事件以后,他在学校里的女生面前变成了一座冰山,任何女生写信或当面告白都只能得到冷面拒绝。他不再对女生们态度温柔,甚至都不对她们笑了,跟男同学们也保持着一定的疏远。 唯一跟他亲近的同学就是木愚了,但在爸爸碰见木愚送他放学回家时多看了两眼之后,他从此不再让木愚接送他上下学,说自己需要用每天早上的那段路来健身。 木愚表现出小木疙瘩的本质,竟然也不开车上学了,天天陪他跑步去学校。他实在没辙,只好跟木愚明说:“我爸要培养我的独立性,不让我太依赖别人,以后咱们不要一起去学校了,你每天在校门口等我一块吃早餐就行。” 这对他来说就是很委婉的安抚了,也只有木愚还能得到他的委婉以待。好在木愚心虽然细,但是一直很单纯,压根不往别处想,而且非常听他的话,说怎样就怎样。 这一年的年底,他照着自己曾经的承诺为爸爸过生日,做了一大桌菜,还亲自学着书上教的方法做了个蛋糕。 蛋糕自然做得比较差,第一次没有经验,加上打蛋的时候要求高,他累得手酸到不行,歪斜难看的成品出来后更是让他生气。 爸爸下班回来看到那个丑陋的蛋糕倒是乐了,“宏宏,你亲手做的?爸爸很高兴。” 他情绪有点低落地说:“本来想再做一个的,时间不够了,而且手好累,都快抬不起来了。” 爸爸这便伸出手来,帮他揉了一会儿,他在灯光下凝视爸爸心疼和宠爱的表情,脑子里也装满浓浓的、想要更心疼和宠爱对方的愿望。 这个成熟而高大的男人是他的爸爸,实际上这个人从来不心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也许时刻想着照顾这个人、宠爱这个人的,这世上就只有他。 这一年的春节,父子俩是回鑫城过的,顺便参加了钱庆强的婚礼。 与钱家联姻的是郑家,郑灵犀和钱庆强、唐民益都是大学同学,自从昔年李波一案结束后,同被李波骗过的钱庆强和郑灵犀私下熟识起来,慢慢走到一起,加上门当户对,郑龙两系又展开了一系列的合作,这场强强联姻被各方都十分看好。 在婚宴上钱庆强把唐家父子安排在最显目的亲友席,作为两夫妻的大学同学,唐民益还替新郎新娘挡了不少酒。钱庆强喜气洋洋地关心起老同学的个人问题,还说自己三十岁才结婚,算是晚婚晚育的楷模,相比之下唐民益当年那么早婚,还没进大学就有了孩子,简直是吾辈先锋。如今自己总算压了唐民益一头,就等着快点生孩子再赢一头了。 唐民益跟钱庆强确实关系亲厚,也笑着埋汰他说,你再怎么努力在孩子的事情上也压不倒我喽,我有两个,你现在只准生一个。这话一说,大家都哈哈大笑,谁让钱庆强两口子不早点结下娃娃亲,结果没赶上当初的好时候。 贾思源一家也参加了婚礼,趁着爸爸去跟钱庆强挡酒的功夫,唐青宏跑到爷爷那桌坐了一会。两爷孙也就个把月没见,爷爷从云沟返回鑫城时还在允州去看了他的。一老一小低声商量着老兵基金会的事,贾思源两口子除了最开始被唐青宏打了招呼,完全插不上什么话,只得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儿子贾青涵身上。 两年下来,贾青涵也长得很高了,十一岁的身板就跟人家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所以叛逆起来也更难控制了。听到妈妈说他这不懂事那不听话的,他横着眼睛不理不睬,直到贾思源也管起他的吃相,他才有点害怕地收敛一些。 唐青宏和爷爷聊了一会,眼睛一瞄爸爸已经回桌,就站起身来准备走了。看在爷爷的面子上,他跟贾思源夫妻和贾青涵也礼貌告别,这次贾青涵的态度可就不是那年回家过年时的光景了,而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再眼巴巴地喊他哥。 他当然不会在乎贾青涵叫不叫他,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差不多就是陌生人。上辈子的仇恨他不会算在眼前这个孩子头上,但也绝对不会去接近。 可他后来上厕所的时候,又遇到了贾青涵,还被对方气冲冲地挡在身前,洗完手都不让他离开。他觉得有点好笑,就问贾青涵到底想干嘛,这个十一岁的孩子伸出手用力推他,“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是我哥吗?爸妈那么欺负我,你怎么不帮我骂他们!” 他觉得更加可笑了,“那是你的爸妈,不是我的。没有人跟你抢爸爸妈妈,你应该觉得很幸运,你有什么好气的?” 贾青涵恨恨地盯着他,“他们总是管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你既然是我哥,就应该帮我出气!” 他觉得这个孩子仍然没救……两年下来长高的只有个子而已,“我帮你出气?你难道想让我去打死你爸妈?我可打不赢,你爹妈那么高,还是等你自己长大了去出气吧!” 贾青涵十分鄙视地撇了撇嘴,“没用的家伙!我不承认你是我哥!哼,等我长大了我自己去对付他们,他们打骂了我多少,我以后都还给他们!还有爷爷那个老头子,简直太可恶了,人家的爷爷多疼孙子,他看着我被爸妈骂,竟然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唐青宏心里一凛,眯起眼睛对贾青涵说:“爷爷老了,哪里横得过你爸妈?你没看爷爷去年都从家里出去了吗?他心里是很疼你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贾青涵的脸色好了那么一点,“这倒是……他回来还给我带了不少吃的,过完年他又要出去,还说要给我带好玩的回来。” 唐青宏脑子飞转,爷爷还是尽量少回贾家的好,“嗯,你也懂点事吧,爷爷对你真的很好,你别记恨他老人家,不然爷爷一生气,就不给你带吃的玩的了。” 把贾青涵敷衍完回到席上,他又跟爸爸私下聊起爷爷的去向,那个基金会的事爸爸也是很支持的,称赞他脑子灵活,爷爷退休后闲得发慌,做这么些充实的事情很能解闷,还帮他和爷爷找了不少关系。 聊完正事,他就跟爸爸提起贾青涵刚才在厕所里说的话,爸爸的感觉也很不舒服,让他以后离贾青涵远点好,这孩子看起来是天性顽劣,既然两家现在走得不是那么近了,何必挑起来自寻烦恼,万一到时候贾伯伯两口子把责任归结在你的身上,说是你带坏了贾青涵呢? 他自然知道这个理,点点头对爸爸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这话题就算正式揭过去了。爸爸在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一点私心,不想他和贾家因为任何原因而走近,这让他暗自高兴。 才过完年没几天,三月龙其浩也要在龙城摆女儿的周岁宴,还给两父子各发了一张请柬。 唐民益知道这是龙其浩两口子在对唐青宏表示特别的感谢,笑着把请柬递给儿子过目,唐青宏终于彻底地被当成大人来对待,心里也是很得意的,晃着请柬就要准备礼金,“爸,咱们各送各的!我去小金库里取钱!” 爸爸也没拦他,只随口问了声他的小金库规模多大了,他故作淡定地回答爸爸,“有个四五百万了吧。” 爸爸被他吓了一跳,“你都干什么了?怎么多了好几倍?” 他笑眯眯地吐吐舌头,“爸你只管放心,合法赚钱嘛……很简单的,丁老师和我妈都说我是天才,我总要拿出点天才的样子给你们看看。” 唐民益想了一想,估计儿子也不会干什么犯法的事情,才这个年纪,自己又对他这个管法,儿子哪有时间和胆子去胡来?但他还是郑重地提醒儿子,“唐青宏,如果有什么人私下找你走门路,你知道该怎么做。” “爸,我像是这点原则都没有的人吗?你也真是的……我保证这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来走门路!再说了,人家走我的门路总要我为他办事,我不走你的门路,我能为他们办成吗?” 唐民益审视着儿子越来越鲜明的面孔,“这可不一定,你的脑袋瓜子转得快,不走我的门路,你还可以走别人的门路。爸爸的那些朋友你都熟,有一些你比爸爸还熟。” 唐青宏有点受伤害了,“你真的不信我?怎么可能呢!我又不缺钱花,我一心只向着你……” 唐民益看儿子真伤心了,赶紧把玩笑话打住,“好了好了,爸爸给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太敏感。” 他这才含冤带怨地看了爸爸一眼,“爸,你以后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唐民益难得低头,还正着面色跟儿子说了句,“对不起,爸爸错了。” 他装着爸爸平常的语气,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我原谅你,我要允许你犯错误,及时改正就行了。” 唐民益顿时被儿子逗乐了,伸指在对方额前轻轻一弹,“唐青宏,不许模仿我说话。” 这个周末,父子俩就去参加了龙家女儿的周岁宴,已经几年深居简出的龙老这次都从鑫城过来了,顺便在儿子这里住几个月。当然,龙老只是在刚开席时出来走动了一下,人一多就吵不得,进了内宅休息。 龙老的孙子龙振东跟着叔叔在龙城上学,一看到唐青宏就亲切地打招呼,两个少年碰头说了不少话。龙振东现在都上高一了,成绩非常优异,还拿到过很多全国竞赛的奖牌。唐青宏看着爸爸对龙振东欣赏的眼神,在心里暗自握拳许愿,自己也要向这位小哥哥的优秀靠拢,让爸爸对自己更加满意。 唐民益被龙老叫进去陪了好久,其他赴宴的人都看在眼里,胡海哲那两翁婿在席上一直交头接耳,脸色没一个正常的。更别说开席后龙其浩携夫人抱着女儿专程走到唐家父子跟前,挽着唐民益的肩膀连声道谢,还和夫人一起送了唐青宏一样礼物。 那个礼盒唐青宏当时没拆,回去拆了才发现是一副龙老的字,写的是“青云之志,宏图伟业。” 这是当年那个夏承启知道他名字后说过的话,龙老又亲自写在宣纸上送给了他,不知是看在龙其浩的份上,还是看在爸爸的份上,不管怎样,这份期许实在太大,大得让他心里发怵。 但爸爸对这幅字表现了十足的喜悦,抚着他的肩膀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当天送去装裱,给他挂在书房的墙上,让他每天学习温书的时候多看看它。 两父子从龙城参加周岁宴回来不到一个月,爸爸的顶头上司徐宝生就平调到竞州去做一把手了,原本在那个位置上的老周因为过度劳累而病休疗养。 老戴从竞州打来电话,询问唐民益最近这些形势变化的原委,唐青宏全程都在旁边听着,爸爸并没有把他支开。 胡海哲那两翁婿自从赴宴回来,对爸爸在龙系的地位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加上之前给爸爸使的绊子没有一件成功,还得罪了孙家人,胡海哲竟然安排徐宝生主动退避,不敢再跟爸爸正面交锋了。 老戴打听明白之后,又提到徐宝生这次带到竞州的还有一个小冯,年纪不大,听说以前在临湖工作过。 唐青宏立刻掩嘴偷笑,对爸爸好一阵挤眉弄眼,爸爸严厉地瞪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对老戴说:“小冯这个人,你要多观察多了解,主要是看你怎么用他。用得不好,他能把摊子戳散了;用得好嘛,他就是个出色的反腐斗士。” 第85章 洋爸爸 爸爸把电话挂了之后,唐青宏忍不住哈哈大笑,爸爸的幽默和精准让他大开耳界,那个冯柏语用好了可不就是个出色的反腐斗士吗。 唐民益看儿子笑得很没形象,微微皱眉让他歇口气,“唐青宏,你笑够了没有?爸爸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他抹着从眼眶浸出来的泪水,还应景地咳嗽了两声,“笑……笑够了!我还等着过阵子再听戏呢!坐等冯柏语整死他姐夫,哈哈,爸……他可是六亲不认的主,上次把他亲爹气得住院抢救,他爹还敢把他塞给女婿徐宝生?胡海哲是不是疯了呀。” 唐民益竟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让他怎么办呢?这个儿子丢不掉打不得,只好管到底,自己管不了就让女婿管吧。他们一起去了竞州,老戴可要忙起来了。” 唐青宏心思一直很敏感,他看着爸爸脸上那点感慨,不由指了指自己,“爸,你刚才该不是在说我吧?我可不是冯柏语,专跟自己的爹对着干,你也不是胡海哲呀,你太高看他们了。” 唐民益抿起嘴唇瞪他一眼,“你想多了。我的儿子,我不会交给别人去管,是好是坏都归我负责。” 他赶紧讨好示弱,“我也很乖啊,我只有好,没有坏!爸管得一点都不累!” 唐民益被他逗得笑了一下,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你哪里不乖,自己心里清楚,就不用爸爸再提醒你了。你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好,也不能在那一步上走歪,你虽然还小,爸爸和龙爷爷对你的期望却是很大的。” 他最怕爸爸这样劝他,会让他心软又难受,他已经坚持得很辛苦了,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不越雷池一步。他可以把这当作爸爸对他的考验,也是得到幸福之前必经的试炼,但不能失去那个渺茫的希望。 他垂下头想了一会儿,调整完心态才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爸,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可以管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但你别管我心里想什么。我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我有坚持自己感情的权利,你也有不接受的权利。爸,我并没有逼你答应我什么,这是我的底限,再往后退我就要崩溃了。” 这番话说得其实很强势,可配上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唐民益一时间竟然不忍苛责,只沉默着看了看他乌黑的头顶,转过身回房间去看文件了。 当年的暑假,唐青宏如约出国去陪伴妈妈,乐彦琳也就选在这个夏天举办了婚礼。亲自参加妈妈的婚礼,是一件奇妙又高兴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失落,只为妈妈送去了诚意的祝福,而且对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十分感激。 那个男人不到四十,为人幽默开朗,还跟着妈妈学会了A国语,自身条件和家境都非常不错,是M国一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与妈妈可以算做志同道合。对方有位几年前离婚的前妻,带着子女来参加父亲的婚礼,那一对子女跟他也相处得不错,婚礼过后陪他到处游玩。 对于父亲的再婚,那两兄妹的态度和评价都很一致,就跟他当初对妈妈说的一样,“我父亲跟谁结婚,那是他自己的感情选择,既然他们已经不再相爱了,当然有权去追求新的爱情,不管他的妻子是谁,他永远都是我们的父亲。” 他对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可对爸爸就完全不行。只要幻想一下爸爸跟其他女人亲密的样子,他的心就揪成一团,再想想爸爸跟哪个女人举办婚礼,他简直呼吸困难、两眼发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一直在对爸爸说谎,他嘴上说着爸爸有不接受他的权利,却从不肯承认爸爸有选择别人的权利。他就是那么自私,即使爸爸不接受他也不要紧,只要不去接受别的什么人,这样他才有等待和守候下去的动力。 出国将近两个月,他每天都会跟爸爸打一次电话,时间选在爸爸那边的晚上八点。他不管这边是几点钟,他的生物钟也跟他一样固执,到了时间一定会起床打电话,听到爸爸的声音没有异常,才会一整天都玩得安心。 在电话里他听到姜伟马上就要转为正职,爸爸也会在年前正式提成允州的一把手,这个组合做起实事来再没有什么阻碍,接下来爸爸的目标就是为允州建机场、上高速、督促几个老企业进行体制改革,以顺应如今飞速发展的市场经济时代。 爸爸总是目标清晰,走得又快又稳,而他只能尽力追赶在爸爸身后,去做到爸爸要求他做到的每一件事,为自己谋求一个不被丢下的资格。 他在新学期开学前回了国,妈妈已经为他庆祝过生日,回允州后爸爸送了他一件礼物,一支漂亮的英雄牌钢笔。巧合的是他也给爸爸带了些礼物,其中就有一支万宝龙的钢笔,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呢?他暗暗为此偷乐了许久。 其他的礼物也就是些衣服领带鞋子皮带之类,他这方面的品位还是不错的,加上爸爸身材高挑劲瘦,穿起来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样子,让他又做了好几个不那么老实的梦。 刷卡的时候他没想过心疼,爸爸倒是怪他买得太多,怎么不给自己买点东西,他乐呵呵地回复道:“我还没长定型呢,穿那些浪费啦。以后我穿的时候还长,你就别心疼钱了。爸,你自己说嘛,是不是人要衣装?你形象条件这么好,不穿这些才是浪费。” 唐民益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身上裁剪修身的衬衫和长裤,总觉得好像太那什么了一点,“这裤子太紧了,衬衫也太薄了,还这么滑……” 他看得两眼发光,心里正享受着呢,赶紧打消爸爸的顾虑,“爸,你就别老气横秋的了,真丝衬衫肯定是滑的啊,现在天气热,穿这个舒服。裤子肯定也不紧,我照你尺寸买的,你只是眼睛觉得紧。” 唐民益来回走了几步,感觉上倒是挺舒适,也就不在儿子面前拂他心意了,“那行吧,我休息的时候穿,工作时可不行,总觉得有点怪……” 唐青宏嘴巴张了张,再一想也是,爸爸这副儒雅中的性感还是只给自己欣赏吧,工作时就穿那些老气的衣服最合适,免得给那些姑娘嫂子们白白养眼,给自己招来什么竞争者就不好了。 “嗯,爸,不说这个了,我给你看看这次暑假的照片!” 翻开那本相册,他和爸爸头挨头的看了起来,除了他和众人的合照、单照之外,他还带了好多张妈妈的小尺寸结婚照,穿着婚纱的妈妈太美了,特别是眼神里那种浓浓的幸福感,跟相爱的人组成一个家庭,是多么幸运美好的事。 爸爸也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他一直笑眯眯地,脸上的两个酒窝俏皮可爱,爸爸看了半天才说:“你这次出去晒黑了点,精神气色倒是很好。” “是啊,我很高兴。妈妈和她的新丈夫感情很好,我还叫他爸了呢……他的两个孩子跟我也玩得很熟,他一家人都很好相处,妈妈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我很放心。” 他说得坦荡开怀,唐民益也微笑着点头,“看来你很喜欢那个新爸爸。” 他这才反应过来,敏感地看向爸爸的脸,“爸,你该不是吃醋了吧?我虽然叫了他爸爸,但他肯定不能跟你比呀!” 唐民益眼睛微微一眯,“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爸爸,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你,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看到你那副羡慕的样子……宏宏,你是不是很想有个热闹的大家庭?” 唐青宏赶紧摇头,“不是!爸,我只要有你就行了!就算是想要个家……那也是跟你……” 说到后面他脸都红了,不由自主想起某些荒唐的梦境。爸爸却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变得冷静又锐利,“只有你和我的家,不会是完整的,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有很多你想要的东西,爸爸都不能给你,但如果你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规划将来的生活,按部就班去成立属于自己的家庭,那你就什么都不缺了。” 他听明白了爸爸的意思,这又是一番站在父亲角度上的提醒和规劝,他整个人就像大冬天里被泼了一头冷水,好不容易才能保持住镇定,“爸,你不用劝我了,我心里自有分寸。好了,不说了,我行李还没整理完。” 他紧握着双拳站起来,一步步走进自己房间锁上门,坐在床上伤心了一小会儿,对自己做完一大堆心理建设,就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与爸爸相处。这种考验已经有过很多很多,爸爸在容忍和妥协中不断地企图扭转他,他也就在这种你进我退的攻防战中逐渐习惯而且变得越来越强韧了。 总有一天……他牢牢地守着这个念头,总有一天他能真正打动对方,跨越所有的障碍,毫无保留地来爱他。 随着儿子长高的速度,唐民益的工作日渐忙碌,自从徐宝生离开了允州,其他管理层的干部都唯他马首是瞻,不再有什么阻力,他的脚步迈得很大,一年半的时间就把机场和高速都建起来了。 几个本地大企业的改革倒是有些困难,体制陈旧、人浮于事,很多工作多年的本地职工光吃饭不做事,摆着老资格天天混日子。一听说要改革,老干部们就带着老职工闹起来了,还搞了两回罢工,哭诉管理层不知人间疾苦,不管下面人的死活,只为自己创成绩,大搞面子工程云云。 唐民益亲自带着管理层的重要干部们去了闹得最凶的一个厂,把所有职工叫在一起开大会,态度亲切地对他们承诺,改革的目的是让企业起死回生,让愿意做事、吃苦耐劳的职工们拿到更多的报酬,无论是肯吃苦还是脑子灵活的,都可以在改革后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底下有几个闹事者大唱反调,高呼领导的意思很明白呀,就是要把我们全都辞退,只留几个业务骨干去用!我们那些年老体衰的、为企业贡献了一辈子的,现在用不上了!就给我们来个卸磨杀驴呗! 干部们被气得够呛,唐民益倒是一点不生气,继续微笑着通过话筒传出自己清晰的声音,“为什么别人能成为业务骨干,而你们就不行呢?只要足够努力,人人都可以成为业务骨干。这个企业你们既然待了很多年,就应该对它有很深的感情,现在企业的形势你们应该也都清楚,它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它就像一艘急需修补的大船,你们是愿意拖着它一起沉没,还是愿意听从船长的指挥,先把个人得失放到一边,为它做出自己的贡献?等它修好了,能再次扬帆远航了,再一起随它驶入更为广阔的海域?” 底下暂时安静了几秒钟,又有新的声音大喊起来,“说得好听!大家不要相信他!空口白话划大饼谁不会?把我们这些老员工甩掉了,企业不用发这么多工资下来了,他们当然就有钱了!到时候谁也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唐民益半分也不退缩,拿着话筒抬手做了“请”的姿势,“这是一场公开的全体大会,还请刚才那位先生到前面来,以真实面目示人。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里,愿意跟你们进行公平辩论。” 第86章 龙城新生活 那个大放厥词的人立刻不做声了,整个人群又安静下来,唐民益等不到一个愿意走出来的人,就接着说了下去,“我希望大家接受‘竞争’的概念,企业需要市场的认可才能立足,要受到市场的认可,我们的企业必须去跟其他同质化的企业进行激烈的竞争。关起门来吃大锅饭真的美好吗?你能做到别人三倍的工作量,拿到的报酬跟他一样多,这样真的公平吗?现在需要大家作出贡献的不是我,不是在座的每一位干部,而是你们自己的这个饭碗,你们待了多年的这个企业。” 这时有个声音从人群里响了起来,而且拨开其他的人慢慢走向台前,“您说得很好,但都是理论上的,具体怎么改、怎么施行,您还一句都没有提!”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坐在唐民益身边的助理似乎与之相识,立刻低声对唐民益介绍,“他姓吴,在这个企业干了十来年了,算是个业务骨干,还拿过同行业的创新奖,不过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人,也就一直没有升到太高的职位,好像只是个小组长。” 唐民益笑着欢迎这位吴组长,还请他坐到台上来,两人用话筒你一言我一语的当众辩论起来。这位吴组长果然说话很直,一点也不会转弯,盯着唐民益给出许多不中听的质问。唐民益越听越欣赏,对方提的问题都卡在了点子上,争过一阵后当场拍板,“好,吴组长,我们都是外行,说到企业的管理和改革,很多方面你都不服,到时候管起你来,你估计也不肯合作,那现在我把这个机会交给你怎么样?” 吴组长顿时愣了,“交、交给我?” “对,从你的这场辩论,就可以看出你是个有抱负也有方法的人,你在这个企业干了十年,也对它很熟悉,你还是业务骨干,得过同行业的创新奖,你也明白对它进行改革是势在必行的,具体怎么改、改多少,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你今天散会以后,回去就开始思考,我给你一周时间写个详细的规划报告,到时候直接交到我的手里。” 吴组长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表情还是懵的,“我……我不行,万一搞垮了,我、我就是罪人!” 唐民益仍然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压力肯定是巨大的,但机遇也是巨大的,这是企业的机遇,也是你个人的机遇,你敢不敢接?当然,如果你怕了,我会安排其他人来管,你愿意把自己待了这么久的家,交到外来人的手里去整改吗?” 说到这里,唐民益把嘴凑近话筒,征求所有在场职工的意见,“我建议由吴组长来当新的总经理,你们说怎么样?我们可以当场投票表决!你们愿意吗?” 底下的一群年轻人顿时面露喜色,大声响应起来,“我们愿意!我们投票!吴组长能力很强,我们相信他!” 倒是还有些另有企图的人嘀咕,吴组长怕是经验不行,而且他自己这么年轻,到时候只留年轻人,把老的都辞退怎么办?可其他人在大形势和年轻人们的欢呼声中已经心动,有的还骂起那几个嘀咕的人,“你们现在会说?之前怎么不上去说!这么多人,就只有小吴敢上去跟大领导争论,他是一心向着咱们厂的!我们愿意让他来当总经理!” 说投票就投票,这场大会最后的投票结果是吴组长以百分之七十多的票数全体通过,定下这个人选以后,唐民益又当场让他自己挑选一批人加入整改小组,以配合协助他接下来的工作。 直到散会时这位新任的吴总经理还有点缓不过劲来,送唐民益一行人出厂的时候,他跟在身边面色迷茫,唐民益倒是拍着他的肩膀予以安抚,“小吴啊,这个担子就交给你了,记住,一周之内拿出具体方案,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我们到时再详细讨论可行性。” 他云里雾里地点点头,随后总算回过点味来,皱着眉重重地叹了一声,“哎呀,您是报复我跟你争论吧?这事可要把我坑苦了……改革第一件事,就是裁员,那些不做事瞎做事的都得咔嚓……您这、这就是让我去当大恶人啊!” 唐民益很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脑子很清楚,看来你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非常好!我的手机号你记下吧,这件事嘛,困难肯定是有的,我和整个允州的管理层都会做你的坚强后盾!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就找我们。” 吴总经理一脸难色,就跟吃了黄连似的,“唉,我知道了,您慢走。唉,我怎么就这么嘴贱呢……非要把事摊到自己身上。” 唐民益忍住笑意,表情严肃地指引他,“事摊到身上你就怕了?你是个可以做大事的人,咱们要不怕事,还得把事做好!” 当天下午回到家,唐青宏在电视上看到新闻,对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给爸爸花心思做了一顿好吃的,还在饭桌上缠着爸爸问东问西。 唐民益心情也挺好,在企业内部挑选被压制的人才来当那个总经理,是最能调动激情又能缓解矛盾的,于是带着几分自得把过程详细地说给了儿子听。 在说到小吴这个人的时候,唐民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情,“我回办公室以后,把小吴的资料细看了一遍,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希望他能顶住压力,把企业搞活啊。” 唐青宏也为爸爸高兴,尽挑着好听的说:“那是,爸的眼光向来很准,压力不算什么,他背后不是还有你吗?” 唐民益老神在在的点头,“对,我自己提起来的人,我肯定是要全力支持的。他肯定会遇到各种阻力,又可以暴露一些相关问题,正好全部解决。” 唐青宏弯起嘴角贼笑,“爸,你这是钓鱼呢,先钓小吴,再用小吴钓那些坏蛋……你真坏。” 唐民益拿筷子轻轻敲了儿子的脑门一下,“有你这么说爸爸的吗?吃你的饭!” 唐青宏捂着脑门幽怨瞪之,唐民益只好又说:“今天的菜挺丰盛啊,味道都不错!” 唐青宏立刻不气了,笑眯眯地点头说:“这还差不多!我用心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到了次年的春天,唐青宏身高已经有一米六九了,远在M国的妈妈也打电话报来喜讯,说是怀孕三个月了,下半年就会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高兴坏了,让妈妈把大肚子的照片寄给他,妈妈笑着说他太心急,三个月还看不出来什么肚子呢。爸爸也为这事高兴,下班后听他一说就打回电话祝贺乐彦琳两夫妻,还跟电话那头乐彦琳的M国老公聊了半天。 等到唐青宏从厨房出来叫爸爸吃饭的时候,看到爸爸歪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就这一会的功夫都能睡过去,可想而知工作有多忙。 他也没有叫醒爸爸,而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爸爸把眼镜取下来放在茶几上,再坐在沙发对面细细观赏爸爸的睡相。 即使在睡梦中的爸爸也是非常自律的,并没有打呼、流口水那类大失形象的表现。 他就这么看了不知道多久,爸爸突然睁开眼来,看向他的目光有点迷糊,“我睡着了?” 他点点头就起身去热菜,听到爸爸带着鼻音的自责,“都七点了?唉,宏宏,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吃饭?饭菜凉了吧?” 他笑着回复“没事”,这一个小时对于爸爸来说也算难得的休息,只有回到他们的家里,爸爸才会这么放松,随时随地可以睡着。在外面的爸爸任何时间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似乎永远不会累一样,这何尝不是一种防备和伪装? 爸爸之所以最近这么累,也是因为忙着把允州的工作收尾,过几个月爸爸就要再次调职,带着他到龙城去了,而他也快要初中毕业了。 这两年以来,他的身体持续变化,声音变得低沉许多,胸口有时胀胀的发痛,喉结越来越突出,全身的汗毛也开始变长变多,只是比其他同龄的男生还是要少一些,脸上还开始出现零散的青春痘。这些小痘痘让他十分不爽,总担心爸爸会嫌弃他难看,加上汗毛什么的又细又软,不像成年男人那么雄壮,就老觉得自己的外表还是没有彻底长大,在爸爸面前矮一头。 身高是他的另一个痛处,真的就是字面意思比爸爸矮一头……上辈子这个年纪他才一米六五,如今算是高了四厘米,可他不可能对此满意。看看别的男生女生,比如钱小天,总比他高个两厘米,他都快对自己绝望了。 当年六月份,允州的企业改革已经进行得差不多,途中遇到的各种困难都被唐民益钓出来再一一化解。大部分被辞退的企业职工也在有组织的再就业指导培训之后,找到了新的工作,民众的埋怨声渐渐消散,大家都忙着挣钱吃饭。 月底唐青宏和木愚都毕业了,唐民益的调令也下来了。在跟着爸爸赶赴龙城之前,唐青宏在机场送别木愚,这个二十一岁的超龄高中生即将去M国一个著名艺术院校留学,他早就跟妈妈打了招呼,请她在那边多照拂一下自己的这位朋友。 木愚的父母也来送儿子,两口子对这个独生子依依不舍,但也明白那是儿子选择的、对木家更好的路,东方和西方的文化碰撞也许能擦出更大的火花,他们祖传的木雕艺术需要下一代继承人在传统和前卫之间找到新的平衡点。 唐青宏很为木愚高兴,倒没有多少离愁,捶着木愚的肩膀让他多打电话回来。木愚的话还是不多,只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青宏,我会回来的。” 他当然知道木愚会回来,这个小木疙瘩不可能永久离开心中的故土,“行!你可要表现出色啊,让人家看看咱们A国的学生有多厉害!” 木愚笑着点头承诺,“我会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他多少有点怅然若失,爸爸跟他谈了谈,问他到底是舍不得木愚呢,还是也想出国去念书?如果他心里有那个想法,一定要跟自己说,不要为了留在爸爸身边,就放弃自己远大的理想和目标。 他还真没有那么想过,当时就很坦诚地否认了,“爸,我想去的是龙城,龙哥哥就读的那所学校!” 爸爸一时间没理解过来,“你龙哥哥不是马上要高考了吗,他都要上大学了,你又不能跟他做同学。” 他才不是想要跟龙哥哥同学呢,而是心底存着那份跟对方比拼的意识,“爸,你别多问了,反正我不会比龙哥哥差,你等着瞧吧!” 不管怎么说,爸爸对他的上进感到很欣慰,“嗯,加油吧,爸爸随时为你打气!” 七月初他和爸爸一起去了龙城,这个暑假过得一点不无聊。钱小天和唐欣雁早早就来了,龙哥哥高考结束后也跟他们玩在一起,作为大哥哥带着他们四处吃喝玩乐,把龙城的大街小巷跑了个遍,每个人都晒黑很多。 到了八月中旬的某一天,几个小伙伴在外面吃饭,遇到了已经是个俊美青年的夏承启。对方看到唐青宏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离席专程跟他们打招呼。龙振东跟夏承启早就熟识,两个人都很少年老成,龙振东耀夏承启一起坐下吃,他也并没有客气推拒,说今天这顿饭就让他请客,这个暑假他没有回家,参加完部队实习就直接返校了。 唐青宏这才知道,夏承启也在龙城上大学,在本地著名军校念到第二年了。他对这个夏承启态度还是比较疏远,对方年纪越大,就越接近他记忆里那个咬着他不放的仇家,虽说那是人家的职责所在,毕竟心里有些不舒服。 夏承启对他倒是很热情,当着众人提起爷爷去世时的旧事,说那时候自己其实挺伤心的,但就是哭不出来,被小宏宏安慰了之后才掉了几滴眼泪,情绪反而宣泄出去了,心态顺利的调整过来。 夏承启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向唐青宏冷淡的面孔,“我那时候还说啊,有空一定要找你玩,现在总算有机会了。宏宏,把你手机号给我一个。” 大家都在座呢,唐青宏也不好拒绝,只得把号码报给了夏承启,连龙振东都在旁边调侃说:“承启啊,原来你这么记挂青宏,早知道你就问我呀,我有他的号码。” 钱小天也是认识夏承启的,还在旁边插嘴道:“我也有!我也有!我经常跟他打电话!不过他老是不耐烦跟我说话,脾气大着呢!” 唐青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钱小天,“你真呱噪,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钱小天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跟其他几人说:“你们看,他脾气大不大?老是冷着脸,唉,我都习惯了!从前上幼儿园的时候……” 夏承启和龙振东都来了兴趣,一起追问钱小天,“你们是幼儿园同学?” 钱小天献宝似地猛点头,“是呀!他那时候还有个外号叫白雪公主呢!” 唐青宏顿时脸都红了,红得还挺明显,虽然最近是晒黑了一些,但他比其他人仍然要白上几个色度,“钱小天,你给我闭嘴,少胡说八道。” 钱小天竟然找唐欣雁求援,“欣雁,你说!你哥那时候是不是叫白雪公主?大家都那么叫他的!” 唐欣雁很为难地看了一眼哥哥,不敢出言忤逆哥哥,但还是对大家勇敢地点了点头。 龙振东看出唐青宏脸皮薄,就不逗他了,贴心地想把话题岔开,可夏承启不知怎么回事,一看唐青宏生气了,就觉得挺有趣,还刻意笑着叫了一声,“白雪公主啊……是挺适合宏宏,你们几个就他最白。” 这一声叫得唐青宏脸都臭了,当下闭上嘴不肯说话,被夏承启和钱小天逗了半天才冷冷丢出一句,“我又不是女的,你们有完没完?” 龙振东觉得有点吃惊,夏承启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今天活泼得似乎过分了,像是故意欺负唐青宏一样。 于是龙振东看了看唐青宏不悦的表情,继续为几个人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见好就收,青宏毕竟是个男生,你们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唐青宏这才感觉好受一点,嘴甜的捧一下龙振东,“还是龙哥哥最好,不像有些人,跟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夏承启嘴角一直在笑,听到这里又逗了一句,“长不大的小孩不是很好吗?气鼓鼓的多可爱。” 唐青宏觉得自己快要发飙了,这个夏承启是吃错药了吧,但他马上就控制住情绪,不想在众人面前被钱小天和夏承启说中,就对龙振东笑了笑,“龙哥哥,咱们不跟某些人一般见识,你给我介绍下咱们学校的情况吧,我马上就要去读高一了。” 接下来不管夏承启和钱小天怎么撩拨,他都死死管住自己充耳不闻,等到终于吃完饭散席的时候,夏承启还好意思叫住他,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你要进振东那所重点高中啊?加油!我有空找你去。” 第87章 高中生涯 唐青宏心里恼火,嘴上也实在忍不住了,冰冻着一张脸对夏承启说:“你最好别找我!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怕我会打你!” 夏承启一看他回应了,又接着来了一句,“行啊,你就拿我当沙包打,我陪你练练。不过你这个身板,不可能真把我打疼吧?呵呵。” 他横眉怒视夏承启,这家伙确实高大强壮,薄薄的T恤掩盖不住全身线条刚硬的肌肉,以他的武力肯定是不可撼动的。 这是让人多么郁闷的事实,看来他也要使劲努力加强锻炼了。立下这个宏愿后,他不再理睬夏承启,而是扭过头拉起唐欣雁,“妹妹,我们走!回家找爸爸去。” 晚上回到家里,他在爸爸面前用词刻薄地埋汰夏承启和钱小天,爸爸微笑听之,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说:“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暴躁了吧?承启也没说错,你这么易怒,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嘛。” 他一下子蔫了,心里很是委屈,“你不知道他……反正,我不喜欢他!” 爸爸还是那么温文地笑着,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不要这么容易生气。不过你生气的样子确实很有趣,承启可能是逗你玩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抓住爸爸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哪里有趣了?你们把我当玩意儿耍呢?我唐青宏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不是孩子了!” 可是他这么一争,爸爸笑得更可恶了,还想把手抽回去。他心里有气,紧抿着嘴唇抓住爸爸的手不放,还飞快地拉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这一咬让爸爸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立刻就笑不出来了,轮到他抬头仰视爸爸邪气地笑了笑,“你敢笑我!哼,我咬死你!” 爸爸的表情变得很不自在,声音往下一沉,“宏宏,别闹了,快去洗澡。” 他这才放开爸爸的手,跟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走向浴室,心头窃喜又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豆腐。 能擦擦边也挺不错的,只要控制在爸爸的忍受范围之内,被警告了就暂时收敛一点,反正爸爸不会跟他生气太久。 留在客厅沙发上的唐民益看了眼自己手掌上的牙印,这小子胆子真大,都咬得破皮见血了,像一只发狂的小狗。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儿子乖的时候确实没得说,可只要管得稍微松些,就嬉皮笑脸无所不用其极,粘在他身上讨便宜。 不知不觉儿子都十六岁了,他也已经年过三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但他答应过儿子的事情不会忘记,等到儿子想通了,满了十八岁再去交一个可爱的女朋友,自己才能算做功成身退。 可每次想到那个画面,他心里终究有些闷闷的疼痛感,并不尖锐却十分绵长,连带身周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了。 他摇摇头把那些不合适的私心压了下去,起身去辅导女儿的暑假作业。这孩子再过半月就要回鑫城,他必须好好检查一下她的学习有没有落下。 工作上的事情倒非常顺利,龙城目前坐镇一把手的还是安斌,他则是主管经济的副手,合作起来得心应手,翻不出什么异样的浪花。等到安斌调走了,胡海哲才会有机会兴风作浪,也就是给他机会大刀阔斧的拨乱反正,把整个管理层好好的梳理一番。 这一年唐青宏的生日还是依照惯例,在亲友们的陪伴下快乐度过,而且多了好几个人,比如龙振东、龙其浩、还有龙家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小女儿……以及不受唐青宏欢迎的夏承启。 他是没有邀请夏承启的,但对方还是跟着龙振东一块来了,还在席上跟唐民益和其他人都聊得挺欢。他只能使劲劝自己别跟夏承启一般见识,今天的主角还是他唐青宏,夏承启这次的表现也明显长进了,没有再像上次那样乱开玩笑。 直到晚上回去拆礼物的时候,他发现夏承启送给他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玩偶,脸上还有两片粉红色的毛,头顶扎着个蝴蝶结,那模样别提有多娘气了,心里头顿时生起气来,总觉得夏承启是故意嘲讽他。 爸爸和欣雁倒觉得这只小羊挺可爱,欣雁还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他马上气呼呼地转送给妹妹,让她这次随身带走。 妹妹很高兴地接受了,一脸喜悦的去把它放到行李箱里,爸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是承启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这样随便转送给人不好吧?” 他冷着一张脸撇撇嘴,“我不喜欢,就送给妹妹。再说,他已经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我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爸爸微微眯起眼睛,上下审视他带着怒意的表情,“你对夏承启这么不待见?跟爸爸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夏家跟龙家和我们家关系都很紧密,你不要太任性了。” 他咬了咬牙,勉强对爸爸堆出个笑来,“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爸爸看着他委屈的眼神,又接着提醒一句,“也不必走得太近,保持应有的礼貌就行了。” 他这才表情轻松下来,乐滋滋地猛点头,“好!我就对他客客气气,嘿嘿。” 唐民益自然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不过并没有当面揭穿,反而对儿子的回答比较满意。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熟络,在他们和任何一家的关系上都是适用的,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这一年的九月,唐青宏正式进入高中生涯,这是他上辈子学业的终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一雪前耻。 他的成绩还是挺好,但新学期明显感觉压力增大了,这所重点高中非常注重升学率,对学生唯一的要求就是分数,这让他觉得十分枯燥,加上想要追赶龙哥哥的步伐,他使劲报名参加各种大型竞赛,除了做题就是做题,几乎再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本来在读书上天赋就相当一般,竞赛的题目又不同于普通习题,在好几次竞赛得分不高之后,他的自信和激情收到严重打击,整夜整夜地做起关于上辈子的梦,梦境里不是捧着不及格的考卷,就是重回贾青涵在他身后开枪的那个瞬间。 他也不想跟爸爸说,这毕竟是谁都不能提的怪力乱神之事,结果新学期的最后一个月他竟然生了病,本来就在发育期很瘦的身板愈发单薄。 爸爸看他精神极差,眼睛下面老带着黑眼圈,这一生病还发起烧来,硬是给他请假押到医院去了。他还记挂着考试和竞赛呢,嚷着马上就要出院,爸爸少见地发了他的脾气,逼他最少住院三天。 他心里那个急啊,在医院里睡眠也是相当不好,从噩梦中惊醒时正是半夜三点,带着满头的汗水一睁眼,就看到爸爸从陪床上坐了起来。 爸爸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身体检查该做的都做了,基本上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值范围。他自己知道这是心病,只让爸爸陪他多坐一会儿,爸爸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抚,“我们好好谈谈,你什么话都可以对爸爸说。” 他看着爸爸温柔的眼神,组织半天语言才不好意思的说:“我……我老做噩梦,梦到考试不及格,还有人要在背后杀我。” 爸爸微微皱起眉头,仔细查看他的表情,“学习给你的心理压力有这么大?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念书?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做这种梦,我学得很开心。” 他被爸爸说破心事,又不敢承认,因为他害怕爸爸对他失望,只好垂下头默不作声。 “如果你不喜欢念书,那你报名参加那么多竞赛干什么?还嫌学习压力不够大?宏宏,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跟爸爸说吧,我保证不怪你。” 生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脑子又昏昏沉沉地,手被爸爸温暖的掌心贴合着,竟然大着胆子抬了抬头,“爸……我不是不喜欢念书,是有的科目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英语和数学,但那些竞赛题目也太难了,简直匪夷所思又无聊,在平常生活里哪用得上啊。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考那些题。” 唐民益看着儿子委屈的眼神,出声安慰起他来,“应试教育是这样的,这也是基本功,学了没有坏处。宏宏,你是不是觉得,你在商业上很有天赋,已经可以赚到很多钱,根本不需要再留在学校里考试,所以就心浮气躁了。” 他哪里有什么天赋,只不过仗着重活了一辈子才能对很多事未卜先知,于是黯然为自己辩解道:“不是的,爸,我是觉得自己没有你期待的那么聪明,其实我很普通。我怕你对我失望。” 唐民益捏着儿子冰冷的手指,心疼和体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说,宏宏其实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确实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宏宏,爸爸没有逼你做到天下第一的意思,你已经很聪明了。但就算你不聪明、不好看,你也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因为这些就对你失望。爸爸只是想让你尽力把握这段好时光,趁着这么年轻多学到一些东西,对于分数、奖项,爸爸并没有那么看重的。爸爸担心的只是你今天不尽力,日后会后悔,还会怨爸爸没有督促你。” 他努力理解着爸爸的话,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爸,我也没有怨你,别家的孩子其实都一样刻苦,我不该有逃避苦学的特权。” 唐民益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稍稍有些冲动地说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你如果是个女儿,爸爸真想好好把你养在家里,什么苦都不让你吃,也不让你去接触外面的丑恶,每天像个小公主一样无忧无虑的陪着爸爸。” 唐青宏听得睁大了眼睛,嘴巴都快合不拢了,这是爸爸真正的想法吗?柔情里含着一点霸道。 “爸,那你对欣雁也这么想吗?”他颇感好奇,自己是不是爸爸心底唯一的那个。 唐民益说出那句话就已经自觉不太妥当,听到儿子的追问,只得笑笑以做掩饰,“欣雁还有外公那边的压力,吴家对她期待也是很高的,不光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唐青宏恍然“哦”了一声,如果没有吴家,爸爸应该也想把欣雁宠上天去,让她无忧无虑的幸福玩耍就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全鑫城著名的小学霸。 也就是说他和欣雁在爸爸心里地位相当,能占着这么重的比例,他已经很高兴了。至于什么时候才会成为那个唯一,他只要继续保持着希望就够了。他已经不能失去那幻梦似的希望,否则他撑不到现在,更撑不了接下来的三年。 也许爸爸内心里认为他就是异想天开,只用那个希望吊住他而已,控制着他不会因为绝望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可他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坚守下去。 他脑子有点迷糊,也不想再管住自己的嘴,趁着生病爸爸对他这么温柔,他才有了尽情试探的机会,“爸……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想走你的那条路呢?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对我特别失望?” 爸爸沉默几秒,轻轻叹气,“不会,只要你在别的方向也能走出一条好路,做你开心的事情,并且能做出成绩,爸爸没有理由逼你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执拗地追问道:“但是你会伤心失望对不对?你其实还是想让我按照你的安排往下走?” “也不会。宏宏,你是我的儿子,爸爸最希望的还是你开心。爸爸是想要你按照我的安排往下走,可如果你走得不高兴,为此郁郁寡欢,还闹出病来,那爸爸就是犯了错。爸爸明白不能强求的道理,还希望你也能明白。” 唐民益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捏紧儿子的手感叹起来,“你曾经跟爸爸说过,你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爸爸当时还是很感动的,但并不希望你这样做。人生是你自己的,爸爸希望的是你放开眼界、海阔天空,找到你真正的理想,然后坚持走下去。” 唐青宏还是第一次听到爸爸对他说这种话,不由感动又困惑,“那要是我选的路你不喜欢呢?爸,你也说过的,我翅膀硬了就会飞走了,你舍得我飞走吗?” 唐民益伸手摸了摸儿子汗湿的头发,它们显得如此柔软又虚弱,让人不忍苛待,“爸爸喜欢不如你喜欢,翅膀硬了就硬了吧。你飞得不高,爸爸会担心,你飞得太高,爸爸会不舍得……爸爸也想过更专制一些,什么都为你安排好,但奶奶当年也不是这么对爸爸的。你知道吗,奶奶一点都不想让爸爸走爷爷的路,只想让爸爸进入军队,因为那样她比较好照顾爸爸,可后来还是尊重了爸爸的选择,那时候爸爸才十六岁。就是因为对于理想的选择上,奶奶无条件的支持了爸爸,所以……” 后面的话唐民益没有说下去,不过唐青宏能够推断出来,所以爸爸才在婚姻大事上那样听奶奶和龙老的话,这是一种主动的妥协。 爸爸的声音又低又沉,隐藏着许多遗憾,“那是爸爸为了奶奶所做的选择,其实爸爸那个时候并不成熟,还不合适组成一个家庭。那也是爸爸最后悔和最违心的一件事,爸爸对不起欣雁和她的妈妈。这两天爸爸仔细考虑过了,不会再逼你去做任何你发自内心不想做的事情,以免日后像爸爸这样歉疚与后悔。” 他真没有想到,爸爸为了他能退让到这一步。可这种退让同时也让他迷惘——他坚持的动力,就是为了爸爸而努力,爸爸对他放开了钳制,还给他海阔天空的自由,那是不是也在暗示他,应该放弃对自己父亲的追逐? 爸爸确实已经把他当成一个成年人来平等对待,但如果这份平等里,也包含着对他的提醒和拒绝,那平等和自由的代价对他而言,简直大到支付不起。 “爸,我还能……继续留在你身边吗?”他鼻子酸酸地拉着爸爸的衣袖,可怜兮兮说出这句话。 唐民益把他的手放进被窝,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当然,你是爸爸的儿子,能跑到哪里去?睡吧,别想太多。” 他总算暂时放下心来,在爸爸的陪伴下进入梦乡,后半夜就没有再做关于考卷和谋杀的噩梦了。 第88章 十八岁夏天 三天之后回到学校,他错过了一场竞赛和一次小考,老师和同学们大呼可惜,但也都关心他的身体。班主任还把他叫到教室外面单独谈话,劝他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他已经是很优秀的学生了,不必非要拼全校第一。虽然老师都想激励大家,但初衷只是让大家尽力,为了拼考分累到生病还是不好的。 他挺为这位班主任的话感动,就算大气氛是让孩子们拼命学习,毕竟人心还是有个底线的。于是他微笑着对班主任回话,“谢谢您,我以后不拼第一了。我爸说,只要我尽力就好,心态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班主任慈祥地看着他,“嗯,你爸爸也是个好爸爸,你要把他的话听进去。我们一般都是为了孩子不上进而头疼,很少为了孩子太上进而头疼的呢。你呀,别再给自己心理压力了,要做到喜欢学习,不厌学,学的东西才会真正留在你的脑海里,不会考完了就还给老师。” 这之后他放开了心态,不再去争那个全校第一,也不再盲目的报名参加竞赛,成绩稳稳当当,保持在全校同年级的前二十位。 爸爸看着他一天天的正常,脸色逐渐恢复健康,饭量也逐渐提升了,简直比他还要高兴。 到当年的十一月,妈妈在电话里告诉他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他又兴奋又紧张,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很是期待。 放假前他再一次接到电话,这次是妈妈的新老公打来的,那个开朗幽默的M国男人发狂般的大叫,“生了生了!你妈妈生了一个儿子!我又做爸爸了!” 他也跟那个洋爸爸一起乐,“太好了!是母子平安吧?我妈妈现在呢?” 洋爸爸把电话递给病床上的妈妈,彼端传来虚弱却满足的声音,“宏宏,我和你弟弟都很好,过几天我给你寄照片来。” 他赶紧大声送去祝福,“您一定要坐好月子!该补的补!坐月子对女人来说很重要的,您请个专业营养师吧!记得哦!” 妈妈轻声笑了起来,“早就请了,宏宏,你放心吧。” 等爸爸回到家,他欢天喜地地说了这个消息,爸爸也打去电话祝贺。看着他一脸的高兴劲儿,爸爸微笑着说:“你还真喜欢孩子呢。” 他特别敏感地立刻接口,“因为那是妈妈给我生的弟弟!我自己将来有没有,无所谓的!我有妹妹弟弟就行了!” 爸爸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像是在吃惊,又像忍俊不禁,“你反应这么快……心思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他臭不要脸地继续说:“都用在爸爸身上了。” 爸爸不肯再接他的话茬了,正色伸手朝他要期末考卷,“这次考了多少分?给我看看?” 他这便从书包里把几张打上分的试卷拿出来,心情多少有点忐忑。喜欢的科目他当然成绩不错,但不喜欢的科目嘛……他是实在学不起兴趣了,语文光是作文就扣了整整十分,整体分数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看。 爸爸看过之后倒也没说他,只让他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爸爸的理解让步就是纵容,该保持的还是要保持,该努力的继续努力。 他很无耻地认为,这是爸爸对他的鼓励,不管在学习上还是对那份感情的坚持上。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他们到龙城已经是第三年。 龙城的一把手安斌,在这年年初调走了,唐民益升上去接替他的位置,把经济工作的重点放在了大企业改组上市。唐青宏把时间一算,跟爸爸深谈了一次,阻止了爸爸想让那家企业改组后在港城上市的打算,而是改在国内上市。 这家龙城最大的家电企业在四月成功上市融资,同时在这期间被揪出企业内部的不少蛀虫,连那些蛀虫的大靠山胡海哲都慌了神,开始严苛地要求他们不准开口乱说话,还四处跑关系以求免责。 胡海哲在龙城盘踞多年,亲信门人还是不少的,但他们这几年也都见识过了唐民益的行事作风,加上对这位年轻干部出身的了解,几乎没有人敢正面交锋,老胡从前的门路孙家也早被他自己得罪了,上面再没有人愿意帮他捂盖子,只托人给唐民益递话丢卒保车:此案还请大办严办,但不要扩大打击范围,闹得太大了上面也不好看。 这还不止,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竞州那边的徐宝生也跟着出了问题——冯柏语针对徐宝生的一叠举报信送到唐民益的办公室,同时其他各个重要干部手上都收到了一份。 牛气的是冯柏语竟然选择实名举报,还组织当地群众干部写了联名信,冯柏语身为徐宝生的贴身助理,又是举报人里的领头羊,其可信性还是很高的,关键是罗列了许多对徐宝生非常不利的事实证据。 不管事大事小,冯柏语非常细致的用日记形式记录了徐宝生这几年的违法违纪过程,收钱和藏钱的方法五花八门,都可以写成一个花样大全了。比如把现金放在烟盒里、放在摆件里、放在果篮里、藏在瓷砖下、镶在墙壁里、衣柜里、床板下、保险箱、别人家、废纸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后来办案人员冲到徐家搜查的时候,从他家的每个角落几乎都翻出了现金,名烟名酒更是不计其数,这个家伙比他的岳父要贪婪得多。 至于胡海哲,家里是干干净净地,什么都搜不出来,简直就像没有任何问题,只有一笔高达百万的海外存款放在他的老婆手里,折合人民币上千万。 冯柏语由此案立下大功,被竞州的民众们誉为正义使者,胡海哲在审讯室急得生病入院和徐宝生身陷牢狱之后,冯柏语在竞州众望所归的升职了。 过了不久的某天晚上,冯柏语竟然单独跑到龙城来求见唐民益,是唐青宏给他开的门。 怀着听戏的心情,唐青宏请示过爸爸以后就把冯柏语放进家门。