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未来]外交风云 作者:春溪笛晓   容裴一直对高竞霆很好。   只要高竞霆说“阿裴快帮帮我”,容裴就会帮他善后。   只要高竞霆说“阿裴我喜欢他”,容裴就会替他出谋划策。   可是就在高竞霆自以为事业、情场两得意的时候,容裴对他说:“我们解除婚约吧。”   那一瞬间高竞霆才猛然发现,容裴仍然是那个从未被人理解、从未和人亲近的容裴。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裴,高竞霆 ┃ 配角:林静泉      第1章 我们分手吧(上)      “只要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废弃的烂尾楼上,身穿黑色外套、整个人仿佛隐没在黑暗里的男人用枪指着屋子一角被捆绑起来的人。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名字叫容裴,他面容沉静,似乎那漆黑的枪管并不是对准他似的。   听到男人的话,容裴心里生出了一丝悲悯。   眼前这个人从六岁起就作为伴卫跟随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拥有朋友、爱人,像是被困在囚笼里的猛兽一样饱受折磨。   在他和联姻对象举行婚礼的这一天,这个人终于爆发了。   这场新郎中途的婚礼,会不会影响两家的交情?   眼看死亡步步逼近,容裴脑海里冒出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念头。   他是容家的继承人,从小品质兼优、能力出众,他是同辈里的佼佼者,获得所有长辈的一致称赞。   他所做的一切永远都以容家为先,从求学、交友到婚姻,都是他为容家谋取利益的工具。也许只有眼前这男人才能看出他并不如表面那样完美,他在那些美好光环的掩映下做过的腌臜事也不比别人少。   喀拉——   男人拉动枪机,子弹上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到极点的静滞。   糅杂着憎恨、挣扎与痛苦的复杂情绪浮现在他久不见阳光的面孔上,使得那张冷峻的脸庞带上了几分狰狞。   见容裴安静地看着自己,男人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但也仅是那么一下而已,很快就又稳下来。   砰——   扳机被用力扣下,射出的子弹划破了烂尾楼里的静寂,直直地飞向容裴眉心。   “你自由了。”容裴闭上了眼睛,笑着说:“我也自由了。” ——   “我也自由了。”   云来港,外交部。   容裴猛地从梦中惊醒,感觉脑袋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男人,一个个都裹在睡袋里,像一只只蚕茧。   这滑稽的场景让容裴恍然想起自己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   虽然他在这边也叫容裴,可惜再也不是“容家”的继承人。正相反,他在这边的处境尴尬得很,因为“容家”恰好在他来到这边时走向衰亡。   而且由于容家的掌权人被判定为叛国罪、处以无期徒刑,容家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幸运”的是,这具身体给他附赠了一个未婚夫。   在这里必须提一下这边的婚姻法:首先,无论是同性伴侣还是异性伴侣都拥有同等的婚姻权。其次,缔结婚约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成年后双方看对眼,递交申请结为夫妇;另一种则是双方父母作主立下婚约,这种情况往往更侧重于体现两个家庭的交情。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想要有法律效力的婚约都必须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解除。   所以说很“幸运”,只要他还需要高家这棵大树,就可以死抱着它不放。   事实上容裴从一开始就抱得很稳。作为获得庇护的代价,他从开始念公学开始就被安排到“未婚夫”身边,当起了全职奶爸。   没错,全职奶爸。他的“未婚夫”高竞霆有着别人艳羡不已的家世,可老天却难得公平了一次——赐给了他不怎么高的智商和情商。   容裴从来没有遇到过高竞霆这种长不大的家伙,犯傻和犯二搁在他身上那叫一个寻常,跟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   比如昨天电视台做了他们外交部的专访,这家伙居然在电视台上大咧咧地把预定要到明年初春才公布的提案提上日程。于是尽早赶出赶出马上就要用到的执行方案,外交部昨晚全体通宵达旦地赶工。   唯一缺席的是始作俑者高竞霆。   以容裴为首的外交部成员们都已经习突发状况,每个人都在“蚕茧”里睡得非常香甜。容裴首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进行简单的洗漱,其实在他的办公室里面有宽敞的休息室,根本不用和下属们挤在一块,可他习惯了不搞特殊化。   ——本来他就是跟着高竞霆一起空降回来的,要是再端着架子恐怕没人肯服气。   容裴抽出备用的正装利落地穿好,镜子里面很快就呈现了一个都市精英应有的面貌。   他今年二十五岁,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正主”已经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导致容家败落的劫难中病逝,而他则是接手这具身体的人。对于平均死亡年龄为一百五十岁的世界里面,人们的身体一般到二十五岁才发育成熟,因此法定成年年龄为二十五。   当了二十年的“未成年人”,今天容裴就要正式迈入二十五岁。为了庆贺这个难得的日子,容裴早早就把自己的恋人约了出来。   没错,容裴有恋人。   和自动附赠的“未婚夫”不同,容裴的恋人是他自己追来的。   对方叫林静泉,“水心云影闲相照,林下泉声静自来”的林静泉,容裴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喜欢上了。当初容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林静泉追到手,不过由于林静泉要往主持方向发展,他们俩的恋情始终维持地下恋状态。   这也正好称了容裴的意,因为他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不适合高调恋爱。   容裴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看上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追到手,至于婚约?时候到了他自然会想办法解决掉。   现在时候还没到——因为他还需要依靠高家这棵大树。   他就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   老天似乎待容裴不薄,他刚刚穿戴整齐,负责高竞霆起居的安管家就来电说:“少爷好像病了,今天不能去外交部。”   容裴很高兴,病得真是时候啊!总算不用担心约会会因为突发事故而迟到了!   不过高兴归高兴,他的神情看起来却非常严肃,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转给你们少爷。”   值得一提的是,这边是以磁能为主要能源的,太阳能次之,风能水能再次之。而且随着科技发展,这个时代的即时通讯非常强大,只要你带着类似于腕表的接收器就能随时把墙体当成屏幕进行影像通话。当然,墙体也不是一般的墙体,而是磁感墙。   很快地,容裴眼前的磁感墙上出现了一个他最熟悉的身影:高竞霆。   高竞霆蔫了吧唧地裹着被子,喷嚏打个不停。他身形高大,五官英俊,黑溜溜的眼睛委屈地看向磁感墙,看起来像只巨型的犬科动物。“见到”容裴后眼眶立刻就红了,近似于撒娇一样说道:“阿裴,我病了。”   扫见看见安管家拿着药进来,容裴说:“你要好好吃药休息,大家都等着你回来。”   高竞霆忙不迭地点头,要是他长着尾巴的话,一定在容裴发话后就拼命甩啊甩以示讨好。   容裴又嘱咐了几句,在高竞霆依依不舍的纠缠里切断了通话。   他走出办公室向助理小肖通报喜讯:“通知一下,今天BOSS不能来了。”   小肖面露喜色,高兴地往下传达这一消息。   楼下的各个办公室依次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能把BOSS当成这样,高竞霆也算天赋异禀。   下午五点整,容裴难得地按时下班,又换上了相对休闲的外套,直接奔赴约会地点。   林静泉还没到,容裴知道今天林静泉有个重要节目要主持,于是先帮他点好了菜。林静泉的口味他非常熟悉,如果不是林静泉非要出来外面吃,他更喜欢亲手给林静泉做饭。   五点五十分,林静泉准时赶了过来。看到容裴点的菜时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然后才拉开容裴对面的椅子入座,递给容裴一份礼物:“生日快乐。”   容裴说:“先吃饭吧,你忙了一个下午,一定饿了。”   林静泉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菜。   交往六年,容裴已经很习惯自己恋人的冷淡,他笑眯眯地问:“礼物可以立刻拆吗?”   林静泉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说道:“最好不要。”   容裴挑挑眉:“我偏要!”   他这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最恶劣,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人对着干,林静泉一开腔他就立刻拆开了礼物的包装,打开里面的盒子。   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容裴浑身一僵。   婚书的复印件、他和高竞霆相处时的照片、他和林静泉抨击过的政客往来的证据……每一样都是他隐瞒得很好的、也是触及林静泉底线的东西!   “所以我说最好不要拆。”林静泉看着他说:“拆开了,这顿饭就吃不成了。”   多可笑!直到林静泉回家坦陈这份恋情、父兄把证据扔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被容裴耍得像傻子一样。   容裴是什么样的人?瞧瞧吧,他可以一边陪着高竞霆出去旅行,一边镇定自若地骗他说“我在赶文件”;他也可以在和他批判完政客腐败后,转脚就和最腐败的那伙巨贪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把卑鄙、龌龊、下作这些评价翻出来,似乎样样都能和容裴对上号。   在那看似绅士、看似谦恭有礼的外表下,藏着一个肮脏至极的灵魂。   “我拿到了调动命令,很快就会调回首都,以后应该很少有机会再见面了。”林静泉冷淡地说:“就这样吧,我们分手。”   说完他快步离开雅厢,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沾上什么脏东西。   看着林静泉很快就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容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静静地仰靠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儿,他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低声喃喃:“自私自利,一点苦头都不肯吃,什么好处都想要——容裴,你真是人渣。”      第2章 我们分手吧(下)      容裴找老友郝英才出来续摊。   作为这段恋情的唯一见证者,郝英才觉得容裴被甩纯属活该,林静泉什么脾气是人尽皆知的,那样的人是他能打主意的吗?   “我早就说过林静泉那种人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郝英才啪嗒一下打着打火机,点烟,猛吸一口,用过来人的姿态劝慰:“我觉得你能和他分手太正常了,相反,你们能好这么多年才是怪事。”   容裴朝郝英才要了口烟,凑过去点着火。然后他没再说话,沉默着呼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当初容裴刚刚来到这个时空、还没来得及享受这儿的一切,就被卷进了容家的困局里面。容家三叔锒铛入狱、三婶难产而亡、容母和容父离婚,于是容父只好带着他和三叔刚刚出生的儿子到云来港避难,那时候的日子是苦是甜,容裴也不想去回忆了。   可是即使失去了可以依仗的家世,容裴依然从不认为自己配不上林静泉。   直到林静泉脸上流露出嫌恶的神色,他才才猛然察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并不是身份上的差距,而是他习惯不择手段、擅长和人虚以委蛇的秉性。   ——这恰恰是林静泉最讨厌的那种人。   沉默着把烟抽完,容裴扔掉烟蒂,倒酒,朝郝英才举起杯:“干了。”   见他郁郁寡欢,郝英才只好舍命陪君子:“干了!”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郝英才很快就酒气上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开始搬出自己的恋爱史来安慰容裴:“失恋算什么,我从念公学开始就在失恋,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八次了……呃!别想借酒精麻醉自己,越醉越是容易想起伤心事……我比你更可怜啊,上个月小百合离开我了,她说我看杂志时爱看男人,有爱上同性的倾向。”   容裴:“……”   郝英才继续发酒疯:“更过分的是罗思思,她说我左右两边的腹肌不够对称,马上就穿起衣服走了——小英才还翘起脑袋等她检阅呢!”   容裴:“……”   郝英才越说越动情,趴在那里伤心地哽咽了起来:“为什么我谈了五十八次恋爱,没一次能让小英才高兴高兴。”   其哭声之哀恸,其言语之悲戚,不仅容裴耸然动容,连周围旁听的群众都忍不住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   容裴被他舍己慰人的精神感动了,连失去林静泉的痛苦也没那么深了。   郝英才醉成了一滩烂泥,容裴自然也没法再喝了,只好叫侍应帮忙把他扔到自己车上,准备把郝英才送回家。   他正要发动引擎,醉鬼一样的郝英才却坐了起来,目光清醒无比:“刚刚有人监视你。”   容裴踩下油门,漫不经心地说:“那不是很正常吗?”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派人来监视自己——除了高竞霆身边的安管家还能有谁?   那个看着高竞霆长大的老头儿天天等他出漏子,时刻准备着要把他这个居心叵测的人从高竞霆身边踢开。   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容裴反而安静下来,他又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对郝英才说:“帮我点上。”   “要是心里不痛快,最好的缓解办法就是给别人也找点不痛快。”郝英才笑着给他点着烟,说道:“我刚刚收到消息,有人拿到了我们云来港总执政官的把柄,准备在明天的州际贸易日弄出点事来。”   想起那位初来乍到、还很有个人理想的总执政官罗伯特,容裴说:“连线聊聊。”   郝英才立刻用腕上的联络器进行多人连线,迅速召集各方暗线开小会。   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取消了像频,只开启音频。   暗线们的情报非常全面,容裴很快了解到罗伯通的黑历史。   这家伙有点倒霉,他原本也算年少有为,入职后短短六年时间就连续拿到百分之八十五的民众支持率,成为帝国青流里最受瞩目的新晋人才。然后转到第三个任地后他的幸运彻底结束了,民众支持率连百分之六十都没达到!   更可怕的是这仅仅是个小小的开端而已,他接下来三个任地的支持率依然直线下跌,通通只有百分之五十几,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这表明他已经在青流蹉跎了十二年,从曾经的风云人物变为如今的笑柄。   不要小看群众八卦的能力,他们为了了解云来港的新任总执政官,很快就把罗伯通扒得一干二净——原来这家伙开始时之所以攀升那么顺畅,靠的是在容家倒台时狠狠地落井下石!后来他似乎尝到了甜头,谁出了事他就第一个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斥。   可惜他没有想到一个道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且墙倒众人推也要有个度,每次你都上去推一把,你不腻味,别人还腻味呢!   于是罗伯通的噩梦很快就来了:他的第三个任地正好是他踩过的某个政治犯的家乡,当地人联合起来狠狠地坑了他一把,为他那暗淡无光的未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种惨痛经历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郝英才听完后对容裴说:“还是你以前说得好,宁愿违心夸人一百句,也不要说半句诋毁别人的话。”   “这家伙还挺有趣的。”容裴淡笑:“他的任期还有两年多,不要一次就把人玩死了。别来真的,放消息就成了,正好可以利用这机会和他好好‘交流’。”   切断多线通话后容裴把郝英才扔到他家门口,自己则漫无目的地驱车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调出自己的的联络簿,拨了几个号码。   容裴有很多朋友,从整天人模狗样的精英人群到终日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都有,各个领域都能找到和他交情不错的人。   各大电视台同样有容裴的朋友,他联系到目前在首都电视台工作的几个熟人拜托他们照看林静泉。虽然林家不缺人脉,可是林家可没有涉足过传媒这一行业,所谓隔行如隔山,多结交几个圈内人总是好的。   得到对方的应允后,容裴干脆利落地调转车头,驶回自己家。   容裴目前在云来港外交部上班,买的房子也离外交部办公大楼很近,是个相对比较静谧的住宅区。他家是独栋独户的三层建筑,带着小花园,宅子内外花树、灌木、垂藤错落有致,应季的鲜花散发着迷人的馥郁香气。   可惜容裴无心欣赏美好景色,他把车停进车库,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走回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容裴就被一通急电唤醒,来电的是云来港的秘书长范立云。   范立云的声音向来刚正不阿:“听说有人谋划着要组织游行,在各个城区都建立了联络点,声势浩大,政府恐怕马上要被堵得水泄不通。”   容裴被打扰了睡眠,声音格外温和:“谢谢你的告知,不过我们外交部选址时特意绕过了通往市政府的路线,所以不会受影响。”   范立云说:“罗州长虽然犯过错,可是他也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你想毁了他吗?”   容裴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冷笑问:“你觉得是我指使的?”   范立云反诘:“难道不是?”   罗伯通刚驳回了外交部的财政款申请,当年又曾经对容家落井下石,以容裴护短的性格肯定会咬罗伯通一口。   容裴冷笑说:“把柄是他自己落下的,我没必要为他的愚蠢负任何责任。”   范立云声音里有着隐忍的怒意:“你真以为云来港是你的游戏场吗?给我适可而止。”   容裴懒得和他辩解,直接承认了他的说法:“我要的东西你做不了主,换个说话管用的来吧。”   很快地,那边很快换成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人:“喂,小容啊,我是你罗叔啊。等会儿可是州际贸易日,正好轮到我们云来港负责主持,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   “长辈”开口了,容裴笑了起来:“我想办法去转圜一下,但是不保证奏效。”   “只要有笑容你肯出面,哪有不奏效的道理。”罗伯通热情地赞扬。   “罗叔过奖了。”容裴的眉尖微微上挑,笑容更甚:“既然这么凑巧,我就顺道问问另一件事吧,不知道外交部明年的经费是多少?”   罗伯通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百分之五十。只要财政款一下来,其中的百分之五十就优先拨给外交部。”   容裴满意地切断通话。   罗伯通那叫一个郁闷。   他正准备栏着财政款搞几个大工程,捞够升官的资本呢,哪肯把它让给外交部?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白天刚在议事厅指桑骂槐地骂了外交部代表一顿,大振雄风,凌晨时就接到噩耗:有人要组织一次针对他的游行。   明天恰好是州际贸易日,各方媒体都会到场。如果到时候爆发游行,他不仅升不了官,还会沦为整个帝国笑柄!   罗伯通向自己的秘书长求助,范立云告诉他一个噩耗:外交部部长的副官在云来港的影响力很大,而且这位副官姓容,是当年他狠狠踩过的容家人。   罗伯通泪流满面。   外交部占用百分之五十的财政款实在太夸张了不是吗?只许容裴漫天要价,就不让他坐地还钱?   再说了,实在不成还能私底下协商一番,用不用直接逼死人这么狠!   罗伯通很想找老友哭诉一番。   容裴自然不会在乎罗伯通的心情,钱要到手了,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容裴家离外交部办公大楼只有十五分钟的步程,他没有开车,徒步走了过去。   可惜今天似乎也不是他的幸运日,因为他刚迈进自己和高竞霆共用的办公室,就听到一声激动的叫喊:“阿裴你来了!”   容裴还没来得及应声,一个人影就飞快窜到他面前,热情地跟他分享喜悦:“阿裴今天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听说泡温泉感冒会好得更快,下午我们晚上一起去泡吧!”   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被抓得发红的手,容裴缓缓挤出一个字:“……好。”   高竞霆,生理年龄二十五岁,和他同龄;心理年龄五岁,永远保有他从未享受过的童真。   特殊之处:力大无穷。      第3章 温泉与搓背(上)      “陪你去也可以,不过有条件。”见高竞霆一脸的兴高采烈,容裴微笑补充:“今天你要好好表现。”   “没问题!”高竞霆很积极:“今天要做什么?”   容裴从抽屉拿出一沓文件,伸出食指轻叩桌面:“要记稿子,把这些都记好。”   高竞霆有个特长,他可以在一天之内可以对看过的文本做到过目不忘——第二天就会忘光光。   容裴是发现高竞霆这个特长的人,在容裴有意的训练下,高竞霆这些年已经成功地树立起了外交部部长的威严,在外头他是个既冷峻又严谨的人,和其他高家子弟没太大差距。   见高竞霆不太开心,容裴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最近你要出面的也就这么一次,好好记,下个休息日我带你去找乐棠玩。”   高竞霆一脸惊喜。   乐棠是容家三叔的儿子,三叔入狱,容父就成了监护人。前些年容父再婚,容裴就以离工作地点太远为由搬出来,而乐棠恋家,又和继母感情很好,因此一直住在家里。   家对于容裴而言是责任,也是疲倦时可以停泊的港湾,可要是让他一直住着那就免了——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长久地和谁呆在同一屋檐下。   某种程度来说,容裴这人其实有点儿薄情,并不希望有太多感情束缚着自己。当然,作为儿子和哥哥,容裴依然是非常完美的:即使搬出来也是时常回去吃顿饭,记得给每一个人庆祝生日、记得在每一个节日送上礼物、记得在换季时给每一个人添置衣物,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体贴又温柔。   容裴为人处事的方式永远让人打心里熨帖,横竖挑不出错处来——这么多年来也只有郝英才劈头盖脸地骂他虚伪。   乐棠和容裴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他的长相更多的是遗传自他的母亲,看起来有点儿中性化,常常被误认为女孩子;他热衷于甜点的研发,常常把喜好甜食的高竞霆喂养得餍足无比,每次见面高竞霆就蹲在一边巴巴地看着,那模样要多哈巴有多哈巴。   高竞霆喜欢乐棠。   这也是容裴不打算在近期内解除婚约的原因之一,高竞霆一旦恢复单身高家肯定马上给他物色新对象。   乐棠是三叔的儿子,当年三叔被坐实了犯下叛国罪,高家能同意让高竞霆和乐棠在一起吗?还不如他占着那个位置,等高竞霆和小乐棠的感情渐深、高竞霆也能给自己的婚姻做主时,他再抽身让路——皆大欢喜。   可惜这两个家伙都还是小孩子。   要是高竞霆早点儿成熟起来,他就不会连追回林静泉的资格都没有了。   像他这种见惯了腌臜的人,总是喜欢干净的东西。   容裴掩去唇边苦涩的笑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个时空外交部的职能有点特殊,帝国的总外交部设在首都,负责国际外交事宜、处理州际纠纷,各州的外交部更多的是进行州际外交,州际引进、州际输出、州际合作、州际贸易等等,都由外交部负责接洽。   可以说州内各部门一年下来是喝汤还是吃肉,全凭外交部决定。   容裴早在云来港还没发展起来前就盯上了外交部,后来云来港成为了西部海岸最为繁华的城市,整个辖区也活了起来,俨然成了一块香饽饽。容裴的朋友们本来还担心容裴进不了外交部,没想到毕业那年他就和高竞霆一起空降回来,直接跃升为外交部的二把手。   其他人给容裴的评价是这样的:“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似乎天生就拥有足够完美的手段、足够成熟的心智,永远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的东西——比如容裴。”   只有郝英才那家伙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简单来说就是脸皮够厚,心够狠。”   容裴从来不觉得自己借高家的影响力上位有什么不对,更不会因为糊弄高竞霆而生出负罪感,这份无耻到极点的坦荡往往能震住很多人。   他就是这样没脸没皮地爬了上来,日子过得很滋润。   高竞霆背完稿子,容裴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   他从衣帽间挑了一套衣服扔给高竞霆,每个月的州际贸易日都是非常重要的,足以决定临近几州未来一个月的市场走向,这种重要场合高竞霆必须穿得正式一点儿。   高竞霆苦着脸。他最讨厌的就是正式的穿着,因为那代表着会有扣不完的扣子、勒得他喘不了气的领带、必须站得笔挺否则就很难看的刻板设计。   容裴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说:“州际贸易日的开幕式电视会直播,乐棠会看到。”   高竞霆两眼发亮:“乐棠最喜欢看到我穿正装了。”   瞅着高竞霆兴致勃勃地往身上套衣服,容裴没有说话。   如果说高竞霆是牲口,那乐棠就是容裴挂在他跟前的那根胡萝卜。对于这个傻头傻脑的大家伙来说,乐棠绝对是最好用的诱饵,乐棠喜欢他穿正装、乐棠喜欢他正经工作、乐棠喜欢他有出息……任何话只要套上乐棠喜欢,他都能记得很牢。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愿意迎合对方的喜好、愿意为对方改进自己。   反观自己对林静泉……   容裴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俊秀挺拔的身影,相恋多年的恋人毕竟不是想遗忘就能遗忘的。   这个时候林静泉大概是在和电视台做调动交接吧?相比过于浮华的云来港,底蕴深厚的首都确实更适合林静泉。   容裴按下心头盘绕不去的惆怅。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藕断丝连对谁都不好,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见高竞霆一脸痛苦地和纽扣作战,容裴难得好心地上前替他一颗颗扣好,然后从衣帽间扯出一条领带替他系好,并给他套上黑色长外套。   高竞霆长得比一般人高大,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冷峻又严肃,套上正装后可以瞬间变身为不苟言笑黑暗大BOSS。   ——前提是他不说话。   瞧,最讨厌的扣扣子环节被容裴解决掉了,高竞霆一脸感动:“我就知道阿裴你对我最好了,今晚泡温泉时我要帮你搓背!”   容裴额角的青筋微微跳了跳。   前面提到过这家伙力大无穷、臂力惊人,所以他给人搓背绝对不是享受,而是折磨!   容裴觉得自己的背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果断地转移话题:“……走吧,中午吃饭时会有你最爱吃的菜。”   高竞霆果然被吸引了:“真的?有八仙肉吗?”   “有。”   “有宝塔菜吗?”   “有。”   “有醋溜鱼吗?”   “有。”   “真的?”高竞霆两眼放光。   “真的,”抽出另一份稿子,容裴露出童叟无欺的笑容:“只要你在路上背好这些问题的答案。”   ——如何把这只大型犬科动物驯养成大BOSS,真是个艰深的难题。   州际贸易日照常进行,高竞霆按照容裴制定的策略,整个过程中只摆出两个表情:对看得顺眼的人露出标准微笑点头示意,对看不顺眼的人板起面孔不理会。   这两个表情是容裴根据他的脸部肌肉分布状况严格设计的,高竞霆在就任之前就反复练习过了,几年下来已经将它们运用得炉火纯青。因而在外人眼里高竞霆是个雷厉风行、公私分明的强势人物,极少与人建立私交,不喜交谊,很多场合都由他的副手容裴代为出席。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容裴微微一笑。   趁着高竞霆放进人群里遛弯,容裴照例和临近几州的来客寒暄。   除了作为主场的云来港有总执政官出席,外州的与会者大多是派外交部的人,和容裴有很多共同话题。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他们往往能建立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这不,容裴又在老友的介绍下结识了几个新面孔,双方相互添加了联络方式。   人脉这东西,是政客最需要用心编织的网。   中午容裴则招待新老朋友们去会场附近解决午餐。   餐桌文化在这个时代也十分流行,酒过三巡,该达成共识的问题都几乎达成了,有分歧的地方也都各自划出了底线,各州代表都十分满意。   高竞霆那边的公务聚餐气氛更融洽。由于负责记录的摄像头在旁边齐刷刷地对着每一个人,席间满天飞的都是这种对话:“这件事我们的意见略有不同”、“不要紧,求同存异”、“对不起,这个项目做得不够完美”、“哪里的话,你们州明明做得很好”……   怎么看都是一团和气。   这种套话难不倒高竞霆,他背得可顺溜了。   端着脸应付完前来寒暄的官员,高竞霆专心解决餐盘里的食物,乐滋滋地想:每次聚餐都能吃到自己最爱的菜色,阿裴果然没骗自己!   ——作为回报,今晚他一定要帮阿裴搓背!      第4章 温泉与搓背(下)      容裴为温泉之约推掉了晚上所有活动。   高竞霆是很好哄没错,可他也特别较真。你不答应还好,要是答应了又敢放鸽子,高竞霆绝对会念上半个月——容裴可不想耳朵长茧。   容裴没有开车,高竞霆负责载他。这厮早早就把车开到会场门口,瞧见容裴后就兴高采烈地朝他招手。   傍晚时分的温泉馆笼罩在绚烂的夕光之中,看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   高竞霆翻出贵宾卡递给接待员,他是温泉馆的贵宾会员,这里的贵宾指的是过往消费次数多、消费数额大的会员,简单而言就是人闲、钱多。   看到他的贵宾卡以后温泉馆接待员眼睛一亮,露出花一般的笑容:“请跟我来。”   容裴和高竞霆在接待员的引导下来到常用的泉屋,茶水和洗浴用品已经备好了,泡温泉前沐浴用的淋浴墙正好可供两人一起使用。   淋浴墙其实是一系列密集的喷管拼接而成,它喷出的水流是与温泉温度相近的清水,而且可以转换不同档位的喷冲力度。同时淋浴墙还能对人体穴位进行扫描,及时调整喷洒点、喷冲力,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按摩师的工作。   容裴喜欢享受,可又很讨厌和生人接触,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会让他生出强烈的不适感,这种设计无疑对极了他的胃口。   他满意地从书橱上抽出几份最新报刊,摆到汤池旁的矮几上,回过头却见高竞霆已经剥个精光。   高竞霆出身军勋世家,体格自然好得没话说,而且由于每天下班后他都会进行固定的体能训练,他的肌肉被锻炼得结识而富有弹性,光是卖相就甩了那些白斩鸡一样的政客好几条街。   容裴的目光扫过高竞霆光裸的身体时没有丝毫避讳,笑着问:“等会儿要泡挺久的,你想看什么杂志?”   高竞霆不假思索:“《好春光》有没有!”   “……有。”   容裴面无表情地抽出书架角落的《好春光》。   这是帝国风行多年的畅销杂志,同时也是那本被林静泉评价为“整个帝国最低俗”的刊物,内容与标题非常契合,常常刊登让人鼻血直流的春光照。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从云来港公学毕业的那一年,高竞霆意外拿到了某一期《好春光》,看完后还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照片寄过去求刊登。   后果是高家那边知道后大发雷霆,他的名字也上了出版社的黑名单。   ——所以才说高竞霆是朵奇葩,别人出了艳照门都想方设法地去抹平,他倒好,自己兴冲冲地送上门。   大学报到时高竞霆磨着容裴要他帮忙订《好春光》,容裴觉得太丢脸,很快就想办法把这事儿推到了郝英才身上。   容裴的办法是跟郝英才打了个赌:他要在三个月内追到学校里风头最盛、人气最旺的人。   那个人就是林静泉。   由于种种原因,他和林静泉始终停留在精神恋爱阶段,但他们相处时的感觉确实是温馨而快乐的——至少容裴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和林静泉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对于容裴这种天生难以和人亲近的体质来说,要找到这么一个人实在不太容易。   容裴看着手上的《好春光》,心里百味杂陈。   他在这边独自感慨,那边洗得很欢的高竞霆不乐意了,边朝他招手边嚷嚷:“阿裴你快来!我帮你搓背啊!”   容裴心底那一丁点惆怅瞬间烟消云散,表情有点儿扭曲:“……不用了。”   容裴记得从他们一起念公学那天开始,高竞霆就对给他搓背有别样的热情,当初他自陈悲惨史时是这样说的:“从小到大老爸和哥哥他们都相互搓背,但是从来不让我参与,我很难过,你说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容裴一开始也觉得是这倒霉娃儿的家人偏心,等高竞霆兴致勃勃地拿着毛巾可着劲蹂躏他可怜的小身板时,他才发现血淋淋的真相:他家里人不让他参与搓背活动,绝对是因为这家伙手劲太凶残了!   记得上回开迎新会议时高竞霆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号称结实耐用的红木主席台轰的一声四分五裂,搞得那批新人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容裴也不是没教过高竞霆要控制力道,不过高竞霆的脑袋要是能把别人讲的东西装进去,那还是高竞霆吗?   所以面对“我给你搓背”这种凶残的要求,容裴很理智地选择坚定拒绝。   可惜他的拒绝永远阻挡不了高竞霆的热情:“要的要的,快脱衣服。”   他眼神热烈地盯着容裴,大有“你不脱我就帮你扒掉它”的势头。   容裴:“……”   在高竞霆锲而不舍的催促下,容裴不得不躺到搓澡床上任由高竞霆蹂躏。   容裴一向很能忍,当初高竞霆还是个半生不熟的陌生人,给他搓背时既给他一种强烈的反胃感,又把他的背搓到火辣辣地疼,可他硬是一声没吭,连点泪花都没有往外冒。   随着年岁渐长,这点痛楚更加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容裴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修长的身躯看起来放松无比,背部在高竞霆的揉搓下已经红了一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高竞霆很高兴,期待地问:“舒不舒服?”   容裴选了个比较真实的回答:“很带劲。”   高竞霆眼睛一亮:“我还能更带劲。”他是个行动派,马上就实践起来。   骤然的剧痛让容裴忍不住闷哼一声。   叫你嘴贱!   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容裴咬牙挤出一句话:“我们该去泡澡了。”   高竞霆有点意犹未尽,可容裴发话了他又不敢反对,只好蔫蔫地说:“那我们去泡澡。”   容裴舒了口气。他到淋浴墙前重新把红得不太自然的身体冲洗了一遍,才将自己泡进温泉池里头。   这时高竞霆已经捧着《好春光》在里头看得津津有味,容裴也靠着池边开始看报,他的阅读习惯很固定:每天先从《国际要闻》开始看起,然后解决首都那边的《帝国时报》、《天南星》两份刊物,大致了解一下帝国上下的动态;随后快速浏览临近各州刊行的报纸,全面地掌握以云来港为中心的西部地区的详细情况;如果对《帝国时报》和《天南星》上的某些特殊事件感兴趣,他也会找来其他州的报纸仔细了解一下。   刚刚被高竞霆那么一闹腾,容裴反而沉静下来,开始完成这个日常任务。   他跟往常一样认真地翻过一版又一版,可是在看完《帝国时报》拿起《天南星》之后,他的注意力渐渐变得无法集中,同时背部传来的阵阵刺痛也越来越鲜明。   容裴暗道一声糟糕,向来顽强的意志开始和逐渐涣散的意识进行激烈的拉锯战。可惜的是他这两天精神不佳,中午又喝了不少酒,哪里受得住温泉的刺激?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啪——   《天南星》摔落水面,发出一声闷响。   高竞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愕然地发现容裴已经昏倒在温泉池的另一边。他一下子慌了,扯来大浴巾把容裴裹住,按响池边的通讯铃:“快叫个医生过来!马上!”   在高竞霆的认知里容裴永远是可靠的,任何难题在他手上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最好的证明就是自从容裴成为他的朋友以后,他那些堂兄们再也没机会嘲笑他,因为他表现得越来越出色,比他们还要厉害。   高竞霆固然不够聪明,可不够聪明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那都是容裴的功劳。正相反,容裴在他心里的地位一直很高,他觉得容裴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无所不能的容裴突然昏倒在他面前。   高竞霆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撞得发疼。   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搂着容裴一遍一遍地喊:“阿裴你怎么了?阿裴你醒醒。”   驻馆医生很快就过来了,一进门看到光溜溜的高竞霆抱着容裴在叫魂,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哎哟喂我的狗眼”。他清了清喉咙,神情严肃:“还不快去穿衣服!难道你想冻出毛病来?倒下一个就够麻烦了,你凑什么热闹!”   见医生板起脸训话,高竞霆立刻缩着脖子奔去更衣室穿衣服。他从小被教育要尊敬两种人:一个是管着你钱袋子的人,比如老婆;一个是捏着你命根子的人,比如医生。等高竞霆出来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容裴检查过了,检查的结果让这位尽忠职守的医生非常生气,劈头盖脸就骂:“怎么搞的?他都这样了,你还把他带来泡温泉!”   高竞霆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样了?”   医生扯开裹着容裴的浴巾:“你看他的背,伤了一片!”   看着容裴背上那片不正常的红,高竞霆彻底愣住了。容裴以前那些轻描淡写的话突然涌进他脑海——“太用力了”、“你要控制一下力道”、“停一下,等我缓缓”。   容裴说话时的表情总是那么轻松,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样,所以他听完就忘记了。   他嗫嚅着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眼眶就红了,抱着容裴不撒手。      第5章 躁动(上)      容裴醒来的时候天色将白未白,熠熠繁星悄然沉没在灰蓝色的天际,正是月落星隐、曙光乍露的破晓时分。   他记得这是高竞霆家的客房。   高竞霆骨子里是个极端浪漫主义的家伙,比如他从小就对天空有种特别的热爱,为了能看到更好的天空景色,他来到云来港后特意把新家的住址定在山顶上,而且亲自操刀设计:大量的可变透光材料被使用在墙体、屋顶、回廊上面,只要高竞霆想的话他可以随时让墙体“消失”,一览四向美景。   高竞霆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是非常上心的,而他不在意的东西,别人逼得再紧也是过耳即忘——比如高家人想高竞霆有点出息,比如他希望高竞霆早点成为一个合格的外交部领头人。   前路漫漫。   叹了口气,容裴从卫生间一侧的衣帽间拿出一套衣服套在身上,有条不紊地扣上那繁琐的纽扣。   整个动作流畅而从容,不带丝毫停滞,可他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在高竞霆面前晕倒是个不怎么美妙的意外。   他这身体的体质有点儿操蛋,和生人接触会有生理性不适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太喜欢和人走得太近。操蛋之处在于他小时候条件太差,身体没有养好,自己设法调理过后才慢慢缓过来。可惜底子还是比别人弱点儿,平时还没什么,一旦事儿多起来它就受不了了。   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状况让容裴很恼火,因此每逢休息日容裴都会去健身馆做定量锻炼,力求把幼年落下的病根拔出。   大学毕业后他手里慢慢有了余钱,经常拉着林静泉一起去健身馆。   林静泉总笑他太有自信了,居然喜欢去那种会暴露弱点的地方。每到那种时候,容裴往往会没脸没皮地说:“是不是弱点我们改天试试就知道了。”   林静泉容易脸红,红晕往往是从耳根开始泛开,再慢慢爬上那张俊秀的脸。   容裴总想,这样的林静泉是怎么在大家族里长大、怎么在电视台里工作的,居然从来没有被人拆吞入腹——就连他这条大尾巴狼,也在把人吃到嘴之前被三振出局。   容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抬手挡住那双过分狡诈的眼睛。   浑身上下只有这个地方会泄露他的天性,贪婪、自私、骄傲,贪恋一切美好的东西。   可以竭尽温柔去讨好一个人,却不愿拿出丝毫真心。   容裴闭上眼,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许多已经非常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没有察觉自己这种性格的恶劣之处,只是习惯性地披着温柔深情的外皮享受当大众情人的乐趣。直到那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追随在他身边的人拿起枪对着他眉心开枪,他才发现自己能让人恨到那种地步——恨不得他死,而且必须要亲手将他杀死。   来到这边后他本来应该洗心革面真诚待人,可惜那时候容家的处境不怎么妙,他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再加上容父因为乐棠自幼丧母,父亲又进了监狱,对乐棠总是多一份疼爱,同时要求容裴容裴必须要当一个好哥哥、必须要树立一个好榜样——因而他还是必须跟跟以前一样,不得不成为标杆式的存在。   区别只在于以前他只需要学习怎么掌控家业,如今他要尝试着重建家业。   这对生活一直顺风顺水的容裴而言无疑是一个挑战。   容裴得感谢以前追求情人们的时候累积下来的宝贵经验,他可以轻松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喜好乃至于心情、目的、接受底线等等,迅速制定接近方案、往来方式、结交程度。   在这些年的着意经营之下,他已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容裴对于人脉的看重源自于帝国的升迁方式。   这个时代的新生儿有两种身份卡,一种是紫卡,一种是白卡。   步入职业生涯之后则有三种身份卡:青卡、蓝卡、赤卡。   紫卡持有者那是实打实的特权阶级,只要就职三年、公众支持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就能转为蓝卡。   白卡出身的人要求则高很多,白卡持有者入职三年、公众支持率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只能转为普遍的青卡,想要拿到蓝卡则必须在三州任职过,而且每次在任期内的公众支持率要达到百分之八十。   整个帝国的赤卡持有人只有二十位,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赤卡持有人只能从蓝流中选出,而且在蓝流、青流中的支持率都必须达到百分之九十。   对于没有家世支撑的人来说,唯一的道路就是抱在一起变成具有一定规模的利益集团。只要捆绑起来其能够绑架一部分支持率,即使是纯青流群体也足以在各行业占据一席之地。   这几年容裴积极地发展“盟友”,期间也与许多家族势力交锋过,大部分情况下都能达成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心照不宣地把彼此往上提。   接下来容裴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解除婚约。   他在云来港任职已经超过三年,接下来应该调任其他州以节省拿到蓝卡的时间。其实临近几州已经有人和他表露过相互推荐的意愿,这一块他们早就摸得非常透彻,相互接任对方的职位对于支持率和满意度的获取都有极大好处。   可惜的是高竞霆不会离开云来港,因为这地方有他熟悉的生活环境,还有……乐棠。   乐棠那么恋家,容裴自然没办法把他带走。   那么就只能把高竞霆也留在这边。   可这样的话高家那边又没办法交待。虽说高家巴不得他离高竞霆远远地,但高竞霆这边要是捅了娄子,那边同样会把帐算到他头上。   容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一点都不肯吃亏的做法正是他向来惯用的,落到自己头上也没什么好感慨。   他抹了把脸走出卫生间,却猛地看到高竞霆像只大狗一样守在门口。   容裴额角青筋微跳:“……你做这里干什么?”   高竞霆盯着容裴唯一外露的脖子,目光咬着那儿不肯挪开。   容裴永远把衣服穿得齐齐整整,极少把身体露在外边,而且他这人太正经了,即使光着身子也让人生不出邪念来。   然而经历了“昏倒事件”后高竞霆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昨晚容裴靠在他怀里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有点儿虚弱,又有点儿诱人。   高竞霆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容裴。   想到容裴光裸着的背、光裸着的胸腹、光裸着的下半身,高竞霆就觉得下腹莫名地燥热起来,最后连“小家伙”都胀了起来。他往下一看,顿时慌了——“小家伙”居然抬起头来了!   高竞霆虽然是好春光的忠实读者,可当初入门时容裴告诉他说“那是带着模特儿的住房设计展示”,这种定位在高竞霆心里根深蒂固——他一直认为他在看一本精彩的、充满趣味的住、房、设、计、杂、志,并定时向刊行《好春光》的杂志社反馈相关信息:“最近的设计图不够好”、“这房子采光性太差了”、“我想看天台的设计”。   不堪其扰的杂志社负责人泪流满面,勒令摄影师和美工在春光图背景上下大功夫,终于成功收获高竞霆的赞誉:“总算像点样子了。”   ——据说这些年东部新崛起的一批住房设计师就是从《好春光》杂志社分流出来的!   总而言之,高竞霆一直没挖掘出《好春光》的正确用途。   看到自己身体的奇怪变化,高竞霆第一念头就是要找容裴。   跑到容裴房间以后高竞霆听见卫生间里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同时还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应该是在换衣服。   容裴的裸体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高竞霆脑海里。   这下糟了,一大早就造反的小家伙变得更不安分。   听到容裴用往常的语调问“你做这里干什么”,高竞霆觉得有点儿难受,因为他突然发觉这样讲话的容裴好像和自己隔了很远,远到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靠近。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个问题要问。”   容裴被他那委屈的小模样儿逗笑了,说道:“问吧。”   “小家伙它有点奇怪……”高竞霆继续支支吾吾。   “……哪个小家伙?”容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高竞霆麻溜地把睡袍一剥露出光溜溜的身体。这还不够,他竟然还用两只手托着“小家伙”,热切地追问:“它硬硬的,变大了,而且还抬起来了,怎么回事?”   一种眼睛被强奸的悲戚在容裴心里头油然而生。   随着平均寿命延长至150岁,人们第二性征的发育也延后了,男性大概到二十五六岁才会步入“发育期”,女性则早一些,大概是在二十三四岁。学校为了省麻烦,直接把性教育课程打包到成人教育里头,所有人都在就业后才自行选修。   ——一般人都不会对成人教育感兴趣。   容裴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办才好。   把高竞霆扔去选修性教育课程是来不及的了,“小家伙”都已经“蓄势待发”,要是不给他一个答案,这家伙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容裴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好吧,我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第6章 躁动(下)      “晨勃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在男性进入发育期后都会出现。”容裴解说的语气非常正直。   “那我是正常的?”   “没错,正常的,如果没有反而不正常。”容裴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难受的话可以用手解决。”   “怎么用手?”高竞霆似乎被容裴的正经给传染了,以求知若渴的姿态追问。   “……”   这算不算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沉默了一会儿,容裴把手掌覆在高竞霆的“小家伙”上边,身体力行地对高竞霆进行现场教学:“像这样来回地套弄,力度可以自己控制,你感觉舒服就好。”   高竞霆看着容裴近在咫尺的脸,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容裴上下翕动的唇,不知怎地,以前没注意过的《好春光》模特儿纷纷出现在他脑海里头——只是他们的脸换成了容裴。   容裴手上传来的温度让高竞霆的呼吸急促起来,“小家伙”变得更有精神了。   他耳根发红,梗着嗓儿、喘着气说:“阿裴,我觉得不太对劲,好热,热得快要化掉了。”   眼瞅着“小家伙”还没有服软的迹象,容裴有点想撒手:“你自己来试试。”   高竞霆不答应,他眼睛都要红了:“不要,好热,很难受,阿裴快帮我。”   看到高竞霆那委屈的小模样儿,容裴只能继续为他服务。他没和别人做过这种事,不过见识的次数不算少,自然做得不错。可惜高竞霆的持久力实在太强了,而且在容裴的“帮助”下,“小家伙”似乎又胀大了一圈。   容裴心里忍不住为乐棠的未来担心起来,碰上这天赋异禀的家伙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见高竞霆红着眼觑着自己,容裴只能耐着性子地引导:“你闭上眼,试着想象你的心上人,你想象他就在你面前……”   高竞霆听话地闭起眼,可是他蓦然发现自己根本腾不出任何地方去想别人,他心里、脑海里满满地都是容裴。眼睛看不见,容裴的存在反而更为清晰,他的气息、他的呼吸、他的温度,无一不在刺激着他,令他原就躁动不已的下腹却变得更为燥热。   “阿裴……”高竞霆的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射在容裴手上,容裴的衣服和裤子都沾上了白浊的液体。还没有缓过劲来的高竞霆愣愣地问:“这是什么?”   “精液。”容裴镇定自若地解说:“就好像皮肤会出汗,眼睛会流泪一样,你的小家伙也会吐点东西。”   高竞霆盯着容裴的裤子:“你的小家伙也会吗?”   哪个男人能承认自己不行?容裴说:“……会。”   高竞霆相当积极:“我也来帮你,不然你会难受!你的衣服脏了,正好脱掉。”   容裴微微握拳:“现在还不需要。”   高竞霆锲而不舍:“为什么?阿裴你不是说没有反而不正常吗?不要害羞,我帮你。”说完他利落地解开容裴裤子上的纽扣,把它褪了下去。   容裴背脊发凉,一瞬间忘了挣脱。   高竞霆抓住容裴的“小家伙”,像握手一样郑重地握着它,然后嘟囔:“阿裴你的小家伙也很大,就是比我的小点儿,而且不够硬。”   ——谁要跟你比大小?!   “人质”在高竞霆手里,容裴再恼火也只能咬着牙哄人:“我的‘小家伙’今天不想吐东西,你放开它……唔……”   事实证明高竞霆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在容裴说话期间他已经成功学以致用,把容裴的“小家伙”弄起来了。   高竞霆非常高兴:“你看,它很精神!”   容裴:“……”   高竞霆虽然很努力地控制力道,天生惊人的手劲却还是时不时使过了头,这无疑是种恼人至极的折磨——把容裴痛得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有一种异样他的快感传遍全身。   在高竞霆这种现学现卖的殷勤服务下,容裴的理智慢慢失守,他的眼睛终于失了几分冷静,沾了几分欲念。   容裴忍不住闭上眼,努力想象出别人的模样。   谁都好,只要不是高竞霆就成了。   容裴是哄人的高手,必要时连自己也能哄。在反复的自我催眠之下,他低声喊出了脑海里那个人的名字:“静泉……”   他射出的白液喷在了高竞霆手上。   高竞霆只关注着容裴失控的表情,没听清容裴喊的是什么,回过神来后愣愣地追问:“你说什么静泉?”   容裴一时没有回神。等反应过来后,他从容地扯谎:“我是想说你忘了昨晚我浸温泉时刚刚昏倒过吗?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做这种事,太耗体力。”   高竞霆内疚极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这样弄很舒服,我想让你也舒服。”   容裴笑着说:“我知道,你有好东西总忘不了我的份。”   见容裴精神不错,高竞霆眉宇顿展:“当然,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容裴点点头:“走吧,去洗个澡把衣服换掉。今天正好是休息日,我们说好要去看乐棠的。”   听到这话后高竞霆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屁颠屁颠地说:“我这就去换衣服。”   容裴也换上了一身比较轻松的休闲服。   开车的依然是高竞霆,他一路上都在念叨“乐棠会给我做什么蛋糕”“我喜欢松茸味的”“不知道有没有香草味的”“一定每种口味都有吧”“乐棠真是太好了”……   容裴笑着回应。   很好,一切依然回归正常轨迹。   驱车到了云来港大学,容父和容裴的继母到外州做学术交流去了,只有容棠一个人在家。容裴早早通知说要回来,乐棠一早就盼着了,远远见到容裴以后这个长不大的弟弟就往自己哥哥身上扑:“哥你回来了!”   乐棠比容裴个儿小,正好比容裴低了小半个头。张开手接住了乐棠,容裴揉揉他的脑袋,轻声回道:“嗯。”   高竞霆眼热了:“媳妇儿,我也要抱。”   乐棠怒红了脸:“谁是你媳妇儿!”   容裴说过只有把乐棠拐来当媳妇儿才能天天吃到独家甜点,对于追媳妇儿这件事高竞霆是非常积极的。见乐棠发怒,高竞霆立刻化身委屈的大犬:“你啊!阿裴都同意了的……”   乐棠怒火更甚:“我哥才不会同意。”   容裴拍拍自家弟弟的脑袋以示安抚,转头对高竞霆重申:“我只说你诚意够了、乐棠也点头了,我才同意。”   高竞霆委委屈屈地闭嘴了,直到乐棠给他端出一水的新品蛋糕,他才乐滋滋地坐在桌边享用。   乐棠悄悄把容裴拉到厨房,捧出一个新鲜出炉的小蛋糕:“哥,你最爱吃的栗香味,尝尝看。不要出去,在这里吃,要不然那家伙肯定会把你的份也吃掉。”他挖起一块亲手喂给容裴。   弟弟的心意容裴自然不会拒绝,他张嘴把乐棠喂来的蛋糕一口一口吃掉,然后赞道:“乐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乐棠很高兴,同时又忍不住期待地看着容裴:“没有哥哥好,我的厨艺都是哥哥教的。”   容裴当然能读出弟弟眼底的渴望。小时候容父很忙,乐棠的吃饭问题都是容裴来解决的,那段日子虽然穷得容裴头发都快白了,回想起来却异常温馨。可惜他没什么下厨的兴致,笑着说:“今天把胃大如斗的大BOSS也带来了,你想累垮你哥吗?”   乐棠马上坚定地、咬牙切齿说:“哥哥的厨艺绝对不能暴露!可恶的家伙……”   “别这样,下次我再单独回来看你,你想吃什么都给你做。”容裴有把乐棠和高竞霆拴在一起的打算,自然不能让乐棠怨念太重,他温言开解:“其实他也不是很差劲,你们上次一起去做义工时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乐棠不甘不愿地点点头:“他那个人也只有善良这一个优点。”   “能长久保持这个优点的人太少了。”容裴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哥要去拜访几个老友,你负责帮忙看着你竞霆哥,不为难吧?今天你正好有义工活动,把他也带过去就好。”   乐棠乖乖点头。   容裴正要往外走,却突然听到自家弟弟欲言又止的低唤:“哥……”   容裴转过头,温和地看着他:“什么?”   乐棠低着头问:“哥你想让我和那个家伙在一起吗?”   “我不会插手你的选择。”容裴笑得很温柔,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额前的发:“如果老爸没打算给我们添个弟妹的话,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过得快乐,而不是按照我的意见来决定自己的将来。不要问我想不想你和谁在一起,要问你自己的心。”   乐棠眼底掠过一丝迷茫,他沮丧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既让他尊敬又让他依恋的哥哥:容裴经常有意无意地给他和高竞霆创造相处机会,却又处处表示尊重他的意愿。   容裴笑了起来,他当然是故意的。   对乐棠而言高竞霆无疑是个很好的归宿,既和他志同道合,又能护他一生平安。容裴熟谙人性,非常清楚这种事口头上强行灌输是行不通的,归根结底还是得让他们有个日久生情的机会。   容裴拍拍自家弟弟的脑袋,说道:“别想太多,用心去感受就可以了。”   乐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容裴走出去的时候发现下雨了,他朝高竞霆交待了几句,拿起雨伞打开门走了出去、独自走进雨幕之中。这种休息日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家里,正是寻访旧故的好时机,容裴自然不会白白将它浪费掉。      第7章 交往吧(上)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惹人厌的家伙!”   从一位老学者家里出来后容裴碰上了候在门外的瞿泽。   瞿泽比他小三四岁,是乐棠的追求者。这家伙是瞿安平的宝贝孙子,来头大得很。可惜的是瞿家有个苦逼的家规:任何瞿家子弟在十岁到二十五岁这个年龄段里不能依赖家里的财权关系,就连身份卡也被设限,只能自力更生。   十岁时瞿泽就被扔到西部来体验人生,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刚过来时脾气还没被磨光,自然是到处碰壁,沦落到饥寒交迫、露宿街头的窘境。   这时乐棠出现了在瞿泽的人生里,他把自己仅有的面包分了一半给瞿泽,第二天还带瞿泽去公学报道——否则这路盲压根儿找不到路。   自那以后瞿泽就常去容家蹭饭,这期间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容裴,因为容裴总是赶他走。   虚伪、吝啬、卑鄙,像条冷血的毒蛇,这是瞿泽对容裴的评价,每次见到容裴后他总要冷嘲热讽一番以表达内心的厌恶。   自打昨天从乐棠那知道容裴要回来,瞿泽就酝酿着要逮住容裴来找碴——这不,眼瞅着容裴出来了,瞿泽立刻就蹦出来施展嘲讽技能。   容裴被这家伙十年如一日的执着精神感动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揉了揉瞿泽的脑袋,摆出兄长的姿态微笑着说:“这么久没见,个儿长了不少啊。”   瞿泽最受不了容裴这种姿态,不过一脚跨上台阶和容裴比了比高度,他的语气不由沾了点得意:“当然,我都比你高了。”   容裴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可惜就是不长心眼。”   瞿泽气得脸色发青。   他就想不明白了,容裴这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明明缺点无数,性格恶劣、嘴巴不饶人、毫无同情心,既冷漠又冷血……顶多、顶多就是长得不错。   瞿泽斜眼看去,发现容裴今天少有地穿了一身休闲服。   这倒是与以往有点儿不同,在瞿泽的印象里容裴永远穿着严严实实,制服不离身,每一个扣子都整齐地扣着。像今天这样简单地套着薄外套,露出一整截脖子,还拿着把乐棠喜欢的淡黄色雨伞,实在不像平时的容裴。   其实容裴身上要人命的是那总是勾起的唇角、偶尔微挑的眉头,以及那双漂亮过头的眼睛。他安静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可以给你全世界没人能给予你的温柔,专注、深情、动人无比。   ——可那只是假象。   假如你能稍微回过神来的话,就会发现那里面根本没有你的影子,一切都是假象。   瞿泽这几年全凭自己养活自己,见识过的事不算少,眼界渐渐也宽了。乐棠可以无忧无虑地等候容裴归来,瞿泽却对容裴更为警惕!   他甚至怀疑容裴这人根本是没有心的,因为无论是与朋友往来还是与师长相处,容裴的做法都透出浓浓的功利味道——就连对乐棠这个唯一的弟弟容裴也是敷衍哄骗居多。   瞿泽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他直接把厌恶摆在脸上。   容裴一点都不在意,他打开伞把瞿泽也罩在伞下,笑着问道:“乐棠应该在紫藤花福利院,要不要一起过去?”   瞿泽顽抗到底:“谁要和你一起去。”   容裴温声说:“这种天气淋雨很容易生病,我昨天就病倒了,那感觉可不好受。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瞿泽瞪着容裴,发现容裴的脸色果然比平时在电台出现时差很多,仔细看的话还有点儿苍白。他突然没了找碴的兴致,拿过容裴手里的伞唠叨:“乐棠就是容易受骗,这种伞一点都不结实!你看,有好几个地方的线都快掉了,到时候伞骨一脱就没法用了,上回也是这样……”   容裴笑着听他喋喋不休。   瞿泽这家伙心地还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别扭——瞧瞧,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休战就拼命说话掩饰尴尬,多可爱的娃儿。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直到紫藤花福利院近在眼前,瞿泽才绷着脸摆出“我不认识你”的表情,不再说话。   容裴不以为意,抬脚走了进去。   紫藤花福利院是公办的,设施优良,规划统一。由于休息日暂停磁能供应,过道的灯光变成了柔和的橘黄色,晚上也改为活动时间。   容裴和瞿泽靠近活动室时就听到了阵阵笑声。   瞿泽猛地停住脚步,转头说:“你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容裴挑起了眉,眼底微微含着点笑意:“是吗?”   瞿泽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听到容裴的反问他根本不回答。他紧盯着容裴的眼睛,握起拳头说道:“乐棠很好骗、很好哄,他需要人保护,我可以的。这样的笑,我可以护好,你不要再把高竞霆带过来!那个家伙是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容裴不说话。   他不是没考虑过瞿泽和乐棠的可能性,可他对瞿家人不太放心,那可是个专出疯子的家族——很多瞿家子弟少年时还算正常,到后来往往会成为铁腕派,连对待下属都像对待狗一样,不听话就往死里整。   虽然还不确定这事是不是真的有遗传性,容裴却不想冒险。   容裴的沉默惹恼了瞿泽,他把拳头攥得更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高竞霆是有婚约的!你安的是什么心!要是乐棠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容裴淡然自若:“那就别让他知道。”   瞿泽恼怒地挥起拳头,然而他的拳头又在容裴鼻梁前停了下来。   容裴这种人即使被戳穿了谎言、即使被毫不留情地揍上一顿,他也依然从容镇静,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如果你让乐棠伤心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瞿泽咬牙切齿地放话。   容裴忍俊不禁:“这种话应该由我这个哥哥来说吧?”   瞿泽恶狠狠地瞪着他,正要继续搁狠话,却听到乐棠带着雀跃的声音:“哥,阿泽,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高竞霆也蹲在门口,不同的是他身上趴着三四个熊孩子,脖子上还坐着一个。当然了,这家伙显然乐在其中,喜滋滋地朝容裴两人招手:“对啊对啊,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容裴笑着解释:“拜访完杨老师以后正好遇上的,阿泽没有伞,我就顺便把他捎过来了。”   他话刚落音,刚刚还挂在高竞霆身上的那几个孩子就已经扑倒他跟前,纷纷要抱抱。   容裴的孩子缘很好,虽然出现的次数比乐棠几人都要少,却是最让孩子们念念不忘的。孩子们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直白,大声说“阿裴哥哥我好想你”“我也是”“我也是”,然后又抱又亲。容裴抱着两个孩子走进活动室,左右裤管还分别被扯着,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阿裴哥哥来了”,他马上被淹没在孩子海里,连负责照看的阿姨都控制不了局面。   高竞霆喜欢热闹,乐颠颠地凑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备受冷落的瞿泽心里非常不平衡,恼恨地说:“为什么这种人会这么受欢迎?”   乐棠就站在瞿泽身边,听到他的话后不高兴了:“阿泽你不要老是和哥哥闹了,小时候他赶你走是因为我们家实在养不起你,想想啊,你那么能吃,我们家那时候又那么穷,你不要记恨哥哥——”   瞿泽反驳:“我没有记恨!”   乐棠根本不信:“那为什么每次哥哥回来你都要闹腾,哥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就不能让哥哥开心一下吗?”   瞿泽不乐意了:“我为什么要让他开心,他那种人……”   乐棠怒火中烧:“哥哥是哪种人?那时候哥哥一个干很多份兼职才能养活我和爸爸,虽然把你赶出去了,可是你的兼职也是哥哥帮忙找的,要不然你能那么快找到工作吗?你以为谁都会收一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废物?”   瞿泽被他骂蒙了。   乐棠的性格很好,跟容裴截然相反,他直率、真诚,而且极少发脾气。说人是“废物”,恐怕是他骂人的极限了。   ——是为了维护他那个虚伪的哥哥。   容裴真的有那么好吗?   瞿泽又想起容裴和高竞霆的婚约,那是一根梗在他心底的尖刺,自从那年回家时意外知晓了这个秘密,他怎么看容裴就觉得怎么恶心!   仗着有婚约在身,容裴利用起高竞霆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他们容家的处境确实迅速好转——这也没什么,有资源不用是傻瓜,谁都会这么干。   可容裴居然在自己和高竞霆有婚约的情况下,可着劲撮合高竞霆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   这算什么?知道高家瞧不上他,所以打算把高竞霆资源循环利用吗?   瞿泽恶狠狠地盯着和孩子们闹在一起的容裴和高竞霆一会儿,突然猛地抓起乐棠的手把他带到前庭,在乐棠不解的目光里询问:“你觉得你了解你哥哥吗?”   乐棠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了解。”   “不,你不了解。”瞿泽说:“你不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那种家伙根本就没有感情……”   “阿泽,你够了!”   “你说你了解他,好,我问你!”瞿泽咬牙说:“——你知不知道他和高竞霆早就订过婚?”   乐棠愕然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吧?”瞿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他那种人一向贪婪又自私,根本不是你景仰的那个‘哥哥’。”   乐棠浑身一僵。   高竞霆和他的哥哥有婚约!可是他哥哥却没有阻止高竞霆对他的追求,父亲肯定也是知道那幢婚约的,却也表示对他们的事乐见其成。   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如果哥哥因为某个不能他知道的理由而希望他和高竞霆交往的话……   乐棠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难以摧毁的坚定:“阿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瞿泽微微一愣:“什么事?”   乐棠郑重地说:“我希望你不要让哥哥知道你跟我说起过它。”   瞿泽愣愣地看着乐棠,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从乐棠身上看到了一种与容裴相似的东西。   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第8章 交往吧(下)      从云来港大学回来的第二天,高竞霆就兴高采烈地向容裴宣告喜讯:“阿裴,乐棠答应当我媳妇儿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容裴有点儿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微笑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高竞霆一脸热切:“昨晚通话时乐棠答应的!我准备给他设计个甜品店,店面就定在我们外交部办公大楼的第一层你说好不好?”   容裴不打算阻止高竞霆公器私用,反而还把他的设想补充完整:“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最好让甜品店挂名在外交部的食堂下面,对外销售的份额要限定一下,别累坏了乐棠。”   高竞霆点头如捣蒜,不停地询问容裴的意见。这家伙对于室内设计有着别样的热情,在脑海里拼凑出完整的甜品店模型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抵达办公室后奔向自己的位置拿出画板开始画设计图。   容裴处理完助理捧进来的文件,带上门开始例行的巡察。   外交部办公大楼加上顶楼一共有六层,是典型的方形建筑。按照建筑法的要求,办公大楼的绿化面积高达百分之五十,每层都有设计精美的花卉回廊。   他和高竞霆的办公室在三楼,监控室也设在这一层。往上两层分别是档案室和统计室,往下则是二楼的会议厅、办公区,一楼的等候区、休息区、食堂,整栋大楼由里到外都是高竞霆操刀设计的。   高竞霆这位首席外交官的形象在外面非常神秘,通过流言的升华他已经被贴上了“神秘莫测”、“难以捉摸”、“沉默寡言铁腕派”等标签。   相较而言容裴的形象就亲民多了,至少对云来港外交部来说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也是外交部的大家长。如果高竞霆要调职的话,自愿跟随的人不是没有,但肯定不多;但是如果容裴开口了,恐怕又一大半的人愿意跟他走——剩下一小部分不想走是因为快要退休了,打算在云来港养老。   这种凝聚力仿佛是他天生的。   容裴转了一圈后走进了二楼的会议厅,各部门的人也快速入座。虽然会议厅以圆桌模式设置,容裴的中心地位却很明显,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们都对高竞霆的缺席习以为常了。   “将近年底,年终总结要赶紧做出来。”容裴文件助理小肖递来的文件:“明年的规划也要理出个头绪来,今天会议的议程就有十项要表决的东西,分别由六个部门负责。时间有点紧,每个部门把发言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没问题吧?”   会议时间是漫长的,但并不冗长,偶尔有争持不下的分歧也在容裴的调解下迅速统一意见。得力的助理们飞快地做记录,同时还有人同步完成策划案的细化,等会议结束,来年的完整规划也做出来了。   别看容裴脾气好,做起正事来却只能用雷厉风行来形容。在他的操练之下,整个外交部都习惯了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方式,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变得专注而高效。   当然,这里头也有例外——比如从会议开始时就睡得香甜的郝英才。   郝英才是蹭着容裴进外交部混吃混喝的,从他进部第一天开始就发挥他强悍的睡功,从早睡到晚。本来这种家伙应该惹得天怒人怨、人人白眼,可郝英才应急能力非常强,以往容裴外出时都是他在掌控局面,任何突发状况他都能轻松化解。   这家伙要不是自己的朋友,容裴非想办法榨干他的劳动力不可。可朋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想做坏事能帮忙扛着、有好事儿能大肆炫耀嘛。   等其他人都各自归位,容裴才抬起脚很不客气地踹在郝英才屁股上。   郝英才蹦了起来,捂着被踢疼的地方哼哧两声,大喝:“呔!何方妖孽,居然敢在你爷爷我的屁股上动土?!”   容裴双手抱臂,笑睨着他:“我不知道你都当我爷爷了。”   郝英才气势顿时弱了,继续哼哧:“混蛋,散会了?”   容裴慢悠悠地答:“散了。”   郝英才极其自然地说:“散了你还在这里干嘛?”   容裴被他无耻的嘴脸逗乐了,看着他直笑。   郝英才被他笑得背脊发凉,很识时务地投降:“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别这样瞅着我,我胆小。”   “你在这儿窝了好几年,该活动一下筋骨了吧?”容裴说:“我想你去海州给我打前阵,只要你点个头,调令开春就能下来。”   空旷的会议厅忽然静滞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郝英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确定是海州?听说范立云明年也要调到海州去,你不觉得尴尬吗?”   容裴笑着问:“为什么要尴尬?”   郝英才毫不留情地揭出容裴过往的恶迹:“你追过他。”   容裴掏出一根烟点着,唇边笑容不减:“我追过的人海了去了。”   “也是,追上林静泉后你才慢慢收心的。”郝英才习惯性地咬了口烟凑过去点着:“在这方面你确实是个人渣。”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容裴掀起郝英才老底来也不手软:“就你那好睡如命的个性,从哪腾出时间去谈五十八次恋爱?”   郝英才吊儿郎当地叼着烟,活像个不要脸的流氓地痞:“一次多追几个这问题就解决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一侧的镜墙。   他们以相似的姿态悠闲地斜靠在圆桌边,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矜傲。   “禽兽。”   “人渣。”   嘲弄的笑容同时出现在两张同样英俊的脸庞上。 ——   时间匆匆流逝,高竞霆翻来覆去地修改,终于在第二个休息日到来之前把设计图给弄出来了。   他捧着图蹲在一边巴巴地看着容裴。   容裴只好利用休息时间替他联系装修公司的人。   高竞霆这人很龟毛,连哪个地方用哪种涂料都要指定,因而交到装修公司手里的资料有半米高,上头通通都是高竞霆罗列的要求。   ——要不是容裴禁止他露面,这家伙肯定会捋起袖子亲自下场指挥。   装修公司的速度非常迅速,当天下午就按照高竞霆的要求把甜品店修整完毕。   容裴验货过后拿出高竞霆的子卡把钱付了。高竞霆的两张子卡都在容裴手上,他希望未来接手它们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又到休息日,高竞霆揣着现拍的甜品店照片,兴冲冲地载容裴去接乐棠。   乐棠已经打包好行李,可是他身边却多了一个人:瞿泽。   乐棠小心翼翼地解释:“哥,阿泽拿到了你们外交部的实习名额,能不能让他住在你家?”   容裴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当然可以。”   乐棠低着头说:“我答应要和竞霆哥交往了,以后就住在他家里。”   容裴笑意依旧,伸出手把自家弟弟带进怀里:“你还小,你竞霆哥要是想做坏事你就把门拴上别理他。要是他敢破门而入的话,你就使出家传绝技给他一个教训。”   乐棠受教地点头。   高竞霆举手发问:“家传绝技是什么?”   容裴一脸温和,微笑着吐出三个字:“撩阴腿。”   高竞霆和瞿泽不约而同地感到下身一疼。   容裴的目光扫过两个重点嫌犯,语带警告:“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们已经行动过了,否则我会考虑帮忙补上。”   高竞霆很少看到容裴的冷脸,委屈地辩解:“我没有!”   瞿泽却不屑地撇开脸:“也要你打得过我。”   容裴说:“我有无数方法让你站着不动让我打你信不信?”   瞿泽哼道:“不信。”   容裴瞅着他微笑:“反正你接下来要住在我家,我们有的是机会试试看。”   瞿泽正要和往常一样和他抬杠,高竞霆就一把抓住容裴的手腕,把他拉离瞿泽身边。   容裴、乐棠、瞿泽都愣住了。   高竞霆也愣愣地站在那里。   容裴和乐棠亲近,高竞霆只觉得他们兄弟俩感情好;但刚刚容裴只顾着和瞿泽说话、完全无视自己,高竞霆就觉得很愤怒,愤怒到他不能控制自己。   他不知道怒火从哪里,只知道那把火把他烧得眼都快红了。   一直以来只要他在场容裴就不会把目光移到别人身上,可是刚才容裴和瞿泽聊天时语气熟稔,笑容也不同于往常,高竞霆不喜欢!   因为那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好像已经被容裴排除在外了。   高竞霆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最后只能红着眼,一脸委屈地重申:“我说我没有。”   容裴微微地一笑:“嗯,我信你。”   高竞霆把他的手抓得更紧:“真的吗?”   容裴看着高竞霆泛红的眼,认真点点头:“真的。”   高竞霆高兴了。   可惜容裴马上就无情地指出事实:“事实上你根本不知道媳妇儿是用来干什么的吧?乖,我帮你报了性健康课,下周开始去上吧。”   乐棠和瞿泽幸灾乐祸。   容裴却没打算让他们逍遥:“你们两个正好也跟着去上课,不要等到闹笑话了才想起它。”   乐棠乖乖点头。   瞿泽坚决反抗容裴的一切安排:“你凭什么给我报名?我不去!”   容裴慢悠悠地说:“我本来不打算收你租金的,既然你不愿意——”   瞿泽恶狠狠地打断他故意拉长的尾音:“谁说我不愿意!不就上个课吗?自己报名还得花钱,有人给我报我怎么可能不去?”      第9章 另一面(上)      “……你在这里住了四年?”   瞿泽提着行李袋不敢置信地问。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因为容裴家看起来根本就是……样、品、房!   瞿泽像是第一天认识容裴一样死死盯着他:“没有人告诉你这不像人住的地方?”   容裴笑着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没必要太较真。”   瞿泽说:“那你怎么不直接睡在办公室?”   容裴答:“不方便。”   瞿泽不客气地嘲笑:“这里和你的办公室有区别吗?”   容裴调出磁感墙上的电子地图:“你看,这里只要往前步行六分钟就能走到最近的菜馆,往左边走五分钟就是商场和市场,买东西很方便;从右边步行三分钟就是健身馆和竞技馆,影剧馆也在附近,所以这是整片住宅区最好的位置。”   瞿泽:“……”   一直以来容裴都维持着好哥哥、好学生、好领袖的出色形象,他做事永远有条不紊、轻松从容。他似乎关心所有人,可以随口说出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的名字、可以与任何一个人聊上老半天、可以迅速融入任何环境。   可是独居的容裴看起来似乎没那么优秀,至少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舒适一点。   瞿泽捋起袖子指点江山:“这地图本来就要收费的,你应该把免费服务全部勾上啊!像这个,商店打折活动提示肯定得要,还有这个,新品上市提醒也勾上,要不然你花钱订地图干什么?”   经他这么一操作,原本干干净净的地图一瞬间出现了许多标示。   这家伙对这东西非常熟悉,手指和眼睛配合着飞快地扫过各项信息,很快就整合出一个完美的购物方案:“今天买这些东西最划算。”   这回轮到容裴盯着他看。   瞿泽恼羞成怒:“我很穷,所以见不得你们这些资产阶级浪费钱!”   容裴没指出他们瞿家才是真正的资本家,直接拿出自己的子卡扔给瞿泽:“别发牢骚,你看哪里不顺眼可以把它改掉。”   瞿泽顿时来精神了。他要来这栋房子的原始资料,记下窗子大小、门板数目、过道宽窄等等数据,直接揣着容裴的子卡出门了。   容裴目送他乐颠颠地跑出去。   要不是瞿家这座大山实在太大了,而且是座比高家更具威胁力的活火山,瞿泽这种居家的个性倒是很适合和乐棠过点小日子。可惜瞿家现任家主、瞿泽的父亲就是把容家三叔送进监狱的人,容裴不希望出现乐棠的人生出现“爱而不得”、“报仇雪恨”之类的阴影。   高竞霆就不同了,高家还算是宽容的,只要高竞霆和乐棠的感情逐步加深,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到时他还可以借高家的手把三叔捞出来。   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三叔,容裴却对这位传奇人物非常有好感。   容家三叔容君临二十一岁就入职,第三年第一时间转为蓝卡,第六年拿到将近百分之九十的蓝流、青流支持率,民众满意率也将近百分之九十五,于是他以二十七岁之龄拿到了赤卡,成为帝国二十位决策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位。   传奇的终结始于容君临拿到议席后第二年。那一年大陆最东端隶属于帝国的三十二个附国联合起来宣布独立,以白鹰海峡为界建立了远东联邦。   在来自西大陆的外力干预下,远东联邦迅速完成了独立,时称“远东剧变”。   远东剧变过后,帝国损失了接近百分之九的领海。   直到远东联邦的最高领袖向世界发表独立宣言时,人们才原来这位发起独立的领袖人物曾潜入帝国将十余年。   这个狡猾的家伙设法拿到了帝国的身份卡,经过一番周折后成为了容君临的学生,同时也是容君临信任的助手。借助容君临亲信这个身份,这位年轻而优秀的间谍拿到了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接触的机密。   真相被揭开后,容君临第一个遭殃及。   同为帝国决策人的瞿正明提出容君临的过失应以叛国罪论处,其他人意见不一,最后容君临因一票之差接受了无期徒刑。   这件事并不完全是容君临的过错,但是那损失掉的百分之九的领海必须有人负责——于是容君临就栽了。   容裴一直都对这位三叔很感兴趣。虽说容君临的罪名有点儿吓人,实际上却不会影响他们这些子侄辈的前途,只要他们有能力照样能出头——顶多只是要从白卡混起,多熬那么十几年而已。   容裴对造成这种状况的容君临没什么不满,正相反,容君临的仕途经历正是容裴最好的教材,对容裴迅速融入这个时代起着极大的作用。   ——如果有机会,也许该去会会这个三叔。   容裴没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感慨上面,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新书,坐到书桌后看了起来。   瞿泽回来时家里只有书房亮着灯,他指挥送货小哥搁下东西后走到楼上,一眼就瞧见了容裴专注看书的侧脸。   瞿泽的记忆里这种画面没少出现过,他和乐棠在玩的时候容裴在看书、乐棠在和容父撒娇的时候容裴在看书、乐棠在学做甜点的时候容裴还是在看书,在容裴的世界里书似乎总也看不完——现在大多数学校都采取无纸教学,书籍一般是作为工具使用,只有在需要用到时才会有人去翻查,像容裴这种把它当成日常读物的人简直是异类。   这样的容裴好像离他们很远,远得不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瞿泽可不会有“不想破坏这宁静的一幕”、”“轻轻带上门不愿打扰”之类的想法,他跑过去一把抢了容裴手里的《资本概论》,哼哼两声:“书有什么好看的,快过来干活,这可是你家!”   容裴一点都不介意瞿泽的恶劣态度,微笑着说:“长官请分配任务。”   “你负责换窗帘。”瞿泽很满意容裴的配合,不过口里还是不忘大肆批评他的品味:“瞧瞧,原来的窗帘薄得跟纸似的,从外面看进来还是透的,能顶什么用?而且花色也太老了,简直是从上个世纪淘来的旧货,你上哪儿买的?”   容裴据实以告:“开发商交房时送的。”   瞿泽:“……”   尼玛,这果然是样品房吧!   第二天还是休息日,由于觉得整改工程非常巨大,瞿泽麻利地把乐棠也召唤过来。   跟屁虫高竞霆尾随而至。   瞿泽和他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瞪了他一眼后直接把乐棠拖去商量整改细节。   高竞霆还是第一次到容裴家里来,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没办法把它和容裴联系在一起。   他想不起自己以前有没有提出过要来容裴家玩,可他很清楚地记得容裴没有邀请过他,这个认知让他很不舒服。   而且他反应过来了,那个姓瞿的小鬼马上就要住进容裴家里!   高竞霆脸色很不好看。   容裴以为他是因为乐棠被瞿泽抢走而不高兴:“瞿泽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高竞霆第一次忍不住追问容裴的私事:“阿裴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容裴并不隐瞒:“十几年吧,那时候他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乐棠给了他半块面包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到我们家去了,赶也赶不走,脸皮特别厚。”   话是损了点儿,容裴的语气却带着兄长般的包容。   事实上一开始容裴根本不想多养一个小鬼,变着法儿把瞿泽往外赶,这种“不欢迎”的态度直到瞿泽为保护乐棠而受伤才慢慢转变过来。   他不希望瞿泽和乐棠在一起,但是已经把瞿泽当成另一个弟弟来看待。   高竞霆当然听不出容裴对瞿泽的纵容,他得意地说:“我跟你认识二十年了!”   容裴点点头:“没错,从念公学那天起我们就认识了。”   高竞霆得到肯定后很高兴,但他很快又沉下脸:“可是我都没有住进你家。”   对于自己家突然这么受欢迎,容裴有点不适应。   他决定继续采取贬低瞿泽的基本策略:“瞿泽买不起房子,不,他连租都租不起。所以他才会来蹭地方住。”   高竞霆还是很不开心,开启复读机模式幽幽地说:“可是我都没有住进你家。”   容裴:“……”   高竞霆宣布:“我和乐棠也要住到你家!”   容裴揉揉太阳穴。   高竞霆一下子充满了干劲,他马不停蹄地联系他的管家说出搬家决定,然后屁颠屁颠地拖着容裴绕让他介绍整间房子的构造。   容裴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高竞霆乐滋滋地宣告:“这房子的布局不够好,我要把它重新设计一遍。”   ……谁来把这个家伙扔出去?   容裴觉得太阳穴更疼了:“随你。”   这也不算是坏事,正好给这家伙找点事做,否则他可能会把注意力转回外交部上面——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看着高竞霆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容裴微笑补充:“三楼给你和乐棠,有两间房和客厅,正好可以把客厅改成你做强化训练的地方。二楼的书房不要动,其他地方你怎么改都行。”   高竞霆忙不迭地点头。   他就是不喜欢瞿泽那小鬼带着乐棠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来捣腾!   ——决定了,凡是那小鬼动过的地方一律改掉!      第10章 另一面(下)      郝英才在知道容裴的处境后对他报以十二分的同情。   等容裴说出“把他们统统塞去上性健康课”这个解决办法时,这个笑点低的损友笑得打跌,然后开始同情那三个可怜的娃儿。   要知道性健康课自从被归为成人教育后每年的报名人数寥寥无几,郝英才和容裴当年作为志愿者曾经对这个可怜的课程进行专访,深入了解了云来港那几个闲得发霉的性健康学教授对学生的热情:只要被他们逮着了那就别想走,而且由于生员稀缺,他们往往采取全员重修的坑爹策略硬是把只报了一期的生员留足十二期,也就是说修完这课程得花上一年!   ——这也是它越来越少人报名的原因之一。   “你这招太损了。”郝英才啧啧感叹:“我都可以想象出你忽悠他们时的表情,我说你一直把他们当孩子哄,就不怕他们哪天回过味来恨死你吗?”   “为什么要恨我?多学点东西对他们又没坏处。”容裴从容地接下郝英才发来的球。   网球是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的运动项目,郝英才胜在臂力好,容裴胜在够敏捷,两人打起来旗鼓相当,既不会太乏味也不会太激烈,是打发时间的好选择。   而且夜间的网球馆也是非常好的猎艳场所。   他们这种公职人员也算是半公众人物,夜店、酒吧之类的地方是不能常去的,影响不好。体育馆、音乐馆这些地方就不一样了,它们没被蒙上暧昧色彩,经常出入还有利于刷高民众关注度。   郝英才这个衣冠禽兽一到夜里就异常精神,目光逡巡于各式美人身上。以前容裴只要没约到林静泉就会伙同郝英才出现,只不过郝英才的目的是狩猎美人,容裴的目的则是交朋友——交朋友正是容裴日常生活中的主要活动之一。   郝英才和容裴打完一局,坐在休息区擦去额上的汗渍,仰头喝了好几口水。郝英才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人,颇为遗憾地说:“确实该换个地方呆了,这里的人已经完全没有新鲜感。”   容裴正要接话,却猛地看到一个老熟人走了过来,衣着整齐、身姿笔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精英气质,活像是活动的标杆。   郝英才也注意到了,他冷笑起来:“阿裴,你觉不觉得有股人渣味儿扑面而来?”   容裴倒是很好脾气地朝来人伸出手:“英杰,你怎么过来了?”   郝英杰是郝英才同父异母的弟弟,郝英才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他在家里侍奉双亲、郝英才在外头胡作非为的时候他在积极地和堂兄弟们打好关系,于是郝英才的继承人位置一不小心……就被挤掉了。   用容裴的话来总结其实很简单:郝英杰这货玩个性玩脱了。   说实话,这事怪不得人家郝英杰。毕竟郝英杰也不是私生子,只是郝父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正正经经的婚生子,少年老成,性格稳重,做事靠谱,怎么看都比郝英才出色。   不过郝英杰能把履历保持得这么干净,容裴可不相信郝英杰跟他的外表一样正直无害。   当然了,相比人渣味儿,容裴更愿意把它称为“同类气息”。要不是已经和郝英才当了那么多年损友,容裴说不定会和他结为知己。   瞧瞧,郝英杰伸出手和容裴轻轻一握,脸上同样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容师兄,高叔在你们外交部给我安排了一个额外增补名额,以后请多指教。”   容裴说:“不敢当。”   郝英杰状似无意地问:“对了,高叔也过来了。刚刚听到高竞霆去报了性健康课,高叔当场就大发雷霆,并且勒令高竞霆不许去上那种既没用又丢脸的课程,你们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吗?”   容裴笑而不语。   郝英才却没那么沉着,他被郝英杰那带着讥讽的笑弄得心头火气,抡起拳头就要往郝英杰身上招呼。   郝英杰侧身一闪,同时抓住郝英才的胳膊往后一带,直接把他甩到地上。他看都没看郝英才一眼,转头对容裴说:“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要是哪天你走投无路了,大可来投靠我。”   很明显,郝英杰是来意不善。   郝家与高家的关系十分密切,只要是高家赞成的事郝家绝对不会反对,这种应声虫家族在帝国并不少见,像高家、林家、瞿家那样的大家族占有了帝国的大部分资源,在蓝流、青流之中也有着极高的影响力,依附于它们无疑是攀上了通天的捷径——所要付出的则是自己的话语权。   郝英杰表现非常出色,高父派他过来辅助高竞霆也不是多难理解的事。而郝英杰眼下放出的话就值得玩味了:那已经和宣战没什么差别。   容裴没有生气。正相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   他喜欢这种等待对手逼近的紧迫感,因为这会让他放松已久的神经一点一点紧绷,重新感受到刺激的快感。   容裴笑容依旧:“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投靠你。”   郝英杰没找到他的破绽,明智地选择了一击脱离:“我还有事要忙,你们接着玩,”   等郝英杰走出球场,郝英才终于从“这货的武力值居然比我高”的打击里缓过神来,他坐起来问道:“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   容裴说:“他说‘我哥遇上你这么好的人不容易,你不要嫌弃他,他就是这德行。找个时间和我哥把结婚证办了吧,你把他照顾好了,以后他那份财产分你一半’,多好的弟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屁!”郝英才啐了一声:“要是你真跟我勾搭上了,家里恐怕会找人来打断我的腿,把我捆回去关着。也不想想你和谁有婚约……等等,我想起来了,那家伙以前就整天往高家跑,后来还以师弟的名义整天和高竞霆凑一块,他不会是打那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容裴明知故问。   “挖你墙角!”郝英才可不会和他绕圈子。   郝家本来就和高家走得近,要是这事能成家里那个老头子不知该有多高兴,郝英杰也可以借助高家平步青云——多好的事!   容裴却微微一笑:“现在可不是我的墙角了。”   “也对,那就别操心了,让他们狗咬狗去。”郝英才盯着他一会儿,才说:“你还让他们住进你家里,不觉得膈应吗?”   “乐棠永远是我弟弟。”容裴笑着说。   “弟弟!”郝英才仿佛对这个名词深恶痛绝,恶狠狠地骂道:“所谓的‘弟弟’太让人恶心了,抢走你父亲、抢走你的朋友、抢走你喜欢的一切……”   “别把你对你‘弟弟’的观感套用到我身上。”   “你就嘴硬吧。”郝英才索性躺平在空旷的球场,语气夹枪带棒:“明眼人都看得出你爸有多偏心,我就不信你从来没有在乎过;你爸要你把高竞霆让给容乐棠,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在意!你他妈要是连这都没脾气,你还是男人吗?”   容裴不为所动,他甚至还能一脸鄙夷地睨着郝英才,不屑地说:“每次败给郝英杰就拿我开涮,你就不觉得腻味吗?”   郝英杰是郝英才的死穴,每次一碰面都会让郝英才炸毛。   郝英才沉默了一会儿,使劲握住球拍:“来,我们打一场。”   容裴见他脸色差到极点,也就舍命陪君子地和他对打起来。   郝英才发球很狠,每一下都震得容裴手腕发麻,不过容裴的腕力也不算差,而且忍耐力极佳,永远能把球稳稳地档回去。   最后是郝英才先放弃了,他手臂有些发麻,大腿肌肉也隐隐作痛。两手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郝英才抬起头说:“你这人不会失控、不会难过也不会愤怒,即使和相恋了六年的恋人分手了也还是那么冷静——阿裴,真想知道谁能让你甘心示弱。”   容裴没有答话。   容裴可以信任很多人,可以结交很多朋友,但是依赖或示弱之类的东西在他身上并不存在。   如果是恋人之间的情趣,容裴可以黏人黏的很紧、也可以没脸没皮地撒娇,可是真要碰上要紧事儿,容裴还是习惯自己去处理。   没有别的原因,习惯而已。   静默良久,容裴说道:“回去吧。”   郝英才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分头回家。   回到家后高竞霆三人还没回来,容裴自己泡了个澡,早早地睡觉去了。   长夜过半,容裴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高竞霆一脸沮丧地蹲在自己床上。   容裴只能问:“怎么了?”   高竞霆皱着那张英俊过头的脸诉苦:“刚才我爸来见我了。他骂了我一顿,说我去上性健康课太傻了,怎么会傻?那可是阿裴你给我安排的!还有,他说不能再让你来带外交部的新人了,要不然外交部会变成你的——怎么可能?阿裴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听你的话不就是听我的话吗?真不知道老爸为什么要骂我……”   “我们和他有代沟。”容裴敷衍。   “没错,有代沟。”找到了答案,高竞霆马上就不管了。他兴冲冲地说起另一件事:“阿裴,今天晚上的性健康课课很有趣,老师给我们看了好多教学片……啊,好冷,我也要盖被子,阿裴你过去一点!”   “……给我回房去。”   “不行,我要跟你讲上课的事,真的很有趣……”      第11章 放纵(上)      高竞霆的父亲到访是云来港的一件大事,跟在他身边的郝英杰自然也备受瞩目,这个人年轻、英俊,而且器宇轩昂、气势非凡。   罗伯通携云来港各部要员亲自接待高父一行人。   在高父介绍了郝英杰之后,这位倒霉了很多年的总执政官恭敬地说:“这个后生很不错,能到这儿来工作是我们云来港的荣幸。”   相较之下,作为外交部代表的容裴就显得沉着多了。他落落大方地和高父握手,然后在罗伯通、范立云旁边入座。   座中有沉不住气的人想要与容裴进行眼神交流,容裴却稳坐钓鱼台,侧过头和旁边的范立云闲聊:“今晚的汤放了海鲜料,你会过敏,不要误喝。”   范立云刚毅的脸庞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嘲弄:“谢谢关心,容副官真是无微不至。”   容裴当然知道范立云在讥讽什么。   为了让高竞霆乖乖出席这种场合,他向来对每次公务聚餐的菜单了如指掌,他和承办方的关系好到可以让对方单独给高竞霆准备他喜欢的菜色。   他为哄好高竞霆确实做到了“无微不至”,成功地让高竞霆把他当最好的朋友、对他言听计从。   外人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只会认为容裴是高竞霆的得力助手。   容裴看着范立云冷硬的侧脸,这个带着军人硬气的男人是政客中的异类。他是白流出身,能力却十分出众,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就读于帝国最好的军校,毕业后却选择了从政。   当初范立云来到云来港的时候这儿还是个刚刚崛起的边缘城市,时光飞逝,范立云的职位从最普通的公职人员升为州级秘书长,却始终压着历任长官的推荐信没有调职的打算。   容裴一开始不理解范立云的想法,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心中最景仰的人是他那位三叔,而他之所以一直留在云来港是因为三叔的儿子在这里!   ——这个像钢铁一样冷硬的家伙,心里居然也有那么柔软的一角。   不过乐棠那小鬼永远能让人整个心都柔软起来,确实容易就能成为别人的“例外”。   容裴想起总是亲密扑进自己怀里的弟弟,笑容不自觉地放柔。   谁要是对那样的小鬼生出任何类似于怨恨、妒忌的情绪,都应该感到羞愧。   更何况他还是他的弟弟。   郝英才知道他追过范立云,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闹得很难看:那时候他掏心掏肺地追着范立云跑,最后却发现范立云默许他的追求只是为了接近“容君临的儿子”。   容裴是什么人啊?即使没有了显赫的家世、没有了巨大的人脉,他依然有着绝对自信,能力、运气他都不缺,可以说想要什么有什么,顺风顺水到令人艳羡。   这样长大的容裴是骄傲的,他可以接受拒绝,却不允许自己的真心被践踏。   他第一次失控到对人动手。   范立云身上和脸上都挂了彩,却只是用那跟往常无异的冷硬目光看着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辩解。直到他自己停手,范立云才平静地开口:“你比我小十二岁,对我来说只是个小孩子。”   容裴讥讽:“你一开始怎么不这样说。”   “我以为你不是认真的。”范立云看着他,沉声补充:“你也不能是认真的。”   容裴安静下来。   范立云一字一字地说:“你有婚约在身。”   婚约,也是婚约。   有范立云的教训在,他居然没及早和林静泉坦白,分手也是活该吧?   容裴把自己的目光从范立云身上抽离,专心解决自己面前的食物。   失控的情绪、尖锐的愤怒,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爱情本来就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实在要不来也没必要太执着。   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容裴轻松地应付完这场为高父而设的公务聚餐,马上又和几个熟识的人去开小会。   高父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莅临云来港,大概表明西部地区在帝国决策人心中的地位又一次跃升了。而他们讨论的核心就是高父带来的消息:从明年起云来港等西部大州要进行军事改革,加强军政合作。   对于容裴等人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等同于一个危机预告——狼来了。   原本西部各州驻军不多,军方势力纯粹就是摆设。原因很简单,这块蛋糕太小了,人家看不上。随着云来港等城市的飞速发展,首都那边也逐渐注意到了这个香饽饽。   对云来港感情最深的老政客都快哭了:“这些混球儿,就知道摘桃子!”   容裴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最近海上贸易不平静,号为“自由者”的海盗们猖獗地劫掠往来货船。西部各州要是想进一步扩大贸易面,军备不上去是不行的。   他趁着这次聚会确立基本方针:“这事恐怕已成定局,接下来就尽力争取军事上的话语权吧。我们不是正为‘自由者’头疼吗?说不定军方插手后会有转机。我们还有半年的时间做准备,尽量把它变成好事吧。”   他们这伙人是以容裴为中心的,容裴一发话其他人就没了异议。   聚会散场后容裴有点疲惫,坐在车里抽烟。   高父亲自过来一趟的用意他隐约能猜出来,高竞霆再怎么荒唐也是他儿子,他是在为高竞霆铺路。   郝英杰就是高父安排在高竞霆身边的助手,参与——甚至主掌西部军事改革,好大的手笔。在高父的计划里面没有他的位置,或者应该说,这次他是站在高竞霆对立面的。他在考虑解除婚约,高家也在考虑——不,那边是把后续安排都做好了,只等他退位让贤。   自己又是为什么拖这么久都没有和高竞霆解除婚约?   为了让家人得到高家的庇护?为了事业上的追求?还是为了让乐棠能和高竞霆在一起?   容裴咬着烟,仰头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不由轻笑了起来:“能找到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连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   他狠狠地发动引擎,往外交部所在的方向飞驰。   回到外交部后熟悉的下属们和往常一样热络地和容裴打招呼,容裴微笑着点头示意,然后直接回到三楼。   正要推开办公室的门,助理小肖就跑上来悄悄告密:“容副,BOSS今天有点儿奇怪。”   “详细点。”容裴一点都不惊讶:“怎么奇怪法?”   “他好像又在画画,不过跟平时不太一样。”小肖觑着掩上的门,低声说:“有时候吧,他会对着画嘿嘿傻笑;有时候吧,他又好像激动到面红耳赤;中午我拿文件给他签名,他居然在流鼻血!”   容裴额角青筋微微抽动:“你知道我们BOSS今年二十五岁了吧?”   小肖:“是的。”   容裴面不改色:“这是个如狼似虎的年纪,你懂的。”   小肖:“……”   容裴友情提供解决方法:“平时可以给他多泡点菊花茶。”   小肖:“啊?”   容裴:“下火。”   小肖:“……好。”   表面很镇定的小肖心里其实在咆哮:我偷看时发现BOSS的图上居然有人!而且那个人是……容副官你啊!而且是全裸入镜,肌肉线条流畅,五官完美无死角!   “小肖,你可能要给自己也泡一杯。”   “啊?为什么?”小肖一脸茫然。   “你也流鼻血了。”容裴无情地指出事实。   小肖捂着鼻子,朝卫生间狂奔而去。   ——绝对不能把真相告诉容副官,否则容副官一定会杀人灭口!就算容副官没有杀人灭口,BOSS也一定会挖掉她这双偷看过容副官裸体的眼睛!   容裴隐约能从小肖的反应猜出高竞霆干了什么事:这家伙应该是开窍了,终于晓得用他那高超的画技去画……春、宫、图。   伸手推开门,容裴一眼就看见了埋首于画板里的高竞霆。   这家伙无论做什么事都非常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声响。   容裴放轻脚步走到高竞霆身后,就看见高竞霆正专心地描画着手上的设计图。大概是受《好春光》的影响,高竞霆习惯把人物画上去,比如上次他为乐棠设计甜品店就花了好几十幅乐棠的画像。   这一次他是在画容裴家的设计图,画的人物……还是乐棠。   果然是这样。   容裴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也许是因为早有准备,容裴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他微笑询问正专注于给“乐棠”穿上衣服的高竞霆:“捣腾了这么久,还没搞定?”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高竞霆吓了一跳,可一想到自己已经把开始那一份锁到最底下的抽屉里,他马上又放松了警惕,乐滋滋地说:“阿裴你回来了!这可是阿裴家,哪有那么快想好,你来看看几个阳台这么改行不行?”   容裴挑眉:“你只想好了阳台?”   高竞霆不擅长说谎,支支吾吾老半天,把自己憋得脸都红了。   事实上高竞霆最先从容裴的房间开始设计,可是当他照例把屋主当模特画上去的时候突然就有点不对劲了:他满脑子都是没穿衣服的容裴!接着无论换到浴室、卫生间、客厅、书房,甚至是过道,他都不由自主地画出了光裸着的容裴,姿势参考《好春光》的模特们。   对了,模特们在办公室里摆过的姿势也不少!   换成阿裴的话……   高竞霆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燥热,下腹更是有股热流不安份地蹿动。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咽口水。   容裴看见高竞霆那模样,哪还猜不出高竞霆在想什么?只不过他彻底误会了,叹着气说:“再等一两年,再等一两年乐棠就长大了。”   听容裴提到乐棠,高竞霆隐约觉得有哪里出错了,可又想不明白错在哪里。   不过他没仔细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急红了眼:“阿裴,你要帮我……”      第12章 放纵(下)      “阿裴帮我!”   这是高竞霆最经常对容裴说的一句话。容裴并不是称职的朋友,高竞霆想要什么,他就帮高竞霆拿到手;高竞霆想做什么,他就帮高竞霆排除一切困难。如果有些事他没有帮高竞霆解决掉的话,高竞霆也许不会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容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高竞霆“成长”,毕竟心智不成熟的高竞霆更好应付、更好哄骗,也更好打发。   只是这样做也有弊端,比如这一刻高竞霆那张英俊的脸上充满迷茫、忍耐与情欲,随着呼吸的起伏,矫美的肌肉隔着衣料隐隐可见,那带着几分天真的原始野性足以让人血脉喷张。   容裴是个正常人,他也有自己的喜好,范立云也好、林静泉也好,都是身姿挺拔、气质阳刚的类型。   其实高竞霆卖相不错,多少也够上了容裴的审美标准,可惜容裴并不打算长久担任奶爸这种角色。   见高竞霆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容裴叹了口气,按下高竞霆办公桌上的内线:“小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有事就转到郝特助那边。”   高竞霆脸上笑开了花:“阿裴!”   容裴拢了拢高竞霆的领子:“到休息室去。”   他们的办公室设有休息室,有时容裴会在里面午睡,如果事情太多的话容裴还会在这里过夜。高竞霆偶尔也会蹭到容裴身边一起睡,不过都是很单纯地睡觉,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类似于干柴烈火的激情碰撞。   高竞霆三步并两步地迈进休息间,容裴跟在他身后带上门。   没等高竞霆再开口,容裴已经将按住高竞霆的双肩吻住了他。   容裴的唇形偏薄,却温软而漂亮,温热的触觉让高竞霆心口发烫。而且他的吻技好到极点,柔软的舌头灵活地诱开了高竞霆的唇齿,引导高竞霆略带生涩地回吻。   高竞霆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极为敏感,仿佛只要给它们一点火星就能瞬间燃着。那容裴唇舌里度来的淡淡烟草味充斥在他的鼻端、他的口腔——乃至于咽喉,而后就是他所熟悉的、他习惯依赖的容裴的气息。   容裴的舌巧妙地在高竞霆上颚的敏感带流连,富有挑逗性的深吻让高竞霆觉得整颗心都要炸开了。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高竞霆反客为主,轻而易举地把容裴抵在门板上,进一步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他的动作还有点生涩,不过已经能学到三五成,至少他已经能找出容裴口腔里的敏感带,笨拙地模仿着容裴的吻技。   直至彼此的呼吸都粗重起来,才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高竞霆的五官非常出色,有着军人世家独有的英气,也有着不经世事的纯粹,这种刚直与天真的综合体是很容易让人迷乱的。   容裴却始终保持清醒。   他的身体终于于享乐,他的大脑则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就是吻,你懂吗?”   高竞霆把容裴固定在自己双臂之间,野兽般的双眼盯着容裴裸露在外的一小片肌肤。   其实他更渴望把眼前的美食拆吞入腹,可容裴要和他讲话,他只能乖乖停顿下来听容裴说话。   “想要舒缓自己的性欲该有两种办法,其中一种是自己解决,也就是把你的手当成你的配偶,用手做一些能让自己舒服的动作,直到释放为止;还有一种是和别人一起做的,这种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你要仔细听好。”容裴细致地解说:“就好像发动汽车引擎一样,这种事也要有个推动力。亲吻就是很好的推动力,因为我们的口腔潜藏着许多敏感带,只要你找到了它们、成功刺激了它们,就能让彼此都享受到快感。当然,你不能看到谁就亲上去,你要找对人。”   高竞霆问:“那我该找谁一起做?”   “交往中的恋人。”容裴说:“但是如果恋人还没有进入发育期,最好不要找他做这种事,否则会伤害他的身体。”   高竞霆点点头。   容裴平静地说:“你已经和乐棠交往了,就不能再找别人做这种事。我这一次只是在教你应该怎么做,不可能和你做到最后,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要自己解决。”   高竞霆愕然地看着容裴冷静的眼睛,心底那股不停喷涌的热流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难受极了。他委屈地说:“连阿裴也不能找吗?”   容裴说:“不能。”   高竞霆说:“那我……那我……”   容裴用眼神制止高竞霆发言,继续展开教学:“亲吻的时候你可以同时开始前戏,这种事情要双方都来了感觉才行,所以你要想办法摸清对方的敏感区域,你可以用你的唇、你的手,甚至你的肢体去刺激那些部位……一般而言,乳头是普遍的敏感区。”他纯熟地解开了高竞霆的衣扣,低头舔吻那挺立的红点,双手也在高竞霆背后游走。   刹那间,高竞霆浑身都像被火烧着了似的,每一块肌肉都发狂般叫嚣着。   他猛地抱住容裴,用力亲吻他裸露的脖子:“阿裴,我还是觉得不够,我还想要更多……”   容裴停下了所有动作任由他胡乱地吻了个够,才微微一笑:“不行,我不能给你更多……听着,最后一步就是真正的前戏。首先你要事前就准备好润滑油,为你的恋人用来和交配的地方做好润滑和扩张,以保证你的小家伙能够顺利进入并运动。如果你不小心射在对方的身体里了,必须及时带他去做好清洗工作。只有做好了这些,你才是一个及格的好恋人。”   高竞霆抱住容裴不肯放:“我不可以和你做吗?”   容裴说:“不可以。”   高竞霆不高兴:“可是我难受。”   容裴平静地说:“你可以自己解决,用我教你的方法。”   高竞霆有些不情愿,无论他搂抱也好、亲吻也好,容裴都没再给他任何回应。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却只能乖乖地放开容裴,用手去解决那不停煎熬着自己的欲望。   容裴靠着门板静静看着高竞霆当着他面的“自给自足”。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甘心被这种事支配,像个野兽一样毫无尊严地臣服于情欲。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把最失控、最不堪的一面显露在别人面前,过后还将对方当做最好的朋友。   他真的以为会有人无条件对他好,毫无芥蒂地接纳他的一切吗?   怎么可能?   容裴身体里同样有种莫名地燥热在横冲直撞,然而他并没有受到影响,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放到嘴里抽了起来,似乎觉得带有刺激性的烟草比高竞霆的表演更加吸引他。   像他这样的人,最不希望沾染的就是高竞霆这种永远忠实于内心渴望、天真到蛮横的家伙。   可是一旦碰上了,却又忍不住想把他逼到极致——想看看把他逼到泥潭之后,是不是还能这样无条件地信任、依赖着别人。   见高竞霆还在挣扎着无法解脱,容裴摁熄手里的烟,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他上前把那具高大的身躯推进沙发里,边吻上高竞霆的唇边握住他巨大的欲望,高超的技巧让高竞霆瞬间被他掌控住了,在他的动作之中彻底沉沦。   该教、不该教高竞霆的东西他都教过,从怎么戴上虚伪的面具与人往来到怎么设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他都没少言传身教。   高竞霆在他的熏染之下仍然天真纯粹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容裴可以断定,如果有一天高竞霆从他那天真的理想国之中走出来,一定会憎恨他、厌恶他。   因为是他把所有的肮脏污秽带进他的世界。   ——就好像林静泉一样……   容裴骤然失去了亲吻的兴致,用手套弄着高竞霆底下的高昂,直到高竞霆在他手上释放才缓缓停下来。   正要起身,高竞霆却一把将他压到身下,用那犹带沙哑的嗓音逼问:“阿裴,你刚刚教我的东西……是谁教你的?”   这家伙的逻辑很简单,他要容裴教,容裴自然也要别人教。   如果这是有人手把手教容裴的,那容裴也会被别人压在身下,亲吻、舔咬,甚至裸裎相对、躯体交缠……想到那个画面,高竞霆的心里腾起一种杀人的欲望。   容裴毫不紧迫:“自学成才。”   高竞霆不信:“真的?”   容裴说:“真的。”   高竞霆想了想,继续压在容裴身上步步紧逼:“那你不能再教其他人。”   “我相信一般人都能自学成才。”容裴说。   “不行,你要答应我。”无论是别人教容裴还是容裴去教别人,高竞霆都不能接受,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他胸腔发胀。他不肯放开容裴:“你要保证。”   “为什么?”容裴也不挣扎,任由他沉重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   “因为……”高竞霆找不到理由,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强横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只能教我!你要保证!”   容裴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好,我保证只要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我就绝对不会和别人做爱。”   “做爱?”   “就是我们刚刚做的事,”容裴说:“——我们刚刚做了一半的事。”      第13章      高父到访对云来港的影响存在于各个领域。   比如教育——在高父的授意下,云来港教育部迅速把某些课程设置为成年教育中的必修课,但凡已成年却没选修这个课程的倒霉娃儿都接到了通知:本月中旬到文曲街11号完成全一期的补修。   容裴回到家就接收到老朋友的感谢:“我们11号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忙完这一次应该可以撑很久,如果这批生员里再出几个能顶事的就更好了。云来港什么都好,就是太浮躁了。”   容裴按掉语音留言,接通了另一边:“要开始忙了吧?”   对方的回答很简略:“是。”   磁感墙上出现了对方的影像,大约二十七八岁,面容冷峻。他的脸上有一道从左边额角划到鼻梁的疤痕,约十厘米长,十分显眼。   这人叫韩定,和容家三叔有点渊源,容家三叔在社会福利事业这方面下了大功夫,私底下更是资助过一大批无父无母的孤儿。   韩定是个孤儿,由于自小就表现出过人的聪慧,很幸运地入了容家三叔的眼。容家三叔并没有直接把他带到身边,更没有直接满足他物质上的需求,只是时不时与他通话进行学业上的指导。   韩定得知容家三叔的儿子在云来港之后,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   容父最反感韩定这样的人,因为他一直把乐棠的身世瞒得很好。他总是不忍心让乐棠面对这些事,虽然有很多人愿意庇护乐棠的人,可一旦接受了他们的庇护,随之而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   在“生人勿进”的大前提下,韩定这种不速之客容裴早就打发得很顺手,因而韩定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很快就被容裴客客气气地哄了回去。   没想到第二天韩定又来了。   那时韩定还是个半大少年,每天深夜就像根柱子一样站在雪地里不动。   这一站,就是好几个雪夜。   容裴对这种人最没辙。   思来想去,容裴只能安排韩定考进云来港大学,并告诉他:“只有你拥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能力帮他。”   韩定果然很出色,毕业后的第六年就成为了教育部的副官。这跟容裴不一样,容裴是搭着高竞霆空降的,韩定却是自己一步步爬了上来,其过程堪比时下最火热的励志剧。   更让容裴高兴的是,韩定在外头依然是无派别人士,可以说是他的一着暗棋。这不,高父一过来,马上就送给韩定一份大礼:整改云来港教育规范。   云来港是近十年才迅速拔高的城市,教育系统极其混乱,尤其是成人教育那一块明显多、杂、乱,而且普及率不高,有些应该设置为必修的课程错设为选修,导致大部分课程无人问津。   这种弊病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惜历任总执政官不敢改。   要知道云来港的优势在于它繁荣的商业,以至于云来港人、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大多是冲着商业来的,总执政官必须在经济这块拿出非常好的成绩才有可能提升民众满意率。   教育整改既需要公众配合又费时费力,做起来纯粹是吃力不讨好。尤其是成人教育这一块,选修嘛,要用上的时候再去学就是了。你非逼着人去报名,那不是浪费别人的时间吗?   果断给你投个“非常不满意”!   所以很少有人会冒着掉满意率的危险去干这事儿。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回身居高位的高家家主过来瞅瞅自家儿子,结果发现自己儿子居然蹲在生员寥寥无几的教室里求知若渴地听讲……   ——你说这像话吗?要丢脸也要多几个人一起丢!   罗伯通非常识趣,比起暂时损失一点支持率,他选择坚定地抱稳高家大腿。见高父面露不满,他立马拍板定案:整改,必须整改!   这就便宜了韩定。   以容裴来到这边之前的年龄来看,无论是韩定还是高竞霆在他眼里都是比他小很多的晚辈,乐棠和瞿泽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就比他小。   对于自家“晚辈”,容裴总是多一份宽容。见韩定仍然像平日一样寡言少语,容裴也没太在意,笑着说:“好好把握机会,别丢三叔的脸。”   韩定突然抬起头,目光似乎透过磁感墙直直地看向容裴。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和林静泉分手了?”   容裴有些惊讶于韩定主动提起公事以外的话题。   韩定这家伙天性冷漠,只对自己在意的东西感兴趣。当初他把自己和林静泉交往的事告诉韩定,这家伙还爱理不理地抛来一句:“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   不过韩定既然问起了,容裴也不会隐瞒。他淡笑说:“是分手了。”   韩定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似乎想从上面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印证这消息的真实性。   可惜容裴还是让他失望了,那张脸上的神情仍然是那么地从容,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更没什么事能伤到他。   真的是这样吗?   韩定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工作了。”   然后切断通话。   看着渐渐恢复为一片雪白的磁感墙,韩定有史以来第一次放下正事来发呆。   第一个让韩定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的容君临,他给了韩定关爱,也给了韩定尊重;韩定视容君临为恩人,决心保护容乐棠也是出于对容君临的感恩。   正是这个决定把他带到容裴身边。   那时候云来港开始涌入大批外来者,“遍地是黄金”是真的,秩序混乱也是真的。   容裴这个人很护短,宁愿自己干十几份兼职也不让父亲和弟弟为家里操半点心;他可以和前来找事的地痞流氓肉搏,眼神像头凶狠的狼崽子——即使把凌厉的刀锋抵在对方脖子,他的手依然稳如泰山,似乎连杀人都不畏惧;他能够在遍体鳞伤的情况下,眉毛都不皱一下地把弟弟抱起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   韩定以为容裴永远不会有软弱的一面,然而在某个下雪的夜晚里,正在公学念书、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容裴却突然把他约出来喝酒。   那是韩定第一次看见容裴喝醉的样子——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害怕。   他把容裴抱到旅店安顿好之后,才听到容裴醉后说的唯一一句话:“原来他留在这里的理由跟你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容裴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容裴和郝英才开始大玩感情游戏,那劲头似乎在比赛谁能追求到更多的恋人一样。   韩定觉得不对劲,找机会堵着郝英才逼问,郝英才才说出容裴那段时间做的事:容裴追过范立云,但失败了。   韩定这才发现容裴似乎并不像众人想象中那样无坚不摧,他其实也想要追求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而且必须只属于他。   可是即使知道了原因,韩定依然没有立场去阻止。   容裴把感情游戏玩得很完美,没有逼迫过谁、也没有伤害过谁,每一次都做到了好聚好散,对他的名声没有任何影响。等到从公学毕业那天,他和郝英才那个斯文败类还大咧咧地在韩定面前比拼战绩。   韩定想要指着他们鼻子大骂,可是脑海里又反复出现那句“原来他留在这里的理由跟你一样”。   那晚和郝英才分开后,韩定忍不住对容裴说:“上了大学后就不要再这么玩了。”   容裴站在雪夜的灯光下,穿着长款的格子外套,裹着围巾、带着厚手套,脸上的笑好看至极,分明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他点了点头,缓缓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结果新学期刚开始不久,韩定就收到了容裴的消息:“我和林静泉交往了,林静泉知道吗?是‘水心云影闲相照,林下泉声静自来’的林静泉,我喜欢这个名字。”   韩定觉得他死不悔改,就冷冷地说:“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   没想到容裴和林静泉居然一交往就是六年。   不是六天,不是六个月,而是六年。   整整两千多个日夜,他都和那个外表出众、才华过人、优秀到别人只能仰望的林静泉在一起。   感情向来是越积越深的,容裴又不是没有心的人,怎么在分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正常工作、继续正常生活?   然而直至看到林静泉的调动报导,韩定才发现容裴连和林静泉分手都没有告诉他——明明在这期间他们有过十几次的通话。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在容裴心里已经连诉说对象都不是了。   韩定走进浴室把水温调至最低,掬起那冻入骨髓的冷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他攥着洗脸池的边缘,手背青筋毕现。   不用抬头去看镜子他都知道,出现在那里的必定是一张丑陋至极的面孔。   感觉心底有只面目狰狞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嘶吼着,他咬牙说道:“我留在云来港的理由,早就不一样了。”      第14章      第二天是实习生们结束岗前培训的日子,容裴通过联络器和人事那边说了一声,把瞿泽要到自己身边。   瞿泽在同伴们的羡慕目光下走上三楼,又引来助理们惨无人道的围观:这可是容副官要亲自带的新人啊!   还是一向最自律的小肖负责迎接新人:“瞿泽吗?”   瞿泽礼貌地说:“叫我小瞿就行了。”   小肖点点头,给瞿泽介绍情况:“现在三楼分了三个部分,我们右边是跟着容副官的,对面左边那些人是跟着郝副官的,中间是BOSS。”   瞿泽有点儿疑惑:“BOSS?”   小肖解释:“我们都叫高部长BOSS。”   “……这是爱称?”   “这是尊称。”小肖沉痛地说:“他很擅长把整个外交部弄得人仰马翻,堪比团灭。”   “……”   “不过放心吧,最近BOSS忙着带新来的郝副官熟悉云来港,对外交部的事不太感兴趣。”   “……难道领头的人对本职工作不感兴趣是件好事?”   “对外交部来说,是这样没错。”   “……”   瞿泽在心里生起闷气来。   这几天瞿泽多少也听到了点风声:郝英杰的是高父亲自带过来的,直接空降成高竞霆的副官,职权和容裴相同。   原来高竞霆这几天没回容裴家是因为要陪那个姓郝的?   高竞霆一边和容裴有婚约一边和乐棠交往就算了,居然还往外发展!   他问小肖:“我可以进去找那个……容副官吗?”   小肖好奇地觑了瞿泽一眼,说道:“可以,容副说了,你可以随时进去找他。”   瞿泽马上窜到容裴办公室前敲门。   容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瞿泽推开门一看,容裴正把在地图上做标记。他抬头打量着容裴的办公室,发现大部分设施都还很新,只有古朴的壁橱里面那一摞摞资料能看出容裴在这边工作过的痕迹。   记得乐棠说过容裴一直和高竞霆共用办公室,呆在自己这边的机会反而很少,看来是真的。   瞿泽忍不住刺上一句:“那个姓郝的来了,你就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做人吧?”   容裴理都没理,继续在地图上翻查。   瞿泽凑过去,愕然地发现容裴正在操作的地图比他们平时用开的要复杂得多。它采集了云来港各个部门的数据库以及众多私人数据库,随着容裴十指输入的指令变化,一项项数据流水般闪过。   瞿泽看得眼热无比,蹲在一边追问:“你怎么能拿到这么多权限!”   容裴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好经营。”   帝国非常注重隐私,数据库的权限对一般人来说很难拿到,只有商店、游乐场之类的公共场所会向公众开放数据库。可是不开放并不代表接触不了,只要你和拥有权限的人建立深厚的友谊,数据库权限是可以共享的。   当然,这种共享只在彼此之间有效,接受这种“共享”的人不能再开放给第三人。容裴能拿到这么多权限表明他在云来港的人脉已经非常深厚,无论是政客圈里还是市民之中都让别人望尘莫及!   容裴说的经营,就是经营自己的关系网。   瞿泽发现自己又看不懂容裴了。   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所有权限暴露在外人面前,难道容裴没把他当外人吗?   看到容裴爱理不理的态度,瞿泽有点儿不想自作多情。   容裴一开始根本不欢迎他到容家去,直到有一天他和乐棠被地痞堵在巷子里、他为了保护乐棠被划伤了手臂,容裴才开始转变。   可是那已经晚了,他早就不稀罕!   而且更让他开心不起来的是,容裴连对待他的方式都没有变化——还是像以往一样常常把他损得哑口无言。如果不是家庭环境让瞿泽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他根本找不出容裴对自己好的迹象!   所以瞿泽每次见到容裴依然要拿鼻子哼两声。   瞿泽沉默着蹲在容裴身边看着他。   容裴没去琢磨瞿泽心里的弯弯道道,他把自己整理好的信息传输到腕上的联络器里,瞅了瞿泽一眼:“小肖还没给你安排工作吧?”   瞿泽摇摇头:“没有。”   容裴说:“那你跟我一起出去,给你半个小时回去把行李收拾好。”   瞿泽一头雾水地问:“收拾行李做什么?”   容裴说:“要出去半个月或者更久,你把该准备的准备好就是了。”   瞿泽跳了起来,激动地说:“你傻了吧!这时候出去半个月?等你回来以后外交部都成别人的了!”   容裴笑了起来:“小鬼。”   瞿泽怒道:“谁是小鬼!”   容裴拍拍他的脑袋,谆谆善诱:“你想一想,能够轻易被别人抢走的东西,值不值得你为它放弃自己要做的事?”   瞿泽一怔。   容裴说:“如果我一走开外交部就会易手,那么它不过是供人抢夺的权力工具罢了,根本不值得我去在意。”   容裴的语气里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打算做一次为期半个月的走访,主要是针对云来港周边的落后地区。   容裴很喜欢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云来港,就算打算要去别的地方发展,他还是想再为它多做一点事。   这不光是为了支持率。   至于外交部的大权会不会被郝英杰抢过去,容裴根本不在乎,只要他的位置还在,他随时都能调任到其他地方去。   当然,容裴不会和瞿泽解释这些,他直接打发瞿泽回去收拾行李。   瞿泽只能边咂摸容裴刚才的话边跑回容裴家,迅速打包行囊。   等他再次回到外交部时容裴也和郝英才交接好了,正在那儿闲聊。   作为万年神隐的外交部特助,郝英才人模狗样地占领了容裴的办公室:“安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对容裴忠心耿耿的小肖忍不住提醒:“容副,这家伙刚刚盯着你藏酒的柜子不放。”   郝英才跳起来:“小肖,你这是污蔑!”   小肖不卑不亢地说:“你还盯着摆杂志的柜子,一定是想找《好春光》那种杂志。死心吧,容副没有订那种东西。”   郝英才:“……”   容裴倚在郝英才身上笑得很开心。   瞿泽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裴这样笑,容裴这人总以他和乐棠的兄长自居,在他们面前自律到极点,连喜悦、愤怒、难过这些激烈的情绪都非常克制,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人。   ——所以瞿泽才骂他虚伪。   瞿泽不喜欢容裴三人之间那种熟稔而默契的氛围,忍不住插话:“不是要出去吗?”   郝英才像见鬼一样盯着他一会儿,急声问容裴:“你要和他一起去?”   容裴点点头。   郝英才跳了起来,蛮牛一样把容裴拉进休息室,然后砰地关上门,将瞿泽和小肖关在门外。   容裴笑问:“怎么了?”   郝英才严肃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容裴说:“我从来没有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郝英才气急败坏:“瞿泽可是瞿家人!出身于帝国最变态的军勋世家!别看他现在好像毫无威胁,可瞿家人前边的二十几年根本是不算数的,你跟他越亲近,越有可能招来横祸。当初瞿正明还和你三叔是至交好友,瞧瞧后来怎么样了?他亲手把你三叔送进了监狱,无期徒刑!”   容裴笑着说:“我觉得瞿家还是很不错的,虽然瞿家人大多是铁腕派,可他们还是有很多令人钦佩的地方——比如能狠下心把毫无自立能力的家族子弟赶出家门历练。要是高家也能效仿的话,高竞霆就不会被养成这样了。”   郝英才冷笑:“是这个原因吗?你是觉得瞿泽很危险,不想让他靠近你那个‘弟弟’吧?容裴,你以为你就是无所不能的吗?简直没救了!”   容裴知道郝英才是真的生气了。   郝英才和郝英杰水火不容,因此很难理解他对乐棠的爱护。可对容裴来说,爱护弟弟妹妹、维护家族利益的想法是深入骨髓的,似乎早就印入了他的灵魂之中。   容裴想起自己来到这边前说的那句话:“我也自由了。”   其实根本没有。   但是容裴不会刻意去追求解脱,毕竟乐棠确实是个很好的弟弟,容裴乐于爱护他、保护他,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远离一切危险。   这几乎是他的本能。   容裴道:“大郝,我也不和你说虚话。我确实不太放心瞿泽和乐棠走太近,毕竟你也说了,乐棠的父亲是瞿正明送进监狱里去的,这是个地雷,要是不小心踩到了,会把他们都炸伤。而我没关系,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应付得来。”   郝英才沉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从来都说服不了你。”   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和担忧,容裴心中一暖,笑眯眯地说:“放心吧,如果需要帮忙我肯定会开口的。”   短暂的谈话结束后,容裴就带着瞿泽出发了。   这次出访是暗访,容裴带上了学者式的眼睛、穿着非常正经的长外套,伪装成过来做调研的外地人。   瞿泽以他学生的身份跟随在他身边。   一路上的对话是这样的——   “先叫声老师来听听。”   “想都别想!”   “扣实习分数。”   “……”   “叫声老师来听听。”   “我不会向恶势力屈服的!”   “扣十分。”   “……老师。”   “乖。”   这一天中午高竞霆找不到容裴,追问小肖才知道原来容裴和瞿泽出去走访了。容裴没有留下出访路线,联络器也处于拒绝连接状态,连小肖、郝英才都不清楚他要去哪里。   高竞霆握紧了拳头,脸色阴沉到极点。   这次出访他知道的!容裴上次和他说好了要一起去!可是容裴没有带上他!   ——他和那个该死的小鬼一起去了!      第15章      午餐时高竞霆一直在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郝英杰和乐棠都在他对面坐着。   郝英杰还好,镇定自若地用餐。   乐棠有点儿坐立难安了,作为高竞霆交往中的“恋人”,乐棠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尴尬。   自从知道了高竞霆与容裴的婚约,乐棠怎么看都觉得高竞霆对容裴的依恋比谁都深,而对自己反而没多喜欢。   看今天的情况就知道了,高竞霆明显是因为见不到容裴而心不在焉。   乐棠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给高竞霆夹了一筷子菜:“别光吃饭。”   一旁的郝英杰嗤笑出声。   乐棠疑惑地看着他。   郝英杰说:“没什么,刚刚好像看到只兔子在给老虎夹菜。”   郝英杰好奇的目光定在乐棠身上。   这看起来软糯得像只小兔子的家伙居然是容君临的儿子,实在是不可思议!要他说的话,容裴或许还比较像一点。   不过那白白嫩嫩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可口,难怪容裴要把他护得那么严实,连未来归宿替给他安排好。   这小兔子要是放到外边,早就被人拆吞入腹了。   郝英杰那毫不掩饰的目光让乐棠憋红了脸:“我不是兔子!”   郝英杰推了推自己的无框眼镜,轻飘飘地堵回去:“没说你是。”他边说话边看向高竞霆,却发现那家伙对他和乐棠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相反,高竞霆时不时地看了看腕上的联络器,似乎在等容裴联系他。   到底谁才是他的恋人?   郝英杰露出了笑容。   他来到云来港的任务是让高竞霆真正成长起来,容裴不希望高竞霆爆发出来的感情、容裴不想高竞霆展现出来的能力,都是他要去挖掘的东西。   而容裴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容裴在这时候抽身离开有点出乎郝英杰的意料,不过他也没太着急,他一向不缺等待的耐心。   在容裴回来之前,也可以先逗那只小兔子玩玩。   郝英杰下午休息时间一到就直奔底层的甜品店。   乐棠在烘焙房专心地做甜点。   郝英杰倚在门边盯着乐棠露在外边的脖子,白白净净、吹弹可破,像是刚刚剥掉壳的熟鸡蛋。   乐棠被他盯得很恼火。   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烘焙箱突然喀拉地一声停止运作。   那只单纯的小兔子急了,跑过去关掉电源就要开箱检查。   郝英杰把他捞回身后,捋起袖子说:“我来吧。”   郝英杰比乐棠高半个头,看上去也成熟许多,简直像一头大尾巴狼站在小兔子前面。   检查完后,郝英杰转过头微笑着说:“小故障而已,暂停一下就行了。不过下次遇到最好不要立刻打开,太危险了。”他鼻息轻轻喷在乐棠颈边,仿佛随时会一口亲上去。   那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侵入了小兔子的领地,令小兔子的心砰砰直跳。   乐棠的耳根刷地红了。   除了哥哥容裴,从来没有人会这么靠近他。虽然瞿泽整天跟在他身边,可那家伙似乎永远长不大一样,根本不会做这种暧昧的动作;高竞霆就更不用说了,那只大型犬科动物似乎对蛋糕更感兴趣。   乐棠虽然单纯,但是并不愚蠢。   他能感觉出郝英杰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的,听说这家伙是高父钦点、空降过来和哥哥竞争的人,现在来找他恐怕是为了从他身上找到打击哥哥突破口吧?   小兔子悄悄握了握拳,退后两步对郝英杰说:“你能帮我尝尝新做的蛋糕吗?”   兔子准备咬人吗?郝英杰没错过他的小动作,眯起眼说:“乐意之至。”   乐棠却没有在蛋糕上做手脚。   郝英杰没找着兔子咬人的迹象,只好专心品评食物。他尝过的美食数不胜数,所以嘴巴被养得很刁,蛋糕一入口他就有了大致的评判:“奶油放多了,蛋糕也老了,吃起来没有细腻的口感,而且樱桃味太浓,不好吃。”   说完后郝英杰盯着乐棠的表情,却发现那只小兔子掏出纸笔认认真真地记下他的所有意见,一脸感激:“谢谢你!哥哥和竞霆哥都不会对我说实话。”   郝英杰说:“你哥哥确实不会实话实说,不过你‘竞霆哥’的话,你确定他不是吃不出来?”   “……”   “我得回去工作了。”郝英杰一派绅士地拉起那只小兔子的手,在他左腕的联络器输入一串数字:“这是我的联络号,下次想找人给意见的话可以直接找我。”   小兔子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郝英杰在电梯里翻出联络簿里的陌生号码,命名为“想咬人的小兔子”。   他眼底带上了一抹笑意:“居然选择本色演出诱敌深入,不愧是容家人。”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郝英杰正好迎面碰上了自己的哥哥郝英才。可能是因为容裴交代了什么,脾气火暴的郝英才居然朝他露出了笑容:“郝副官,等会儿的会议资料已经放在你桌上,你准备一下就下来开会吧。”   如果郝英才能早点学会这种姿态的话,郝家继承人的位置就不会丢掉了。郝英杰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郝英才和他身后的那个小特助走进电梯。   在电梯门正在合上、郝英杰也准备往自己办公室迈步的时候,电梯里头突然传来一段对话——   郝英才:“小肖,我刚才还行吧?”   小助理:“不错,以后继续把他当成大白萝卜就好。”   郝英才:“哈哈哈哈哈哈哈神似!神似!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像了!”   小助理:“……”   大白萝卜郝英杰:“……”   他这哥哥还真了不起,居然能二到让人觉得和他置气是在降低自己的格调!   郝英杰回办公室拿起桌上的会议材料。   他不得不佩服容裴的手腕,该给他的权限容裴二话不说就给了,他想做的事部属们也非常配合,运作起来比他在家里还顺手。   可惜就是太配合了,让他根本找不着机会把手伸进去。   要不是体会了这一切,他绝对不会相信没有接受过精英教育、也没被世家环境熏陶过的容裴,居然能靠自己的能力做到这种地步!   