他一坐下来就长吁短叹,脸上倒还正气凛然,埋怨说现在班子里的同事们都对他非常冷淡,这让他办起正事寸步难行,民众们倒是对他热情爱戴,言下之意是自己需要更多的权力,以犒赏这位反腐斗士大义灭亲的壮举。 说完工作困难,他又说到生活上的困难,说自从他把徐宝生冯妈妈老同学的女婿扯下台,冯妈妈也跟他关系紧张了,已经数日不肯跟他这个亲生儿子说话,还逼他去探望医院里躺着的胡海哲。他当然是拒绝了,胡海哲这个大蛀虫,谁不是避而远之,尽管还没有被判下来,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原则,被人怀疑他跟胡海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能误解他是胡派的一丘之貉。 唐民益闻言安抚了他半天,只劝他一心跟老戴处好关系,他还年轻,需要多多历练,老戴是个非常廉明和惜才的领导,既然已经给他升职,就是对他的能力和原则都给予肯定,还说老戴在龙城的领导们面前给过他不少赞扬,也正是这样,他才能这么顺利的提起来呢。 冯柏语探路一趟基本满意,也就感恩戴德地回了竞州。 唐民益当晚给老戴打去电话,老戴说起这个冯柏语就一阵头疼,“他倒不贪财,你说犯错误吧好像也没有,就是出手太狠了。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搞倒了徐宝生,班子里其他的人防他防得跟什么一样,重用他怎么可能呢?整个班子都不答应!我倒是想把他再往上提,毕竟徐宝生不下,我也不能上,可一开会就被全体否决了,只有我这一票!” 唐青宏也好奇了,当初搞倒徐宝生不是有其他干部联名的吗?老戴在电话里也说到这个问题,“当初搞那个联名举报信,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那些签名的,反正我是没签,我借故出差了,等我一回来,好家伙,举报材料上已经有几个人签名了,但他们有人私下跟我哭诉呀,说是冯柏语逼他们签的,不签字就把他们一起举报了,还扬言说自己手上有他们的把柄。我现在都不清楚,他手上到底有没有那些把柄呢,反正不管我信不信,那几个签名的是被他说信了。” 唐青宏在旁边听得笑个不停,冯柏语还真有一手,可惜手段太辣了点,身边几乎没人能吃得消,也失去了所有的信任。混在这些位子上的人,最怕的就是身边有个这样的“情报工作者”,一天到晚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里。 这种天真又狠毒的手段,违反了整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把竞州的整个班子扰得一团乱。老戴说到最后都唉声叹气了,“民益啊,你当初怎么跟他相处的?我劝他说他,他都不怎么听啊,只按照他的那一套来。” 唐民益微笑着回复,“还是顺其自然吧。你受不了他,其他人更受不了,时间长了,容不得他的人自然会把他请走。你做好安抚工作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犯什么大错误。” 老戴只好应声,“唉,暂时就这样吧,现在在竞州啊,连我都不敢随便得罪他!” 五月之后,港城股市大跌,一场席卷多国的金融风暴来袭,A国股市却并受到多大影响。唐民益又一次被儿子前瞻性的眼光所震惊,唐青宏自然不会跟爸爸说实话,只解释自己近几年都借着丁宇的账户在股市练手,所以多少有些经验罢了。 胡海哲被免职调查以后,那位曾经去玉穹考察的潘松接替了他的位置,老胡曾经的心腹老杨成了忧心忡忡的墙头草,潘松和唐民益倒是无心连坐,因其有一些办事能力而并未为难,可到了同年六月,这位老杨自己扛不住吓,主动申请病退了。 唐青宏一直数着自己成年的日子,身高也慢慢长到一米七四了,越接近目标反而越冷静起来,因为他的主要任务现在是备考。 这两年夏承启老喜欢找他,只要一有假期可以出来,就会约他见面吃饭。他起初拒绝得多,次数多了又觉得有何不可,反正夏承启比他大,吃饭买单都是对方,还可以教他几招强身健体的搏击术。 夏承启确实教了他一些简单招数,也经常把他带到体育馆去打球什么的,甚至把他带到靶场教他打枪。他对那个其实并不陌生,前世里打得也挺多,所以一上手就很不错,让夏承启刮目相看,都恨不得游说他考军校了。 他半点兴趣也没有,早就计划好大学要读得舒舒服服,从重生以来就是不断的念书念书,他都快烦透了,不可能再给自己挑个管制那么严格的学校去念。 专业选择上爸爸是任由他自己决定的,考哪所学校也让他自己做主,他无比感激爸爸在这方面的宽容,给自己选了个爸爸不讨厌、妈妈会更加满意的专业——人力资源管理,学校也选好了本地一所全国著名的商业大学。 考上的信心他还是有的,这几年他的成绩非常稳,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妈妈听到他在专业上的选择时,高兴得抱着弟弟在电话里使劲叫好,声音又奶又嗲的弟弟也用不太标准的中文为哥哥喊着加油。但同时妈妈也想诱惑他去M国念大学,说M国那所著名的商业院比国内的更有分量,他非常自信地婉拒了妈妈,“您就放心吧!我在哪里读都不影响成绩,妈,现在A国发展得很好,我以后肯定是常在国内的,从现在开始我就得经营自己的人脉了,大学在国内读有更大的好处。” 高考过后,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他稳稳当当地考上了龙城的那所大学,出于他意料的是,袁俊也考到这所学校来了,而且跟他选择了一样的专业。 他以为这是个美丽的巧合,可袁俊在电话里说才不是巧合呢!之前自己就问过他要考哪所大学、哪个专业,人家是刻意来跟他做大学同学的。 他不禁有点感动,让袁俊提早一些来龙城,他保证招待对方吃好喝好,还全程陪玩。袁俊高高兴兴地在暑假中期就奔过来了,还要跟他同房住一阵,结果他把事情跟爸爸一说,爸爸审视着他喜悦的面孔,硬是把他安排到自己房间,只在房间里多加了一张钢丝床。 他也说不上生气,反而有点窃喜……他坚持着不理睬任何对他表白的女孩子好几年了,爸爸对他表现过那方面的放心,这次袁俊来他们家,爸爸敢把他安排在自己房间里住,展示出一种过分的占有欲以及对他在自控力上完全的信任。 不过他还是笑着试探爸爸,“你不会以为我会对袁俊做什么吧?我跟他就是哥们,朋友而已!” 唐民益面瘫着一张脸低声回复,“你小点声,别被袁俊听到了,我没有对你不放心。” 他还是摸不着头脑,又盯着爸爸看了半天,突然醍醐灌顶地“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对袁俊不放心?哈哈……他不会的,天下哪有那么多男生喜欢男……” 唐民益立刻把他的话截断了,“让你小点声,你非要嚷得袁俊听到?我是以防万一。” 可怜的爸爸……被他刺激得草木皆兵了,看到个他身边出现个男生就要以防万一。这是他的错……他只得再一次对爸爸认真解释,“爸,别人我管不了,我可以对你保证,我唐青宏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跟他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唐民益啥也不想跟儿子说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转过身拉开衣柜,专心铺床套被去了。 第89章 生日愿望 两父子共住一室,倒还相安无事,唐青宏也就是多做了几个春梦。一到白天爸爸就去上班,他带着袁俊到处去玩,袁俊还跟他倾诉了自己的理想,说大学毕业后一定要赚大钱,开起连锁店专做高端养生药膳,能把自家的优势发扬光大,又能财源广进,算得上两全其美呢。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反正他也欠了谷老的大人情,这副身体如果不是托谷老的福,就不会这么健康,加上跟袁俊哥俩好的兄弟情谊,他当下就微笑着说:“行啊,到时候你要是资金不够,我借点给你。” 袁俊有志气得很,脑子也机灵得很,“借什么啊,你就投点钱入股吧。我知道你妈妈有钱,你手上肯定也不少,我要是白借你的,那岂不是太占便宜了?就怕你看不起我这个小摊子呢。” 话说到这份上,他自然也就点头了,“也成,反正什么时候要钱,你提前通知我一声。” 袁俊掐着指头算了算,“唉,还早吧,咱们年纪这么小。” 唐青宏倒是觉得迟不如早,“你满十八了吧?要是你愿意,这个暑假就可以开始筹划了,最多明年暑假就能做起来。如果你第一家店想开在龙城,反正咱们人都在这里。” 袁俊面有难色,“不就是因为没钱嘛……我跟爷爷和爸爸也说了,爷爷答应我大学毕业就给我启动资金去做事业,没毕业门都没有!” 唐青宏瞄了他一眼,“你相信我吗?你要是真想尽快赚到资本,我陪你去海城走一趟,从股市给你筹点本金。” 袁俊立刻兴奋了,“我当然相信你!我肯定想尽快啊!海城你去过吧?有熟人在那?我还没去玩过呢!” 唐青宏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就想着玩,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要是说着玩的,就当我没搭过你的口。” 袁俊赶紧抱住他的手臂使劲摇晃,“我是认真的!我很认真的!唐哥哥,求你带小弟去海城挣钱!” 他莞尔失笑,把袁俊的手从自己身上拉下去,“别闹了,过两天咱们就去,我也顺便去看望一下我的老师。” 当天他把要去海城的事情跟爸爸说了,什么都没有瞒着爸爸,包括要带着袁俊去挣点零花钱,支持袁俊干点小事业。爸爸倒是没有反对,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还要注意资金的稳妥。如果有大额现金交易,还是多带两个年纪大些的朋友在身边。 自从他账上的零花钱滚雪球增长之后,爸爸已经不管他是怎么赚钱的了,身为一个拥有三十年先知经验的人,他其实对赚钱的兴趣并不大。做事业、挣大钱,对于他这样开着金手指的人来说太过容易,赚零花也是因为闲得无聊,给自己找点乐趣混混时间,同时巩固一下脑海里的那些回忆。 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于他的亲友们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他当然还是要尽量用记忆去帮助他们,看到他们兴奋喜悦的笑容时,他也会跟着变得高兴。 于是两天之后他带着袁俊出现在海城,开发区已经是一片繁华景象,跟几年前的冷清完全不同了。 丁宇亲自来接的他们,也没让他们去住另外的酒店,就安排在集团公司下属的一家新酒店。这家酒店才开业几个月,贵价的高层房间可以欣赏江景,晚上看到的夜景更是美仑美奂。丁宇打算自掏腰包,唐青宏却豪气地丢出卡来,“我的朋友当然我请,我另有事情要麻烦你呢。” 丁宇一看他的表情就笑了,“又有什么事情想叫我跑腿?” 他把袁俊往丁宇面前一拉,“袁俊,你见过的,不过那时候他还很小,你估计不太记得。袁俊,这是丁老师,不过现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你也叫他丁宇吧。” 袁俊傻乎乎地还是叫,“丁老师好。” 丁宇呵呵笑着也跟袁俊打了招呼,唐青宏就很直接地说明来意,“我这次带他来一起挣点零花钱,把你股票账户再借我用用。” 这话把丁宇说得眼睛一亮,“好呀,带着我也挣点。你现在还没满十八吧?明年才能自己开户呢。” 唐青宏悻悻然点头,“是啊,你最近工作忙不忙?” 丁宇苦着脸说:“还行吧,反正手下有几个能干的人,帮我顶几天不成问题,只要你妈妈不打电话查我岗。” 唐青宏忍住笑调侃丁宇,“打工的滋味不好受呀,随时被老板剥削监控……你想过自己出来单干没有?” 丁宇吓了一跳,“太子爷,你就饶了我吧,我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了,不想乱折腾!你妈妈这样的老板多好,我宁可给她打一辈子工,再说了……我不是已经有公司股份了嘛,我对我的老板忠心耿耿!休要胡言乱语迷我心智!” 最后那句还带了点唱调,两个少年人都笑了起来,唐青宏还一本正经地对丁宇道歉,“丁老师,对不起了,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敏感。你也是老板之一喽,不算打工。怎么样,成为合伙人的感觉不错吧?” 丁宇当然知道他是开玩笑,很感激地挽住他的肩膀,“还得多谢你呀,老板这几年对集团里的年轻人才都是用股份和分红来挽留的,效果一级棒!肯定是你让她做的决定吧?” 他淡然笑了笑,“反正这是正确的决定。不说这些了,陪我们下去逛逛。” 接下来他和袁俊在海城待了两周,袁俊每天都在高度亢奋里张大着嘴,晚上也迟迟地睡不着觉。金钱数字的急速进出,把这个少年刺激得不轻,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临走时袁俊依依不舍,还想再多留一阵,甚至魂不守舍地说:“还做别的事业干什么,就炒股呀!好赚钱……钱来得好快!” 唐青宏给他当头棒喝,真用手指头狠狠弹了他脑门一下,“别发梦了,你也知道是‘炒’了!把那当成事业来做靠不住,它只是资本的流通,你看到我们赚了钱,没有看到那些亏得嚎啕大哭的人吗?你既然有自己的理想,就不要轻易动摇,到将来连锁店做得好,搞成餐饮业大鳄了,倒是可以上市融资。” 袁俊被他点得醒了一半,“哦,对,我脑子发热了,我的理想包括赚大钱,但不仅是赚大钱。再说我自己也没那本事,不过你倒是有那个本事呀!你买什么什么赚钱,你干嘛不再多买一些?” 唐青宏又给他了一记重弹,“我不想扰乱市场,那些钱对于我来说,只是数字的积累罢了。” 本来他能重活一次就是上天的赐予,他可不想太过贪心,为了追求那些毫无意义的数字累积,就到处掠夺资本,以至于扰乱市场本身的秩序。这两年正是大牛市,他在股市也就是练练手,训练一下记忆力和反应能力。他从来不缺钱花,要那么多干什么呢,像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把钱看得太重根本就不合适。 两人结伴回了龙城,照旧又像之前那么住,爸爸也没问他们挣了多少零花钱,只从袁俊欢天喜地的表情就能推算出大概,反正开一个袁俊梦想的店肯定是够了。 过了一周不到,袁俊主动搬到亲戚家去住,估计是老看着唐家父子俩挤在一屋,他这个小客人终于感到不好意思了。唐青宏也没有刻意挽留,因为爸爸最近睡得确实不好,天气热,房间又不大,两个人睡一屋更觉得热了,开着空调也闷得慌。 这次生日那天来的人不多,他选择在家里自己下厨,这次多了个袁俊,他们俩搭配着做菜,一路聊天根本不累。可夏承启在外面看了半天,也挤进厨房非要给他们打下手,简直赶都赶不走,搞得两个小伙伴有好些话都不合适说了。 本来他们是聊了不少云沟的事,还有袁俊那个药膳店的规划,夏承启在旁边,他们自然不提了,这个家伙还老逗着他们俩说话,时不时问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好。 唐青宏都有点烦了,反正跟夏承启和袁俊都熟,于是冷下脸请夏承启出去,“你还是陪我爸去聊天吧,厨房有我和袁俊就行。你这下手打得也不怎样啊,菜都被你摘碎了。” 夏承启只得丢下菜叶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板和健壮的体型挺有压迫感,“怎么,生气了?你一变脸我就知道要糟。唐宏宏啊,记得风度!我好歹也是客人嘛。” 他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我哪敢生客人的气?我是怕客人累着。” 夏承启眼神来回在他和袁俊身上逡巡一番,好像突然想通了一般,“也是,我去陪唐叔聊天。” 等到他们从厨房端菜出来,他一听夏承启又在问他爸同样的话题,什么他跟袁俊啥时候认识的啊,关系怎么这么好啊……他怒气就直冲的了,这个夏承启管得真tm宽。不过他也没当面发作,他自觉跟夏承启还没好到这个程度。 等到生日餐吃完,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只剩下他和爸爸收拾碗筷。爸爸还让他歇着呢,说今天他最大,被他幸福地笑着拒绝了,“爸,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们一起收。” 收完洗碗的过程中,他就已经明目张胆地盯着爸爸看,累积了好几年的生日愿望,他今晚必须求到一个结果,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爸爸被他看得都有点怵然了,脸上显露出一丝尴尬,也许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直接而贪婪。 全部收拾完以后,他坦诚地要求爸爸,“爸,我们谈一谈。” 爸爸也并没有避忌,洗着手背对他点头,之后两父子表情严肃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进行他们之间可能是最重要的一场谈话,属于两个成年男人之间的交锋。 他还是先开口的那一个,那些话在他心里沉淀了好几年,是时候以爸爸能接受的措辞一次说完,“爸,我累积了好几个生日愿望,你愿意帮我达成吗?你也可以拒绝我,但我会非常失望。如果你确实不想,就不要再给我任何希望,反正我做好了一辈子独身的准备。” 爸爸认真地听着,眼神和表情都镇定自若,直到最后那句话才微微皱眉,“你在威胁我?用折磨自己的方法来跟我讲条件?” 他也十分镇定,一点都不冲动,“不,我只是陈述事实。爸,你知道自己的优秀和人格魅力,我既然陷进去了,就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代替你。我只要最好的,不要求其次,这样对别人不公平,我更不想对不起我自己。” 爸爸半晌才直直审视他的眼睛,“你在狡辩。没有什么人是不能代替的,你身边并不缺乏条件优秀的女孩子,你也不能用优胜劣汰的规则来说服我,一个人正常的感情选择不会这么功利。” 爸爸不吃吹捧的这套,他早该知道得很清楚……他苦恼地粑了粑头发,又不想在爸爸面前表现出自己疯狂的本质,只得眨动着眼睛主动示弱,“好吧,喜欢一个人跟优不优秀关系不大,但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那么多理由吗?喜欢就是喜欢了,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不可自拔了。不,也许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爸,我不想再找一堆理由企图说服你,你就问问自己的心吧,到底要,还是不要?给我一个痛快吧。我成年了,今天满十八了!我的生日愿望就是跟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我爱他,他也爱我,有生之年不离不弃。” 说到后面他眼眶都湿了,垂下头等待爸爸最后的宣判。他终究还是冲动冒失的,被爸爸一激就原形毕露。 爸爸久久没有给出那个回答,在他战战兢兢抬起头的时候,在爸爸脸上竟然看到了明显的犹豫和矛盾。爸爸向来都是果断的,无论多么大的事情,作出决定总是很快,也只有此时此地,在他的面前,才会泄露出这么一丝纠结的情绪。 这本身就说明了他在爸爸心中的重要性,他敏感的察觉到自己有戏。他大着胆子把身体凑过去一点,伸出一只手挤进爸爸温暖的掌心,“我不怕打击,但我还是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且不怕承认,不怕面对。” 爸爸眯起眼睛瞄了他一眼,倒没有把他推开,反而用力握住了他那只正在冒汗的手,“这么紧张?你在发抖?说你胆子小吧,又大得什么荒唐事都敢想,还敢去做;说你胆子大吧,你现在就怕成这样,以后怎么承担更大的压力?” 说到这里,爸爸沉吟着顿了一下,又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充满期待的脸,“你到底想清楚没有?一旦做出这个决定,你会失去多少,承担多少?你会付出多少?受到多大委屈?你说的是一辈子,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你现在才十八岁,你的人生起码还有四分之三,现在就做下这个决定,你以后会后悔。但到了你后悔的时候……” 爸爸不再说下去了,脸上显露出一种忧虑夹杂失落的表情。他一瞬间就看到了爸爸的内心深处,爸爸竟然也是会患得患失的。对于他这么年轻就许下的承诺,爸爸首先没有去想它荒不荒唐、对还是错,却担忧着他的承诺无法作数,也担忧着他会担负不起巨大的压力。 他才十八岁,可爸爸已经三十三岁,像爸爸这样的男人,作出选择之后就再也不会反悔。他不能给爸爸同等的安全感,因为他实在太年轻,太任性。一旦到了他后悔离开的那天,这个男人倾注的所有感情就会被辜负和枉费,不再有走出巨大创伤的年龄资本。 他对于这点也无能为力,他想要爸爸信任他,再多信任他一点,但他毕竟只有十八岁。他只能徒劳地抱住爸爸的背脊,一次又一次地低声保证,“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第二个人,我保证。我拿我的性命保证!” 爸爸被他那么用力的紧紧抱着,也慢慢伸出手臂环住了他,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嘲,“算了,宏宏,你别再说这些,听着真肉麻,海誓山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保证是没有用的,牵涉到感情的事,太复杂了,你不要对爸爸做任何保证,只要答应爸爸做个好人,就算你将来离开家,跟别的人在一起,爸爸也……也不会介意。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永远都不会变,爸爸是希望你过得幸福,不想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你懂吗?” 他立刻顺势接了下去,“我的幸福就是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人生苦短,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在一起,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也许是会有很多委屈,但我早就想明白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打心底里愿意去承担,我会甘之如饴。爸,你呢?你不用开口,只要点头或者摇头,不管你作出哪种选择,我都能接受。” 他的语气几乎是咄咄逼人的,可他紧贴在爸爸身上的手一直在发抖,巨大的期待和害怕被拒绝的焦虑让他无法冷静。控制着自己口齿清晰,没有词不达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第90章 答案 似乎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其实只有几分钟,他感觉到爸爸的头轻轻低了下来,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掌也抚上了他的头顶。 他欣喜若狂地想要欢呼大叫,脑子里却猛然变成一片空白,随后是一阵轻微的眩晕感,眼前闪过盛放的烟花,又怀疑自己是因为太过期待而产生了什么幻觉。 于是他再一次试着想要发声,可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嗓子就跟哑了一样不听使唤,干脆把身体向后退去,看清爸爸的面孔再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准确地凑上自己那两片抖个不停的唇瓣。 这一次爸爸没有闪躲,也许是因为他闭着眼睛。爸爸的嘴唇有一点干燥,但仍然是温暖而柔软的,这个短暂的碰触已经让他心跳如擂鼓,脸上热得快要发起烧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确定爸爸答应他了。没有把他推开,没有躲避喝斥,只有温柔到极致的抚摩和包容。 他还想要得更多,可对方的嘴唇马上就离开了他,甚至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走向浴室。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爸爸这是不好意思了,还是开始后悔了? 他一个人亢奋地胡思乱想着,在沙发上僵坐了十几分钟,爸爸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看到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表情自然又带着点无奈的笑了笑,“还愣着干什么?去洗澡吧,你怎么像被抽了魂似的?” 他这才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还差点摔了一跤,爸爸叹着气扶了他一把,眼神却是愉悦的,“高兴成这样?看你多冒失,洗完澡出来再聊会天吧,你这样估计也睡不着。” 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尽量自然地回复爸爸,“现在睡觉太早了,肯定睡不着啊!” 等他三下五除二地冲完澡,还花着小心思换上新款的低腰内裤,披着自认为特别性感的真丝睡袍走出来,爸爸一回头就被他的豪放震惊了,“好好走路,你扭什么?怪里怪气的,快过来坐下看会儿电视。” 一盆冷水泼下来,他对自己的“魅力”毫无信心了。 爸爸真的在看电视,居然还目不斜视,他这么大个人坐在旁边,还半个身体都倚靠在爸爸身上,对方也没有什么特别亲昵的反应。他蹭来蹭去了一会儿,爸爸竟让他坐远一点,说挨得太近了挤着很热。 他独自哀怨了几分钟,一直盯着爸爸的侧脸看,心里头那把火越烧越旺。可是今天就要求那啥好像太不合适了,会显得自己的告白就是为了做那事?但他已经等待了好几年,既然表白成功了,还要无休无止的等下去吗? 爸爸都三十三了……他想到这个就郁闷,不知道爸爸独身了这么多年,某方面会不会变得很冷淡了? 爸爸肯定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全想着这么不健康的东西,偶尔侧过头看到他一脸的幽怨,就又让他靠过去一点,还主动伸出手掌包住他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 这举动倒是挺煽情的,他的脸越来越热,很快就连脖子和胸前都红通通的了。其实爸爸真没做什么,就是他自己忍不住一番想象,脑补的内容那是相当狂野,说出去会绝对吓到爸爸。 他身体里的热力一直往下走,爸爸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上半身,看完一集电视剧到了插播广告的时候,爸爸貌似不经意地问他,“你对以后是怎么设想的,关于我们……两个人之间。” 他意识昏沉但甜蜜无比地答道:“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行了。” 爸爸扳起他的下巴,近距离地审视他,“你怎么这个表情,想什么想得走神?我是说,对于你要受的那些委屈,你真的有概念吗?” 他脑子里想到的是……体位,当下就傻乎乎地点头,“我无所谓的!只要你高兴,我不挑上下!” 爸爸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带着一丝恼意拍了拍他的脸蛋,“你给我醒醒,我是问你,对于安全和保密性上,你有足够的认知吗?如果你真的要这样,爸爸就不会再婚了,外面也不会说什么闲话,可是你……” 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只是不愿意现在把解决方法就告诉爸爸,因为爸爸一定会生气和心疼的,“放心吧,爸,我三十岁以前根本不用考虑这个。过了三十岁,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爸爸看他挺自信的,也就没有追问,只用相当严肃的语气提醒他,“这件事被任何第三人知道,都会变成要挟唐家的把柄。爸爸倒是不担心事情会被公开,别人也没有那么愚蠢。但是有了这么一个弱点,爸爸和你都必须更加强大,随时警醒自己不能把这个弱点暴露出去,你懂吗?” 他当然懂,爸爸所走的那条路多么艰险,走到如今也是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到达现在的位置。可爸爸仍然答应了他,还明确对他做出永不再婚的承诺,这份魄力和勇气不愧是他所爱的人,他绝不能再因为这份任性又荒唐的感情去拖整个唐家的后腿。 这才是爸爸对他反复强调的委屈和压力,也是爸爸迟迟不肯接受他的原因——作出了这个抉择,也就意味着他和爸爸相互成为了彼此最大的弱点,尽管只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但以他们的关系和身份,只要在一起就是原罪。 他不能让爸爸完全的信任他,因为他是这样年轻,可爸爸还是选择了他,这只能是出于内心的感情。爸爸不会对他说甜言蜜语,也没有对他海誓山盟,反而这么早就把一切困难都放在明面上跟他敞开来讨论,这份尊重坦然让他感动,爸爸是真的把他当作完全对等的成年人来看待了。 “爸,我懂,这个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不能把这个弱点暴露给其他任何人,甚至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他也郑重地做出这个承诺,委屈的感觉当然是有的,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有一个公开的婚礼了,但是比起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拥有爸爸的爱情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为了这份幸福他可以承担足够多的委屈。 他甚至觉得,说委屈都显得矫情,这份感情里主动追逐的人是他,爸爸已经拒绝了他好几年,到如今愿意跟他一起承担后果,爸爸难道就没有委屈?不光是委屈这么简单,爸爸的职业整个家族都要为此承担极大风险,在这些异常可怕的障碍面前,爸爸还是敢来爱他,那他也必须做一个知道轻重的成年人,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想到爸爸身上的压力比他要大了太多,不由红了眼睛低声问爸爸,“我是不是特别自私?特别任性?爸,你对我失望吗?” 爸爸还是那样严厉又怜爱地看着他,伸手在他脸上亲昵地摸了几下,“对,你很自私也很任性,但爸爸比你更自私、更任性。我是你爸呀……主要责任都在我。” 他一把拉住爸爸的手,心里澎湃的感情把欲念都压了下去,“爸,你别这么说,错都在我。是我不知轻重……非要缠着你的。” 爸爸轻轻地叹了口气,眼里分明带着笑意,“可爸爸也是愿意被你缠呀。好了,咱们别说这些肉麻话了,电视开始了,陪我好好看一集吧。” 当天晚上父子俩睡在了同一张床上,他兴奋又满足地从背后抱着爸爸,过了一会爸爸也这么抱着他,再过一会两个人面对面地相互看着,情绪在自然和浑身不自然中来回转换,再然后就一起笑了。 闹腾到一点多钟,他还半分睡意都没有,一晚上只得到几个拥抱,嘴对嘴的亲吻是一碰到就分开了。他的小帐篷支得高高的,爸爸好像也有状况,但他想了太久,光是脑补得凶,真临场了竟然害羞得手都不敢往下伸。 于是这个晚上到最后也没发生什么“坏事”,爸爸除了用嘴唇亲过他,其他动作都只当他是没长大的孩子。他倒也不太郁闷,日子还长着呢!亲吻已经有了,更亲密的接触还会远吗? 自从生日那晚以后,唐青宏和爸爸度过的每一天都甜到心坎,虽然想着总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但他也不急于一时。关键是他还有点迷糊,不知道怎么才算煮成熟饭,反正两个人在一起就行了,搂抱亲吻也要不够,爸爸被他缠得多了还会笑他,感慨他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他也是有自尊的,被爸爸这么一说,动不动就会脸红,不老实的手也会收起来,怕自己侵略性太强了被爸爸讨厌。 直到第二个周末的晚上,爸爸应酬完了被公用车送回家,一看样子就是喝过酒的,眼角和两边脸颊都有点红。他一边去扶爸爸,一边闻着爸爸身上淡淡的酒气,心里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 爸爸的酒量向来不错,但喝过酒总会对他更加亲密一些,才坐在沙发上就搂住了他,带着笑意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坏坏地。他伸手把爸爸的眼镜摘下来放在茶几上,一回头就对上爸爸亮到慑人的目光,他的腰不由自主软了一下,再被爸爸挽住腰一拉,就整个人趴在爸爸身上了。 爸爸还是含着那份笑意一直看他,手指慢慢滑到他的脸上,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身体感觉到兴奋的同时又本能地往后缩。爸爸看到他带着怯意的动作,心情似乎异常愉悦,不但眼神变得更加强势,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躲什么?你很怕爸爸吗?” 这当然不是怕……他一时间说不上来,干脆闭上眼睛把嘴唇凑了过去,以示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躲。 爸爸把他环在怀里亲了一会儿,抱他的力道越来越大,都把他勒得有点发疼了,只得悄悄睁开眼来小声埋怨,“爸……你轻点。”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到了机关,爸爸的呼吸一下子就变急了,就着拥抱的姿势翻过身来,把他整个笼罩在自己的躯体之下,注视着他的表情无比专注,还带了几分隐隐的压抑,“唐青宏,你真是个坏孩子,故意刺激爸爸。” 他还真没有那个意思,但他很高兴这个转变,不然他还以为爸爸从里到外都是个圣人了,没有半点平凡男人的爱欲冲动。 爸爸果然是喜欢他的,不光是感情上的喜欢,也同样喜欢他的身体。这让他找回了一点自信,微笑着用手臂挽住爸爸的脖子,“那你想怎么罚我?” 爸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脑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那样面对面地抱着他站起身来,两只手牢牢托住他的两条大腿,直接迈步往浴室走,“你先滚去洗澡,爸爸要好好想想怎么罚你。” 这似乎是种了不得的暗示,他被惊喜冲昏头脑,到了浴室门口还不肯下来,“爸,我要跟你一起洗!” 爸爸也就顺势把他抱进去了,跟小时候帮他洗澡一样,麻利地给他脱衣服。爸爸太过坦然的动作反倒让他难为情了,背过身就想自己脱,耳侧却响起爸爸低柔的声音,“别躲,让我好好看看你……看你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他听得脑门一热,真没想到爸爸竟然也会说这种隐晦的调情话,顿时震惊地张大嘴回过头,那副蠢蠢的表情落入爸爸眼里,又引发一阵轻笑声,“你不是很大胆的吗?这会怎么又笨乎乎的了。” 他对于爸爸的认知正在不断被刷新,简直跟不上太过夸张的频率。爸爸还是那个爸爸,可眼前的爸爸正在用那张威严的面孔对他说着梦寐以求的情话,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一个他不愿意醒来的梦。 他觉得脚下的地板都软绵绵地,全身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在变硬,而爸爸的手指还在触抚他,脱掉他最后的一件遮羞布。等他光溜溜地被剥完壳,就跟初生的小雏鸟一样呈现在爸爸面前,脑子里总算想起自己好像太瘦了,某个部位好像也太不知羞耻,赶紧伸出双手一阵乱挡。 他的慌张和羞怯让爸爸更加愉悦了,故意眯起眼睛审视他的下半身,“大了就宝贵了?不让人看了?” 他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只得把主动权勉强拉一分过来,“那个……爸,我也帮你吧。” 爸爸比他那是大方多了,点点头就让他帮自己脱衣服,这个过程实在性感到煎熬,因为爸爸的自信和坦然,展现了这个男人在心理上的足够强大。他简直觉得爸爸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散发荷尔蒙,每一缕发丝都挠得他心痒,好不容易把任务完成,再一看双方体型和肤色的对比,他的表情一瞬间就变得羞惭,还悄悄地缩了缩肩膀。 爸爸看出了他的艳羡和失落,把他拉到花洒下打开热水,“你才十八岁,爸爸十八岁的时候也是这么瘦的。多锻炼一下你会更结实……不过,就现在这样也挺好,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好。” 他这才放松心情,笑着让爸爸转过身去,照小时候帮对方搓背的流程伺候起来。他伺候得认真又卖力,还极力忍住羞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爸爸聊天,就算有短暂的尴尬或者怪异感,但也一定要适应新的亲密模式。他可不想自己的那只小鸟一辈子只能跟手指打交道,那样未免太虐待它。 两个人都洗白白坐上床以后,他抱着爸爸主动讨之前的惩罚,爸爸眨着眼睛笑话他,“你还没忘呢?你到底有多欠揍?非要爸爸打你屁股?” 他脸红心跳地低声说:“打屁股也可以……但是我更想……” 爸爸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更想要什么?” 他嗫嚅半天,还是很不要脸地说出来了,“我……我想……拔萝卜。”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强烈的震动感,把他羞得脑袋都低下去了。 笑归笑,那天晚上他到底如愿以偿了。因为拔萝卜的手势太急,还被爸爸惩罚打了几下屁股,随后拿出导师的态度,为他做出正确的示范。 快活不知时日过,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唐青宏感觉精神有点虚,一看爸爸已经不在旁边了,就打着呵欠下地准备梳洗。 路过厨房听到里面叮叮当当地,他伸进头一看,爸爸竟然在下厨做早餐。 他蹭过去想接手做,爸爸让他先去刷牙洗脸,两个人吃着煎蛋配火腿的时候偶尔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淡淡的笑容。 他一下子就想起昨天晚上,总觉得爸爸的笑含有某种深意,赶紧低头专心吃东西,还因为吃得太急噎了一下。 爸爸看到他这么夸张的反应,只得伸手帮他揪耳朵摸背,“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了?吃个早餐都走神。” 他缓过劲来以后红着脸说:“谁叫你做这个……我能不想歪吗。” 爸爸莫名地看看盘子里的煎蛋和火腿肠,再看看他通红的脸,特别严肃地发出声明,“是你自己想多了,我只是给你补充营养。好了,把这杯牛奶喝完,别再想七想八了,你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嘛。” 第91章 汝城之行 他苦哈哈地端起杯子喝奶,看到那白色的粘稠物就又破功了,一杯奶喝完已经回忆了数次昨晚最刺激的画面。他深刻的觉得,自己也确实不容易呀……苦想几年才得偿所愿,大脑一时间全被小蝌蚪占据了。可这是不好的,应该让出一半给纯纯的爱情。 爸爸对他这个严重的毛病进行了训斥,勒令他下床后必须忘掉脑内一切不健康幻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就该全心全意,做完了就不能老想着影响别的事。要都像他这样满脑子小蝌蚪,工作还搞不搞得好了?学习还能不能进行了?公司还不全部破产了?企业不都要倒闭了,连国家都要灭亡了! 他虚心受教,头点得就像一只被驯养的鹦鹉,还嘴甜的大赞爸爸公私分明,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爸爸终于对他彻底无语了,命令他在做题过程里认真反省,否则一切福利全部即时取消! 他再也不敢嬉皮笑脸了,这个后果他可承受不来!于是努力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做了一上午的题。被爸爸检查成果的时候,他紧张兮兮生怕出错,肾上腺素都在狂飙。 还好爸爸还算基本满意,严厉的表情终于散去,下午还陪他出门买衣服和生活用品什么的,顺便两人一起去菜场转了圈。 两人的生活就这样秘密的幸福着,又过了几天,他把爸爸房间里的床都给换了,重新买来一张又大又舒服的高价床。爸爸为此说他浪费,还把他深刻地教育了一番,不过买都买了,也不会再退,他从此赖在这张大床上就不肯回自己房里睡觉了。 到这个学期期末放了寒假,他本来是想好好陪爸爸的,可鑫城那边来了好几个人,钱小天带着郑家的郑则平、夏家的夏承瑞、还有孙家、贾家的两个男孩子,一起顺路邀他去南方玩几天。 对钱小天和夏承瑞,他当然是很热情,郑则平现在是钱小天的亲戚,他也不好冷面相对,但对于孙家和贾家那两个一口叫他哥的孩子,他实在没什么好感。他还记得上辈子跟这辈子,这些人以及他们的父母对他是怎么样的。 孙家那个孩子是贾青涵的表哥,贾家的那个在血缘上还跟他有很大的关系呢,是他小叔贾思国的大儿子,照理说确实是他堂弟。这群孩子如今都进大学了,心思也全都活起来了,一到放假就相邀着四处去玩,想玩乐之余捞点零花钱,听着钱小天老在他们面前说起唐青宏多么聪明,就动了念头邀他一起去。 他本来想推掉的,那个孙家的孩子却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宏哥,你带我们去长长见识嘛,听说南方的娱乐业发展得可好了!” 这么一说,他也有点想起来,南方这时候已经挺新潮了,他要是去走一趟,还可以增长点他需要的“知识”,到时候用处大着呢。 怀着这种不健康的念头,他很正经地向爸爸申请,说要陪钱小天一行去南方玩几天,顺便还可以看望一下严爷爷。 唐民益倒是没有多想,还让他多带些礼物送给老严,因为近几年龙系和郑孙系的合作不错,老严那边环境也有所改善,加上唐青宏也说服爸爸经常打电话过去劝,老严的脾气比从前收敛多了,位置待得稳稳当当。 一行人先落脚汝城,唐青宏一个人跑了趟严爷爷所住的大院,把代替爸爸捎来的礼物全送过去,还帮爸爸又传了不少话给严爷爷。严家的孙子严靖也跟他差不多大,这个寒假才刚回家,跟他一见如故,自告奋勇要做本地导游,带着这群远道而来的朋友好好玩。 接下来的几天,严靖除了陪他们四处玩玩逛逛,还把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叫出来请客吃饭,那位金公子金凡嘉正是金家长孙,在汝城读大学,跟严靖是关系非常好的同学。金家向来以富有闻名,请大家吃几顿饭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与郑则平和钱小天都是旧识。 玩了个两三天以后,孙家表弟已经耐不住性子,主动跟金凡嘉提起想去夜场,听说汝城的夜生活非常丰富。金凡嘉立马会意,当晚就把他们带到本地最大的夜总会,让他们见识一下本地富人们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 金凡嘉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这地方我虽然来过,但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不过你们远道而来,我还是请你们来玩一次。作为朋友,我奉劝你们不要沉迷,酒色财气俗物而已,小乐怡情、大乐伤身,你们都是一群出身不同的人,我怕把你们带坏了,你们的家长要恨我呢。 在座的所有人都表示只是好奇,绝不会沉迷在这种“低俗”玩乐里,孙家表弟还表现得特别正气,说自己就是要来接受一下考验呢。唐青宏看着对方脸上隐隐的贪婪和兴奋,笑笑就跟钱小天和夏承瑞聊天去了,低声交代他们注意形象,毕竟这次人多嘴杂,可不要做出什么有辱家门的事。 这两个很听他的话,旁边的郑则平也神色淡然,定力很好,孙家和贾家的两个孩子却被场内露骨的表演吸引得眼睛都不眨,让其他几人心照不宣地皱了皱眉头。 这晚从夜总会里出来,孙家表弟和贾家堂弟都依依不舍,走出去老远还回头张望,第二天又提议大家离开汝城,到南城再去玩几天。 南城是另一个沿海发达城市,孙贾两家不少亲戚门生都在那边工作,可谓是他们的大本营,难怪他们想去走一趟。但唐青宏带头拒绝了他们,说假期太短,在汝城再待两天就准备回家了,其他人也都不愿意再往南城跑,于是两拨人就此告别分开。 等那两个不和谐音一走,唐青宏就对这群朋友吐露了重要信息:股市今年和明年乃至后面都不会太好,而房地产行业明年应该会放开,如果大家有足够的资本,可以针对这个方向进行投资。汝城的地价和房价,从明年开始可能会猛涨,如果大家相信他,可以量力而行先试试水,不信也没关系,就当他说了个笑话。 钱小天当场就打电话找亲友借钱,夏承瑞倒是相信唐青宏,可他手上哪里有钱。夏家自从他爷爷死了以后,生活上本来就不宽裕,出来玩的路费都是钱小天给他出的呢。严靖也不消说,家里管得特别严,但金凡嘉手里钱多的是,一看到严靖很感兴趣,立刻表示可以先借给他。 唐青宏对朋友向来慷慨,愿意私下借给夏承瑞三百万,只说让他练练手,到时候赚了钱再还给自己就成,但千万不要太贪。也不知道夏承瑞到底是太老实还是太聪明,竟然不肯收下,还说自己完全不懂,建议其他几个人一起把钱放在宏哥手里统一投资,赚了跟宏哥分账,赔了都算他们的。 这个建议连郑则平都很中意,还笑着对唐青宏说:“我早就听小天和我姑父提到你,说你赚钱非常厉害,高中的时候就在股市赚了不少,海城的新开发区你也起了很大作用。连我爸在家里都说过我,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你怎么就不能跟唐家的那个儿子比?把我说得头都不敢抬,心里还挺不服气的。但认识你本人了,就感觉你很真诚,只在乎朋友,并不在意金钱。我能拿出的本金不多,就当跟你交个朋友吧,我相信你的能力和眼光,就怕你看不上我们这点小钱。”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肯定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郑家现在既然跟钱家是姻亲,跟他们家会走得更近。 “行啊,不如我们一起做个公司?流程其实挺简单的,就当兄弟几个闹着玩吧。要是亏了,咱们一起赔,要是赚了,咱们每年一起分红。” 一群朋友全都笑了起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反正我们也不太懂。” 他这算是又给自己揽事上身了,不过能带着朋友们一起赚点小钱,又何乐而不为呢?他在感情上得偿所愿,心也越来越开阔了,除了人品让他实在看不上的人,但凡人品还行,能相互包容相处的,都可以来做他的朋友,无论上辈子是否有过恩怨。 他曾经也只是个无能纨绔,那时仍然有爸爸对他不离不弃,到最后都要帮他。这辈子只要力所能及,他想广交朋友行走天下,这样对他、对爸爸,都有一定的好处,也能让他的这辈子的人生经历更加富足。 接下来的好几天,一群人白天忙着处理公事,晚上不再出去娱乐,早早在酒店睡下休息。他住的是一间单人房,选了一晚打通“特殊服务”电话,试探之下发现还真有针对同性的交易,汝城的“新潮”名不虚传。 晚上十点半,他的房间门被敲响,拉开门一看是个化了淡妆的男孩。他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让对方进门坐下,把门关好后也坐在沙发上。 那个男孩看着还不到二十,说起话来娘里娘气的,眼皮上抹着眼影、画着眼线,嘴上还打了唇彩,让他看得特别难受。 对方到底是做服务行业的,挺会察言观色,看他表情冷淡就又换了个语气,嗓音其实挺清朗,“这位弟弟,你还没我大吧?也没有什么经验吧?要是第一次开荤的话,我少收你点,再给你倒封个红包?” 男孩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盘好菜一样,贼亮贼亮的,那架势马上就要扑过来。他伸出手臂一挡,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好好坐着!我不想开荤,就有些话要问你,钱我会照给。” “只需要陪聊呀?”男孩的兴奋劲一下子没了,“你是不是有点那个倾向,又没那个贼胆?想找个知心姐姐倾诉倾诉?唉,陪聊只收半价,我还是不坑你吧。” 还挺有职业道德……他对对方稍稍有点改观,“不用,我会占用你不少时间,我们还是按时算钱吧。” 男孩也不推了,眉开眼笑地说了好几声“谢谢”,还说自己保证陪聊到位、问啥答啥。 他还能有什么好问,当然都是技术问题,上辈子他对声色场所还真不熟,也没看过什么同性片,轮到要用时才恨知识太少。 专业人士果然到位,聊了一个多小时下来,他简直被彻底扫盲,脑子飞速地记忆着那些“实践知识”,奔着理论大户方向而去。 那男孩就是个话痨,难得遇到只聊天不干活的生意,又按时收费,恨不得聊个通宵才好。一边给他讲解各种技术问题,一边回忆自己的初恋二恋三恋……谁在感情上欺骗过他、抛弃过他、折磨过他之类,还有每次让他印象深刻的滚床单经历,讲得那是巨细靡遗、表情生动,说着说着还应景地呻吟或者掉泪呢。 连唐青宏听得都觉得脸热,这家伙讲得更是口干舌燥,讲到中间起了兴,还蹭过来想顺便滚一次床单,甚至表示遇到这么好看的客人,他愿意免费奉送了。 唐青宏自然是反应很大的把他推开,脸上带着怒意骂了他几句,他失落地坐回去缩在沙发里,“我知道,正经人看不上我。一看你就知道家里有钱,长得又好……就算我倒给你钱,你都不会愿意。” 唐青宏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觉得自己刚才骂得太过,都来做这一行了,廉耻心还能剩下多少?何必再多此一举地骂他呢?所以就缓和了态度,带着一丝笑容说:“你知道就好。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我有喜欢的人了,除了他我不会跟别人怎么样的。” 那男孩睁大眼睛一脸的艳羡,“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啊,能让你这种条件的人死心塌地,那个男人得有多帅呀,唉,真是想想就流口水!不过,男人都靠不住,你可要小心看牢他!嘻嘻,要不你雇我去试试他?我收你半价!” 唐青宏斜睨他一眼,也没有很生气,只觉得这家伙真是敬业,随时不忘记拉生意呢。 “得了,没有必要,我是完全信任他的。”难得遇到个可以说说这种话题的人,即使对方身份低贱,不可能再见第二次,唐青宏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年纪也不大,何必做这个行当?回去念书吧,大学毕业再找个正经工作。” 那男孩自嘲地笑了,“念书?我当初就是念书喜欢上老师,闹得学校里知道了,他丢了工作,我也退学了,后来我带着一身伤去找他,他竟然和他老婆一起骂我是害人精,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他那个时候就忘记了,最开始是他主动亲我的。” 这故事唐青宏已经听他讲过一遍,但没说得这么详细,原来被辜负得这么惨。 “后来我没法在老家待了,就跑到南方来打工,又交过几个。每次刚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好,过一阵他们就不喜欢啦,去找别的人睡,还骂我烂,骂我交往过的男人太多……明明是他们出轨的,我每一次都是全心全意跟他们过啊!所以算了吧,哪有什么好男人,与其让他们白睡白玩,不如拿这事挣大钱,我还不如以前那么贱了呢。” 说到这里,他很认真地看着唐青宏,眼里终于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浪荡气,“小弟弟,你千万别学我,别为一个男人付出太多,他们不值得。就随性玩玩吧,这个圈子玩到哪是哪,我们这种人有什么未来呀。不过你得注意用套,再急再想也别忘了,得了病就完了,我有个朋友……很可怜的,我们都在为他凑钱治病。” 这番话把唐青宏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可对方毕竟是个善意的人,只是对自身的处境和经历太过绝望罢了。 “你叫什么?愿意把真名告诉我吗?我可以帮帮你。”唐青宏想起自己上辈子面临绝境的那一晚,明明可以不那么矫情冲动,却还是以自毁完结了一生。如果举手之劳就能帮到别人,现在的自己不会吝啬。 “谢谢你,不用了。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嘛。其实我也打算多赚点钱就走的,找个小地方做做小生意,不过因为朋友生了病才拖到现在。”男孩说完这句话就指指浴室,“我能去洗个脸吗?” 唐青宏点点头,那个男孩洗完脸出来,看着比先前就顺眼多了,长得还算清秀俊朗,一点也不娘气了。 第92章 别胜新婚 这样的人也有自尊,而且比起某些纨绔子弟硬气得多,机会放在眼前也不占便宜,真让唐青宏有点刮目相看。他微笑着对唐青宏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黄真,是真名,今年二十岁。” “你朋友的病很难治?该不是A字开头的那个吧?那你们也救不了他,何必浪费你们的血汗钱呢?”唐青宏接着刚才的话题问了下去。 黄真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呀,那么一个大活人,又认识几年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他倒是很固执,都不让我们去看他,说是怕传染,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们作为朋友,尽个人事而已。” 唐青宏想了想,把酒店的便签拿过来在上面写下电话号码和一个人名,“你们去找这个人,就说是唐青宏介绍的,他能帮到你们,起码让你的朋友去得不那么痛苦。至于你,如果真的不想做这行了,我有个刚成立的公司正在招人。你学历不高,也许只能打打杂送送文件,月薪不会太多,但经过培训后上岗工作,相对来说应该比较稳定,你可以在工作期间继续上学,读夜校、参加自学考试什么的,将来再找别的工作。” 黄真张大嘴巴呆呆地看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才多大啊……” “我就是个普通人,不过认识几个朋友而已。大家都是靠朋友,你对朋友这么仗义,我自然也愿意帮你。”唐青宏笑着把便签递过去,“我还要个给你个忠告,感情上是要精明,但不要失去希望。只要你足够珍惜自己,就一定会有人来珍惜你。” 他也不管对方听得进多少,他能帮的也只到这里。送走这个专业人士之后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他有种很想跟爸爸打电话的冲动。但冲动归冲动,他还是忍住了,爸爸这时候早就睡着了。 他想念着爸爸的声音和面容,一时间哪里还睡得着,脑子里把那些技术理论翻来覆去的复习着,差不多三点才合眼睡去。 因为合开公司的事,他们几个人都在汝城待得比较久,爸爸在电话里听了他目前在做正事,也并没有怪他,还表现出一定的欣赏,说你们这群小家伙啊,有胆量魄力也是好事,只要记着不许作奸犯科的大原则就好,亏还是赚都算宝贵经验了。 眼看着春节一天天临近,他们几个顶着腊月二十八才结伴返回鑫城。爸爸已经单独回到唐家,还亲自去了机场接他,看到他穿得单薄,在机场里就很不悦地说了他两句,边说边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他身上,“穿得这么少?不怕冻病了?你一病就全家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被骂得很幸福,对身边的钱小天和郑则平努努嘴,以示那两个比他穿得还少,“我还好啊,至少是一件薄羽绒,他们俩比着耍酷,才穿皮夹克和呢子外套呢,你又不说?” 爸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下,意思其实挺明白的——他们又不是我的人,我骂他们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爸爸的心思,只对爸爸这一脸端正觉得莫名的喜感,当下就弯起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好好,是我不对!爸,咱们走快点,你把大衣都给我了,小心冻病。” 钱小天和郑则平跟唐民益打过招呼,大家就在这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坐的出租车,他虽然坐在爸爸身边,却什么贴心话都不敢说,甚至也不敢做出什么亲密的动作,只用火辣辣的眼神一直盯着爸爸看。 爸爸被他看得都有点不自在了,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你们这次在汝城没有干什么坏事吧?” 他脸上一红,想到那次结伴去夜总会和后来的事,心虚地低声回答,“回去再说。反正别人干没干我不知道,我是没有的。” 等回到唐家,妹妹和奶奶都在门口迎接,唐欣雁一看到哥哥就笑得很甜,动作倒是很矜持,没再像前几年那样扑过来抱他,“哥,你回来了,真好。” 他倒是坦荡地迎上去抱了抱妹妹,虽然只是轻轻地接触就分开,“欣雁,你又长高了。” 奶奶的头发都白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没有往年那么健旺了,脸上倒是一片喜色,“宏宏,你真是长大了!听你爸说,你带着小天和则平他们几个搞公司去了?挺好的啊!有你妈妈的遗传,你肯定是那块料!” 奶奶对于他不想走爸爸的那条路还挺支持,毕竟他的身份太过复杂,牵扯到三个派系,最好的选择就是干脆不进那个圈子。他很明白这一点,无论出于维护爸爸的私心还是为了他好,奶奶这么想都是无可厚非的。 当天晚上的家庭聚餐很热闹,唐家的三个姑姑也都来了,毕竟嫁出去的女儿,年三十多半在婆家团年,趁时间没到在娘家多吃两顿最合适。 这顿饭人数达到十几个,当着众多亲人的面,唐青宏就更加拘谨了,连多看爸爸几眼都不好,免得自己憋不住那股相思之情,被别人看出点什么端倪。 到晚上送走所有亲戚,又陪妹妹和奶奶聊了好久的天,他终于能够单独走进爸爸的房间,锁好门转身就扑了过去。 这凶猛的热情把爸爸缠得够呛,安抚式地一直拍着他的背。他不管不顾地一再索吻,都快要窒息了才舍得放开爸爸。 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止,眼神却嗷嗷待哺的样子,爸爸竟然低声笑了,“这么想我?那你舍得一直在汝城不回来?说吧,都干了什么坏事。” 他也没想瞒着爸爸,一五一十的全说了。爸爸听着听着就皱眉训他,“你简直胡来!汝城也是的,怎么现在都变成这样了?还有专门做那个行业的?真是该严管严抓了。” 他反而为汝城的管理层说了几句好话,“管得再严,也阻不住有买方市场的需求啊。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以前管得是严,但人们都跟木偶似的,啥也接触不到,活得多没意思。反正吧,经济发展得太快,肯定也会有些副作用,管是应该的,具体怎么管、管多少,还是要考虑民众的接受度。眼界已经开了,思想已经活泛了,大家的精神需求和辨识能力也会随着物质丰盛而逐步提高的,你别太上纲上线。” 爸爸也不打断他,听完了才带着笑意说他,“这是要跟爸爸对着干了?行,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感情和欲望确实是所有人的需求,强行切断是不可能的,也是不人道的。就连我……这阵子也很想你。” 他听得舒爽极了,红着脸把手伸过去放在爸爸怀里,还慢慢地往下摸,“你哪里最想我?” 爸爸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脸上还是一本正经,声音却变得极其低沉,“别不老实,这是在家里。” 他懊恼地收回手来,只觉得全身燥热,数着指头算起假期,“今天才腊月二十八,唉,起码要过了初八才能走。爸……” 最后那一声完全就是在撒娇,尾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爸爸被他这么一撩,也忍不住抱了抱他,“乖,别闹了,咱们好好的说说话吧。” 他眨眨眼放低声音,“好呀,那我们讨论讨论技术问题。” 两父子关着门聊了一个小时,唐民益就打断儿子起码三次。唐青宏说得实在太露骨、太细致,而唐民益则是可以做但不爱说的男人,听到那么多绘声绘色的讲解,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特别乖巧、容易害羞的儿子。 当然,唐青宏说的时候也一直在脸红,可脸照红话照说,怕是不说明白了,爸爸还会不懂呢,那就会影响到他以后的福利待遇。 唐民益实在觉得这场谈话太破廉耻,终于主动把自己出卖了,轻叹一口气最后阻止儿子,“你不用说了……爸爸都知道,早就知道了。” 这次轮到唐青宏震惊不已,“哈?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都不知道诶!还有,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做?我又不会不让你做……” 唐民益头疼地抬起手来,对儿子作出个投降的姿势,“你的好奇心能用在别处吗?爸爸当然知道……我说过我以前爱看闲书,那些明清小说不是都有写吗。你自己不爱看书,还跑到汝城去专门找人问,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唐青宏又一次长大了嘴,“那些闲书?还是你小时候看的吧?后来不是都烧毁不让看了吗?哎呀爸……你真早熟博学,对那种剧情和描写也印象深刻吧!” 唐民益轻轻瞪了儿子一眼,“我当然不像你这么厌学,我以前最大的喜好就是看小说。不过那也是课外读物,我背着爸妈看的。” 唐青宏彻底震惊了,“爸,原来你小时候也做过坏事!我还以为你生下来就是圣人呢!” 唐民益苦笑着再瞪他一眼,“爸爸在感情上这么自私,哪里能称圣人?你都学会讽刺爸爸了?” “……”唐青宏敏感地缩了缩身体,小声问了爸爸一句,“爸……我是你唯一的污点吗?” 唐民益注视着儿子那副不安的神情,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垂在耳侧的发丝,“当然不,你是爸爸藏得最深的宝贝。你选了爸爸,爸爸也选了你,爸爸本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个平凡的男人。爸爸犯过错,但这一次不是犯错。” 两个人在房里说了很久的话,也抱着腻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各睡各房。一是唐青宏刚从外面回来,舟车劳顿比较疲劳,二是彼此都有点小别胜新婚的热情,分开睡才能避免擦枪走火闹出事来。 第二天他们都在家休息,陪着奶奶和妹妹聊聊天、看看电视什么的。唐民益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心情也非常好,唐青宏浅笑着注视爸爸愉悦的表情,偶尔在桌子下面伸长腿故意碰爸爸一下,但又像不经意般瞬间滑开。 如此重复几回,唐民益趁他又一次伸腿过来,两只大脚一起用力把他的小腿夹住了,他吓了一跳,往回抽也抽不动,只得对着爸爸猛眨眼。 正好唐欣雁一个回头,看到哥哥诡异的眨眼动作,还有点紧张地关心他道:“哥,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呀,我给你去找眼药水。” 唐民益这时悄悄把他放开了,他赶紧收回腿来老老实实地坐稳,对妹妹心虚地说:“不用,就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了!” 一整天下来,他总是忍不住做这种小动作,当然他也非常小心,那种偷偷干坏事的刺激感让他高度亢奋,爸爸却挺无奈的。到晚上睡前的聊天时,他还想干脆留在爸爸房里不走了,爸爸强制性地把他推出房间,“这几天别任性,早点睡吧,回去再说。” 他被这句话吊得瞌睡都跑了,在房里熬到十二点还没睡着。整个唐家都那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心潮澎湃似的,这让他愈发坐立难安,披上棉睡袍又悄悄走出门去,在爸爸的房门外轻轻敲击,“爸,你睡了吗?” 过了半天,唐民益的声音在门后面清晰而低沉地响起来,“你还没睡?真不听话。”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靠着那扇门继续小声说话,“你不是也没睡?” “我睡了,是你把我吵醒的。” “真的吗?那你声音这么清楚。好吧,我不说了,爸,别忘记你今天说的话。” 唐民益还真不知道今天自己说过什么重要的话,“什么话能让你这么兴奋?我不记得。” 唐青宏整个人贴在门上,用特别邪恶的声音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嘿嘿。” 说完这个他就转身逃回了自己房间,以免爸爸打开门揪住他一顿训斥。后来躺在床上幻想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还趁着那股热力快撸了一把,才彻底缓解那股满身心的亢奋状态,精疲力尽地进入梦乡。 春节他们要在家里待十来天,打算初八一起回龙城。他现在很自私地恨不得初六就走,因为最近他们俩独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可这么想的同时他又很有罪恶感,一年上头陪伴亲友的时间更短呢,果然还是脑子里小蝌蚪太多闹的,他得学学爸爸忍耐十几年没吃过肉的自控能力呀。 所以他对自己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深刻的反省,按原计划陪爸爸一起熬到初八才动身。去贾家拜年时,爷爷对他的亲热劲还引起了贾青涵的嫉妒,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一直不肯走,还是他拿出两百块钱递过去,才让贾青涵眉开眼笑,立刻拿着钱跑上街去买东西了。 爷爷对贾思源夫妻和这个孙子也快绝望了,说明知你们今天要来,我还跟他们提了的,可一大早的他们就结伴去别家拜年了,都不在家跟你们打个招呼,真不知心里在想啥。青涵倒是要留在家里,不肯跟他们出去,但又不懂事,见着哥哥也不叫,拿到压岁钱就跑了…… 唐青宏倒是不在意那些,他们不在反而眼不见为净,就安慰爷爷说:“您也别生气了,我和爸爸都不介意的。我们来也就是看看您,人少才好,我们可以放开了说话呢。” 唐民益也是许久没有跟老爷子坐下来好好聊了,这次陪着老爷子一聊就是两个小时,中间三个人还轮换着下了几盘棋。 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说话久了都露出疲态,他们俩也就及时告别,只让老爷子好好休息,注意每年两次身体检查不要漏了,到开年要是再从鑫城出来,路经龙城就去玩一段时间。 老爷子呵呵笑着感叹道:“我确实忙得很,过完年就打算去南方走一走,咱们的基金会活动多着呢,安排得满满当当,这两天催人的电话都不断了。” 爷爷一说要去南方,唐青宏就笑得很贼,“那好呀,我和爸爸的朋友都等着您大驾光临,您是代表基金会去筹款的,对他们必须雁过拔毛。反正他们赚得多,为慈善事业做点贡献都是应该的。对了爷爷,我也代表妈妈捐一笔吧,表个心意。” 爷爷哪里肯收他的钱,“你妈妈早就捐过了,是让那个丁宇小子汇的款,你现在才多大一点,捐什么钱呀,以后赚大钱了再说!” 他倒是知道这事,妈妈在这些方面向来慷慨,但他这两年忙着念书、准备高考什么的,也没帮爷爷多少忙,心里头当然还是有点自责,“各是各嘛,我现在又不是不能赚钱,反正啊,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走出贾家的时候,他们在门口遇上了贾思源夫妻,孙成凤看到唐民益倒还说了几句感谢话,说是她家小弟一直念着唐兄弟的好呢。 贾思源则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唐青宏好几眼,挤出个慈祥到恶心的笑容关心他,“宏宏呀,真的成人了呢。我听说你这几年很优秀呀,成绩也好,又会赚钱,郑家的儿子还说跟你一起做生意,你们在做什么生意呢?” 第93章 定心丸 这对夫妻早上去拜年的人家正是郑家,两口子听着郑家长子则平对于之前汝城之行的描述,心里头那是相当震惊。听着郑则平那意思,唐青宏竟然是这几个年轻人里面领头的,钱小天也好、郑则平也好,包括汝城严家的孙子和金家的儿子都很服他,还在一起凑钱搞公司,让唐青宏做负责人。 唐青宏微笑着敷衍道:“我们只是练练手,几个年轻人玩一下,是亏是赚还说不准呢。贾伯伯,我先跟爸爸回去了,有空再聊。” 也就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唐家父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贾家。路上唐民益心情非常好,还问儿子想要点什么新年礼物,唐青宏笑眯眯地看着爸爸不说话,只用眼神撩拨。唐民益立刻就懂了,揽住他的肩膀低骂一句,“你这个坏孩子。” 这样幸福的煎熬到初八,两个人终于收拾行李返回龙城了。当天晚上他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堂而皇之睡进爸爸的被窝,马上就要收取他的新年礼物。 看到他打开锁着的抽屉,拿出从汝城带回来的小瓶和小袋,爸爸的眼睛都瞪直了,“唐青宏!你处心积虑啊,谋划多久了?” 他红着脸低下头,“没多久……反正你不是答应了我吗?我就想着迟早有一天……准备着总不会错。” 爸爸面瘫着把东西接了过去,以学术的眼光仔细研究,他还在旁边主动插嘴,“问我!问我!我有理论知识!” “理论是理论,实做是实做。”爸爸用严肃的态度郑重以待,看向他的眼神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你真的想好了?非要走到那一步?” 他心跳如擂鼓,立场很坚定,“是的!不走到那一步,我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你会后悔。而且我是真的想……跟你更亲密啊,你难道不想吗?” 爸爸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句话,只是伸出手掌在他脸上抚摸了几下,然后下滑到他单薄的胸膛,稍稍用力一推,他就顺势倒在床上,因为巨大的羞耻和兴奋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理论和实做果然有差距,他们那天晚上探索了很久,也并不算太成功,他只要一露出痛苦的表情,爸爸就会停下动作,这场亲密接触被弄得断断续续。但不管怎样,他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他终于成为爸爸这辈子在精神和身体上都最亲近的那个人。 第二天早上他腰酸得不行,身体里还有很强的异物感,不过幸福感也多到满溢,照样想要起床做早餐。可当他刚开眼睛,热腾腾的粥就端到眼前了,爸爸温柔的表情在面前放得好大。 爸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眼角难得浮上一丝可疑的红色,“这几天你要吃清淡一些,别贪嘴。” 他乐呵呵地点点头,想接过粥又把手缩了回去,撒着娇张开嘴,“阿——” 这就是想要爸爸喂他吃,几岁时才曾经享有的福利。爸爸无奈地拿勺子舀起一口粥,吹了半天才凑到他嘴边,“看你娇气的……吃吧。” 幸福和快乐实在太多,他都快享受不过来了,整个世界似乎变得金光灿灿。他咀嚼着著得很融的清粥,觉得爸爸肯定加了糖,“唔唔……好甜呀。” 爸爸沐浴在晨光下的脸上浮起一个宠溺的微笑,“你傻啊,根本就没有放糖。” 他傻乎乎地睁大眼睛,“没有吗?反正很好吃……阿——再来一口!” 两个人的日子就这样隐秘的快乐着,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于工作,他的学业倒是不忙,可手上要管个公司,又要陪着袁俊做那个药膳店的前期准备,也没有多少闲暇功夫。大学离家还比较远,所以他的午饭也在学校吃了,但他会在头一晚提前做好爸爸第二天的午餐,让爸爸每天都带在身上。 爸爸说过别让他累着,可做一个人的饭菜哪里会累?他这是严格控制爸爸的外食次数,减少不必要的应酬,也能让爸爸尽量少喝些酒而已。他自己觉得就这么些理由了,爸爸却有一次笑着调侃他,“你这么乖,每天都给我做饭,除了可以减少应酬,还要多个好处:让你爸的行情降到最低。” 这似乎也是实情,爸爸现在算是身居高位,下面没什么人敢多嘴乱问他的感情生活,看着他每天都带饭盒,肯定以为他要么有未婚妻了,要么是刻意维持清廉形象。 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都说明这个男人在私生活上非常严谨,很难攻克,加上爸爸这几年威信渐高,驭下手段偏于严厉,从他人嘴里的“笑面虎”、“绵里针”逐步变成不苟言笑的大领导,反而减少了许多麻烦。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身处在哪一级位置上,就是哪一级的做法,只要合适高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各自的忙碌中总能挤出机会甜蜜,那件事上也逐渐摸到窍门,越来越和谐了。 在这一年的六月,房地产新政出台,这个行业久违的第二春到了。自从几年前南方的房产泡沫之后,房地产行业已经数年颓靡,唐青宏在去年的预测连他的朋友们都觉得激进。可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丁宇专程打来电话跟他长聊,规划乐氏集团未来几年的国内发展;钱小天、夏承瑞和郑则平一到暑假就邀他奔赴汝城,连夏承启都抽出空来要随他们走一趟。 袁俊这边的店也筹划得差不多了,他把重要事项都安排到人,就随鑫城的那一拨先去汝城,大家一起忙活了个把月,返回时还带着这群朋友落脚海城玩了几天,到八月中旬才回到龙城,陪着袁俊操持第一家药膳店正式开业。 几个朋友对股市兴趣很大,资金也确实紧缺,他带着大家在汝城小玩了几手,只不许他们投入太多。他知道这年的六月初到六月底情况都会不错,七月熊市来临之前就让他们全部撤退了。 那些急剧上下的数字太过刺激,摸不着规律的几个人对他的准确操作特别好奇,他可不想朋友里有人沉迷于此,干脆对大家坦诚相告,“其实我也是外行,你们当然就更不专业了。所以这次赚钱只是咱们运气好,你们就当是小赌赢钱吧。我还是建议多做实业,买地、盖房子、开厂、搞生产和设计,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通过努力来振兴经济,还可以解决就业率。” 郑则平很同意他的观点,还希望他多坐镇在公司,担心他所聘请的人靠不住,会把公司做垮。 他笑着扭转对方的陈旧观念,“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我们几个人能做多少事情?还是要善于发掘人才,管理人才,放权下去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我们不要做成家族企业,要像乐氏集团在海外那样,勇于高薪聘请外人来管理公司,做得好还要给予股份和分红来挽留人才,你看我那个丁老师,就做得非常好,现在海外那边的高管也几乎也都是外聘,家族内和朋友圈里的亲友关系,最好少用,避免权力腐化和尸位素餐的问题。” 夏承启跟他们待了一阵,就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唐青宏,看着他的眼光也大为不同,“嗯,你说得对,大道理其实是一样的。不管哪个圈子,都应该唯才善用,能做好这件事,就不拘一格让他上,如果他做得不好,那也是最高管理者用人的眼光不够,自己必须对此负责。” 唐青宏早就知道夏承启为人很明白,抛开偏见与之继续说道:“当然了,最高权力还是归于董事会,这样权力分散,相互制衡,才会有很好的结构,支撑着一个公司良性运作下去。” 这几个人都是出身于权力家庭,被他一点就纷纷想得透澈了,钱小天和夏承瑞也随之应声,大家的话题转往更加复杂的方向,但只是在他们的小饭桌上交流沟通,还得把包间门紧紧关上。 这种讨论向来是敏感的,即使对于他们这群年轻人来说。本身坐在一起讨论这些问题,也已经是他们相互间表示亲厚的方式,合伙开公司根本只是个敲门砖罢了。这才是他那个亲爹当时那么震惊的原因。 在他所处的这个年龄段,已经甩开父辈庇荫,独力建立属于自己这一代核心权力的人脉圈,实在是走得很早,步子也走得很大。看到那个自己弃如敝履的大儿子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干,贾思源当然会感到震惊和失意。 他并非刻意为之,但不可否认心里面爽快,特别是贾思源装出那一脸慈祥来巴结他和爸爸的时候,他当时差点大笑三声。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后面多的是贾思源后悔和吐血的时候。他虽然这辈子只为自己和在乎的人们而活,能顺便气到贾思源一家更是不错,就当茶余饭后的娱乐消遣,那可比看电视什么的来劲多了。 唐青宏带着这群朋友落脚龙城,正好参加袁俊的新店开业,夏季适合清淡养生,他们把宣传做得很大,还聘了一大堆同校的漂亮女生,穿上花色统一的淡雅旗袍,在店门前派发宣传单和迎宾。 他倒是没有对外宣称这个店有他直接参与,避免某些有心人借故走他的门路,但龙城毕竟发展得很快,药膳店开业当天异常热闹,送来花篮的本地及外地商人非常多,本地更是不少富人家庭专程上门消费。 头三天的生意都是满堂红,多半因为宣传效应,可经过这三天的打折酬宾,店里的口碑也迅速传遍龙城。这种偏向于日常养生的药膳店在龙城还是第一家,价格也做得不是太贵,袁俊严格的控制着锅底的药材与干货来源,只用来自于云沟中药材养殖园的专供材料,其他的主菜配菜才在本地每天新鲜购买,风味自然与其他普通店铺完全不同。 他还跟唐青宏一起对汤底的药材比例做了一些改良,以使其更符合本地人口味,药味决不能压过食材的鲜味。对于所有前来消费的客户,点餐前先由服务员询问过往病史,仔细记录后再由厨房为其推荐几个主菜以供选择,不接受客人自主指定主菜,以免产生错误的搭配,对客人身体健康不利。 这种由大厨决定主菜的方式在龙城也还是第一家,客人们非但没有觉得受了怠慢,反而感到好奇和新鲜。也有脾气差的客人为此与服务员争辩,在这种少见的情况下,服务员就会请来驻店的中医师,对其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并且免费当场看诊,给出身体检查和治疗方面的一些建议,奉劝对方尽早去医院核实清楚,该忌口的还是要忌口。 这么一来,脾气大的客人也往往被劝得静心熄火,店里的几位中医师年纪偏大,说话慢条斯理,那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无论你骂他吼他,他都是一副宽容平和的微笑样,搞得客人反而自觉不好意思了。 至于真有专门来闹事的人……目前这家店还没有出现,倒是好几个同行老板在私下眼红,还悄悄散布流言,四处暗示这家店白黑两道都有人,靠潜规则才开得这么好。同行才是最“关心”同行的,一开张就生意火爆的店,在他们眼里存在感更强。 这也在唐青宏意料之内,所以开张才刚到一周,他就找袁俊要求退股了。袁俊每天数钱数得正开心着呢,一下子就被打击得目瞪口呆,“怎么了?这才刚开张呀,你就不带我玩了?那我还是占了你大便宜!” 唐青宏跟朋友不用遮掩,直接说了,“为了我爸,我必须避嫌,袁俊,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店做得很好,方向是正确的,我退股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当然了,钱你就先留着,等流动资金足够宽裕了再给我。” 这也是他的初衷,本来手艺就是谷家的,那些好的想法是袁俊跟他一起想的,对于朋友能慷慨就慷慨,他的收入不缺这么一份分红。看着这个店圆满开业,独特的经营模式也被消费者接受了,他是时候抽身把它完整的还给袁俊。 袁俊虽然失望,但也理解,“那行,我们对外就说,你跟这个店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我每年还是要给你分红。你不要嫌少,那是必须的!不然我自己就昧了良心。这个店是我们俩一手一脚折腾出来的,大主意都是你出,现在全归我了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 唐青宏看袁俊挺激动,也暂且退让了,再提不要分红的事,袁俊就该跟他急了。 第94章 葬礼 这一天的下午,他送走了鑫城的那群朋友,他们虽然都想留下来陪他过生日,但他一想还有一周呢,招待这群爷们每天好吃好喝,也挺累的。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九月初都要开学,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们也该回家陪一下亲人了,不然他们都会怪我的。生日年年有,咱们几个见面机会还会少呀?再说你们的生日我也都没去呢。” 几个人一想也是,这从放假就出来了,快两个月没落家,再不回去整个暑假都完了,家里的老头子老娘都该发脾气了。 这个晚上他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最近忙得可真累。爸爸那边也传来喜讯,又往上提了一级,已经升至整个龙系辖区的二把手了,也就意味着往后管理的事情将会更多。 他请爸爸去袁俊的店里吃了顿晚餐以示庆祝,两人坐在小包房里你一勺我一勺的喝汤,清淡的菜色配上漂亮的盅和盘子,连爸爸都对这家店给予了高度评价,“挺不错的呀,你和袁俊还下了点功夫,真不是小孩子闹着玩。” 他乐滋滋地说:“那当然,谷爷爷对我那么好,袁俊又是我的好朋友,现在还是同学呢,我总要给他们出点力。怎么样,现在汤的鲜味比药味重吧?喝起来不会太明显?” 爸爸微笑着注视他得瑟的脸,“看你美的……不过确实,比你在家里炖的口感更好。” 他点点头也不生气,“那是当然,这里做生意嘛,材料多全啊?而且都是大盅隔水慢炖,条件比家里考究多了。我还跟袁俊说啊,以后不要接那么多桌,每天排多少就是多少,排不上的第二天再接,这叫饥饿营销。” 爸爸会心一笑,“挺霸道的嘛,先让客户接受你们独有的营销模式,再缩减订单限量供应,每一步都让客户照着你们的规划来走。” 他认真地为自己辩解道:“这种店当然是做口碑质量了,不跟其他餐饮店抢太多生意。这样时间长了,同行的愤怒也就平息了,客户群会细分出来,袁俊的日子才会好过,咱们以后只抢占高端客户。” 爸爸顿时就反应过来,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一点疼惜,“是不是已经有其他同行业的人说你们的闲话了?你在爸爸眼皮底下做事业,爸爸不但不能帮你,还要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倒不会这样想,“爸,这跟你没关系,所有好点子都会招人嫉妒的。我早就从你身上看出来了,我们的出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我们不是没有享受到它的便利,也一定要承担它带来的阻碍。如果没有这个阻碍,我们也还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阻碍,能解决阻碍,把它变成一种助力,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才能。” 爸爸听得心情很好,眉目完全舒展开了,“你真的长大了,爸爸很欣慰。这种阻碍和束缚就像诗词格律,能够用好它,反而能让你的作品韵律感更强,更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他苦着脸吐了下舌头,“诗词我可不懂,你就别考我了。咱们还是喝汤吧!” 当晚回到家里,他破天荒地不到十点就睡了,全因为最近着实累得不轻。本来还想缠着爸爸来个浪漫之夜的,结果吻着吻着他就睁不开眼睛了,爸爸也没有怪他,而是把他轻轻放倒在床上盖好毛巾被,再坐起身去看文件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爸爸朦胧的身影,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想,爸爸才是真累啊……从工作开始多久没看过小说了呢?牺牲了自己所有的娱乐,只为那个宏大的理想,这样真的值得吗?他可能就是爸爸这辈子唯一自私和任性的选择了吧…… 这一年他的生日那天,爸爸出门在外,没有能赶回来。 玉穹下属的一个小地方因为连日暴雨发生山体滑坡,造成严重事故,爸爸当天就奔赴现场去组织抢险和慰问受伤群众了。 这一去就是两天,等爸爸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很他说对不起,他看着爸爸憔悴的面容也很心疼,“先睡一觉吧,我没有生气。跟那么大的事故相比,我这个生日算什么呀。” 爸爸哪里睡得着,当下就跟他说起这次事故的处理过程。之所以两天才回,也是从事故中发现了极大的管理问题。这不光是天灾,更是人祸,玉穹在孙家小弟之后换的那个一把手,特别会欺上瞒下,提起来的几个基层干部简直臭不可闻,专门做面子工程,每当领导去视察时就瞎捣鼓,什么木材厂啊、钢铁厂啊、绿化带啊……搞得热火朝天,当地的自然环境全都被破坏完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事故,那些亏损的厂家却始终生产不出像样的产品。 不止如此,他还欺压那些做实事的基层干部,比如云沟的老许,这两年被他压得那是头都抬不起来,人都气病了。而且老许不想越级找唐民益哭诉什么,总是不愿意给领导找麻烦,这么一来唐民益眼前看到的只有那些虚假报告,加上对方背后还有龙系的另一个保护伞,平日里总是帮忙遮掩,竟然闹到出了事故的地步才全部曝光。 爸爸说到后来,已经掩不住心里的疲惫,“人累不算什么,这种事情是心累啊。他们不是敌人,却胜似敌人,在赋予他们公共权力的位置上整天胡来,这次的事故还死了人,我绝对要追究到底。” 唐青宏也听得很愤怒,但不得不劝爸爸一句,“爸,你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太高调的为自己树敌。毕竟他背后有人,怕是要疯狂反扑。” 爸爸冷然一笑,“该讲策略的时候用策略,该用武力的时候也不必手软。他们都只是为虎作伥,背后的老虎我也要揪出来。我不惹事,但我也不会怕事,怕的是他们不敢挑事。” 唐青宏真心崇敬和爱慕这样的爸爸,仰视着对方轻轻点头,“嗯,我支持你……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都会支持你。” 爸爸脸上的表情是愤怒夹杂心痛,在他清澈的目光中接着说了下去,“我还抽出几个小时去看望老许,他病得很重,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唐青宏立刻震惊得睁圆眼睛,“怎么会?他才五十来岁!哎呀,前几年我去云沟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体很不好,还劝他去检查一下,他非说太忙没空。” “他得的是肝癌,医生说……三个月到六个月之间。” 难怪爸爸的情绪波动这么明显,看着那些混帐在基层横行霸道,自己一手提起来的好干部却落得如此下场,圣人都忍不住要发大火了。 这个晚上,父子俩躺在床上聊了很多,唐青宏回忆着老许这些年的转变,心里也一直很难受。 过了几天,他选在周末单独跑了一趟玉穹,上门探望卧病在床的老许,看到对方已经全身都是肿的,脸上透着一股死气,他异常辛苦地忍着眼泪,还想劝老许去医院治疗。 老许自己倒是很看得开,还笑呵呵地跟他说:“宏宏啊,你来看我,我真高兴。你爸前两天也来看过我,我还对他推荐了我的接任人选呢。不过这事也不归他管,我是太心急越权了哟……” 他噙着泪水安慰老许,“许伯伯,您放心吧,这事我爸一定会管到底。真没有想到,玉穹会搞成那样,您早就应该给我们打电话说明情况了。” 老许也听说了那个事故,异常自责地垂下头,“唉,是我的错呀。我不想给你爸添麻烦……再说也没看出来,他们能坏成那样!等我去了下面,再去向那位事故的受害者赔礼道歉,要是我早点找你爸,就不会发生那么大的事了……” 唐青宏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许伯伯,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人家,“您就少想点吧,听我的,去医院做治疗!” “不用了,我就是从上面的医院出来的,连鑫城都去过啦……专家也会诊了,没有办法治,保守治疗也受罪,我何必再浪费钱。现在就是谷医生给我弄中药喝,最近我觉得好受多了。” 老马坐在老许床前,连劝都不劝了,还对唐青宏使眼色,意思是别再折腾老许了,既然治不好,还是让他少受点罪吧。 他从许家出来又跑了一趟谷老家,谷老说起老许也是连连慨叹,“太晚了!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也要尽力救他。他啊,是太累了,心里又郁结,就落了个肝癌,一确诊就是晚期了,你说这……唉!我现在给他配的药就是减轻痛苦,能拖久一点是一点了。” 他心情沉重的回到龙城的家,正看到爸爸在接电话,派到玉穹的调查组进展非常快,已经查实了玉穹和下面基层群众们反映的许多问题。才区区几年时间,玉穹就被搞成这个样,据说那位一把手的儿子还在警察局刑侦大队做队长,私下里却在开舞厅,还在里面默许性交易和毒品交易。 曾经在老戴管理下经济飞速发展的玉穹,烂下来只需要这么几年,唐民益深感痛心,也意识到了它的严重性。如果不下重手严抓严判,那么所有经济曾经飞速发展的城市,最后都有可能沦为这些吸血虫的极乐之地。 挂完电话,唐民益对一直看着他的唐青宏露出坚毅的微笑,“看望过老许了?他怎么样?这两天没有恶化吧?” “嗯,他精神还可以……就是气色真的很差,脸上灰黑灰黑的。” 唐民益伸出手摸了摸唐青宏的头发,“别伤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爸爸老了,也一定会比你先走,这是爸爸的幸运,你的不幸,但你一定要能够承受得住。” 唐青宏自己就经历过生死,却完全不能接受爸爸说起这个话题,“爸,你一定会活得跟我一样久!” 唐民益还想说点什么,看到儿子脸上的难过和恐惧,又于心不忍了,转为一句温软的安慰,“嗯,爸爸尽量。” 儿子毕竟还不到二十岁,太早跟他讨论这些过于残酷的话题,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痛苦,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才适合讨论。 唐青宏几乎竖起全身的汗毛,抓住爸爸的手大声要求,“爸,你今年的身体检查做了吗?每年两次不准少,中医西医都要看,我陪你去!” 唐民益无奈之余也有感动,“我会准时检查的,不需要你随时监督。爸爸想得很清楚,我的身体不只属于我自己,一定要保持好它的健康。” 不管爸爸的身体有多少一点属于他,总之唐青宏的心暂时往下放了一放,“嗯。” 玉穹事件很快就调查得水落石出,一大批“鬼”都被调查组揪了出来,移交检察和法院进一步处理。 接近年底时,在国外求学的木愚也回到龙城,准备在唐青宏这里落脚两天再去允州的家中过年。 一对好朋友几年不见,特别热络,爸爸也不再莫名其妙地乱吃醋。三个人相处甚好,两父子正要送走木愚的那天却接到云沟打来的电话——老许去世了。 冬天的云沟很寒冷,加上参加葬礼的时候又是雨又是雪,气氛格外凄迷。来参加老许葬礼的人很多,远在临湖的袁正峰和竞州的老戴准时赶来,袁俊、木愚是和唐家父子一起动身的,就连木愚的父母,闻讯后也从允州赶回云沟。 送葬的路上,街两边站满了当地的普通民众,鞭炮一路没有停过,花圈源源不绝地送进队伍,云沟本地的花圈几乎都被卖空了。这样一个万人空巷的葬礼,充分证明了老许这些年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恸哭声此起彼伏,大家一直跟在车队后面,唐青宏也掉了好几次眼泪。 当年离婚远去的虞小兰,也带着儿子张灿灿回来送老许一程,甚至她的前夫、一直在玉穹坐冷板凳的老张都在葬礼上落了泪,哽咽着承认老许是个真正好人,还在不肯叫爸爸的亲生儿子面前流下悔恨的泪水,低声下气向虞小兰两母子赔礼道歉,只希望儿子张灿灿能够理睬他。 虞小兰的弟弟虞小栓早已不再是小司机,这些年的成长让他变得成熟,如今已经是综办主任,正是以前老许待过的位置。看着姐姐在外面做生意做得很好,虽然并没再嫁,也不需要靠男人来养,他欣慰地劝了姐姐和外甥几句,说这个场合还是宽容一些吧,也不用老死不相往来。 张灿灿是个成年的小伙子了,但很听舅舅的话,也就跟自己的父亲非常冷淡地进行了几句交谈,随后上前拉住唐青宏寒暄,“宏宏!我想死你了,我们好久没见了。我那时候还小,不太懂事,现在才知道你和唐叔叔对我和妈妈真好。” 唐青宏跟张灿灿也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都有那么个堪称极品的亲爹,于是一点不见外,“灿灿,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现在在哪上学呢?” 张灿灿恨不得什么都跟他说,“在汝城上大学!我妈妈在那边做生意做了好多年了。前几年经济情况不是很好,这两年她生意做顺了,我们日子才好过了。她听舅舅说了许伯伯的事,还回来看望过许伯伯一次,答应他回云沟做投资呢,唉……没想到许伯伯这么快就……” 说到这两个年轻的人眼睛都红了,一旁的木愚和袁俊也过来跟张灿灿打招呼,袁俊还说起他爸爸已经对临湖撂挑子了,自请平调回玉穹来把这边好好地管一管。临湖那边也知道玉穹最近发生的大事,好多人都私下劝他爸不要冲动,不是谁都有魄力和勇气主动奔赴一个到处是洞的地方补窟窿的,很容易得不偿失。不过他爸爸心意已决,报告都打上去了,老戴也给予了肯定支持。 唐青宏眼睛往前一瞄,唐民益、袁正峰、老戴和老马那四个人正在低声交谈,估计也在讨论玉穹的事。 第95章 挑衅的后果 等到午饭的时候,他悄悄问了下爸爸,爸爸果然应声道:“嗯,已经决定了,让袁正峰回玉穹,去收拾那个烂摊子。他对玉穹和云沟的感情太深了,换别人接手我跟老戴也不那么放心。只有把玉穹重新理顺了,我们才能对得住老许,他这几年真是苦啊。” 连爸爸这么理智的人,说到老许也眼睛发红,少有的自责起来,“我当初那么磨练他、鼓励他,真不知是成就他还是害了他……如果没有我在云沟待了那两年,他就不会变化这么大。” 唐青宏转头看了眼遗像上老许质朴的笑容,轻声安慰爸爸,“那也是因为他本质好,才能够受你的影响。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怪你,还会感谢你为他指路,让他拥有了真正的理想和信仰。人活一辈子,还是要有点精神的,不然虚度一世,临到走的时候都是一场空。爸,老许是不会后悔的,他这些年做了多少实事啊?云沟的民众这样爱戴他,他活得很充实,比某些祸害长命的人有意义得多。” 唐民益也只有当着儿子的面,才会表露出比较深的个人情感,说出自己真实的感慨,“世事就是这么的不公平,那些时时只想着自己的人,活得长命百岁,为理想和信仰奋斗付出的人往往英年早逝。我真想让他们活上百年,可他们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劝也劝不听,不过也确实都太忙了,唉。” 唐青宏很满足于爸爸愿意把这些话都跟他讲,认真又细心地回复道:“这是肯定的,为了理想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哪个时代都有,何况只是含屈受累呢。咱们这二十年发展得多快啊,那些数据的丰碑可不是白来的,而是奋斗者们用青春、热血和生命铸就的。至于那些混日子的、只为自己谋私利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要你们下功夫抓,他们都笑不长的。” 唐民益微微眯起眼睛,“对,要靠天意去惩治他们未免太飘渺,还是要靠法治和人治。这二十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问题也是不少的,去芜存菁、逐步解决吧。” 既然说到了解决,那就不仅是说说而已。老许的葬礼结束后,袁正峰立刻调回玉穹,在唐民益的大力支持下使出雷霆手段,把几年来暴露的大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揪出来,因此撸下一批大大小小的管理者,原先那两个已经抓了的也在上级法院公判重型。 本身那些根基未深的关系网就是盘根错节,揪出一个两个便能顺藤摸瓜,加上长期座冷板凳但资历很长的老张这次发挥了大作用,不知是为了讨好儿子还是前妻,竟然亲身上阵实名举报,把这几年耳闻目睹的各种消息都卖了个遍。 自从昔年老李下台,这个人受到冷落,一直没有安排在什么正经职位上,向来都是无所作为、唯唯诺诺,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人,居然知道班子里几乎所有的八卦密辛,可能正因为看起来老实懦弱、嘴巴又紧,时间久了大家都对他没什么戒心。 袁正峰却是很了解他“辉煌经历”的老相识了,看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再一次把握住机会,心里头非常防备,专门打电话跟唐民益取经。 唐青宏听着爸爸在电话里跟袁正峰聊了十多分钟,挂断后才主动问道:“老张?张灿灿他爸?他又想立大功了?这个机会抓得准呀,他根本没什么风险,利益却是大大的。” 唐民益不温不火地笑了一下,“嗯,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该用就用。用完了怎么安排,那是袁正峰的事。不过这次以后,他很难再在玉穹待下去了,必须挪个地方,就跟当年他自己在云沟、小冯在临湖的情况一样。” 唐青宏心里有数,微笑着接口道:“那是,可以挪个合适的地方考验考验他,如果真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也算是个人才。” “嗯,考验期可以适当加长。这个人……心机很深哪。不过他也是有弱点的,人到中年混得这么不如意,身边没有老婆和儿子。” “对,我看他对张灿灿……那是恨不得流口水了,这么大个儿子了,长得还挺帅,成绩听说也不错的,难怪他现在老缠着虞阿姨和张灿灿,想要求得原谅,回到他们身边呢。最近张灿灿老跟我抱怨这事,我还劝他别太撕破脸,那毕竟是他血缘关系上的爹,冷着就行了。” 自从葬礼上重新见面,张灿灿就老给唐青宏打电话,抱怨那个亲爹很不要脸,对回云沟做投资的妈妈死缠烂打,还老是电话骚扰他,企图软化他。听到唐青宏说起在汝城有一家和朋友合开的公司,兴致勃勃要去打暑期工呢,唐青宏倒是欣然答应了,年轻人尽早多磨练一下挺好,还让他直接联系黄真。 这两人同在汝城,年纪相差不远,黄真又在公司里干得很卖力,上上下下都很喜欢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名义上是个小打杂,什么事都得跑腿,其实也没谁舍得欺负他,聚餐吃饭老是别人请他,一来二去快变成全公司的吉祥物了。黄真有这种得天独厚的地位,暑期带一带张灿灿挺容易,到时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宿舍住,顺便给老板省了培训费,何乐而不为? 这年的春节,两父子都没有回鑫城,一来是爸爸升职后公事太忙,已经到了走不开的地步,二来唐青宏还要抽空去汝城视察下公司的运作情况,假期本来就很短,两个人一商量,就让唐奶奶和唐欣雁来龙城过年了。 年夜饭在他们的小家里吃,唐欣雁都可以给哥哥打下手了,两兄妹聊了一些学习上的事,唐青宏还特地关心了一下妹妹在感情上有没有什么动向。 好歹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他这个大哥本能地为妹妹担心。可唐欣雁还真是一心向学,在感情那方面尚未开窍,“哥,放心吧!同学里没有我能看得上的。我选男朋友是很挑的,不能比爸爸或者哥哥差。” 他听得心里很舒服,欣雁的眼光果然很高。在她眼里不比爸爸和哥哥差的男孩子肯定特别少,而且事实上也是如此呀。要有爸爸的才貌人品,还要有哥哥的善解人意……这种组合踏破铁鞋也难有觅处,恐怕不是学校里就能完成的任务喽。 翻过年后,妹妹和奶奶初八一起返回鑫城,唐青宏和唐民益又回到忙碌的生活之中。 正月十五那天,唐青宏煮了一大锅汤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最后抚着肚子相视而笑。 唐民益质问儿子是不是想把他撑死,唐青宏挺不好意思的为自己辩解,“我哪知道会那么多啊……看起来小小的,一煮就全发大了,唉。要不……咱们运动运动?消消食呗?” 这个提议没有被反对,但爸爸只是站起身拉他出门散步。他无比失望地跟在爸爸身边,眼神幽怨得都在飞刀子了,爸爸才揽住他的肩膀低声说:“吃太多了,得走动走动……消化一点再激烈运动吧,不然我怕你颠吐了。” 这还差不多……他眼里立刻射出贪婪的光,表情乖巧的连连点头,“嗯!散步半个小时?” “看看月亮,多美啊。”爸爸指着天上又大又园的月亮,在一片寒冷的空气里对他说话,呵出的热气落在他脸上,把他的心薰得暖暖地。 所以他也没舍得煞风景,提醒爸爸这其实并不浪漫,正月的天气冷死人了,何况还是晚上…… 在院里走了快二十分钟,爸爸看他搓起手来,才把围巾解下来披在他的脖子上,“你很冷啊?冷就说嘛,看看你,身体还是弱,吃的东西都不知道去哪了,总不长肉,光长心肝。” 他傻乎乎地笑着看向爸爸,“我要是真长胖了,你就抱不动了。” 爸爸伸手在他头顶比了一下,“就你这身板啊,再重二十斤我也抱得动,怎么,现在就嫌我老了?” 他伸伸舌头笑得很调皮,“是呀,你都好久没有背我抱我了!要是你敢背我回家,我就不嫌你老!” 爸爸偏过头瞥了他一眼,微微往下一蹲,“来啊,谁怕谁。” 他左右一看,好像并没有别人跟他们似的,大冷天晚上还有闲情雅致在风里面瞎逛,也就放开胆子往爸爸背上一趴。 爸爸的肩膀还是那么宽厚,背着他似乎并不吃力,但才走了不到一分钟,拐过弯就遇到院子里另一栋的住户,人家全家三口都笑了起来,把唐青宏笑了个大红脸,挣扎着想要下来。 爸爸却一点都不慌,面瘫着对人家说:“这么大的儿子还不听话,把脚扭了。” 人家哪里会怀疑什么,恍然大悟地说起热心话,“难怪,要不赶紧带他去看个急诊吧?” 唐青宏也装出一副痛苦样,唉哟哎哟了两声,“是啊,爸,脚好痛呢,快背我去看跌打损伤!” 唐民益跟那家人打过招呼,就加快脚步背着他往家走,还一直背上楼,进门后才把他重重地扔在沙发上,额前明显冒出汗珠,呼吸也有点喘了,“行啊,我来看看你到底哪扭了?还要看跌打?要我亲自给你按摩吗?” 他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要啊……我哪都扭了,爸爸来给我按摩。” 爸爸低骂了一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接着就被爸爸一把抱起来往卧室里走。 那张又大又软的床质量果然很好,他整个人被丢上去还感觉挺爽。爸爸俯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特别亮,“你要按摩哪儿?” 他的脸一下子就热了,咬住下唇伸手抓住爸爸的手腕,慢慢往自己身上带,“哪儿……都要。” 趁着爸爸拥抱他的姿势,他赶紧用双臂挽住对方的脖子,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嘴唇凑了过去。刺刺的胡渣让他心里发痒,身体也随之变得很软,就像一只无尾熊般拼命往爸爸身上缠,恨不得双手双脚都紧抱住不放。 他觉得自己是火辣辣的投怀送抱,爸爸却抚着他的背轻声笑了,连热暖的亲吻都因此暂时断开。他很不满地撅了一下嘴,清晰地听到了爸爸的声音,“真是个奶娃娃……” 他简直懵了,睁开眼睛一脸的委屈,爸爸又接着在他脸上快速的啄了好几下,虽然还是在微笑,但声音低了好几度,还变得有点沙哑,“不过我喜欢……你这么需要我,没有我就不行的样子。” 这到底是在笑他,还是在别扭的表白呢?反正他不管了,继续双手双脚都缠上去,还翻过身来坐在爸爸的腰上肆意撒欢。 在他连亲带摸的攻势下,爸爸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种时候爸爸总是这种表情,带着一点隐忍、一点压抑,看过来的眼神却带着浓浓的征服欲。 他只要被这种眼神一看,就觉得体温升高,嗓子也热得快要冒烟,脑子里什么都无法再想了。 所以每一次到了最后,都是起初张牙舞爪的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软成一滩橡皮泥任由爸爸随便拿捏。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腰都快断了,只怪昨晚他太嚣张,被拿捏成那样了还敢挑衅,喘得跟要断气似的反问爸爸,“你是不是……真的老了?才……才这么点时间?” 这句话造成的后果是……他今天不但腰疼,嗓子疼,其他地方也…… 嗓子想要撕裂的感觉很可怕,走路要扶墙更可怕,他丢脸地贴着墙一路走到客厅,就已经腰颤腿抖好多回。 看到爸爸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早餐,对他笑得异常温柔,“今天星期天,爸爸不上班,你也不上学,你还要按摩吗?” 哈?原来今天是周日,难怪爸爸昨晚那么放得开!他只得黑着脸主动认错,用暗哑难听的声音说:“我……再也不敢了……” 爸爸似笑非笑地坐在沙发上,把早餐袋子打开,拿出里面热乎乎的小包子和豆浆,“吃吧。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想出门了呢,准备舍命奉陪。” “呃……是不出门了。”他喝一口豆浆,感到嗓子舒服了些,怯怯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眉心立刻皱起来,随后沮丧地撇撇嘴,“喉咙疼、腰疼、屁股疼、腿酸……只能在家休息了。” 第96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这一年里,部分A国人接触到新兴的玩意儿——互联网,但是还只能用电话线拨号上网,速度慢得像爬。 唐青宏倒是在家里安上了网络,还教爸爸学用电脑,反正现在网上没啥丰富内容,处理个文件、看个新闻还是绰绰有余。至于他自己,也就是无所事事地随便浏览一下,那些简陋的软件和界面让他兴趣缺缺,有种从现代世界退回远古时期的感觉。 钱小天自从上过网之后,一下子沉迷了,还老给他打电话海吹又出了什么游戏,几个同学去网吧对阵之类……他笑着回复钱小天,“这就开眼界了?才刚开始呢,以后网络游戏才是主流,网吧对阵算什么呀。” 钱小天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连上大网,所有能上网的人都可以同打一个游戏?相互对战之类的?” “我当然知道了,我妈在那个方向有一些投资。现在咱们国内就是网速不允许而已,以后速度起来了,带宽高了,电脑软硬件也会不断更新换代,几年一个大变样。” “哎哟唐青宏,你说,咱们以后也做点这个生意怎么样?” 唐青宏对钱小天倒是不藏私的,“有什么不能做的,反正这一行迟不如早。不过,你是打定主意了吗,要走商界?你家里对你没期待吗?” 钱小天也什么都不会瞒他,“我家里不缺我这一个呀。我小叔现在混得那么好,全家对我都放得很宽。你看我这样,心直口快的,也不合适走那个路子嘛,家里已经答应我了,以后不管我做什么,做哪行,娶谁家的女儿,都让我自己做主,只要不作奸犯科就成。” 唐青宏一想也是,钱家上上下下对钱小天那是真宠啊,给他的压力向来很小,性格养得乐观直爽,估计早就决定不强迫这个孩子接受家里安排,一切随他高兴了。 “小天,你挺幸福的,要珍惜呀。多听你爸妈和叔叔的话,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讲,别在学校里乱交朋友。” 钱小天跟他那是多少年的兄弟了,答应得很顺口,“一定一定!我最听你的话了,其次是我叔。至于我爸妈嘛……只要是有道理的话我也会听。我叔也把以前那个谁的故事讲给我听过,李……李什么来着,让我吸取他的教训,在学校里交朋友要小心。” 唐青宏记得很牢,一听就知道那说的是谁,“李波,对吧?他是个野心家,诈骗犯,当初是我爸和你叔的同学,还没毕业就拼命攀附他们,还差点把一群老同学都给害了。” 钱小天咋呼道:“对对,就是这个人!我叔说当时这事让他可后怕了,一辈子都会记得。” 唐青宏笑了笑,“连我都记得他,你说呢?所以啊,咱们现在都得谨慎一点,大学是个很重要的阶段,如果做错事情交错朋友,可能一辈子都坏了。你别嫌你叔啰嗦,也别嫌我多话。” 钱小天笑道:“这哪能呢!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我会注意的。” 挂断电话之后,唐青宏觉得自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但还是又跟其他几个朋友联络了一下。自从一起开了那家宏天地产,朋友们彼此间的联络非常频繁,他除了要管着公事,还得时时关心朋友们的私事,避免粗心失察而发生什么错漏情况。 既然已经是关系紧密的朋友了,他就有一份责任在,这是他从爸爸的身上汲取的、最珍贵的为人经验。 接下来的几个月,玉穹那边捷报频传,袁正峰身为唐民益一手提起来的得力干将,对玉穹的整治效率很高。一窝子蛀虫和吸血鬼被大力清除之后,整个玉穹有了一副新气象,云沟被老许生前推荐上任的几个人做起事来也没有阻力,这样上下一心,把几年来被人为戳出的烂窟窿迅速修复,在执行力上的透明度也增强不少。 这几个月里,爸爸亲自下去突击视察许多次,不光是玉穹,辖区内每个地方都被爸爸转了个遍。爸爸对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看得清楚明白,不至于再出现之前有大问题被隐瞒不报的情况,让管理者化被动为主动,掌握大量翔实与准确的信息。 光坐在办公室听报告是靠不住的,时间长了必然要出问题的。以前爸爸手上的权力还没有这么多,现在主管整个辖区,操的心自然也要与之成正比。 他看着爸爸长期在下面跑,脸都晒黑了,只能劝爸爸劳逸结合,忙归忙,休息也是要保证的,否则累坏身体就要变成下一个老许了。 爸爸倒是挺配合他,身体检查从来都按时去,还让他陪着一块儿去,这让他安心不少。但是他拿出妈妈寄来的面膜要给爸爸贴在脸上时,遭到了爸爸的顽强抵抗,“这是什么?女人用的化妆品吧……我都按照你的要求每天擦乳液什么的了,出门还得抹防晒霜,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一个大男人脸上贴这个也太过分了。” 他笑眯眯地一边撒娇一边劝,“来嘛……我陪你贴。贴了皮肤好,你看你晒得,脸上嘴上皮都裂了,小心再过几年就不帅了。” 爸爸对他怒目而视,“不帅了你就不喜欢了是吧?你现在就嫌我老了?还逼我贴这个东西……跟鬼似的。” 他姿态软软地解释加苦求,“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嫌你老?你是天下第一大帅哥好了吧?我是关心你……哎呀,你知道这一片得多少钱吗?你要是不贴,我就把它们全扔到垃圾桶去!” 爸爸有点被他唬住了,“一片多少钱?” 他转动着眼珠说了实话,“十块钱吧……M国币。” 爸爸顿时瞪了他一眼,那痛心的表情,恨不得打他屁股,“那不就是八十块钱……一片?唐青宏!你知道八十块能干多少事吗?普通人家吃饭都能买一个礼拜的菜了!穷一点的可能还不止!” 唐青宏垂下脑袋虚心接受教育,其实心里还蛮享受的,“是是,我错了,我有罪……我不知人间疾苦,何不食肉糜了。但是爸……你要是不用,那我真扔了哦?” 爸爸用鼻音冷冷地“哼”了一声,从他手上把面膜抢过去撕开,眯起眼睛用两根手指夹着看了半天,“这要怎么用?都粘成一坨了,还湿乎乎的……” 唐青宏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为爸爸进行服务,“你先仰躺下,我来伺候你就好了,很舒服的……” 当他把那张满是精华液的面膜平整而缓慢地贴在爸爸脸上,还帮爸爸即时放松,力道适中的按摩头部和肩颈,爸爸倒也受用,小声说了句,“还挺舒服的……嗯,再用点力。” 他听话地加大指腹的力度,在爸爸耳边轻轻提醒,“贴着这个东西别说话,会长皱纹的。” 爸爸果然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他的私家服务,才短短几分钟,他就发现爸爸的呼吸变得非常平稳悠长,似乎是睡着了。 他是真的心疼,减小手上按摩的力度让爸爸好好睡,等到面膜满了十五分钟再把它轻轻揭下,随后去卧室拿了一床薄毯给爸爸盖上。 这一睡就是四十多分钟,还是电话打进来的铃声把爸爸吵醒的。爸爸一听到铃声就猛然坐了起来,拍拍脸彻底清醒才把听筒拿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正派,“嗯,嗯,我知道了,马上到我家楼下接我。” 又是爸爸的贴身助理打来的……他每次看到对方的脸,听到对方的声音,都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因为那个家伙每天都要骚扰爸爸无数次。可那是合法骚扰,为了工作而已,他也绝对信任爸爸在感情上的忠诚,所以只能在心里想象一下权当自娱了,他从不对爸爸找那种不可理喻的麻烦。 爸爸本来就被公事闹得很累了,回到家再被他使点小性子,那日子就太难过了。虽然他知道即使自己任性一下,爸爸要么会耐心哄他,要么会严厉的管他,这两种状况都是他所喜欢的,但他就是不忍心刁难爸爸。 别人刁难爸爸,他都会气得要死,又怎么能够自己出手无理的刁难爸爸呢。爱一个人除了向他索取关心,更要舍得心甘情愿的妥协和付出,这样他们的感情才能经营得当、长久不衰。 他忘记是在哪本二流杂志上看到的这句话,从前只觉得这些鬼话全是瞎说,编出来哄骗无知少女的,现在真的亲自去爱了,回头想起这些话来,他还是承认它们确实有那么点道理在。 到了这年他的生日前夕,妈妈带着混血弟弟来A国看他了。暑假里他和爸爸分别忙着公事,也是这两天才聚在家,就一起去机场接妈妈。 他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弟长得好漂亮,睫毛长得跟扇子似的,脸上的皮肤又白又嫩,深眼窝双眼皮、高鼻子浓眉毛,但毛发和眼睛都是黑的。他和妈妈本来就白,弟弟比他们俩还白,一副西方轮廓配上黑亮的头发和眼珠,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让路过的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 小弟早就看过不少次哥哥的照片,一见到哥哥就嚷着要抱,唐青宏赶紧把他抱起来,发现小家伙还挺重,身上到处肉嘟嘟的,把他累得够呛。 才把妈妈和小弟安顿下来,他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贾思源竟然来了龙城要跟他见面,还说专程来为他庆祝生日的。 他当时就冷笑起来,直接回绝对方,“不好意思,贾伯伯,我生日那天已经有约了。” 贾思源语气挺急切的,“那不要紧的,我们可以早一天吃饭。唉,宏宏,我就是想见见你……你今年不是没回鑫城过年嘛?我心里很想你。对了,你妈妈是不是也来龙城了?我想也请她吃个饭……没有别人,就咱们一家三口,多少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唉。” 还一家三口……咱们……谁跟你是“咱们”啊!他恶心得笑着对妈妈猛使眼色,把手机的免提给开了,“哦?我就说您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原来是想找我妈吃饭啊。您先跟我说说,有何贵干吧?” 贾思源的声音是那么悔恨,那么深情,简直堪比专业演员,“宏宏,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毕竟是你的父亲,我们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话说得,连坐在儿子身边的唐民益都皱起眉头,越过他私下联系宏宏,这个贾思源到底想干什么? 唐青宏转转眼珠,倒是对这事有一丝好奇,“哦?那我得看看我的行程表,再联系吧。” 说完这句他就把电话挂了,转而跟唐民益和乐彦琳讨论这事,“他说给我庆祝生日,这鬼才信呢,这么多年不记得给我庆祝,今年想起来了?不过妈,您想不想去打他的脸?我是说……嘿嘿,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您就狠狠的羞辱他一番!” 乐彦琳脸上很矜持,眼睛却是亮了,“哼,我管他到底想拉什么……想干什么,羞辱他都降低我的格调!” 他一看妈妈的眼神就知道,其实妈妈还是很记恨当年的,被背叛的羞辱与痛苦都是那个男人给她的,说不想报复也只是摆高姿态而已。 “妈,就去吃他这顿饭好了,要是他动了什么害人的心思,咱们也好提前刺探防备嘛。”他并不说破妈妈的心思,微笑着劝道。 乐彦琳也就顺势答应了,“嗯,去就去,老娘倒要看看他还想翻什么浪。” 唐民益把一切都看得通透,晚上睡觉前才跟唐青宏说:“你其实是为了你妈才答应的吧,你自己真的想去?” 他点点头偎进爸爸怀里,很小声的说:“嗯,我根本就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可是,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那时候的嘴脸。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恨他们,妈妈比我更恨吧。” 他说的是自己的上一世,唐民益却以为他说的是小时候,不禁心疼地搂住他,“是啊,你那会才三岁多,都能把事情记清楚,可见有多么刻骨铭心。” 他睁大眼睛看着爸爸,突然很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转念就又压了下去。那些秘密就成为永久的秘密吧,爸爸这样爱他,何必让爸爸再为他痛苦一次。他只担心他想要做的事,会让爸爸不高兴。 “爸……我想报复他,你会觉得我很坏吗?我是不是不够宽容?他毕竟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爸爸沉默几秒,把他搂得更紧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心里很想做的话,就去做吧,你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能力,爸爸不会阻拦你。但是爸爸要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全,不要伤人一千自损八百,那是感情用事,不是得胜之道。还有就是,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也知道他毕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这个关系束缚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弯起嘴角轻笑道:“爸,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喊打喊杀的,那叫什么报复,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我现在过得这么好,至于为了他们那一家三口搭上我们的幸福吗?