难怪高家那边对他又爱又恨,要是没有那桩婚约,恐怕早就想办法把容裴网罗过去了吧?   郝英杰倒是没有被打击到,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学习容裴做事的方法于他而言非常有利,因为他们走的路数是相似的。   他扣好松开的袖扣,拿起资料走进高竞霆的办公室。   高竞霆正阴沉着脸在互联网上浏览着什么。   郝英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在看别人发过来的即时照片,画面上是学者打扮的容裴在和“学生”瞿泽谈笑。   拍摄的角度有点儿微妙,看上去两个人似乎很亲密。   高竞霆手背的青筋有些狰狞。   郝英杰站在他身后说:“这样不好,师兄。”   高竞霆这才发现郝英杰的存在,他恼怒地说:“阿裴说好要和我一起去的。”   怎么都联系不上容裴,高竞霆让安管家帮忙追查容裴的去向,安管家那边很快就给他发来几张即时照片。   看到容裴和瞿泽相谈甚欢,似乎玩得很开心,高竞霆就再也无法压抑满腔怒火。   应该是他去的!为什么带那个姓瞿的小鬼!   高竞霆狠狠一拳捶下,他跟前的办公桌喀拉一声,四分五裂,上边画面也随之消失。   郝英杰看着高竞霆那原始人般的蛮力,不由为容裴默哀起来:和这么个家伙有婚约,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然而就在郝英杰准备把火煽得更高的时候,高竞霆的联络器突然亮了起来。   高竞霆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跑到离自己最近的磁感墙前接通。   容裴那边似乎刚刚安顿好,后边的背景看起来非常狭窄而且不怎么明亮。   见高竞霆脸色不太好,容裴微笑着说:“怎么一脸不高兴?今天早上没等到你,路上也没有磁感区,所以走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你联系。”   高竞霆想起自己早上好像真的没有准时到外交部,他觉得自己误会了容裴,立刻表态:“我没有不高兴!”   容裴问:“早上你去哪里了?”   高竞霆顿时来了精神:“和郝师弟去拜访一位退居二线的叔爷,我还和他玩了一局推演,而且我赢了!很厉害吧?”   容裴点点头,又问:“乐棠还好吗?”   高竞霆一顿,不知该怎么接话,因为今天他好像没怎么关心乐棠。   一直在旁听的郝英杰突然以熟稔的语气插口:“阿棠很好,今天他刚研发了一种樱桃味的蛋糕,说是容师兄你喜欢吃的。”   容裴轻描淡写地戳穿他的伪装:“樱桃味是瞿泽的最爱。”   瞿泽也在容裴旁边,听到容裴的话忍不住反驳:“谁爱吃那种东西?我一点都不爱。”   容裴说:“那我下次帮你吃掉。”   瞿泽说:“想都别想!”   郝英杰本来想试探一下“弟弟”到底是不是容裴的死穴,没想到容裴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想法。   不过……容裴在高竞霆面前和瞿泽秀亲近度的没问题吗?   郝英杰用眼角余光瞧向高竞霆。   果然,刚才已经被容裴顺好毛的高竞霆又攥起拳头:“你和这小鬼住在一起?!”      第16章      瞿泽有幸见识了容裴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   容裴先是否认共住的事实,然后开始简单叙述这一天的形成。在容裴的描述里头,他硬生生从一个德智体能样样兼优的大好青年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柴。   这人不留余力地贬低他、捧高高竞霆,时不时惋惜地说“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不会这样”,高竞霆被他夸得飘飘然,很快就忘乎所以地傻笑起来。   容裴“适时”地打了个哈欠。   高竞霆一脸关切地说:“阿裴你忙了一天,快去休息。”   瞿泽惊掉了一地下巴。   ——休息什么?!这还没到傍晚,天还没黑!   容裴却没打算提醒高竞霆,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微笑着转向瞿泽:“解决了。”   瞿泽冷哼:“哄一个傻瓜算什么能耐。有本事的话,你让他也解释解释他身边为什么会有别人?”   容裴说:“你指郝英杰?放心吧,高竞霆那个人单纯归单纯,某些时候却很敏感,带着其他目的留在他身边的人他是肯定不会看上的。”   瞿泽忍不住反驳道:“别说的那么绝对,我看高竞霆纯粹就是个傻瓜蛋!”   容裴正色说:“瞿泽,别把任何一个人看成傻瓜,那会带来你难以控制的后果。”   瞿泽不屑地昂起头:“你还不是这样干的?我看你把乐棠和高竞霆都当成傻子!”   容裴说:“是吗?”   瞿泽两腿跨坐到容裴膝上、一把揪着他的衣领,目光逼近容裴的双眼:“不是吗!你凭什么安排乐棠的人生?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你是知道我会把婚约的事告诉乐棠的,你也知道乐棠知道以后肯定会为了你答应高竞霆!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   容裴按住瞿泽的双肩,平视那双学不会平静的眼睛:“你觉得这结果不好吗?”   瞿泽说:“哪里好?我说过我会保护乐棠一辈子!”   容裴的语气出现了一丝冷冽:“二十五岁以后,你不准备回瞿家了吗?”   瞿泽被他突如其来的冰冷吓了一跳,嗫嚅着说:“当然要回去,我只有变得更强大,才有能力庇护乐棠。”   容裴的语气毫无平日里的温和:“那在你变强的这段时间里,是准备让乐棠凝视着你的背影、默默等着你回来?需要几年呢?以你们瞿家的情况来说,你想让乐棠等上你十年或者二十年?”   瞿泽抓住容裴的双臂:“我没那么没用!”   容裴说:“你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有能耐。”   瞿泽说:“那高竞霆就很好吗?他还不是靠着家里!……等等!”   瞿泽突然停顿下来,脑海里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什么都通透了。   容裴亲手把高竞霆捧到这个高度,又故意表现出权欲膨胀的假象,让高家那边派了郝英杰下来。高家人才济济,要把高竞霆推得更高是有点难度,但是依葫芦画瓢保住高竞霆现在的地位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即使再调走郝英杰也可以换其他人过来。   容裴把每一件事都算计得很巧妙。   高竞霆是他给乐棠选的归宿,所以他把高竞霆的后路都铺好了。   瞿泽第一次觉得容裴可怕无比。   容裴这个人对你好起来可以好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可他要是算计起你来那也是面面俱到,就算你识破了他的企图也只能按照他定下的方向去走。   瞿泽的手有点发抖:“万一高竞霆不喜欢乐棠呢?那怎么办?”   容裴笃定地说:“高竞霆喜欢乐棠。”   瞿泽满心愤怒:“那乐棠的想法就不用顾了吗?你是个好哥哥,什么都为他打算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乐棠想不想要?他不喜欢高竞霆,是为了你才答应的!”   容裴被瞿泽吼得一顿,少见的迷茫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他淡淡地说:“喜欢不喜欢没那么复杂,感情这东西多处处就有了。”   瞿泽被他气得笑了:“那你跟我处处,看会不会喜欢上我。”   本来只是一句反诘容裴的话,瞿泽说完后心跳却如擂鼓般剧跳起来。   记忆里的容裴一向不喜欢和人亲近,唯一一次抱起他是在他为乐棠受伤之后。后来他才发现这人有着抗拒生人的奇异体质,一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就会非常难受。而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已经不算生人了,容裴脸上也不会再出现类似于厌恶或厌烦的神情。   这一刻他就坐在容裴膝上,肢体相触、呼吸相闻,靠得那么近,只要稍微一使力就能把容裴压在身下。   如果能和容裴在一起,他照样可以保护乐棠,这两件事一点都不冲突。   骤然意识到还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瞿泽觉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   他猛地将容裴推到床上,居高临下地说:“那你跟我交往试试看!”   冷不丁地被瞿泽来了这么一下,容裴眯起眼,狠狠地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膝盖顶在他腰上:“反了天了你,小鬼。”   瞿泽胳膊被容裴扭得发疼,顿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知道容裴这人看起来温文尔雅,真要打起来却是狠得不像话,他的三脚猫功夫在容裴面前根本不够看——而且他那三脚猫功夫还是容裴教的呢!   瞿泽很没骨气地举手投降:“我错了……”觑见容裴根本没有软化的迹象,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支吾着说出更没骨气的话:“我错了!……哥!”   他的整张脸都憋红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容裴难得地笑了出声。   瞿泽这家伙从小就记吃不记打,往往是前一天被教训得服了软,第二天又急着赶着送上门来被人蹂躏,似乎永远不觉得腻。   看着瞿泽用眼角余光偷瞧自己,容裴手上用的劲变轻了。   他伸手揉了揉瞿泽细柔的黑发,叹着气说:“不要喜欢我,我不是好人。”   瞿泽重获自由后心神一松,可听到容裴的话后整个人都绷了起来:“谁会喜欢你啊!你这人又无趣,心机又重,喜欢你非得累死不可!谁会喜欢?”   容裴微笑起来:“那就最好。”   瞿泽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有种无比难受的感觉。   容裴却说:“带你出访不是让你来玩的,不要整天想着那些没用的东西。我希望你不要变成那种眼里只有爱恨情愁的家伙,你有能力、也有资本去做更多的事。”   瞿泽一愣。   容裴说:“像你这么小的年纪,没有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是很正常的,不过你不能永远都这样。不要以为你是瞿正明的儿子就可以继承瞿家,没有相对的能力,你什么都不是。”   瞿泽不服气地说:“我一直很努力!”   容裴说:“但是还不够。想要成为像你父亲、像我三叔那样的人,光有努力是不够的、光有‘我要保护某某’的想法也远远不够,你心里要有更多的东西。”   瞿泽皱起了眉:“我不明白。”   容裴说:“没关系,慢慢来。”   当晚容裴就带着拜访当地的退休老人。   他们的国家在和索德帝国打对台戏,整个世界舞台分为两极,经常会起摩擦。横行于各大海域的海盗们以“自由者”为名,打着追求自由的旗号行抢掠之实,而在“自由者”背后有着各方势力在支持,十分难缠。   同时索德帝国表示承认远东联邦的国际地位,每次七洲峰会都在逼迫帝国承认。原本承认了也没什么,远东联邦本来就只是帝国的附国,主权并不属于帝国,点个头有什么难的?   只是这个头应该由谁去点呢?   容裴就着这些帝国最尖锐的难题和人争辩开了。   瞿泽负责在一边做记录。   虽然出身于首都瞿家,一等一的大家族,可他十岁前忙着打基础,十岁后又忙着养活自己,从来尝试过没有站在整个帝国的高度去考虑问题。   一晚下来瞿泽听得云里雾里,脑袋都发胀了。   回到旅馆后瞿泽累得浑身乏力,却又辗转难眠。   听人口述帝国的历史与境况,与在学校里学到的完全不一样,口述的人会有自己的感情、会有自己的观点,瞿泽几乎一下子就被他们带了进去。   他盯着容裴朝向自己的背。   心里要有更多的东西才能走得更远,那容裴心里面……又有什么?他这个“弟弟”在容裴心里能占多大的位置?   瞿泽忽然控制不了自己。   他伸手搂住了容裴的腰,感觉容裴微微一滞后把手扣得更紧,脑袋埋在他颈窝,呼着气说:“就算你不是好人,我还是喜欢你……没错,我喜欢你……明明我应该喜欢乐棠的,是他把面包分给我,是他把我带回家……可我偏偏喜欢你……你说该怎么办?你把我带出来,是想让我别打扰乐棠和高竞霆吧?既然你要把乐棠给高竞霆,不如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了……和我交往试试看?”   狭窄而黑暗的房间里彼此之间无比贴近,连呼吸似乎都是相互交融的。   瞿泽的姿势选得很巧妙,正好借着墙壁把容裴困在怀里,借着他整个人都欺了上去,让容裴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容裴有点懊恼。   听到瞿泽旧话重提,他就知道一整晚的忽悠白费了。   这小鬼可不是高竞霆,他比高竞霆要精明得多,也狡诈得多。   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容裴正思考着要不要顺水推舟答应下来,突然听到有人啪地一声按下了开关。   房间里的灯应声亮了起来。      第17章      容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他的视野正好对着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四十八九来岁的男人。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人属于初至,即将迈入一生中最耀眼的鼎盛期。   中年男人的五官与瞿泽有几分相像,只是他的目光更为锐利,脸上的神情仿佛抽去了一切不冷静不理智的因素,只余下凛如寒冬的冷峻。   如果说高父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那眼前这个中年人则把这种感觉放大到极致,他似乎已经抛却了所有人类应有的感情,扫上你一眼就能让你遍体生寒。   这个人是瞿正明!   容裴是《帝国时报》的忠实读者,每年在《帝国时报》上看见瞿正明的次数数不胜数,作为帝国二十位最高决策者之一,瞿正明的形象比其余十九位都要鲜明,“铁面无私”、“杀戮果决”、“帝国雄鹰”等等名词都是他身上无法抹去的烙印。   他是铁腕派的领袖,以瞿家为首的铁腕派最无法原谅导致国家利益遭受损失的人,比如容君临。   容裴直视瞿正明的眼睛。   他很确定这个中年人在生气,因为整个房间的气压都变得极端压抑。   ——一个月内连续见到两位帝国的最高决策者,只能说运气真是好过头了。   瞿泽却没有容裴那么冷静。   他在看见瞿正明那一刻就觉得浑身都冷得要命。   刚刚瞿泽还恨不得把整颗心捧到容裴面前,非要磨着容裴要他接受自己不可。可这一刻他却希望没有人听到过方才那段告白,尤其是自己的父亲。   这十二年来瞿泽鲜少有机会回家,即使回了家也不一定能看见瞿正明,他只能在报刊杂志上了解自己父亲的近况。   但瞿泽生命中的前十年是在瞿正明身边度过的,他熟知自己父亲的脾气——对于容裴,瞿正明绝对不会认可!   瞿泽记得上次见面时瞿正明就对云来港这边有人联合青流绑架支持率的现象颇有微词,十分不满这种把政治当成交易来对待的不良风气。   那里面的弯弯道道瞿泽压根儿听不懂,直到瞿正明说起“容裴”这个词时他才猛地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偷听。   他还记得他父亲提起容裴时曾经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回想起来那时父亲的语气似乎已经带上了浓浓的警告。   瞿泽从床上跳起来,恭敬地喊:“父亲。”   尊敬长辈永远摆在瞿家家训的第一位,这个规则严苛到就算年龄相近也不能和辈分高的“长辈”嬉闹,父子之间就更不允许逾矩了。   瞿正明脸上无喜无怒,冷淡地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瞿泽迅速撇清:“我在和容裴闹着玩。”   瞿正明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你已经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瞿泽握紧拳头:“可是——可是容裴他——”   瞿正明说:“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可是。”   瞿泽跳了起来:“父亲!”   瞿正明却看向已经着装整齐、端正地站了起来的容裴。   这个后辈比容乐棠更像那个人的儿子。   那时候那个人的面子多大,高家想和容家缔结姻亲,那个人不愿自己的儿子成为联姻工具,拒绝了高家抛出的橄榄枝。高家非但没生气,还把目标转移到容裴身上。   容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高竞霆和容裴的婚约。   那时候赶着要拿热脸贴那个人冷屁股的人多如牛毛,可那个人一入狱,什么都变了。   如今容家一落千丈,高家想解决掉那桩婚约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首都现在有多少人在赌高家什么时候行动?高父把刚毕业的郝英杰放到高竞霆身边的举动更是让许多人振奋不已。   容家的优势在于“信义”,高家如果因为容家没落就解除婚约,肯定会损害家族声誉——但高家如果保留那桩婚约同样也非常丢脸。   所以高家有两个选择:一是如果高竞霆一直都像滩烂泥,那就保留婚约,同时也放弃高竞霆,永远不让他成为高家的核心人物;二是如果高竞霆堪当重任,那就设法解除婚约,全力培养他。   本来高家选的是第一条路,是容裴改变了那边的决定。   ——高竞霆毕竟是高家的嫡系,哪怕只有旁系十分之一的才能,高家也不会放弃他。   不得不说,容裴确实是个人才。如果他不是容家人、如果他和高竞霆没有婚约,瞿正明不会阻拦瞿泽和他在一起。   可事实就是事实。   就算高家有解除婚约的意愿,或者容裴有解除婚约的想法,在没有实现之前容裴和高竞霆之间依然有着具有法律效力的婚约。   瞿泽在这时候插进去对谁都不好!要是让高家逮着证据并以此为由解除婚约,瞿泽有能力应对吗?   瞿家在子女成年之前会让他们出去学着自立,可那并不代表瞿正明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往泥沼里蹚。   受点挫折是好事,但没必要早早遭遇这种迎头痛击。   瞿正明把目光转回自己儿子身上,沉声说:“瞿泽,你姐姐在索德帝国的交流学习已经完成了,她回来前帮你要了推荐位。现在跟我去准备一下,明天马上做早上的航班过去报道。”   瞿泽跳了起来:“我不去!为什么我要去!”   瞿正明说:“你的堂姐堂兄、你的姐姐大多都经历了这一步,我觉得你应该没有震惊的理由。”   瞿泽支吾了一会儿,梗着脖子说道:“太快了,哪有这么快的。至少要等到成年,姐姐也是成年后才去……而且也有例外!大堂兄就没有去……”   瞿正明冷声道:“我以为理由已经够清楚了,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瞿泽愣在原地。   他的心一点一点发凉。   瞿家的教育方法狠极了,先给他们十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然后剥夺了那一切、把他们扔到外面独自生活十几年,让他们意识到“没有家族你什么也不是”,乖乖服从家族的一切安排。当然,也有在十岁到成年那段日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像那种放到什么环境都能大放异彩的人物自然是迅速成为家族的核心人物。   比如他的父亲。   瞿泽很有自知之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远远不如少年成名的父亲。那时候他父亲和那个传奇般的容君临可是并成为“帝国双英”的,若非容君临这个同样耀眼的人物横空出世,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和他父亲站在同样的高度。   瞿泽知道自己属于“没有家族就什么也不是”的那拨人,没有能力反抗家族的任何安排。   他转头看向依然沉静的容裴,心里不停地后悔:要是以前没有和容裴怄气,厚着脸皮蹭上去求教,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好不容易从几千人里面抢到了外交部的实习名额、好不容易才站到容裴身边,他不想走!   可是反抗以后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瞿泽很想用力抱住容裴,却被父亲警告般的目光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容裴却很平静,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无论瞿泽选择他还是选择乐棠,只要瞿泽敢迈出第一步,瞿正明都会出面阻止。   不过,这时机也掐得太准了吧?   他眉宇含笑,帮着劝说:“瞿泽,索德帝国的交流名额可不好拿,你姐姐肯定要非常出色才能要到推荐位,不要把它浪费掉。”   瞿泽的眼眶一瞬间红了。   他完全明白了容裴为什么一直阻止他追求乐棠。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瞿泽终于咬着牙转过身:“好的,父亲,我这就跟你去准备。”   瞿家人永远都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妥协。   瞿正明说:“那就走吧。”   容裴笑笑说:“再会,伯父。”   瞿泽没有再看容裴一眼,容裴也没有和瞿泽道别。   目送他们离开后,容裴走出走廊里抽烟。   漆黑的天幕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橘黄色的灯光下雨丝显得格外清晰。   气象台早就说过晚上会有雨,因而这场雨来得也不算太突然,只是雪夜别离、灯下看雨,心里总有那么一抹惆怅。   就在容裴手里的烟马上要抽完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道:“阿裴。”   容裴一震。   转过头去,却见许久未见的父亲站在那儿,身上穿的是远行时的深灰外套,看起来风尘仆仆。容父脸上有点疲乏,目光有着沉沉的叹息:“是我把你和瞿家那小子在一起的事告诉瞿正明的。不要怪我,阿裴。你比我优秀,如果容家还是以前的容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容裴微微地一笑:“爸,我怎么会怪你。”   容裴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   就算是高竞霆那边的安管家派人监视他,也不可能把他的行踪透露给瞿正明。   而这世上只有他父亲才拥有通过联络器直接查出他所在方位的权限。   看到容裴那平静的目光,容父心中一痛,缓声说:“但是阿裴,容家早就不是以前的容家了。瞿泽不适合你,只要你和高竞霆的婚约还没解决掉、只要你三叔还在狱中,瞿家那种位于帝国前列的家族就不会接纳你。而且高竞霆的父亲刚走,瞿正明又接踵而至,西部恐怕马上要成为他们军方两巨头角逐的地方,你卷进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容裴点点头。   容父难得地与容裴开诚布公:“至于婚约,高家那边本来就是冲着你三叔来的,你三叔不愿意那边才会找上我。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家里,一时发昏就把你的婚姻卖了。既然高竞霆喜欢乐棠,你把那桩婚约还给乐棠就好!只要能摆脱那一切,你可以走得更远。”   容裴从父亲的目光里看到了对自己的爱与期望。   他摁熄手里的烟,微笑着说:“我不会让您失望。”   年少轻狂的时候怎么玩都可以,可要是过了那个年纪还继续抱着玩的心态,迎来的可能会是灭顶之灾。   那些年少轻狂的爱恋,也不过是回忆里的一点调剂品而已,较不得真。      第18章      第二天在站台等车的时候容裴却遇到一个令他觉得意外的人。   他微微一顿,还是笑着和那个打下车窗的男人打招呼:“范秘书长。”范立云看着容裴的笑容,心里的感觉有点复杂。虽然他有调任海州的打算,可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云来港沦为瞿家和高家的战场,容裴却在瞿正明到访的重要时刻选择出行。   他不相信容裴一点都不在乎云来港的未来。   范立云说:“上车,我载你过去。”   容裴见他心事重重,也不拒绝,坦然地坐进副驾座。见范立云一声不吭地发动引擎,容裴主动问:“罗执政官那边有事?”   范立云会找上他,除了公事也没有其他了。   范立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就算罗执政官那边有事,也找不到你头上来。”   容裴被他噎得一滞。   在范立云面前,他的气势总是要弱那么几分。   范立云说:“瞿正明到访云来港,你不回去?”   正题来了!容裴打起精神,说道:“不是有郝英杰在吗?”   范立云说:“一个刚毕业的人能做什么?即使他是郝家继承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不同。”   容裴不说话。   范立云看着前方:“你这人看起来圆滑,实际上好恶分明,一点亏都不肯吃。谁要是对不起你,你心里头就会把他排除在外吧?高竞霆接纳郝英杰无疑是触到了你的逆鳞,所以你才决定甩手不管。”   要说世上谁最了解容裴,那只能是范立云。当初容裴跟着他跑遍云来港管辖的大半个州,路再崎岖、条件再艰苦,他都没吭声,反而还时不时耍点小聪明来邀功。   容裴要追一个人的时候,那份真诚绝对让人无法拒绝。   可惜的是范立云在识人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容裴越坦诚他就把容裴的本性看得越清楚。   容裴骨子里透着世家子弟的骄傲,天生带着耀眼的锋芒,不适合他。   他太强硬,也太注重原则,容不得半点违拗,也不适合容裴。   范立云蓦然踩下刹车,转头说:“月底我就要调任海州,秘书长的位置留给你。”   容裴一愣,抬头看着范立云。   范立云说:“你是我带出来的,算下来也有师生之谊,我推荐你接任我的位置合情合理。罗执政官也同意了,你考虑一下吧。首都外交部可不是在州与州之间随意打个转就能进去的,你得有更高的起点。”   容裴愕然地问:“你不用把位置留给别人?”   范立云说:“海州的总执政官是我的老师,他要退休了,我正好过去接任。而且我调职一向不需要做那种‘交换’,你也收敛一点。关系网牢固是好事,可要是做得太过了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像你那种利益联盟,太不可靠了。”见容裴的脸色不太好,他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容裴的脑袋:“即使不以利益为枢纽,你也可以赢得很多人的支持。”   容裴怔愣片刻,突然说:“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轮到范立云怔住。   容裴的双手从范立云胳膊底下穿了过去,两臂慢慢收紧。   范立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伸出手慢慢回抱怀里的人。   这是他们之间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狭窄的车子里却毫无暧昧之情,彼此的气息都很平稳,只有容裴那微颤的呼吸泄露了一丁点不同。   范立云最了解容裴。   容裴这人从来不会和人示弱,这已经是他最软弱的举动。   这也是范立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容裴可以轻松得到一切,却总是比其他人更容易被感动,仿佛只要一点点的好就非常满足。   他们都不是过分感性的人,心情平复得很快,短暂的拥抱也结束得很快。容裴坐回原位说道:“我不熟悉你的职位,你陪我走几天?”   范立云点点头。   于是暗访变成了明访。   带学生和当学生是不同的,容裴原定的路线被范立云改了大半,偶尔还在接受电视台和报社的连线采访、现场采访。   只不过在调任的事还没有确定之前暂不公布。   只要容裴做好交接工作,媒体那边的宣传立刻就能跟上,一切都会很顺利。   真的会顺利吗?   郝英杰靠着高家的情报网拿到容裴和范立云的动向时,抬头看着在政客堆里应对自如的自家哥哥。以郝英才以前那丝毫不肯妥协的脾气来看,他在这种场合是绝对不可能从容自在的,可他偏偏做到了。   郝英杰笑了起来。   ——真该让那些说郝英才是窝囊废的人来看看这一切!   别人不清楚,郝英杰却很清楚郝英才失去继承人的位置从来都不是无能。   他这个哥哥和容裴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当家里那些人提出继承人要通过竞争方式来选出,郝英才转身就走,从此不参与一切家族事务、不参加一切家族聚会。   ——他根本就连争都不屑争。   郝英杰知道郝英才为什么这么厌恶他,因为他是在郝英才母亲死后的第八个月出生,即使郝父在郝英才的母亲死后立刻娶妻,这产期未免也太早了点——也就是说,在郝英才母亲还在世时郝父就出轨了。郝家对外一直掩盖这个事实,已经晓事的郝英才却不可能被瞒过去。   对于郝英才而言是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   所以郝英才从来都不喜欢“弟弟”。   他有他的骄傲,不屑于为难继母和“弟弟”,大家面子上还是相处得很好。可惜“弟弟”偏偏不长眼,老是往他边上凑,久而久之,郝英才心里的憎恶越积越深。   那种憎恶在家里提出“兄弟竞争”时彻底爆发。   郝英才选择远走他乡。   想到郝英才一走就是十多年,郝英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男人总有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时候,难道错了一次就永远不原谅了?   他带着刚到手的情报,退出了灯火通明的会场。   郝英才和容裴一样有意识地架空高竞霆,一般这时候高竞霆都傻呵呵地在家里做强化训练,完全错过了政客间的最佳交际时间。   说起来也不能怪高竞霆傻,容裴二十年如一日地把高竞霆哄得高高兴兴,那份耐心实在太令人钦佩了。   郝英杰觉得如果郝英才狠一点,恐怕也能用同样的方法把他哄成高竞霆那样的傻子。   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也会像高竞霆那样甘之如饴。   郝英杰按响了容裴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那只小兔子。   郝英杰揉了揉乐棠的黑发,笑着说:“我找高竞霆。”   乐棠说:“他在三楼。”   郝英杰正打算继续攻陷小兔子的城防,一个硬朗的声音插话:“训练结束了,有事就找他上去吧。”   郝英杰抬头一看,原来是高竞霆身边的徐教官。   高竞霆被容裴拐带到云来港,高家也派了一些人过来,眼前这位负责教导高竞霆的教官就是其中之一。   郝英杰礼貌地打招呼:“徐教官,好久不见。”   徐教官冷淡地点点头,转向乐棠:“晚饭都准备好了吧?不用做得太好,能补充能量就行了。”   乐棠显然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冷如钢铁的军人,战战兢兢地说:“准备好了!”   ——哥你快回来,这人好可怕/_\   郝英杰走上三楼一看,高竞霆正乐滋滋地对着磁感墙说话。   瞧见他那没出息的神情,郝英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另一边到底是谁。他笑了笑,走过去问道:“师兄,你在和容师兄通话吗?”   被打扰的高竞霆有点不悦,回过头见是郝英杰才点了点头,兴高采烈地说:“阿裴快回来了!”   郝英杰看向磁感墙上的容裴,假意关怀:“真的吗?容师兄。”   那边的人神色如常:“没错,明天就回来。”   郝英杰说:“这可比原定的要早很多。”   容裴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郝英杰说:“那要我和师兄去接你吗?”   高竞霆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挤开郝英杰插话:“对对对,我来接你!”   容裴对高竞霆的行程了如指掌:“明天你要出席一个州际会议。”   高竞霆像是没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蔫了吧唧地点点头。   容裴哄了他几句,很快就切断了通话。   高竞霆这才沉下脸问郝英杰:“你来有什么事?”   郝英杰差点以为高竞霆掌握了政客必备技能:变脸。   太有趣了!   郝英杰知道高竞霆一点都不欢迎自己,要不是高父威胁高竞霆“不留下郝英杰就弄走容裴”,高竞霆哪肯把他摆在身边?   只是他没想到高竞霆居然会瞒着容裴扛下高父的施压。   ——看来高竞霆也不是完全没有成长的。   郝英杰说:“我有个有趣的消息,和容师兄有关。”   高竞霆语气变得和缓:“什么消息?”   郝英杰在磁感墙上调出联络器里的情报,最先展示的是范立云偕同容裴出访的消息:“瞿泽去索德帝国的事已经不是新闻了,但这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范前辈要调任海州了,有意让容裴接任云来港秘书长的位置,这些都是他们准备用于向公众宣传的东西。”   高竞霆微微一愣,追问:“范立云为什么会把他的位置留给阿裴?”   郝英杰勾起唇角:“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得从很多年前说起——当初公学的暑期实习,范前辈刚好是容师兄的指导人,容师兄也算是范前辈的半个学生。”   高竞霆皱起眉:“可是他们一直是不和的。”   范立云和容裴的不和在云来港并不是秘密。   容裴做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就连联合其他部门威迫总执政官在他眼里也只是小事一桩。而范立云那人刚正过头,每次容裴行事有失偏颇都会当众责问容裴。   一来二去,他们的矛盾也就看在了所有人眼里。   郝英杰说:“在别人看来,师兄不也和我关系融洽吗?”   高竞霆说:“阿裴不可能瞒着我!”   郝英杰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笑容:“是吗?”   他抬手调出最后一段影像。   镜头隔得太远,只能隐约看到画面里有两个人坐在车里交谈,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那两个人高竞霆都认识:容裴和范立云。   郝英杰双手抱臂,笑着说:“怎么样?”   高竞霆冷冷地说:“他们只是正巧碰上而——”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画面上容裴主动伸手抱住范立云。   范立云停顿片刻,回抱容裴。      第19章      容裴切断通话后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有点儿不安。   他想了想,走到隔壁和范立云商量了一会儿,直接驱车回市区。   他们的最后一站离市区有点远,容裴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他掏出钥匙开门,却看到徐教官坐在客厅看军演频道。   容裴说:“徐教官还没回去?”   徐教官点点头:“不太放心。”   容裴觉得更不踏实了,他问道:“乐棠在三楼?”   徐教官看了他一眼,说:“是在三楼。不过是在他自己的房间睡觉,他的作息习惯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容裴舒了口气。   乐棠没事就好。   这个弟弟从来不对他隐瞒任何事,每天都定时给他备报白天发生过什么,郝英杰不怀好意的接近自然没瞒过他的眼睛。   眼下乐棠和高竞霆还不算太亲近,要是郝英杰存心要挑拨离间,结果恐怕不太美妙。   郝英杰出现在家里绝对是个危险信号。   容裴问:“徐教官为什么不放心?”   徐教官抬腕看了看时间,说道:“从三个小时前开始,你的未婚夫就在训练室里做强化训练,至今都没歇过。”   容裴浑身一震:“乐棠没劝过?”   徐教官说:“他不让别人进去。”   见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容裴心底腾起一阵怒火:“你总能进去吧?”   徐教官说:“我的职责是他该怎么训练,没有陪他发疯的义务。”   容裴知道和这些高家派来的人生气也没用,如果他们真的对高竞霆忠心耿耿的话,这些年就不会对高竞霆放任自流了。他挑眉问:“那你总该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疯吧?”   徐教官看了他一眼,说:“郝英杰来的时候我在吃饭。”   说完后徐教官就转头专注于军演频道。   容裴明白了,问题果然出在郝英杰身上。   他走上三楼按住训练室的对讲器。   为了不影响到外面,高竞霆给整个训练室都用上了最好的隔音材料,而且只有高竞霆和徐教官才有办法开门进出。   对讲器另一边传来野兽般的嘶吼,高竞霆的嗓音像是受了伤般嘶哑:“乐棠你去睡觉!”   容裴说:“是我。”   门刷地打开。   高竞霆眼睛发红,沉沉地喘着粗气。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目光紧盯着容裴的脸不挪开半分:“阿裴你回来了?进来看看我新设计的训练房吧。”   容裴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是平时的话高竞霆看到他肯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眼前的高竞霆却只让他觉得危险。   不过拒绝这种状态下的高竞霆似乎更不明智,容裴点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在容裴走进去的那一刹那,训练房的门刷地合上了。   容裴顿步,转身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高竞霆看着从容自若的容裴,脑海里又出现了容裴主动抱住范立云的那一幕。他不愿想象容裴在别人怀里的神情,光是想到容裴可能出现丝毫情动,他就觉得怒火中烧!   为什么不开心?   高竞霆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容裴从出现在他记忆里开始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人能动摇容裴在他心里的地位,即使他父亲亲自警告他容裴有“野心”,他也从来不在乎——容裴想要什么东西,他当然是支持的!   但是容裴却主动抱住范立云……   那种姿态,不是朋友间的拥抱,也不是师生间的拥抱——那是真正放下了心防,在范立云的怀抱里寻求慰藉!   高竞霆看着容裴说:“抱我。”   容裴愕然地抬起头,却蓦然撞进那双过分黑得过分纯粹的眼睛里。   高竞霆一把将容裴按倒在地,双手穿过容裴身体两侧,缓缓收紧双臂,嘶哑的嗓音带上了几分火气:“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只能这样抱我!”   他的动作完全是在模仿影像里的“容裴”,只是用的劲道很大,勒得容裴几乎喘不过气来。   猛地高竞霆那近乎狰狞的目光,容裴怔住了。   原来问题不是出在乐棠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   这种近似于占有欲的狂躁情绪源自于他?   容裴伸手搂住高竞霆的肩膀说道:“这是不对的。”   高竞霆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愿:“哪里不对!”   容裴说:“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恋人。恋人之间可以相互约束,朋友之间却没有这种权利,你不能干涉我的生活,就像我不会干涉你一样。”   高竞霆不说话。   容裴继续说道:“无论郝英杰跟你说了什么、给你看了什么都不重要,我们只是朋友。”   高竞霆还是不说话,脸色晦暗不明。   容裴叹了口气:“那你坐好。”   高竞霆顿了顿,松开他坐了起来。   容裴的双手穿过高竞霆腋下,轻轻把他环抱起来:“这样总行了吧。”   高竞霆说:“不行,你抱了那个范立云多久,就要抱我多久。”   容裴:“……”   高竞霆也伸出手抱住容裴,语气不善:“他是这样抱你的。”两条手臂使的劲很大,泄露了它主人的愤怒。   容裴任由他抱着,淡淡地说:“你做了这么久的强化训练,汗味有点大。”   高竞霆蹭地跳起来:“我这就去洗澡!”   见高竞霆恢复如常,容裴松了口气,   高竞霆走到浴室前却突然转头说:“洗完再继续。”   容裴:“……”   看着浴室门关上,容裴沉下脸。   他和高家有约定,高家必须庇护父亲和乐棠,而他则必须呆在高竞霆身边,直到高竞霆亲自说出解除婚约为止。   在这之前,高家的任何人都不会在高竞霆面前提起他们的婚约。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高竞霆和乐棠交往了,只要时机成熟他就能跟高竞霆提起这桩婚约、进而将婚约解除。   现在却出现了很不好的苗头:高竞霆似乎快要跨过他划下的“朋友”界限。   看来郝英杰确实擅长于捉摸人性。   容裴闭上眼。   这桩婚约他从一开始就当成筹码来对待,高家需要有人哄着高竞霆,而他正好可以哄好,如此而已。   他从来没想过要一直留着它。   容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把自己剥个精光的高竞霆却突然跑了出来,很高兴地发出邀请:“阿裴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回来也要洗澡,一起洗吧!”   容裴想了想,自己和高竞霆裸裎相对的次数不算少,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他从壁橱里拿出自己的浴袍走进淋浴间。   高竞霆站在圆型的大花洒下邀功:“水都调好了,温度刚刚好,水压也很适合,很舒服的,快脱衣服过来一起洗。”   容裴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身心俱疲,也没有拒绝高竞霆的好意。他脱掉衣服走过去,享受高竞霆调试好的淋浴。   高竞霆见他面带疲色,抄起毛巾说:“我帮你擦背。”   容裴一激灵,正要拒绝,却发觉高竞霆这次把力度控制得很好。   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难熬。   容裴知道要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克制手劲有多难,他抬手取过高竞霆手里的毛巾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高竞霆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两只手,突然一把将容裴搂进怀里:“阿裴,你难受就跟我说,你不高兴也跟我说,我会改,不要找别人。”   灼热的气息喷在容裴脖子上,让容裴微微发僵。   高竞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咬牙说:“阿裴,你不能找别人。我才不管有没有权利、我才不管对不对,我就是不要你找别人!”   只要想到容裴和范立云的那个拥抱,高竞霆心里就腾起一种近乎暴戾的情绪。   容裴闷哼一声,抵着墙说:“我没有去找谁。”   高竞霆说:“那你为什么要抱那个范立云!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以前认识他……”   容裴说:“范秘书长要调任海州,我和他道别而已。以前他当过我的指导人也不是什么秘密,翻翻我的履历就知道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在郝英杰把一切摊开给他看之前容裴就坦白,高竞霆也许会被他哄过去,可是容裴和范立云一起出访那么多天、期间他们又通话那么多次,容裴却对这些事只字未提。   现在容裴来开诚布公,高竞霆已经不信了。   在容裴身边耳濡目染那么多年,高竞霆就是再傻,也有那么一点分辨真假的能力。   容裴提前赶回来本来就是心虚的表现……   高竞霆收紧手臂,将容裴锁在臂弯之中。三个小时的高强度锻炼让他的身体几乎处于绷紧状态,只不过天生的力气还是让他以压倒性地优势困住了容裴。他把头埋在容裴颈边说:“阿裴……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容裴强自镇定:“我没有骗你。”   高竞霆说:“阿裴你最讨厌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如果他只是你的指导人,你一定不会抱他。”   容裴沉默。   高竞霆抬起头在容裴唇上印下一吻,嗓音发哑:“阿裴,我要和你做爱。”      第20章      花洒依然敬业地喷着热水,整个浴室看起来雾腾腾,一片朦胧。   容裴深吸一口气,胸口却紧紧地贴上另一个起伏的怀抱上,彼此错落的心跳似乎慢慢趋于一致。   高竞霆这个人很好哄,可是又常常把该记住的东西忘个精光,比如现在他忘记了自己正和乐棠在交往。   容裴避开高竞霆意图深入的吻,沉声说:“高竞霆,你该学着成熟了。我是你的朋友,乐棠才是你的恋人,你自己追回来的恋人,你不是最喜欢他吗?你第一次见到乐棠的时候就跟我说,他做甜点的样子很像你的母亲,你喜欢呆在他身边的感觉……”   高竞霆激动地搂着他:“住口!”   高竞霆的手在颤抖。   他知道容裴记性很好,再说下去就会把他做过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容裴有多疼弟弟他是知道的,他以前为了追求乐棠磨了容裴多久啊,要不是他表现得够卖力容裴也不会同意他接近乐棠。   现在乐棠已经和他交往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容裴平静地看着他,语调平稳:“放开我。”   高竞霆不想松手又不想容裴生气,呆呆地抱住容裴。明明只要他需要容裴就会在他身边,明明只要他开口容裴就会帮他,为什么他们之间一下子就隔得很远——远到连紧紧拥抱着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高竞霆感觉心底有种朦胧的痛楚在蔓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无法抵御它的侵袭。   他束手无策。   高竞霆发疯似地亲吻容裴的脖子,直到感觉到容裴不变的冷淡,才急声说:“阿裴,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留在我身边,你哪也不能去。”   容裴淡淡地笑了,看着高竞霆说道:“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即使朋友有更好的出路,也要把他绑在你自己身边?”   容裴近乎诛心的诘问让高竞霆一愣。看着容裴脸上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他嗫嚅着说:“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容裴说:“我相信你什么都可以给我,但是我要的东西你现在给不了。”   高竞霆浑身僵硬。   一直以来无论他想要什么,容裴都会帮他出谋划策。   所以他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如今的一切。   那容裴呢?   容裴想要的是什么?   容裴在他求救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出现、容裴在他有需要的时候会陪在他他身边,可容裴似乎从来没向他提过任何要求。   ——容裴甚至没有主动找过他。   ——容裴根本不需要他。   这个突然明晰起来的认知让高竞霆如遭雷击。   他抓住容裴的双臂:“阿裴……”   容裴说:“我又不是要去多远的地方,只是接任范秘书长的位置、换个位置上班而已。你不是还住在我家吗?我们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经常见面。”   高竞霆说:“不一样!”   容裴微笑起来:“没有不一样。你父亲不是把郝师弟派下来了吗?我会告诉你分派点什么事给他做,外交部还是我们的。”   高竞霆看到那抹熟悉的笑容,兴奋地追问:“跟以前一样,我来调教他,你遥控指挥?”   容裴点点头:“虽然会有点严苛,不过这也是为他好啊,年轻人就该多锻炼锻炼。”   高竞霆赞同地说:“没错!”   大学时这个郝英杰主动找上门来认师兄,容裴说他身边缺个帮他做事的人,就想办法把郝英杰留在他身边了。   那时候容裴很忙,整天不见人影。他心情很不好,缠着容裴不让他出门,容裴只好抽空给他支招耍着郝英杰玩儿。   高竞霆想到郝英杰狐假虎威的模样儿,心里有点迫不及待了。   容裴说:“这次和大学时的情况不一样,他已经是郝家的正式继承人了,你要想办法把他变成你的人。”   高竞霆一怔:“我的人?”   容裴眉头微微扬起,露出浅淡的笑意:“即使你不是很聪明,即使你既学不好经济学也学不好政治学,即使你在哪一个领域都不是拔尖的,都没关系。只要你网罗到这样一批人,让他们甘心为你所用,你就可以走到比很多人都要高的地方。他们要学会怎么运用知识和手段,而你只要学着怎么用人就好。你有这样的本钱。”   高竞霆急切地问道:“等我学会了,阿裴就会回来我身边吗?”   容裴一顿,说:“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也许到时你不想我回来也不一定。”   高竞霆想也不想就说:“不会!”   “听说过一句话吗?轻诺必寡信,”容裴看着他的眼睛:“意思是轻易许下的承诺的人也很容易失信,我最痛恨这样的人。”   高竞霆委屈地重申:“我不会!”   容裴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好,我相信你。”   高竞霆分辨出了容裴语气里的敷衍。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高竞霆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却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   突然,高竞霆想到最新一期《好春光》上有一篇《让男人开心的十个方法》!它说最开心的一种应该是跪在他面前,为他口交,吞下他的精液——因为那代表着彻底的臣服与最深的感情。   没错,彻底的臣服……与最深的感情。   高竞霆回想着杂志上的教程,光裸着半跪在容裴面前,张开嘴含住了容裴的“小家伙”。   他温热而紧窒的口腔把容裴的“小家伙”完全吞了进去,湿润的舌头像是舔食着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一样灵敏地活动起来。   容裴愕然地看着高竞霆:“你疯了!”   高竞霆服务得更起劲。   “小家伙”很快就抬起头来。   在感觉与知觉的刺激之下,容裴的理智几乎要失控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高竞霆会做到这个程度,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的声音有点儿发哑,伸手推开高竞霆:“够了,不用继续了。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   高竞霆用双手牢牢抱紧容裴,不让容裴抽身。   天生的蛮力让高竞霆在体力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时间仿佛一下子过得漫长无比。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容裴身体上的快感终于达到了巅峰。   高竞霆把容裴射出的白色液体统统吞了下去。   容裴浑身虚软。   高竞霆扯过一旁的浴袍给自己和容裴都穿上,一把将容裴抱了起来,嗓音莫名地多了几分低沉:“你开了这么久的车一定很累,我抱你回房间休息。”   容裴的心仿佛坠入了云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浮浮沉沉靠不了岸。   这种感觉,只在“前世”的母亲用憎恨的目光看着他,大声骂“你为什么要出生!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冷血的怪物!”的时候有过。   自那以后,就连被最信任的“影子”拿枪指着眉心,容裴都没再在乎。   高竞霆这个人真是……单纯直接到让人害怕。   他闭上眼说:“随你。”   获得允许的高竞霆抱着容裴大步迈出浴室,离开训练房。   容裴似乎真的很疲惫,一沾床就睡了。   高竞霆守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发现容裴的呼吸越来越平稳,握了握拳,转身走出房间、带上门。   走回三楼,高竞霆一眼就看到徐教官站在走廊的花架下。   正值冬末春初,藤蔓长出了嫩绿的叶芽,迎风微微摇曳。   这春寒料峭的天气实在不怎么讨喜,连月色都比往常清冷。   高竞霆说:“徐教官,你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徐教官说:“因为你父亲对我有恩,而他正好把我分派到你身边。”   高竞霆抬起头:“如果我想的话,身边可以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吧?”   徐教官说:“像我这样的可能没有,但是次一点的还是很多的,像你那些堂兄们就是这样。”   听到徐教官面无表情地说“像我这样的没有,次一点的很多”,高竞霆乐了:“没想到徐教官也会自恋。”   徐教官纠正:“是自信。”   高竞霆说:“郝英杰我可以用?”   徐教官说:“那家伙虽然心思有点多,不过你正好需要这样的人,留下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前提是你能驾驭得了。”   高竞霆说:“阿裴会帮我。”   徐教官顿了顿,说道:“容裴那个人你就别想了,你绑不住他。”   高竞霆抬起头,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徐教官说:“就算你绑住他又能怎么样?你不是正和他弟弟交往吗?难道你还想把他们兄弟俩一起娶了?”   高竞霆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不过很快又被惯有的蛮横压了下去:“无论怎么样,阿裴只能是我的!”   徐教官冷冷地问:“那容乐棠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高竞霆说:“乐棠……乐棠……”   徐教官冷笑:“你半点都没遗传到你父亲的智商和情商,花心倒是像足了,这恐怕是你们高家人的本能吧?就你这德性,容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换位想想吧,如果容裴要追求别人、想和别人结婚,你会有什么感觉?”   高竞霆跳了起来:“不可能!阿裴怎么可能和别人结婚,他从来都冷冷淡淡,谁也不喜欢……阿裴他不会!”   徐教官说:“如果他会呢?”   容裴可没少做那样的事,从范立云到林静泉,容裴追过的人太多了。   这也是安管家为什么对容裴意见那么大的原因,明明有婚约在身却还出去招惹别人,实在太挑战那位护主忠仆的底限了。   如果有朝一日高竞霆知道了那一切,也许会疯狂吧?   徐教官看着还没成长起来的高竞霆,目光意味深长。   如果容裴会呢?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高竞霆就嫉妒得发狂。他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我绝对不允许!”   徐教官引导:“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高竞霆苦恼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徐教官说:“先睡一觉。”   高竞霆愣住了:“啊?”   徐教官说:“连续做了四五个小时的强化训练,你不觉得难受?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开始该学什么,该做什么,安管家会帮你安排好。”   高竞霆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回房。   徐教官掏出一根烟,倚着走廊的栏杆抽起烟来。   高竞霆这人没什么优点,不过只要他认准了什么事就会一门心思扎进去。   虽然搞不清楚高竞霆为什么突然开了窍,但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容裴是一块很好的磨刀石。   徐教官打开联络薄拨通安管家的号码,向对方备报这个可喜的进展。   那边的安管家听完后精神抖擞地切断通话,似乎马上就要去着手准备。   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静静站了一会儿,徐教官摁熄手里的烟,朝着花架后面的阴影说道:“容乐棠,出来吧,不要躲在那里偷听了。”      第21章      花架阴影下的乐棠慢慢探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徐教官。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徐教官掏出根烟放到乐棠嘴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点火吗?”   乐棠点点头。   徐教官啪地打着火,帮乐棠把烟点着。   乐棠笨拙而用力地重重吸了一口。   徐教官一看就知道要糟。   这年头的烟草致瘾性很低,对身体的损伤也被降到最低,是非常单纯的提神良品。可乐棠不喜欢把烟草味带进厨房,根本连烟都没碰过,哪里受得了那种刺激?   果然,乐棠被烟味儿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就涕泪横流。   徐教官说:“我的烟是军用的,味儿烈,一般人很难适应。”   乐棠抬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涌泉般的泪却还是不停地往下掉。他说:“确实太呛鼻了。”   高竞霆的话他都听到了,他老早就觉得高竞霆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亲耳听到高竞霆的话,他其实不太震惊。   令他震惊的是自家哥哥的处境。   徐教官和安管家交流的时候没有避讳他在场,他隐约能听出高家并不乐意接受自家哥哥,而且似乎抓着什么把柄,随时都能让高竞霆恨上自家哥哥。   见徐教官斜睨着自己,乐棠用手捂住脸,哽咽着说:“呛得眼泪根本止不住。”   徐教官安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乐棠说:“你们高家不喜欢我哥吗?”   徐教官避而不谈:“不是我的高家。”   乐棠用力地抹干眼泪:“那么好那么好的哥哥,你们不喜欢就算了,有的是人喜欢。”   徐教官说:“可惜了。”   乐棠愣愣地抬起头:“可惜什么?”   “可惜高竞霆恐怕不乐意看到别人喜欢你哥哥。高家人就是那样的,他们会把自己看中的人视为所有物,绝不允许对方有半点异心,更不允许别人觊觎。”徐教官说:“如果你加把劲让高竞霆喜欢上你的话,也许和高竞霆是很配的,毕竟你的性格很适合被人圈养……但是你哥哥?等着看吧,最后谁都不会好过。”   乐棠跳了起来,抓住徐教官的领子:“那……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   徐教官冷睨着他泪痕未干的脸:“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义务阻止。”   乐棠说:“可是你是高家派来帮高竞霆的,你不能看着他这样。”   徐教官冷笑:“这跟你哥以前用你的名义来引导高竞霆是一样,我们只是遵循你哥的做法而已。你对我们的做法有意见的话,就去找你哥理论吧。”   乐棠知道徐教官没有说谎。   自家哥哥是怎么样的人乐棠很清楚,他对家里很好、对周围的人也很好,但是他的心思永远深沉如海,谁也摸不清他的真正想法。   乐棠记得自己曾经撞见过容裴和刚刚出狱的死对头一起喝酒抽烟,活像相交多年的好哥们。后来那家伙好像去了海州,混得有模有样,不时还回来“为家乡出一份力”。   那是乐棠完全无法理解的事,可他知道自家哥哥肯定在那一系列转变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乐棠说:“你就不能帮忙转圜一下吗?至少不要推波助澜。”   徐教官说:“改变高竞霆是我的责任。”   乐棠抓着徐教官衣领的手指在发颤:“你以前不是一直都不怎么负这个责任吗?!”   徐教官倾身向前,眼底掠过一丝阴鸷:“你该放手了。”   徐教官的目光太森冷,吓得乐棠刷地收回手。等他再抬起头,徐教官脸上的神情依旧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乐棠握紧拳给自己打气:“我会盯着你。”   徐教官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那你就盯着吧。” ——   云来港的人事调动引起了一阵热议。   最受关注的是容裴居然接任范立云的位置,媒体直接表示“两人以往的不和是良性的不和,是在政见分歧中争取求同存异的过程”,同时挖出多年前范立云当容裴指导人的旧事,对这可喜的“和解”大书特书,再次给范立云和容裴刷高了支持率。   这次调动容裴只从外交部带走了助理小肖。   小肖是容裴坚定的支持者,办事能力也一把罩,一到任上就迅速搭起了新的助理班子。   在小肖准备调出往日档案帮容裴过滤时,一个意外的访客登门了。   韩定!   小肖内心很激动。   要问《名流》杂志点评的云来港第一黄金单身汉是谁,那必须是韩定。   虽然韩定脸上有道十厘米长的伤疤,但是那并不影响他的英俊,正相反,那让他看起来更有野性。   韩定不仅外形出色,还非常洁身自好,从不出入声色场所,也没有闹出过任何绯色新闻。更难得的是他的人品和能力也是一等一地好,以往每次发生意外事故时他的身影也永远第一个出现在最前线,后来转入教育部也把最容易惹得天怒人怨的成人教育改革也完成得非常完美。   当然,小肖并不是因为见到活生生的黄金单身汉才那么激动,她是想到如果能韩定网罗到容裴这边肯定很有用。   ——多和和民众支持率高的人往来,最容易带动自己的支持率!   小肖露出热情的笑脸:“韩副官,你找容秘书长有事吗?”   韩定在外面的表情永远无比柔和,连那道疤痕仿佛也熨帖下来了,整个人看上去温良谦恭、非常绅士:“容秘书长在忙吗?我想妨碍他几分钟。”   小肖很爽快:“没问题,我这就告诉容秘书长。”   小肖积极地拨通内线电话,马上就得到肯定答复。   市政大楼也是云来港最高的建筑,而容裴的新办公室设在顶楼,可以俯瞰个大半云来港,错综复杂的交通线、市郊密密麻麻的林区、看起来不算遥远的海岸线以及那蔚蓝的大海,统统都能尽收眼底。   韩定和小肖走进去的时候,容裴正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远方的海面。   容裴穿着最简单的正装,裁剪得宜的线条恰好勾画出他颀长的身材,繁琐的纽扣一丝不苟地一一扣紧,看起来似乎永远都那么正经。   韩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苍穹之上日光乍然绽露,仿若光泉般穿透过阴沉的云层,在辽阔的天际绘出了一道道美妙的光束。   云来港胜景之一,海上云开。   容裴微微一笑,转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助理说:“小肖你辛苦了,先出去吧。”   小肖点点头,走出去带上门。   见韩定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处,容裴先开口:“阿定你怎么来了?”   韩定一向不爱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当副秘书长。”   容裴一愣。   对于市政来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虽然范立云给他留了一些帮手,可运作起来还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总执政官罗伯通还没有完全信任他,罗伯通底下的人不一定会服气他这个空降的秘书长——所以他现在确实非常缺人。   容裴坐到办公桌后的旋椅上,敲了敲桌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韩定深深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他不是第一天踏进市政,自然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这代表他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容裴这边。   韩定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虽然容裴比他年轻、比他资历浅,可容裴注定会走得比他高、比他远。   最好的证据就是连范立云那样的人都认同了容裴。   要知道帝国的推荐制是非常严格的,推荐者必须对自己的推荐人负责。比如当初容君临推荐了他的学生,在出事后就落得一个锒铛入狱的结果——即使他已经成为了帝国最高决策人之一。   有这种责任制在,平常的职位调动都不会用“推荐”这种方法,最常用的反而是容裴擅长的“互换互易”:两个人同时递交申请,表明互换职位的意愿。   范立云推荐容裴继任,实在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韩定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不信,直到他和容裴通话后才慢慢接受这个消息。   仔细想来这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容裴入职三年来,范立云虽然没少指出他的错处,却也从来没有恶意。他们之间的矛盾与其说是政斗,还不如说是范立云在指导容裴。   韩定心里有种危机感。   眼前的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他不尽快下定决心,也许永远都跟不上容裴的步伐了。   想到这里,韩定抬起头说道:“你需要帮手。”   对上韩定坚毅的眼神,容裴心中一暖,问道:“你在教育部的位置安排好了?”   韩定点了点头:“我打算让我带出来的人顶上。”   韩定做事一向有分寸,容裴也没再过问。他在书桌上调出自己的资料库:“高家和瞿家都想把手伸到西部,我们有半年的时间来作出反应。”   随着容裴加快操作速度,密集的标识流水似地浮现在磁感屏上。   韩定说:“罗伯通似乎站到了高家那边。”   罗伯通对高家那位的殷勤态度实在太明显了。   容裴说:“那不是问题,我有办法应对。”他对韩定开放了数据库权限,“把你的数据库也加进来吧。”   容裴的邀请听起来稀松平常,仿佛这份信任早就存在于彼此之间。   韩定也很自然地给容裴的联络号设置了共享功能。   两色的标识在磁感屏上快速交汇,很快就交融在一起。   韩定正式加入队伍!      第22章      罗伯通今年四十四岁,入职二十二年,依然是青流。   一辈子都是青流的人不少见,但像罗伯通这种能力不差、做事还算尽责,出色到屡屡担任州执行官的政客,还真是难得一见。   罗伯通觉得很苦逼。   他知道自己年轻时做了一件错事:他狠狠地抨击了容君临。   要知道即使在远东剧变爆发的时候,容君临依然没有失去最高决策人的位置。   他的裁决是由那一年的最高决策会议作出的,会议当中瞿正明骤然发难,这才把他送进了监狱。   当时除了容君临的政敌疯狂地落井下石之外,容君临的支持者依然遍布整个帝国,各地甚至曾经陆续爆发要求改判的大规模游行。   同时对好友发起审判的瞿正明也受到了舆论的谴责。   罗伯通是瞿正明的崇拜者,一时愤慨之下向《帝国时报》投了稿件,洋洋洒洒地列举了容君临的罪名。   他完全没想到这篇文章会成为一场激烈论战的导火索。   在那场论战之后,容君临的“叛国罪”正式坐实,再无翻案机会。   容君临的支持者终于沉寂下来。   只不过沉寂下来不等于彻底消失。至少罗伯通这个“罪魁祸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双无形的手一次次地谋划着针对他的行动,一步步地把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罗伯通泪流满面。   如果能够回到二十年前,他肯定不会跑去当那个出头鸟。他宁愿被一枪嘣了,也不想成为“青流执政官”专业户,身份和职位的不相称实在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了。   就在罗伯通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高父高荣成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曙光——只要靠上了高家这棵大树,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至于罗伯通为什么不选择站到瞿家那边,当然是因为瞿家作风过硬,肯定不会为他出头。   经过这些年的跌摸滚爬,罗伯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少气盛的小伙子,他早就明白“崇拜”这种感情什么用处都没有。要实现自己的理想,还是牢牢抓住眼前的际遇比较重要!   瞿家和高家谁的地位高很难理清,瞿家在司法领域和涉外事务上一直拿着大头,高家则一门心思地攥着军方命脉。目前执掌高家的是高竞霆的父亲高荣成,这个家伙在少年时期也和高竞霆一样常常犯浑,后来却突然开窍了,一门心思地追求老李家的女儿。   在遍地都是花心汉的高家,高荣成绝对称得上是专情:高竞霆的母亲去世了二十余年,他依然没有续娶。   这也是当初高荣成和“帝国双英”一同跻身于最高决策人之列的本钱之一,这些年他的深情形象更是为他的支持率增辉不少。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绰号:联姻高手高荣成。   高家人都花心,而高荣成气度宽宏,但凡确认是高家血脉的孩子他都大大方方地将他们归入高家名下,然后派人悉心教导——最后统统带出去露个脸,寻觅适合的联姻对象。   目前为止与高家保有姻亲关系的大小家族有近百个,大部分高家私生女“下嫁”给附属家族、私生子予以一定财力支持让他们自力更生,正经的婚生子女则选择门当户对的对象进行联姻。   高荣成对后辈好,眼光也好,看准的婚事几乎都很美满,连带地让高家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   在外人看来,高荣成唯一一次失算是把自己的儿子和容家拴在一块,只有高荣成自己知道那其实也不算亏。   因为那时候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刚好出了点小意外:高竞霆狠狠地摔了一跤,好像把脑子摔伤了,丝毫没了以往的聪颖。   高荣成原想着先瞒住事实把容君临没出世的孩子定下来,没想到容君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也就是那时高荣成意外碰上了和儿子同龄的容裴。   这个孩子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着和冷静引起了高荣成的关注。   再三考虑之下,高荣成向容父提出了联姻要求——容裴是容家长孙,和自己的儿子也算般配。   而且容裴表现出来的早熟很适合“长不大”状态的高竞霆。   令高荣成没想到的是,婚约刚对外宣布,远东剧变就发生了。   由于远东剧变的发起者、远东联盟的新领袖是容君临的学生,并且容君临还曾经当过那个间谍的推荐人,容家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容家没落已久,还是到容君临手上才慢慢有些起色,这种荣辱系于一人的情况弊端很明显:容君临在位前它有多风光,容君临入狱后它就有多落魄。   这个刚刚复生的帝国老家族很快就分崩离析。   容父无法忍受自己在工作上受到的排挤,而且很担心容君临的事会影响到侄子的成长,熬了一段时间就决定带着儿子和侄儿远遁云来港。   就连容父都不知道容裴曾经私下和高荣成联系过,并且还和高荣成达成协议:高荣成可以把高竞霆也放到云来港去,由容裴负责掩饰高竞霆的状况。作为回报,高家要充当容家三人的保护伞。   最重要的一点是除非他主动提及,否则任何人都不能对高竞霆提起他们之间的婚约,并且要抹平媒体的所有报道。   看完容裴给出的详尽策划,高荣成点头同意了。   在高竞霆有恢复正常的苗头前,有人帮忙掩护一下也好,总比让他留在家里沦为笑柄要好很多。   高荣成很快就下了封口令。   容裴和高竞霆的婚约只在小范围内流传。   高荣成也已经从容裴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蓬勃的野心:高家对于败落后的容家而言绝对高出好几等,容裴却早早就盘算着要解除婚约,这表明什么?这表明他肯定另有目标,而且目标不小。   这孩子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懦弱的父亲,反而有种与容君临相似的气质。   高荣成也不知该欣慰自己相人奇准、没辜负“联姻高手”的名头,还是该感叹自己的眼光真是该死地准。   虽然容裴有意和高竞霆解除婚约,高荣成却依然喜欢且欣赏这个后辈。   高荣成上次到云来港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和罗伯通通气:在必要时可以给容裴开个方便之门。   知道高荣成要把郝英杰空降到外交部后,罗伯通险些以为高家要踢开容裴了,没想到高荣成马上就甩来这么一句话。   等到范立云的推荐递上来后,罗伯通才猛然发觉高荣成说的“开个方便之门”分量到底有多重:秘书长啊!在州立仅次于总执政官的职位!容裴才几岁?只要容裴表现出色,这个名字恐怕很快就会成为青流里的热门话题。   想到容裴那惊人的号召力,罗伯通就明白他晋升为蓝流的路会比很多人顺畅许多。   人和人不能比啊!   对于容裴的幸运,罗伯通只有羡慕妒忌恨的份。   他面对容裴时心情有点复杂,要知道容裴可以说是他当年那篇文章的直接受害者,如果不是那篇文章引起了两边的争端,某些人可能还不敢对容家人下手。   直到他罗列出确凿的“罪名”、引发了最后那场论战,容家的处境才真正跌到了苦难的深渊,帮护着他们的人有多少,找他们麻烦的人就有多少。   最后逼得容父远走他乡。   第一次看到容裴站在高竞霆身边时,罗伯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容君临。   即使是面对满怀恶意的指控,那个曾经以最年轻的年纪成为帝国决策者的传奇人物依然从容自若,只有在最后一次对公众讲话时他才面露惭愧,庄重而郑重地向帝国所有公民郑重道歉。   那样的人是打不垮、折不弯,更无法消灭的。   连罗伯通这个坚定的反对者都被他最后的发言煽动得落下泪来。   思来想去,罗伯通终于下定决心把容裴叫了过来。   两人的办公室同在顶楼,容裴很快就在外边敲门。   罗伯通说:“进来坐。”   容裴在罗伯通的示意入座,开门见山地问:“罗叔找我有事?”   罗伯通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容,我早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现在我们都在市政,而且你的职权有时候比罗叔还重,说说你的打算吧。”   容裴脸上挂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我初来乍到,工作还没上手,还是罗叔你说吧。”   听到容裴熟练地打出太极拳,罗伯通也不惊讶。他直入正题:“年末留下的手尾几乎已经搞定了,上半年的重心在于大小贸易月的部署和文化节的筹备,还有州际、国际学术会议的策划,你能不能预测一下外交部今年还能为云来港争取到多少项目?”   容裴笃定地说:“还是和往年一样,不会变。”   罗伯通心里不太踏实。   郝英杰刚毕业没多久,虽说是首都郝家出来的,可出身好又不代表能力好,他能办好事吗?   容裴当然清楚罗伯通的想法,他微笑起来:“外交部可不是我一个人的。”   罗伯通眉头一跳。   就是这种笑容!   他太熟悉了!   外交部怎么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即使不在其位,容裴也有的是方法把在位的人架空,或者索性就设计对方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这种笑容真他妈熟悉啊!   罗伯通暗搓搓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笑容背后隐藏着的种种手段,可不就是他以前经常尝到的吗?   对于高荣成特意叮嘱要“开方便之门”的容裴,罗伯通自然不可能去为难。他点点头说:“你有把握就好。来,我把云来港总数据库的权限开放给你。”   罗伯通的爽快让容裴有点意外。   联想到罗伯通背后的人是谁,容裴微微一顿,接受了罗伯通给的权限。   当晚容裴和高荣成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通话。   容裴说:“谢谢。”   高荣成已经接到罗伯通的备报,自然很清楚容裴谢的是什么。他坦然地接受了容裴的感谢,并说道:“如果你肯放弃解除婚约的念头,高家可以给你更多的帮助。但你明显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也不能为你动用高家的力量。”   容裴淡淡地说:“如果你能看一看你儿子和乐棠在一起的情形,你一定也会觉得他们是更适合的一对,那种单纯的快乐和温馨是我不能给他的。要是让他自己选择,他肯定会选乐棠,就好像你当初选定他的母亲一样。”   高荣成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说服我儿子,那我绝对不会为难你。”   听到高荣成的保证,容裴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高竞霆这段时间反常的行径。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本来最好解决的问题,似乎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掉落可提供帮助长辈一枚!咳咳咳怎么又迟了_(:з」∠)_这章交代了一些背景,可能有点儿枯燥不过容裴这次不苦逼了哟!……他略渣了……不知道前文说清楚没有,还是注解一下两个词吧:①青流:持有青色身份卡的公民。只要是白卡(没有任何背景)出身入职三年后可以转为青卡持有者,称为青流。占帝国公民的很大一部分,有选举权,可以晋升为蓝流,但有年限要求。②蓝流:持有蓝色身份卡的公民。从青流或紫卡(显赫家族的后代)出身的人里面晋升而来。是帝国的精英人群,有选举权,而且可以竞选最高决策者,但是有年限要求。      第23章      郝英杰最近过得很愉快。   容裴高升了,外交部的二把手就是他了。郝英才这个特助相当于他的特助,他非常热衷于差遣这个脾气火爆的哥哥为自己做事,这比任何事都让他高兴。   相较于他的春风得意,郝英才则过得有点儿憋闷。   容裴临时调动到市政,他一时还抽不开身,原本预定在开春前往海州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郝英才虽然想催容裴赶紧把事情收拾妥当,可也知道在这档口绝对不能出错。一旦走错了一步,后面的事都会大受影响。   郝英才把积攒起来的怨气化为高压,整个外交部都倒霉了。   连带也把郝英杰拖下水:郝英杰可不像高竞霆那样可以什么都不干只撑个门面,容裴以前要做的事他一件都不能落下。   郝英才还额外给郝英杰安排了一场接一场的宴会和公务聚餐——他记得这家伙喝完酒后会很难受。   最令郝英才满意的是高竞霆也很配合,在他提出建议时总是点着头说:“阿裴以前也是这样的。”   郝英杰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法,咬着牙把工作统统揽上身。   这下郝英才满意了。   容裴的位置是那么好抢的吗?那也得你有那个能耐。   斗气归斗气,正事还是要做的。   事实证明这种状态下做事的效率非常高,外交部很快就拿到了一个开门红:即将到来的小贸易州将有七个银级集团的参与,都可以媲美每个季度的大贸易月了。   要知道商业集团要达到银级并不容易,首先必须你做的是实业,操控金融市场、钻贸易漏洞是犯罪行为,一旦发现就会永久取缔;其次你必须在贸易线必须伸展到十个州以上,而且要拥有三到五条外贸线,如果摊子铺不开,不能申请升为银级。   银级以上的金级就更难达到了,整个帝国只有八个金级集团,每一家都已经把一半股份纳为帝国所有。作为金级集团,它们享有最优惠的政策、最充裕的资源以及最高的贸易权,控制着整个帝国的经济枢纽。   更重要的是,八个金级集团之中会推选出一个帝国最高决策者。   虽然郝英杰没有拉来金级集团,但七个银级集团也已经够夸张了。   郝英才乐颠颠地向容裴汇报结果。   郝英杰的背景和后台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硬,外交部有他在根本不用烦恼。至于郝英杰会不会坐大,那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只要郝英杰想做出点成绩,那他们的大方向肯定就是一致的。   郝英才了解容裴,那家伙看起来喜欢绑架青流支持率,实际上心里头最没有派系之分——只要能达成目的,容裴根本不会在意做事的人是谁。   联络上容裴,郝英才直截了当地问:“我可以去海州了吧?”   容裴说:“我大概要在这里任满三年,你想去的话也随你。”   郝英才说:“我想去。”   容裴说:“因为郝英杰?”   郝英才点点头:“我看到他就难受,实在不想和他呆在同一个地方。反正你现在有韩定帮你,我走了也没影响。”   容裴说:“那好,等你的调任日期确定后我们一起喝一杯。”   郝英才爽快地答应:“没问题,你去忙吧。”   郝英才动作很快,三下并两下就将申请打好了,直接发给顶头上司高竞霆。   想到马上就可以远离自己厌恶的人,郝英才心情很好,走到楼下办公室吆喝:“小崽子们,下班了!今晚我请客,走,去吃顿好的。”   二楼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郝英才带着外交部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附近的饭店,豪气地点了最好的菜色和酒水。   别看郝英才以前只是容裴的特助,其实他荷包鼓着呢,比容裴还有钱——他那早逝的母亲给他留了一大笔遗产。   作为付钱的人,郝英才被灌了一轮又一轮酒,他头脑有点儿发胀,摆摆手走到外边吹冷风醒神。   静静站了几分钟,郝英才突然扫见回廊尽头有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没等他作出反应,那人已经快步走过来,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压在墙上,厉声说:“你想去海州?”   郝英才定睛一瞧,眼前的人不是郝英杰是谁?对上那双饱含愠怒的漂亮眼睛,郝英才冷声说:“是。”   郝英杰步步逼近:“为了避开我?”   郝英才不置可否:“你说呢?”   郝英杰手背青筋毕现:“郝英才,你永远都不肯承认你不如我是不是?你永远都不敢和我光明正大地竞争,你这个懦夫!废物!”   郝英才瞅着他,仿佛看到了天大的笑话:“难道你见到狗屎不仅不绕开,反而一脚踩上去?”   狗屎?郝英杰怒极反笑,掏出郝英才上交给高竞霆的申请当场撕毁:“有我在,你走不了。”   郝英才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郝英杰,不耐烦地说:“你不要这么幼稚,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来招惹我。”   他没再看郝英杰一眼,推门走进包间。   在包间门合上的刹那,郝英杰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最近他出席了数不清的宴会和聚餐,就连在得知郝英才申请调动时也正忍着胃痛往喉咙里灌酒,刚刚为了制服郝英才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根本缓不过来。   翻腾的胃腹清晰地疼痛起来。   郝英杰按着胃部慢慢地倚到身后的墙上,减轻身体的负担。他的双腿微微发颤,却还顽强地站得笔挺。   凭什么!郝英才凭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   就因为郝英才放弃竞争,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用么费尽心思用尽手段,还是有人嘲笑他名不正言不顺、还是有人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郝英杰用力握起拳往墙面狠狠一锤,重新支起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躯体走下楼,驱车离开。   郝英才并不知道郝英杰的想法,他结束聚餐后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   郝英才依稀记得郝英杰小时候并不是这种性格的,那时郝英杰很黏人,尤其黏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实际上郝英才很厌烦也很厌恶那个奶娃娃,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   只是他这个人心肠不够硬,被人稍稍一磨就心软了。曾经他也勉强尽过哥哥的义务,勉为其难地照料过郝英杰一段时间。   后来?   郝英才咬上一口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后来郝英杰就被教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郝英才心里那一点点兄弟情,早在郝英杰撒着娇让父亲把他生母留下的东西一一毁弃时就被彻底抹掉了。   郝英才不介意父亲再娶,也不介意父亲给自己带来几个弟弟妹妹,但是他无法接受父亲亲手抹光他们一家人曾经有过的回忆。   终归是活着的人比较重要,所以死去的人彻底消失也不要紧是吗?   在郝英才心里,那几年他既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亲。   把那所谓的继承人位置抢到手,会过得比较开心吗?不会。   光是想到那种日子郝英才犯恶心。   那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那个家他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他们有他们的幸福美满,他也有他的海阔天空。   用力闭上眼睛,郝英才拨通容裴的联络号:“阿裴,你在家吗?我想找你喝酒。”   容裴很快就回应:“过来吧,来书房就行了,你自己有钥匙。”   郝英才调转车头驶向容裴家。   郝英才和容裴认识的时间很长,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说实话,郝英才很佩服容裴。这人似乎永远不会失去追求的勇气,也不会被任何挫折击垮。呆在他的身边,总觉得世上不会有什么事能难倒自己。   如果没有交上这个朋友,当初那场漫长的自我放逐恐怕很难看到终点。   郝英才在容裴家门前停好车,拿出钥匙开门。   瞄着焕然一新的屋子,郝英才很是感慨。   相比以前的冷清,最近的容裴家似乎多了点儿人气。容裴这人吧,总是能把别人照顾得很好,可轮到自己头上时却随遇而安得叫人无法想象。   什么都是凑合着过。   也许容乐棠、高竞霆那伙人住进来也不全是坏事。   郝英才走上二楼的书房,推开门一看,容裴正靠在椅子上看书。   没等他开口,一个奇怪的声音就掐着嗓子发出警报:“敌人入侵!敌人入侵!”   容裴抬起头瞅了一眼,平静地说:“毛球,这不是敌人,是同盟。”   郝英才的目光落在容裴肩上,那儿站着一团雪白雪白的鹦鹉,羽毛洁白而蓬松,眼珠子乌溜溜、喙头黄澄澄,站得笔直而端正,看上去非常聪明。   白鹦鹉瞪着郝英才片刻,很有礼貌地张开一边的翅膀:“盟友你好,我是毛球。”   郝英才乐了:“这活宝你从哪找来的?”   容裴说:“郑应武让人送来的,说是为了祝贺我高升。”   郝英才瞅着白鹦鹉左瞧右瞧,啧啧赞叹:“这东西可不好找,郑应武真是大手笔。”   容裴摸着下巴:“也许是想看我出丑?前几天的八卦版有刊登他的最新照片,标题是‘海州小船王脸被抓花?或遭情变’。”   郝英才:“……你俩还真是专注互损一百年。”   被容裴这么一闹,郝英才的心情也好转了。   他走到壁橱前拿出一瓶酒,熟练地拔开盖子,给自己和容裴都倒满一杯:“郝英杰不让我去海州,你有办法吗?”   容裴淡淡地说:“没有。”   郝英才不乐意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让挑衅者闭嘴的方法很多,其中最傻的就是逃避。”容裴说:“你不想和他争什么,可你这种碰上郝英杰就避开的做法在别人眼里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大郝,记不记得我们和郑应武的最后一次聚会?那时候我们都说起过自己的目标,郑应武一头扎在海州六年,战绩斐然;我不算做得很好,但也没有停止前进,只有你寸步未行。第一年可以说是没有调整过来,但是第二年、第三年……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那就该找找原因了——很明显,郝家就是你最不愿意碰的那个结。”   郝英才沉默下来。   就在容裴准备继续劝说的时候,毛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敌人入侵!敌人入侵!”      第24章      毛球喊完后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容裴和郝英才对视一眼,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徐教官。   容裴有点意外地挑挑眉:“有事?”   徐教官淡淡地说:“你弟弟昏倒了。”   容裴闻言整颗心都绷了起来,只不过他向来冷静过人,很快就稳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徐教官说:“他陪高竞霆做强化训练,体能消耗太多。”   容裴眯起眼:“你让他和高竞霆对练?”   徐教官说:“难得有了个伴,高竞霆很兴奋。而他兴奋起来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最明白的。”   容裴面容平静,语气也沉着如常:“他们总要磨合一下,只要没有大问题,就由他们去吧。”   徐教官冷笑:“那就算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容裴重新带上门。   郝英才摇着手里的酒,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指间,映得它分外好看。他说道:“以前乐棠摔上一跤你都担心老半天,今天怎么转性了?真的准备把他打包送人?我很喜欢你这个决定。”   容裴也不否认,轻描淡写地反将一军:“没错,不过你弟弟卡在他们中间,有点难办。你想帮我就留下来吧,帮我吸引他的注意力。”   郝英才哼哧半天没挤出话来。   容裴没再逼进,他调出电视频道开始浏览整点新闻。   整点新闻开场是国际连线节目,容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副手位置的熟悉身影。那是林静泉。林静泉刚刚调任首都就成为了李付钧的副手,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李付钧出身以军勋传世的首都李家,大局观极好、推演能力绝佳,偏偏对从军和从政都毫无兴趣。他数十年如一日地把“解密国际风云”作为唯一爱好,最喜欢做的事是在某国政要绷着脸表示“严肃谴责某李姓主持人窃取我国机密”的时候,慢条斯理地开个特别栏目,把一个个细微线索串联分析,证明给对方看“不是我太强悍,是你浑身破绽”。   李付钧主持国际连线将近三十年,这期间各国政要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在首都电视台的地位还是岿然不动,几乎已经是精神领袖一样的传奇人物。   据说某国领导人曾经对自己的情报部门破口大骂:“一群饭桶!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我看电视就行了!”   不过李付钧的名声不完全来自于这方面,他的另一个身份也广为人知:高荣成的岳父。   李付钧一生只生了一个女儿。他的女儿跟她母亲一样身体孱弱,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嫁给了高荣成,二十三岁时生下高竞霆,二十六岁时去世,只活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那么短。   早年丧妻,中年丧女,于是在女儿的葬礼上,这个放话说“最瞧不起当众流泪”的男人第一次在镜头前失声痛哭。   李家和林家是世交,林静泉早几年就见过李付钧,而且通过了李付钧的考验,成为了李付钧的学生。   那时林静泉对这件事很看重,几乎要废寝忘食了。容裴看着不放心,只要一有时间就帮他一起参详,那段日子忙碌归忙碌,却是他们之间相处得最开心的好时光。   第二年林静泉就告诉容裴:李老认同他这个学生了。   容裴很为他高兴,同时也很为自己高兴:林静泉那坚固的心房似乎正慢慢为他打开。   容裴有点失神。   郝英才很快就注意到容裴的异常,往屏幕上一瞧,心里咯噔一声:“阿裴……你不是还想着他吧?”   听到郝英才的声音,容裴微笑起来:“怎么会。”刘海的阴影落在他漂亮的额头上,恰好掩住了他似皱非皱的眉头,睫毛半垂,眼底的情绪让人无法看透。   郝英才认识他很多年,始终拿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性子没办法。他仰头灌完杯里的酒:“没有就最好,这个李付钧好像很不喜欢你吧?人家本来就不待见你这个‘孙媳妇儿’,要是他发现你想去招惹他的爱徒,那就不是当众给你点难堪那么简单了。”   容裴说:“我有分寸。”   郝英才看了他一眼,闷头喝酒。   毛球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压抑的沉默,飞到窗台上用喙头梳理自己雪白的羽毛,时不时地转头瞅着他们,像是奇怪他们怎么会突然安静下来。 ——   另一边的高竞霆有点儿发蒙。   徐教官在给乐棠上药,他怔怔地站在一边。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乐棠会昏倒,以前容裴也陪他对练过,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看着乐棠肩上淡淡的青紫,高竞霆忍不住回想容裴那时候的样子。   容裴身上是不是也有过这种伤?是不是曾经强忍着这样的痛苦?……可是他印象中的容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狼狈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一次容裴病倒在他面前,他永远都不会去想象与平时不一样的容裴。   而容裴也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   这个认知让高竞霆感到很惶恐。   人的意识往往就是这样的,当你没有察觉到某样东西的存在时,无论它在你面前出现了无数次你都不会注意到它;当你察觉到它的存在之后,就会发现它开始频繁地进入到你的视线之内。   也许是因为幼年时脑部受过伤的原因,高竞霆过去的二十几年中一直处于“无意识”状态。然而在就在最近,他那近乎丧失的感知能力似乎慢慢复苏了。   ——虽然容裴承认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好像并不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否则他怎么会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感受?   高竞霆小心地问:“徐教官,容裴没有骂我?”   徐教官斜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该关心你的小恋人有没有事。”   高竞霆怔怔地看着昏迷中的乐棠。   乐棠是他自己追回来的,可是怎么想都不对,乐棠倒下时他只觉得震惊,根本没有其他情绪。如果是恋人之间的话,应该会担心、忧虑,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那些情绪他统统都没有。   他看到乐棠倒下时第一时间是让徐教官去找容裴,生怕容裴会生自己的气。他不敢自己去跟容裴说,因为乐棠是容裴唯一的弟弟,容裴很疼他……光是想到容裴为了别人来骂自己,高竞霆就觉得很难受。   像是有把刀插进了心里头,还用力地旋了几圈,让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老疼老疼的。   高竞霆迷茫地说:“我不明白……”他据实以告,“我一点都不担心乐棠,我只怕容裴不高兴。”   徐教官说:“你这句话要是让容裴听到的话,他一定会不高兴。”   高竞霆更迷茫了:“为什么?”   徐教官冷笑道:“他刚刚跟我说他不过来了,你和乐棠磨合一下也好。他很看好你和乐棠的恋情,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   听着徐教官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调,高竞霆心里很不舒服。   徐教官说:“得到大舅子的认同,你不开心?”   高竞霆如实说:“我不开心。”   徐教官谆谆善诱:“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以前容裴不让你见容乐棠,你忍了下来;如果容乐棠不让你见容裴,你能忍得了吗?”   高竞霆说:“乐棠不会的!”   徐教官道:“我是说‘如果他会’。”   高竞霆想也不想就说:“就算乐棠要求,我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徐教官说:“所以很明显,你弄错了一件事。”   高竞霆正要追问,却听到一阵咳嗽声从床上传来。   是乐棠醒了。   高竞霆在某些方面很蛮横,却从来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乐棠是他弄昏的,他要负责!听到乐棠说‘竞霆哥,我想喝水’,他只能中断对话给乐棠出去倒水。   徐教官深深地看了乐棠一眼,朝高竞霆补充道:“顺便去厨房带点吃的上来。”   高竞霆说:“没问题。”   徐教官转向乐棠:“醒了多久?”   乐棠不说话。   徐教官也不避讳,开门见山地说:“无论我有没有把事情挑明,他总会觉醒的。你觉得自己有能耐把高竞霆迷住,那你就继续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也许是喜欢高竞霆的,但是有人——比如说你父亲要求他把高竞霆让给你,他才狠下心、咬着牙退让。”   乐棠不信:“不会的,父亲他不会那样做……”   徐教官冷睨着他:“高竞霆人又傻、背景又大,随便哄哄就能对你死心塌地,配你可是刚刚好啊。相反,你哥哥能力出众,无论怎么样都活得比别人好,没了高竞霆也不会怎么样。高竞霆一直说喜欢你,你哥会有把高竞霆让给你的想法也不奇怪……而且你摸着良心想一下,你觉得你的父亲不偏心吗?”   乐棠怔在原处。   他想到每次父亲回到家时自己总是第一个扑上去,别扭的瞿泽偶尔也会效仿,父亲往往会亲昵地把他们抱起来,任由他们亲他的脸。   而每到那个时候,哥哥总是在一边微笑看着他们,把一声“父亲”夹杂在他们的欢呼里面。   父亲偏心吗?不,不是!因为哥哥在父亲“偏心”前就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他表示自己不需要,所以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不需要。   没有人去深究过是不是真的如此。   乐棠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要命。在哥哥一次次为他出头、一次次耐心开导他、一次次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过哥哥的想法,也没考虑过哥哥想要什么。   他甚至没问过原因,就自以为是地认为“哥哥希望我做我就做”,而和哥哥的未婚夫交往……   乐棠把脸埋进自己的掌心:“不是那样的……”   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徐教官平静地看着他:“那么你是不是该把高竞霆还给你哥哥了?”   乐棠一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徐教官,你这么急着要逼高竞霆成长起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徐教官脸上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   虽然那微小的破绽只出现了短短一刹,乐棠却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你不是站在哥哥这边的,我不会听你的话。”   徐教官眉头紧皱,正要说些什么,高竞霆却已经把捧着热粥走进来。   发现乐棠脸上挂着泪,他支支吾吾地说:“啊……乐棠你怎么哭了?很疼吗?对……对不起……”      第25章      郝英才最终喝得烂醉如泥,容裴没办法,只能把他扛去客房让他暂住一晚。   容裴走出客房时月正中天,葱葱郁郁的林木筛下了细碎的月光,像是碎了一地的繁星。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凑到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最近他越来越依赖于烟草,原因无他,心里躁乱。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范立云能把位置留给自己更是一个意外之喜,容裴心里却总不太安稳。他左思右想,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高竞霆了。   最近的高竞霆有了一点儿改变。容裴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但他知道有谁在推波助澜,徐教官、安管家、郝英杰都是背后的推手,和这些人都有联系的人除了高荣成,就是高竞霆的李付钧了。   李付钧非常护短,他认为自己的外孙是世上最好的娃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包括财富、权势以及媳妇儿。李付钧不待见容裴,不过他再怎么瞧不上容裴也不会刻意留难,问题恐怕是出在高家那边。   把高荣成和瞿正明到访云来港的事联系起来,恐怕是有人想动摇高竞霆在高家的地位。   高家继承人之所以迟迟未定,最大的原因就是很多人质疑高竞霆的能力。   徐教官他们赶得那么紧,恐怕是因为高荣成迫于压力把高家的旁支调过来和高竞霆竞争;又或者是瞿家那边有新动作,可能会直接影响高竞霆参与这次军事变革的资格。   容裴走回自己房间和首都那边的朋友多线连接,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高家要派高竞霆的四堂哥高衡前来云来港,并以这次“同台竞技”的结果决定继承人的人选。其实选择云来港对于高竞霆来说非常有利,毕竟高竞霆在云来港呆了这么多年,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已经把云来港捏在手里。   可是……高竞霆正好是个傻子。   容裴的食指动了动,下意识想要拿烟,却又强忍着没动。   他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前就嗜烟成瘾,为了这种伤身的爱好“影”没少发怒。那天“影”在他的烟里渗了迷药,把他从婚礼现场绑走、枪杀,可以说他是死在烟瘾上的。   不过也只有“影”能猜出他即使即将举行婚礼都需要靠烟草来驱散心里的忧闷。   来到这边以后容裴曾经戒烟很久,这几年却又重新抽上了——为应酬,也为排解烦躁。   高荣成让罗伯通同意他接任秘书长的位置,一来确实是为他好,而来也是把他留在云来港,必要时替高竞霆出谋划策。   这位“高叔”对他是没话说的,同时也非常了解他,知道他最不能拒绝的就是别人对他的好。   容裴不由羡慕起高竞霆来。   高竞霆虽然生在高家那样的地方,却有着那样的父亲和外公,实在是非常幸运。   这样一想,那种因为要和高竞霆继续牵扯下去而萦绕在容裴心头的忧闷也没那么深了。   他走到窗边逗毛线玩儿:“你叫什么名字?”   毛球骄傲地挺起白绒绒的胸膛:“报告长官,我叫毛球!”   容裴说:“你记得郑应武吗?”   毛球很激动:“坏人!坏人!”   容裴说:“怎么坏?”   毛球说:“拔毛!拔毛!”   容裴捋了捋毛球洁白如雪的羽毛,笑着说:“难怪你抓花他的脸。”   毛球挪动躯体蹭了蹭容裴的手掌,本来正准备张开翅膀表明自己很高兴,突然一激灵,像老鹰盯着猎物一样看向门口:“敌人入侵!敌人入侵!”   容裴拍拍它的背:“出去玩吧,可以明天早上再回来。”   毛球很开心,咻地一声飞出窗外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敲门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容裴打开门,就看到高竞霆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房门前。   高竞霆长得高大,但是身材锻炼得非常养眼,看上去不会有失衡感。他有双与他外公李付钧有点相像的黑色眼睛,鼻子和唇又比较像高荣成,只要他不说话,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睿智、果决、不怒自威的上位者。   也许他未来也会变成那样的人吧?   容裴摒去脑海里的思绪,把高竞霆拉进房里:“怎么了?”   高竞霆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小心打中了乐棠,他昏过去了。”   容裴挑眉:“那你不用陪着他?”   高竞霆说:“他已经睡下了。我不是故意的,阿裴,我只是不小心而已。”   容裴淡笑说:“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把它揭过吧。”   高竞霆非但没有高兴,一颗心反而直直地往下沉——沉坠到一片混沌的黑雾之中,让他变得更加迷茫:“阿裴你不怪我?”   容裴扬起眉头:“你希望我怪你?”   高竞霆摇摇头。   容裴说:“那就是了,回去睡吧。”   高竞霆说:“我想和你睡。”   容裴微微一顿,说道:“好。”   高竞霆欢快地钻进容裴被窝里。   容裴把自己的书搬到另一边,打开床前的照明灯:“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先睡吧。”   高竞霆乖乖地盖上被子,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   他脑海里回荡着徐教官那句“所以很明显,你弄错了一件事”。   连徐教官都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   高竞霆盯着容裴的侧脸,明亮的灯光下,容裴的五官看起来比平时要柔和许多,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览着手里的书页,无比专注。   这样的容裴令高竞霆想起《好春光》的复古栏有一个专题:书海。   这个专题里面模特儿们在书架之中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姿势,那种蓬勃着春意的画面,让远处桌面那本被风吹开的书籍都显得格外暧昧。   自从接受了各种各样的相关信息,高竞霆渐渐发现了《好春光》的真正内涵:那压根不是一本室内设计书。   它是……它是……   高竞霆觉得有股热流在身体里蹿动,那种熟悉的燥热让他浑身发麻。   徐教官刚才做了一件事,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   ——徐教官把他的脑袋按下去亲了乐棠一下。   徐教官看着他和乐棠如遭雷击的表情,冷笑说:“恋人之间连接吻都没感觉,连最原始的冲动都没有,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容裴也说过,这种事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   他对乐棠没感觉,对容裴有感觉。   而且感觉非常激烈——只要想到能和容裴做爱,就激动得无法自已。   所以徐教官说他弄错了。   想到容裴唇舌间的滋味,高竞霆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他盯着容裴光滑的喉结以及漂亮的下巴,有种随时扑上去的冲动。   这种具有侵略性的目光自然瞒不过容裴的眼睛,只不过他又误会了。   容裴觉得是自己警告过高竞霆不能对乐棠下手,所以高竞霆憋得慌。   想到高竞霆失手伤了乐棠,容裴皱起眉头。   ——如果高竞霆一直控制不好自己的话,欢爱现场很容易变成命案现场。   其实这种情况,带高竞霆出去找几个有经验的男孩玩玩是最快的,可这当口盯着高竞霆的人可能不少,要是被人揭发的话就麻烦了。而且容裴也不想教坏高竞霆,毕竟接收高竞霆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唯一的弟弟!   容裴搁下书,微笑着说:“你的‘小家伙’又难受了?”   高竞霆苦着脸点点头。   容裴说:“那我们来一个秘密协议。”   高竞霆一愣:“什么秘密协议?”   容裴说:“在乐棠成年之前,我可以陪你做爱,前提是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高竞霆本来想问“关乐棠什么事”,可容裴后面的话立刻就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两眼迸发异彩:“真的?”   容裴说:“真的。但是你要保证一辈子都保守这个秘密,谁都不能说,包括乐棠在内。”   高竞霆忙不迭地点头,欣喜地抱住容裴:“立刻就可以吗?”   容裴任由他抱紧:“可以,拉开你那边的第二个抽屉,把里面的软膏拿出来。”   高竞霆动作麻利地翻出容裴说的东西,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容裴说:“润滑膏,等一下会用到。”   高竞霆猛地想起容裴教过自己的事,一脸的得意:“要润滑和扩张,我记得!不过……要涂在哪里?”   容裴脸色一滞。   明知道高竞霆无意侮辱自己,可是要亲自教高竞霆做这种事还是让他有点难堪,尤其是要手把手地指示他开拓自己的身体……   他没想过自己要被人压在身下,以前不乏对他投怀送抱的人,但那里边没有一个是冲着这个来的——更何况他也很少给人近身的机会。   然而如果是乐棠和高竞霆的话,强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无论是体型还是武力值,高竞霆都占着绝对优势。   要教会高竞霆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控制好自己,一点牺牲是必须的。   理智上想的很清楚,容裴却还是很难说服自己。   他沉默下来。   察觉容裴有点僵硬,高竞霆委屈地说:“阿裴你不开心吗……那我、我们不做了……”   容裴说:“没事,你先把我以前教你的东西复习一遍,然后我们就继续。”   得到了容裴的许可,高竞霆重重吻上容裴那柔软的唇,但在两唇相触时力道又突然变得非常轻柔,像是在亲吻一朵盛放的花,小心而谨慎,生怕碰掉了那漂亮的花瓣。   等容裴放松下来,高竞霆轻轻撬开容裴的唇齿,将舌头伸了进去,按照容裴传授的吻技一点一点攻城掠地。   容裴用手环过他的背,配合着他的吻。   高竞霆整颗心都兴奋到震颤。   容裴是他的,由里到外都属于他。   容裴是他的,每一寸、每一寸都是他的。   这一次,他可以正式地、完完全全地占有容裴。      第26章      室内的温度开始上升。   容裴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作为比较需要照料的一方,应该更羞涩也更被动。容裴揣摩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闭着眼轻轻回吻高竞霆。   虽然只是小小的回应,高竞霆却觉得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他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双手探入容裴的睡衣里,带着薄茧的手掌捏抚着容裴的每一寸肌肤。   他的力道绝对说不上是温柔,对于身体不算太好的容裴而言甚至有点粗暴。   就好像野兽一样。   容裴竭力冷静下来,平静地评判:“太重了。”   高竞霆手忙脚乱地解开容裴的衣服,容裴身上果然有着深浅不一的红印。他慌乱地说:“我不是故意的……阿裴,我……”   要这家伙主导还是太为难了?容裴吻了吻他额前的发:“不要说了,继续吧。”   高竞霆手足无措。   容裴把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淡淡地说:“含这里。”   高竞霆下意识地张口含住容裴指着的地方,为了不再伤到容裴,他把双手都撑在容裴身侧,不再动手。   身上最敏感的点被高竞霆来来回回、深深浅浅地吸吮,容裴的身体渐渐有了快感。他将手环在高竞霆后背,极力克制着自己占据主动的念头耐心教导:“你的手可以抱着我的背交替抚摸,不要太用力就好。”   高竞霆小心地把容裴环抱起来,按照容裴的指示去做。容裴的背平滑而富有弹性,他一下子就爱上了它的触感,一双大掌极为自觉地上下摩挲。   容裴从来不曾和人有过这种亲密的动作,脑海轰地变成空白一片,他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所谓性爱,就是这种极易让人沉沦的东西?   容裴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说道:“就是这样,不过力道再轻一点会更好。”   高竞霆着急地说:“我又弄疼你了吗……”   “不算太疼。”容裴抓住他已然站立的“小家伙”轻轻套了套,缓声说:“应该可以了。”   被容裴那么一抓,高竞霆感觉自己像被火烧了一样。他急红了眼:“那接下来该怎做?”   容裴倚在枕头上,平静地说:“把软膏拿过来,然后把你的腿压在我的两条腿上。”他并不是真的要陷入其中,不需要太多的快感。   高竞霆伸手把软膏摆在身边,依言摆出容裴所说的姿势。   容裴两腿之间的一切完全展现在他眼前,那漂亮的大腿匀称而修长,隐含的爆发力仿佛可以媲美他这个出身于军旅世家、从小接受高强度训练的人。   高竞霆怔怔地看着的容裴。   这样被迫张着腿的姿势对于男人而言无疑是非常难堪的,容裴的脸色却平静无比,仿佛根本就不在乎一样。   高竞霆从来没想过能够有这样的待遇,毕竟“最好的朋友”这个身份还是他自封的,容裴对他似乎也和对别人差不多。   应该说除了家里人,容裴对谁都一样。   高竞霆俯身想要再次吻上容裴的唇,容裴却转头避开了。他轻声说:“用手指沾着软膏做润滑,开始扩张吧,扩张做不好是不能往下做的。腿压得用力一点,我可能不喜欢异物进入。”   高竞霆当然已经明白该扩张哪里,他伸出手探过去,支支吾吾地说:“好小……会受伤的吧……”   容裴说:“所以要做扩张,你试一试……唔……”   容裴痛哼出声。   ——高竞霆居然在他说“试一试”的时候突兀地把一整根手指没入。   听出容裴声音里难忍的痛楚,高竞霆慌忙把手退回来:“疼吗?”   容裴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没事,不要太急,会伤到里面的肠壁。一点一点进去,要慢一点,轻一点。”他很庆幸自己的身体柔韧性非常好。   高竞霆不敢再妄动,小心地开拓容裴的身体。   这场扩张几乎用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由于高竞霆做得错漏百出,等容裴适应手指的出入时身体几乎虚脱了。可看到高竞霆憋得眼睛都红了,容裴只能闭起眼睛说:“你可以进来了。”   高竞霆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同时也挺身进入容裴体内。   高竞霆的“家伙”和手指自然是不同的,容裴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绷紧。   他脑海里突然只剩下一片混沌,如同进入了雾海之中,无法思考也无法做出反应。   高竞霆的吻愈加深入,几乎占领了容裴口腔所有空隙。   容裴只能伸舌迎合他的吻。   下体被异物入侵的感觉鲜明得异常痛苦。   理智慢慢失控。   ……就是这样,想象自己是乐棠那样的人。   ……想象自己是乐棠那样的人,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只要被什么人拥在怀里就能心满意足。   ……想象自己是乐棠那样的人,并不需要费心去谋划就能拥有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   就是这样……什么都不需要顾忌。   放开那些毫无益处的骄傲、毫无意义的自尊、毫不重要的追求……也许就是他从未获得过的自由。   可是他是容裴。   他是好儿子,他是好哥哥,他必须优秀,同时必须背负很多人的期望,他有为数不少的追随者,他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必须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他现在享用的只是一场永远不为人知的放纵。   这场放纵里他是追求刺激的背德者、他是端着高姿态的龌龊之人,所以几乎绞碎身体的交欢既是给他的犒赏,又是给他的惩罚。   惩罚他那颗偶尔会听信魔鬼诱惑的心。   ——真是不可饶恕,他居然嫉妒自己的弟弟。   容裴感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高竞霆,你用力一点也没关系。”   一直小心翼翼地高竞霆如蒙大赦,整个人压了上去。 ——   夜阑渐深。   一番激战结束后,高竞霆发现容裴非常虚弱,担忧地抱他去清理身体。   容裴没有阻止他的任何动作,等到重新回到床上,他才开口说:“睡吧,明天还要开会。”   高竞霆抱着他点点头:“好。”   高竞霆确实很累,没一会儿就慢慢进入梦乡。   高竞霆睡着了,容裴却无法入睡。   放纵过后除了心头席卷而至的疲惫和身体被碾过般的痛楚,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容裴安静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十二点已过。   今天应该算是他的新生之日,或者说应该是他的……祭日。   世上应该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有机会缅怀自己的死亡。   婚礼那天,约莫是下着雨的。那时的天总是阴沉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湿冷的雨整天淅淅沥沥,下得叫人心里烦躁。他微笑看着宾客往来,那里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下属,只不过大部分都是冲着两家联姻的名义来的。   就连婚姻也成为一种筹码。   难怪他母亲会视他和父亲如蛇蝎,一找到脱离的机会就远走他乡,并表示:“我和容家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跟他这个儿子没有关系。   父亲说:“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谁也没法十全十美。”   可是当子弹飞向自己眉心的时候,他居然想不起自己得到过什么。   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他。   因为他们的心肠还是热的,而他的血却是冷的。   第二天高竞霆醒来的时候容裴已经穿好正装了,整个房间也已经恢复如初,昨夜的疯狂似乎只是一场梦而已。   高竞霆皱起眉头。   容裴看看挂钟,说道:“你有五分钟的时间穿衣服,然后下楼吃早餐。”   高竞霆一直都很听容裴的话,昨晚和容裴做爱以后他更是认定容裴是自己的媳妇儿——媳妇儿的话当然得听。但是觑着容裴那冷淡的脸色,高竞霆压根不敢像巴着乐棠喊“媳妇儿”一样造次。   他怕容裴再也不理他。   乐棠早早就做好了早餐,见容裴和高竞霆一起下楼也没想太多,毕竟高竞霆摸进容裴房间蹭床睡的次数也不算少。   徐教官还是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   容裴面色如常地摸摸乐棠的脑袋,不赞同地看着他面前小分量的早餐:“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乐棠低着头说:“嗯。”   见他情绪不佳,容裴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陪你去旅行。”   乐棠眼睛一亮:“真的吗?”   容裴笑了起来:“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乐棠说:“哥你快吃吧,你今天要主持三个大会议,会很忙。”   容裴点头,微笑解决自己的早饭。   他吃得慢,高竞霆倒是很快就吃饱喝足了,巴巴地在一边等着容裴。   知道他是想载自己去市政,容裴连头都不抬一下,打发他赶紧出门。   乐棠和徐教官都抬起头盯着高竞霆。   双拳难敌四手,高竞霆屈服了,不甘不愿地出门。   这天容裴确实很忙。   作为云来港的秘书长,小事不用容裴经手,大事却少不了他,比如今天这三个面向不同阶层的会议他就必须全程跟下来。   到了下午,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只不过他这个人感觉越难受,脑袋就越清醒,但凡在会议上有意针对他的发言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打了回去。   等到夕阳西斜,会议室才空了下来。   容裴拉开跟前椅子坐到圆桌边勉强地用右手撑住额头,照入落地窗里的夕辉似乎有些模糊起来,在他眼前变幻出好几道重影。   整理完最后一批会议记录的韩定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快步走到他跟前:“你怎么了?”   容裴说:“我没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发哑的嗓子就暴露了。   韩定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惊觉容裴的体温烫得吓人。他不容拒绝地抱起容裴:“你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容裴挣扎着要下地,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反而还直接倒在了韩定怀里。   韩定收紧手臂:“不要逞强。”   他抱着容裴迈向门口,却看到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高竞霆欢快的声音也随之而至:“阿裴,我来接你回家!你忙完了吗……”等看清抱着容裴的韩定,他喜悦的脸色迅速阴沉下去,“你是谁?!”      第27章      这时助理小肖已经气喘吁吁地追进来,听到高竞霆的质问后解释道:“BOSS,他是容秘书长目前的副手韩定。”   高竞霆盯着韩定抱住容裴的手,脸色很差。   如果这家伙只是容裴的副手,容裴根本不会让人碰他一根指头,更别说被对方抱在怀里。   ——容裴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韩定是认识高竞霆的,他早就从郝英才那知道这个人是容裴的未婚夫。只要他们之间的婚约一天没有解除,法律就限定他们必须要忠于彼此。   当初容裴大玩感情游戏的时候韩定就拿这个劝过他:如果有人拿他们之间的婚约做文章,判他一个“亵渎婚姻罪”也不是不可能的——这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名,对于必须需要公众支持的政客而言却是致命的。   容裴却满不在乎,总是虚心接受意见,坚决不改。   韩定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容裴的阻碍,只不过高竞霆的态度还是让他心头火起。如果真的在意容裴的话,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吗?   韩定弯腰把容裴放回椅子上,直起身体说道:“容秘书长发烧了。”   高竞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愣愣地看着容裴,容裴却已经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冷淡的眸光毫无情绪,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没有及时发现他身体不舒服。   高竞霆嗫嚅着说:“阿裴,我、我抱你回去!我现在就叫徐教官找医生到家里。”他觑着容裴等他开口,不敢擅自伸手去抱人。   容裴揉了揉太阳穴,平静地说:“韩定记得吗?我给你说起过的,很多年前为了见乐棠在雪地里站了很多个雪夜的韩定,他跟郝英才一样是我的朋友。回家乐棠会担心,我去韩定那边将就一下就好。你回去跟乐棠说上一声——就说我和韩定出去办事了。”   高竞霆隐隐想起容裴似乎真的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韩定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郝英才他知道,那是容裴的朋友,后来成了容裴的特助,是个很能干的家伙。在高竞霆眼里,郝英才之于容裴就是像小肖一样的存在,感觉非常纯粹。但眼前的韩定却不同,他身上似乎带着一种侵略性……他对容裴有企图!   比如他没有注意到容裴不舒服、质问“你是谁”的时候,韩定身上明显出现了近似于愤怒的情绪。如果不是对容裴非常上心,绝对不会下意识做出为容裴感到不平的举动……高竞霆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容裴的要求:“不行,不能去他家。”说完后似乎担心自己语气太强硬会惹恼容裴,他又补充,“回我家就好,那里很近,安管家也在那里……没错,安管家什么都会安排好。阿裴……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他乞求般的语气让容裴心软了:“也好。”   高竞霆小心地把容裴抱了起来,大步迈向门外。   会议室的门板隔绝了韩定追随在他们身后的视线。   韩定顿了顿,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起桌上的东西。他准备今晚加班把明天的各项事务捋一遍,容裴身体不适,他必须尽量帮容裴分担一下高强度的工作。   ——他很清楚无论明天身体状况如何,容裴都会来上班。   因为容裴那个人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机械,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时刻不停地运转,决不允许自己停歇太久。   不知怎地,韩定突然想起自己去探视容君临时,那个依然耀眼的“传奇”曾经说起过这样的话:“我希望我儿子不像我。你一定要报答我的话,就帮我去看看他吧。”   那时候韩定不明白容君临为什么说“我希望我儿子不像我”,等遇见了与容君临相似的容裴、慢慢被他吸引时,韩定才发现自己也不希望容裴像容君临——确切来说应该是不要像容君临那类人。   那样实在太累了。   背负着太多的责任、背负着太多的期望,迟早会被它们逼得喘不过气。   可是非常矛盾地,韩定又想看到容裴走到容君临曾经抵达过的巅峰。   他会一直站在他身后。   “韩副官……你和容秘书长是朋友吧?”   小肖的声音打断韩定的沉思。   韩定抬起头看着长得毫无特色的小肖:“你好像很早就跟在他身边了。”   小肖说:“是,我很早就跟在他身边了。容秘书长救过我的命,我会给他当一辈子的左右臂膀。”   韩定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很令人感动的忠诚。”   “当然。”小肖快速结束关于自己的话题,继续追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容秘书长是朋友吧?”   韩定停滞片刻,点头承认:“是。”   “太好了!”小肖双手合十,一脸诚恳:“身为朋友一定要替友人分担烦恼,今天晚上替容秘书长接受电视台采访的任务就拜托你了!放心,不会很过分的。”   “主持人是谁?”韩定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老牌评论员,杨名嘴。”小肖往后缩缩缩,缩到门边后一溜烟地往外跑,空气中远远地飘来一句话:“今晚八点,记得连线。”   韩定:“……”   杨名嘴,帝国著名评论员之一。这老家伙今年八十八岁,从首都一线退下来后受聘于云来港电视台,成为了云来港电视台的特别评论员。他不干别的,专挑人错,那张毒辣的嘴巴已经炮轰过云来港往届大部分官员,发言句句狠辣又有根有据,不把你逼死不甘心。   这凶残的老家伙出来了,还敢说不会太过分?   能长年追随在容裴身边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   高竞霆把容裴抱进副驾座,翻出张薄毯给他盖上。   一路无话。   回到久违的住处,高竞霆沉默着把容裴搂紧怀里,快步走回屋中。他家里养着家庭医生,安管家一看容裴的模样马上就把人叫了过来。   诊断、打针、吃药,高竞霆都陪同在侧,巴巴地等着容裴给他一个眼神。安管家见不得他那没出息的德性,索性转身离开了房间——眼不见为干净。   等到容裴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而平缓,高竞霆才站起来替他掖好被角走了出去。   才刚迈出门口联络器就响了起来,高竞霆知道这是安管家在催促自己,马上加快脚步走向顶楼的藏书阁。   安管家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他没有多余的话,干脆利落地说:“开始今天的训练吧。”   是的,高竞霆开始做强化训练之外的特训了。   这种特训在许多世家都有,但是方式各有不同,高家把它叫“极限感知”。   “极限感知”是利用如今完善的虚拟技术营造真实的情境,然后用电极接触人体神经密布的地带。情境之中参与者必须用心去感受虚拟人物的情绪变化,一旦判断错误,部分痛觉神经就会接收到来自电极的强刺激,引起阵阵剧痛。   这种极端的方式通常是用来训练家用间谍的。   但是二十年前就被高荣成封禁了。   起因是导致高竞霆发生意外的那场事故。   高竞霆幼时非常聪明,但也顽劣无比,发现“极限感知”的存在后就乐颠颠地跑去尝试。然而在他进入感知仓以后有人恶意调乱电压,通过高竞霆大脑的电流直接增强了近十倍,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承受范围。   高竞霆的身体第一时间作出了自我保护:一部分控制思维的重要脑区迅速进入封闭状态,一部分控制行动的脑区瞬间开启到最高强度。   这也是高竞霆变成如今这模样的原因之一。   安管家的弟弟安志鸿就是“极限感知”的主要研究人。他一直自责于高竞霆出的事故,二十年来潜心改进“极限感知”系统,针对高竞霆的情况钻研恢复方案。   最近刚刚有了不错的成效。   安志鸿调试好这边的感知仓时徐教官刚好把高竞霆“开窍”的消息传来。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光是想象高竞霆可以变回像他父亲以及他外公那么优秀的人,安管家热泪盈眶了。   从屏幕上看到安管家拭泪的影像,专注于机器数据变化趋势的安志鸿转过头说:“我懂你和嫂子分居的苦。放心,只要坚持训练,高哥的儿子很快就会恢复的。哥你也可以回去和嫂子团聚了。”   安管家说:“最好是那样。”   安志鸿说:“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安管家说:“什么心理准备?”   安志鸿说:“嫂子说要帮忙做测试,坚持了很多期的‘极限感知’训练,现在她当上了女子军的第一训练员。对了,嫂子还说她现在最讨厌大男子主义的人,尤其是那种整天嚷嚷着‘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别来打扰男人做事’的沙文猪——哥你知道嫂子在说谁吗?”   安管家:“……在说我。”   安志鸿:“……节哀。”   安管家:“……”   女子军第一训练员的挑选要诀:凶,凶,特别凶。   安管家记忆里温柔可人的妻子形象龟裂成碎片,一个凶狠恶婆娘形象出现在他脑海。   ——这玩笑未免也开太大了! ——   所谓的“极限感知”到底是什么?高竞霆正深刻地体会着。   他眼前出现的虚拟场景是帝国决策者会议。   这种场景只有高家这种家庭才能模拟出来,因为要到高荣成这个级别才能把会议录像拿到回来拆解、分析。高竞霆被分派的角色居然是“容君临”,他面前出现了容君临的详细介绍,并说明了这是一场怎么样的激战:居然是瞿正明骤然发难,把他送进监狱的那场决策者会议!   其实高竞霆已经进入它很多次了,虽然安志鸿告诉他最好从初级开始,可那实在太慢了。   高竞霆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升自己,所以按部就班地过了几次初级关卡,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这个最高难度级别的关卡。   他是容君临,他的好朋友、好伙伴马上就要把他送进监狱!   这个时候,他应该感到愤怒……高竞霆做出这样的解答时大脑就剧烈地疼痛起来。   ——不对!不是愤怒!   可恶……   试了这么多次,他连进入角色都做不到,谈何去感知其他人的情绪变化。   咬牙忍住剧痛,高竞霆努力回忆脑海中的讯息,尝试着揣摩“容君临”的想法。      第28章      容裴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他站起来穿好衣服,窗户突然笃笃笃地响了起来,开窗一看,原来是毛球。   容裴披着外套走到窗边,伸手揉揉毛球柔软的羽毛:“找过来了?”   毛球偏着脑袋在他掌心里来回地蹭。   微凉的夜风吹来,容裴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眺望着云来港的夜景,白亮如昼的灯色燃着了黯蓝的天穹,连星群都为之隐没,只有皎皎春月还敢与它一较高低。   听说首都的夜色比之云来港要更有韵味。   容裴说:“毛球,你想去首都吗?”   毛球虽然能进行简单的对话,却无法理解“想”是怎么回事。它垂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脑门上的小灯泡叮地一亮,找到了回答的窍门:“想去,想去!”   容裴连日以来郁于心头的苦闷似乎骤然消散了,他微笑起来,轻轻拍抚毛球的脑袋:“那我就带你去。”   毛球感觉出主人心情愉快,左右甩了甩脑袋瓜,张开双翅抱住容裴宽大修长的手。   容裴被它那示好的举动熨帖了,把口袋里的烟拿出来交给毛球:“我要戒烟了,帮我扔掉。”   毛球张嘴叼着容裴的烟,扑棱着翅膀飞入夜色中。   这时有人敲响了客房的门。容裴微微一顿,走过去把门打开,原来是安管家的弟弟安志鸿。他挑起眉头,问道:“安先生有事?”   安志鸿说:“听说你很厉害。”   容裴微笑起来:“谁说的?”   安志鸿说:“能让我那哥哥挂在嘴边的人就是很厉害了。”作为一个终日和机器打交道的人,他的说话习惯直接简明,“高竞霆已经睡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容裴说:“什么忙?”   安志鸿递给他一份关于‘极限感知’的资料,开门见山地说道:“高竞霆最近一直在尝试完成‘极限感知’最高难度的关卡,但是连角色都进入不了,我想让你给他演示一下。放心,虚拟场景回放时不会出现你的样子,你只需要揣摩一下那个场景里面每个人的情绪就行了。”   容裴把资料浏览了一遍,对这个‘极限感知’也有了点兴趣。他早就知道有这种技术,但是它始终捏在高层的手里,普通人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想了想,他点点头说:“我可以试试。”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会关心刚刚病了一场的容裴到底能不能撑下来,安志鸿却不会想到这个问题。他这人很直接,听到容裴自己答应了就说道:“那现在就开始吧。”   容裴倒是没意见,反正刚刚那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过后他已经恢复了大半。   安志鸿把容裴带到顶楼的藏书阁内间,示意容裴进入感知仓,自己则在外边观看场景录影、监控数据。   容裴进入的同样是最高难度的关卡。   大量的资料流水般出现在他眼前。   容裴随意拿起一份,居然是容君临的生平。这种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容裴自然不会放过!要知道容君临的资料始终处于保密级别,连他这个侄子都只能从录影和报刊中翻找关于他的消息。   他快速浏览着感知仓内的虚拟资料。   随着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容君临原本趋于平面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慢慢丰满起来。比起容父,容君临似乎更像他原来的父亲,他们同样是一家之主、同样是独自肩负振兴家族的重责,只不过容君临又比他原来的父亲多了一份柔情,他关心亲友、乐于交游,是一个极有魅力的领导者。   他所做的事跨越各个领域,远远不局限于为家族谋取利益。   ——如果他当真把家族摆在第一位的话,失去他以后的容家就不会衰落得那么彻底了。   这样一个人在面对远东剧变的时候,内心恐怕比谁都痛苦。   容裴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容君临”,心里头自责、苦恸却又……无比平静的“容君临”。他知道瞿正明会做什么,因为如果出了纰漏的换成瞿正明、站在监督者立场的换成自己,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所以决策者会议的前一天他睡得非常好,次日清晨一大早就醒来了。他和往常一样穿着整齐的正装,坐上自己的车前往帝国第三会堂。   容裴眼前一瞬间出现了无比真实的画面,“容君临”在第三会堂门口碰上了比现在要年轻二十岁的“瞿正明”。容裴快速扫过“瞿正明”的表情以及动作,迅速给系统描述了“瞿正明”的精神状态:眼前的瞿正明内心很矛盾,但是又非常坚定,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容裴作答的时间很短,刚刚停滞了数秒的“瞿正明”马上就朝他走过来。   作为“容君临”,容裴笑了起来,开口说:“十五年前我们的目标是要一起走进第三会堂,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实现很多年了——今天我们再实现一次吧。”他语气轻松,不带丝毫愁闷。   “瞿正明”的情绪有了轻微波动,似乎也回想起了他们的年少时光。   容裴把“瞿正明”的变化反馈回去,视野一下子拉远了。   “瞿正明”和“容君临”并肩走进庄严雄伟的第三会堂。   场景慢慢切换到会议圆桌前,“瞿正明”和“容君临”分坐圆桌两边,容裴一一扫过在坐的众人,场面颇有“最后的晚餐”的味道:一部分人在“容君临”入座时斜眼看着他,隐隐有期待他遭殃的恶念;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当然,其中也有偏向“容君临”的人,他们情绪不高,忧心地看着眼前的资料。   作为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他们隐藏情绪的能力已经登峰造极,流露出来的敌意和善意都不明显,容裴仔细观察了许多细节才一一判断出他们的态度,却在场的正好有两批数量相等的人持有不同意见。最后一个他没能判定出来的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这人姓杨,在场的人入座时都叫他杨老。   他是“容君临”的忘年交。   杨老从表情到姿态都没有丝毫外露的感情,容裴怎么也摸不清他的态度。   等等,没有态度!   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线索。   如果杨老准备支持“容君临”的话,绝对不会“没有态度”。   容裴眼前豁然开朗,他已经推测出后边的变化了。   他迅速向系统描述众人的情绪变化。   画面很顺利地推进着。   “容君临”的心情始终很平静,他甚至冷静地使用着自己最后的表决权,捋起袖子、拍响桌子为自己看好的项目据理力争。   会议过半,“瞿正明”站了起来。   他提出要判定“容君临”犯下了叛国罪。   对于帝国最高决策者而言,审判首先是二十位决策者内部进行的,而后才转移到军政法庭——最后面向公众宣判,从此终结某位决策者的仕途生涯。   投票的过程非常漫长,容裴又对众人的情绪依次作出判断。   结果如他所料,九票赞同,九票否决,一票弃权。   现在票数相当。   容裴站了起来。   他现在是“容君临”。   有着远大抱负的“容君临”。   他不会有被挚友指控的愤怒与不甘,也不会有被审判的屈辱,他心中更多的是释然,并为朋友坚定的立场感到欣慰。   容裴作为“容君临”站了起来,声音平稳而有力:“我赞同。”   在或震惊、或叹息、或默然的目光之中,“容君临”平静地看向“瞿正明”,示意他宣判结果。   “瞿正明”站起来宣告:“判定容君临叛国罪成立,处以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即日起此案移交军政法庭。”   画面归于黑暗。   从虚拟场景中回归现实,容裴近乎虚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虽然只是模拟的场面,里头的一切却真实无比,本来面对一个最高决策者就已经够头疼了,他还一次面对十九个——这种精神压力对容裴来说也太大了,有好几次他几乎冷静不下来做判断。   容裴靠在黑黢黢的感知仓内休息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迈进灯光里,他就接收到安志鸿见鬼般的目光。   容裴眉头微微扬起:“示范效果不好?”   不好?怎么可能不好!   安志鸿看着容裴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怪物。   要知道“极限感知”所有的场景几乎都是真实还原发生过的事,进入最高难度那一级别时每一个画面都蕴含着极为庞大的信息量,事态发展也频频转折,居然有人能一次错都不出直接通过整个关卡!   ——他很确定当初第三会堂里发生的一切外人没有可能探知。   安志鸿原本只是想验证一下容裴是不是真的像自家哥哥说的那样难以掌控,眼前这结果却让他彻底没话说了。   难怪他哥对容裴那么忌惮,这家伙心思实在太深了,高竞霆在他面前只有吃亏的份。   安志鸿说:“有了它,高竞霆的进展一定会更快。如果后面还需要示范的话,可以继续找你吧?”   容裴点点头:“没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容裴就借了高竞霆家里的车前往市政。高竞霆起来时发现容裴已经不在了,急得几乎要跑出门去把容裴绑回来让他好好养病。   但安志鸿把他喊到顶楼给他看录像。   精彩到几乎毫无停顿的画面让高竞霆看得一愣一愣。   等它结束后,高竞霆说:“居然是这样的吗?这是当初的现场录像?”   安志鸿摇头:“不是。”   高竞霆迟疑地说:“是你们内部测试的范本?”   安志鸿说:“不是。它是昨晚有人通过关卡后的影像回放,你可以猜猜里面的‘容君临’是谁。”   高竞霆沉默了老半天,看着安志鸿说道:“……是阿裴?”   安志鸿点点头:“这里面的差距,你看到了吗?”   高竞霆说道:“阿裴一直都是这样的,做什么事都很出色。”   话虽如此,高竞霆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要怎么才能把这样的容裴留在身边?   ——难道要困住他的脚步、折断他的羽翼?   不不不,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高竞霆抬起头说:“我想变成和阿裴一样出色的人,安哥,你会帮我吗?”      第29章      高竞霆突然变得很忙碌,他几乎把自己的时间压挤到了极点,连回容裴家的次数都大大减少。   