既然有血缘关系的束缚,我肯定逃避不了他们的纠缠,现在我长大了,他也想来摘你的果子了……呵呵,爸,他的算盘打得真好,你心里其实也很介意吧?” 爸爸倒也坦率的承认了,“当然介意,他越过我私下找你,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不过这个果子,我相信他摘不走,我的宏宏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唐青宏被爸爸夸得魂都酥了,“对,我绝对不会上当的。他想摘果子也得舍得投入,我就让他舍了孩子还摘不着果子,反而把自己的屋子搞塌了!” 在他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和妈妈一起去了贾思源早已订位的西餐厅,这个所谓想念他的亲爹明显有求于妈妈,才会选在西餐厅投其所好。 其实乐彦琳身处M国多年,每次回A国都喜爱吃中餐,贾思源难得讨好她一回还没做对,唐青宏心里头笑得不轻。 乐彦琳一眼看见这位衣冠楚楚的前夫,就想起往日离开A国时的狼狈和伤心,那会儿贾思源可不是这幅温文儒雅的笑容,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厌恶与鄙弃。 她到底都会记得贾思源说过的那些话,“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我要不是娶了你,会那么倒霉吗,一霉还霉全家!你赶紧签字,孩子想都别想跟我争!你也知道孙家现在混得好,你要敢跟我抢孩子,成凤家里会整死你的。我这是为你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虽然是个扫把星,我总得念一点旧情。” 现在的贾思源也不显老,身材并未走形,还是那副人模狗样,加上一套合体的西装,看起来不到四十的样子,头发还精心打理了一下,看在两母子眼里却都有着淡淡的恶心。 这男人肯定又有什么目的,才会请来被他抛弃已久的前妻和大儿子,非但亲自跑到龙城来,纡尊降贵地求见面吃饭,还一脸温柔地帮乐彦琳拉开椅子,做出虚伪的绅士派头。 第97章 噼啪打脸 三个人都坐下之后,乐彦琳斜睨着贾思源开门见山,“说吧,到底有何贵干?” 贾思源在灯光下微笑着示好,“彦琳啊,我们一家三口多久没聚在一起过了?我就是想念你们,难得有这个机会,趁你回国请你们吃顿饭,你不要想多了。就算往日有什么龃龉,都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正式对你道歉,再见亦是朋友嘛。” 一番话说得倒是挺合理,但两母子都知道这番话从贾思源口中说出来不值得相信。唐青宏对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焦躁厌烦,急着找他们的是贾思源。 “贾伯伯,既然人都到齐了,就点餐吧。”他根本不去刺探贾思源,稳坐钓鱼台就是。 贾思源一听到“贾伯伯”这三个字,脸上就显出难过的神色,“宏宏,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你这样就是折磨爸爸啊,爸爸多伤心……你一直恨我,我心里有数,可爸爸心里也有苦衷,我都是为了咱们贾家啊……” 唐青宏微微抬手阻止贾思源,“这里是西餐厅,请您注意用餐礼仪,不要大声说话。既然是请我们吃饭,那我们就好好吃完这顿饭吧,不要东拉西扯,让我们吃不下去。” 贾思源立刻一脸的无奈,欲言又止地深深看着他,那眼神别提有多委屈、多么的忍辱负重,可还是颓然叹了一口气,通知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看来今天对方要演一场大戏,论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忏悔期”——抛妻弃子的男人们往往都是这样,年轻时再狠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老婆孩子很轻松地丢掉,然后数年不闻不问,与别的女人逍遥快活,再生几个孩子就更完美。如果被抛弃的前妻过得不错、被抛弃的孩子也长大成人有所成就,才会眼巴巴地跑到他们面前一阵忏悔,用廉价的哄骗与眼泪求得谅解,再让他们为自己的余生倾力奉献。 唐青宏弯起嘴角心情不坏,能够观赏一场精彩的表演也算没有白来。 果然才上了前菜,贾思源一口都没吃,又开始“深深地”、频繁地看向他们两母子,不出一分钟,眼眶里都在闪着泪花了。这酝酿得可真快,不愧是专业级大师,唐青宏也放下叉子等着对方出招,但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过来。 这个人的出现让贾思源脸都黑了,沉下面色小声质问对方,“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过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老实待在酒店房间。” 个子高高的贾青涵恨恨地看了贾思源一眼,两手撑住餐桌横眉怒目,“我才不想来,是妈打电话让我来的。她让我盯着你,跟着你!看看你找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贾思源气得手都抖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贾青涵翻着白眼闷声闷气地回答,“你一出门我就跟着了,我妈说跟上了就奖励我一百块钱。拐过弯以后找不到你,我还沿路问了半天。爸,我饿了,快叫东西给我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贾思源咬牙盯着这个不省心的蠢儿子,酝酿已久的计划被就这么被破坏了,“你还想吃东西?快给我滚回去!” 贾青涵也是一肚子火,抹着汗当面回嘴,“我怎么不能吃?你可以请他们吃,就不能请我吃?你还是不是我爸?我为了跟着你,都快被太阳晒化了!这个鬼地方热死了,要不是我妈让我一定要帮她看严你,我才不来龙城呢!” 这家餐厅在龙城也算有格调的,环境和灯光都比较优雅,里面的客人交谈声音相当小,自觉遵守用餐礼仪。这张台子交谈声越来越大,四周台上的客人纷纷皱眉看了过来,就连一旁的服务生都不得不轻声提醒,“两位先生,请你们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用餐。” 因为灯光打得暗,看不出来贾思源有没有脸红,他起身对四周的客人做出道歉的手势,又坐下来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教训道:“别吵了,给我老实点,有话待会回去再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贾青涵这便放开怀抱,大大方方地点了一堆贵的,存心跟他爹对着干。贾思源也不便发作,对唐青宏和乐彦琳表示了好几次歉意,又瞪着儿子让他叫人,“青涵,你这是第一次见到青宏的妈妈,叫她乐阿姨吧。你哥在这坐着,你也不叫人,真是丢我的人。” 贾青涵才不会配合他爸,刻意斜着眼睛瞟人,“我没有哥哥,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儿子。” 贾思源气得捏紧叉子就想往儿子脸上戳,这个不会看眼色的!他深呼吸了几口空气,勉强压下恼怒假笑着继续对唐青宏和乐彦琳道歉,“唉,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请你们多多包容。” 听着亲爸这么埋汰自己,贾青涵可就不依了,“爸,你到底找他们干什么?别被我妈说中了!你要是敢背叛我妈,我晚上回去马上就打小报告!” 乐彦琳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身子一冲就想站起来,唐青宏却拍了拍妈妈的手背以示安抚,转而微笑着看向贾思源,“贾伯伯,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洗耳恭听。如果真的没什么事,那我们感谢您的款待,下次有机会再聊。” 贾思源一看他们要走,不禁有点急了,今天舍得本钱把这两母子请到这么贵价的西餐厅,可不能白白折本。 “咳……青宏,彦琳,我确实是有点事情想求你们,你们看啊,A国这些年发展得很快,我今年又调到南城工作,很需要你们的支持。南城那边投资环境很不错的,我保证给予你们最优惠的条件。咱们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不管于公于私,我心里随时想着你们呢。青宏就不说了,这孩子热血爱国,能力也强,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彦琳啊,我只希望你能看在大情大义上原谅我个人的过错,不要因为我们过去的纠葛而迁怒于国家。对不起你的是我贾思源,不是A国的这片大好河山呀!” 这番话讲得那是声情并茂,可惜因为急躁而加速,效果大打折扣。唐青宏两母子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佩服这个男人对着被自己亲手辜负的两个亲人,竟能讲出如此义正词严的大道理。 他们俩震惊和恶心得没能笑出来,正在大口吃东西的贾青涵却“噗”地一声笑喷了菜,还有几滴汤汁飞溅到贾思源脸上,一下子破坏他爸苦心营造的伟大气氛,只显得这两父子异常滑稽。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这边的声音又变大了,四周的客人纷纷出声谴责,连经理都亲自过来劝解,“两位先生,请你们小声一点,再这样就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乐彦琳这次再站起身来,唐青宏就不阻拦了,还牵着妈妈的手一起动身直接往外走。 贾思源懊恼地随着他们站起来,急匆匆付完账就跑出餐厅,总算在下台阶的地方把他们拦住,“彦琳,你还是太恨我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那时我真没有办法,谁叫咱们贾家走下坡路了呢?为了贾家,我什么都可以牺牲,甚至是自己的感情和婚姻,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有多痛苦难受啊!” 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贾思源放出最后一个大招,不顾场合地动情飙泪。 唐青宏两母子看着他保养得当的脸上流下一长串泪水,在大街边哭哭泣泣的老男人真让人恶心,唐青宏还在维持自己的形象,乐彦琳终于爆发了,躲开贾思源抓过来的手掌往后轻轻一退,以居高临下的口气埋汰对方。 那都是她早已埋在心头数年的话,从来因为顾及颜面和儿子没有说出来过,“贾思源,你以为你是谁?你值得我恨吗?我当初嫁给你只是因为年少无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好男人是什么样的。等我有了比较,才知道嫁过你这件事多么掉价,我在自己的社交圈里从来不提我前夫是谁,因为我觉得太丢人。那是我一辈子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幸亏这件蠢事让我有了宏宏这么一个好儿子,才没有让我厌恶得再也不来A国。你以后不要到处去说,我是你的前妻,就跟人家说你前妻死了吧,我是真真正正、彻头彻尾,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跟在贾思源后边走出餐厅的贾青涵,也正好把乐彦琳这段话听进耳朵,脸上顿时出现放心的表情,非但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还大声挑衅乐彦琳和唐青宏两母子,“这敢情好!乐阿姨是吧,你得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别以后让你儿子回唐家来跟我抢爸爸!也别跟我妈抢老公!” 贾思源本来被前妻这么羞辱就又气又恼,心里想着大事才能忍着不发作,可他儿子这么不懂事,简直让他今天的气都白受了。他眼睛一转,回过身冲前两步吼起贾青涵,“你给我闭嘴!你敢对乐姨和你哥这么没礼貌,我今天就好好的教育教育你!” 随着贾思源的语声落地,贾青涵就吃了两个大耳刮子,噼啪两声脆响听着都疼,贾青涵脸上顿时显出重重的巴掌印。贾思源可没留手,这是打给唐青宏和乐彦琳看的呢,他也不敢留手。 他想着唐青宏往日里还理睬过贾青涵呢,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这会看到亲爹打弟弟,做哥哥的心里总会有点怜惜之情吧? 谁知道唐青宏神色淡然,彬彬有礼地对他笑了笑,“那我们就不妨碍您管教儿子了。” 说完这句,唐青宏还转头劝了一下贾青涵,“青涵,我对你来说是外人,不过我也是关心你的。你爸管你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多听他的话。子不教父之过,你爸管教得严是你的福气,你应该珍惜呀。好了,你们是亲父子,没有隔夜仇,我也就不多说了,贾伯伯再见,青涵再见!” 贾青涵被爸爸打得脸都麻了,随后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哪里听得进哥哥的劝告,只觉得爸爸可恨,这个哥哥也是故意讽刺他,“谁要这种福气!珍惜个p!唐青宏,你少说风凉话了!你不是我哥!你没有资格劝我!” 唐青宏点点头大方承认,“也是,我都不是贾家的人,确实没有资格劝你。”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他转身挽着妈妈就去招计程车,贾思源还想迈步去追呢,被贾青涵从身后用力拉住,“你打我!你在大街上打我?我要告诉妈妈!你为了这个女人和她儿子打我!” 唐青宏坐在车里看着那对拉拉扯扯的两父子从视线里逐渐远离,心头是真的没有什么难过情绪,就像隔着回忆的纱再看一次前世的自己,所有创伤都被时间的久远慢慢抚平。 哪怕是曾经以生命作为代价所受的伤害,当自己已经不爱,也就不会再感到疼痛。往事留下的疤痕再深,不过就是条疤而已,走过去了往回看,才发现曾经的铭心刻骨都变成无关紧要的人与事,这才是真正的放下和成长。 乐彦琳并没有往回看,她闷闷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唐青宏握住妈妈的手之后,听到她幽幽的声音,“宏宏,妈妈觉得你要防备他……妈妈留不了几天就会走,但他肯定还要找你的。” 他表情平静地安抚妈妈,“没事的,妈,我防备着呢。我想得很清楚,他只有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一个爸爸。”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他对爸爸详细地说了晚餐时发生的事情,讲着讲着肚子还响了起来,因为之前恶心得根本没怎么吃东西。 爸爸看他饿得慌,就要去给他下个面条,他起身跟爸爸一起走进厨房,“爸,你洗葱摘菜就行了,我来管火下面。你也陪我吃一点?” “行啊,我是外面应酬回来的,也没吃什么饭。”爸爸微笑着注视他的脸,似乎在其间探寻某种隐藏的情绪,“你心情好像还可以?心理素质很强大了嘛。” 他回头瞄了眼爸爸,得瑟地自吹自擂,“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师承于谁!我是你教出来的高徒,对付那种级别的心计太大材小用了。今天贾青涵被我搧了那么一把火,晚上回去还得跟他爸吵架呢,嘿嘿,我是不是挺坏的?” 爸爸严肃地思考了一下,“是有点蔫坏。” 他对着爸爸眨动眼睛,“都是你教的。” 爸爸把洗葱的手抬起来,猛然甩出几滴水在他脸上,“叫你蔫坏!绕着弯子骂我是吧?” 他哈哈大笑着抹了一把脸,“本来就是呀!我只不过说了实话!你就恼羞成怒啦?” 爸爸也不恋战,就干脆让他笑了个够,到他主动偃旗息鼓时才低低说出一句,“小东西,上了床再收拾你!” 他立刻就觉得眼晕腿软,心里是又想又怕。 当晚入睡之前,他洗完澡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慢慢走进卧室,还特意穿了套扣子很严实的纯棉睡衣。 爸爸一看他就惊到了,“今天温度挺高的,你穿这么多睡觉?” 他其实热得直冒汗,想到接下来这样那样就更多汗,可他着实都有点害怕那档子事了,爸爸上次把他弄得太惨,事后连吃了好几盅店里的特供药膳,才把他可怜的小腰和蔫掉的小萝卜挽救过来。 “呃……我今天想早点睡。”他红着脸挤眉弄眼的暗示对方。 爸爸的笑容变得深沉而玩味了,“提前索取生日礼物?那我们现在就睡?”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出了错误的讯号,赶紧苦着脸补救道:“不是,我是说晚点睡!” 爸爸这下笑得更神秘了,“没问题,从现在到十一点都陪你。” 他冷汗热汗一起流了,“不是……我……爸,我是说真睡觉!那个,你明天还要早起的吧?我也要去陪我妈逛街呢!” 爸爸看着他紧张又窘迫的样子,伸手一拉就把他搂进怀里,“好了,不逗你了,穿这么多也不怕热。明天都有事,爸爸心里有数。” 原来只是逗他的……原来他对爸爸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完全不足以让爸爸这样一个形象严谨禁欲的好男人,变身为小说中的那种爱妻狂魔……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的,总之莫名其妙的撅起了嘴,凑过去在爸爸脸上和唇上狠狠地追逐起来。 第98章 许多事 经过贾青涵那么一闹,贾思源游说唐青宏和乐彦琳在南城投资的事情变成泡影,他还死心不息,过后打了许多电话过来。 给唐青宏热热闹闹地庆祝完生日之后,乐彦琳就回了M国,对这事眼不见心不烦。唐青宏并不跟贾思源翻脸,态度冷淡疏远,每次说个几句就推说事忙挂掉,把贾思源吊得够呛,又不舍得就此打消念头,还坚持着联络下来,看样子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花心思长久的修补关系了。 他不知怎么哄贾青涵的,或者是用逼的,贾青涵也开始隔三差五给唐青宏打电话,先是因为那天的“不懂事”赔礼道歉,后来还慢慢地叫起“大哥”来。唐青宏对待这个“弟弟”的态度跟对待贾思源又有点差异,偶尔还劝劝贾青涵,让这货多听父母的话,不要叛逆,说他们其实对他期望很高,是非常宠爱他的。 可越是这么劝,贾青涵对父母的怨念就越多,少年期的反叛心理使其完全听不进去这些中肯的劝告,反而在他面前数落了不少爹妈和其他亲戚的坏处。唐青宏不是没有给他路走,如果这个“弟弟”听得进忠言,那么还可以向正确的路子转变,只是事实证明,贾青涵仍然跟上辈子一样,一心向着最窄的那条黑路上走。 贾青涵一次又一次的极端表现,让唐青宏不得不承认:这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也许确实是无可救药了。 连爸爸都觉得,他对贾青涵态度其实挺不错的,很有亲哥的模样,还说他这样真是够宽容,是不是因为那层血脉牵连才如此心软? 他是这样回答爸爸的,“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小,我愿意给他走上正路的机会,但也要他自己争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是在浪费所有的机会,也在消磨我对他的宽容,这样其实挺好的。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机会都是有限的,当他消耗完了,也就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爸爸一下子就懂了他,非常认可他的处理方式,“你确实成熟多了,做事情都留有余地,爸爸不用再为你操太多心了。” 他被夸得又兴奋起来,凑过脸去要求奖励,“那你多亲我几下,我这么善解人意!” 爸爸越来越不吝惜对他的体贴宠溺,捧住他的脸一阵轻啄,胡渣刺得他脸和心都痒痒地,“这个周末我们去渡假村玩吧,钓钓鱼、泡泡温泉什么的?” 只有说到预约行程的话题,爸爸才不能果断,有所保留地回复他,“到时候再看,没有公事才能去嘛。” 他撅了撅嘴,还是把抱怨的话全都忍住了,选择这个人是他自己的决定,修了两世才求到的,那么也必须接受这个选择背后所有的退让。又要爱上这种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又要这个男人随时抽出空来陪伴自己,天下哪有那么完美的事?这种爱情本身就是充满矛盾的。 过了几个月,天气渐渐转凉,老戴从允州传来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冯柏语出了大事,说是在男女关系上问题不小,同时与出身名门的未婚妻和一个高中女同学交往,结果被未婚妻知道原委后,跟自己的父母一说,这位一表人才的小冯就遭劫了,从现在的位置上被撸下来弄去“学习”。 据老戴的转述,冯柏语在“学习”期间还打电话对他哭诉呢,说自己只是追求真爱,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国家人民的事情,为什么不给他真爱的权利……再说他都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没打算跟真爱的那个女朋友结婚,就是为了在班子里坐得更稳,他都牺牲这么大了,还要遭到这种陷害,真是瞎了眼才看上那个未婚妻。 可是实际上……把冯柏语一脚踏两船的事情捅给其未婚妻的,就是那位真爱的女同学。她事后还给冯柏语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她对小冯在感情上的背叛如何伤心,但她已经怀孕了,还是会尽量捍卫他们的爱情,只要冯柏语经此一事后跟那个女人断了关系,她还会等着这个男人回到身边,为他生儿育女,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平凡夫妻。 冯柏语被那封信气得昏了过去,好几天没肯吃饭,据说一下子瘦了四五斤,再给老戴打电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说自己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变态,把他整个人生都给毁了,怎么现在的女人就不能像他的妈妈一样,对所爱的男人无限包容,温柔体贴,什么都以他为重呢? 能说出这种话的冯柏语,似乎忘记了他对自己父亲的恨,对自己的母亲看似崇拜深爱,却站在他亲生父亲的立场上来要求女人为之毫无底线的犯贱付出。 在旁边一直听着的唐青宏偷笑了好几次,等爸爸挂了电话才说:“冯柏语跟他老子真像,不愧是老胡的私生子呀。不过他没老胡的运气好,这个女朋友不是吃素的,看他一脚踏两船就拔掉他的凤凰毛。” 爸爸脸上一点都不笑,表情也很正经的说:“老胡也谈不上运气好吧,后院没有起火,不过有冯柏语这么一个儿子……” 他似笑非笑地跟爸爸辩道:“那也还是比冯柏语强呢!小冯的女朋友不是也怀孕了吗?” 爸爸终于笑了出来,随即摆摆手阻止他继续八卦,“好了,不要再议论人家的是非。反正啊,心术不正的人总是走不远的,就算一时爬得高了,也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狠狠地跌落下来,那个落差还不如当初就没上去过。” 唐青宏点点头表示认同,“嗯,冯柏语的仕途是走到头了,但没准这也是他的福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他和这个女朋友挺般配,什么锅配什么盖,强盗遇上了土匪,彼此都逃不出对方的手掌心呢。” 爸爸面瘫着斜睨他一眼,“叫你不要讨论了还说?咱们两个大男人,讨论人家的桃色新闻合适吗?” 他吐吐舌头就往爸爸身边凑,“好吧,我错了,你要怎么罚我?我保证不跑。” 爸爸眯起眼睛审视他一番,“还是算了吧,我肯罚你,那就美到你心里去了!” 唐青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有点恼羞成怒,指着爸爸半天吭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这么说我……我有这么……” 爸爸捉住他的手指头往自己怀里一带,他就整个人都趴过去了,没什么诚意的挣扎扑腾几下,又像八爪鱼似地缠住了爸爸。 这一年的春节前,唐奶奶也正式退休了,终于可以悠闲在家安享晚年。两父子一放假就回了鑫城,陪自家老太君欢度春节,三十的前一天唐奶奶还把贾老爷子拉到唐家吃饭,说是以后咱们都属于离退人员,要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你那个什么老兵基金会,我能不能也去插上一脚,跟着大队人马到处游玩散心呢? 贾老爷子对此求之不得,一脸乐呵地欢迎她加入,还在她面前使劲夸赞唐民益和唐青宏,说没有这两个家伙帮忙的话,基金会才不会办得这么顺。如今大家日子过得可好了,那群曾经生活无着的老战友有了个组织可以依靠,吃穿用住也归那些富豪们捐款买单,陪伴在一起的活动更是多,再也不怕独自度过寂寞孤苦的晚年。 唐奶奶听得那是相当向往,恨不得立刻跟着老爷子出发去见识见识呢,老爷子笑着安抚她,“急什么啊,过了初五咱们就出去呗,给那些老家伙拜晚年,顺便在疗养院住一段时间。新建的那家条件好着呢,请的服务团队也很专业,就是太耗钱。” 唐青宏就安慰爷爷说:“耗钱咱不怕,咱怕的是有钱没处耗。钱没花对地方才是最恼火的,这钱花对了地方,再多也不算多啊,奶奶,您说是吧?” 唐奶奶向来豪爽,头发全白了也不显得很老态,还是精神奕奕,加上休息了这一阵,反而比前两年气色更好,“是呀!我孙子说什么都对!钱花在地方不怕多,又不是扔进暗沟里了。” 贾老爷子不由也应声一句,“那是,扔进暗沟里的钱才是真可惜,不过咱们现在都不在位子上了,也就不要再担心了。大妹子啊,那些事都丢给民益他们去操心呗。” 唐奶奶呵呵笑着点头道:“对!我这才刚退嘛,还没习惯,民益啊,你老娘我是再也不操心了,后面的事情都归你们去管喽!” 唐民益微笑着看向这两个为国家付出所有青春和热血的老人,不失庄重地认真回应,“放心吧,你们也该歇歇了,烦心事都交给我们管吧。” 这一年的春节很是热闹,从大年初一开始,来唐家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唐奶奶虽然退了,可唐民益走得又稳又快,加上年前龙其浩正式调回鑫城,还专程跑了唐家一趟,跟唐民益说起龙老年纪大了,自己也在很多事情上彻底看开了,不再对父亲暗藏怨恨,不再求龙腾四海,放下执念带着孩子和妻子回来,陪在父亲身边让对方安享晚年,以弥补从前这些年错过的亲情。 他说父亲早就跟他摊牌过,龙系的希望全放在唐民益和龙振东身上,他这个儿子能力不足、性情骄躁,加上过往的污点,是绝不能重用的。权力之争不存在真正的世袭,你出生在这个家庭,只代表你有入场的资格,剩下的就是你能你上,你不能就下,强行待在不合适的位置上,无论于公于私,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种斗争向来是残酷而直接的,也是相对公平的,但龙其浩无法接受这种残酷,觉得自己当初只不过犯了个普通人都会犯的错误,凭什么就不能再翻身?父亲手里的权力那么大,只要稍稍偏心一点,顾及亲生儿子的利益,就能把他推上那个至高的舞台。 他为此恨了父亲很多年,可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把唐民益和自己侄儿龙振东一路的辛苦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认换上他是做不到的。等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是那么疼爱那个小家伙,恨不得让她远离所有的苦恼和纷争,只幸福安乐地生活在自己身边……他这才明白和理解了他的父亲。 既然孩子没有那个高飞的能力,就只好把他牢牢挡在自身的羽翼之下,不让他被外面的狂风暴雨摧折损害,这就是龙老多年来的苦心。他平白无故怨恨了父亲那么多年,现在父亲都老得快要走不动了,他才想到要回报这份父爱,安心守在父亲身边尽几年孝道。 他的人是回来了,有些话却不那么好出口,所以他还要请唐民益去龙家一趟,代他表达一下自己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唐民益当即陪他一起去了龙家,龙老又把唐民益留下深谈几个小时,这件事很快传遍鑫城的小圈子,各种猜疑揣测层出不穷,也造成春节后来唐家拜年的人比往年更多的景象。 贾思源也在大年初三登上唐家的门,带着他的儿子贾青涵正式来拜年。这在往常可是从没有过的,贾思源自觉处处压过唐民益一头,升迁也一直比唐民益快一点儿,今年却来得异常主动。 唐青宏对他们也还是老样子,礼貌有余,热络不足,跟唐民益简直一模一样。 贾思源的耐心好得很,对他们两父子的冷淡都回以单方面的热情,还逼着贾青涵“叔叔”、“大哥”叫个不停,甚至把唐青宏单独拉到一边聊了许久。 等贾思源两父子留下那些礼物,礼数周到、态度亲热地道别,唐青宏和唐民益也一起送到唐家门口,乍一看两家关系处得真不错,就像回到了上一代最亲厚的时候。 可一回到唐家关起门来讨论,就连唐奶奶都对儿子和孙子猛烈吐槽,“往年他们又不来?今年这是吹的什么风呀?宏宏,民益,贾思源是不是对你们有啥目的?他可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两父子对视一眼,唐民益还算厚道,唐青宏就嘴快了起来,“是呀,他想一箭三雕,做长线感情投资呢。奶奶,您就放心吧,我和爸爸自有分寸。” 看着孙子这么说那个亲爹,唐奶奶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唉,宏宏,我也不是不让你跟他们来往,不过毕竟嘛……你年纪轻,奶奶不好多说什么,自己谨慎点,啊?” 唐青宏连连点头,他说出这话也就是为了让奶奶安心。唐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总不能养到二十多岁又被狼给叼走吧?奶奶的心情他完全可以理解。 “奶奶,我只有一个爸爸,也只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分得清。” 唐民益倒是劝了母亲两句,“宏宏这么大的人了,心里有数的,您就别多想了。他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是不是啊,宏宏?” 唐青宏笑眯眯地继续点头,唐奶奶却狠狠啐了儿子一口,“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这么咒你儿子太过分了!” 她一边骂着儿子,还一边双手合十向天祷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天爷您什么没有听到!” 唐民益被自己的妈弄得囧了,“妈!您都不看看我几岁了,还童言无忌……” 唐奶奶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你长到多少岁,对老娘来说都是小娃子!” 唐青宏实在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被爸爸警告地瞪了一下,就笑得更放肆了。 翻过年来,钱小天拉着唐青宏兴致勃勃的要做网站,他也没有拒绝,只让对方先做好功课,这几个月把大的想法理一理,他们随时讨论商量,到暑期再具体施行。 袁俊的药膳店则趁着春节前后大赚一笔,龙城竟然有不少富庶家庭选择在他们店里吃团年饭的,节后也有好多来吃养生餐调理肠胃的,说往年春节期间吃得太油腻,身体都很受不了,在这家店里吃得清淡舒心,吃完了回去肠胃也正常,身体舒服也就能尽快投入节后的繁忙工作。 第99章 唐青宏做伴郎 开年后大家都很忙,爸爸又开始频繁的往外跑,唐青宏则忙着学业,还有跟袁俊和钱小天、郑则平这些朋友联络公事,连自觉寂寞和失落的时间都没有。再说爸爸每次出差时间很短,多半时候并不在外面过夜,这么一来感觉上就并不难受,再晚回家也还是回了家。 到了这年的四月,木愚从允州寄来一封红色炸弹,跟自家工艺厂的一个职员选在五月结婚。 唐青宏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木愚好久没跟他聚会过了,当即打去电话跟对方细聊。 木愚的声音愈发沉稳,在电话里没有一点怪他的意思,“我们都大了,也都很忙嘛,不一定非要聚会才代表感情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不会变的,我就不老来找你占用你的时间了。我听袁俊说,你现在忙得睡觉时间都短了,要保重身体呀。” 他听得很开心,笑着追问木愚的恋爱故事,木愚特别老实的一五一十全说了……还真是老实人会选择的爱情,“我最近回厂里带了一个班,她就是班里的一个学徒,我很少看到小姑娘来学这个,手劲啊耐心啊……女孩子一般都做不到嘛,我就很佩服她,也挺喜欢她的。后来她学得很用心,老找我问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我们就走到一起了。” 志同道合、水到渠成,这很不错嘛,并不是非要惊天动地才算爱情。唐青宏对木愚送去真挚的祝福,表示自己一定准时参加婚礼,给这对新人包一个大红包。 木愚还是那么质朴,“红包就随便了,如果你没有空来也可以,婚礼结束后,我带着她一起来看你。” “得,你别说这种话呀,我不但一定去参加,还要做你的伴郎呢!” 五月初正好放几天假,唐民益却还是很忙,唐青宏和袁俊一起动身去允州,专程参加木愚的婚礼,两个人一左一右做了伴郎,还帮新婚夫妻挡下不少酒。 穿着礼服的木愚也是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子本身就很拉分,加上样貌长得确实不差,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异常醒目。木愚的新婚妻子长相普通,却因为新婚的幸福而显得漂亮,满身的甜蜜快要溢出来了,把双方老人和宾客们也感染得情绪高涨。 木愚向来比较木纳,闹洞房的环节一直在脸红,其实大家没有闹得很过分,就是让他们共吃一个苹果,再背着新娘子做俯卧撑,但两个新人还是面红耳赤结巴了半天。到后来唐青宏和袁俊都不得不救场了,对大家劝说今天就饶过这小两口吧,宴席上酒喝得多,新郎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做完那么多俯卧撑,何况上面还得背个人呢。 本地的朋友们可就不依了,年轻的男人们嘻嘻哈哈挤眉弄眼,说人家今晚洞房花烛,几个俯卧撑都做不了,怎么做大人呀? 木愚当场就窘迫得头都抬不起来,新娘子倒显出两分泼辣本色,把鞋子一脱维护老公,“你们就会欺负他老实,俯卧撑是吧,让我来!” 她说是这么说,脸上却笑眯眯地,大家也不再为难她,都表示她做十个就算过关了。她很潇洒地俯下身开始做,还让唐青宏在旁边数数字呢,果然体力好得很,做完了起来还对大家做个剪刀手,“耶!完成任务!” 不愧是学男人活的姑娘,这份豪气不让须眉,木愚心疼地给她擦汗,问她累不累,她这才软软地对木愚一笑,“不累,要不我先回房里去休息,你陪这些兄弟们再玩会。都是你的哥们儿,今天多说说话呗。” 还真是豪气之余不乏心细,来参加木愚婚礼的很多都是从外地赶来的老朋友、老同学,她刻意留下这段时间让他们跟木愚单独聊聊,不耽误这些男人们之间回顾当年。 等嫂子一进房间,老朋友们更加放得开了,团团围住木愚坐下来。他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还有中学时代的一些回忆,跟他们同在允州上学的几个人都说起那时候木愚就像唐青宏的护花使者,而唐青宏这个低年级的校草都被高年级男生私下里叫过“白雪公主”,因为他不但皮肤白,给人印象还很冷傲,在学校里除了跟木愚好,对其他男生女生一概挺冷淡的。 袁俊听得哈哈大笑,指着唐青宏告诉大家,“他以前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号就是白雪公主啦!” 木愚向来知道唐青宏讨厌这种外号,微笑着让大家别逗他了,他脸皮很薄的。可唐青宏现在跟以前比成熟多了,不再会为这种小事情生气,也笑着跟大家打成一片,“没事没事,他们只是开玩笑,不过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这位新郎官啊,你们别让他逃过去!” 这一下就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同学朋友们纷纷重新把目标对准木愚,“对呀!来来来,给我们老实交代,你到底怎么把新娘子追到手的!这么大方得体的老婆可不好找呀!” 木愚只好一板一眼地又把跟老婆的交往过程说了一遍,叙述之平淡让这群朋友们听得很不过瘾,“就这?你这讲得也太抽象了!我们要听细节!细节!谁先表白的?表白方式是什么!谁求的婚,求婚时有没有下跪!我们要听这些!” 木愚结结巴巴地哼哧半天,脸都红透了,但也知道今天不说肯定不能过关,只得豁出去地把自己卖了,“好好,我说!其实没有谁先表白……就是有一天我送她回家,过马路的时侯车太多,我一急把她手牵住了,我们就一起走过去。等我反应过来,觉得好像太唐突,还想把她的手放下去,她眼睛没看我,手却把我抓得挺紧的……我就知道她心里愿意了。” 朋友们更加失望了,“切!这叫什么表白?敢情你们俩就没明说过呀?我们要听那个明说的桥段!” 木愚皱着脸挠挠头,想了一下才说:“对不起了,还真没有呢。” “这也太没劲啦!嫂子这就稀里糊涂嫁你了?不行不行,你肯定隐瞒了!说说求婚吧!细节细节!” “没有求婚这事啊……就是有一次我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她妈妈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还给我准备了红包,我当时没明白这是在做啥,回去跟我妈一说,我妈骂了我一顿,然后让我把她也带家里吃饭,我妈就给了她一个金戒指……再然后两家老人约出来吃饭,还给我们找了个媒人,桌子上把婚礼什么的一谈……” “切!切!切!还留过学回来的人呢,这么不懂浪漫,你骗谁呀!你肯定不老实!”同学们都死活不信,一个海归的富二代谈恋爱和结婚会这么老派,简直毫无惊喜可言嘛。 木愚头皮都快挠破了,鼻子上也开始渗汗,“我说的是大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真的就是这样呀!” 有个性格奔放的同学借着酒意把话题升级了,“行,就当你说的是实话!那你们什么时候那个的!说个大概日期!我们就放过你了,让你马上入洞房!” 其他人跟着嘻嘻哈哈地点起头来,袁俊也在里面起哄,唐青宏觉得这样好像有点过了,赶紧笑着帮木愚圆场挡驾,“你们不要逗他了,这是人家夫妻隐私。万一他说了,你们以后去嫂子面前多话,他被罚跪搓衣板怎么办?” 哪知道木愚根本用不着他挡驾,想都没想就对大家摇头了,“你们说的“那个”是指夫妻关系吧?我们还没有过呀!婚都没结,怎么能做那件事呢?我从小就听爸妈跟我说,凡事一定要负责任,她又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我何必那么心急,结婚了自然就是夫妻,合理合法的做那个事情……咦?你们难道都不是这样的吗?” 几乎所有的朋友和同学都愣住了,这年头还有这么老实的男人吗?况且是个海归。出去好几年回来,竟然一点没受什么开放风气的影响? 那个奔放的同学又开口了,“哎哟木哥,你就装吧!你这也装得太过了!” 木愚还是那副特别认真的样子,“我没装呀!我有什么好装的?她以前是我女朋友,现在是我老婆,我尊重她有什么不对?你们怎么说得好像我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啊?青宏,袁俊?你们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唐青宏被叫到名字就噎了一下,不过还是稳住表情对木愚点头,上辈子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嗯,你没错!是他们自己浅薄低俗!”他终于可以对这群嘴贱的家伙回以毒舌了。 袁俊的脸有点红了,不知道就酒意闹的,还是心里有鬼,“呃……这种事情……我不跟你们讨论。” 唐青宏立刻揪住这家伙的心虚,把火力拉到对方身上来,“刚才是谁起哄来着?你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祸害哪个小姑娘了?” 袁俊神情有点忸怩的辩解道:“什么祸害,你嘴也太毒了……年轻人谈恋爱你情我愿,上不上车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归你们管!” 唐青宏看着袁俊那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交女朋友了,而且还已经逃票上车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得啊袁俊,你可真够哥们的,交了女朋友都不告诉我和木愚!不过木愚啊,你可以拿袁俊这话回答这帮子大爷了!” 木愚这时候也实在想脱身了,脑子转得快了许多,接住话茬就重复起袁俊的“自我声明”,“年轻人谈恋爱你情我愿,上不上车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归你们管!我陪你们够久的了,现在我得去陪老婆了!你们就交给青宏和袁俊两个,抱歉了各位!” 朋友们看木愚站起身来就要走人,不由得都急了,“这就要走了?把我们抛下啦?哎哟,你享受洞房花烛,我们是一群光棍呀!” 唐青宏也站起身来拦住他们,“行了行了,咱们继续去玩,袁俊!你现在是大老板了,你做东,请大家去喝茶打牌唱歌!” 一听老板要请客,朋友们也就闹开了,“好!好!袁俊现在可有钱了,吃他的喝他的去!玩通宵!” 袁俊苦着脸装可怜,“你们这是打土豪呢?我又不是新郎官!唉,也行吧,我就是爱面子,打肿脸也要把你们伺候好喽!走吧,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你们只管放开了玩,我袁俊当裤子买单也不在话下!” 说是玩通宵,其实当天晚上也就玩到凌晨三点,木家早已安排好住宿的酒店,一众人玩累了都回去睡觉。 不过陪一群朋友玩乐才是最累的事,唐青宏第二天脸都发青了,爸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声音都是模糊的,反应也挺迟钝,“……爸?是你吧?” 唐民益一听就知道他头天晚上做了坏事,“除了我还有谁?你昨晚上几点睡的?累成这样了。” 他声音缓慢、脑子生锈地回答道:“三……三点半吧?记不清了。爸……我……我要说什么来着,忘了。” 唐民益在电话那头哭笑不得,“算了,你继续睡吧,我下午再打过来,反正现在骂你,你也记不住。” 等爸爸果断地挂掉电话,唐青宏发了一会呆,歪着头又睡着了,直到中午被人敲门喊吃饭,他才猛然睁眼,从床上一个翻身坐起来,“哎呀,糟糕!熬夜的事被爸爸知道了!” 果然……晚餐前他接到爸爸的第二个电话,“现在醒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免疫力比别人低,体弱的人是不能熬夜的。仗着年轻就胡来,你这是在透支生命。” 爸爸的语气并不是太严厉,可他听得额前冷汗直冒,“是……我知道,爸,我保证再也不会了。昨天真的是朋友太多,大家都很兴奋,我不好缺席,太早上床也睡不着。” “太早上床没瞌睡?行,那等你回来,每天睡前运动半个小时,我保证你睡得特别香。”爸爸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似乎带上一点怒意,但又听得他心里发痒。每天睡前运动半个小时……这到底是惩罚还是福利啊?他都快被砸晕了。 不过一想到爸爸在睡前运动上的高质量,他又有点忍不住发怵,“爸……隔天运动半小时怎么样?” 爸爸在那边冷笑了一下,“讨价还价是吧?那全部取消怎么样?” “不要啊!”他急得大声叫了出来,加上那一脸焦急的神情,把正坐在餐桌上等菜的袁俊都惊到了,跑来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生意上出了问题。 他捂住手机笑说没事,压低声音回一句“晚上再说”,就把信号挂断了。 到晚上他主动打了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之前贸然挂掉电话,有没有惹爸爸生气。 结果爸爸根本没有计较那件小事,只问他还有几天回家,他略带忐忑地回答“后天”,爸爸沉默几秒才说:“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这一下把他美的,第二天起床就拉着袁俊一起对木愚提前告别了,反正木愚两口子也是新婚燕尔,他们多留一天人家还得专门挑时间来陪呢。 这事他没跟爸爸说,打定主意要给对方一个惊喜,当天一到家就做了爸爸最爱吃的几个菜。 可是惊喜并不那么容易……爸爸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他那时早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的菜也冷了。 爸爸俯身抱他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才撅着嘴说:“菜都凉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还没吃呢?我去把饭菜热一热,再陪你吃点。” 爸爸的眼神和声音那么温柔,让他所有的委屈立刻消散,微笑着点点头,“嗯。” 第100章 新形势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平稳而快乐,虽然忙碌中也有很多小插曲,比如奶奶退下来以后有了更多时间,老催着爸爸再找个老婆。 他和袁俊、钱小天、夏承瑞这年都大学毕业了,正式投入繁忙的工作中,他顾及爸爸的身份,并没有在各个公司担任具体职务,只是以股东身份经常在汝城、海城和龙城三地频繁跑动,相对低调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贾家那两父子差不多每个礼拜都会给他打电话,有事没事对他进行零成本的感情投资…… 到了这一年的七月,龙老在鑫城突然去世,不但举国震动、全民悲痛,整个A国的股市也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这让唐青宏十分意外,上辈子龙老去世是在一年之后,也许是所有的心愿都得以实现,跟儿子的关系也终于合好,这位老人反倒失去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动力,在亲人的陪伴中卸下重担、含笑而逝。 唐家两父子都去鑫城参加了那个几十年来最盛大的葬礼,龙其浩因为父亲的死瘦削许多,龙振东也因此更改自身路线,决定从基层调回鑫城工作几年再下去。 作为龙系目前最有实力的继承者,唐民益是为龙老抬棺的人之一,葬礼上全国政要都轮番出现,整个局势高度紧张,私底下更有无数密谈。 不管怎样,各派系的共同目标都是维护各方面的稳定,葬礼之后的那几天,各路人马的大会小会私会络绎不绝。唐青宏看到爸爸每天忙得只睡三四个小时,精神却特别清醒,眼神也特别的亮,就知道爸爸的状态处在高度兴奋之中,现在的这几天正是爸爸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之一。 在鑫城待足一个星期,爸爸带着他静悄悄地归返龙城。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家里,爸爸才把大概情况告诉他——如无意外,到明年邹亦新就会上位,而爸爸也会成为整个龙系辖区的一把手。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完全在唐青宏的推测之内。国家最需要的就是稳定中求繁荣,任何争斗博弈,都不能违反这个大前提。几大派系的当权人,也都会充分考虑到这个绝不能丢掉的原则,一起把正确的方向抓准。 他在大事上放下了心,也对朋友们继续开着小灶,告诉他们国内股市虽然会有长达四五年的低迷期,但好的企业可以争取海外上市。最利好的一个消息是,A国即将加入WTO,僵持了许久的谈判就快破冰达成了。 一旦打破这个僵局,A国的制造业出口就会势如破竹般全面发展,但同时国外的企业和产品也会如洪水猛兽般疯涌而至,有心弄潮的人们必须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来迎接下一步走向世界的、真正的国际时代,抓住所有稍纵即逝的宝贵机会,面对所有阻碍重重的极端挑战。 钱小天的网站已经开始做了,夏承瑞手上虽然没有多少钱,也很积极的参与着这个新鲜事。唐青宏看他们兴趣很大,就对他们俩稍加点拨,对他们讲了网游、网购和相关联的物流行业前景无限。 听着他嘴里的那些描述,两个朋友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叹息说他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些点子,看来做事业除了有行动力,还要有巨大的想象力,不然总是闭门造车,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跑,捡点小鱼小虾就是好的,不能领先一步创造机遇。 唐青宏心虚得很,他哪里有那种巨大的想象力?真正有才华有头脑的,是那批如今正在新兴行业里捉爬滚打、苦苦挣扎的年轻人。 他们现在也许还一文不名,但再过三年、五年、十年……他虽然已经通过宏发风投和青宏科技这两家公司,对那些才华横溢、脑子灵活的人做了不少扶持,也从不剥夺人家的创意和专利,可毕竟还是占了许多便宜,获得不少那些还在起步阶段公司的股份。 当然,这些股份在日后都会逐渐稀释,他的目的并不在于为自己赚更多的钱。他这样对朋友们建议,每一行的钱都是赚不完的,这世上最难得的还是人才。你们要多去发掘各行各业的千里马,善于用人才是做好大事的关键,至于一时暴利的眼前利益,千万不要太过计较,你们的出身起点不同,做人做事都要有大局观,更要有全局观。 翻过年后,邹亦新果然登上那个至高之位,唐民益也正式成为整个龙系辖区的一把手,就连进入军队几年的夏承启亦提升军衔,挪到南城军区,造成南城那边军政分离,相互牵制的局面。 这些变动对于早就在南城一手遮天的贾孙两家不是好事,尤其他们盟友中最大的郑家近年与钱唐两家越走越近,已经成为了不可捉摸的游离票。于是贾思源对于唐青宏的联系就更加频繁了,一心想在大儿子这里打开缺口,重新与唐家交好,就当给贾家提前买一份保险。 唐青宏把这位亲爹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始终对他若即若离,可同时也跟夏承启关系非常紧密,不但因为夏承瑞这个合伙人,更因为夏承启在友情上的主动进攻。 夏承启自从进了军队,跟唐青宏的信件电话就没有断过,以前还没这么明显,碰面的时候老是故意惹唐青宏生气,如今两个人长期无法见面,夏承启的态度反而十分亲昵,也不再说那些会惹唐青宏生气的话了。 当然,这也可能因为唐青宏一不高兴就会挂电话,或者干脆不回信,夏承启试过几次,也知道了唐青宏的底线在哪,加上相识日久,越来越重视彼此的情谊,就不知不觉收敛许多,终于像个体贴宽厚的大哥哥了。 这一年他们的社交圈里又多了不少人,比如邹家的大孙女邹静、穆家的独生女儿穆子雯,还有何老总的孙子何常安等等。当年何老总的大儿子虽然被判极刑,那个年少的“女朋友”却为何家生了个遗腹子,只比唐青宏小三四岁的样子,跟穆子雯那是相当熟悉。 穆子雯和何常安同为老派嫡系子孙,两家大人走得近,穆子雯天性又有点侠气,很同情何常安生下来就没爹,后来穆子雯回鑫城上学,跟何长安又是同学,在龙老的葬礼上还带着何常安跟唐青宏打招呼。 何常安当时就对唐青宏态度特别友好,说他奶奶老在家里提起当年何家出事,唐家曾经帮过不少的忙,穆子雯也经常在他面前说起唐青宏哥哥。邹家的大孙女那时也来参加葬礼,看到唐青宏就认哥哥,一群年轻人在葬礼之后还特地聚餐过一回。家里的大人一个没去,对于这个小圈子的来往,都是心照不宣地默许着。 于是今年几个还没毕业的家伙一放暑假,就从各地跑来龙城找唐青宏玩,他这个小哥哥所在之处俨然成了青年活动中心,只要是小朋友来了保证会好好招待。 在龙城玩乐的这段日子,几个小朋友都见识到了唐青宏的忙碌,身上几个手机随时会接到电话,为各种公事私事找他咨询指导的络绎不绝,他回复起来也非常果断,事无大小一律处理得很有效率,最长的电话也就是四五分钟解决问题。 女孩子总是藏不住好奇心的,邹静和穆子雯都问他到底在做什么,说忙吧又有空陪着大家到处玩,说闲吧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遥控指挥着别人做事,唐青宏坏笑着跟她们说:“也没做什么正经事,都怪唐哥哥我人缘太好,大家排队找我倾诉秘密来着。” 穆子雯当时就睁大了眼睛,“为什么?难道因为你长得帅?咦,我听爸妈说过,你不是学商的吗?” 邹静早就在家里听过无数唐青宏的事迹,当面不给这个哥哥面子,“哎呀子雯你听他瞎掰,我爷爷奶奶早就说过啦,那个唐青宏古灵精怪,跟个小猴子似的,脑子里鬼主意最多了,又不喜欢受束缚,以后肯定不老实,是个闷声做大事的主。他们还跟我说啊,静静,你不要得罪唐家的那两位,不然被整傻了我们也帮不了你……” 唐青宏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邹静面前故意摆谱,“静静,你这么说小叔叔就不好了吧?” 邹静从来不肯叫他叔,“你就比我大两岁,怎么是我小叔叔了?我叫你哥都是给你面子。” 他看何常安在一旁显得特别老实,就让对方来评评这个理,“常安,你说,她是不是该叫我叔?我叫她爷爷邹伯伯,叫她奶奶白姨呢!” 何常安斯斯文文地看看他再看看邹静,面有难色却委婉地说:“咱们是新世纪的年轻人,就不要讲这些老辈分了呗。按年纪来挺好,反正我们都叫你哥。” 唐青宏眯起眼睛盯了何常安几下,这才想起照辈分这家伙也得叫他叔来着,难怪这时候跟邹静保持一致立场来对付他。 穆子雯这个傻妞还维护何常安呢,笑眯眯地劝起唐青宏,“宏哥,他们说得对,咱们都是新世纪的人,要是常安叫我姨,我也受不了呀!我还不是叫他常安弟弟。” 第101章 邹夏联姻 唐青宏一个人被那三个家伙说得,也不好再逗他们了,只得点点头认可他们的说法,“行了行了,跟你们开玩笑的,哥就哥,还把我叫青春了呢!” 邹静嘴巴甜起来也腻人,当即把他一阵吹捧,“就是呀!我们唐哥哥貌比潘安宋玉,是永远都不会老的美男子!难怪人缘这么好,嘻嘻,追你的女孩子都排队了吧?” 唐青宏被夸得很是受用,对于感情话题却避而远之,“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我这样的。我身体不好,个子不高,人也太单薄了,现在时代进步,女孩子都喜欢高大威猛型的。” 穆子雯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姑娘,侠气之中又添了母性,对弟弟和哥哥都是很回护的,听着他在这自谦还当真了,“怎么会呢!你很好呀,长得好、性格好、能力也好!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高大威猛的男生,你和常安这样的也不错!” 邹静眼珠一转,就调侃起穆子雯,“对啊,唐哥哥这么好,被别的女孩子抢走了多可惜,不如……呵呵……” 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儿,开这种玩笑也不会太直白,但这也说得够清楚了。穆子雯顿时红了脸,显出一点少女特有的娇羞,还把脑袋也垂下去了,眼角却悄悄勾着偷瞄唐青宏。 如果他不是早已心有所属,换作上辈子得到穆子雯的青睐,恐怕心里已经欣喜若狂。穆子雯无论家世出身之高,还是性格外貌之可爱,配他唐青宏都是绰绰有余,可如今他最怕的就是这种美意,不得不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婉拒起来,“静静,你可别开这种玩笑,常安不是都说了吗,咱们是新世纪的年轻人,这么早谈恋爱不合适,再说我将来可能会出国,不到三十岁不会考虑感情问题的。” 穆子雯一听明白他的话,脸上那抹羞红立刻就褪去了,尽管表情有点不自然,接话却很迅速,“就是,现在说这些太早了,我们还书都没念完呢。” 邹静一看两个都不上道,转过弯来也很快,“好吧好吧,是我多嘴了,咱们都是新世纪的年轻人,才不会这么小就恋爱结婚呢!”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年纪最小的何常安倒是多看了穆子雯好几眼,晚餐时也坐在穆子雯身边态度殷勤地跟她小声聊天,似乎有心体贴地安慰着她。 这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放言“才不会这么小就恋爱结婚”的邹静,下半年十月竟然就订婚了,对象还是唐青宏挺熟的一个人——夏承启。 从爸爸嘴里听到消息的那天,唐青宏吃了一惊,反正左右没有其他人,直接就问爸爸,“这是两边家长商量的吧?承启哥和静静他们自己愿意吗?从战略上来说,这一步确实走得很好,但他们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心情啊?承启哥和静静以前都不熟,这就要订婚了?” 唐民益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握着他的手轻声叹气,“不是每个人都把爱情看得那么重要的,夏家和邹家需要这场婚姻,承启和静静也并不反对。本来邹家最属意的人是你,我帮你推掉了,夏家那边比唐家更需要这场联姻,承启的态度还是比较主动的。” 唐青宏心里完全理解,但感情上有点接受不了,想到上辈子他和欣雁那场无味的婚姻,他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可他们并不是两情相悦,这样强拉到一起对彼此来说都不会幸福的。” 唐民益对这种婚姻也深有感触,但毕竟那是别人的选择,“宏宏,其实两情相悦又能在一起,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世上这么多夫妻,最开始都是凑合着过日子,到底幸不幸福,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有数。没准有的夫妻凑合到后来,感情也可以变得很深厚,我们并不能说那就不是一种幸福。” 爸爸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唐青宏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茫然点点头,“嗯,日子是他们自己过,选择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再选这种婚姻了,爸,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你都要给我推掉。” 爸爸捏住他的力气变大了许多,看向他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占有欲,“那是当然……爸爸说过不阻止你反悔,但不能是现在。” 他被捏得手都疼了,心头却是又酸又甜的,“爸,你想多了!我永远不会反悔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我要是连这种事都会反悔,那我成什么了?” 爸爸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了,揽住他的肩膀把头靠在他身上。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爸爸突然低声问他,“你刚才说这辈子不会再选择这种婚姻……什么意思?你曾经动过这种念头?还是跟哪家的丫头小时候约定过什么?” 他心里一跳,赶紧耍赖,“你听错了……我绝对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也从来没有祸害过哪家的小丫头!” “听错了?”爸爸向后一退,勾起他的下巴仔细审视,看得他背后发毛才暂且放过他,“好吧,就当你口误了。总之你自己注意一点,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让别人误会什么,不然闹出麻烦就不好收场了。” 他眨动着眼睛问爸爸,“那你是从家长的立场警告我呢,还是从我男人的立场警告我?” 爸爸一点都不尴尬,神情自然地大包大揽,“都是。” 他心花怒放地笑了半天,又想起麻烦缠身的不会只有他,“爸,你别光要求我呀!你那边怎么办?奶奶每年都问几次呢,你以前都是说,我和欣雁还没有长大成人,你怕再找一个跟我们处不好关系,现在你怎么对她说呢?还有那些姑姑大姨……” “我跟她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没有那个闲功夫谈情说爱去哄人了,万一我自己跟对方处得不好,这个身份又不方便离婚,影响到工作就麻烦了。再说我体力有限,时间也有限,太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爸爸回答得一板一眼,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心虚,唐青宏无比佩服这一点,“爸你又骗人……还骗自家人。” “我说的就是大实话。”爸爸似笑非笑地瞄着他,“要不是你……我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还真没想再去找一个,确实没有那个闲功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乐呵呵地凑过去在爸爸脸上亲了一口,“我是你最大的意外,特殊对象!” 爸爸有点无奈地环住他的腰,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是啊,谁知道你会这么没脸没皮……谁知道我还真的被你套住了。” 到了这一年的春节,十月才订婚的夏邹两家趁着新春佳节,就在鑫城把喜事办了。 因为跟两个新人关系都很亲近,唐青宏反而觉得不太好问,接到婚礼请柬的当天才分别给他们打电话细问,是不是真的做了决定再不反悔。 邹静在电话里情绪淡淡的,“决定了,从答应订婚就不会后悔了。承启没有什么不好的,高大威猛长得也帅,我对他确实有好感。” 有好感的意思……应该只是可以发展,离真正的爱情还远着呢。但起码比嫁一个没有好感的人强多了,这就是邹静的意思。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子女,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翻来覆去就这么些家庭,能挑到一个有好感的已经是幸运。 夏承启比邹静还藏得住心事,即使对唐青宏也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她挺好的,漂亮大方,肯定会是个好老婆。” 唐青宏对夏承启就比较直接了,“我是问你喜欢她吗?她可是邹家的女儿,也是我很喜欢的妹妹,你要娶她就必须从一而终,不然邹家和我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做保证,结婚后对她一心一意,绝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夏承启还真的笑着给他做保证,“好好,你来参加婚礼做我伴郎嘛,我当面给你做保证。要是你不相信,承启哥哥以血盟誓行不行?” 他带着恼意和担忧继续质问,“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夏承启沉默了一小会,又在电话里微笑起来,“当然了,她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宏宏,你就放心吧!去告诉你的邹妹妹,我夏承启婚后肯定是个最好的老公!绝不会有任何背叛妻子的行为!”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也许夏承启真的是喜欢邹静的。对于女孩子来说,找个自己爱的不如找个爱自己的,以前妈妈也曾经对他说过这种话。 他回想过上辈子,却发现自己记不清夏承启的妻子是谁,那时他恨夏承启都来不及,哪里会注意对方的婚姻状况。眼前的这场婚礼已经势在必行,他只能送上自己真诚的祝福,希望这对夫妻能够在婚后培养出细水长流的爱情,获得属于他们的快乐和幸福。 婚礼当天宾客云集,排场却搞得并不豪华,两边家长的意思都是一切从简。邹亦新正在位上,自然要以身作则,婚宴的规格只与普通人家平齐,还不准大家送上礼金和礼物。 第二次做伴郎的唐青宏已经是轻车熟路,业务水平有所提高,帮夏承启前前后后地招呼着,一路跟在新郎身边尽职尽责。 夏承启当天喝得有点多,到后来简直是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了,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坚实的肌肉,把唐青宏压得够呛,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真喝多了。 他扶着夏承启低声吐槽,“喂,你是装醉还是真醉了啊?你这么重,我都扶不起啦!” 夏承启也没答话,临到进婚房之前才揪了他耳朵一下,闷笑着表情坏坏地说:“最后欺负你一次!” 他一听夏承启说话清楚的很,心里就明白了,敢情一整天这家伙都在欺负他呢! “你……算了算了,你今天是新郎官,不跟你计较!” 目送着夏承启对他摆手离去,转过身的背影走路都在踉跄,看来还是有点醉的,所以他大人有大量的彻底原谅了对方。 每年春节都是亲友家长们最为关心小辈姻缘的时段,唐民益就不说了,想要给他介绍相亲的人排成堆,就连唐青宏现在到了年纪,在鑫城和龙城两地社交圈也是炙手可热,两个人用尽各种托词拒绝,好好一个新年过得不胜其扰。 所以开年还没几天,唐民益就在无名指戴上了一只戒指,旁人问起便说这是过去那段婚姻的纪念品,如此一来人人知道他无心再娶,对早逝的前妻情深意重,让吴家二老和唐欣雁都十分高兴。 那对老人虽然嘴上不指望这个女婿终身不娶,看到唐民益这么做了,心里头倍感安全和欣慰;唐欣雁对于妈妈没有任何记忆,却也不想无端端地多出一个后妈。 唯一难受的就是唐家奶奶,还把儿子关在房里细谈许久,在得到儿子斩钉截铁的回答以后,她也只有绝了那个念头,毕竟儿子说得全都在理——如今我也有儿有女,于公于私作风严谨,工作正在紧要关头,何苦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和事端?您这辈子也只嫁了我爸,自从爸去世以后再没有另嫁的打算,因此唐家上下和睦,多年来不见内宅争斗,这方面我随您不是很好? 另一只戒指也是男款,已经每天挂在唐青宏的脖子上,他知道这只是个形式,仍然为此雀跃多日。这对指环价钱不高,也没有刻上任何繁复的花纹,甚至内圈都没有刻上任何字母,简简单单的两个素圈而已,对他来说却是无价的承诺。 借用了早逝的吴琪之名,他也觉得有点心虚内疚,返回龙城前特意跟着爸爸一起去跟吴琪上坟。他在墓碑前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头,闭着眼对爸爸的这位前妻倾诉许多心声。等唐欣雁磕完头起来,看到哥哥还虔诚地跪着呢,不禁觉得奇怪,“哥,你小时候见过我妈妈吧?她当年是不是很漂亮呀?” 唐青宏倒是见过的……可也完全不记得了。只不过为了安慰妹妹,他还是善意地哄道:“嗯,特别漂亮,又有气质……人也特别好!” 唐欣雁悠然神往,女孩子对妈妈总是有很多向往的,“我外公外婆老对我说起妈妈以前的事,她要不是去得那么早,肯定会很疼我们的。爸爸这么怀念妈妈,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 过去的事唐青宏不便评价,了解得也少,对唐欣雁他肯定只能全说好话,让妹妹心目中的妈妈保持完美,“对,他们的婚姻非常美满,夫妻关系也非常的好。欣雁,你以后也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唐欣雁虽然自小没了妈,听到哥哥对父母婚姻的描述,对自己将来的爱情也充满向往和憧憬了,“嗯!我一定会的,哥,你也要很幸福哦!” 唐民益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两兄妹,小心地把墓碑擦干净,墓旁的杂草也都除了一遍,才带着他们平静地踏上归途。 第102章 交班 两父子回到龙城还不到一个月,有朋从远方而来登门拜访了。 这次来的是鼎鼎大名的汝六,此时他已离婚数年,带在身边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明星,因为怕被人认出,还墨镜帽子加围巾,周身捂得严严实实。 女明星长得倒是漂亮,鼻子跟嘴巴看起来却有点怪怪的,唐青宏一看就知道整过容,只是不会当面揭穿,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 汝六还是旧日的那副大排场,到了龙城都主动请客,完全不让唐民益有买单的机会,跟唐家两父子吃着饭就提起自家的生意,还处处试探唐民益龙城的投资环境如何。 唐青宏对爸爸使了眼色,让爸爸暂时借故离开,再趁着爸爸去“洗手”的功夫,私下对汝六笑眯眯地交底,“汝伯伯,实不相瞒,我爸就是个死心眼,他把龙城守得可严了,就算正经生意都要这审批那审批的,要是沾上一点什么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擦边球,他绝对不会放水的,您看我做自己的生意都得去汝城就知道啦。唉,做他的儿子可真难。” 汝六一听就信了大半,作为长期盘踞在汝城的地头蛇,他不是不知道唐青宏带着一票公子哥儿在汝城做地产和高科技行业的生意,他当时就纳闷,这伙年轻人怎么不在龙城大搞一番,还得跑到这么远来捞钱呢,搞了半天就是因为唐民益卡得太死。 “这倒是,天底下的老爸怎么都这样呀。唉,青宏,虽然咱们隔着一辈,我跟你倒比你爸聊得来。他和邹家的、穆家的那几位都一个样,心太高了,非要活得那么累给自己家里挣名声,真是白白浪费大好时间。你说啊,咱们这种出身何必捱得那么苦呢?老头子他们那一代就够苦的了,为国家付出得还不多?凭什么子孙后代还要捱下去?” 唐青宏一脸的感慨认同,“是呀,可这些话我不敢当着我爸说。还是您想得开,要是我爸也这么想,我的日子就好过喽。我看您要是想发展发展,不如去鑫城走一趟,那边形势好得多呢。我爸这个人啊太古板还软硬不吃,我头疼的啊……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我说我爸的事也不合适。” 汝六愈发地听明白了,要是想在龙城搞点“事业”,估计不但赚不了什么钱,也许还会亏本甚至折人呢!这个唐民益连亲自养在身边的儿子都不给面,何况是他这么个外人? “唉,那行吧,我去鑫城走一趟。要是那边玩得转,你也来参一股怎么样?”汝六拍拍唐青宏的肩膀,还有心照拂一下这位同病相怜的小公子。 唐青宏眼神一亮,显出几分动心的表情,随后苦笑着摇摇头,“我还是别连累您了,前面那点地产生意,我爸都不准我在公司任职呢,还逼着我赶紧退股,要是回头知道我又想出幺蛾子,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还有我奶奶……她虽然退了,那个脾气啊不减当年,对家风管得特别严呢!” 汝六心里稍微一转,也不禁有点发怵,唐家那两母子确实是出了名的清白严谨,管教起自家人绝不含糊,这要是把他家的儿子带进灰色生意里,唐奶奶拿着枪来给他开洞都有可能…… “呵呵,那就先这么说了,总之汝伯伯看得起你,你是个脑子聪明的人,以后有什么好路子,我不会忘了你的,你有什么好消息也得记着汝伯伯啊!” 唐青宏满面笑容地直点头,“那是当然!谁不知道汝伯伯好客慷慨的美名,跟您说话就是随性敞亮!一点都不带虚的,我呀就喜欢跟您这样的长辈来往,不像那些……唉,我不说了,咱爷俩心照!来,我敬您一杯!” 汝六被捧得很是飘飘然,觉得这个小孩子挺上道的,他平常也看不惯那些满嘴正义道德的假人,这圈子里谁比谁干净,谁又比谁道德?只不过野心分大小,图谋分手段,其实骨子里还不都是只为了自己。 唐民益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唐青宏和汝六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可欢了,那亲热表情就跟汝六才是唐青宏的爹一样,顿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唐青宏一眼。 不过汝六接下来就不提公事了,只谈起一些生意场和娱乐圈里荒唐无耻的趣事,把那个女明星说得经常含羞带嗔,在几个男人面前撒着娇活跃气氛,“哎呀,您就编吧,我们圈子里哪有过这样的破事?这都是谣言!无聊小报乱写的!” 唐民益听得饭都快吃不下去了,觉得这个汝六肯定是刻意恶心他的,晚餐后回到家,还让儿子别相信那些谣言,“汝鹏飞也太过分了,在你面前说那些东西……我要不是看在他爸的面子,当时就把你拉走了。唐青宏,你怎么跟他熟起来了?你把我支走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唐青宏看着爸爸一脸端方,真不忍心告诉爸爸,汝六所说的那些东西确有其事,他上辈子就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不少了,而且比汝六所说的还要荒唐过分呢。 “呃,也没什么。爸,你肯定听出来了吧,他想到龙城做生意,祸害祸害你的地盘,我就把他游说到鑫城去了……” 唐民益有点生气了,“什么?你不让他来祸害龙城,就让他去祸害鑫城?你这孩子……他祸害哪里都不行,你这不是胡来吗!” 唐青宏只得努力解释,“爸,他在鑫城也祸害不了啥,那个……反正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了。他想在鑫城开一家很大的娱乐场所,但是鑫城马上就……反正他肯定会亏本的,你等着看就是了。” 唐民益也知道这个儿子应该不会太不靠谱,但总有时神神秘秘地,当下就佯怒道:“你对我还保留信息?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说?” 唐青宏吐吐舌头,主动凑过去抱住爸爸,声音柔软地转移话题,“反正他会倒霉就行了,我们不要为外人吵架嘛。” 唐民益看他这样都不肯说,也清楚再问不出什么了,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好吧,你长大了,不是什么事都会跟爸爸说了。总之你自己拿捏好,别自作聪明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他在爸爸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眼神与爸爸直直相对,没有半分闪烁,“我不会的!有的事我不说,你也得相信我!我这辈子虽然不敢跟你比,但也绝对不会做个坏人!”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两父子言归于好,不再讨论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 到这一年的四月,贾老爷子身体突然不大好,在异地入院治疗后又转回鑫城最大的医院。唐青宏马上丢下一切事情回鑫城贴身照看爷爷,贾家的一众大小也走马灯般整天在病房进出。 爷爷这次是真的很难熬过去了,身体一堆老年人的毛病,几个器官的情况都不好,论年纪已经八十多岁高龄,就算去了也算喜丧。可唐青宏从感情上完全不能接受,好几天守在医院里没怎么合眼,看着贾家那一帮子子孙在病床前哭号也特别心烦。 爷爷心里知道时日无多,趁着他一个人在病房,派人把传给他的东西取了过来。重活一世,到现在才又看见那把k金小手枪,但唐青宏真不希望是这种时刻。 爷爷亲手把它交到他的手里,独自向他交代后事,“宏宏,不管你选的是哪条路,爷爷一样只认你是我贾家的传人。姓什么不重要,走哪条路也不重要,你要始终记着那点老精神……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接替爷爷做好下一代的家长。青涵就交给你管教照看了,你得替爷爷盯着他,要是他听话乖顺,你就多教教他,要是他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毁坏贾家的名声,你就……就替爷爷大义灭亲吧。” 他看着爷爷眼神之中无尽的慈爱与忧虑,哽咽着郑重地应了下来,“嗯,我会记住的。只要能管能教,我一定做好这个哥哥,要是真的管不住他,管不住贾家……我就替爷爷清理门户。” 贾老爷子终于放下了心,脸上浮起一个苍老的笑容,“这就好。宏宏,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心慈手软,咱们家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根基,不要搞什么世袭罔替……最要紧的是别让他们做坏人、干坏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散就散了,败就败了吧,总比我到下面去愧对老领导、愧对国家和人民要好。” 他眼眶中含着泪水坚定的点头,“我知道,我会的。爷爷,您的心思我懂。” 这就是他的爷爷,不管曾经站在多高的位置,始终记得最初的信仰。那点老精神对某些后代来说,已经变成虚伪的笑话,可在这个老人的心里头,还是那么的重要,其他一切个人和家族的利益,都绝不能高过它。 到了贾老爷子最后的那几天,贾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守在病房内外不肯离开,就等着老爷子留下点什么话,还要积极热络地与前来探病的各方大人物交际。 在接到唐青宏带着哭腔的电话之后,唐民益也丢下一堆公事赶到鑫城,趁着老爷子还没闭眼,来亲自接受最后的交托。 第103章 接棒 老人这时候已经说话困难,只紧紧捏着唐青宏的手,把它递到唐民益的掌心,意思是让他一定要帮自己好好照顾这个孙子。唐民益当着贾家所有亲友的面,再一次对老人作出其重如山的承诺,“您放心吧,宏宏是我的儿子,也是您的亲孙子。他很懂事,很优秀,我这辈子都会对他好。” 贾思源和贾青涵两父子站在病床边上,脸上的表情无比阴骘,老爷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把他们俩晾在一边,对他们说过的话也全是管束教训,甚至让他们多听唐青宏和唐民益的话,不要行差踏错败坏贾家门风。 就这最后的一会儿,还只让唐家这两个人守在病床前,往来探病的客人对此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让整个贾家的脸简直没处放,真是病糊涂了。 孙成凤作为儿媳更是颜面全无,老爷子从入院到现在,压根就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倒是闭着眼睛说胡话的时候,嘴里叫过前任媳妇的名字,还一个劲地说对不住乐彦琳,让身为现任媳妇的她只能哭得地动山摇,企图用那阵哭声把那些“对不住”盖过去。 听见爷爷嘴里念叨乐彦琳的时候,唐青宏也给妈妈打了电话,让妈妈亲自跟老爷子对话。乐彦琳如今过得幸福,对这位前公公早没了怨气,还在电话里祝福老爷子身体早日康复,让唐青宏好好照顾爷爷,还说自己也要赶过来探病。 老爷子叹息着让她别来,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就已经很欣慰,还说过去的事是自己儿子没福分,贾家也没福分。乐彦琳事后私下问清楚儿子,才知道老爷子这次熬不过去了,从国外赶来又太急,只得对儿子说了一堆宽心的话以做安慰。 唐奶奶也来过好几次,陪着老爷子说过好些话,到紧要关头更是守在病房外间始终不离。以唐贾两家过去的交情,还有过继长孙的亲厚,她这样倒也没谁敢当着面嚼舌根,背后怎么说也懒得去管了。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老爷子终于笑着闭上眼,这一次无论唐青宏怎么呼唤,爷爷都不再有反应。 病床前的各人反应迥异,唐民益是立刻揽住了儿子的肩膀,让他倒在自己怀里无声哭泣,贾思源和贾青涵两父子则上前一步挤开唐青宏,争先恐后扑在老爷子身上嚎啕大哭。孙成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看着老公和儿子的表现也扑了过去,这么一来唐民益只得拉起唐青宏,给那名正言顺的一家三口让位置。 唐青宏死死抱住爸爸的腰,把整颗头埋进爸爸的怀里,眼泪很快就把爸爸胸前的衣服全都浸湿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去争,跟随爸爸一步步退到病房的角落里,哭得累了才抬起头来,呆呆看向爷爷安详的容颜,觉得爷爷就跟睡着了一样并没有远离。 他甚至感到一种幸福,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亲人都在眼前,奶奶和妹妹也远远站在病房外面。爸爸陪着他一起送走了爷爷,这对他来说几乎是没有遗憾的,不像上辈子的错过,爷爷去世时他竟不在身边,事后只能抚摸到爷爷冰冷僵硬的手指,在灵前怀着深深的自我责备跪了一整夜。 因为爷爷在病床上当着贾家所有成员提过,唐青宏一定要给自己抬棺守灵的,轮到办理后事时没人敢置喙,都心照不宣由着这个改了外姓的长孙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他心情悲伤,懒得与贾孙两家的亲友交际,一脸冰霜地跪着不动,看到有人来鞠躬就一概还礼。 虽然没有讲究个名正言顺,来往宾客却许多都当他是操办丧事的主人,除了贾孙两家的好友亲朋,其他客人送礼寒暄全是向着他的,整天下来听了无数次的“节哀顺变”,经过这么些年的积累,他本人的社交圈早已比贾家更为广阔,更别说爷爷那些真正的多年老友,认可的贾家接班人还是这位长孙,不管他如今姓什么都好,老爷子当着熟人从没避讳过对大孙子的喜爱。 他在频繁的还礼中品出滋味,再冷眼看看身边跪着的那群贾家老小个个脸色尴尬,尤其以贾思源和贾青涵为甚,突然意识到爷爷临终时的这番安排不但为他正名立威,还顺便狠狠整治了贾思源一场。这是老爷子特有的幽默感,尽管蕴含着那么一丝无奈——这辈子逆子让我不顺气,我死了就要让他不顺气;我活着时对他整不下手,入土前才为难他一次已经够仁慈的了。 丧礼倒是办得特别热闹,贾老爷子论年纪也算喜丧,唐家两母子作为至交亲友在操办上帮了不少忙,而且帮忙的态度还比较强硬。也有贾家的人企图指手画脚,嫌他们管的事太多,唐奶奶就落着眼泪当众表示,过去唐贾都是亲如一家的,多少次相互赴汤蹈火,反复提起当初自家老公去世的时候,贾老爷子出于兄弟情谊多番照顾,甚至把自家长孙过继到唐家以续香火,这天大的恩情当然要报答,反倒弄得贾家亲友不好说话了。 贾思源那一家三口脸上虽然不好看,但终究是死了亲爹亲爷爷,倒是可以说得过去。后来两口子私下谈了一回,贾思源不知怎么想明白了,表情悲伤中带着舒坦,干脆上贾青涵牢牢跟住唐青宏和唐民益,对每位宾客都态度亲热的交际起来,贾青涵还一口一个“我哥”、“我叔”,贾思源更一路揽着唐青宏的肩膀不放,打定主意紧紧贴着他们两个占便宜了。 这一家也真够无耻的,看着反正面子没了,就把里子占上,给外人看一场唐贾两家关系不减当年的好戏,以图挽救贾家日益下滑的人脉。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葬礼结束后,贾老爷子的骨灰才一下葬,贾思源就抹着眼泪要唐青宏和唐民益去贾家参加家庭会议,还说看在两位都去了的老爷子份上,咱们两家要好好亲热拧成一股绳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以后亲如一家。 贾思源这种表现当然也在唐青宏的意料之中,提前就跟爸爸讨论过了,于是听到贾思源这么一说,两个人都点头同意,还真的跟着贾家众人一起上车。 在离开贾家这么多年之后,唐民益终于又站在贾家的正厅,面对着那么一大家子吸血鬼,只不过这次有儿子陪他。 贾思源俨然以家长身份主持这个会,言下之意就是他为兄,唐民益为弟,家族中他们两人最大,其他亲戚只要尊敬攀附便好。 唐青宏才不会让他如意,立刻把爷爷留给他的枪拿出来,当着所有贾家子孙的面轻轻往桌上一放,“咱们两家亲如一家,这是两边老爷子多年的夙愿,但谁来当这个家,爷爷早就有安排了。” 这样东西一摆出来,贾家那群看不得贾思源一家的亲戚们就幸灾乐祸,纷纷表示爷爷把信物给了谁,谁才是贾家的大家长,贾思源和贾青涵顿时气得青筋直爆,孙成凤还插嘴暗示这东西估计是老爷子神志不清才交到唐青宏手里的,唐青宏都不姓贾,凭什么来做贾家的大家长? 唐青宏态度挺好,一点也不生气地说:“刚才不是贾伯伯说的吗,咱们两家亲如一家?既然是这样,我姓唐还是姓贾有什么关系?如果大家不愿意,觉得我是个外人,那我也可以不插手贾家的事……” 说到这里,他对爸爸微微一笑,“爸,我们回去吧,让贾伯伯他们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亲如一家嘴上说出来很容易,要做到还是挺难的。” 只占便宜不交权,这么好的事谁不愿意?贾思源还把这么大的人当傻子呢。唐青宏早把这个亲爹看透了,就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对付最合适,果然让贾思源一家三口都愣了。 孙成凤和贾思源再也说不出理,换上贾青涵这个生力军耍无赖,“哥!爸妈毕竟是你的长辈,哪有长辈还在就让小辈来管家的道理?这样也太不孝了!” 唐青宏继续笑得如沐春风,“让外姓人跪灵守孝也不合情理,爷爷还不是那么安排了?你是在指责爷爷做得不对吗?还是说贾家所有人都不对?我抬棺和跪灵的时候,贾家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呢。” 这么一说,贾家所有的亲戚都没话回了,贾老爷子第一个就是没有守这些世俗规矩的,况且贾思源自己也立身不正:抛妻另娶不说,长子还改姓过继给别人家,本来是找的两边亲如一家这个理由,既然都亲如一家了,唐青宏来管家又有哪里不对? 要说贾家最大的毫无疑问是老爷子,而那把象征着所有荣耀和权力的信物交给唐青宏了,老爷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今的情况是可以讲规矩,也可以完全不讲规矩,还可以半讲半不讲,只看贾家的选择了,人家唐青宏也并没有逼迫。 看着那一家子几十个人都噤若寒蝉,眼色各异,唐青宏真没有周旋下去的兴趣了,收起那把枪再留下一句话就招呼爸爸一起走人,“你们慢慢开会考虑,得出结果了通知我就行,我随时恭候。” 唐民益还没有出场表演的机会,就被儿子拉着走出了贾家的大门,跟儿子并肩走在阳光下,他在那张青春美好的脸上看到了一股痛快的爽意,唐青宏自己笑了半天才仰头问爸爸,“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坏?欺负那一大家子。” 儿子这幅模样得意非凡,唐民益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欣慰地笑了笑,当初体弱的病孩子终于成长为他的伴侣,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坏得恰到好处,都不用让我做恶人了。”唐民益自然也有处理的方法,只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如唐青宏出面处理更合适,这个儿子与贾家那么多人都有着血缘关系,出面去管束他们名虽不正,理却是顺的。 唐青宏眯起眼睛,就像爸爸使坏时的表情,“其实我才不想去当那个家长,那群人的死活关我屁事……不过是看在爷爷临终的交代上,他们要是求我去管,我也就替爷爷负起责任喽。爸,你放心,我不会让唐家被他们拖后腿的,我答应过爷爷,要管就好好的管,绝不会手软。” 唐民益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也别太伤神了,你要管的事还多呢,反正碰到为难的问题就跟我说,你爷爷把贾家交给了你,把你可是交给我了。” 他心里甜滋滋地,想到爷爷又红了一下眼睛,“嗯,你是我的坚强后盾!爷爷为他们操心了一辈子,可他们都不懂。” 唐民益微笑着宽慰儿子,“除了个别胡搅蛮缠的,大部分人估计还是慢慢会懂的。只不过到那时候,他们也没办法再孝顺老人家了。” 第104章 所谓爱情 两父子回家才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贾家就派人来请了,唐青宏干脆没让爸爸过去,独自杀到贾家去摆新家长的谱,果然今天大家的态度都很和善了,一个个的好话不断。 他也知道这群人的打算,还是没把他太放在眼里,看他年纪这么轻,先哄着他高高兴兴的,等关系融洽亲密了,唐家的资源还不都是共享的?何况他身后还有财力雄厚的乐氏集团。 他看着贾家那群笑眯眯的亲戚,脸上也笑得一派和煦,说起话来却锋芒毕露,“既然大家都想好了,那我就说两句。我不姓贾,但我身上流的是贾家的血,爷爷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来让我当这个家,想必大家也心里有数。我答应过爷爷,尽力把贾家管好,该顾着亲戚的一定会顾,该管束的也一定会管束。我年纪不大,没有那么多规矩,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大事上不能瞒我,不管好的坏的,都要及时跟我通气,能补救的我们就补救,不能补救的我们就放血止损,万一哪个亲戚做出祸及全家的事,又没有提前知会我的,我就使不上力气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自负,甚至可以算狂妄了,但大家一想到他身后的背景,还有葬礼上与之往来的贵宾们,又有点将信将疑。他看这些人都不做声,就继续加了几句,“我有几管、几不管,今天就跟大家说明白。家里有人生大病的我管,安排工作的问题我不管;犯了错误的我可以管,犯罪滋事的我不管;念书想找好学校的我管,考试够不上分数的我不管;想做生意的我会考虑借款,项目通不过审核的我不管……大概就是这样,条理清楚了吧?贾家这么多人,其实都过得挺不错,只要咱们家族安分稳定,就不会出什么大纰漏。大家不信任我不要紧,日子长了相互了解,我的手机随时等着你们联系。” 还不用等到日子长了,才过一会儿,贾家叔叔的两个孩子就找他说起上大学的事了。大的想要出国留学,小的想要考一所重点大学,他一一给出自己的建议,谈吐和态度都自然坦荡,还当场联络了可以帮得上忙的人。接着就是贾家大姐的女儿,对他说起自己老公想投资做生意的事,他让对方约个时间见面细谈,把项目规划写成书面材料,他看过之后再给建议…… 这样一上午过去了,他也没留在贾家吃饭,还是告别先回唐家,对爸爸汇报工作情况。爸爸看他说得嘴都干了,给他倒来一大杯润喉茶,半是心疼半是调侃地说:“怎么样?家不好当吧,是不是麻烦事特别多?” 他微笑着摇摇头,“也还好……我都习惯了。事多不怕,不隐瞒我就行了,有事就按部就班的处理嘛,怎么也不比操心那几家公司的事更麻烦。反正再留几天我就跟你回龙城了,遥控指挥呗,只要不被他们缠在身边,我也不觉得很烦人。” 唐民益着重问起贾思源那一家子,“他们没说什么?也没找你麻烦?” 唐青宏撇了撇嘴,“当然找了,还不是南城需要投资的事,那个地方水深得很,我才不会参一脚,不过我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找汝六。” 唐民益微皱眉头,“你让他们找汝鹏飞?这不是帮着他们犯错误吗!你该不会想……” “我才没那么无聊。”唐青宏有点受伤,爸爸怀疑他刻意引导贾思源做坏事呢,“他找我多少次了,非要我给他介绍大投资商,但南城的那批管理层黑得很,人家都不肯过去进贡。我不给他介绍汝鹏飞,他自己也会找牛鹏飞马鹏飞,心术不正的人只会跟心术不正的圈子来往,正经人也看不上他。汝鹏飞起码跟我还算熟,有什么大事不会瞒我,我到时候还好管一些。” “但他们搞到一起去……能不出事吗?我看汝鹏飞那个人,手里就没有正经生意,他们乱来还没什么,怕的是老百姓遭殃。” 唐青宏抬起头直视爸爸,“那要看他们有多大的胆子了。如果这些人真要出事,我们就看情况早点处理,总比瞒着我们搞出天大的事,最后收不了场的好。” 唐民益知道儿子是对的,要出事的人早晚都会出事,不闹出大问题不会收手的,但要处理他们,又必须真的有事,总不能师出无名。水至清则无鱼,上位者不养哪会有鱼?至于养到什么程度再杀,除了要看养鱼的人喂多少饲料,也要看这条鱼到底有多贪婪。 知道饱足的鱼,总是会为自己的胃留一点空间,可惜不知饱足撑死的鱼才是大多数。这种又蠢又贪的鱼是不值得同情和姑息的,而且不能怪水里下的鱼食太多。毕竟这些鱼并不是真正的鱼,都是些有资格跃过龙门的高等鱼。 两父子回到龙城两个月后,鑫城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一种传染性、高死亡率的感冒病毒被曝光了,一时间人人自危,没什么大事都不敢出门,汝鹏飞借某位朋友名义新开张的娱乐场所因此大亏血本,不得不暂时停业。 唐民益在震惊之余质问唐青宏,是不是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唐青宏在爸爸面前推得一干二净,“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不可抗力,天灾!” 其实他早就寄了一封匿名信给有关单位,甚至还寄了一份到邹伯伯手里,所以这件大事才得以提前曝光,处理起来效率比较高。上辈子要到本年的十一月,病毒传播造成许多平民死亡,实在瞒不下去才被公众知闻,如今处理迅速,才刚萌芽就被遏制住了,也没有向其他城市广为蔓延。 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寄了这两封信,已经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差点在爸爸眼皮底下露馅,真是后怕又委屈。 爸爸也不知道相信他没有,目光幽深地审视了他好久,“反正你有点古怪,应该瞒了我什么事情,还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他吓得心脏狂跳,把怪力乱神的那一套都搬出来了,“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有预感,可能……也许……真有天意?” 爸爸看着他垂下的眼帘,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口气,“你不用怕,这么大的人了,保留自己的空间很正常。就算再亲密的关系,你也要足够独立,这样很好。” 他急得额前冒着汗解释,“不是的,爸……我真的没有想防着你!” 爸爸揽住他低声安抚,“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爸是说……你毕竟比我小那么多,总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你,到那时候你也要好好的过日子,所以爸爸本来就希望你不要在感情上太过执着。” 他心头一疼,反抱住爸爸的力道加大许多,“可是……” “正是因为总有那么一天,现在才更要多加珍惜,其他的琐事爸爸都不会在意,也不想追根问底。” 他终于明白了爸爸的潜台词,对于这段感情,无论会遭到他的主动离弃,或是被死亡分开,爸爸都想得十分通透,把自身放在一个毫无安全感的、被动的位置上,坦然接受一切可能,这是身为一个强者莫大的勇气,但也带着些许认命和无奈。 爸爸的爱情观其实是悲观又现实的,少时亲眼目睹父亲早亡,留下母亲孤独带大几个孩子;前一段婚姻堪称不幸,给他带来不少伤痛和麻烦,身边的世交好友也多半都是利益联姻。 爸爸的朋友兄弟里,可称热恋结婚的只有贾思源和乐彦琳,唐青宏后来从多方了解过当年的事,根本不是贾思源孙成凤嘴里所说的包办婚姻,贾思源一见到乐彦琳就被对方的美貌气度所迷,多番主动追求,虽然是长辈介绍相识,但其热情程度也算一见钟情,是后来出于利益考量,才卑鄙无耻牺牲妻子,做出背信弃义抛妻夺子的事情,还对外口口声声反抗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因此保全孙家和自身的颜面,把乐彦琳逼得在国内都待不下去。 见过身边所有龃龉的唐民益,对爱情这东西估计早就冷了心,就算自己死活缠上去撩动一池春水,爸爸终于也承认喜欢了他,但骨子里还是认为这种惊世骇俗的爱情不会长久,随时做着被生离或者死别的心理准备。在爸爸的心目中,只有父子亲情才是永恒的,爱情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秘密的意外。 这是他第二次探寻到爸爸隐藏最深的情绪,它们并不强大完美,但非常真实,这样的爸爸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男人,面对自己所爱的对象愿意包容并糊涂着。 说再多也很难扭转爸爸现在的想法,他半是感动半是心疼,“爸,我们的时间还多着呢,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安心。感情不是说不执着就能做到的,我对你……” 我对你到底能有多么执着,你都会知道的。嘴巴上说出来确实不够可信,只有用行为坚持下去,才是不可逆反的事实,也许要到彼此盖棺的那天,才能让爸爸相信爱情也有始终如一、白头偕老的美满结局,他很乐意用一生的时间来亲自验证。 因为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病毒,不但鑫城上下局势紧张,连港城、汝城甚至龙城,都草木皆兵、严查死守了好一阵子,各地管理层力求把伤病人数控制在最低。 于是各行各业的销售额变得低迷,包括股票交易市场、商场、餐馆、酒店生意都人客稀少,整体经济短暂下滑,但网上交易大幅度增加,无论股市还是刚刚兴起的网络购物和网络社交,都呈现出一股飞速增长的势头。 龙城管理得特别严,病例也一直还没出现,袁俊的药膳店在龙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开去外地的几个连锁店却情况不妙。唐青宏知道这场风波不会太久,只让他趁着这段时间研究新的菜式、整顿内部管理,做好客源重新回归的准备。至于钱小天和夏承瑞,简直是逆境中掉下金元宝,他们合开的网站不但流量剧增,软件公司也情况一片大好,这架势再发展发展就能上市了呢。 接下来的大半年,苦苦守业的投资者们迎来严冬之后的春天,染病者越来越少,在几个大城市基本绝迹,在家里憋久了的人们开始胆大的走出家门,逐渐恢复以往正常的娱乐消费。而已经飞速发展的网络相关行业也并没有失去先前的风光,网吧和个人电脑的普及率以几何级数增长,全民经济在短暂的倒退之后重新爆发,甚至有别于前几年的稳步前进,多个行业的整体数据如同坐火箭般上升得如火如荼。 唐青宏这半年哪里都没有去,实际上忙得很,爸爸总担心他身体比平常人弱,再不准他到处跑,他也只好在家里接待电话处理事情,或者麻烦那些急着找他的人上门来见。 就算外面最萧条的那两个月,他这里也是门庭若市的,从各地赶来找他只为见面的人多不胜数,他烦得立下了必须提前预约的规矩,除了他爸,天王老子想见他也得排队等着。 他可是很惜命的,才不想跟电视上演过的那些伟人一样劳累而死,每天最多只肯工作六个小时,超过时间就排第二天了。 他愿意见的人也分远近亲疏,心里头清清楚楚,自有他的一套规则。后来连夏承启打电话都老打不进来,好不容易联系上还被通知“要预约”,就趁着假期专门跑了他这里一趟,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那时候他已经“下班”了,正给爸爸做晚餐呢,夏承启才敲上门,从外面回来的爸爸就与之打起招呼,顺便把大门开了,两个人一起进来。 他一看夏承启不约自来,还皱了皱两条挺秀的眉毛,“私事还是公事?私事没问题,公事的话明天再说,我累死了。” 夏承启钻进厨房想跟他单独说话的样子,站在他背后又沉默着不作声,他诧异地回头一瞄,这位大先生一脸惆怅迷惘,这在夏承启身上倒是颇少见的。 “怎么了你?可别说是感情问题?你当初娶邹妹妹的时候跟我保证过的!”他一下子就想到夏承启的婚后生活上去了。 “没有,跟她没问题,我们关系挺好的。”话是这么说,可夏承启表情还是很怪,老往他脸上看过来,等他看过去又移开目光。 “你有古怪……到底什么事,直说吧。”他关了火转身盯着夏承启,“你有话私下跟我说,不想被我爸听到?” “我……”夏承启脸上竟然尴尬起来,又像是有点难受。 第105章 这表白很值 “前阵子我手下有两个兵……那个……” 唐青宏不由笑了,“他们干什么坏事了?你这么尴尬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夏承启咳了咳嗓子,努力保持严肃,“就那个……他们是一对,私下干那事被我堵住了。” 唐青宏立刻反应过来,张大嘴又轻轻合上,“那你怎么罚他们?” “我……”夏承启别扭又憋屈的说:“当时我愣了半天,后来没罚他们,还帮他们遮掩过去了。” “哈?”唐青宏这才吓了一跳,夏承启这种严厉的长官,竟然干出放水的事情,十分反常呀。 夏承启还是尴尬地苦笑着,眼睛直直看向唐青宏,“我也搞不清楚,那算是谈恋爱呢,还是不正当关系?不好罚啊。他们在我面前倒是彼此维护得很,都说要罚就罚自己,求我把另一个放过,我看他们那样子,好像感情还挺深,我就更糊涂了。都是男人……能爱成那样?” 唐青宏心头一跳,觉得这家伙眼神很不单纯,该不是看出什么来刺探他了吧?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我又没接触过这种事……”他故意眨眨眼睛,摆出一脸好奇,“两个男人也能谈恋爱?你想多了吧!” 夏承启突然凑近他一点儿,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的,就差撞上了,“我没想多……都亲眼看到一对了,还能是假的?” 他赶紧往后一退,转身就去端盘子,“这种话题我不感兴趣,你让让,要吃饭了。” 夏承启帮着他端了两个,饭桌上就再不提这事了,可吃饭途中老是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还时不时黯然叹一口气,饭菜也没吃几口。后来说了会闲话,告别时就让他送自己出门,他只得送到楼下,在楼梯口就被夏承启拉住手臂,“青宏……” 他只得装傻充愣,粗着声音“嗯”了一声,听到夏承启迷茫中夹杂苦恼的语气,“以前我老喜欢欺负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笑呵呵地否认了,“没啊!你就是逗我而已。再说后来你也成熟了,我还讨厌你干嘛?” “那时候我真是……不懂事啊。”夏承启的声音带着怀念,也带着遗憾,“要是我早点儿想明白……算了,青宏,你上去吧。反正以前的事对不起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只会对你好。”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这货又来一次良心发现?专门跑到龙城一趟,就为了说这个?不过总比专程跑来跟他说一定要欺负他强…… “那……谢谢你了,承启哥。”这种时候只管坦荡的笑着说话就行了。 “谢什么,你可是我……”夏承启声音顿了顿,有点不自然地接下去,“我的兄弟,就跟我亲弟弟承瑞一样。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绝不放过他。” 哟,这表白很值,难得眼高于顶的夏承启当面说出这么好听的话呢。唐青宏莫名其妙地赚到了一个承诺,对于夏承启这样的军人来说就是重于千斤的,他相信夏承启的认真,只是有点受宠若惊。 人生真奇妙,上辈子是这个人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现在这个人却对他做出了保护的承诺。 想到这里,他不禁也有点茫然了,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为什么呢?承瑞的朋友挺多,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就因为以前老爱欺负我?良心发现了?” 夏承启沉默了一会,他以为对方生气了呢,正无声的尴尬着就听到又轻又低的笑声,“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喜欢你呗。就当我上辈子得罪你了,这辈子要还债吧。” 这还真说中了……唐青宏有点吓到,不敢再回什么话,夏承启拍了拍他肩膀,好像还不过瘾的感觉,又伸出臂膀紧紧地把他抱住了。 那两只手臂可真是粗壮,把他勒得气都透不过来,忍了好一会还不放开,这到底是表现亲密还是食言又欺负他呢?他终于受不了的出声了,“承启哥,够了吧?我要上去了。” 夏承启这家伙置若罔闻,起码又抱了他几分钟才把他慢慢放开,他龇牙咧嘴地摸了摸手臂,说声“再见”就转过身逃跑,夏承启今晚的表现很有些不对劲,不可久留啊。 听着他有点匆忙的脚步声,夏承启还站在楼梯口没动,对着他的背影笑出声来,“还这么怕我呢?你跑慢点。” 回到家他才对爸爸抱怨夏承启,“他今天真不知道来干嘛,刚才在厨房,他跟我说了件事……” 一五一十说完以后,他有点担心地看向爸爸,“你说,他该不是看出什么了吧?” 唐民益表情也有点怪,对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肯定不是,你想多了。” 他稍稍放下心来,以爸爸的观察力,说不是就不是吧,“那你干嘛这么笑?他到底什么意思?” “你别管了,他反正对你没坏心。”唐民益当机立断结束这个话题,“说说别的吧,今天又有几个人来找过你?你最近社交是不是太多了?你都答应别人什么了?” 他的心思也就这么被爸爸拉远了,“放心吧,我有分寸,大多都是正当的公事!” 这年春节他们没回鑫城,贾青涵却带着自己的小跟班江一帆过来找“哥哥”,上门没有提前预约不说,还一开口就让唐青宏给零花,说是要跟江一帆和其他几个朋友去南城玩,因为贾思源今年也不回鑫城过年。 找完哥哥再找爸爸,贾青涵把这个春节安排得很不错嘛,唐青宏问了几句学业上的事情,贾青涵还挺不耐烦,出言顶撞起来,这让唐青宏的耐心也变得有限,直接丢给贾青涵几千块钱打发走了。 他甚至并不生气,只为爷爷感到寒心。亲爷爷才去了八个月,贾青涵就装不下去懂事听话了,来找哥哥要钱连句好听的都不讲,也没有在他面前提到爷爷一句。 他现在对于贾家的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个活动的提款机,要钱的、找事的络绎不绝,受了他帮助知道感恩的少之很少。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圣父,舍得一点票子把这些人理清楚很有必要,当了八个月家长,他已经理得差不多,性格人品还行的那几个早就记在他心中的小账本上。 时光匆匆又是一年,唐青宏已经习惯于坐在幕后忙碌,台面上却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职务。妈妈很想让他快点接过乐氏的重担,他一不愿受束缚,二不想太高调,觉得就像现在这样做事挺好。 虚名或者虚衔他不需要,而且还容易树大招风,对他自己和爸爸都不合适。当然,他对妈妈的解释没有提及爸爸,只说站在暗处更好帮妈妈统管监督,真站在台前了许多事情就看不真切,等到他该接过担子的时候自然会接。 本来也是,妈妈的年纪还远不到退休那一步,加上丁宇那群人才把集团公司管理得非常好,他横插进一杠子还会引起那些人的某些想法,何必不自在偷懒,给妈妈适当地出出主意,把握个大方向也就行了。 就连他自己和朋友们合作的生意,他也只是略作指点,具体经营插手很少,这方面他们这种出身的年轻人都差不多,懂事以后多选择低调作风,时时刻刻抛头露面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即使汝鹏飞那种纨绔走各种擦边球生意也不是以自身名义出面打理的。 朋友亲戚里最不省心的还是贾家孙家的一些小辈,尤以贾青涵和几个小跟班为甚。贾青涵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心思活络得管都管不住,在哥哥这里碰壁了又去央求自家老爸贾思源,把他弄到南城去谋了一个肥差。 那个部门虽小,油水却是非常足的,主管建筑资质审核。作为一个刚从学校里走出去没几天的年轻人,放在这种位置实在不合适,唐青宏一听到消息就忍不住冷笑起来,贾思源这是急着为亲儿子谋出路,完全不考虑儿子受不受得了诱惑。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许贾思源从来不觉得捞油水是犯错误,而是天经地义的吧。不管嘴上说得多么道貌岸然,贾思源在经济方面就没有干净过,上辈子对他的教育也是“小心谨慎”、“账面做得漂亮些”,还弄了一大群亲戚下属在他那个皮包公司里走账洗钱。到了这辈子,贾思源可没有一个大儿子甘做马前卒,估计也顾不得小儿子完美无瑕的名声了,说到底这种人心里最爱的只有自己,当初牺牲大儿子和自身仕途把小儿子捧上位的选择根本不是出于亲情,而是指望着以后还能从贾青涵身上收取巨大的回报。 如果贾思源这时对贾青涵能够保持以前的严厉,赞同唐青宏先要让贾青涵吃几年苦的安排,那么唐青宏还勉强可以相信一下这位生父对小儿子的疼爱,可现在的结果完全相反,那两父子竟然背着他私下搞定了贾青涵的工作问题,阳奉阴违、先斩后奏。 贾青涵上了几个月的班才来找他,说是假期专程来龙城看望哥哥,主动请客把他和爸爸拉到龙城最贵的中餐厅吃了一顿,衣服鞋子穿的都是名牌,席间各种炫耀自己的新工作干得如何出色,上司同事怎么欣赏喜欢他。 那是当然的,贾思源在南城也是最高管理者,亲儿子不管安排在哪个小部门,底下的人肯定都会给足面子,把贾少爷捧上天去。 唐青宏看着贾青涵满脸的自得,听着那副骄矜跋扈的口吻,还有那隐藏着敌意的眼神,很明白这个弟弟名为请客,实则是炫耀和泄愤来了,在他面前可怜又可叹的拼命自夸,只是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你不肯帮我的忙,还管着我压着我,幸亏爸爸能力大得很,不靠着你我也混得很好! 第106章 爸爸的别扭 爸爸和他两个人在席上都没说什么话,贾青涵越是说得口沫横飞,他的心里就越冷淡,起先还想敲打几句的,都懒得再多此一举了,等贾青涵喝多了啤酒跑去放水,他才当着爸爸的面嘲讽地笑了起来。 爸爸直接了当,不说废话,“他和他爸爸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是要栽大跟头的,你到时候保不保人?” 对于贾青涵这种提不上台面的小纨绔,爸爸能忍到现在全是看在他的份上。他也很直接地回答爸爸,“保什么保?我答应过爷爷,替他管教照顾这一家子,但也要他们肯受教受管。我不会强迫任何人,自己要走死路的,我不会妇人之仁。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咱们家拖下水,爷爷说过管得住就管,管不住就大义灭亲。我不会再感情用事了,给他们的机会也是有限的。” 爸爸仔细审视他的脸,只看到他略带冷酷又坚定的表情,自从贾老爷子去世以后,这个儿子确实成熟得更快,很少再感情用事了,只有在他面前还是跟从前一样痴缠又爱撒娇,但对着别的人城府极深,已经不亚于那些在权力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了。 唐民益知道这是好事,可偶尔也会觉得心里酸涩发痛,那个被他时时抱在怀里、身体娇弱的小娃娃成长到这么强了,似乎不再需要爸爸的保护,只凭自己就能摆平一切麻烦。就连对他撒娇也只是情人间的趣味罢了,如果身边没有了他,这个儿子仍然会活得很精彩。这在理智上让他欣慰,在感情上却有点莫名的失落,尽管宏宏对别的男男女女都从来不假辞色,可暗恋明恋宏宏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着儿子从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东西变成坚硬而耀眼的钻石,无论走到哪里、藏得再深都会发光,为人处世也日渐老辣,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天天的变老。这是所有人不可逃脱的自然规律,他不老儿子就不能长大,现在儿子已经到了最好的年纪,他却自私的只想把儿子藏在身边、藏在家里,防守着所有可能抢走儿子的情敌。 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这种情形即自然又荒唐,尤其看到儿子坐在家里也有络绎不绝的拜访者,他脑内的雷达随时处于开启状态。每当儿子指点着那些恭敬上门来讨指点的各路人,或者与追求者态度和善的聊天谈笑,他总要保持着一个父亲的宽厚大度,也一直等待着儿子犯错。 可这一年多来,唐青宏就没有犯过错,让他根本没有教训、惩罚、帮助对方的机会,儿子似乎再也不用他管教约束了,成熟得可以与他完全抗衡,他准备好的帮助收拾全都用不上。一个行事处处完美的儿子,简直让他郁闷了,身为男人和父亲的双重权威被严重闲置。 所以又一次看到儿子这样的表现,唐民益挑不出对方的任何一点问题,只得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嗯,自己把握好分寸。” 唐青宏这一年来也是卯足劲要追赶爸爸的脚步,虽然两个人选的行当不同,但他想要被爸爸在任何一个方面欣赏认同。他永远都记得爸爸说起手下那些人才的语气和眼神,那让他非常妒忌,从很久前就时刻想取而代之。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怀,无非是千里马和伯乐的故事,或者士为知己者死,那种人在爸爸心里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爸爸从不掩饰对他们的激赏和兴奋。他已经是爸爸最疼爱的儿子和情人,但他对占据爸爸注意力的那些具体的人,还是会感到深深的妒忌。他也可以去做那个“士”,只要爸爸用得着他,他明里暗里总在为爸爸出谋献策,不停在爸爸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 贾青涵从厕所回来,看到唐家两父子表情一样严肃,还是跟他没什么话说,不禁觉得这顿饭吃得很没劲,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混得好了,唐青宏眼红丢脸没面子,所以情绪才会这么不好,也没有立场再教训他,那脸上就立刻又笑了起来。 唐青宏懒得多理这个弟弟,注意力全放在爸爸身上,看着爸爸紧抿的唇角,觉得爸爸今天这顿饭吃得很不高兴,干脆站起来就告辞,“青涵,我们都吃饱了,你自己慢慢吃,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贾青涵正在兴头上呢,也不像以前一点就着,还笑嘻嘻地对唐家两父子说:“你们都没吃什么呀?心情不好吧?还是身体不舒服?也是,我哥向来身体不好,该不是又要发病吧?赶紧回去躺着休养呗。” 唐青宏居高临下地瞥了贾青涵一眼,唐民益则是眯起眼睛在贾青涵脸上盯了一下,但都只是短短一瞬就转过头去,行动一致地走出门。 回家的路上唐民益才问唐青宏,“贾青涵今天不太像话,你怎么忍了?真打算不管他了?” 唐青宏冷笑着撇了撇嘴,“我已经管得够多了。爸,你今天是不是很不高兴?下次他再来我不叫你出来了。” 唐民益倒不在意这个,“他毕竟是你血缘上的弟弟,我陪你出来吃个饭没什么。” 唐青宏变得有点开心了,“嗯,我就知道你是看在我的份上,这么讨厌的人你也忍了。” 唐民益微皱眉心瞪他一眼,“这不废话吗?不看在你的份上,难道看在你贾伯伯的份上?” 唐青宏“噗”地一下笑出来,“你这口气有点刻薄啊,好嘛,我们都没吃饱,回去我再做点吃的。” 唐民益这才龙心大悦,“真懂事。” 回到家吃完加餐,两父子的肚子才真正填饱,唐民益心情一好,又开始玩“找茬”游戏,“唐青宏,你最近有没有犯什么错误?” 唐青宏愣了愣,努力反省中,“什么错误?我一向很老实啊!” 唐民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会真的老实?不太可能吧。上个月你又跑汝城了,有没有招惹什么麻烦?” “没有!”唐青宏有点莫名其妙,眼睛都睁大了。 “汝城……你上次说的那个黄真,你是不是又跟他见过面了?”唐民益也实在找不出儿子的什么错了,想半天才回忆起这事。 “他啊……他现在是天宏的员工,我去汝城转转,他和张灿灿一块住,那肯定会出来见面吃个饭啊!”唐青宏理直气壮,感情的事上他从没背叛过爸爸,甚至想都没想过。 再说下去就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可唐民益也不想就这么算了,这种欲加之罪的心态真是要不得,事后必须认真反省…… “夏承启是不是老给你打电话,他都说什么了?” 唐青宏眼珠一转,突然反应了过来,“爸,你怀疑夏承启对我?啊,他好像是有点奇怪……但不可能吧,他不是结婚了吗,婚后夫妻关系也不错呀。” 看着儿子皱起眉头开始思索推敲,唐民益感到自己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知儿子脑筋转得快,还主动暴露一个追求者干什么?就让那个隐性情敌永远都隐着才最好。 “你想多了,唐青宏,你哪有那么大魅力?也就是我意志不坚定……夏承启才不会对你动歪念头呢,他把你当弟弟。” 唐青宏看爸爸说得很认真,不由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测确实太荒谬,甩甩脑袋老实认错,“嗯,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应该不会的。” 唐民益总算揪住了儿子的一点错处,赶紧无限放大,“那你说,你自作多情误会人家夏承启,是不是有点过分?” 唐青宏已经看出爸爸今天有点胡搅蛮缠,但只以为爸爸是开玩笑逗他,也就笑眯眯地点头,“嗯,算我自作多情了。你要怎么罚我?” 他只以为爸爸是故意逗着他玩点情趣,谁知爸爸一脸严肃地继续拷问他,十分细致地问起他最近接触的所有人、所有事,好像非要在他身上找出点行为不当的证据来。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全说了,除去他重活一世的秘密,没有什么想要瞒着爸爸的。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两个小时下来他嘴都说干了,爸爸还在不依不饶地挑剔他哪件事情可以处理得更好,对哪个人应该更加疏远或者亲近……他也是很敏感的,爸爸这个样子确实少见,不由伸手摸了摸爸爸的额头,“你没事吧?今天也没喝多少酒啊……” 被他这么一打岔,爸爸脸上的威严就绷不住了,带着一丝懊恼叹了口气,“你就没有一点苦恼?需要爸爸出面为你解决的?” 他脑子猛然一转,恍恍惚惚明白过来,敢情爸爸觉得失落了?因为他很久没有向爸爸求助过? 在希望他越来越强大的同时,爸爸也需要被他依赖的感觉?就像幼年和少年时那样,牢牢地缠绕着爸爸,一刻也离不开对方?可是十八岁之前那段经历太煎熬,那时的爸爸明明很讨厌他的纠缠,就连接受他都是那么无奈又被动,这让他不得不拼命收敛自己内心的渴求。 他试探着凑近爸爸,以绝对示弱的姿态低声问了句,“爸……我是怕惹你讨厌,你都那么忙了,还有时间为我操心?” 唐民益总算让儿子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蛋,“就算再忙,我也有时间管你。我不光是你的父亲,也是这个家的主人。” 他第一次发现爸爸竟然心思这么别扭,当下就啼笑皆非地亲了过去,“你早说嘛!