暮春初至,乐棠生日也到了,高竞霆依然没有回来。   容裴把乐棠送回云来港大学和容父、梁绪萍吃饭,中途借故离席联系高竞霆。   高竞霆很快就接通了,语气很兴奋:“阿裴,你找我?”   容裴说:“今天是乐棠生日,我们快吃完饭了,你过来接乐棠吧。”   高竞霆皱起眉头。   他终于想起了这件自己还没解决的事:他和乐棠正在交往。   他顿了顿,说:“好。”   等等,生日!   高竞霆忍不住追问:“……阿裴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容裴静默片刻,说道:“我不过生日的。”   如果没有一起庆祝的人,再特别的日子也没有意义。过去六年的生日他都是和林静泉在一起,从最初的死皮赖脸到林静泉主动邀约,回想起来还是有一点儿暖意。   高竞霆没那么容易被他打发掉:“阿裴你告诉我,以后我帮你过!”   又是这种直接单纯的许诺……容裴没放在心上,笑着说:“十月的第三天。”   高竞霆不开心:“还要很久啊。”   容裴没细思高竞霆的想法,高竞霆玩脱的前科太多,他已经放弃去琢磨这家伙的思维了。他说道:“你快点过来接乐棠吧,准备了礼物吗?”   高竞霆本来想说“没有”,可想到容裴对乐棠的宠爱,又改口:“准备了。”   容裴说:“那就过来吧。”   高竞霆很快就开车抵达云来港大学。   容家这边的晚饭已经接近尾声了,给高竞霆开门的是容裴。他见高竞霆礼数周全地提着果篮和礼品上门,顿时赞许地笑笑:“进来吧。”   高竞霆礼貌地和容父夫妇打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   容父知道高竞霆正和乐棠交往,语气非常温和:“坐吧,要不要喝茶?”   高竞霆说:“我正好给伯父带来了一盒新茶,要不您尝尝?”   容父很满意他的表现:“也好,乐棠,你过来泡茶。”   乐棠乖乖地搬出茶具做准备。   等高竞霆打开茶盒,容父面露惊讶:“‘熏风’?”   ‘熏风’是顶好的茶叶,专供首都几个大家族,旁人根本拿不到。他三弟还在位的时候每年容家也能收到一批,知道他好茶,三弟就统统给了他。   他那个弟弟对家人的好永远是无微不至的。   从容父的表情判断出‘熏风’这样礼物对了他的胃口,高竞霆说道:“好像确实是叫这个名字,前段时间家里给我捎来的。我不懂茶,留着也是糟蹋了,还是伯父拿着才不算浪费。”   容裴不由对高竞霆刮目相看。   因为想要和乐棠在一起,所以才卯足了劲要获得岳父的认可吧?容裴走进厨房帮忙做清理工作,和性情温婉的继母梁绪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梁绪萍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也心疼他早早就出去独居。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说话,她趁着这机会念叨:“阿裴也二十五岁了,有没有喜欢的人?看乐棠都要定下来了,你也要趁早啊。”   长辈对后辈的关心,无非就记挂于事业和家庭两件大事上面。   容裴对梁绪萍的关怀非常受用,他微笑起来:“还没有碰上喜欢的,真要看上了我就第一个带回来给你们看。”   梁绪萍说:“最好是个女孩子,这样就不用领养子嗣或者去别人那儿过继孩子了。”   容裴笑了笑,仔细地清洗碗碟,答道:“这个得看对眼才行。”   见他真的打算一帮到底,梁绪萍把他推离洗碗池:“别忙活了,这里有我,你出去和你爸他们聊聊吧。”   容裴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留,走出客厅加入交谈。   容父正在询问高竞霆近来的工作,颇有给乐棠的婚事把关的架势。容裴已经从郝英才那知道高竞霆最近做的事,不得不说,高竞霆的转变之大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以前他一做事就捅娄子,外交部上下哀嚎一片;现在他一做事,外交部上下……依然哀嚎一片。   因为高竞霆如今的管理比容裴还要高压。   到底是军勋家族出来的,真正上手以后那种行事风格十分鲜明: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据说有个实习生被他甩了一句“要么做要么滚”,直接就哭了出来。   连郝英才都跟容裴抱怨了好几回,容裴和高竞霆提了几句,这厮摸着下巴说:“有空向你诉苦,说明他还有余力。”   容裴忍不住为郝英才默哀。   高竞霆终于还是成长起来了。   容裴端起乐棠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没有插话。   到了最后,容父似乎终于想起他还在场,问道:“阿裴工作还顺利吧?”   容裴说:“还算顺利,没遇到什么麻烦。”   父子间的对话就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谁也没有接下去。   乐棠只好接腔:“韩大哥成了哥哥的副手,会帮着哥哥的。”   容父听到‘韩大哥’后眉头皱了皱,没有接这个话头:“那就好了。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忙吧?先回去吧。”他看向容裴。   容裴意会:“高竞霆,你先载乐棠回去,我再留一会儿。”   高竞霆点点头。   他正好要和乐棠说清楚。   等高竞霆和乐棠出了门,容父才说:“那个韩定,是当初那个要来向你三叔报恩的孩子吧?”   容裴“嗯”地一声,说道:“是他。”   容父说:“能到你身边帮你,他也是个有心的。但是对他有恩的是你三叔,你不要利用这份恩情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容裴的眸光有那么一瞬间静滞到近乎沉郁,他停顿片刻,低头饮尽了杯里的茶水:“我知道了。”   他平静的语气让容父的心一痛,他知道自己又挫伤自己儿子那颗骄傲的心。   可他始终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去拿。   这个儿子从小就要强,什么事都力求优秀,他非常自信,同时也拥有自信的本钱。   容父不希望他急功近利地找捷径走,那会毁了他。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安静对坐了约莫五分钟,容裴说:“我也先回去了,父亲。”   容裴起身走出门,心里还是憋得慌。   他想掏根烟来纾解愁绪,却发现自己已经把烟统统扔掉。   他很明白父亲的想法,也知道自己在“利用别人”这种事上面确实前科累累,不能怪父亲敲打自己。但是他两世为人,前世的做事方法早就铭刻骨髓,想要改过来实在太难了。   这时一个白点从不远处扑棱扑棱地朝他飞来,原来是在车库那边等得不耐烦的毛球找了过来。   容裴伸手抚摸它的背脊,手指在羽毛间穿梭:“也许就像你们一样,想要真正的自由,就该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毛球应和:“更高,更高!”   容裴微笑起来:“我会带你去首都的。”   毛球骄傲地站到容裴的肩膀上,脑袋昂起,头顶的白冠指向天际,像是个即将被授勋的战士:“去首都!”   高竞霆载着乐棠一路驶向市区。   乐棠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座。   他以前很讨厌高竞霆,因为这家伙老是缠着他哥哥;现在他也很讨厌高竞霆,因为徐教官他们暗暗把他哥哥当成高竞霆的磨刀石。   所以说,要他和高竞霆扮演情侣实在有点儿困难。   好在高竞霆不太聪明,连情侣之间该怎么相处都不知道。   但是最近他感觉高竞霆变得不一样了。   在刚开始交往时高竞霆还会偶尔来找他,最近却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面,他们的情侣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   乐棠看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回容裴家的路。   他忍不住问:“高竞霆,这是去哪里?”   高竞霆说:“去一个老地方。”他说完后就专注地开车。   等到了目的地,乐棠就想起了老地方到底是什么:云来港游乐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高竞霆的地方,那时容裴知道他很羡慕其他小孩子能到游乐场玩,特意把他带出来。   没想到碰上了高竞霆。   那时候他半路跑去参加游乐场里面的做甜点比赛,因为他想把奖品赢回家。   结果比赛完后就看到哥哥身边多了个人。   那就是高竞霆。   ——自那以后,高竞霆就开始追着他喊媳妇儿。   高竞霆把车停在游乐场前,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摩天轮。   过了一会儿,他说:“乐棠,我以前好像弄错了什么。”   乐棠不说话。   高竞霆接着道:“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跟阿裴说我喜欢你,因为你专注做点心的样子很像我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喜欢呆在你身边,那让我感到很安心。不知怎地,这种喜欢在阿裴口里慢慢就变成了恋人之中的喜欢,他开始拿你当挂在我鼻子前面的胡萝卜。偏偏我这人就是这样的,眼前的东西越是咬不着,越是觉得非咬上去不可……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乐棠说:“所以你觉得……”   高竞霆说:“……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分手吧。”   乐棠想也不想就说:“我不同意!”   他早就想清楚了,无论哥哥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让他和高竞霆交往,他都不愿意让哥哥被那桩婚约困住。高家那边的态度太怪异了,这样下去对哥哥肯定不会有好处。   高家攥着对哥哥不利的证据,他也要捏住高家的死穴!   高竞霆突然转了话题:“你是为了什么目的答应和我交往的?”   乐棠顿了顿,嗫嚅道:“当然是因为、因为……”   高竞霆说:“因为你喜欢我?不,你不喜欢。”   乐棠表现得太明显了,那种假意的迎合拙劣到连演技都算不上。以前他没发现是因为他那时候就是个傻子,根本就不去关注对方身上传递出来的信息。   乐棠不作声。   高竞霆说:“我知道你有别的目的,如果你不同意分手,那我就去查——把证据查出来摆在你面前。”   想到这背后的原因,乐棠脸色一白:“你不能这样!”   高竞霆看着外边的夜景,语气平和:“那你同意分手?”   乐棠握紧拳头,说道:“我同意……”   高竞霆很满意:“我送你回去。”   乐棠心里很沮丧,他什么都帮不了哥哥,还差点让哥哥隐瞒着的婚约暴露在高竞霆面前。   他低着头不吭声。   高竞霆把棠送回云容裴家就走了,他还要回去继续学东西。   一路上他的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能让乐棠那么在意的事肯定和容裴有关。   他和乐棠交往,和容裴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对容裴的心思已经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乐棠要隐瞒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照理说乐棠能瞒过他,也不可能瞒过徐教官和安管家!   除非……乐棠要隐瞒的事徐教官他们也都知道,而且达成“一起瞒着他”的共识。   高竞霆第一次觉得要开始发展自己的情报网了。   在那之前,不如先用安哥教的情报搜集方法分析一下?      第30章      当天的任务顺利完成,高竞霆马上就开始着手展开调查。   帝国对于网络隐私的保护非常严密,直接在互联网和现实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非广场、会场、公园等公众场合的照片和录影必须经本人允许才能外传,否则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也就是说他能从网上获取的信息并不多。   高竞霆想起安志鸿是这样教他的:“想办法判断出事情出现转折的那个点,那里最有可能出现你需要的线索。”   这件事情的转折点是那一次他和容裴回去看乐棠。   那天发生的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乐棠搬出甜点把他轻松打发、容裴去拜访故友,最后他们在那家福利院重新会合。当时和容裴一起过去的还有瞿泽那小鬼……   这些都没有异常,不能成为判断的依据。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乐棠突然答应要和他交往。   这就是转折点。   高竞霆想了想,把那一天划分为数个时间段逐一分析,最后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容裴和瞿泽出现在福利院以后的那个区段。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段时间里也许发生过什么?   高竞霆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沿,很快就想出了相应的对策。   他调出自己的联络簿。   在安志鸿答应帮他的第二天就让他整理过里面的号码,目前它有三套分类方式并行,把自己的人脉通过不同的标准进行梳理。   高竞霆翻出里面的“长辈”栏,翻出紫藤花福利院院长的号码拨过去。   院长很快就接受了通话请求。   她对这个常常陪乐棠过来,而且以个人名义多次给紫藤花福利院的年轻人很有印象,慈和地笑道:“小高,有事吗?”   高竞霆面不改色地说:“阿裴的生日是在十月初,我想早点着手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我准备亲手给他做个纪念短片,明天能到你们那儿拿点录像资料吗?我只要前庭和活动室两个地方的就好。”   院长很赞同:“朋友之间就是这份心意最重要,阿裴那孩子一向最重情,收到你的礼物以后一定会很高兴。你明天就过来拿吧。”   高竞霆点点头。   第二天中午高竞霆又驱车前往云来港大学那边,把一批录像存档带回家中。由于福利院一直风平浪静,录像录制完毕后就根本没再开封过,院长只嘱咐了一句“不要弄丢了”就直接把原件都给了他,。   高竞霆很快就找出那晚的录像。   看着眼前的黑色录像带,高竞霆目光微沉。   一种即将揭开某个秘密的感觉浮现在心头,他潜意识里有点儿抗拒。   高竞霆抓着录像带,一时有些踟蹰不定:看,还是不看?   和容裴有关……   高竞霆手指微微发紧,最终还是连通了磁感墙。   清晰的画面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他迟疑地伸出手把它快进到夜晚时段。   朝向正门的视野是灰霾的天空和无边的细雨,橘黄色的灯光看起来格外宁谧。   过去了漫长的数分钟,同撑一把伞的容裴和瞿泽终于出现了。   容裴那个人永远为人着想,连打伞时都偏向瞿泽那边,自己的肩膀有着一大圈的水渍。   瞿泽那小鬼根本就没发现,一脸别扭地挤在容裴身边。   等接近活动室时,瞿泽突然停顿下来张口说着什么。   高竞霆心头一震,一遍一遍地来来回回地重复播放,迅速分析着瞿泽的口型。   “……你好像从来没有那么笑过。”   “……你不要再把高竞霆带过来! 那个家伙是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高竞霆是有婚约的! ”   你和高竞霆是有婚约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闷雷,把高竞霆打得措手不及。   瞿泽是首都瞿家的人,会说出这种话肯定是有依据的,真实性很高。   高竞霆勒令自己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录像。   画面上的容裴终于说话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   这是间接承认了瞿泽的话。   高竞霆的脸色骤然阴鸷起来。   婚约!   容裴和他有婚约!   高竞霆猛地想起父亲一直在提醒他容裴很有野心。   安志鸿不久前也说过这样的话:“我劝你最好先不要把心思容裴身上,你现在虽然进步很大,却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甚至就连徐教官也说过类似于“容裴你就不要想了”的话。   ——他们肯定都知道婚约的事,口风才会那么一致。   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他?   还有……容裴。   容裴为什么要隐瞒婚约?   不,不仅仅是隐瞒。   容裴甚至还引导他去追乐棠,对他和乐棠的交往乐见其成……   可是容裴又和他做爱了。   高竞霆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想起容裴那一晚说:“在乐棠成年之前……”   容裴和他的那一次做爱与其说是恋人之间的欢好,还不如说是教导他该怎么做!   高竞霆按下播放键,继续往下看。   画面静寂过了很久,他才看见瞿泽把乐棠带到前庭开始交谈。   “……你了解你哥哥吗?”   “……他那种家伙根本就没有感情!”   “……你知不知道他和高竞霆早就订过婚? ”   “……阿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希望你不要让哥哥知道你跟我说起过他。”   ——这就是乐棠突然答应和他交往的原因吧?   果然是兄弟!   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两个人都以对方的想法为先,一个是瞒着弟弟让他和自己的未婚夫交往,一个是知道哥哥希望自己和他的未婚夫交往而转变了态度。   ——真是一对好兄弟!   那他算什么?   他这个未婚夫对容裴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是吗?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地引导他爱上乐棠……   不,应该说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容裴就在算计。   他早该想到的。   像容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做朋友?   更别说处处忍让,哄得他离不开他、哄得他把当成最好的朋友。   这么做能为什么?能为什么?当然是就像郝英杰那个“师弟”那样,为了他背后的高家!   那时候容家四面楚歌,高家的庇护对它而言格外重要。   所以容裴放下架子来哄他。   ——他那时候是个很好控制的傻子。   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明晰了。   容裴那么看重家人,一定会把他对他的重视当成和高家谈判的筹码。   这样就解释了安管家对容裴的态度:安管家看着他长大,自然不喜欢他被容裴利用,因而一直对容裴怀有敌意。   他们都瞒着他,是因为根本不打算让他知道婚约的存在吧?   等他提出要把乐棠娶回家的时候,正好轻轻松松地把婚约解除。   ——容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履行婚约!   高竞霆一拳打在桌上,坚硬的红木办公桌应声碎裂,上边的杂物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脸上布满了阴霾。   如果容裴始终是他遥不可及的那个容裴,他可能不会感到愤怒。   但容裴明明是他的!明明是属于他的!   容裴却煞费苦心地想抹去这个事实!   暴动的心久久无法平复,高竞霆的脸色反而平静下来。   他把郝英杰叫了进来。   郝英杰看到那一地狼藉,不由一怔:“师兄,怎么了?”   高竞霆沉着脸说:“想办法把这里恢复正常,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郝英杰还想再问,却被高竞霆那可怕的眼神逼退了。他点点头,说道:“好。”   高竞霆说:“我说的任何人你听得懂吧?包括安管家和徐教官,包括我父亲。”   那低沉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郝英杰心头一震:“我明白了。”   高竞霆很满意他的识趣。   这种人目的明确,用起来最方便。   高竞霆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之中,直到夕阳西斜,他才走下底层找到乐棠。   这一整天乐棠都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容裴昨晚回来得很晚,今天又一大早就出去了,看起来非常忙碌,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容裴说起自己和高竞霆分手的事。   见到高竞霆后乐棠一愣:“你来做什么?”   高竞霆抓住乐棠的手腕,一脸深情地说道:“乐棠,我突然发现我还喜欢你。”   乐棠甩开他的手:“你不要胡说八道!”   高竞霆没再逼近:“你还没跟阿裴说起我昨晚说的事吧?”   如果乐棠回去以后提起了这件事,以容裴那爱弟如命的个性肯定会来质问他。   乐棠退后两步,摇摇头。   高竞霆说:“那就不要提了,就跟以前一样。”   乐棠不敢置信地看着高竞霆。   高竞霆说:“跟以前一样,维持恋人关系,但不需要做任何事。昨天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没问题吧?”   乐棠转不过弯了。   高竞霆说:“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的话,我就去调查你为什么答应和我交往的原因……”   乐棠一慌:“没问题。”   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谊啊!高竞霆冷笑:“那就这样吧,现在我送你回家,小棠。”   乐棠不喜欢这个称呼:“不要叫我小棠!”   高竞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们是恋人,应该叫得亲密一点。你也不要叫我高竞霆,要叫我‘竞霆哥’。否则的话……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乐棠咬着牙说:“我知道了。”   高竞霆载着乐棠回家,容裴还没有回来。   乐棠背对着高竞霆钻进厨房,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高竞霆冷着脸到三楼做强化训练,每一个动作都发狠一般使着劲。   等容裴回到家时晚饭已经做好了,高竞霆“黏”在乐棠旁边,傻笑着和他招手,然后勤快地进厨房把碗筷搬出来摆好:“吃饭吃饭,大舅子快过来吃饭。”   容裴见乐棠脸色不太好,没理会高竞霆的傻劲,走过去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高竞霆一把将他推开:“小棠没事。”   他表现出来的强占有欲让容裴皱起眉头。   高竞霆的变化似乎太快了?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很好的解释:昨晚高竞霆和乐棠单独相处了那么久,感情有了进展也不奇怪。   容裴微微地笑了起来:“那就吃饭吧。”   他的反应让高竞霆暗暗捏起了拳头。   这顿饭吃得很不安宁。   高竞霆一直在给乐棠夹菜,偶尔还坚持要直接喂乐棠。   乐棠半推半就地顺着他。   容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到原因。直到晚餐接近尾声时高竞霆说:“小棠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容裴才变了脸色。   他猛地站起来,对高竞霆说:“跟我来书房,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31章      高竞霆还没答应,乐棠就抢着回答:“哥,我也要上去。”   乐棠想不明白高竞霆想干什么,但他能感觉出高竞霆在做戏给容裴看。想到高竞霆那身蛮力,乐棠很不放心他和自己哥哥独处——尤其是在哥哥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容裴听到乐棠这么说,猛地发觉自己反应太大了。他笑笑说:“乐棠你先呆着,哥就是想问问你竞霆哥外交部关于下个季度的规划。乖,很快就好了。”   高竞霆把乐棠抱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额前的发:“大舅哥要考校我,你就别拦着了。”   容裴面色如常,转身上楼。   高竞霆跟在容裴身后上楼,目光追随着他那漂亮的背脊。   容裴自尊心很强,在床上连呻吟都不允许自己发出来,含在喉间,隐在舌底,即使身体骚动到情不自禁的地步依然十分理智。   这么多年以来,容裴大概只有“不会和别人做爱”这件事没骗他吧?   这个人太冷淡也太冷静,如果不是担心他“以后”会伤到乐棠,他肯定不愿意屈居人下。   尾随容裴进了书房,高竞霆从里面把门上了锁,目光灼灼:“阿裴你想问我什么?”   容裴说:“我说过,乐棠没成年之前你不能碰他。”   高竞霆一脸委屈:“我只是想和他睡……”   容裴毫不留情地表明自己的不信任:“我对你的自制力没有信心。”   高竞霆闷闷不乐:“我自制力很好。”   容裴不说话。   高竞霆盯着他:“不能跟乐棠睡的话,我要跟你睡!”   容裴抓住高竞霆要抱自己的手说道:“不要胡闹。”   高竞霆哪会被他挡住,整个人欺了上去,张嘴吻住他那柔软的薄唇。   反正他是个傻子!傻子做事可不用顾忌那么多。   越是直接、越是傻气、越是蛮横不讲道理……容裴就越放心!   高竞霆抓住容裴手腕的手微微收紧,毫不意外的就看到容裴的眉头皱了起来。   即使疼到极点也不出声是吧?之所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半分脆弱,是因为要维持那可靠、从容、无所不能的表象,无限拔高他在“傻子”心里面的地位,让他信赖他、依赖他、一刻都离不开他,更不敢在他面前稍加放肆。   高竞霆的吻变得更加深入,也更加粗暴。   等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泛开,容裴终于察觉出高竞霆的异常:这人与其说是在吻他,倒不如说是在泄愤。   容裴抽出手按住高竞霆的脑袋,轻松地让自己从那发疯的吻里头退了出来:“高竞霆,你在干什么?”   高竞霆无辜地说:“接吻。”   容裴说:“这不对。”   高竞霆说:“那该怎么做?”   对上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容裴微微眯起眼。接着他很快就笑了起来:“你别动。”   高竞霆一晃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容裴已经把他推到墙边,双手撑在他两臂之外,微仰头,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鼻端交汇的气息温暖而又暧昧。   浅浅地、浅浅地,来回地亲吻。   唇舌轻浅地厮磨着,心也被撩拨得时上时下。   那感觉就好像小时候在抓墙壁上的光点,傻乎乎地跟着它跳过来、跳过去,却怎么也抓不住——被它逗弄了老半天才发现,原来该去抢的是对方手里拿着的那面镜子。   就在高竞霆按捺不住想要反客为主时,容裴的吻突然加深了,那柔软的舌头长驱直入,直接而巧妙搔刮着他敏感的上颚,仿佛骤雨突至,瞬间席卷他的每一寸神经。   高竞霆的脑海一片空白。   容裴抽身退离,微笑着说:“这才叫接吻。”   他的目光丝毫没有情欲,就像刚刚只是很单纯地教授着高竞霆接吻技巧,不存在半点情动。   高竞霆觉得心头蹿起了一把火,疯狂地燃烧着他的理智。   又是这样!   又是为了乐棠吧?那就让你为个够!   高竞霆反手抱住容裴:“不对,乐棠不是这样的,他很害羞。”他在容裴脸颊上印下一记轻吻,气息喷在容裴颈边,“只要这样他就会脸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话都说不完整。”   他描述得太真实,容裴眼前猛地出现了高竞霆搂着乐棠的画面。他微微一顿,警告道:“我说过,乐棠没成年前你不能碰他。”   高竞霆盯着他,眼睛里充满欲望:“可是我很想做爱。”   容裴闭上眼:“我和你做。”   高竞霆似乎不太满意:“你和乐棠不像。”   容裴平静地说:“我和乐棠是兄弟,怎么会不像。”   高竞霆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做吧,突然回房间的话乐棠会发现的,我怕他生气。”   容裴看着高竞霆说:“好。”   他回答得太干脆,高竞霆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容裴指出明路:“地毯就很软。”   容裴坦然的态度让高竞霆心头冒火。   为了乐棠,他什么都不在乎是吧?如果今天不是他、换成是其他人,他一样不在乎!   只要以乐棠相胁,谁都可以……谁都可以碰他!   高竞霆抓着自己的领子说:“扣子很难解,你帮我解一下好不好?”   容裴顺从地帮高竞霆把脱掉衣服,露出那精壮的上身。他没有停顿,冷静地帮高竞霆把裤子也脱了下去。   高竞霆顺势把容裴的手搭在自己垂头丧气的“小家伙”上面:“怎么办?它好像只能对乐棠起反应了。”他注视着容裴的表情,“要不你用嘴帮帮它?”   容裴一滞,而后淡淡地说:“好……我帮你。”   高竞霆用力握紧了拳。   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为了他那个弟弟!   他想要容裴完全属于他,但是不能是这种原因,不能是为了别人!   高竞霆在容裴实现自己的话前一把将他按倒在地:“你什么都愿意配合是吗?”   容裴说:“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高竞霆说:“那你把自己的衣服脱掉,自慰给我看,说不定这样我就对你有兴趣了。”   容裴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   却没有做下一步。   高竞霆催促:“不是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吗?”   容裴看着他,目光平静:“我对你好像也硬不起来,不如就算了吧。”   高竞霆的怒火立刻被他的话点燃了:“这么不巧,我的小家伙好像有反应了。”   容裴看向他的‘小家伙’,果然已经剑拔弩张,充血的青筋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高竞霆没给容裴反应的机会,也没耐心给他润滑,直接把他按在地毯上用力挺进。   这种近似于强暴得行径让容裴的身体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了,偏偏高竞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让他连挣脱的机会都找不到。   容裴闭上眼睛,任由高竞霆蛮横地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这才是高竞霆的真面目,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样的人,只要别人没有让他遂意就会原形毕露。   他并不陌生。   容裴从高竞霆禁锢般的拥抱中争取着探起头,亲昵地亲上高竞霆那紧抿着的唇,以换取高竞霆的一丝停顿。   身体的痛楚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不想看到高竞霆困兽似的在他的身体里泄愤。   他知道是自己把高竞霆逼到这个地步的。   无论高竞霆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突然这样狂躁,原罪一定是他。   他对高竞霆并不好,如果他真的把他当最好的朋友的话,肯定不会一直把他当傻子哄。如果处于高竞霆那种处境的换成乐棠或者他的父亲,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们恢复正常,或者想尽办法帮他们应对一切威胁,而不是把他的傻当成幸运、借他的傻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即使身体被强横地侵入着,容裴依然温柔地亲吻高竞霆。   那错觉般的柔情让高竞霆整颗心都快化了。   如果没有那些欺骗、如果没有容乐棠……容裴肯这样吻他的话,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高竞霆避开容裴的吻,凑到他耳边说:“我要射在你身体里面,我要你由里到外都属于我。”   他的语气虽然蛮横,动作变得和缓细致。   他伸手取出一边的润滑膏涂在交合的地方,手指时不时恶意地往里面挤,痛得容裴浑身绷紧。   幸运的是容裴的身体柔韧性很好,即使被高竞霆刚刚那样折腾也没有受伤,富有弹性的内壁随着高竞霆的出入而缓慢收缩着。   两边竟然慢慢地协调起来。   这样并没有完全满足高竞霆。   他的大掌捉弄般地捏过容裴身上的每一个敏感带:“我想听你叫出声来,不要忍着,多辛苦。”他低下头吻咬着容裴的喉结,仿佛要逼他张开声带。   最脆弱的脖颈被高竞霆这样骚扰,容裴发出了难耐的闷吟。   虽然依然隐忍,却已经极大地刺激了高竞霆。   他仍留在容裴身体里的小家伙慢慢胀成了大家伙。   身体骤然被扩张到极致,容裴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高竞霆搂着他:“不叫出来的话,不如来数数吧,你来数我还要继续抽插几次才会射出来……阿裴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数错的。”   容裴睁开眼睛,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冷淡疏离:“高竞霆……你就这么恨我吗?只要羞辱到我就能让你觉得开心?”      第32章      高竞霆对上容裴那双沉静过头的眼睛,猛地明白过来:容裴早就看透了他导演的那出戏。   那容裴为什么还要做到那种程度……   为了……他吗?容裴并不仅仅是为了乐棠才愿意和他做爱?   高竞霆的心像是坠入了轻飘飘的云层里,感觉柔软到不像话。   容裴近在咫尺的呼吸仿佛一根细细的羽毛,在高竞霆心头轻柔地刷过,弄得他心痒难耐。   那种夹杂着希冀与渴望的猛烈感情几乎要了他的命。   高竞霆跨坐在容裴膝上,整个人跪在他跟前,语气有着难以隐藏的情动:“阿裴……你吻我好不好?”   容裴静静地看着高竞霆。   他曾经一度觉得这个男人永远不会成长起来、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披荆斩棘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权势,更不需要变成名为“感情”的囚笼里那只挣脱不得的困兽。   只要高竞霆选择那条路,他和高荣成都愿意为他搭起坚实的壁垒,阻挡一切风雨——高荣成是为了他的儿子,他则是为了他的弟弟。   可是他只给了这个男人一丁点的希望,这个男人就放下愤怒、放下尊严,更放下所有应该追究的情怨纠葛,匍匐在他面前祈求他的一记亲吻。   这种浓烈到极致的感情,是因他而生的吗?   容裴轻轻地吻上了高竞霆。   那不容错认的温柔让高竞霆的眼睛霎时就湿润了。   他眼眶微微发红,小心翼翼地吻了回去,收起了仅剩下一丝丝的粗狂、藏起了只余下一点点的怒气,只留着溢满心头的情意。   高竞霆的手掌细致地抚触着自己在容裴身上留下的痕迹,仿佛想抹去那里忍受过的一切痛楚。   等双手覆上容裴刚刚被抓得青紫的腰身,高竞霆终于结束了漫长而轻浅的亲吻,抵着容裴的额头说:“我是混蛋,你骂我,阿裴,你骂我。”   容裴闭上眼睛,不想面对那真挚到让人害怕的目光。   高竞霆太直接也太单纯,永远顺从自己内心的渴求,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掺不进任何杂质。   ——而他身上早就找不到半点纯粹的东西了。   所以……像高竞霆这样的人他最招惹不起。   容裴抱住高竞霆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往前一送,连根吞入了高竞霆已经抽离的欲望。极致的痛楚与同等的快感瞬间击中他的心脏,反而令他的意识更为清明,他咬住高竞霆的肩膀,不允许自己叫出声来。   高竞霆被容裴突然的动作弄得发愣,然后紧张地抱住他渗出了细汗的背脊:“不,不要这样,会受伤的……”   容裴半睁开眼,睫毛半垂:“你来动。”   高竞霆被他不容置疑的语气唬住了,却又不敢使劲折腾。   容裴身上残余的淤痕太过刺眼,仿佛提醒着他自己到底对容裴做过多么不可饶恕的事。   如果不是舍不得放开容裴,他会狠狠甩自己一记耳光。   这可是容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容裴,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容裴……只要他嘉许一句,自己就能高兴老半天的容裴;只要他答应和自己呆在一起,自己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的容裴。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害他!   他怎么可以残忍地捏住他的弱点,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尊严!   高竞霆的动作变得极为小心,仿佛觉得容裴的身体是世上最宝贵也最脆弱的陶瓷,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只是他再怎么小心,容裴那紧致的穴道还是难以容纳胀大到最大程度的巨物,缓慢的动作反而变成了慢刀割肉,揪心地疼。   察觉容裴依然得不到快感,高竞霆急得眼眶更红了:“阿裴你一定不舒服,我们不做了……”   看着他那红了一圈的眼睛,容裴哑然失笑。   真没见过这样的家伙。   他张口含住了高竞霆胸前的红点,富有技巧地舔弄着高竞霆的敏感带。   高竞霆竭力压制着的欲望被容裴彻底点燃了,憋在体内的那把火迅速蹿高,大有燎原之势。   由于容裴的配合,他身下进出的动作越来越顺利。   感觉容裴的身体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小家伙’,高竞霆快活得简直要发疯了。   他胡乱地亲吻着容裴的黑发,哑着嗓子喊道:“阿裴,阿裴……”   容裴仰头承接他的吻。   高竞霆的下腹瞬间绷紧,‘小家伙’猛地挺到最深处,一下一下地抽搐着,顶端吐出的白液尽数留在了容裴身体里。   容裴的身体太紧,半软化的‘小家伙’并没有往外滑,而是顶在那儿阻止里面的液体流出。   即使如此,还是有少量白色的液体沿着容裴的腿根往下流。   高竞霆不舍地从容裴身体里抽离出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帮你清理。”   容裴没有拒绝。   高竞霆由里到外地帮容裴清洗,动作细致而温柔。等看到容裴还未勃起的‘小家伙’时他微微一顿,突然半跪到容裴身前,不容拒绝地把它吞了进去。   高竞霆只为容裴咬过一次,技巧不算太好,幸而男人一向最了解男人,他关注着容裴的反应,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很快就点燃了容裴的欲火。   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何屈辱,那挺直的背脊仿佛在表明他认为正进行着一件近似于顶礼膜拜的事。   容裴想闭上眼不去看这样的一幕,却无法抑制心头的震动。   眼前这个男人用最直接的动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愿意臣服于他。   但是自己能交付出对等的忠诚吗?   容裴试图推开他:“高竞霆,不要这样。”   高竞霆张口吞得更加深,口腔完完全全地把容裴的‘小家伙’容纳在里面,似乎连喉咙都被充满了。   他的舌头几乎舔到了根部。   容裴被高竞霆那隐隐带着强横的态度挑起了怒火,他开始自发地抽动起来,仿佛已经把高竞霆的口腔当成了女人的身体。   高竞霆本来就是没羞没躁的家伙,容裴这么一动,他反而伺候得更卖力了。   双方较劲的结果就是容裴射得高竞霆满脸都是精液。   容裴被自己的失控骇住了。   他对上高竞霆那双黑得幽沉的眼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打开热水开关沉默地替高竞霆冲洗。   高竞霆说:“阿裴,帮我洗头,像我们念公学的时候一样。”   容裴说:“好。”   那时他们都很小。   刚刚来到云来港时,高竞霆连自己的力道都控制不好,每次洗澡都弄得一团糟。   容裴就是在这个时候和高竞霆恰巧‘相遇’的。   他对照顾人这件事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就包揽了照料高竞霆的工作。那时候高竞霆很黏他,黏得安管家暗搓搓地抱醋狂饮,背地里和徐教官抱怨说:“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这种情况直到高竞霆遇见乐棠后才改变。   那天高竞霆对容裴说了很多,容裴记住的就只有那么一句:“我喜欢他。”   高竞霆直接跟着他们回家,追在乐棠屁股后面等蛋糕出炉。   也就是那一天,父亲突然对他说:“阿裴,把高竞霆还给乐棠吧。”   容裴还记得那时候夕阳正好,天空烧着大片大片的晚霞,红彤彤的一片,绚烂而喧嚣。   ——烧得他的心也乱腾腾。   相比他们那人为安排的相逢,高竞霆和乐棠的偶遇更像是顺从天意。高竞霆和乐棠在一起,似乎更能让人接受一点。   至少那样的话,高竞霆得到的是一份纯粹的感情。   而不是一个充满利用和算计的婚约。   容裴终于问了出口:“高竞霆,你知道了什么?”   高竞霆转过身来抱住容裴,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我什么都不知道。阿裴,只要你不想我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他目光坚决,丝毫没有作伪。   容裴心头微颤。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猜你是知道我们的婚约。没错,我们有婚约在身,是我父亲和你父亲共同订下的。那时候我三叔还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之一,我是容家长孙,和你也算门当户对。后来三叔出事了,容家倒了,父亲在首都熬不下去,准备带着我们远走云来港。父亲一生顺遂,没想过远走他乡的日子同样不容易。想到未来连生计都没有着落,我不得不考虑寻找外援……于是我找上了你父亲。”   听容裴主动提起往事,高竞霆不由抓住他的手:“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们的婚约?”   容裴目光冷静:“你不是猜出来了吗?”   高竞霆着急地说:“不管原因是什么,婚约我已经知道了!”   容裴说:“哪怕是因为我看不上你,又想利用你背后的高家?”   高竞霆抱住容裴不撒手:“不要说了!只要阿裴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不在意!我什么都不会在意……”   容裴说:“事实就是这样,我看不上你这个人,但是又想利用高家的能量,所以我哄着你、帮着你,却不告诉你我们之间存在着婚约关系——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你结婚,也不打算留在你身边多久——”   高竞霆焦躁地阻止容裴继续往下说:“住口!”   容裴却抬起头说:“等我不再需要高家的时候,我就会离开你。”   他的语气太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高竞霆缓缓收紧环抱着容裴的手臂。   然而即使他抱得再紧,容裴似乎依然离他很遥远。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容裴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容裴那句“等我不再需要高家的时候,我就会离开你”,直接打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安静地抱了容裴一会儿,突然转身拿起自己的衣服快速穿好,转身迈出浴室。   没一会儿外边就传来了摔门声。   容裴站在圆形的花洒下,任由温水冲刷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他刚刚打碎了一颗真心。   ——那本来是属于他的。      第33章      高竞霆走出书房后碰上了乐棠。   他停顿下来,说道:“你有一个好哥哥。”   没头没尾地扔下这么一句,高竞霆头也不回地走出容裴家。   被高竞霆留在原地的乐棠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容裴打开书房门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还是像平时一样穿得整整齐齐,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乐棠这几天心脏忽上忽下,眼看终于找到机会和容裴,他直接就扑进了容裴怀里:“哥……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容裴任由他抱着自己:“别担心,都解决了。”   “确实都解决了。”   徐教官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他手里拿着容裴家的钥匙:“高竞霆叫我还回来,他可能不会再来了。恭喜你,如愿以偿。”   乐棠霍然睁大眼:“什么?”   容裴却淡笑:“高衡还有三个月就要过来了,你们应该来得及吧?”   提到高衡,徐教官目光微凛。   高衡是高竞霆的四堂哥,从小长辈缘极好,同时在同辈间也很吃得开。他性情宽厚,而且非常护短,高竞霆被人欺负时他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   大学毕业后高衡去了东部,他过人的才华渐渐展露出来,已经成为了高家最受看重的第三代。   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   徐教官最清楚高衡的为人,他那种人做事目的性很强,比如“维护”高竞霆这一件事:要是他没有那么张扬地站出来嚷嚷着“保护”高竞霆,也许高竞霆变成“傻子”的事就不会在首都传开,逼得高荣成把高竞霆送到云来港。   徐教官冷着脸说:“那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容裴微微一笑:“说起来,这个高衡和徐教官你还是……故人。要是他当上了继承人,徐教官你的日子应该也会不错啊。”   对上容裴洞彻一切的眸光,徐教官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高衡和他确实是故人,只不过在十年前就已经决裂。照高衡那种睚眦必报的个性,上位后恐怕立刻就会腾出手来解决旧日恩怨。   徐教官选择中断对话,转身离开。   容裴把玩着徐教官还回来的钥匙。   他不担心高竞霆能不能撑过接下来的风雨,有他身边那些人帮着他,高竞霆想玩脱都不可能。   见他神色愉快,乐棠喊道:“哥……”   容裴把手里的钥匙收好,扫扫他柔软的头发:“进来吧,我有事和你说。”   书房里面非常整洁,丝毫看不出里头刚刚经历过一次情爱。容裴取出茶叶开始泡茶,乐棠见状立刻乖乖地端坐在一边。   他这个哥哥以前很爱茶艺,而且非常精通,乐棠泡的那手好茶就是他教的。   那时候哥哥很忙,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平时家里就只有他和父亲。他磨着哥哥学了大半个月,乐颠颠地去向父亲献宝。   父亲一开始很开心,可一问出是容裴教的,脸色的神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那天晚上父亲似乎找了哥哥谈过话,自那以后乐棠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家哥哥碰茶具。   他后来忍不住追问原因,才知道父亲觉得琴茶书画这些都是小道,不喜欢哥哥去碰。   父亲对哥哥一直很严厉。   乐棠有些失神。   这时容裴已经把泡好的“熏风”递到乐棠面前。   其实在某些方面来说,容裴和他的父亲还是有点儿相似的,至少他们的喜好非常相近。   乐棠捂着杯子抿了一口茶,支吾着开口:“哥——”   容裴看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说:“乐棠,你想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念书。”   乐棠一愣:“我已经念完大学了……”   容裴说:“不是大学。”   容裴从来都不会忘记留下退路,眼下的情况他也曾设想过:高竞霆毕竟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如果事情不如想象中顺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乐棠抽身。   容裴绝对不会让自家弟弟留在危险的漩涡之中。   他从抽屉取出三份纸质文件:“最近我的老朋友给我送来三封推荐信,一个是到索德帝国去进修烹饪学的推荐位,为期两年;第二个为期三年,在南部的白州,也比较远,不过那边的烹饪学底蕴深厚,源远流长,是名扬海内外的美食天堂;最后一个同样也是烹饪学的进修推荐位,同样为期三年,而且就首都那边,离云来港不算太远。我觉得都不错,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云来港,是时候出去见识一下了。这几天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不喜欢也没问题。”   乐棠呆呆地看着那三封推荐信。   他很清楚想到这几个地方的进修有多难,因为在还没有答应和高竞霆交往时他常常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也跟几个好友说起过对这些地方的向往——同时也多次抱怨其名额之抢手、其竞争之激烈。   ——哥哥是怎么拿到这些推荐位的?   他哥哥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人送到他面前的高竞霆、也不是有个强势父亲的瞿泽,他手上只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卡,在许多人眼里他也只是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青流之一!   可是他永远都会为家里人争取最好的东西。   乐棠努力不让眼泪溢出眼眶:“我去、我去白州。”   白州是食客的天堂、厨者的乐园,乐棠早就想去了,但容父始终不同意。   想到来自父亲的阻力,乐棠忧心地抬起头,“爸那边……”   容裴揉揉他的发:“爸那边由我去说。他这几天有事要到外地去,我们来个先斩后奏就好。”   乐棠说:“这样真的可以吗?”   容裴笃定地点点头。   第二天他就把乐棠送上了前往白州的列车。   其实事情并没有容裴所说的那么顺利。   容父知道这件事时,乐棠已经成为了白州烹饪学会的正式成员。   一向听话的乐棠难得地犯了犟,死活不肯回来。   容父气急败坏地把容裴叫回家。   父子俩一见面,容父就当着继母梁绪萍的面给了容裴一记耳光。   梁绪萍震惊地上前规劝,却被容裴平静地送到了门外:“妈,我和爸谈谈。”   他回过头时,容父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容裴只能先开口喊人:“爸。”   容父余怒未消:“乐棠正和高竞霆交往,你这节骨眼送走他安的是什么心!”   容裴脸上火辣辣地疼,语气却很平和:“高竞霆知道了。”   容父一愣:“知道了什么?”   容裴说:“婚约。高竞霆知道了我和他婚约。”   容父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一直以来容裴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出过纰漏,怎么会在高竞霆的事上掉链子?他怔了一会儿,问道:“他和乐棠分手了?”   想到高竞霆乞求自己吻他的样子,容裴说:“嗯,我不确定发生了这种事以后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而且高家马上就要把高衡派过来了。到时候瞿家也会参一脚,可以预测云来港马上就要成为他们的角逐之地,我不想乐棠卷进去。爸,相信我,我比谁都更不愿意看到乐棠受伤。”   他平静的目光让容父震住了。   他打了容裴的那只手有些发颤:“阿裴,爸只是……”   容裴说:“我知道的,爸只是担心乐棠而已。我已经找了几个朋友帮忙照料他,乐棠在那边不会有问题的。”   容父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刚刚听到容裴把乐棠送走的时候,容父还以为是容裴积怨多时、终于爆发,没想到容裴做出这个决定依然是在为乐棠着想。   看着儿子泛红的脸,容父心里后悔无比,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是他的儿子,永远最出色的也最成熟懂事的儿子,他从来不会让人担心,只要敲打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正因为这个儿子很优秀,所以他下意识地把所有希望自己能做到却从来不曾做到的期望放在这个儿子身上。   然而这些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冷淡,明明儿子对他还是一样恭敬,还是一切以他们为先,可就是不对味。   儿子对家人的重视他比谁都清楚,无论工作多忙碌、天气多糟糕,他永远会准时回到家里和他们一起度过每个休息日、每个节日,乃至于每个人的生日。   这样的儿子自然不会着意疏远自己的……   那么问题恐怕是……恐怕是出在自己身上!   容裴把父亲脸上的所有变化都收于眼底。   也许两世为人,最让他难以释怀的就是:他们并不是不爱他的。   就像他前世的母亲在去世前泪下如雨地说:“对不起,阿裴,对不起……让我看一看你,阿裴,我想看一看你,让我看你一眼。”   他们并不是不爱他,只是永远有别的东西摆在他前面而已。   就像前世的母亲对父亲的恨,就像这一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他三叔那样的人、希望由他来复兴容家的执念。   容裴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怨尤的,毕竟在感情方面他要的本来就不多,只要有个念想就足够了。   他微微地一笑,开口宽慰满脸愧疚和后悔的父亲:“爸,这不是您的问题。是我做得不够好,才会让您越来越失望。”   容父浑身一颤。   他感觉心底那只丑陋的怪物终于露出了它狰狞又可怖的獠牙,疯狂地撕咬着他的心脏,似乎要把他整颗心都绞碎才甘心。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他的儿子与他那个弟弟太像了!   明明不是他的错、明明不是他的责任、明明不是他需要去背负的东西,他们却总是毫不犹豫地把它揽到身上。   他们都一样出色、他们都一样优秀,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得别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获得的成就。   他们总是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很完美,就连在哄骗别人的时候也绝对天衣无缝。   比如他和前妻恩爱了五六年,却在离婚前夕才知道原本被自己认为是“命运般的邂逅”的爱情,也不过是依靠那出色的弟弟得来的。   容父至今还记得前妻最后对他说的话:“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出离婚吗?因为我瞧不起你,容恩。你一直不甘心被你弟弟压着一头,所以在听到你弟弟出事的消息时,你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他奔走,而想去接手你弟弟的一切——可是容恩,除了你弟弟没有人会买你的账!没了你弟弟,你什么都不是。”   来自前妻的打击只是个开始而已。   随后独自面对着各方施加的压力、独自面对着各种各样挑衅与奚落,容父才明白“没了你弟弟,你什么都不是”的真正涵义。   他觉得自己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于是容父带着儿子和刚刚出生的侄子远走云来港。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居然变得与那个弟弟越来越相似。   而弟弟的儿子却偏偏像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只丑陋的怪物开始蛰伏于他的心底,窥伺着他的每一次情绪波动、唆使他一遍又一遍地伤害自己的儿子。   ——因为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想要所有看轻过他的人都看到他有一个何等优秀的儿子。   因此他对容裴的要求严苛到近乎残酷,从未顾及容裴的感受。   终于找到了结症所在,容父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在他心底蔓延开的羞愧与后悔,几乎与当初那种龌龊的心思被前妻窥破时相差无几。   容裴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啊。   容父控制着自己带着几分哽咽的嗓音:“阿裴,爸准备到国外去做交流学习,和你妈一起去,你觉得怎么样?”他能做的,也许只有尽量不拖累这个儿子、不试图去束缚着他的手脚、不干涉他的未来、不……伤害他。   容裴一顿,说道:“我帮您安排好。”   容父说:“不,不用,我自己可以拿到推荐位。等确定了日期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会叫你回家吃饭。”   容裴笑了起来:“好。帮我告诉妈一声,我想再吃一次她上次做的八宝羹。”   容父很想像正常父子相处一样把话接下去,却感觉自己的心痛得无法自抑,怎么也开不了口。   感情这种东西是最金贵的,从来都容不得半点轻待。   因为它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第34章      在容裴陆续送走弟弟、父亲以及继母的时候,高宅却迎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那是个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步履如风的老人,他的头发一根根白得分明,看上去格外严肃。   老人身边还跟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高竞霆正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口呢,见到人后马上就迎上去:“外公。”   没错,这个人就是高竞霆的外公李付钧。   李付钧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去得早,只给他留下高竞霆这么一个外孙。以前高竞霆看起来傻愣愣的,他也不在乎,反而还很乐呵地逗他玩儿。   最近刚刚进入夏季,国内外都一团和气,李付钧清闲得很,就想到过来瞧瞧自己的外孙。   李付钧瞅了高竞霆一会儿,说道:“乖外孙,听说你不傻了。”   高竞霆答道:“其实我还在犯傻。”   李付钧眯起眼睛,然后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在犯傻就不错了,还没算傻透。”他把自己带来的人引到高竞霆面前,“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你看看喜不喜欢?他比你大两岁,很会照顾人。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和他凑合凑合过吧。”   被他推出来的人一脸愕然。   高竞霆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皱起眉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去年调任首都的热门主持人林静泉是谁?   高竞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热络地攀关系:“林哥,你好。”   林静泉心里惊异于高竞霆的变化,面上却不动声色,伸出手和高竞霆的手交握:“你好。”   他的心底其实有些复杂。   当初他走得决绝,和容裴断得干干净净。他家里已经出手抹平了那一切,就算有有心人找出以往他们相处时的画面,恐怕也只能证实他们曾经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他们之间交往的六年似乎像是一场水月镜花般的梦幻,过去了就过去了,连影子都抓不着。   可对于林静泉这种生性冷淡的人而言,六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容裴是他第一个真正接纳的恋人,即使他有再多的不是、他隐瞒了再多的事实,想起那无微不至的关心,想起那亲昵至极、外人绝无可能看见的笑容,心仍然会有异样的骚动。   骚动过后就是绵长到无孔不入的闷痛。   ——眼前的高竞霆正是促使他向容裴提出分手的原因。   林静泉打量着高竞霆。   这人看起来比以前要出色得多,主要是那双眼睛变得锐利而有神,竟与他的老师李付钧有点儿相像。   林静泉不由想到了容裴。   这半年来林静泉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李付钧身边,他早就发现容裴和高竞霆的婚约前景不佳,因为李付钧明显很不喜欢容裴,压根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外孙和他结婚。而且高竞霆的继承人位置坐得不太稳,高荣成挂着“联姻高手”的名头,恐怕不会错过用联姻挽救儿子前程的机会。   比如李付钧把他介绍给高竞霆时说的话虽然是逗趣的成分居多,可高竞霆要是真的点了头,而他又愿意的话,高家恐怕也乐见其成。   林静泉沉静地收回和高竞霆交握的手。   见他们没什么交谈的兴致,李付钧招呼自家外孙:“走,陪外公去游泳。”   高竞霆唯唯应是。   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李付钧脾气不太好,你要是敢在他面前犯横?那可得悠着点,有的是你吃苦头的时候。   一老一少奔赴泳池。   人家爷孙俩增进感情,林静泉自然不会去凑热闹。   他决定自己出门去寻访旧友。   这一天不是休息日,林静泉要找昔日友人只能去云来港电视台。   然而在他踏进电视台大门的下一秒,老熟人就蹿出来拉住他,又惊又喜地说:“原来是阿静你回来了,太好了!这下不用愁了!”   林静泉永远不会让自己失态,看清对方是自己的老熟人、访谈栏目的老牌主持人王大勇后他笑着问:“老王,什么事能让你发愁?”   王大勇把手里的一叠资料塞到林静泉手里说:“我儿子出生了啊!我本来想主持完今天的节目才过去的,可我媳妇儿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我立刻过去,要么她带着儿子和我离婚,你说我能不急吗?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帮我撑着今天这一档节目吧,不难的,就是针对春季的各项政策实施情况向受访者提出一些质疑,然后问问受访者本季的规划就成了,你应该不陌生。”   林静泉问:“什么时候开始?要多久?”   王大勇说:“直播会在半个小时后开始,你赶时间吗?放心吧,采访时间只需要一个小时,很快就能结束。”   林静泉算了算时间,点头说:“没问题,你赶紧去吧,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王大勇一拍脑门,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受访者你可是你的老熟人,以前常常和我们一起打网球的那个容裴,他现在转到市政了,你还记得他吗?”   林静泉看向王大勇背后,那里有人逆光站着,五官看不太清楚,身形却是他非常熟悉的。   是容裴。   林静泉脸色未变,冷淡地说道:“当然记得。”   王大勇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一看,笑着上前拍拍容裴的肩:“阿裴,我给你找到了这次上节目的最佳搭档!想当初你和他组成双打组合可是无往不胜的,还拿过好几次奖呢,做好这档节目不难吧?”   容裴说:“不难,你可以走了。”   目送王大勇急匆匆地离开,容裴和林静泉并肩走向等候室。林静泉跟后勤那边要来一套合身的正装,钻进更衣室里换上。   容裴静静地坐在等候室,心里却并不平静。   在这里遇上林静泉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他刚和高竞霆做过爱不久,乍然见到昔日恋人,他也分不清心里那份负罪感是因林静泉而生还是因高竞霆而生。   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明知道林静泉对感情的要求有多高,却迟迟不坦白;明知道高竞霆有多较真,却还是跨过了那条界线。   对于林静泉和高竞霆他都是有愧的。   林静泉出来时,容裴正端着开水在喝。   等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静泉不打算说话,他拿起王大勇塞给他的资料快速浏览起来。从这些官面的资料他大致了解到容裴这半年来做了什么,接手了范立云的位置,他似乎过得更加如鱼得水了。   到了容裴手上似乎永远不会有为难的事,所有的政策都被他包装得光鲜又漂亮,完成度也非常高。   可想而知,这访谈一出这人的支持率肯定会水涨船高。   林静泉突然想起交往的时候容裴曾经说过:“等以后你当上了金牌主持人,我需要上节目拉支持率时你可得给我开后门。”   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却已经物是人非。   林静泉皱起眉。   容裴见他的动作停顿下来,立刻借机攀谈:“阿静,你在首都过得怎么样?听说李付钧脾气不太好……”   林静泉说:“老师他人很好。”只是想到自己在工作上的表现始终不能让李付钧缓下脸色,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那细微的变化并没有瞒过容裴的眼睛,他忍不住说:“要不……采访结束后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林静泉想要拒绝,却对上了容裴那毫无歪念、只有关心的目光。他沉默片刻,说道:“好。”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即使半年不见,他们之间依然保留着这几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容裴应对起这种采访来非常得心应手,许多尖锐的问题也被他极富技巧地轻松带过。   大半个小时的问答下来,林静泉隐隐感觉到了差距:作为这档节目的主持人,他应该处于主导状态才对的,可整个直播录完后主导权始终攥在容裴手里头!   林静泉去更衣室换好衣服,一语不发地坐上了容裴的车。   由于他们刚刚共同做完一次采访,以前又有过一些“交情”,因而他们相偕离去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容裴好不容易才习惯空荡荡的副驾座,林静泉的回归又搔得他的心有点儿痒。但是想到自己和高竞霆的僵局,他心里那撮小火焰就被狠狠地掐熄了。   他载着林静泉到附近的餐馆,要了间雅厢,很自然地点上林静泉喜欢的菜色。   察觉林静泉在看着自己,容裴说:“阿静,你不开心吧?”   林静泉说:“没有。”   容裴说:“你不开心的。刚刚做节目的时候,你一直憋着劲想把主导权拿回去,但是都失败了。”   林静泉不说话。   容裴说:“在首都电视台这种事恐怕更常见吧?这种时候谁压得住场子就是谁赢了。”见林静泉并不反感自己提意见,他继续道,“我去重放一遍刚刚我们的访谈,然后给你分析哪个点你有反转的机会……可以吗?”   在回首都之前,林静泉应对自己的工作时一直游刃有余,直到去了李付钧身边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才能”竟然时常捉襟见肘。   然后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容裴。   他仔细回想李付钧仅有的几次夸许,居然恰恰与容裴提过的建议重叠。   ——容裴比他更出色。   再怎么愿意承认,林静泉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不过林静泉永远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容裴要帮他,他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林静泉点点头说:“谢了。”   容裴不介意他的冷淡,调出两人的访谈存档,逐一为林静泉分析起来。末了他顿了顿,又调出“杨名嘴”主持的节目存档:“你老师的主持方法个人特色太浓,不好学,你先不要考虑去分析他。老杨就不错,他的控场能力绝对一流,从他入手最容易提高。”   林静泉点点头。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竟然呆到了晚上。   直到林静泉的联络器响了起来,他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他像是触到了火一样迅速从容裴身边退开,努力稳住自己的嗓音说道:“我要回去了。”   容裴没有挽留,目送他离开雅厢。      第35章      林静泉回到高宅时李付钧和高竞霆已经吃完晚饭了,李付钧逮着外孙要他陪了大半天,终于大发善心放他走干自己的事。   这才想起自己带了个学生过来。   李付钧答应考虑收林静泉这个关门弟子纯粹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李家和林家交好,那边难得向李家要个人情,他再怎么特立独行也得为家里想想。他要是不给家里撑场子,回头想支持自己的外孙该找谁去?   这人啊,一旦有了牵绊就自由不得。   不过看到外孙的成长,李付钧觉得付出这点很值得。   女儿刚生下来就被告知活不久,所以他什么都由着她,连她选择花心的高家人也不曾阻拦;女儿去世后唯一的外孙出了意外,变得有几分傻气,他也不在意,傻点儿有什么?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再说这又不全是坏事,在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之前先傻乐呵个十几二十年,简直是赚大发了。   李付钧就是抱着这种心态看着外孙成长的。   对于早早就出现在高竞霆身边的容裴,他其实非常不满意——不是因为容裴不够优秀,不是因为容裴不够聪明,恰恰是因为容裴表现出来的那种早熟和早慧,让他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   当然,更让他不满意的是他还没有表态说不满意,那小子就找上门来寻求帮助时居然表示希望解除这桩婚约。   他都没嫌弃衰败的容家,容裴竟敢嫌弃他外孙?真是岂有此理!   李付钧当下就决定不喜欢这个“孙媳妇儿”。   这次他把林静泉带过来,一是想看看外孙对他这个外形出色、头脑又不错的学生有没有兴趣,有的话可以直接把那个讨人厌的容家小子甩开了;二来嘛,就算外孙没兴趣也可以把林静泉拉出来刺激刺激容裴。   最后才是抽空提点提点这个关门子弟——怎么说这孩子也挂着自己的招牌,总不能不管不问。   林静泉一出去就是一下午,李付钧也不在意。在他看来林静泉在云来港呆了那么多年,访友的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年轻人总是这样的,人之常情。   见林静泉似乎赶得很急,额上还挂着汗珠,李付钧难得和气地说:“出去见朋友了?”   林静泉想到高竞霆和容裴的婚约,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如果自家老师知道自己和容裴呆了一下午,绝对会暴跳如雷吧?他不由说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有个朋友的儿子刚好出生,就多留了一会儿。”   李付钧点点头,说道:“来书房。”   林静泉顿时来了精神。   李付钧是一个很直接的人,说带他出场就带他出场、说教他就教他,不满意也是毫不留情地甩脸色,从来不拐弯子,与其他大家族的人不太一样。   可就是这么直率的一个人,对时势变幻的敏锐度却足以媲美帝国最优秀的情报员!这种天生的才能是没法学的,但只要他肯稍加点拨,对后辈来说绝对能受益终生。   林静泉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里头。   巧合的是,李付钧同样选择了云来港那位“杨名嘴”作为教材。   甫一坐定,李付钧就随口带出“杨名嘴”的生平:“杨昌和那老东西那时候非常看好容家那个容君临,本来还想死撑着不退下来,给容君临撑场子的,没想到远东出了那种事……他心里闹腾,终于撒手了,躲在云来港盯着西部。别看他好像专在这边找碴,实际上他就是杵在这边当门神的……高家那伙人就是看不清,非要把高衡那小子弄过来,等着瞧吧,有杨昌和在,他再怎么牛气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杨昌和的身份并不是秘密,毕竟他曾经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只要关注新闻的人就不会认不出他来。   林静泉对杨昌和这个半路出家的“业界前辈”仰慕已久,自然不可能跟着李付钧喊“那个老东西”,他恭敬地说道:“杨老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李付钧目光一顿,突然转了话题:“你认识容裴吗?原先一直呆在外交部的那个容裴。”   虽然不待见容裴,李付钧却必须承认这个“孙媳妇儿”的外在条件不差,皮相好,性格又好,人缘自然好得很。作为同样出色的年轻人,又在云来港共事多年,林静泉能不认识他吗?   林静泉也知道说“不认识”实在太虚了,他斟酌着回道:“认识,他是我师弟。毕业后我们也还保持联系,偶尔一起吃个饭、打打球。”   把所有不该有的情愫剔除,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是可以摊开来说的。   林静泉这番话说得太自然,李付钧也听不出异常,反倒还被他勾起了兴趣:“这么说你和他很熟了?给我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静泉努力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情绪。   李付钧的语气让他发觉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关心自家后辈、一心替自家后辈把关的长辈,这让他觉得很羞耻——即使过去那六年不完全是他的错,可他在知道了容裴和高竞霆的婚约以后却还和容裴单独相处了一个下午,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林静泉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比如他坚持不进行婚前性行为,在发现自己真的对容裴动心之后就盘算着回家坦白,想为彼此争取堂堂正正在一起的机会。   今天的事彻底地违背了他的原则。   林静泉知道自己是习惯性地想在容裴那里获得帮助和慰藉。   这个拜师的机会是家里豁出脸去为他争取来的,在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胜任“李付钧关门子弟”这个身份的时候,所以在容裴问出“可以吗”的时候他无法拒绝。   沉沉浮浮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抓住了一根浮木。   容裴那个人太知情知性了,你一个表情不对,他马上就能察觉你的心情,想尽办法为你排忧解难——那样一个人,总是有办法一点一点打动你、一点一点地渗入你的心里头。   容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林静泉沉默良久,竟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李付钧见他表情纠结,也不逼他:“行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不敢说实话是吧?看来你和他感情还不错。”   林静泉不想骗李付钧,只好默认了他的话。   李付钧敛起了说闲话的兴致,开始指点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学生。   讲到一半,他忽然发觉有点不对。照林静泉平时的表现,他已经做好了这一晚会教得磕磕绊绊的准备,没想到林静泉居然跟上了他的脚步——虽然还有点勉强,但至少是顺畅的。   李付钧若有所思地盯着林静泉:“你今天不仅去见了那个刚得了儿子的朋友吧?你这会儿的思路就像是被人由头到尾捋了一遍,比上回我考校你的时候利落多了。”   林静泉脸色微变。   李付钧为人率直,最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隐瞒事实,瞧见林静泉的神情后语气不善:“下次你直说就是了,我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吗?我一直叫你多向别人学着点,你肯照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静泉赶紧道歉:“对不起,老师。”   李付钧说:“教你的这个人水平倒是不错……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也提到过一些很独特的观点,说是朋友告诉你的,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今天去见的人吧?”   林静泉闷声应道:“是的。”   李付钧点点头:“虽然某些方面还有点不足,但是也很不错了,他到底是谁?难道是杨昌和那老东西?”   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林静泉索性把心一横,坦白道:“……是容裴。”   有那么一瞬间,李付钧额头的青筋狠狠地抽搐几下。   李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了,能让他变色的事可不多,林静泉这一句话是真的刺激到他了。   李付钧毕竟是人老成精的老货,他很快就用平常的语调直接说:“好了,你先回去吧,改天再继续。”   林静泉如释重负地离开书房。   李付钧看见书房门关上站起来背着手转悠了两圈,怒气冲冲地找上自己安排在高竞霆身边的安管家,劈头盖脸地质问:“容裴那小子和我那学生是不是有过一段!”   安管家没被他火气冲天的语气吓到,很敬业地汇报:“……是。”   李付钧一拍桌子:“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安管家说:“六年。”   李付钧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怒道:“好好好!好一个容裴!还和我外孙有着婚约呢,居然就敢做这样的事!”   安管家怕闹出人命,忍不住说:“那时候竞霆他正在追求容乐棠,容裴的弟弟、容君临的儿子……您不是还夸他做得好吗?”   李付钧压下心头的怒气:“难得啊,你居然肯为他说话。”   安管家沉默片刻,说道:“他们两个已经做过了。”   李付钧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这个“做过了”是什么意思。他关心的问题直接就变了:“他把我外孙上了?”   安管家:“……”   李付钧宣判容裴的死刑:“那就更不能饶他了。”   安管家算是把老脸豁出去了:“照我和志鸿观察的情况来看,容裴应该是下面那个才对,有一次他还发烧了。”   安管家的话极大地取悦了李付钧,他口气缓和下来:“他和我学生应该结束了吧?”   安管家说:“在林家那小子回首都时就结束了,您应该也清楚你的学生是怎么样的人——知道婚约的存在后他肯定会和容裴做个了断的。”   李付钧龇着牙:“这可不一定,今天他还和容裴见了面,呆了一整个下午。”   安管家很平静:“他们交往了六年都没有擦枪走火。”   李付钧问:“真的?”   安管家说:“真的,以前他们约会的场所都很正经,不提供客房服务。”   李付钧这才满意地说:“谅他也不敢闹出格。对了,竞霆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事谁敢跟高竞霆提?安管家绷着脸说:“我没有告诉他。”   考虑片刻,李付钧冷哼一声,决定给容裴判个死缓:“好,这次先算了。如果再有下次就别瞒着了,让竞霆亲自去收拾他。”   安管家:“……”   您老也变得太快了吧?      第36章      第二天是休息日,高竞霆早早蹲在李付钧房门前等候着。   他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了一整晚,还是想问清楚当初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荣成那边他是不敢去问的,他见到高荣成简直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只敢唯唯诺诺地点头认错。   外公李付钧就不同了,虽然李付钧出了名的脾气火暴,可平常对他这个外孙那是好得没话说的。只要他问起,外公肯定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他。   高竞霆绕着房门走了十几个来回,李付钧终于出来了。   见到自家外孙在门口蹲点,李付钧大概也能猜出他想问什么。他摆摆手说:“有什么事先吃了早饭再说。”   高竞霆咧开狗腿的笑容,殷勤地为李付钧张罗早饭。   李付钧对外孙周到的伺候很是受用,不过他还是哼哼两声,敲打道:“在外边可别这么没出息。”   高竞霆赶紧应是:“哪能啊,只有外公才有这待遇。”   李付钧笑骂了几句,让他坐回去一起吃。   早饭过后就是正题,高竞霆问得很干脆:“外公,我想知道我和容裴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付钧见他态度坚决,似乎真的很想知道,于是也不隐瞒:“婚约还能有怎么回事?就是你那时候出了意外,你爸想赶紧给你定个好的,本来找上的是容家老三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对了,你也认识他,就是现在的容乐棠。但是容家老三不同意。后来你爸见了容裴那小子,觉得适合,就厚着脸皮跑去和容家老大商量。一来二去,婚约就这么定下了。”   高竞霆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番内情,联系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难怪容父对他和乐棠的交往一直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原来当初父亲想给他定下的是乐棠。   这么一想他又有点感谢那位容家三叔,要是他同意了婚事,那他可就彻底没戏了。容裴向来最看重家里人,要是有婚约的是他和乐棠的话,容裴肯定会直接让他出局。   高竞霆接着问:“那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   李付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说:“是容裴那小子要求的。”   高竞霆握紧了拳:“为什么?”   李付钧从联络器里调出许多年前的存档:“我让你自己看。”   李付钧早年就已经享有极高的权限,因此可以把一些重要的通话、会面直接录制起来。   他给高竞霆看的就是当年容裴拜访高家时的录像。   那时候的容裴还是个小豆丁,但是模样儿已经有了,稚嫩的五官依稀能和如今的样子对应上。   高竞霆愣愣地看着画面上个头很小的容裴,心里有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涌动着。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容裴小时候的样子,然后是八岁、九岁、十岁……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再到如今,容裴始终都在他身边。   原来在更早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   高竞霆专注地看着墙上的影像。   其实容裴没有说太多的话,见到他父亲后就很明确地进入主题:第一步,容裴说出他们一家准备去云来港发展的打算;第二步,容裴跟他父亲指出问题:“您儿子处境不妙,可以考虑让他也出去避避风头”;第三步,容裴给他父亲提出建议:“去云来港的话,我有办法帮忙遮掩一二”;第四步,容裴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桩婚约对您儿子有害无益,不如先把它压下去,冷处理一段时间”。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处处站在高家的角度思考、处处都在为高家着想,若非他最后没有忘记请求高家对他们一家人予以庇护,高竞霆都快相信他深具舍己为人的伟大精神了。   联系起来容裴上回说的话,高竞霆很快就发现容裴当年的弦外之音:高家庇护容家,容裴负责照看他,等价交易,互不相欠。   至于婚约……   他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留着。   高竞霆握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松开了。   这不能怪容裴。   他还不是最近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以前自己一直在犯浑,能怪容裴看不上眼吗?   想要的东西,就该自己去争取回来。   高竞霆暗暗下定了决心。   见他似乎有了决定,李付钧问:“想好了?”   高竞霆说:“想好了。”   李付钧说:“想往前迈的话,那路可不好走。”   “好走的路我不爱走。”高竞霆说:“而且阿裴一定会帮我的。”   “这么有把握?”   “阿裴他其实很不擅长拒绝。”   李付钧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高竞霆把自己的心理清楚了,整个人就跟装上了火力全开的马达似的,做起事来干劲十足、利落无比。   李付钧看在眼里,心情有点复杂。   他让安管家给容裴下邀请函,把容裴请到高竞霆家作客。   夏季本来就是闲季,这一天又是休息日,容裴很快就过来了。   他踏进高家大门时高竞霆正按照安志鸿的指示,乖乖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完成任务。   李付钧把林静泉引到容裴跟前,一双利眼直直地盯着容裴:“我的学生林静泉,你们认识吧?”   容裴一瞅那种态度就摸清这老头儿的想法了,他淡淡一笑,看着林静泉从容地应道:“我们交往过。”   林静泉脸色一白。   他想过自己和容裴的事迟早会被李付钧知道,却没料到会是容裴亲口说出来。   ——而且是用那种闲话家常的语气。   在他怔愣之际,容裴已经接着往下说:“我追了阿静很久,好不容易才追上手。可惜我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没向他坦白我和高竞霆的婚约,所以阿静和我分手了。”   他的坦荡让李付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烧起来了。   容裴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目的,像这会儿他看似开诚布公,实际上是在为林静泉开脱吧?把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让他想责怪林静泉都没有那个立场。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真是情深义重!   可他好像搞错对象了吧?   李付钧心里那团火噼里啪啦地猛燃。   容裴这人蔫儿坏,他欣赏完李付钧变幻个不停的脸色后压根儿没给他爆发的机会,捋起袖子说:“难得老爷子您过来,我给您下一次厨吧。”   李付钧撇开脸:“家里有的是厨子,谁稀罕你下厨?”   容裴淡笑:“其实我是想做给阿静吃。”   李付钧把头转回来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容裴不理他,熟门熟路地找到高竞霆家里的厨房。   李付钧没听说过他会下厨,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见容裴的动作熟练又利索,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厨房门口不走了。   林静泉心情有点复杂。   容裴这番做派等于是正式给他们的关系下了个“过去式”标签。   要是容裴表现出心虚或者慌乱,李付钧肯定会乘机追究到底,可他偏偏表现得从容不迫,似乎那一页已经彻底揭过了。   ——已经改过来的错误,再离谱也可以被原谅。   这种姿态也只有容裴才能摆得出来。   林静泉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安静地站在李付钧身边看着容裴忙碌的身影。   换做平常的话,谁都无法想象那个整日斡旋于各方政要之间的容裴下厨的模样,可真正看到了,又觉得他是那么适合那里。   容裴身上天生就带着耀眼的光芒,呆在哪里都不会显得突兀——无论环境如何,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他,别的一切根本不重要。   有那么一瞬间,林静泉脑海里冒出一个荒谬而可耻的想法:如果容裴生日那天他没有选择分手,而是改为质问容裴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是容裴的话,一定有办法争取……   林静泉的理智是被李付钧锐利的目光拉回来的。   他的背脊冒出了一片冷汗。   在李付钧的注视下,他不得不将视线从容裴身上移开。   那不该有的心情也随之收敛。   那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后果应该由自己承担。   既然决定要保全自己的原则,怎么能去想“如果”?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谁都回不了头。   林静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准备转身出去饭厅等待。   然而高竞霆的声音却在这时飘了过来:“外公,林哥,你们怎么都在厨房这边?”   看到自己的外孙,李付钧哼道:“看人做戏。”   高竞霆没注意他的回答,因为他的目光已经黏在容裴身上。   而容裴听到那声“林哥”时动作停顿下来。   他转头扫了眼高竞霆,接着又看向李付钧,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眼看容裴察觉了自己把林静泉带过来的心思,李付钧有点狼狈:“要做饭就赶紧做!这么磨蹭是想饿死我?”说完就大步离开。   林静泉没有犹豫,很干脆地转身跟在自己老师后面出去了。   高竞霆在“向外公狗腿”和“向阿裴狗腿”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理所当然地挤进厨房:“阿裴我给你打下手。”   容裴没答应也没拒绝。   高竞霆边洗菜边发问:“阿裴你会做菜?”   容裴说:“会。”   高竞霆说:“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容裴淡淡地说:“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高竞霆不喜欢他冷淡的语气,扔下手里的菜一把抱住容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容裴没有避开:“你以前没兴趣知道这种事。”   高竞霆一滞。   容裴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就像他那天说出“等我不再需要高家时就会离开你”的时候一样。   而这确实也是事实,他以前根本没有关心过容裴的一切,他不知道平时容裴在做什么、不知道容裴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更不清楚容裴的喜好……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跟不上容裴的脚步!   他凭什么要求容裴喜欢这么混蛋的自己?   他凭什么责怪容裴不喜欢这么混蛋的自己?   高竞霆张开手掌握住容裴的手,一点一点扣紧他的十指:“阿裴……给我机会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赶上你的,只要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做……阿裴,给我机会好不好?”   容裴安静地听着他那不要钱似的承诺。   甜言蜜语他很擅长、攻克人心他也很擅长,高竞霆这种直白到近乎把心挖出来的真挚却不是他能做到的。   ——但高竞霆在追求乐棠时也是那么地真心实意。   所谓的爱情,在最初的狂热冷却后又能留下什么?   了无形迹。   既然如此,似乎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只要把高竞霆这份热情哄过去就好。   容裴转头亲了亲高竞霆的脸颊,笑着说道:“好。”   高竞霆又惊又喜,忍不住反客为主,吻上了容裴的唇。   这时门边传来一声清咳。   容裴浑身一僵。   林静泉艰难地从喉间挤出一句话:“……老师饿了。”   高竞霆放开容裴,没脸没皮地说:“林哥你去告诉外公,我们马上就好!”   容裴转过头,撞进了林静泉幽沉的目光里。      第37章      林静泉先移开纠缠在一起的目光,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折返。   明明真相已经被家里人剖开在眼前,偏偏还不愿意相信,非要亲眼看见才肯甘心。   回想起去年容裴生日前回家坦白自己和容裴的关系,想把自己的婚约当成送给容裴的生日礼物,他的心就像火烧一样疼。   也许真的该和分手时说的那样,再也不见就最好。   看着林静泉快步离开,容裴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最初他去追林静泉,其实并没有太认真。那时他想诓郝英才拿身份卡去帮高竞霆订阅《好春光》,就和郝英才打赌说“无论是谁我都能三个月内把人追到手”,郝英才那家伙很没良心地指着台上代表高年级学生发言的林静泉说:“只要你敢去追他,我就贡献我的身份卡。”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开始。   等他真正行动起来才发现林静泉那个人面冷心热,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实际上却很心软。   非常好打动。   越是感受到那份潜藏的真诚,容裴就觉得自己隐瞒的事越发难以启齿。   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会害怕。   越是害怕失去,谎话就扯得越多。   谎话扯得越多,事发时就越难挽回。   那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静泉把分手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容裴就明白那一次又一次的欺瞒是真的伤到了自己的恋人。否则那么心软的林静泉、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的林静泉,绝对不会选在那一天爆发。   容裴甚至能猜出林静泉一定准备给他另一份礼物——而且林静泉分手时有多决绝,那份礼物的分量就有多重。   因为越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就越难容忍欺骗和背叛。   他得承认自己连把昔日恋人追回来的资格都没有。   容裴转回去继续准备晚餐。   高竞霆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在一旁说道:“阿裴,林哥以前他好像是我们学校最有名的人物吧?不过好像不好亲近,他以前帮过师弟几次,师弟想请他吃饭都请不着。”   当然请不着,那时候他缠人缠得紧,林静泉有空去和别人吃饭吗?   容裴顿了顿,笑了起来:“你想把他变成‘自己人’?”   高竞霆征询容裴的意见:“林哥是外公的学生,应该可信吧?”   容裴说:“他那样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的,不过尽量打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高竞霆点点头。   他在厨房里的能耐也只有洗洗菜,干完这活儿后他就蹲在一边巴巴地看着容裴。   容裴也没打算做多复杂的菜色,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蒸煮煎炸烹一起来,没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容裴指挥高竞霆:“你爱吃的八仙肉也快好了,你先出去把饭盛好。”   八仙肉算是他今天做的最复杂的一道菜了,光是肉的前期处理就很耗心思,同一种肉材要做出八种味道,辣、辛、咸、酸、甜、酥、软、脆,从口感到口味都各有各的不同,是帝国最有名的一道菜。   高竞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趁机在容裴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阿裴你对我最好!这就去!”   容裴转身继续忙活。   没过多久饭菜就正式上桌。   李付钧坐在主位,容裴被高竞霆拉到他身边坐下,对面则是林静泉一个人。   高竞霆看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晚餐,面有得色:“外公,林哥,阿裴厉害吧!”   李付钧可不会夸容裴:“尝过才知道。”   高竞霆直接把他这句话当成开饭的指令:“没错,吃饭吃饭。”   不同于他的好心情,林静泉似乎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筷子。   容裴见状,转回厨房端出正好熬好的汤:“老爷子和……林师兄你们喝这个,对喉咙有好处。你们经常用嗓子,最好每个月喝几次。我把做法给你们留一份吧,回头可以叫人做。”   李付钧把筷子一摔。   这小子居然敢当着他和他外孙的面明目张胆地勾三搭四?真当他是死人啊?   高竞霆愣了愣,问道:“外公你怎么了?”   李付钧气哼哼地说:“没什么,都别说话了,食不言寝不语!”   李老爷子那气闷的模样把容裴逗乐了,不过捋虎须这事儿不能常干,得适可而止。   容裴很听话地闭上了嘴。   在老爷子的威压之下,一顿饭吃得非常安静。   晚饭过后高竞霆家又迎来一个稀客。   夏季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清闲的,主要是由于夏季磁场偶尔会出现间歇休止状态,影响了磁能的正常供应。在三月底到六月末这一段时间里各大城市在夏季基本只开放基础设施,相关的交通干道也处于封闭状态,任何人出行都只能依靠公共交通工具。   这个客人看来也很清闲,虽然还穿着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神情却是闲适的。   对方那张脸太过出名,林静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是李付钧和容裴都再三提及的杨昌和。   李付钧一见到杨昌和眼神就变了,语气变得绵里藏针:“你这老家伙来做什么?”   杨昌和说:“来找老朋友叙叙旧。”   李付钧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两个高了两辈的老家伙开始过招,容裴、高竞霆、林静泉三个小辈自然乖乖地站在一边。   容裴注意到杨昌和扫了自己一眼。   杨昌和的大名他早就听说过了,以前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去搭上这条线,可惜杨昌和虽然曾经和他家三叔是知交,却对他这个后辈不太看得上眼,连见上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碰了几次铁板之后容裴就没有再去自讨没趣了。   上回杨昌和倒是准备和他这个市政代表做一次直播问谈,可惜他很不巧地病倒了,只能由韩定临时顶上。这老家伙眼光毒,嘴巴更毒,连韩定那么强悍的人回来后都消沉了好几天,在他再三开导过后才重新做起来,痛定思痛地整出一份巨细靡遗的整改计划。   容裴可不觉得杨昌和会因为自己是“容君临的侄儿”而另眼相待。   他语气带着敬意,礼貌地喊道:“杨老。”   林静泉也跟着喊了一声。   杨昌和瞅了他一眼,指着李付钧说道:“下午你们的采访我看了,你可真不像这家伙的学生,靠家里的关系拜的师吧?”   林静泉脸色沉静:“嗯,老师是看在家父的面子才收我入门的。”   他的坦诚倒是让杨昌和有点意外:“这脾性倒是不错。”   林静泉的目光非常坚定。   在他规划好的人生之中爱情所占的位置并不大,他一直梦想成为李付钧那样的人,因此绝对不会在这时候止步不前。   他抬起头说:“既然是事实,遮遮掩掩也没用。”   杨昌和多看了他几眼,转头对李付钧赞许道:“你这学生还行。”   李付钧不想杨昌和瞧出容裴和林静泉那可恨的过往,难得地提出邀请:“我们上书房聊。”   杨昌和过来是有正事要和李付钧谈的,当下就和李付钧上楼去。   他们一走,林静泉也说:“我出去一趟。”   高竞霆说:“没问题,林哥你去吧!”   于是留在原地的只剩下高竞霆和容裴。   高竞霆兴高采烈地说:“阿裴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容裴直接拒绝:“不好。”   高竞霆哪有那么好打发,他举起右手发誓:“我绝对不会打歪主意,我就是想抱着你睡……抱着就行了!”   容裴一点都不信他的鬼话。   但他也没再拒绝。   果然,才刚踏进房门高竞霆就缠着要和他一起洗澡。   容裴一向磨不过他。   高竞霆三两下就把自己和容裴都剥光了,钻进浴池里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和容裴都抹出一身泡沫,接着用他那滑溜溜的脚趾来来回回地夹着容裴滑溜溜的脚趾玩儿,似乎觉得这种幼稚的玩法很有趣。   见容裴并不反感自己闹腾,高竞霆伸手摸上容裴的腰,半是抹干净上边的泡沫,半是抚摸着那滑得叫人心痒的皮肤。他跪坐在容裴腿间,轻轻地亲上容裴近在咫尺的唇:“阿裴,我想吻你……”   听到这话后容裴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舒舒服服地泡澡了,他停顿片刻,把手按在高竞霆肩上吻了回去。   容裴的吻技向来很好,可高竞霆却不是安分被吻的人,他用双手把容裴定在浴池边,整个人压到了容裴身上。   两具因为涂满沐浴露而变得又湿又滑的身体相互摩擦着,似乎在酝酿着别样的骚动。   容裴被高竞霆困在怀抱里,偏偏背后的墙体又十分光滑,迫使他只能收紧双手抱住高竞霆,把所有的重量都交到高竞霆身上。   高竞霆似乎很满意这种状态,一点一点加深仍在继续的吻,仿佛非要逼得容裴连呼吸都得依靠他才肯罢休。   容裴感觉自己的口鼻之中都充满了高竞霆的味道。   他并不习惯失去主导权的感觉,可高竞霆的力道虽然克制得很好,却刚好牢牢地制住他。   他只能转动舌头迎合高竞霆的吻,以争取早一点儿结束这漫长的深吻。   得到回应的高竞霆却并没有满足,反而还变本加厉地舔舐着他最为敏感的上颚。   容裴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太激烈、太直接的感官刺激缓慢而汹涌地席卷而至,他无从抗拒也无力迎接,整颗心似乎也随着浴池里泛起的水波载浮载沉。   直到容裴的背脊近乎颤抖般绷紧,高竞霆才离开了他的唇舌,温柔地亲上了他的额头:“阿裴,我会让你快乐的。”      第38章      容裴睁开眼,对上了高竞霆充满情欲的视线。   这家伙从来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渴望、身体的欲求,彷佛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人看。   容裴偏过头吻了吻他的侧脸,说道:「先洗完澡再说。」   高竞霆闻言惊喜无比:「我帮你洗!」   容裴瞅着他:「先把自个儿洗干净。」   高竞霆委委屈屈地退开。   容裴走到淋浴墙前把身上的泡沫冲洗掉。   高竞霆在享受方面是从不含糊的,整个浴室修整得宽敞而漂亮,尽头那个大型的浴池就可以媲美温泉馆最好的房间。   高竞霆对自己设计的东西都很得意,他光溜溜地追到容裴身边:「阿裴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容裴替他抹掉头发上沾到的泡沫:「什么东西?」   高竞霆说:「很有趣的东西!」他在淋浴墙边按下一个按钮,浴池里头慢慢升起一张床状物,无数细小的水柱从「床」的四周喷涌而出,冒起腾腾热气。   容裴:「……」   高竞霆说:「《好春光》杂志社为了回馈老读者,特意推出了这款变温水床……它水速、水温、角度和形状都是可以控制的,一定很刺激!为了防止滑出水床,还可以把手脚统统吊起来……」   容裴瞅见他那兴奋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他说:「想都别想。」   高竞霆一脸失望。   容裴抽过浴巾把自己裹起来:「要么回房间,要么就算了。」   高竞霆利索地做出了选择:「回房间!」   容裴知道这种事是绝对不能纵容的,本来允许高竞霆和自己做爱就已经犯了错,再在这种事上由着高竞霆胡来,往后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依目前的势头来看,想在短时间内把事情解决掉是不可能的。   可想而知,那肯定是一场持久战!   这会子才刚刚开场,底线必须得守住。   至少主导权得收到手里。   容裴眸光微闪,瞧了蠢蠢欲动的高竞霆一会儿,扬唇笑了起来:「以后做爱的时候,什么都得听我的。」   高竞霆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容裴说:「那你先到床上去。」   高竞霆一脸惊震,支支吾吾地问:「阿、阿裴……你打算、你打算做上面那个吗?」   容裴意态悠然,挑眉说:「怎么?不行吗?」   高竞霆马上爬到床上去,咬咬牙毅然地说:「如果是阿裴的话,怎么样都可以!你来吧……」   容裴一顿,盯着高竞霆说道:「那你先自己扩张好。」   高竞霆呆了呆,接着就利索地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润滑用软膏。见容裴依然看着自己,他耳根发红:「阿裴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他已经不是傻子,「难为情」这种情绪他已经能体会到了。   容裴闭上眼。   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为了他?   为了这样的他?   静默片刻,容裴跨坐到高竞霆膝上,抱着高竞霆的脖子亲了上去。   高竞霆很想回应,却被容裴制止:「我说过,听我的。」   高竞霆不敢再动弹。   容裴很满意,嘉许般加深了第一个吻。   他的吻法和高竞霆那野兽般的躁烈截然不同,侵入得缓慢而细致,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占据整个口腔,然后侵略呼吸、进入胸腔、沁透肺腑。   甘甜的津液在彼此的舌尖一遍又一遍地交汇、交融,在寂静的房间之中发出极为细微的水声。   淫靡无比。   偏偏又不能完全尽兴。   高竞霆很想把坐在自己身上、狠狠刺激着自己那毫无自制力的「小家伙」的容裴压在身下,惩罚他给自己这种可恨的折磨,可他不敢那么做。   他小心地摸上容裴的背,沿着并不明显的脊柱反复地摩挲着,凭借那光滑而温软的触感纾解着心头难忍的欲念。   容裴毫不意外地发现到高竞霆的「小家伙」正直直地抵在自己两腿之间。   他结束了一吻,看着高竞霆说道:「你闭上眼。」   高竞霆一愣,依言照做。   容裴拿过高竞霆手里的润滑膏。   高竞霆以为他要帮自己扩张,整个人都绷紧了。可容裴叫他闭着眼,他压根不敢偷瞧。   容裴这人向来说到做到,要是他不听话,那么今晚就别想再碰容裴。   他紧张地等待着容裴的动作,却感觉到容裴靠到了自己身上,反反复复地做着某个动作。   而后的七八分钟容裴不时隐忍的低哼,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这种声音实在太诱人了,引得高竞霆咽了咽唾液,喉结上下滚动起来。   眼前的黑暗显得格外漫长。   忽然,容裴用手握上了他的「小家伙」,微凉的软膏抹了上去。   高竞霆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小家伙」在那一瞬间又涨大了一点。   他很想看到这一刻的容裴,可就在他准备犯规的时候马上就听到容裴哑声提醒:「不要睁眼。」   高竞霆闻言用力地合上眼,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黑暗里面。   容裴的吻开始落在他的颈边,每一次都不轻不重,却都正好搔到痒处。   高竞霆感觉自己的心几乎快要跳出胸口。   眼睛看不见,感官的刺激却更为清晰了。   就在他死死克制着把容裴按倒到床上的欲望时,早就充血挺直的「小家伙」突然被一个温暖而紧致的穴道缓缓吞没。   「吞没」的速度十分缓慢,似乎每一厘米都要耗费两三分钟,这对于高竞霆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考验。   可他并不觉得难受。   他脑海里勾勒出容裴这时候地样子,整颗心几乎要高兴到化开了。   眼睛忽然就开始湿润。   他的嗓音沉哑而微嘶:「阿裴……阿裴!我想……」   容裴用吻封住他的唇,往下一坐,让他的「小家伙」连根没入自己的身体里面。   「不要说话,也不能睁眼。」   容裴把紧闭着眼的高竞霆禁锢在床头,上下挺动着自己的腰。   灭顶般的快感让高竞霆的脑海霎时间变得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牢牢抱紧容裴,竭力配合着这一场由容裴的欢爱。   这一夜两个人几乎都筋疲力尽。   高竞霆不记得自己在容裴身体里射了几次,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极致的欢愉之中缓神过来的,只记得被容裴允许睁开眼时,容裴已经疲惫地伏在他身上闭上了眼。   高竞霆抱起容裴,小心地说:「我、我帮你清理……」   容裴没有回答,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却是顺从的。   高竞霆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细致,仔细地做完清理工作以后就把容裴抱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在床边守到容裴的呼吸变得平稳、真正进入了梦乡,高竞霆拳头微微收紧,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书房,联系上师弟郝英杰。   郝英杰似乎很意外,他惊疑不定:「师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高竞霆说:「我要你做一件事。」   郝英杰说:「什么事?」   高竞霆看了眼墙上的挂表,说道:「两点前我要见到阿裴和林静泉相关的一切消息,而且要在不惊动安管家那边的前提下。」   郝英杰眼神微变。   高竞霆问:「做不到吗?」   郝英杰答:「没问题,师兄!我马上就去查。」   他心中隐隐有着一丝兴奋。高竞霆找上他做这种事,其实是把他当心腹看待了。   别看高衡现在这么风光,那纯粹是因为高竞霆以前不争气!   只要高竞霆振作起来,高衡算什么?   高家当家人和在李家话语权极大的李付钧都活得好好的呢!   郝英杰切断通话后立刻就调出数据库、连上互联网开始分析。   高竞霆脸色阴晴不定。   容裴今晚很反常。   而今晚的变数并不多,林静泉正好是一个。   杨昌和来时说:「我看了你们下午的采访……」   容裴和林静泉都很自然地承认了这个说法。   这说明容裴和林静泉下午呆在一起。高竞霆记得在容裴的日程里面今天的采访是非常重要的,对他的支持率影响很大,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主持好。   至少要有一定的默契。   容裴放心让林静泉临时顶替,说明他们之间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陌生。   还有一个线索。   林静泉看到他吻容裴时,脸上的表情绝不仅仅是震惊。   而那时候容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高竞霆已经不是傻子了。   郝英杰办事效率非常高,很快就把收集到的资料汇总、分类,一并发给了高竞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更没有趁机挑拨离间。   高竞霆对容裴的感情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可不会傻到掺和进去。   高竞霆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开始浏览郝英杰发过来的东西。   郝英杰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以日期为线索将图片和录像简单归类。   他这种分类很快就让高竞霆发现了问题。   这些资料都是公开的,所以照片拍摄的地方大多是公众场合,这本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在近几年特定的几个日子,容裴和林静泉同时被拍到的次数比平时要多很多。   最明显的就是林静泉和容裴各自的生日那天。   ——几乎每一年都有为数不少的照片显示他们那两天是呆在一起的。   再看看他们平时单独见面的次数,事情的真相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   至少五年吧?   不,应该是在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容裴就和林静泉在一起了!   高竞霆电光火石般回想起一件事。   那是去年的时候,容裴在教他怎么解决晨勃问题,引导着说:「你闭上眼,试着想象你的心上人,你想象他就在你面前……」   接着他用手帮容裴解决。   那次容裴喊出了两个字。   静泉。   高竞霆觉得心头的火几乎要烧光他仅存的那一丁点理智。   今晚不让他睁开眼,不让他开口说话,是因为林静泉的关系吗?   因为想把他当成林静泉……   高竞霆死死地握紧拳,指节咯吱作响。      第39章      容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觉高竞霆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不觉有异,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李付钧坐在楼下看早报,看到容裴下来后斜眼瞅了他一下,继续浏览报纸上的新闻。   容裴问了安管家才知道高竞霆一早就出去了,却没说去哪儿。   容裴点点头,从李付钧面前的报纸里抽出一份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高竞霆从外边跑进来,手里提着满满两袋外带餐盒。他看见板着脸坐在那儿的李付钧,相当狗腿地说:“外公,我出去给你买早餐了。”   李付钧说:“家里没有?”   高竞霆麻溜地把其中一份早点摆到李付钧面前:“这家店的早点很有特色,我特意早起去买回来让外公尝尝!”   李付钧安静地瞧着他。   高竞霆很没出息地缩了缩,退到容裴身边:“阿裴我们也有。”他说话时不敢再看李付钧。   容裴看向摆到自己面前早点,清淡可口的白果粥、洒满碎果仁的栗香酥、薄脆喷香的时蔬春卷……统统都是他平时爱吃的口味。   瞅见高竞霆那“来夸我吧来夸我吧”的表情,容裴哪还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大早跑出去。   瞧了眼脸色很不好的李付钧,容裴唇角微微勾起,心安理得地勺起粥往嘴里送。   他喜欢逗李付钧玩儿,因为李付钧那像被踩着尾巴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了。   只要关乎自己的外孙,这个在外边声名赫赫的老头儿就像最普通的老人一样——既容易为外孙的吃亏而气得跳脚,也容易为外孙的日渐成长而得意万分。   这样的亲情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他总忍不住想多看几回。   吃完早餐就是正式上班的时间。   夏季私人磁动车辆全面禁行,容裴和高竞霆都得步行到离这边很远的车站乘车。   高竞霆说:“今天我们不乘车去了。”   容裴问:“你准备走路去?那再见了。”他果决地转身走人。   高竞霆连忙揭晓答案:“当然不是!阿裴,我搞来了两辆中古时期的代步工具!我们骑着它一起去上班好不好?”   听他提到“中古时期”,容裴目光微微一顿,笑着说道:“我先看看。”   高竞霆兴致勃勃地带容裴去看自己捣腾来的东西。   容裴一瞅,顿时乐了。   那东西有两个轮子,一条链子,两块踏板。   俗名:脚踏车。   学名:自行车。   乐完以后容裴扭开头说:“我们还是坐车去吧。”   高竞霆不开心:“阿裴你不喜欢?”   容裴不吭声。   高竞霆大胆揣测,小心发问:“阿裴你不会骑?”   他应该会吗?   容裴面色如常:“……不会。”   高竞霆很想笑又不敢笑。   容裴果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高竞霆眼睛里头溢满了笑意,面上却很正经,清咳一声说道:“我载你?”   容裴坚决不同意:“坐车好了。”   高竞霆说:“那我教你!这玩意儿骑起来很简单,很快就能学会的。”   容裴当然知道简单,那可是“中古时期”曾经普及到每家每户的大众代步工具。他点点头说:“也好,你先示范给我看。”   高竞霆熟练地跨上自己新入手的爱车,稳稳地蹬出第一步。   这东西的速度比容裴印象中要快一点,也更稳当。容裴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他拎出高竞霆为自己备好的自行车准备亲自试一试。   高竞霆见状立刻扔下车跑回来按住容裴的车尾:“我扶你一下。”   容裴没拒绝他的好意,时间还早得很,没必要急匆匆地上路。   见高竞霆一脸关心,容裴笑了:“自行车很安全,你瞧,实在稳不住了可以用脚着地,安稳落地。”   盯着容裴那熟悉的笑容,高竞霆一晃神。   这时朝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落在容裴脸上、肩上,让他整个人都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高竞霆心里突然感觉有种容裴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跑上前握住容裴的手:“虽然阿裴很优秀,好像不需要我担心,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紧张……阿裴,我也想成为能够被你依靠的人,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不好?”   容裴一顿,安抚道:“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就行了。”   高竞霆还想再说什么,一团雪白雪白的东西突然扑棱棱地朝他们这边飞过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就站到了容裴肩膀上,举起翅膀瞪着他:“敌人,敌人。”   高竞霆说:“……这是什么?”   容裴说:“鹦鹉。”   高竞霆问:“你养的?我怎么不知道……”感觉自己的语气太像质问,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容裴说:“毛球,他叫高竞霆,是盟友。”   毛球继续瞪了高竞霆一会儿,决定坚持己见:“敌人,敌人!”   容裴拍拍它的背:“晚饭没了。”   毛球委委屈屈地看向高竞霆,不甘不愿地改口:“盟友。”   它那小表情把容裴逗乐了。   高竞霆看着容裴的笑容,有些发愣。   容裴似乎心情很好……是因为见到了林静泉吗?   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容裴和林静泉在一起的画面,感觉心头的妒火快要喷发了。   可是他不能发作。   林静泉已经调任首都,威胁性并不大,只要外公把他带回首都就好。   ——无论容裴为什么给他这个“机会”,他都不会放开的。   他才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容裴过去喜欢谁。   只要容裴以后都留在他身边就好。   高竞霆很快回过神来,卖力地指导容裴该怎么骑自行车。   没一会儿容裴就上手了。   两人一鸟朝市中心出发。   外交部和市政不在同一条路上,高竞霆却非要把容裴送到市政门前,而且抵达目的地后他还不肯放人:“阿裴我中午来找你!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容裴点点头:“好。”   高竞霆这才满意地走了。   容裴走进市政大门,穿过花木扶疏的中庭时却听到毛球说:“不喜欢。”   容裴问:“不喜欢什么?”   毛球答:“敌……盟友。”   容裴知道它指的是高竞霆:“为什么不喜欢?”   毛球垂头想了想,说道:“危险。”   容裴早就习惯它敏锐的直觉和超越同类的智慧,笑着说:“是很危险,不过没有问题的。反正……不会有什么。”   事实上毛球的直觉没有错。   在李付钧回首都之后,高竞霆马上就抛给容裴一个令他进退两难的难题:这家伙居然把位列金牌商会第三位的徐家拉到云来港来了。   徐家和郝家一样都是高家附属般的存在,高竞霆也不知怎么打动对方的,那边居然准备直接在云来港设立一个分部。   有金牌商会进驻代表着云来港不再是“草根城市”,凭着它如今每天都在增加的财富值,跻身一线都会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金牌商会这个光环照映下,高竞霆的其他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他邀请来了大批教育名家、艺术名家前来召开各种各样的研讨会、展览会、演讲辩论,把为期三个月的短暂夏季排得满满的;同时他还网罗了无数技术人才,在云来港仅存的未开发地带着手创建实验室与研究所,以云来港的名义拉来的许多项目和课题。   夏季本来是闲季,被他这么一闹腾,市政上下立刻忙得人仰马翻。   总执政官罗伯通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弄没了,急忙找来容裴商量该怎么办。   最近罗伯通越来越依赖容裴了,因为站到市政这边以后的容裴比范立云还要贴心,很多难题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   容裴倒是没太担心:“外交部把机会带回来的,我们能吃下就吃下,吃不下也没什么,不会亏。”   罗伯通一脸愁容:“你觉着……这是不是那边授意的?那边想考验我能不能担当大任。”   容裴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罗伯通恼怒:“你那是什么表情?”   容裴说:“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罗伯通有种不妙的预感:“你说。”   容裴撇撇唇,微笑着说:“罗叔,有自知之明曾经是你唯一的优点。”   罗伯通:“……”   果然不该找这家伙的吧?   容裴心里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高竞霆这番动作着实让他有点意外。   高竞霆在他面前的时候始终没变,该献殷勤的时候还是献殷勤,该缠着他的时候还是缠着他。   就像他们的关系是从他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时开始的一样。   可是在别的地方高竞霆的变化非常大。   最明显的就是他这段时间的一连串动作。   他动用了高家的能量,给云来港画出了一个大饼。   容裴作为云来港的秘书长,职权仅次于总执政官罗伯通,如果能把这块大饼彻底消化掉的话,无疑是往前迈进了巨大的一步。   而且他在西部各州还有许多朋友,即使云来港吞不下,也能从中牵线把高竞霆给的诱饵拆分送人。   他有把握把它们统统收入囊中。   但问题在于他到底要不要把这个大好的机会拿下。   这一切都是高家带来的,如果他吞下这个饵,往后就等于烙上了高家的标志。   高竞霆这一手玩得真是太妙了。   难道是被他那句“当我不需要高家的时候就离开你”刺激到了?   容裴轻轻敲了敲桌沿。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拿起一颗瓜子仁在毛球嘴巴前面逗它玩儿:“毛球,你说到底吃不吃?”   毛球脑袋瓜追逐着瓜子仁转,口里应道:“吃,吃!”   容裴说:“那就吃吧。”   他不习惯把送上门的好处放走。   一颗一颗地喂饱毛球,容裴通过联络器通知小肖:“准备开会。”   容裴在云来港呆了将近二十年,亲眼看着它起步、发展,亲眼看着它从贫困的边缘小城变成如今的繁华大都市,心里早就把它当成了第二故乡。   眼下碰上一个把它推向一线都会的机会,他怎么能让它溜走?   他喜欢见证腾飞的过程。   也喜欢挑战。   第40章   云来港迎来了一个热闹的夏季。   高竞霆带来的机遇被各大媒体广泛转播,这个曾经只有两个固定表情的外交部负责人形象骤然拔高到最高点,一时成了云来港风头最盛的人物。   容裴与高竞霆同时见诸报端的次数越来越多。   也不知哪家媒体起的头,把高竞霆和容裴摆在一起的报道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没诚意的只是把他们最近一个向外伸手、一个内部消化的合作关系大肆渲染一番,赞扬他们默契十足、合作无间;有诚意的就有趣了,直接把容裴和高竞霆的过往全都挖了出来,做了一个个回放式专题,标题诸如《二十年风风雨雨他们一起走过——记高容从相识到相知的真实历程》、《走近热点:揭秘高容合作背后的隐情》、《往事撷英:新任秘书长和他的朋友们》等等,花样百出,内容丰富。   这等八卦是群众最爱看的,新闻浏览量一直居高不下。相关负责人眼看这是个很好的热点,直接把它们做成了连载,同时还向大众征集稿件——主题为“我与xxx的一次接触”、“我眼中的xxx”、“你所不知道的他们”。   高竞霆最近养成了个新爱好,把所有纸媒新闻、互联网新闻统统收集起来,装订成册,乐滋滋拉容裴一起欣赏。   容裴眯起眼,瞅着高竞霆说:“最近的媒体可真热闹。”   高竞霆一脸真诚:“可能是因为徐氏底下的传媒公司也在这边设立了子公司,他们有危机感了吧。”   容裴瞅着他不说话。   高竞霆脸皮厚得很,一点都不心虚。他摊开十六开的大本图文集,指着《往事撷英:新任秘书长和他的朋友们》那一栏:“今天这家又有新料,它说你和韩定早就认识了!”   容裴也不否认:“确实早就认识了。”   高竞霆巴巴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容裴说:“很早,忘了是什么时候。”   高竞霆继续追问:“那是怎么认识的?”   容裴瞧了他一眼,说道:“我三叔曾经对韩定有恩,他为了报恩找到云来港,说想保护乐棠成长。这样的人其实不少,但是他来得最勤,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   他说得坦然,高竞霆却不太相信事情有那么简单。   他还记得那一次容裴发烧,如果他没赶到的话,韩定会一路抱着容裴去看病。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高竞霆就浑身不舒坦。   再想想韩定为容裴鸣不平时的模样,那家伙分明是非常在意容裴的。   必须列入警戒名单!   危险度:高!   高竞霆悄悄在心里的小本子加了个新标注。   对于容裴来说,高竞霆那点小心思对他来说简直是写在脸上的。他伸手按住高竞霆的后脑勺,轻轻在他脸上亲了口,说道:“先别提韩定了,马上就是五月,你有个不错的机会。”   高竞霆说:“你是指五月的军方换血?”   容裴点点头。   云来港的军队一向受重视,毕竟西部的防御线不在这边,要是换成海州那边,那可真是军方的天下。   想到调任海州的范立云,容裴又有些忧心,海州是东大陆的豁口处,常常直接受到“自由者”的袭击。那儿内有军政争权,外有海寇犯边,不是个平静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范立云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应付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他敛起思绪,说道:“现在你的公众支持率不停攀升,只要把转任考核过了,再在五月的演练赛里冒个头,转入军方并不难。而且你已经拿到蓝卡了吧?拿到蓝卡以后你在很多项目都会有优先权。”   高竞霆皱起眉头,认真沉思。   高家各方面都有影响力,但根基还是在军方。以前他脑子受了伤,家里也没有放弃培养他军事方面的能力,从推演、对战、实战演练到近身作战,他都被训练得远胜于常人——特别是战局推演方面,从军方退下来的二叔公直接常驻云来港,极具耐心地陪他练手。   被誉为“推演奇才”的徐教官也被安排到他身边,要知道徐教官一次外派任务的收益就能超过某些行业的财富榜榜首!   再说了,现驻云来港的三军总将还是他二叔公的旧部,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如果连云来港的军方势力都拿不下就太丢人了。   只不过……那可就没法天天见容裴了。   高竞霆闷闷地说:“我先和父亲商量一下。”   商量的结果很明确:家里本来就打算这么安排的。   如果高竞霆自己不行动,到时他和高衡都会被直接安排进去——反正空降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高竞霆不由想到自己和容裴空降到外交部时的事,那时容裴可真是忙得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慢慢培养出自己的人才真正轻松起来。   那样的事,高竞霆可不想再让它重演。   高竞霆决定靠自己挤进去。   他拜托徐教官给自己狠狠恶补相关的项目。   容裴很快又清闲下来,没了高竞霆在一边干扰,他指导着可靠的下属们有条不紊把高家送过来的馅饼一点一点切分,能吃的毫不犹豫地吃掉,吃不下的就给其他州牵线。   范立云也被他送了几份“大礼”,罕有地主动和他联系:“怎么回事?”   容裴见他看起来很疲惫,不由追问:“你那边不顺利?”   范立云说:“自由者在边缘领海设了陷阱,好几艘巡逻船被拦截,十几个海军被他们扣押了。”   “他们是越来越猖狂了。”容裴按住脑门想了想,皱了皱眉说道:“我叫郑应武帮你留意一下,你到时候注意一下他给你发的消息。”   郑英武在海州过得很滋润。   他那人似乎天生就属于大海,自打去了海州以后他这颗金子就闪闪亮亮地发光了,硬是从一个街头小流氓混成了船业大亨。   在名利双收的同时他身上的痞气似乎还没消退,虽然他不在“道上”混,“道上”的许多人却把他当兄弟看,只差没和他歃血为盟。   他对海州街头的地痞们有着统治性的地位,这让他拥有了极为灵敏的情报网。   范立云对郑应武的观感不太好,他更习惯踏踏实实地做事,最不喜欢郑应武那种荒诞不经的行事方式。   他说道:“不要担心,这不算什么大事,我老师在海州任上就遇到过很多次。”   容裴笑着说:“我相信你。”   结束了简短的谈话,容裴还是找上了郑应武。   他特意把毛球也叫了过来。   毛球一见到郑应武的影像,浑身的毛都警戒般竖了起来:“敌人!”   容裴笑眯眯地给它顺毛。   郑应武被他炫耀的举动气得不轻,啐道:“不长眼的畜生!”   容裴没继续刺激他,直入正题:“我想请你帮个忙。”   郑应武摆摆手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容裴挑挑眉。   郑应武说:“你会求人,一定不是为了自己吧?你家弟弟和父亲、继母都走了,剩下的人能让你开这个口的可不多,再想想你找上我——你说我能猜不出来吗?在海州这边的只有那个范立云。”   容裴对他刮目相看。   郑应武很不高兴:“你那是什么表情?”   容裴说:“我只是惊讶你变聪明了。”   郑应武深吸一口气,没和他计较:“我会帮忙留意一下,不过我可不保证我这边能比情报部门好使。”   容裴说:“反正有情况你就给他提醒一声就行了。”   郑应武点点头。   顿了顿,容裴问:“徐家有笔资金准备注入西部,你想不想吃一份?”   郑应武说:“徐家的资金可不好吃啊,金牌商会的块头太大了,我们一不留神就会被它吞掉。”   容裴说:“那就算了。”   郑应武忍不住提醒:“阿裴,我们三个人之中郝英才看起来最放得开,可他比我们都要耐得住寂寞;你看起来最安分,实际上却最爱寻求挑战。高家、林家、李家对我们来说都是庞然大物,惹上了就是大麻烦,你最好不要引火上身。”   容裴微微一笑:“我有分寸。”   郑应武知道容裴这人压根不会听劝,所以扔下一句“有就最好”就切断了通话。   没想到就在他们通话后的第二天,海州就出事了。   以巡逻船被拦截为导火索,一场针对范立云的大型游行在海州迅速爆发。   一时间“让范立云下台”的呼声此起彼落,大有逼得他从此遁出仕途之势。   郑应武第一时间通知了容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有人借机生事!而且是个跟你有点关系的人。”   容裴闻言心头一紧:“什么人?”   郑应武说:“你那位‘母亲’再嫁后生的儿子。”   容裴眉头皱得死紧。   他从来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但也听说过对方再嫁的事。那是他们迁居云来港以后的事了,对象是首都陶家,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年纪和乐棠差不多,叫陶安。   容裴一直关注着首都的消息,自然也听过陶安的名头。   这家伙继承了父母的好皮相,看上去又乖巧又懂事,实际上却黑到了骨子里。只要是他看上眼的东西他就会想方设法地弄到手,只要能达成目的,再下作的手段他都能使出来。   更可怕的是他母亲还可着劲宠溺他、纵容他——惯出了现在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陶安。   ——恶棍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恶棍既有强悍的背景,又懂得该怎么运用它。   容裴也用过同样的手段去威胁别人,可他仅止于威胁而已,从来不会把这种阴损的做法付诸行动。   陶安却浑不在意地使了出来。   容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陶安的目的是他吗?”   郑应武知道容裴说的‘他’是指范立云,点点头说:“应该是。我也是今天才无意间查到他身上的,然后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对范立云使过绊子。”   “原因?”   “他看上范立云了。”郑应武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想让范立云彻底臣服于他。”      第41章      容裴这人最护短,只要是他在意的人就会被他列入保护范围。   陶安虽然是容裴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相对于范立云而言,这个“弟弟”对容裴其实与陌生人无异。   在郑应武把范立云的困境转达过来以后,容裴立刻着手调查与陶安相关的情报。原来陶安在十五岁那年一条腿受了伤,恢复得不是很顺利,导致他大部分时间只能用轮椅代步。照理说这年头接个假肢是很容易的事,可他偏偏不愿意,就这么拖着。   陶安虽然年纪小,心思却异常深沉。很多事他光明正大地做下了、很多人他光明正大地捋下去了,竟然没有任何人能拿到他的把柄。再加上陶家对他一向宽纵得很,这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范立云遇见陶安应该是去年刚刚接任海州总执政官的位置,因调任需要去首都露脸的那次。   容裴有些后悔没让郝英才去海州。   范立云的能力自然是有目共睹的,可他能担得起大任,却不一定能应对阴损的招数。   海州不比云来港,云来港是他们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有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海州的变数太多了。   把事情由头到尾过了一遍,容裴找上了郝英才。   郝英才最近过得并不好,郝英杰紧跟着高竞霆的脚步,变着花样折腾外交部。郝英才虽然攥着外交部大部分职权,却抵不过郝英杰自上而下的掌控。   郝英杰明显已经放弃渗入内部,直接把大方向上的决定权拿下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家可是高竞霆的代言人。   郝英才必须承认这个弟弟确实有点能耐,郝家由他继承似乎也挺应该的。   容裴找上郝英才的时候他也正准备找容裴,因为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海州。   云来港明显要起风了,眼看容裴被高竞霆捆绑在一块,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脱身。更糟糕的是万一高竞霆这艘船翻了,或者容裴和高竞霆闹僵了,容裴在云来港可不好过。   虽然容裴的朋友很多,可谁能保证到时候他们还愿意伸出援手?   郝英才还是觉得自己亲自去海州打前站比较妥当,毕竟云来港这边的事他根本插不了手,留下来用处不大。   还不如转战海州,为容裴谋个退路。   郝英才在好友面前一向藏不住事儿,一见到容裴就先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   容裴听完后微微一顿,心里感动之余又有点愧疚。   郝英才是为了他去海州的,他却是为了范立云的事才把他找来。   郝英才见他神色有异,挑眉问道:“怎么?你不同意?”   容裴摇摇头,简单地把范立云那边的状况说了一遍,又提了提陶安的情况。   郝英才听完后感叹:“这叫什么事儿!”然后他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去帮他?”   容裴说:“我脱不开身。”   郝英才捋袖子:“你刚刚那表情,不会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吧?”   瞧他那架势,摆明是容裴敢答“是”,他就立刻用行动告诉他什么叫“兄弟之间不用见外”。   容裴识趣地没说话。   郝英才和他相识多年,把他的想法摸得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别看很多事都是容裴负责拿主意,事实上容裴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小的一个,郑应武和他都把容裴当弟弟看。   容裴这人心思深,想得通想得透,什么都会考虑周到。偏偏轮到自己身上时他又搞得不清不楚,比如别人对他好他也会很高兴,可实际上却并不怎么相信这种好。   他下意识地不相信它属于自己、下意识地不相信它能持久,甚至下意识地认为它并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有时候郝英才和郑应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什么都没法做。   郝英才说:“放心吧,我马上就赶去海州,你给我拿个外派名额就行了。”   容裴心里一阵熨帖。他说道:“陶安的手段还很糙,漏洞不少,你正好可以拿他练练手。其实这事不大,他自己就可以处理好,只是他身边没个可以当眼睛的人总归太艰难了。”   郝英才掏出根烟点着,闷闷地吸了一口,不吭声。   容裴也跟他要了一根。   最近他已经把烟戒了,但看着郝英才抽他的瘾头又上来了。可惜没等他把烟放进嘴里,毛球就飞了过来:“不能抽烟,不能抽烟!”   毛球朝把烟带过来的郝英才竖起毛,然后转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容裴。   容裴敌不过那小表情,只能把烟塞进毛球嘴里。   毛球心满意足地叼着它飞去外边找垃圾桶。   容裴笑着跟郝英才解释:“我叫它监督我戒烟。”   郝英才啧啧赞叹:“瞧这聪明劲!要是郑应武见着了非得恨死了。”   容裴笑眯眯地说:“下次聚会就带去。”   郝英才当晚就乘车去了海州。   有好友出马,容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继续为云来港即将迎来的风雨做准备。   郝英杰知道郝英才离开的时候,容裴已经把外派指令下发到外交部。郝英杰原本正高兴着呢,一看到那张指令整颗心马上就坠进了谷底。   他也刚知道了海州出的事,稍一联想就知道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急。   郝英杰沉着脸拨通容裴的联络号。   容裴好脾气地笑笑,问道:“郝师弟,有什么事吗?”   他的平静让郝英杰怒容顿现:“你相帮范立云就自己帮去,关我哥什么事!他最近的表现非常好,家里已经考虑让他回来了,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把他外派?”   容裴说道:“大郝不回郝家,从来都不是因为回不去。”   郝英杰语塞。   容裴说:“我是为了范立云而让他去海州的,这没错;但是你想他回郝家,不也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和大郝较劲的心思?你气急败坏也不是因为关心他的前程,而是担心没办法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大郝才不回去的——半点真心都没有的家人,他根本不想要。”   郝英杰恶狠狠地切断了通话。   磁感墙上的画面虽然消失了,容裴的话却还不停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容裴是他那个哥哥的朋友、是比他还要了解那个哥哥的人,他说的都是真的。小时候郝英才虽然不喜欢他,却也耐心地哄着他、让着他,兄长该尽的职责他都尽了——因为他那时候是真的把他当哥哥。   后来……后来就闹成了现在这样。   郝英杰捏紧拳头,狠狠地捶向离自己最近的那面墙,英俊的面容近乎扭曲。   他晚上赴宴时又喝了不少酒,情绪一翻腾,胃里面就火辣辣地疼。   缓缓扶着墙走到沙发上躺下,郝英杰抬手按着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盯住那似乎在旋转的天花板低声呢喃:“谁说只是为了较劲……谁说没有真心……要不是在意他这个人,谁他妈会追着他跑!”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郝英杰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   他凭借“亲信”的身份找到了高竞霆。   高竞霆对郝英杰向来说不上和颜悦色,不过在很多事上面都很重视郝英杰的意见。见郝英杰神色凝重,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郝英杰是来报讯的。   照容裴那种性格,肯定不会想到要和高竞霆通气。要是高竞霆到最后才知道他为范立云奔走的事,这人肯定又该闹腾了——他在容裴面前确实是个模范好情人,可他转头折腾别人时可一点都不会留情。   这回去海州的是他那个哥哥,要是高竞霆一个不高兴在那边弄出点事来,那可就糟糕了。   郝英杰简单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关注着高竞霆的表情。   高竞霆的神色却由始至终都没变化,似乎只是听到了无关紧要的消息。直到郝英杰说完,他都还是那么平静:“就这事?”   郝英杰点点头。   高竞霆说:“阿裴最重视身边的人,要是他不出手才奇怪。再说了,他让郝英才去帮忙的事也没藏着掖着,又不是多大的事,你紧张什么?要是阿裴扔下一切自己赶过去,你才该过来告诉我。”   郝英杰沉默。   他知道高竞霆说的是实话,自己这次是关心则乱了。   对于容裴高竞霆向来宽容得很,他瞎操个什么心?   郝英杰说:“那我先回去了。”   高竞霆目送他带上门离开,脸色一沉。   他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在郝英杰面前装得再大度都是假的,只要想到容裴心里装着其他人,他就恨不得让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恨不得把容裴关起来,让容裴只能见到他、让容裴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这个人!   他恨不得把容裴狠狠地按在怀里,亲他吻他,然后狠狠地、由里到外地占有他,命令他把一切都交给他!   但是他不可能那么做。   那可是他的阿裴,别人伤着一点、别人碰了一下他都想杀了对方的阿裴,他怎么可能狠得下心亲手伤害他?   高竞霆一脚踢在一旁的茶几上。   茶几应声碎裂,弄得满地狼藉。   这时门边传来高家二叔公的喝斥:“说过多少次,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高竞霆眼睛发红。   二叔公说:“今天的对练还要不要开始?”   高竞霆低着头说:“要。”   本来他的起点就不高,再不努力就更没胜算了。   当晚的后半夜高竞霆摸进了容裴房间。   容裴向来浅眠,高竞霆一进门他就发现了。他睁开眼:“怎么了?”   高竞霆说:“我睡不着,想抱着你睡。”   容裴也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挪了个位置把床腾出一半:“上来吧。”   高竞霆这次非常安分,果真只是抱着容裴睡觉。   容裴也没多想,他最近忙碌得很,在高竞霆怀里调整好姿势后很快又沉沉睡去。   黑黢黢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光亮,高竞霆在黑暗之中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抱着容裴。   他怕吵醒容裴,所以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脑袋,极为缓慢地凑近怀里的容裴,轻轻地、轻轻地亲吻容裴的发顶。   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第42章      郝英才去海州后的第五天才迎来头一个休息日。   高竞霆目前属于无休人士,因而容裴休息日的时间就空了出来。   容裴带着毛球前往云来港客运站,乘上了前往海州的列车。   海州已经迎来了雨季,接连不断的雨天让整座城市看起来有些阴郁。   容裴迈出海州客运站的时候雨下得很急,他从一旁的置物架抽出一把公用雨具,走进了树木葱郁的海州街头。   这座城市自帝国成立之初就已经建成,比之云来港多了一份厚沉的底蕴。可惜云来港占据绝佳的地势、又有着各方扶持,繁华程度迅速赶超海州,一跃成为西部最为闻名的大都会。   这会儿的海州风平浪静,一如它历来给人的印象:沉闷又可靠。   事实上近几年来海州并不平静,由于远东联邦迅速崛起、以雷霆之势拿下了东方海域的主权,号称“自由者”的各大海寇组织在经历了一次次大清洗后不得不进行自东而西的迁移。   对于这批亡命之徒的来袭,海州首当其冲。   “自由者”们意外地发现比之远东联邦的强势,帝国西部几乎是一块不怎么设防的肥肉,一张口就能要下一大块。   狡猾的海寇们一次又一次无声无息地试探着、摸索着,想方设法地侵袭西部防线——其中不乏效仿远东独立的野心家。   眼下的海州就像多年前的云来港一样,既充满机遇、也充满挑战。   容裴很快就找到郑应武家。   郝英才、郑应武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勾肩搭背地在那儿聊天。   郑应武年纪最大,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整间屋子的摆设看起来温馨了不少。   容裴一到,郑应武就把女友喊过来露脸。   郝英才大骂:“好你个郑应武,平时我要见你就藏得严实,到了阿裴这儿你就上赶着让人过来。”   郑应武说:“我给阿裴见了我的,回头还能见见高竞霆勉强回本。给你见?你家那位连影子都没有,亏不亏啊?”   被戳到痛处的郝英才蹲到一边喝闷酒。   ——他不是追不到人,只是碰不上喜欢的而已。   见郝英才受挫,容裴笑着把正蹲在外边抖掉水珠的毛球喊了进来。   郑应武也蹲到一遍喝闷酒去了。   容裴挤到他们之间分别碰了碰他们的杯子:“海州没事了吧?”   郝英才振作起来:“当然,有我和大武在,这边哪还有摆不平的事?”   郑应武不像郝英才那么爱夸夸其谈,他说道:“其实范立云自己就能解决了,这点危机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他可是当过几任总执政官左右手的人,又是海州前任总执政官的嫡系学生,就陶安那手段还太嫩了。”   容裴说:“你们平时帮着点,他会轻松些。”   郝英才说:“行。”   郑应武用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相当痞气地说道:“高竞霆要是知道你这么为范立云着想,也不知会不会抓狂。”   容裴眸光闪动:“你未婚妻要是知道你的过往情史,也不知会不会还乐意和你结婚。”   郝英才受不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在那儿比拼谁更人渣了,每次见面都来这么一回,腻味不腻味?”   郑应武说:“你是想让我们分神关注一下你那乏善可陈的人生吗?”   容裴说:“别这么说,其实大郝身上还是有亮点的。”   郑应武挑起眉头:“比如?”   容裴佯作沉思,然后遗憾地答道:“暂时没发现。”   郝英才:“……”   他恨恨地搬着酒挪到桌子另一头,远离祸害。   没过多久郑应武的未婚妻祁佳就来了。   容裴和郝英才本来还以为能把郑应武拴住的女人肯定很野,至少要能和他一较高低,没想到居然是个文静温婉的女人。   郝英才顿时就放不开了。   容裴倒是很快就和祁佳熟络起来。   他博学多闻,说起话来趣料时闻信手拈来,整顿饭聊下来气氛很融洽。   祁佳在郑应武送她离开时很惊讶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你就这么看轻我?”郑应武吃味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他就是当初把我送进监狱的那个小鬼,我特意带你来认认人。我没有别的亲人,容裴和郝英才是我最在乎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可以相处融洽。”   祁佳点点头:“回去吧,你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不用特意送我。”   郑应武也不矫情,爽快地嘱咐:“路上小心。”   郑应武回屋后又和容裴、郝英才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等到午后时光过去大半,郑应武家又迎来了两个意外的客人。   首先说话的是负责推轮椅的温和青年,他彬彬有礼地说:“你好,我叫周续玉,是陶安的朋友。陶安听说容先生在这里,吵着要来一趟。”   容裴三人把目光集中在轮椅上的陶安身上。   陶安的眼睛随母亲,所以和容裴有点相像。他身上似乎并没有传言中的戾气,也不像是喜欢胡作非为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乖巧。   郝英才和郑应武刚和陶安交过锋,深知这小鬼的外表极具欺骗性。   他们一致地看向容裴。   容裴微微地笑了,示意周续玉把陶安推进门:“进来聊吧。”   陶安坐在轮椅上一语不发。   进了屋,陶安看了眼郝英才,很不甘心地说道:“如果重来一遍,我可以做得更完美。”   郝英才乐了:“如果重来一遍,我可以让你什么都做不了。”   陶安狠瞪他一眼。   容裴始终在观察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弟弟”。   血缘关系对容裴来说意义并不大,他比较看重相处出来的感情,所以陶安要是和他看重的人起冲突,他会站在哪一边是很明显的。   从陶安这个“弟弟”进门以来的表现看来,这孩子似乎没有传言中糟糕,至少这娃儿一直回避着和他对视。   ——这种逃避表明他不是心虚就是畏怯。   容裴转身给他倒了杯果汁:“喝吧。”   陶安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容裴给自己也来了一杯:“没人说你是。”   那明显的哄人语气让陶安很不高兴。   他瞧了郑应武和郝英才两眼,对容裴说道:“我要和你单独说话!”   郝英才不赞同:“有什么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   陶安扬起下巴,语气倨傲:“我母亲要我给他带话,是你们能听的吗?”   郝英才一滞。   陶安的母亲,可不就是容裴的生母吗?   郑应武皱起眉头,看向容裴。   容裴的神色很平静:“进客房吧。”   周续玉把陶安推进房间,又把房间由里到外地检查了一遍才退出去。   容裴说:“你这个朋友倒是很尽责。”   陶安哼道:“他可是我们家养大的,当然得尽责,要不然就是白眼狼儿。”说到白眼狼三个字时他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容裴坐在床边,伸手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陶安目光闪烁:“不是跟你说了是母亲要我带话吗?”   容裴不说话,静静地瞅着他。   陶安起初还和他硬扛,过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他哼哧两声,坦白道:“假的!母亲她可不会认你,怎么可能让我给你带话。”   容裴没放在心上,“母亲”这个角色本来就不在他的期待之内。他淡淡地说:“那就诚实一点告诉我你今天来的目的。”   陶安没吭声。   容裴说:“因为徐浪?”   陶安霍然抬头。   容裴说:“你和徐浪的事并不是秘密。”   容裴早几天就从首都的朋友那了解了陶安和徐浪的过往。   这个徐浪是徐教官的弟弟,比徐教官要小十岁,徐教官那时候把他当心头宝一样宠着。   然而徐浪在七岁那年出了场意外,那个意外让徐浪和高竞霆一样成了半个傻子。   高衡提出让徐浪到高家和高竞霆一起接受治疗。   然而在徐家把徐浪送到高家后的某一天,徐浪从高家失踪了。   直到五年前徐家才找回徐浪。   虽然徐家和陶家都极力隐藏事实真相,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却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徐浪被到访高家的陶安带走了,而且还把徐浪哄成了自己的走狗。   徐浪傻傻地认为自己是陶安的仆人,什么事都帮陶安做过。   徐家发现徐浪在陶家后上门要人,陶安还从中作梗、再三阻挠徐家和徐浪见面,还是陶家老二的次子陶溪看不过眼,偷偷帮徐浪脱离了陶安的掌控。   为了平息徐家的怒火,陶家当家亲自打折了陶安的一条腿。   两家从表面上看算是两清了。   容裴捏起陶安的下巴:“徐浪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还想耍手段逼范立云向你就范?他那样的人,逼迫是没有用的。”   陶安敏锐地察觉他的气息很危险,连忙说:“不是!我不是为了那个范立云!”   容裴语气平缓:“那是为了什么?”   陶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容裴的脸色:“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护着身边的人……”   容裴眯起眼。   见容裴不信,陶安缩了缩脖子,继续解释:“是真的!我给你们留了很多可以反转的破绽,比如保留了大部分军方恶意抹黑范立云的线索!”   容裴看着他:“你为什么想知道那种事?”   陶安说:“因为我是你弟弟!”   容裴挑眉:“嗯?”   陶安觑着他说:“我是你弟弟,你会护着我的……”   容裴转身往外走。   陶安见势很不要脸地抱他的腰,喊道:“哥!”   容裴:“……”   陶安说:“那个白眼狼儿现在能耐大得很,如果哥你不帮我,我一定会被弄死的!”   容裴说:“你觉得我能从徐家手底下保下你?”   陶安抱着他不撒手,像是抱着救命的浮木:“姐夫是高家人!徐家现在和高家很好!有姐夫在我就不会有事……”   “姐夫?”容裴话尾微微上挑。   “大嫂!”陶安麻溜地改口。   “……”   静静地瞧了没脸没皮的陶安一会儿,容裴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向你报复?别想太多了,回家去吧。”   见容裴似乎并不认同自己的话,陶安着急地收紧手臂,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当然会报复!上次我见到那个白眼狼儿了,他那眼神好像要杀了我一样!”   容裴冷淡地说:“自己犯下的错,只能自己去承担。”   陶安哽咽:“我不是已经没了一条腿吗?还要怎么承担……爸他不护着我,妈也不护着我了……哥你不帮我的话我会死的!我只要跟着你就行了……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我很了解高衡的……”   容裴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说道:“行,不过你要先和我去跟范立云道歉。”   “道歉就道歉。”陶安用眼角余光觑着容裴,忍不住问道:“……不过哥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   “你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还和其他人有牵扯……”   “你是在担心我和高竞霆感情破裂,往后保护不了你?”   “当然不是,我是担心哥你吃亏!”陶安斩钉截铁地说。   扫了眼他飘忽的眼神,容裴微微地笑了笑,对他欲盖弥彰的说法未置一词。      第43章      容裴带陶安去见范立云。   范立云这人整天死咬着原则不放,要是没有陶安在,肯定不愿意见他。其实容裴对范立云早就没有别的念想,只是范立云对他来说是个亦师亦友的存在,也是他第一个在意上的“外人”,能见上一面心里总是开心的。   范立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难得的休息日也挪出来拜访前段时间给自己帮过忙的朋友们。   直到夕阳半落,范立云才踩着余晖回家。说是家,其实只是暂住的地方而已。他和长辈不亲,和小辈距离也远,同辈更是各自打拼,家的滋味于他而言其实很陌生。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一个个黄昏,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容裴殷勤地拉着他去采购,然后用各种食材填满了他空荡荡的冰箱。   也带活了他从不开火的厨房。   容裴要打动一个人的时候,任谁都无法拒绝。   范立云停顿下来,在树下拿出一根烟缓缓地抽完。   乍一看的话,容裴比容乐棠更像那个人。   可是真正相处下来就会发现容裴根本不是和谁相像——因为无论一颗心曾经留着谁的影子,在他进驻过以后都会只留下他一个。   他太亮眼了。   高荣成看人奇准,他为儿子选上的容裴,能不好吗?   容裴不那么出色就算了,可容裴偏偏早早就崭露头角,还把高竞霆哄得离不开他,高家会允许别人伸手截胡?   所以说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定下了。   范立云摁熄了手里的烟,转身回家。   这时容裴和陶安正站在他家门口,周续玉还是沉默地站在轮椅后边。   陶小少爷很少等人,心里很不耐烦,但看着容裴沉静的侧脸又不敢吱声。   本来他找上容裴是因为他背后站着高竞霆,针对范立云只是试探一下这个“哥哥”,以后见着高竞霆还能表个忠心!可是见面以后容裴的冷淡让他慌了,明明容裴对身边的人那么好,怎么对他这个亲弟弟就不冷不热?   要是容裴不认他,高竞霆那边就彻底没戏了呀!   陶小少爷决定夹起尾巴当个乖弟弟,该等就等,该道歉就道歉。   表现得好一点儿,这个“哥哥”就会软化吧?   在陶安翘首以盼、只差没找人去范立云揪回来的时候,范立云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陶安见过范立云两次,最近又常常欣赏他向公众解释时的苦况,对这个人也算熟悉了。   只是不知怎地,在这样的夕阳之中、在容裴身边看着范立云走来,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没那么硬邦邦了。   范立云也看见了容裴几人。   他的脚步微微一停顿,然后又继续走向他们。   陶安在一旁,容裴找了个比较妥当的称呼来打招呼:“范师兄。”以前他就打着师弟名义追着范立云跑。   范立云把他们请进屋里,语气一如既往地冷硬:“你过来这边有什么事?”   容裴早就习惯了他的脾性:“难得碰上休息日,过来和郑应武他们聚一聚。”他看向轮椅上的陶安,“这是陶安,前段时间的事他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我让他来给你道个歉。”   范立云皱起眉:“你认识他?”   容裴母亲再嫁时很低调,范立云不是圈里人,自然没有立刻想到陶安和容裴的关系。   容裴解释:“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前胡闹惯了,做事很没分寸。陶安,道歉。”   陶安乖乖地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针对你了!”他瞄了容裴一眼,见容裴似乎不甚满意,只好继续给自己辩解,“可是事情也不全是我做下的,你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明明你老师做事一直和风细雨,你一上来就换了种风格,对你不满的人太多了!我只是弄出一点小火星,你管辖的地方就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可不能全怪我……还有,你的朋友里面也有不太可靠的人——”   范立云揉揉太阳穴,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他看向容裴,“让你‘弟弟’先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容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陶安小心提醒:“哥你回去的时候要叫上我……”   容裴说:“交换联络号。”   陶安屁颠屁颠地把自己的联络号给了容裴,满意地示意周续玉推自己离开。   陶安一走,容裴就随意多了。他显然没把自己当外人,自发地走进厨房下了两碗的面端出来。   范立云问:“等了很久?”   容裴说:“也不是很久,就是饿了。”   范立云说:“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容裴吞了口面条,缓缓说道:“我怕你不接受我的通话请求。”   范立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不是很疼,但火辣辣的感觉在心底不停地蔓延。   偶尔碰面时容裴表现得一如既往,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嫌隙似的。   但如果不是公事需要的话,容裴早就很少通过联络器找他。   因为在他们那次摊牌之前,他曾经无数次拒绝了他的通话请求。   范立云觉得口中的面有点难以下咽。   容裴突然抬起头说:“我和高竞霆在一起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件无关要紧的事一样。   范立云面上也很平静:“早该如此。”   容裴瞅着他老半天,才接话:“其实陶安说得没错,你的脾气确实太硬了,这次吃亏就吃在这上面。如果大郝以后给你安排了公众活动,你能不能抽空出席一下?”   范立云最反感作秀,闻言眉头马上就皱紧了。   容裴说:“这不是作秀,只是在做好正事之余拉进一下和公众的距离,而且大郝也不是喜欢弄虚作假的人,他会尽量弄得有意义一点。”   范立云说:“好。”   容裴把自己的安排讲完了,立刻转了话题:“你刚刚说有话要和我说?”   范立云说:“那个陶安你打算留在身边?”   容裴说:“我也是今天才见到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   范立云说:“我不赞同你留下他,那家伙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会给你惹来什么麻烦。”   容裴点点头:“我会注意的。”说完就埋头吃面。   范立云盯着他问:“……你想过要认回你那位母亲吗?”   容裴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说道:“没想过。”   范立云说:“那就不要管他的事了,你没有那个义务为他收拾烂摊子。”   容裴笑了起来:“我能认为你在关心我吗?”   范立云一滞,硬生生转了话头:“吃面。”   容裴正准备乘胜追击,腕间的联络器却突然响了起来。   居然是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陶安。   容裴接受了通话请求。   陶安鬼鬼祟祟地说:“哥!我看见高竞霆了,他正在往范立云家去呢!你们如果已经脱了衣服的话要赶紧穿上!穿不及了就赶紧躲进浴室说路上淋湿了,得换个衣服!”   容裴:“……”   他直接切断通话。   门铃立刻就响了起来。   范立云看向容裴:“没问题吧?”   容裴反问:“能有什么问题?”   范立云起身去开门。   门外竟然真的是高竞霆。   他合上了手里的伞,抬手拍掉落在肩上的水珠,见到范立云后他彬彬有礼地说:“你好,范执政官,听说阿裴在你这我就找过来了,冒昧之处请多包涵。”   范立云很不习惯他的满口客套:“他确实在,你进来坐。”   高竞霆很不客气地迈进屋里。   扫见桌上摆着的两碗面时他目光一紧,但又立刻恢复如常,情绪平复之快足以让人无法捕捉到它的变化。   他直接走到容裴面前搂住容裴亲了下去。   范立云定在原地。   高竞霆只碰了一下就从容裴唇上挪开,先声夺人:“阿裴你可让我好找……我好不容易才有半天假,你却不在家!”   容裴看到高竞霆在范立云脸上来回游移的眼神,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站起来对范立云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范立云说:“嗯。”   由始至终他的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高竞霆跟在容裴后面走出门。   雨已经停了,连天际沉积已久的阴云也被夜风撩开,露出了深蓝色的天穹。   高竞霆大步迈到容裴身边,追问道:“阿裴你在范立云家呆了很久吗?”   容裴说:“不算很久,刚到不久你就来了。你很在意?”   高竞霆没有掩饰自己的不高兴,目光灼灼地盯着容裴:“我很在意。”   容裴张口要解释:“我……”   高竞霆却一把抱住他。   刚才看到范立云桌上简简单单地摆着两碗清汤面,他几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如果不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范立云怎么会这样待客?   越熟稔,才会越随意。   ——他不想立刻就听到容裴搪塞自己的借口。   紧紧地搂紧容裴一会儿,高竞霆才说:“我们先去找个住的地方。”   容裴识趣地没说要去郑应武家。   高竞霆很快就找到一家正在营业中的酒店订好房间。   容裴明显感觉出高竞霆情绪不对劲。   他皱起眉。   刚才他和范立云根本没有过火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上回他和范立云的那个拥抱?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容裴和高竞霆走进房间,把高竞霆定在玄关的正衣镜前吻了上去。   见容裴主动亲自己,高竞霆一瞬间就红了眼。   他伸出手回抱容裴,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收紧。   他很想用力把容裴揉进自己身体里,让容裴只能留在自己怀里、再也没办法离开自己。   可又怕太用力会伤到容裴。   容裴看着高竞霆发红的眼睛,有种负罪感从心底钻了出来。他结束短暂的吻,坦白相告:“我追过他。”   高竞霆浑身一僵:“……你说什么?”   容裴重复了一遍:“我追过他。”      第44章      高竞霆无法想象容裴去追求人的情形。   容裴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主动把心交给别人?   他不相信:“阿裴你骗我,你怎么可能追他……”   容裴说:“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面骗你?”   高竞霆沉默。   容裴看着高竞霆发红的眼睛,语调缓慢而平静:“高竞霆,你喜欢上的‘容裴’并不是真正的我。如果你开始不信任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不信任,你就会发现很多你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高竞霆像是快要一脚踩空的人一样,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恐慌,不由抱紧了容裴,下巴埋在他颈边:“阿裴,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阿裴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容裴合上眼睛。   在高竞霆面前他总是需要黑暗来冷却自己的情绪。   高竞霆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慌了:“你答应过我要给我机会的……”   容裴眼睛半睁开,轻浅的笑意从眸底溢出:“嗯,我给你机会。”他头微仰,再次吻上高竞霆的唇。   高竞霆被他异于往常的温柔弄得一怔。   想到容裴刚才的话,他的心突然像坠进了无底的深渊,一直在往下沉。   这不同于以往的另一面,是不是就是容裴在范立云面前的样子?   还有林静泉。   容裴在林静泉面前又是怎么样的?   他跟范立云或者林静泉一起度过的那无数日夜里,是不是比他们现在还要亲近?   容裴在哄着他、抱着他,甚至和他结合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会出现范立云或者林静泉的影子?   这种无止境的焦躁像是世间最恶毒的魔鬼,不停地挑拨着高竞霆的心。   容裴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高竞霆猛地把容裴抱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将他带到床上,声音暗哑如野兽:“阿裴,我想做。”   容裴盯着他微微充血的眼睛一会儿,伸手搂住高竞霆的脖子,语气越发亲昵:“你想怎么做?”   高竞霆双眼发红,一语不发地亲吻容裴的额头,然后沿着他的鼻梁往下,转移到唇上、颈边、锁骨前……他的手紧紧地禁锢着容裴,不让容裴做出任何动作。   因为容裴的任何动作都会让他发狂。   他甚至开始猜想容裴家里的润滑膏是谁为准备的、容裴接吻和做爱的技巧是怎么学来的、容裴对他说的话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高竞霆扯开容裴的上衣,疯狂地在那半裸的身体上吻咬出一片片红迹。   容裴被他咬得发疼,想要退开,却立刻被高竞霆发现了他的意图,发狠地把他按倒在床上。   容裴跌进柔软的枕头里,只受到轻微撞击的大脑却瞬间变得空白。   然后他的心很快就恢复了向来的理智和清醒。   他不喜欢被强暴,所以放弃了抵抗,任由高竞霆肆无忌惮地侵袭自己的身体。   高竞霆似乎很满意他的配合,动作稍稍放轻,但他整个人仍然像只蓄好了势的猛兽,只要猎物一抵抗他马上就会扑上去制住对方的要害。   容裴抬起一只手伸到高竞霆的脑后,手指穿过那乌黑的发轻轻揉了揉。   他低下头亲了亲高竞霆的前额:“不要太急。”   高竞霆一顿,拳头在他身侧微微握紧:“那我们慢慢来。”   容裴微愣。   高竞霆看起来已经恢复冷静,他伸手按住容裴的眼睛:“听说蒙着眼睛做更有感觉,我找东西把你的眼睛绑住好不好?”   眼前的光线骤然消失,容裴的心一沉。   感觉容裴的身体有点儿发僵,高竞霆凑到容裴唇上:“不喜欢吗?”   容裴的声音依然镇定:“怎么会?我也喜欢尝试新东西。”   “那就好。”高竞霆啄吻容裴一下,从边上撕下一段长布条,把容裴的眼睛榜得严严实实,连半点光亮都渗不进去。他伸手抓住容裴的手腕:“要不要把四肢也绑起来?”   容裴眼前一片漆黑,只能从高竞霆的气息和语气判断他的情绪。闻言他微微一顿,平静地说:“你高兴就好。”   他的回答让高竞霆埋藏于心底的暴戾慢慢复苏。   高竞霆说:“还是不要了,那多无趣。”   容裴心里的不祥预感越发浓烈。   高竞霆接下来的却比一开始要温和许多,他轻轻地摩挲着容裴的腰,仿佛在赏玩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这种缓慢而细致的抚触延续了十几分钟,他的手才慢慢往下,握住容裴的“小家伙”,凑到容裴耳边赞许地说:“它真有精神。”   容裴浑身僵硬。   高竞霆在模仿范立云的声音!   控制声音是军人的必备技巧,军方在传达命令、控制机械、交换密语等等方面都对语音、语调、语速有特定的要求,因而高竞霆特意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模仿”正是入门训练之一。   因此高竞霆模仿范立云时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高竞霆变本加厉地揉捏着容裴的“小家伙”,同时再次用上了范立云的嗓音:“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容裴背脊窜起一阵阵寒意。   再也没办法镇定自若。   高竞霆却没打算放过他。   他用范立云的语气说道:“你的身体太紧了,直接进去可能会有点疼。来,张开腿,我给你扩张。”   容裴猛地往后退开。   高竞霆模仿得太像了。   那种看似平和实则强硬的气势曾经让他心动。   眼前的黑暗突然变得像只狰狞的怪物一样可怕,容裴只能佯作平静:“不要玩了。”   高竞霆倾身上前把容裴搂在怀里,凑在他耳边安抚般低笑:“不要怕,把自己交给我就行了。”   依然是范立云的嗓音。   容裴呼吸微微一滞。   他极力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怒火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蹿起。   这就是高竞霆口口声声说的“不在乎”。   他们口里所有的许诺、所有随口说出的保证,都只在他顺从他们的时候有效。   从来都是这样。   容裴抓住床单,哑声说:“师兄,我想吻你。”   压在他身上的健壮身躯瞬间绷紧。   容裴紧紧闭上眼,让视野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搂住高竞霆的脖子把头埋进他怀里:“师兄……我那么喜欢你……你让我吻你一次吧,一次就好。如果你真的没有感觉,我就再也不会缠着你。”   ——师兄……师兄。   ——吻完了?以后就不要再过来了。   爱情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让人抛开骄傲、抛开尊严,只为了索取一点回应。   它让人发狂。   但是往往不会给你一个圆满。   容裴并没有太过惦念那段根本不曾开始的感情,在他心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重来的可能。范立云还愿意给他“师弟”的位置、还愿意和他维持着亲厚但并不暧昧的关系,对容裴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并没有奢求更多。   可高竞霆却非要狠狠地拿刀剖开他的心,试图窥视里面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那就让他看!   让他看!   容裴回忆着自己曾经有过的祈求姿态,搂紧高竞霆:“师兄……我真的喜欢你。”   高竞霆猛地按住容裴的肩膀,把容裴抵在床上粗暴地吻了上去。   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在发泄怒火。   他的手掌往后探去,用力握住容裴最为脆弱的后颈,将惩罚性的吻进一步加深。   容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高竞霆很快就察觉出他的冷淡。   愤怒和妒忌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烧光了。   肉体承受着什么,容裴根本就不在乎。   无论他是高竞霆还是别的什么人,对容裴而言都一样;无论他是强迫他还是讨好他,容裴都不在意。   高竞霆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非常漫长的大梦,梦里整个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容裴更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无论他想要什么容裴都会帮他拿到手,无论他什么时候有需要容裴都会立刻赶来。   就算慢慢触及了一些真相,他依然觉得自己只要努力起来就能把容裴留在身边。   而现在梦突然醒了。   原来自己和容裴隔得比想象中还要远。   容裴心里有过林静泉、有过范立云……但是有他吗?   容裴在他面前从来都冷静自持,无论他做了什么容裴都像是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可他刚才只是模仿了范立云的声音,容裴就失控了。   他不该再相信容裴给他营造的梦境。   心里疼得要命,高竞霆却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动作变得非常温柔。   他轻轻吻去容裴额头渗出的细汗,富有技巧地抚摸着容裴的背脊,自上而下,由左至右,所有敏感处无一不被他照料到。   就像容裴了解高竞霆一样,高竞霆也很清楚怎么让容裴心软。   容裴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关系、容裴追求过别人也没有关系,就连容裴半点都不在乎他也没有关系!   他喜欢容裴就好了!   高竞霆恢复了自己的声音,搂住容裴反复喊道:“阿裴,阿裴……”   容裴一震。   眼前仍然一片漆黑,胸口传来的心跳声却越发清晰。   前世导致父母相互怨恨的政治婚姻、前世那场因为他的死亡而中止的联姻,在容裴看来都是失败透顶的。   它们让容裴不想留下自己和高竞霆的婚约。   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将那桩婚约解除。   可高竞霆毫无保留的信任、毫不掩饰的依赖却是他无法拒绝的东西。   既然会为高竞霆达不成自己的期许而失望、会为高竞霆的怀疑和试探而愤怒,那么一次次地践踏高竞霆的真心、一次次在高竞霆表明心迹时敷衍以对,到底是在折磨谁?   高竞霆已经不是傻子了。   容裴顿了顿,解释道:“我向你坦白只是为了告诉你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和他的关系很简单,我追过他,他拒绝了,如此而已。”   高竞霆抱住他。   容裴继续说:“除了他以外,还有林静泉。”   高竞霆愕然地看向容裴。   容裴抬起头,似乎也在“看着”他:“我和林静泉交往了六年,如果不是他在知道了我跟你的婚约后向我提出分手的话,我可能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高竞霆手背青筋微现。   容裴说:“如果你没办法接受这两件事的话,那我们之间的那个‘机会’就算了。”   高竞霆环住容裴的手臂蓦然收紧:“我不会放手的。”      第45章      容裴第二天精神奕奕地醒来了,高竞霆却因为没睡好,看起来有点儿萎靡不振。   容裴简单地把陶安的事和高竞霆说了说,然后把陶安叫了过来。   陶安一见到高竞霆眼睛就亮了,刚想讨好地喊一声“姐夫”,就在容裴的眼神警告的眼神里咽了回去。他乖乖地喊:“高大哥,我是陶安!”   高竞霆和气地点点头。   在帝国的婚姻法里面具有三代以内血缘关系的人是不允许结婚的,因此这个陶安和乐棠一样属于非威胁对象。   见高竞霆没什么精神,陶安缩到容裴身边,小声发问:“哥,难道他真的是‘大嫂’……”   容裴斜了他一眼,说道:“高竞霆出身高家。”   陶安茫然地说:“啊?”   容裴说:“高家人以军勋传世,除了体能极好、视力绝佳之外,耳朵也尖得很。”   陶安:“……”   他眼神飘向外头,没敢去看高竞霆的脸色。   容裴、高竞霆、陶安,再加上影子似的周续玉,四人赶着最早的列车回了云来港正常上班。   陶安自告奋勇地说要给容裴帮忙,容裴也不拒绝,把他扔到了韩定手边。   韩定即使对上容裴也是一张冷脸,问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对陶安自然不会有半点宽纵。   在韩定的高压统治下,陶安没半天就受不了了。   陶安趁着容裴休息的间隙逮着他说韩定坏话:“哥你上哪儿找到这么个人啊?我真是对他没辙了,冷得跟冰块似的。冰块还能捂化呢,这家伙好像怎么都搞不定!”   容裴见他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伸手捏了捏:“你想搞定他做什么?”   眼见自己的脸蛋正处于威胁之中,陶安没敢再吱半声。   他是想套套近乎、打探消息,然后想办法软磨硬泡让容裴承认自己这个弟弟。   事实上他心里很懊恼:从范立云下手真是一着错棋。   早知道容裴对那个范立云真那么上心的话,他就顺手帮范立云一把讨个人情了!   容裴见陶安脸色变幻不定,那还不清楚陶安那点儿小心思。他笑了起来:“陶安,下午帮我做件事吧。”   陶安眼睛一亮:“什么事?”   容裴说:“这里有份资料要在今天之内送到一个很重要的人手里,可那人脾气古怪,不太好伺候,我这边派谁去都不适合。”   陶安拍拍胸脯说:“没问题,交给我!”   容裴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再去吧。”   陶安受宠若惊,心里晕陶陶的。   看来容裴果然还是跟传言里一样心软!   他已经开始幻想以后容裴把自己当成最亲的弟弟、高竞霆站出来给自己撑腰,自己牛气哄哄地去那个白眼狼儿跟前晃悠的美妙前景了。   中午高竞霆也过来市政食堂蹭饭,陶安把他和容裴都跟老大似的供了起来,相当积极地布菜、夹菜,只差没把狗腿两个字写在脸上。   吃完饭容裴就打发他去送信。   高竞霆追着容裴上到市政顶楼,终于忍不住发问:“这小鬼怎么了?”   容裴说:“他怕徐浪找他麻烦,所以给自己找靠山来了。”   高竞霆已经知道陶安和徐浪的事,他主动说道:“要不我有空帮他调解一下吧。”   容裴说:“不用。”   高竞霆一愣:“为什么?”   容裴说:“我已经去调解过了。”   高竞霆愕然:“结果怎么样?”   容裴答:“徐浪答应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再追究,前提是在今天之内让他见陶安一面,随他怎么处置陶安。”   高竞霆说:“你答应了?”   容裴点头:“答应了。”   高竞霆担心他吃亏:“你什么时候带陶安去见徐浪?我陪你一起去!”   容裴说:“也不用。”   高竞霆不肯罢休:“我想陪你!”   容裴微微地笑了笑:“陶安已经过去了。”   高竞霆皱起眉头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瞪着容裴:“你把他骗过去了?”   容裴说:“我没有骗他,只是没告诉他他等会儿要去找的人到底是谁而已。”   高竞霆:“……”   他是不是该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容裴?   陶安让周续玉推着自己来到目的地,他示意周续玉退到一边,自个儿按响了门铃。   周续玉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开口提醒已经陷入吐气扬眉臆想里的陶安。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把陶安往里面引。   周续玉被人隔在客厅,领路的佣人把陶安推进了里屋。   等看清里屋里的人后,陶安脸色刷地白了。他挪动着轮椅想要转向门边,却看到推自己进来的佣人已经带上门,把他锁在了里面。   陶安焦急地往外面喊道:“阿玉!”   徐浪冷笑:“没用的,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   陶安整个人都变得警戒起来:“你想做什么?”   徐浪说:“找你算账。”   陶安挪动轮椅后退:“我和你没什么帐好算……”   徐浪眼神阴森:“你忘了对我和陶溪做了什么吗?”   听到徐浪说出“我和陶溪”,陶安咬紧了牙关。   白眼狼儿就是白眼狼儿,当初明明是徐浪自己受不了苦、求着他带他离开高家的,到头来倒是全成了他的错。   还“我和陶溪”!   白眼狼!   是是是,陶溪是很好,陶溪把徐浪从他手里解救出去,是徐家眼里的好娃儿。   陶溪多好啊,连傻子一样的徐浪都为他变回聪明人了!   陶安说:“我对你和陶溪做了什么?我好心地成全你们。”   徐浪抓住他的下巴,几乎要把它狠狠捏碎:“你说的成全是指对我和陶溪下药,把陶溪绑在椅子上逼我上他?”   陶安痛得红了眼。   他从小就怕痛。   而且徐浪可是和陶溪有一腿的……简直脏死了!   陶安愤怒地甩开徐浪的手:“离我远一点!”   他嫌恶的表情让徐浪心头火起,他冷冷地揪住陶安的衣领:“离你远点?恐怕不行,因为今天是我们清算的日子。”   陶安整个人被他提了起来,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口了。他挣扎着大喊:“阿玉,快来救我!”   徐浪一把将他扔回轮椅上,面色狰狞:“你再喊一遍!”   陶安被徐浪可怕的表情吓到了,他逞强地说:“你离我远一点!我这么久都没出去,阿玉一定会进来的……”   徐浪揪起陶安把他拎到中央的大床上,重重地摔下去。   陶安的右腿被他父亲下了死令不允许治疗,至今还很不灵便,离了轮椅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徐浪冷笑起来:“我告诉你,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来进来。”   陶安一愣。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通了所有事。   他那个“哥哥”已经和徐浪谈过,而谈判达成的条件里面还是有需要他自己来应对的部分。   徐浪说“今天”,也就是说今天过后,这事儿就算完了?   陶安彻底冷静下来,只要赶紧把事情解决掉,他什么事都能忍!   陶安咬咬牙,问道:“你想做什么?”   徐浪从桌边拿起一瓶药走向陶安。   陶安浑身僵硬。   徐浪说:“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好像是‘吃了这药,再怎么骄傲的人都会立刻变成小浪货’,我记得没错吧?”   陶安艰难地后退。   徐浪将药倒了出来:“这样好了,你当时喂给我和陶溪多少,现在就喂你两倍的量好了。”   “不能这样!会死人的……”陶安心里一阵恐慌,嗓音带上了哭腔:“阿玉!阿玉快来救我!”   那句“阿玉”显然触到了徐浪的逆鳞,他狠狠地捏住陶安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强硬地把药喂了进去。   陶安被强迫着吞进了过量的催情药,慌乱地趴到一边想把它们吐出来。   徐浪却把他捞了回来,修长而有力的双腿抵在他腰间,逼他坐直身体:“陶安,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乖!”   陶安感觉那些催情药已经滑入了自己胃里,在那儿引起阵阵痉挛。   徐浪伸手捏住他的脸蛋,冷笑说:“害怕了吗?”   陶安挣扎着要推开他。   徐浪不仅没有让陶安如意,反而还顺势扯开陶安身上的衣服,迫使陶安整个人光裸在自己面前。   陶安红了眼眶:“你离我远一点!”   徐浪可着劲在他胸前狠狠地捏了下去。   怕疼的陶安瞬间眼泪汪汪。   徐浪心底的暴虐被勾了起来。   他的手下移至陶安的后臀,用力给了他几巴掌。   陶安痛得哇哇叫。   徐浪的手掌停在他泛红的臀上:“这就受不了了?那等会儿你的嗓子一定会哭得哑掉。”   这是要、这是要……陶安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红着眼说:“让我吐掉刚刚的药……阿狼,让我把它们吐掉。”   听到他喊“阿狼”,徐浪脸色阴晴不定。   他冷冷地说:“我没你那么下流,不会用那种阴损的东西。”   也就是说刚才他吞下的其实不是催情药?陶安心头一松。   徐浪的下一个动作却把他吓呆了。   徐浪拿出润滑膏沾在手上,用手指蛮横地开拓着他的身体。   异物入侵的感觉让陶安整个人绷得死紧。   徐浪的开拓进程受阻,又给了他后臀几巴掌。   陶安的眼泪立刻啪嗒啪嗒往下掉。   徐浪语气森寒:“放松。”   陶安抽噎了几下,不敢再硬扛。   由于陶安没再抵抗,徐浪很快就完成了基本的扩张。他抱起陶安将他摆成最适合进入的姿势,挺身粗暴地贯穿陶安的身体。   陶安这回真的痛得眼泪直飚。   徐浪可不会心生怜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陶安到底有多可恨!   徐浪用力咬住陶安胸前的小点儿,身下的动作也变得更为激烈,像钝刀子一样的阳器一次又一次地碾进陶安的身体。   陶安吃痛地哭了出来。   徐浪抬起头逼视着陶安泪光闪闪的眼睛,恶意地说:“你哭起来比平时顺眼多了。”   陶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大半天的,到最后他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到模模糊糊地听到十二点钟声响起,陶安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对方把他横抱起来,语带指责:“你让他受伤了。”   徐浪的声音没有传来。   陶安听出了来人是谁,委屈地哭了:“哥你骗我……”   这次是真的很委屈。      第46章      容裴刚准备把陶安抱出门,周续玉就进来了。   周续玉看到陶安紧皱着眉头,外套遮盖下的身体有不少青紫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顿。他对容裴说:“我来抱小安吧,他比较习惯。”   默许容裴抱起陶安的徐浪神色微冷,从容裴手里抢过陶安:“出去。”   容裴盯着他:“约定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徐浪看向周续玉:“出去!”   周续玉握紧了拳头,在徐浪那狠辣眼神逼视下退出门外。   容裴说:“我只能再等二十分钟。”   徐浪说:“好。”   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重新落入徐浪手里,陶安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挣扎着要下地,却被徐浪牢牢禁锢在臂弯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裴把门关上。   徐浪冷着脸把陶安抱进浴室替他清理身体。   周续玉的出现让他想到陶安最亲近的人是谁,一想到陶安这模样会被周续玉看见,甚至会由周续玉去清洗陶安身上那些由自己留下的痕迹,徐浪心里头就噌噌噌地冒火。   什么叫做“我来抱小安吧,他比较习惯”?   他手上使的劲猛地加大。   陶安瑟缩着任由他折磨着自己,因为反抗的后果他已经尝够了。他抱住徐浪另一边的手臂,可着劲咬下去,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时间有限,徐浪很快就帮陶安清理干净,取出药箱里外用的膏药帮陶安抹上。然后他帮陶安穿上衣服,把剩下的膏药装进外套的口袋里,冷声警告:“回去以后自己擦药,只要你敢叫别人帮你,我就敢把今天的事再做一遍。”   陶安愤怒地说:“你简直莫名其妙!”   徐浪一掌打在他屁股上。   陶安安静了。   徐浪把他抱出房间。   容裴从徐浪手里接过陶安。   周续玉竭力把自己变成没有存在感的影子,徐浪那警告般的森冷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他身上。   他没有再重提由他来抱陶安的事。   容裴早就活成人精了,哪还看不出这里面的恩怨纠葛。他朝徐浪点点头,抱着陶安回家。   当晚陶安不停地做噩梦,周续玉一直守在一边,却不敢上前安抚。   等到天蒙蒙亮,陶安才安分地陷入沉睡。   容裴起得很早,看见眼底微黑的周续玉后询问:“陶安怎么样了?”   周续玉有点局促:“他刚刚才睡着。”   容裴邀他共进早餐,然后平静地起了话头:“能告诉我真正的事实吗?”   周续玉沉默不语。   容裴试着猜想:“陶家放弃陶安了?”   周续玉抬起头看着表情波澜不兴的容裴,咬咬牙,狠下心说出真相:“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陶安,放弃不放弃都是笑话。”   容裴没有太惊讶。   他一直没机会见到自己的“生母”,但是能从她的过往了解到那是怎么样一个人。她跟她的新丈夫一样野心勃勃,两个人都一心扑在仕途上,就连婚姻也是为了双方利益而结合,要说他们有多看重家庭,那肯定是假的。   容裴对这种家庭太熟悉了。   以前他就是那样一个家族的掌舵人。   所以他能猜出陶安已经被放弃。   这是无可置疑的。   只要陶安不能达到他们的期望、不能为他们提供任何助力,那么即使他是他们的亲儿子也没用,终究只能沦为弃子。   容裴说:“那也只能怪陶安自己不争气。”   周续玉说:“陶安是个直性子,很容易被人鼓动,而且他那么想获得父母认可,有时候他们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一整天……陶安名声不好,但是他人不坏!这次他对范立云做出那种事是他不对,可要是陶家不想掺和进去,他能做得了什么?其实是陶家想向高衡靠拢,拿陶安当幌子而已。要是将来出了问题,他们只要铁面无私地打断陶安的另一条腿就行了……他们是在毁掉陶安!”   容裴说:“我知道了。”   他冷淡的语气让周续玉一滞。   容裴说:“我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忙,你看着陶安。”   周续玉点点头。   容裴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   他要代表市政出席云来港一批新军官的就任仪式。   云来港临近宽阔的海湾,连绵于西部海岸线的海州在外环护,环境十分安逸。   这样的云来港孕养出来的军方也显得十分平和:随着夏季逐渐接近尾声,军方的人事更替结果也出来了,这里边几乎没有任何争议发生。   容裴在接待小兵的引导下入列。   高竞霆则站在对面的新军官队伍里。   帝国的血色旗帜在庄严的国歌之中慢慢升起。   容裴神色静穆地站在国旗之下,心里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熟悉的“中古时期”。那时候的大小政体已经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自己一心维系的家族在中古史上面连一句话都没提及。   回头一看,竟然只能回想起自己为之疯狂、为之算计的丑态。   ——那些煞费苦心抓在手里的权势和利益,其实根本一文不值。   这一次他应该握住一些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包括容裴在内的各方代表们鱼贯入席。   高竞霆是这次转职成功的新军官里军衔最高的,他持有蓝卡、同时又是现任的云来港外交部部长,转入军中后直接跃升为云来港的三军上校。   当然,这也有赖于他优异的考核成绩。   在高竞霆代表新军官宣誓之前,他的考核过程被作为范例在全军中放映。   考核主要有三方面:第一方面是判断能力,考核以全局模拟的形式让应试者判断每个指令下放的最佳时机。第二方面是推演能力,应试者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对拿到手的战例进行推演;第三方面是实战能力,下面又分为若干个小目,应试者在武器使用、近身搏斗、远程操控等等方面都必须非常拔尖。   高竞霆的考核得分远远甩开了第二名,其中三个小目更是打破了帝国内停滞已久的最高记录。   看到高竞霆最后登入“国际军武演练平台”,临时集结在线的散员去挑战平台上的金牌军团、并且大获全胜时,整个看台都沸腾了。   军人崇敬强者,高竞霆展现出来的强悍实力已经足以让他们震动!   不知是谁把“高竞霆是首都高家的人”这个消息传了开去,看台上爆发出更高的呼喊声。   首都高家在军人心中的地位是崇高的!   容裴看到眼前的盛况,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第一个从嘉宾席里站起来为高竞霆的专场表演鼓掌。   代表其他部门、其他州派过来的代表们如梦方醒,站起来用力地鼓掌。   高竞霆已经站在宣誓台上。   他一直看着容裴所在的席位,自然没有错过容裴的一举一动。   遥遥看见容裴为自己绽放的微笑,高竞霆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这是第一步!   他会努力往前迈进。   只趴在容裴脚下摇尾乞怜是不够的,那样容裴虽然会心软,却不会为他长久停留。   他必须跟上容裴的脚步。   就算不能为容裴开路,他也要和容裴并驾齐驱。   高竞霆扫视着整个看台,锐利的目光通过巨型墙体的放大,落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气势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高竞霆高声宣读:“我代表云来港七十二位新任军官在此宣誓……”   铿锵昂然的嗓音、掷地有声的誓言,瞬间响彻了整个会场。   容裴站在看台最前列静静地听着身后那如潮水般的欢呼声。   这是个美好的时代。   就任仪式结束后,容裴等人被军方邀请参加接下来的后续活动。   在等待接待小兵安排行程的时候容裴和杨昌和碰到了一块。   杨昌和站在一边闭目养神。   杨昌和可以对他视而不见,容裴却不能托大。他恭恭敬敬地喊人:“杨老。”   杨昌和颔首,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容裴也没有自讨没趣,微笑着与一旁的代表们聊了起来。没一会儿,原来认识的老友已经和他聊得热火朝天,原来不认识的那些新面孔也成了他的新朋友。   听到新老朋友们都围绕刚刚的就任仪式夸赞起高竞霆,容裴眼底慢慢有了笑意。他以高竞霆多年好友的身份向其他人提出会后聚餐的邀请,准备为高竞霆开拓一下人脉。   杨昌和冷哼一声。   场面一下子有点冷。   杨昌和虽然早就退了下来,但曾经抵达帝国权力巅峰的他永远不可能被当成一个普通的老人。   瞧瞧吧,这次就任仪式坐在最高席位的人就是他,而且西部军方一直聘用他为首席顾问,各州军部作出重要裁决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他的态度可以决定太多东西了。   察觉到杨昌和那声冷哼里的不满,所有人都噤声不再说话。   容裴倒是没太惊慌,他走到杨昌和身边说:“杨老要一起来吗?”   杨昌和半睁眼,耷拉着眼皮看着他:“没那份闲心。”   容裴和杨昌和接触得不多,摸不清杨昌和的想法,只能微笑着说:“那就算了。”   杨昌和没再开口。   就在容裴准备转回去把场子重新热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杨昌和说:“不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钻营上面。”   容裴微愕。   杨昌和锐利的目光从容裴脸上扫过:“很多人跟我说你像你三叔,但我看你比他差远了。”   容裴身形一顿,一脸受教:“您说得对。”   杨昌和闻言眉头皱得死紧,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时负责接待的小兵跑了过来,将他们领去视察军营。   容裴很快又见到了高竞霆。   高竞霆穿着一身正式军装,以黑为主色的军服衬得那高大的身材更加挺拔。他身姿笔挺、目光坚毅,英俊的脸庞看上去多了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就像闪着光似的。   见到容裴一行人,他抬手正了正军帽,走到容裴面前给了他一个自然而直接的拥抱:“阿裴,真高兴你能来。”   众目睽睽之下,容裴不仅不能推开高竞霆,还必须遵循礼节回抱他。   幸而这对于“最好的朋友”这一角色而言并不算太过火,还在容裴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很庆幸高竞霆没有一见面就来个热吻。      第47章      高竞霆没有把容裴逼得太紧,他很快就松开容裴,在容裴的介绍下与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新任军官们也统统被拉来当陪客。   两边的人都有意拉近关系,没一会儿就聊得火热。   而此时此刻杨昌和却正和云来港三军上将商谈某些事情。   与其说是商谈,不如说是对方在向杨昌和请教:“除了军官们开始入职以外,实习副官们也到位了,但是里面有一个挺麻烦的家伙……”   在军中武为主、文为辅,副官属于文职,一般选用两个,通过老带新策略给新人们一个磨练机会。   这种小事杨昌和早就没过问过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有多麻烦?”   上将说道:“首都陶家的陶溪。”   杨昌和皱起眉头。   上将继续说:“这次他排在第一位,按照他的成绩应该安排到高竞霆身边。”   杨昌和说:“那就按规矩来吧。”   当天下午高竞霆和底下的人一起登陆国际演练平台玩挑战赛,惊讶发现大名鼎鼎的后勤高手“银狐”居然是自己的新副官。   高竞霆兴奋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挑战胜率更高的军团了。”   眼下的国际形势非常平和,两大帝国谁都不想挑起战争,只能暗搓搓地在背后搞点小动作。   两边都憋得慌,国际演练平台就应运而生了,这东西集单方训练、联机演练为一身,允许建立自己的势力——即正式军团,也可以随机召集在线的散员组成临时军团。   军团之间可以进行挑战赛、指导赛、生死赛等等类型的模拟演练。   演练平台对个人隐私保护得非常好,来自各国、各地的玩家都汇集于同一个平台上,通过比赛频次多少、比赛胜率高被分进各个战区。   可想而知,在高战频、高胜率区域可谓是精英汇聚。   这个“银狐”的天赋不能只用一个好字来概括,由他当后勤的战役鲜少有失误,每次系统评分时后勤一块都有着极高的分数,远远甩开了其他兵种。   一个高阶玩家的加入,可以直接拔高整个军团的层次!   高竞霆给“银狐”扔了个邀请,直接把他拉进自己组建的临时军团里面。   陶溪当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事实上这样的发展正在他的预期之中,也正好满足了他的需要。虽说大伯那边让他接近高衡,可在他看来高竞霆明显有潜力多了——尤其是在看到高竞霆就任仪式时的表现之后,他觉得高衡是没有办法和高竞霆抗衡的。   像高衡那样的政客实在太多了,人们显然会更喜欢有血有肉、活得非常真实的高竞霆。   与其把赌注压在高衡身上,还不如想办法和高竞霆打好关系!   陶溪哄人天赋极好,没一会儿就让高竞霆把他当成了朋友。陪高竞霆召集散员过完一个挑战赛以后,陶溪建议:“不如我们组建一个正式军团。”   高竞霆闻言摩拳擦掌,有点儿跃跃欲试。可他很快又蔫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打理它。”   陶溪说:“我有时间!晚上我都没别的事干。”   高竞霆很高兴:“那好,就这么决定了!”   陶溪也很高兴。   讨好人的第一要诀:投其所好。   看来这个万用方法实施得非常成功。   高竞霆和陶溪呆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主要是为了商讨建立军团的各项事宜。   容裴得知这件事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高竞霆得意地把新建成的军团拎出来给容裴看,说道:“没想到吧,才两天我们的军团就升到了E级!陶溪那小子可真了不起。”   他没头没尾地话让容裴一头雾水。   等容裴看到“银狐”在军团里占着重要位置时,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问道:“这个银狐不会是你说的陶溪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陶溪应该是陶安二叔的儿子,在陶家的话语权比陶安高多了。   小小年纪就能做到那个地步,陶溪绝对不简单!   果然,高竞霆兴高采烈地说:“没错,没想到银狐居然是陶溪那个小不点!阿裴我跟你说,陶溪他可厉害了,昨天差点就赢了‘徽章’!徽章知道吧?演练平台里胜率很高的一个正式军团。但我们昨天去挑战的时候大半场都占了上风,要不是对方临时召回一个高阶帮手的话,我和陶溪已经把它打垮了。对了,阿裴你也加入我们军团好不好?”   容裴直接拒绝:“军事方面的东西我不懂。”   高竞霆眼睛一亮:“我可以教你!”   容裴说:“我没有时间。”   高竞霆也就没再坚持了。容裴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而且他本身既不是战争爱好者又不需要靠这个来磨练自己,不可能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到这上面来。   高竞霆抱住容裴,语气低落:“我们见面的机会比以前少了很多。”   容裴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高竞霆把鼻子埋进容裴发里,着迷地感受着容裴发间的气息。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容裴脸上,呵得容裴痒痒的:“阿裴,搬到我家好不好?”   容裴沉默。   高竞霆把他抱得更紧:“没关系,我不会逼你。”   容裴说:“我有点累,想睡了。”   高竞霆搂着容裴不再动弹。   当晚的后半夜他似乎接到了一个急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匆匆离开了。   听到门被关上以后容裴突然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盛满了整个房间的黑暗。   第二天陶安就堵住了容裴。   陶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精神终于恢复如初,又一次变回了没脸没皮的陶小少爷。   等打听到外头的消息以后,陶安立刻就叫周续玉把自己推到容裴房门前蹲守。   一见到容裴,陶安就噼里啪啦地说开了:“哥你可得小心啊!那个陶溪可不好对付,放他在高竞霆身边就等于引狼入室!照他那德行,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高竞霆抢走……”   容裴说:“能够被人轻易抢走的东西不值得你为它伤神。”   陶安眼神迷惘。   能够被人轻易抢走的东西不值得为它伤神……这种道理谁不懂呢!可是心里的感受是不受控制的,该难受的时候还是一样难受。   想到徐浪那森冷的眼神,陶安心里闷闷地疼。   容裴说:“徐浪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对你吧?”   在容裴的逼视之下,陶安吞吞吐吐地把自己当初给徐浪和陶溪下药的事说了出来。见容裴静静地瞧着自己,他生怕容裴撒手不管,立刻啪嗒啪嗒地掉泪,死死地抱住容裴的腰抽泣:“我那时候只想吓吓他们,但是阿玉他当真了,赶过来把我带走了而已。我没有真的要逼他们……是他们自己勾搭在一起的……”   容裴将他推到回廊尽头,眺望着那灰蓝色的、将雨未雨的天空,平静地说:“陶安,犯下的错和错失的人,都是很难挽回的。你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可以对伤过的人表示歉意,可是错已铸成、裂痕也已经存在,怎么也没办法恢复如初。”   陶安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明明是我的,爸爸妈妈是我的、阿狼是我的,明明都是我的。”   容裴低头看着他:“不要哭了。”   陶安被他冷淡的语气噎得泪水一滞。   容裴说:“没有人在乎的眼泪,流了也没用。”   陶安愣愣地睁大眼。   没有人在乎的眼泪……流了也没用。   从小到大他为了向父母撒娇流的泪、那天他为了让徐浪放过自己流的泪,似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由头到尾只有自己伤心得眼泪直流。   越哭越狼狈。   容裴抓起他的脸,盯着他泛红的眼睛:“陶安,你该学着长大了。”   对上容裴那毫无波澜的目光,陶安的心仿佛也突然被抚平了。   他迷茫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容裴说:“徐浪那边已经解决了,既然徐家决定不追究,你父亲那边自然不会再阻挠你治腿。先把右腿治好,剩下的事慢慢来……以前学的东西没落下吧?”   陶安说:“没有!”   陶家和高家一样,同样也是以在军方的实力立足于首都。虽说它比高家要逊色不少,底子却还是有的,在军事素养方面陶安这辈一个都没落下。   陶溪的天赋更是连老一辈中的几位大佬都赞不绝口。   相比之下陶安就逊色不少了,各项考核都是平平飞过。本来就没有好底子,行事还专横跋扈,能讨人喜欢吗?   陶安总是憋着劲要和陶溪一较高下,可每次都输得惨烈无比。   “没有就好。”容裴说:“有演练平台的账号吗?”   陶安表情僵硬:“被封掉了。”   容裴挑眉:“为什么?”   陶安说:“我以前拿着的是家里养出来的号,后来出了那件事,家里把他封掉了。”   容裴点点头。   养号这事很常见。   毕竟这平台要是从头开始玩起很耗时,而且老是和太弱的对手打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很多人拿到号以后都是会办法快速把胜率刷上去。   像陶安这种出身的人就更方便了,有的是人能帮他刷高胜率。   容裴以前就干过给人刷胜率的兼职。   他把陶安带到自己书房,给自己和陶安都连上感应器:“我给你要个号,你拿着练练手。对了,先把你的外表修整一下。”   陶安乖巧地转入外观一栏把自己整得连爹妈都不认识,还把嗓音也调整得又沙又哑。   他兴冲冲地奔进容裴所在的“房间”:“哥你看这怎么样?”   容裴沉默片刻,说道:“……毁容确实是简单又实用的乔装办法。”   陶安听到他的声音后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容裴在演练平台的形象。   他的嘴巴合不拢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马屁话:“……哥你的办法更妙!简直是釜底抽薪!一切怀疑都被连根拔起了!”      第48章      听到陶安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恭维,容裴客观地评价:“成语学得不错,贴切又生动。”   陶安:“……”   他发现越是了解这个哥哥,就越看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比如现在“容裴”外表穿着女性制服、留着乌黑的长发,被帽沿半遮着的五官的经过反复柔化,半点自己的影子都没留着。   连嗓音也变成了有点儿清冷的女音。   谁要是能认出“她”是容裴,要不就爱他爱到骨子里、要不就是恨他恨到骨子——逮着人就把对方幻想成容裴的那种。   看着容裴从容自若的表情,陶安非常佩服!   不愧是他亲哥!   论脸皮厚度陶安是绝对不输人的,最初的震惊消失以后他立刻像得到了灵感似的,跑回去埋头修改。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高比陶安矮了一个头、长相可爱的小女孩就出现在容裴面前。   还穿着女子军校的制服。   他一把扑到容裴身上,叫得相当顺口:“姐!”   容裴:“……”   容裴给陶安的号一看就知道是批量养成的,叫编号122959。陶安把名字改成了“小九”,问容裴:“哥你在里面叫什么名字?”   容裴说:“猎手。”   陶安说:“我问的是名字……等等!猎手!”他震惊地抬起头,“是、是那个猎手?”   徽章的猎手啊!   这个账号太有名了!   不是因为它百战百胜,正相反,他的胜率其实一直是五五开,赢的次数不少,但输得也多。“猎手”是以职业刷胜率起家的,后来转为出售战例分析,那周密的分析和精彩的演示让“猎手”在演练平台衍生的交流论坛的人气居高不下。   这些年来凭借平台赚钱的除了分别来自两个帝国的两位营运商之外,恐怕就是“猎手”了!   至少陶安就给“猎手”贡献过不少钱。   直到容裴就是“猎手”,陶安激动到语无伦次:“哥你把这个告诉我,就不怕我跟别人说吗?”   容裴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陶安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整天想着提防会很累。”容裴拍拍陶安的脑袋:“陶安,你可以尝试着信任别人,那会比把什么都抓在手里轻松很多。”   陶安对上他的目光,心头一跳。   容裴无论做什么都很坦荡,比如“猎手”做过替人刷胜率的事本来提起来是很不光彩,他却没想过要换个账号。   他打心里认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没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   因为对被揭穿根本就不在意,所以他可以相信任何人。   可是陶安知道一旦他把这件事外传,那往后是别想再得到容裴的半点信任了。   他不由又想到关于“猎手”的传言:据说他的朋友很多,“徽章”的人自然不用提,那可是“猎手”的老巢,他只要吆喝一声就能叫来一片;最玄乎的是论坛上流传着“只要跟猎手打过一场就会爱上他”的传言,因为他对手列表里面的大多数人似乎都成了他的朋友。   他哥哥居然是“猎手”!   陶安看着容裴的眼神就像看着金光闪闪的金大腿,恨不得立刻跪倒抱上去!他狗腿地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连姐夫也不会说!”   容裴微微一笑,问道:“知道银狐是谁吗?”   陶安一滞,咬牙说:“是那个陶溪!他得意什么,那个胜率还不是靠家里给他刷上去的,要是他自己上——”   容裴说:“不要让愤怒蒙蔽你的理智。”   陶安沉默。   容裴说:“如果他没那个实力,胜率刷得再高也会被打回原形,除非他无耻到永远让别人替他出手。陶安,从你一心盯着他看、一心只想着挑他的错处开始,你就已经输了。等一下我把你带进银狐在的那个区,等他来挑战的时候就会有人通知你。到时候你可以跟过去,但是记住一点——你绝对不能参与,无论我们这边是胜还是败,你都不能出手。”   陶安握紧拳头,慢慢点头。   容裴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把自己抽离出来。做事掺杂太多的个人情绪,很容易被它带偏。”   陶安说:“我一定不会让哥你失望的!”   容裴没把陶安的信誓旦旦放在心上,直接把他带到“银狐”所在的区。   像他这个等阶的玩家几乎每个区都能进,只是很少参与低胜率区的对战,偶尔出手也只是在旁边指点,绝对不会下场碾压对手。   没想到他们刚进去就出事了。   负责人涕泪横流地抱住容裴的腿:“猎手老大!那个野狼军团疯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来挑战,到现在都没停。”   容裴踢踢他:“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负责人一顿,支支吾吾地说:“昨天他们趁着我们人手不够来突袭,我昨晚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突袭回去了。”   容裴挑眉:“就这样?”   虽然容裴现在的样子非常和气,可负责人还是被他盯得浑身发凉,只好继续坦白:“本来杀得差不多,我们准备撤了,谁知道那个银狐杀了回来。我们一时兴起,就把他们全屠了。”   容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别的了?”   负责人说:“不知哪个好事者把这事儿发到了论坛上,野狼军团被群嘲了,我们也被群嘲了。我们倒还好,什么嘲笑没听过?可那边的人就不同了,受不了半点奚落,没一会儿就召集所有人没完没了地跑来挑战,杀得眼都红了。”   容裴笑了起来。   这下高竞霆半夜离开的原因总算可以解释了,原来是赶回去救场。   负责人见他没有出手的打算,哭丧着脸说:“猎手老大你出面帮个忙吧,我可不想跟这些疯子纠缠下去!我得赶紧把这批人带出来啊,反复和同一个军团交手是在浪费时间。”   容裴说:“这种小事你自己可以解决。”   负责人不敢再开腔。   容裴深知高竞霆发起狂来有多难搞,眼看负责人那张脸都快皱成苦瓜了,他难得发了一次善心:“我顶多只能留四十分钟,你去召齐其他人。还有,这是小九,你帮我带带他。”   负责人又惊又喜,不停地点头,然后奔去控制台找人。   另一边高竞霆刚完成一次短暂的休息,就听到陶溪喊出了这几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高上校你快过来,是猎手!”   他一扫整个晚上的颓靡,眼睛亮得不像话。   高竞霆也是精神一振,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问:“哪个猎手?”   陶溪整个人都振奋了:“平台上只有一个猎手!想不到这边居然能请到他出面!”   高竞霆说:“他拿着指挥权?”   陶溪点点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是他。”   高竞霆很高兴:“那这次我来指挥。”   陶溪郁闷地退开。   战局之中只有指挥能把名字亮出来,其他人连名字都不会露,到演练结束后都只能在各自的分析报告中显示所获比分。   而且双方指挥还能在演练开始前和结束后通过虚拟场景之间见个面。   那可是“猎手”啊!   照野狼军团现在的发展状况,何年何月才能再碰上“猎手”?   高竞霆可不在意陶溪开不开心,他高高兴兴地接过指挥权,兴高采烈地进入开战前的虚拟场景里。   等看见“猎手”时他呆住了。   虽然他看过很多“猎手”的演示战例,可“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呢。他莫名地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熟悉,忍不住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猎手”微微一笑:“这种搭讪早就不流行了。”   高竞霆有点怔愣,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猎手”说:“不过应该很少有人没见过我。”   他指的是自己那些战例的受众很广。   高竞霆想想也对,伸出手说:“你好,我野狼军团这次负责指挥的人,就叫野狼。”   “猎手”坦然地握住他的手:“你和银狐关系很好吧?”   高竞霆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猎手”微笑:“野狼和银狐听起来不是很般配吗?”   高竞霆正色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猎手”收回手,没再说话。   高竞霆心里莫名地有点焦躁:“银狐只是我的副官。”想到陶溪因为军团的败战而愧疚、沉默地和“徽章”战了大半夜的模样,高竞霆又觉得这么说有点无情。于是他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当然,也是我的朋友。”   “猎手”似乎没兴趣深究他们的关系,淡淡地说:“那就开始吧。”   这一场演练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单方面碾压,因为由头到尾徽章的优势都是很明显的。   傻子都看得出“猎手”并没有下狠手,因为他对野狼那边实在太有耐心了,每一步都把野狼军团战略上的缺陷一点一点揭开再出手收拢战线。   简直是在打指导战!   即使是这样,整个过程也只花了半个小时。   高竞霆从战局里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紧张得整个背部都湿透了。   “猎手”只是平台上的众多高手之一!   平台上、乃至于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和“猎手”一样厉害,甚至比“猎手”更厉害的人!   高竞霆回过味来,顿时来了精神。   “猎手”刚刚的“指导”明显是在释放善意,这种时候他要是不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迅速调整好心情,高竞霆再次进入虚拟场景。   对比他的狼狈,“猎手”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轻松,要不是交谈时“猎手”还算有点人味儿,高竞霆都快以为“她”的性格和“她”的战术一样冷静到极致。   高竞霆一开口就是道谢:“谢谢!”   “猎手”挑了挑眉:“谢我什么?”   高竞霆一脸诚恳:“我知道你是为了平息这场风波才出手的,但我还是很感谢你让我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猎手”说:“不用。”   高竞霆说:“我希望你能继续指导我!”   “猎手”没有回答。   “无论你答不答应,野狼都不会再纠缠徽章。”高竞霆先做出了保证,然后目光真诚、满脸期盼地说:“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指导的次数不用太多,只要你肯来就行了。”   “猎手”终于点头:“好。”   容裴答应高竞霆的请求以后就结束对话、退出平台。   这时候毛球从外边叼来了一片红叶送到容裴手边。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它的羽毛,它扑棱着翅膀飞到容裴肩上,用喙头仔细地整理着自己雪白的羽毛。   容裴看了眼那片红叶,抬手抚了抚毛球的背:“看来夏天快结束了。”   毛球说:“秋天,秋天!”   容裴微微地笑了,语带嘉许:“真聪明。”      第49章      夏季结束,云来港迎来了金黄的秋天。   高竞霆身边有了陶溪,做事总算比容裴刚刚调走的时候顺手多了。他晚上常常造访徽章的分部,却一次都没碰上猎手,倒是和那儿的负责人熟了起来。   每次追问猎手的消息,负责人总是笑眯眯地说:“别瞎忙活,追我们猎手老大的人海了去了,你没戏的。”   每到这个时候高竞霆总会带着小队以个人名义向负责人挑战,以证明自己对感情是忠诚的,打听猎手的行踪只想向猎手讨教,绝无非分之想。   负责人被他烦得没办法,只能把陶安供了出来:“我们也摸不清猎手老大的动向,上回猎手老大到我们这儿是为了把小九送来,你可以问问小九。”   高竞霆盯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小女孩。   小女孩抱着早就被淘汰掉的老式机枪,眼睛迅速蓄上眼泪:“你、你想干什么!”   高竞霆:“……”   吸气,吸气。   高竞霆露出亲切的笑容:“你认识猎手?”   小女孩点点头:“认识!”   高竞霆一喜,正要追问,却听到小女孩说:“我们这里谁不认识猎手老大啊!”   吸气,吸气。   小女孩关心地说:“大哥哥你呼吸不太顺畅哟!系统提醒说如果身体不太好不能整天呆在平台上,现在就退出平台,到树底下好好呼吸新鲜空气吧!”   吸气,吸气,深深地吸气。   高竞霆说:“我问你答。”   小女孩点点头。   高竞霆说:“猎手把你送过来以后就没有再过来了?”   “是。”   “那天比赛结束后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   “他有没有对你们的负责人说什么?”   “他对赵大哥说‘解决了’。”   高竞霆脸色微微一沉。   猎手打完那场指导战后,论坛上的风向马上就变了,骂声被压了下去,徽章的声誉又一次被推高。   而野狼军团则沦为了不起眼的配角,彻彻底底地成了衬托。   虽然知道猎手出手本来就是为了解决两边的纠纷,可想到她答应的那个“好”字,高竞霆又不停地冒火。   猎手要是不答应还好,可她答应了!   他最恨言而无信的人。   高竞霆握紧拳,对“小女孩”说:“那你替我转告她,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该做到!”   小女孩笑眯起眼:“我会告诉他的。”   看着高竞霆怒气冲冲地离开,披着“小九”皮的陶安心里暗爽。   叫你和陶溪好!   活该哥不理你!   负责人赵洋一直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等高竞霆的身影消失后才走回陶安身边,说道:“你这样会给猎手老大惹麻烦的。”   陶安撇撇唇,哼哼两声:“这个人也能成为……姐的麻烦吗?”   赵洋说:“你这么轻视他是因为没有和他交过手,他每天都在进步,未来不知会成长到什么高度!最明显的就是我们刚升上来这边没几天他马上就带着整个野狼追上了——我们有猎手老大他们提供支援,野狼可没有啊!就算他有银狐帮忙,这份凝聚力也是很难得的。事实上我怀疑他是军方的人,因为他们的组织性太强了……而且还能会被银狐那种简单的心理战术忽悠的,应该是新兵吧。”   陶安震惊地看着赵洋。   赵洋只是徽章一个分部的负责人,日常任务是把刚加入的新人从低胜率区带上去——可他却从野狼军团那再平常不过的表现里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小女孩”可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崇拜,“她”一把抱住赵洋的手臂:“赵大哥你太厉害了!”没脸没皮的陶安装起嫩来毫无压力。   赵洋被“小女孩”佩服的目光盯得飘飘然,就是这种真诚的崇敬总让他不自觉地在陶安面前炫耀!他得意洋洋地说:“这没什么。”   陶安郑重地说:“我一定会好好跟赵大哥学东西的!”   赵洋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嘴巴够甜、人也够努力的小女娃儿了,他把“小女孩”抱起来:“走,刚收到消息说有条大鱼上门来了,我们说话时你可以在一边听听。”   陶安经常被周续玉抱上轮椅,这种程度的亲近他接受起来是没有心理障碍的,所以他任由赵洋把他抱进会客厅。   等见到赵洋说的“大鱼”时,陶安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抱着赵洋的脖子没有动。   赵洋以为陶安看对方看呆了,也没放在心上。   ——这种类型的男人本来就很受女孩子欢迎!   他弯身把“小女孩”放到椅子上,站起来和对方寒暄:“徐先生,让你久等了。”   陶安如坐针毡。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鱼”居然是徐浪!   虽说徐浪的衣着和外貌都变了,可陶安对他太熟悉了,一瞅那人的坐姿、神色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息他就认了出来!   徐浪怎么会来这里?徐家的发展方向明明在商业不在军方啊。   陶安竭力维持着镇静,努力把赵洋和徐浪的谈话听进去。   徐浪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开门见山地和赵洋交谈起来。原来徐浪想要出资请徽章帮忙把高竞霆的“野狼”带上去,目标是达到可以和老牌军团“百战”相抗衡。   特别指明如果猎手肯出面的话,价钱可以翻一番。   陶安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高竞霆知道“猎手”根本只是在敷衍他的时候立刻就行动了吧?   不过这点小事应该不需要徐浪亲自出面。   陶安不自觉地用左手拇指来回摩挲着右手的食指,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赵洋已经把价钱定下了。   徽章要运转起来没有钱可不行,赵洋可不会把送上门的钱往外推。   当然,他并没有越俎代庖地替他家猎手老大把委托接下来,只答应在合约里加上“猎手出现则价钱翻倍”一条,以备不时之需。   等回过头看到陶安在发愣,他伸手揉揉“小女孩”的头发:“小九,起来送送客人吧。”   陶安猛地回神,就感觉到徐浪的视线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对上徐浪的眼睛,心里有点后悔。   要纠结也不该在徐浪面前纠结!   他“甜甜”一笑:“徐先生你要走了吗!”   徐浪收回目光,转向赵洋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委托给你们。银狐也在‘野狼’里,我希望以后如果由他领队,你们能让他尽量不输。”   赵洋脸色一沉:“我们徽章不会给人刷胜率。”   徐浪语气平缓:“猎手不是靠这个起家的吗?”   赵洋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徐浪倒是没有步步紧逼:“我并没有让你们给他刷胜率,只是希望你们保证他尽量不输。只要一个月里他没有输过,我就额外给你们加一倍的钱,这个不会写在合约里,但是我会定时把钱汇给你们。”   赵洋懒得和他争辩,压着火气说:“那你就汇吧。”   徐浪干脆利落地走了。   赵洋回过头,就看见“小九”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她”看起来很不开心,闷闷地坐在那儿,动都不动一下。   赵洋以为“她”见不得这种勾当,宽慰道:“这是没办法的,总有人喜欢走歪路——他们以为有钱什么都能做到。不过真没想到银狐的名头下面也有水分,他指挥起来也不算太差啊。”   陶安说:“关心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什么事都会为他着想、什么事都想替他做好,生怕他磕着了碰着了。”   赵洋闻言一愣,盯着陶安直瞅。   陶安一把扑过去抱住赵洋的手臂,目光灼灼:“赵大哥我今天也要跟着你出战!”   赵洋见“她”恢复往常的活力,顿时放下心来:“走!我带出来的人可不用谁暗地里护着!输了就是输了,猎手老大的胜率还五五开呢,谁会瞧不起她?”   陶安认真地点点头。   陶安不知道的是徐浪退出平台时的脸色铁青无比,额角跳动的青筋看上去格外狰狞。   徐浪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那个“小九”被赵洋抱进会客厅、看见自己时震惊的模样,还有他和赵洋谈话时“小九”与陶安相仿的举止,种种痕迹无不指向一个事实:那个“小九”是陶安!   回想起“小九”自然地搂住赵洋的脖子任由对方抱着他、“小九”与赵洋那种只有相当熟稔的朋友间才会有的相处方式,徐浪就觉得心里头有把火在烧。   陶安什么时候进了徽章的?   能出现在那个区的话,“小九”那个号的胜率肯定不会太低。   他以前的账号早就被陶家收了回去,花销也被严格限制了,不可能花钱去买号。   是谁把“小九”给他的?   周续玉?   不,周续玉也没那个能耐让陶安那么快就取得徽章分区负责人的信任。   徐浪目光微微一顿。   难道是……容裴?   容裴和徽章有关系?   他会是徽章里的谁?   徐浪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一条线索。   不过徐浪其实并不关心容裴的事,他没兴趣管高竞霆的私事。   ——他现在只想揪住陶安狠狠地教训!   一到下班时间,徐浪立刻快步离开徐家在云来港设立的分部。   他开出自己的车驶向外交部的方向。   容裴家就在那附近。   陶安就在容裴家。   给徐浪开门的是周续玉。   周续玉见到徐浪后眉头紧皱:“你来做什么?”   徐浪问:“陶安呢?”   周续玉说:“我不觉得你有资格问。”   徐浪冷笑说:“那我等着。”   周续玉说:“就算陶安以前做错了很多事,他也已经还清了。你还想怎么样?他现在已经不想再见到你。”   徐浪彻底被他那保护者的姿态惹恼:“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陶安现在可不是陶家的宝贝儿了,你还摆出护主的模样给谁看?我看你是走狗当多了,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吧?”   周续玉抬起头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到底是谁忘了自己是个人。”   他看着徐浪的目光就像看着只疯狗。   徐浪心头的火烧得更盛,一脸阴沉地坐到沙发上盯住楼梯口,不再和周续玉说话。   周续玉面沉如水,走上楼敲了敲书房的门,然后拿出钥匙走了进去。   陶安被他从演练平台上拉出来时还有点迷茫,听到徐浪在楼下时脸色一变。   周续玉说:“要不要把容先生找回来?”   陶安说:“不行,哥哥白天很忙。”他低头想了想,咬着牙拿起一旁的拐杖,“我自己下去和他说清楚。”   周续玉不放心地看着他。   陶安说:“阿玉不要担心,我总不能躲一辈子。”   周续玉一怔。   他恍惚地在陶安身上看到了一点点他那个“哥哥”的影子。   看来撺掇陶安来找容裴果然是对的。   周续玉说:“我陪你。”   陶安摇摇头:“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他的右腿复原情况还不错,已经能撑着拐杖走路。   眼看自己的腿快好了,跟在赵洋身边学东西又很轻松很开心,陶安对现状越来越满意了。   陶安觉得他哥哥说得对,错过的人是很难挽回的,既然过去的“阿狼”已经不属于自己,那就赶紧让那一切过去好了。   徐浪特意到演练平台里委托赵洋帮忙护着陶溪,看来他们发展得很好——那他等会儿低个头道个歉,以前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撇开心里那点儿不痛快不谈,他们之间还真没多大仇。   陶安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打开书房门。   徐浪已经冷着脸站在书房前。   陶安安静地和徐浪对视片刻,突然弯腰深深地朝他鞠了个躬。   接着陶安抬起头对徐浪说:“阿狼,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去找你的!虽然哥哥已经替我和你谈过了,我还是想当面和你道个歉……以前是我不对,我就是个混球儿!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以前的事,不要再记着了……对了,我觉得你和陶溪挺好的,你们好好过,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徐浪越听越火大,猛地揪住陶安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周续玉快步上前:“你放开他!”   徐浪阴沉着脸松开手,陶安猝不及防地往周续玉身上跌去。   看着周续玉自然地抱住陶安,陶安也自然地往周续玉怀里靠,徐浪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外冒。   陶安迫不及待地想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是想和周续玉在一起?还是和那个赵洋?   徐浪说:“我告诉你陶安,你要是敢——”   就在这时候容裴的声音从楼梯口扬起,陡然打断了徐浪准备搁下的狠话:“徐先生,就算陶安欠了你很多上次也已经清算过了——你没有继续恨着陶安的理由。”   徐浪回过头去,只见容裴站在那儿冷眼看着他演的闹剧。   陶安早几年就被他父亲打断了右腿、那天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强占,现在还亲口道了歉。   当年陶安对他和陶溪做的事虽然狠狠践踏了他们的尊严,却并没有铸成大错,相比之下陶安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教训。   他确实没有继续恨着陶安的理由了。   可是听到陶安亲口对自己说“你和陶溪挺好”,他心里头的那簇火却没有平复下来,正相反,它烧更旺盛了。   和陶安朝夕相处的日子突然像走马灯似浮现在徐浪的脑海中,他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棍。   惊痛交加。   如果那种感觉不是恨,那它到底是什么?   骤然发现依赖周续玉多于依赖自己时的愤恨、察觉陶安对自己和陶溪下药时的惊怒、还有那种恨不得把陶安拆吞入腹的疯狂欲念……如果不是恨,到底是什么?      第50章      以前徐浪的朋友很少,只和陶溪还算说得上话。   可自从陶安做了那种事之后徐浪就尽量避免与陶溪见面,后来也只是暗里帮着陶溪,算是给陶溪一点补偿。   回到徐家后家里人都对他非常好,但那份生疏是抹不掉的,感觉始终还是隔着一层。   因而开始接触家族事业时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全靠自己摸索。   当时徐浪是怀着愤恨绞尽脑汁回想那些跟在陶安身边学来的东西。   他觉得如果不是陶安让他有了那么漫长的空白期,一切都会更轻松。   所以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个巴巴地追着陶安跑的自己掐死。   但是过去的事是不能改变的。   徐浪只能暗暗发誓要做出点成绩给陶安看,他不是只能围着他转的狗!   然而在徐浪慢慢培养出自己的人、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份,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杆出现在陶安面前时,却发现陶安即使没了一条腿,依然是那个骄傲的陶家小少爷。   周续玉也还跟在他身边。   那时候徐浪只觉陶安可恨至极,恨不得把他绑起来狠狠教训。   他从来没去想那种恨从何而来。   对上陶安半是警戒半是不解的目光,徐浪转身快步迈离。   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陶安等他的身影消失以后才回过神来,迷茫地问:“哥,他怎么了?”   容裴说:“没怎么样,一时半会儿他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揉揉陶安的头发夸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陶安发现自己听到容裴的嘉许后居然觉得很开心。   他喜欢上这种感觉了,乐滋滋地报告自己在演练平台上的新进展:“哥我们最近升到了新区,很快又制霸全区大杀四方了。”   容裴一顿,说道:“已经到新区了?”   陶安点点头。   容裴眉头蹙起。   最近高竞霆通过外交部给他拉来的一通夏季项目都进入了收尾阶段,作为很多项目的首要负责人,最后的审查、宣传以及后续督管都落在他头上。   而且夏季吃下了那么多好处,云来港的胃口也被撑大了,秋季各项指标节节拔高,市政要做的准备工作实在太多了。   容裴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被占了大半,这两天才慢慢腾出点空来补回前阵子缺失的睡眠。   他叹了口气,问道:“高竞霆经常烦着老赵吧?”   陶安不是很想提高竞霆。   跟容裴处久了,他怎么看高竞霆就觉得怎么不顺眼,他哥哥那么厉害,凭什么便宜高竞霆呢!   不过容裴问起了,陶安自然不能隐瞒:“没错,他常常找过来!今天知道‘猎手’没把他放在心上以后,转脚就让徐浪过来用重金利诱了。”他使劲抱住容裴的胳膊,“哥我们不理他好不好?他居然和陶溪在一块啊!还有,徐浪花钱让我们徽章给‘银狐’刷胜率,太可恨了,哥你快让赵大哥压压他的气焰!”   容裴瞅着他:“你就是想给陶溪找点不痛快吧?”   陶安不吭声。   容裴说:“其实还有比直接打杀更好的招数,你能想出来吗?”   陶安两眼一亮,追问道:“什么招数!”   “捧杀。”容裴说:“把他捧得高高的、帮他避开所有挫折,让他骄傲、让他自得自满,然后再撤开所有助力,让现实直接给他当头一棒。”   陶安一愣。   他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   他也曾经是很多人捧在手里的宝、他也曾经享受着顺风顺水的人生,那样的生活真是好到太不真实了。   所以在陶溪帮着徐家把找回徐浪找回去的那天,他直接从云端摔进了泥沼里。   这里面有没有陶溪的功劳呢?   怔了怔,陶安说:“哥,我不想那么做。”   容裴说:“为什么?”   陶安说:“我跟阿……徐浪说了,不会再找他和陶溪麻烦。还有,赵洋告诉我,如果你仇视一个人到不择手段的地步,后果是很可怕的——说不定哪天你回过头一看,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跟对方一样可恨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   容裴心中宽慰。   赵洋是他非常信任的下属,最让他欣赏赵洋的地方就是他那种坦荡而开朗的性情,之所以把陶安放到赵洋身边就是想让陶安在赵洋身边耳濡目染,把脾气给磨一磨。   看来效果很不错。   容裴说:“赵洋带完这批人就要抽身参加今年的秋季联赛,你可以考虑一下是跟赵洋过去,还是继续留在原区和陶溪怄气。”   陶安一喜:“我可以跟过去吗?”   容裴说:“你自己去问赵洋。”   陶安立刻就忘了刚刚和徐浪发生的不愉快,兴致勃勃地重新登录演练平台。   周续玉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见陶安又回到了平台上,他朝容裴致谢:“谢谢你这么帮小安。”   容裴淡淡地说:“不用谢,对我来说一个懂事的弟弟总比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要有用。”   曾经作为整个容家的唯一掌舵人,他深知一个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孩子对于家族来说杀伤力有多大。   既然陶安还能拉回来,那还是拉回来比较好。   周续玉被他不带感情的叙述弄得一滞,他有些拿不准容裴的想法。顿了顿,周续玉迟疑地说:“小安现在是打心里喜欢你这个哥哥……”   容裴哪会听不懂周续玉话里的未尽之意。   ——周续玉是希望他在陶安面前不要用这种态度。   容裴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我明白小孩子是要哄的。”   周续玉被他的笑容晃得有点儿眼花。   他从小被陶家收养,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不敢稍有逾越,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在照料陶安这件事上还能有自己的坚持。   因为陶安这个小少爷顽劣归顽劣,待人却真得很。小时候陶安误伤过他一次,当晚就特意别别扭扭地跑过来替他上药,别别扭扭地道了歉。   在陶家那个地方,陶安是第一个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来对待的。   呆在陶安身边的日子里,周续玉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大人物”。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容裴这样的人。   容裴知情知性,对别人的想法了如指掌;他可以毫不悭吝地给别人提供帮助、毫不含糊地为别人指明前路,可他在对别人好的时候,已经在心底划下一条界线,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这样做。”   ——似乎只要这样一想,能否得到回应就不再重要。   这个人看上去虽然像火焰,真要摸到焰心处却只有一片冰冷。   彻骨的冰冷。   周续玉心脏微微一缩。   陶安出事后他一直在帮陶安找出路,在撺掇陶安来找容裴之前他就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对容裴做过的事,对于容裴的手腕、容裴的性格都非常了解。   他就是想利用这样的容裴帮陶安重新站起来。   这种明显的意图,容裴怎么可能看不穿?   周续玉突然觉得自己不太敢面对眼前的容裴。   周续玉脸色变幻不断的神色全都落入容裴眼底。   容裴对这个一心为弟弟着想的年轻人很有好感,他最喜欢这种秉性好的人。   抬手拍了拍周续玉的肩膀,容裴笑着说道:“陶安的腿快好了,你已经不需要全天候照料他,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锻炼锻炼?秋季是忙季,市政要招很多实习生。”   周续玉愕然地抬起头。   容裴说:“我不会给你开后门,但是如果你自己考进来了我就把你要到身边。记得韩定吧?我让他带你。”   容裴的语气很平常,可周续玉听在耳里,总觉得有种别样的感觉在心底泛滥开去,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他竭力收起惊愕、稳住有些发颤的语调说道:“我会好好准备!”   容裴点点头:“我上一下平台,要是有人来了你叫我一声。”   容裴登录猎手的账号,马上就接到无数来自高竞霆的骚扰信息。   他熟知高竞霆的性格,哪会看不出这种频繁骚扰下潜藏的暴躁与愤怒——高竞霆最讨厌别人失信于他。   容裴微微一笑,没有立刻联系高竞霆。   他先找赵洋谈秋季联赛的事,然后转到徽章内部替成员们解决这些天积下来的困惑。   等高竞霆知道猎手上过平台的时候,猎手已经再次下线了。   高竞霆看着论坛那份徽章成员们整理好放出来的《每月答疑》,恨得咬牙切齿。   再看看底下一溜捧猎手的留言,高竞霆拳头都攥起来了。   有时间指导徽章的人,没时间找他!   不不不,说错了!   猎手还是找了他的,只是那个可恨的家伙在下线前一刻给他发来一句话:“最近有点忙,所以没有找你,有机会再见。”   等高竞霆反应过来,猎手已经不在线了。   这样的事在接下来几天又反复发生了几次。   高竞霆一开始还巴巴地等着,最后才终于回过味来:猎手是在耍着自己玩!   他其实也不是非找猎手不可,这段时间他二叔公已经为他牵线找来很多陪练,再加上徽章接受委托后又给了他不少练手机会——在徐浪一次次加价之后徽章那边甚至还把和“猎手”同一级别的几个高手请了过来。   这种高强度的对练比之猎手那场指导战要有用得多。   可高竞霆这人一向爱犯倔,越是逮不着人他就越想逮住对方。   本来野狼军团只是在陶溪的提议下倒腾出来的,现在他却真的上心了,毫不犹豫地陶溪挪到一遍,接手整个野狼军团。   接着他叫师弟郝英杰帮忙找了几个管理人才,整出了完整的发展计划,投钱招人让他们把架子搭了起来。   高竞霆的一连串动作把陶溪唬得一愣一愣。   他终于意识到高竞霆根本就是只沉睡的狮子:在高竞霆不在意的时候怎么哄他都行,你哄他就信,因为那对他而言是无关痛痒的;可谁要是不小心踩着了他的底线,他立刻就会清醒过来,亮出锋利的爪牙扑杀对方。   看着高竞霆一边部署着“野狼”的各项行动,一边冷静地埋头研究猎手以前的战例,陶溪有些胆寒。   谁要是招惹上这么一个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跟着这样的人做事,心里倒是很踏实——他有实力,也有魄力!   陶溪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于是更积极地向高竞霆靠拢。   有个识趣又好用的副官在身边,高竞霆也很满意。   他专心地筹备着自己的计划: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区的徽章分部逼到绝境,把“猎手”逼出来!   在整个演练平台里面徽章固然是个庞然大物,可落到一个区里头就没那么玄乎了。   倾尽全力来个一区之争,高竞霆还是有信心赢的。而且他已经把猎手和其他人对战的战例反复分析过后,对猎手的战术也有了全面的了解。   他在心里演练了许多回,感觉只要找上几个实力不错的人一起挑战猎手,赢面也不算小。   说干就干。   高竞霆把指挥的位置留给自己的野狼、后勤的位置留给陶溪的银狐,就开始在平台上物色合适的其他人选。   这一找就找到了休息日。   容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高竞霆有好几次连人都见不着,所以休息日前一晚他马上就把自己整个人打包到容裴家。   管他什么“猎手”,就算恨她恨得牙痒痒也没阿裴重要!   好不容易抱着了人,高竞霆主动向容裴汇报最近的事。   军中那点事难不倒他,什么都很顺利;提起演练平台那边他就有些愤愤不平了,咬牙切齿地跟容裴抱怨:“那个猎手太可恨了,每次都是下线前才过来跟我说话,这么玩有意思吗?她给我等着,我会让她后悔的。”   容裴唇角微勾:“你准备怎么让他后悔?”   高竞霆说:“我会打败她!”   容裴说:“他会在意被你打败吗?”   高竞霆愣住了。   猎手从来不在意输赢,不少打败过她的人后来都成了她的朋友。要论实战的话猎手绝对不是最顶级的高手,猎手的分析能力才是最出彩的,同样的对局她输过一回就绝对不会再输第二回。   所以她的战例才那么受欢迎。   高竞霆有点沮丧:“她不会。”   容裴再接再厉地忽悠:“猎手是徽章的人,自然以徽章成员优先。与其逼猎手出来和你对战,还不如抓紧点把你的野狼发展起来。要是野狼能够成长到连徽章都不敢轻视的高度,猎手肯定上赶着来和你做朋友。”   高竞霆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理。   他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说完又很不满地补上一句,“但她那么可恨,就算她以后求着我我也不和她当朋友!”   容裴忍俊不禁。   高竞霆不明所以:“阿裴你笑什么?”   容裴搂过高竞霆的脖子亲亲他的脸颊:“你这样子简直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高竞霆猛地抱紧容裴的腰,恼羞成怒:“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小孩!”   他把容裴整个人拦腰抱起,俯身亲上了容裴的唇。   容裴勾住高竞霆的脖子回给他一个深深的吻。   然后两个人搂在一起滚到了床上。   热烈又缠绵。      第51章      第二天是休息日,容裴和高竞霆却都起得很早。   他们的身体好得很,高竞霆的“技术”又越来越纯熟,所以做爱对他们来说完全不会成为负担。   要不是容裴限制得很死,高竞霆真想整个休息日都和容裴呆在床上。   现在么,与其抱在怀里却吃不着,还不如起床和容裴出去玩儿,好好增进感情。   高竞霆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刚迈出房门,容裴家就迎来了一批访客。   容裴以“内部会议外人暂避”为由把人迎进书房、把高竞霆关在门外。高竞霆很郁闷,陶安也很郁闷。   陶安已经习惯在容裴的书房登陆平台了,一时上不了,整颗心都痒痒的。   瞄见一脸不高兴的高竞霆,陶安被逗乐了:“你以为是谁让哥这么忙的!”   高竞霆抓着陶安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你和陶溪都是陶家人,应该有演练平台的账号吧?”   陶安被他像抓猫一样抓着,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果然跟徐浪是一挂的,都有一身蛮力!   不过陶安的谎话一向说得比真话还溜:“被封掉了。”   高竞霆拎着陶安走向三楼的训练室,那儿有几套的感应器可以用。   高竞霆是想帮容裴管教好陶安。   陶安什么性格高竞霆已经摸清楚了,大的坏事不敢干,小算盘却多得很,不敲打敲打迟早给容裴惹事。   放进他们野狼里好,能及时盯着,够安全。   高竞霆没有给陶安拒绝的余地:“那好,我给你个账号,以后你就来我这边玩儿吧。”   陶安:“……”   陶安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转念一想,陶溪不也在野狼军团里面么,在平台上直接把话说开或许比较简单。   他哥现在和高竞霆在一起,要是陶溪跟徐浪一样恨着他,肯定会借机生事。   他哥说得没错,自己犯的错应该自己去承担。   陶安拿定主意,马上乖乖地在高竞霆指示下改好名字,连入了野狼军团的据点。   陶安一眼就看到了正认真分析着最新战例的陶溪。   陶溪的样子几乎和现实里一样。   不得不说陶溪长得很好看,正正经经的军服穿在他身上也像是为他量体裁成的,几乎把他颀长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   这是陶安三年来第一次见到陶溪,放下了心里那点不痛快,他发现这小鬼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糟糕。   难怪阿狼喜欢他。   陶安喊道:“陶溪!”   陶溪听到陶安的声音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陶溪做事目的性很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陶安却和他正好相反,陶安要是高兴了,即使知道某件事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也会乐颠颠地去做;陶安要是不高兴了,即使知道后果很严重他也不会在乎。   陶安从小就很瞧不上他。   他宁愿和家里收养的孤儿、半路捡来的傻子玩儿,也不愿意瞧他半眼。   即使后来被打断一条腿、被收回所有权限,只能靠轮椅行动的陶安还是瞧不上他。   在陶溪走神的时候,陶安已经走过来抓着他胳膊,对高竞霆说:“我找个地方跟陶溪说说话。”   高竞霆对他们的恩怨了解不多,以为他们堂兄弟之间要聚聚,于是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玩儿。   陶溪一语不发地给了陶安进自己“房间”的权限,静静地看着陶安。   陶安被他沉默地盯着,心里有些别扭起来。他支支吾吾地喊了一声:“陶溪……”   陶溪抿着唇:“有话就快说。”   陶安说:“……对不起。”   陶溪愣在原处。   陶安多拗一个人啊,当初他父亲逼他向徐家道歉,他不肯低头,所以没了一条腿;他父亲逼他向他道歉,他不肯吭声,所以作为陶家小少爷的所有权限都被收了回去。   陶溪看着陶安不说话。   陶安说:“陶溪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差点被人害死了,所以才想找一个眼里只有我、遇到危险时可以立刻放下一切来救我的人……虽然很幼稚,但我以前一直是这么想的!在知道你和阿……徐浪背着我好上了以后我恨死你们了,所以才会对你们做那种事!而且我那时候真的只是想吓吓你们而已……”他的眼神有点儿黯淡,“我那时候老觉得要把东西牢牢地抓在手里才放心,后来才发现越是想抓紧就越是抓不住。”   陶安突如其来的剖白让陶溪脑海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法思考。   陶安继续说:“我已经和徐浪说清楚了,但是一直没机会和你见面。既然现在见到了,那我跟你道个歉,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听到他服了软的语气,陶溪整个人顿了顿。   然后心里马上就亮得跟明镜似的。   他了解陶安,要不是为了别人,陶安才不会想起他这个堂弟!   陶溪盯着陶安,恼恨地问:“你是为谁来跟我道歉的?”   陶安被他瞪得心慌,不知怎地就说出了真话:“我哥和高竞霆不是有婚约在身吗……我觉得……”   陶溪说:“你是怕我勾引高竞霆是吗!”他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两步揪住陶安的领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要脸!”   陶安被他异于寻常的激动弄懵了。   等看清陶溪近在咫尺的脸时,他呆呆地说:“你……你哭了?”   陶溪猛地松开他:“谁会哭!”他用力抹掉违背他意愿不停滑落的泪,恶狠狠地剜了陶安一眼,“既然你是那么想的,那我会让你如愿的!”   被陶溪扔到地上的陶安很快就回过味来。   ——看来这次真的怪错这小鬼了,人家真没打算这么干来着。   可是想想陶溪刚才流泪的样子、再瞅瞅眼下红着眼搁狠话的样子,陶安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安在地上滚了两圈,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最后他捶着地板哈哈直笑:“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陶溪我从来没见过你哭,不行,你那模样真是太好笑了!”   陶溪发怔地看着陶安开心的笑脸一会儿,寒着脸说:“赶紧出去,我要取消你的权限了。”   陶安跳了起来,冷不丁地扑到陶溪身上可着劲捏他的脸,口里啧啧直赞:“你今天还算有点小时候的影子。”   陶溪掰开陶安不老实的手,按住他说道:“陶安,你回不回家?”   陶安很不开心地说:“不回。”   陶溪盯着他一会儿,认真地说:“好,那就不回。”   陶安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正要发问,却被陶溪一下子抱住了。   陶安愣愣地由着他抱紧自己。   过了一会儿,陶溪放开陶安,平静地说:“我要去指挥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仿佛刚刚那个失去冷静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陶安的脑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有时候感觉这东西是很奇妙的,虽然陶溪什么都没有说,陶安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比如说明白了陶溪为什么当初那么容易上当,比如说明白了陶溪为什么会哭。   原来,看起来越来越像典型“陶家人”的陶溪还是在意他这个哥哥的。   眼看陶溪不会再回来了,陶安溜出陶溪的“房间”,跑去高竞霆那边看情况。   没想到高竞霆在那死皱着眉。   陶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就发现高竞霆正在看论坛上“猎手”对秋季赛的解说。想到猎手这个账号属于谁,陶安乐了:“高大哥你也喜欢猎手吗?”   高竞霆想也不想就反驳:“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陶安笑得更乐:“喜欢猎手的人可多了!每次大型活动官方都会邀请她当解说人,可见她的人气有多高……”   高竞霆说:“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要是高竞霆知道猎手是容裴,铁定会抓狂吧?这可不是一个两个情敌的问题,那是一整个军团一整个军团地来啊!   哎哟喂笑死了!   陶安卖力鼓吹:“是不怎么样,你要是喜欢她就去追!猎手多好吶,那相貌、那身段就不用说了,光看那头脑就够了啊!”   那样的话他哥也可以另找了——出轨出到正主儿头上,肯定没活路了嘛。   高竞霆瞅着着陶安。   对上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陶安心里打了个突:这家伙难道起疑心了?   他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补救:“不过你一行动,我马上就告诉我哥让他收拾你!”   高竞霆说:“那你就来监督吧。”   高竞霆给陶安分了几个任务,让陶安自个儿在平台上玩。   追着猎手跑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决定到外边蹲守容裴。   容裴也没让他等太久,没一会儿就出来送客了。   高竞霆等人走光以后马上黏过去问:“什么事这么忙,连休息日也要占掉。”   容裴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半杯,才说道:“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把任务摊下去以后就轻松了。”   高竞霆两眼一亮:“那阿裴你接下来是有空了?”   容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   高竞霆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高竞霆说出来的话从来都不是问句,他直接把容裴拉进房间要求他换上休闲服。   容裴从善如流地照办。   在他换衣服的时间里高竞霆已经把车开了出来。   两旁的树木换上了金灿灿的树冠,人行道铺着刚落下的一层落叶,就是秋季这个忙季太热闹了,街上到处都是人。   高竞霆载着容裴绕着市区开了大半个圈,最终选择驶向郊外。   驱车一路往海边走,很快就看到了海岸。高竞霆仗着开车技术好、车子性能高,走的都是最偏的路,等抵达海边时周围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容裴远眺着海面一会儿,转头问高竞霆:“你是想带我来感受海洋的澎湃,还是想让我看看这块地方值不值得开发?”   高竞霆:“……”   容裴说:“可以回去了吧?”   高竞霆伸手抱紧了他:“阿裴,你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吗?”   容裴回抱他:“怎么这么说?”   高竞霆没有给任何合理的理由,直接说:“……感觉。”   容裴一顿。   看来要哄好这么个拥有野兽直觉的家伙,比想象中更困难。   高竞霆一直紧盯着容裴,即使容裴那短暂的迟疑非常细微,却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得到了答案,却又痛恨起自己变得这么敏锐。   如果是以前,只要容裴陪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了,根本不会再去想其他东西。   现在他变得很贪心,贪心到极为可怕的地步。   他太渴望完完全全地占有容裴了。   他渴望占有容裴的身体、占有容裴的心、占有容裴的一切。   这种渴望几乎让他的理智时刻都遭受着灭顶之灾。   即使拥有了随时抱紧容裴的权利,心里却还是空荡荡一片。   高竞霆似乎害怕容裴会消失一样,把他紧紧困在怀里:“阿裴,我想和你做爱,就在这里。”      第52章      第二天是休息日,容裴和高竞霆却都起得很早。   他们的身体好得很,而且高竞霆的「技术」又越来越纯熟,做爱对他们来说完全不会成为负担。   要不是容裴限制得很死,高竞霆真想整个休息日都和容裴呆在床上。   现在么,与其抱在怀里却吃不着,还不如起床和容裴出去玩儿,好好增进感情。   高竞霆算盘打得劈啪响,可惜刚迈出房门,容裴家就迎来了一批访客。   容裴以「内部会议外人暂避」为由把人迎进书房,顺手把高竞霆关在门外。   这下不仅高竞霆很郁闷,陶安郁闷了。   陶安已经习惯在到平台上玩儿了,一时上不了就觉得整颗心都痒痒的。   不过瞄见一脸不高兴的高竞霆,陶安同样被逗乐了:「你以为是谁让哥这么忙的!」   高竞霆抓着陶安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你和陶溪都是陶家人,应该有演练平台的账号吧?」   陶安被他像抓猫一样抓着,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家伙果然跟徐浪是一挂的,都有一身蛮力!   不过陶安的谎话一向说得比真话还溜:「被封掉了。」   高竞霆拎着陶安走向三楼的训练室,那儿有几套的传感器可以用。   高竞霆是想帮容裴管教好陶安。   陶安什么性格高竞霆已经摸清楚了,大的坏事不敢干,小算盘却多得很,不敲打敲打迟早给容裴惹事。   放进他们野狼里好,能及时盯着,够安全。   高竞霆没有给陶安拒绝的余地:「那好,我给你个账号,以后你就来我这边玩儿吧。」   陶安:「……」   本来高竞霆上平台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猎手的新动向,这次他多了个新动作:把陶安扔给陶溪去带。   他可不清楚陶安和陶溪的恩怨,交代陶溪把陶安领走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扔下陶安和陶溪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陶安自那次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陶溪,陶溪平台上地样子应该没有修整过,这些年他的身材拔高了不少,穿上野狼军团配备的黑色制服还真有点儿味道。   对上陶溪沉静的视线,陶安有点儿心虚。   他脸皮不算薄,却也没有厚到恬不知耻地跟自己那样侮辱过的陶溪装出哥俩好地样子。   如果他是陶溪,心里肯定恨死这么对自己的人。   而且陶溪比他骄傲多了。   陶安平日里整天骂陶溪,真见着了面却又憋不出半句话来。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忐忑又不安,浑身都不自在。   见陶溪久久不开腔,直性子的陶安终于憋不住了,吶吶地喊:「陶溪……」   陶溪静静地看着陶安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想回家吗?」   陶安想也不想就说:「不回。」   陶溪说:「不回也好。」   陶安虽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陶溪没回答,转开了话题:「以前学的东西都没忘吧?」   被质疑的陶安很不高兴:「你们怎么都这么问?」   都?陶溪脚步一顿。   他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说道:「跟我来,我带你把号升上去。」   把号……升上去?   陶安终于意识到撒谎的后果很严重。   他想跟在赵洋身边准备秋季赛啊啊啊啊!   陶安心里养着的小野兽儿不停挠墙。   不行!   他决定了!   他要消极怠工!   高竞霆自然不知道陶安和陶溪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自觉做了件好事,神清气爽地去看猎手的近况。   在他面前推说「最近很忙」的这段时间里和她朋友合作放出了十几个经典战例,每段时间给徽章新成员们的答疑活动从未中断,不时还有新人激动地在论坛上说:「碰上猎手了,他跟我来了一场指导战!」   据说今晚他受官方的委托,将会为秋季赛做一次大型的在线解说。   对比一下那并不算太顶尖的战绩,这个猎手更适合去当个政客。   ——她实在太会经营自己了。   高竞霆把时间往前推,翻出所有猎手相关的信息沉着地分析起来。   安志鸿曾经让他做过无数「感知极限」训练,可是现实总是比历史精彩,因为现实里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现实的走向还会因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而变更!   最近安志鸿觉得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判断力,所以让他找个人来练练手。安志鸿本来是让他分析容裴的,毕竟他和容裴在一起那么久,什么信息都能轻松到手。   但高竞霆拒绝了这个提议。   高竞霆不想查探已经过去的、容裴做过的任何事,范立云和林静泉的存在隐隐告诉他,容裴没有告诉他的事实在太多了。   如果有一天必须要知道容裴隐瞒的东西,高竞霆希望是容裴亲口告诉自己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容裴就是他眼前的一抹光。   他的周围越是漆黑那抹光看起来就越亮,让他依赖到不得了、喜欢到不得了,却又因为它看起来太不可靠近而不敢逾越半分。   等到他的周围越来越亮堂,容裴渐渐隐没在无数光亮之中,看起来变得无足轻重了。   容裴是那么想的,也是这么引导他去做的。   容裴为他引来一道一道光,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抽离。   在高竞霆明白过来的时候,容裴几乎已经要退出他的世界了。   高竞霆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去追查容裴做过的任何事,因为他知道无论容裴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容裴到底喜欢过谁、容裴到底做过什么,他都不会放开容裴的。   容裴能力出众,他做什么事都能上手、能和很多人成为朋友、永远把身边的人照料得很好。   可他的心似乎始终呆在幽暗之中。   容裴追过林静泉、容裴追过范立云,但是如果他们能给予容裴他想要的东西,容裴怎么可能容忍他越来越得寸进尺的索求?   高竞霆握紧了拳头。   在容裴向他敞开心扉之前,他会好好装傻。   也会好好努力。   ——因为他也想成为照进容裴心底的那抹光。   有决心归也要有行动,安志鸿给的任务他必须得认真完成。   高竞霆怎么都不想对容裴下手,也不想在现实里和人起冲突,于是他把目标锁定为平台上的「猎手」。   容裴说得没错,打败猎手确实没什么用处,她根本不会在意。   那么把她推下神坛如何?   想到口碑极好、被许多人奉若女神的猎手,高竞霆摸着下巴:「阿裴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某些人的表现越是趋近于完美,就表示他背后隐藏的东西越多。这个猎手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等将所有和猎手相关的数据都拿到手上,高竞霆有点儿发愣。猎手竟然不是完美的,她有无数黑历史,最开始的「猎手」根本就是最不要脸的职业玩家,业务包括替人刷胜率、替人搞离间、替人设局陷害等等,只要出得起价他就接活。   她做过的那些事至今还被人翻出来翻来覆去地骂。   但猎手从不隐瞒,更不为自己辩白。   即使加入了徽章她也坦荡地承认那全都是自己做的。   她转变作风以后有很多人等着她故态复萌,可慢慢地,最开始盯着她的人不是放弃了,就是和她交上了朋友。   要是有人借机生事,不少猎手过去的仇家还会站出来声援:「那时候猎手需要钱,才会什么活都接。」   再后来,猎手展露的实力越来越强,分享的战例和战术越来越多,那点儿黑历史看起来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谁要是想拿这点事儿去动摇她现在的地位,无疑是异想天开。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比方说一个做了无数好事的人开始干坏事,所有人都会痛心疾首地唾骂他;可反过来呢,做了无数坏事的人开始做好事了,所有人都会觉得很欣慰。   高竞霆皱起眉。   要找出猎手的死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高竞霆陷入沉思的时候,陶溪的「银狐」突然向他发来通话请求。   高竞霆选择接受。   他问道:「陶安呢?」   陶溪说:「我让他自己指挥一场,现在他已经开始对局了。」   高竞霆说:「他还可以吧?」   陶溪说:「一开始想敷衍了事,稍稍一激他就卯足劲上场了。他本来就不差,不过现在明显进步很大,玩起来也不像很生疏地样子。还有,他的战术有点眼熟。」   高竞霆说:「……眼熟?」   陶溪说:「我问他有没有忘记以前学的东西,他说‘怎么你们都这么问’,我当时就起了疑心。开局以后我观察了很久,终于发现他的打法像谁了。」   高竞霆心头一跳:「像谁?」   陶溪说:「是我们都很熟悉的一个人,徽章的赵洋。」   高竞霆紧皱着眉:「赵洋是跟猎手一个时期的玩家,陶安肯定不可能是赵洋。」   「赵洋最近在带一个新人,偶尔我们也会对上他。那家伙看起来是个半大的小女孩,和猎手关系很好,说话有点针对野狼,」陶溪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小九。」   高竞霆浑身一僵。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这个「小九」出现的时候正好是陶安找上了容裴。   如果那个「小九」是陶安,那赵洋说的那句「上次猎手过来这边是为了把小九送过来」意味着什么?   如果小九是陶安,那猎手是……猎手是……   猎手是容裴。   想到初见「猎手」时心里那种熟悉感、想到「猎手」那冷淡又平静的响应,高竞霆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阿裴又骗他。   高竞霆一语不发地退出平台,跑到外边蹲守容裴。   容裴也没让他等太久,没一会儿就打开门把访客送走。   高竞霆等人走光以后马上黏过去,不满地抱怨:「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连休息日也要占掉。」   容裴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半杯,才说道:「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把任务摊下去以后就轻松了。」   高竞霆问:「那阿裴你接下来有空了?」   容裴看了他一眼,说道:「有。」   高竞霆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容裴说:「也好。」   街道两旁的树木换上了金灿灿的树冠,人行道铺着刚落下的一层落叶,就是秋季这个忙季太热闹了,街上到处都是人。   高竞霆载着容裴绕着市区开了大半个圈,最终选择驶向郊外。   驱车一路往海边走,很快就看到了海岸。   高竞霆仗着驾驶技术好、车子性能高,走的都是最偏的路,等抵达路的尽头时周围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车停在高高的崖石上,从车窗里看去远处是天、近处是海,波涛拍打着天穹,白云流连在海面,天地看起来辽阔又寂寥。   容裴远眺了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一会儿,转头问高竞霆:「你是想带我来感受大海的澎湃,还是想让我看看这块地方值不值得开发?」   高竞霆没有说话。   容裴微怔:「怎么了?」   高竞霆一把将容裴抱紧。   如果是以前,只要容裴陪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了,根本不会再去想其他东西。   现在他变得很贪心,贪心到极为可怕的地步。   他太渴望完完全全地占有容裴了——占有容裴的身体、占有容裴的心、占有容裴的一切!   这种渴望似乎时刻想让他的理智遭受灭顶之灾。   即使拥有了随时抱紧容裴的权利,心里却还是空荡荡一片。   高竞霆似乎害怕容裴会消失一样,把他紧紧困在怀里:「阿裴,我想和你做爱,就在这里。」      第53章      容裴穿着秋季正装,高高的领子带着点禁欲的味道。听到高竞霆的话后容裴的眉头微微皱起,推开高竞霆说道:“别闹。”   高竞霆乖乖退开,可他那过分炙热的目光却还在容裴身上胶着。   容裴无论面对什么风浪都能镇定自若,可就是受不了这种的视线。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容裴很清楚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要面对自己在这个时代孑然一身的事实,实在是一件困难至极的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接受这个身份带给自己的一切。   从那时起他就热衷于经营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即使那时候他能接触的都只是跟自己一样大的小娃娃。努力到如今,他有了许多朋友,随时都能喊出来聚一聚;他有几个知交,也许长久地分隔两地,却不会改变彼此的感情;他甚至有了不少铁杆的追随者,永远能在他振臂一呼时站出来支持他。   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各方面都发展得不错。   在他想方设法在这个时代留下印记的同时,原本坚硬如铁的心也慢慢被这个渐渐变得熟悉的时代打动。   一切都慢慢走上正轨。   只有和高竞霆的关系还在不尴不尬、不清不楚地牵扯着。和高竞霆擦出爱情火花这种事其实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容裴的预期之中,所以在高竞霆说他喜欢乐棠的时候,容裴一直冷静地引导高竞霆怎么去追求乐棠。   然而从徐浪对陶安做的事就可以看出一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被人当成傻子来哄。   等到“傻子”觉醒的那一天,所有谎言与欺侮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范立云那个人很清醒,你把自己哄进去了都没哄着他,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得不了手。   林静泉那个人很好打动,他很容易就会为你付出真心,可是在他发现被欺骗时同样也断得决绝。   只有高竞霆不一样。   容裴在听到高竞霆说“我和乐棠交往了”的时候,差点就以为已经等到了解除婚约的时机。   那时候他有过立刻把婚约的事摊开来解决掉,跑去范立云家找范立云或者跑去首都找林静泉的想法。   虽然很可耻,但他觉得那就是他想要的——无论是谁都好,他能追回一个就可以了。   可是高竞霆突然就“觉醒”了。   而且他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婚约。   在容裴的想法里,高竞霆应该是对自己有了种孩子得到新玩具时的独占欲。   这个推论在高竞霆接下来的行动里实现得很彻底。   可是又有点儿不一样。   因为即使发现他隐瞒无数事实、即使发现他在婚约还没解除的时候就和别人交往、即使一次又一次濒临爆发,高竞霆在他面前却越来越小心翼翼。   哪怕他只给了一点点回应,高竞霆都会欣喜欲狂、视如珍宝。   这样的高竞霆,他拒绝不了第一次,当然就拒绝不了第二次。   放纵这种事,就是因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最后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看着自己走向深渊的感觉还真是……新鲜又刺激。   容裴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   ——那是已经沉寂多时的,属于容家掌舵人的、傲慢自矜的心。   容裴静静地瞧着高竞霆一会儿,微笑着靠向副驾座的椅背,眸光闪动:“你真的想做?”   这下轮到高竞霆一愣。   容裴抬手抓住高竞霆的衣领,五指稍稍一收拢,力道使得恰到好处,被攥住的领子正好抵住了那上下滚动的喉结。见高竞霆有些怔愣,容裴抬起头亲了亲他那因错愕而微张的唇,说道:“这种时候怎么能直接说‘我想做爱’,你应该先让我来点兴致。”   高竞霆像是坠进了梦里一样。   在容裴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高竞霆没有挣脱容裴的手,只是低下头,用唇舌就着容裴漂亮的唇形一点一点描绘过去。   不急不缓,不紧不躁,仿佛在品尝着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小心翼翼、仔细无比,生怕错过了半点儿。   他没有解开容裴上衣那繁复的纽扣,只是将右手探入容裴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里往上摸索。等抚及容裴胸前最敏感的位置,高竞霆宽大有力的手掌变得非常不安分,时而揉捏,时而捻弄,不断撩拨着容裴敏锐的神经。   他的左手同时也隔着衣物给予容裴另一个敏感带同等的照料,只是它并未伸入衣内,直接隔着上衣做出同样的动作。   上好衣料带来的摩擦给了容裴和不一样的刺激。   对上容裴那明明已经情动却仍然维持着冷静的目光,高竞霆的动作慢慢加重。   他把力度控制得很好,刚好让容裴才在疼痛与快感之间的界限上,令人沉沦的快感和令人清醒的疼痛并存,使得容裴的呼吸微微加促。   高竞霆适时地吻住他,肆意地侵占了他的口腔。   他喜欢边挑起容裴的情欲边深深地吻在一起,感觉容裴的呼吸、容裴的心跳都被含进了自己的嘴里。   清晰到让他心头发烫。   这样的阿裴,只有他能拥有。   现在是,未来也是。   高竞霆的手往下探去,扯开了容裴的皮带,并褪下他的长裤。他用手掌握住容裴的“小家伙”,结束了刚才的吻,不舍地亲了口容裴的唇:“阿裴,我这就让你有兴致。”   容裴唇角上扬:“怎么让我有兴致?”   高竞霆说:“我给你咬小家伙。”他半跪到容裴跟前,张口吞进容裴已经很有精神的“小家伙”。   狭窄的副驾座里上边有控制台挡着,下面有痒人的毯子咯着,高竞霆身形高大,摆出这样的姿势是很难受的,他却全然不在乎,认真地为容裴服务着。   他是第二次做这种事,到底还是有些生涩。   容裴靠着副驾座的椅背,安静地看着高竞霆费劲地吞吐着自己的欲望,沉着的目光与下身的反应有着巨大反差。   如果手边有杯酒,兴许他还能冷静地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光。   等感觉高竞霆的“口技”稍稍熟练了一点儿,容裴伸出手按住高竞霆的后脑勺,冷不丁地把“小家伙”推得更深。感觉高竞霆整个人一僵,他用满意的目光凝视着高竞霆微微憋红的脸,唇角微微上翘,命令道:“舔。”   听到容裴声音里压抑着的情动,高竞霆似乎得到了最好的奖励,依言行动起来。   容裴终于在高竞霆的口腔里达到顶峰。   高竞霆仔细地替他把尖端的白液舔干净。   容裴闭起眼,不让高竞霆看清自己眼底的欲望。   高竞霆搂住容裴的腰把头闷进他胸前,喉咙里发出了低沉又愉快的笑声:“阿裴,每次你闭上眼的时候就是在害羞……”   容裴睁开眼看着他,眼底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高竞霆笑得更开怀,松开容裴替他重新穿好长裤,皮带也整整齐齐地扣了回去。   温柔细致地帮容裴整理好一切,他说道:“阿裴,有时候我总想绑起你的四肢、蒙住你的眼睛、堵住你的嘴巴,狠狠地抱紧你、狠狠地侵犯你,就算你哭着求我饶了你也不住手……”   容裴眼睛微微眯起:“你可以试试。”   高竞霆隔着容裴的上衣轻轻吻了吻他心口的位置,没有说话。   就像猎手从来不在意输赢一样,容裴同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遭受什么。   对容裴做那种事只会让他永远失去容裴。   高竞霆抱紧容裴说道:“阿裴……以后我犯浑的时候可不要再纵容我,否则我会被你惯坏的。”   容裴任由他抱着自己,低头亲了亲高竞霆的额头,应了一个“好”字。   高竞霆搂着容裴好一会儿才坐回驾驶位,提议道:“阿裴我看下午天气好像会很好,不如我们在你家搞一次烤肉会吧!”   容裴见他一脸期待,也就没有反对:“没问题。”   高竞霆以前都是负责吃的那个,对于烤肉要准备什么完全没概念。   在采购过程中意识到高竞霆只会添乱以后,容裴给他分配新任务:“你去给人发电邀函。”   高竞霆觉得能给容裴使唤是很开心的,尤其是一起做同一件事的时候。他乐滋滋地问:“邀请谁?”   容裴说:“邀请我们都认识的。”   高竞霆说:“我明白了!”说完就跑去联系符合条件的人。   等他再回来时,容裴已经采买完毕。见他看起来似乎觉得很遗憾,容裴只好问:“都请了谁?”   高竞霆说:“安管家!”   容裴:“……”   高竞霆再接再厉:“还有鸿哥、徐教官、郝英杰、徐浪、陶溪,对了!刚刚杨老正好有点事找我,我就顺口邀请了他。”   容裴:“……”   刚才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才答应高竞霆搞什么烤肉会的?   高竞霆那边的人每一个都跟他不对盘!   不过事情已经应下了,容裴自然不能甩手不干。   他指挥着陶安、周续玉以及高竞霆布置天台,心里也迅速订下一个完整的执行计划。   他必须把时间掐得好一点,因为他已经答应了官方的要求,晚上八点准时到演练平台上做一次在线解说。   不过休息日本来就是访友、聚会的日子,用来搞烤肉会倒也不算浪费。这会儿还没到中午,就算整个下午都用上也不会拖太久。   容裴想了想,走到周续玉身边问:“会处理生食吧?”   周续玉说:“当然。”   容裴说:“那就把布置任务都留给高竞霆和陶安吧,你和我一起处理一下这些食材。”   周续玉点点头。   周续玉动作利落,一看就知道经常做这种事。   容裴调侃:“这年头自己做菜的年轻人可不多啊。”   周续玉耳根微红,可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陶安嚷嚷:“哥,高竞霆在你们后边偷听呢!”   周续玉和容裴回过头。   高竞霆立刻转过身装得非常忙碌。   他心里恨得牙痒痒。   这个周续玉好像也是个威胁对象!   不就是会做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54章      高竞霆装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挤到容裴身边打下手,在容裴的指示下认真地把黄椒、红椒、青椒切成方块,香菇、洋葱、胡萝卜、椰菜花等等一一切分,分盘归类。   周续玉的工作则更有技术性,他把洗干净的肉类按照需要切成粒状和薄片状,他刀法巧得很,看起来模样儿非常漂亮。   容裴则负责准备酱料和小菜。   陶安绕着长桌摆好烤肉架和小燃炉,也挤到容裴身边,接下来摆即食蔬果盘的任务。   请的人也不算很多,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毛球原本一直站在花架上打盹,听到陶安开心地在那儿喊“搞定了”,刷地掀开眼皮看着天台的变化。   长桌的中央已经摆上一行串好的肉串,方形肉块之间有三色彩椒和时蔬的装点着,颜色鲜艳极了。刚刚用酱料腌制好的羊肉、牛肉、猪肉以及鱼肉都摆在翠绿的生菜叶上,厚薄均匀、色泽漂亮,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当然,毛球的目光最后定在了蔬果盘上。   它扑棱着翅膀飞到容裴肩上,指着蔬果盘里的小番茄:“要吃,要吃!”   容裴拿起颗红得艳丽的小番茄喂给毛球。   陶安觊觎雪白雪白的毛球很久了,见它和容裴那么亲近顿时有些眼热,凑过去要去摸毛球。   毛球察觉了陶安动作,冷不丁抬起翅膀一拍他额头,骄傲地看着他,意思是“我不让你摸”。   陶安被拍得额头都红了,他恶狠狠地说:“我要拔光你的毛!”   毛球听出了陶安话里的威胁,恶向胆边生地拍了陶安额头第二下,机灵地叼着小番茄往花架上飞。   等安全站稳,它又用眼梢子乜斜着陶安,得意洋洋洋洋得意。   陶安被它惹恼了,捋起袖子就往花架上攀。   毛球也不跑,等他快要接近时才拍着翅膀挪到花架另一角。   陶安更恼了,手脚并用地扶着花架的横木追过去,没想到脚下绊到一条粗藤,整个人冷不防地往后栽去。   就在陶安捂着脑袋等摔的时候,楼梯口有两道人影飞快地朝花架跑过来,最终陶安安全落入那个比较高大的人影怀里。   陶安愣愣地睁开眼,惊愕地发现原来接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徐浪。   他僵了僵,一骨碌地翻身下地,连着跳开好几步。   等看清徐浪和陶溪并肩站在一块的时候,他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老疼老疼的。   偏偏这时候陶溪还在那说风凉话:“陶安,你真是永远都长不大。”   陶安决定不理他们了。   他蹬蹬蹬地跑去跟容裴撒娇:“哥你把毛球叫下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容裴看了他一眼,说道:“连只鹦鹉都搞不定,还有脸叫人帮忙?”   毛球站在花架边接腔:“就是,就是!”   陶安瞪着毛球搁狠话:“早晚我要拔光你的毛,让你变成肉球!”   容裴瞧出他在那虚张声势,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陶安感受到容裴掌心传递过来的抚慰,鼻子一酸,搂住容裴小声说:“哥,你怎么把他们给请来了。”   想到自己准备的东西是给徐浪和陶溪吃的,陶安就难受极了。