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太粘你,那样就不懂事了。前几年你那么避着我,我熬得很辛苦。” 唐民益揽住他轻轻地回应了一下,也不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那个时候当然不一样,你还没有成年。我如果太纵容你……怎么能原谅自己。我要给你足够的时间,免得你是因为一时冲动,你年纪小可以犯错,我一定要足够自律。” 他曾经的那些自卑和惶恐,都被爸爸一次性安抚了,他可不可以认为爸爸其实一直都是喜欢他的?程度一点都不比他少? “爸,那几年你是不是也很辛苦?你心里面想的,和嘴上说的不一样?”他不敢说得太直白,爸爸的心事藏得那么深。 唐民益抱着他想了想,弯起嘴角注视他的眼睛,“作为父亲,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作为男人……我在跟自己做斗争。觉得辛苦的确实不是只有你,有一个你这样的小精怪天天缠着,我怎么会不辛苦。不过我还是管住你了,你那个时候比较嫩。” 他回忆起自己刚开窍那会儿的痴态,也忍不住一阵脸红,多亏爸爸定力很足,管制他的方法也够得心应手。 “咳咳……不说以前的事了吧,我都这么大了。” “呵呵,你可以不记得,我会一直记住的。你到现在还记得,从贾家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那么瘦,那么小一个娃娃,还生着病都抱住我的脖子不肯撒手。我当时就觉得你可爱又可怜,养在我身边也挺好的,留在那边肯定过不下去。那些什么大师啊算命的,我从来就没信过。” 他还像小时候那样钻进爸爸怀里,用手臂勾住爸爸的脖子,可惜身体太大,姿势只见暧昧不见可爱,“嗯,我知道你不信,你就是喜欢我!我嘴巴那么乖,当天就叫你爸爸了,你不带我走哪行呢。” 爸爸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怀念,“是啊……你小时候特别乖,懂事也早,真没有想到一到青春期就那样了,我当时被你气得够呛。” 他眨眨眼睛卖起乖来,“我后来不是又很乖了吗?我就是个要吃糖的小孩子而已……你给我吃了,我就不会再捣蛋了。” 唐民益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要是不给你吃,那你一辈子都要跟我捣蛋吗?” 他可不敢挑战爸爸的权威,软乎乎地缠在爸爸身上撒娇,“我哪敢啊?还不是你愿意给我吃,我才能吃到……爸,我现在又想吃糖了,好几天没吃了呢。” 唐民益脸色微红,呼吸却变得粗重了,这个家伙就算长到二十多岁,调起情来还是像个孩子,但总能立刻把那团火勾起来。 于是这个晚上他们睡得很晚,唐青宏闹着要吃糖,结果被喂得太多,闹得第二天浑身上下都酸疼起来,只好把日常工作挪到下午两点才开始了。 第107章 流言 到这一年的年中,穆子雯结婚了,新婚丈夫正是何家的那个遗腹子何常安。 穆子雯虽然比男方还大几岁,但男方完全不介意,以穆家的发展和声势,找何家结亲已经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尽管何家与穆家同属老派嫡系,但一家正在风头上,另一家早已式微。据说一开始丈母娘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岳父却没有出声反对,加上穆子雯非常坚持,跟何常安两个人感情特别好,日子久了也就说服了穆子雯的妈妈谢锦萍。 唐家两父子一起去参加婚宴,虽然结亲双方都顾及着清廉的声誉,没有大操大办,但宾客也够多的,几乎所有全国的新老权贵倾巢而出,就算当家人不去,各家也都派了代表,不过唐家这两父子比较微妙,唐民益是代表唐家去的,而唐青宏则是代表贾家,坐席时也各自分桌,搞得很多人都私下窃窃私语。 其实这一年多来,上流圈子少不了议论,有的说唐民益为人作嫁衣,养了那么大一个儿子眼看着要回贾家去,而且在贾家俨然已经做了家长呢。但蹊跷之处在于,唐青宏的人还留在唐民益身边,两父子一点不像关系决裂的样子,也没有改名字的意思。 于是又有传言说唐青宏的名字和心都还在唐家,这个小青年才是圈子里的大赢家,年纪轻轻就占了唐贾两家的重要位置,将来要是走上那条路肯定飞黄腾达。可按照唐青宏的年纪,明明应该起步了,连他那个不同姓的弟弟都已经在南城安排了,偏偏他还是按兵不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干上。 还有人说唐青宏是有那个运没有那个命,从小身体就弱,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不好说,别看现在可以出来见人,平常老呆在家里养着呢,所以非但没办法走那条路,体力差得连个正常的工作都支撑不住。看那皮肤惨白惨白的,跟个吸血鬼似的,就算不会早死,搞不好哪方面的功能也会有问题,要不怎么这样大了还没有交过女朋友,结婚的事更是没影。 这些流言传到唐民益耳里当然不舒服,但传到唐青宏耳朵里还觉得挺省心。不过他没有想到,穆子雯在婚礼前几天的某个晚上还给他打来电话,专门问起那个恶毒的谣言,“青宏哥,你一直都没有交女朋友……是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他们都是乱说的吧?你看着还是挺健康的。” 他含糊其辞地应了几句,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对穆子雯的关心挺感动,这个女孩一向都是有点侠气的。 “呃……还算健康吧,只要自己注意点。相对于小时候来说,已经好很多了。不过交女朋友就比较勉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呢。” 听着他似是而非的回答,穆子雯误会大了,沉默几秒才又对他说:“那么传言是真的了?你是因为……那个问题,才对女孩子避而远之?青宏哥,其实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在乎那种事的,喜欢你的人很多。你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很容易错过真心喜欢你的。” 他心里头一咯噔,不得不为对方的这番话而感动。以穆子雯的家庭出身,能对他说得这么明已经够过分的了,甚至不计较他“那方面有问题”,这是个多么好的女生。可他从来只把对方当妹妹看,况且再过几天穆子雯就要结婚了,必须果断了结这点旧事。 “子雯,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女生,我也没有自卑过,你放心吧。将来遇到我喜欢的人,我会好好把握的,谢谢你的鼓励。”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点到即止,穆子雯的反应也很快,爽朗地笑着祝福他,“嗯,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祝你早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也赶紧送上自己的祝福,“提前说声新婚快乐!我会准时参加你的婚礼!何家弟弟真有福气啊,娶到你是三生有幸。” 穆子雯的声音终于带上一点羞意,也带着母性的温柔,“嗯,他比我小几岁,我妈一开始不赞成的,不过我愿意照顾他,他也对我很好,后来我妈也松口了。” 到了婚礼上,小两口写满快乐的脸庞看起来就很温暖,所有宾客都觉得这两夫妻挺般配。何常安对穆子雯是真心实意的好,看向她的目光那样专注,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她需要什么、不要什么;穆子雯对何常安也是温柔似水,相比平常大大咧咧的模样就像变了个人,两夫妻在婚宴上还数次腼腆脸红,这会是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婚姻。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唐青宏拉着爸爸一直讨论今天的婚宴,两个好友能获得幸福也让他心情兴奋。唐民益看着儿子这么高兴,脸上却浮起一丝遗憾的表情,“宏宏,你本来也可以有这么盛大的婚礼,爸爸对不住你。” 唐青宏睁大眼睛注视爸爸,笑得还是那么开心,“我才不想要那种婚礼呢,如果不是跟你……再盛大又有什么意思?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我也不想十全十美!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都是这种道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委屈。”唐民益不太笑得出来,把他揽进怀里认真细看,“我的儿子这么出众,配谁都配得起,外面那些人却瞎传闲话。你要是再过几年还不结婚,闲话会越传越多,你打算怎么办?” 他早就想好了怎么办,不过是舍得一点虚名而已,只不过现在还不忍心对爸爸说出来,干脆作出个耍帅的表情转移话题,“那当然了,我好歹也是个美男子,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留了!” 唐民益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这张嘴啊……怎么听着这么猥琐。” 说完了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猥琐,轻轻自打一个耳刮子,“呸,说话是不好听。” 唐民益终于被儿子逗得笑了一下,随后正着面色拉过他的手掌压在身侧,“好大的胆子,你打我的人,经过我的允许了吗?” 他先是笑得停不下来,被爸爸挠到痒处只好喘着讨饶,“哈哈……再也……不敢了!” 唐民益这才在他耳侧低声说了句,“那你说,要爸爸怎么罚你?” 他又是笑又是喘的,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加上爸爸把他牢牢地压在身体底下,把他磨蹭得全身起火,眼睛里很快就浮起动情的泪光,声音和眼神同时变得湿润,“我……要……吃萝卜……大萝卜……” “你这个……小坏蛋……”爸爸的声音也顿了顿,被他刺激得眼神锐亮,亮得就像盯着一头猎物的雄狮,让他为之战栗发抖,却不仅仅因为恐惧和臣服。 第二天自然又起床很晚,他睡到差不多十点钟才扶着腰下床,爸爸早就因为公事出门去了。 梳洗过后打开手机,跳出一大串未接来电和短信,看到贾青涵发来的一条,好心情顿时减少一半。昨天的婚宴贾家三口都来了,贾青涵带着一个非常美貌的女孩坐在贾思源和孙成凤身边,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汝鹏飞的大女儿,心里并不算太吃惊,看情况汝家和贾孙两家对这事都很乐见其成。 作为贾家如今的家长,他该说的也都跟贾青涵说了,人家双方父母都同意的事,他一个人不赞同也没有作用,可叹贾青涵和贾思源两父子还觉得他是故意要坏弟弟的姻缘,为这事跟他别苗头呢。贾青涵今天发来短信,“请”他这个哥哥去跟自己的女朋友一块吃饭,他没好气地直接回了个短信拒绝了。 既然是请,为啥电话都不打一个,发个短信敷衍而已,他也懒得再趟那摊子浑水,让贾家父子自求多福吧。 他本以为那事没了他的阻碍,贾青涵和汝鹏飞家的女儿很快就要结婚呢,谁知没过几个月,这一对之间就黄了。 贾青涵自己作死,闹出一脚踏两船的恶行,还被汝家女儿抓了现行,汝鹏飞倒是不太在意这事,汝家前妻却是雷霆大怒,把女儿强行拉到自己身边严厉管教起来,再也不许她跟贾青涵见面。 疼女儿的往往只有亲娘,汝家女儿虽然长得漂亮,脑子也不是全然一团浆糊,在妈妈身边待过一阵,就跟金家的金凡嘉好上了,要说金家儿子比起贾青涵,各方面条件都好了太多,只是年纪稍微大几岁,还是唐青宏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唐青宏得了这个消息,一点也不为贾青涵着急,只为自己的朋友暗自伤神。汝家女儿其实挺单纯的一个姑娘,金凡嘉也是个不错的丈夫,问题是汝家一直在走下坡路,早已是个空壳子,汝鹏飞手里赚的钱不干净,迟早全部吐出来,连安享晚年都做不到;金家看似稳稳当当,却时刻如履薄冰,日后也是要出大事的。如果金凡嘉能找个稳妥的家族联姻,那么以后就算自家式微,起码可保自身安全,现在跟汝家女儿谈起恋爱,一旦事成再难翻身。 他这边又不好说得太明,只对金凡嘉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对方的恋爱情况,发现这位金大少是真的很喜欢汝家女,从十多岁一直暗恋到现在,好不容易趁着对方遇到渣男伤了心,嘘寒问暖才得取芳心,这么一来他说什么都没有用,既然真爱难求,他也无力回天了。 至于贾青涵那个混帐东西,自己不检点闹出事来,还有脸跑来质问他是不是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才让自己的丑事被汝家女儿发现,以至于便宜了金凡嘉那个情场败将。 唐青宏看着这个无可救药的渣滓货,简直耻于与其有血缘关系,冷着脸反问贾青涵,“就算我做了什么安排,是我逼着你一脚踏两船的吗?那玩意长在你身上,你是被下药了呢,还是被强上了?偷吃不说,还偷吃得被抓了现行,人家甩你是天经地义。金凡嘉比你强得不知到哪去了,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要不是汝伯伯看中你爸的资源,你以为他会让他女儿跟你交往?你何德何能?” 一番话挤兑得贾青涵面红耳赤,眼睛里射出狠毒怨恨的光,盯着自己的亲哥哥恨不得马上动手动人,嘴里的话也越发提不上台面了,“你就是偏心!我是你弟弟,还比不上你一个朋友!因为你不姓贾!你巴不得我没好日子过!你一直都恨我妈,恨我爸,也恨我!爷爷一死,你就作威作福!哼,搞不好是你下的毒手害死爷爷,还偷了他的那把枪!” 不说爷爷还好,一说起来唐青宏就想起前世的旧恨,天知道他如何隐忍,才能看在爷爷临终遗言的份上放过贾青涵,还自作多情地管教这个所谓的弟弟。 “贾青涵,你没有资格提起爷爷,你根本不明白他对你有多好。你和你爸一样,只会恩将仇报,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他很想尽情地怒骂一场,或者把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狠狠打上一顿,可他的心早就冷透,再没有那么多愤怒了。甚至说出这两句话的语气,也是冷淡又理智的。 贾青涵看着唐青宏脸上的绝情,面上显出七分凶狠、三分怯意,色厉内荏地吼了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骂爸爸?他是我们的亲爹!你才是恩将仇报!” 唐青宏轻蔑而怜悯地看了这个弟弟一眼,在贾青涵心里,对他严厉的就是不好,对他放纵起来马上就变成亲爹了。之前那么多年,贾思源和孙成凤都住在鑫城,望子成龙才对贾青涵的教育异常严苛,却只换来儿子的叛逆和怨恨。现在贾青涵长到这么大,眼看着始终不成器,这对夫妻的期望落了空,才对儿子放弃管教,跟着亲爸吃香喝辣混日子,贾青涵反而觉得这是爱得深切,这是多么嘲讽的一家子。 也罢,贾家不是只有这一家三口,其他几个姑姑和叔叔家里的孩子,倒是有可以成器的人选,只要能扶起一两个来,他也对得起爷爷的交托了。 唐青宏想到这里,淡然一笑就对贾青涵摆摆手,“不用吵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惹出事来别怪我不帮你兜。我早就说过,犯错误的我会帮忙,违法犯罪的我不管。你好自为之。” 这是今年里他对贾青涵说的最后一句话,从这次不欢而散,贾青涵和贾思源两父子都半年多没跟他通过电话,更别谈见面吃饭什么的了。 自从搭上汝鹏飞,贾思源对他也没那么热乎了,因为从汝鹏飞嘴里也听到不少他被唐民益管得死死的消息。既然这个大儿子手上捞不出油水,又对唐民益那个养父言听计从,那利用价值就大大减少,也不需要浪费投资。 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心里头半分伤感都没有,从他第一次叫贾思源“贾伯伯”的时候,那份父子关系就彻底断绝了。只是为了爷爷的交代,他才跟这两父子虚与委蛇这么久,好在贾家旁支还有那么几个知道好歹的亲戚,并不枉费他这几年的耐心发掘。 唐民益自然也看出贾家父子跟他关系似乎又变得很淡,还担心他心里难受,对他倍加温柔体贴起来。他暗自享受,许久都没有说破,着实在爸爸面前娇宠了好一阵子。 第108章 意外福利 这年的春节又是回鑫城度过,唐家两家竟然没有相互拜年,唐奶奶都故作忧虑地问起他来,却掩不住轻松的语气,“宏宏,今年怎么跟那边生分了啊?还没过去坐坐?” 他当然看得出奶奶的心里话——不去最好!明明是我唐家的孙子,在贾家做什么家长嘛!不是看在贾老哥哥的份上,谁肯去管你那一家破落户呀! 爸爸也是多么敏锐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奶奶的潜台词,还表情无奈地劝了她几句,“妈,您就别管这事了,宏宏自己有分寸。贾伯伯临终交托,他该管还是要管一些的。” 唐奶奶多精明一个人,哪能听不出儿子的意思,讪讪然为自己辩解道:“我又没有说什么,关心一下宏宏嘛。好好好,我不管那边的事了,我管自家的事可以吧?你自己就算了,宏宏怎么到现在也没交个女朋友?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外面在传我孙子身体有毛病你知道不?把我这个老婆子都气死了。” 这话带着怪责也带着试探,唐奶奶跟儿子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孙子的。唐青宏并不躲闪,也不理会爸爸的眼色,胆大包天地对奶奶微笑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啊,不过您肯定不会同意,我也就不提了。” 连唐民益都被儿子吓了一跳,不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但心随念转,瞬间就确定儿子肯定不是真要说实话。 唐奶奶自认很是开明,对孙子喜欢的对象很感兴趣,“你喜欢哪家的姑娘?只要你喜欢,不管她出身怎么样,奶奶都没有意见!” 唐青宏心里挺感动,奶奶果然够宠他的,“要是她很长得很丑,或者家里有坐牢的亲戚?身体有残疾?名声不好,是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呢?” 唐奶奶顿时愣了,“你……世上这么多姑娘,你就偏要喜欢那样的?你这条件多好呀!要按理说的话……咱们是应该没有门户之见,也不该挑剔出身和长相,更不该嫌弃人家有缺陷或者离过婚,但怎么着放在你身上,我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他笑了笑又问奶奶,“那要是爸爸喜欢这样的人呢?您更加不能接受了吧?” 之前唐奶奶还想了一下,这次想都不用想就冲口而出,“那肯定不行!我儿子怎么能娶个拿不出手的媳妇!反正他都有你们了,就算不找也成!” 唐青宏看着奶奶脸上坚定果断的表情,心里明白自己和爸爸的事永远都不能让她知道了。爸爸身边就算是个女的,条件差一些的奶奶也看不上呢,何况是自己这头正宗白眼狼。 在唐家女人的眼里,唐民益无疑是全世界条件最出色的男人,如果低配还不如就这么单着,起码能完全属于这个家,不会被配不上他的女人抢走。这也是欣雁和奶奶为什么都默许爸爸不再娶的理由之一。 话说到这,唐奶奶不由起了疑心,眼睛在儿子和孙子之间扫来扫去,“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宏宏这番话不是白说的吧?民益!是不是你看上了哪家的有夫之妇?这种事你可做不得呀!” 唐民益皱起眉头,一脸刚正,“妈,我至于吗?而且我会让宏宏知道?您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唐奶奶一想也是,以儿子的谨慎,就算有这事也不会从孙子嘴里说出来,又转头逼问孙子,“那你干嘛说这个?你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可别吓奶奶啊!” 唐青宏还是一脸风清云淡的微笑,半点也不心虚,“嗯,是有这么个人,他离过婚,还有两个孩子呢,不过您既然觉得不好,那我就不执着了。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他的,就是有点好感而已。再说了,他比我大十多岁,想想也是不合适。” 唐奶奶心都悬起来了,但看着孙子的情绪确实不怎么激烈,也当他只有一点点动心,能往回拉就往回拉,“比你大那么多肯定不行!还有两个孩子!你这么年轻去做什么后爸呀!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唐青宏笑着安慰奶奶,“我知道了,奶奶,您别担心。既然您不同意,我肯定不会娶他的。” 等唐青宏再三表态,一定不会执着于那位“大龄失婚妇”之后,唐奶奶才稍微消停下来。 晚上睡觉之前,唐民益摸到儿子房间对他一阵好训,“唐青宏,你够可以的,竟然当着我妈胡言乱语。” 唐青宏知道爸爸肯定要发他的脾气,一个劲地做小伏低,“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回吧。” 唐民益牙痒痒地看着这个让他恨不起来的捣蛋鬼,“你知道错在哪吗?” 他可怜兮兮地给自己数罪状,“第一,我不该吓到奶奶和你;第二,我不该在奶奶面前贬低你;第三,我不该对奶奶做假保证,说我绝对不会娶你……” 唐民益头痛扶额,“唐青宏,你就贫吧,再贫我揍你!” 唐青宏只好自己伸出手往爸爸面前一摊,“我错了,你打吧。” 唐民益实在气恼,把他翻过身去对着屁股就是一顿胖揍,打得他咬紧牙关一脸通红,整个身体都软下来了。 当然,打痛之后爸爸又给他揉了半天,揉着揉着两个人的嘴巴就碰到一块儿去,你追我逐不亦乐乎。末了他嘴巴也被亲肿了,爸爸却起身要回自己房间,他撅着一张麻木的嘴唇找爸爸扯皮,只得到爸爸的冷然一笑,“你以为刚才那顿打是惩罚?那是福利。现在才是惩罚:从今天开始,十天没糖吃!” ……他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目送爸爸走出房间,被撩起来的一身火无处消解。他何尝不知道,今天自己确实急躁又大胆,肯定把爸爸惹恼了。但爸爸并没有真的很生气,因为他的这种冒失和莽撞看在爸爸眼里也是可爱的,这说明他对爸爸的执着到底有多深,在奶奶面前也敢出言试探。其实他没有奢求过奶奶的接受度能有多高,他的表白、他的试探,都只是做给爸爸看的。 才刚翻过年来,金汝两家就摆酒了,婚礼在汝城举行,他没有请求爸爸跟他一起去,而是独自参加。 本来他就是看在金凡嘉的面子上才亲自参加婚礼,就算以后金汝两家都越来越差,他也不忍现在就明哲保身,远离这个性格人品都不错的朋友。 而且就算整个家族都不行了,有他的周旋和帮助,金凡嘉总不至于结局太糟,毕竟这个朋友走的是商路,汝家女儿也并没有参与到汝鹏飞的那些灰色生意里,自父母离婚后是跟着母亲长大的。 贾青涵没有来参加婚礼,因为这个渣滓货在金汝两家婚前又做了一件大大的恶心事——上流圈子里流传谣言,说汝家女儿曾经跟贾青涵交往过,在金凡嘉和贾青涵之间一脚踏两船,后来选定了金家,才把贾青涵出局。 这就是诬陷金凡嘉做了第三者,而汝家女儿也不是什么好果子,贾青涵虽然也会被人笑话,但俨然变成一位情场上的受害者。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贱招数,也只有贾青涵和其背后的一帮狗腿能想得出来,唐青宏听到谣言就一个电话打给贾思源,让他好好管教自家儿子,如果还想跟金汝两家来往。 这个电话才打了几天,孙成凤竟然找到唐青宏这里来了,看到稀客登门造访,唐青宏冷笑着给她开门,“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孙成凤眼睛都是红的,不知道因为太累还是太气,开口就连骂带求的,“你现在是得势了,也不能害青涵啊!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弟弟!就算我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也不能这么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算我求你了!” 他脑子一转就猜到六七分,贾青涵这次做的糟心事肯定被贾思源狠狠发落了一番,脸上倒是十分惊诧,“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您是说,青涵跟贾伯伯吵架了?” 孙成凤狠狠地瞪着他,一双眼睛都快脱框了,“你还装不知道!他爸拿皮带把他抽得不成人形!都住院治疗了!” 这倒是没想到,贾思源肯定是打给金汝两家看的,不要说汝家是财神爷,金家如今的权势贾思源也得罪不起。打一顿儿子就能安抚两家的愤怒,这笔生意投资最小、得益最大,还真是划算。 光打一顿估计还不够吧,他心平气和地继续微笑,“然后呢?贾伯伯是不是押着他去给金汝两家的家长道歉了?” 孙成凤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眼泪也掉下来了,抖着的手直直指向他,“我就说这是你挑唆的!不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要报复就报复在我身上,害青涵干什么!你这个没人性的白眼狼!我好歹也养过你!” 他真不知孙成凤怎么有脸说出这番话,也不想跟这个毒妇解释什么,只眯起眼睛扫视她几下,就抬抬手送客出门,“随你怎么想,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孙成凤没想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厉声冷笑着不肯走,“怎么,心虚了?默认了?青涵跟我说老头子是你谋害的,我起初还不信呢,现在看来你就是凶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脸色一沉,这女人哪有资格提起爷爷,顿时声音冰冷地骂出一个字,“滚!” 孙成凤气得站起身来扬手就想打他,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混帐!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此时门口传来钥匙的响动,唐民益下班到家了,一推门看到孙成凤那副做派,冲着箭步过来牢牢钳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孙成凤手臂上就像多了副铁钳,痛得表情都扭曲起来,看清这人是唐民益才不得不忍住怒火,放低身段说出下台阶的话,“唐兄弟,你回来了?我正要跟你说说呢,青宏这孩子也是的,对我这个长辈一点都不尊敬,还冷嘲热讽……” 唐民益表情严肃地放开她,侧过身体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管教,就不麻烦孙姐了。再说他一向懂事,你们既然话不投机,那就不用再谈,何必在我家里发脾气?” 被唐民益一顿编排下来,孙成凤啥也说不出了,只得忍气吞声地走出去。唐青宏赶紧起身送瘟神,等她一转过头就重重地关上了门。 唐青宏这算是跟贾思源一家彻底撕破脸了,唐民益也没有怪儿子,就问了问具体事由,了解清楚后只让他最近注意安全,防备那位“孙姐”会不会狗急跳墙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他本来出门就少,听着爸爸的话干脆在家装病,深居简出起来,可在爸爸面前他是讨要补偿了的,“好,那我尽量少出门,你也得多抽时间陪陪我。” 于是接下来这几个月,唐民益能不应酬就不应酬,工作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家陪儿子。旁人问起来两父子统一口径,都说唐青宏小病一场,在调养身体。 这种生活简直再幸福不过,唐青宏连在家的工作时间都从六个小时减少到四个小时,虽然是高强度的约见和电话处理,做的事情还是不少,亲密的朋友们已经开始埋怨他怎么老不出门,毕竟他怕朋友担心,跟他们提前报备过,身体健康没出问题,仅仅是想偷懒休息而已。 被“金屋藏娇”的快乐日子延续到这年年底,临近春节时家里打来电话,唐奶奶生大病了。两父子都十分紧张,处理好琐事第二天就赶回鑫城,那时唐奶奶已经躺在医院,唐家的女儿们和唐欣雁轮流照看着。 第109章 一劳永逸 唐奶奶一辈子身体强健,发烧打针都非常少,随着年纪变老除了血压高点,没有什么大毛病,仗着老底子这两年到处玩得凶,还接手了很多老兵基金会的具体事务,说是帮贾老哥完成遗愿。可前两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头晕得厉害,并伴随呕吐症状,送到医院一查是脑溢血,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但已经出现偏瘫症状。 看着奶奶在病床上那副受苦的模样,唐青宏当场就红了眼睛,唐民益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想要跟她进行语言交流,她努力说话却模模糊糊很难听明白。 治疗了好一阵子,唐奶奶的病情稍微稳定下来,说话也还比较清楚了,这期间唐民益经常龙城鑫城两头跑,瘦了一大圈下来,全家人都心疼他这么劳累,其实医院里从没缺过亲人,唐青宏也基本上一直都在病房里头照顾奶奶。 唐奶奶总觉得自己从来不病,这一病可能就没准去了,趁着大家都在病房的时候,艰难地交代了不少后事。对唐民益说的无非是好好做事、好好做人,终生都要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对唐青宏这个乖孙子她却格外宽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奶奶都病成这样了,还记得他去年提起的那件事,说自己人到将死就分外看得开,如果唐青宏真的喜欢那个离婚妇人,娶了人家也没什么。她回忆着自己的少女时代,笑谈从前她还是个女土匪呢,要不是唐立本这个读书人不嫌弃她,两人凑做一对夫妻,也就没有这一大群子孙了。 “宏宏,我误了你爸的姻缘……我不该啊。你一定要娶你喜欢的,你爸那边你也劝几句……只要喜欢就成了,管他出身高低,是丑是俊,真喜欢就娶回家呗,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我啊……我就是看不上别人,才不另找的,跟自己中意的人过了日子,再去凑合一个,那怎么过得下去哟。” 后面那些都算是胡话了,奶奶的神志并不是那么清醒,可病房里唐家的几个女儿都哭了起来,尽管她们中间最小的也已经是中年妇人。 唐青宏耐心地陪着奶奶,听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很坚持她一定会好转,只要挺过这回就又是一条女汉子。奶奶的求生欲望也确实强,对所有治疗都配合得很积极,眼看着是要挺过去了,说话越来越清楚,还笑着对他重复过几次那个交代,“奶奶想得通,只要你喜欢的是个好人就行了!等奶奶熬过这回,你就把她带过来给奶奶看看,啊?现在就算了,我怕冲撞了她,这迷信还是要讲一讲的……” 他也在奶奶耳朵边上轻声说了,“奶奶,他已经来看过您了……不过都是趁您睡着的时候,我们怕您不喜欢他。反正您要快点好起来,只要您好了,我就让您见见他。” 这当然是哄骗了,他不可能真的说破那个事,否则奶奶这个病还没出院可能就得再来一回。他就是想给奶奶一个悬念,有未完成的心愿更容易挺过去而已。 可就在恢复期里,唐奶奶又出现心血管系统并发症,这一次万分凶险,一周内抢救了几次,那副日渐衰弱的身体就此垮下来,再也没能下床。 奶奶走的时候也是幸福的,几乎所有子孙亲人都在病床前守着她,她长时间的昏昏沉沉,偶尔睁睁眼睛却在尽力维持笑容,这份乐观无畏笑对生死的态度感染了大家,他们的病房里最后那几天很少有人哭泣。 奶奶最后留下的话很短,“我去找……我家老头子了……不许哭……都给我……高高兴兴的。” 这样的遗言让大家又哭又笑,到安置后事时也记着她的交代,由主人家出面表示,请各位来宾都不要太哀伤。几个亲人分别上台致悼念辞的时候,都是选择生活里快乐的回忆来讲,在噼噼啪啪的掌声里结束了一个不太凄切的葬礼。 奶奶这辈子活得潇洒恣意,嫁的人也是自己所爱的男人,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看到儿子和孙子找到两情相悦的爱人了。唐民益守灵的那天晚上,牵着儿子的手一起跪在母亲灵前,两个人什么都不用说,就那么安静地一起跪了好几个小时,籍此把内心真意默默传达给已逝的亲人。 翻过年后就是零七年了,这一年唐青宏提前明示了所有的朋友和合作对象,让大家收紧钱袋子,尤其出口行业为主的要尽快结款,以应对有可能在明年来临的全球经济危机。 他自己有份参与的生意,也全部放缓步调,以稳定慢升的节奏代替了之前的急速扩展。这样一来他的空余时间就更多了,爸爸还问他是不是因为奶奶的去势而心生懒意,想要好好休息一阵。 他没有否认这一点,经过奶奶的死,他确实想要腾出更多时间来陪伴爸爸。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这世上最大的无奈,他从没忘记爸爸比他大十几岁的事实。珍惜眼前的相守,能多一点就尽力把握,就算爸爸不可能跟他一样闲散,他也要保证在每个爸爸有空的时段自己都在对方身侧陪伴。 爸爸其实也没有以前忙了,随着人脉、威信和经验的增长,爸爸越来越善于用各路人才分忧,处理各种大事的效率也越来越高。为了长久服务于民众着想,爸爸现在对健康和休息十分注重,有了许多教训在前,爸爸非常认可他的劝告:只有保证自身的健康长寿,为民众做到的实事才会更多。勤奋爱民的管理者早逝,势必会引起局势动荡,反之在职时间越久,局势就越能趋于稳定,处事的经验也就愈发丰富。 千秋万代是不可能的,哪怕五百年、三百年的王朝都少而又少,但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盛世,执政者往往活到高寿之年,短命的掌权者就算能力超群也无法管住身后的乱象。 唐青宏很爱爸爸这一点,虽然处事果断、原则性很强,但从不刚愎自用,很能听得进有益的进言。尤其这些劝解是他说出来的,被爸爸采纳认同更能让他高兴,于是继续愉快的装病在家长期休养起来。 外面关于他的流言也越传越凶,主要集中在他的身体问题上。他不但不去压制,在爸爸表示想管的时候还直接反对,“爸,别管它,我反正也不想走你那条路,这样对我自己也是个保护,别人会觉得我没什么威胁,对吧?” 唐民益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那些流言中夹带了让他生气的部分,连他耳朵里都能听到,圈子里想必已经无人不知:唐家唯一的儿子唐青宏似乎、可能、也许,体弱到无法跟女人上床的地步,又或者就算勉强能跟女人交往,生理上也有大的缺陷,跟女人生不出孩子来。 这个流言唐青宏心里很清楚,肯定是孙成凤贾青涵那两位刻意传出去的,至于为什么人尽皆知,毕竟那两位曾经是他的“亲人”,从亲人嘴里说出的秘密还能有假?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在流言最初传出的时候,他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非但没有制止,还另外安排一些人添油加醋。舍得一身虚名,换个终生清净,也不会再耽误谁家的女儿,这不是很好吗? 这一年来几乎没有人再给他介绍女朋友了,偶尔出门赴宴,还有些无聊人当面或背面嘲笑他。他早已不是上辈子心高气盛的贾青宏,对这些嘲笑并不给予任何回击,更加坐实了流言的内容。 真实情况他连朋友们都没有讲,所以每次被人嘲笑时,那些朋友气冲冲地为他出头,他心里是感动并且内疚的。可是事有轻重大小,他不想也不能去否认,否则会惹来更多无穷无尽的麻烦。 下半年钱小天的订婚宴上,他和爸爸一同赴宴,钱家安排的座次很微妙,把唐贾两家安排在一起,不知是体贴他和爸爸可以坐在一席呢,还是刻意讽刺贾家那一家三口对唐家前恭而后倨的态度。 眼看两家人坐在一块,贾思源倒还顾及脸面,对唐家两父子客客气气、温和有礼,贾青涵和孙成凤的眼神却像淬了毒,死死盯着唐青宏不放。桌上坐的反正都是两家亲戚,孙成凤眼睛一转就开始挑衅,阴阳怪气地关心起唐青宏的“身体问题”,贾青涵也在旁搭腔造势。 唐青宏这次不想应战,正好借着机会把这事再次认下,可爸爸哪里容得下别人那么说他,当面就沉下脸色表示儿子身体很好,不劳外人关心。 孙成凤反正撕破了脸,也不管唐民益的警告之意,反而一脸假笑的加大声音,“民益啊,你这说的什么话,青宏可是青涵的亲哥哥呢,虽然他现在不姓贾了,终究是血浓于水,我也做过他的妈,关心他不是应该的吗?哪里就是外人了?” 贾思源皮笑肉不笑地在旁边和稀泥,“劝”起自己那个愚蠢的老婆,“成凤,你就少说两句吧。毕竟是过继的儿子,民益才是他爸爸。我们关心他是一回事,人家领不领情是另一回事,你这是何苦呢?民益啊,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贾思源向来把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叫别人听见还是唐家两父子不对了,其他亲戚没敢搭腔,只赔着笑打哈哈,唐青宏看他们一家三口围攻爸爸,终于开了尊口,露出个黯然的苦笑来,“爸,您也别帮我瞒了,纸包不住火,这里坐的都是两家亲戚,没有外人,咱们就实话实说吧,免得大家老是为我担心。” 唐民益眼睛一眯,在儿子失意的脸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狡黠,立刻知道了儿子的意图,半是恼火半是心疼地就想去挡,“唐青宏!别说了!” 可越是去挡,桌上的这群人就越觉得有戏,唐青宏就算没毛病也肯定有毛病了。 唐青宏心意已决,恳求地看了爸爸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颓丧,语气也十分低落,“爸,事实就是事实,我也不想耽误谁家的姑娘了。” 这句话一落,他就移开眼神看向桌上所有的亲戚,“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病,中西医都找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办法,先天体质就弱,三岁以前受寒太狠,身体早就冻坏了……结婚生孩子都是奢望。这事我本来不想公开说,但关心我的人实在太多了,长辈们又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不得不跟你们明说了。以后你们就别再给我介绍了,我不好耽误别人家的女儿。” 唐民益气得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但也知道再怎么挡都挡不住儿子的决定,这几年来已经很少喜怒形于色的男人,硬生生被儿子这番自污气得捏紧拳头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 就算是心里觉得不合常理的人,看到唐民益的表现也完全相信了,这世上哪个正常男人会拿自己的生理问题开玩笑?就算不正常的男人也会百般遮掩。 贾思源两口子则是愣在当场,片刻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猜忌、惊喜和恼恨,只有贾青涵一个人脸上露出得意的喜色,特别假地开口安慰唐青宏,“我就说哥哥怎么老不出门呢,原来在调养身体?哥,你也别伤心,你还这么年轻呢,一定会治好的。” 孙成凤恨不得一个巴掌打在自己儿子脸上,这蠢货只顾着看唐青宏的笑话,都没注意到自家老妈被安了罪名上身。其实她心里确实有点虚,唐青宏三岁前养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有上过心,刻意冻着饿着也是经常的,但她可没想到那样就能让唐青宏断子绝孙,他要怨就怨自身命不好吧,生来身体孱弱,谁会知道稍微刻薄一下都捱不住。 贾思源心里也没有什么怜惜之情,既然都跟别家姓了,唐青宏能不能有孩子不关他多少事,但孙成凤瞒着他博下这种恶名实在大大不妙,他总得补救补救,立刻冲着孙成凤吼了一嗓子,“成凤!你以前怎么带孩子的?青宏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你还把他冻着了?唉,你把他害了呀!” 孙成凤也很上道,眼泪说来就来,万分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我进门就做了后妈,我那时候又没养过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带?后来我怀了青涵,自己也反应得那么厉害……青宏,你怪我吧!都是我这个后妈没有当好!天下最难的事情就是做后妈呀,呜呜呜……” 贾青涵到现在才想明白了,唐青宏这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把自己的生理缺陷当众说出来,却狠狠构陷了亲生父母一把,只得对唐青宏怒目而视,一心护着孙成凤,“是你自己身体差,关我妈什么事?你别当着亲戚胡说啊!” 唐青宏幽幽叹息一声,一脸的心灰意冷,“青涵,你是我亲弟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又没有要追究,我总归叫过她几年妈,难道还会不孝地去告她?” 孙成凤和贾青涵都气得身体直抖,再一看桌上所有亲戚们看过来的眼光全是饱含谴责的,心里知道这个事情没办法辩解清楚了。 第110章 砍断后路 贾思源只好以亲父的立场当众落泪,站到唐青宏身前去抚他的肩膀,还哽咽着声音安慰道:“青宏啊,都怪我……是我们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的时候你妈背着我讲迷信,说你养在贾家不好,我哪里肯信啊,一直不舍得把你过继出去……就多留了那么两年,结果把你留出病来了,是我对不起你呀。” 经过贾思源这么一做戏,亲戚们也想起唐青宏小时候是有这么个事,当时过继到唐家,好像也是唐家奶奶相信个什么大师,说是唐青宏与贾家天生相克,必须改姓换父才能活得好。如此说来,其实贾家早就相信这个事了,只是老爷子和贾思源迟迟不肯,把唐青宏在家里多留了两年,难怪最后愿意把长孙舍给唐家呢。 可毕竟这是怪力乱神的那一套,焉知真实原因是不是唐青宏在贾家受虐太惨,身体也搞垮了,唐家同情孩子而贾家怕弄出人命,才改变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在座的亲戚们各种猜测,心里头都震撼得不行,唐青宏一看渣爹做戏,也配合着把脑袋垂下去带了哭腔继续说:“我不怪您……我谁都不怪,爷爷后来也跟我说过,其实他一直舍不得把我给出去,但他年纪大了管不过来,我要是留在家里肯定会病死的。他让我不要怪你们,小辈不准记长辈的仇,不管怎么说,我跟您和弟弟还是血浓于水的。” 这一说又坐实了亲戚们内心里最可怕的揣测,果然是因为后妈虐儿,虐得都快死了,老头子又怕管不到位,才把自己的长孙交托给异姓兄弟的儿子去抚养,借此保他一条小命可以平安长大。要不然为什么老爷子临死前会把家长信物交到唐青宏手里?这么复杂的高门密辛简直把大家都镇住了,一个个联想得如醉如痴。 不过唐青宏还是被唐家和亲爷爷教养得很好,掌了家长的权都没有刻意去刁难亲爹一家,那可是断子绝孙之仇啊,换做任何人肯定咽不下那口气。不光是不刁难而已,唐青宏还经常跟那一家三口走动,连贾家其他亲戚都得过不少帮忙,可见这个年轻人有何等胸襟,心地如何善良了。 唐家的亲戚就不说了,个个看着贾家那三口人的眼神都是恶狠狠地,贾家的亲戚看向那一家三口的也颇为不善。要说唐青宏的外表,长得那是非常出众,只是有点太过漂亮,皮肤也白得不似男人,原来因为身有隐疾,还是幼年时被后妈整出来的……这不是普通程度的狠毒了,出身不凡、有才又有貌的长子嫡孙,一辈子当不成男人,身后也没有子女送终。 看着满桌子亲戚们的鄙弃眼光,贾思源心知大势已去,今天自己这一家算是栽定了,名声再也无法挽回。孙成凤和贾青涵如坐针毡,头都不敢再抬起来,心底却有着恶毒阴寒的快感——不管怎么样,唐青宏也是个无法结婚生子的废人,光这一点就能让两母子受得住被唾骂的痛苦。 唐民益满心怒火地看着这场闹剧,终于伸手把儿子揽进自己怀里,对桌上众人都沉声说了句,“够了!大家不要再说这个事,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吧!” 这个时候他对儿子做出这种亲密动作,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合适的,长辈们看向唐青宏的眼光只有同情怜惜,这个孩子的命实在太苦了。 要说贾家三口人的脸皮也真是厚,到这个地步都没有离席而去,正好订婚宴的主人家钱小天跟着爸爸和叔叔一起过来敬酒,看到这包房里的一桌人表情异常,不由得满腹狐疑。 他们的到来给所有人都解了围,唐民益拉着儿子起身,举起酒杯就跟主人家的三个人说起话来,其他男人也都站起来参与敬酒。 可以预见的是,这么一大桌子的人见证了今天的事情,席都没散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唐民益勉强按捺心里的怒意,撑到散席才带着唐青宏离场,一上车就少见地对儿子大发脾气,“唐青宏!看你做的好事!”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唐青宏只管赔着笑乖乖认错就好,“爸……” “少跟我嬉皮笑脸!你今天这么闹,爸爸很心痛!” 唐青宏自然是知道的,经过今天以后,自己在除了爸爸的所有人眼里都不再是个正常健康的男人,嘲笑和轻视将终身伴随他,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这又有什么呢,舍去一身虚名罢了,他还是笑眯眯地对爸爸解释,“爸,我真的不在乎。我身体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在别人眼里我不行,省去了多少麻烦呀。” 唐民益根本没有想到,儿子说的解决办法会是这么惨烈的,虽然从实用上来讲可算一劳永逸,还顺便揭出了那对禽兽夫妻虐待过自己的事。 “你为了省麻烦,就把后路全砍断?你对自己也太狠了!” 唐青宏终于不笑了,带着一点委屈的神色注视爸爸,“我这还不是为了安你的心?理由千千万万,都不如这一个好用,以后再也没人给我介绍女朋友了……连男朋友也省了。反正我就是只要你,造这种舆论出去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给自己留后路,你会一直都不相信我!” 唐民益紧抿嘴唇不说话,车速却加快了,把唐青宏吓得缩了缩身体,“爸!你慢点开!别冲动啊!” 爸爸急促的呼吸和起伏的胸口都能看出情绪之激荡,看来真的是被他气坏了。他只好把语气换得又轻又柔,撒着娇一阵乱哄,“爸,别生气了……算我错了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回去罚我吧。” 唐民益一路上再没理过他,直到停好车回了家里,把他拉进房间才沉声质问,“算你错了?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没错,是我无理取闹?” 他真的开始觉得委屈了,但看到爸爸阴沉的脸色,不得不红着眼睛摇头,“不是。我就是……想让你别生气了。” 唐民益看着眼前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即使红了眼睛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就是仗着事已至此,反正已经先斩后奏,再怎么认罚认打也值当了。 “唐青宏……”他的声音顿了顿,流露出几分心疼和痛苦,“我是你爸,也是你的男人,你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了,还要我干什么?麻烦事要靠你去解决,你让我怎么自处?” 唐青宏猝然一惊,这点上自己好像是忽略了。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什么事情都要当家做主的,这么说来,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触了对方的逆鳞,严重伤害了爸爸的男性自尊。 “爸,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怎么可能觉得你窝囊没用?”他干脆红着脸把话明说,不要在爸爸面前耍什么小聪明才是最好的。 唐民益深深叹了一口气,“宏宏,我不需要你来捧着我,爸爸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不窝囊,但我也不是石头,你这样伤害自己来解决麻烦,爸爸心里很疼。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你、嘲笑你,你是我最宝贝的儿子,你真的不明白吗?” 他隐约明白过来了,就像他不想听到任何人诋毁爸爸,爸爸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他的闲话。今天自己这么当众说出所谓的生理缺陷,虽然博取了一些善意的同情,但日后由此获得的恶意将会更多。他自己不在乎,不等于爸爸也不在乎,每当那些人同情他、议论他的时候,爸爸的本能就是去反驳和维护他,还会为了其他人轻视他的眼光而满腔愤怒。 “爸,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吧。”他知道怎么说服爸爸了,“也有很多人传你的闲话,说你专横独断、心机深沉,我以前也很想去争、去骂,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听到别人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了。因为我了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别人口中的你只是个符号,我把他当成跟你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就行了。真正的你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你,陪着我的也是这个你。” 爸爸的气慢慢消了,哭笑不得地把他拉进怀里,“这些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倒运用得好,还反过来教我了?你就是仗着事情已经做了,再怎么罚你,我也不舍得,是不是?” 他转动着眼珠,却不敢耍赖,老老实实应了一声,“是。” 爸爸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低笑出一声,“他们这次算是栽在你手上了,孙家也得名声扫地。” 他忍着笑意一脸正经地点头,“那当然,我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肯定要他们的名声给我陪葬。小时候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你看到她那个心虚的样子没有?” “嗯,不告她都是好的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了。” “没有证据胜似证据,嘿嘿,最开始那些流言可是他们主动放出来的,我不过是回敬了一次。” 唐民益早有预料,流言最初的源头肯定不是儿子,“他们敢撒种,就得吞下果。” 唐青宏很庆幸这次又过了关,得寸进尺地粘在爸爸身上,“爸,以后光明正大的事都由你做,暗箭伤人的事都由我做,好不好?反正我也只有一点小聪明,就适合对付那些人渣。” 唐民益也没有反对,儿子的行事手法确实跟他有区别,但只要目的和原则一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嗯,只要不主动伤人,你自己把握分寸。也别说什么暗箭伤人,那就是正当策略。” 这护短的……连一个贬义词都听不入耳,唐青宏忍不住笑了,“嗯,爸爸说的对。” 当天晚上,好多朋友给他打来电话,几乎没一个明说的,都是比较隐晦地安慰他、关心他。钱小天的电话也过来了,一句没提那个“隐疾”的事,只说想把原定在年底的婚期延后,再找几个人陪他四处玩玩走走、旅游散心。 他听出钱小天的意思,这个急躁脾气的家伙竟然也懂得纡回战术了,感动之余直截了当地拒绝对方,“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就照原计划年前结婚吧,我又不是纸糊的人,早就能面对自己的病了。结婚生孩子也就那么回事,我很看得开,你别怕刺激我就把婚期都往后挪,我担当不起。反正我一定来参加婚礼,还要高高兴兴地做你伴郎。” 钱小天的婚礼如期举行,就像他当初所说,娶了一个出身很普通的女孩,样貌也只能算清秀,但性格开朗爱笑,很引人好感,钱家的长辈们也跟她处得不错。 唐青宏都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做伴郎了,整个流程无比熟练,喜宴上一群朋友对他比从前态度更见亲密,以前老相互关心恋爱婚配的事情,今天却除了一起祝福钱小天之外,个个闭口不提自己的婚恋状况。 这让唐青宏觉得贴心又歉疚,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欺骗这些朋友,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必须保密到底,朋友亲人再重要,跟他过日子的还是爸爸,他不能因为自己感情用事而让对方承担任何风险。 翻过年后全球经济果然爆发危机,导致A国多个行业也受到一定影响,房价骤跌、许多小企业破产倒闭,总体上来看却还是趋于稳定,甚至仍然呈现微弱的增长势头。出口、网购、物流等行业飞速发展,A国制造席卷全球,以低价优势抢占国外市场。 虽然经济形势有惊无险,这一年的天灾比人祸更甚,雪灾、地震、洪涝层出不穷,管理者们和慈善机构都异常繁忙。 唐民益一个月在外面跑的就要半个月,头上也出现了几根新的白发,唐青宏只能照顾好爸爸的营养补给,多用电话联络关心。其实他待在家里比不爸爸轻闲,来找他指点咨询的人排成长队,除了听过他一言就茅塞顿开的亲戚朋友们,那些经过听说、转述而守住了钱袋子的人也抢着上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金童”之名不径而走,圈内人都知道要做生意、通关节,找他指点肯定有赚不陪。 他也不是什么人都理的,要得到他一句真心帮忙,衡量的尺度多着呢。大节人品不能亏,心术不正的蛀虫他一概打太极推出去;除此之外,还不能与他的朋友圈为敌,也不能惹他讨厌,背后说过他闲话的小人就别想在他手里讨便宜。尽管他如此挑剔,欠他人情的家族还是越来越多了,他一不贪钱二不贪权,送礼酬谢他都看不上眼,对那些受过他帮忙的人态度也很平和,只表示这是小事一桩,以后总有麻烦到你的时候。 最难还的无非就是人情债,他作为放债的主人,给出去的帮忙都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对当事人却特别重要的决策性意见。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上。比如今年灾祸繁多,他就“麻烦”了一些人去做慈善事业,让大家慷慨解囊以缓国家危难。这是能帮到爸爸和邹伯伯的事,他一个人捐出再多也是杯水车薪,拉上一群亿万富豪共襄盛举就不同了。 反正钱多到一定程度,也就是数字的积累罢了,该慷慨的时候舍财助人,除了让富人们博得名声和自身心安,客观上也解决了一些社会矛盾。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平民们受到财物捐助而得救,他自己心里确实能感到那种暖暖的快意。这些事他没有隐瞒爸爸,爸爸对此倒有些震惊,特别是了解到他发动筹款的巨大数额之后,愕然问了句,“这么多?你一句话就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你都给他们帮什么忙了?” 他并不想细说,只笑着简短总结,“反正就是一些个人意见,我运气比较好,基本上给出去的点子大家都赚了钱,他们也就愿意给我面子。” 爸爸简直比他还要兴奋,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激赏,“我儿子果然很有出息,你这是让他们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啊。不过爸爸最高兴的还是你心怀慈悲,有那么大的能量,只用来做好事。” 他每个毛孔都感觉舒爽,猛拍起爸爸的马屁,“那也是你教得好。我自己觉得很幸福,就想看到大家都过得好,老天爷对我不薄,我就得感恩回馈呀。” 这是他的心底话,他一个死掉的人能够重活一次,还跟在爸爸这样的大丈夫身边,得到了这样一个男人最珍贵的感情,老天爷对他实在太好,让他不得不想着法子略予回报。 唯一的不和谐音,就只剩下那作死的一家子。今年房地产行业形势糟糕,贾家父子在南城的日子不好过,前两年私下找人“合作”的地产公司亏得稀巴烂,据说贾青涵着急得嘴角生疮,上火厉害着呢,还烂得去住了一回院,把他妈心疼坏了。 唐青宏听到这个消息笑了老半天,嘴角生疮肯定是造了口业,还没等他笑完,贾思源的电话就来了,言下之意是让他帮帮忙,把那家公司赶快救活,“拉青涵一把”。 第111章 大厦将倾 他装着傻反问贾思源,“那家公司?您的意思是,做生意亏了?您和青涵在做生意?我怎么不知道呢?” 贾思源脸皮厚如城墙,一点也不害臊地说:“那你不是忙吗,我们就不想麻烦你,青涵年纪轻,被人骗了合伙开什么地产公司,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啊!他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你要是不拉他一把,他就爬不起来了,你忍心吗?就算他不是你弟,你总还是贾家的当家人吧?家里人出了事,你得管呀!” 他是疯了才会去管那家公司,从这两父子瞒着他私下搞小动作开始,贾家亲戚就有人到他这里告过状,说那个公司法人是一位孙家表弟,还有好几个合伙人是“社会上”的,肯定要做些不干净的事,怕是将来搞出问题来要被他们连累。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家公司,不过法人是他,这辈子没有他被贾思源利用,就换成孙家的什么表弟了,具体事务肯定是贾青涵在管。 还能有些什么事务呢,不就是洗钱、受贿、做假账……开发楼盘只是掩人耳目,顺带着也能多赚些钱。不过今年房价这么一跌,他们肯定是亏惨了,这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吧?想想上辈子没有一个“金童”帮忙,贾思源自己还不是想办法堵上了窟窿?就是不知道胆大到用什么钱堵了窟窿。 引蛇出洞也好,他冷笑着回复贾思源,“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您另请高明吧。我一直在家里调养身体呢,吃苦受罪也得尽力治病呀,万一治好了,也给我爸留个后传续传续香火,哪还有精力干别的事情!” 贾思源也没跟他发火,还假惺惺地关怀了他一番,最后叹着气哄他道:“宏宏,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毕竟是你的亲爸啊。我也不多解释了,你好好养病,啊?我也给你多找几个这方面的专家问问,要是能治好你的病,我宁愿折寿十年呀。” 他这才装出委屈和感动的语气,“让您折寿也不至于,我不是那么心狠的人。不过您也要理解我,想到过去的事情,我心里总会不平啊。” 