跟徐浪道个歉、划清界限已经是他的极限,要他装得和陶溪兄友弟恭、装得跟徐浪哥俩好,那怎么可能!   容裴还没来得及安抚陶安,领地意识很强的高竞霆已经把陶安拎了起来,把他扔到周续玉那边:“别黏着你哥了,去招待客人。”   陶安见容裴已经被高竞霆划归自己所有,只好缩到周续玉那边。周续玉看得出他有点害怕面对徐浪,给他找了事做:“你去榨点新果汁。”   陶安如蒙大赦,精神万分地答应:“好。”   周续玉负责招待陶溪和徐浪,微笑着说:“燃炉还没热,你们先到这边吃点凉菜。”   陶溪点头跟着他走。   徐浪却没有跟过去,站在花架下静静地看着躲得很远的陶安。徐教官走到他身边:“阿狼,你还喜欢他?”   徐浪不吭声。   花架离长桌有点远,徐教官没有被偷听谈话的顾忌,不留情面地批判:“我看他没什么好的地方,他学什么都没他堂弟陶溪好,待人又傲慢,还是陶家少爷时爱慕虚荣,整天为了一点小成就得意洋洋。耍起赖来没脸没皮,平时谎话连篇,关键时刻还没担当,后来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只知道躲在别人后面逃避责任。这样的家伙,你也喜欢?”   徐浪不由自主地为陶安辩白:“陶安没有那么糟糕——”   他一开口,徐教官就摸清了他那点儿心思。   对于这个被陶安藏起来十来年的弟弟,徐教官是非常关心的——他要是不疼这个弟弟,当年徐浪的失踪就不会成为他和高衡闹翻的导火索。   徐教官说:“我帮你向陶家提出婚约。”   徐浪一震。   徐教官说:“陶安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立刻和别人在一起你也没有立场去阻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把婚约定下来。有婚约在身,什么都好说。”   徐浪眼睛一亮。   徐教官拍拍他的肩:“别把心思全放在这些事上面。你要是扛不起家里交给你的担子,陶家也不会答应婚事的。别看陶安现在好像被放弃了,真要碰上利益攸关的事时那边可不会松口,再怎么样他都姓陶。”   徐浪被自家哥哥一根棒子一颗糖哄下来,眼前的那片迷雾仿佛被轻巧地拨开了。   困扰他多时的烦恼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无论他是恼恨、是歉疚还是嫉妒得发疯,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这段时间的失魂落魄实在太蠢了。   徐浪说:“我过去找陶安。”   徐浪当然不会和陶安提起徐教官的许诺,他只是走过去和陶安一起榨果汁。   陶安本来想转身就走,可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他为什么要躲着徐浪!   于是徐浪在一边挑出合适的蔬果递给陶安,陶安绷着脸照单全收,由头到尾谁都没说话。   高竞霆邀请的人都很准时,没一会儿人就到齐了。   这年头事少人闲,对食物的要求越来越高,最明显的是单个烹饪学的兴盛就能支撑起整个州的繁荣,比如东部的白州。   容裴作为这个家的主人,自然得负责招待。安管家兄弟和郝英杰还好说,都是老熟人,只有最后到场的杨昌和有点难办。   就连安管家见到他以后也是恭恭敬敬地迎上去:“杨老。”   杨昌和点点头:“你们家主和老李都还好吧?”   安管家说:“一切安康。”答完就说起了高荣成和李付钧的近况。   说起来杨昌和和高家、李家的交情都很不错,就是李付钧有点不喜欢他,据说李付钧曾经指着杨昌和的鼻子骂他是“整个帝国最大的谎言”。   他这么说的原因至今还没有人知晓,毕竟杨昌和向来以针砭时弊、毒舌过人著称,和谎言这种东西压根儿扯不到一块。   容裴也有点好奇,不过就他目前的地位,还没能耐去琢磨这种事儿。   无论杨昌和是谎言还是诤言,容裴都是必须尊敬的。他说道:“杨老,你的口味是偏重还是偏淡?”   杨昌和说:“重一点儿。”   容裴开始把肉放到架子上,什锦肉串和肉片都处理得刚刚好,上炉没多久就被烤得滋滋作响,味道香得不得了。   容裴很快就烤好第一批,摆在瓷盘上送到杨昌和面前。   高竞霆见容裴光给杨昌和烤,顿时有点后悔多嘴把杨昌和叫来了。他盯着容裴的动作仔细模仿,没一会儿就摸到了窍门。   其实烤肉这玩意儿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只要烤熟了基本就能下咽,要是能烤到色泽均匀、喷香可口那就是上佳了。   高竞霆烤出第一批肉后尝了口,觉得不太满意,马上就把它统统分给了旁边的郝英杰,开始烤第二批。   郝英杰:“……”   陶安对于烤肉大业实在是一筹莫展,偏偏陶溪和徐浪约好了似的站在他附近,一个个耍得非常熟练。   陶安向周续玉求助,周续玉说:“容先生一个人烤给杨老他们肯定忙不过来,我也帮一下忙。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   陶安一愣,抬眼瞅瞅徐浪和陶溪那边,又看看容裴那边,心里有点儿懵。   等周续玉在烤肉架前不停地忙碌起来,陶安才如梦方惊。   他转过身跑去把早就榨好的果汁捧出来,一一分到杨老他们面前,然后蹲到容裴身边看着容裴怎么烤肉。   容裴正好把一批什锦肉串弄好,见状喂给陶安一串。   什锦肉串以酥香的羊肉为主料,爽脆的黄椒、清甜的洋葱、滑嫩的香菇间杂其中,每种都有不同的口感、不同的口味,可是咬进嘴里却让人一样都舍不下,恨不得多吃几串。   颜色也漂亮到让人开心。   陶安一下子把容裴投喂的肉串吃吃光光。   他又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哥,我学会了!我帮你好不好?”   容裴也不拒绝,挪了个位置说道:“来吧。”   这时周续玉已经端着自己烤好的肉片分到每个人盘子里,最后他把最为鲜嫩的几块牛肉留给了容裴。   容裴夹起来尝了尝,赞道:“吃起来很鲜,而且香味有点不一样,你自己又调了酱料?”   周续玉说:“以前自己琢磨过。”   容裴正要继续说话,高竞霆就兴高采烈地捧着烤好的盘子跑了过来:“阿裴我给你烤了羊肉!”   容裴一顿。   周续玉脱口而出:“容先生不能吃羊肉,他肠胃会有不良反应。”   高竞霆愣住了:“我不知道……”   容裴淡淡地说:“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倒是小周你怎么会知道?”   周续玉神色窘迫。   为了拿下足够的支持率,像容裴这种身份的人偶尔也会接受一些私人采访,好把政客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展现出来。   周续玉想到容裴这个出路,自然也会做一些调查。   容裴的支持率之所以一直那么高,和他在工作之余的好形象是分不开的:他有着极为出色的运动能力和合作能力,无论是单人赛、双人赛还是团体赛的曾经获得各项州际荣誉;同时他在文学、表演、烹饪等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某年他在帝国年庆出演的短剧还曾经在云来港风靡一时。   更重要的是,他的各项能力都优异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却又活得非常真实。他从来不畏于向公众袒露自己的缺点,也会公开自己的一些小癖好,而且他和群众的关系非常紧密,面向不同群体的演说、不同主题的讲座,以及各种各样的大小活动,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而他那个人一站在那儿,自然就会成为焦点。   这样一个人如果还不能拿到高支持率,那就太不合理了。   可以说周续玉在带着陶安正式投奔容裴之前,就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容裴是怎样一个人。   回想起自己是怀着怎么的目的找上容裴的,周续玉更加窘迫,耳根都发红了:“我关注过容先生你的相关消息,其中一则采访里面有提到过的。”   高竞霆看着他那种模样,心底有着说不出的恼怒。   周续玉这个人的警戒等级蹭蹭蹭地上升。   要说这家伙不是别有意图,他可不信!   见高竞霆脸色沉了下去,容裴伸手拍拍大型犬科动物的脑袋以示安抚,然后转头继续和周续玉闲谈:“上次我说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他指的是让周续玉考进市政实习的事情。   周续玉说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应该有六七成。”   容裴正要再勉励两句,就听到高竞霆很没自觉地插话:“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第55章      高竞霆在容裴面前瞒不住半点心思。   见高竞霆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容裴把烤肉架先腾给周续玉:“小周你想帮忙看看。”   周续玉点点头。   容裴拎着走到花架的另一端,在花木的掩映下声音传不远。他瞅着一脸委屈的高竞霆一会儿,说道:“我看小周挺好的,就让他参加秋季考试,来市政当个实习生。”   容裴看起来坦然,高竞霆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我觉得他是别有用心的……”   容裴说:“他把陶安当弟弟看,陶安和徐浪那事儿闹开以后他就琢磨着帮陶安找个好出路——所以他才带陶安找上我。”他在首都埋的线不算少,陶安和徐浪那点事儿根本瞒不了他。   周续玉的心思他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高竞霆怔愣起来。   他以为容裴对陶安好是因为陶安是他弟弟,毕竟容裴对家里人的重视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容裴继续说:“陶安本性不坏,教起来不算太难,养在身边带一带就行了。我觉得小周这人心性好,能进市政帮我也不错。”   不知怎地,高竞霆觉得心里有撮火苗在不停蹿高。他不知道怎么抚平心头的愤怒,直接骂道:“这种一门心思利用别人的家伙能叫心性好吗?”   容裴拍拍高竞霆的肩膀,微微地一笑:“这种事谈不上利用不利用的。如果你心里有这么一个人,自然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真要这么算的话,除了真心相待的那几个亲近人之外,这世上谁和谁不是利用对方?”   高竞霆不吭声。   容裴说:“我知道你是在意他说出我忌口的东西,而你却不知道。但是那真的不重要,周续玉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在带陶安来云来港前特意调查过我以前的资料;而你不一样,以前一起吃饭都是我做的主,哪有机会出现我不能吃的东西?所以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不要太在意。”   高竞霆听他这么一分析,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他想要抱一抱容裴,却又怕容裴不高兴,只好耷拉着脑袋说:“我明白了……”   容裴说:“我知道你总是担心我身边会出现别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再担心也没有用。这样草木皆兵,只会弄得你自己心里不舒坦。”   高竞霆支支吾吾地辩白:“阿裴,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见高竞霆神色郁郁,容裴勾过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啄吻了一下,安抚道:“我知道。”   虽然他很快就退开了,高竞霆却还是觉得自己被亲的那边连腾地烧了起来,烧到他的心都化开了。   即使有花架的掩映,杨老他们交谈的声音还是隐隐可闻的,容裴在这些称得上是长辈的人面前亲了他,让高竞霆有种小孩子瞒着大人做坏事的快感。   他的心情向来变得很快,这会儿被容裴哄到高兴不已,回到长桌边时他对上周续玉已经能和颜悦色了。   郝英杰本来已经凑到徐浪和陶溪身边和他们说话,看见心情被容裴迅速逆转的高竞霆,忍不住感慨:“栽得真深。”   大家都是高竞霆一系的,陶溪和郝英杰交情倒也不错。他应道:“感情真要来了,总是身不由己的。”   徐浪本来想找陶溪和自己一起去跟陶安好好谈谈,可郝英杰一直梗在中间,他找不到机会开口。思来想去,徐浪也只好接腔:“也许他甘之如饴。”   郝英杰闻言一顿,笑着说:“也对。”   一时都有些沉默,只有肉在烤架上极为轻微地滋滋作响。   周续玉已经手把手教会陶安该怎么烤才好吃,两个合作之下,杨老他们的份已经烤够了。   陶安兴冲冲地拎着自己烤的肉串去逗站在一边打瞌睡的毛球。   容裴把周续玉喊到一边坐下,三个人加入了杨老那边的谈话。周续玉明显有些拘束,除了向杨老问好以外一句话都没说。高竞霆倒是应对自如,连杨昌和的考校也不怕,遇着和杨昌和意见不合的地方还会据理力争,呛得面红耳赤。   容裴在一边偶尔补一两句。   周续玉眼瞅着烤肉快吃完了,刚想站起来继续为他们多烤一点,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毛球竖起羽毛,拍着翅膀扑腾到容裴肩上:“敌人入侵!敌人入侵!”   容裴抬手安抚般拍拍他的背,笑着对杨昌和几人说道:“我也请了几个朋友过来,就是郝英才和郑应武,还有他未婚妻祁佳。”   郝英才外派的时间已经到了,本来就准备今天回来。通知容裴时听说要在他家烤肉,高竞霆还请了一堆他那边的人,郝英才登时就不乐意了,鼓动郑应武带上未婚妻和自己一起过来。   郑应武正好有事要过来云来港,二话不说就应了。   郝英才率先上去和杨昌和打招呼,郝家人经常出没于高家,小时候郝英才就见过杨昌和好几次,所以也没太拘束。   郑应武倒是慢了两步,他是在观察高竞霆邀请来的人。   然后感叹敌军太弱小。   高竞霆虽然邀请的全是他那边的人,可分量最大的杨昌和明显不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的;而安管家兄弟和徐教官是高家派来的,不完全听命于他;至于郝英杰、徐浪和陶溪?郝英杰怎么样就不说了,徐浪能算是助力吗?要不是徐教官为了这个弟弟答应回家,他能不能代表徐家入驻云来港还不一定!陶溪就更不用说了,连继承人的位置都没有完全拿到手。   如果这就是高竞霆能拿得出手的人,那他恐怕连容裴的半个指头都玩不过。   郑应武朝祁佳点点头,领着她去见杨昌和。虽说像他这种层次的人能见到杨昌和的机会不多,但郑应武觉得自己又不需要靠杨昌和吃饭,又没打算求杨昌和帮忙办什么事,所以他腰杆挺得笔直、语气尊敬却不带丝毫卑怯:“杨老你好。”   祁佳也认出了杨昌和,不过郑应武要给容裴撑面子,她也得给自己的未婚夫撑面子。   于是两个人都表现得很从容。   周续玉心里有些震动。   他了解过容裴身边的人。   郝英才早早就离开了郝家,也早早就没了郝家继承人的位置;郑应武呢,最开始只是一个小混混,还坐过牢——容裴把他逮进去的;至于郑应武的未婚妻祁佳,出身更是平凡又普通,扔到人海里就找不着了。   可是他们在杨昌和面前却那么地自如,仿佛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似的。   对比一下高竞霆邀请来的郝英才、陶溪和徐浪,高下立判。   ——一个人能取得什么成就,眼前的地位是不能作准的。   周续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站起来为他们烤肉。   陶安搬了张椅子坐到容裴身边听他们说话。   旁听的人数增加了,杨昌和自然也不能光指导高竞霆。   他开始讲起整个西部大势。   最近从东海域跨越整个大陆海岸线迁移过来的“自由者”越来越猖獗,军方的整顿是势在必行的。   西部是以云来港为枢纽慢慢兴盛起来的一个特殊区域,原本帝国的第一要塞是西部边界的黑水州,这边根本就是一片辽阔的荒弃地。   没错,荒弃地。   这年头大小城市都越来越多,可常驻居民其实并不多,人口的流动性很大。   当一个城市活力不再、迈向衰落时,这群追求利益、追求名利的人就会前往新的城市寻找机会。   所以荒弃城越来越多。   帝国为了控制这种趋势,政策一项接一项地出,终于见了成效:以首都为中心,大小城市呈辐射状分部;而且越临近首都,繁荣度就越高;除此之外一些历史悠久的城市也成为次级辐射中心,撑起了邻近州市的发展。   不少荒弃城也逐渐焕发活力。   在这种状况下,云来港这种边远小城自然没有人会注意。   可以说云来港的开发是青流商人创造的奇迹,因为当时有一大批清流商人作为先驱者来到了这个地方,把它当成一个既便宜又方便的中转仓库来使用。   当初有人看到了云来港崛起的苗头,定下了一连串的计划。   杨昌和说:“这些计划已经由我接手。”   在场的人都没太诧异,他们甚至能揣测出杨昌和口里那个“有人”到底是谁——能让杨昌和这么推崇的肯定是他那位昔日好友容君临。   杨昌和正色说:“军方整改迫在眉睫,我希望你们年轻一辈做事要稳妥一些,至少行动之前心里要有个底。”   高竞霆和容裴认真地点点头。   正事都谈完了,郝英才摸摸肚子说:“我饿了,先去烤点东西来吃!”   毛球也跟着说:“饿了,饿了!”   杨昌和开始帮忙捋清西部局势时,其他人就已经拉着椅子坐了过来旁听,听郝英才这么一闹腾也觉得有点饿。   毕竟刚刚只有周续玉还在烤肉架前忙活,要烤给这么多人还真忙不过来。   于是他们又三三两两地围着长桌给自己烤肉吃。   比之一开始,这时候的气氛已经融洽多了。   郝英才撑着容裴的肩膀给他讲海州的事,郑应武和祁佳时不时地给他补充。陶安似乎也很感兴趣,扒在容裴背上听得津津有味,不过郝英才总嘲笑他是为了逗毛球玩儿:只有站在容裴肩膀上时毛球才会勉强搭理一下别人。   陶溪他们似乎受了感染,也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开了。高竞霆知道容裴在享受重逢的时光,也凑到自己的人身边插话。当然,他手上也闲着,这次他扔开了所有羊肉,回想着以前一起吃饭时容裴爱吃什么,仔仔细细地选好材料,开烤。   事实上看着容裴和郝英才他们相谈甚欢,高竞霆也有点迷茫,他总觉得对比容裴——甚至对比随便一个普通人,自己身上也总像少了点什么似的,怎么看都不对。   到底少了点什么……   高竞霆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起来。      第56章      烤肉会后就是各自归位。   杨老最先离开,接着高竞霆被安志鸿领了回去,他那边的人自然都走了。   周续玉收拾好以后就跟容裴说要去复习,陶安也举手表示要去登陆演练平台去跟着赵洋准备秋季赛事宜。   于是天台上只剩下郝英才、郑应武和祁佳。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容裴说起话来也直接起来。   他问刚刚外派结束的郝英才:“大郝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郝英才说道:“我已经有方向了。”   容裴挑眉。   郑应武也看向郝英才。   郝英才也不卖关子:“我发现我在幕后玩起来可以放得很开,到台前反而束手束脚。想来想去,我觉得像高竞霆那边那位徐教官的路线就挺适合我的。我也想明白了,老是和郝英杰这么怄下去也不知哪天才是个头,干脆我帮他一段时间,趁机和他和解。到时候我就能真正放开手去做自己的事了。”   容裴说:“早这么想不就好了?白瞎了那么多的好机会。”   毛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容裴肩膀上,闻言乜斜着郝英才,连连应和:“就是,就是!”   郝英才:“……”   郑应武:“……”   他们一致决定转身走人。   ——这一人一宠都太可恨了!   容裴笑眯眯地送走这最后一批客人时,天穹已经渐渐黑了,初秋的月牙儿爬上林梢,薄雾般的游云随风而动,慢慢挡住了它的脸颊,只留下一个白皎皎的尖勾在外头。   容裴轻轻拍拍毛球:“你可以出去玩一玩。”   毛球很开心地往外飞去。   容裴回到自己房间。   现场解说秋季赛差不多到了,他要先和官方联系一下。   刚登陆平台,容裴就看到来自“野狼”的信息。这家伙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不少,最后一条居然是这样的:“期待你今晚的解说,野狼全体成员都会去支持你的!”   容裴微微眯起眼。   这种态度有点儿反常。   难道这家伙其实没有放弃找“猎手”麻烦的事?   徽章当然不怕一个小小的新兴军团,可高竞霆这个人有点倔,真要较真起来会很麻烦。   演练平台上的身份容裴没打算让高竞霆知道,因为这关系到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是高竞霆知道猎手是他,那件事根本就瞒不过高竞霆。   虽然高竞霆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的高竞霆已经不能用老眼光去看……谁知道到时会闹成什么样?   容裴有些后悔前段时间把高竞霆撩拨得太狠。   他原本想着给高竞霆一点刺激,让他在平台方面也用点儿心,没想到高竞霆还真对“猎手”执着上了。   要不去安抚安抚?   容裴顿了顿,给高竞霆回了个信息:“解说完我就来找你。”   高竞霆很快就回复:“真的吗?我等你!”语气又惊又喜。   容裴关了对话栏,开始和官方沟通。   前面的解说进行得很顺利,容裴主持过这个活动不下五次,整个流程把握得很好。到后面的自由提问环节就有点儿热闹了,一开始还是秋季赛相关,后来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朝容裴发问,要求容裴帮忙解答平时遇到的一些死局。   结果好好的现场解说慢慢演变成战术研讨会。   而且从自由提问环节开始,旁听人数就在不停地飙升——原来是一些对秋季赛赛程非常熟悉的人纷纷跳过解说环节,特意等到这个点才进来的。   官方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工作人员把现场维持得非常好。   在现场的角落处,两个年逾八十的人在交谈。   其中一个人穿着最普通的白袍,他听了一会儿,评价道:“很少见的理论型人才,他的理论比实战能力强多了,适合辅助型副手的位置。”   另一个人戴着一副眼镜,闻言反驳道:“你错了。”   “错在哪里?”   “我看过她早期的战例。那时候她还很不成熟,正因为不成熟,才能看出她最真实的一面。”戴眼镜的说:“她的实战能力不会比理论差,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   “什么意思?”   “有时候局势太胶着,即使赢了也是惨胜,她就收手了。”戴眼镜的人分析道:“看看她后来的战例吧,大部分她都不是没有赢面的,但她却全都输了。更重要的是,你看看她每次比赛结束后的损耗率——再推算一下如果是你自己,能不能把它降到更低。反正我是不能。”   “你是说她是在摸索损耗率最低的战术?”   “应该是。”戴眼镜说:“如果她成功了,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毕竟它的影响绝不局限于平台上,在现实里也是不错的资本。”   白袍老人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你权限还在,知道这家伙是哪家的吗?或者说是谁教出来的?”   戴眼镜的人说:“他应该跟很多人学过,但没有专门师从于谁。至于家世……”他瞧了白袍老人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也不算差。”   白袍老人很快反应过来:“我认识的?不可能,我不认识这样的女娃儿。”   戴眼镜的人说:“他可以不是女的。”   白袍老人不乐意了:“别绕圈子,直说就行了!”   “他是容裴。”戴眼镜的人说:“你外孙的未婚人、君临的侄子。”   这两个老人正是杨昌和和李付钧,他们一个为了西部的发展、一个为了自己的外孙,有限度地握手言和了。   李付钧一是消化不了杨昌和给的消息:“……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李付钧说:“我刚知道时也难以置信,毕竟就连君临也只是在政治上有长才,他却像无师自通一样军政都专擅——君临还是整个容家供出来的,而他根本没有家世支撑。现在他的资料已经列入机密范围,往后别人恐怕很难查到他头上了。不得不说,高荣成那小子还真是会捡漏。”   李付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再说话。   ——但他开始忧虑起自己外孙的未来了。   容裴并不知道杨昌和和李付钧会进入现场旁听,他有条不紊地解答着众人的问题。场面虽然热闹,可总体而言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开始展开收尾工作。   眼看快要成功脱身了,人群里突然出现了“来一场”的呼声,整个现场就像点鞭炮被点着了似的,噼里啪啦地响了开去。   按照惯例,解说人确实该来一场演示赛。   高竞霆还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这样的场面,看得有点热血沸腾。他正要自告奋勇地上场和容裴对战一局,却听到“猎手”说话了:“那好,我叫恒温过来一趟。”   听到“恒温”两个字,整个现场都沸腾了。   “猎手”的理论深入人心,战绩却有点拿不出手;而恒温恰好与猎手相反,他是徽章的始创人,面向公众的时候不多,可他有着傲人的胜率和杀伐果断的刚硬,并且三次蝉联国内秋季赛个人组冠军。   他和容裴一样属于徽章的灵魂人物。   而且比起经常露脸的“猎手”,恒温身上明显要多几分神秘。   高竞霆听说过恒温,可是当看到“猎手”和恒温并肩站在台上时,他才意识到“猎手与恒温关系很好”并不仅仅是一句传言。   容裴能把猎手经营到今天这种地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也就是说,在他没有参与到的那些时光里,容裴曾经和很多人一起努力过。   在那个过程里面没有他的存在。   高竞霆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他火辣辣地疼。   他告诉是因为自己那时候自己太不争气,容裴才会把他排拒在外;是因为自己成长得太慢,才会让其他人出现在容裴的生命里。   可是心还是疼得火辣辣。   听着旁边的人议论恒温和猎手,翻出过去几年他们的演示赛来大谈特谈,甚至还添油加醋地抛出他们的过往来讨论,高竞霆突然觉得有点儿呆不下去了。   他没有给“猎手”留下任何信息就退出平台。   他需要好好平静一下。   容裴对高竞霆的反应一无所知。   他认认真真地和恒温打完演示赛,完美地结束了这次的现场解说。   退出了官方提出的会场,容裴切入他和恒温最常用的“房间”。   他熟稔地问道:“我还以为你没时间赶这一场。”   私底下的恒温和传言中不同,这厮笑得浪荡又风流:“美人相邀,当然不能拒绝。”   容裴只当没听到他的话:“什么时候出发?”   容裴不想开玩笑,恒温也变得正经起来:“后天我在这边的工作就开始铺开宣传了,我会在我的名字占据最多版面的那天抵达。”   容裴说:“老玩这招,你还真是玩不腻。”   恒温说:“能做出政绩的人不一定能拿下支持率,成功的政客和失败的政客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的政绩会说话,后者的政绩很实诚地呆在档案袋里。”他朝容裴挑挑眉,“这一点你不赞同吗?”   他可不信容裴不认同自己,毕竟容裴可是把这个理念贯彻得最彻底的人!   果然,容裴微微地笑了:“我很赞同。”   恒温给容裴抛出一个消息:“你猜瞿家派去云来港的人是谁?”   恒温本来只是想卖个关子,没想到容裴还真猜了起来:“瞿泽的姐姐,瞿洺?”   恒温挑眉:“怎么猜到是她的?”这算是承认了容裴的猜测。   容裴说:“这又不是多难猜的事,瞿洺去年刚从索德帝国学成归来,自然得找个地方试试刀。”   恒温说:“跟你说话真轻松。”他朝容裴伸出手,“往后合作愉快。”   容裴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合作愉快。”   他们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地昭显着四个字:狼狈为奸。   容裴和恒温分开后去联系高竞霆的“野狼”,却发现野狼已经不在线。   心里正疑惑着,陶安就悄悄来报信:“哥!我去野狼那边卧底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好像要搞大动作……哦,不是网上的,是现实里的。野狼的成员好像都是高竞霆底下的兵,你说他们想干什么?”   陶安被高竞霆塞了个号的事容裴早就知道了,听到陶安去搞卧底他也没讶异。   一听陶安说出野狼那边的动向,容裴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给陶安解释:“瞿家那边派来的人马上就要过来,到时候他们两系的人应该会来一次联合军演。第一次交锋自然是重中之重,就算是输他也要输得漂亮一点。所以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下线去准备了吧。你不要管太多,那还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陶安点点头。   容裴也搁下了心底的疑惑。   七月中旬,树梢的知了渐渐绝迹了。站在云来港的高处往下看,整个海湾的沿岸都都变成了金黄的海洋,偶尔间杂着玫瑰红的枫叶,看上去像是连片的火海——它几乎要把海面也点着了。   同时烧得如火如荼的还有高衡在东部地区的相关报道。   作为出色的外交部主导人,他不仅把州中各项指标完美完成、让本州和邻近各州打得火热,还数次遥遥地、狠狠地打了远东联邦的脸,成为了当季炙手最可热的杰出青年候选人。   他的发言被挂在无数头版头条上,那张英俊过头的脸庞也迅速红遍了街头巷尾。   就连与东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云来港也感受到了那种热度。   高衡的名字逐渐为云来港的人们所知晓。   而就在这时候,高衡登上了前往云来港的列车。   盛誉铺路,隆重登场。      第57章      这个七月云来港沉寂已久的军方迎来了两个重量级的新人,一个是瞿家当家人的长女瞿洺,另一个则是高家这一辈中声望最高的高衡。   瞿洺去年回国后就在首都任职,这次平调看起来有点儿意味深长,毕竟一位首都的上校和一位云来港的上校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群众的目光更多的是集中于高衡身上。   相比一直在索德帝国进修的瞿洺,刚刚名扬整个帝国的高衡似乎更为耀眼。   高衡这次是接任军方特派指导员的位置,原则上归属于行政体系,级别还不低,几乎与秘书长持平。   这要不是已经站到高竞霆那边,来了这么个背景强悍的人物罗伯通肯定会亲自迎接,至于现在么,他纠结了一会儿就让容裴准备迎接工作。   容裴也没推辞,相当干脆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于是当天的云来港晚报开始大肆报道两位年轻政客的以第一次会面,标题诸如《双星并辉——论军政携手的可能性》、《黑白遭遇——不同制服下的美好情谊》,附图是高衡迈出列车时和容裴握手、容裴携下属与高衡共进晚餐、容裴送高衡到接待地点等等画面。   容裴回到家时才发现媒体们又干了这样的好事。   因为他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就看到高竞霆一脸怨念地蹲在自己的床上,两只手把刚刚出炉、看起来还热腾腾的报刊攥得死紧,手背的青筋要多明显就有多明显。   容裴脱下外套把它挂到一边,松开了衬衫领子底下的几颗扣子以及袖口的袖扣。   见高竞霆一脸欲言又止,容裴抬手拿过他手上的报刊瞅了两眼,评价道:“拍得不错,把我和高衡都拍得特别上镜。”   高竞霆说:“我不喜欢他。”   容裴说:“那就不喜欢,没有人逼你喜欢他。”   高竞霆说:“我不想看到别人把你和他扯到一起!”   从小到大高衡都是非常优秀的存在,在其他人嘲笑他的时候高衡还是跟往常一样待他好,好到他以为高衡是个好人,其他人也认为高衡是个好哥哥。可当他不再是个傻子、回过头一想,事情就很明白了,高衡处处关心他、处处让着他、处处照料他,确实让他自己的形象拔高。可相对地,他“傻子”的形象也越来越深入人心,在别人口里彻底成为了一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物。   看到已经非常耀眼的高衡,高竞霆就想起被自己浪费掉的那些宝贵时间。   在他浑浑噩噩混过来的那些日子里,有无数人已经把自己甩得很远,他怎么追赶也难以赶上!   在高竞霆眼里,高衡就是前来耀武扬威的胜利者——他既羡慕又妒忌。   如果他早一些觉醒,早一些达成高衡那个程度的成就,就不会担心留不住容裴了。   容裴和高衡站在一起的画面让他很难受。   高竞霆没法和容裴说起这种近乎卑怯的担忧,他委屈地红了眼:“阿裴,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和他见面……”   听到高竞霆毫无道理的乞求,容裴微微一笑,说道:“你在意这种事?”   高竞霆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很在意!”   容裴抓住他的下巴亲了口他的额头。   高竞霆哪会满足于这种敷衍式的安抚。   他一把将容裴带到床上,恶狠狠地吻住他,仿佛要把他的唇舌吞进自己身体里。   容裴把手按在高竞霆的肩上迎合着他。   对于高竞霆这种常态式的发情,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高竞霆似乎觉得只有完完全全地占有他的身体才能踏实下来。   容裴其实有些不明白这种想法,但他也没有找到更好的沟通方式。   他在感情上的需求向来不多,所以无法理解高竞霆想要究竟是什么。   不不不,也许不仅仅是高竞霆,就连交往了六年的林静泉,他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对对方好,并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对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不理解”和“不了解”也许正是最致命的地方……   容裴微微晃神。   高竞霆很快就发现了容裴的异常,他用下巴挤开容裴的衣领,脑袋凑进他衣服里,冷不丁地咬了他锁骨一口。   容裴吃痛地皱起眉,骂道:“你属狗的吗?”   即使被狠狠咬出了一个牙印,他的声音还是竭力维持着平稳。   高竞霆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不高兴地说:“你不专心。”   没等容裴反应,他开始吮吸容裴衣襟里的肌肤,在那儿留下一记又一记的红痕。   容裴的双手被他牢牢地定在床上,像是躺在祭台上的祭品一般只能认他宰割。   一直到感觉出容裴开始有些反感了,高竞霆才放开禁锢着容裴的手,凑到容裴颈边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根:“没错,我属狗的,我是你的狗,阿裴。”   容裴只觉得耳根被高竞霆喷得发热,等听清他的话,一时有些沉默。   这种赤裸裸的、近乎卑微的臣服宣告,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高竞霆吮吻他漂亮的脖子:“阿裴,我想舔遍你身上每一个地方……它的每一寸都是属于我的。”   他缓缓含住容裴的喉结,舔吻着容裴因为呼吸而微微颤动的喉咙。   容裴被他挑起了欲念,伸手搂住高竞霆的脑袋,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   感受到容裴在回应自己,高竞霆紧紧地抱着他说道:“我也是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也是你的。”   从那近乎痴狂的语调里,容裴听出了一颗没有半点安全感的、滚烫的心。   他永远不会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因为他觉得把自己的一切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上是极为愚蠢的。   看到高竞霆为了自己几乎快要达到疯狂的地步,容裴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不应该给高竞霆太多的希望,毕竟他能给予的回应并不多。   ——这样的痴狂,不应该因他而生。   可是它已经存在了。   容裴第一次感觉身体的躁动击倒了理智。   他任由高竞霆解开他的衬衫、褪去他所有衣物,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吻痕。   连喉间逸出的呻吟也没再刻意压抑。   他邀请般的默许让高竞霆愈加放肆。   这一夜谁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两人都早早起来了,身体上的疲乏并没有给他们的精神造成太大的影响。   容裴钻进浴室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时就看到高竞霆已经衣着整齐,手里拿着他的正装乐颠颠地跑过来:“阿裴我帮你穿衣服。”   容裴仿佛看见了刚认识不久时的高竞霆。   那时候这家伙也是这样的,什么都想插手,连吃饭都要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才肯乖乖吃完。   那时候这家伙嫌那些扣子太麻烦,不喜欢自己穿衣服,所以老是磨着要别人帮忙穿——这个别人的人选,除了他就别无他选了。   那时候这家伙只是依赖他,这时似乎多了点儿……占有欲。   容裴张开手任由高竞霆为自己把衬衫套好。   高竞霆高兴地帮容裴把所有扣子一一扣上,完美地遮挡着昨晚自己留下的所有吻痕。   ——这是他的,半点都不能给别人看去。   高竞霆很快就帮容裴穿好整套衣服,搂着他索要了一个早安吻:“阿裴,以后你的衣服都由我来帮你穿好不好?”   以后吗?   容裴闭上眼睛说:“只要你在。”   高竞霆毕竟不是以前的高竞霆,以前容裴说“只要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他就绝对不会找别人”,高竞霆就心安了,心里没有丝毫怀疑;他也察觉不出“最好的朋友”根本是个谬论,以它当前提是很可笑的事。   容裴说的“只要你在”,又是一句有前提的话。   高竞霆把头埋进容裴颈间,仿佛在说服容裴,又仿佛在说服自己:“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在高竞霆说出这样的话的第二天,他就见到了瞿家派过来的瞿洺。   瞿洺只比高竞霆要大一岁,像她这么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实在很难想象她已经身居上校之位。   可是在她接手自己的部属之后瞿家人的能耐就亮出来了。   高竞霆是在陶溪的建议下以“敦亲睦邻”为由视察敌情去的,结果让他很沮丧:对方比他厉害得多。   高竞霆可不是个容易被击败的人,他的思维也异于常人。在瞿洺大方地带着他视察一圈后,他立刻点出几处自己觉得新奇的地方问个不休:“这是你在索德帝国那边学来的吗?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瞿洺并不反感他的直接。事实上他们圈里人都不排斥共享,如果出去深造学来的东西只用来为自己牟取利益,那简直是可耻了。她耐心地说:“确实是。不过里面涉及的东西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要不这样吧,我把我以前的笔记给你,你遇到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先交换个联络号吧?”   高竞霆见她这么爽快,顿时有些羞惭。他坦白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视察敌情的……”   瞿洺笑了起来:“这没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不过我们可不是敌人,就算是竞争那也是良性的。谁输谁赢有什么要紧的?我希望帝国的人才越多越好。”她的语气平缓,话里对帝国的热爱却是难以掩藏的。   她看向校场前方高高飘扬的帝国国旗,眼神柔和却又坚定。   高竞霆还是第一次直接对上这种真切而浓厚的感情。   这种浓烈的爱意不是为某个人而生、更不是为某样事物而生,而是为他们的帝国而生。   那是打从心里希望看到帝国能够更加富强、更加繁荣的期盼。   他顺着瞿洺的目光望向那迎风而动的血色旗帜,心里有着一种非常陌生而又近乎本能的触动。      第58章      容裴知道高竞霆和瞿洺走得很近的事时已经是七月末了,这时蹲点挖掘内情的媒体似乎积攒够了材料。   他们的笔锋终于从“容秘书长与特派指导员秘闻”上边移开,转而对“上校与上校不得不说的故事”大书特书。   容裴从众多时事里抽出空来看了陶安塞过来的杂刊两眼,微笑瞅着陶安。   高竞霆最近很忙碌,也许是高衡的到来刺激了他,所以他连造访容裴家的次数都大大减少,即使偶尔过来那也是半夜摸上容裴的床,很快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他似乎憋着劲要证明自己。   至于高竞霆是不是和瞿洺有什么,容裴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首先,就陶安跑去卧底的情况来看“野狼”正在备战秋季赛,高竞霆每天都会上去指挥一两场,闲暇时间被占了大半;然后高衡掌握着军方的第一手情报,时不时地把高竞霆和瞿洺的动向添油加醋地转告给他。   高衡那个人他很了解,高竞霆和瞿洺真的有问题,这家伙肯定立刻让他和高竞霆断个干净。高衡固然野心大、心气高,可他对朋友却是真心实意地好,眼下这家伙还有心思拿高竞霆和瞿洺逗趣,正好说明了高竞霆和瞿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裴把有着高竞霆和瞿洺“接吻照”的杂刊搁到一边,笑着问陶安:“秋季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容裴这话算是问到了陶安最纠结的地方:“陶溪那小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了我一支队伍,说如果我带的队垫底就让队里的人统统认罚!野狼的人关我什么事……我的心思完全放在赵哥这边啊!”   容裴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陶溪找对了方法,这家伙骄傲的时候很骄傲,真遇上事儿时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将法。   察觉陶溪这么煞费苦心地想挖坑给陶安跳,容裴也不打算提醒他,毕竟他能亲自管教陶安的时间不多,有人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他有什么理由拒绝?陶溪对陶安绝对没有恶意。   容裴说:“这次秋季赛对你赵哥很重要,这决定着他能不能进入徽章的核心阶层。你既然抽不开身,干脆就和你赵哥说一声,专心去野狼那边带队吧。”   陶安一脸不开心。   可是想到陶溪言出必行的可恨性格,陶安也只能点点头:“那我去跟赵哥解释。”他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回头瞪着容裴,“哥,你故意绕开话题!”   容裴微笑着摊开手:“好吧,你想说什么?”   陶安气愤地说:“你看,陶溪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个瞿上校!”   容裴说:“那又怎么样?”   陶安说:“哥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容裴说:“高竞霆不是我养在脚边的狗。一个人要往高处走,自然要结识各种各样的人。作为公众人物,和人往来时是免不了被媒体捕风捉影的。你想想是我的绯闻多,还是高竞霆的绯闻多?”   陶安小心地觑着容裴说:“哥你多很多……但是哥,你那些绯闻里面不是有真实的吗?你怎么知道高竞霆他这些不是真的……”   容裴用食指敲了敲被扔到桌子上的杂刊:“这种照片,纯粹是角度造成的错觉。你想要的话,我连我们罗执政官和高衡的亲热照都能弄来给你。”   陶安:“……”   容裴说:“而且以高竞霆现在的水平,要是真的有心和人偷情的话,完全可以瞒得滴水不漏。要不要我给你说说有哪些办法可以瞒天过海?”他看起来对这项业务非常熟悉。   陶安说:“……不用了。”   他突然觉得高竞霆有点儿可怜。   高竞霆拿到杂刊后脸都黑了。   自从高衡来到云来港后他就开始提心吊胆,这会儿终于出事儿了。   看高衡现在如日中天的名气就知道了,他这个人操控媒体的能力绝对一流。虽说徐浪一直在想办法削弱高衡的影响力,可高衡经营的时间比他和高竞霆加起来都要长,他哪里是高衡的对手?   最近徐浪忙得焦头烂额,事到临头却还是节节败退。   出现这种报道只是高竞霆一系最表面的败绩而已。   高竞霆草草结束了一天的特训,开车驶离云来港军区。   他要去找容裴好好解释一下这些报道。   高竞霆去到容裴家时却发现容裴不在,只有周续玉接待他。   周续玉说:“容先生和郝先生去了网球馆。”   高竞霆说:“那好,我去那边找他。”   等高竞霆踏入网球馆,马上就注意到不远处沸腾的人声。他远远就看见了位于人潮之中的容裴,可听到周围议论纷纷,他没有立刻挤到前面跟场上的容裴打招呼。   他想听听别人那里的容裴是什么样子的。一听之下他才知道原来容裴正和高衡组成双打队伍,对战今夜来访云来港的国际锦标赛热门组合“沙海”。   “沙海”是索德帝国的人,正准备到这边参加秋季锦标赛。据说他们本来只是来这边练练手,结果一听到常年霸占云来港冠军宝座的容裴也在,马上就拎着球拍过去挑战了。   容裴本来正和“临时碰上”的高衡慢悠悠地耍得悠哉,听到对方的约战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是来放松的,没兴致应付血气方刚、追求胜利的热血青年。   他不拒绝还好,“沙海”反而更想和他打了。   他们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缠容裴,最后把名号都亮了出来。   听到他们是“沙海”之后,容裴就更没兴致了,体育圈和他们本来就不会一个领域的,他没兴趣成全这些家伙的好战之心。   所以容裴还是那个回答:“我不想和你们打。”   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在亮出身份之后还会吃瘪,在容裴再三拒绝之后这两位暴躁的索德人开始破口大骂。   容裴还能维持风度,高衡则没那么好脾气了,他揉揉手腕,冷笑着说:“比一场就比一场。”   于是就有了高竞霆看到的场面。   外敌在前,高竞霆觉得容裴和高衡站在一块也没那么碍眼了。虽说高竞霆更想取代高衡的位置,可他很清楚自己一向玩不转网球这种运动,所以识趣地退到人群后边观战。   他不担心容裴会输,容裴可是连和他一起做强化训练都不掉队的人,虽然先天上体质不如他,后天的调养和努力却已经让他的身体比运动员要强悍得多。高衡就更不用说了,在体能上边高家人还怕没法碾压普通人吗?至于球技……要是高衡球技不好,怎么可能答应“沙海”的挑战?   高竞霆走到柜台处,拿了份介绍历年名人的宣传册翻看起来。等看到近几年的年度冠军队伍一栏,他的目光微微一紧,攥住书页的手几乎要把纸张扯碎了。   那儿是容裴和林静泉的照片。   容裴微笑亲吻着奖杯,而奖杯另一边则是林静泉。   如果没有那个奖杯的话,容裴就亲在了林静泉的脸上。   他们的表情都很正经,微微地含着笑,目光几乎没有交接的地方。   可是他们握住奖杯的手……是扣在一起的。   这本来是很普通的动作,可是联想起容裴说过的那句“我和林静泉交往过”,这些简单的动作就变成了让人难以忽视的亲昵。   高竞霆合上宣传册。   这就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去调查容裴过去的原因。   哪怕只找到一点点证明容裴曾经属于别人的蛛丝马迹,他的心都像被刀剜过一样疼得要命。   容裴为什么要和别人在一起?   他们明明有婚约……容裴明明应该最先考虑他!   听着球场那边如潮水般的欢呼声,高竞霆的心也像有什么在不停地鼓噪。   他远远地看向场中的容裴。   这时候比赛已经进入尾声了。   场中的容裴和高衡默契配合,干脆利落地拿下了最后一分。   毫无悬念的胜利。   “沙海”组合的两个人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跪倒在场中,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高衡一只手搭着容裴的肩倚在他身上,扬起嘴角说:“总有些不自量力的敌人上赶着来点缀我们的胜绩。”   容裴说:“你应该谦虚一点。”   高衡挑眉:“怎么谦虚法?”   容裴走到网前对“沙海”那两人说:“对不起,我们是业余的,打法可能有点儿野蛮。没伤着你们吧?”   高衡:“……”   要比狠的话,谁能比得过容裴!   高竞霆一直在看着容裴和高衡的一唱一和。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了。   正相反,他现在的洞察力比谁都要敏锐。   比如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高衡不经意地把手搁在容裴肩膀上,容裴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种肢体接触。   容裴向来反感陌生人的触碰,即使是朋友他也不一定能接受。   除非是“极好的朋友”。   这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容裴和高衡很熟悉。   熟悉到容裴可以克服接触障碍。   范立云、林静泉、恒温、高衡……还有谁?他们之间还会出现什么人?   高竞霆有点没办法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他蓦地想到容裴说“如果你对我有半点不信任,就会发现很多你无法接受的事”。   容裴果然比谁都了解他。   这种一点一点发现事实的感觉无异于凌迟。   高竞霆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他狼狈地离开网球馆,回到自己的车上。   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容裴的痕迹——都有容裴和别人往来的痕迹,他要怎么才能完全避开?   他要怎么才能装聋作哑——装得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高竞霆用力地捶了方向盘一拳,把头埋在那上面。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拨通了安志鸿的联络号:“安哥,我想知道所有事。”   “关于阿裴的所有事。”      第59章      高竞霆拿到手的是一份未开封的资料。   安志鸿给他解释:“你与他有婚约,所以你有权调阅他的所有资料。我是用你的身份卡取来的,里面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   高竞霆点点头:“谢谢安哥。”   安志鸿没再说话。   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可是在见识过容裴在“极限感知”里的表现后,安志鸿心里就有了种挥不去的执着:他很想看到高竞霆对上容裴。   要知道他和安管家两兄弟是最早跟在高竞霆身边的人,在高竞霆出事之前虽然还很年幼,但他表现出来的聪颖和天赋绝对是一等一地好。即使脑部受了伤,高竞霆在军事方面的敏锐度还是比寻常人要高,再复杂的战术他都能迅速掌握。   安志鸿以研究“极限感知”为毕生要责,非常期待渐渐恢复如初的高竞霆和容裴的碰撞。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容裴身上一定也有破绽,只是它始终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有特定的对手才能把它逼出来。   安志鸿想看的就是这个“破绽”,这对他而言是极为宝贵的素材。   安志鸿没有和高竞霆提起过他这份私心,高竞霆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拿着材料回到军区,用胳膊夹着档案袋站在校场前面发呆。   月色照耀着黑黢黢的军区,抛下了一地银霜,看上去异常清冷。入秋后秋虫就乐呵了,躲在灌木丛中啾啾直叫,吵得人心头发慌。   高竞霆突然想起白天有人好像塞给自己一包烟,他顿了顿,把它掏出来放了一根到嘴巴里。   淡淡的烟草味冲减了心头的烦躁。   这个味道……有时候会从容裴嘴巴里尝到。   那是不是代表容裴也曾经这样愁闷过?   这时高竞霆背后突然传来瞿洺的声音:“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高竞霆回头一看,瞿洺裹着秋用军大衣,那简约的对襟设计把她衬得非常干练。他想起众多杂刊把自己和瞿洺扯在一块,不由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高竞霆就敛容问:“如果有一件事,你非常害怕它,却又无时无刻都会遇上它……你会狠下心把它剖开来一次把它看个清楚,还是蒙起眼睛捂住耳朵,始终当它不存在?”   瞿洺沉默片刻,坚定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如果是我的话,我只能这样回答:我永远不会让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悬在我头上。”   高竞霆心中微颤。   对容裴的猜疑确实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上的刀,仿佛随时会把他杀死。   找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没有用,他迟迟不敢面对容裴那些过往的理由始终只有一个:他害怕了。   他害怕掀开那平和的表象、看见血淋淋的真相。   他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变,就在也没办法恢复如初。   可越是拖延,心里就越是难受——钝刀凌迟比一击毙命更加痛苦!   高竞霆说:“我明白了!谢谢你。”说完他转过身迈向自己住的地方。   等到寝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高竞霆打开了档案袋。   里面都是一些资料的拷贝。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大叠的奖项证明,这是容裴的支持率一直居高不下的资本之一,民众支持率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你绞尽脑汁想出无数政策,恐怕都比不上在某某奖项上露过脸的对手。   在这个时代崇强心理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许多人都打心里觉得更优秀、更强大的领导人能带他们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政客的形象光埋头做事是树不起来的,你得找到展露实力的舞台,比如高衡在对远东的外交活动上表现出强硬的态度、而且让远东那边吃了两次瘪之后,一下子就跃升为国民偶像式的人物。   但容裴选的是另一种方式:他几乎每个领域都会沾点边,足够广泛的交游、足够耀眼的成绩,足以让他揽下大部分的支持率。   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   奖项下面就是他的履历,他担任过的每一个职位内部支持率几乎都高达于百分之九十七;民众支持率少了一两个百分点,但最终都比晋升线要高出一大截。   非常漂亮。   如果容裴出生时拿的是紫卡,那么这时候容裴肯定已经成为蓝流。   可是为了有更高的起点,他将要在云来港多留三年。   白卡出身的人从青流晋升为必须要历任三州、任满三年。   也就是说,容裴拿到蓝卡至少还需要八年。   高竞霆早早就拿到了蓝卡,所以看到这个结果时除了愕然还是愕然。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账。   容裴的履历能够那么漂亮,有多少是因为他、有多少是因为高家?   正相反,如果不是要顾着他这边,容裴三年任期一到就转向其他州,那也不需要再耽搁三年!   容裴那个人口上不说,心里却是很骄傲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力求完美。   只要没有到达顶峰,他永远都不会放弃往上走。   要在青流里面再蹉跎三年,对容裴而言肯定不能算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   高竞霆有点儿厌恶起自己手里的蓝卡。   那么努力的容裴怎么都得不到,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手。   容裴在帮他把蓝卡拿到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高竞霆木然地移开履历往下看,那是容裴从小到大剪影。小时候的资料不多,到了云来港之后才慢慢丰富起来,早期有很大一部分是容裴和他在一起的照片存档,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豆丁,而容裴比较早熟,永远处于照顾者的角色。   等看到关于其他人的存档时,高竞霆的手微微发紧。   在他之后,瞿泽、韩定、郝英才、郑应武都陆陆续续出现在容裴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的细节,但能看得出他们的情谊非常深厚。   只是相比这些,另外一份存档让高竞霆更为介意。   在刚来到云来港那段时间里,就连如今的云来港大学也还是一片混乱,容家人的住处常常会遭到一些流满地痞的袭击。那时候云来港还没繁荣起来,各种物资都很缺,物价一抬再抬,容父那点儿薪水根本不足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   于是就有了高竞霆看到的那份清单。   从那个时候起,容裴就接了不少兼职,大部分是脑力活,不需要露面,只要完成任务交给中间人就行了。   容裴最缺钱的时候同时接下过十几个任务,对应的医疗记录显示他那段时间曾经昏迷过几次,病因是耗脑过度。   但是这些都没有人知道。   在师长面前容裴是好学生、在父亲面前容裴是好儿子、在弟弟面前容裴是个好哥哥,就连在他面前也很好地扮演着“最好的朋友”这个角色,从不失职。   只是相对的……相对的……   容裴的每次生日、每次颁奖礼、每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日子,几乎都是独自度过的。一直到他有了郝英才、郑应武这两个至交,结识了其他朋友,他的生活才慢慢热闹起来。   高竞霆胸口发疼。   等看到下边的两张照片时,他愣愣地盯着它们老半天,眼眶忽然就红了。   容裴遇见范立云的不久之前,他刚好遇见了乐棠。   两张叠在一起的照片,冥冥之中揭露了当年的一角真相。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和容裴有婚约。   但是容裴知道。   那时候他说喜欢自己喜欢乐棠,巴巴地追在乐棠屁股后边跑。   在容裴的面前。   不久之后,容裴才遇到范立云。   范立云是他的指导人,对他很照顾,给了他从来没有人给他的关心与维护,带他走遍大半个云来港、耐心地教给他许多东西。   这些都被记录在案。   ——同时也在容裴后来在公众面前提起的回忆、在访谈里面说起的过往里面出现过。   这样的关怀,对容裴来说是多好的诱饵。   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想握在手里。   所以容裴说:“我追过他。”   高竞霆的心像是被利刃狠狠穿透了一样,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是容裴不选他、不是容裴不考虑他,而是他、而是他自己把容裴推走的!   如果那时候他能给容裴半点关心,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对容裴最重视的弟弟的爱慕之意……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范立云,更不会有林静泉!   容裴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即使是哄,也会哄他一辈子!   可是没有如果。   那么对于容裴和别人在一起的事情,他有什么立场生气?   ——是他先把手放开的……   高竞霆忍着痛把所有东西看完,红着眼将它们统统扔进碎纸机里销毁。   看着那锥心的利刃化成一堆废纸,高竞霆抹了抹发热的眼眶,很快就振作起来。   他找出了外公的联络号,发出通话请求。   李付钧很快就接受了他的通话邀请:“竞霆,什么事?”   高竞霆握了握拳,稳住嗓音问:“外公,白卡出身的人要在最短时间内晋升为蓝流,除了历任三州之外有没有别的途径?”   李付钧沉默片刻,说道:“你是为容裴问的?”   高竞霆眼睛又红了:“阿裴他不应该等那么久……”   那可是八年!不是八个月,不是八天!   如果容裴的目标是抵达帝国权利巅峰,那么这八年该是多么可恨。   而且容裴的能力,明明就担得起一切重责。   李付钧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出息!”   高竞霆说:“外公你告诉我有没有那样的办法吧?”   李付钧说:“帝国永远有为人才敞开的特别通道。”   高竞霆一喜。   他正要追问,却被李付钧泼了一瓢冷水:“不过有归有,却轮不到你来献殷勤了。”   高竞霆呆呆地问:“为什么?”   李付钧说:“你叫安志鸿给你调出了容裴的资料,可那是不完整的,有一部分关系到机密事宜,所以被特别封锁了。”   高竞霆说:“机密?”   李付钧说:“对,机密,他在做的一些事已经进入上边的眼睛里了。晋升蓝流除了历任三州之外确实还有另一个途径:同时拿下军、政两边的一等功。政方的一等功之中有一项是把在任州推到‘一线都会’那个层次,这个一等功可以有多人共享;军方的一等功除了真正上前线之外,还有一项是给军方提交具有重大影响的战术,只要在各军区适用率达到百分之八十,就能拿下它。杨昌和那老东西已经盯上那小子手上的战术了,要在各大军区普及开去并不难。”他隔着屏幕看着自己外孙,叹息着说,“所以我说轮不到你来献殷勤,容家那小子……实在是很了不得的家伙。”   高竞霆把拳头握得更紧。   即使知道容裴有多么强大、容裴有多么优秀,他还是想和容裴在一起。   他还是作为容裴的伴侣站在容裴身边。   高竞霆抬起头说:“外公,我一定会拿到继承人的位置。”   因为他要把他的阿裴推到帝国的巅峰。   ——阿裴,我会倾尽全力,助你成王。   高竞霆这样立誓。   他的目光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60章      容裴很快就知道了高竞霆调阅过自己的资料。   中央数据库在安志鸿拿走资料的同时就给他发来通知,告知相关资料刚刚被他的未婚人拷贝过。   容裴最开始还有些不高兴,但想了想又释怀了。   高竞霆以前要是看上什么东西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他弄到手,一刻都不能等。   他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容裴镇定自若,他身边的人却不一样。   最近远在白州的乐棠不知从哪听说了高竞霆和瞿洺的绯闻,小心翼翼地提醒容裴说:“哥……你要小心他啊!”说完他支支吾吾地把高竞霆得知婚约后威胁自己的事说出来。   乐棠觉得高竞霆这人太不可靠了,前面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能为你做,一旦有了更想要的目标就马上翻脸无情。   要是高竞霆和瞿洺的事是真的,那可就糟糕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瞿洺折腾他哥哥?   乐棠满面愁容。   陶安也一直在旁边听着,等乐棠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之后他撇撇唇,哼道:“最好他们闹真的。”   乐棠不吭声了。   对于哥哥身边突然多了个弟弟,他心里其实很不适应——尤其是在通过别的途径得知陶安以前的斑斑劣迹之后。   两个人都瞪着对方。   弟弟们又闹别扭,容裴也不在意。   他嘱咐了乐棠几句就切断通话。   陶安同样也对乐棠很不满意:“我真不喜欢他,他看起来很像跟在陶溪身边那些家伙,胆小又懦弱。”   容裴说:“乐棠只是天生比较内向。”   陶安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他抓住容裴的胳膊说:“哥,今天让毛球跟我出去好不好?家里那边来人了,晚上要我过去参加宴会呢,你让毛球陪我吧!不然我一定会闷死的……”   容裴揉揉他额前的头发:“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陶安看起来气鼓鼓的,但很坚持:“我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   瞧他那模样,容裴哪还不知道他又中了谁的激将法。虽说有意让陶安受点挫折,可容裴也不想看他栽得太狠:“小周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长点心。”   陶安点点头。   没想到陶安当晚就栽了个大跟头。   就连把陶安哄到场的陶溪也着着实实地被打了一记闷棍。   和陶家本家人一起过来的还有代表徐家的几个年长者,他们以评估货物的目光审视了陶安老半天,陶家老四当场宣布:“陶安你回家准备一下,你和徐浪会在下个月订婚。”   陶安跳起来喊道:“四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要订婚也是陶溪和那家伙……”   陶家老四说:“是你和徐浪。”   陶安脸色一变。   这个消息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他看了眼冰着一张脸的几位长辈,忍不住往陶溪身边退了过去。等撞上了陶溪,他像是碰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陶溪的胳膊:“陶溪,你跟他们说……你和徐浪已经、已经……”   陶溪把他拉到身后,自己去面对陶家四叔锐利的目光:“四叔——”   陶家老四说:“溪子,这件事没有你插嘴的余地。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上回你擅自更变计划,家主已经很不高兴了。”   陶家本来是看好高衡的,筹码也压了不少,可陶溪选择高竞霆之后一下子就让前面的投资付诸流水。   这能让一切以利益为先的陶家家主高兴起来才怪。   陶溪明白自家四叔话里的意思之后浑身都在颤抖。   如果他知道家里会来这么一手,他说什么也不会把陶安骗过来!   陶安离陶溪很近,把陶溪身体的颤动看得清清楚楚。他有点想不明白,但他看得出来陶溪是在为他据理力争,而自家四叔却趁机敲打他。   他也曾经想达到家里的要求、想和陶溪一较高下,可是父亲在徐家发难时的翻脸无情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看着陶溪把自己挡在身后,陶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   陶安从陶溪背后钻出来,说道:“订婚就订婚!”侧身护住陶溪,他冷笑,“不过你们敢不敢让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家伙出来亲口说两句?”   徐浪隐在一旁等着陶安回应,听到陶安带刺的话后慢慢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陶安,又看了看陶溪,转头对陶家四叔说:“我和他们谈一谈。”   陶家四叔点点头。   徐浪把陶安拉到距离正厅最近的房间,正色对陶溪说:“陶溪,我想跟陶安解释一下那时候的事……”   陶溪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也就是那一次……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陶安一愣。   陶溪也没再说话。   徐浪突如其来的一招让他有点儿措手不及,可是既然家里开了口,订婚的事肯定是无可避免的。   与其让陶安和徐浪心里梗着一根刺,还不如把话说清楚。   至于自己那点私心,提不提都没关系了。   陶溪亲口解释了,徐浪心头一松,抓住陶安的手说:“陶安,你说说话。”   陶安使劲甩开徐浪的手,却怎么也松不开徐浪的钳制。他咬牙说:“要我说什么?说我很高兴吗——笑死人了!”   徐浪说:“陶安!”   陶安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淡:“放开我。”   徐浪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陶安连连退了好几步,最后站在门边说:“订婚的时间订好了就通知我,其他事最好不要来烦我,我很忙。”   徐浪被他冷冰冰的态度惹恼了,箭步上前逼近:“你忙什么!忙着跟在那个赵洋屁股后面转悠吗?”   陶安被陶溪坑去野狼那边带队参加秋季赛,思来想去都觉得对不起一直耐心教导自己的赵洋,于是闲暇时都屁颠屁颠地跟在赵洋周围大献殷勤,很多人都叫他“小跟屁虫”。听到徐浪的指控,陶安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愤怒地说:“我忙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浪说:“马上就有关系了!”   陶安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得乐了。   他转身拉开门就往外走,跟这种人呆太久,智商迟早会下降好几个层次!   陶安原以为他们耿耿于怀的是他下药的事,那样的话他们确实有恨他的理由。   没想到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   那他们还折腾什么?   想报复他认了、要认罚他也认了,这会儿还倒腾出什么订婚……是想相看两厌一辈子吗?   陶安甩上门。   他抬起头,冷不丁地对上了自家四叔的视线。   陶安没有和这个长辈道别,绕过他直接离开了宅子。   陶安回到容裴家时容裴正坐在书房看书,听周续玉说最近市政那边忙得要命,他看起来却越来越从容。   陶安觉得他这个哥哥真是个矛盾的人,明明也是野心勃勃、明明也是苦心经营,可是呆在他身边的时候却觉得很轻松。   跟家里……完全不一样。   连照耀在身上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格外柔和。   陶安突然不想拿自己的烦恼去打扰容裴。   容裴要忙的事已经太多了。   他正要踮起脚离开,容裴却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怎么了?”   陶安吸了吸鼻子,鼻头有点儿发酸。这个哥哥,他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只是想通过他搭上高竞霆那条线。   可是现在他受了委屈却很想从容裴这儿得到安抚。   ——真是可耻!   可是可耻就可耻……   陶安扑进容裴怀里喊道:“哥……”   容裴一怔。   陶安虽然脾气像个小孩,但这种黏乎乎的举动还是很少做的。   他抬手揉了揉陶安的脑袋:“碰上什么事了?”   陶安把脑袋埋在容裴怀里,慢慢地摇了几下,没把徐浪那近乎逼迫的做法说出口。   想到徐浪那句“马上就有关系了”,他胸口就闷得发慌。   以徐浪现在那性格,订婚以后他的日子就难熬了。   容裴是从第二天的新闻时讯里看到这件事的。   徐家和陶家的动作很快,订婚的事一确定下来马上就铺天盖地地宣传。两个当事人倒是其次,众多报道着重描述徐、陶两家的当家人胸襟广阔,再大的仇怨也能一笑而泯。更有栏目挖出陶安与徐浪相处时的片段,花了很大的版面把当初被判定为恶意拐带的事件翻案,赞颂他们之间真挚而热烈的感情。   容裴看完以后笑着说:“看来这段时间云来港涌进了一大批故事家。”   一个两个都把新闻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陶安昨晚琢磨了一个晚上他已经想通了。眼下他虽然有哥哥护着,可是哥哥也没法影响徐陶两家的决定,硬要插手只会平白树敌。   他看了眼报纸上的报道,哼了一声:“订婚就订婚,有什么关系。”他翻出其中一份递给容裴,“这个倒是很有趣!”   容裴接过去一看,原来是《名流》。上面也报道了陶安和徐浪即将订婚的事,但这个内容只提了两句话。   他把重点却摆在了后边的内容:“预测下一对将药订婚的云来港名流。”   这个话题引起了广泛关注,各路八卦人士纷纷提出自己的猜测。   其中的猜测重点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高竞霆和瞿洺。   因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瞿洺和高竞霆的互动越来越多了。   瞿洺这段时间把高竞霆带进了自己的圈子里。   瞿洺在首都的朋友很多,分散到各地的朋友也不少,在几个小圈子她也算是元老人物,带个新人加入并不是难事。   瞿洺这么做是因为她看到了高竞霆绝佳的天赋。   自打下定决心后高竞霆做事就越来越投入,有了新的朋友圈之后他更是不放过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   高竞霆觉得一切都慢慢步上正轨了。   就在他终于腾出了空准备去找容裴,却看见了《名流》上的热门猜测。   高竞霆急得团团转,本来他想叫徐浪帮忙把这种不靠谱的流言压下去,却被瞿洺制止了:“你这样看起来是做贼心虚。”   高竞霆沉默。   瞿洺转了个话题:“今晚有聚会,你过不过来?”   高竞霆本来想晚上去找容裴的,听到瞿洺这么说又蔫了。   最近瞿洺安排了不少聚会,说是和朋友聚聚,实际上却是在给他牵线。   要是拒绝的话就白瞎了瞿洺的这份心。   于是当晚又有一大批报刊报道了高瞿两家联手的事,好事者都在猜测联姻高手高荣成什么时候把最难搞定的瞿家啃下来。   也就是在这一天晚上,容裴把准备给高竞霆的生日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高竞霆的性格他很清楚,这人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千方百计弄到手的新玩意儿他玩两下就会扔到一边。   和瞿洺的绯闻闹得人人皆知却由头到尾都没给他半句解释、明知道他最在意家人却任由徐浪对陶安下手,最后连生日也选择和瞿洺一起过——把这些东西连在一起看,高竞霆的态度就很明显了。   虽然说出来有点难听,但是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已经被高竞霆弄到手,而且已经玩够的玩意儿。   容裴坐在床前的横椅上看书,灯光橘黄,照下来格外温暖。看着书页上那一行行熟悉而漂亮的文字,容裴的心突然就变得很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都得面对自己的“不信任”。   几乎是从高竞霆“觉醒”的那段时间开始,他的心就从来没有放平过。   几乎一直在等待高竞霆那份热情平息下来。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刻已经到来的时候,他的心不仅没有任何难受,反而还彻底地平静下来。   太过狂热的爱恋,本来就不适合他。   他还是更信任自己付出过后换来的一切。   容裴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书,正准备去睡觉,房门却被小心地打开了。   聚会归来的高竞霆从门缝里看见容裴还没睡,立刻钻进房间关上房门:“阿裴你怎么不睡?”   容裴说:“想着要不要联系你,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高竞霆一愣,这才想起这一天原来是自己的生日。他以前没什么朋友,新朋友们又才认识不久,自然都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他差一点就把它忘了。   意识到容裴晚睡的原因,高竞霆又是欣喜又是愧疚:“阿裴你在等我吗?因为今天瞿洺——”   听到瞿洺的名字,容裴冷不丁开口打断了高竞霆的话:“我没有准备礼物。”   高竞霆说:“那有什么关系,你那么忙!”   听出他是真不在意,容裴安静了片刻,说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61章      高竞霆见容裴神色认真,立刻摆出倾听的姿态:“什么事?”   容裴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九月初开国议会,我们正好都要到首都去一趟,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家。”   高竞霆先是一愣,然后他高兴地抓住容裴的手:“真的?”他以为容裴愿意以“未婚人”的身份和他回家。   容裴微微皱起眉。   高竞霆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点差错。   但是箭已经搭在弦上,这时候想收回去实在有点难。   ——他不太喜欢这种事情随时会跑出自己掌控之外的局面。   容裴有些犹豫,语气却还是平稳如常:“高竞霆,我们解除婚约吧。”   高竞霆愕然地看着容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容裴说:“我们解除婚约。协议由我来起草,你看过之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了。等到九月我们去你家拿回婚书,把手续全都走一遍就——”   容裴的话还没说完,高竞霆就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住口!”   高竞霆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他和容裴的关系比任何时候都要亲近,容裴怎么会突然提出解除婚约!   高竞霆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留住容裴,一想到容裴会离开自己,他的心就像硬生生被剜去了一块。   他不接受,绝不接受!   高竞霆按住容裴的腰把他定在椅子上,盯住容裴的眼睛说:“阿裴,我不想再从你口里听到相似的话。”   容裴微顿,没有急着挣脱被禁锢的困境。他对上高竞霆灼人的视线:“我们谈谈。”   高竞霆低头吻了吻容裴皱起的眉头,动作温柔,语气却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强硬:“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   容裴被他的逼近扰得心头烦闷:“你先坐好。”   高竞霆应道:“好。”可他说完之后非但没有退开,反而还顺势贴坐到容裴膝上,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不堪重负的横椅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容裴心里有撮小火苗烧了起来:“高竞霆,不要这样。”   高竞霆说:“阿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会把什么都给你!但是你必须属于我!”   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容裴留在身边。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了婚约,他会、他会……高竞霆的嗓音低沉而冷硬,这是他第一次在容裴面前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如果你离开了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裴眯起眼:“你在威胁我?”   高竞霆说:“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事实。最近瞿洺带我进了她的圈子,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对我们的未来有了更完整的规划。阿裴,我什么都愿意给你、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前提是你留在我的身边!光是想到你会离开我,你会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快要疯了!徐浪对陶安的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解除婚约、一定要离开我,我可能会做得比他更过分——我也会像他一样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所有人!我会在所有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向你表达爱意——到时候会有无数双眼睛帮我盯着你,只要你想离开我、只要你和别人走得稍微有点近,马上就会遭到舆论的谴责。”   高竞霆的语气很平和,目光却透着认真至极的痴狂。   容裴心头那撮小火苗猛地一蹿,成了一片大火。他冷下脸说:“你尽管试试!”   高竞霆的吻从容裴的鼻梁滑到容裴的嘴唇,在那上面轻轻地点了一下。   他的鼻尖抵住容裴的鼻尖,眼睛盯住容裴的眼睛:“如果你宁愿失去公众支持率也要离开我,那我会做得更过分。我会把你关到只有我和你的地方,让你只能看到我、只能听我说话,每天的工作只有一项,那就是陪我做爱。如果那时候你还是想离开我,我会绑住你的手脚、蒙住你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占有你,直到你嗓音发哑,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容裴按住高竞霆的肩:“高竞霆,你冷静一点。”   高竞霆很冷静地把要说的话说完:“如果到那个时候你还是想离开我,我该怎么办?我可能会杀了你,然后再杀死我自己——你说我是不是比徐浪还过分?”   容裴的理智渐渐回笼。   如果他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那他就不是容裴了。   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思索着该怎么收拾残局。   见容裴沉默不语,高竞霆紧紧地抱住了容裴,说道:“阿裴,有好几次我都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很想用那些办法把你留住!可是我不敢,我没办法想象你厌恶我、嫌恶我的那一天,所以我永远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阿裴,我永远不会威胁你、永远不会逼迫你……我发誓!”   容裴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有点后悔自己轻易把话说出口。   有时候言语就是淬毒的刀。   高竞霆不是像他猜想中那样热情消退、不是像他猜想中那样转移了追求对象,那他刚刚的话对高竞霆而言无疑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理智?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心底会生出那极为轻微的失望,是不是因为期待过什么?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太冲动了——这种冲动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高竞霆。   容裴闭上眼说道:“对不起。”   听到容裴的道歉后高竞霆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问原因吗?”   容裴知道高竞霆问的是什么。   高竞霆问的是他提出解除婚约的原因。   最近的心情对容裴而言有点陌生,以前他和林静泉交往的时候林静泉由于工作的关系也曾和许多人惹出过绯闻,但他从来都没有气恼过。正相反,他还会拿这些东西打趣林静泉,或者佯怒让他给自己“补偿”。   可是在陶安他们一次次说起高竞霆和瞿洺的时候,他突然就有些烦躁。   伴随着“果然如此”的想法而来的,是说不清的烦闷。   容裴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他对待感情的时候向来很果决,察觉自己对范立云动了心他就马上行动起来、察觉自己舍不下林静泉就费尽心思去讨他欢心,想要的东西他一向都积极地去争取。   喜欢上了就去追,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感情像孩子对新玩具的热情。最开始兴致勃勃,没过多久就腻了,你找到更新鲜的玩具以后马上就会把它扔开。”   高竞霆一愣。   然后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没想到容裴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如果容裴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容裴是怎么度过的?   他想起自己乍知婚约时曾经向容裴说过“你这样不像乐棠”那种话、自己曾经蒙住容裴的眼睛伪装出范立云的声音和他做爱……他那时候只想着发泄心中的怒火,却没有考虑过容裴的感受……不,他那时是想把容裴也拉进痛苦的深渊里面!   他口口声声说爱着容裴,行动上却做着相反的事。   高竞霆心里难受,搂紧容裴说:“不是那样的,阿裴,对不起,阿裴,对不起。”   容裴任由他抱着自己许久,说出了自己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真正的理由:“我以为你喜欢上瞿洺了。”他斟酌着言辞,力求准确地陈述自己的感觉:“我想我可能有点在意。”   高竞霆愣愣地看着容裴老半天,心里溢出无限狂喜。   容裴在他面前永远冷静自持,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告诉他心里的感受。   容裴从来不说他在意什么。   高竞霆心头发颤,混杂着惊喜与激动的心情几乎让他难以自控。他毫不犹豫地说:“阿裴,我再也不见瞿洺了!”   容裴被他郑重的语气逗乐了:“你以为我是需要你这样哄的人么?”理清了自己的心以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理智,“瞿洺能把她的朋友介绍给你说明她很看好你,你不要白费了她这番心意。你们要走的路是差不多的,认识圈子里的人对你大有助益,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高竞霆呐呐地问:“你不在意了吗……”   语气竟然有点儿失望。   容裴说:“不在意了。”   高竞霆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容裴搂着他亲了亲他的嘴唇:“实在不放心我还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把我们的婚约公诸于众,让无数双眼睛替我盯着你。”   高竞霆听到后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叫人准备一下!”   容裴说:“……给我收起你那愚蠢的念头。”   高竞霆噤声。   但他心里头的花儿正一朵一朵地往外蹦。   开得热烈又欢腾。   这天的一整个晚上高竞霆都紧紧地抱着容裴,仿佛在害怕一觉醒来后会发觉那一切只是一场梦。   第二天高竞霆和容裴都是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俩一起在浴室冲了个澡,然后吻到了一块。   高竞霆用自己的嘴唇压着容裴的唇老一会儿,心满意足地说:“早安。”   容裴回亲他一口,微笑着说:“早安。”   两个人帮对方穿上衣服,精神抖擞地前往各自工作的地点。 ——   容裴回到市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外访客。   小肖说:“容秘书长,瞿上将等了你二十分钟了。”   容裴想起二十分钟前自己正和高竞霆在浴室接吻,微微地笑了起来。他谦逊有礼地朝瞿洺伸出手:“你好。”   瞿洺迟疑片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你好。”   容裴说:“到我办公室说话吧。”   瞿洺点点头。   两个人坐定,容裴说:“瞿上校来找我有什么事?”   瞿洺开门见山地说:“你怎么看你的三叔?”   容裴微怔。   他开始还以为瞿洺是为了瞿泽那小鬼找过来的,毕竟他听说瞿泽那小鬼在索德帝国过得不太好,据说再有一次违纪就要遣送回国了。   没想到瞿洺居然会提起他那位三叔。   瞿洺见他不答,问得更为直接:“你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吗?”   她的拳头微微握起,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情绪。   容裴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以前容君临和瞿正明是好友,应该经常造访瞿家。容君临对好友的女儿自然是关爱有加的,所以瞿洺对这个世叔留有深刻印象也并不奇怪。   这些年他碰到过不少对他那位三叔崇敬有加的人,因此瞿洺的表现并没有令他感到惊异。   他只是有点意外:瞿家父女在对待他那位三叔的问题上似乎有点分歧。   联想到瞿洺也是早早就出国进修,容裴更是推断出了潜藏的事实:这对父女之间已经因为这个矛盾起过争执。      第一回合,瞿洺败了,被远送索德帝国。      跟瞿泽的待遇一模一样。   瞿洺回来以后伪装得很好,再也没有表露过要为容君临鸣冤的意思。      所以她才有和她父亲开展第二回合的机会。      比起瞿泽的消极反抗,瞿洺倒是聪明多了。   容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说道:“你有什么打算?”   瞿洺坚定地说:“容叔他和我们一样热爱着我们的帝国!即使不能让他走出监狱,我也要让他那些已经被人遗忘的理念重新被整个帝国接受。”   容裴微笑着说:“只有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有资格去做想做的事。帝国的未来永远在一代又一代人手上交替着,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接下目前这一棒?”   瞿洺说:“帝国上下人才济济,每一个对手都是不可小觑的,这条路会很难走。”   容裴重新朝瞿洺伸出手,笑容更为恳切:“所以我们才需要更多的朋友。”   瞿洺微微一顿,再次和容裴两掌交握。      第62章      容裴在八月军演来临之前往军方递交了《低损耗战术概述》。   在杨昌和准备露个脸为它争取送审捷径的时候,他讶异地发现高竞霆和瞿洺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已经联名举荐容裴。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那伙早年就退居云来港的大部分“老朋友”居然也一个两个都站出来给容裴写了推荐信。   于是杨昌和还没有出手,容裴做好的材料哧溜一声跑到了首都。   杨昌和心里那叫一个郁闷,高荣成却还来他面前得瑟:“杨老,这里头有几张老面孔可真是久违了啊。”意思是我儿子的对象面子真够大。   杨昌和气得不轻,去质问“老朋友”什么时候悄悄和容裴搭上了线,老朋友们都笑眯眯地说:“看到好苗子就该早下手。”言外之意是“谁叫你端着架子”!   杨昌和心里郁闷得很,却又止不住地乐。   郁闷的是他观察了那么久、敲打了容裴那么多回,眼看大棒已经打完了,正准备拿出颗糖来哄回这个世侄呢,那家伙就自己倒腾出这么大的事来。   乐的是这种阵势还是容君临当初成为年轻一辈的精神领袖、递交他的执政理念时出现过,那时候联名推荐容君临的除了他的好友瞿正明之外,同样也有一批在野的老一辈。   正是因为能在新生代和老一辈里头都很吃香,容君临的仕途才会走得那么平顺。   可惜由于不得已的原因,在容君临入狱之后他昌起的大部分革新方案暂置的暂置、废止的废止,留下的也改头换面套上了别的名字。   相比风云诡谲的政界,军方可就实在多了:有用就是有用,无论它的始创人是谁都不会改变事实。   杨昌和负手站在窗边,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容君临时的场景。   那时候容君临也跟如今的容裴差不多大,肩膀上却背负着整个家族兴衰之责。   容家人丁单薄,到他们父亲那一代只剩下一个独生子,他们父亲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延续容家血脉去了,播种出三个儿子之后就撒手人寰。   容老爷子不得不重新站出来把持整个家。   容裴的父亲作为老大,能力却最差;容家老二生性稳重,断事果决;容家老三幼年性格跳脱,好学好问但很不服管。原本老爷子属意老二当家,所以对容裴的父亲要求不高、对老二严厉有加。至于老三,在他吵着要出去游学时老爷子就头疼地把他扔了出去。   就在老三容君临在外游学的第六年,容家老二因为意外而亡故。   老爷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重病在床。   容君临在这时候回到了首都。   容老爷子是晚年得子,所以辈分上杨昌和其实和容君临是同辈,要喊老爷子一声世叔。   杨昌和就是在去看望病势垂危的容老爷子时遇上了自己的忘年交容君临。   六年的游学生涯让他褪去了少年的青稚,隐隐有了后来那个“容君临”的模样。   容君临其实没有追随者拔高的那么高,也没有政敌贬低的那么低,他那个人活得比谁都真实。   ——只是他实在太过理想主义了,那种性格作为一个政客其实并不合格。   杨昌和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地叹了口气。   如果要当一个纯粹的政客,容裴也许会更适合?   容裴并不知道杨昌和复杂又纠结的心思。   递交材料以后他就把战术的事搁下了。   这个工作他在当初加入徽章之后就开始准备了,高衡也积极地给他牵桥搭线,他向不少理论大家讨教过,部分人还会在演练平台上给他来几场指导战,所以一步一步地完善下来,《低损耗战术概述》其实并不属于他自己一个人。   但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这对于一个政客而言已经足够了。   既然材料已经到了首都,容裴也就把这事儿搁到了一边。   他得开始为别的事忙碌,比如八月军演。   军演这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但高竞霆和瞿洺都刚上任不久,不少眼睛都盯着他们看,要是搞砸了笑话可就闹大了。   容裴邀请高竞霆、瞿洺、高衡、郝英才一起来到自己家。   八月葡萄是成熟的时节,毛球正站在木架上偷啄着紫莹莹的果实,见到容裴他们上了天台之后它马上就撇开头,佯作正经地昂起脑袋。   容裴一乐。   他摘了两串葡萄洗干净搁到藤篮里,拉开椅子坐下:“你们也坐吧。”   高竞霆沉着脸看着一脸自然地坐到容裴身边的高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高衡一手搭在容裴肩上,笑着说:“如你所见,我们是朋友。云来港的媒体还是很敏锐的,那么早就看出我们交情不浅。”   高竞霆想要发飙,瞿洺却拉他坐下:“容裴有正事要说吧?”   容裴说:“这次把你们找过来是为了军演的事,高竞霆和瞿洺你们是主角,先说说你们准备怎么办吧?”   瞿洺看向高衡:“我觉得应该高衡先说,毕竟负责设置关卡的是他们那个系统的人。”   高衡恶劣地微笑起来,给容裴喂了个葡萄:“我不会泄密的,监守自盗的事我可不会干。我只是来旁听而已,顶多只提供可行和不可行两种意见。”   容裴接受了高衡喂来的葡萄后才想起高竞霆还在旁边,对上高竞霆那喷火的眼神,他十分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我觉得还可以把徐教官叫过来,他可是帝国最炙手可热的外派顾问,别人预约都不一定请得到。”   高衡正准备给自己剥个葡萄呢,听到“徐教官”三个字之后动作顿了顿,又一次将手上的葡萄送到容裴面前:“再吃一颗。”   高竞霆忍无可忍地将他的手拍开,把椅子搬到容裴和高衡之间将他们隔开:“我来的时候已经联系过徐教官,他应该快到了。”   高衡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到了?”   瞿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在你想喂容裴第二颗葡萄的时候。”   高衡抬起头一看,徐教官果然已经站在楼梯口的葡萄架前。   徐教官穿着一件黑色军大衣,黑发、黑眼,黑色长裤、黑色军靴,浑身上下似乎只有露出的一角衬衫是白的。   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像是永远都处于即将投入战斗的状态。   高衡首先站起来,笑着朝徐教官伸出手:“阿邵,很久没见了。”   徐教官无视他伸来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容裴说:“我们来谈谈军演的事吧。”   徐教官说:“要商量这个的话,有些人似乎不应该在场。”   被点名的“有些人”不乐意了,冷笑着问:“什么人不应该在场?”   徐教官说:“有些人在场的话,就算把最好的方案商量出来也没用,说不定第二天它就会出现在其他人的桌上。”   高衡脸色一变。   容裴看了他一眼,说道:“高衡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忙吗?”   高衡握了握拳,顺着容裴给的台阶说:“没错,我要先回去了。”   容裴站起来送他离开。   容裴是在场唯一知道两人之间发生有什么过节的人。   高衡那时候就是个混账,眼看高竞霆出事后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背后兴风作浪,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高家继承人变成了“傻子”;知道徐教官的弟弟遭遇了相近的意外后游说人家把弟弟送过来,可人送到以后他就不管不问,搞得人家弟弟失踪了;这些他还能狡赖过去,另外一件事他却是没法推脱了,他拿徐教官毕业考核的重要设计去向刚追到手的小情人炫耀,结果对方把它卖给了别人,差点让徐教官毕不了业。   说实话,能犯浑犯到这种地步的人还真少见。   这样的人就是要狠狠栽个跟头才会清醒。   而高衡之所以会成为今天的高衡就是因为在徐教官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徐教官早年虽然和家中决裂,可他的手段可比高衡要成熟得多。   他只花了两个月就布好局让高衡彻底跌到了谷底。   容裴遇见高衡时正好是高衡躲进演练平台逃避现实的低谷时期。那时高衡把“猎手”当成女人来追求,砸钱砸得起劲——给他最简单的任务付最高的价钱。   容裴那时候正好很缺钱,看在钱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地听他倾吐自己内心的痛苦。   一来二去,他根本不用套话就把高衡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   容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遇上这种“失足少年”,但是摊上了就是摊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他目送高衡离开,重新坐回原位:“那我们开始商量军演的方案吧。”   徐教官却说:“我觉得应该先说说另一件事。”   容裴说:“什么事?”   徐教官说:“以高衡的能力是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肯定有人在背后帮他出谋划策。我猜测过很多可能性,现在似乎有了答案——容裴,那几年在背后帮他的人是不是你?”   容裴眉心一跳。   他本来是想趁这个机会把高衡拉出来和高竞霆他们见个面,免得以后错把盟友当敌人。高衡也说了他会好好缓和他和徐教官的关系,没想到只是一见面徐教官就敏锐地发现了事实。   不过他敢把高衡叫过来,自然没打算继续隐瞒自己和高衡的事。   容裴坦然地说:“是我。”   高竞霆听到容裴的回答后浑身一僵。   这跟容裴和别人交往不一样,但是同样让他难受无比。   高衡是他的对手!   这些年来高衡永远压他一头,其实是因为容裴在背后帮高衡吗?在他向容裴抱怨他有多讨厌高衡、他有多想把高衡踩到脚地下的时候,容裴其实正在帮高衡把他踩到脚底?   高竞霆猛地站起来,见其他人都看向自己,他说道:“我下去喝杯水。”   他要冷静一下。   看着高竞霆逃似也地离开顶楼,瞿洺对容裴说:“你不去解释一下?”   徐教官看向容裴。   在徐教官以为他会跟往常一样浑不在意时,容裴居然说:“那你和徐教官先商量一下。”   徐教官一怔。   容裴看向徐教官:“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我本来打算自己跟他解释清楚的。只是你应该也明白我自己坦白和被你说穿的差别吧?接下来我们会经常合作,我希望徐教官你的个人情绪不会再影响到我们要办的正事。徐教官,从你借高家向家里施压、帮你弟弟逼迫陶安和他订婚,你就不再是来去自由的徐邵了——帮高竞霆已经是你应该负起的责任。”他的语气并不冷厉,话里的警告之意却很明显。   徐教官心里一颤。   自己请高荣成帮忙的事连高竞霆都不知道,容裴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容裴的手已经伸到了首都那边?   徐教官抬起头看向容裴,冷不丁地对上了容裴带着冷意的视线。   那是一双狼一般的眼睛。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徐教官在容裴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与狼相似的灵魂。   ——谁敢侵入他的领地,谁就等着被他咬杀!      第63章      高竞霆一个人靠在三楼的走廊尽头抽烟。   察觉容裴走近的时候他先是一愣,然后像做坏事被大人抓到的孩子一样把烟摁熄,烟蒂手忙脚乱地扔进口袋里。   容裴乐得笑了:“你就不怕烫坏衣服么。”他伸手探进高竞霆口袋里把还有余温的烟头掏出来,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高竞霆用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容裴,像极了需要安抚的大犬。   容裴说:“我把高衡叫过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的。虽然外界传言你和他是竞争对手,但是你们其实没必要在这时候较劲,比起针锋相对,合作能带来的利益不是更多吗?就像你和瞿洺一样。”   高竞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归明白,却还是很难接受容裴在安抚自己的同时已经和高衡交好。他握了握拳,直接追问:“阿裴,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他。”   容裴一向不太喜欢和人解释自己的做法,但高竞霆问到了他也不想逃避。他说道:“我一直没跟你解释低损耗战术的由来,你也没问,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查到了多少。”   高竞霆一愕。   这段时间他过得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容裴拿出材料让他和瞿洺联名往上递交,他更是一句话都没有问乐颠颠地答应下来。   容裴的话像是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容裴知道他查过他了。   高竞霆抱住容裴解释:“阿裴,我只是想知道和你有关的所有事……我受不了一点一点地去发现……”   容裴对于高竞霆一着急就先把人困住的做法有点无奈。他揉揉高竞霆的脑袋:“安志鸿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调阅别人资料时系统会发来提示信息吗?”   高竞霆手臂收得更紧,声音也微微颤抖:“阿裴你那天提出解除婚约,也有这个原因吗?”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了容裴!   瞧见高竞霆那模样,容裴哪还不明白安志鸿根本没把调阅规则告诉他。   现在高竞霆的班底到底还是太弱了,靠得住的人太少了。   容裴说:“以后你做事不能太依赖某个人。九月回首都的时候你多交一些朋友,慢慢筛选可以信任的人,想办法把他们拉拢过来。把郝英杰和陶溪也带回去,他们两个的朋友面也挺广的,有高家的招牌在能做成很多事——你要尽快把你的人锻炼出来。”   高竞霆点点头。   容裴说:“至于我和高衡的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在演练平台上是有账号的。账号里的人物你也认识,就是你恨得牙痒的‘猎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高竞霆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在我给账号给陶安、让他进野狼锻炼的时候,陶溪认出来的。”   容裴想起那段时间“野狼”对“猎手”的态度确实变了。他说道:“猎手的号我很久以前就用了,后来熟悉起来的朋友也都知道我是男的。只不过一开始确实会有人把我当女的来追求,高衡就是一个,那时他表现得像个暴发户,我又正好很缺钱,就没有拒绝他那些故意抬高价钱的任务。那时候我们之间的往来仅止于雇主与受雇者的关系。接下来又发生了很多事,高衡建了徽章把我邀过去,我也就开始经营现在这个‘猎手’。”   高竞霆安静地听着。   容裴说:“至于发现他是高衡后为什么要帮他,一来是因为跟他成了朋友,不忍心看他跌得太惨;二来……”他看了高竞霆一眼,慢悠悠地道出最重要的理由,“你那时候眼睛里不太看得进人,天天在你面前出现的下属你都不一定能记住,能引起你注意的人不多。乐棠是你第一次表示喜欢的人,郝英杰是你第一次觉得有点不耐烦的人,而高衡么,就是你一直挂在嘴巴的‘讨厌的家伙’。你自己也许并没发现这件事——你其实一直都在和高衡较劲,打心里不愿意输给他。”   高竞霆愕然地看着容裴。   容裴也看着他:“你回想一下,以前你每次志得意满的时候高衡是不是都会适时地出来打击你?”   高竞霆心里阵阵发颤。   容裴说的是事实。   高竞霆讨厌的人不多,高衡绝对占了首位。因为高衡从小就优秀、从小就出色,他在长辈面前会讨人欢心、在众人面前能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可是私底下却又是另一种面孔——高竞霆很讨厌他。   到了后来,每次他为自己新取得的成就沾沾自喜的时候,高衡就会以更为出色的表现抢掉他的风头,让他从洋洋得意变成咬牙切齿,回头缠着容裴说:“阿裴帮帮我!”   回想起来,容裴在每一件事上都帮着他。   而他却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着迷,连出席个会议都要容裴连哄带骗才肯去。   原来就连他一直当成竞争对手的高衡,也是容裴安排的吗?   高竞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猎手,本来他只把演练平台当成显示自己实力的工具,根本没有用心去经营。   直到盯上了猎手他才真正投入到里面去。   现在他的“野狼”和野狼军团都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了。   他直到猎手是容裴时从来都没想过一向守信的容裴会屡屡失信的原因,只觉得容裴什么事都瞒着他。   他从来就没想过容裴的用心。   就算是为了家人、就算是为了得到高家的帮助,容裴付出的也太多了。如果容裴跟的人不是他,哪怕是换成他最讨厌的高衡,现在容裴恐怕也已经走到更高的地方。   高竞霆的心难以自抑地发颤,他紧紧地抱住容裴,喊着他的名字:“阿裴……我在努力了,我在努力追上你的脚步!”   容裴微笑安抚:“我知道。”   高竞霆问:“高衡建立徽章……他是恒温?”   容裴点头:“没错。”   高竞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好好和他合作的,徐教官那边我也会尽力说服。但是陶安和徐浪的事……”他父亲可是被称为“联姻高手”的,这桩婚事有他父亲插手,恐怕不太好解决。   容裴说:“陶安和徐浪的事没什么要紧的,婚约而已,又不是卖身协议,双方还是自由的。不管怎么说,徐浪都是陶安自己招惹来的,他该学着自己去处理。”   陶安不是乐棠,只要磨一磨他那不成熟的脾气,他的成长空间要比乐棠大很多。   所以在陶安没有遇到真正的危机之前,容裴会放手让他自己去面对。   高竞霆对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忙有点耿耿于怀:“阿裴,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容裴见他一脸沮丧,有些心软。他说:“有件事本来打算结束后再跟你说的,那就现在说吧。郑应武又弄了个东西送过来,性子凶悍得很,我养不来,你帮我养着吧。”   高竞霆两眼一亮:“什么东西?”   容裴把高竞霆带到他曾经的训练室。   现在训练室中央摆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只体型有六七岁小孩子那么大的野兽,背后有着像豹子一样的斑纹,腹部的毛呈乳灰色,眼睛很亮,像是闪着光的金黄色宝石。   听到有人开门,它的兽躯一下子绷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容裴和高竞霆。   高竞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凶猛的小家伙,他问道:“这是豹子?”   容裴说:“不是,你看它耳朵尖端的一小撮黑色长毛,那是山猫的标记——学名是猞猁。不过它跟它的同类比起来个头有点大,被索德帝国那边的人盯上了,逮住拿在拍卖场卖。郑应武当时正好在那儿,就把它买了回来。”   高竞霆说:“这么凶的家伙能养吗?”   容裴说:“平时大概是不能的,但你在军中可以。当然,前提是你能驯服它。如果你不能让它听你指挥的话,我只能把它还给郑应武了。”   高竞霆兴致勃勃:“我来试试!”   容裴说:“现在?”   高竞霆说:“好!”   容裴把铁笼的钥匙递给他。   高竞霆走到铁笼面前,身体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   山猫他听说过,耳朵灵得很,而且嗅觉也好,养一只在身边对军人来说是很有用的。而且这只山猫体型比寻常的要大,带出去倍儿有面子!   高竞霆拿钥匙打开铁笼的锁头,绷紧身体想给山猫亮两招。   然而那只本来还威风凛凛的野兽看到他那架势,居然找准机会往笼外一跳,飞似也地……冲到容裴脚边,哈巴狗似的舔了舔他的长裤。   容裴:“……”   高竞霆:“……”   趴到容裴脚边乜斜了高竞霆一眼,它的姿态又变得高傲又凌厉,金黄的瞳仁警惕地盯着他。   高竞霆说:“要不还是阿裴你留着它吧。”   容裴说:“要我带着它去福利院慰问孩子吗?”   高竞霆:“……”   容裴蹲下拍抚山猫的脑袋:“在我身边你是没办法恢复自己的本性的,去高竞霆身边则不同,他那里会有你发挥的舞台。你可以让全世界都看到你的英勇,比如抓住你的那些索德帝国的人。”   高竞霆一愣:“它听得懂吗?”   容裴挑眉:“我是想到了毛球,随便试试而已。”   高竞霆转过头瞅着山猫。   山猫突然做了一个让高竞霆惊异不已的举动。   它站起来走到了高竞霆跟前,也不讨好,只是用那双亮黄亮黄的眼睛看着他。   高竞霆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读懂山猫的意思。   它在询问容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高竞霆说:“当然是真的,你应该得到属于你的荣耀,让所有欺辱过你的人看见你的强悍——”   说着说着,高竞霆突然愣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容裴。   容裴微微地笑着,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和煦的目光与他对视。   高竞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复苏。   一如猛兽出闸。   他与眼前这只野兽何其相似!   明明远远比其他同类出色,却偏偏因为这份出色而遭逢意外,捆住利爪、拔去尖牙,关进坚固的囚笼里,接受来自各方的奚落、嘲笑、欺侮……   那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东西!   他们不应该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自卑地耷拉着脑袋!   高竞霆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些早已湮灭在记忆洪流中的片段。   比如他的父亲、瞿正明和其他一些人……还如今作为最高级别的政治犯住在首都第一监狱的容君临,相聚一堂的画面。   比如他的父亲把他扛在肩头,指引他看着那帝国血色旗高高升起。他的父亲对他说:“儿子,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疾雷为霆,我希望你是一个果决勇敢的人,敢与雷霆争锋、敢与日月争辉——我们的帝国需要这样的人。”   他问:“我们的帝国?”   父亲说:“没错,我们的帝国。帝国是我们的,所以我们应该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热爱它。你看,帝国血色旗就是我们无数同伴的鲜血染红的。儿子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帝国需要你流血,你愿意吗?”   他点着头,郑重地回道:“我愿意!”   父亲夸奖:“不愧是我的儿子!”   那时爽朗的大笑从他父亲的胸腔里振开,有着无法掩藏的自豪。   ——他也曾经是父亲的骄傲。   后来……后来……   高竞霆想到了自己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那无奈的语气、叹息般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他这儿二十年眨眼即过,对周遭的一切懵懵懂懂、对别人的期盼或恶意都一无所察,可是对于希望他能重新站起来的人而言,这是多么漫长的二十年!足以让他们失望透顶、足以让他们放弃期待……   高竞霆的心脏骤然揪疼。   他看了跟自己膝盖一样高的山猫一眼,对容裴说:“阿裴,我们把它叫疾雷吧。”      第64章      容裴接到了邱靖海上将的邀请函。   邱靖海是云来港军方的最高领导人,也是杨昌和的学生。在杨昌和退居云来港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来到云来港,这些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容裴收到邀请函的当晚就造访邱靖海的居所。   他被警卫员领进屋的时候,邱靖海正在磁感墙面前看着录像回放。   那是云来港军区白天训练的录像。   容裴很尊敬邱靖海这样的军人,他恭敬地说:“邱上将,您找我有事吗?”   邱靖海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说实话,军方对政客一直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喜好钻营的政客。容裴就是把钻营做到极致的那种政客,他朋友无数,或多或少都是因利益而越走越近的。至于什么和气亲民,更是瞎话,回头瞧瞧吧,他做的哪件事是没有目的的?   可偏偏他的伪装十分完美,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这就有点微妙了。   就像他老师杨昌和说的那样:“如果他能伪装一辈子,那么把他当成他伪装出来的那种人又有什么问题?帝国晋升制度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即使是装,你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邱靖海不由想起李老爷子把他老师称作“帝国最大的谎言”。   连以直爽著称的杨昌和都不能免俗,可想而知,想要晋升之路走得顺畅是必须学会适应帝国的制度的。   而容裴显然适应得很好。   邱靖海说道:“高竞霆上校和瞿洺上校都在准备八月底的军演,但是开场时有一个空中对接的阵势是重头戏,瞿洺上校不擅长驾驶空中机舰。”   空中机舰的驾驶对体能和精神的要求都比较高,因为要及时判断磁场和风力的变化控制档位、速度、飞行角度,对于体质偏弱的女性来说难度较高。   比如瞿洺,她在女子军校时所有项目都趋近于满分,只有驾驶空中机舰这一项只有七十分左右。   而这个在当届毕业生里面已经能算是上游水平了。   瞿洺专擅海战,然而帝国的军制是海陆空三军混编,三个军种都接受统一指挥。   因此瞿洺辖下也有空军,只是编制要比高竞霆小一些。   容裴听瞿洺说起过这件事,当时他就建议瞿洺把这个机会让给邱靖海的部属。毕竟按照惯例军演其实是给新人表现的地方——特别是瞿洺、高竞霆这种背景雄厚的新人,其他人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即使有也是沦为陪衬。   所以他建议瞿洺把开场式让给邱靖海的部属,既避免了露怯,又给邱靖海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只是邱靖海为什么找上他?   容裴说道:“瞿上校也和我提过这件事。”   邱靖海朗笑道:“瞿上校提过就好办了,听她说容秘书长你以前和高上校一起参加过特训吧?”   容裴微微一顿。   念书时被高竞霆缠得没办法,他也只好把假期腾出来给高竞霆当陪练。   不过男人嘛,即使注定不能走那条路,心里对军人铁血还是有着向往的,因而那段时间容裴玩得也很开心。   当时的训练项目就有驾驶空中机舰一项。   容裴心里隐隐猜出邱靖海提起这件事的原因,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有这么一回事。”   邱靖海说:“是这样的,瞿上校推荐由你代替她和高上校进行空中阵势部分的演习,你觉得怎么样?”   容裴分析道:“如果是从我个人出发,我是很乐意这样做的。但是从军方的角度出发,我不建议这么做,毕竟我不是军方的人,由我代替瞿上校的话肯定会引起争议。”   邱靖海说:“有争议不一定是坏事。”   容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有争议就会带来关注,他刚刚递交了新战术相关材料,虽说审评结果还没下来,但早点做些铺垫总是好的。   能在八月军演上露个脸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了想,容裴说:“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我觉得应该加入更多的军政合作项目。”   邱靖海很不高兴地皱起眉。   这家伙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半点都放松不得。邀请容裴参与是瞿洺亲口提出的,杨昌和又让他给容裴开个方便之门,这下可好了,容裴顺势就让市政往军演里横插一杠子。   容裴是什么人,一瞅邱靖海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笑着说:“邱上将和罗执政官交情不错吧?罗执政官仅仅是因为年轻时犯得一点小错就在青流里蹉跎了将近二十年,对他来说不太公平——我觉得邱上将你可以给罗执政官一个这个机会。如果邱上将肯抽空听一听我的建议的话,我明天就拿出备选方案来。您听完后觉得可行就用,不可行就算了。”   罗伯通现在很信任容裴,他和邱靖海是好友的事也没瞒着他。罗伯通能在杨昌和的眼皮底下调任云来港,自然和杨昌和一系的人有点儿搞关系,给他这个机会的就是邱靖海。   邱靖海看着谦谨有加的容裴,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个年轻人说话的语调从容不迫,透出一种令人无法忘怀的自信。   明明毫不失礼、明明十分恭敬,却让人觉得掌握着主导权的人是他似的。   邱靖海忽然有点明白杨昌和为什么对容裴另眼相看。   他眉宇一宽,说道:“好,明天中午你再过来一趟。不过在那之前,你得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当得起特训时记录在案的成绩。”   容裴点点头。   邱靖海把一套深黑色的军装递给容裴:“先换上,跟我去机舰营地。”   军方的车辆在军区一路畅通无阻,容裴和邱靖海很快就抵达了临近海边的机舰营地。   后勤人员向邱靖海备报:“机舰已经准备好了。”   邱靖海朝他点点头,然后对容裴说:“你先去做个身体检查。”   容裴非常配合,很快就得出各项指标全优的检查报告。   军医给的结果是“状况良好,可以登舰”。   容裴有条不紊地做好防护措施,登上云来港军区最新配备的空用机舰。他虽然不是武器狂热者,对于空用机舰里面那种硬派的设计风格却还是心有好感——这种单人机舰胜在灵活,做空中演练时可以玩出很多花样。   容裴没记着起飞,他老练地检查完各个仪器的灵敏度,才向机舰营地的人备报:“一切正常。”   指示塔亮起了绿灯。   容裴操控着空用机舰起飞。   此时的夜空是一片深湛的蓝,熠熠星辰点缀其间,看上去分外漂亮。   容裴很快就驾驶着机舰离开地面磁层,进入半空中最特殊的丰磁区,在这个区段机身会碰上遭遇短暂的失衡,但是一旦稳下来就可以进行各种复杂的变式运动,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空域——也是演练时最常用的空域。   容裴虽然很久没有摸到空用机舰,可是毕竟他曾经在这一项上面拿到过90+,最开始的生疏过去以后就变得游刃有余。   他轻松地完成一套标准动作,没有半点多余的自由发挥,干脆利落地回归地面。   等他走出机舱时,迎上了邱靖海讶异的目光。   邱靖海问:“你没有不良反应?”   容裴也没逞强,答道:“有,但是不难忍受。”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痛苦,不像是忍受着突然登空的不适。   邱靖海沉默良久,说道:“你去当政客有点浪费了。”   容裴说:“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特意琢磨过怎么调整自己的生理状态。归根到底我也只是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控制它而已。”他笑了起来,“说真的,我要是到了军方,你们肯定视我如毒瘤。”   邱靖海想象了一下,把容裴的煽动力发挥到军队里的话,那军队恐怕会成为他的私人卫队。   那种情况还真是有点吓人。   作为军方领袖,个人魅力当然是要有的,但绝不能让它凌驾于国家之上。   试想一下容君临如果不仅仅是一个政客,远东剧变发生之后的局势绝对不会那么平和——要么是容君临在事发后直接与刚刚建立的远东联邦宣战,要么是容君临被审判时引发内乱。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帝国所能承受的。   现在帝国与索德帝国那边就像天平的两极,由于国力相当,晃晃悠悠的小起伏没有断过,但却从没发生大的冲突。   这种状况下谁要是先打破平衡,谁就会处于被动局势。   ——过度的个人崇拜发生在军队里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邱靖海说:“那你明天来找我,确定方案以后再和瞿上校商量一下该怎么磨合。到时候你会和高上校直接对战,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好好准备。”   容裴说:“我明白的。”   准备不足,这个难得的机会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邱靖海给了容裴一份资料:“这是我们军导处递交的初步方案,这上面的项目不能变更,你要是真能拿出更好的方案就来找我吧。”   离开军区之后容裴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市政。   虽说时间只剩大半个月,但他一点都不着急。   高竞霆他们已经进入了封闭训练阶段,他白天却是抽不开身的,只有晚上的时间可以挪用。但是高竞霆他们要参与整个军演过程,他却只需要准备一个开场式——而且只有空中演练的部分,相比之下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他眼下要做的是在今晚把对市政有利的方案穿插八月军演里面。   最好是能通过这一次军演把它推广开去,变成定式。   容裴把助理小肖找了回来。   小肖一听到有事做,马上就精神百倍地联系容裴的几位副手,并把容裴的老部下们也找了过来。   容裴说:“把罗执政官也请过来吧。”   小肖说:“没问题!”   有小肖去张罗,容裴也腾出了一点儿空暇去和瞿洺联系。瞿洺的影像出现在磁感墙上以后容裴就笑着说:“谢了。”   瞿洺说:“不用谢。十几年来我那不懂事的弟弟有赖你照顾,帮你这点忙是应该的。不是你说的吗?既回避了自己的弱处,又可以卖个人,何乐而不为。”她笑容里多了一丝熟人才能见到的顽皮,“而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容裴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谢了。”   瞿洺说:“那你明晚就过来我这边吧。”   容裴说:“好。”   切断通话,高竞霆的通话邀请马上就发了过来。   容裴接受通话,问道:“今天的训练还顺利吧?”   高竞霆说:“很顺利。不过在海战方面我还是没把握能胜过瞿洺,她本来就擅长这个,海军里面分给她的人基础也比我这边的要好一点。”   容裴说:“邱上将分配时当然是人尽其才。”   高竞霆高兴地分析道:“但是我在空军方面还能赢回一筹!她不太擅长这个,而且就算她推荐其他人来我也不怕,我早就观察过了,大部分人连阿裴你都比不过——比得过的又肯定不会出来代替瞿洺,比如邱上校。”   容裴顿了顿,说道:“她推荐的人是我。”   高竞霆:“……”      第65章      高竞霆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件事对容裴来说有利无害,高竞霆当然不会反对。令他难过的是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居然不是自己——明明他才是最了解容裴实力的人,瞿洺只是听他提起过而已,就算去查询也只能得到书面的成绩。   想到瞿洺对朋友的热忱,高竞霆释然了。   他眼睛发亮,说道:“阿裴,我们很久没有好好比过了!”   容裴说:“那就趁这个机会来一场。”   高竞霆努力争取腻在一块的时间:“要不这半个月我们一起训练?”   容裴说:“你觉得可以吗?”   高竞霆不说话了。   就算他和瞿洺私底下是朋友,进入封闭训练期后也不能相互联系。   容裴一旦正式加入瞿洺那边,他们之间的联络方式统统会被切断。   高竞霆说:“那我们有半个月不能见面?”   容裴说:“你可以在电视上见到我。”他白天还会出席各式活动、接受各方采访。   高竞霆:“……”   这时候小肖走进来说:“容秘书长,韩副官过来了。”   容裴又安抚了高竞霆几句才结束通话。   他得连夜赶工拿出新方案来。   容裴走到自己办公室旁的小型会议室,韩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容裴看了看时间,从小肖通知韩定到韩定来到这边只过了三分钟不到。   他问道:“下班后你还留在市政?”   韩定一顿。   其实他天资不算太好,能有今天依靠的是远胜于常人的勤勉。   自从跟在容裴身边之后他发现自己有点儿跟不上容裴的脚步,于是为了把第二天的工作完成得更好,他经常会把晚上的时间也用上。   沉默片刻,韩定说:“回去也没什么事。”   容裴笑着说:“你也该找个伴了。”   韩定说:“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容裴没再提。   韩定这个人比谁都有主见,他决定了的事之后谁也没法改变。   他开始把自己的设想告诉韩定:“眼下有个不错的机会。”   即使是以法治著称的帝国,帝国真正的权力中枢还是军方。在大多数州市之中市政的影响力远远低于军方,毕竟拿着枪杆的人说话永远比较响亮。容裴没打算从根本上改变这个状况,他只想营造出军政一家的表象,借军方的威慑力筑起市政的威信。   同在一州,双方完全没必要摆出泾渭分明的架势——甚至闹得水火不容。   容裴打算借这次军演打响“军政一家”的第一炮,这个想法容裴早就有了大致的设想,眼下碰上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一个晚上足够让他细化整个计划了。   韩定对容裴的大胆早就见怪不怪,这种在杨昌和眼皮底下为市政争取利益的行为也没让他太震惊。   他说道:“晚上你要训练的话,先把市政一部分的事情交给我和小肖?”   容裴点点头说:“我正想这样。”   韩定知道容裴肯定不会想到要给自己找个帮手,所以他提醒容裴:“你可以带个副手吧?我觉得你应该把小周带过去,他说什么也是陶家培养出来的,在这种事上面可以帮上忙。”   周续玉已经考进市政实习,容裴也跟他许诺的那样直接让他跟着韩定做事。   韩定对这个肯做肯学的年轻人印象不错。   容裴果然是听他这么一提才想起自己连个自己人都没带,他同意了韩定的建议:“也好。”   周续玉是第二个过来的人,听到韩定这个直属上司给自己委派的任务后心里一阵激动。   他和陶安进过军校,但是那地方管理很严格,像他们这种连新兵蛋子都算不上的人连空用机舰都摸不着。要不是陶家给他们开小灶,在每个假期都让他们进行额外特训,他们可能连空用机舰的模样都瞧不清。   周续玉自动请缨:“我可以做地面监察员,以前我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容裴说:“具体的事明天见完邱上校再说,今晚我们会很忙。”   周续玉马上点点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人就到齐了,连总执政官罗伯通也很快到来。   容裴对于这种加班加点临时赶工的事很熟悉,他的老下属们也都习惯了他的节奏,所以人一到位任务立刻就一个个落实到每个人头上。   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写方案的写方案、做推演的做推演,忙碌却又不显紧迫。   容裴把自己的设想陈述完毕之后,他的工作其实就已经做完了。他看了眼有些跟不上节奏的罗伯通,笑着把他请到自己的办公室:“罗叔,坐下聊。”   罗伯通还没完全从刚刚他们商量的事情里面回过神来。   他就想不明白了,容裴明明比他年轻那么多,怎么想法就那么大胆?   这种年轻而志得意满的面孔几乎让他……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刚毕业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意气风发、也是这样满怀壮志,所以他敢把被奉为传说的容君临狠狠踩进泥土里。   后来……后来他就变成了现在这模样,得依靠昔日同窗的帮扶才能勉强重新站稳脚跟,得依附于世家才有底气继续做事。   罗伯通突然问道:“阿裴,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容裴知道罗伯通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罗伯通当初就是踩容家踩得最狠的人,要不是他起了头,很多人也许就不敢凑上来踩几脚——容父也不会受不了压力,带着容裴和乐棠远走云来港。   比起堂堂正正把容君临送进监狱的瞿正明,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无疑更招人恨。   虽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是人世常理,但身为容家人,容裴是有理由不喜欢他的。   容裴淡笑着说道:“我这人喜欢交朋友。”   罗伯通说:“即使我曾经害过你们家?”   容裴说:“罗叔你听说过千金市骨的故事吗?有人告诉皇帝说他可以买来千里马,然后他花一千两黄金买来了一副千里马的骸骨。皇帝原本很愤怒,可是他说‘天下人听说您用一千两黄金买了千里马的骸骨,就会知道你有多么想要千里马了,到时候自然会有把千里马献上来’。”   罗伯通愣了愣。   不能怪他反应不过来,这个时代除了史学家,谁还会去琢磨中古时期流传着的典故?   不过罗伯通也不是笨人,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容裴的意思。敢情容裴是把他当做千里马的骸骨,人家想要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想借这件事吸引更多的人追随他。   试想一下,就连与家中结过仇怨的人都能真诚合作,那他对待别人当然是更为诚挚。   被容裴比作死马,罗伯通也顾不上生气。他问道:“你觉得这件事可行吗?”   容裴笑着说:“事情没有确定之前谁也不能保证行不行,但是不去做的话就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罗伯通被他从容的语调挑得心头一震。   这家伙实在自信过头了,似乎连失败都能当成成就。   罗伯通说:“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计划?”   容裴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在磁感墙上调出大量数据,“去年开始的教育改革已经初显成效,许多学者受邀过来视察,有一部分已经愿意留下来发展。他们的到来就像是送给云来港最好的火种,让云来港积压多年的欲求一下子烧了起来,这一年成人教育报名率大大提高、书籍通行量翻了两番,教育一项已经达到一线都会的标准。经济我们一向可以压倒部分一线都会,这个不用烦恼,只有文化、科技部分有点悬。不过徐氏的进驻带来了一点转机,今年这两个领域已经慢慢有了起色,接下来再稍稍鼓动一下,力求营造百花齐放的局面就好。”   罗伯通看着容裴把整个云来港的发展情况统统化成直观的发展模型,哪些项目达标、哪些项目偏弱,看上去一目了然。   这种模型谁都能做,但是有谁能拿到各个领域的数据库权限?模型不是关键,关键是容裴手上掌握的数据!   罗伯通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擅长的并不仅仅是钻营,他有足够的魅力让人死心塌地地追随——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背上本职机密外泄的风险把数据共享给他,那可是关乎前程的。   听着容裴一项项地分析,罗伯通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看完最后一个模型,他终于知道容裴到底想干什么了。   罗伯通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打算把云来港推成一线都会?”   容裴说:“正好碰上了这个时机。”   知道高家和瞿家都有意把手伸向云来港,他以为自己想走的这条路可能要经历一些周折,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调任海州重新开始。   没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巧,高竞霆居然在这时候通过外交部把大块大块地肥肉送到他嘴边。   这个诱饵实在太香了,他没怎么挣扎就上了钩。   容裴说:“罗叔,这是我的机会,也是您的机会。只要迈过了这个坎,想跻身于蓝流之列就没有任何困难了。”   罗伯通说:“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事没那么容易能成。”   容裴说:“是不容易,但是不容易不代表不可能。好路差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不往前走哪能知道走不走得通?”   罗伯通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毕业典礼那天,他和同窗们一起对着帝国的血色旗宣誓:“我愿意为了我的祖国、我的理想无惧无畏地往前、往前,永不止歇、永不退缩……”   可是这些年来他几乎已经被打垮了。   他活得像只丧家之犬,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向人摇尾乞怜!   相比依附于世家,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更想走向朝容裴勾勒的那个未来。   罗伯通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好,我会完全配合。”   容裴微微地笑了,说道:“只是配合可不行,有些事只有罗叔你才能做得好,您必须拿出点魄力来。”   罗伯通眼眶突然就红了。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他居然被这个小辈简简单单的一句期许打动了。      第66章 番外狼与犬      “带我走!”   陶安眨巴着眼,看着满脸惊慌的、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的家伙。   这家伙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早已到了心智发展的年龄,他的眉宇却还带着伪装不了的真天真。可以看出对方力气很大,因为这家伙把他的手抓得又红又疼。   陶安问:“你在躲什么?”   对方说:“一群可恨的家伙。我都偷听到了!他们是拿我当试验品……他们这么折腾我都是为了帮那个高什么霆恢复正常!他们会把我弄死的!你快带我走!”   陶安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最近风传高家当家人那个儿子因为意外变成了傻子,眼前这家伙恐怕是高家找来的相近案例——拿来试手的。   傻子么?   陶安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好,我可以带你走,但是要答应我一件事。”   对方懵懂地说:“答应什么事?”   陶安说:“以后都得听我的。”   对方像只乖巧的大狗一样猛点头:“好!”   陶安瞧得一乐,说道:“汪一声来听听。”   对方毫不犹豫地照办:“汪!”   陶安说:“转过身去,背起我来,我告诉你怎么走可以不让人发现。”   本来别人家都会有无死角监控,可高家特别自信,从来就不搞这种东西。要不是里屋有明文规定要放上,他们恐怕连里屋也不用监控。   陶安来过高家几次,该怎么走都摸得很清楚了。他说道:“我带你出去外边转几圈,然后想办法带你回我家。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狗愣了愣,迷茫地说:“……他们叫我阿浪?”   陶安撇撇唇说:“阿浪?我不喜欢,我叫你阿狼好不好?”   大狗说:“好!”   陶安说:“你的背没有阿玉舒服……唔,阿玉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个月你来陪我玩吧。”   陶安把徐浪带回家的事没有引起任何风波。   他的父母很忙碌,忙碌到几乎没时间和他吃一顿饭;他的父母是很优秀的,比方说上回匪徒抓着他来威胁陶家,他们都丝毫没有动摇秉公办事的心。   陶安打小就很聪明,他知道受了歹徒威胁等于是纵容了这种不法行为,所以他逃回来以后抱着他家阿玉哭了一宿,第二天就照常回学校。   他什么都比不上陶溪,再不努力父母就更不会看他一眼了。   陶溪是个没良心的,早些时候还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后来不知怎地就和他生疏起来。   连他受惊后都没来安慰他半句。   陶安决定要把这个叫“阿狼”的傻大个养成只听自己话的乖狗狗,傻一点没关系,看他力气那么大,遇到事肯定能顶着。   陶安很快就帮“阿狼”弄了个自己的子卡:“你的身份卡不在身上,先用着这张卡吧。”   狼犬的驯养过程很顺利,虽说因为脑袋受过伤让阿狼的心智停留在小孩子那个阶段,可智力似乎并没有受损,学起东西来有模有样。   除了很多时候要靠哄,这个大块头还是很让陶安满意的。   一个月后阿玉回来了,得知阿狼的来历以后骂了陶安一顿。最后还是受不了陶安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眼神,帮忙给阿狼弄了个新身份、好好地设计了他的外观,让他可以正式留在陶安身边。   徐浪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徐家的重视,毕竟从他变成傻子开始,家里没再对他抱有希望。   只有他的亲哥哥为此和把徐浪接到高家的好友高衡决裂——当然,这也许只是个导火索,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徐浪作为阿狼呆在陶安身边的时光一下子就晃过了十年。   这十年里头徐浪一直跟在陶安身边,陶安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被陶安一夸奖,他就会乐得找不着北。   谁也没有指出这种关系的畸形之处。   徐浪的眼睛里一直只有陶安一个人,陶安就是他的全部。   直到某一天,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周续玉。   那时陶安为了周续玉第六次失信于他。   而且当他找到陶安时,陶安正挂在周续玉脖子上撒娇。   徐浪还是第一次见到陶安那种模样,在他面前、在其他人面前,陶安永远是骄傲的陶家少爷,下巴永远高高扬起,既自负又自得。   徐浪看到陶安和周续玉亲近的相处方式,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的世界里只有陶安,陶安的世界里怎么能有其他人!   可是面对陶安时他又不敢造次,毕竟陶安对他好的时候很好,对他严厉的时候也很严厉。   他喜欢陶安给的糖,同时也害怕陶安举起的棒子。   徐浪非常难受。   在这个时候,陶溪出现了。   徐浪隐约记得陶溪这个人,因为陶安提起他时总是有点儿忿忿不平。   因为陶溪是同辈里最出色的,所以所有人都夸他、喜欢他,陶安很不满。   陶安不喜欢的人徐浪也不准备喜欢,可是接触下来却发现陶溪没有陶安认为的那么糟糕。   至少陶溪很耐心地开导他,帮忙缓解他心里的不舒坦。   于是徐浪每次不开心都找上陶溪。   一来二去,徐浪就把陶溪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这种情况持续到陶安发现为止。   陶安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任性和骄矜是人人皆知的。   当他发现自己养的大狗和他最看不顺眼的陶溪搅和在一起的时候,心里那是要多愤怒就有多愤怒。   他恼恨地把陶溪邀请到自己房间,表达了要与他重建兄弟情谊的诚心。   然后陶安给陶溪喝了下过药的饮料,把他绑到椅子上。   很快地,同样被下了药的徐浪也被他骗了过来。   人人都叫陶安小疯子,所以他做事是不能按常理来估测的。看到徐浪和陶溪一脸震惊,陶安恶狠狠地说:“你们不是很喜欢呆在一块吗?我成全你们!”   徐浪被自己身体里躁动不已的情欲吓呆了,看到陶溪同样也是面色潮红,他有点不知所措。   陶安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枪,指着徐浪的脑门说:“你脱掉自己的衣服!”   陶溪身体里的药效上来了,目光有些迷离。他比陶安更加愤怒:“陶安,你从哪弄来的枪!赶紧放下!”   “你闭嘴!”陶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枪口指向陶溪,对徐浪说:“你立刻给我脱光衣服。”   徐浪知道陶安从来胆大包天,他说要做什么事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他立刻把衣服脱光了。这倒没什么,他和陶安一起洗澡的次数可不少,脱光衣服也不算难为情。   可是陶溪还在!   徐浪抱歉地看向陶溪。   即使身体很不对劲、即使陶安很反常,他也只觉得陶安的脾气又上来了。别人都说他心智停留在小时候,可在他眼里陶安却更像个脾气别扭的小孩,最爱的就是瞎胡闹。   徐浪并不知道他望着陶溪的那一眼让陶安决定把下一步也做了:“去把陶溪的衣服也脱掉。”   徐浪一惊:“什么?”   陶溪说:“陶安,够了!”   陶安眼色沉了沉,说道:“你去不去?”   徐浪没办法违抗陶安的话,只好走到陶溪面前解他的衣服。   陶安拿出一盘磁带在磁感墙上放出激情电影,盯着他们说:“给你们来点配乐。阿狼!”   徐浪习惯性地应道:“什么事?”   陶安恶狠狠地说:“照着画面上的动作做一遍。”   陶溪高喝:“陶安,不要闹了!”   徐浪愣愣地看着磁感墙上淫秽不堪的画面,身体里那股冲动闹腾得更厉害了。照着……做一遍?徐浪感觉浑身的气血都在上涌。   陶安瞪着徐浪说:“愣着干什么?快动手!摸他的乳头都不会吗?再不开始,我就先给你们的脚来一枪,让你们以后再也走不了路!”   徐浪意识到他是玩真的,顿时整颗心都凉了。他看着被自己脱光了上身的陶溪,迟疑着伸出手。   等摸到陶溪的身体,他脑袋里轰地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很排斥,回过头想向陶安讨饶,却发现周续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周续玉从背后搂住陶安,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小安,够了。”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就把陶安安抚好了。   陶安转过身抱住周续玉。   周续玉把他抱起来带离房间。   到了两个人独处的地方,周续玉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伤人又伤己的事。”   陶安抱着周续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把脸闷在周续玉怀里抽噎着说:“我才不等他们慢慢背叛我,我亲眼见到了就会死心了……阿玉,我不要他了!”   周续玉沉默,然后轻轻拍抚他的背。   他不担心陶溪和徐浪,毕竟陶溪比陶安要成熟得多,这点小事可以处理好的。   房间里的磁带还在放映着。   徐浪听着那过分暧昧的声音,整颗心却一直往下沉。   在他眼睛里画面上的人物突然变成了陶安和周续玉……一想到陶安和周续玉现在可能亲密地拥抱在一起、抚摸着对方的身体、亲吻着对方的嘴唇,他就恨不得把冲出去把陶安抢回来,并且让周续玉从陶安的世界里消失。   他想自己替代周续玉,把陶安抱在一起,狠狠地、狠狠地侵占他的身体,让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找周续玉、也不敢再做出今天这种事!   想到那样的画面,徐浪就一阵口干舌燥。   陶溪看出他的不对劲,闭起眼说:“阿狼,先把我放开。”   徐浪如梦方醒,赶紧解开了束缚着陶溪的绳索。   陶溪冷静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对徐浪说:“我先回去,明天你来找我,到时我会告诉你一件事。”   徐浪还是有些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陶溪就把徐浪的身世告诉了他。   陶溪向来把人心把握得很好,他想徐浪恨陶安,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于是出了这件事的第二个月,徐浪就回了徐家。   当时徐家对陶家意见很大,又有人“刚巧”把陶安对陶溪、徐浪下药的录像交给了陶父,陶父惊怒交加,对陶安下了狠手。   陶安的右腿被打折了。   一夕之间,身娇肉贵的陶家少爷什么都没有了。   陶溪冷眼等着陶安哭着求饶。   没想到一向爱哭的陶安居然一滴泪都没有掉,无论被怎么打、怎么骂、怎么奚落,他都一声不吭。   只有周续玉还能和他亲近。   不过陶溪已经习惯了。   想到被嫉恨折磨得更加痛苦的徐浪,陶溪心里总算有了几分快意。即使陶安眼里永远不会有自己,自己也绝对不会是最可怜的……   最可怜的是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却又眼睁睁看着它跑掉的人。   ……他又没有得到过。   陶溪一咬牙,转身不再看被周续玉抱上轮椅的陶安。   他走到屋外看着夜里静悄悄的花园。   正是花季,花园里头花木葱葱,馥郁的香气飘散在夜空中,慢慢渗入他的鼻端。天空有点灰尘,没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飞起了雨,一段段似续还连的白丝切割这茫茫的夜色,似乎把空气里的花香都打入了泥泞,沾上了泥土的气息。   一声闷雷在天际响起。   陶溪突然想到这是陶安最讨厌的天气,如果是以前陶安肯定会挤进他的被窝和他一起睡。   然后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陶安那个人看起来胆儿很大,其实最没安全感了。   陶安那个人……   陶安,陶安。      第67章      容裴参与军演开场式的消息并没有外传,但是他每晚往军区跑的事自然瞒不住家里的陶安。   陶安看着容裴和周续玉天天晚上往外跑,终于忍不住偷偷问容裴:“哥,你和阿玉在忙什么?”   容裴也没打算隐瞒,他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才问陶安:“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陶安眼睛一亮,跟容裴分享最新的消息:“哥我跟你说,赵哥很快就要来云来港了!他说他是首都军校的人,负责带队来参观的。”   容裴说:“赵洋在那边呆了好几年,也算是老资格了,由他领队也没什么奇怪。”   陶安愣住了:“哥你在现实里也认识赵哥?”   容裴说:“有点交情。”   容裴很少浪费时间,比方说同样是特训,高竞霆是专心提升自己,他却会想办法交上一些朋友。   赵洋就是其中一个。   本来赵洋是前途不可限量的特种兵,可惜他出任务时一条腿受了重伤,只能换上假肢。虽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可那些灵敏度要求高的操作对他来说就成了一道难题了,所以赵洋早早从军队里退了出来、成了首都军校的理论课导师。   当初在营地里认识了赵洋、后来又在演练平台上碰着了,容裴自然没有放过讨教的机会。   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变得熟稔起来。   容裴想了想,觉得陶安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应该试着多交点朋友了。他摸摸陶安的脑袋说:“虽然他在演练平台里看起来有点不着调,但现实里却是很不错的人。你要是想和他见面的话,我帮你安排一下。”   陶安说:“可以吗?”   容裴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跟他坦白了‘小九’是男的了没有?”   陶安:“……”   他灰溜溜地跑回书房,上线蹲守赵洋。   本来一个西部州市的军演不会引起太多关注,但高竞霆和瞿洺都出身首都,想要观望的、想要看好戏的、想要凑热闹的,统统都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越是临近月末,云来港就迎来了越多的外客。   容裴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罗伯通加入阵营、和他一起去说服邱靖海之后,邱靖海终于同意了他的方案:在军演之中加入一些军政协作的项目。   军演的事已经定下来,容裴的目光就转向了别的地方。   他的算盘打得很满,简单来说就是想雁过拔毛——既然有那么多人为高家、瞿家而来观看这场军演,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市政已经被容裴划分上两套班子,一套是做实事的,随着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下放过去,所有人都维持着高速运转的状态;还有另一套是露脸的,负责重要客人的接待、军演协作项目的彩排,这边看起来虽然轻松很多,但实际上承担的压力更大。   幸而郝英杰的出身摆在那,郝英才又暂时放下了偏见全力支持他,外交部这个核心部门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有它从中斡旋,大大地提升了市政的办事效率。   云来港正在蓬勃发展。   入夜,容裴和周续玉照常来到机舰营地。   瞿洺已经等在那儿,她看到容裴后微笑起来,说道:“今天我请来一个外援,他正在给你的队员们上课。”   容裴挑眉:“谁?”   瞿洺说:“来自首都军校的赵洋。”她亮出身份卡带容裴两人进入营地里的会议厅。   容裴没想到赵洋这么快就到了,他说道:“其实我和他也认识。”   瞿洺一怔:“你们认识?”   容裴说:“以前参加特训时见过。”想了想,他说出了更多的东西,“后来在演练平台上也遇上了,他在那里面挺没脸没皮的,要不是联络号对上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在现实里赵洋长得非常出色,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看上去仿佛是个天生的军人,性格也稳重得很。   可演练平台上的赵洋相貌平平,性格也有些不着调,比方说他可以抱着容裴的大腿痛哭流涕喊她“猎手老大”。   因而即使赵洋直接顶着本名上阵,也从来没有人把他和“空中猛虎赵洋”联系起来。   容裴和平台上的赵洋交换联络号之后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不过想到自己的“猎手”又释然了:赵洋只是换个性格而已,他可是连性别都换了。   容裴说:“阿洺你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上平台看看,徽章里的赵洋就是他,很容易就能找到。”   瞿洺看着台上的赵洋说:“好,我记下了。”   这时参与空中阵势的队员与候选者都已经到场,正聚精会神地听赵洋在上面讲解空用机舰的四十二种经典阵势。   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接受首都军校那种系统化理论教育的机会其实不多——要不军校毕业生怎么能直接空降成军官?   参与开场式对于所有队员来说都是一种荣耀,所以他们都想抓住赵洋短暂的教授时间提升自己的理论知识储备。   和容裴站在后边旁听了一会儿,瞿洺说道:“我还真想不到赵洋能适应这样的生活。”   容裴说:“从空中猛虎到普通导师吗?其实他只是经历军人最普遍的人生,除了步步高升、抵达巅峰的那少数人,大部分军人在辉煌过后都会恢复普通人的身份、适应普通人的生活。”   瞿洺语带忧虑:“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就上报的情况来看,几乎每天都会有很多因为无法调整好心态而出事的个例出现。”   容裴说:“能发现问题就是好事,你可以花时间想想该怎么针对相应问题去解决它。”   瞿洺点点头。   她听得懂容裴的未尽之意,要是能解决这些亟需解决的难题,对自己的晋升之途是大有益处的。如果瞿洺是瞿正明那种死守原则的军人的话,但从根本上来说她和容裴的行事风格其实都受过容君临的影响,对这种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做法并不反感。   容裴笑了起来。   和聪明人当朋友是很愉快的事。   赵洋的授课没有占据太多的时间,但是深入浅出地把四十二式统统都讲透了,并着给他们组合出十个适合在开场式时表演的阵式。   他早就看到容裴和瞿洺,所以讲授完毕后他走到后边和瞿洺握了个手,然后张开双臂给了容裴一个拥抱,转过头站在容裴身边说道:“下面就让你们的队长带你们实际演练一下吧。”   知道赵洋是在给自己撑场子、帮他树立威信,容裴默契地露出笑容:“跟我来。”   当初赵洋带队演练时的拿手好戏就是经典四十二式,不仅名字毫无特色,真正做出来似乎也没什么花样。   这种演练外行人看了会觉得很枯燥,但是内行人却最喜欢它,因为它会将操作者的水平毫无遮掩地展示出来——其他那些看似复杂、看似华丽的阵式其实都是加了点儿障眼法的变式而已。   容裴掌握的理论不比赵洋少,但他到底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面当领头的那位,一时没想起要给队员们系统地讲解这些基础知识。   有赵洋添了这么一把火,容裴指挥起来变得更加得心应手。   瞿洺和赵洋并肩站在大屏幕前观看着空中的变化,安静了一会儿,赵洋问道:“阿洺,你还想着要帮容君临离开监狱吗?”   “我没有变过。”瞿洺一顿,看着赵洋说:“你呢?你还是觉得他犯的错是无法饶恕的吗?”   “我也没有变过。”   瞿洺转开了目光,平静地说:“那我们不如——”   赵洋打断她的话:“容君临是容君临,我们是我们。”   瞿洺没再说话。   赵洋是她父亲战友的儿子,于是事情发展非常老套:她父亲让她和赵洋订下婚约。   只是前几年她被送到了国外进修、赵洋又遭遇了那样的意外,他们见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少到她以为那桩婚约快要名存实亡了。   赵洋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容裴从空用机舰上下来后很快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瞿家的私事极少对外公布,很多时候就连家主、继承人订婚或结婚都不会外传,只是按照程序去办完法定手续而已。因而几乎没有人知道瞿洺有婚约在身,而且对象是曾经的“空中猛虎”赵洋。   容裴也没听赵洋提起过。   他让队员回去休息,转过头来问赵洋和瞿洺:“刚刚我指挥得很糟糕?”   瞿洺说:“不会,已经很好了。”   赵洋却是内行中的内行:“你的缺点很明显,体力不行,太过激烈的变式你的体能跟不上,硬要强撑的话过后你会很难受。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都喜欢投机取巧。这本来也没什么,如果是单方演练的话完全可以唬弄过去,但这是双向演练,而且你面对的是高竞霆——他的军事嗅觉非常敏锐,你一旦露了破绽他就会步步紧逼,紧咬着你不放。所以你还得想个法子克服一下可能一面倒的弱势,不过你要是和高竞霆默契度高,可以考虑在结束时重现《战与和》的经典结局,公众应该会很喜欢。”   容裴认真地记下赵洋的意见,又问了赵洋几个问题。   赵洋一一解答。   容裴说:“谢了。”   正事解决完了,容裴就和赵洋提起陶安想和他见面的事。   赵洋说:“难怪他今天自己跑来和我道歉,说他其实是男孩。”   容裴说:“他这个人本性不坏,就是走了点弯路,把那性子磨一磨还是不错的。”   赵洋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那就叫他明天去我住的地方找我吧,我带过来的学生也在,正好让他们交流交流。”   容裴自然没意见,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他向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瞿洺道别:“阿洺,我先回去了。”   瞿洺说:“那你路上小心,要不赵洋送你回去?”   容裴说:“不用了,你们朋友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聊,我自己走就好。”   瞿洺是个爽快人,听到容裴的话后也没再多提,和赵洋一起送他到门口。   容裴回到家时陶安已经睡了,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灯光都没有。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先洗个澡,可一开门就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   ……屋里有人。   容裴试探着发问:“高竞霆?”   一个人影蹿到他面前,砰地关上他身后的门,把他按倒在门板上急切地亲吻着他。   容裴认出了那熟悉的气息,没有推拒。   他抱住对方的腰回应。   直到两个人都快喘不过气,这个吻才结束。   高竞霆抱紧容裴:“阿裴我想你了,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容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回答什么:“想。”   高竞霆说:“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容裴说:“所以?”   高竞霆说:“我从出来开始就已经录音了,现在马上就回去和邱上将解释!”   容裴:“……”      第68章      高竞霆太久没犯二,容裴几乎都忘记了他的这一面。   不过容裴专注哄人二十年,反应自然是快得没法说的。   开玩笑,怎么能让高竞霆拿这个当证据去解释他的外逃!这种情人之间的对话能让别人听见吗?   本来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合理,因为他并不属于军方,严格来说军方没有权利这样做——要是高竞霆溜出来的事被发现了,容裴有无数方法可以辩倒所有人。   容裴制止高竞霆想要开门离开的动作,微笑着说道:“反正都逃出来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更刺激的事吗?”   高竞霆眼睛一亮,身后那并不存在的尾巴唰地竖了起来,不停地甩啊甩:“你是说……”   容裴说:“我是说我们出去走走。”   高竞霆:“……”   容裴打开衣橱,扔给高竞霆一套衣服。   高竞霆接过来一瞅,居然是维修工人的工作服,整体看上去是深蓝色的,只有手臂上挂着亮黄色的臂章。   容裴给自己也拿了一套,而且很自然地把它换到了身上。   他拿出配套的帽子往头上一套,刘海统统收上去,整个人只有一张脸露在外边,看上去非常精神。   只要把帽沿往下一扣,就能藏住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   高竞霆立刻明白了容裴的意思,他麻利地换上手里的工作服,拉着容裴一起站到镜子前面:“阿裴你这样也很好看。”   容裴掏出一个通讯器递给高竞霆:“只要按下绿色的键,它就会给我们指派任务。”   高竞霆愣愣地问:“阿裴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容裴说:“以前和维修中心的人挺熟,他们给的。”   高竞霆还是不解:“阿裴你为什么会和维修中心的人很熟?”   容裴说:“念书时他们经常帮我一些小忙,我也偶尔帮他们解决一点问题,往来得多也就熟悉起来了。”   高竞霆听得发愣。   容裴很少说起自己的事,他虽然能查到容裴认识过什么人,却还是无法得知他和其他人往来时的真正情况。   听到容裴这么说他就熟悉起来了,早些年容裴什么兼职都做过,维修中心那边他也呆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容裴似乎是负责数据库的维护和恢复。   这活儿技术要求很高,失误率也很高,常常会因为维修过程中出了差错而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由于一般人都不太愿意做这份工作,所以它的报酬是很高的。   高竞霆突然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他很想知道容裴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这就出去吧!”   容裴说:“嗯。”   两个人整装完毕,带着通讯器出门。   夜色正浓,街上静悄悄地没有半个行人,远处的夜空瞧上去也是黑黢黢的,没有半点光亮。   这样的夜晚安静得连踩到落叶的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竞霆一声不吭地走在容裴身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容裴独自在夜色中行走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容裴几岁?   是七八岁?   还是十一二岁?   高竞霆发现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有点儿模糊。   他几乎记不清容裴那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容裴在他面前总是那么沉着,像是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他似的。   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事曾经难倒他,即使是不得不为了生活奔走,他的背脊依然从来不曾弯下过。   他依然是那个比谁都优秀的容裴。   正是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地出色,所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   没有人想过他也需要有人陪他走过那无数个寂寥而漆黑的夜晚,没有人想过他也希望有人和他分享喜悦、分担痛苦,没有人想过他也期盼着亲近的人能真正地看他一眼——看出他软弱的一面、看出他并不是铜墙铁壁无心无情。   可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知道容裴要带他弟弟出去玩,非要容裴把他也带上。   然后他就见到了乐棠。   当时乐棠还很小,但是那个小不点做甜点的时候心里似乎想着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非常专注。   他记得那种神情曾经在自己早逝的母亲脸上看到过,那上面有着一种叫人怀念到快要流泪的说不出的感情。   那时候他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所以他开始追着乐棠跑,想要从乐棠身上得到类似于母亲的关怀。   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分辨这种感觉和所谓的“喜欢”到底是不是相同的。   但是阿裴肯定可以。   那么……阿裴他为什么会把他推给乐棠的?是因为不想要这桩婚约吗?   高竞霆想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后了容裴几步。   他抬起头看着容裴的背影,猛地想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阿裴的父亲对他和乐棠的事一直乐见其成。   阿裴的父亲是个思想守旧的学者,对他自己、对阿裴都要求得很严格,这样的人怎么会看着自己侄子和自己大儿子的未婚人有私情?   高竞霆又联想到他外公说起的事,一开始他父亲是想让他和容君临的儿子订婚,但容君临不同意,才找上阿裴的父亲。   阿裴的父亲同意了,于是就有了他和阿裴的婚约。   阿裴的父亲把乐棠过继到自己名下、把乐棠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想要所有的父爱都给乐棠,生怕乐棠会被亲生父亲的事影响。   在这种心理之下,阿裴的父亲可以说是偏心至极的。   那么在看到原定要和“容君临的儿子”订婚、最后却和容裴立下婚约的他之后,阿裴的父亲会不会……会不会……   高竞霆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炸开了。   所有想不通的东西在这一瞬间都彻底清晰起来。   容裴那个人看似冷冷淡淡,但他其实最在意身边的人。   要是他父亲对他说起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要他“物归原主”,容裴一定会照办。   高竞霆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难道容裴就不会受伤吗!   难道容裴就不会难过吗!   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高竞霆猛地从身后抱住容裴,死死地收紧手臂,仿佛害怕一松手容裴就会消失。他喊道:“阿裴……”   如果不是光线太暗,他那红了的眼眶就藏不住了。   容裴顿步,侧头说:“怎么了?”   高竞霆说:“以后……我一定会陪着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你难过的时候、你高兴的时候、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半步都不离开!”   容裴笑了起来:“好。”   这时候高竞霆口袋里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原来是附近有人向维修中心发来维修申请。   容裴说:“活儿来了,你准备好没有?”   高竞霆说:“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容裴领着高竞霆找到了发维修申请的那家人,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已经有七十来岁的屋主,他似乎和容裴是老朋友了,见到容裴有些惊讶,然后捋着胡须说:“看来我今晚撞了大运,居然把你这个大忙人给请了过来。”   容裴说:“您老人家大半夜还在捣腾数据,比我还忙!”   老头儿说:“你带了什么人来?总不会是帮维修中心带新人吧?”   容裴说:“他是高家的高竞霆。”   老头儿瞅着高竞霆一会儿,问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呆在军区吗?”   高竞霆说:“我……我……”   容裴说:“他是出来找我的。”   老头儿瞟着他。   容裴说:“来找我约会。”   老头儿:“……”   听到容裴在外人面前说出他们在“约会”,高竞霆心头一阵狂喜。   仔细一想,他想尽办法跑出军区来见容裴,可不就是来约会的么!   容裴说:“还要不要维修数据库?”   老头儿听到他的话后总算缓过神来,没好气地摆摆手:“快去。”   容裴在高竞霆的协助下很快就完成了数据库的检修工作,他不客气地让老头儿把报酬划到自己账户里,笑着和对方道别:“我有空再来看您。”   老头儿把他和高竞霆送出门。   看着高竞霆又是沮丧又是开心地走在自己旁边,容裴少有地解释道:“我在维修中心做过兼职,专门检修数据库的。我为了这份兼职跟维修中心的前辈苦学过一段时间。但是这些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后来因为这份工作而结识了好几位学识渊博的老学者——能拥有大型数据库的人来头肯定不小,我选择这份棘手的差事就是看上了这一点。”   容裴没有家世的支撑就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和这些小到极点的细节是分不开的。   容裴几乎不会跟人说起自己做这些事的用意,但是既然决定要和高竞霆坦诚相对,他自然要想办法让高竞霆放下那些揪心揪肺的往事:“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自己的目标迈进。”   高竞霆一怔。   接着他明白了容裴的意思。   谁亏欠谁这种事,容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容裴的目光永远放在前方,所以无论是遭遇失败还是遭遇冷待,他都不曾真正灰心丧意过。   谁也不用想着补偿他、谁也不要怜悯他,因为他不需要那些东西。   如果想要留在他身边,那就赶上他、和他一起大步地往前走。   高竞霆说:“阿裴,我明白了。” ——   高竞霆回军区以后容裴一夜好眠。   第二天容裴精神奕奕地醒来,陶安已经早早地等在那,桌上摆着卖相并不好的煎蛋。   陶安一看见他就狗腿地说:“哥,我给你做了早餐!”   容裴说:“嗯,看着还能吃。”   陶安说:“哥,我昨天已经跟赵哥坦白了!他说他不在意……”   见他小心地觑着自己,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见赵洋,容裴笑着说:“等会儿我告诉你地址,你自己过去找他吧。”   陶安喜滋滋地催促:“哥你快吃!”   容裴把煎蛋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尝完后评价道:“还行。”他给陶安报了个地址。   现在陶安的腿已经恢复了,他乖乖地等容裴吃完、出门前往市政,才动身去找赵洋。   赵洋和他带的学生们都住在市中心最好的酒店里头,这会儿他们正在一楼吃早饭,陶安跑上楼找不到人以后就蹬蹬蹬地跑下餐厅找人,没想到走得太急直接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   陶安说:“对不……”道歉说到一半他猛地瞪大眼,“你怎么在这儿?”   他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浪。   徐浪脸色很难看,他攥住陶安的手腕:“你是来这里找赵洋的!”   陶安被徐浪抓得发疼,怒道:“你发什么疯!”   徐浪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你最好给我注意点——我绝不允许你再跟别人走得那么近。”   听到徐浪理直气壮地搁狠话,陶安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家伙!      第69章      陶安这几年身体不好,个头没怎么长,站起来也矮了徐浪半个头。   再加上他泛红的眼眶分外可怜,这情境看上去简直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子。   很快就有人停下来关注他们。   陶安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握住没有被攥紧的那只手的拳头,说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徐浪抓住陶安的手把他带上楼,这酒店不久前悄然易手,已经是徐家的产业。   他是听底下的人汇报说陶安出现在这儿才赶过来的。   赵洋入住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了,再联系起陶安在演练平台对那个“赵洋”的殷勤,徐浪没法控制自己那颗胡思乱想的心!   徐浪把陶安拉进一件房间,砰地关上门。   看着那紧紧闭合的门板,陶安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恐慌。   他脸色一白,想起不久前的“教训”。   徐浪这个疯子当时能那么折腾他,现在自然也能!   他是傻了才提出要独处!   陶安强自镇定:“徐浪,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订婚!我们、我……”随着他支支吾吾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徐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憋不出其他话来了。   徐浪把陶安抱到床上。   陶安浑身一僵:“徐浪!”   徐浪目光发狠:“你不想和我订婚,是想和谁在一起?赵洋?他和瞿洺有婚约在身!你想让他陪你犯个亵渎婚姻罪吗?”   陶安连连后退:“你胡说八道!”   徐浪抓住他的腰不让他逃离:“还是你想和周续玉在一起?”   陶安彻底恼了:“关你什么事!”   徐浪说:“想都别想!”   对话又陷入了僵局。   最近天气转冷,海上又正好吹过来朵朵闷云,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外边悄然飘起了雨。   陶安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颗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以前他最厌烦这种天气,无论身边的人多忙他都吵着让对方陪自己,一开始当然是黏着父母,但是他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是慈父慈母,自然不会放下一切来陪他。   于是他找上了堂弟陶溪,可是陶溪慢慢也不耐烦了,在一次又一次被赶走之后他也不愿意再去找陶溪。   慢慢地他的身边就只剩下阿玉一个。   可是阿玉活得比谁都努力,他心里面有很多想做的事、也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忧闷,那种难以言表的沉重抱负陶安虽然不太理解,但是他能体会得到的。   所以在遇上徐浪之后他就把徐浪留在身边。   他以为这就足够了,可是他错了。   在他察觉之前,徐浪已经把他惯坏了。无论他想做的事有多不可理喻,徐浪都会无条件地帮他完成,因而他开始下意识地认为徐浪的眼里只有他、徐浪的世界只为他一个人转动。   在知道徐浪常常和陶溪见面的时候,他的心被怒火蒙蔽了。   陶溪明明连陪他躺一会儿都不耐烦,却对徐浪耐心有加;徐浪就更不用说了,居然偷偷地去见陶溪。   当时陶安觉得自己遭受了双重背叛。   回想起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谁能保证自己能够一辈子只看见一个人。   就算当初徐浪没有背叛自己,那样的关系也不会长久。   毕竟那种关系……不正常。   没错,那不正常。   结束了才是回归正轨。   陶安理清楚了这些关系,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他伸手抱住徐浪,喊道:“阿狼……”   徐浪一愣。   陶安以前不会主动抱他,他只会发出类似这样的命令:“阿狼背我”或者“阿狼抱我”。   那时候陶安是个小不点儿,常常赌气地指使他去做一些很不合理的事,要不然就转过身不理他,只给他看个后脑勺。   可是他那时候不会判断“合理”或“不合理”,他只知道“陶安高兴”或“陶安不高兴”。   陶安渐渐变得有点依赖他。   虽然比不上他的阿玉,但确实是渐渐地转变着。   直到、直到发现他和陶溪经常见面的事……   对了!   徐浪突然怔住。   陶安为什么会对他和陶溪下药?   只是因为好玩吗?   不,是因为陶安以为他和陶溪有私情……   陶安会那样做是因为他在乎……陶安也是在乎的!   徐浪猛地抱紧陶安,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声音在颤抖:“陶安,你也是在意我的,你也在意我的,要不然你知道我和陶溪经常见面之后也不会发怒。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陶安,陶安,我不是故意强迫你的,那时候我还没想明白……我只是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让陶安愕然地睁大眼。   徐浪收紧手臂,让陶安跌进自己的怀里动弹不得:“陶安,我真的受不了,我受不了你抱着别人、我受不了你和别人亲近,每次看到你和周续玉在一起,我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你明白吗……陶安,我没办法忍受从你口里听到别人的名字,没办法忍受你对我视而不见……”   陶安愣愣地看着他。   徐浪吻上他微张的唇。   陶安想要反抗,双手却被徐浪牢牢地定在身侧。   口腔被蛮横的侵占着,灼热的气息在鼻端交汇。   感觉压在自己上方的雄性身躯有多危险,陶安呼吸一滞,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徐浪却强忍着下腹的躁动放开了陶安。   他把陶安抱起来,让陶安坐在自己膝上。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他低声喊道:“陶安……”   陶安被他喊得心头一颤。   他发现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解决。   因为徐浪的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辩的、难以撼动的情深。   陶安用尽全力挣开徐浪的怀抱,慌慌张张地跳下床,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荒唐的转变。   容裴回到家的时候陶安正在看军演频道,手上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容裴说:“没见到赵洋?”   陶安停下笔说:“不见了,在演练平台上面能见到就好。”   容裴说:“遇到了徐浪?”   陶安一怔,点点头。   容裴说:“他向你表白了?”   陶安睁大眼:“哥你怎么知道的?”   容裴说:“他表现得很明显。”   陶安闷闷地说:“我想不明白。”   容裴说:“徐浪如果不是对你有那样的心思,怎么会想用婚约绑住你。”   陶安怒道:“他要是真的在意我……就不会这样做!”   容裴说:“你生在陶家,要么就展现出你能带来的价值、要么就乖乖地接受联姻安排——即使家里给你安排的不是徐浪,迟早也会有其他人。”   陶安眼底有点儿茫然。   他最清楚自己呆的是什么样的家族,也只有像他母亲、像陶溪那样的人才能活得如鱼得水。   他忍不住问道:“哥,我该怎么办?”   容裴抬手敲敲他的脑门,微笑着说:“这要视乎你的想法了。”   陶安一愣:“我的什么想法?”   容裴说:“你要是讨厌他,那就狠一点,把他弄得永远翻不了身;你要是只想收拾收拾他,那就好办了,你只要顺着他的意好好履行婚约——到时候他就会变回你的阿狼,你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陶安皱起眉,觉得容裴的话有点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他说:“我回房想想!”   容裴目送他上楼,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门。   这时高衡开着车来送他去军区。   容裴很自然地钻进副驾座坐好。   高衡忍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阿裴,你哄好你那个弟弟了?”   容裴说:“高衡,你就那么喜欢徐邵吗?喜欢到涎着脸让我劝陶安接受徐浪?”   高衡说:“他们的婚事既然已成定局,你开导好陶安也是保护他。”   容裴笑了:“瞧你这话说得,也太颠倒是非了吧?爱情这东西真了不起,都能让人发疯了。”   高衡安静下来。   他和容裴认识了那么久,容裴很少拒绝他的请求,因而他也习惯了遇到事情就向容裴求助。   可以说,容裴是最清楚徐教官有多厌恶他的人,因为他过去遇到的麻烦十有八九是出自对方的手。   那家伙一年不出几次任务,可只要是他的政敌发出邀请,那家伙就一定会应。   要不是有容裴帮忙撑着,他哪还能有今天。   高衡猛地踩下刹车,看着前方笔直的道路说道:“阿裴,就算说出来你可能也没办法理解。那时候我是真的景仰他,在学校里他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喜欢’,他愿意和我当朋友我已经高兴极了。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找的情人全都乖巧温驯,因为那才是我可以驾驭得了的。可是后来阿裴你让我知道我也可以站到很高的地方,我也可以追赶上他——所以你让我怎么放弃。”   容裴戳高衡的痛处:“即使他根本不会看你一眼,你也不在意?”   高衡苦笑说:“怎么会不在意?我在意得要命。”   容裴说:“这些话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高衡一怔,说道:“没有,他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容裴说:“你能看出陶安和徐浪之间是缺乏开诚布公的沟通,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就想不通了?”   高衡沉默下来。   容裴说:“要是他真的不在意你,这些年来就不会咬着你不放。也许他一直在等你给他一个解释,而你却一直始终没有给他——就算事情确确实实就是那样,你也该送上一个道歉。”   高衡眼前的迷雾似乎渐渐散开了。   他比容裴更了解徐邵,要是徐邵真的厌恶一个人,肯定连半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对方。   上次见面时徐邵直接拿当年的事刺他,就说明他真的是像容裴说的那样,在等他给一个解释——或者说一个道歉。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看不透……   高衡的心猛跳起来。   他立刻调转车头,感激地对容裴说:“阿裴,我这就去找他!”   容裴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高衡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事?”   容裴一字一字地蹦出话来:“是你自告奋勇说要送、我、去、军、区。”   高衡一激灵,乖乖地把方向盘打回去:“……马上就送!”   容裴看见他脸上那难以掩藏的激动,心里不由也有点愉快。   陶安和徐浪、高衡和徐邵,两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把话说开了,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   ——内部团结有利于一致对外。   高衡把容裴送到目的地就急匆匆地把车开往高竞霆家。   徐邵一直住在那里。   高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屋里的,只知道自己在等待佣人去把徐邵叫出来的时间非常漫长,漫长到足以让他把过去的一切重新过一遍。   那时候徐邵虽然是个人人都仰慕的优等生,朋友却很少,只有他不要脸地缠上去要和他成为好友。   徐邵一直很嫌弃他,但是被他缠久了也会缓下语气和他说话。   徐邵、徐邵。   高衡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心头就开始发烫。   就在他快要陷入回忆里面时,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来就是为了发呆?”   高衡觉得自己的心阵阵发颤,他本来想先给徐邵道个歉,结果一张口却变了样:“阿邵,我喜欢你!”   徐邵冷笑说:“就跟喜欢你以前那些情人们一样?这么廉价的东西,你提来干什么?”   高衡被他刀子般的言语刺到了。   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徐邵说:“跟我上楼。”   高衡一愣:“上楼?”   徐邵说:“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高衡不解:“诚意?”   徐邵说:“你上还是不上?”   高衡立刻放下了疑惑,说道:“上!”   徐邵把高衡带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他看着高衡说:“脱掉衣服。”   高衡一僵:“什么?”   徐邵说:“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就给我看你的诚意。”   高衡艰难地问:“你说的诚意是指……”   徐邵说:“脱掉衣服,让我上你。”   对上徐邵带着冷意的眼睛,高衡背脊发凉。   徐邵转身说道:“那就算了。”   高衡好不容易才见着人,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把心一横,扯掉了上衣的扣子,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我脱了!”   徐邵没有回头,语气冷峻:“裤子。”   高衡把自己剥得精光。   他声音有点不稳:“好了。”   徐邵转了过来,像评估货物一样扫视着他光裸的身体。   高衡受不了他那毫无感情的冰冷目光,说道:“……阿邵你想怎么来?”   徐邵说:“跪在床边把屁股抬起来,自己做好扩张再叫我进去。”   高衡浑身一僵。   光是想到那个姿势他就觉得屈辱。   徐邵冷冷地看着他:“做不到就算了。”   高衡咬牙说:“好!你有没有润滑膏……我没有做过,不润滑肯定不行……”   徐邵顿住了,企图从高衡脸上找出一丝不甘愿。   可是高衡一脸毅然。   像极了当初缠着他的那个记吃不记打的高家四少。   徐邵走到高衡跟前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抵住身后的墙壁。他避开高衡的鼻子吻上他的唇,灵活却有力的舌头撬开高衡的牙齿探了进去。   这一吻来得激烈而缠绵。   高衡感觉自己的唇舌都发麻了。   心脏也在发麻。   他伸手搂住徐邵,也没有和徐邵竞争主导权,放任徐邵在自己的口腔里蛮横地侵略。   徐邵结束一吻,对裸着身体抵在墙上任他宰割的高衡说:“好,我信你了。”      第70章      八月军演将至,汇聚于云来港的除了闻讯而来的国内各方人物,还有一些了不得的异国人。   这天云来港就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一辆有着特殊标记的车辆缓缓驶入云来港市区。   它的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他叫肯,来自索德帝国。他的主要职务是他家顶头上司的副手,常年兼职司机。   肯和他的顶头上司一起听到了云来港军演的最新消息,忍不住说:“军政合作的军演?倒是新鲜。本来东华帝国的军方就够软绵绵的了,再加入政界人物,真的不是想搞出笑话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瞧向坐在后座的那个人。   这个人有着一头及肩的褐色卷发,眼睛看上去是深蓝的,带着一点点灰。他穿着索德帝国特有的装束,肩膀、手腕、腰腿处都特意留了收拢设计,使他看起来显得非常挺拔。   他是索德帝国李斯特家族的长子,早早就揽下了李斯特家的大权,被人称为“皇帝”。   在作为家族最年轻的掌权者的同时,李斯特还是一个军人,他掌控着索德帝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治军之严令其他部队的士兵谈而色变。   听到肯的猜测,李斯特蓝灰色的眼睛带上了一丝鲜有的趣意:“也许我们可以多留几天看一看。”   肯说:“那我去安排。”   瞿洺知道李斯特到来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还是容裴轻描淡写地带出来的。   瞿洺不敢置信:“是那个李斯特?”   容裴说:“现在提到李斯特,还有谁能想起别人?”   瞿洺说:“我有点紧张了。”   虽说东华帝国和索德帝国国力相当,可比起崇尚军武的索德帝国而言,他们的帝国其实落后了一大截。   更要命的是索德帝国还很大方,连瞿洺这种帝国军勋世家出来的人它都肯放入境,并且就连军校的大部分课程都对她们开放。   这种态度其实揭示了一个事实:就算再奋起赶追个几十年、就算索德帝国肯帮忙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东华还是会被远远甩开一段距离。   两个“大国”的论调根本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瞿洺在索德帝国呆过几年,对李斯特这个人的了解比谁都深。在索德帝国新生代里面李斯特绝对是“皇帝”般的存在,他的支持者遍布每一个军校,那种近乎狂热的个人崇拜把他推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位。   要命的是这个人除了铁血作派之外还是一个优秀的演说家、绝佳的煽情高手,瞿洺旁听过李斯特演讲他们的帝国史,那种极具煽动力的语气既让人热泪盈眶又让人热血沸腾。   他的魅力以及满满的象征着胜利和荣耀的肩章常常会让人忘记他只有二十七岁。   瞿洺说:“我知道他今年会有出访安排,但是没想到他的第一站会是云来港。”   容裴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也有一些触动。   他一向关心时局,对索德帝国新生代的了解自然也很深,这个李斯特是他的同辈里面最出彩的,但是他并没有掩盖住其他人的光芒,相反,只要不把李斯特本人列入比较的话,索德帝国依然是人才济济的!   至少比之国内,那边能撑场的人显然要多很多,尤其是军事领域。   这么早就遭遇传言中的李斯特,并不在容裴的预期之中。   但是李斯特已经到了,他也只能准备得更加小心,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几乎是同一时间,陶溪也把李斯特到来的事告知了高竞霆。   高竞霆这大半年来恶补过很多东西,其中有不少是关于李斯特的。   安志鸿更是弄来李斯特的演讲实录,编排到“极限感知”让他进行模仿。   高竞霆模仿得最好的一次进度也只进行到百分之七十。   陶溪忧心地说:“他会不会带来什么意外?”   高竞霆摇摇头说:“不会。”   陶溪不解:“为什么?”   高竞霆很有自知之明:“因为我们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陶溪一怔。   确实如此。   李斯特在索德帝国的地位,无论是高竞霆、瞿洺还是容裴,都是无法比拟的。   小孩子可能会狂妄无知地挑战大人,但大人绝对不会去挑战小孩子——不屑为之,也不耻为之!   高竞霆一脸坚毅:“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全力做好眼前的事就行了。”   陶溪精神一振:“我明白!”   把自己和李斯特的差距瞧得清清楚楚,高竞霆心里不是不沮丧,但是消沉不是他会做的事。   越是意识到自己落后了多久,高竞霆的拼头就越足。   两边都绷紧了神经全力投入到训练之中,不知不觉八月就接近尾声。      云来港军演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场就是空中对阵。   空用机舰从营地直接升空,分头飞至指定空域。   容裴和高竞霆带领的单人机舰队伍都迅速从最初的失衡期成功过渡,开始进行各有差异的变式运动。   跟单方演练不一样的是,这种双方对阵演练在完成预定动作的同时还需要时刻警惕对方的阵式,绷住自己的防线。   一场惨烈的空中厮杀在空域中开始展开。   外行人根本看不懂复杂的对局,只能从不停退离战场的“被击毁机舰”看出结果来。   高竞霆的指挥风格一如他的脾气,凌厉而直接,天生带着一种骇人的狠劲,一旦找到机会就以雷霆之势横扫敌阵。   容裴的指挥风格偏于缜密,防线布得滴水不漏,即使高竞霆的攻势再猛烈,他的损耗率依然是很低的。   两个人由头到尾都言简意赅地指挥着自己的部属,没有讲过半句没用的话。   整个过程都在整个云来港直播。   李斯特到场之后就被请进了观察室,被人簇拥着站在里面总揽全局。   看到半场,李斯特问:“负责指挥蓝方的人是谁?”   负责接待的人答道:“这个要在结束之后才能公布。”   李斯特也不在意,继续往下看。   比之他以前见过的军演,这种对局其实没什么看头。他看了开始的几分钟就大致评估出双方的水平,指挥的人显然没什么实战经验,有些地方的配合显然有点生疏,时不时地出现将近一秒的停滞。   在真正的战场上,一秒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而且蓝方显然在回避着操作强度高的动作,看来是体能跟不上。   放到索德帝国,这点能耐是不够看的。   但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们的个人指挥风格是很鲜明的,假以时日一定能够锋芒毕现。   李斯特把肯叫到身边吩咐道:“你回去取两套黑格豪斯将军的《军事手札》送给两个指挥者。”   肯有些惊讶:“原版?”   李斯特说:“原版。”   肯说:“就连我们国内军校都要不到它来教材,要是他们传了出去……”   李斯特说:“拿笔和信纸来。”   肯马上掏出来递给他。   李斯特摊开信纸开始写信。   肯在一边瞧着他写,等他写完后忍不住问道:“这有用吗?”   李斯特的措辞实在太温和了,简单来说就是“以书相赠,望勿外传”。   李斯特说:“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就会有用;如果他们不够聪明,那么黑格豪斯将军的心血他们也是无法领会的,对我们来说其实没什么的损失。”   肯听着顶头上司不容置疑的语气就知道他主意已定。   李斯特有个毛病,那就是爱惜人才。无论对方是索德帝国的人还是异国人,只要入了他的眼,他都会依据对方的天赋赠送一些礼物。   他从来不怕被人超越。   肯是最清楚李斯特这种习惯的人,从他这里送出去的信笺就不下五十封,要不然他也不会随身携带着纸笔。   他听令回去取书。   那两套《军事手札》本来是李斯特给他两个表弟准备的礼物,现在倒是便宜了那两个指挥者——那可是黑格豪斯的毕生心血!   肯离开得有点不是时候,在他驱车离开军区的时候,整个云来港几乎都沸腾了。   因为就在空中的双方都快陷入绝境的时候,残余在空中的机舰突然就从无规律的散乱状态快速集结。   为首的两架机舰一个猛冲,以极快的速度向对方靠拢。   是想同归于尽?   不,是空中对接!   空中对接是所有动作之中难度最高的,因为连接起来的是两架移动中的机舰,它对操作者的操作精度要求非常高,稍有不慎就会双双坠毁。   这个经典高难动作在纪录片《战与和》之中出现过,那个瞬间被视为东华帝国和索德帝国和平共处的开端。   那时候双方战况胶着,两边的空军厮杀得尤为惨烈,在某个空域最后只剩下两个操作最为强悍的指挥者还活着——成了实打实的光棍司令。   更让人伤怀的是,他们还曾经是同窗好友,指挥方法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看着战争的乌云慢慢遍布整个天空,放眼看去到处都是机舰残骸,他们心中都有着无尽的悲恸。   就在那个时候,空中的磁场突然发生紊乱,两架机舰都将近失控。   他们遥遥对望片刻,操控着机舰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对接。   他们在机舰相连之处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切都被记录在机舰的监控录像里,被研究者从机舰残骸里翻找出来,一一复原。   那是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画面。   ——死亡成全了他们的友谊。   那一幕被用作《战与和》的结局,曾经引得无数人泪下如雨。   当年的停战协议至今还在沿用,每年的“和平日”都会回放这一段历史,以此提醒每一个人战争狂会带来什么样的噩梦。   所有人对《战与和》的经典结局都很熟悉,这回亲眼看到了现实版,叫观众们怎么能不沸腾?   更让观众们难以平静的是首先走到交接处的居然是他们最熟悉的秘书长容裴!   紧接着新任上校高竞霆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两个直至现在才露面的指挥者相视一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很快就放开彼此,搭着对方的肩朝镜头处挥手。   蔚蓝的天穹在他们身后,辽远而广阔。      第71章      容裴出场的事军方瞒得很紧,看清出现在画面里的人时观察室里也是一阵哗然。   如果说李斯特本来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潜力不错,这会儿却真正地感兴趣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高竞霆姓“高”。   李斯特全名赫尔曼·李斯特,李斯特家族是索德帝国赫赫有名的军勋世家,但是李斯特的祖母却不是索德帝国的人。   由于身上那四分之一的异国血脉,李斯特曾经有过一段并不怎么美好的童年回忆。   要不是他早早就表现出过人的才华,他祖父这一系是没有翻身机会的。   而且轮到李斯特头上的时候索德帝国各界正好在呼吁兼容并蓄、广纳人才,杜绝因血统差异而造成的歧视。   超凡的实力加上过人的运气,造就了今天的李斯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皇帝”这个称呼在未来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索德帝国与东华帝国的多人决策制度不同,帝国的最高统帅就是唯一决策人,除了不能代代相承之外其实与真正的帝制没有太大的差别。   扯远了。   李斯特之所以在听到“高”姓之后会那么上心,是因为他祖母正是来自高家。   他的祖母少年时走出国门求学,后来她和他祖父相爱,带着他祖父回到东方求家人原谅。   年长一辈忘不了战争血仇,眼看女儿非要嫁到索德帝国,作为高家当家人的高父只能大骂:“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他愤怒地将唯一的女儿从家族中除名。   这一直是他祖母心中解不开的结。   李斯特出访东方之前就查过高家的一些信息,知道现在高家的当家人是祖母的侄儿、高老爷子的侄孙高荣成,而最有望成为高家继承人的有两位,一个是高荣成的儿子高竞霆,一个是旁支里排行第四的高衡。   这两个人的资料李斯特都想办法拿到了一份,当时他就觉得惋惜:唯二两个比较出挑的新生代都只有这么个水平,难怪高家现任当家人会被逼成“联姻高手”。   李斯特原想给两个表弟一点见面礼,然后通过他们向高家那边传达自己想要代祖母拜访高家的意愿。   虽说以李斯特现在的地位,高家想把他拒之门外也该掂量掂量,考虑一下这是不是会演变成影响两国交好的恶性事件。   但是李斯特并不想那样施压,毕竟他祖母想要找回的是亲情,真要闹到那个地步只会适得其反。   看来资料也不完全可信,另一个表兄弟高衡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这个高竞霆却还是很有潜力的——刚刚那场空中对阵基本就是他在表演,而另一边大多数时候都是死守,在外行人看来他显然要厉害得多。   要不是最后那边走出来的是一个政客,整个开场式会成为他的个人秀。   李斯特在接待人的引领下走出观察室,来到外边巨大的看台上,这时刚刚经历一场激战的空军们都已经安全着陆。   最后从机舰里走出来的是高竞霆和容裴,随着他们出现在视野之中,看台上爆出一阵阵欢呼。   李斯特对这种欢呼很熟悉——在他过去的人生之中已经收获过不少。   就跟高竞霆说的那样,李斯特从未想过这个地方会有他的对手,所以他根本就没仔细地了解过云来港的情况。   他出访东方的目的很明确,由头到尾都只有两个:在公是完成外交任务,在私是修复祖母与高家的关系。   李斯特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情境,突然就有种奇妙的预感:也许在这种沸腾的场面底下隐藏着某些会让自己兴奋起来的东西。   李斯特没有立刻退场,他坐在外宾席位全程观看了整个开场式。   索德帝国崇尚军武,政客的地位是极低的,所以李斯特在看到政客在主看台上占据了一半席位时感觉有些滑稽。客观来说这次军演加入政客那一方的人后并没有任何不流畅的地方,只是对于李斯特而言却总有种领地被侵略的感觉——即使这并不是他主导的军演。   李斯特看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他突然想起他的老师曾经这样对他说:“其实歧视无处不在,比如你不歧视有色人种,却歧视政客。”   开场式一结束,李斯特拒绝了接待人的挽留,让肯把自己送回了住处。   不需要他开口,肯就把容裴的资料摆到了他桌上。   虽然肯能收集到的只是一些最公开的资料,但是这对李斯特而言已经足够了。   容裴,当年传说般的容君临的侄子,他的父亲为躲避当年远东剧变带来的祸患带着他和容君临刚出生的儿子乐棠远走云来港。表面上的资料没有任何东西显示他有军事天赋,看起来他就是个最纯粹的政客;更有趣的是他和高竞霆从进入公学那天开始就是舍友,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如此,这在公众眼中也许可以归为缘分,但是李斯特绝对不会把它归为巧合。   最好的证明就是容裴调任市政后,他那位表弟马上就转职为军人。   这未免也变化得太快了。   反观高竞霆这个表弟前后的行事风格,李斯特不难推测过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以前高竞霆做的事恐怕都出自容裴之手,后来这个杀伐果断的军人才是真正的高竞霆。   听说高竞霆曾经出过意外变成了“傻子”,看来果然确有其事。   李斯特合上手里的资料,评价道:“真是可惜了。”   肯问疑惑:“可惜?”   李斯特敲敲桌沿,说道:“如果容君临没有出事,前面十年他是不用花的;”他在桌上比了一段距离,“如果不是为了某个原因留在我表弟身边,后面十年他也是不用花的。容家有他和容君临两个人在的话,可能有望恢复昔日辉煌。”   肯对于李斯特给容裴这样高的评价有些吃惊,要知道李斯特很少夸人,尽管李斯特已经提拔过不少人,这种评价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肯说:“也许正是那种困境把他的潜能逼出来的。”   李斯特说:“不。他从来没有被困境难倒过,他只是跟容君临一样心还不够硬、血还不够冷,把所谓的情谊看得太重——最明显的就是容君临已经证明了政客这条路走不通,他却还是一头扎进去,实在很不明智。”   肯:“……”   说到底您还是歧视政客对吧! ——   容裴在整场军演的戏份到开场式后结束了。   虽然已经训练了半个月,但是最后那场高难对接还是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挺直背脊撑到最后,回到休息的地方时已经受不了了,半倚着椅背歇息。   这时候周续玉拿着一个纯黑色包裹和一封白色信笺走进来。   见容裴有些疲惫,周续玉顿了顿,还是说:“容先生,这是一个叫肯的人送来的,他说他是李斯特的副手,李斯特让他把这个送给你。”   容裴接过包裹和信,稍稍坐直,把最上面的信笺打开。   李斯特的字很漂亮,刚劲而有力,却又带着几分俊秀。   内容很简洁,大意是“此书是黑格豪斯所著,今日适逢其会,以书相赠;但书内所举多涉禁例,望勿外传。”对方用的是东方文字,但语句有些生涩,看得出母语是西方语言。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黑格豪斯”。   看到这四个字时容裴整个人都清醒了。   黑格豪斯是索德帝国著名的战争专家,同时他还有一个兄弟是战争狂,不幸的是他这个兄弟曾经是索德帝国曾经的最高领袖。   因此黑格豪斯一生见识过不少血淋淋的战争,其中有半数是他哥哥发起的,另一半则是其他国家因为他哥哥的暴虐而发动的复仇战争。   那个时期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史诗里这样形容那段时光:“黑暗就是它唯一的色彩。”   结束“黑暗期”的正是黑格豪斯,因为他的哥哥对他毫不设防,所以他用最普通的刀具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杀死了战争的源泉。   黑格豪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各国重新恢复生机,很多惨烈的战争史实也被默而不宣地列为禁忌。   谁都不想去揭开和平的外皮再次面对那血淋淋的过往——不是缺乏面对的勇气,只是不愿再因为那一切再次掀起战争。   黑格豪斯在监狱里写完了他的最后一套军事理论著述,里面肯定会以大量的禁忌战例为载体陈述那位战争狂哥哥的战争策略。   所以这是一套禁书。   饶是容裴一向冷静,知道包裹里装着什么时也有些惊诧。他把它放到休息室的保险柜里锁好,对周续玉说:“小周,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周续玉点点头。   他见容裴眉宇间有着难以掩藏的疲倦,忍不住说道:“我帮你按摩一会儿吧,容先生。”   容裴感觉自己的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了,他点点头:“也好。”   他闭上眼睛、放松精神靠到椅背上。   周续玉帮他揉按穴位。   他的手法很巧妙,容裴只觉得堵在心口的那种闷意慢慢消失了,身体也渐渐没了疲惫的感觉。   容裴问:“小周你学过这个吗?”   周续玉说:“嗯,以前陶安老是做噩梦,我去学过一段时间。”   容裴闭着眼睛,看不见周续玉,但是他听得出周续玉语调有些不同于寻常。他说:“陶安是个爱闹腾的,你辛苦了。”   “不辛苦。”周续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我没有家人,多这么一个弟弟挺好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不辛苦”,容裴却完全理解了周续玉的感受。   因为他也体会过。   就算原来的他再怎么强悍,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突然接受一个陌生的身份,要说他完全没有负面情绪、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面对依赖于自己的家人、面对依赖于自己的“未婚夫”时,他从来不觉得为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是一种负担,更不会觉得辛苦。   事实上他很感激他们的依赖。   容裴太了解孑然一身的感觉了,曾经他作为容家的掌舵人,拥有无数的“亲人”,但是却没有半个“亲近人”,前世结婚前夕他曾经对影说:“虽然我们的婚姻是一桩政治联姻,但是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那时候他对“家庭”也曾有过规划与期待。   直到看见影恨他恨到极致的眼神时,他才发现那不可能属于他。   ——连最信任的人都认为他没有资格获得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幸福。   所以他怎么会觉得照顾全心依赖自己的人是一件辛苦的事呢?   能得到那么一份依赖与信任是多么幸运的事。   容裴睁开眼睛,对上周续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目光。他微微地一笑:“你该多交点朋友。”   周续玉点点头:“嗯。”   容裴哪会听不出周续玉只是在虚应。   其实他们这种人心防最重,最不容易对人敞开心扉。   他笑道:“以后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很多,总有和你投契的。”   感受到容裴话里的关心,周续玉心头一阵颤动。他顿了顿,说道:“我带陶安来找你是为了……”   容裴打断他的话:“无论你为了什么目的接近我,现在你跟在我的身边是事实。你告诉我,你为我做事时会不用心吗?”   周续玉说:“当然不会!”   容裴淡笑着说:“那就是了。我希望我的助手可以和我的朋友相处融洽、希望我的助手能力得到提高——可以为我做更多的事,很奇怪吗?”   周续玉沉默下来。   容裴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完全足以说服他。   但是这种巧舌如簧的辩解听起来既坦然又直白,却又恰恰藏住了自己的用心。   怪不得容裴的父亲、容裴的弟弟,甚至容裴的“未婚夫”都对容裴明里暗里的打点一无所察。   见周续玉久久不说话,容裴笑道:“就这么定了吧,下个月陶安肯定也要会本家一趟,你正好可以跟我一起去首都。”   周续玉说:“好!”   这时门被敲响了。   容裴问:“谁?”   高竞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我。”   容裴说:“进来吧。”   高竞霆推开门的时候周续玉下意识地收回正在替容裴揉按的手。   容裴坐了起来,看上去已经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他问道:“什么事?”   高竞霆看了眼周续玉。   周续玉识趣地说:“我先去忙了。”他走到外边替他们带上门。   临时设立的休息室里只剩容裴和高竞霆两个人。      第72章      休息室的空间不算太狭窄,容裴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问道:“开场式才刚结束,你怎么就过来了?”   高竞霆说:“刚刚参加过空中对阵的成员都有三个小时的调整期,接下来的事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容裴说道:“你也应该休息一会儿。”   高竞霆一脸自得:“我不需要。“   不用他说容裴也很清楚他的体能有多好,别说短暂的空中对阵,就算是让他驾驶机舰跨洋过海片刻不停地往索德帝国那边飞,抵达目的地后他照样精神抖擞。   容裴说:“那你有什么话是不能让小周听到的?”   高竞霆说:“李斯特给我送了黑格豪斯的《军事手札》。”   容裴笑了起来:“这么巧。”他站起来打开储物柜,向高竞霆展示里面的包裹。   高竞霆一愣:“你也有?”   容裴说:“听说李斯特很爱惜人才,只要遇到他看好的人就会以礼相赠,看来传言是真的。”   容裴转身关上柜门,却感觉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凑到了自己颈边。   容裴回过头来对上虎视眈眈的高竞霆:“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不要闹!”   高竞霆说:“这儿没有监控。”   虽然这是军区,而这房间只是临时划分给容裴休息的地方,但也没有剥夺他最基本的隐私权。   容裴也知道高竞霆没说谎话,毕竟他也上过反侦察课程,这点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他亲了亲高竞霆的下巴:“你还有事要做。”   高竞霆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把容裴的手按在储物柜上,低头蛮横地吻上容裴的唇。   刚刚为了方便周续玉帮自己按摩,容裴已经脱去了外套,最上方的纽扣也解开了大半。贴身的衬衫并不怎么厚实,背脊被迫抵上储物柜冰冷的铁壁时容裴感觉到了阵阵凉意。   高竞霆将腿伸入容裴两腿之间,紧贴容裴的腰腹处暧昧地摩擦着。   容裴想要退离,却被高竞霆牢牢地禁锢在臂弯中。   容裴被他强硬的动作弄得一僵。   高竞霆感觉到他的僵硬,在容裴唇舌间流连的吻慢慢缓了下来,他松开握紧容裴腕部的手,改为钳制着容裴的腰。   手掌在容裴腰间的敏感带上下摩挲,每一根手指都在极富技巧地挑弄着。   容裴的呼吸微微加快。   高竞霆却没有放过他。   他整个人压在容裴身上,加深了正在进行中的长吻。   仿佛想要含住容裴的喘息。   容裴感觉一阵阵战栗从脚底下涌上来,刚刚已经被驱散的疲乏似乎再次卷土重来,让他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劲。   高竞霆的右手慢慢往上探去,长着薄茧、有些粗糙的拇指和食指冷不防地一并,用力夹捏住容裴胸前最敏感的地方。   容裴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已经有些着恼。   高竞霆终于让容裴的唇舌重获自由,抵住他的额头喊道:“阿裴……”他的手依然摆在容裴衬衣内,慢悠悠地来回揉弄着,缓慢的节奏却透着危险。   ——似乎随时都会再来一次突击。   容裴冷下脸:“出去。”   高竞霆说:“不,阿裴,我想做爱……”他的眼睛有着毫不掩藏的欲念。   像把燃烧得异常猛烈的火。   要么把自己烧成灰,要么把别人也点着。   容裴不想纵容高竞霆越来越放肆的要求,他继续拒绝:“我不想。”   “你想!……看,”高竞霆按住容裴已经鼓鼓囊囊地长裤,“你想……”接着他的手掌覆住容裴已经变得硬挺的乳首,更加笃定地说,“阿裴,你想。”   容裴很想发怒。   只要是男人,被他那么挑弄都会有反应!他闭上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清楚,你怎么回事。”   高竞霆吻了吻他闭合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不甘心和不开心:“我听见了。”   容裴眉头皱得更紧:“听见了什么?”   高竞霆说:“你说要带他去首都。”   容裴微微一怔。   “你说要给他介绍你的朋友。”高竞霆的双手紧抓着容裴的腰,仿佛只有感受到手中真实的触感才有安全感。他继续说:“阿裴,你从来都没有主动找过我、没有主动说要和我出去,更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他……我害怕。”   是的,他害怕。   他分析了一下范立云和林静泉的共同之处,立刻就发现周续玉是容裴会喜欢的类型。   听到容裴对周续玉的安排,他害怕极了。   范立云、林静泉高竞霆都可以忘掉,毕竟那是他咎由自取。但是如果容裴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喜欢上别人,他怎么都没办法接受!他害怕去想象那种局面,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光是看到容裴脱去外套靠在椅子上,而周续玉的手在他的肩膀和脖颈处来回游走,他就无法抑制失控的妒忌心。   高竞霆把脑袋埋在容裴发间:“阿裴,我很害怕。”   容裴沉默着任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就算已经不再是众人口中的“傻子”,高竞霆依然像以往一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展露在他面前。   直接而诚挚。   ——让人无法责怪。   他侧头亲了高竞霆的发顶一下,缓缓说:“你要是真的想,那就做吧。”   高竞霆一愣:“真的?”   容裴点点头说:“但是不要太久。”   高竞霆这半个月来都没机会亲近容裴,得到容裴的应允后哪还忍得住。   他抱起容裴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房间左侧的浴室。   由于这儿是军区,所以浴室的配备很简单,只有右边的墙比较特殊,是一面巨大的整装镜。   两个人在镜子前把衣服脱个精光。   高竞霆在浴室里找到了可以代替润滑膏的东西,把容裴扑在墙边开始小心开拓。   容裴的视野正好对着整装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高竞霆的手指在他身体里进行着依然令他有些难受的扩张。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无比羞耻的视觉冲击和异物入侵的不适应让容裴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接纳高竞霆更进一步的侵略。   高竞霆吻咬着他的喉结。   容裴强忍着的闷吟再也藏不住了。   听出他声音里的情动,高竞霆火热的“小家伙”抵住容裴的身体:“阿裴,我把你抱起来好不好?”   容裴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些吃不消。   疲惫和兴奋交替着向他袭来,他也说不上是难受多一点还是快感多一点。   但是对上高竞霆炽烈的眼神,容裴又不忍心让他失望。他在高竞霆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答道:“好。”   高竞霆一把将容裴抱到自己腰际。   容裴会意地用腿环住高竞霆的腰,双手也抱住高竞霆的脖子。   这个姿势把高竞霆的欲念挑高到极点。   感觉容裴完完全全地把身体交给了自己,高竞霆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掉了。   他动情地吻着容裴送到自己面前的每一寸肌肤。   “小家伙”也在容裴的配合下往内挺送。   容裴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入侵,肠壁下意识地绞紧,排拒着身体里热情过头的巨大。   越是难以进入,高竞霆就越是心痒难耐,他忍受不了被不上不下地吊着胃口:“阿裴,让我进去……”   容裴皱起眉头。   高竞霆却已经行动起来,他抱着容裴退到身后的洗漱台侧,猛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这突然的变化让容裴猝不及防地往下坐去。   高竞霆感觉紧绷而火热的肠壁咬紧了自己的“小家伙”。   感觉容裴环住自己的双腿有些颤抖,高竞霆抓紧容裴的腰,吻住额头渗出细汗的容裴。   与接吻的柔情不同,进入“领地”之后的“小家伙”就开始热烈地冲撞起来。   半个多月没有碰到容裴的身体,高竞霆觉得怎么占有都觉得不够。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满足心底不停蔓延的贪婪欲念,只能一遍一遍地喊容裴的名字:“阿裴……阿裴!”   容裴有些后悔在这种时候松口。   高竞霆这模样,真要让他继续下去非误事不可。   容裴顿了顿,放松下来迎合高竞霆的动作。   高竞霆心中一喜。   “小家伙”仿佛也感觉到了容裴的回应,冷不丁地胀大了一圈。   容裴忍不住咬住高竞霆的肩膀。   高竞霆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反而还变换了一下姿势让彼此的结合变得更深,也更紧密。   容裴正对着整装镜,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和高竞霆交合的姿势有多不堪。   他闭上眼睛,任由高竞霆肆意地侵占着自己的身体。   直到感觉容裴搂住自己的手几乎快要松开,高竞霆才抱紧了容裴,在容裴体内释放。   等“小家伙”彻底安分下来,高竞霆才把容裴抱进怀中,放好热水替容裴清理身体。   然而就在他准备帮容裴重新穿上衣服的时候,却发现容裴的身体有点儿发烫。   异常的烫。      第73章      身体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容裴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之中。   人的记忆会巧妙地淡化很多东西,只留下少数它认为值得印刻在心底的片断。   然而不知怎地,两世在容裴脑海里都清晰得像是从未远去一样,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某一个细节。   连当时的心情都可以轻松回忆起来。   但容裴很少停下来回忆过往,毕竟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惆怅。他在黑暗中努力地睁大眼,不想被黑暗吞没,更不想陷入记忆里面。   可惜这次黑暗太过漫长,他怎么努力眼前也是漆黑一片。   直到记忆开始自发地回放。   他生来就是容家的继承人,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生活,他接受能力很强,几乎所有长辈都对他交口称赞。   只有一个。   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非常骄傲,但是硬生生被家族逼着嫁到容家,越是了解他父亲的为人,他母亲就越抑郁难平。不久之后怀了孩子,她甚至想要偷偷将他打掉——因为这件事夫妻俩的关系跌到冰点,但是在人前却还要强装出恩爱夫妻的模样。   容裴从有记忆开始就有两对父母,一对是别人交口称赞的模范夫妻,另一对则是相看两厌、相互憎恨的仇人。   即使他们是相同的两个人。   容裴从小就比较像他的父亲,对于父亲的要求从来一丝不苟地完成,就连眼界极高的老爷子也对他非常满意。   也许是看着儿子越来越像自己最憎恨的那个人,他的母亲在家里几乎从来不看他一眼。   容裴习惯了父亲的严苛,一直都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看见母亲抱着表弟满脸慈爱,容裴才发现事实并被如此。他试图像表弟一样向母亲索求一点亲密,可是只有在一起出席宴会时她才肯牵着他出现。   只是牵着他的手。   从来都吝于拥抱。   容裴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在他调整好心态重新投入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里面时,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老爷子把影带到他面前,郑重地说:“你们是一辈子的伙伴。”   影是个很沉默的人,容裴虽然健谈,但在没有必要讲话的时候他往往极少开口。   因而他们相识之初,横亘着极为漫长的一段静默期。   容裴一度以为影是个哑巴。   好像是影陪在他身边的两年之后,他因为受了寒而重病了一场,才终于有机会听到影的声音。   从那以后,影似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在他太过勉强自己时总会出声提醒。   容裴不知道影为什么会发生转变,但是他很满意这种转变。他的父亲告诉他,有些东西不需要寻根究底,只需要看见结果就够了。   所以他没有深究,只是微笑接受影的管辖。   后来认识了一些损友,他还会和人调侃说:“我家里有人管着。”   影那个人非常尽责,有时候连他和人约会都杵在暗处守着。容裴有时笑眯眯地问他:“我的眼光好不好?”   影却又回到最开始的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日子一天天地往下过,容裴也越来越胜任容家继承人的身份。   他早早就参与到家族决策之中,谁都知道他年纪虽小,却已经心冷如铁、手腕过人。   最好的证据就是他在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听着她反复地说“过来,阿裴,过来,让我看你一眼,阿裴,让我看你一眼……”的时候,竟然也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他冷漠地认为母亲那种模样是很不必要的,要不是父亲命令说:“阿裴,去握住你母亲的手。”他甚至不会想到要去抓住那只即将变得冰冷的、属于他亲生母亲的手。   母亲的葬礼上他有条不紊地接待着前来致哀的宾客,除了被抨击说“面无哀色”之外,半点错都没有出。   过后影忍不住说:“容裴,你已经被教养成毫无感情的机器了。”   这个评价容裴听过不知多少回,从影口里说出来却还是第一次,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东西。   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   他有一大家子的亲人,但是因为对他那种铁腕作风的畏惧,同辈和晚辈都与他不太亲近。   就连长辈们也不乏对他心怀畏惧的人。   只有影依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只是影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除非他太过糟践自己的身体,影鲜少再与他说话。   想来是看过他最肮脏的一面之后,心中有了隔阂。   感情这东西容裴从不强求,就算不再是亲近的朋友,影依然是他最信任的左右臂膀。   容裴成为容家掌舵人之后有好几次都想让影走到明处,影却始终没有答应。   容裴当然不会让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委屈,所以他一步步地安排影和自己的朋友认识、安排影接手一些不得不露脸的事,并要求他在自己结婚那天当他的伴郎。   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影回到人前,像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   但是影面色狰狞地对他说:“杀了你,我就自由了。”   容裴弥留之际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心神突然也跟着一松。   在那之前,容裴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不自由”。但是回头一看,他才发现从来不曾自由过。   他从一出生就被关在了牢笼里,所以没有感受过天高海阔任意翱翔的滋味。   当时他想: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领略一番。   所以他微笑着说:“我也自由了。”   他向那个世界道别的时候,心情并不算太难过。   当容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容裴”。   他才刚刚来到这边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生带来的冲击,这边的“容家”就迎来了一次次毁灭性的打击。   容君临入狱、“父亲”贸然家族事务插手弄得人心离散、“生母”向“父亲”提出离婚……容裴刚刚对新家庭生出点儿期待,一切就随着这些变故分崩离析。   幸而“感情”在他心里占的位置并不大,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分析自己可以利用的条件。   最有用的当然是他还没捂热的婚约。   容裴毫不犹豫地把它变成一桩交易。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早就分析过了,高家会找上根基未稳、缺了容君临就会一蹶不振的容家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恐怕是出在他的“未婚夫”高竞霆身上。   高家虽然把高竞霆遭遇意外的事瞒得很紧,但容裴想要知道的事自然有办法知道。他很快就从最近新交的朋友那得知事实,想了想,他不着痕迹地引导朋友去教唆高竞霆的堂兄去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处处“照顾”高竞霆:既博得爱护弟弟的好名声,又不着痕迹地把高竞霆的情况宣扬出去。   高竞霆变成“傻子”的消息很快就在首都传开了。   容裴好整以暇地收割成果。   李付钧和高荣成是什么人?他那点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他们的。   但是他提出的补救方案他们又难以拒绝。   疼爱外孙的李付钧余怒难消,用力把容裴递过来的策划扔到桌上:“就这种瞒天过海的简单办法,你以为我们找不到其他人取代你?”   容裴没有惊慌,他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计划再好,执行的人不对也是没用的。”   他这种半是威胁半是谈判的态度却没有惹怒高荣成,这个豁达的中年人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嘉许般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我会把竞霆送过去。”   对上高荣成慈父般的目光,容裴有一瞬间的恍惚。   静默片刻,他站直身体对高荣成说:“谢谢高叔!”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高家。   然后……   然后……   ……然后就是他在云来港的生活了。   在这个美丽的边远城市,他碰到过许多师长、交过很多朋友、喜欢过几个人、和人交往过,遗憾的事不多,辛酸的事更是少之又少。   没有什么事值得他黯然伤神。   从坠入黑暗开始,容裴就在努力挣脱回忆的束缚。   他这样的人是不能停顿下来的,一旦停顿那并不算美好的过往就会趁机缠上来。   他只能一直往前,往前。   ——不停地往前走。   他总觉得在黑暗之中害怕、彷徨都是很正常的,这些情绪并不可耻,但是如果连自己都惊惶无措地闭上眼睛,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光亮了。   因而他总是都睁着眼睛看向想要将自己吞没的无边黑暗。   他永远不会容许自己软弱和退缩。   容裴睁开眼。   他昏迷得并不久,高竞霆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医生叫过来。   高竞霆坐在床边急得眼睛通红,抓紧他的手不肯放。   看到他转醒后高竞霆立刻跳了起来:“阿裴你要不要喝水?我喂你!”   容裴竖起枕头,靠着它坐直:“不要一乍一惊,我没事。”   察觉嗓子眼有些疼,容裴清咳了两声。   高竞霆连忙小心地把水送到他唇边。   容裴也不拒绝,就着他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嗓儿总算缓过来了。他笑着说:“长时间驾驶空用机舰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高竞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容裴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担心他会自责。   他明明已经不是那个“傻子”了,怎么还在犯浑呢?   容裴这样的人,就算要分开他也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怎么可能会背着他找别人?刚刚周续玉明明是在给容裴减轻疲劳!   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容裴很累,他却在这种时间、这种地方要求容裴和自己做爱!   他没有看见容裴的疲惫,更没有看见容裴几乎要撑不住了,只想着自己委屈、只想着纾解自己的欲望,没想过容裴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对容裴好、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为容裴的助力,却能最基本的关心和尊重都没有做到。   高竞霆用力地将容裴抱紧,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阿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教我……你教我!”   容裴伸手回抱他。   最初的高竞霆并不讨喜,他哄起来有点儿费劲。但是想到待他如慈父般的高荣成,容裴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去应对。   慢慢地,他发现高竞霆这个“傻子”比谁都真,你对他有一分好,他对你就会喜欢你一分。   容裴看着高竞霆两眼摸黑地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他心里偶尔也会有些感怀。   那种意外频出的生活虽然会惹上不少麻烦,但总归还是很有趣的。   见高竞霆满脸痛苦,容裴微笑起来,说道:“你可以试着转换一下角色。”   高竞霆一愣:“怎么转换角色?”   容裴说:“你可以试着把我当成你的对手,这样你会比其他时候都要注意我的一切,比如刚刚我们在空中对战的时候,你会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专注于侦察我的每一个指令、判断我每一个动作的深意。”   高竞霆说:“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对手!”   容裴慢悠悠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你们军方的利益和我们市政的目标不一致——甚至有了冲突,到时邱上将指名要你和我争一争,你会渎职吗?”   高竞霆懵了。   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他会违背军人的原则站到容裴那边、将军方的利益双手奉上吗?   不,不可能。   如果他这样做了,军队那边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那样他就更不可能成长起来、成为容裴的助力。   高竞霆说:“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如果真的……我会……我会……”他憋了老半天也憋不出个结果来。   “别想那么多。就算真的碰上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刚刚对战时你不也做得很好吗?只要知道根本立场是一致的,那么分歧就一点都不可怕。”容裴看了看时间,说:“你的休息时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快回去吧,我会在这里看转播。”   高竞霆点点头。   正事是不能搁下的,起步晚了那么多年,他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才迎头赶上。   他继续呆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周续玉将军医带了过来才肯离开。   军医学的是中医,端坐到床前望闻问切几步走下来,摆出纸笔刷刷刷地写药方。   周续玉问:“医生,容先生的病严重吗?”   军医说:“体质偏虚,应该是生下来就比别人弱,后天也没养好。”   容裴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不过平时也没什么。”   军医吹胡子瞪眼:“病是怎么来的?积弱则成病!平时就该多注意。”   容裴点点头。   军医看了他一眼,又坐下写了第二张药方。   写完后他就递给容裴:“用用它吧。”   容裴说:“要双管齐下?”   军医说:“不,这是给另一个人用的。”   容裴说:“……您的意思是?”   军医说:“这药方对降火减欲有奇效,药力温和,无副作用,你可以考虑一下给‘那个人’用一用。要不然把你治好了也是白瞎的,迟早还得再找医生。”   容裴:“……”      第74章      军医虽然看起来有点儿不靠谱,但医术却是很好的,一碗药下去容裴的热就退得非常彻底,比它袭来时还要快。   容裴调出电视台观看军演的转播。   这时候已经进行到海战部分了。   海战是瞿洺的长项,演练还没过半她的名字就已经在人群之中响开,观众们这才发现这个前段时间被当成绯闻主角、只传桃色新闻的瞿家人到底有多强悍。   同时瞿洺的公共资料也成为了互联网上的热门焦点,瞿洺的人气一下子刷高了。   这个结果早就在容裴的预料之中。   说起来他和瞿洺都是这场演练的赢家,相比之下,空中对阵时他抢了一半风头,海上演练时瞿洺又独揽全局——只能看陆上对战能不能掰回一局。   但是陆战比较能凸显文职体系的能力,容裴是准备留给高衡去发挥的。   也就是说,高竞霆在整个军演几乎都是陪衬。   看着画面上高竞霆再次受制于瞿洺,容裴微微一顿,通过联络器联络助理小肖:“小肖,把国议会要用的资料带过来给我。”   小肖点点头:“好,我马上就送过来。”   容裴沉静下来。   高竞霆一直不在他的合作对象之列。   他们有婚约在身,他和高竞霆联合本来是最自然的事。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高竞霆要爬起来,就必须在军方立足;而他走的是联合青流的路线,抓的是基数最大的一个阶层,就算偶尔有升入蓝流的,那也仅仅处于蓝流末端。   本质来讲是属于弱势的一极。   这条路看起来没什么,但是本质上是与高竞霆选择的方向截然相反的。   简单来说吧,高竞霆是自上而下,而他是自下而上,当他往上走到一定阶段,就会与高竞霆往下抓的手狭路相逢。   到时候必然会有利益冲突。   所以他可以借助高家的力量、可以有限度地和高家合作,甚至可以公开和高竞霆的恋情,但是在正事上绝对不能和高竞霆联合在一起、更不能为高家牟取利益。   毕竟这样看上去,等于是他依附于高家。   那他以前说的所有的话都会成为为骗取支持率而捏造出来的空话、假话。   ——他在自己这一方的威信会跌到最低点。   容裴皱了皱眉。   在他最初的安排里面,高竞霆和乐棠在一起完全可以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到时候起了冲突也不至于撕破脸;在高竞霆知道婚约、要求和他交往之后他也在等着高竞霆转移目光,和平地处理掉婚约。   现在还真有点难办。   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来看,他这儿绝对是没问题的,高竞霆却肯定做不到。   而且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看着他吃亏。   就拿眼下的军演来看吧,高竞霆自个儿看不出什么,但是他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安管家、安志鸿,还有徐教官都不会坐视不理。   容裴目光带上了一丝沉郁。   像他这样的人做起事来不会有任何犹豫,可是他也并不想看到高竞霆在痛苦之中挣扎。   这时候休息室的窗子突然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容裴走下床打开窗,看见毛球叼着个火红的贝壳回来,朝容裴昂起头,巴巴地等着他接。   容裴微笑接过它嘴里的贝壳,说道:“你上哪儿去了?”   毛球说:“海,海!”   容裴说:“整天往外跑,小心被人抓走了。”   毛球骄傲地说:“聪明!”   容裴伸手抚过它洁白的羽毛,神色放松了不少。   小肖被周续玉领进休息室时看到的就是斜倚在窗边、唇边带着点笑意的容裴。   见到窗台上抖着羽毛跟容裴玩儿的毛球,小肖对郑应武的观感好了不少。   郑应武出身不太好,但是正因为那种穷苦出身,他比郝英才、高竞霆都要懂得照顾人。   小肖喊道:“容秘书长!”   “资料带过来了?”容裴问:“市政没什么吧?”   小肖说:“有韩定在,没有问题的。”   容裴说:“韩定就是太拼了,忙得连对象都没时间找。小肖,他这人没亲没故,你抽空帮我开导开导他,让他早点儿开窍。”   小肖点点头。   容裴示意小肖和周续玉一起坐下。   屏幕上的军演还在进行中,容裴却翻开九月国议会的资料开始和他们商谈起来:“这次国议会很重要,韩定会留在这边主持大局,小肖你和小周跟我一起去首都。”   小肖说:“要把那件事提上日程吗?”   周续玉也插话:“有把握吗?”   容裴知道他们指的都是要不要在这次国议会提出把云来港列入一线都会之列,他毫不留情地浇熄周续玉两人的热情:“怎么可能在今年提出来?”   一线都会眼下只有八个,几乎每一个都是金牌商会的主要驻点,经济、军事、政治至少有一项要处于帝国巅峰,就算他再偏爱云来港,也看得出其中的差距。   原本他看上的是海州,那个地方其实比云来港更有潜力:它有一大群“自由者”作为靶子!   帝国没有比海州更危险的地方。   所以也没有比海州机遇更多的地方。   云来港起点虽然高,但是每一项都不算太突出,只能提升综合实力。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容裴想的是通过这趟国议会把低损耗战术拿下来,到时候在海州和云来港之间的闲置海湾划一片作为实战演练基地,这样云来港和海州都能从中获利。   而且海州也更需要提升军方实力。   容裴将自己的想法一个一个表述清楚。   周续玉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这些安排里面,好像没有高上校的部分。”   容裴说:“他要做什么,自然是他自己决定的。”   周续玉沉默下来。   容裴在他们面前从不遮掩,所以这段时间容裴和高竞霆的感情进展他都看在眼里,就连陶安都很不甘心地问他:“哥哥是不是真的决定要和高竞霆在一块?”   他当时给了陶安肯定的答案,可眼下一看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周续玉想到高竞霆的性格和他在军方的铁腕作派,不由有点担心起来。他忍不住提醒:“高上校他会不高兴……”   小肖也觑了容裴一眼。   容裴却淡淡地说:“不会有问题的。” ——   与此同时,海军演练已经告一段落。   激烈的交战高竞霆汗流浃背,但是走下海舰时他和瞿洺的步伐同样平稳。   听到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高竞霆却有些不在状态。   海军演练他输了。   刚才的情况就跟他和容裴空中对阵时一样,不过这次的主导者变成了瞿洺。   更糟糕的是,落于下风的他并不是一个政客。   这种差距实在很难被宽容。   高竞霆有些沮丧,但是看到瞿洺鼓励般的目光,他又振作起来,和瞿洺一样朝观众们挥手。   退场之后高竞霆很想到容裴那儿要安慰,但是陶溪的出现很快就打断了他的妄想:“上校,安先生来了。”   他说的安先生是指安志鸿。   高竞霆对于安志鸿是很尊重的,他马上就赶了过去。   安志鸿正在书桌前翻阅着最新的讯息,看到高竞霆之后他沉下脸说:“把门关上。”   高竞霆立刻照办,接着他走过去问:“安哥,你有什么事?”   安志鸿说:“你知道现在整个云来港的舆论走向吗?”   高竞霆一愣:“什么走向?”   安志鸿相当怒其不争:“这个军演本来是一个好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已经被容裴和瞿洺占去了。空中对阵,容裴出了大风头,虽然表现得比他好,但他的身份太占便宜了;而海军演练,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高竞霆垂头丧气:“很糟糕。”   安志鸿说:“不仅仅是糟糕!你就任仪式上攒下的那一点点名气,现在统统为别人做了嫁衣。瞿洺前段时间很低调,但是通过这次军演她可以说是人气高涨。”   高竞霆迟疑地说:“还有陆军……”   安志鸿冷眼看他:“你忘了高衡?”   高竞霆一愣。   安志鸿说:“我查过了,瞿洺早些时候去见过容裴。至于高衡?本来就和容裴交好。现在他们分别拿下了海陆空三个大头,你觉得是巧合吗?”   高竞霆想了很久才明白安志鸿的意思。   安志鸿是说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而在云来港能和瞿洺、高衡同时联合的人只有一个……只有容裴!   高竞霆不愿接受这个推测:“绝对不可能!”   安志鸿说:“你就那么信任他?他布局那么多年,眼看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却横插一杠、要他挂上高家的名,你觉得他会愿意吗?像他那样的人,肯定是不愿意被婚约困住的——”   高竞霆打断他的话:“安哥,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相信的!”   安志鸿说:“他从不遮掩自己做的事,也许你直接去问他就能得到答案了。”   高竞霆说:“我不去!”   安志鸿冷笑说:“不愿意面对现实,只会让你离他越来越远。”   高竞霆的心在发颤。   “你好好想想。”安志鸿说:“想好了再来找我。”   安志鸿转身离开。   高竞霆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回到自己的营地。   陶溪迎上来:“你来了!”   高竞霆说:“让陆军集合。”   陶溪听命行事。   高竞霆面沉如水。   他不在意容裴、瞿洺压自己一头,但高衡不行——就算拼得两败俱伤,他也不会让陆军演练成为高衡展现实力的舞台!   中场休息的时间里高竞霆片刻都没有停歇,一直在和手下的士官们商量对策。   但是了解完高衡在军中的职权之后,高竞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无论他是想浴血奋战还是想巧妙智取,对高衡都毫无影响。   正相反,他还要与高衡指挥的勤务体系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否则连陆战他都会处于弱势。   而高衡只需要配合好他就能坐享成果。   还能博一个兄弟齐心的好名声。   是他太松懈了!   是他没有任何防备……   高竞霆握紧拳头。      第75章      与此同时,容裴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舆论的走向。   高竞霆的风头被盖过去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突然传得铺天盖地的诋毁言论却来得有些不对味。   徐浪还在外边坐镇,怎么也不可能让舆论风向变成现在这样。   容裴的直觉一向很敏锐。   他只是稍作推敲就得出了结论。   容裴为了颗葡萄给毛球,翻出联络簿向正在为陆战演练做准备的高衡发去通话邀请。   高衡那边很快就接通了:“阿裴,你有什么事?”   容裴说:“你退出军演吧,就当帮我个忙。”   高衡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容裴说:“你到互联网上看看。”   高衡很快就连接到互联网上,大概浏览了一下最新消息,他脸色凝重:“有人在针对高竞霆?”   容裴笑了起来:“不,有人在针对我。”   容裴很少提要求,但是他每次开口绝不会信口雌黄,必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高衡了解这个好友,所以他爽快地说:“那好,我这就去退出。”   容裴说:“你推荐高竞霆身边的陶溪吧,他的后勤指挥还不错,银狐就是他。陶家出来的娃儿应变能力都很好,临时上场也不会手忙脚乱。”   高衡点点头:“没问题。你等会儿,我搞定了就去找你。”   容裴“嗯”了一声,切断了通话。   小肖和周续玉都看着他。   容裴的目光带着点儿笑意:“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那点儿小伎俩根本不值得上心。”   这种简单粗暴的恶意抹黑,绝对不是冲着高竞霆去的,毕竟这不会对高竞霆造成实质伤害。   高竞霆能在瞿洺手下支撑那么久其实已经很不错了,等官方总评一出来,他的军演评价照样不会差。   然而这突然到来的短暂低谷无疑会让高竞霆意识到一些东西。   如果再有人在旁边跟高竞霆分析一下的话,高竞霆肯定就会发现他积极地和瞿洺、高衡合作,却将他这个最应该联合的“未婚夫”排除在外。   以高竞霆那种难以预测的极端性格,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容裴皱起眉。   他不害怕任何突发事故,但是很厌恶被人算计的感觉。   尤其是这种毫无技巧性,却又让他避无可避的恶意算计。   这一局下得大巧若拙,真是了不起。   这个节骨眼上会针对他的人有谁?嫌疑最大的是高竞霆身边的人。   但是坐下这件事的到底是高竞霆身边的谁?安管家?还是徐教官?   想到高竞霆都有什么人,容裴忍不住失笑。   仔细想想,似乎都和自己不怎么对盘。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以前是真的把高竞霆当傻子哄。   容裴对小肖说:“你和小周先回市政吧,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小肖点点头。   周续玉也没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对于容裴一句话就让高衡放弃参加军演,实在让周续玉有点儿诧异:他知道容裴和高衡是朋友,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要好到这个程度的朋友。   不管外人是震惊也好、不解也罢,高衡很快就找了个由头申请退出。   邱靖海对他的决定有些惊异,但见他主意已定,也就同意了。   他当即就把高衡推荐的陶溪找了过来。   陶溪见到邱靖海时还有些茫然,但他向来很冷静:“邱上将您找我有什么?”   邱靖海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我与你伯父也算是旧交,私底下你叫我一声邱叔就是了。”   陶溪马上改口:“邱叔!”   邱靖海说:“是这样的,高衡临时有事,不能参加接下来的陆军演练了。他说你是演练平台上出了名的后勤高手银狐,推荐你顶替他,你敢不敢应下?”   陶溪愣在那儿。   高竞霆和安志鸿的对话他没有听到,可从高竞霆对士官们透露的信息来看,高竞霆显然是非常忌惮高衡的。   现在邱靖海告诉他高衡要退出,陶溪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等他回过味来后心头溢出几分狂喜。   这是个机会!在陶家,只有展现出你有足够的价值才能拥有相应的地位——参加军演对他而言绝对是个很好的机会!   陶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只是正在实习的副官……”   “容裴还是个政客。”邱靖海说:“而且你是银狐。”   这年头哪个国家不敢真的挑起战火,所以拟真度非常高的演练平台就成了比拼的地方,每个季度都有大大小小的赛事,年底各国的服务器会有一次联合的大型赛事,参与人员包括各国民间自发组织的散人军团、军方派出的代表军团。   某种程度上来讲,演练平台上一直在进行着不流血的战争。   所以说在演练平台的身份拿到现实中来也有一定的意义——尤其是对于有意在军界闯出头的人而言。   陶溪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颤着声音答应:“好!”   邱靖海说:“那你和高衡出去吧,记住,一切都要按正常手续走。”   陶溪朝邱靖海微微鞠了一躬:“谢谢邱叔。”   邱靖海示意高衡将他带走。   高衡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完成了交接。   眼看高衡转身就要走,陶溪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退出?”   高衡挑眉,敷衍地说:“有事。”   陶溪顿了顿,提醒道:“安先生……就是安管家的弟弟安志鸿刚刚来过。”   高衡一怔,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陶溪没再说话。   安志鸿的来意他不太清楚,但是将安志鸿走后高竞霆的异常、高衡的临时退出摆在一起,很容易就能想到其中恐怕有点儿关联。   陶溪不知道事实到底是什么,但他觉得这个信息对容裴会有用。   只是他这话几乎等于是外泄高竞霆的情报——为了自己那点私心:陶安很喜欢容裴这个哥哥,就连在他面前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如果容裴和高竞霆闹翻了,那他连和陶安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陶溪咬了咬唇,说道:“我回去准备一下。”   高衡若有所思地笑笑,前往容裴所在的休息室。   容裴听到陶溪告诉高衡的消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他说道:“居然是安志鸿,这倒是有点儿出乎意料。”   容裴确实没想到安志鸿头上,毕竟一直以来看他最不顺眼的是安管家,其次则是徐教官。他和安志鸿接触的次数不多,对这个人的印象仅止于他对“极限感知”的执着——那个人眼里有着研究者特有的热忱。   有了陶溪提供的信息,容裴马上就把事情串起来了:可能是因为他在“极限感知”里挑战关卡时过得太顺利,被安志鸿给盯上了。   无论在哪个领域,狂热人士都是招惹不得的。   容裴拿这个无妄之灾没辙,只能说:“这次只能委屈你了。”   高衡说:“没什么,反正我又没打算在这儿和高竞霆争。”   容裴早就和他商量过了,低损耗战术的实操基地一确定,就由他来负责。   高衡也算是见证它诞生的人,接受起来肯定比其他人轻松。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过的事情,所以容裴点头说道:“等方案审批下来以后我就让范师兄把你要过去。不过海州很不平静,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高衡笑道:“远东那边也不平静,我哪次出过纰漏?”   容裴没再多说。   他转了话题:“你和徐邵怎么样了?”   高衡说:“我答应让他上我——他就原谅我了。”   容裴挑眉:“那他……”   高衡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容裴乐了,再问:“那你呢?”   高衡一滞,不吭声了。   容裴毫不留情地打击他:“所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枉你当初还自谓花花公子。”   高衡恼羞成怒:“我先回去了!”   高衡一边骂自己误交损友,一边走回自己的住处。   军演没他什么事了,他得为接下来的计划好好准备准备。   可是等他独自呆在房间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掌握着主导权的徐邵。   他不是没和别人接过吻,但从来没有和徐邵吻在一起时那种火花四迸的感觉。   高衡又忍不住想起少年时的徐邵,那个他可望不可即的禁欲优等生比任何人都要让他心动……   就在他走神之际,外边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高衡走出去开门。   门外居然是徐邵。   看着徐邵跟少年时差不多的五官,高衡心头发烫,二话不说就把徐邵放进屋里。   没等他出声招呼,徐邵突然一把将他带到床上。   高衡一愣:“阿邵!”   徐邵一语不发地脱他的衣服,动作凌厉而粗暴。   高衡也顾不得自己很快就变得光溜溜,担心地问:“阿邵你怎么了?”   徐邵停下来冷冷地盯着他:“你说呢?”   高衡想不出自己哪里惹怒了徐邵,只能说:“我……我不知道。”   徐邵说:“可以用来润滑的东西放在哪里?”   高衡下意识地回答:“旁边抽屉的第二格。”   徐邵拉开抽屉取出未开封的润滑膏,沾在手上不容拒绝地侵入高衡的后穴。   突然侵入的异物让高衡背脊发冷,可想到眼前的人是徐邵,他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来。他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抓住徐邵的手臂问:“阿邵你到底怎么了?”   徐邵冷不丁地加重入侵的力道。   高衡疼得快要被逼出眼泪来。   徐邵的静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整颗心都在半空悬着。   他喊道:“阿邵!”   徐邵却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着脸完成蛮横的扩张,把高衡压在床上毫无预警地连根没入。   高衡的手被抓高到头顶,连带地让脑袋被迫埋进枕头里,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剧痛几乎让他浑身痉挛。   高衡绷紧背脊,不停喊徐邵的名字:“阿邵……阿邵!”   听出高衡确实疼得很,徐邵从他的身体里抽出了大半,用力把他带进怀里:“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和容裴的关系?”   高衡一怔。   然后他明白过来,看来那个安志鸿发现容裴让他退出军演后马上就去徐邵面前挑拨。   什么东西!   他和容裴?怎么可能!   徐邵居然还真的……真的……相信那种鬼话。高衡突然就不觉得疼了,他甚至还笑了出来:“阿邵……你很在意?”   徐邵看着他带着几分愉悦的笑容,火气一下子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后悔。   ——他怎么就相信了?   事实上他们在云来港的第一次重逢就像一根刺一样横在他心头。   那时他比他们要晚一点到,所以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高衡亲密地倚在容裴身上、深情款款地剥好葡萄送到容裴嘴里。   当时他就忍不住开口针对高衡。   本来他以为高衡会继续纠缠上来,没想到高衡对容裴言听计从,容裴让他走他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所以在听到高衡为了容裴退出军演时,他的理智彻底消失了。   他强暴了高衡。   徐邵的手微微发颤。   他颤抖着放开高衡。   高衡却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徐邵刚才确实粗暴了点,但是其实并没有伤到他,充其量只是做得激烈了一点而已。   见徐邵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他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反客为主地吻了吻徐邵的额头:“如果我说我很高兴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犯贱?但是我真的很高兴——因为这也是你第一次让我知道你有多在意我,在意到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他在徐邵的唇上印下一吻,带着薄茧的手掌抓住徐邵的“小家伙”:“阿邵,你还没有尽兴,我来帮你。”   徐邵身体发僵。   高衡这个人是不能给任何机会的,他这人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徐邵只是一迟疑,主动权就已经落到高衡手里。   高衡帮徐邵释放出来后,右手趁着徐邵还沉浸在余韵之中时探到了徐邵臀后。   徐邵浑身绷紧。   却没有推开他。   高衡微微一笑,深深地吻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第76章 番外陌路之人      “给你。”   八九岁的小孩子,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年龄。听到一边的小鬼头饿得肚子咕噜响,乐棠把面包掰了一半递给对方。   小鬼头咽了咽口水,感觉空空如也的肚子好像更饿了。但是觑见乐棠手上的食物好像也不多,他还是摇摇头拒绝乐棠的好意:“我不要。”   乐棠说:“哥哥说逞强是不对的!我今天早上是文化课,不用消耗太多体力,面包分你一半没有问题。”   小鬼头这才别别扭扭地接过乐棠递来的食物。   他叫瞿泽,是首都瞿家的人。   他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把他扔来这么远的地方,虽说瞿家人都是要早早出来独立的,可来到云来港这种又落后又混乱的边缘城市,日子还真是难过。   而且他偷偷带出来的钱一下车就被偷儿偷走了,现在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已经一天半没有吃过东西。   在瞿泽一口一口吃掉半块面饼时,乐棠问道:“你跟家里人走散了吗?”   瞿泽说:“不是,接下来我要养活自己。”   乐棠愣愣地看着他:“养活自己?”   瞿泽说:“你认识路吗?带我去云来港公学,我报完道以后就申请勤工俭学,这样就可以了。”临行前指导他的人是这样说的。   这两天的碰壁让瞿泽学乖了,在没有把握活出自己的样子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地走正常路线比较好。   见瞿泽神色郁卒,乐棠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他马上应道:“我知道公学在哪儿,我和我哥都在那念书。”   哥?   这是乐棠第二次提起这号人物了。瞿泽对这个称呼对应的人稍稍上了心,他礼貌地说:“那麻烦你带我过去吧。”   乐棠觑了他一眼,说道:“其实公学离这儿很近啊,就在前面那栋尖角钟塔后面……”   瞿泽:“……”   乐棠安慰:“没事,你又不是本地人,而且这边的人口音很杂,上去问路的话要么他听不懂、要么你听不懂,没发现也是正常的。走,我带你过去。”   瞿泽乖乖地跟在他后边。   报道完后瞿泽就申报了勤工俭学,可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勤工俭学那点儿补贴根本吃不饱。   瞿泽艰难地适应着公学免费的大通铺宿舍、食堂最低等的饭菜。   幸而大通铺都是跟他一样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娃儿,他想倒什么苦水都有人应和。   而且乐棠大概觉得他很可怜,常常跑来辅导他的学业,怕他跟不上进度。   瞿泽慢慢也从乐棠口里了解了对方的家庭,他父亲在云来港大学当讲师,研究的是中古史,邻近几州有研讨会的话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乐棠还有个哥哥,叫容裴,平时容父不在家的时候吃饭问题都是由容裴解决的,厨艺好得很。   乐棠说:“我问过我哥以后就带你回家尝尝我哥做的菜。”   瞿泽一脸平静地点点头。   其实他不太相信乐棠家能有什么好吃的,想想吧,一个大学讲师的薪水能有多少?养活自己恐怕都很勉强,而他们家还有两个小孩呢!乐棠还提起他们家的房子是租的,这又是一笔花销。   而且乐棠说过什么来着?他父亲还常常参加学术研讨会。   那玩意儿乐棠不清楚,瞿泽却是知道的。不算往返车费、不算外出住宿费,光看那入场费就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这么算下来他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瞿泽挺喜欢热心肠的乐棠,但是对他口里的哥哥一直不怎么感冒。   乐棠心性好、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色。他来找他的时候有一半时间是念叨着他的哥哥,明显是因为他哥哥不在才找上他。   瞿泽还是小孩子,心性自然也有小孩子的特点。乐棠是他在云来港的第一个朋友,谁喜欢自己的朋友老是和自己念叨另一个人的?还把那家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瞿泽决定不喜欢那个容裴。   瞿泽没想到的是,在还没有机会造访容家之前他就遇上了乐棠口里的“哥哥”。   那是同寝室的朋友牵的线,那家伙是这样说的:“阿泽我跟你说,有个师兄可以接到一些比较轻松、报酬又不错的活儿,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瞿泽当然不会把钱往外推,他麻利地穿好公学配备的校服,跟着朋友往外走。   他们沿着校道走到公学的梅林前,一个十二三岁、身穿公学校服的男生正跟一批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师弟师妹们聊天。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在梅花的掩映下显得有些不真实,走近一点,就能听到他耐心十足的嗓音。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春日暖阳般的和煦。   只有那双眼睛像他身后的梅花一样疏疏淡淡。   瞿泽第一眼就讨厌起这个人了,因为这人给他一种虚伪到骨子的感觉。   瞿泽最讨厌这种人。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朋友说:“容师兄跟我们一样都是勤工俭学过来的,不过后来因为他的广告创意很棒,很多商家都和他熟悉起来了,有他推荐的话店家会优先考虑!薪酬和福利也会好一点。”   瞿泽一愣。   容?   他问道:“这个……容师兄叫什么名字?”   朋友说:“叫容裴啊,你没听说过吗?容师兄可是年年都拿奖学金的人,今年的开学典礼就是他主持的……噢对哦,开学的时候你还不在呢。”   瞿泽怔怔地看着容裴。   这个就是……乐棠的哥哥?   瞿泽神使鬼差地留在了原地。   容裴很快就把叽叽喳喳的师弟师妹们安抚好了,他指导每一个人填好申请表、告知他们有什么注意事项,拿到工作的人慢慢离开,最后只剩下瞿泽和他的朋友。   瞿泽的朋友拉着他向前,对容裴说:“容师兄,我们也想找点儿事做。”   容裴扫了他们一眼,很快就抽出一张申请表递给他:“你去填好。”   瞿泽的朋友箭步跑到一边的石桌边填写各项信息。   瞿泽注意到容裴在审视着自己,下意识地挺直腰杆。   容裴顿了顿,笑着问:“你是瞿泽?”   瞿泽点点头。   容裴说:“首都瞿家的那个瞿泽?”   瞿泽微微睁大眼。   容裴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等一下和你的朋友分开再过来找我,我有事要对你说。”   瞿泽下意识地应道:“好。”   五分钟后瞿泽就找借口和朋友分开了,蹬蹬蹬地跑回梅林边。这时候容裴正坐在石桌边和一个中年人谈话,对方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最后那个中年人说道:“这批新人看起来不错,介绍费很快就会打进你的卡。”   容裴起身送他离开。   瞿泽听了半截,有点儿不清不楚。   不过他可是首都瞿家出来的,见过的事儿多得很,凭借这只言片语就已经猜出个大概:所谓的好工作根本是骗人的,这个家伙也只是跟那些可恶的猎头和中介一样哄骗他们去做事而已!   等那个中年人走远,瞿泽走到容裴面前哼道:“你可真过分,连师弟师妹都坑!”   容裴听到瞿泽的话后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说道:“你们没有拿到报酬吗?”   瞿泽说:“虽然拿到了,但是……”   容裴打断他的质疑:“你们的报酬比外面的低吗?”   瞿泽说:“你明明在拿我们赚介绍费!”   容裴说:“没有我到校方开的证明,你以为所有店家都收你们这些童工?”   瞿泽说:“我们自己也可以去开!”   容裴淡淡地说:“我也没强迫你们来我这里。”   瞿泽一脸鄙夷:“装得有多和善似的,其实还不是为了钱!”   容裴挑挑眉,反问道:“你不需要钱?”   瞿泽一滞。   容裴看了看腕间联络器上的时间,说道:“我还有事要忙,就跟你直说好了。”他看着瞿泽,“我希望你不要再靠近乐棠,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帮忙。”   瞿泽一愣。   虽说他也没把乐棠摆到多重要的位置,但是乐棠毕竟是他来到云来港之后交上的第一个朋友……   瞿泽说:“我才不稀罕你帮忙!你不让我接近乐棠一定是在报复我刚刚戳破你的龌龊心思!你这个虚伪小人!”   容裴说:“那随你。”   说完他没再看瞿泽一眼,转身离开了。   瞿泽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这个年纪的人最爱和人对着干,听到容裴不让他和乐棠当朋友,他就偏要往乐棠身边凑。   乐棠很心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把他带回了家。   瞿泽笑得得意洋洋,昂着下巴朝容裴耀武扬威。   容裴当着乐棠的面从来不会表露任何不满,背过身后却总是对他不假辞色。   瞿泽觉得更厌恶他了。   ——这家伙果然很虚伪,连在弟弟面前都在伪装!   抓住乐棠不懂得拒绝人的弱点,瞿泽没事就往容家跑。   这种情况直到容父回来那天才结束。   容父似乎认识他的父亲,在见到他以后问了几句话,了解到他现在的生活条件后就跟容裴说:“以后假期就把小泽的饭也准备了吧,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   容裴应道:“嗯。”   瞿泽很高兴。   虽说他不喜欢容裴,但容裴做的饭菜实在太可口了,蹭了几次饭以后,他还真有点想赖着不走。   而且他注意到容裴对容父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看来是很在意这个父亲的。   瞿泽立刻想到了让容裴不好过的方法。   八九岁的孩子要讨大人喜欢是很容易的,为了心里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瞿泽和乐棠一样成了容父的跟屁虫,每次容父前脚一回来,他和乐棠后脚就扑上去。   这一天容父一如既往地踏着夕阳归来,乐棠先扑上去搂住了容父的一边胳膊,瞿泽不甘落后地跑过去要求拥抱。   容父把他们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和气地询问他们今天做了什么。   我不仅要和乐棠做朋友,我还要把你的父亲也抢了!瞿泽抱着容父恶意地想着。   偷着乐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抬起头瞄向容裴。   容裴似乎这时候才察觉容父的回归,他站起来恭敬地喊道:“父亲。”   容父朝他点点头。   父子俩看起来像是两个陌路之人。      第77章      陶溪并不知道徐邵和高衡的事,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回到高竞霆那一方的营地。   高竞霆从他的神情里读到了隐隐的欣喜,示意士官们安静下来,问道:“邱上将找你有什么事?”   陶溪知道自己高竞霆这边并不是资格最老的,所以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得意。他正色说:“高衡要退出军演。”   高竞霆神色一顿,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陶溪有些惊讶,但还是接着说:“邱上校知道我们就是‘野狼军团’,所以想给我们一个机会,”前情都铺垫好了,他才把重头戏扔出来,“我沾了银狐这个账号的光,被高衡推荐为后勤系统的负责人。”   他的一番话把高衡对自己的推荐变成了对整个野狼军团的好意,其他人对高衡、邱靖海的观感都好了不少,对陶溪越职上位更是没有任何异议——在“野狼”里头银狐可不就是一等一的后勤好手吗?   高竞霆见众人面露惊喜,心里的大石却没有立刻放下。他说道:“既然后勤也归我们自己管,那陆战演练就是我们的专场了。不过瞿洺也不光是在海战指挥上造诣高超,陆空底子还是有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立刻回去准备吧,陶溪你留下。”   士官们满怀激动地退了出去,野狼能够入了邱靖海的眼让他们觉得与有荣焉。   室内只剩下陶溪和高竞霆。   高竞霆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溪没有隐瞒:“高衡不知道为什么要退出,他推荐了我。”   高竞霆说:“你没问他原因?”   陶溪说:“问了,但他只说‘有事’。”   陶溪说的每一句都是大实话,所以对上高竞霆审视的目光时他也坦荡无比。   高竞霆说:“那你也回去准备吧。”   陶溪点点头,大步迈了出去。   高竞霆坐回正中央的椅子上。   高衡在这个节骨眼退出军演,实在很不合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这个几乎等于坐享其成的机会?这个时机抓得太巧妙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高竞霆眉头一跳,猛地想到高衡与容裴相处时的情景。   每一次他几乎要走向极端时容裴总能适时地反应过来,容裴哄他哄得很习惯,最清楚他的承受能力是多少——每一次总是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恰到好处地把他捏在手里。   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一次他也还是被哄着、被让着的那个。   高竞霆握了握拳,站起来看向桌上摆着的沙盘。   他还太弱了,只要别人有心,眨眼间就能让他那点微薄的力量溃不成军。如果今天的对手不是容裴,那他该怎么应对?如果对手是别人,会对他退让、会对他心慈手软吗?   高竞霆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一个更狠心的对手。   帝国某一人决策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胜利者都是从失败里走过来的。”   现在他就算失败了结果也不会太惨烈,所以没什么好畏惧的。   就在高竞霆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陶溪突然发来通话请求。   高竞霆接通之后陶溪说:“……李斯特先生想见你。”   听到“李斯特”,高竞霆有些震惊,脸色却没有表露分毫:“你带他进来吧。”   李斯特很快就在陶溪的带领下来到高竞霆的议事厅。   高竞霆站起来礼貌地寒暄:“李斯特先生,你怎么来了?”   李斯特看了眼陶溪。   陶溪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斯特脱掉手上的白手套,随意地拉开圆桌边的椅子坐下,抬起头说道:“我看到了刚刚的新闻,知道你的处境有些不妙,想来帮帮你。”   高竞霆一愣:“为什么?”   李斯特灰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色:“说起来我们身体里其实流淌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脉。”   高竞霆诧异地看着他。   李斯特心里有些愠怒,看来高家人果然把他祖母彻底排除在外了,即使他已经取得远高于同龄人的成就,高家也从来没有向高竞霆这一代人提起过他祖母的存在。   但李斯特毕竟是李斯特,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要是高老爷子不是那种顽固的人的话,就不会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赶出家族了——所以他要是想仗着自己那点儿虚名去逼迫高家认回自己祖母,那必定会是自取其辱。   李斯特开诚布公地解释道:“我的祖母,是你爷爷的表姐,在你们东方她曾经被称为‘帝国的玫瑰’,后来因为和我祖父相爱而被她的父亲从家族中除名。所以你其实是我血缘上的表弟,我这次出访东方本来就想见见你,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这次云来港军演。”   高竞霆想到那套《军事手札》,问道:“所以你才把那套书送给我?不,不对,你还给阿裴也送了。”   注意到他的称呼是“阿裴”,李斯特有些诧异,但他还是笑着说:“不,虽然那是给你和另一个表弟……不,不对,我应该叫他表兄,因为他好像比我年长几年——总之,那是我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但是我看了你们开场式上的指挥,觉得你们很不错,就临时把它转送给你们。”李斯特的语气非常亲和、笑容也很真挚,像位相处多年的老友,“看来它注定是要送到你手上的。”   高竞霆对于李斯特这种的人物是自己“表兄”这件事还有些适应不来。   不过再怎么样他都是高家人,从小到大见到的上位者数不胜数,别说李斯特是索德帝国的人了,就算他是帝国的决策者都不至于让他诚惶诚恐。   所以高竞霆很快就转过弯来,问道:“我不能让你帮我。”   李斯特还没有遇到过拒绝自己帮助的人——而且这还是高竞霆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在他看来,高竞霆肯定是被容裴那个政客摆了一道,成为对方的垫脚石。这种政客有多狡猾他再清楚不过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不少小报称为“让政客无路可走”的完美新生代领袖。   李斯特问道:“为什么?”   高竞霆说:“这是我们帝国的军演,我就算是输得再惨,也不能借助你的帮助来赢得胜利。”   高竞霆的意思很明白:因为李斯特是索德帝国的人。   如果他接受了李斯特帮助的消息传了出去,对李斯特而言固然没什么损失,还能博得个心胸广阔的好名声。可是对于他来说,只要传出半点风声都是致命的:帝国的军演居然让个李斯特这个外人来插手,他赢得越漂亮就越讽刺!   李斯特很快就转过弯来,他诚恳地道歉:“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这里应该有监控吧?你把我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到时候如果有人质疑你可以把它放出去作为证明。”   高竞霆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李斯特说:“等军演落幕以后,我们还可以见面吧?”   高竞霆对于李斯特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他爽快地说:“当然可以!到时候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会向你讨教。”   李斯特抽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落脚处,微笑着说:“那我等着你,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   高竞霆说:“好。”他站起来送李斯特离开。   李斯特出来后他的副手肯就向他汇报最新消息:“高衡退出军演,由高竞霆的副官陶溪代替他指挥后勤系统。”   李斯特微讶。   他问道:“知道高衡为什么要退出吗?”   肯说:“不知道,不过高衡退出后马上就去了容裴那边,留了好一会儿。”他毕竟是索德帝国的人,不能打听得太深入,只能得到最表面的情报。   对于李斯特来说,这条线索已经足够了。仔细一推敲他就发现互联网上诋毁高竞霆的舆论来得蹊跷,走到高竞霆这个地步的人不可能连控制舆论的能力都没有,除非是高竞霆的竞争对手、同为高家人的高衡那边出手。   可要是两边都出手,场面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面倒。——除非这件事是高竞霆这边的“自己人”做的。   看来要教给这个表弟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多。   李斯特想了想,对肯说:“你帮我给那位容先生递一张拜帖,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回复。”   肯当然知道他话里的容先生是谁,马上就依礼节照办。   容裴拿到拜帖后心中诧异。   为了表示礼貌,他亲自走出门外准备将李斯特迎进屋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斯特。   那是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他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卷发,刚刚长到肩膀,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与之对应的是纯粹的灰蓝色眼睛。他身上穿着索德帝国的服饰,独特的裁剪将他整个人的魅力彻底展露出来,光是那样的脸和那样的身材就足以让他拥有无数崇拜者。   更何况他还有超群的能力。   容裴向来喜欢欣赏美色,但是极少被美色所惑。   他从容自若地朝李斯特伸出手,并用西语打招呼:“你好,李斯特先生。”   李斯特握住他的手,说道:“你好,容先生。你可以用东方语言,你们东方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我觉得很有道理。”   容裴微笑着说:“那好。”   李斯特已经戴回手套,双手交握时并没有让容裴太难受。不过他始终还是不喜欢和生人接触太久,所以他很快就松开了手,侧身将李斯特请进门内。   李斯特扫了一眼休息室,立刻做出了一些判断:容裴是个相当自律的人。   即使这只是临时被分配给容裴使用的休息室,它还是泄露了一些容裴的信息,分析这些东西对李斯特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容裴给李斯特倒了杯水,说道:“早上收到了李斯特先生送的《军事手札》,还愁着没机会致谢呢,李斯特先生就来了。”   李斯特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必言谢。”   他用的是东方语言,只是口音始终带着索德帝国的腔调,听起来有些古怪,语法也和现在的流行不太搭调。   容裴也没再多提,他问道:“不知道李斯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李斯特说:“我只是想冒昧地问一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前往你们的首都参加国议会?”   容裴说:“没错。”   李斯特说:“我也正好要前往你们首都。听说你的语言天赋不错,我希望你能和我同行,途中帮我纠正一下我对东方语言掌握得不够的地方——相对地,我也可以为你纠正西语上的谬误,提高语言能力的最好办法就是交流,你愿意帮助我吗?”   容裴问:“不知李斯特先生从哪里听说我语言天赋不错?”他不记得自己的朋友圈和李斯特有交集。   李斯特注视着他:“以前我的一个好友出访东方时你还帮他做过好几次即时翻译,他叫安德烈,你记得吗?”李斯特的记忆力很好,别人提过的事情很少会忘记,不过一时没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等认清了容裴那张脸,他马上就想起自己是见过的:安德烈,他的老友之一,偶尔就让他看一些关于容裴的报道,并且吹嘘自己早就看好这个“小鬼”。   安德烈的钱包里还留着他和这个“小鬼”的合照呢。   李斯特想帮老友考察考察,看看容裴是不是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好。   要是安德烈真的看上了这家伙的话,把他弄回索德帝国也不是什么难事——政客要比军人好办多了,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原则可言。   还有容裴与高衡、高竞霆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是他要弄清楚的东西。   李斯特对自己很自信,只要有机会接触,没有他看不出来的东西。   他再次问道:“不知容先生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容裴经他一提醒,也想起了安德烈这个人。那家伙很热情也很正派,当时他接了即时翻译的兼职,一来二去就和对方熟悉起来。   这些年安德烈虽然没再来这边,偶尔却还是会和他在演练平台上碰面,耐心地陪他切磋一两场。   是个不错的朋友。   想到有个共同的老相识在中间缓冲,容裴笑着说:“那好,我们一起走。但我很可能不是自己一个人,具体怎么办只能到时再安排。”   李斯特见目的达成,也微笑起来:“那好,到时见。”      第78章      军演在八月底落下帷幕,到场的行家都接受云来港军政两方的邀请留下一系列的评价,这些内行分析占据了云来港报刊、官网的大部分版面,获益者主要有三方:瞿洺、容裴和高竞霆。   获益最大的无疑是容裴。   容裴第一次展露他在军事方面的才华,虽然有好事者分析出他的体能属于先天不足、已经无法在这方面更进一步,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支持率水涨船高。   容裴和高竞霆空中对接、相拥致意的那一幕也占据了各种头版头条。   原本被瞿洺、高衡转移了视线的好事者很快又把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洋洋洒洒地分析他们这一次跨越两界的再度合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云来港的《名流》杂志拿到了报导权,将李斯特抵达云来港、李斯特观看军演、李斯特派副手分别送礼物给高竞霆和容裴的事大肆渲染,将舆论的热潮推到了最高点。   不管怎么,这一次军演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各方来客将所见所闻带回了原处,又引起了另一番热议,就连《天南星》和《帝国时报》也花了半张版面来报道这次军演。   这种热度似乎预示着三颗新星在帝国之西冉冉升起。   在纷纭的议论声中,国议会即将召开。   京西国道沿着延绵的西部群山开辟而成,大大小小的隧道、桥梁多大两百多个。   从云来港到黑水州的路途格外崎岖,黑水州前有条巨大的活动钢桥横跨黄沙江,战争时期钢桥曾经被帝国顺着河岸收拢,成为黄沙江边、黑水城外最坚固的钢铁壁垒。   这座活动钢桥一直被誉为“东方的奇迹”,建筑原理并不复杂,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成功仿建。   容裴一行人出发后的当天晚上就抵达了黑水州前横贯两岸的钢桥。   陪同容裴前往首都的人并不少,都集中在前面一节车厢。   在容裴的要求下他们都过得很闲适,丝毫没有即将迎来一场全国性盛会的紧迫感。   晚餐过后容裴照例和下属们闲聊了一会儿,信步走回前面那节车厢。那是列车上的外宾专用车厢,被分隔为一个个保密性极强的宽敞房间,配备专属乘务员。   容裴敲门时李斯特正站在窗边看着外边的夜景。   如今的列车速度几乎可以与空中机舰媲美,但是在驶过特定路段时总会将速度降到极慢,几乎相当于人的行走速度,以方便旅客观赏景色或者缅怀战争遗迹。   黑水州钢桥集两者于一身,因而所有列车经过时都会缓慢同行。   像是在向已经逝去的英魂和已经沉淀的时光致敬。   李斯特示意容裴到自己身边来,一起欣赏熠熠灯光中的钢桥夜色。他毫不吝惜地夸赞:“东方人的建造能力没哪个国家可以比肩。”   容裴说:“因为我们比较擅长用笨办法。”   李斯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原理那么简单,却没有人能仿造?因为在虚拟技术发达的今天,除了东华帝国这个东方国家之外再也没有谁会去注重基础理论构建。   既方便又快捷的高端科技已经惯出了人类的惰性,没有人会像这个东方国家一样依然注重人力勘测、人力构模,反反复复地进行实地调查,反反复复地进行模拟实验,一点一点补完模型的缺失。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东方国家军备积弱多年,却依然在战争之中屹立不倒、在战争过后迅速恢复元气的原因。   