贾思源察觉到他态度的松动,一时不敢做得太过,语气更加亲密地安慰他,“我当然理解,你好好养病吧,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唉……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听你叫我一声……” 他恶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嘴里的话却含糊暧昧,“这……您得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要是把病治好了,就第一个跟您说!” 贾思源心头大动,这显然说明自己在这个大儿子心里比养父重要得多,只是还别扭着昔日恩怨不肯下台阶呢。 “好,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宏宏,以前爸爸太忙了,忽略了你的身体,你又是个闷葫芦,从来不跟爸爸说……唉,我要是早知道孙成凤那么对你的,我当时就不饶她!她简直太会装了!” 听着贾思源虚假的怒骂,唐青宏忍不住直翻白眼,就算他小时候被虐待的事情这个亲爹不知道,抛妻另娶舍弃长子的事情总是真的吧?想想上辈子他临死以前贾思源对他说的那番话,他毫不怀疑这辈子贾思源还可以做得更过分。这种伪君子、野心家总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其他所有人都只是任他用过就丢的棋子,即使血肉至亲亦不外如是,他绝不会再上当。 心里想的一清二楚,他嘴上说出的话则完全相反,一副心神大乱的语气,“您为我骂她?这不好吧,她……她毕竟是青涵的妈……我……今天先说到这吧,我还有事,先挂了。” 放下电话之后,唐青宏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贾思源这下肯定以为他的心结全在孙成凤身上,少不得恼羞成怒要找一找孙成凤的麻烦了。 果然,第二天贾青涵就打来电话骂他,为了自己爹妈吵架的事情。 “唐青宏!你跟我爸说什么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我爸这么多年重话都没对我妈说过一句,被你抹黑以后就老是吵架,今天吵得我妈都气哭了!你怎么这么阴险?” “哦?吵架了?竟然没打她?”唐青宏还有点失望呢,坏了贾思源的大事和名声,还只是吵吵架而已,贾思源是这么大度的人吗?不过想想也是,贾思源毕竟还用得到孙家,家族走下坡路是一回事,彻底倒塌那还远远没有呢。 “你什么意思!你就盼着他们打架是吧?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那是你亲爸!”贾青涵气急败坏地出口狂骂,“你要再敢挑拨,我就杀了你!” 唐青宏脸色一沉,满脑子旧恨瞬间浮上心头,这个杀人犯到哪辈子都教不过来了,“杀了我?你来啊,看看你这辈子还有没有那个本事!” 贾青涵暴跳如雷地继续挑衅,“你等着,看我敢不敢!我爸还逼着我去求你,我呸!我求谁也不去求你!以前我是昏了头,还以为你真把我当弟弟!结果你对我比外人都不如!一心害我们!” 唐青宏带着笑仔细听,贾青涵越生气,他就越开心,甚至不吝于说出心底话,“贾青涵,要不是看在爷爷的份上,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想杀我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理由弄死你呢。你敢来杀我,我就敢自卫,不过一枪毙了你好像太便宜你了,我得想想怎么慢点整死你才能让我更爽。” 他声音里的阴寒森冷之气就像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鬼,让贾青涵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随后又觉得自己太窝囊,更加暴躁地回敬哥哥,“你这个疯子!别跟我提爷爷!爷爷就是你害死的!你能害死爷爷,就能害死爸妈,还打算害死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唐青宏一听贾青涵说起爷爷,就不想再说下去了,这么个凶残暴虐的杀人犯居然质问他有没有人性? “啪”地一声挂掉电话后,他压下胸口翻涌的怒意,深呼吸几口空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前世今生的那堆烂事搞混了。过了这么多年,两世为人到现在,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仇恨。只是在自己拥有幸福以后,他不想人生被仇恨操纵,但如果贾青涵再这么找死,他总有一天会“理智”、“高效”地顺手除掉这只臭虫了。 唐民益当天回来得很晚,看到儿子灯也不开,独自坐在客厅里不知在想什么,那副姿态十分孤独,就像融入了黑夜的一抹影子。 直到他把灯打开,唐青宏才抬头微笑,刚才那种寂寞阴冷的感觉就没有了,“爸,你回来了。” 唐民益察觉到儿子情绪不对,坐下来就问怎么回事,唐青宏只把那两父子前后来电话的事情说了。唐民益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冷笑,说自己也听说了贾思源手上不太干净的传闻,虽然暂时还只是传闻,但如果有心人找到切实证据,把贾思源从现在的位子上扯下来不难。越在高位越要爱惜羽毛,稍有不慎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就怕真有那么一天,唐青宏心里不会好受罢了。 唐青宏抱住爸爸微微一笑,“我怎么可能为他心里不好受?自从他放弃我的那一天,我就同时放弃他了。这世上有哪一种感情不是需要相互付出的?血缘算得了什么呢?他不把我当儿子,我还要把他当父亲,那就是犯蠢犯贱,自己该死了。” 唐民益忍不住皱了眉,儿子小时候身体太弱,他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个死字,“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也不用跟他们走动了,不要想得太复杂,我们可以简单化。他要是犯罪违法,就让他下台坐牢,他要是后悔收手,查不出什么具体证据,那就各走各路、避而远之。” 唐青宏知道爸爸这是为他动了私心了,贾思源远在南城,就算手里不干净,也轮不到身在龙城的爸爸去管。虽然原则上来说没有错,也算打掉一个心术不正的蛀虫兼政敌,可明明时机未到,现在两个派系之间表面上还在合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邹伯伯还在位上,明年才会换穆家那位上去,就算要打掉贾孙两家,最早都是明年的事了。 他心里盘算着这些,对爸爸软语相劝,“爸,现在的局势走那一步还不合适,你不要冲动。要查也可以,不能打草惊蛇,我这边来操作吧。暗箭伤人的事不是都交给我吗?” “你来劝我不要冲动?”唐民益忍不住笑了,宽大的手掌把儿子的头发刻意揉乱,“你行啊!放心吧,爸爸不会冲动,你那边也不要瞒我什么,注意随时通气。明年……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我们要提前做准备。” 原来爸爸也胸有成竹,明年的风往哪吹心里明白得很。这也说明爸爸确实身在最核心的内层了,几个派系彼此之间不达成某种协议,爸爸不会对他说出要与孙贾两家避而远之的这番话。 接下来的发展让唐青宏都惊了,他没有想到贾思源的胆子那么大,心又那么黑。自从在地产市场狠亏一笔,贾思源竟然想把手伸到本年度富豪们慷慨的善款上,挪过去以解自身的燃眉之急。 发现一笔小额款项出了这类问题,唐青宏开始一个个打招呼,这些善款的捐赠者大部分都跟他相熟,之后就非常注意,集体杜绝了伸过来的那些黑手。贾思源一计不成,胆子变得更大了,开始把触角伸向南城的海军基地。 刚查到苗头的那天,唐青宏几乎全身都在发冷——这就是上辈子让他万劫不复的那件大案。不过这辈子他不再是那只被捕猎的蝉,而是躲避在最后的黄雀。夏承启仍然是那只挥舞着大刀的螳螂,何企图染指国家资源和财富的人,都只能是被夏承启下手除去的敌人。 次年年初,邹亦新从任上退了下来,接任的人正是穆劲松,这与唐青宏前世的记忆相同,而唐民益在此时被调回鑫城,跟上一世略有不同。 龙城经过唐民益这么多年的管理,已经非常稳定,人事安排上也早就部署,不会留下任何后顾之忧。离开的当日,两父子轻装简从,没有惊动本地民众,只有几个与唐民益私交甚好的下属一路相送。 他们一直送到龙城边界,终于红着眼睛下车告别,唐青宏远远站在一边,听爸爸还在交代他们勤政爱民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对他们提起曾经有个朋友一心为公,却因此劳累过度、英年早逝。 唐青宏也想起了老许,爸爸对老许一直都感到惋惜和内疚。被爸爸一手带出来的人里面,老许是最拼命也最早死的,之所以那么不顾身体的鞠躬尽瘁,也是因为老许对云沟的那块土地有着内疚吧。这种犯过小错的干部一旦悔恨回头,就像脱胎换骨般一心纠正自己,想要努力弥补过去的污点,也算得上让人尊敬的真男人、大丈夫。 比起这样的干部,他的亲爹贾思源远远不如,无论得到多少次回头的机会,仍然为贪欲和野心绸缪不休,永不悔改的一错再错,甚至不惜把亲生儿子推出去挡罪。他倒要看看,这辈子贾青涵会被自己的亲爹谋划出什么下场,也好叫孙成凤亲眼看着,她的男人和儿子在莫大的危险面前会不会拼个你死我活。 回到鑫城的唐民益又往上提了一级,正式进入核心权利圈,与穆劲松的往来非常频繁,在工作安排上是其重要副手。唐青宏住回唐家大宅自然高兴,可惜妹妹还在校读研究生,学习很是刻苦,休假回家的时间并不太多。 想想唐欣雁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就算两父子以前都希望唐欣雁晚点恋爱,到这个时候也不由自主的要去关心。唐青宏私下开玩笑似的问妹妹,有没有偷偷看上哪家的男生,唐欣雁还是那副学究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哥哥摇头,“没有啊,我书都没念完呢,那个事还早。” 看来是真没有了,唐青宏觉得自己像个老家长似的,还苦着脸跟爸爸讨论,“爸,欣雁还没有男朋友呢,你不担心啊?这都二十大几了,她好像还没开窍的意思呢……” 唐民益正戴着眼镜看文件呢,闻言抬头淡淡地瞄他一眼,“我都不愁,你愁什么?欣雁的婚事我让她自己做主,她喜欢谁就嫁谁,有什么好急的。” 他一下子就高兴了,“爸,你真开明!不过,我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欣雁看上啊,她眼光怕是高得很。”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想着的是上辈子欣雁对他的那副冷脸,由此可见欣雁不喜欢长得好的,也不在乎家世出身相当的,那一定要比他强过很多,才能让欣雁看得上眼了。 爸爸最近忙得很,大会小会不断,回家总是比较晚,听他问起大的局势变化,也往往并不深说,只对他吐露孙家子弟连连犯事,怕是要出大问题了。他自己在心里消化了一遍,估摸着邹亦新在任的时候那些事就出了,但因为与孙家同一派系,不好在任上下手,以免有同室操戈之嫌,就把这件大事留着等穆劲松上去了再办,也好做个顺水人情,给刚坐上位的穆劲松狠狠烧一把新官上任的火以壮威望。 走到这一步,三个派系之间肯定达成了默许,权力交替时总有那么些炮灰被丢出来祭棋开刀,而整个孙家就是这次被放弃的牺牲品。能被三个派系的掌权人共同选为弃子,可想而知孙家人这些年所做的烂事罄竹难书,当初的胡海哲、徐宝生等案件,不都是他们胡乱用人闹出来的? 就算对于郑孙系来说,有了邹亦新这样出色的继任者和他身后的一大帮实用型人才,放弃一个孙家又有何难,即使其他两派不下手,他们自己都不想再忍了,邹亦新不亲自下手也不过是保全彼此的颜面。郑家早已与钱家走近,稳稳占着不败的位置,这几年来郑则平更是与唐青宏和钱小天日见亲厚,根本没有去维护孙家的意思。 有了这个大方向做基础,唐青宏也就不用再等,开始把手里关于贾思源两父子和孙家勾结犯罪的消息放给夏承启。 夏承启起初挺惊诧,抽空专门来跟他见面细谈,还强调说不是怀疑事情的真假,接到他的实名举报就派人去查过,发现消息确实,只是交代手下人不要打草惊蛇,还没有最后摊牌罢了。 第112章 同林鸟 唐青宏也知道夏承启在惊诧什么,微笑着反问对方,“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他们毕竟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和弟弟?” 夏承启脸上露出很直接的忧虑之色,看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我是怕你后悔,我也听说了你们的一些恩怨,你恨他们是应该的。既然这种事情他们真的做了,就应该受到国法的惩罚,但是你有必要参与进来吗?我认识你这么久,不觉得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何况他们跟你有那层关系……” 唐青宏从夏承启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诚的关心,不禁也觉得有些感动,“谢谢你,承启哥。我就不说大义灭亲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了,当然,他们做得出就应该承担责任,在大义来说是绝对没错的。从我个人感情来说,我是贾家现在的家长,爷爷把贾家交给我管了,我得对他老人家尽孝。我早就跟贾家的每个人都打过招呼,违法犯罪的我不会帮他们兜,与其让他们陷得更深,不如早一点管起来,给他们一个接受惩罚、重新做人的机会,客观上也能给国家减少损失。” 夏承启这一下理解了,点点头认同他的话,“嗯,如果我弟弟承瑞做了这种事,我肯定也会押着他去自首,而不是帮他兜着。罪轻的时候抓总比罪重了好,真走到那一步就不可挽回了。” 其实唐青宏自己也无法分辨,这时说出去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实心意,“是呀,现在抓他们,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回。如果我们不管不顾,再过几年……那就是杀头大罪了。” 夏承启心中的疑虑彻底消解,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起来,“你也不要太痛心,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贾叔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辞职自保,贾青涵会判个几年,孙家的那个才是法人代表,他估计要重判了,但也不至于丢脑袋。” 唐青宏不由心底冷笑,要报复那家人是真的,但他多少分得清轻重,没有为私人恩怨而再钓鱼几年,把那家人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将犯罪行为进展到必须除以极刑的程度,他主要还是不想让国家背负那么大的损失。 爸爸教过他的这些道理他都记着,个人恩怨再大也不能压过国家利益。他想着爸爸就微笑了一下,露出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夏承启竟然看得发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半天没有拿下去。 他半晌才察觉到夏承启的异状,缩了下身体坐远一点,“承启哥,你发什么呆啊?证据如果掌握得差不多了,你就尽快收网吧,不必看在我的份上再拖了,小心迟则生变。” 夏承启有点怅然地收回手来,笑了笑坐直身体,“我是在看你发呆,我哪里发呆了?我也不会为了你而无视原则和国法,你放心好了,你在我心里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唐青宏反倒被夏承启说得红了红脸,明明保证过再也不欺负他了,找到机会还是这么嘴贱,真是不该相信这张嘴里蹦出来的保证。 “得了,我有自知之明!你其实是担心邹伯伯对你这个孙女婿不满吧?这点你也放心好了,让孙家下台滚蛋,是邹伯伯他们默许的。” 夏承启当然知道这点,但也为了唐青宏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瞒他而感到高兴,脸上却正色批评道:“这种事你也跟我说?还说分得清轻重呢。把嘴巴管严喽,千万别跟其他人说。” 唐青宏翻了个白眼,身体往沙发上一靠,这个夏承启一开口总是不讨喜,“我知道了,这不看你是自己人才不防备的吗?换别人我肯定不会说呀。” 夏承启来找他之后不到十天,贾思源和孙成凤两口子竟然静悄悄地回到鑫城,他也接到夏承启的电话,吐露说孙家那个表弟已经被抓起来了,关押的地方也是机密,贾青涵则吓得不知躲去哪了,现在贾思源夫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要回鑫城来四处跑关系。 当天晚上爸爸也跟他说起这事,问贾思源找过他没有,他想想上次把贾思源拒绝得那么彻底,这次应该不会来找他了,可爸爸听他一说就弯起嘴角,“等着吧,他们会来找你的,因为别家现在肯定不会管这个事,你会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他看看爸爸脸上带着冷意的笑,立刻就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也到处打过招呼了?” 爸爸把面色一正,“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打招呼的人不缺我一个,我只是对孙贾两家的事情没有表态,公开和私下都没有。” 这还不是打招呼?只差当面明说“我绝对不会兜”了。唐青宏忍不住笑了出来,爸爸坏起来简直比他还坏,“好,我等着他们来找我。” 稳坐钓鱼台等到第四天,大晚上的贾思源终于单独来了唐家,事前连个电话没打过,肯定是怕他推掉。现在这种形势下,贾家两夫妻还能准确的探知他什么时候在家,说明还是有些残余能量的。 他倒也没有推说不在,反而大大方方开门迎客,贾思源居然还保持着往日镇定斯文的表象,亲亲热热地跟他打招呼,说想要跟他一对一的谈话。 他把贾思源带进小会客室,还体贴地把门也关上了,转过身笑着问,“您有什么事要跟我谈?请直说吧。” 一看他这么“客气”,贾思源脸上的表情就黯淡了几分,摆出一幅伤心模样颓然叹气,“宏宏,你就这么恨我?” 他还是温和地笑着,“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恨不恨的事?” 贾思源眼神一沉,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恨我不要紧,可青涵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这才“愕然反”问,“青涵?他出什么事了?” 贾思源一时拿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只得长吁短叹地说了起来,“他摊上大事了!都是该死的孙家,他们背着我拖你弟弟下水,说是跟他合伙做生意开公司……” 他立刻打断贾思源,“做生意?青涵不是有公职在身吗,法律规定他不能做生意呀,他自己不注意,您也不教教他?” 贾思源被他噎得脸都快黑了,深呼吸几下才苦着脸叹道:“我当然教过他!你肯定也听人说过,我有一次把他打得住院呢,可他年纪轻啊,被那些混帐东西骗得连我的话都不听!等我发现他上当了,他已经陷进去了,现在他那个表弟都不知道被关在哪……” 他一脸诧异地再次打断贾思源,“哈?您上次不是说,生意亏本吗?敢情还摊上了违法的事情?有人被抓起来了?” 贾思源看他装得一无所知,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把责任都栽到孙家表弟身上,“我也是出事了才知道的!我以为他们做的正当生意,就只骂过打过……早知道是违法的事,我亲自把他押过去自首!” 他这才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早就说过,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不管,爷爷临走的时候也交代过我,如果家族有人犯罪,一定要大义灭亲呢。我是下不了手,顶多就当不知道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违反爷爷的遗训?” 贾思源被他挤兑得沉默几秒,厚着脸皮用衣袖抹眼睛,“宏宏,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你的弟弟。你说要是我们俩不管他,他还有路走吗?” “让他妈的娘家管啊。孙家不是能量很大吗?” “孙家?”贾思源一脸鄙弃地说:“孙家现在自身难保,他们根子都烂了,我还去跟他们扎堆?这不是明摆着站错队吗?招呼人家炮口对我来?” 只有这句话,才是他这个亲爹的真心话。当初那么巴结孙家,不惜抛妻弃子、绝情绝义,如今孙家要倒了,赶紧离得远远地,就像丢一块破抹布。他有点好奇这个男人会怎么对待孙成凤。 “那……孙成凤呢?你要跟她离婚?”唐青宏也懒得再尊称那个女人了,顺便以此试试贾思源的态度。 贾思源脸上露出刻意的痛苦,把头也垂了下去,“你也说了,你爷爷的遗训是要大义灭亲。我还能怎么办?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把青涵藏起来了,我怎么劝她,她都不肯让青涵去自首。我也心痛啊……我就想着,要是你这里有办法,你能不能……帮青涵一把?也不用做别的,就让他出国躲躲风头。” 这个算盘打得好,要么就亲爹送儿子去自首,要么就让便宜哥哥来兜弟弟一把,不管是哪个结果,贾思源都能把自己摘干净。如果唐青宏一时心软答应了,按照贾思源的恳求做出错事,那整个唐家都要被贾思源拉下水,反过来成为爸爸被贾思源捏在手里的把柄了。 唐青宏看着这个身处逆境还用心如此险恶的亲爹,不得不承认对方够理智、够狠心,只是说得太多,未免从话语里泄露了狰狞本性。 于是他也露出一脸的愁意,“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手里只能拿出钱,没有别的能力呀。要做点别的事,我就得跟我爸说,让他去帮忙了,您看呢?” 贾思源眼珠一转,贾青涵的藏身之处要是让唐民益知道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搞不好会直接抓人,给自己的帽子上再添一片羽毛。 “算了,唉,宏宏,我也知道你这里为难,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我回去再劝劝孙成凤,让她还是把青涵交给我,我劝青涵去自首,争取从轻处理。”贾思源说到这,又流出几滴眼泪来,“我的儿子呀……我这辈子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你都不跟我姓了,还摊上那么一个病,青涵还闹得……” 唐青宏都快忍不住冷笑了,脸上勉强挂着痛心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我到时候给他找个好点的律师?” 贾思源实在没什么话说了,欲言又止地看他几眼,就摆摆手告别离去。看着对方急匆匆的步伐,估计是要回去做孙成凤的思想工作了。 唐青宏没想到的是,贾思源前脚一走,孙成凤后脚就来找他,似乎是刻意躲过贾思源来着。本来他没必要跟孙成凤见面,但一转念就让人把她放进来了,如果她肯悬崖勒马,把贾青涵交出来自首,那还算是对儿子有几分真爱了。 孙成凤眼睛红通通地,肯定是哭过不少场,头发也全是乱的,还白了一小片。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母亲,对亲儿子毕竟还是很紧张的。 她也没有说什么废话,把小会议室的门一关就走到唐青宏近前。他还防着她暴起伤人呢,结果孙成凤“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这让他愣了一下,侧过身体就问孙成凤,“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妈抢男人!我不该在你小的时候刻薄你!可我从来没有想让你断子绝孙!我不是故意让你得病的!”孙成凤哭着嚎了起来,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你恨我!我受着!你让我自杀都行,只要你帮青涵一把,他是你的弟弟呀!” 这架势把唐青宏震惊了,孙成凤为了儿子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跟孙成凤兜圈子了,说实话他并不是太恨这个女人,一切恩怨的源头都在贾思源身上,“你真的爱儿子,就应该让他去自首,争取从宽处理。自首的话只有几年刑期,逃犯可就不一样了。你爱儿子,但你做的事情是害儿子,你心里应该明白。” 一听他这段话,孙成凤瘫坐在地上捂住脸,又哭了半天才哽咽道:“他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骂我把青涵藏起来是害了他,可、可那是我儿子呀,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坐牢!” 这个聪明一世的女人,就蠢在她男人身上了,到如今还看不穿贾思源的真面目,唐青宏心底冷笑,脸上也显出一点哀伤来,“那也是我的亲弟弟,前面那些事情您也看着的,我什么时候害过他?我想管着他,不让他做错事,您和弟弟都不领情。就连爸爸也不听我的劝……您觉得他当初给青涵安排那个工作,真的是好事吗?在南城就他最大,您觉得青涵做的哪一件事,他这个亲爹会一点都不知道?” 孙成凤的哭声突然止住了,睁大一双红肿的眼睛愣愣瞪着他,“不会的……你休想挑拨离间!思源他、他……” “他”了半天,这个女人本来也不傻,非但话说不下去了,连身体都发起抖来。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她的儿子被老公教唆着甘当马前卒,危机来临时还要被亲爹推出去做弃子。 “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想明白了。不光是青涵……您那个侄子的情况更糟糕。青涵毕竟是他的亲儿子,至于您娘家的亲戚……如果您真的在乎青涵,您就劝劝他,尽快陪他去自首吧,要不要把他先交到他爸爸手里,您得自己好好斟酌。我这里没有什么太大的能量,我只能保证青涵将来出来了,我这里不会不管他,飞黄腾达是不可能了,我保证给他吃上一口安稳饭。” 唐青宏语调平稳地说着,既然作出这个承诺了,他日后就一定会做到。养一个吃白饭的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至于贾青涵心里怎么想,他就懒得去理睬了。他答应过爷爷会照顾贾青涵,只要对方能安安分分服满刑期、赎了罪孽,他养着就养着呗。 孙成凤并不是蠢人,她何尝不知道其实唐青宏十分厌恶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相信唐青宏刚才说的话,可能因为青涵确实跟他是亲兄弟,又或者他这种冷淡疏离的语气才让她觉得真实可信。 看着唐青宏那一脸平静,她明白这就是自己能求到的最好结果,这几天回鑫城来四处找关系,得到的要么是一通太极,要么就是避而不见,而以她和唐青宏的关系,这个本该深恨她的人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还对她说了实在话。 再想想这几天贾思源对她软硬兼施的态度,只为逼她把青涵交到自己手里,她差不多已经做了决定,抹抹脸也爬起身来,最后问唐青宏一句,“你是青涵的哥哥,你说,我带他去哪里自首最好?” 唐青宏也挺意外,孙成凤竟然这么问他?说明这个女人不打算把贾青涵交给贾思源了,防着他拿亲儿子与什么人做背后交易。 “您又何必问我?您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还没有正式立案,青涵不但可以自首,还可以把事情捅得通天,这样对他反而是最安全的。” 孙成凤不再说什么话,点点头就转身往外走了,脚步沉重却并不迟疑。 第113章 罪有应得 这晚之后过了三天,贾青涵在母亲的陪同下联系到夏承启,先是私下谈话,后来又由夏承启派人保护起来。 整整一个月,贾思源没有能跟贾青涵见上面,就连孙成凤也从他身边离开,回了娘家陪伴亲人。他整天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惶惶然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无形的刀,直到接了通知让他去见贾青涵,他才打起精神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贾青涵见了他只有恨意,任他舌灿莲花都无法说服过来,只恶狠狠地盯着他大声咒骂,“我妈告诉我了!就是你害的我!你连儿子都害,简直不是人!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不是跟我保证过,我做错什么你都会救我吗?现在救我的人在哪里?所有错事都是你诱导我们做的,我和表弟就是你的棋子!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你不利的证据一点都没有,你这么小心,你就是处心积虑的计划好了!” 他听得一身冷汗,这个混帐儿子在这种地方瞎嚷嚷,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都怪孙成凤那个毒妇,居然瞒着他就把儿子交给了调查组,否则经过他一番教导之后再去自首,就要比现在的形势好得多,也许顺便还能保住他的名声和位子。 他知道有人监控,只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青涵!你怎么能这样胡说呢?你自己做错了事,就要勇敢的承担后果!爸爸理解你的心情,爸爸也很痛心,你要怪爸爸,就怪吧……都怪我没有把你教好、管好。” 贾青涵就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父亲,瞪大眼睛直直盯着贾思源,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天下还有你这样的爸爸!明明那些事都是你让我做的!哈哈,你竟然当面不认!我妈果然没有说错!” 说到这贾青涵的眼泪飙了出来,扭过头再也不肯理睬他,只大吼着让人把他从自己眼前弄走。 贾思源准备了一肚子的笼络之语没有机会说出来,他因为根本没有与儿子真正单独相处的机会。本来事发就很突然,加上贾青涵从逃跑到自首,这么长时间没有跟他私下碰面过,这让他一身功夫怎么都使不出来,有种被活活憋死的感觉。 回到办公室,他心惊胆战地又上了几天班,那把刀终于掉落下来。就算拿不到关于他违法犯罪的具体证据,调查组还是开始频繁地找他谈话,一些边边角角的小问题被揪住不放。 从封闭性谈话、扣留、停职再到撤职,他被调查组关了一个多月,出来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一个多月真不是人过的,他那么紧的嘴也被疲劳轰炸折磨得几度晕厥。好在人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调查组终究没有拿住他足够判刑的错处,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撤职就让半生心血化为乌有,过去围绕在身边的那群下属也全部消失。 人走茶凉,他懂得这个道理,也亲眼见过不少,但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到底有多痛。如果不是这次把孙家得罪到底,不管怎样还会有人来接他回家,那么大的家族就算是倒了的破船,也还有三千钉。至于他家里的亲戚,从他父亲死后都只巴结着他的大儿子唐青宏,自从那次被孙成凤连累毁了名声,亲戚们就不怎么跟他走动了。 他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家门口,开门时就觉得胸口憋得慌,脑袋也发晕。看到孙成凤坐在客厅里,他心情稍稍好了一点,走过去就对孙成凤堆出个微笑来,“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接我?” 孙成凤冷冷地看着他,泪水就那么涌了出来,“青涵的案子前几天判了,他要坐五年牢,他表弟十五年。” 贾思源不由身子一晃,伸出手抚住胸口,那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曾经跟天下每个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只是贾青涵实在资质顽劣,不堪大用,他才不得不断了那个念头,把儿子用在敛财的路子上。好歹在他退下来之后,赚足的票子可以保证一家人富贵无忧。 他难受了半天,干巴巴地安慰自己和孙成凤,“五年……五年就出来了。” 孙成凤木然惨笑,拿起茶几上的一张纸递给他,脸上半分情意都没有了,“今天就去离婚吧,我已经签字了。” 到了这个时候,再离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抖着手接过那张纸想要细看,纸上的字迹却模糊起来,他的脑子越来越晕,脚也站不稳了,猛地一下倒在地上。 接到孙成凤打来的电话时,唐青宏正在给爸爸做晚饭,一看这个号码有点眼熟,就关火接听了。 孙成凤的声音又冷又虚,就像是从阴间打来的,“贾思源中风了。” 他茫然反问了一声,“中风?贾思源?” 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渣爹,也会跟平常的中年人一样中风?他简直不可想象,对方他的印象总是打不死的蟑螂。 “南城医院,他还在抢救,你要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孙成凤没有废话,说完这句就挂了。 放下电话,他也没有心思做饭了,洗了个冷水脸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爸爸下班回家时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坐下来就握住他的手,“怎么了?跟我说。” 他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捏紧爸爸的手机械重复电话里的消息,“贾思源中风了,正在抢救。” 唐民益吃了一惊,贾思源看起来身体不错,年纪也才五十不到,怎么突然中风了?难道是最近的打击太多,被刺激得太狠? 唐青宏也是这么想的,除了震惊之外,他还有深深的疑惑。贾思源这样一个绝情绝义的人,也会因为情绪波动而导致中风?他几乎以为孙成凤是骗他的,但到了今时今日,孙成凤还有什么理由骗他呢?她早就知道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个亲生父亲了吧,自从他在孙成凤面前说出那番话之后。 唐民益当机立断地作出安排,“我马上请假,今晚就启程陪你去南城。” 他拉住爸爸不肯放手,“不用了……爸。我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哪里都不去……只要你陪着我。” 唐民益苦笑着抚摸他的背脊,“别任性,他是你血缘上的父亲,我也叫他一声大哥,于情于理,我们俩都得去看他。” 他知道爸爸说的对,可就是不想去,“我……我不去。他又没死。” 唐民益站起身把他从沙发上扯起来,“不管抢救结果是什么,你都得去!快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吃饭,吃完饭就动身。” 他拗不过爸爸,在这种脑袋当机的时候,他的身体本能地服从于爸爸,还真的走去浴室冲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爸爸已经把饭菜摆在桌上,他的脑子也清醒多了。 两父子都没有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收拾行李上路,赶到南城医院正是第二天一早。 贾思源还在ICU病房没有出来,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也就只有孙成凤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表情麻木,看到他们两父子出现在眼前,才动了动身体站起来。 她声音嘶哑,面貌就像苍老了好几岁,倒还能对他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来了?现在还会来的,也就是你们了。” 这个女人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分外的通透起来。唐青宏对她点了点头,跟爸爸一起坐在她身边。 到当天下午,贾思源成功的度过危险期,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性命是捡回来了,但人也偏瘫了。不光是行动不方便,他话也说不出来,看到唐青宏和唐民益情绪倒是激动了,嘴里费劲地呃哦半天,不知道想说什么。 孙成凤也不提离婚的事了,坐在他床边尽心尽力的伺候起来,还对唐家两父子笑着说:“他这是谢谢你们,心里高兴。” 唐青宏站在病床前不肯过去,还是不能相信这么一个可怜的病人就是他恨着的贾思源。 医生说贾思源这个情况很常见,恢复程度要看病后调养和复建,恢复得好,说话功能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腿脚就很难正常如初。 唐青宏听得很认真,也打电话通知了所有贾家的亲戚,让大家有空都来轮流的看望一下,陪贾思源说说话,自己却老久不肯坐在病床旁边。 最后还是唐民益把他强制性地推过去,让他握了握贾思源的手,在他耳边低声劝慰,“宏宏,这是意外,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握着的这只手,再看向病床上那个姿态表情都很诡异的病人。 爸爸说的对,贾思源发病跟他没有关系。所有的错事都是贾思源自己选择做出来的,没有谁架了一把刀在贾思源脖子上逼着去做。情义、家规、国法,这个人没有任何一项能够保全的,落到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不能因为这个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现在又凄惨的躺在这里,他就觉得这个人太过可怜,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任何理由应该觉得内疚,他没有害过贾思源,也没有害过贾青涵,这两父子犯过的错和罪,都是真真切切的。 让他们受到惩治的,也不是自己的私刑,而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国家利益。 想通这一点,他顿时坦然多了,对张大嘴干着急的贾思源温言劝道:“您好好养病,不要再操心了。贾家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贾思源听了他的话,也稍稍安静下来,脸上努力做出个笑的表情,却扭曲得很厉害。孙成凤又凑在病床前俯下身体,拿毛巾帮贾思源擦擦脸上的虚汗,“思源,听青宏的吧,什么都不要想了,安心养病。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只管放心。” 就连唐青宏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女人一眼,贾思源对人向来无情,这女人对贾思源的感情倒是真的。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把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那对夫妻单独相处,看着贾思源的病情逐渐稳定进入恢复期,其他贾家的亲戚也陆续来探病,他们就回了鑫城。 对于贾思源来说,唐青宏至多不过也就是半个亲戚。这是贾思源自己当初的选择,不会因为一场中风就能改变。 回鑫城的途中,坐在飞机上的唐民益一直握着儿子的手,唐青宏转头凝视爸爸的脸,在这张最爱的面孔上看到了欣慰和放松。 爸爸其实也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场意外而回到贾家,就算他真的做出那种选择,爸爸一定会再次的包容他,可爸爸的伤心和失望呢?又有谁可以去填平安抚? 他微笑着伸出手指触摸爸爸眉间浅浅的沟壑,低声说了句爸爸曾经说过的话,“以德抱怨,何以报德?我永远只有一个爸爸。” 回到鑫城忙碌了一阵,唐民益难得匀出几天假期来,陪着儿子去M国旅游。 既然要去M国,唐青宏当然和爸爸一起顺便去看望妈妈,趁着爸爸去卫生间的时候,就对妈妈说了贾思源的事。乐彦琳早就听到消息,但还是当着儿子叹了口气,“他这样的人从高处跌下来,恐怕比死了还难受,难怪气得中风。不过那也是他的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不要为他伤心。” 他看着妈妈的表情好像还有点难受,那毕竟也是她爱过的男人,所以他反过来安慰妈妈,“我很好,您不用担心,以后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去看他一眼。” 乐彦琳这就好受多了,笑着拍拍他的手,“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我跟他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你总要防着别人说闲话,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你的亲爹,完全不来往也不现实。要是他过得好,你不理他也没什么,他如今落魄了,你反而要做得妥妥当当,顾着你自己的名声和脸面。” 他点头应了,乐彦琳又皱眉小声问他,脸上虽然带着尴尬,“我听人说……你那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那年回去,谷医生说过你身体调养得不错呀?” 他被自家老妈问到这么隐私的事情,脸也忍不住红了一下,但他知道不能含糊其辞,这可是他的亲妈,“没事,妈。我身体好着呢,就是不想太早结婚,免得看走眼。您别给我操心了,我在这方面很挑剔的,要是遇不到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就不找了。” 乐彦琳听完也没有喝斥儿子,只表情黯然地摇了摇头,“是我们耽误了你,你是不是……害怕结婚?” 他就预料着妈妈怎么都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赶紧笑着否认道:“真的不是!妈,我不是独身主义者,只不过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说我了,就说您吧,您要是没碰上现在的老公,这辈子不也打算不找了?这种事要讲缘分的嘛,我还年轻,一点都不急,也许三十四十……哪怕五六十岁才找到那个人,也不算迟呀。凑合的就算了,那还不如我一个人过呢。” 乐彦琳在M国出生,又在这里长大,思想倒是没那么守旧,就算儿子独身也好,丁克也好,她都不打算伸手多管。只是想到儿子在国内的生活,她还是会有担心,“只要你喜欢,你怎么样我都支持,但你爸那边……他没有给你压力吗?” 两人正说着,唐民益回来了,他等爸爸一坐下就笑眯眯地说:“爸,我妈担心你逼着我传宗接代呢,你也表个态。” 唐民益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对乐彦琳好一番正大光明的表态,“他的婚姻大事,我尊重他自己的意思。我们这一代都是长辈管着,我不想再那么管他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再说了,宏宏小时候身体那么弱,好不容易才能养大成人,我可不敢逼他什么,看着他这么健健康康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爸爸说话向来合乎情理,听得妈妈直点头,“是呀,这孩子小时候身体差,能平安养大就谢天谢地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咱们都不要管太多了。” 这就是达成共识了,只要他不旧病复发或者杀人放火之类的,他的一切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这份宠溺不可谓不深,给予他充分的自由。 有了这么一个前提,再过上多少年……可能妈妈知道某些秘密也不会气得跟他和爸爸反目了吧?不过为了爸爸的安全,那起码也是爸爸退下来以后了。唐青宏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发现那一天还早着呢,他真不知该为此欣慰还是叹息。 爸爸现在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被他长期用私房药膳养着身体,又自觉的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酒桌应酬,反而比前几年忙得脚不沾地时显得更年轻。身在那么高的位子上,爸爸还觉得这样反而不好,故意把发型和衣服往老气上整,每次在电视上的出境都把他看得忒难受。 唯有这次私下陪他出国,爸爸才轻松自在了些,没有再戴眼镜,穿着浅色的休闲服,就算大街上被人撞上估计都认不出来。他当时都看呆了,还调侃爸爸说:“你这是易容了啊!” 第114章 唐家嫁女 爸爸本来在镜子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听到他的话才转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张嘴也太损了!你爸是纯天然的帅!” 这话把他惊得张大了嘴,早知道爸爸有点闷骚,可没想到竟能如此自负。爸爸看着他这副见鬼似的神情,捏住他的下巴就亲了上来,可算把他亲得慢慢回了魂。 等他喘得气息不匀、满面红晕,爸爸微笑着放开他再问,“还要吗?” 他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要……当然……还要。” 爸爸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没时间了,要赶飞机。” “……” 他不该在陪妈妈吃饭时回想这些,可爸爸就坐在他身侧,让他不由自主想入非非。他正在魂游天外,一肚子的淫邪念头,妈妈一声棒喝把他拉出来,“宏宏!你想什么呢?这么大的人还走神。” 幸好餐厅的灯光很暗,他就算脸再红也不明显,轻咳一声掩饰性的回答,“没想什么,你们说到哪了?” 和妈妈见过面、吃过饭,第二天起他跟爸爸就彻底两人世界了,他们挽着手走过许多条街道,在景区的酒店度过好个浪漫的夜晚,后来去欧洲小国还住了蜜月套房,甚至在允许同性婚姻的城市误打误撞地参加了一对陌生男人的婚礼。 站在人群里看着那对年轻人交换戒指,并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的脸上满是兴奋艳羡,耳边听到爸爸低低的声音,“你也想有这么一个仪式。”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他转过头笑着搂住爸爸,掂起脚也在对方耳边低语,“等你退休了,我们就来结婚。” 爸爸的表情略微变了,眼神里流露出满满的心疼和怜惜,“那太久了。不如早一点?” 他摇摇头笑得很豁达,“你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怕什么?等你白发满头的时候,我还是一枝花呢。” 爸爸也被他逗得笑了,手指在他胸前摸索出那个戒指,拽下来给他缓缓套在无名指上,“那我先排练一下。” 他大睁着眼睛盯住自己那只被套上戒指的手指,被爸爸轻声提醒,“眼睛闭上。” 他乖乖地闭上眼,感觉到爸爸的体温越来越贴近,随后眼皮一暖,就像被蜻蜓点过一样。再然后那种温暖的触感慢慢移到他的唇上,他也颤栗着身体微微启唇,让爸爸可以完成这个无比温柔又坚定的承诺之吻。 身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还有无数口哨,他睁开眼一瞧,参加这个同性婚礼的宾客们都在善意的鼓掌,尽管并不认识他们。那对身穿礼服,胸前戴花的新郎也笑嘻嘻的对他们挥手致意,大声对他们说出祝福的话。 后来扔花球的时候,唐青宏震惊地被它砸到了,捡在手里还一脸莫名其妙——同性婚礼也扔花球? 爸爸则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揽在怀里忍俊不禁的说:“只要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追求幸福的方式都是相似的。你发什么呆,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接到了。” 这么一说他又兴奋了,挥舞着花球嘻嘻哈哈地感谢大家,最后挽着爸爸的手臂满面笑容扬长而去。 今天的感觉实在太好,将来如果真能有个属于他们的婚礼,一定也会是这么快乐。可惜畅快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他们的假期满打满算也就一周,第八天他们收拾心情,双双返回A国,两个人都因为这个假期而堆积了不少工作,又接着加倍的忙碌起来。 穆劲松上台后烧的第二把火就要来了,唐青宏心里有数,私下跟金凡嘉打了招呼,劝对方最好带着汝家媳妇儿出国去。 金凡嘉也不是个蠢人,第一时间就带着老婆办理移民了,本来在金家他就是野心最小的一个,真的是只顾做生意,手续办得也还算平顺,没有遭到什么为难。 直到小两口在国外稳定下来,金凡嘉才又打电话谢谢唐青宏,“我们出来的时机很巧,上面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不为难我们是吧?谢谢你,青宏。” 唐青宏苦笑着对这个朋友说了大实话,“时机巧也得你确实身上干净啊,还有严家对你的保护也起了作用。身为朋友我多劝你一句,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要企图回来捞人。你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别再钻进这个圈子里来。” 他是眼看着金家这些年的起落,这种家族富贵有余,权力根基太浅,只凭着热血和野心就想闯出通天大道,一时之间确实能跻身新贵,可要跌下来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一年刚刚翻过去,金家果然开始倒霉,身在重要位置的一些人都陆续被撤下来。汝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尽管穆劲松照顾着同为老派嫡系的颜面,并没有明着抓人,但与汝鹏飞相关的公司和娱乐场所一一被整改查封,有职务的不是被远调就是提前退休,新一代的又太年轻,都被放在毫无实权的虚职上,汝家迅速变成彻底的空壳子,只剩下那一点旧日的虚名了。 与此同时,唐青宏的妹妹唐欣雁终于带了一位同校师兄上门拜见爸爸,唐民益和唐青宏眼光虽然挑剔,怎么看这个浑身学院气质的男人都不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了他很久,他也不知道说点讨好的话,但两父子最终还是没有反对唐欣雁自己的选择。 唐青宏看过人后问过唐欣雁到底喜欢他哪,唐欣雁想了半天才说:“反正就是处久了,怎么看都顺眼,也有共同语言。跟别人我没有多少话,跟他讲起一个实验就能说上几个小时。哥,那个实验是这样的……” 唐青宏头都大了,被逼着听了十几分钟的实验说明,就去跟爸爸汇报,“我看欣雁是真喜欢,那个人也老实,除了念书就是实验的,应该不会有多少花花肠子。” 这位准女婿不是名门公子,更不是什么帅哥,就是个相貌普通、寡言少语的书呆子。唐家对外发出喜帖的时候,亲戚朋友们也并不太吃惊,自从钱小天的婚礼之后,门当户对的老规则已经被打破了,到赴宴时看到这位新郎才窃窃私语,唐小姐的眼光实在是……比较特别。 整个婚宴上,这位新郎从头到尾说的话都很简短,每句话不超过五个字,冷场了也没有任何自觉。唐欣雁倒是比他稍微强一点儿,还知道打个圆场,拉着他到处敬酒认亲戚,明显的护夫心切。 唐青宏已经观察了这个妹夫很多天,早就对他彻底放心了,对于唐欣雁的指示,这个妹夫是言听计从、绝不违抗、推哪走哪,将来生了孩子随唐姓这种要求也答应得很爽快,欣雁婚后的日子肯定会好过。 所以婚宴上唐家父子都笑得很满意,对男方亲戚也是礼数周到中带着亲热,没有摆任何架子。无论如何,唐门嫁女总是一件大事,唐青宏所有的朋友几乎都来了,包括袁俊、木愚这样距离比较远的,也拖家带口携夫人和孩子赶来参加。 看着朋友们抱在怀里的孩子,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他也替他们开心得很,每个孩子都少不了一个大红包。木愚的孩子大一点儿,已经会叫人了,奶声奶气一口一个唐叔叔,袁俊的女儿才几个月大,穿着粉红色的小套装,头顶也戴着粉色的小发夹,别提多可爱了。 夏承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却让弟弟代为送上足够的礼金,还大包小包提来不少南城特产,说是另外送给唐青宏的。这家伙凡是逢年过节都忘不了这些,唐青宏嫁妹不是什么节假日,也搞得跟过春节一样隆重兮兮,就跟唐青宏是他亲弟弟似的,连夏承瑞都忍不住吃醋,当着唐青宏的面吐槽亲哥,“我哥真是的,平常可抠门了,对我从来没这么好!” 唐青宏虽然习惯了,也还是有点不太自在,就哄着夏承瑞说:“你哥是看你在鑫城,他照顾不到你那么多,就托付我多照顾你点呗。还不都是为了你!” 夏承瑞心思单纯,听到他这么说也就点头了,“可能吧,他反正别扭得很,我还以为他对你做过什么亏心事,那副讨好巴结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宠儿子呢!” 钱小天和穆子雯、何常安那几个就不说了,帮起忙来就跟主人家一样,什么琐事都放下身段在做,还替唐青宏迎来送往,累得够呛也不埋怨,把唐家的好些正经亲戚挤得没啥事干了,一个个乐得偷懒。 穆子雯虽然已为人妇,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没变,看到唐青宏对妹妹出嫁这么尽心,寻了空档私下问他,“你妹都嫁了,你的婚姻大事呢?你的病治得怎么样了?我们这群朋友都很担心你,你又老不跟我们说贴心话!” 他被问得有些尴尬,这姑娘结了婚反而更泼辣了呢,其他朋友就算关心他,也不好直接这么问,估计集体推了她来做这个代表。 他斟酌半天,看穆子雯不得到答案就不肯放过他的样子,只得把跟妈妈说的那套又用上了。穆子雯这才笑了起来,“病已经治好了?这就行!我们才不在意你找什么样的呢,我们只要你身体健康,还有机会去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早晚不是问题,反正我们都会祝福你的。” 他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光,诚心诚意说了声“谢谢”,能交到这样一群好朋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收获之一。 送走身穿嫁衣的妹妹和所有的宾客朋友,回到从此少了一个成员的唐家,唐青宏终于放下背负许久的重担。欣雁这辈子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婚礼上幸福的笑容深深刻在他的心上,但愿她快点生一个胖嘟嘟的孩子,那样爸爸和他都会更加高兴。 爸爸给他倒来一杯水,看他眯着眼靠在沙发上,问他今天是不是特别累。他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我是太兴奋了,男方的亲戚比我们累。” “你很替妹夫家着想啊。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昨天你跟欣雁都才一丁点大呢,一转眼欣雁就成家了,你也这么懂事了,方方面面做得都好。” 他歪了歪身体,倒下去枕在爸爸的腿上,“应该的啊,我可是你教出来的,拿不出手会丢你的人。” 爸爸顺手摸摸他的头发,“你只为我?这话就说得没出息了。” 他睁开眼睛仰视爸爸低下来望向他的面孔,忍不住撅了一下嘴,“……真没情趣。” 爸爸从他的头发摸到颈部,手还慢慢伸进他领子里,他打着哆嗦闭上眼睛,却听到爸爸更没情趣的命令,“身上有汗呢,去洗澡,小心着凉了。” 这个人……敢情摸他这几把,就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出汗?他气得侧过身抱住爸爸的腰耍赖,“不洗!除非你抱我去!” “抱不动了……”爸爸低笑着回复他,“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啊?” 这把他说得心都颤了,赶紧伸手去抚爸爸的额头,那几道细细的纹路还不明显,“那你也没老!男人四十一枝花!” 爸爸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止四十了,都奔五喽,不过你既然要抱,那我也只好努力一把。” 说着话的功夫,爸爸把他拦腰抱了起来,幸亏他骨架子小,也一直挺瘦的,爸爸现在还可以不太费力地抱起他。 他挽着爸爸的脖子,很傻地安慰起爸爸来,“你一点都不老……将来你老了,我就不要你抱了,你要是走不动路了,我就扶着你走,做你的拐杖。” 爸爸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子,熟悉又亲昵的感觉让他鼻酸,“嗯,你小的时候我养你,到我老了,就要你养我了。” 他忍着泪意认真地说:“没问题,我养得起!我已经攒了很多很多的钱,到我们七老八十也够花。” 这个晚上两个人都太累,并没有大战一场的精力和兴致,但就那么依偎着头并头地躺在床上小声聊天,也是无比的安宁美好。 爸爸身边就是他的家,这隐秘而巨大的幸福谁也不能破坏,为了让它安稳且长久,他不容许自己说给任何第三人分享。他的爱情除了爸爸,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他们彼此间私密的浪漫任何人都无法代替,所有动情和心悸仅仅属于特定的这个人,也正因此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神秘与刺激。 看着这个男人深邃的眼睛,他就知道将来即使对方真的老了,他仍然会无休无止的爱下去。随着岁月的更迭,爸爸会一点一点的老去,积累的人生智慧却能发酵成香味更浓的醇酒,让他越来越深的沉醉其中。积累的感情也是一样,他其实早已分不出亲情和爱情到底哪个更多,只不过跟别人相比,他是反过来的,最后都会归于同一个终点。 第115章 完结章 无论一天、一个月、一年……所有跟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额外的馈赠。怀着这种感恩的心情,他在爸爸身边又快乐地度过了整整五年,尽管爸爸还是那么繁忙,留给他的私人时间却从来不觉得太少。随着爸爸的职务级别再次升,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出国旅游,就算结伴去国内景点玩一玩都不方便。