这片土地承载着坚韧的、难以摧毁的民族之魂。   在他们这种人眼中,这种固守原则的品质虽然值得钦佩,但无疑又是“愚蠢”的——他们永远都不会效仿的。   李斯特看向容裴的侧脸,这一整天接触下来他对容裴的了解也深了几分:这个人跟他绝对是同类。   一想到“我们比较擅长用笨办法”这句话居然会从容裴口里说出来,他有些忍俊不禁。   为了压下心里的荒诞感,李斯特转移了话题:“安德烈知道你和我同行,一直叫嚷着要和你通话呢。”   异国通话虽然不是不可行,但是那种通话必然会被监控,相关部门还会在第一时间逐一进行排查。安德烈最厌烦这种事情,所以一般都不会使用联络器和容裴通话。   就连演练平台上的重逢也是误打误撞碰上的,安德烈没事跑来帝国这边的服务器玩儿,被容裴当成间谍揪了出来,逼到安德烈只能拿出帝国官方出示的交流许可才罢休。   容裴笑了,慢悠悠地说:“你告诉他这里也会被监控,除非我们到厕所和浴室去。”   李斯特发现容裴提起朋友时语气总有些不一样,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差别,他听起来却是很明显的。   至于容裴的建议……如果他们一起躲进厕所和浴室,没过多久应该就会迎来一轮严密的审查吧?   李斯特笑着说:“我已经转告他了。”   容裴说:“那我们来继续吧。”   李斯特点点头,让守在一边的肯把索德帝国近段时间的报纸和刊物送了进来。   容裴也让周续玉送一些国内的报刊过来。   李斯特和容裴默契地示意肯、周续玉坐到一边旁听和记录。   虽然口上说是相互纠正对方语言上的不足,但经过白天的交谈,李斯特发现容裴居然是少有的能够跟上自己思维的人。   容裴的见识出乎李斯特意外地广,无论遇上什么时事都能评议得有板有眼,而且不是虚来虚往地打官腔——听得出是真的用过心思去分析、揣摩,也听得出是坦诚以待。   更难得的是就连军事方面他也能辩上几轮。   李斯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但以前他遇到的都已经被他收归麾下,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李斯特意识到这是并不是一次无意义的闲谈,也就拿出了相应的诚意。   谈话进行得非常愉快,他们几乎把两国进来发行的报刊都讨论了一遍,剔除一半重叠的报道,周续玉和肯手里的记录稿居然达到了三百来份。到最后李斯特和容裴讲得非常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能不能跟上,周续玉和肯只好商量着合作记录。   等李斯特意识到事情有点失控时,群星已经几乎已经要隐没了。他猛地察觉这一场对话的主导权已经易手,完完全全是容裴在引导话题走向。   容裴这一晚从他口里掏出的话,恐怕比国内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们要多上千百倍。   看了眼忙着和周续玉整理记录稿的肯,李斯特皱起眉。   不仅是他,就连肯也被带进去了。   要是摆在往常,时间一久肯就会提醒他,可是现在他已经停下来,肯却还像上满了发条一样跟着周续玉忙碌。   发现自己好像着了道,李斯特心里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还有一丝少有的激赏。   他很久没有遇到能让他有兴奋感的人了。   李斯特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休息吧。”   容裴一如往常地面露微笑:“那我们明天再见。”   李斯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抽出一份报纸,指着上边的头版头条问道:“听说你从小到大都和高竞霆是好友,为什么?”   容裴说:“交朋友还需要理由吗?”   李斯特说:“对于我们来说确实需要。”他凝视着容裴,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容裴微微一顿,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说:“我和高竞霆之间有婚约在身。”   李斯特愕然地看着他。   容裴眉宇间带上了鲜有的飞扬笑意:“能看到李斯特先生变脸,这个消息卖得很有价值。”   李斯特的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只是始终心底却还是有些震惊。   他那个表弟居然是容裴的“未婚夫”,这个消息实在让他有点儿吃惊。虽然早就想到过容裴留在高竞霆身边是有原因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婚约。   即使时下有再多声音把容裴和高竞霆拴在一块,李斯特还是从容裴的做法里看到了未来的走向:容裴这种人势必不会愿意和高家捆在一起。   ——这次军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遇到利益冲突时,容裴肯定会以己方利益为先。   想到那个很有潜力、可又并不成熟的表弟,李斯特挑眉:“既然这么多年来你都把婚约瞒得那么好,现在为什么要把它告诉我?”   容裴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事。”   李斯特心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容裴说:“关于‘帝国的玫瑰’的事。”   李斯特面色一沉。   自从李斯特受到重用之后,他的档案就被刷新了一遍,外人能查到的东西极少,李斯特祖母的事在国内都鲜少有人知道。   容裴能查到这个,表明容裴的手伸得很长,或者容裴的战线埋得很长!   李斯特看向容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容裴最擅长捉摸别人的情绪,哪会发现不了李斯特的不悦。他从容自若地解释:“不要误会,我没有调查过您——我曾经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过高家的情况,发现您祖母的事只是顺带的。”   李斯特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容裴说:“你想为你祖母争取高家人的认同,让她在有生之年可以回一次家,是这样吧?”   既然已经被容裴摸清了底细,李斯特也坦然承认:“没错。”   容裴说:“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李斯特双手交握,盯着容裴的脸:“条件?”   容裴说:“没有条件,你按你原本的打算去做就好。”   容裴并不强硬、却极为从容的语气让李斯特很不喜欢,一向只有他以这种态度对待别人,还没有哪个人敢在他面前摆出这种姿态。   李斯特交握的十指微微收紧,笑容有些发冷:“我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容裴仿佛没注意到李斯特的愠怒,看着他说出自己的推测:“我猜大概是有限度地帮助高竞霆和高衡,和这两个最有希望继承高家的表兄弟打好关系,徐徐图之。”   完完全全被猜中了,李斯特反倒笑了起来。   容裴确实很了解他,事实上他只知道高竞霆和高衡最有希望拿下继承人位置,连他们的年龄、相貌都没太在意,因为他从来都没把这些表兄弟看在眼里。   之所以为他们准备礼物,完全是因为需要借助他们实现自己的目的。   李斯特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他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这个容裴,否则也许一不小心就栽在对方手里。   李斯特的原则是“宁愿把对手高估一百倍,也千万不要轻视他”——虽然能被他视为对手的人并不多。   李斯特微笑着问道:“你希望我帮高衡还是高竞霆?”   容裴不动声色:“我没有权利替你选择。”   李斯特说:“我猜你是想我帮高竞霆的吧,毕竟他身边的人好像想把你变成高竞霆的磨刀石,引导他怀着对你又爱又恨的心情和你厮杀——我想我应该可以很好地取代这个角色。”   容裴很自然地接话:“那就辛苦你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李斯特被他噎得一滞。但李斯特到底还是李斯特,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为这点事计较太多,他决定给容裴一个顺水人情:“好,如你所愿。”   “谢了。”容裴站起来说:“那我和小周先回后面,明天再见。”   李斯特点点头说:“肯,你送客。”   目送容裴和周续玉离开,李斯特把目光放到桌面的稿纸上,神情变幻莫测。   不管怎么样,容裴这个名字他已经记住了。   真是一个比想象中要厉害得多的……政客。   李斯特哂笑:想不到第一个能让他有棋逢对手之感的人居然是他一向“歧视”的政客。   另一边,肯依言将容裴和周续玉送出门外,却意外地看到最近在各大报刊上见过不少次的人站在走道尽头。   他沉静地站在窗边,盯着外边飞快驰去的景色。   也许是为了犒赏他的专注,外边黢黑的夜色慢慢被染上了一丝光亮,划分昼夜的黑与白就在他的目光中完成了交替,天色亮得让人的视野也变得开阔。   云开日出,天光烂漫。   那个人转过身来,凝视着容裴喊道:“阿裴。”   他的语气不急也不缓、不轻也不重,仿佛只是很普通地偶遇了、很普通地打了个招呼。   是高竞霆。      第79章      高竞霆被邱靖海委派为军方代表前往首都参加国议会,正好在这趟列车上,但他呆在最末节的军用车厢,与前端相隔有些远。   这是他们近来第一次见面。   容裴自从军演之后就忙碌于各种采访、宣讲活动,还得筹措国议会的各项事务,连沾到床的时间都不多,更别提和高竞霆见面了。   高竞霆也同样百事缠身。   两个人视线相遇时有一瞬间的静默。   最后是容裴先开的口,他微笑着说:“一起去吃早饭吧。”   高竞霆说:“好。”   两个人到供应处取了一份餐点,端着盘子挤进容裴的暂时住处。容裴住的单间要比李斯特的小得多,除了床铺之外只摆了一张窄桌,吃饭、工作都在上边解决。   高大的高竞霆让单间里显得有些狭窄,但容裴也没太在意,他说道:“国议会准备得怎么样?”   高竞霆说:“我才刚调职,能做到的事不多。”   容裴想想也是,也就没再多问。   高竞霆也不说话,安静地把自己那份早点解决掉。容裴对物质要求不高,所以外出时住的总是最普通的单间、吃的总是最普通的饭菜,高竞霆却不一样,他从小就被哄着吃饭,生怕他不肯张口。   吃着和容裴相同的餐点,高竞霆心里有种不明不白的滋味在蔓延。   容裴进李斯特房间没多久他就过来了,知道容裴和他那位“表兄”呆在一起时他没有去敲门,就那么静静地等在走到尽头。   高竞霆看着窗外的天色从薄暮暝暝走到明月高悬,又从明月高悬走到曙光乍现。   因为已经想透了所有事,所以见不到容裴的这一整个夜晚里高竞霆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从他“清醒”以来,第一次扫空了所有情绪:恼怒、惊惶、迷茫,统统都消失了。   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早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之所以屡屡失控,不停地猜疑、妒忌,缺乏安全感,根本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没有足够的能力。   一味地向容裴索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提升自己、争取机会才是正经事。   高竞霆说:“阿裴,我有话想和你说。”   容裴微微一怔,看向高竞霆。   高竞霆说出自己的推测:“那天你问我如果遇到利益冲突我会怎么办,当时我没有答出来。军演结束后我明白了你话里的意思,你并不介意和我履行婚约,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是平等地结合在一起,你有你的目标、你有你的抱负,你不会让自己以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你是想告诉我你可能不会让着我,也可能不会让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并列在一起,”他伸手抓住容裴的手掌,“当时我没有给你答案是因为我没想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遇到那种情况我也不会让着你——因为我还没能力让你。”   容裴安静地听他说话。   高竞霆收拢五指,紧紧扣住容裴的手,说道:“可是我们完全可以避开那种情况!阿裴,你总是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其实只要有心,我们的方向完全可以是一致的!”   容裴没有挣开。   高竞霆有着敏锐的直觉。   就像高竞霆没有安全感一样,他似乎也没有信任过高竞霆。他习惯性地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揣测,比如高竞霆和瞿洺的事、比如将来会和高竞霆起冲突的事。   他将什么事都能把握得很好,就只有感情这一项永远也修不成正果,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放不开。   如果他真的有心争取,就不会放任高竞霆身边的人针对自己、不会不努力扭转自己在李付钧他们心里的印象、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找机会解除婚约,更不会放任高竞霆懵懂而痛苦地匍匐在自己跟前——进不得,退不得。   问题是出在他身上的。   他下意识地回避着这样的设想:有这么一个人,过去在自己身边、现在在自己身边,未来也将在自己身边。无论遇到什么事,这个人都不会与自己分开。   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人。   容裴忍不住闭上眼。   他交过很多朋友、遇到过很多喜欢的人、拥有过很多亲人——他的生命里甚至还有过两位父亲、两位母亲。   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获得很多东西,比如前世父亲他们的认同、比如朋友们的爱戴。   但是那并不包括他并不怎么理解的“爱”。   容裴习惯于掌控所有事,所以极力避免脱出自己控制范围的事出现。感情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容裴不太想让它在自己心里占据太大的位置,非要选择的话,他要么就找上范立云、林静泉那种原则性极强、相对比较冷静的人,要么就找上毫无威胁性、好哄易骗的小绵羊,像高竞霆这种集天真纯粹和蛮横霸道于一身的家伙他向来是不会考虑的。   因为太危险了。   因而他总是试图踩到高竞霆的底线,逼高竞霆做出选择——进而把这个危险因素彻底拔除。   这对高竞霆并不公平。   容裴看向高竞霆。   今天的高竞霆出奇地平静、出奇地理智,像是已经掌握了整个战局的统帅,任何伎俩都不能再让他产生半点疑惑。   这样的高竞霆,才算是真正的高家人。   跟他的父亲高荣成一样睿智、通达,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够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努力。   容裴说道:“即使我不会再帮你?”   高竞霆说:“即使你不会再帮我。”   容裴说:“那好,等我们都到了首都的那一天,我们就结婚。”   高竞霆变得再怎么沉得住气,还是止不住心头的狂喜。他立刻放出收起了很久的尾巴朝容裴猛摇:“真的?”   容裴说:“真的。不过可能会有点慢,因为西部这边的事还长远得很。”   高竞霆说:“没关系!”   容裴见他眼睛骤亮,活像只大型犬科动物,顿时一乐。他伸手把高竞霆的脑袋带过来,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记。   见高竞霆想回应又不敢回应、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容裴哪会不明白他还在为那天他病倒的事自责。   容裴隔着窄桌按住高竞霆的肩,诱开高竞霆的唇齿、占领他的口腔,温软的唇、灵活的舌、温热的气息,午后骤雨般袭向高竞霆。   高竞霆觉得脑袋发麻。   容裴不是没有主动问过他,但那种时候他往往被狰狞的欲望、丑陋的嫉妒——甚至可怕的愤怒占据整颗心、蒙蔽感官与眼睛,一心只想着要把容裴也拉进痛苦的深渊,所以根本没有真正领会过接吻时的美妙。   这一刻俯身吻着他的容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高竞霆仰头与容裴的舌头相互追逐,甘甜的津液在口腔之中相互交融。   呼吸相连,心跳相闻。   直到彼此的气息都有些发沉,容裴才退开。   高竞霆觉得一阵空虚,但一想起那天昏迷在自己怀里的容裴,马上又忍了下来。他绕开窄桌把容裴带上床,扯过被子说:“阿裴你一个晚上没有睡,应该很困了,先睡一觉吧。”   容裴靠在枕头上看着他:“你要不要一起睡?”   高竞霆盯了他一会儿,隔着被子整个人压到他身上说:“阿裴,别这么瞅着我,我会忍不住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我的自制力有多好。”   容裴被他压得闷哼一声。   高竞霆轻轻吻了吻容裴的额头,站起来整理好衣服:“阿裴你先睡,周续玉和小肖那边我帮你交待下去。”   容裴对上李斯特一整个晚上,精神确实有些吃不消,也就顺势闭上眼睛。   高竞霆走到门边时又有些舍不得,回头亲了口容裴的唇,又顺着颈边亲下去,最后在容裴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在那儿咬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容裴睁眼瞧着他:“你真是属狗的。”   高竞霆堵住他的嘴,索取了一个深吻。   等吻得心满意足,他才真的转身离开容裴的单间。   他要去见一下容裴身边的人。   小肖原本正在整理资料,见到自己的前任BOSS时反射性地喊道:“BOSS!”   高竞霆笑着说:“小肖,你以前喊我BOSS的时候心里都想着什么?”   小肖斩钉截铁地否认:“什么都没想。”   高竞霆会信她的鬼话才怪。不过他不是来秋后算账的,他只是想给小肖提醒几句:“阿裴那个人不太关心自己的身体,你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多注意一下。”   小肖诧异地看着高竞霆。   高竞霆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表情?”   小肖正色说:“喜悦的表情!容秘书长知道您这么关心他,一定会很高兴!”为了表示自己说的话出自真心实意,她连敬语都搬了出来。   高竞霆说:“总之在他勉强自己的时候你记得制止他。”   小肖点点头。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我都有记录的,最近容秘书长有三天睡眠时间低得差不多超过临界点,饭量有四次少于必须的量,我已经尽量把他的工作时间安排得少一点,上车后也跑了厨房一趟,让他们在同等的条件下供应合容秘书长胃口的饭菜。”   高竞霆盯着小肖,若有所思地说:“你好像跟在容裴身边很久了。”   小肖一顿,迎上高竞霆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应道:“嗯。”   她的目光太坦然,所以高竞霆没法找出任何任何破绽。他只能夸道:“你很尽责。”   小肖说:“应该的。”   高竞霆说:“接下来你也要盯紧点。”   小肖认真地点点头:“一定!”   高竞霆试探性地问:“……你的记录能给我传一份吗?”   小肖很坚决:“不能!”   高竞霆做满意状夸奖:“很好,这我就放心了,对于想要探知阿裴隐私的人你就要这么干。”   小肖:“……”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前任BOSS的脸皮变厚了!      第80章      李斯特抵达东华帝国的首都时觉得自己这次亏大了。   容裴和高竞霆像是约好了似的,两个人轮番上门:容裴是和他商讨时事,交换观点;高竞霆更狠,直接要他全面指导,要命的是这家伙的接受能力强得很,无论是哪种艰深的理论他都能迅速掌握——要是摆在索德帝国,他肯定会想办法招揽这两个家伙。   可是高竞霆和容裴都是东方人。   李斯特第一次感到这两个人有可能对索德帝国造成威胁。   他虽然自负,但是在国家利益面前从来不会妄自尊大。   李斯特眯着眼看着被秋风吹成金黄色的终点站,目光慢慢变得锐利起来。   看来计划要改变一下了。   李斯特在肯的带领下抵达这次出访的落脚处,大大方方地展开自己的外交任务。   为了表示索德帝国的善意,李斯特带来了一系列用以支援东方的前沿技术,在最不起眼的技术名单末位写着这样一项:脑区细化研究与临床治疗新法。   这是关于人脑的最新研究,对于脑损伤的治疗有着极大的帮助,随之而生的新疗法也已经通过层层试验,进入了临床应用阶段。   李斯特一点都不着急,饵已经撒下了,就看鱼儿咬不咬钩。   得知李斯特抛出了最新的脑损伤疗法,索德帝国元老会那边马上就有人来电质问:“怎么回事?”   “相信我。”李斯特说:“医学成果还是可以往前发展,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偶遇的两个人。   李斯特为他们做了一个预测:如果这两人联手,对于这个东方帝国的影响无异于当初的容君临和瞿正明。   容君临和瞿正明还并列为“帝国双星”的时候,李斯特正为自己被歧视的血统烦恼,自然没有对上这两人。   但他很清楚元老会众人对容君临和瞿正明的忌惮,所以特意拿他们当例子。   那边的人显然对李斯特非常信任,听到李斯特做出这样的判断,正色道:“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李斯特点点头,切断通话。   高荣成最先拿到索德帝国愿意提供支援的技术名单,看到最末尾一向时他顿了顿,站起来来回踱步。   索德帝国已经有了这个技术他是知道的,但对于索德帝国技术性的东西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而前往索德帝国接受治疗又需要漫长的等待:索德帝国的惯例是只要有一个索德当地人患有同样的病,那就绝不先治疗外来者。   等在那边排上号,黄菜花都凉了。   所以高荣成只能盼着安志鸿能够创造奇迹。   事实上安志鸿也没让他失望。   现在高竞霆已经与正常人无异,虽然与他最初表现出来的潜力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异,不过如果高家想要一个守成的继承人这样就已经足够的。   只要再加以教导,高竞霆不会比其他同辈差。   现在李斯特把这样一份大礼送过来,高荣成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李斯特的身世他当然知道,事实上他爷爷对他堂爷爷的做法有点不理解,所以幼年时高荣成也听过不少关于“帝国玫瑰”的事,对那个远在重洋另一端的堂姑姑还算挺熟悉。   高荣成从安管家口中知道李斯特已经和高竞霆接触过,自然感受得到李斯特这些举动释放出来的明显的善意——他们拒绝不了的善意。   但高荣成能当上高家家主,很多东西都看得比自己庸碌一生的爷爷和父亲看得要清楚。他堂爷爷不是不爱唯一的女儿,更不是不想认她,但他不能认,认了对高家不好、对那位堂姑姑更不好。   要知道索德帝国排斥外来者的风气比东华帝国更甚,那位堂姑姑如果是普通人还好,偏偏她出身首都高家!要是再跟高家有任何牵扯,她在那边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在他堂爷爷狠心的表象下,其实藏着跟天底下所有父母给子女的爱一样深沉的爱意。   这事是不能揭开的,同样地,“帝国玫瑰”也不能再踏入高家半步。因为她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索德帝国的人,就永难回头。   想到直至死去都没有向始终怨恨着自己的堂奶奶解释半句的堂爷爷,高荣成目光微沉。   即使李斯特给的饵再香,他也不能松口。   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高荣成的意料,李斯特这次似乎真的准备当个不求回报、只讲奉献的大好人,非但给出详尽的研究成果,还让他选拔几个人来向随行的专家学习新疗法的精髓。   李斯特还特意推荐了安志鸿,说他和安志鸿有过几面之缘,觉得他在这个领域非常有天赋。   负责把关的瞿正明知道高竞霆的情况,对于名单上资历最浅的安志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了。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自然,自然到高荣成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   敏锐的嗅觉让高荣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立刻就把这件事转告容裴。   容裴也没想到李斯特会来这么一次大手笔。   想了想,容裴说:“安志鸿能有这么一个机会也是不错的。”   高荣成笑了:“志鸿对你可不太友好,瞧瞧军演时他都干了什么事!要不要我为你出出头?”   容裴说:“又不是小孩子打架,哪需要高叔你出面?”   高荣成说:“他们都是我放在竞霆身边的人,管束他们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过他要是不弄出那样的事,你是不是就真的准备欺负竞霆?”他的语气没有责备,反倒带着点儿纵容,“你欺负他我没意见,但是我怕你把他欺负狠了,哄不回来就难办了。毕竟那小子还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容裴自然听得出高荣成话里的关怀,他笑着说道:“我明白的,高叔不用担心。”   高荣成很想问问容裴有没有改变主意,但又忍住了。他年少时有些叛逆,最厌烦的就是长辈插手自己的事,现在他当了人家的长辈,一点都不想惹人厌。   高荣成朗声笑道:“那好,你们年轻人自己把握好分寸。”他的目光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阿裴你记住,要是高竞霆做了什么浑事,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你这些年很不容易。”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几句话,容裴却感到心中一阵熨帖。即使是当初他算计着将高竞霆变成“傻子”的事情泄露出去,高荣成也没对他动过气,始终给了他近似于……父亲的关怀。   容裴正色说:“谢谢高叔。”   容裴结束了和高荣成的通话就找上了瞿洺。   瞿洺在索德帝国进修过,对那边的情况了解得较为全面,听到容裴问起脑损伤新疗法后马上就给容裴传了一些资料:“这是我回国后凭记忆整理出来的相关信息,原本想着上交给科学院研究的,你可以看看。”   容裴说:“谢了。”   切断通话,容裴专心地浏览瞿洺发来的资料。脑损伤新疗法是基于索德帝国在脑区细化方面取得的最新进展,它对于脑区分工有了更深入、更详细的划分,几乎能做到对点治疗。   所有治愈的病例都获得了一致的好评,事实上他们都比脑部受伤前表现出更强的学习能力、更强的体能,大多都在自己所在的领域里面步步攀升,取得令人艳羡的成绩。   这种描述让容裴觉得敏锐地感觉出它必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上有完美的事,再怎么好的东西都不可能没有半点负面作用。   容裴皱起眉。   他不能让索德帝国的眼线打探这件事,因为李斯特在这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必然会盯着它。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轻举妄动,自己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一小批眼线就会暴露。   连自己都这么爱惜自己的人,高荣成自然不会动用国家的力量去查探,他不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   容裴抓不到线索,却又不肯相信李斯特扔出这个新疗法是为了让他祖母回一次家。   李斯特那张过分英俊的脸蛋是极具欺骗性的,他要是想当骗子,那么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逃过他的欺瞒。   但那并不包括容裴。   李斯特如果是那样的人,肯定走不到今天的地位——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容裴向高竞霆扔了个通话邀请,高竞霆很快就同意了。他看起来有些匆忙,似乎是急匆匆地找了个磁感区来和他通话。   容裴说:“你有没有听到消息?”   军方对医疗方面的消息关注度不高,所以高竞霆一愣,问道:“什么消息?”   容裴说:“李斯特把脑损伤新疗法带过来了,作为技术支援中的一项无条件送给我们。”   高竞霆先是有些吃惊,而后就是狂喜:“真的?!”   容裴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要糟。   高荣成那边同不同意高竞霆用新疗法还是未知数,高竞霆肯定是很想试试的。   “真的。”容裴神色凝重:“但是李斯特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最近李斯特的悉心指导让高竞霆对李斯特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他说道:“他当然有别的目的,他不是想让他的祖母、我父亲的堂姑姑回家看看吗?我觉得他就是为了这个。”   容裴说:“不,在他没有抛出脑区细化研究之前为的也许是你说的事,但他把在他们国内都藏得很严密的这个研究扔出来之后就已经不是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高家拒绝一次,他就不会再提出请求。然后索德帝国那边会大力渲染他祖母对家乡的思念、铺天盖地地报道李斯特为这件事做出的牺牲,衬托出高家的绝情——这样就把这件事揭过了——而让他之所以会改变初衷,肯定另有原因。”   高竞霆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猜测:“他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容裴问:“所以你打定主意要相信他、并接受他带来的新疗法?”   高竞霆沉默片刻,说道:“阿裴,我想接受。”他深深地看着容裴,“我想要找回更完整的自己,也许那样……也许那样……”   ——我能更好的站在你身边。   容裴听到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也没再多劝。他说道:“那你好好想清楚。”   高竞霆郑重地点点头。   这时候容裴和高竞霆都并不清楚,他们的这个决定到底会带来什么结果。   即使到了首都,高竞霆的强化训练也没落下,他是中间跑出来和容裴说话的,没过多久他又被人喊了回去。   望着归于空白的磁感墙一会儿,容裴走到窗边推开窗,看向那无垠的夜空和烂漫的群星。   似乎是为了和他呼应,旁边的窗户居然也被打开了。   容裴转头看去,只见李斯特倚在那儿看着自己。   夜月之下,李斯特的容貌居然极为秀美,看上去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如果只是这样一瞧的话,完全无法将他和“皇帝”联系起来。   容裴想了想,直接开口问道:“脑损伤新疗法是不是真的像以往的病例那样有效?”   李斯特说:“有效是有效,你应该也看了不少病例的资料,他们恢复以后独立生活没有任何问题,各项能力比恢复前大幅度提升——这几乎是对人脑进行改造了。要不是它的效果这么奇妙,我们也不会瞒得这么紧。”   容裴说:“那为什么现在决定对我们开放?”   李斯特说了一个让容裴意想不到的答案:“因为它已经外泄了。”   容裴一怔。   李斯特说:“所以我们想趁着它还有点价值的时候,给你们卖个顺水人情——顺便也争取帮我祖母取得高家的谅解,让高家允许她回家看看。”   李斯特的理由天衣无缝,对容裴来说甚至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   最后他还坦然地补充道:“当然了,新疗法可能会有一点副作用。”   容裴顿了顿,追问:“所谓的副作用是指什么?”   李斯特微微一笑:“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81章      新疗法传到东方影响到的不仅仅是高竞霆。   陶安回到首都的时间比容裴要晚一些,回到陶家时陶溪已经回过家里一趟了。   陶父看到陶安,淡淡地问:“回来了?”   陶安僵着身体不答话。   他不记得这个父亲是不是给过他半点父爱,只记得自己被人掐着脖子时这个父亲对对方说:“我们不接受任何威胁。”——以及徐浪的事暴露时这个父亲毫不犹豫地打折了他的右腿,好向徐家交待。   他咬了咬下唇,倔着不吭声。   “我没有时间给你浪费。”陶父说:“陶溪告诉我李斯特带来了索德帝国的最新研究,和脑损伤新疗法有关。徐家那边和高家关系密切,徐浪可能会在高竞霆前边接受治疗。”   陶安眼睛一亮:“那么、那么订婚的时间会延后吗?”   陶父说:“订婚宴免了。”   陶安一喜。   陶父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打入无底深渊:“你直接在这份婚书上签下名字就好,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给我陪在徐浪身边,好好配合他治疗。”   陶安脸色发白:“我不要!”   陶父说:“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可以说不要的?”   陶安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是的,他没有权利说不要。只要他没成年、只要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价值,那他的反抗就没有任何意义,在陶家永远别想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在婚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陶父说:“去见一下你母亲,然后就去找徐浪。另外,徐家对你的观感可能不是很好,你去之前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扭转他们的想法。”   陶安转身就走。   他眼睛里有泪花在打转。   早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却还抱着一点希望想让他们帮忙摆脱婚约,真是蠢透了!   陶安抹掉了泪去找自己的母亲。   见过容裴后他下意识地从母亲脸上找出一点相似的痕迹,事实上埋首于工作之间的陶母和容裴极为相像,只不过容裴偶尔还会给他一点温情,这个母亲却从来都吝于看他一眼。   她已经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工作上面。   这得感谢陶家给她搭了很好的舞台,让她有机会一展长才。   陶父是标准的军人,她和陶父结婚十余年,也慢慢被同化得不近人情。   陶安见陶母埋首案牍,低声喊道:“母亲。”   陶母“嗯”地一声,说道:“回来了?你父亲应该都已经和你说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陶安一滞,点点头。   他转身就要退出去,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说:“我见到哥哥了。”   陶母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我知道。”   陶安说:“哥他也来了首都,你不和他……”   陶母说:“已经见过了。”她指的是国议会开展的第一天,她曾经和容裴有过一面之缘、相互点头致意。   陶安睁大眼。   陶母说:“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陶安握紧拳,摇摇头。   他快步离开陶母的书房。   就连哥哥那么优秀的人都不能让母亲动容、不能让母亲给予半点关怀,那自己又有什么能耐让她看上一眼。   陶安收拾好心情去徐家,徐家长辈果然都不怎么喜欢他,他乖乖地问了好,就被人带去找徐浪。   徐浪召集了自己的人商量临时应对方案,他要接受治疗,底下绝对不能乱。按照介绍,新疗法的疗程很短,完全可以包含在他的婚假里。从治愈前例的情况来看,后续恢复基本都是渗透在日常生活里的,这么一算,预定的步调完全不会被打乱。   陶安的加入并没有使徐浪的谈话中止,徐浪没有半点避着他的意思,将接下来的工作详尽地分了下去。   陶安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徐浪完全不曾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另一面。不知怎地,他心里像是笼罩着层层阴云,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它却是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   等徐浪把人都送出去、回过头来看向陶安时,立刻就发现了陶安的脸色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晕,意识已经有点不清醒了。   徐浪把他抱起来带回寝室,把医生过来一看,只说是精神不佳影响了身体,休息好、放宽心就好。   徐浪抱起陶安喂他吃药。   见陶安意识不清不肯张口,他咬着药丸把它送进陶安嘴里,舌头抵着陶安过分滚烫的上颚,肆意地舔舐。   陶安“唔唔”两声,想要推开,却被徐浪搂得死紧。   陶安昏昏沉沉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等看清徐浪的脸后迷迷糊糊地说:“阿狼,背我……”   陶安下意识的依赖让徐浪浑身一颤。   徐浪将陶安放进被窝里,帮陶安理了理那刚刚被弄乱的刘海,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哥哥徐邵的出色总是让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出意外……”,现在有人把治疗方法拿了出来,简直就像把一杯水摆在一个渴得要命的人面前。   他也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徐浪走出房间,通知已经把新疗法吃透、只差实践对象的安志鸿:“我准备好了。”   绕了一大圈,他还是成为了替高竞霆尝试治疗方法的试验品。   而且是自愿的。   容裴知道安志鸿把徐浪哄去治疗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傍晚了。   看着染了血一样的晚霞,容裴心头发沉。   他直接向索德帝国那边的安德烈询问过新疗法的事,安德烈也没隐瞒,直接就告诉他:外泄是真的,偷取研究成果的是远东联邦的人;副作用确实有,不过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这东西似乎也是因人而异的。   巧的是安德烈的朋友里面正巧有接受过这种治疗的人,安德烈热心地把人带到演练平台上和他见了一面,最后还下场指挥了一场,由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异常。正如各个病例里面说的一样,那家伙判断能力、指挥能力都非常出色——证据是他几乎能把“猎手”变成手下败将。   据对方所说,他的记忆力在接受治疗过后变得更好了,连最后一次尿床被屁股挨了几巴掌都清记得很清楚。平时和人往来也没有任何障碍,反而比以前交到了更多的朋友。   这一切都毫无破绽。   容裴相信安德烈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假。并非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有多深厚,或者他对安德烈这个人有多信任,只是如果李斯特有心要下套的话,绝对不会选这种满是破绽的方法。   这更可能是安德烈真心实意想给他点帮助。   可惜毫无助益。   容裴向安德烈道谢之后就退出了演练平台。   国议会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不能耗太多时间在这件事情上面。   想到主意已定的高竞霆,容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第二天晚上容裴就被高荣成喊了过去。   高荣成告诉他两件事:一件是低损耗战术通过了审核,接下来将转入实战演练阶段,初步定在西部两个封闭式海湾;另一件是徐浪已经开始接受新疗法治疗。   容裴结果高荣成递给自己的批复材料,心里却也没多高兴。他问道:“陶安来了吗?”   高荣成说:“听说昨天病了一场,不过今天早上也过来了,你要和他见个面吗?”   容裴顿了顿,说道:“也好。”   容裴找到陶安时陶安正在看军事频道,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趴在那儿做记录。   连容裴来了都没发觉。   容裴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你很沉得住气。”   陶安说:“哥你跟我说过的,事情的结果不会因为我坐立不安就改变。”   容裴说:“这件事很不对劲,徐浪回来后你要注意一点。”   陶安点点头。   这时突然有人插话:“你要陶安注意什么?”   居然是徐浪的声音。   容裴和陶安转头看去,徐浪已经穿上平时的衣服站在门口。早年跟着陶安一起训练,他的身材自然是极好的,杵在那儿就在屋里投影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一种陌生感涌上陶安心头。   容裴也皱起眉。   徐浪却走到陶安身边把他抱了起来。   陶安一时来不及推拒不了,硬生生被徐浪搂进了怀里。   陶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分辨不出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他挣扎着要下地,却怎么也挣不开徐浪的限制,只能恼怒地说:“放我下地!”   可恶!那个该死的新疗法把徐浪变成怪力男了吗!   陶安恼极了,可着劲在徐浪的手臂咬了一口。   徐浪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他语带责备:“你该好好休息了。”   陶安说:“你先放我下地!”   徐浪没理会他的抗争,转头看向容裴,礼数周全地说道:“陶安昨天病了一场,我带他回房里休息。”   容裴点点头:“我也该回去了。”   陶安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向容裴求助。   容裴没有立刻离开高家,而是向人询问出安志鸿的住处,前去拜访这个对自己怀有莫名意图的科研狂热者。   安志鸿有些意外地把他迎进门。   容裴打量着安志鸿的居所,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能有今天的成就确实是付出了不少努力,满壁橱都是专业书籍、满桌面都是研究图纸,还有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大小模型,无不显示着屋主的狂热与认真。   容裴慢悠悠地坐下,微笑道:“最近安先生一定过得很开心。”   安志鸿没有说谎的习惯:“确实很开心。索德帝国在学术界果然走在世界最前沿,哪怕他们只肯漏出一点点,也已经能够引起国内相关领域的震荡。”   容裴说:“徐浪的治疗情况怎么样?”   安志鸿说:“你想问的是竞霆吧?新疗法在索德帝国那边早就进入临床应用阶段,已经非常成熟,只需要针对个人情况进行调整就行了。徐浪的损伤情况和竞霆很像,只要在徐浪身上有效,在竞霆身上也会有效——事实证明徐浪恢复得很好。如果你不相信外面传言的疗效的话,可以尽管去和徐浪交流。”   容裴看着安志鸿:“李斯特说它会有副作用。”   安志鸿说:“每种复杂的治疗方法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儿副作用,这是没办法避免的。”   容裴说:“这个副作用会因人而异?”   安志鸿也不隐瞒,点点头说:“个人的精神状况、身体状况都是影响因素。”   容裴继续问:“具体跟哪方面有关?”   安志鸿说:“谁也说不准,各方面都可能出现一点小异常。但是肯定不会有太大影响,目前为止还没哪个治疗后比治疗前更糟糕的先例。”   绕来绕去都只得到同一个答案,容裴皱起眉。   李斯特那个人做起事来果然不会让人找着破绽。   尽管心里还有着疑团,容裴却很快被国议会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低损耗战术那一块固然是解决了,但他是代表云来港市政来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出面争取。   到了地方议事阶段,容裴很快就忙得不可开交。   等他抽出空来联系高竞霆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联系不上高竞霆。   容裴转为联系陶溪,陶溪告诉他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高竞霆已经开始治疗了。   容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安志鸿真是心急,从掌握新疗法到付诸实践,整个过程连半个月都不到!   这是自负自己在这一领域的天赋,还是害怕他从中阻挠?   容裴沉声说:“我还抽不开身,陶溪你帮着点儿。”   陶溪点点头:“放心,我会的。”      第82章      高竞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世界突然变了个模样。   他的记忆变得异常清晰,连自己幼年发生意外时的痛感都记得一清二楚。   各种各样的信息一下子涌向他的脑海,却又不显纷乱,它们井井有条地归位,像是等待他检阅的士兵。   其中一个区域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它的主题是“容裴”。   “容裴”这个人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高竞霆像计算机一样读取着相关信息。   按照时间顺序,容裴真正走进他的生命应该是在远避云来港之前。那时候他变成“傻子”的事刚刚暴露,而且暴露得很蹊跷,是他的堂兄高衡以关心他的名义传开的。   外公李付钧觉得很蹊跷,就着手展开调查,结果发现原来是容裴在背后搞的鬼。他外公正要发飙,容裴就找上门来了。   容裴向他父亲提出完美的解决方案。   条件是高家庇护容家,并且对他们的婚约下封口令,不能再外传。   他父亲答应了这桩交易。   接着他就被送到了云来港,美其名曰效仿瞿家子弟出去磨练一番。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容裴。   事实上是容裴着意接近他,容裴那个人从小成熟过人,事事都在他的把握之内,他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是多简单的事?   很快地,他就完完全全地把容裴当成最好的朋友,依赖他到离开他就不行的地步。   容裴在各个方面都纵容着他,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帮他完成、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会帮他拿到手。   那时候的“傻子”哪会想到这样一个人一直费尽心思地哄着自己,他以为他遇到了一个完美的人,这个人就是他心里高不可攀的神祗,只要对方给予一点肯定、一点关注,他就会乐得找不着北。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傻子”都在绕着“容裴”转。   直到“傻子”遇上了容裴的弟弟容乐棠。   容乐棠其实是容君临的儿子,容父为了让他免受困扰,入籍时把他写成了自己孩子。容乐棠和容君临一点都不像,反而和容父比较相近,他喜欢过平静的生活,爱好是下厨。   “傻子”第一次见到容乐棠的时候容乐棠正在做甜点,那表情异常专注,就像是心里想着什么重要的人一样。   那时候“傻子”觉得看到了记忆中面目已经很模糊的母亲。   在容乐棠献宝似地把甜点捧给容裴时,“傻子”看着笑容温柔的容裴,心里有些不明不白的感觉。   “傻子”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也想要,但是他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对容裴说:“我好像喜欢乐棠,以后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他?”   容裴淡淡地笑着,一点都不介意“未婚夫”喜欢别人的事,趁机向“傻子”提出各种要求,限制他和乐棠见面的次数。   人总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所以“傻子”被吊得心痒无比,不停地追着咬容裴悬在自己跟前的胡萝卜。   容裴拿去向高家交差的东西也越来越漂亮。   同时在这个时候,容裴交上了很多朋友。   比如容君临救助过的孤儿韩定,他为了接近乐棠,在雪地里站了三天三夜,终于让容裴动容,想办法帮韩定在云来港落户——现在韩定是容裴的得力下属,不过似乎对容裴怀有不一样的感情。   又比如乐棠和瞿泽相识,常常把瞿泽往家里带——现在瞿泽去了索德帝国进修,但他去进修的时间有点微妙:当时瞿泽正和容裴在地方走访,瞿正明特意找了过去,勒令瞿泽立刻出国。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   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容裴认识了范立云。   范立云对容裴而言是很不一样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容裴一直和范立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容裴还曾经坦白说:“我追过他。”而他们没在一起,应该是因为范立云没有答应。   在范立云身上受挫后容裴玩得很开,整天和好友郝英才厮混在一起,没心没肺地玩弄人心。   这种情况是被林静泉终结的。   林静泉这个人果然人如其名,像道清泉一样慢慢地将容裴心里的忧闷洗涤一空。容裴一开始是抱着玩玩的心态追求林静泉,后来却真的陷了进去。   他们交往了六年。   而在这段时间里,容裴依然没有忘记哄“傻子”,他在“傻子”面前依然是有求必应、无所不能的好友,他总是耐心地为“傻子”捅的篓子善后、耐心地为“傻子”出谋划策,旅行、庆生、回家,他永远都不会缺席。   做得比恋人都要完美。   容裴把两边都哄得很好。   这种平衡直到林静泉调任首都才被打破。安志鸿透露过一些重要信息,林静泉之所以调任首都是为了和容裴分手,而他要分手的原因是林静泉回首都跟家里坦白恋情、被家人告知容裴早已有婚约在身。   容裴因为和林静泉分手而消沉,伪装的假面终于有了裂痕。   “傻子”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乐滋滋地趁虚而入。   后面就是“傻子”极力追逐容裴的过程。   “傻子”还是像当初追求容乐棠一样傻气,拼了命想要站到容裴的身边。   而容裴依然在敷衍地哄着他。   容裴这个人既不在意身体遭受的痛苦,也不在乎精神上的痛楚,他可以在把“傻子”哄得兴高采烈之后给他当头一棒,然后再把“傻子”安抚好。   “傻子”既贪恋他给他甜头,又时刻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精神折磨。   几乎快要发疯了。   他在容裴面前摆尽低姿态、表尽决心,才换来容裴一个“结婚”承诺——事实上只要他不同意解除婚约,有没有这个承诺他们都会结婚。   这个承诺依然是在哄他。   这就是“傻子”甘冒一切风险都要得到的人。   高竞霆把所有信息梳理了一遍,又回头重新确认了一次,才发现自己的记忆真的没有出错。   这样一个人,自己真的那么喜欢?   高竞霆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安志鸿。   安志鸿说:“感觉怎么样?”   高竞霆说:“感觉很好。”   安志鸿说:“接下来只需要做一些后续护理就行了,平时抽点时间就能完成。”   高竞霆问:“容裴没有来?”   安志鸿说:“他应该很忙。”   果然是这样。   高竞霆说:“安哥你觉得这桩婚约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安志鸿吃惊地看着他。   高竞霆微笑看着他:“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安志鸿说:“你父亲很看好他。”   高竞霆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他不和,父亲会帮他?”   安志鸿点点头。   高竞霆说:“同样的,如果我和他保持良好关系,父亲会更看重我?”   安志鸿说:“是这样没错。”   高竞霆说:“那我明白了。”   高竞霆在安志鸿的指示下做了半小时复健训练,就把陶溪找了过来。   他不经意地问:“徐浪和陶安已经回云来港了?”   陶溪说:“嗯,徐浪说放不下那边的事。”   对于接受治疗后的徐浪,陶溪总觉得有点古怪,但又说不清哪里怪。但徐浪对家族事务确实上心了许多,回到云来港后马上就把事情抓了起来,应对起来也确实更加得心应手。   高竞霆说:“查一下容裴现在在哪里。”   陶溪一愣。   高竞霆说:“马上。”   陶溪点点头。其实要查到容裴的去向并不难,这次容裴来首都就有好几家云来港的报刊对他进行跟踪报道,这些报刊都抱着“追踪也许也拿不到发表授权,但不追踪肯定拿不到发表授权”的心思紧紧咬在容裴后边,陶溪只需要联系几个朋友就能得知容裴在哪儿了。   听到朋友的答复后陶溪脸色有些怪异。   高竞霆问:“怎么了?”   陶溪说:“容先生在……和林静泉一起吃饭。”   高竞霆说:“把地址给我,你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陶溪写给他一个地址,转身离开。   由于高竞霆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这种冷酷而又莫测的脾气,所以陶溪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更没有注意到高竞霆提起容裴时已经彻底改变的态度。   等陶溪出去之后,高竞霆脸色微沉。   这是他“脱胎换骨”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得知容裴没有来过的时候他已经不太高兴,再听到陶溪说容裴在和林静泉在一起,他体会到一种名为“愠怒”的情绪。   ——一种他以为不会再存在、却已经成为本能的愠怒。   高竞霆顿了顿,从联络簿里找到一个号码发出通话邀请。   对方很快就接受了。   高竞霆礼貌地打招呼:“林伯伯……” ——   容裴并不知道变化来得那么快。   他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走出临时划给自己的办公地点时,天色已经微微发黑。   而他正当他想就近找个地方吃个饭的时候,林静泉就把车子停在他身边。   林静泉面容沉静:“我有事要跟你说。”   容裴熟知林静泉的性格,如果不是有要紧事,林静泉恐怕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所以他笑着说:“找个地方边吃边谈,我有点饿了。”   林静泉颔首,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餐馆。   林静泉选了间相对比较僻静的雅间,让容裴点菜。   容裴也不客气,点了几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菜色。   等侍应离开雅间,林静泉才说:“你想过不少办法打听新疗法的副作用吧?”   容裴点点头。   林静泉问:“是谁告诉你这种新疗法有副作用的?”   容裴说:“是李斯特——”   还没说完,容裴就顿住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正如安志鸿所说,每种治疗方法或多或少都会有副作用,李斯特没道理特意再提醒他。   李斯特那么郑重地把它单独提出来,让他从各个方面去查探所谓的“副作用”,最大的可能性是利用了他对高竞霆的重视、用“副作用”来混淆他的视听。   “副作用”肯定存在,但是李斯特准备的重头戏恐怕不在它上面!容裴额角冒出一丝冷汗。   来到这边以后,他过得太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迈不过的难关,所以警惕性大大地下降了。   对上李斯特这样的人物,怎么能掉以轻心!林静泉说:“看来你明白了。”   容裴问道:“你有消息吗?”   林静泉沉着脸:“这些东西我都是从老师那里知道的,老师说索德帝国那边最近很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制到了极限,即将会爆发开来。”   李付钧的预测向来很准确。   容裴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脱出了掌控。   李斯特能够动用的能量,是目前他和高竞霆都无法企及的。比如连高荣成都弄不来的新疗法,在李斯特手里就变成了可以轻松送出的支援项目。   李斯特把新疗法送过来,肯定也不会是算计着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李斯特一定是想做一些他不能阻止的事情。   ——甚至是他没资格插手的事情。   容裴深埋于心底的好战因子突然就止不住地活跃起来。   这次是前往首都途中的小小胜利让他有点儿骄躁了。   在这时候打上一场遭遇战、受一点点挫折,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毕竟在和李斯特交手之前他一直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对上李斯特根本没有胜算。   正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容裴一下子就把心态调整过来。   等侍应把饭菜端上来,他就微笑招呼林静泉:“吃饭吧。”   他的迅速转变让林静泉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才是他熟悉的容裴。   林静泉看着容裴并不怎么好的气色,说道:“你平时最好多休息一下,工作要抓紧,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不佳地看着雅间内的两人:“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林师兄’。”   林静泉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是站在师兄的立场上关心……师弟。”   高竞霆没有再开口。   林静泉的联络器却意外地接到一个通话邀请。   看见对方是谁之后,林静泉真正变了脸色,走到外间去接听。   留下容裴与高竞霆静静相对。      第83章      气氛有些微妙。   容裴还没来得及和高竞霆说上话,林静泉就重新走了进来,说道:“我有事要先走了。”   容裴看着他:“嗯。”   林静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烧灼着,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离开雅间。   容裴看向高竞霆。   高竞霆没了刚才在林静泉面前那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审视般的视线落在了容裴身上。   不得不说容裴有着一副好皮相,在过去这副好皮囊恐怕给他加了不少分数,毕竟人总是比较喜欢漂亮的东西。   但高竞霆很清楚自己的身体里那种本能般的冲动不是源自于这里。   记忆中“见到”的容裴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真正看见以后他的心就想自发朝眼前的容裴靠拢。   已经变得非常理智的高竞霆有点理解不了自己心里的感觉: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仿佛是为他理想中的伴侣量身订造似的,从眼睛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巴,都是照着他心里最想要的样子长的;正装包裹下的身体看起来健康、匀称、充满诱惑力,从双肩到腰腹、从腰腹到长腿,都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亲近。   如果说和安志鸿讨论容裴时他确实有想过解除婚约,那么在见到容裴之后高竞霆就知道自己不会放手了。   这确实是他想要的人——即使他已经不是“傻子”。   高竞霆说:“知道刚刚找林师兄的人是谁吗?”   容裴不说话,他也在审视着高竞霆。   作为最熟悉高竞霆的人,容裴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人和他所熟识的那一个已经有很大的差异,从眼神到语气都远远不一样。   这就是接受新疗法治疗后的高竞霆?   容裴将徐浪的前后差异拿出来对比,心里顿时变得透亮起来。   ——在高竞霆和徐浪身上都有一些东西消失了。   那是他们最不冷静、最不理智的一部分,也是让他们近乎发疯的一部分。   容裴很平静地对上高竞霆的目光:“我猜你知道。”   高竞霆说:“是林师兄的父亲。”   容裴微怔。   高竞霆说:“在调任首都之前林师兄曾经回家一趟——当然,他不是为了调任而回来跑动。”   容裴不说话。   高竞霆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他仔细地注视着容裴脸色的每一分变化:“他是回家坦白他已经找到一个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和那个人已经相恋六年了。”   容裴心头一颤。   容裴虽然早就猜到林静泉拿到那些资料肯定和他家里有关,可是从来不知道林静泉居然曾经这样为他们之间的恋情争取过。   如果他和高竞霆没有婚约在身、如果他能够坦诚以告,林静泉就会将家人的认可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而他的欺瞒让林静泉的决心变成了一场笑话。   林静泉为什么在和他父亲通话过后就脸色骤变、仓促离开,原因再明白不过了:一定是他父亲敲打他,让他别再和自己往来。   而高竞霆能了解得那么清楚,林父这个通话邀请来得这么巧的原因已经呼之欲出:高竞霆找过对方。   容裴半垂着眼,不想在高竞霆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   高竞霆沉下脸:“你觉得很可惜吗?”   容裴睁开眼瞧着他一会儿,意外地笑了起来,点头承认:“是觉得很可惜。”   高竞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头有把火在烧,但他已经能够将那把火隐藏得很好。   即使五内俱焚,也不表露分毫。   在感情这件事上面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高竞霆低头亲了亲容裴的额头,语气也相当平静:“你要么就收敛点,要么就马上公开婚约——我不想以后我们一结婚就被揭露一系列的丑闻。”   容裴说:“你在威胁我?”   高竞霆说:“如果你是这么理解的,那就当我确实是在威胁你。”   高竞霆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容裴心情很愉快,他微笑着下了另一个定论:“那好,我把它当成善意的警告。”   高竞霆一顿,深深地看着他。   容裴说:“既然达成了共识,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另一件事。”   眼看容裴毫无障碍地接受了当前的自己,高竞霆反倒有些意外:“什么事?”   容裴说:“李斯特。”   高竞霆一下子有些沉默。   如果他没有“脱胎换骨”,应该还对李斯特抱有好感。   现在他回头分析李斯特的所作所为,很快就发现有很多自己没注意过的东西。   正如容裴所说,李斯特将脑损伤新疗法开放给东华帝国,原因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要是李斯特敢为自己的私事而扔出这么重要的技术,那他的位置肯定坐不稳了。   高竞霆正色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容裴说:“可以顺水推舟,给他送个人情。”   高竞霆说:“你是指答应让他祖母回高家?”   他皱着眉琢磨起来。   李斯特这人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帮他祖母重入高家家门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之一,劝服父亲答应下来确实是送给李斯特一个人情。   更重要的是……高竞霆说:“然后制造舆论压力,让他在这件事上面吃个亏?”   容裴说:“还可以借机做点其他事,比如向他提点无关痛痒的小要求。”   容裴给了个思路,高竞霆心里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计划。尽管有些跃跃欲试,不过自知之明这东西他还是有的:“这事我们做不来吧?还是得让父亲和外公他们去做。”   高竞霆的反应之快让容裴非常满意。   这样的高竞霆虽然感觉有点陌生,但是交谈起来显然要轻松许多,也许比起那个狂热到近乎疯狂的“傻子”,眼前这个理智而冷静的高竞霆才更适合他。   容裴按下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说道:“所以你要去说服高叔。”   高竞霆一滞。   在他的记忆之中高荣成一直是个严父,即使他变成了“傻子”,高荣成对他的要求依然很高,常常毫不留情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以至于他看到在外人面前亲和有加、威严却不失温情的高荣成时都会暗暗跟容裴腹诽。   想到要去说服高荣成,高竞霆心里有些没底。   看到高竞霆再也装不出那成算在心、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容裴心里一乐。   乐归乐,他表面上看起来依然非常正经,语气很平静:“高叔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多跟他亲近亲近,这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高竞霆看到他脸上那异常熟悉的笑容,猛然惊悟:自己又被容裴带跑了!   他已经不是“傻子”,却还是被容裴牵着鼻子走。   听听那语气,分明还是把他当“傻子”哄。   高竞霆努力压下心底蹭蹭蹭地往外冒的怒火,冷静地说:“我会和父亲商量的。”   容裴拉开椅子坐回原位,下逐客令:“那你回去吧,我先吃个饭。”   高竞霆说:“我也饿了。”   容裴说:“那就一起吃。”   高竞霆不客气地占了原本属于林静泉的位置。   除了旁边的白开水,林静泉什么都没动过。高竞霆拿起筷子准备下筷,突然又注意到其中的一道肉菜:“你不能吃羊肉,这个羊肉卷是给林师兄点的吗?”   容裴往嘴里送食物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筷子说:“高竞霆,追究这种事很没意思。”   高竞霆盯着容裴的鼻梁:“那要追究什么才有意思?——追究你和他有没有接过吻、做过爱吗?”问到后面那句时高竞霆感觉自己的心明显在发颤,那是尖锐的愤怒一下子涌上来、压迫得他胸腔发胀,几乎没办法呼吸。   真是可怕的本能。   注意到高竞霆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容裴干脆利落地认错:“行了,我承认是我不对。”他语气真挚,让人听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高竞霆却没被他蒙骗过去。   因为这样的容裴他太熟悉了。   以前每次他要发飙的时候容裴都是这样糊弄他,现在依然还把他当成傻子!   高竞霆说:“林师兄和你说了什么?”   容裴简单地概括:“关于李斯特的事。”他不想提起自己因为李斯特的误导而判断失误的事,因为他不想对眼前的高竞霆承认他当时是关心则乱,一不小心就着了李斯特的道。   他想了想,透露了更多东西:“李斯特可能还会有后续动作,而且是大动作,这是你外公判断出来的。你要是想了解的话,就去找你外公好好问清楚。”   高竞霆指出容裴的意图:“绕来绕去,你就是想把我绕走,难道你还有什么后续节目?”   容裴说:“回住处休息算不算?”   高竞霆说:“也算。”   容裴不再理会他,专注于饭菜之间。   高竞霆也没再吭声,他快速把自己的饭吃完,安静地等容裴吃饱。   等容裴停下筷子休息了一会儿,高竞霆就站起来说:“要回去吗?我送你。”   容裴也没拒绝:“好。”   高竞霆去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载上容裴飞驰在主干道上。   等车子开到一半,容裴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不是回我住处的方向。”   高竞霆说:“当然不是,这是开往我别业的。”   容裴说:“我说我想回去休息。”   高竞霆说:“这不就是回去了吗?我的别业还不是等于你的?”   容裴说:“高竞霆,你不要这么幼稚。”   听到他的话,高竞霆猛地踩下刹车。   他转过身把容裴按在副驾座的椅背上,吻上容裴近在咫尺的唇,用舌仔细地描绘着容裴的唇形,一遍又一遍,不深入,却别具挑逗意味。   趁着极具诱惑性的接吻还在进行,高竞霆把双腿插进容裴的两腿之间,隔着衣服摩擦着容裴的敏感处。   容裴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变化。   他促狭地笑了起来,俯身隔着裤子吻了吻容裴下身的昂扬:“容裴,你有感觉了……是想起我在车上为你咬过吗?”   容裴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性被这样挑逗都会有反应,除非他不举。”   高竞霆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这么说,换了其他人你也会有反应?”   容裴瞧着他喜怒无常的脸色说道:“看来副作用真的很严重。”   高竞霆面沉如水:“什么意思?”   容裴亲了亲他的脑门,意有所指地答道:“某种程度来讲,你这里出现了另一种问题。”   高竞霆冷着脸坐回驾驶座,加大了档门。   容裴不逗他了:“高竞霆,你先送我回住处,我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高竞霆说:“行,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去别业一趟,先做完一件事我再送你回去。”   容裴的心微微一沉:“什么事?”   高竞霆说:“履行婚约义务。”   容裴瞅着他:“我以为你已经不一样了。”   高竞霆说:“确实不一样了,你没发现吗?以前我会说‘阿裴,我想做爱’。”   容裴说:“……很高兴你学会了规范用语。”   高竞霆瞧着容裴那勾得他心头发痒的冷静眼神,意味深长地说:“很快你就会发现我学会了更多,毕竟我可是某份住房设计杂志的忠实读者——理论储备非常丰富,缺乏的只是实践的机会和经验。”   容裴:“……”      第84章      高竞霆的别业在北郊,随着车子驶出市区,四周渐渐变得幽寂又清静。   容裴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看着车上电台转播的新闻。   高竞霆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瞅容裴一眼,食指偶尔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压抑着心底那股想要将容裴就地正法的蠢动。   容裴恐怕不会再对现在的他无限容忍,他很难把人轻松吃到嘴里。   高竞霆把车驶进别业的大门,停车让容裴先下去。   容裴也不犹豫,打开车门走下车。   临近十月,树木的叶子渐渐少了,别业的林木看上去有些稀稀落落。月光毫无阻滞地洒落满地,将卵石走道照得分外清楚。   容裴静静地站在原处一会儿,心里突然就浮现出高竞霆曾经的样子。高竞霆对他的感情坦诚、直接、浓烈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以至于他总是怀疑那并不属于自己——或许总觉得那属于那个伪装得极好的“自己”。   但是他的记忆力远比常人要好,所以可以清晰地回想起高竞霆一次次接触到自己最龌龊的一面、一次次因为放不开而容忍那一切,即使知道他曾经喜欢过其他人、即使知道他永远把他摆在次要的地方,算计起来毫不犹豫,高竞霆依然匍匐在他跟前不愿离去。   那样的高竞霆,纯粹到让他不敢染指。   不过那样的高竞霆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高竞霆冷静、理智、精于算计,有些许高傲、有些许自负,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   只在某些时候还能瞧出点儿影子——他展现野兽本能的时候。   容裴把自己从回忆里带出来,缓步走进别业,打开里面的灯。   容裴还记得高竞霆的这处产业是怎么来的,那时候高竞霆回首都过年,因为和家里格格不入而闷闷不乐,就跑来这儿搞室内设计——并乐滋滋地拍了一系列裸照寄给《好春光》杂志社。   不得不说高竞霆的这个举动帮了他一把,那时候李老爷子物色好人选准备放个人到高竞霆身边代替他,没想到那个人刚跟到高竞霆身边没几天就出了这种事。   真是叫人遗憾。   容裴微微地笑了起来。   高竞霆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容裴脸上的笑意。   高竞霆自然也记得自己在这儿做过的傻事,但是他把它归为“傻子”做的事,所以一点都不觉得羞臊。   他从身后抱住容裴,沉声问:“你笑什么?笑我曾经是个傻子?”   容裴转过头瞧了他一眼,就着那熟悉的脸庞亲昵地亲了一口,没有说话。   高竞霆心底突然冒出一阵狂躁。   他觉得容裴又在把他当成“傻子”。   高竞霆将环在容裴身上的手臂死死收紧。   容裴看清了高竞霆脸上的愠怒,突然有了逗趣的心情:“你在嫉妒那个傻子吗?”   高竞霆对容裴的说法嗤之以鼻。   心里却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闹腾个不停。   没错,他觉得“傻子”做的事让他感到很丢脸,所以下意识地想要和“傻子”划清界限,拒绝承认自己就是“傻子”高竞霆。   可容裴对他的态度却与对“傻子”的态度相差甚远。   以至于容裴对他有半点与以前相似的时候他都感觉容裴在透过自己看着那个“傻子”。   ——即使他们是同一个人。   要是他不想再出现“嫉妒”这种情绪,就必须承认“傻子”其实就是自己。   而且在容裴面前也得表现得跟以前那个“傻子”一样。   归根到底,容裴还是想把那个“傻子”找回来!   高竞霆心头的恼怒更甚,突然一语不发地抱起容裴,快步走往楼上。   他会让容裴知道,他绝、不、可、能跟那个傻子一样!   容裴没有挣扎,他任由高竞霆将自己抱进二楼的浴室、任由高竞霆开始脱自己衣服。   宽敞的浴室里依然有着高竞霆喜欢的大浴池,高竞霆将水放满。   容裴说:“要一起洗澡?”   高竞霆说:“不,给你洗。”   容裴微微皱眉。   高竞霆把容裴困在怀里:“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水床吗?‘我’一直想给你用,但是你始终不肯……其实它有很多不错的功能,很多……会让你舒服的服务。”   容裴盯着高竞霆。   高竞霆毫不回避地回视他。   容裴笑了:“那我真该试试。”   高竞霆将开关打开,由涌流组成的流动水床缓缓出现在浴池中央。   他按下另一个按钮,水床就慢慢变成圆形座椅的形状。   容裴说:“看起来倒是很有趣。”   高竞霆俯首亲吻他的唇角:“坐上去以后会更有趣。”   容裴皱起眉。   高竞霆却已经把他摆到“座椅”上面。   容裴并没有挣扎,涌流按摩这东西他也尝试过,虽然说不上很舒服,倒也不是没法忍受的。   只是刚刚一接触到那激烈的水流,容裴就知道自己错了,《好春光》大推特推的情趣水床可不比外边的普通“涌流”。它的流速和温度就着意地“仿人体”,也就是说当你光裸着坐上去的时候就像有无数只手在揉捏着你的身体——而且它还会依据你的反应调整力道,就像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情人。   这对别人而言固然是享受,但容裴对于生人的触碰有着生理性反感,所以它模仿得越是相像,容裴就越难以忍受。   但是对上高竞霆那好整以暇、仿佛在等着看他失去冷静的目光,容裴微笑起来,他轻轻往后一靠,整个人都倚进了“座椅”里——并且调整好姿势,让自己的身体得到更多的“爱抚”。   每一个敏感带都受到了照顾,甚至连身体内部都有水流悄然侵入,一遍一遍地冲击着脆弱的肠壁。   容裴唇角含笑,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温热的水流彻彻底底地挑逗。   他的表情转换得很自然,从最开始的不适渐渐变成了享受般的愉快。   他甚至还还有心情斜倚在“椅背”上,调侃道:“确实很有趣,就好像有很多人在为我服务——而且技术都很不错。”   高竞霆觉得自己心头有把火在烧。   然而等将目光转移到容裴下半身,高竞霆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伸手按了按容裴的“小家伙”,说道:“你装得很像,但是小家伙它不给面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容裴一滞。   高竞霆搂着容裴的腰,张嘴含住容裴的“小家伙”,富有技巧地舔弄。   容裴没想到高竞霆居然会这么做,一时有些恍惚。   高竞霆把容裴定在“座椅”上,双手和“座椅”一起照料容裴的敏感处,口舌也在辛劳地给容裴点火。   如果说前边容裴身体上的愉悦是伪装出来的,那么高竞霆的举动无疑是“弄假成真”了。   最大的证据就是“小家伙”变得非常有精神。   容裴闭上眼睛。   高竞霆让“小家伙”从自己的口腔里退离,亲了亲它昂扬的前端,语带笑意:“尝起来还不错,等我来尝尝别的地方。”   容裴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高竞霆却已经把他的双腿抬到自己肩上,脑袋埋进他的双腿之间,伸舌探索他位于“小家伙”后方的入口。   容裴挣扎着要退开,“座椅”却骤然起了变化,数道横现的水流牢牢地将他的身体扣入椅内,使得他没法挪开半分。   猎物已经完全入瓮。   这极度羞耻的姿势让容裴脑袋一片空白。   高竞霆笑了起来,灼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发笑而喷在容裴最敏感的地带,让容裴一阵一阵地发颤。   他有力的手掌稳稳地抓住容裴的后臀,有些粗糙的舌头一遍一遍地探入那已经被水流清洗过的肠壁。   直到容裴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高竞霆才一把将容裴带入怀里,将他从“座椅”中解放出来。   水床消失。   一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高竞霆想要吻容裴的唇,容裴却冷着脸将他的脑袋按进浴池里,等高竞霆灌进了好几口水才松开手。   高竞霆从水里钻出来,甩掉头发上沾的水,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   容裴看起来什么人都能交朋友、什么环境都能适应,实际上有着轻微的生理性洁癖。   高竞霆也不在意容裴的冷淡,问道:“你觉得脏?”   容裴不说话。   高竞霆也不说话,他不容拒绝地把容裴抱回卧室,继续履行未完成的“婚约义务”。   柔软的床榻让容裴有一瞬间的放松。   也就是那么一瞬,高竞霆就找到了空隙,牢牢地将他困在了身下。   深深贯入。   顶到最深处的也就开始的一下,高竞霆的抽动很快就变得极为缓慢,仿佛想要碾过容裴体内的每一寸——动作有力却又控制得极为巧妙,没有带给容裴任何痛苦,反而激起了他最原始的欲念。   容裴声音发哑,靠在枕头上说:“客观而言,你的技术确实比原来好很多。”   听到容裴拿自己和“傻子”比较,高竞霆猛地扣住他的腰,俯首吻上容裴的唇,堵住他那听起来很可恶的口舌。   容裴先是一皱眉,然后才慢慢回应高竞霆的吻。   他的吻技很好。   但是和“以前”好像……好像不一样。   比起以前纵容似的吻,这更像是在相互纾解欲望。   纯粹地纾解欲望,没有其他。   高竞霆心里突然像缺了一块,感觉空落落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填满。明明改变的人是自己才对,为什么容裴似乎也变了?   难道容裴对“高竞霆”这个人的感情只有那么一点,随时都可以收回?   高竞霆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恼怒,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是在为容裴敷衍以应的态度而着恼,还是在为容裴对“高竞霆”的寡情而生气。   他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容裴和“高竞霆”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容裴对“高竞霆”的容忍度,实在大得不可思议。   他们相处时的情形“看”起来是那么地、那么地……那么地令人妒忌。   高竞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脑袋有些发胀。   他比“傻子”聪明无数倍、他比“傻子”成熟无数倍、他能够分析出“傻子”永远无法了解的事情、他能够迅速算计好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方案——他甚至能迅速领会容裴的意思、跟上容裴的步伐。   他拒绝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傻子”,因为他要比“傻子”出色得多,绝不肯承认那些傻事是出自自己的手。   可是“傻子”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接近容裴。   甚至触碰到容裴的心。   ——容裴最后那样对那个“傻子”说:“等我们都到了首都的那一天就结婚。”   高竞霆浑身都在战栗。   为什么他最开始回想起的记忆里面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竞霆觉得自己那清晰而有序的记忆突然蒙上了一片迷雾,他怎么也看不到出口,只能用力抱紧容裴、加深彼此之间的吻,身下的动作也更为激烈,仿佛想把自己都撞入容裴体内。   容裴知道论蛮力自己赢不了,所以很配合地放松身体。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纵容让高竞霆的心变得更为空茫,紧闭着眼任高竞霆为所欲为。   高竞霆忍不住吻咬他的脖子,难耐地喊他的名字:“容裴……”   容裴骤然睁眼。   高竞霆还想再说话,却被容裴吻住了。   容裴抱住高竞霆,整个晚上第一次主动向高竞霆发出了带着几分热情的邀请。   高竞霆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放轻动作。   而后更为卖力地履行“义务”。   容裴又一次合上了眼睛,把眸底的情绪隔绝起来。   容裴熟知高竞霆的本性,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他就会乐颠颠地凑上来。虽然高竞霆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但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那种野兽般的本能还存在于他心底。   他更加主动地放松身体,整个人仿佛都在回应着高竞霆。   高竞霆情不自禁地赞叹:“容裴,你咬我咬得好紧……”   容裴闻言用力在高竞霆肩膀上咬了一口。   高竞霆闷笑:“容裴——”   容裴声音发哑:“不要说话!”   这点小要求高竞霆当然不会不答应,接下来果真没再说任何话——因为他的嘴巴在容裴脖颈之间忙碌地吮吻。   容裴安安静静地接受高竞霆的服务。   除了说话,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眼前的人只要一开口,就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高竞霆。      第85章      容裴第二天醒得很早。   其实国议会对他而言已经结束了,而且这一天正好是休息日,因而他并没有穿上正装。   他将衬衫的衣领整理好,恰好遮挡住高竞霆昨晚留下的痕迹。   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转醒了的高竞霆突然毫无征兆地扑到他身上。   容裴稳稳地站好,回过身来看向高竞霆,微皱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解。   高竞霆对自己的动作也有些迷茫。   在看到容裴衣着整齐的刹那,他有种容裴走出了这道门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错觉。   明明容裴和他有婚约、明明容裴昨晚还和他做爱、明明他们比谁都亲密,容裴整理衣服的神情却让他感到不安。   高竞霆甚至想起自己曾经没脸没皮地对容裴说“以后我都由我帮你穿衣服好不好”。   那时他那么地天真,总以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永恒。   容裴显然是不相信的,因为他当时似乎是这样说的:“只要你在。”   高竞霆的心突然阵阵抽痛。   容裴一直是不相信的,他一直认为“轻诺必寡信”,所以从来都没把“高竞霆”说的话当真。   而许下诺言的人,居然只记得那些算不上美好的回忆,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高竞霆的眼眶发红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脑海中奔泻而出的痛苦情绪。   高竞霆抱紧容裴说:“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容裴……不,阿裴!”   容裴一顿。   高竞霆说:“我明明记得很清楚,我明明清晰地记得你说每一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但是我一开始却没有想起来……阿裴!”   容裴任由他抱着自己一会儿,才说道:“我大概能猜测出是怎么回事。经过治疗的人都有个共同特点——记忆力增强,随着记忆力增强会出现‘放大效应’。《军事手札》里面记载过这样的先例,据说在战争时期曾经有人尝试人体改造,导致一队自愿充当实验者的特种兵部队有半数成员自杀,因为‘放大效应’使他们接受过的信息里面最血腥、最黑暗的部分放大了无数倍。而活下来的那一半,变得冷血、多疑、暴虐,除了杀戮的快感之外再也无法感知任何感情,简直是战争机器——黑格豪斯把这称为‘灭绝人性的黑色计划’。”   高竞霆心头发凉。   容裴看着他说:“很不巧,你可能碰上了这样的副作用。”   高竞霆激动地说:“不可能!我很正常!”   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怪物!   高竞霆收紧手臂,死死搂住容裴以减轻心头的慌张。   容裴安抚:“高竞霆,你不要太在意,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你的症状不算很重,注意控制情绪就不会有问题。”   事实上容裴心里并没有那么平静,这件事他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因为当时他是能够劝住高竞霆的。只不过那时候他片面地相信不会有问题,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而且看到《军事手札》上语焉不详的“黑色计划”时,他并没有往这件事上面,后来对照高竞霆的言行举止,他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所幸高竞霆只是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如果高竞霆以前不是“傻子”、如果高竞霆最深的负面情绪不是因他而生,他完全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这种情况他还可以应付得来。   而且高竞霆……也并没有彻底地失去感情。   容裴轻轻亲了亲高竞霆泛红的眼眶,说道:“别担心,没事的。今天是休息日,你回家去和高叔商量一下李斯特的事。”   高竞霆问:“你呢?”   容裴知道对现在的高竞霆最不能隐瞒,所以他解释道:“我在索德帝国那边认识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他们的脑区细化研究外泄了,这和李斯特告诉我的理由吻合。他还说窃密的是远东联邦的人,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联系,所以我想去找最了解远东联邦的人。”   高竞霆疑惑:“谁?”   容裴说:“我三叔,容君临。”   如果说以前的高竞霆对容君临一点了解都没有的话,现在的高竞霆却已经知道这个传说般的人物有多厉害。   即使被关在牢里,他被限制的也只是行动自由而已。   一直到今年为止,远东联邦的领袖在他每一年生日时依然会通过各种方式发表贺文,替他“庆生”。虽然这未必没有抹黑、羞辱容君临的意思在,但是单凭他入狱二十来年却还能让那边记挂如斯,足见他的不凡之处。   高竞霆说:“那所监狱有些特殊,你能进去吗?要不要我……我找父亲帮你?”   容裴本来想说“我有办法进去”,但想到高竞霆现在的状况,又说道:“也好,要不然我要去探访还真有些麻烦。”   高竞霆听到容裴接纳自己的帮助,原本还有些靠不着岸的心慢慢就平复下来,他高兴地说:“那我这就和父亲联系。”   他兴高采烈的神情让容裴微微停顿下来。   高竞霆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静,很快就联络上高荣成。   到了高荣成这个年纪,睡觉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所以即使时候还早,高荣成也已经坐在书房开始工作。   高荣成问:“竞霆你有什么事?”   高竞霆把容裴想探视容君临的事告诉高荣成。   高荣成心里有些讶异,毕竟他比高竞霆更了解容裴,要是容裴想去见容君临绝对不会麻烦到他头上来。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好,我会去打招呼。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高竞霆被他这么一问,索性就把等一下自己要回家和他商量事情的打算说了出来。   高荣成说:“我中午要出去,要不你现在就过来吧。”   高荣成积威犹在,高竞霆自然没法反抗他的话,他点点头说:“那好。”   高荣成意味深长地瞧了他和容裴一眼,说道:“出门前记得先穿好衣服。”   高竞霆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惊慌失措地切断了通话。   容裴:“……”   他居然也没有发现高竞霆根本没、穿、衣、服!   虽然丢脸的是高竞霆、知道的人也只有高竞霆的父亲,他脸上还是有种火辣辣地感觉。   然后他突然就轻松下来。   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必要绷得那么紧。   高竞霆的情况再怎么糟糕,也还有很多人在他们身边。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的。   容裴瞧着高竞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上前帮他扣好繁琐的扣子、整理好衣领、套上外套。   熟悉的场景让高竞霆心头一阵又一阵地颤动。   他抱紧容裴,情难自控地吻上那近在咫尺的唇。   要不是理智告诉他正事要紧、容裴的体力也吃不消,他非得把容裴揉进自己身体里不可。   容裴感觉出高竞霆的情绪变化,眼底有了点儿笑意。   这家伙总算不跟他“自己”较劲了。   两个人重新为彼此整装完毕,各自开车前往目的地。   容裴刚刚和高竞霆分别没多久,高荣成的通话邀请就来了。   容裴喊道:“高叔。”   高荣成说:“竞霆他的情况怎么样?”   容裴没有隐瞒,把自己观察的结果告诉高荣成。   高荣成面色凝重,但还是安抚容裴:“这并不是你的责任,是志鸿他太急躁了。你放心,除了志鸿之外还有几个人也跟着索德帝国随行专家学习过,等竞霆稳定下来我会找找他们。”   容裴皱起眉:“暂时来说,最好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他已经接受治疗。”   高荣成说:“为什么?”   容裴当然不能说是直觉,只能尝试着把自己隐约的猜测描述出来:“我总觉得李斯特还有后手,而且正好就跟新疗法有关,我担心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变故。”   高荣成点点头:“那好,我会封口。”   容裴说:“谢谢高叔。”   高荣成说道:“应该是我谢谢你吧?现在的竞霆应该比以前难哄。”听到自家儿子为了容裴向自己提出完全不必要的帮助请求,他就知道容裴又在哄高竞霆。   容裴说出自己的理由:“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多激发他的正面情绪。”   高荣成立刻就明白容裴的用意,自己这个父亲要顾着整个高家,以前都是以“严父”的形象敲打高竞霆,父子之间没多少温情可言。   容裴那么做既是要照顾高竞霆的面子,也是想让他和高竞霆的父子关系变一变,让高竞霆体悟更多的正常感情。   高荣成从来没有碰上过容裴这样的后辈,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比容裴出色的不是没有,比容裴重情的也不是没有,但是想容裴这样能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时刻不忘自己的野心,却又从不扔开心中情谊、处处顾着身的人的,可以说少之又少。   从这方面而言,容裴和容君临确实很相像。   高荣成说:“阿裴,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不要忘记还有高叔。”   容裴笑着说:“我当然不会忘记。”   两人短暂的通话告一段落,容裴也见到同样位于北郊的最高监狱。这个监狱关押的都是了不得的犯人,以政治犯和军事重犯居多,监管比别的地方要严好几倍。   相应地,最高监狱也比别的地方的条件要好得多,毕竟它关押的犯人几乎都曾经攀登到非常高的地位,比起寻常犯人要特殊得多。   容裴用身份卡通过了检测,跟在狱警身后走进监狱里头。说是监狱,还不如说是个人公寓,除了每天到了饭点要统一在餐厅吃饭、定时到校场录制监狱基本活动情况往上边交差之外,每个犯人都拥有自己的住处,而且同样可以接收电台、使用网络——只不过这些通讯工具都会有人专门监控。   现在正好是集体活动时间,容裴走到校场时就看见了奇特的一幕:衣冠楚楚的犯人们集中在校场边上,各自指挥着排成一列的狱警开始训练。   容裴:“……”   领他进最高监狱的狱警小哥镇定自若地说:“这是让这些罪大恶极的家伙发挥余热。”   容裴提醒:“这些罪大恶极的家伙里面有一个是我三叔。”   狱警小哥迅速改口:“虽然他们曾经犯下一些过错,但是在最高监狱的这些日子里面他们的思想已经得到升华,一致地表示要为帝国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容裴说:“……口才不错,表情也控制得很好。”   狱警小哥说:“当然,我是演艺系毕业的。”   容裴说:“那怎么会当上狱警?”   狱警小哥说:“他们都说我演技这么好最好去当政客。”   容裴:“……”   狱警小哥一脸惆怅:“结果入职半年后他们都说我太耿直,比较适合当军人,于是他们就帮我转职了。”   容裴:“……”   狱警小哥转过头问:“哎,本来我以为我够聪明了,没想到现在的政客居然那么诡计多端,实在让人防不胜防、招架不住啊——他们真是太可恨了。”瞅见容裴笔挺的站姿,他觉得非常亲切,热络地询问道,“对了,你也是军人吧?”   容裴说:“……不,我是个政客。”   这下轮到狱警小哥沉默良久,他哼哧哼哧地挤出一句:“其实狡诈有时候也是一种美德。”   容裴被他逗乐了:“谢谢夸奖。”   这时候坐在校场边观看训练的人似乎察觉了有人靠近,转过头来看向容裴和狱警小哥。   容裴对上了一道带着估量意味的目光。   对方的眼睛与他有几分相像,但是看起来更成熟。   那就是容君临。   容裴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反而直接迎了上去。   容君临突然快步走向容裴,一把将容裴带进怀里。他重重地抱了容裴一下,然后把容裴拉开一点仔细端详他的长相,瞧清楚以后就啧啧道:“你长得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反倒有点像我。你父亲他看着你一定气坏了吧?”   容裴被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弄得一怔,在他的记忆里容君临只存在于资料、录像中,是一个冷静、理智、果决的人——即使有温情的一面,也会将它摆在利益后面。   但是这个完美的家伙真正从那些乏味的记录里面走出来之后,给人的感觉是这么的不同。   容君临是什么人?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容君临微笑起来,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痕迹的脸因为那抹笑意显得格外英俊。他拍拍容裴的脑袋:“在你的想象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容裴从来没有被人当成小孩对待,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回道:“我觉得你是个绝对理智的人。”   容君临像是想起了谁似的,脸上笑容更盛:“我可不是那种机器人。”他揽过容裴的肩头,“你能来见我,说明你应该已经有把握不会被我拖累,也有能力辨别什么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来吧,我带你认识几个有趣的人。”      第86章 番外如影随形      伴卫这个称呼影并不陌生,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担任过这样的角色。   在父亲的注视下,影闷不吭声地穿好衣服去见容老爷子。   他知道一个秘密,但是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   他的母亲怀着他嫁给他父亲。   他母亲总是幽幽地看着他,又幽幽地看着他父亲,眼神沉黯。   她以为他不会记事,偶尔也会抱着他说一些话:“你弟弟越来越优秀了……”   他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却依然对他和他母亲关怀备至,仿佛并不认为给别养孩子有什么大不了。   他的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沉默得很不正常。   但是他们的眼神之中却并没有任何相互厌恶、相互怨怼的情绪。   他们很早以前就开始悉心教导他,最主要的是武学训练,其次就是各种基础知识。   确定他是个好苗子之后,父亲就把他的存在上报到容家那边。   经过一番严格的考校,影被带到了容老爷子面前。   容老爷子端详了他老半天,对负责考核的人说道:“让他跟在阿裴身边吧。”   容老爷子单独留下他,跟他说起他马上就要见到的那个“阿裴”,也就是他即将要跟随的人。   原来“阿裴”就是容先生唯一的嫡亲儿子,今年和他差不多大,按照家族惯例,已经到了找伴卫的时候了。他的职责是陪伴这个“阿裴”成长,并且要比任何人都努力,因为他的职责是为“阿裴”护航,保护他、管束他、成为他的左右臂膀。   父母从小灌输的“绝对服从”理念让影很听话地站在容老爷子身边。   没过多久,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敲门走进来。   对方跟容先生长得很像,举止也像跟容先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那位小“容先生”似乎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书房里的陌生人,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望过来时却没有半点好奇。   反而像评估。   ——没有半点小孩子应有的模样。   对上那半是审视、半是冷漠的目光,影感觉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蹿动。   那种冷静到不像人类该有的神情出现在小孩子身上,太不相衬了。   即使是无意的,这个家伙身上依然透出一种让人想狠狠摧毁的骄傲。   影的第一感觉是:他很不喜欢这个“阿裴”。   容老爷子对那个孩子说:“阿裴来了?过来认识一下,这是影,他是你一辈子的伙伴。”   影看到那孩子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同样一语不发。   ——他也觉得不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算轻松,容家的资源自然是比他父亲能拿到的要好,师资、物质等都要好上不少。   所以相应地,对他的要求也就高了。   同时他还被教导着怎么隐匿在容裴身边,作为真正的“影子”追随着容裴。   令他安慰的是容裴并没有比他轻松。   容裴是容家的第一继承人,所以要学的东西比他只多不少。   容裴仿佛天生就比别人出色,做起任何事来都游刃有余,很多能把别人累得不轻的事他应付起来都很轻松。   有好几次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时,都看到容裴轻松地拿着本书倚在窗台边翻看。   沉静又自矜。   眼里没有任何人。   影开始着意地寻找容裴的破绽。   慢慢地,他发现容先生一家并不如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和睦。   比方说容裴。   人前容裴善于言辞,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他对人笑的时候整颗心都是暖洋洋的。但是私底下,容裴安静得像是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也从来不会在公众场合之外的地方露出笑容。   至少在他面前不会。   比方说容先生夫妇。   影住进容裴这边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见过传言中的“模范夫妻”来过这边。   影唯一一次见到容先生还是跟着容裴去主屋书房才见着的。   即使是面对容先生,容裴依然恪守礼仪,像是从来都不知道父子之间可以有更亲近的举动一样。   容先生也不觉得不妥。   影观察了很久,愕然地发现“模范夫妻”私底下其实相看两厌,连带地对容裴这个孩子也不怎么喜欢。   ——如果喜欢的话,父子、母子之间不会连抱一下的冲动都没有。   影第一次觉得容裴有点可怜。   但是他不会改变对容裴的观感。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容裴身边,一年到头也没和容裴说过半句话。   真正地如影随形。   ——影子是不会说话的。   两年后的初春,容裴听说他母亲那边的表弟来做客,打算过去尽尽表哥的义务。   影悄然跟在他身后。   容裴走到他母亲院门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平日里冷淡到极点的容夫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满脸都是笑容。   她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柔和:“这是月季,跟玫瑰有点像。”   她怀里的孩子跟着说:“月季,跟玫瑰像!”   她又指向另一种花卉:“牡丹,还没开花,但是也差不多了。”   那孩子跟着念:“牡丹!”   她亲了亲那孩子的脸颊,夸道:“真棒。”   那场景既温馨又动人。   影看向容裴。   一般孩子看到这种场景,应该是立刻跑过去、吃醋地抢回自己的母亲。   可是容裴没有。   容裴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不会动弹了一样。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母亲,没有错过她每一个的亲近动作、没有错过她的每一句的柔声教导。   他就那样站了老半天,直到容夫人准备抱着他的表弟回屋时,他才挪动脚步跟上去,抓住容夫人的手喊道:“母亲。”   容夫人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冷淡:“你怎么来了?”   容裴收回了手,平静地把手放回身侧:“听说表弟过来了,我来看看他。”   容夫人下意识地把那孩子换到远离容裴的那只手,点点头说道:“有心了,不过时间很紧,不用特意过来,你回去吧。”   容裴说:“嗯。”   他的神色始终很平静。   平静得丝毫不像他这个年龄应有的。   影跟着容裴回到住处,容裴又坐在窗台旁看书。   容裴似乎没有朋友,他唯一有兴趣的事情就是看书,好像书里面能够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这一天容裴沉浸在书里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长,知道夜深了都没有想睡觉的意思。   影脑海里回放着白天遇到的事,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滋长。   容裴的破绽,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第二天容裴就病倒了。   容老爷子问影容裴最近碰上了什么事儿,影据实以告。   容老爷子听完后叹了口气,给他放了个短假让他回家。   回家后影就迎来了父亲一巴掌。   母亲护着他对父亲说:“打孩子干什么!”   父亲推开母亲把他拉进房间,连打带骂地教训了一通。   见他还是不服气,他父亲厉声说:“他病了就是你的责任!”   母亲在门外哭。   影更不喜欢容裴了。   但是他决定回去后就开始跟容裴说话,并且试着对容裴好一点、好一点——再好一点。   好到容裴拒绝不了,也离不开。   ——这样他才能一点一点地打开容裴的心房。   ——然后彻底地将容裴击垮。   容裴的病情有点严重,影回去容裴还没有醒来。   影寸步不离地在旁边照顾病人。   在他悉心照料之下,容裴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守在床沿之后容裴似乎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坐起来说道:“我想喝水。”   影把水喂给他,目光带着几分怜悯,少有地开口说话:“听说表少爷也病了,容夫人一直守着他,一天一夜没合眼。”   容裴似乎对影说的内容没什么反应,反倒讶异地说:“我还以为,”他指指自己的喉咙,“你这里不行,说不了话。”   在影的注视之中,容裴微微地笑着,像是对自己刚刚遭遇的一场大病、像是对母亲的漠不关心一点都不在意一样。   影也不在意。   ——反正接下来的日子还长得很。   重病过后容裴再也没去过容夫人那儿。   容裴接触的学业渐渐增多,投入的精神也越来越多,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最短。   他在同辈之中始终是最出色的,从来都不会让人操心。   容先生对他很满意,偶尔也会夸他两句。   只有那个时候容裴才会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   老高兴老高兴的。   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   随着年岁渐长,容裴脸上戴的面具越来越自然,就跟他那对貌合神离的父母一样:人前一张脸,背后又是一张脸。   脚踏实地地为容裴做了许多事之后,影可以感觉到容裴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容裴这种态度他见太多了——容裴对每一个对他有用的人都是这样的。   从交友到求学,容裴的行事都带着浓浓的目的性。   对自己没有用处的,容裴看都不会看一眼。   影对容裴更好了,无条件地服从容裴的一切安排。   而他一直等待的机会也悄然到来。   事情很荒谬:容裴的表弟惹了事,而且是大事。   那个热血方刚的小伙子一头扎进了死局里,还牵扯得很深,直接就是主犯的副手。   容夫人来求容裴伸出援手,容裴没有回应。   他冷静地看着他表弟被判处死刑,当季执行。   容夫人很快就卧病床。   容裴去看她时被赶出门外,很多人都听到容夫人哭着骂:“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冷血的怪物!”   容裴没有在意。   他一如既往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只是没再踏入容夫人的病房半步。   自那以后,家中所有后辈看着他时都带着畏惧。   影很清楚那件事容家是插手不得的,却还是对容裴说出最恶意的揣测:“你怨他抢走了你母亲吗?”   容裴当时的视线停在书页上,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半眼。   不久之后,容裴开始和别人交往,情人一个接一个地换。   容裴追起来很热烈,他看上眼的从来没有追不到的可能性。恋人眼中他是个热情如火的好情人,但是影从他那双依然冷漠的眼睛看出了他根本没有掏出半点真心。   这样的恋情当然不可能持久。   容裴似乎也渐渐厌倦了这种“追逐猎物——失去新鲜感——追逐新猎物”的循环,把所有的心思都摆回工作上面。   不久之后,容夫人和容先生离婚了。   这对容家的声誉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但是容裴很冷静地处理掉所有诋毁言论。   他甚至没有过问父母离婚的原因。   影感觉到容裴体内流淌着的血变得越来越冷,任何东西都不能对如今的他造成丝毫震动。   他身上似乎再也没有任何破绽。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年之后容夫人娘家那边突然传来容夫人病重的消息。   容裴听到后只是略略一顿,根本没有去看一眼的意思。   是容先生把他带过去的。   影也跟着前往医院。   容夫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瘦削、虚弱,听到开门声的时候眼睛睁开了。   容裴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容夫人。   容夫人眼角有泪光闪烁:“是阿裴来了吗?阿裴,对不起,阿裴……过来,阿裴,让我看一眼,阿裴……让我看一眼。”   影知道容夫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因为有人告诉她,从小到大她伤害过自己的儿子多少次。   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在她自己儿子面前扮演的角色正是她最憎恶的那种冷血怪物。   影看向容裴。   容裴却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容先生直接命令:“阿裴,去握住母亲的手。”   容裴这才上前去,抓住容夫人那只费尽全力朝他伸出来的手。   容夫人当晚就去世了。   容裴有条不紊地为容夫人举办葬礼,半点差错都没出。   正因为他做得太好了,所以很多人说他“面无哀色”,真是冷心冷情。   影这样对容裴说:“你已经被教养成毫无感情的机器了。”   容裴没有辩驳。   外人再怎么诟病都好,这样的容裴显然很符合容老爷子和容先生的要求,过不了多久容裴就成为了容家的掌舵人。   那天晚上容裴被灌了很多酒,回到住处时意识已经有点儿不清醒。   影将他抱上床。   看着怀里毫无防备的容裴,影突然觉得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   他的脸鲜少有人看见,几乎只有少数人知道它跟容裴的五官是有三分相像的。   只有三分,不是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会怀疑的。   可是他知道。   他知道很多秘密,每一个都是龌龊又可耻的:比如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比如父亲为什么毫无芥蒂地养着别的孩子和女人、比如父亲为什么要强迫性给他灌输“绝对服从”的想法。   他更知道自己心里的秘密:比如他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就厌恶容裴,比如他为什么给容裴关心他的假象又屡屡地、狠狠地给予容裴重创。   ——因为容裴其实是……他的弟弟。   ——因为他憎恨这个身份。   影伸手摸上容裴脆弱的脖子。   容裴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影的手停顿下来。   他的脑海里掠过许多暴虐的想法:就这样把容裴杀死,或者……把容裴按在床上狠狠地干他。   没错,就是这种疯狂的想法。   看着容裴笔挺的背脊、看着容裴冷到极致的眼睛,他就想狠狠撕碎那张牢不可破的假面具,让他呻吟、让他哭,让他再也没办法摆出那种冷静又冷淡的姿态。   只是容裴的承受极限仿佛摸不着底。   比方说他和容夫人本来是最亲的母子,可容夫人无论是冷漠地对待他还是真情流露地向他悔悟,对他来说似乎都只是一件无关要紧的事。   没有任何事能把他击垮。   自然也没有给人任何机会从精神上彻底地摧毁他。   影将容裴放进被窝里,替他盖上被子。   容裴慢慢熟悉了家族事务,日子过得越来越轻松。   他开始询问影的意见,想帮他走到明处。   影没有答应。   容裴也没来得及为这件事花太多时间,因为他被另一件事缠住了。   联姻。   出乎影意料的事,容裴从相亲宴上回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睛里也多了一点儿亮光,“我打算尝试着建立一个家庭,也许这只是一场联姻,但结婚以后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影握紧了拳。   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容裴还能对家庭、对婚姻怀有期盼?   容裴却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他微笑着旧话重提:“婚期已经定好了,你到时候当我的伴郎吧?”   影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平静下来,冷静地说:“好。”   好极了。   他会把那变成一场没有新郎也没有伴郎的婚礼。   其实什么责任、什么血缘、什么感情……都不是困住他的东西。   真正困住他的东西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一直注视着的、时时刻刻都想狠狠摧毁的容裴。   杀了他,他就自由了。      第87章      在容君临带着容裴走进校场时,公共活动时间已经接近尾声。   狱警们一瞬间从校场中的死狗变成了满脸严肃的执法人员,指挥各自的“训练顾问”离开校场、回到最高监狱内部。   容裴在容君临的带领下来到了“最高议事厅”——最高监狱圆桌会议室。   会议室四周都以玻璃围绕,在外边可以将里头的情况一览无遗。   最高监狱的会议室依然遵循帝国的优良传统,不分高低席次,容君临随意地拉着容裴在右边落座。   这时有人重播新闻频道的录像,播放人在切到《自由者袭击商船》的新闻时按下了暂停键,以相当严肃的语调说道:“今天我们要商讨的主题是《如果我们是自由者的领袖应该怎么袭击西部?》,我先来谈谈我的想法。我觉得袭击商船虽然是必须的,但并不是最要紧的,我们应该加紧对关键海域的控制……”   接着这个“自由者领袖”就开始详细地描述自己的布局,并且大方地展示他准备用上的武器和物资,最后他来了一场在演练平台上模拟的小型战争,以证明他整个计划的可行性。   容裴早先还有点不适应这种奇怪的会议,但听着听着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这个人年纪大约是五十来岁,长相平凡无奇,连容裴这种博闻广记的人都想不起他的身份。但是如果自由者真的由这个人领导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容裴的推演能力很好,他能迅速分析出对方的计划可行性有多高,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居然能以最简单的物资、最平常的武器,达到最大的效果。   这种人不去当海盗实在太浪费了。   等等!   海盗!   容裴瞅着正在发言的犯人,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差不多已经被人遗忘的人物。   那又是一个传奇般的家伙,叫贾嘉稼,他父亲管着占据半个南部平原的大型农场,非常希望他父承子业做个优秀的农学家,因此给他起名为“嘉稼”。没想到贾嘉稼对继承农村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热衷于拆卸农场里的机器并进行重新改造。他对于边角废料的利用神乎其神,一开始捣腾时贾父还会气急败坏,后来贾父发现农场里的机器效率升高了百分之三十,顿时气就消了,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   贾嘉稼早早就被首都那边看上了,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首都科学院副院长的位置,那时候他才二十七岁,刚刚成年没多久!   原本这会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家伙,没想到他在当上副院长后的第二个月就失踪了。   帝国再次发现他的踪迹时,非常讽刺地——他正在为自由者改造船只和武器。   面对军事法庭上的审判,贾嘉稼非常配合,他说道:“我觉得那边比较有趣,因为他们很穷,这就考验我在有限条件下的能力发挥了,我喜欢那种生活。”   想起贾嘉稼这个人之后,容裴看向容君临投去询问的目光,在桌上写了个“贾”字。   容君临点点头。   果然就是贾嘉稼。   贾嘉稼肯对着其他人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这倒有点儿难得。虽然会议的主题看起来有些出格,但本质上其实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思考敌人会做的事、以便想出相应的对策——这与平时的演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差别只在于这些人的想法都太独特了,独特到让人背脊发寒。   难怪帝国要将最高监狱看得那么重,这里边的每一个犯人放出去都会是一场灾难!容裴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冷静,理智地听完一个比一个疯狂的方案。   等到想发言的人都说得差不多,一直安静坐在原处的容君临敲敲桌沿。   其他人居然一致地望向他。   容君临指着容裴说:“这是我侄儿容裴,目前就在西部云来港。”   听到容君临的介绍,贾嘉稼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那你应该很了解西部现在的情况,你对我们刚刚的设想有什么看法?”   容裴说:“对于袭击西部这个出发点来说,每个方案都很完美。”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立刻就嗅出了他话里潜藏的深意。依然是贾嘉稼负责发问:“你是说我们的出发点错了?”   容裴微微一笑。   容君临说:“阿裴,你不妨说说自己的想法。”   贾嘉稼将主讲的位置让给他。   容裴倒也不拒绝,他在军方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说几句也不会怎么样。对于自由者的问题他其实早就思考过很多遍,只是他的想法比贾嘉稼还疯狂,所以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而已。   容裴在磁感墙上调出帝国的地图,高亮了海岸线。他说道:“二十年前,自由者在东海域非常猖獗,直接导致东海域贸易瘫痪,帝国对这片海域的管辖力几乎为零。而在远东联邦独立后的第五年就开始对‘自由者’进行彻底的剿杀,远东那边这么做,一来是想给我们看看他们的实力,二来是确实想震慑‘自由者’。如果是我作为自由者的领导人,碰上这种不要命的战争狂,肯定会惜命地投降。”   容君临一顿。   容裴接着说:“可是自由者的领头们看起来都很有骨气,抵抗了两年之后还不肯屈服,花了三年从东海域跨越整条海岸线来到帝国的西海域,秉持着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品质,誓保自己‘海上王国’的名声。自由者的伟大精神真是值得我们钦佩——”   贾嘉稼最了解‘自由者’的情况,哪会听不出容裴话里的反讽。他一拍桌子:“停!我讨厌你这种说话方式,换掉!”   容裴从善如流:“我的想法是,自由者没这么顽强。”   容君临问道:“如果自由者没那么顽强,为什么帝国一直对它束手无策?”   容裴说:“因为当时掌握着帝国最大一部分权力的人都还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即使那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但帝国还没有缓过神来。那时候大部分人肩膀上都承担着巨大的责任,每个人都必须为帝国的重建付出汗和血,我们现在所有的基础设施,都是在他们一点一点重新垒出来的。当时各国把我们帝国的重建称为‘东方的奇迹’,但是那种压抑和沉重的气氛其实一直积压在帝国上空,几十年都不曾散去。那个时候,谁都不想轻易地挑起战争。”顿了顿,容裴继续说,“总体而言,帝国对待战争的态度始终是偏向于和平解决问题,惯于使用外交谈判为主要手段。”   容君临和贾嘉稼对视一眼,点点头示意容裴继续。   容裴说:“刚刚说到自由者没有那么顽强,那为什么它可以顽抗那么久?我有一个个人猜测——它已经被野心更大的‘人’控制了。而且这个‘人’不是大部分认为索德帝国,索德帝国替人背黑锅背了十几年。”   贾嘉稼最擅长的其实是区域战事,对于大局的把握反而有点弱。听到容裴的猜测之后他眼前像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新窗口,他跳起来:“你是说接手‘自由者’的其实是远东联邦!”   容裴说:“没错,当时最有可能接手‘自由者’的,难道不是直接与它正面交锋的远东联邦?掌控远东联邦二十年的秦时章是什么人,恐怕没有人会陌生——以他狡诈多谋的个性,要将所有人的怀疑目光转到索德帝国实在太容易了。所以如果假定我是‘自由者’的领导者,那么我应该考虑的出发点是‘怎么掌控东华帝国的整个海岸线,逐步将整个帝国蚕食’。”   一时寂静。   过了一会儿,贾嘉稼才说:“不愧是叔侄,你们想到一块去了。”   容裴看向容君临。   容君临揉揉额角:“秦时章是个疯子。”   其他人一致沉默。   容君临说:“散了吧。”   离开会议室,容君临将容裴带回自己的住处,递给容裴一张监狱地图:“你可以在这里呆一天,刚刚我已经把你介绍给所有人了。这是每个人的姓名和住处,你如果有兴趣就可以去拜访。”   容裴点点头,将容君临给的地图收进口袋里,然后才简单地提起自己来探视容君临的原因。   关键词只有五个:李斯特、高竞霆、脑区细化研究、黑色计划、远东。   容君临略一思索,看着容裴说:“你要做好准备。”   容裴心头一跳,追问:“为什么?”   容君临说:“我刚刚说了,秦时章是个疯子。”他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你自己回想一下整件事的线索,分析一下李斯特、秦时章分别是怎么样的人、会做什么事。”   容裴心头震颤。   他想到了。   容君临抱了抱容裴,温声宽慰道:“那是你现在没办法插手的事,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容裴点点头。   他孤身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时都没有丝毫惊慌,怎么可能被那种还没到来的危机吓退。   容君临拍拍他的肩:“你先出去走一圈,我整理一下,等你回来时给你点东西。”   容裴起身离开容君临的住处,去别的“囚室”拜访其他人。   与此同时,高荣成正在给高竞霆播放会议室里面刚刚结束不久的“会议”。   高竞霆同样也被贾嘉稼的设想惊呆了,等听到其他人的方案后更是合不拢嘴。   瞧见容君临把容裴推出来、贾嘉稼问出刁难的问题时,高竞霆的心为容裴揪了起来。   结果容裴说出了那番令他难以置信的推论。   容裴、容君临叔侄俩那种仿佛天生就相通的默契让高竞霆为容裴感到高兴,但容裴的猜测又让他忧心忡忡。   高竞霆问:“爸,你觉得阿裴猜得对吗?”   高荣成沉默片刻,说道:“容君临是最了解远东联邦的人——他从入狱那一刻起就关注着那边的动向,而且秦时章还曾经是他的左右手。可以说,将秦时章收为学生是他识人最清也是最不清的一次。”   高竞霆担忧起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高荣成说:“你暂时还不用想这个问题。”   高竞霆只能提起别的事:“关于李斯特的祖母想回来的事,容裴说可以顺势答应下来,顺便借此拖拖李斯特的后腿。”   高荣成摇摇头说:“这事不能松口。”想了想,他补充,“拖拖他后腿这个思路倒是不错,不过不用答应下来也可以做到。这事你不用惦记着了,我会安排好的——倒是你自己的事要上心,国议会马上就要结束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高竞霆点点头。   这时候陶溪敲响了书房门。   高荣成出声示意陶溪进来。   高竞霆发现陶溪的脸色很不好,立刻追问:“出了什么事?”   陶溪牙关发颤,紧张地说道:“出大事了!”   而这时候容裴正在和贾嘉稼交谈,他之所以第一个拜访贾嘉稼是因为这人过人的天赋简直是为他的低损耗战术而生的,他将自己以前没法解决的问题梳理了一下,一一向贾嘉稼请教。   也许是看在容君临的面子上对容裴格外宽容,贾嘉稼慷慨地为他解决了大半疑难。   就在容裴满意地准备告辞时,贾嘉稼由最高监狱配备的特殊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贾嘉稼整个人像触电似的蹦起来:“快,跟我去会议室,有情况!大事情!”      第88章      容裴抵达会议室的时候,容君临已经在那儿了。见到容裴后他朝容裴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贾嘉稼也在众人侧目之余跟过去,脸皮厚得很。   这时磁感墙上出现了一则最新情报,是由帝国情报中心直接转过来的。   容裴在屏幕上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秦时章。   和第一次出现在他记忆里的模样相比,如今的秦时章已经四十岁,身材颀长、面容峻刻,只有脸色的笑意勉强能冲淡他野心家的气质。   他谦和有礼地朝镜头前打了个招呼,开口道:“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是想给妄图渗透到联邦内部的索德间谍一份礼物,本来我并不打算那么早将它展示给你们,但是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那我就让你们一次看个清楚。”   画面变成巨大的群岛全景,那一个个海岛居然被改建成许多大型的制造基地。而它们正在制造的东西是容裴非常熟悉、却已经被当前时代所禁止的航天工具:载人航天飞船。   容裴也曾经疑惑在“中古时期”就已经存在的航天技术到了“未来”反而消失不见,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这边磁场特殊,在陆地上空有一个宽阔的丰磁区,拥有巨大的磁能——同样的,也会对进入其中的所有东西产生巨大的干扰,甚至让它们爆裂、粉碎。   也有不会被毁坏的材料,但磁射的穿透力极强,躲在航天工具里的所有活物都会受到辐射影响、失去正常活动能力。   可以说这个星球就像是被丰磁区包裹着的囚牢,任何东西都出不去——就连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磁能也只是它施予的一点怜悯,经常间歇性失常。   并不是没有人尝试着重圆航天梦想,但是过去的尝试史记载着一笔又一笔的惨烈失败,更严重的是有些极端的尝试导致丰磁区出现过“磁暴”现象,直接损毁了大片区域的磁动设施、导致大批研究人员及无关公民的死亡。   在这种惨剧出现了五次之后,国际上通过了《航天禁令》,禁止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现在秦时章搞出这种规模的制造基地,难怪连特立独行、极其反叛的贾嘉稼都一乍一惊。   秦时章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他的语气非常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联邦在三年前已经尝试过载人飞行,事实证明它并没有给这个星球带来太大的影响。我们的先驱者给我们带回来的宝贵数据表面,在我们这个星系之内、邻近我们这个星球的地方就有两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那里资源丰富、环境良好,不会因为磁场异动而被迫全面停业,更不会被迫隔绝于大宇宙环境之外、蜗居在这窄小的一隅过着毫无激情的生活。我的愿望是带领联邦人民离开这个病弱的星球——我将为这个愿望努力终生。凡是愿意支持联邦的,都是联邦的盟友;凡是妄图阻止联邦的,都是联邦的敌人。”   背景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远东!远东!联邦!联邦!”呼喊声,其狂热程度足以昭显秦时章在远东联邦的号召力及影响力。   容裴皱起眉。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对自己的定位始终都是走政客这条路,所以很多方面他并没有深入去了解。   以他的目光来看,秦时章的做法虽然狂热,但却并不愚蠢。   如果秦时章成功了,那秦时章将会成为后人赞誉的先驱者,而他们则是时代前进的绊脚石,实打实的胆小鬼——堪称懦弱腐朽的代表。   容裴想到秦时章从索德帝国窃取的脑区细化研究,心里隐隐有着不安。   他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着不小的关联。   事实上容裴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在秦时章的宣言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已经回到索德帝国的李斯特很快就对这件事做出回应。   索德帝国的外交总发言人面色沉凝地发布了一系列资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说辞,只对公众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我们的战士用鲜血换来的真相!”   资料从五年前开始,索德帝国潜伏在远东联邦境内的间谍意外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远东联邦似乎盗取了索德帝国的脑区细化研究成果。   间谍将情况汇报到国内之后,国内很快发出了继续跟进的指示。   在跟进过程中,不少人因为身份暴露而被远东联邦抓获,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年半前,有人成功潜伏到远东的军事基地内,撞见了骇人的真相:远东联邦正在重现黑色计划。   各国对战时发生的事情难得一致地封锁起来,因而知道黑色计划的人并不多。所以资料中用现存的战争史料将黑色计划复述了一遍:黑色计划是海勒·黑格豪斯时期最灭绝人性的一件事,它通过毫无人性的脑改造将帝国大半的特种部队变成了只听松海勒·黑格豪斯指挥的战争机器,追随那个战争狂人的脚步布下漫天黑云,将整个世界变得满目疮痍,至今海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而间谍从远东联邦发回来的照片上,那一个个从基地医疗中心鱼贯而出,面容冷酷、双目充满异常光亮、仿佛已经失去了任何人类感情的士兵,俨然就是远东联邦实施大规模脑改造的证据。   最后,刚刚出访完东华帝国的李斯特站出来说:“我已经将脑区细化研究共享给东华帝国,我希望能合两国之力进行进一步研究,尽力削弱远东联邦这种做法带来的影响。”顿了顿,他补充,“我们以前为了恢复正常生活而接受脑损伤新疗法治疗的同胞们,与远东联邦的改造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因为这一点而对他们产生歧视。”   对着镜头,李斯特露出了他最常有的微笑,充满了安抚性与亲和力,带来了一阵潮水般的掌声。   意外纷至沓来,容裴反而变得很平静。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也一样,连贾嘉稼都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容君临。   容君临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贾嘉稼沉默。   其他人也不说话。   容君临转向容裴,说道:“阿裴,这是你们的时代。”   容君临话里给自己鼓劲的意味很明显,容裴心头也泛起了一点波澜。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点事情发生反而活得不够快活。他已经习惯了站到风口浪尖,也喜欢站到风口浪尖——享受风吹浪打的快意。   这种内心深处的糟糕想法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   很奇妙地,容裴感觉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有过这种糟糕想法。   只是身在囫囵、年岁渐长,他们这种想法也就慢慢放下了。   所以容君临才说“这是你们的时代”。   容君临评价秦时章时表示“秦时章是一个疯子”,而每一个站在时代制高点的人其实都有点疯子特质,差别只在于程度深浅——以及是否能控制。   从容君临的目光中看到毫不掩藏的期望,容裴说:“我会努力站到舞台中央。”   容君临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有空再来找我聊聊。”   他没有再提给容裴什么东西的话,因为他们一言一行势必会受到监控,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横生事端。   年轻人的路还是让他自己一步步去走比较稳当,否则今天给予的一丁点相当于揠苗助长的帮助非但没有实质助益,还极有可能将成为明天的隐患。   容裴也没有疑惑,他向容君临一行人道别,跟着送自己进门的狱警小哥一起离开。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狱警小哥突然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了。”   容裴微笑起来:“哦?有什么想法?”   狱警小哥说:“你真是一个优秀的政客。”   容裴说:“谢谢夸奖。”   狱警小哥说:“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在办公事的时候你是一个绝对的利益猎手,手段将近冷酷,每一件事都算计得很彻底,几乎不会放过半点好处;然而在办私事的时候你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你厚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角色你都做得极好,你为人谦和、责任心强却又充满柔情,很多时候宁愿委屈自己也会满足周围人的需要。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对自己的评价吗?   短短小半天就能得出这种全面评价?   容裴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一会儿,突然就笑了笑,对这个满脸迷惑的年轻人说道:“因为这时候我是‘感情猎手’。”   狱警小哥愣住了。   容裴说:“在感情上面,吃亏并不是坏事——正相反,它是一种手段。”   看着容裴冷静到近乎毫无感情的眼神,狱警小哥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吃亏是一种手段?   刚刚他听到有个老犯人评价说“这家伙很像容君临”,才查了查容裴的履历。结果让他非常吃惊,因为容裴的大部分做法都与容君临很相近!   正是发现了这种惊人的重合,他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拿出来询问容裴。   容君临是他父亲最推崇的人,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容君临也十分崇拜。   容君临极端的两面一直让他非常在意,他没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将两种处事方式平衡得那么好的。   容裴的解释让他有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但是他的疑惑确实被解决了。   瞧见狱警小哥一脸纠结,容裴在心底微微一笑。   像这种爱钻牛角尖、事实都想找个准确答案的家伙,就该把他绕进死胡同里让他好好憋闷一下。   容裴并不知道的是,这句临时起意的戏弄使得在后世名声最响亮的批判家杨勉开始萌生转投未来职业的想法。   并且留下一大批批评他的评论,被他戏称为“咬人的小绵羊”。   这个时候容裴只是挥挥手和还是个狱警的杨勉道别。   容裴没有停顿,开车前往高家。   这个时候高竞霆应该也看到了最新消息,那家伙的情绪还很不稳定,受到刺激以后恐怕会再度失去控制。   容裴报上名字以后就见到了高荣成,陶溪也在一边。   容裴问:“他呢?”   见到容裴赶了过来,高荣成心中欣慰,说道:“他在他以前住的地方。”   容裴点点头。   陶溪补充:“听到李斯特的话后,高上校很在意。”   容裴当然知道这个很在意是非常委婉的说法。李斯特最后那段话显然是故意的,呼吁大家“不要歧视”,正是给高竞霆提了个醒——将来他可能会遭到歧视!   高竞霆现在非常骄傲,而且非常敏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事情。   容裴说:“那我去找他。”   高荣成点点头。   容裴驾轻就熟地找到高竞霆把自己关起来的地方。   他轻轻敲门。   高竞霆野兽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别来找我,我谁都不见!”   容裴说:“高竞霆。”   高竞霆重重的喘息声从里面传来。   容裴平静地命令:“开门。”   里面还是只传来高竞霆的喘息。      第89章      容裴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高竞霆:“……”   容裴晃晃手里的钥匙,耸耸肩说:“你当初非要塞给我的。”   容裴平和的态度让高竞霆微微冷静下来。   容裴关上门,坐到高竞霆跟前瞧着他:“不是早就知道李斯特会有后手的吗?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高竞霆一滞。   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了。   就在他认为自己比“傻子”要强无数倍、拒绝承认自己是“傻子”的时候,李斯特就来了这么一着——他完全没有准备。   他害怕自己变得连“傻子”都不如,害怕、害怕……在“傻子”时期就有的惶恐占据了他的心,“傻子”有多害怕失去容裴他是最清楚的,因为那是在他记忆里占据最大位置的东西、清晰到让他想要把它甩掉,以此令自己强悍起来。   这种想法他要怎么跟容裴坦白?   告诉容裴说自己曾经以为他是自己最大的弱点,想要将他无情地抛开;可是见了面以后心底深处的欲念又慢慢占了上风,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对他展示自己强势的一面?   光是想到容裴会嘲笑自己、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自己,高竞霆就觉得自己胸口快要炸开了。   他觉得心里疼得要命,甚至后悔自己执意要进行治疗,哪怕知道李斯特的目的并不单纯、即使容裴对此并没有表露半点支持。   高竞霆的视线牢牢地定在容裴身上,脑海里翻腾着无数疯狂的想法:比如制住容裴把他抓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比如将婚约公诸于众让容裴迫于舆论不能离开自己、比如……   可是没有一个想法能让他心里的阴郁和痛苦缓过来,反而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高竞霆一把抱住容裴,重重地将他抵在椅背上,脸埋进了容裴的颈侧,发疯似地搂紧他。   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怀里的人。   容裴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语气没有丝毫慌乱:“我们回云来港。”   高竞霆霍然抬头,凝视着容裴的眼睛,眼眶发红:“跟变成傻子以后一样,躲到云来港当个胆小鬼吗……”   容裴看到那久违的红眼圈,微微地笑了,低头轻轻吻过他的眼底:“回去以后,就利用云来港电视台向公众公布你接受了治疗的消息。”   高竞霆心头一震。   这样做的话、这样做的话——就再也瞒不下来了。他必须面对那些看着他就像看着怪物一样的怪异目光、他必须接受来自各方的质疑——他甚至有可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被迫和容裴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   难道这才是容裴的目的?   让他成为所有人眼里的怪物、让别人判定他精神失常,甩掉他们之间的婚约?   高竞霆觉得心里的愤怒快要淹没了自己,他抓紧容裴的手腕,把容裴困得更牢:“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容裴知道那个该死的“放大效应”又出来了。   瞧见高竞霆将近失控的神态,他知道自己必须更耐心地安抚,所以即使腕骨快要被攥碎了也没有挣扎。   容裴在高竞霆唇上落下一记极为温柔的吻,然后说道:“理智一点,高竞霆。”   高竞霆听到他刻意放缓的语气,呼吸总算平缓下来。   容裴继续说:“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事实上你并不没有变成怪物不是吗?你还是有正常人的感情、你还是有正常人的欲望,你的一切都跟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有的时候会将受伤的心情放大很多,导致自己的情绪失控而已。