这并不算什么,他们有自己的家,外面的景色再好,比起家里的温暖与缱绻不过是过眼既忘的短暂云烟。 每次去看望搬回贾家大宅养病的贾思源,他也不再心有恨怨,这几年孙成凤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贾思源,经过复建后说话倒还清楚,只是一只腿还有点跛,一条手臂也麻木着。 贾思源一看到他就絮絮叨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知道贾思源想着自己叫出那声“爸”,但就算不恨了也叫不出口。贾思源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即将出狱的贾青涵,他答应过孙成凤会养着那个弟弟,也绝对不会食言。 这样一看,贾思源的晚景其实也还好,以对方做过的那些恶事来说,他怎么想都觉得上天待贾思源实在不薄了。可是等到孙成凤高高兴兴地把贾青涵接回家里,隔三差五就要来找唐青宏哭诉一回,说是那两父子之间关系极其恶劣,简直势同水火,贾青涵脾气大得出奇,也不愿意出去找工作,还对着他爸又骂又抢,把唐青宏给过去的钱全部拿出去胡乱挥霍。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和时间浪费在这对父子身上,听孙成凤哭得厉害,也就是再给一笔钱让她拿着。每个月大几千或者上万块的接济,对他来说都是区区小事,可越是给得多,那对父子就闹得越凶。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端午节,唐民益抽空陪着儿子过去看望贾思源,两个人提了一堆粽子和营养品。唐青宏知道那两父子整天在闹,根本就不想过去影响过节的心情,拗不过爸爸非要去关心一下,才阴着脸被拉出家门。 贾家的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门口站岗的人却早就撤掉了。如果不是看在贾老爷子和唐民益两父子的份上,这个大宅估计都保不住。院子里一股陈旧破败的气息,石板下长出许多杂草青苔,唐青宏站在大门前就想起过去爷爷还在的时候,心里头更加不舒服,连敲门都不太情愿,唐民益无奈地看他一眼才伸手摁响门铃。 孙成凤顶着一头乱发跑来开门,气色憔悴、身材枯瘦,旧日的好姿色都被这几年的劳累全部消磨光了。她只匆匆对他们打个招呼就又跑进屋去,贾思源在屋里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过节都不在家里!又死到哪里去鬼混了!” 唐青宏跟在爸爸身后慢慢走进去,看到又乱又脏的大客厅里,面貌苍老的贾思源歪在躺椅上用力拍打椅背,嘴里的咒骂还在继续,“气死我了!你儿子非要把我拖死是不是?老子前世做了什么孽!” 孙成凤含着眼泪劝他,“你就少说两句吧,民益和青宏来看你了。” 贾思源这才抬起头来,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羞耻和尴尬,随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眼光转到他们手上提的大小袋子,才浮起贪婪的渴求,“民益?青宏!唉……让你们看笑话了。这大过节的……青涵都不在家。” 两个人顺手放下礼品,坐在沙发上陪着贾思源夫妻说了些闲话,唐青宏就从钱夹里抽出厚厚一叠递给孙成凤,也没细数到底是多少。 贾思源眼巴巴地望着那叠钱币,赶紧从孙成凤手里接了过去,直接往自己的衣兜里猛塞,嘴上对唐青宏说着客气话,“你这孩子,不用给这么多嘛,你能过来看爸爸,爸爸就很欣慰了。” 习惯了这么多年贾思源的自说自话,其他三个人都面色如常并不搭腔,唐青宏两父子又坐了一下就起身告别,孙成凤也跟着站起来送他们出门。 几人才刚走到门口,一身酒气的贾青涵眼不择路地撞了过来。唐青宏拉着爸爸往旁边让了让,贾青涵也不打个招呼就醉醺醺地冲进屋里去了。 孙成凤气得身体直抖,当着唐青宏他们两人的面却还在尴尬地陪笑,“他喝多了……你们别计较。” 说完这句,她又转头大声朝屋里叫,“青涵!快来跟你哥和唐叔叔打个招呼!这大过节的一点礼貌也不讲!” 贾青涵不知道在里面做了什么,唐青宏只听到一阵碰撞的声音,还有贾思源的厉声怒骂,“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滚!哎哟……” 孙成凤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送客的事,对他们说声抱歉就大步跑向屋里。 女人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十分刺耳,“哎呀!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又抢你爸的钱!那是你哥给你爸过节的……你们不要打了!呜呜呜……” 贾思源的声音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这个……孽子!你怎么……不死啊!” 贾青涵的嗓子虽然被酒色腐蚀得暗沉沙哑,但还是充满昔日的戾气,“你这个老不死!有什么资格骂我?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想我死?那你想谁给你送葬!你还指望着唐青宏呢?我呸!他早就看不上我们家了,连工作都不肯给我安排,你就安心等死吧!” 都到这个境地了,每个月靠唐青宏养着的人,还对唐青宏这么大的怨念,就连唐民益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拉起儿子的手轻声说道:“走吧,你管不了的。” 唐青宏自然知道,他就是让爸爸好好听一听这家子的烂账呢。随着那两父子的对骂越来越不堪入耳,孙成凤的尖叫和嚎哭声越来越伤心,他随着爸爸快步走出了这个大院,重新回到阳光下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一路上他没有回头,跟走在他身边的爸爸并肩前行,今天的气候十分怡人,随便走走都觉得身心舒爽,家里厨房的灶上还用小火炖着一锅补身汤,待会回去了就跟爸爸一人喝上两碗,然后饮点小酒,吃上几个粽子,里面的栗子肉馅还是他亲手包的。 下午欣雁还要带着老公和儿子过来吃晚饭,每次过节都是这样安排,午饭照例在婆家吃,晚饭是一定要往娘家来的。小家伙今年三岁多了,确实养得粉嫩可爱,一出世就由外公取了大名,名字叫做唐兴邦。 这个名字唐青宏和唐欣雁都吐槽过好多次,很明显他们的爸爸是把传承理想的期望都放在这个小外孙身上了。唐立本、唐民益、唐兴邦……还真是和谐配套,唐民益本人却不肯承认这一点,说无论将来外孙入哪行,懂事有出息就行了,只要是人才都可兴邦,并不一定非要接外公的棒嘛。 第一个孩子跟女方姓是早早就讲好的,欣雁的婆家满门学者,公公还是出国留学回来的,对于这事没有太大意见,只是婆婆带了孙子几个月,实在爱得不得了,就开始希望他们再多生一个,反正人口控制也在放开了,第二个孩子总可以跟夫家姓。 今年欣雁可算怀上了第二胎,把男女双方的家长都高兴坏了。唐民益这个人比较传统,当初就觉得自己的女儿过于霸道,对亲家总怀着那么一点歉意,这下终于皆大欢喜。不过照年龄来算,欣雁也算是高龄产妇,搞得唐青宏这个当哥哥的,比这对夫妻还要谨慎,给他们买了许多孕期保健的书,每次见面都嘱咐妹妹注意饮食和轻微的运动,也不要吃得过胖,唯恐生产时会受大罪。 这一天的晚饭,当然是唐青宏亲手下厨做了整桌,全都按照孕妇和幼儿口味做得清淡少油多营养。唐民益去厨房视察时,还有点酸溜溜地吃起女儿和外孙的醋来,“自从有了兴邦,我降级得很厉害呀,看来再过几个月我还得二次降级。” 他哪有空专心哄爸爸,一边翻炒锅里的新鲜疏菜,一边很是敷衍地随便哄道:“你吃这些也合适嘛,好消化又避免三高。” 唐民益看他眼神都不朝自己这边来,越发觉得有那么一丝失落,“那我也是顺带的吧?” 他也没注意听,随口就应了声,“嗯。” 爸爸沉默了好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不是,爸,我现在注意力没以前集中了,你别给我添乱!出去等着吃就行了,要是闲着没事就多哄哄兴邦,他现在多可爱呀!” 唐民益还是不说话,转过身就出去了。 才三岁多的小家伙非常粘人,看到外公出来就伸出手臂奶声奶气地撒娇,“外公抱!” 唐民益一把他抱起来,他就咯咯笑着去亲外公的脸,还指着厨房的方向大声说:“舅舅!舅舅!” 唐民益无奈,一看那两夫妻正在低声讨论什么实验研究呢,谁也不来管这个亲儿子,只得又把小家伙抱进厨房。刚炒完菜的唐青宏赶紧洗手解围裙,从爸爸手里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又亲又哄的,半天才转头对爸爸努努嘴,“都做好了,可以端出去了!” 今天过节,家里所有的服务人员都被唐青宏做主放假了,说是自家人亲热点吃个饭。唐民益眼下被儿子安排了端菜的活,也就老老实实地照办,可是才端出两个菜,就被跟女儿交谈正酣的女婿看见,顿时跳起来一脸的惶恐,“爸,我去、我去!您就坐着吧!” 嗯,不错,结了婚虽然还是那个书呆子,不过总比以前稍微强些了。唐民益坐在刚刚女婿坐过的地方,想跟肚子才刚显怀的女儿聊几句家常,关心关心第二个外孙,刚微笑着开口说了个“你”字,就被女儿冒失地打断了,“您坐一下,我去端菜!” 敢情她看着老公去厨房端菜,也闲不住地起身去帮忙,这几年她们两夫妻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反而比新婚时更加黏糊,离开一会儿都像是缺了点什么呢。 于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唐民益落单了。儿子抱着外孙一个劲的连抱带哄,女儿和女婿一脸笑容愉快的端菜布筷,只有他独自坐在宽敞的沙发上默默发呆。 不过当饭菜摆好,所有人都叫他过去先坐的时候,他的心情又得到了一点安抚,象征性的说出几句祝福的话,就宣布大家自在的吃,除了唐欣雁怀着孕,三个男人都要喝点小酒才好。 可唐青宏硬是把白酒撤了,换上朋友送的自酿葡萄酒,还说喝这个才对身体有益。这几年来都是如此,他被儿子管得很少再喝白酒,但是过个节也不让喝上两杯,他心里累积的委屈又想冒头。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今天所有人都在高兴,儿子又是为了他好,他也不可能真的表现出什么情绪,只得笑眯眯地继续照做。 席上除了相互敬酒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继续被冷落,儿子把小家伙放在身边,几乎是一口一口的喂着吃饭,他摆出长辈的架子说了几句,儿子竟然说外孙还小,偶尔宠一宠没事的。 他这个郁闷啊……等饭后送走女儿女婿一家三口,他看着儿子收拾桌子,自己就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唐青宏把所有事情都收拾完了,才乐滋滋地往爸爸身边一坐,“爸,兴邦长得越来越像你了,你发现没?而且很聪明呀,都会背唐诗了!” 唐民益没有回答。 唐青宏说了半天,才发现爸爸的情绪似乎不高,根本就没怎么应过声,连忙紧张兮兮地表示关心,“爸,怎么了?烦公事呢?” 唐民益意味不明地瞟了他一眼,语气幽幽地出声总结,“你真的很喜欢孩子。” 他眼珠转了转,迅速抓到了蛛丝马迹,“对,我是很喜欢兴邦,但那是因为他姓唐,是你的亲外孙呀!” 唐民益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赶紧又把爸爸的手给握住,“我对欣雁好,对妹夫好,对兴邦好,都是因为你的关系。爱屋及乌,爸,你这是吃的什么醋嘛!” “那你也太溺爱兴邦了,他都三岁了,你还在桌上喂他吃饭,这对孩子的教育可不好。你们把他惯坏了!想想你三岁多的时候,多懂事、多聪明?早就自己吃饭了,还能喂欣雁吃呢!”唐民益非要跟儿子争个清楚明白。 “……”唐青宏也知道自己对那个小家伙确实有点溺爱过度,但这也是感情使然,只好继续耐心地解释道:“是的,这一点我错了,我承认。他长得像你嘛,加上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受过罪,就情不自禁要对他特别好。” 爸爸脸上的表情再次舒缓,还有点怜爱地看向他,于是他再接再厉使出大招,“爸……是我主动缠着你在一起的,不然你还会有自己的亲儿子。我心里有愧啊……所以对兴邦,我才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疼。我这辈子都不能给你生一个,那我还能怎么样呢?他姓唐,身上有你的血脉,你让我还能疼谁去?” 这一击终于把爸爸彻底打倒,伸出手臂揽住他拉进怀里,“错了,是我觉得对不住你,才心里发虚的。唐家不管怎么说都后继有人,可是你……我也对不住贾伯伯。你要是真的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可以……” 唐青宏没让爸爸说下去,及时打断了爸爸的提议,“我还有好几个堂弟呢,贾家子孙兴盛得很,爸,你想太多了,贾家从来不缺传宗接代的人。我叔叔的小儿子就很不错,我打算重点培养一下。我姓唐,不姓贾,给爷爷上坟的时候,我也经常跟他老人家说,我是嫁出去的孙子泼出去的水了,传宗接代这事指望不上我喽。反正堂弟们都还算出息,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应该满意了。” “……”唐民益被儿子哄得忍不住笑了,伸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嫁出来的?真不害臊。” 他揪住爸爸的手指就往嘴里放,不太用力的咬了一口才轻轻放开,“还想不认?反正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了。” 唐民益凝视着儿子微红的脸,破天荒地也说出了几句露骨的情话,“嗯,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真是个美好的意外。” 唐青宏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他能重活一次,深爱一次,并且得到这份看似绝无可能的爱情,一定不是什么意外。 也许在他不记得的五百年前,他就对上天苦求过这段缘分,否则怎么可能死去之后再重回到这个人的身边,陪伴对方渡过这辛劳却幸福的一生。 这个男人是上天赐予他最隐秘而珍贵的礼物,即使失去一切后还能得到第二次机会,他感谢自己没有再次错过。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还会放点番外,就不保证日更了哈,终于可以休息休息啦。 第116章 番外 西装控 唐青宏是个西装控,但他自己不喜欢穿,因为他个子不高,身无四两肉,穿上再好的西装照镜子,也觉得像是小孩穿上大人衣服。他一直没有忘记,上辈子的自己更加瘦小,穿上一套名牌西装时,曾经被人取笑沐猴而冠。 他爱看爸爸穿深色西装,里面搭配浅蓝或者纯白衬衫,扣紧的领口充满禁欲气息,再系上一条颜色亮眼的真丝领带……那高高的个子、宽厚的胸膛、修长的双腿,每次都能把他看得心潮澎湃。 既然他作为一个男人,已经限于先天条件不可能把这种衣服穿得很好看,就只好把乐趣和欲望全都投射在自己所爱的男人身上了。他特别热衷于为爸爸买西装,每年都会买上许多套,家里的衣柜都放不下了,他还是停不了手的买。 爸爸对他这个癖好很不理解,总说他太过浪费,起初他都骗爸爸说它们很便宜,平均下来也就几百元一套。可后来有一次爸爸亲自在某个品牌的旗舰店里看到那套当季最新款的价格标签,回到家就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当然,被打的是屁股,但疼的是他的心呀。 他又不敢躲,被整个打完才捂着屁股万分委屈地念叨,“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打我屁股!一点面子都不给……不就是给你买的衣服贵了点,那也是我的一片孝心啊!你不表扬我就算了,还骂我打我?真是太冤枉了……” 爸爸消了气也就平静多了,任由他噼里啪啦埋怨了老大一串,才伸手摸摸他疼痛的地方,给他轻轻揉了起来,嘴里却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我又不是没有衣服穿,要你买这么多干什么?都一把年纪了,还穿那么贵的衣服多浪费,你买这么多给我,你自己又没买几件新的。你是年轻人,穿贵一点的才合适。再说了,我整天在外面晃,身上的衣服这么贵,被人认出来影响不好。” 唐青宏撇了撇嘴,“什么一把年纪了?你现在正是最帅的时候!不趁着这几年好好帅一下,等真老了就穿不上了!我愿意给你买,是你的福气,影响不好什么呀!别人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不差钱!” 爸爸听着他的狂言,给他揉伤处的手也停下来,忍不住又在上面拍了一下,“你就狂吧!人家还夸你成熟稳重,我看你是越活越小了!贵也要有个节制,你也不看看,那价格是人穿的吗!一套西装三万多,我真是吓了一跳。” 唐青宏痛呼一声,挪了挪身体继续回嘴,“三万多算什么!还有十……的呢。” 唐民益眼睛一眯,飞快地揪住了儿子的耳朵,“说清楚,还有什么?” 唐青宏赶紧示弱叫饶,眼里都冒着泪光了,“爸,快放手!这像什么样子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惜同样的招数使多了就不灵了,唐民益完全不为所动,还俯身整个压在扭来扭曲企图挣扎的儿子身上,“说!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唐青宏被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两只手臂又不舍得太用力地拍打,只好气若游丝地认错低头,“我错了……先……先起来……再说。” 等爸爸终于支起身来,同时放过他被揪红的耳朵,他才略带羞涩看了爸爸一眼,刻意很小声的说:“就……十万多一点儿……上个月那套三件式礼服。” 唐民益向来镇定,此时脸上也闪过一个被五雷轰顶般的表情,“你说什么?就那套?带个小马甲的?十多万?你……拿去退掉!我还一次都没穿!” 唐青宏的表现更羞涩了,脑袋垂得很低,“不能退……人家特意为你定做的。” 唐民益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词汇,差点就把“孽子”这两字说出来了。但在舌尖打了个转,他还是吞了回去,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痛心,用严厉谴责的眼神狠狠盯着儿子。 盯了好几秒钟,发现儿子根本接收不到讯号嘛,唐民益又把儿子的下巴抬起来,逼他跟自己视线相对,“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唐青宏厚着脸皮看了半天,怯怯地回答,“……感动?” 唐民益很想仰天长啸,学那些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大叫一声“家门不幸”,可他毕竟不是那种冲动鲁莽的父亲,这个儿子年过三十了,棍棒怒骂估计都没辙了。 他沉下情绪深呼吸一口空气,语重心长地开始对儿子说教,“宏宏啊,三十而立……” “对啊爸,我都过了三十,你还叫我宏宏,这不合适吧?我早就想说了。”唐青宏有点委屈的插嘴。 “你……”唐民益再一次忍下咆哮的冲动,千万不能被激,“你不要打断我说话!既然你知道自己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不知道长辈说话小辈要多听?有什么意见起码等我说完!” 唐青宏安静了。 唐民益松了一口气,看来儿子还是可以管教住的,“唐青宏,三十而立,你不能再……” “可你不光是我的长辈,还是我男人!”唐青宏转动着眼珠又开口了,而且非常的理直气壮,“你要随时宠我、关心我、听我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到尽头无需再忍!但不知为什么,听着儿子这么说,他心里还挺甜的…… “你……你不要无理取闹!现在你做了错事,我就要以爸爸的身份教育你!”回过神来,他还是想把重点拉回正确的轨道。 “我哪里错了呢?给我心爱的男人买几套衣服,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唐青宏狡猾地看出爸爸有点晕了,开始用动听的情话胡搅蛮缠。 这……糖衣炮弹,攻势猛烈啊!唐民益很艰难地忍住快要弯起来的嘴角,保持着那个严肃的表情,“那也不能买这么贵的!还这么多!连衣柜都装不下了!你小时候我怎么教你的?你怎么就这么奢侈了呢?这样不好……” “衣柜装不下就再买个衣柜嘛,反正家里地方大!”唐青宏觉得衣柜根本不成为反对的理由。 好像说的也是……不对,他不能被狡辩拉着走,“不是衣柜的问题!你太奢侈了!全国人均月收入才两千不到,你买一套衣服就十万块,这是什么作风?” 唐青宏觉得这更不公平了,“爸,你这是要均贫富吗?我平常捐出去的钱都比我花的钱多!我花在自己身上也没多少,我舍得花在你身上怎么了?法律哪条规定老婆不准给老公买衣服了?” “……”唐民益再怎么控制情绪,嘴角还是弯了起来。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个大叛徒!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了嘛。 看到爸爸一脸的严肃变成了一脸的享受,唐青宏得理不饶人地继续喊冤,“实话告诉你吧,我给欣雁和兴邦买的东西也很贵!换了别人,我还不舍得这个钱呢!要是我自己穿着好看,我就能跟你穿情侣装了,可是我身材不行,才把自己喜欢的衣服都买给你穿!你还不领情,你还骂我、打我、教训我!浪费,什么叫浪费?把钱花在狼心狗肺的人身上才是浪费!我把钱花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我高兴,我乐意,那是我的钱!” 唐民益听着听着就发现变了味,这件事怎么很诡异的变成了他的错?十万块买套衣服确实很过分,但宏宏自己穿得并不讲究,那些钱都是为他花的…… 唐青宏看到爸爸不做声了,再接再厉打回码头,“我就这么一点爱好,你还要剥夺!那我辛辛苦苦赚钱都是为什么?一分不剩全部捐出去你才高兴了?你自己已经是圣人了,还要我做光棍和尚?” 所谓言多必失,唐青宏的话一多,唐民益就接收到许多讯息,抬抬手暂时阻止了儿子,“第一,你说你身材不行?我不觉得,我儿子哪里都好看。第二,你就这么一点爱好?是说给我买衣服吗?你这个爱好有点奇怪吧?第三,我不是圣人,也不想叫你做和尚,我只是想让你别为我花太多钱,衣服够穿就行了,你想穿贵的,就给自己多买几身,爸爸不会有意见。当然了,十万块一套什么的还是太过了,你下次要买就瞒着我吧,别再让我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唐民益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唐青宏就知道爸爸确实很介意这个数字了,心里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挑战爸爸的忍耐底限。 不过话说回来,爸爸怎么会自己走进那家男装旗舰店呢? “爸,你到那家店里干什么?你教育我不要穿那么贵的,但你其实也挺喜欢那个牌子吧?就是不想花我的钱?”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触犯到爸爸高贵的自尊心了。 唐民益哽了一下,脸上竟然浮起一点尴尬来,看他一眼才坦然承认,“我看你给我买了好几套那个牌子的西服,觉得你可能很喜欢那一家,就想去给你也买两套。” 就这么一句话,唐青宏所有的委屈都被安抚了,原来爸爸也想着给他买礼物呢!他立刻什么怪话也不说了,跨坐在爸爸身上搂住对方的脖子就亲了上去,“爸,你真好!” 唐民益这才笑了笑,摸摸儿子的脑袋告诉他,“衣服挂在你房间的衣柜了,你去试试看。” 呵,还真买了,爸爸肯定很肉疼吧。唐青宏感动得整个人都软了,趴在爸爸的身上不肯下来,“嗯,过一会儿……爸,你也把那套没穿过的礼服穿给我看看。” “我早就试过了,很合身。”唐民益又不解风情了。 “穿给我看看嘛,你穿正装特别帅……配那件白色衬衫,我早就给你熨好了,还有那条宝蓝色波点领带,还有正装袜别忘了,那双皮鞋我也给你擦好了……”唐青宏说着说着,忍不住猛地咽了一下口水,身体都随之发生明显的变化。 唐民益正被他坐在身上呢,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的激烈反应,不禁眉头微皱,终于明白了儿子的西装情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有何不可呢,人到中年的身材,还能对自己的爱人维持着这么大的诱惑力,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荣幸了。 第117章 番外两个梦 唐民益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情节十分荒谬:他的儿子竟然娶了他的女儿。 梦里的宏宏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个子比现在矮了好几公分,肤色苍白、五官精致却带着病容,一套新郎礼服穿在身上也没有沾上多少喜气,眼神淡漠得毫无感情,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活动人偶。 女儿欣雁穿着一袭华美的婚纱,手指上戴的钻戒又大又闪,漂亮是漂亮,但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丝毫喜气,安静地站在宏宏身边,两人动作僵硬地挽着手跟宾客们打招呼。 还有一个陌生的自己,面带微笑站在这对新人的旁边,似乎并没有看出这对年轻人貌不合、神也离,还对他们说着满意和欣慰的话。这种情形简直可怕,他冲上去就要把自己叫醒,可手指伸过去才发现他是个隐形的透明人,使出再大的力气也触碰不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他怎么会这么蠢,这个笑看着宏宏和欣雁举行婚礼的一定不会是他,虽然这对年轻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彼此间只有兄妹之情,作为父亲的他了解得再清楚不过。 宏宏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只喜欢他这个父亲,这是父子俩之间最禁忌的秘密,而且无论他怎么反对阻挠,宏宏一直执拗的坚持着,拒绝了所有求爱者的讯号,除了他谁都不要。 他当然也喜欢宏宏,尤其喜欢儿子百折不挠的那份坚持,从浮躁狂暴的热情慢慢沉淀,升华成非他不可却又能专一自律的深情。他几乎无法相信,这世上能有一个人这样爱他,这种纯粹强烈的感情正是他人生中最缺乏的东西。他习惯了谋划与妥协,用理智和逻辑来做人行事,过于感性的体验会影响他做出正确判断,把一切都变得糟糕失控。 但他也失败过,比如唯一的那次婚姻,他自认是个传统的男人,娶了妻子就一定会做个好丈夫,所谓好丈夫的定义,无非是当家作主、没有外遇、尊重妻子、孝敬长辈……他的妻子却不是一个成熟并传统的女性。她那时十八岁,跟他年纪差不多,可他已经是个早熟的男人,而她还只是个向往罗曼蒂克式爱情的小女孩。 这就是他和她之间悲剧的根源,他从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正是他尽力摒弃抛去的。他觉得那些不稳定的感性因素就像阑尾,现在不发炎,不等于以后不会带来生命危险,所以早早就把它割掉最好。她却跟每个年轻的女孩一样,等待着一场属于自己的爱情,还幻想着去做一个能歌善舞的明星,让更多人都看到她、喜欢她。 他不是对她没有好感,他是个男人,而她是个漂亮的女孩,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曾红着脸偷偷低下头去。结婚当日,她幸福的微笑比花儿还美,婚后那几天他的心里曾经安宁甜蜜。 可很快的,她就抑郁起来,她嫌他没有情趣,从不说好听的话哄他,更不理会她想去做个明星的梦想,而是按照家长们的要求,让她立刻就怀了孕。她害怕生孩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流着眼泪说不想要,害怕这个孩子会让她腰身变粗、胸部下垂,从此以后都不能再实现梦想。 他其实可以哄好她的,只需要多一点耐心,可他那个时候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担忧,直接把她的母亲请过来陪她,自己则忙着念书考试……那是个混乱的时代,也是个艰难的时代,读好大学对于他来说多么重要,婚姻和孩子则是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前期目标。 他那时还不知道有个病叫产后抑郁,她生孩子时就像走了一道鬼门关,流了很多血,救回命来以后情绪也特别低落,甚至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看见他就发脾气让他滚。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她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于是听话地滚出房间,每天只有早晚会去看看她,其他时间进她的房间都是劝她喝药。 她苦闷的人生只剩下那些药,想尽各种方法吐掉或者不吃,整天不是流泪就是发呆,食量也越来越小。最后那几天她躺在医院里形销骨立,他专程请假陪她,还被她的父母连打带骂赶出病房,他甚至也没有感到愤怒,只是有点伤心和茫然,他和她本来应该是一段平静美满的婚姻,怎么会搞成这样? 直到后来看了她的日记,他才知道她其实是聪明又敏感的。她早已明白他并不爱她。 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仍然想要爱情。他还不太懂得爱情的多样性,只觉得那些小情小调的风花雪月是纸上浪漫,真正的爱情就要像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刀枪火影里惺惺相惜、携手并肩闯天下。然后坚持不休、生死不移。那是一份最深刻的信任、最沉重的承诺,必须携手共渡万水千山才能到达的终点,现在他和他的妻子才刚刚开始,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去经营验证。 他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脆弱,因为对他失望,她也不再期待,直接走向了另一个终点:绝望的死亡。 对于她的死,他很内疚,这场婚姻是他害了她,他终于意识到他们并不合适,只是代价大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他甚至不想再去尝试一次,也许这世上像母亲那样强悍的女人纯属异数。大部分正常的女性,就是像他的前妻那样,敏感而又娇柔,需要细腻温柔的对待,还爱听虚假的情话,这些他真的做不到。除却本心之外,他要走的那条路也决定了他的生活将会异常繁忙,需要对方反过来迁就和照顾他。 所以他收养儿子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很久,既然不想再结一次婚,宏宏又这么可爱可怜,那么他们就是彼此需要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宏宏会那么懂事乖巧,从小到大都不让他操什么心,才十来岁就学着照顾父亲了。可是养到儿子十几岁上,宏宏一夕之间变成他最大的烦恼,这个儿子竟然喜欢他,不仅是儿子对父亲的喜欢。 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理智和逻辑之外,他处理起来也有点慌神,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一定能拉回到正确的轨道,这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儿子,只要让宏宏学会隐忍和自律,成熟起来就能自我纠正,那份错误的感情用事和身体欲望需要他沉着的控制与引导,不能再像对待第一次婚姻那样过于简单粗暴。 可宏宏并不是他的前妻,这个孩子非常狡猾、意志坚韧,无论他怎么阻挠打压,宏宏都辛苦地坚持下来,就那样渡过了整个青春期。 他在那几年里见证了儿子的成长,也感受到了那份情感的真实。那些早就被他摒弃抛去的东西慢慢在心底冒头,感性冲动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但它确实有着燃烧一切的热度,它能让他身心愉悦,感觉到自己重返青春,看着儿子那一低头的狡黠眼神,他总会突然产生去欺负并亲吻对方的欲望。 他的儿子变得越来越强势主动,哪怕故意示弱时也做着撩动他心痒的小动作,这绝不是一朵娇柔的花儿,而是一棵紧贴着他快速生长的树,牢牢扎根在他的心里,为了一路跟随他的脚步,一天接一天的长高长大。 这是水到渠成的积累,也是他理想中真正的爱情,他不能不喜欢这样的唐青宏,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男人。 可这个梦到底说明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安全感。他在梦里非常焦急和愤怒,他无法碰触到自己或者别人,更无法说出话来,这种感觉已经近乎恐怖。 他眼睁睁看着又一对怨偶的产生,就像当初的他与前妻。这只能是个悲剧,欣雁嫁给宏宏不会有好结局。宏宏爱的人只有一个,不会是别人,也不准是别人,甚至包括他的女儿唐欣雁。 梦里的场景太过逼真,他满心都是“必须阻止”的念头,否则欣雁和宏宏的人生就完了,而他也必将孤独终老。 他对宏宏说过,将来等我老了,你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但他现在还没有老,他绝不认老,他也不相信宏宏的爱情只有这么短浅,儿子给过他不止一次一生一世的承诺,他全都当了真。 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喊,仍然没有一个人听得见,他急得汗流浃背,耳边却响起熟悉的声音,“爸?你做噩梦了?” 这不是梦,宏宏听见他的声音了,他惊喜地动一动身体,猛然醒了过来,才发现刚才真的是在做梦。 他十八岁之后几乎从没有做过噩梦,所以儿子看着他的眼神也非常惊异,“真的做噩梦了?爸,你梦到什么了,这么紧张?”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我梦到一个很荒唐的事情,你和欣雁……结婚了。” 儿子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张大嘴半天才合上,随后笑得也很僵硬,“哈?呃……好奇怪的梦,呵呵。” 这个“呵呵”听起来太假,唐民益微皱眉头,觉得有点尴尬,“只是个梦,你不用多想。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就不说了。” 唐青宏努力把表情做得自然些,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对啊,只是做梦,我能多想什么呢,爸,是你别多想才对。”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又把灯关上继续睡觉。下半夜心情很乱的唐青宏也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把所有的秘密都对爸爸说了,爸爸不但全都相信了他,还充满怜爱的抱着他,他心满意足地觉得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然后天空一声巨响,某位说不出名字的天神闪亮登场:“大胆唐青宏,本神念你死得冤枉,予你一次重生机会,竟敢罔顾天恩泄露天机!现收回恩赐,将你送往阴司地府,你可服气!” 他吓得哇啦大叫,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把刚刚睡着的爸爸也给吓醒,还拍着他的背安慰了半天。他心有余悸地缩在爸爸怀里直喘气,再也不敢有那种泄露天机的念头,还默默祈祷不要做这个可怕的梦了。 第118章 番外花好月圆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各家各户照例总要吃些月饼。唐青宏向来不喜欢吃这个,但家里也得安排过节,买了一堆各种口味的月饼四处送给亲友们。 就连贾思源那边,他也让人送了钱和月饼过去,人却没有亲自去,这回爸爸就不再说什么了,大过节的看到那一家子男的吵闹、女的哭泣,总会影响到应有的好心情。 欣雁一家三口又过来吃了午饭,唐家的姑奶奶们也都带着一家子过来吃饭,下午饭还是各回婆家去吃,到了晚上正经赏月的时候,唐家就剩他和爸爸两人世界,厨师保姆们也都被他给了半天假,各回自家过节了。 既然是要赏月,他还规规矩矩把茶几座椅搬到阳台上去,跟爸爸面对面的坐了,一边聊着天一边拆月饼的包装。 双黄的、莲蓉的、五仁的……他都觉得特别腻,从没有吃完一个过,也就是云腿月饼他还能吃掉大半个。今天有爸爸帮忙一起吃,他就笑眯眯地拿了把小刀,想要把大月饼一切为二,一人吃半个得了。爸爸在他面前可没什么讲究,直接让他别切了,想吃哪个只管吃就是,吃剩的再丢给爸爸帮忙。 他心里头甜滋滋的,小时候偶尔吃不完碗里的东西,爸爸也会吃他的剩饭剩菜,这份宠爱似乎是每个父亲对儿子都能做到的,但给他的感受远不止父子之情。因为爸爸毕竟不是他的亲爹,能做到这样亲密,与天生的血缘牵绊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对他的喜欢。 长大了他就很少再剩饭,倒是很自觉的主动给爸爸做好吃的,甚至没有去吃爸爸剩饭的机会——他做给爸爸吃的东西,爸爸几乎从来不剩,虽然不会对他说什么特别好听的话,但吃得仔细、表情也满足,这是对他所付出的那份心意的最高嘉奖。 可能是心里太甜的缘故,他吃掉半个月饼就觉得腻了,爸爸扭头瞄了他一眼,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剩下的半个,默不作声地几口吃完。他看爸爸胃口似乎很不错,又给爸爸拿了一个整的,爸爸苦笑着摆摆手说:“算了吧,吃过就应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两父子对视着安静片刻,不约而同轻声笑了起来,唐青宏把月饼放下,兴致勃勃去拉爸爸起身,“我们去前院吧!最近我都在修身养性呢,种了不少花花草草,赏花又赏月比坐在这里发呆好。” 爸爸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顺势站起来跟他一起走,“你是不是觉得挺闷的?平常我太忙,你都闲得种花草了,跟个老头子似的。” 他挽着爸爸的手臂摇头否认,“没有啊,其实我也很忙嘛,就是处理事情的节奏太快了脑子累,种种花草减压挺好的。” 这个修身养性的方法,还是谷老教他的,之前他专程去看望过谷老一次,将近百岁的老医生还是满面红光挺有精神的,给他诊过脉后说他思虑过重,平常操心的事太多,平常要注意休息养生,剧烈运动就算了,连下棋那种费脑子的消遣都不合适,有空调弄一下花花草草、多在花园里散散步最好,对身体有益又不用费神。 于是他从云沟一回来,就在自家前院开始种花草,起初觉得麻烦费时,习惯了以后就发现对自己确实有好处,思虑起事情也更加平心静气,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稳重耐心。 经过他费心费时的打理,前院里很多花都开了,院子里早有的两颗老桂花树香得沁人心脾,他后来种的月季、夜来香、丁香、茉莉等等不少品种,现在也都是花期,在月光下看起来十分的繁盛美丽。他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花儿,心情那是自豪又骄傲的,这里闻闻、那里摸摸,怎么看都觉得养得真好。 他是认真地在看花,唐民益却站在花丛里认真地看儿子,作为一个男性而言,这个儿子其实有点漂亮得过分了,尤其在月光下鲜花的掩映之中,五官精致、皮肤细腻,整个人白得发亮,周身就像笼罩了一层盈润的光,简直如描如画。 一转眼儿子都过了三十岁,外表跟当初十八二十也没什么差别,平常待在家里的时间很长,除了电话和上门来找的朋友多一点,完全就是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他不知道儿子到底是为了调养身体,还是心甘情愿为了他很少外出,总之他虽然对儿子有些歉疚之感,但心里是自私的为此高兴着——他一直没有忘记,儿子上学时曾经无心地招惹过多少女孩子,后来更是连男人都招惹上了,只不过儿子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所以那些人并没有资格变成他的情敌。 再后来儿子竟然先斩后奏坐实了那个恶毒的流言,他当时确实很自责、很心疼,但他并没有去为儿子澄清。明明是他最疼爱的人,他却只亏欠了这一个人,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男人,对爱情终究也有着绝对排他的占有欲,而且非常强烈。 也许儿子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主动做给他看,只为了让他彻底安心。可每当想到儿子为他付出的昂贵代价,他的心情就复杂难言,相比之下他能为儿子付出的实在太少。 宏宏总说感情并不是做生意,他是个大男人,为天下奔忙;而自己是个小男人,守着家庭和事业就已经足够,一段感情重要的是彼此磨合配衬,不能去计较谁付出更多……这些大道理他比谁都懂,他知道宏宏是在迁就和安慰他,就像现在的这一刻,宏宏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只对他开心地笑了笑,“爸,今天不准皱眉头,快来闻闻,好香啊!看它们多漂亮!” 他也俯身闻了闻花丛的香气,再凑近儿子身边更用力的嗅了一下,“嗯,很香。” 唐青宏在月光下都红了脸,动作却是大胆的,拉着爸爸快步回到屋子里,关上门就挽住爸爸的腰凑过嘴去,粘粘腻腻的吻了一会儿。 就算关上了门,外面浓郁的花香也关不住,唐青宏靠在门板上细细的喘息着,感觉爸爸抱住他背脊的手臂温柔而坚定,一时间心情再好不过。他亲手种的花,他亲自求得的男人,此刻都完整地属于他,这份幸福他拿什么也不换,哪怕上天允诺他可以再活一世。 他放松身体懒懒地挂在爸爸身上,搂住对方的脖子低声说:“抱我上去,我想喝花蜜。” 唐民益一把抱起他,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月光慢慢往楼上走,又忍不住为儿子的情话发笑,“你是小蜜蜂吗?喝花蜜……花样真多。你就不能直接点说?” 唐青宏故作羞涩状,把脑袋埋进爸爸的怀里,“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可没那么下流。” “……”唐民益干脆不说了,只加快脚步往房间里走,这方面的厚脸皮他永远比不上唐青宏。 进了卧室,他掂一掂身上这个人的份量,稍稍使力便整个扔到床上。唐青宏身体一弹,看着爸爸俯身的动作就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来想要脱衣服,却被爸爸摁着手阻止了,“闭上眼睛躺好,我来。”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鼻间只有窗外飘进来的花香,耳里听着爸爸不再平稳的呼吸,感知着对方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拂过,特别缓慢地为他脱掉拖鞋、袜子,然后是长裤、外套……就像在拆开心爱的礼物那样,珍重而小心地除去一层又一层包装。 这甚至比他们的第一次还要美妙,经过彼此间这么多亲密的经验,爸爸了解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更甚,他安心地享受着这份专属的宠爱,那怕身体再亢奋,心情也是宁静又愉悦的。 最初的体验跟现在相差太远,它们是紧张并疼痛的,就算有不断的亲吻和安抚,男性的身体毕竟跟女性不同,他是靠着精神上的快感硬生生忍住那些痛感,装作自己只有快乐,因为他害怕爸爸再也不会来亲近他。 直到在一起好几年之后,他们相互摸索着经验渐长,他才在这种事情里尝到黄真所说的那种“要死要活”,失控的叫出声来。也就是那个时候,爸爸才发现他以前很会装,还为此自责了一阵子,带着尴尬问了他很多难以启齿的问题。 而到了现在,爸爸在言语上还是不太放得开,今晚却变成例外。 爸爸的手指一边在他身上滑行,一边在他耳侧低声询问,“这里?舒不舒服?要再用力一点吗?” 他脸上火烫,心中雀跃,早就不能用正常的腔调说话了,声音慵懒得跟一只猫似的,“嗯……要……这里要……” 爸爸的轻笑声就像带着钩子,听得他浑身酥软,只有一个地方越来越精神,“那这里呢?” “嗷……慢……慢点……太快了……”他打着寒颤躲避起来,太过强烈的刺激让他感觉不妙。 当最敏感的每一处都紧紧相贴,爸爸听从他的要求把动作放缓,他又难耐地喘息起来,“别……太慢了……快一点……” 爸爸伸出手指摸了一下他的鼻尖,把他的那滴汗轻轻抹掉,热热的舌尖也在他耳垂上随口一舔,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再问,“要多快?” “要……要……我不……不知道……” 他自己都混乱了,糊里糊涂瞎说一通,两条腿却牢牢缠在了爸爸的腰上。 第119章 番外 朋友(END) 黄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名字叫做张灿灿。他们同住在公司宿舍,又在同一个部门工作,这是张灿灿的第一份工作,一干就是好几年,他是带着张灿灿入门的老员工,算得上亦师亦友,实际上他比张灿灿还小几个月。 两个人年龄相当,一见如故,虽然性格有很大的差别,但很快就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他为人处世狡猾且温和,张灿灿则单纯热情、爱憎分明,作为工作上的搭档十分互补,生活上也是一样。他爱干净收拾,家务活几乎全包;张灿灿身高体壮,还什么都会一点儿,比如修电器、整电脑之类,他们的那间宿舍一点都不像其他单身汉同居的惨样,绝对找不到乱飞的臭袜子和满屋垃圾。 其实他第一次看到张灿灿的时候,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的。身为经历过很多的GAY场浪子,高大阳光又健康的张灿灿对他来说真是块绝世好肉,新鲜中带着清新,单纯中带着性感。他简直怀疑老板是不是故意考验他,才安排了这么一个“老朋友”来给他带,明摆着是要折磨他的意志,试探他的底线。 张灿灿知道他认识老板,还说了很多关于老板的旧事,他充满兴趣又痛苦地听着,心知这个“朋友”兼“徒弟”真的不能吃。是个直男就算了,还是老板的小学同学和童年好友,他要是没有忍住下了手,能不能成功还是一说,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所以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忍着,还一直忍着,每天都得提醒自己好几遍,这盘天菜只能看不能吃,就当是上天对他的磨砺和考验。如果没有老板的帮助,他不会有今天的正常生活,就光是为了这份恩惠,他也不能下口吃窝边草,否则他跟那些骗过他、负过他的混蛋男人有什么分别?而且随着跟张灿灿相处日久,他发现这个大男孩确实是个好人,对母亲孝顺,对朋友慷慨,因为家里的房子比较远,平时都在宿舍跟他同住,但一到周末就回家陪着离了婚的母亲吃饭逛街,周一回到宿舍还总给他这个朋友带来好吃好玩的礼物。 这么一个优质朋友真是难得,他越发要管住自己,不能做出任何破坏友谊的坏事。可也是随着相处日久,他心里就跟缺了个洞似的,越来越想粘着这个朋友,哪怕周末的分开都让他寂寞难耐。这不是个好兆头,他跟以前的朋友们含混一提,他们就笑他春心又动了,恐怕一炮之缘还满足不了他,非得搞定了时刻拴在身边才行。 他心里苦得呀,就算那位天天在他眼前晃,却不可能有什么一炮之缘,更别提拴在裤腰带上,注定了这辈子都得不到。不过人应该知足,他能有今天已经谢天谢地了,只要不做出过分的事,心里头想一想还是不犯法的吧。 可是张灿灿这个人也太不注意了,半点防备的自觉都没有,洗完澡出来经常就是围着一条浴巾,甚至只穿着一条四角裤,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他聊天喝啤酒。他看得心惊肉跳,每次都满腹纠结地借故回了自己房间,人家越是坦荡,越说明直到不能再直,就算对他再好再亲热,他终究只是在妄想罢了。 最折磨他的一点就是,张灿灿一直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就算在外面认识了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公司里有女生对他示好,他也表现得非常迟钝,顶多一起吃个几顿饭,就没有下文了。连他都为张灿灿着急,这货是不是缺了一根筋,还旁敲侧击提醒张灿灿,你的感情问题应该解决了。 张灿灿却咧嘴一笑,闪着一口白牙让他眼花缭乱,“你都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我觉得现在这样过挺好啊,不想花心思去哄女孩子,累得慌。” 黄真有点恼羞成怒了,“我不急是因为……我跟你不一样!你反正上点心吧,不然等你变成大龄剩男,就没现在这个行情了!听朋友的劝,赶紧找一个好的,认真谈两年就结婚吧。” 张灿灿胡搅蛮缠,盯着他的眼睛做伤心状,“你就这么想把我赶走?你是嫌我不做家务活吧?那什么……以后拖地洗衣服我来还不行吗?” 黄真欲哭无泪,“我才没那么小气!我真是为了你好,你就狼心狗肺吧,我吃饱了撑着才管你!” 张灿灿眉开眼笑、大手一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嘛。谁叫你这么好,我要找个比你还好的老婆太难啦。” 黄真好多年没红过脸,听到这竟然破功了,扭扭捏捏地瞪了张灿灿一眼,“少胡说八道!” 一看到黄真那副囧相,张灿灿心情更好,还把他强行抱住作势要亲,“我哪胡说了?你就是好,又会做饭洗衣服,又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你要是个女的,绝对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老婆,哎,仔细一看长得也挺漂亮!” 黄真怒了,一巴掌拍在张灿灿头上,“你胆够肥啊!敢调戏师父!老娘在外面混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张灿灿忍俊不禁,笑得脸都变形了,放开他就往沙发后面躲,“哈哈哈!你比我还小呢,我吃奶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吃奶?你都在哪混啊?带上哥哥也去混一回?” 黄真悻悻然闭上了嘴,一扭头回到房间甩手关门,家务活罢工三天,直到满室飘出销魂的气味,才押着张灿灿一起做了个大扫除。 那之后过了几天,气温上升得很厉害,张灿灿又开始只穿条内裤到处晃,把张灿灿看得眼热心烦,提醒过好多次都没辙,还反过来被嘲笑太讲究。 讲究……等张灿灿哪天撩得他兽欲大发,在他这里乱性失身才知道什么叫讲究! 天气越来越热,他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脸上都冒痘了,张灿灿那个始作俑者还一点不收敛,甚至在外面吃了喜酒回来,喝得醉醺醺地,进门就往他身上倒,还拉着他的手帮自己脱衣服。 “热死了……我要喝水……”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裤仰躺在沙发上,张灿灿同学还在大呼小叫,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扇风,胸腹间和手臂上的肌肉被流动的汗珠映衬得熠熠发光,看得黄真眼睛都直了。 尼玛……这是在上大杀招啊,黄真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还是逼着自己低下头去倒了一杯水,没好气地递给张灿灿,“喝吧!满口的酒气,喝不死你!躺一会就去洗澡,你得早点睡!” 张灿灿不太清醒地笑着回复他,没过几分钟竟然就睡着了,但身上还是有点汗。他只好从房里拿了把扇子给张灿灿继续扇风,看到没汗了才慢慢地停手,对方闭着的眼皮下睫毛又密又长,表情就像个满足的小孩子一样可爱,他看得实在受不了了,俯下身越靠越近,手指也轻轻摸上了那片光滑盈润的胸膛。 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动作一顿,几乎全身冒出冷汗,赶紧直起身体去接电话。 电话是老板打来的,说有事路过汝城停留两天,要是张灿灿和他有空,就出去见面吃个饭。他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态度特别热情,声音还有点抖。老板这个人向来很精,在电话里就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张灿灿吵架了? 他掩饰了几句,反而欲盖弥彰,老板干脆让他现在就出来,到附近一起宵个夜说说话。 他出门前苦恼得看了看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那个家伙,还是给对方搭了条浴巾,顺便把蚊香都给点上了。 老板在楼下等他,把他载到附近的宵夜摊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事。 他对老板没什么可隐瞒的,多丑陋的过去对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加上又是同道中人,他也就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老板听他讲完,脸上倒没有责怪的表情,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为你了,那么一块大蛋糕放在眼皮底下,你竟然忍到现在都没去撩拨?” 他痛苦万分地摇头,“我还敢撩拨?是他老来撩我,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当局者迷,以你的经验会看不出来?看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他的老板唐青宏其实跟他年纪也差不多,当初认识的过程也很提不上台面……也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什么都不怕跟老板说。 “喜欢又怎么样?他是直的,就算可以掰弯,我也不忍心掰。哎,要不你安排一下,给我换个部门,搬个宿舍吧,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他害我,我也不想害他。” 老板看着他满脸的苦恼表情,快刀斩乱麻地下了结论,“那你们就把事情说开吧。你如果说不出口,我帮你说。要是他肯接受你,那你们就在一起,要是他不能接受,我给你换部门和宿舍。” 黄真张大嘴愣住了,“哈?” 太简单粗暴了……他这么久的纠结是为什么呀。 “你们都相处几年了,也是时候说开了。反正两个结果,各五成机会。”唐青宏果断地举起杯子,在他杯上轻轻一碰,“对你对他都是好事,成了就是皆大欢喜,不成也免得再相互耽误。时间很宝贵的,黄真,人生只有几十年,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知道老板说得都对,他其实只是害怕而已,但怕又怎样呢?他终究需要一个结果。哪怕是输,他也要鼓起勇气去输得起。 “嗯,谢谢你,不需要你出面,我自己说吧。”他经过这段倾诉和交流,心情豁然开朗,笑着问起老板的感情生活,“还有你那个……没什么变化吧?一看你就知道过得很好。” “嗯,我们很好,谢谢关心。可惜我不能带他一起来跟你吃饭。” 黄真聪明地没有追问,老板的那一位肯定身份特殊,就连老板自己也不应该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往来的阶层非富即贵。但他看得出来,老板是真的把他和张灿灿都当成自己的朋友,这份友情异常珍贵。 两人正聊着,老板的手机响了,有短信发进来。老板拿起来一看,表情就带了无奈,想想才回了几个字。很快那边又发过来,老板这次没理睬,接着又是第三条、第四条…… 黄真觉得这肯定不是那一位,否则老板不会是这种表现,应该是什么不知好歹的追求者? 他不停瞟向那个手机的眼光太过好奇,唐青宏不由得笑了笑,他就抓住机会问出口去,“追求者?备胎?” 唐青宏立刻否认,“不是,只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 以黄真的雷达,才不信这种说辞,“晚上九点了,连发四条短信,你说是哥哥,谁信啊?不过你说是就是吧,嘿嘿,也不关我的事。” 唐青宏被他说得有点发窘,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反正他只能是哥哥,就这样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黄真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要不把他也收了?凭你的姿色,裤下之臣再多几个也……” 唐青宏冷然看他一眼,把他后面的话全堵回去了,还吓得猛喝了一口啤酒。 “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再开,我这辈子只要一个人就够了。还有,你如果不能对张灿灿一心一意,那就不要表白,我直接把你调到另一个城市去。” 他后悔不迭,抬起手拍了一下自己那张坏嘴,“老板,我错了!我也就是嘴巴混,我心里对灿灿绝对是专一的!” 唐青宏面无表情地审视他半天,才又举起杯子对他微微一笑,“喝酒吧,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要记住自己刚才的话,嘴巴坏没什么,大事上不能糊涂,有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不是谁都可以重活一次的。” 他认真听着每一个字,正了面色举杯与唐青宏相碰,虽然最后那句有点怪怪地,但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朋友对他做出的最好的忠告。 “我会的,也祝你和你的那一位白头到老。” 唐青宏的眼神变得温柔而甜蜜,两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嗯,我们会的,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献给朋友们,网络版全文到此完结。原版原名的内容只有个志可见,预售期是6月到8月中旬,微博上还会陆续发布相关限量周边的消息。网上内容不可以改回,这是篇留有遗憾的小说。虽然过程里有很多阻碍憋屈,但追到最后的朋友们安抚了我。请大家珍惜各自的好时光和重要的人,我们下篇文再见。 既然纯爱版回来了,那我观望一阵,看稳不稳,如果不会再发生改名改文的事情,那我会继续坚持纯爱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