那对你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你只需要向所有人证明这一点就可以了,只要操作得好,还能博取一些同情、拔升一下支持率。”   高竞霆愣住了。   心头的躁动被容裴慢慢浇熄。   他如梦初醒地看着容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趁着他发愣,容裴轻松地把手收回,抬起来拍拍高竞霆的脑袋:“照我说的做,不会有问题的。你要是怕我在这件事上面做什么文章的话,可以向高叔拿回婚书,我要是真的算计了你,你就拿出来公诸于众——怎么样?”   高竞霆浑身一颤。   容裴的话让高竞霆意识到容裴把事情看得有多透、容裴把每一个把他往龌龊、卑鄙里面想的怀疑看得有多清楚——不仅如此,容裴还主动地给他提供伤害自己的武器。   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受伤一样。   高竞霆心里涌上一阵熟悉的痛楚,它跟以前“傻子”每一次做了过分的事以后那种萦于心头的悔意十分相像,但是又比那种后悔要更深、更刻骨。   他是清醒的、他不是“傻子”!   ——可是他做的事比“傻子”还可恨、还可笑!   高竞霆手臂微微收紧,环过容裴的背部:“我该怎么做?阿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会照办,我什么都听你的……阿裴,阿裴。”   似曾相识的依赖语气让容裴心中一软。   他说:“一起回云来港,我会安排好的。”   高竞霆顿了顿,缓缓点点头。   第二天容裴就和高竞霆离开了首都。   容裴并没有购买直接回云来港的车票,而是多了一个中转站:翡翠湾。   作为帝国为数不多的一线都会,繁华的翡翠湾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它拥有国内最著名的近百家首饰老店,经营范围囊括金银、翡翠、珠玉等等多个方面,这些奢侈品使得这座城市看起来光芒璀璨。   而且这个有着黄金之城称呼的大城市是情侣求婚圣地,在这里订制的对戒代表着坚贞、厚重、永不磨灭的深情。   容裴的目光并没有被沿途的繁华景象吸引,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带着高竞霆走向藏在深巷之间的一家老店。   一个老头儿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打磨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后他抬起头,推了推只有单个镜片的眼镜瞧了两眼,说道:“来了?马上就好。真是的,订单下得那么急是想毁了我招牌吗?要不是我老早想着帮你做一对,还真不会接你种空降订单。”   容裴抱歉地笑笑。   老头儿瞧了他身边的高竞霆一眼,说道:“哟,长得挺大个的。把手拿出来,我看看大小有没有偏差。”   高竞霆一路上都在猜测容裴带自己来这儿干什么,这会儿终于知道了:容裴在这家店里定了对戒!   他心里溢出了一阵狂喜,把手伸给老头儿看。   老头儿看了几下,有埋头去完善手里的对戒。   容裴安静地在一边等待着。   高竞霆也没吭声,他静静地看着容裴的侧脸,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觉得自己满心都是暖乎的,即使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像极了那个只要容裴夸一句就会高兴无比的“傻子”,他也不再在意。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到了黄昏,老头儿终于站了起来,把一对大小几乎相同的戒指串好递给容裴。   容裴收好戒指,回想起高竞霆刚才极力压抑着喜悦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的理智很明白地告诉他高竞霆目前对自己的依赖只是暂时性的,等度过了低谷期,高竞霆依然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抛弃这种依赖。   他很清楚这种状态。   因为他自己就经历过。   因为求而不得而陷入痛苦的深渊、任由心里的欲念把自己变得面目狰狞冷血冷心,这些他都经历过。   那些丑陋的记忆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过一样。   明明有那么多肯帮助自己的人、明明有那么多肯对自己好的人,一觉醒来却还是无法从负面情绪的囚笼挣脱出来、感觉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   所以不是不想信任别人,而是无法信任。   不是不想依赖别人,而是无法依赖。   容裴看着手中的对戒,帮高竞霆走出困境的决心忽然就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就算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信他、什么都听他的傻子,至少也不能变成“黑色计划”里面那些丧失了所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容裴微笑起来,和老头儿道别:“谢谢您,赫老先生。”   老头儿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道谢、赶紧走就是了。   容裴招呼高竞霆离开,两个人并肩走进夕阳里,影子越拉越长,慢慢交汇在一起。   当晚容裴和高竞霆就坐上了返回云来港的列车。   他们买票的时间有点晚,卧铺已经卖光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要了个四人单间的坐票。   被容裴安抚之后的高竞霆已经完全放松了心情,上车后很快就睡着了,靠在容裴肩上沉浸于美妙的梦乡。   容裴关掉了单间里的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一会儿,闭起眼睛开始思索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   高竞霆的痛苦挣扎虽然让他想起了那些并不愉快的感受,但那种失控的情绪并不会永久地占据他的心,高荣成的纵容、容君临的勉励、父亲和弟弟的关心、郝英才他们的无条件支持,这些都足以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只要给他一点点光,他可以依借着它看清未来的路。   所以他从不奢求别人给予自己一整片光明。   容裴突然睁开眼,看着手里那双崭新的对戒,在窗外的黑暗掩映下,它正在发出丝丝微光。   他伸指摩挲着戒身,坐在黑暗里面叹息着说:“这可花了郝老很多心思……希望能起作用。”      第90章      云来港的气氛并没有太紧张。   容裴在抵达终点站之前就和高竞霆分开,因为郝英才和韩定为他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回归仪式,并不隆重,但是云来港各大媒体几乎都到场了。容裴将自己带回来的一些协商结果透露给到场的媒体,并且在自己和李斯特前往帝都途中累积下来的讨论稿中挑了一些发表出来。   如今李斯特风头正盛,先是出访东方、后是与远东联邦遥遥对峙,这都大大地刷高了他的知名度,让这个原本只是在索德帝国内声名远扬的“皇帝”站到了世界舞台上。   容裴选在这节骨眼发出讨论稿,就是想抓住这股东风让自己也来一次小小的跃升。   容裴微微一笑。   他从来都不放过任何送上门的机会。   接受完简要的采访之后郝英才赶回外交部做事,容裴则坐上了韩定的车回市政。   韩定看着前方的路况,问道:“你在国议会上面看到了你母亲?”作为留守后方的人,韩定永远是最先拿到第一手资料的人,他从记者们发回来接受审批的照片里看见了容裴和他的母亲。容裴笑着说:“见过几次,也聊了几句,相处得还算愉快。”   韩定皱起眉。   从照片看来,容裴和他母亲绝对是两个在国议会上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如果这些照片流传开去说不定会引人诟病。毕竟容裴母亲是长辈,她可以冷漠以应,容裴这个晚辈却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去对待。   韩定说:“见了面你就算不能表现得很亲近,至少应该表现得更敬重一点。”   容裴微微皱眉,然后很快就舒展开了:“是我的疏忽。”他转头看着韩定微笑,“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种细节。”   在他的印象中韩定这人正直到不可思议,向来都闷不吭声埋头做事。   韩定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容裴对自己的观感:“你觉得教育部部长、我的老上司是什么样的人?”   容裴回想了一下,说道:“老狐狸。”   韩定说:“那你认为我是怎么在他手底下熬出头的?”   容裴哑然失笑。   对于身边的人他老是习惯性忽视掉一些东西,比如韩定沉默下的善谋、比如小肖大大咧咧背后的缜密,对于自己的左右臂膀,他永远都留着最初的印象——总是以为小肖还是当初他救下的那个无助又可怜的小女孩,总是以为韩定还是当初那个傻愣愣地在雪地里站个三天三夜、丝毫不懂变通的倔人。   其实时至今日,大家都已经成长了许多,最初的模样也许只在骨子里面还留着一点儿痕迹。   容裴朝韩定伸出手:“是我错了,来,重新认识一下,韩先生,我叫容裴。”   韩定静静地看着他定在半空的手掌数秒,视线转回前方,抓住方向盘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我在开车。”   容裴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调侃:“思想虽然变了,但你的性格还是老样子,真是一本正经。”   韩定微微一顿,转移了话题:“远东联邦和索德帝国这次交恶对云来港会有什么影响?”   对于这场在自己进入首都之前就早早到来的大戏,容裴语气里有点儿遗憾:“神仙打架,我们看个热闹就够了。”   秦时章就是条毒蛇,以前他潜伏在帝国内部,一朝成长就横夺帝国领海;后来他表现得和索德帝国极为亲厚,索德帝国甚至暗中让一批附国首先承认远东联邦的主权,进而引发了十年前那场被称为“工业大灾难”的东方大罢工,国内有数以千计生产出口产品的工厂宣布停业,并且迅速在原址栽种林木,宣称“为改变日益变差的自然环境做一份贡献”。   其动作之快让国际上大为诟病,指斥东华帝国早有预谋。   当时高荣成回应:“我向来反对在外交场合使用‘早有预谋’这种主观猜测色彩浓烈的词,这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如果这种事我们的公民是早有预谋,那岂不是代表在我们的公民心里所有的友邦都是耳盲目聋、恶意满满,早早就预见友邦之中会有人承认一个窃贼的国际地位?错!在我们的公民心里所有友邦都是友好的、善意的、明辨是非的,所以在知道有那么多友人愿意与窃贼共处的时候,我们的公民才会自发地发出自己的抗议——因为他们给出的信任被践踏了!”   如果说容君临是容裴第一个用来揣摩人们心理的教材,那高荣成无疑是容裴关注最多的“即时更新”范例,容君临和瞿正明在位时并称帝国双星,高荣成的名字几乎鲜少有人提及,即使偶有出现那也是被调侃为“联姻高手”。   如果用鸽派代表主张和平理事、用鹰派代表主张使用铁腕手段的话,相比容君临这个彻底的鸽派、瞿正明这个彻底的鹰派,高荣成绝对是集合两派思想的中间体。   高荣成在该强硬的时候永远能够站出来、他在该温和对待的时候也永远能春风化雨,对内而言恩威并施这四个字就是他的真实写照,所以在军方的声誉几乎要越过曾经盛极一时的瞿正明。   想到首都那个风起云涌、群英荟萃的地方,容裴压抑已久的野心在心底涌动。   容裴转过头问韩定:“阿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定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习惯做太超前的设想。”   容裴说:“这次去首都,我见到三叔了。”   韩定抓住方向盘的手再度收紧。   容裴这人有时候其实很死脑筋,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时,容裴他总是以最开始的印象为准。在容裴心里,自己留在他身边始终是因为对容君临的感念。   事实上这些年来那个给过自己极大鼓励的容君临面目已经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近在咫尺的——在他的眼里从少年成长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他永远也不能妄想去占有的人。   韩定稳住自己的语气,以一如既往的冷静语气问道:“他一定过得很好。”   毕竟那是个无论生活在什么环境都能十分耀眼的传奇。   对于韩定油盐不进的硬脾气,容裴是真的没辙了,他闭起眼说:“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韩定:“……到了。”   容裴:“……”   相比容裴这边的平和,高竞霆的回归则隐隐带回山雨欲来的气氛。   徐浪也是这个事件的直接影响人,相比高竞霆,知道他接受了新疗法的人要更多一些——至少陶家人是很清楚的。   高竞霆把徐浪找了过来,把自己准备主动承认自己接受过治疗的打算说出来。   徐浪沉默片刻,说道:“你相信容裴?”   高竞霆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徐浪想到了陶安。他对陶安做过很多混账事,那让他没底气要求陶安像容裴对待高竞霆一样包容自己。   徐浪对高竞霆说:“我再想想。”   他和高竞霆道别,回到徐宅。   自从那次他跟陶安坦白自己的感受后,就变成陶安躲着他走。   接受了治疗、“恢复”了正常,徐浪才察觉陶安其实很没安全感。他重新要回当初陶宅监控拍下的录像,看到了曾经被自己忽视的一幕:在他和陶溪还在药效之中挣扎时,陶安搂着周续玉哭着说了一句话“我不要他了”。   那时候陶安觉得他和陶溪背着他有私情,所以才会做出下药的举动。还是小鬼的陶安觉得这样做的话,他就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了。   即使现在可能即将迎来一场并不怎么美妙的斗争,徐浪依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至少这让他看清了他和陶安之间发生的一切。   徐浪走到陶安房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陶安看到他,愣了愣,问道:“你……你有事吗?”   徐浪看着他说:“快到冬天了,我们出去买衣服吧。”   陶安怔住了。   徐浪转过身往楼下迈去:“走。”   陶安想起很久以前和徐浪一起出去采买换季衣物的日子,记得有一次他忘了阿玉的尺寸,就让年纪和阿玉差不多的徐浪帮忙试穿,当他把衣服给阿玉时,徐浪还跟他闹了几天别扭。   那时候其实已经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萌芽生长,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去正视它。   陶安套上外套跑到外边时徐浪已经把车开了出来,他乖乖地钻进副驾座,掰着手指跟徐浪数:“我算过了,除了衣服还得买很多东西,蔬菜水果快要吃光了,厨房的调料也没有了,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日用品,要不要一起买回来?”   徐浪一顿,说道:“好,反正车子装得下。”   陶安说:“那我列个清单。”   他趴在车前正正经经地写字。   徐浪觉得心里有无数小蚁在啃噬着,不算很疼,但特别难受。   陶安不可能没听说李斯特发表的那番话、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可能已经变成“怪物”,但这个人人都指责他任性、骄傲又顽劣的陶家小少爷却在这时候妥协了。   徐浪沉默良久,说道:“高竞霆准备坦白自己接受了新疗法治疗的消息。”   陶安握笔的手停住了。   高竞霆做出这种决定其实不难理解,毕竟事情再怎么糟糕都还有容裴在背后谋划。   徐浪虽然也有他哥哥徐邵当后台,但他们兄弟之间毕竟有着十几年的空白,徐浪其实和徐邵并不亲近,至于其他家里人?徐浪和他们更是生疏得很。   陶安想起上次徐浪知道他到军区去探望程晖之后情绪彻底失控,他紧紧抱紧自己、喉咙发紧、嗓音充满痛苦,好像失去了自己就是失去了全世界。他以为那样的徐浪再也不会出现,可徐浪却把“他”带了回来,他极为隐忍地、小心地诉说着自己的挣扎与渴望,身体颤抖着,似乎非常害怕。   害怕失去他。   陶安说:“绕去几个经常有记者蹲守的地方采买。”   徐浪愕然,转过头看着他。   陶安说:“专心开车。”   有那么一瞬间,徐浪觉得彼此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日子,那时候陶安总是对他发号施令,而他也甘之如饴。   徐浪心里涌出了压抑不了的喜悦。   他听命乖乖开车。   陶安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黑色计划那些“怪物”的特征是变得毫无感情,想击破来自各方质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事实来说话。   想了想,陶安问道:“徐氏有没有我可以进的职位?”   徐浪猛地踩下刹车:“陶安,你是想……”   他炙热的眼神让陶安很不自在,他紧抿着唇,撇开头说:“没有就算了。”   徐浪说:“当然有!”他把自己早就盘算好的计划告诉陶安。   陶安一阵沉默。   徐浪以为他不高兴,迟疑地喊:“陶安?”   原来徐浪那天是想把那对双胞胎介绍给自己吗?陶安转过头看着徐浪说:“我去。”   接下来的事就很自然了,陶安和徐浪互挑衣服、采购食材和日用品的照片很快就被好几个媒体刊出,那和睦而温馨的画面令外界对徐陶的婚事有了更为正面的评价。   而这时候演练平台上为期七天的秋季赛进入了决赛阶段,由于与国议会相冲突,秋季赛往往比夏季赛要逊色不少,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精彩程度。   徽章在中赛区蹉跎了许多年,这次终于挤进了决赛,领队的赵洋也借此机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让“空中猛虎”这个外号活了过来。   同时把名声打了出去的还有借了李斯特之势的容裴,继他发布了他和李斯特的讨论稿之后,李斯特也回应般发出了部分稿件,这是这两位日后宿敌的初次交锋——后来那趟从云来港出发抵达东华帝国首都的列车引来了无数观光客,这都是后话了。   这个时候容裴和李斯特有过一次通话,开场白是这样的:“谢谢你的看重,不过这样的做法恐怕有损你苦心树立的大好形象。”   李斯特说:“比起顾忌自己的形象,我更习惯把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虽然我也很喜欢和你做朋友,但是在帝国利益面前是没有自我可言的。”   容裴觉得很有趣。   李斯特这话明显不是帝国从属者位置来说的,正相反,他是站在“帝国终将属于我,因此我会守住帝国的每一分利益”的立场。   这家伙充满自信,却又不会自负到不屑于使用手段,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容裴微笑着说:“威胁可不会乖乖等着被扼杀。”   李斯特也笑了:“那我就拭目以待。”      第91章      在被高荣成告知首都已经出现了一些流言之后,高竞霆终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答应了《名流》杂志社和云来港电视台联合发出的采访邀请,并预告要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节目上高竞霆依然表现出以往伪装出来的“冷酷深沉”,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主持人问出的所有问题。   双方你来我往地过招好几回,终于迎来了最后的重头戏。   主持人问:“不知道今天高上校你要宣布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高竞霆说:“确切而言是两件事。”   主持人说:“两件?这可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不过我相信我们的观众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马上开始说。”   高竞霆说:“第一件事是我接受了脑损伤新疗法的治疗,而且已经完成了整个疗程。”   主持人吃惊地看着高竞霆。   高竞霆的语气非常诚恳:“这件事,我本来可以隐瞒下来的,但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跟我说:一个军人如果不能对公众坦诚自己的一切,也就辜负了公众把性命安全都交托到我们手上的无条件信任。所以我借这个采访的机会说出这件事——欢迎所有人用你们的眼睛监督我的一言一行。”   他干脆利落的表态令主持人找回了职业本能,迅速接腔:“高上校要说的第二件事,跟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有关吗?”   高竞霆的眼神变了,变得柔和而深情:“是的。”   那完美的变脸功夫让见多识广的老牌主持人都叹为观止,他问道:“他是你的恋人?”   高竞霆说:“他是我的未婚人。”   主持人再一次震惊了。   这家伙真是够狠!猛料一个接一个地爆,连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听众。   高竞霆说:“我之所以接受新疗法治疗,是因为我的脑部曾经受过损伤,这曾经使我错失了很多东西,也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后来我知道了我与他之间的婚约,才慢慢地‘觉醒’,他是一个优秀、出色、充满魅力的人,”他笑了起来,满腔柔情溢于言表,“我曾经痛恨每一个被他吸引的人,希望自己能够独占他的好,后来我才发现要真正地得到他,唯一的办法是奋力追赶他的脚步,和他站到同样的高度!”   说到这里,高竞霆停顿下来。   主持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来他真的是个很出色的人,方便透露他是谁吗?”   高竞霆说:“在这件事情上面请允许我暂时保密,并且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就这件事进行猜测——我希望等到我成长到足以和他并肩的那一天,我可以亲手为他戴上这枚戒指、和他一起亲口宣布我们的关系。”   直播的采访节目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云来港每一处大屏幕上。   相比前面那些严谨而枯燥的问答,后面这一段吸引了所有云来港人的注意力,听到高竞霆坦诚自己接受治疗时他们第一时间就联想到“黑色计划”,但是高竞霆后面的那番深情表现很快就把这个联想从他们脑海里擦除了——纷纷开始猜想和高竞霆有婚约的人到底是谁。   采访到达高潮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昏黄。   忙完了市政事务的容裴坐上了韩定的车,差使韩定载他去外交部找郝英才。   容裴说:“明天是休息日,阿定你没别的安排吧?”   韩定摇摇头。   容裴说:“那就好,郑应武那家伙明天结婚,准备请我们几个老朋友聚一聚——等会儿接到大郝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韩定说:“好。”   郝英才早早就等在外交部门口了,看见向自己驶来的车上有容裴和韩定就朝他们猛招手。   容裴降下车窗说:“还不快上车?”   郝英才说:“等等,郝英杰那小子也说要去。”   容裴微讶:“看来你们的感情变好了。”   郝英才大咧咧地说:“老是针锋相对也没什么意思,我跟个小自己好几岁的毛头小子计较什么?”   容裴笑吟吟地看着他。   郝英才脸皮厚得很,满不在乎地和容裴对视,一副你要信不信的模样。   郝英杰很快就出来了,他的脚步看起来比以前要快上许多,泄露了主人的好心情。   容裴若有所思的视线从郝家两兄弟身上扫过,微笑着收了回来。   郝英才和郝英杰一前一后地钻进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容裴打开车上的接收器,观看云来港电台的最新节目。   这时候云来港电视台正巧在回播下午的采访,上边回放着高竞霆把戒指抓在手里亲吻的场景,并且清晰地播报着他的那番深情话语。   郝英才看得一愣一愣:“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容裴一顿,淡淡地说道:“当然是真的。”   ——如果高竞霆没有接受治疗的话。   郝英才盯着容裴,企图从他脸上瞧出点儿端倪。   作为高竞霆的直系下属,郝英杰觉得自己很有发言权:“当然是假的。”   郝英才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郝英杰说:“这些采访哪能当真,根本就是是用来洗白自己的舆论工具。那些话都是陶溪起草的——我看见高竞霆拿着稿子演练了很久,那上头的字迹明显是陶溪的。”他看向容裴,却失望地发现容裴脸上毫无波澜。于是他再接再厉,“倒是那对戒指有点儿诚意,是出自赫老爷子之手吧?那位老爷子可是很难请得动的,就算是高家向他施压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做得这么精巧,我觉得是高竞霆追求乐棠时就跑去求来的——现在临时找出来当道具。”   容裴笑了。   郝英杰能一眼认出来就说明赫老爷子的招牌还没有过气,这样他就放心了。   说起来也是缘分,当初赫老爷子在设计上遇上了瓶颈外出采风,正巧被他碰上了。他给赫老爷子当了本个月向导,很快就和这位老人成为了忘年交,后来也时不时会有书信往来。   赫老爷子没有儿女,几乎把他当成儿孙来看待,早早就提过要给他设计一双戒指——只不过这老头儿脾气有些臭,见面时总没几句好话。   想到那双戒指的意义,容裴笑着说:“戒指是我订的。”   郝英杰一怔,挑衅般问道:“那又怎么样?”   容裴往椅背轻轻一靠,脸上的笑容更为真切:“所以不必挑拨离间,我总会把属于我的那个拿回来的。”   郝英杰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自信,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要继续说点什么,郝英才却看不下去了:“郝英杰,你要是来找茬的,现在就给我下车!”   郝英杰脸色一青,咬牙说:“不要忘了你……”   郝英才似乎豁出去了,冷笑着说:“我怎么样?你说啊!”   郝英杰知道郝英才是因为“那件事”才一再容忍自己,但是自己猛踩容裴痛处的事却触及了他的底线。   又是这样!容裴对他而言比谁都重要,容裴让他去海州他二话不说就跑过去、容裴希望他留在外交部他也乖乖地留下来,只要是对容裴有利的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谁要是想针对容裴就等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被他仇视——哪怕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件事”,郝英才依然如故。   郝英杰知道这种啃噬着自己心脏的感觉叫做“嫉妒”。   明知道郝英才和容裴之间只是普通的友情,他还是忍受不了郝英才对容裴的重视。   郝英杰把头转到一边,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似乎已经被它完全吸引住了。   郝英才欲言又止。   容裴也不多问,继续专注地观看最新新闻。   而韩定一直沉默地开车,由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   这个时候高竞霆婉谢了主持人的共餐邀请,开车前往容裴家。   他为了这次采访练习了很久,所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容裴看见后的反应。   串在一起的对戒被他挂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它随着每一次心跳而起伏,仿佛一下又一下敲在他心头。   容裴对他的表现满意吗?   容裴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亲口承认他们的关系吗?   一个个问题挤进他的脑海里,光是想到容裴有可能给出的回应,高竞霆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高竞霆把车停好,掏出钥匙走进容裴家。   迎接他的是一室昏暗。   高竞霆不死心地绕遍了这间房子,却根本找不到容裴的影子。他本来想通过联络器找容裴,想了想又放弃了,重新把车开出来前往市政。   市政的灯也黑得差不多了,不过高竞霆惊喜地发现容裴办公室还亮着灯。   容裴果然还在忙!   高竞霆马不停蹄地跑上顶楼,拉开容裴的办公室门一看,却发现里面只有正在整理文件的周续玉和小肖。   期待又一次落空,高竞霆心里有些难受,他问道:“小肖,阿裴呢?”   小肖看到高竞霆也有些发愣,接着她想到下午那个引起热议的采访节目。她理了理思路,用尽量委婉地方式说出事实:“容秘书长刚刚接到个喜讯——郑应武先生明天要结婚了,所以容秘书长下班后就赶了过去。”   高竞霆安静下来。   回到云来港后他见到容裴的次数不多,他以为是自己忙容裴也忙,却没有意识到即使再忙,如果真正有心的话也不会连面都见不上。   他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应付好今天的采访,憋足劲去准备,连每一个表情都联系过很多遍、生怕没法打动容裴……但是容裴呢?   如果容裴要哄他,肯定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只让一个外人来打发自己。   唯一的可能性是容裴没打算像哄“傻子”一样哄着他,而是准备明明白白地把事实摆在他的面前。   容裴、容裴……依然是当初那个从不主动找他、也从不需要他的容裴。   高竞霆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死死稳住自己不断下沉的心,冷静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容裴的办公室。   脚步快得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似的。   周续玉问:“要不要和容秘书长说一声?”   小肖说:“当然要。”她跑到外间去联系容裴。   这时候容裴已经出了云来港辖区,听到小肖转告的事后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了。”   小肖一愣,补充道:“高上校最后也说了这句话。”   容裴说:“嗯。”   小肖知道容裴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别想问出什么,所以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容裴对韩定说:“你开了这么久一定累了,接下来给我开吧,轮换一下比较轻松。”   韩定没有反对,踩下刹车说:“也好。”   车里的空间本来就很狭窄,两个人站起来互换位置时候免不了会很贴近。   容裴注意到韩定非常小心,应该是记得自己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这种默不作声的体贴让容裴很受用,他抬手拍了拍韩定的肩膀,按着那儿微笑道:“其实熟悉起来以后我就不会有不适感。”   韩定绷紧一张脸:“再磨蹭下去的话,去到那边都天亮了。”   容裴早就习惯他的冷淡,专心开起车来。   郝英才若有所思地看着韩定。   韩定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与他对视,目光坦然、平静,没有丝毫不该有的情绪。   郝英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却又说不上是那儿不对。   他瞧不出破绽,只能转过头看向郝英杰。   郝英杰居然已经睡着了,眉头微微皱起,手下意识地按在胃的一侧,似乎是老胃病又犯了。   郝英才也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做什么。他问容裴,露出一丝不怎么正经的笑容:“阿裴你说郑应武那家伙怎么结婚结得这么突然?”   容裴和他是多年的老友,自然知道他脑袋里装着什么龌龊事。他反问:“你觉得呢?”   这反问来得正对郝英才胃口,他神采飞扬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猜是先上车后补票!”   容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郝英才,也看到脸色有些发白、静静地盯着郝英才看的……郝英杰。   容裴隐隐明白了郝英杰为什么要针对自己、也明白了这对兄弟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不过他也没法干涉好友的感情生活。   他笑着说:“听起来可能性很大,到时候我让毛球问问。”   郝英才:“……好主意!”   他迫不及待地想欣赏郑应武的精彩脸色!   容裴慢悠悠地补充:“就说是你猜的。”   郝英才:“……”      第92章      高竞霆本来想要追着去海州,却被瞿洺找上了:“有个家伙想见你。”   对于瞿洺,高竞霆的感觉其实挺复杂,不过大体来说还是感激的多。他说道:“谁?”   瞿洺说:“谢云夕,他去东部很多年,对海战很熟。现在想要到西部来,如果你们看得对眼,就把他收下来,将来一定会很有用。”   谢云夕?高竞霆在记忆里搜索着和这个人相关的信息,很快就想起了这人是谁:虽然谢云夕是白卡出身,而且父母早亡,但他非常争气,无论是学业还是办事或处事都样样出色,在十五岁时入了他外公李付钧的眼——那时候他外公还介绍谢云夕给他认识,不过因为谢云夕要去念军校,给他当玩伴的时间非常短,高竞霆连那个少年的模样都没记清。   谢云夕走的是徐教官的路子,在评价榜单上紧追在徐教官后边,是实打实的后起之秀。据说当初他还受高衡的雇佣和徐教官对上过,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输得并不难看,甚至还让许多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自那以后,他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是个很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高竞霆说:“他过来了?”   瞿洺说:“是的,现在就在军区外边等着。”   高竞霆说:“那我就去见见他吧,你也去吗?”   瞿洺说:“他的很多想法都很特别,我想和他交流交流。”   高竞霆点点头,和瞿洺并肩往外走。   连徐浪都已经开始培养自己人,他也不能继续浑浑噩噩下去了。   就算他现在追到海州,也不过是趴在容裴脚边摇首乞怜的一条狗而已。   他需要往前走,更快地往前走。   高竞霆很快就见到了谢云夕。   相比少年时那个隐约的影子,现在的谢云夕已经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穿着一身白色军装、戴着顶白色军帽,是军方外聘顾问的装束。   他见到高竞霆后摘下帽子,微笑着戴到高竞霆脑袋上:“竞霆哥,我来实现我的诺言了。”   高竞霆微微一愣,隐约想起“傻子”因为自己被嘲笑而苦闷无比的时候,还是个少年的谢云夕安慰“傻子”说:“竞霆哥别难过,以后我一定会帮你走上顶峰的。”   高竞霆一时有些发怔。他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为什么“傻子”对间接使自己遭受嘲笑、时时刻刻在敷衍自己的容裴那么执着,却把眼前这个更为让人心动的谢云夕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谢云夕已经转向瞿洺,正儿八经地朝瞿洺敬了个礼:“瞿洺姐!”   瞿洺被他逗笑了:“我们找个地方再聊吧。”   高竞霆说:“等等,我先让人把疾雷送过来,免得他们管不听。”   谢云夕说:“疾雷?”   高竞霆说:“我养的一只小家伙。”   高竞霆联系上陶溪,让他把疾雷送到军区大门。   从首都回来后疾雷有段时间很不服高竞霆,后来高竞霆冷下脸训了它几天,现在在高竞霆面前服帖得跟狗儿似的——这种野性太烈的家伙就是不能给它好脸色,稍微对它好点儿就蹬鼻子上脸。   陶溪做事向来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把疾雷带了出来。   疾雷看到高竞霆后一哆嗦,跳到他脚边讨好般蹭蹭高竞霆的裤脚。   接着它突然像嗅到了甜味的嗜甜者一样眼睛发亮,定定地看着谢云夕的方向。   谢云夕说:“竞霆哥他有点怕你啊,你一定刚折腾过它吧?”他蹲下去掏出根棒状糖果向疾雷晃了晃,“过来。”   疾雷看向高竞霆。   高竞霆有点儿讶异于谢云夕对疾雷的吸引力,却还是抬了抬下巴让它去找谢云夕。   谢云夕把糖果喂给疾雷,然后轻轻松松地把它抱了起来,用脸蹭蹭它背部柔软的皮毛:“真漂亮,从哪里找来的?”   高竞霆没有答话,摆摆手让陶溪回去。   谢云夕的到来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容裴的耳朵里,这时候他已经在郑应武家里了。   谢云夕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可不就是当初李付钧想安排在高竞霆身边取代他的人吗?   后来他作为“猎手”和高衡结识时还和谢云夕有过几次往来,他没时间顾着高衡那边时多亏了这家伙在撑着。   容裴在外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整理好着装走回屋里。   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短短几分钟,屋里的装饰就变了样:原来的婚庆蛋糕一眨眼就变成了生辰蛋糕,摆放结婚礼物的地方也变成了一堆新的礼物。   容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毛球飞到他肩膀上,右翼抬起来说:“生日,生日!快乐,快乐!”   容裴一愣,恍然想起十月又到了,十月的这一天正是自己的生日。   郑应武拍拍他的肩,说道:“我们都是没点记性的野爷们,还是你嫂子记得牢,早早就准备好了。这可是你成年后的第一个生日,有什么想要的跟哥哥我说一声!”   容裴看了郑应武刚刚娶到手的祁佳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我想亲嫂子一口。”   郑应武凶神恶煞地说:“滚犊子!”   郝英才乐颠颠地揭郑应武的短:“我怎么记得有人拍着胸脯说过‘以后我的就是你们的,就算你们想要我的女人都没问题’。”   郑应武从容回击:“说明我的思想在进步,要不然我怎么讨得着你嫂子这样的好老婆?像你这样,啧啧,准备和你的右手厮守终身?”   郝英才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脸都青了。   郝英杰除了进门时对郑应武夫妇问了好、送上了礼物之外就一直没开口,安静到谁都想不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   听到郝英才吃亏,他终于忍不住说:“我哥当然会找到个好伴。”   被他这么一插口,郑应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郝英才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没好气地朝郝英杰说道:“胃疼就休息去。”   这话可不带关心,他只是嫌郝英杰打扰了他和郑应武的互损。   郝英杰不吭声了。   祁佳发现气氛不对,对郝英才说:“英杰不舒服?我去拿点药,你先送他去客房休息。”   郝英才说:“是他的老毛病了,嫂子你不用忙。”   容裴说:“大郝,嫂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这句话很对郑应武的胃口,他赞许般大点其头:“阿裴说得没错!”   郝英才敌不过两个好友的夹攻,粗声粗气地对郝英杰说:“走吧,我带你去客房。”   郝英杰一顿,说:“好。”   郝英才意思意思地扶着郝英杰走过回廊,将他领进自己常住的客房里面。他正要转身离开,郝英杰却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砰地关上门、将他按在门板上。   郝英才怒火中烧,一把将郝英杰推开,冷眼看着他:“郝英杰,你够了。”   郝英杰背脊发颤:“那晚你怎么不说够了?你做那些下流事、说那些龌龊话的时候怎么不说够了?”   郝英才心头一揪:“因为我当时喝醉了。”   郝英杰说:“醉到神志不清还能一次次勃起,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郝英才骂道:“我确实天赋异禀,不过,我记得你当时没有醉吧?”   郝英杰脸色一白。   郝英才说:“没有醉还配合得那么好,你跟你母亲还真是一个样!”   郝英杰说:“不要扯上我母亲!”   郝英才冷笑:“儿子像母亲不是很正常吗?怎么不让我说?因为你也觉得自己下贱是吧?”   郝英杰一拳打向郝英才,却因为身体乏力而被郝英才拦住了拳头,借力将郝英杰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那天我是真的喝多了,即使还有一点儿清醒,那也是‘尝尝干一干那个女人的儿子是什么感觉’、‘最好把他干得只喜欢被人干,让那老头儿断子绝孙吧’这种想法,否则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郝英才冷漠至极的语气让郝英杰的心像是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以前郝英才对他不算亲近,但也绝对说不上仇视,该给弟弟的关心他一点都不少。他一直喜欢这个哥哥,所以在母亲那边的人要他去竞争继承人位置的时候他假意答应下来,想摸清楚情况去提醒郝英才——那些人的野心他看得太清楚了!   然而没过几天郝英才就和他翻脸了。   紧接着郝英才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家族,就好像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一样。   郝英才离开时那冷到骨子里的神情让郝英杰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而刚刚郝英才冷静的陈述又一次让郝英杰回忆起那种感觉。   他握紧拳头:“郝英才。”   郝英才看着他:“怎么?你还想再让我干你一次?对不起,你这种货色玩一次就够恶心了,现在我对着你实在硬不起来。”   郝英杰咬牙说:“郝英才!你今天给我的侮辱,我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郝英才冷笑:“就凭你吗?那你就来啊,我等着你。”   郝英杰咬紧牙关,拉开门头也不回离开了。   郝英才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会儿,转身走出门。   迎面碰上拿着胃药找过来的祁佳。   郝英才说:“嫂子辛苦了,不过这药已经用不着,因为那小子已经回云来港去了。”   祁佳说:“他一个人回去?”   郝英才说:“他有急事。”   祁佳点点头,说道:“那就出去聊吧,你们几个聚在一块的时间也不多。”   郝英才说:“那是!我得赶紧出去,要不然他们肯定会在背后损我。”   祁佳哑然失笑。   这几个男人还真是靠抬杠建立起来的。   郝英才回到客厅时韩定也刚好从外间回来,他还顺手带回几张纸质照片。   郝英才最爱凑热闹,所以一把抢过韩定手里的东西,说道:“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等他瞧了两眼,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阿裴,你看。”   正在和郑应武聊天的容裴接过他手里的纸,扫了一眼,说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倒是我们云来港的媒体还真是敬业,都到休息日了还在工作。”   韩定沉默。   纸上是小肖发过来的消息,说有几家报刊要求发表这则消息。照片拍得很完美,两位主角的脸都非常清晰,其中一位将白色军帽戴到另一位头上的动作也被永远地定格在那里。   唇语专家通过一系列照片分析他们之间的对话,翻译出了一句“我来实现我的诺言了”,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云来港的故事家们纷纷出动了,大肆猜测“白色军装青年”的身份,意有所指地将他和昨天高竞霆那场采访联系起来。   谢云夕抱着疾雷的照片也被列为证据之一。   整篇报道有理有据、有情有味,一旦刊出肯定会引起热议。   容裴瞅着韩定:“阿定你是想问要不要拦下它?”   韩定从容裴的神色就知道容裴的决定是什么了。他说:“我叫小肖放行。”   容裴点点头,转过头来却看见郑应武和郝英才都关心地看着自己。他微笑起来:“你们在担心我?没事的,谢云夕是个不错的家伙。”   郝英才嘴硬:“我会担心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怎么都不可能吃亏。”   容裴说:“我当然不用你担心,倒是你自己……你和郝英杰怎么回事?”   郝英才说:“我知道瞒不过你,就像你猜的那样,我和他之间出了点事,糟心事,不提也罢。”   容裴说:“你和他发生了关系?准确来说,是你上了他?”   郝英才一滞,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容裴说:“你的打算是?”   郝英才说:“你也看到了,他走了。”他坐到一边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总不能真成事儿吧,老头儿虽然可恨,但我没打算把他最宝贝的儿子带上歪路,要不然我也别想过轻松日子了。人就一辈子,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容裴安静下来。   郑应武是最年长的,他很快就认同了郝英才的想法,问道:“你确定你已经解决了?”   郝英才眉头皱了皱,说道:“我确定我已经解决了。”   郝英杰恨他恨得要命,肯定不会再想着要和他兄弟乱伦。   郑应武说:“那你就来海州吧,在云来港天天见面也不是个事儿。”   郝英才说:“我正有这个打算。”他把自己想转业的事说了出来。   郑应武意味深长地瞅着他一会儿,说道:“这样也好。”   郝英才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郑应武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不适合当政客。”   郝英才:“……”      第93章      陶溪是第一个发现媒体刊出了相关报道的人,他立刻联系高竞霆。   高竞霆原本在旁听瞿洺和谢云夕交流,听到陶溪的汇报后他整个人愣住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自然很清楚所有的新闻都是必须经过容裴的团队去审核的,这种报道能刊出,容裴自然也是知道的。   高竞霆跳了起来,对瞿洺和谢云夕说:“我有事先走了。”   谢云夕一愣:“竞霆哥你要去哪儿?”   高竞霆语焉不详地回答:“出去一趟。”   谢云夕抿了抿唇,没再多问。   高竞霆拉开门走了出去,一个人走向客运站。   这会儿已经是休息日,自己的车是开不出去了,只能乘搭公共交通工具。   高竞霆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不知道怎么结束这种局面,容裴那个人太冷了,好像怎么都捂不热。连满腔热情的“傻子”都没法打动他,他又有什么能耐去化解这个僵局?   他否认“自己”对容裴的感情,何尝不是因为看清了两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容裴比谁都冷静、比谁都理智,想要抽身的时候比谁都干脆,根本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光是想到容裴对这种绯闻放行时的淡漠表情,高竞霆就觉得心里阵阵发疼。   已经不是“傻子”的他,其实连容裴一点点关注、一点点热情都要不来。   所谓的代表婚姻和爱情的对戒,只不过是容裴临时拿出来解决危机的道具而已,他前段时间是“傻子”上了身才会觉得那代表着容裴的真心。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远处的山色变得迷蒙又灰暗。   高竞霆攥着车票,没有挪动到别的地方去躲雨的意思。   这时一把伞挡在他头上,谢云夕的声音从伞下传来:“竞霆哥。”   高竞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当初谢云夕陪伴着“傻子”的时候,“傻子”在干什么来着?好像天天都在催促容裴来首都玩。   按照时间推算的话,那时候容裴应该正在接受范立云的指导。   容裴说“我追过他”,容裴追求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高竞霆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次“傻子”模仿范立云的声音之后,容裴抱着“傻子”说:“师兄,我喜欢你……师兄,让我吻你……”   那种近乎恳求般的语气,是容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用上的。   高竞霆感觉心里阵阵狂躁,他伸手打掉谢云夕手上的伞,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发丝。   谢云夕看着高竞霆将近发狂的眼神,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还伸手握住了高竞霆的手说:“竞霆哥,我和你出去走走。”   高竞霆感觉到手里温热的触感,有些怔愣,毫无自觉地跟在谢云夕身侧。谢云夕去售票处买了两张票,把其中一张递给高竞霆:“给。”   高竞霆说:“黄金码头?”   谢云夕说:“没错,黄金码头。你听说过那里吧?曾经是个很美好的地方,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它现在是什么模样。”   高竞霆从谢云夕严肃的表情里嗅到了一点儿不寻常,他正色说:“那好,我们就去看看。”   于是两人坐上了前往黄金码头的列车。   傍晚时容裴又看到第二份韩定转给他的报道,他笑着对韩定说:“这种小问题不是你处理就行了吗?”   韩定沉默地看着他。   本来这种小事确实可以由他处理掉,可是他总觉得容裴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不在意,如果是由别的途径看到,容裴可能会更难受。   现在他至少可以在说完以后把话题绕开。   韩定问道:“要去拜访一下范执政官吗?”   容裴摇摇头说:“还是回去吧。”   回程是郝英才负责开车,韩定坐在了副驾座,容裴则在后座小睡。   郝英才升起了隔窗,让后座变得更安静,也让前座的对话传不到后边。   他边看着前方的道路边说道:“阿定,你和阿裴也认识很久了。”   韩定点点头。   郝英才说:“阿裴说你当初为了乐棠才留在云来港的。”   韩定说:“差不多。”   郝英才抓住方向盘的手一紧,问道:“那现在呢?”   韩定说:“为了走到更高的地方。”   郝英才说:“不可能,你的眼里没有野心。”   韩定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还会读心术。”   郝英才不再绕弯子:“你和阿裴是不可能的。”   被人直接说破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韩定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你真幽默。”   郝英才说:“我说真的。”   韩定看着前方幽幽的夜景。   已经过了凌晨,私人车辆也能上路了,所以一路上车灯闪烁,几乎把一整片黑暗都照得雪亮。   过了许久,韩定说:“真的又怎么样?”   郝英才说:“我也弄出了一个最不可能成真的意外。”   韩定说:“和你的亲弟弟?”   郝英才浑身一将,然后点点头。他说道:“我们也算是那多年的老朋友了,帮我个忙吧,帮了我,你留在阿裴身边也就更自然了。”   韩定问:“你想我帮什么忙?”   郝英才说:“陪我演戏,先营造一段秘密恋情,再慢慢地由暗转明,最后确立关系。”   韩定微顿,说道:“你不打算再结婚了?”   郝英才紧抓着方向盘,仿佛在认真地看着路况。过了许久,他才说:“爱和婚姻,对我来说并没有别人口里那么令人向往。我的父亲他曾经也很爱我的母亲,后来——他恨不得抹光所有母亲存在过的痕迹——包括我。”郝英才唇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我也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是她们,怎么说呢,总是很快就让我失去了继续接触下去的欲望——对着她们我甚至不能勃起。那一晚是个彻底的意外,我喝得半醉、意外地发现自己硬了起来以后就遵循身体的本能去享用眼前的人,可能是憋太久了,我做得很狠。这件事我确实错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挽救一下。”   韩定沉默下来。   郝英才的提议很荒唐,但是想到容裴屡屡提出要自己赶紧找个伴,他就觉得也许答应下来会是件好事。   韩定闭起眼睛想了许久,睁开眼说:“好,我们试试。”   郝英才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高竞霆已经和谢云夕抵达黄金码头。   高竞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残破的船坞、废弃的商店、东倒西歪的帝国血色旗,满街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某些角落还有几个衣着破烂、面色枯黄的人在角落蜷缩着。   谢云夕说:“在西部海岸线,像黄金码头这样的地方已经有不下三百处,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高竞霆顿了顿,说道:“云来港的崛起。”   谢云夕说:“云来港能人辈出,所以它的抢夺能力非常强,可以说云来港之所以能有今天的繁华,是因为它占据了西部百分之七十五的资源——这并不合理。”   高竞霆沉默下来。   谢云夕说:“这就是我不想成为政客的原因,他们一味地追求自己的政绩,抱成一团抢占资源。这种势头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为什么瞿正明和高叔都支持军方插手云来港的原因:遏制某些绑架青流支持率的现象,阻止私人利益集团的产生。”   高竞霆声音发哑:“你是说……”   谢云夕转过身来,正色看着他:“没错,首当其冲的就是容裴。”   高竞霆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谢云夕说:“黄金码头的情况你看不到吗?你觉得这样合理吗?帝国一直都在阻止废弃城镇的增多,西部却反其道而行之,而容裴却只是想借云来港的腾飞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你应该改变这种状况。”   谢云夕的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高竞霆却有些接受不来。他说道:“我不可能那么做!”   谢云夕终于显露了他的本性,冷眼看着高竞霆:“没有人会喜欢软蛋,尤其是容裴那样的人!你想让容裴正眼看你、想让容裴正视你的存在,你就得有你自己的原则!”   高竞霆怔怔地看着谢云夕。   谢云夕继续说:“如果你想被容裴远远地甩在身后,那你就追在他后面跑吧,当他身边的一条狗,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样的话,他可能会垂怜于你——当然,如果他变得比你强大千百遍,正巧又遇上了心里那个人的话,他可以很轻松地甩掉你。”   这个极有可能成真的设想让高竞霆紧紧地握起拳头。   谢云夕朝高竞霆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越过他攀上顶峰,我一定会帮你的,竞霆哥。”   高竞霆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黄金码头破败的街道说:“我们再走走。”   谢云夕也不逼他,轻声应道:“好。”   两个人又绕着整个码头走了个遍,最后立在海边吹起了海风。   安静地站了许久,高竞霆说:“回去了。”   谢云夕依然答道:“好。”   高竞霆回到云来港、并且和谢云夕分开之后,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   高竞霆直奔容裴家,走进了容裴房间里。   容裴很浅眠,在他推门时就醒了,做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高竞霆看着他睡袍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心里有些发痒。但是他并不是来发情的,他为确认一些事情而来。   高竞霆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谢云夕这个人?”   容裴说:“知道。”   高竞霆说:“你知道他带我去了黄金码头?”   容裴说:“知道。”   高竞霆深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容裴微笑起来:“他一定让你看到了事情的真相。没错,我的朋友很多,而那些不想当我朋友的……他管辖的辖区总会出现点问题,比如黄金码头。”   高竞霆说:“你会一直这样做?”   容裴冷静地看着他:“我是一个政客,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我都会去做。”   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语气!   好像根本不在乎……   不,本来就不在乎。   在上回的八月军演,容裴其实就已经想借着他和瞿洺的绯闻和他解除婚约——因为这桩婚约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阻碍。   高竞霆压抑着心中翻腾的躁乱,继续问道:“即使我们的想法相背违?”   容裴说:“即使我们的想法相背违。”   听到容裴这么说,高竞霆反而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他走过去亲了亲容裴,“你现在不用让着我,因为以后我也不会让着你。”   容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又无法忽略。   他顿了顿,侧头避开高竞霆的吻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还真的答应……真的不在乎!   高竞霆掰正容裴的脸,狠狠吻上他的唇。   容裴长腿一伸,毫不犹豫地把他踢到床下。   高竞霆以手支撑起身体,舔了舔唇,似乎回味着上边遗留的容裴的味道。他盯着容裴那依然疏离、依然冷淡的神情半饷,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觉得这样的我一点都不像‘他’吧?你心里其实有那个傻子的位置!很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面对终于撕开了深情表象、直接把新的一面摆到自己面前的高竞霆,容裴平静地说:“嗯,我知道。”      第94章      高竞霆走后容裴也睡不着了,他走到书房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才入口,就有人通过联络器发来通话邀请。   容裴一瞧,忍不住笑了起来,接受了对方的请求。   磁感墙上出现了一张长得相当好看的脸,那五官仿佛是上帝偏心的杰作,眼睛、鼻子、嘴巴都恰恰安放在最让人喜欢的位置上。   不是谢云夕又是谁。   容裴轻轻地一笑,挑眉说:“有什么事?”   谢云夕也微笑起来:“我是想告诉你你的破绽到底在什么。”   容裴说:“愿闻其详。”   谢云夕说:“你的破绽在于你有一颗两极化的心,明明你的内心深处只剩下一团灰烬,却又理智地维持着你柔情万千的表象。你做得非常完美,没有人能找出你的破绽,可惜别人一旦真正地靠近,只能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冰。你以为的忍让、你以为的纵容、你以为的回应,都只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别人刚刚尝到甜味就迎来剧痛,所以高竞霆一次次地发狂、一次次地痛苦绝望——你其实根本就没有爱别人的能力。”   容裴看着眼前这个从一开始就以超越自己为努力目标、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人,静静地听着他对自己的评价。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谢云夕的,他欣赏能够感恩、能够执着,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且有能力、有耐心去实现它。   他赞同地应和:“也许你说得对。”   谢云夕说:“这种态度——这种坦然到不可思议、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就是我可以趁虚而入的根源。”   容裴乐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早年的八点档电视剧,里头新人总是对旧人说“我比你年轻”。他眉头微扬,朝谢云夕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谢云夕眼底露出一丝黠意,静静地瞅着容裴一会儿,说道:“和我谈场恋爱。”   容裴一愣。   谢云夕哈哈一笑:“能让你变脸的事可不多。”他那双像乌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容裴,“我们背着竞霆哥偷偷来一段情,难道不是一个刺激的好主意?你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容裴淡淡地说:“难道你就懂?”   谢云夕笑眯眯地说:“这让你有负罪感吗?还是你在害怕?现在说这些未免太假了,毕竟你曾经和林静泉交往过六年。”   容裴不说话。   谢云夕拍板定案:“那就这么说定了。”   容裴起初还以为谢云夕在说笑,等到第二天谢云夕穿着外卖服敲响自己房门时他才发现谢云夕是来真的。   谢云夕说:“我亲手煮的药膳,可以清心明目、凝神静气,你吃了以后晚上睡得好一些。”   容裴说:“我不喜欢药的味道。”   谢云夕说:“我保证绝对没有药的味道。”   容裴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走进饭厅。   谢云夕自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边。   容裴说:“一起吃?”   谢云夕眉开眼笑。   容裴说:“你很闲?”   谢云夕很坦诚:“确实很闲,你知道的,我在东部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西部这边的事又没有真正上手。”   容裴说:“难怪。”   谢云夕把菜统统摆出来,热心地给容裴盛饭:“不欢迎吗?我已经想好下次该怎么见面了,我带疾雷出来遛弯,它自己乱跑撞上了你,于是我们‘假意’一起散个步,怎么样?”   容裴说:“随你。”   谢云夕没在意他的冷淡。   容裴这个人很难捉摸,你对他好他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你根本没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放进了心里。   是个很难弄到手的家伙。   谢云夕问:“那我应该可以叫你阿裴?”   容裴挑眉:“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适应一下亲近?毕竟要是后期再来适应会很煞风景。”   谢云夕一怔。   容裴站起来走到谢云夕身边、将谢云夕抱在怀里,修长而有力的手缓缓扣住谢云夕的手掌,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手指。   那暧昧的节奏与彼此的呼吸极为相近,令谢云夕浑身发僵。   容裴收紧手臂,将下巴搁在谢云夕颈边,吻了吻他的耳垂:“你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谢云夕早就知道容裴善于控制人心,真正遇上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容裴应该在忍耐着生理上的不适感,但那美好的触感、灼热的气息都真实得让人无法抗拒,谢云夕的心无法自控地猛跳起来。   谢云夕忍耐着心底的骚动,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你喜欢吗?”   容裴亲吻他的脸颊:“你觉得呢?”   谢云夕觉得脸上在发烫。   在容裴面前他就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手段嫩得不得了。   容裴笑着放开他,坐回自己的位子慢悠悠地说:“做得不错,下次可以把味道调淡一点。”   谢云夕如梦方醒。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难怪高竞霆放不开容裴,眼前这个人如果想要伪装的话,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   那他为什么不在高竞霆面前继续伪装下去?   容裴似乎洞彻了谢云夕的疑惑,他淡淡地说:“现在他对我的感情是他没办法成长起来的最大阻碍。”   谢云夕愣住了。   容裴说:“现在我们需要的并不是感情的升温,而是加快成长的脚步,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谢云夕说:“所以……”   容裴瞧向谢云夕,目光带着笑意:“你在他身边不是挺好吗?告诉他一些我不想亲自告诉他的事、引导他做一些我不能亲自教他做的事,这样很不错。”   谢云夕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一会儿,才说道:“我明天再来给你送饭。”   容裴没有回答。   谢云夕强调:“我以后天天都会过来。”   容裴说:“嗯。”   谢云夕有些受不了他冷淡至极的回应,收拾好食盒就往外走。走到一半,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回过头说:“昨天没赶上……生日快乐。”   容裴微微地笑了:“谢谢。”   谢云夕忍不住说:“……高竞霆他根本不记得,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容裴说:“你在意高竞霆不记得你的生日吗?”   谢云夕说:“我不一样,我是因为李老对我的恩情才……”   容裴说:“那就对了。”   谢云夕愣愣地看着他。   容裴安静地与他对视。   谢云夕心头一震。   他不自觉地想起当初拉着自己不停地下战场,虐得自己缓不过神来,最后却站在废墟上对自己说“今天我生日,谢谢你陪着我”的猎手。   明明就是在意的、明明就是希望有人陪着的,可又那么狠心地把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这个人其实比谁都嘴硬、比谁都执拗。   谢云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明知道这么想是非常对不起厚待自己的李老爷子,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试着把这个人从高竞霆手里抢过来。   所以他放弃了在东部经营了那么久的好局面,直接跑到西边来。   作为交换,他会尽全力帮助高竞霆成长。   谢云夕不想容裴看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扭开头说:“我明天再来!”   他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容裴静静地坐在原处,解决桌上的药膳。   谢云夕做起事来成熟得很,刚刚的表现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家伙,单纯到他几乎都要心动了。   容裴将目光移到一边的最新刊物上,看着那张高竞霆和谢云夕在雨中牵着手走向售票窗的封面照片。   偷情这个主意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挺有趣的——尤其是在高竞霆正巧也在和谢云夕闹绯闻的时候。   如果是以前的“高竞霆”发现了这种事,一定会委屈无比、愤怒无比,以直接到不可思议的方式来质问他。   现在的高竞霆可就说不定了。   容裴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期待高竞霆的反应——面对“蜕变”了的高竞霆,他心里头总有种恶劣得要命的恶意。   谢云夕做事一向非常谨慎,可惜他忘记了云来港是什么的地方。   除了容裴高度掌控着云来港的动态之外,高竞霆身边也有一个人在云来港经营了将近二十年:安管家。   在知道谢云夕乔装前往容裴家后,安管家很快就起了疑心。再将容裴、高衡的关系,以及谢云夕和高衡都呆在东部好些年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安管家马上就瞧出了其中的异常。   就在安管家犹豫着是要先把这件事告诉高竞霆还是先找谢云夕谈一谈的时候,高竞霆就找上门了。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以一种从来没有过诚挚姿态坐在他面前,郑重地说:“安管家,请你帮我。”   安管家几乎要老泪纵横了。   这是他最在意的后辈,他的弟弟却两次都害了这孩子,现在这孩子却带着以前绝对不会有的尊敬来请求他的帮助。这样的转变让安管家感动无比,他说道:“竞霆,你想做什么?”   高竞霆说:“谢云夕是来帮我的吗?”   安管家惊讶地看着他。   高竞霆说:“以前‘我’有种惊人的直觉,要是抱着其他意图来到‘我’身边的,我常常能够察觉出来。比如谢云夕,虽然他和容裴很相像、能力也很出众,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关于他的部分是非常少的。所以我觉得谢云夕和我的关系应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密。”   安管家说:“没错,那时候你并不喜欢他。”   高竞霆说:“那么,他为什么两次都到我的身边来?”   安管家顿了顿,决定据实以告:“开始时老爷子是准备让他取代容裴。”   高竞霆闭上眼。   他虽然大概猜到了一点,但是万万没想到外公居然安排到了这一步。   高竞霆问道:“容裴……知道吗?”   安管家微微一滞,说道:“知道。”   那时他奉命敲打容裴,有这么个人选当然会转告容裴。   一段漫长的沉默横亘在高竞霆和安管家之间。   过了许久,高竞霆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他继续问:“那么这一次他来西部的原因又是什么?”   安管家说:“今天谢云夕去找容裴了。”   高竞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安管家说:“我有个还不太确定的猜测,但是也八九不离十——谢云夕在东部的时候可能接触过容裴,他来西部的原因可能也与容裴有关。至于相隔整个帝国的他们怎么能凑到一块,想想高衡就明白了。”   高竞霆拳头微微攥紧。   他确实明白了。   谢云夕从见面开始就着意地制造他们的绯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企图教唆他与容裴为敌,将这些举动摆在一起分析,谢云夕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在不留余力地离间他和容裴。   容裴知道谢云夕最开始出现的原因、知道谢云夕一手制造绯闻、知道谢云夕带他去黄金码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因为在容裴心里,他再也不是那个“傻子”了,连让他生出争取念头的理由都没有。   他们之间唯一还有实质意义的,只有那一纸婚书。   高竞霆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一样,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即使已经不是“傻子”,他依然有着积极的天性。   这些日子以来不断降临的灰暗有志一同地压挤着他的意志,几乎让他濒临崩溃,可是“傻子”在他心里留着一颗火种,只要让他看到一点希望就能变成燎原野火。   ——就算只有一纸婚书,操作得好也能迎来美满结局。   高竞霆的目光很快就变得坚定起来:“安管家,我可以接手一批可信的人吗?”   安管家说:“当然,那都是为你网罗的。”   高竞霆一顿,问道:“为什么以前你一直不把它交给我?”   安管家说:“老爷子说了,在你可以判断出谁能信任、谁不能信任之后,才能把人移交到你手里。家族培养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财富,即使你是高荣成唯一的儿子、李付钧唯一的外孙,也不能浪费家族的资源。”   高竞霆诚恳地说:“我以前一定让你们很失望吧?让父亲、让外公、让安管家你……还有让阿裴,都很失望。我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无法做出,只能依赖你们的维护过日子。”   安管家眼睛湿润了。   他说道:“那不是你的错,那只是意外。”   高竞霆说:“错了就是错了。”   他静静地将过去的事过了一遍,对比容裴对过去的“傻子”和对现在的“自己”的做法,就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容裴确实打算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在他仗着自己是个“傻子”,一次又一次向容裴索求回应的时候,容裴是真的被打动过。   但是那一时的垂怜并不是可以长存的爱情。   它短暂得像流星,一眨眼就会消失。   比如在面对“蜕变”后的他,容裴就立刻收回了它。   说到底,就跟他不相信自己可以永远名正言顺地站在容裴身边一样,容裴也不相信他对他的爱能够维持多久。   他们之间缺乏相互信任。   非常地缺乏。   即使他装成“傻子”留在容裴身边,也不可能真正地心意相通。   高竞霆忍不住将自己在绕着黄金码头走那一圈路时下定的决心告诉安管家:“我一定会变成阿裴希望我变成的那种人。”   安管家没有说话。   高竞霆继续说:“从一百分开始扣,最后可能相看两厌;但是从零分开始往上加,一定会越来越好——现在我对起点就是零,阿裴对我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只要我肯去做,结果肯定不会变得更糟糕。”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能重拾自信、不被现实压垮的办法。   也是他唯一有把握做到的笨办法。      第95章      十月下半旬,云来港的秋季即将接近尾声,金黄色的海岸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冬草,这种耐寒植物为整个西部铺就了一张延绵万里的青褐色地毯。   国议会后云来港市政的各项事务都落到了实处,按照国议会批复下来的预冬提案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在这种半忙不忙的时期,容裴发现自己视为左右手的韩定有了点变化,比如下班后偶尔也会准时离开市政、似乎是去赴约。虽然这种小变化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放在韩定这种习惯把时间精确到秒的人身上却极为不寻常。   同时郝英才借故往市政跑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且每次往韩定那边绕,意图非常明显。   这天下午容裴终于忍不住逮住郝英才说:“你想干什么?”   郝英才但笑不语。   容裴敲敲桌沿:“你在追阿定?”   郝英才瞅着他,还是不说话。   容裴说:“玩真的?”   郝英才说:“玩真的,不然我怎么会找熟人下手?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有好感很正常。”   容裴搭上他的肩,举了个例子:“我和你也认识很久了。”   郝英才一滞,说道:“这不一样。”   容裴说:“哪里不一样?”   郝英才耳根处的皮肤恰到好处地红了起来,佯作恼羞成怒:“感觉不一样!”   见到郝英才这样表态,容裴倒也信了几分,微笑调侃:“大郝,你这次眼光倒是高了不少。”他勾住郝英才的脖子,“好好努力,要帮忙就找我。”   这时门边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韩定安静地站在门边看着他们。   郝英才看向他。   韩定也会意般对上他的视线。   容裴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好友是怎么看对眼的,不过这种状况他怎么想就怎么好,于是摆摆手说:“阿定,大郝说有事要和你商量。”   韩定“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容裴,对郝英才说:“走吧,去我那边。”   郝英才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离开容裴的办公室,等转到回廊的尽头时郝英才才开口:“有时候阿裴其实挺好骗的。”   韩定说:“因为他信任我们。”   郝英才沉默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行为:这会让他陷入谎言的漩涡之中,必须日日夜夜地伪装、时刻不停地以新谎言来修补漏洞。   他必须连容裴也骗了。   郝英才看向韩定,却发现韩定目光沉着地看着前方,对于做这种事似乎没有太大的障碍。   韩定脸上的疤痕经过岁月的洗炼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狰狞,看上去像个独特的纹理一样印在他脸上。   郝英才记得韩定和他们说起过这个伤疤的由来,那是他少年时被欺负时留下的印记,当时咬牙切齿说要牢牢记住那份耻辱,所以没有处理过疤痕。   郝英才和容裴听完后都觉得有些意外,毕竟韩定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半点激烈的情绪——更别提记恨谁那么多年。   难道在韩定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比谁都要深的感情波动?   想到这里,郝英才心里突然打了个突。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提议是不是有些愚蠢,伙同韩定向容裴做戏,会不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   让这样的韩定留在容裴身边,日后会不会带来什么变故?   郝英才邀请道:“待会儿一起去吃个饭?”   韩定说:“没问题。”   郝英才说:“那好,我来接你。”   然而就在郝英才准备借“伪装”的时机好好试探试探韩定的时候,他的人生走到了另一个拐点。   这时候的郝英才并不知道这回事,他跟往常一样开车回到外交部。   还没踏进自己的办公室,郝英才就听到底下的人就跑过来汇报:“老大,上边在找你。”   现在云来港外交部在郝英才上边的自然只有一个人,郝英才皱了皱眉,还是敲响了郝英杰办公室的门。   郝英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郝英才推门走进去。   郝英杰的气色好了许多,深黑色的正装衬得那张俊朗十足的脸格外出色。   他锐利的眼睛看向郝英才,不冷不淡地命令:“关上门。”   想到外交部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上,郝英才也没有在意这点小细节。他依言把门关上,说道:“有什么事吗?”   郝英杰双手交叉,支在下巴下边冷冷地盯着郝英才的脸:“你整天往市政跑是什么意思?”   郝英才笑得非常温柔:“没什么意思。”   郝英杰说:“不要装了。”   郝英才说:“装什么?”   郝英杰直视他:“以你那点儿演技、那点儿心机,预先谋划好可能还有点儿天赋,临场发挥简直就不堪入目。我那天要不是病得厉害,也不会被你拙劣的演技带跑。”   郝英才眉头紧皱:“开什么玩笑?”   郝英杰冷笑:“你一转脚就跑去追求别人,实在是个大败笔。郝英才,你唯一的优点就是你还留着心里头那点儿血性,现在决定把它也扔了吗?”   郝英才说:“我没空听你胡扯。”   他正要开门离开,却猛地瞧见正对着郝英杰的磁感墙上出现了“那一晚”的影像。   没有声音的画面就像是一部无声默片,可那激烈的动作和缠绵的亲吻昭示着画面中的两人都被对方的身体深深吸引。   郝英才额头青筋隐隐暴现:“你留着这个干什么?删掉!”   郝英杰笑了起来:“你过来。”   郝英才不动。   郝英杰用拇指和食指抵着下巴,笑意不减:“不过来我就把它交到老头子手上。”   郝英才看着郝英杰浮动着暗涌的冰冷眼神,打了个寒颤。   他莫名地相信郝英杰绝对会说到做到,毕竟这个家伙看似正常,实际上有着比谁都要决绝的个性!   郝英才只能依言走近。   郝英杰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嘴唇被用力啃噬着,郝英才很快就尝到了自己的血。他猛地推开郝英杰:“你简直是疯了。”   郝英杰冷笑:“那也是因为你。”   郝英才浑身一僵。   郝英杰命令道:“坐到办公桌上。”   郝英才咬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郝英杰掀唇冷笑:“老爷子。”   郝英才气急:“你!”   郝英杰说:“坐上去。”   郝英才深吸一口气,照着郝英杰说的办。   郝英杰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只是在试探,但试探的结果却证明他猜对了。   这个哥哥依然是当年那个口硬心软的哥哥——他也不想想把录像给老爷子看的话谁才会有损失——绝对不会是他这个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的郝家长子!   那么他为什么要接受威胁?   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就是为了他。   为了他这个弟弟。   这样一来郝英才那天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伤人的话就很明白了,他觉得这样对彼此都好。   为了他这个弟弟。   这样一来郝英才那天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伤人的话就很明白了,他觉得这样对彼此都好。   郝英杰抱住坐到桌上的郝英才。   他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这个哥哥的原因是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只要能见到这个哥哥就觉得很快乐的原因是什么,但是那天自己被这个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身体深深地填满,终于让他意识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到底是什么。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想要独占眼前这个人,让彼此都只属于对方。他甚至见不得郝英才为亡母伤神,耍手段让父亲把他亡母的遗物统统清理干净。   那时候郝英才……那时候……   郝英杰浑身一颤,感觉身上的血液几乎都快凝固了。   ——就是那时候开始,郝英才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   郝英杰收紧手臂,将郝英才牢牢地抱紧。   郝英才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郝英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   郝英才一愣,莫名地想到郝英杰还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整天都黏着自己。   也是这样把脑袋埋进自己胸前,乌黑的短发揉起来非常舒服。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将手按在郝英杰脑袋上。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时,他一把开郝英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打开门时冷风灌入衣领,令郝英才感到阵阵发寒。   那时候他谁都恨,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得乖乖做个最好的继承人,端出完美哥哥的样子对这个弟弟宽容有加。   每一次木着脸任由这个弟弟亲近自己的时候,他都在想着等继承郝家的那天,就把这个弟弟和继母一起扫地出门。   可是偶尔感受到这个弟弟天真的依赖时又会有负罪感。   直到这个弟弟有了和自己争夺继承人位置的权利、直到这个弟弟获得了父亲的全部宠爱、直到他母亲存在过的痕迹被统统抹去,他才发现原来会被扫地出门的可能是自己。   郝英才有自己的骄傲,他决然地离开了郝家,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现在这种情况……未免太讽刺了。   郝英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联系了韩定:“午餐取消吧。”   韩定一向很敏锐:“计划也取消?”   郝英才说:“对不起。”   韩定说:“没关系。”   这标准得像国际礼仪规范的对话让郝英才失笑,他切断通话,又联系了容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要戒酒。”   容裴说:“以免再次酒后乱性?”   郝英才说出第二个决定:“我要离开云来港了。”   容裴一愣:“你不是……”   郝英才说:“我本来想找韩定和我演场戏,结果被识破了。”   容裴心思转得快,郝英才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大半。想到韩定的个性,他问道:“你怎么说动阿定的?”   郝英才只能把这个问题抛回韩定身上:“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他的,你想知道就问他吧。”   容裴点点头,继续追问:“那你准备去哪里?海州?”   郝英才说:“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   容裴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可能?”   郝英才说:“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接下来要去哪里,包括你。”   容裴一顿,问道:“这么严重?”   郝英才说:“是。”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看不见未来有任何美满的可能性。   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怎么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容裴叹了口气:“平时能够联系吗?”   郝英才沉默。   容裴也不说话。   他们早年就相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分别太久,他早就习惯了有这么个朋友在身边。   郝英才突然要走,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是他没有理由阻止郝英才。   容裴说道:“那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要联系我们。”   郝英才满嘴苦涩,转过身不去看容裴的表情:“一定。”说完他疾步离开,生怕再逗留下去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容裴心情不太好,走到窗边站了一会儿。   不知从哪飞回来的毛球扑棱着翅膀站到他肩上,说道:“晚秋,晚秋!”   容裴笑了:“没错,确实已经是晚秋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顿了顿,他揉了揉毛球脑袋上的羽毛,“带你去找疾雷玩去不去?”   毛球很高兴:“去,去!”   容裴带着毛球出发前往军区。   作为云来港唯一的秘书长,容裴有着随时视察军区的权利,所以他出示自己的身份卡后就畅通无阻地进入军辖范围。   他首先去的是瞿洺那边。   瞿洺正在校场练兵,见到他后露出明快的笑容:“来视察吗?”   容裴说:“国议会以后我就闲下来了。”   瞿洺说:“你也闲不久了,冬季可是忙得让你脚不沾地的忙季。”   容裴笑了起来:“那也是。”   瞿洺说:“要不要去见见那群小崽子?被你带过以后他们都不服我管了。”   容裴说:“要真是那样你就可以把他们踢走了。”   瞿洺正要说话,却看见一只雪白的鹦鹉朝这边飞了过来。   见到有女士在场,这只极通人性的小家伙轻轻抬起翅膀搁在胸前,朝瞿洺致意:“你好!”   瞿洺被它逗乐了。   容裴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很喜欢疾雷吗?”   毛球将爪子往前抬了抬,露出自己抓着的东西:“信!信!”   一封白色的信被它银灰色的爪子紧紧地抓着,信封皱得厉害,只能隐约看出上头写着“致容裴”三个字。   番外狼与犬·续   自从回到云来港后,陶安就很少见到徐浪。   徐浪在云来港大学进行了一次招聘,意在选拔一批新人进行培养,预示着徐氏分部要开始进一步扩张了。   徐氏作为帝国仅有的八家金牌商会之一,是许多人都趋之若鹜的,因而这次招聘激起了年轻人群极大的热情。   陶安无论怎么换台都能看到徐浪的脸,只能切换到军演频道,关注最新的军事情报。等节目播完以后他就回房间登陆演练平台,高竞霆和陶溪给他的账号还在,但他偏就不太想上。   陶安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好玩的主意。   他登陆“小九”去找赵洋磕叨了一会儿,摸进野狼军团总部准备砸场。   陶安熟门熟路地摸进有自己负责训练的那个小队里头,瞅见他们似乎正在等待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谁是头儿的?我要挑战你们!”   他的副队长上前说:“今天可能不行,我们队长还没过来。”   陶安注视着自己的副队长,那是个刚刚从军校毕业的正规生,照理说他应该至少捞到个士官当当的,结果却被家里安排到高竞霆身边当个小士兵。   能力是不用说的,就是有点老实,连陶溪安排他这么个外人来当队长这家伙也没有任何异议。   叫什么名字来着?程晖?   陶安亮出自己的军团标记,表明自己是徽章的人。他笑眯眯地说:“乖,别害怕,我们来打一场。”   程晖一激灵,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小女孩”。顿了顿,他说道:“好,你回去带人来。”   程晖突然这么爽快,陶安顿时觉得有些没劲。但是调戏到一半可不能半途而废,而且他只要是想亲自验收一下自己的训练成果。   陶安回徽章叫齐了当前没有开战场的人开了战场。   程晖很快就进来了,两个指挥官例行地见了一面,开始进行演练。   陶安惊异地发现脱离了自己的指挥,程晖发挥得比往常要更出色。虽然可能因为平时都没什么机会掌控全场、指挥起来还有点生涩,但对于一个刚刚毕业的军校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军校里面眼高手低、夸夸其谈的人可不少啊!陶安全心投入战局,毫不留情地挑出程晖的破绽逐一击破。   他花了大半个小时就将程晖指挥的队伍打得节节败退。   看着“小九”的胜率又高了一点,陶安笑眯眯地和程晖握手:“我打得很开心。”   程晖已经从刚刚的失败里面缓了过来,他还击:“那队长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陶安瞪大眼看着一脸老实的程晖。   程晖想不明白为什么陶安出身那个徐家,性格却与陶溪有那么大的差异,有些时候他还真符合“小九”的外表——活像个长不大小孩子。他伸手揉揉“小女孩”的头发,问道:“队长你心情不好?”   他那似曾相识的语气和神情让陶安愣了愣,然后他矢口否认:“才没有!”   程晖还是很老实的样子,关心地劝道:“不开心的话最好是睡个好觉,不要勉强自己。”   陶安最受不了别人好言好语的劝说,于是他不甘不愿地说:“好吧,我下了。你刚刚指挥得不错,再带着他们下几场吧,有问题可以攒起来等我上来再问——连我都不懂也没关系,我们还能找赵洋呢。”   程晖点点头,对陶安突然认真起来的语气也不觉得突兀。按照年龄来看,陶安确实比他们要大一岁,只是长相显小而已。   陶安退出演练平台,揉揉眼睛准备回房间,就碰上了迎面开门的徐浪。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到徐浪带着两个面嫩得很、还是学生模样的家伙走进来,那是对双胞胎,年纪不大,又都长着可爱的娃娃脸,乖顺地跟在徐浪后边就像两个小孩子。   见到陶安,他们齐声喊:“陶哥!”   陶安:“……”   沉默了一会儿,陶安还是很礼貌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摆出前辈的姿态:“你们是考进徐氏的实习生吗?”   双胞胎被问到了点子上,高兴地和陶安分享自己的喜悦:“徐哥说直接让我们当正式职员!”   陶安说:“那你们一定很厉害。”   双胞胎脸上有着耀眼的光芒,谦虚地说:“是徐哥人好。”   好人?陶安啧啧两声,把不以为然的话吞进肚子里。他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你们有正事要做吧?我先回去睡一觉。”   双胞胎说:“陶哥你去吧!”   陶安转身回房。   由头到尾,他和徐浪连眼神接触的次数都不多。   陶安不喜欢想太多,钻进被窝里很快就睡得香甜无比,因而他并没有察觉不久之后徐浪就走了进来。   徐浪看着陶安小孩子似的睡颜,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是把两个双胞胎带回来办点公事,顺便想问问陶安要不要也到徐氏来帮忙,他准备单独给陶安开辟演练平台的业务、让陶安拥有自己的势力,两个双胞胎是招来和陶安作伴的。   刚刚和陶安迎面撞上了,他还怕陶安会误会什么,没想到陶安一转头就酣然入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要么陶安没有完全误会,要么……陶安根本不在乎。   徐浪握紧了拳头。   陶安会在意吗?当然不会。——陶安巴不得和他解除婚约!徐浪转身走出房门,重新回到书房。看着一脸开心的双胞胎,他说道:“这事先缓缓,不要跟陶安说。今天到这里就好,你们回去着手准备吧。”   陶安并不知道徐浪的打算,他醒来的时候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闷得发慌。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陶安利落地坐起来穿好衣服。   容裴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高竞霆治疗后的后遗症是“放大效应”,也就是说接受新疗法治疗的人会把记忆里不好的部分无限放大,那种负面感觉完全遮蔽了其他感觉。   陶安当然明白自家哥哥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原因:徐浪的情况和高竞霆非常相像,而徐浪这些日子的表现也很像出现了“放大效应”,几乎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唯一的解释就是徐浪的内心被负面感觉笼罩、只能依靠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而且徐浪看到他的时候,一定像上次在云来港重逢的时候一样恨他恨得要命。   陶安抚着胸口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飞快完成洗漱,到冰箱里叼了两片吐司、拿了罐牛奶上楼。   他必须要更努力更努力,才能摆脱现在这种困窘的状况。   陶溪那边也不能去了,那毕竟是军方人聚合起来的军团,他挤在里面怎么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留在徽章好好表现,争取接任赵洋的位置是个好选择——赵洋说他马上就要跟徐邵一样转向外雇顾问那一行,问他敢不敢接手。   虽然知道这里面未尝没有自家哥哥的面子在,但陶安还是很心动。   心里有了决定,陶安就常常上“小九”的号去磨练程晖。   陶溪那小子还不算太坏,陶安不想半路撒手给陶溪留个烂摊子,所以他卯足劲地指导程晖。   程晖由头到尾都学得很认真,没几天就进步神速,胜率已经不是一面倒地往下掉了。   陶安笑眯眯地说:“很好,你出师了。”   程晖见他心情不错,邀请道:“今天是军区开放日,你要过来玩玩吗?”   陶安想了想,自己好像好久没有出过门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他点点头:“也好,我这就过去。”   程晖说:“我到门口接你。”   陶安爽快地应了个好字,军区那么大,程晖不来接他还怕自己会迷路。两个人很快就会师了。   程晖说:“等一下见到那群牲口,队长你可得悠着点。”   陶安问:“为什么?”   程晖说:“最近我老是和‘小九’对战,他们天天都在起哄,所以我跟他们说今天‘小九’会过来。”说完他朝陶安眨了眨眼睛。   陶安:“……”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家伙老实呢!   不过陶安可不是脸皮薄的人,他皮厚得很,一点都不害臊,大大方方地跟程晖去见自己的队员们。   陶安在野狼里的模样没怎么修整过,所以其他人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发现“小九”是他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瞪了出来。   陶安嬉皮笑脸:“怎么?想不到是我?有够吃惊的吧!”   见到自家队长恶作剧成功后露出的笑容,队员们对视一眼,突然一拥而上,抓起陶安往天上抛——然后又默契地接住。   程晖唯恐天下不乱地指挥:“不停地抛,直到他求饶为止!”   队员们立刻照办。   反复被抛高、跌落、再被抛高、再跌落的陶安被他们搞得整颗心忽上忽下,很没骨气地讨饶:“我错了!啊啊!以后再也不玩儿你们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停下,快放我下地!”   队员们很仁慈地住手。   程晖把他从队员们手里接下来。   陶安抬起头,只见程晖脸色带着爽朗的笑容问道:“心情好多了吗?”   陶安很久没流过的眼泪突然就蹿了出来。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唯一可以触碰到的人,难以控制地哽咽起来。   程晖拍了拍他的脑袋。   陶安飞快地在程晖身上抹干眼泪,恶狠狠地说:“马上给我来战场!”   程晖说:“奉陪到底!”   队员们也应和:“奉陪!奉陪!我们可不会输给哭鼻子的家伙!”   陶安骂道:“可恶,你们这群混账!”   却是破涕为笑。   陶安上“小九”的号和程晖他们对战好几场,午饭时间就到了。一伙人在食堂用了饭,又重新回到演练平台里面,只不过换成陶安带队去挑战其他军团。   和队员们一起玩的感觉似乎比平时更开心,陶安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直到程晖提醒说要吃晚饭了,他才停止发起那无休止的挑战赛。   指挥了一整天,陶安实在是饿得慌,连军区食堂的饭菜都觉得格外香,他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容:“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程晖见陶安的菜差不多见底了,把自己的那份也夹了一点给他。他说道:“这种强度的玩法对你来说太耗体力了,多吃点。”   陶安正好道谢,却猛地看到了脸色铁青的徐浪就站在自己和程晖跟前。   徐浪没有管周围人的侧目,他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陶安刚才对程晖露出的笑容,以及程晖亲昵地把菜分给陶安的场景。   那个画面让他心里充满了暴戾的情绪。   徐浪说:“跟我回去。”   陶安脸色一白。   程晖说:“徐先生,陶安……”   徐浪额角青筋微现,压根没有理会程晖的意思。他盯着陶安重复道:“跟我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陶安知道现在的徐浪不是那个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阿狼,甚至就连那个执意要和他定下婚约的徐浪都不是,要是他敢反抗的话,这个“徐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他咬咬牙,站起来跟着徐浪离开。   一路上徐浪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陶安胸口发胀。   等差不多抵达徐宅,陶安心里一阵发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解释:“今天是军区开放日,我去找他们玩……你知道的,我在陶溪那边也有账号,他们都是我的队员。徐浪,你……”   徐浪猛地踩下刹车。   他面色狰狞地抓住方向盘,控制着自己不要把怒火发泄到陶安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很平静的语调说道:“你知不知道看到你和程晖相处时的场景想的是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你可能背着我和他往来很久了——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你背叛我!为了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一遍又一遍地压下这些念头——就好像我这段时间压下每一个想狠狠地把你抱起来、狠狠地占有你的念头一样。所以我很少出现在你面前——我怕伤到你,我怕我们之间再出现永远也难以挽回的裂痕——”   陶安的心一颤。   徐浪似乎终于把心里翻腾的怒火压下去了,连神情都变得很冷静。他伸出手轻轻地将陶安带进怀里,把脑袋埋在陶安颈窝里。   陶安愣愣地任由徐浪抱紧自己。   只听徐浪的声音跟他的心一样在隐隐发颤:“……陶安,我们之间不要再有别人好不好?”      第96章      容裴从毛球手里接过那封信。   瞿洺打趣:“这年头还坚持写信的人可不多,看来这家伙很有情趣,要我转过身去吗?”   容裴说:“当然不用。”他当着瞿洺的面拿出信来看。   事实上看到信封上的三个字时容裴就认出了那熟悉的字迹,因为那几乎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那时高竞霆总是静不下心来练习,每次练字他都得哄很久,那简直是容裴最有耐心的时候了。然而等到练成之后,这家伙写的字却连一丁点儿他的影子都找不到,瞧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军人的硬派风格——字如其人。   容裴扫过纸上的内容。   那是一长串他和高竞霆以前常玩的密码游戏,通过解读图文得出一些代表时间和坐标的数字。   高竞霆以前爱极了这个游戏,百玩不腻,心血来潮时总爱拖着他以整个云来港为场地到处跑,每次旅行时更是玩得让人心惊胆战——容裴每次陪他出去都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找人,导致他非常后悔将这玩法教给高竞霆。   容裴看着短短的信笺,心里面有种不清不楚的感觉在轻轻漂浮着。   那些日子他也有烦躁到只能用烟草浇熄忧闷的时候,但仔细回想一下,那滑稽到引人发笑的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容裴回过头来,笑着对瞿洺说:“我可能没法去看那群小崽子了。”   瞿洺挑挑眉:“有约?”   容裴扬了扬手上的信:“不算,只是有了条比较确切的活动路线而已。”   瞧见容裴眉头舒展了不少,心情显然变得很愉快,瞿洺当然不可能拦着:“那你去吧。”   容裴带着毛球走出瞿洺的营地,按照第一个时间点对应的坐标找到相应的地点。   那是军区里的一道横跨两座小山的天桥,容裴朝守在天桥一侧的卫兵点头致意,走到信中给的地点往前眺望。   一队士兵正在往天桥这边跑来,步伐整齐而有力,看得出他们的军官确实训练有方。   这是午后例行的出操。   容裴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队伍前方的高竞霆。   秋日艳阳的照耀之下,高竞霆的身材看起来显得更为挺拔,即使是在一群体能出众的士兵里头也有鹤立鸡群之感。   高竞霆长着张英俊过头的脸,可惜看起来有些冷峻,要不是他事事身先士卒,可能还真难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不知道在面对其他人时,他心里那团象征着热情、象征着激情的火有没有熄灭?   容裴注视着高竞霆。   高竞霆也发现了容裴,他抬起头望向天桥的方向,远远地与容裴对视。   那灼热的视线仿佛要看进容裴的心里头。   容裴静静地看着长蛇般的队伍跑往他们营地那个方向,拿出结合周围环境的提示破译出另一个密码,很快就到达第二个目的地。   高竞霆已经开始给自己的士兵讲解理论,他扫视着宽阔的讲厅,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以后他才开口:“有人对我说‘长官,我们并不需要学习系统性的理论知识’,没错,训练纲要里面没有这个要求,但是我觉得我的每一个兵都是要成为军官的!而且在你们之间会不断地有人从青流军官晋升为蓝流,因为这是我们的时代,我们最不缺的是什么?——是机会!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做好准备!你们来告诉我,我们到底需不需要学好理论?”   如雷鸣般的回答整齐而有力,响彻了整个讲厅:“需要!”   高竞霆露出嘉许般的笑容。   随着互动展开,士兵们放在高竞霆的目光非但没有转移开,反而越来越集中,狂热、坚定、纯粹等等军人应有的情绪也渐渐被高竞霆彻底地调动起来。   估摸着听得差不多了,容裴出讲厅望向门外的空地。   毛球正在那儿和疾雷玩耍,毛球特别喜欢疾雷耳朵上那两簇黑毛特别感兴趣,不停地用翅膀去撩拨。   那一根根小小的黑毛可是疾雷听力过人的原因,对振动特别敏感,毛球这么玩儿简直是可着劲地折腾着这个大家伙。   所以就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一只体型和人类少年相近的大猞猁被小小的白色鹦鹉追得落荒而逃。   容裴微微一笑,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展开手里的信,破译出第三个密码对应的目的地。   收好信出发。   第三个目的地是高竞霆辖内的远程辅助室,容裴信步抵达时陶溪正在那儿处理着数据。   看到容裴后陶溪先是一愣,然后说道:“容秘书长,你来了。”   容裴点点头,微笑问道:“你在做什么?”   陶溪说:“获取海面情况,看看适不适合下海。”他有些腼腆,“我负责后勤调配。”   容裴微笑起来:“银狐可是有名的‘后勤高手’。”   陶溪说道:“其实陶安比我更有天赋。”   “有天赋的人多的是,能把它用到实处才是真本事。”容裴凝视着陶溪,劝说道,“你安心帮高竞霆做事,不要想太多。”   陶溪浑身一僵。   陶安和徐浪的关系渐渐缓过来了,他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慢慢迈过了那道坎。   只是难得见着了陶安现在最信任的容裴,他总忍不住想帮陶安争取点什么。   容裴自然也知道陶溪是关心陶安,他笑着安抚:“陶安那家伙其实很少让人操心。”   陶溪点点头。   这时检测已经完毕,陶溪转过头朝容裴致意,然后开始向已经先一步抵达相应海域的高竞霆等人发出指令。   容裴看到画面上的高竞霆熟练地指挥着舰队列阵,指挥方式看起来比八月军演时进步了不少。   而且高竞霆身边多了几个新面孔,看来他也已经着手培养一些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过了一会儿,谢云夕指挥的另一半海军舰队也出现在监控视野内。谢云夕依然穿着白色军服,与周围的黑色对比起来分外显眼。   一场对战即将在他们之间展开。   容裴笑了起来。   如果哪家媒体可以拿到这些监控,肯定能剪切出一段激情澎湃的精彩故事,那些展开能力已经媲美故事家的新闻写手们铁定能借这个素材写得天花乱坠。   有趣极了。   到了这个地步,容裴当然能明白高竞霆想给自己看什么。   高竞霆是想给自己看到他的进步、想给他看到他正在努力,即使从傻子“蜕变”成了今天的高竞霆,他这种随时随地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本性还是没改变。   容裴专注地看着海面上的对战,谢云夕的打法非常狡猾,活脱脱就是头狐狸。   相较之下高竞霆的指挥方式就有些死板了,不过他的学习能力非常强,没一会儿就跟上了谢云夕的节奏,开始变化自己的阵式。   这种从对战中随时学习新东西的能力正是高竞霆能够迅速成长的重要原因。   假以时日,这家伙一定会变得非常耀眼。   容裴看了一会儿就感觉已经足够了,转身坐到一边的茶几前准备给自己泡杯茶。   等拿出放在茶几旁的茶叶时,容裴微微一顿。   居然是“熏风”。   他觉得军区的开支没有富余到连个远程辅助室都配备“熏风”这种顶级好茶。   ——恐怕是高竞霆猜出他只会看那么一会儿,特意给他准备的。   这些都是高竞霆发出的一种讯号:他正在成长,将来他会变得强悍而成熟,足以理解一切以前无法理解的事情、能够做到一切以前无法做到的事情。   容裴微笑着享用了高竞霆为自己准备的熏风,拿出信笺推断下一个坐标。   推算出最后一个目的地对应的时间还要很久,容裴一顿,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家伙还学会了有抓有纵、宽紧结合。   品完两杯茶后容裴就站起来拍拍陶溪的肩,示意他自己要离开了。   陶溪点点头。   容裴离开高竞霆的辖区去找高衡,这个老朋友他也有些时候没见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找他聊聊。   高衡最近明显过得很惬意,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有用不完的精神。见到容裴后他笑眯眯地问:“到了冬季,我就可以出发了吧?”   容裴说:“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像什么吗?”   高衡摸了摸下巴,一脸真诚地发问:“像什么?”   容裴说:“发情的野兽。”   高衡一想到徐邵已经答应要加入低损耗战术的实战研究计划里面,心里头就痒到不行。听到容裴的说法,他恬不知耻地大点其头:“相当贴切!”   容裴不得不承认自己交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厚脸皮。   调侃过后,容裴进入正题:“你觉得西部还能安稳多久?”他是惦记着在最高监狱听到的那些讨论。   说起正事,高衡也变得正经起来:“我觉得也许安稳不了太久,很可能我们的研究计划还没有结束就能直接上场实践,捞回点真正的军功了。”   容裴皱起眉头:“你在东部呆过那么久,又和远东联邦交锋过几回,给我说说那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吧。”   高衡耸耸肩:“我只能说那个地方很可怕,因为那里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极端的个人崇拜里面,所有人都唯秦时章马首是瞻。你应该能想象出那是种怎么样的状况——尤其是在知道了它的领袖还是个疯子以后。”   容裴说:“能做到这种地步,秦时章的确很了不起。”   高衡说:“不,不全是他的能耐。”   容裴看向高衡。   高衡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看过你三叔最后一次参加最高决策者会议的录像,不得不说他这一步做得很完美,后来在公众前的表现也很完美,几乎导致国内分裂成两派,双方争论得厉害,最后直接上升为斗争——这使得帝国腾不出手应对远东联邦的崛起,给了它成长的关键时间。”   容裴静静地看着高衡,等待他的下文。   高衡说:“这些东西不是我分析出来的,是徐邵给我分析的。阿裴,你去首都是去见过你三叔,一定觉得他和传闻中很不一样吧?当年他就是那样的人,传言中他近乎神话,平常却极易与人亲近——但是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亲近你却又是另一回事。”   容裴挑眉:“你想对我说什么?”   高衡说:“徐邵觉得可能——而且是极大的可能,你三叔才是远东联邦迅速崛起的真正幕后推手,他想借他学生的手实现在帝国内无法实现的想法。瞿正明恐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狠下心把自己的挚友送进监狱——在帝国利益面前,什么都要退后。”   容裴沉默下来。   容君临确实在见面之初就让他心生亲近之感,就像高荣成一样给了他父亲般的关怀。   但是冷静下来一分析,疑点实在数不胜数。   ——他必须承认高衡的说法很有说服力。   如果容君临事实上远东联邦幕后的主人,他们有能力应对这个敌人吗?   想到即使身在监狱也能将最高监狱那批难缠的政治犯、战争狂彻底慑服的容君临,容裴心里有些没底。   但是一种奇异的兴奋又不停地从脚底往胸口钻。   他居然有点期待。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容裴闭上了眼睛。   在他这具身体里其实埋藏着一个并不安分的灵魂,它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感受到了温暖和关怀,也只不过是在当时有些触动、过后有些感怀,其他时候大多都能很轻松地将它抽离。   如果说高竞霆差点变成了“怪物”,那么他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是“怪物”了。   只不过他更善于伪装而已。   容裴睁开眼,说道:“我明白了。”   他继续挑了些话题和高衡讨论。   高衡倒也没打算跟容裴反复抢到容君临的立场有疑点,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容裴的个性——只要他心里有了底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而且那毕竟离他们有点儿遥远,心里再着急也急不出什么好办法。   高衡和容裴很快放松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不知不觉就磨到了黄昏。   容裴看了看时间,对高衡说:“我还有约,先走了。”   高衡投以疑问的眼神。   容裴但笑不语。   最后一个密码很简单。   日落之时、军区停车场、不见不散。      第97章      日落时分的停车场显得分外静谧,毕竟除了军官以外的士兵们非休息日不能擅自外出,这时候到停车场来的人不会太多。   容裴远远就看到了倚在车边逗弄着疾雷的高竞霆。   疾雷现在对高竞霆又怕又爱,高竞霆给它一丁点好脸色它就乐颠颠地绕着高竞霆打转。   容裴笑着说:“看来你学会了驯养野兽的方法。”   高竞霆盯着容裴舒展的眉眼,心里头满满的都是亲近的欲望,但是他现在的忍耐力很好。他伸手揉了揉疾雷抬起来讨好般蹭着自个儿的脑袋,瞅着容裴说道:“我只是在模仿。”   容裴一瞧他那眼神儿就知道话里的“模仿”指的是模仿谁,分明是指自己以前对待“傻子”的方式。   容裴眉头微挑:“我的驯养并不成功,不是吗?”   高竞霆说:“不,很成功。”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么一句,他打开车门钻进车里,风度十足地打开面向容裴的那扇车门,“上车吧。”   容裴也不推辞,钻进副驾座做好。疾雷在车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往大门那边跑去,容裴循着它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发现身穿白色军服的谢云夕站在那里瞧着自己和高竞霆这边。   容裴没有佯作不认识,放下车窗探出头去遥遥地和谢云夕打招呼。   谢云夕也朝他们挥挥手,带着疾雷离开了。   高竞霆看着容裴丝毫没有心虚的表情,抓住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试探道:“疾雷很喜欢云夕,他们挺有缘分的。”   容裴是什么人?他专注哄高竞霆二十年,每回高竞霆一翘尾巴他就知道高竞霆想干什么了。   瞧高竞霆这问法,明显是怀疑起他和谢云夕来了,甚至觉得谢云夕还曾在他送出疾雷之前就和疾雷接触过。   事实上谢云夕能让疾雷那么喜欢,显然是因为他把疾雷最喜欢的味道加在随身携带的糖果里头,适时地拿出来引诱疾雷。   谢云夕为顺利接近高竞霆做的准备可不少,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事情做细,每一个细节都做得无微不至。   比如谢云夕想要追求他就会把他的口味、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食盒里从来不会出现不合他胃口的饭菜。   想到这半个月来每天中午都往自己家里跑的谢云夕,容裴笑了起来:“确实很有缘分。”   看到容裴那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的神情,高竞霆整颗心都在翻腾着。   他接手了一批“自己人”,想要知道云来港的最近动态已经不用再假他人手,完成交接工作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叫人盯着谢云夕。   当拿到一张张谢云夕拿着食盒走进容裴家的照片时,高竞霆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简直想把假意靠近自己、实际上想离间自己和容裴的谢云夕狠狠撕碎!   想到自己还得让人阻止在容裴家盯梢的媒体乱写,高竞霆就觉得心里憋得慌,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憋屈的人吗?   明知道有人觊觎自己媳妇儿,自己还得帮忙掩盖这件事!   更憋屈的是碰上了这种事还发做不得,因为媳妇儿还没追到手!   高竞霆想要加快动作,却又很清楚这事儿记不得,现在他在容裴心里还处于留校察看阶段,要是再贪心冒进就真的完蛋了。   高竞霆忍不住羡慕起“傻子”,什么都不用顾虑,想要什么就直接嚷嚷。   偏偏容裴还吃那一套,对“傻子”几乎予舍予求。   高竞霆十指收紧收紧再收紧,几乎要把方向盘给捏碎了。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维持正常:“其实这次见面前我对云夕的印象不是很深,阿裴我以前对你说起过他吗?”   容裴说:“没有。”   这是实话,那时候高竞霆见到他的开场白永远是“我要见乐棠”或者是“我要怎么才能见乐棠”又或者是“反正我就是要见乐棠”,哪有时间提起其他,首都的消息容裴一向是从朋友那儿打听到的。   听到容裴敷衍的回答,高竞霆顿了顿,说道:“阿裴我想去你家吃饭。”   容裴问:“你做?”   高竞霆沉默下来,他绝察觉出容裴的语气冷淡下来,似乎连搭理自己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他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高竞霆一咬牙,怎么也不肯放过这机会:“我做就我做。”   容裴说:“那你应该在前面那个路口停车,去商场和市场把食材买好。”   高竞霆不甘心:“你不去?”   天知道他多羡慕天天占版面秀恩爱的徐浪!   容裴淡淡地说:“影响不好。”   高竞霆猛地踩下刹车。   容裴跟着车子微微往前倾,却被高竞霆猛地按回副驾座上,这个人被困进座位里。   狭迫的空间完全被两具成年人的身体挤满了,高竞霆的吻碾过容裴的鼻梁、鼻尖,接着深深攫住容裴的唇,贪心地吞咬着容裴柔软的唇舌。   容裴被他高大的身体压在身上,闷得有点透不过起来,偏偏高竞霆还吻得激烈又深入,让他胸腔的起伏大大加剧,呼吸一次似乎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   直到紧贴着的身体险些因为暧昧的摩擦而起了反应,高竞霆才恢复理智,身体从容裴身上挪开。他双手撑在容裴身侧,吻了吻容裴的下巴:“阿裴,不要对我那么冷淡,我忍受不来,我没有办法忍受。”   容裴的气息慢慢恢复如常,他闭起眼睛:“你不是说‘傻子’已经消失了吗?我对你冷淡才是正常的吧?”   高竞霆说:“如果我还是‘傻子’,现在你不可能还穿着衣服。”   容裴一滞,睁开眼睛看着他。   高竞霆用他那深黑色的眼睛直视容裴:“我发现什么试探、什么以退为进,都是不顶用的,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把事情摊开来好好谈谈。”   容裴说:“谈什么?”   高竞霆说:“比如谢云夕。”   容裴说:“谈你和他的绯闻?有些报道写得还挺精彩的。”   高竞霆冷不丁地就着他下巴咬了一口。   容裴疼得皱紧眉头。   高竞霆咬牙说:“谈谢云夕每天中午到底去了哪里!”   容裴微微一顿。   他倒没想到高竞霆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本来还想着等哪天哪个小报不知死活地报道出来再瞧瞧高竞霆的反应。转念一想,高竞霆可不是孤家寡人,他身边有能耐的人多得是。   容裴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高竞霆盯着他:“我知道了!”   容裴没再说话。   高竞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坐回驾驶座,看着前方问道:“阿裴,在你心里面,我和‘傻子’真的可以完全割裂开吗?”   容裴还是不说话。   高竞霆握紧拳头:“因为我做不到以前那样,所以你就不要了,你一点都不要了。阿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傻子’的知觉回来了,会有多痛苦?”   容裴说:“这世上没有如果。”   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他侧头看向高竞霆。   高竞霆这个人像团火焰,想要什么就会想方设法把火烧过去,可是这种火燃起来很快,熄灭得也快。   比如他以前表现得那么喜欢乐棠,在经历了第一次“跳跃式”的成长之后,就彻底忘光了自己曾经的热情。   从察觉高竞霆对自己抱有侵略性的企图心的那天开始,容裴就在等待着自己成为“曾经”的那一天。高竞霆的热情就像他的许诺一样时效不长,有时候一转眼就被他忘记了。   容裴闭起眼睛说:“不要忘了,一开始想要扔开那一切的不是我,是你。”   高竞霆手心发冷。   他意识到他们之间又陷入了死局。   在他成为“傻子”的那二十年,错过了太多的时机,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外人,他跑错了方向,容裴也没在原地等他——如果不是“傻子”抓住了最后的机会,那么他们之间就会成为两条交汇过的支线,彼此的未来从此将会独自往各自的方向延伸,再也没有交集。   高竞霆嘴里有些苦涩,口腔还留着刚刚吻容裴时掠夺过来的、令他眷恋无比的味道,可是他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吻到容裴、还有没有资格把容裴抱进怀里。   高竞霆的手有些发颤。   静滞了老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抛开那不必要的纠结,彻底地剖开自己的心摆到容裴面前:“刚刚接受完治疗以后我是受了放大效应的影响,所以才会做出那种冲动不理智的事情,我甚至问过安哥‘这婚约是有利还是有害’,那时候我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只想判断出你对我是不是有利用价值——如果没有我就不留着这桩婚约了。我确实曾经拒绝承认自己是那个‘傻子’,我甚至曾经想逼你承认我跟那个傻子绝不相同,这些想法我都有过!但是那都是那该死的放大效应在作祟,阿裴你能看到的,我在努力了,我已经在努力了。我就是高竞霆!从来都是!无论是那个完全懵懂、全凭本能行事的傻子,还是那个半知半解、依然冲动的傻子——或者现在的高竞霆,都是我!阿裴,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熟悉的恳求语气让容裴的心微微一震。   这种摆到最低的姿态、这种最最直接的索求,是他永远都无法拒绝的东西。   他曾经非常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其中。   现在同一个人邀请他再次沉溺一回。   就在容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腕间的联络器突然响了起来。   容裴利用车上的接收器接受了对方的通话请求,很快就看到前面的屏幕上出现了小肖写满着急的脸:“容秘书长,首都那边出事了!”   这时高竞霆的联络器也响了起来。   高竞霆和容裴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98章      “容君临意外昏迷!”   “容君与秦时章互传暗信将近二十年!”   两则轰动的消息在容裴和高竞霆还纠结于彼此的感情问题时,就已经如火如荼地传遍了整个帝国。   他们同时得知这一消息。   容裴看了看附近的建筑,说道:“放我在前面下车。这里离市政很近,我走过去就可以了,你回去处理你那边的事吧。”   高竞霆点点头。   容君临虽然已经入狱二十年,可他的影响力却一直没有消失。虽说这种影响力可能不会出现在现在这些新兵蛋子里头,他作为长官却不能不早作准备。   容裴下了车,踩着随风零落的银杏叶走回市政。   事实上他心里面并不平静。   在他有点儿想要相信徐教官和高衡的猜测时突然就闹出了这样一件事。   暗信的事一旦被落实,那自家三叔“叛国者”的罪名就永远都洗不清了,偏偏他在这时候昏迷不醒,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抓不住。   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又迅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儿。   巧到让容裴心里的天平彻底地倾向了自家三叔那一边。   这种手法看起来太熟悉了,当年容君临入狱以及接踵而来的两派惨斗,都与眼下发生的一切十分类似。   只能说容君临这回又一次被人当成枪杆来使。   容裴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能让小肖惊慌的事并不多,刚刚这小姑娘那么反常,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已经闹得人人皆知的消息。   更有可能的是——这把火烧到他身上了。   心里有了底,容裴从容地回到市政顶楼,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小肖和周续玉都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熟面孔:居然是上次他去最高监狱时负责领路的狱警小哥杨勉。   杨勉的脸色显然说不上好,眉宇死死地绷着,像拉紧了的弦。   容裴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镇定地说道:“小肖,小周,你们先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   杨勉拿出一张调查证:“我负责来向你了解一些信息。”   容裴早有心理准备,也没太震惊。   他说道:“坐下谈吧。”   杨勉原本不太乐意,可看到容裴居然比自己稍微高那么一点,站着谈只会削弱自己的气势,犹豫了一会儿就在一旁落座。   盯着容裴沉着的脸色,杨勉说:“你三叔容君临在半个月前就已经陷入了昏迷,原因不明。但是他的大脑失去了正常的反应能力,似乎无法再感应外界变化,相当于植物人。”   容裴心中一沉:“很有可能醒不过来?”   杨勉说:“是的。”   容裴说:“最高监狱现在是情况?”   容裴询问的语气太过自然,杨勉下意识地说:“你三叔昏迷以后,最高监狱陷入了混乱状态,场面一度失控。你应该知道里面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开始自发地查找你三叔遭遇意外的原因——结果却找到了你三叔与远东联邦、与秦时章联系的证据。原本已经被你三叔安抚好的最高监狱犯人们开始内杠,状况比二十年前更为糟糕——他们之中有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有人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感情,还有本来就抱着嗤之以鼻态度的人在煽风点火,总而言之,最高监狱现在已经一片混乱。”   等把最高监狱的情况汇报完,杨勉愣住了。   明明他才是来调查的人,怎么变成了容裴在问?   杨勉赶紧夺回发问权:“你是最后一个去探视容君临的人,我们希望你能详细地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一遍。”   容裴没有被怀疑的不快,很配合地把探视时发生的事一一详述。   杨勉飞快地做好记录,最后还说道:“能把刚刚的录像给我拷一份吗?”   容裴点点头,打开自己的数据库将相关录像拷给杨勉。   杨勉站起来说:“谢谢你的配合,我先走了。”   容裴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门外,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一场针对自家三叔的阴谋。   不,它简单直接到甚至不能称之为阴谋。   它就像是小孩子一时兴起捣腾出来的、饱含恶意的恶作剧。   在出事之前就已经有人煞费苦心地散布传言,对容君临的生平予以最恶毒的评价。   那些传言假中有真,听上去有板有眼,连他这个亲侄子听完后心里都有了怀疑。   接着对方就下手搞垮他家三叔的肉体、煽动舆论毫不留情地践踏他家三叔的声誉,大有非将他家三叔由身到心彻底摧毁不可的意图。   得怀有什么样的心情,才能酝酿出这样的恶意?   容裴想到容君临说出“秦时章是个疯子”时那笃定的神情,很自然就联想到了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容裴有些沉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沿。   如果容君临真的是叛国者,那还更好处理一些,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反而更为尴尬——前者他只需要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就可以了,而后者他却有可能陷入那个诡秘的漩涡之中。   难怪小肖变了脸色。   容裴不由回想起狱中那个令人心生亲近的容君临、回想起即使是坐在一批曾经丧失人性与理性的重量级犯人中间也隐隐成为唯一焦点的容君临。   那样一个人物无疑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因而即使他在最高监狱呆了二十年,人们对他的关注度依然非常高,这回他再以次被冠上叛国罪名仍旧引起了轩然大波。   容君临能引起的关注度实在太高了,难怪有人会对他开起了恶毒玩笑。   容裴敏锐地察觉这个玩笑的发起者可能不仅仅是秦时章,也许另一个人也来凑了热闹——李斯特。   秦时章、李斯特、容君临三个点,刚好是点燃远东联邦、索德帝国以及东华帝国三方的导火索。   区别在于秦时章和李斯特本身就野心勃勃,容君临却是被人抬出来当枪使的。   无论是远东联邦还是索德帝国,都不会乐意看着东华帝国平平静静地坐山观虎斗,等着坐收渔利。   容君临这个久存不衰的“传奇”无疑是很好的枪杆。   想到容君临可能再也没法醒来,容裴五指微收,握成了拳。   他这个人其实有些寡情,投入的感情可以很轻松地收回,但自己将感情收回来的感觉和硬生生被人截断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现在容裴就觉得心情很不愉快。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来遭遇的最大的一道坎: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而且国议会期间他还去见了容君临一面。   这无疑会加剧他卷入漩涡的速度。   容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太早了。   如果他和高竞霆不是在今年八月军演时就遇到李斯特、如果他没有生出借李斯特之手磨砺磨砺高竞霆的想法,也许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来成长。   ——在没有彻底成长为有资格当那两个人的对手之前就被发现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应对不慎,自己也会被“顺手”处理掉吧?   意识到这场变故里头也有针对自己而来的一部分,容裴坐直了身体。   一种名叫危机感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他心里。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并没有出错,很快地,包括云来港在内的各地报刊就开始大肆刊登容君临的相关消息。   连带地也捎上了最近才崭露头角的容裴。   媒体人的热情永远是最要命的,他们叫嚣着要刊登自己那些不着调的推测,要不然就到市政门前静坐示威。   但凡和容裴没有关联的人都不会选择得罪这些家伙,人家敢于反抗权威还能在本行业内获得盛誉,相对而言他们这些“被反抗的权威”就有点倒霉了,怎么应对都没好事。   所以他们有志一同地维持缄默。   媒体人们开始享受属于他们的盛宴。   因此容裴在前段时间刚借着和李斯特的讨论稿出了一个小风头,马上又淌进了“容君临是否叛国”这趟浑水里头。   更要命的事情还在后面,杨勉将调查记录带回去没多久,监察厅下达的命令也传到了云来港:近几年来探视过容君临的人统统暂时停职接受调查,同时必须配合调查的还有容君临现存的血亲。   远在索德帝国的容父夫妇被调查组请到了驻索德大使馆,非经许可不得外出。   同时东边的白州传来一个令容裴焦心的消息:乐棠失踪了,在调查组抵达之前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白州人间蒸发。   这件事已经被重重地记了一笔,调查组正全力调查乐棠的去向。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失踪与远东联邦有关。   这次监察厅之所以这么郑重是有原因的,当年容君临的“叛国罪”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顶多只是“失察”和“识人不清”。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事情的严重性比当年要高得多,由不得他们不郑重。   容裴既属于探视过容君临的那拨人,也属于容君临的血亲,在调查组下来以后就被暂时停职了。   调查组的调查还没展开,舆论就已经炒得沸沸扬扬。   容裴和容君临的关联也终于被扯到明面上来,各方对此反应不一,西部以外的各个地区提起容裴这个人时大多是顺带踩上一脚。   云来港和临近各州的公民们倒是没有震惊,因为容裴的出身早就被他们挖掘过许多遍,容裴在各个采访里也从不讳言这一层关系。   对于云来港的原住民来说,容裴这个秘书长是他们看着走上来的。   虽说平时云来港各大报刊常常拿他来开涮,但是在这种关乎容裴存亡的关键时刻,容裴那高得离谱的支持率就体现出它的分量来了。   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坚定的支持者们自发地登陆官方网站、自发地向各大刊物投稿,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表述自己对“容秘书长”的看法,并非一味的赞扬,可里头的批判也带着极高的期许。   调查组看到这仗势,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就算是容君临那样的人,当初遭受致命打击时也是墙倒众人推,真正站出来为他讲话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却是那么地让人吃惊:西部这一块的风向和外边截然相反,就好像是一片黑色狂潮里面坚定地泛起了一道白浪,不是一小道,而是一大道,范围几乎包括整个西部。   而且这并不是容裴或者他底下的人去操控的结果,毕竟调查组还在这儿,他们要敢那么做那简直是直接往枪口上撞了。   只能说容裴的支持率没有造假——那代表着他在西部的地位牢不可破。   他早就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舆论黑潮无论如何也不能侵蚀地坚固堡垒。   舆论这东西玩起来不简单,但还是遵循着某些规律的,比如此消则彼长、此长则彼消。   相比民众自发扩散开的热潮,云来港早的专业笔杆子们终于剥去了故事家的伪装,他们发挥有史以来最严谨的求实精神,把容裴这些年做过的事从头到尾地整理了一遍,再在重现事实的前提下稍加润色,通过各种渠道将它们传播开去。   黑潮正在退却。   容裴坐在自己的露台上翻看着最新的报刊,对自己的职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些可爱的支持者们。   低谷之中他们给予的坚定支持,是一个政客所能获得的最好的回馈与肯定。   学会关注其他人的需要是他来到这边后学得最多的东西,以前郝英才总说觉得麻烦和吃亏,这节骨眼上那些吃亏做法的效用却体现出来了。   多么地让人惊喜。   在被停职调查的这个午后,容裴静静地沐浴于晚秋的阳光之中,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而此时此刻,远在索德帝国另一端的李斯特也听到了来自东方的最新消息。   肯忠诚地站在他身边详细汇报那一切,最后他总结道:“‘沙海’他们做事很谨慎,绝对不会留下尾巴。”   李斯特说:“那两个小家伙上回在网球上面被人打败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吧?他们联系暗线时一定把攻击容裴的指令夹带进去了,真是大胆的小鬼。”   肯说:“恐怕是因为您在他们面前夸了那个容裴。”   李斯特微微一笑:“这样也不错,不知他能不能熬过去。如果他撑下来了,声誉恐怕不降反升吧?到时候那两个小家伙一定会哭。”   肯觉得李斯特那笃定的笑容看起来好像更看好容裴似的,忍不住开口提醒:“他们可是您的堂弟。”   李斯特笑了起来:“我多得是堂弟。”   肯跟随李斯特最久,自然听得懂李斯特话里的意思:谁要是不听话,那就没必要留着了。   他决定回去以后要多看两小时的录像、用面向公众时的“皇帝”来洗洗脑,努力说服自己眼前的李斯特是一个宽容、刚毅、待人极为和善的人。   ——要不然他的良心总在嚷嚷着要离家出走!      第99章      陶溪汇报容裴被停职的消息时,高竞霆心里先是咯噔一下,接着他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他还是那个“傻子”,应该马上抛下一切去见容裴。   但是他已经不是了。   高竞霆对陶溪说:“帮我把谢云夕叫过来。”   陶溪一愣,点点头去联系谢云夕。   谢云夕原本正在想方设法地探明容君临遭遇的事,接收到陶溪的通话请求后停顿片刻,快步赶到高竞霆那边。   高竞霆对谢云夕的感觉很复杂,因为他很清楚这家伙对容裴有所图谋。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把谢云夕找过来:“如果给你动用高家的情报网,你有多大的把握把容君临的事查清楚?”   谢云夕很沉得住气:“没有把握。”   高竞霆说:“如果让你和徐教官合作呢?就是徐邵,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加上高衡。”   听到高竞霆说出徐邵和高衡的名字,谢云夕心头一跳。   这两个名字太微妙了,在东部的时候他和高衡接触过、和当时刻意针对高衡的徐邵对过招,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在演练平台上接触到了“猎手”。在演练平台上没有体能的限制,“猎手”足以碾压大部分对手,当然也包括他。   他不是那么容易服气的人,每次战败都腆着脸去向“猎手”刨根问底。“猎手”从来都不吝于予以解答,但下一次对战时还是打得他欲仙欲死,一来二去,他们也就慢慢熟悉起来了。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猎手”就是李老爷子让他去取代掉的容裴,还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容裴的动向,以超越容裴为目标努力着。   要不是高衡不小心说漏嘴,谢云夕怎么也没办法将演练平台上的“猎手”和容裴联系起来。   可是一旦将他们联系起来,谢云夕就察觉他和“她”是多么地相似。同时谢云夕也明白了“猎手”和他对战时为什么下手格外狠,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原因很简单,谁都不会喜欢想要取代自己位置的人。   换个方向想想,如果自己是容裴、是“猎手”,那他绝对不会教给对方任何东西——没把对方往歪路上引或者往死路里整就已经很仁慈了。   容裴这个人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的理智永远能将感情压下去,所以他表现出来的那一面永远是冷静、从容,从不失态也从不失控。   回顾一下“猎手”这个账号最初的声名狼藉,那正是他压抑着的大量负面情绪在现实中无法纾解,只能通过“猎手”来发泄。   即使是后来渐渐改变作风的“猎手”,性情也比现实里的容裴要真实得多。   因为在虚拟的演练平台里他暂时允许自己不冷静、不理智、不去思考后果,享受一下放纵的感觉。   谢云夕一直窃喜于自己知道容裴的另一面,那让他觉得自己对容裴的了解比别人要深。   可是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暴露在别人面前,尤其是高竞霆这个“正主”!   谢云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和徐教官他们合作的话,应该有一半的把握。”因为那代表着他可以借用高家和李家的情报网。   等等!   情报网!   谢云夕惊愕地看向高竞霆。   高竞霆回视他,目光带着洞彻和锐利,有点儿高深莫测。   谢云夕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   高竞霆已经不是傻子了,自己却还是用对待傻子的方法看待高竞霆。他自以为掩藏得很完美的一切,从伪装熟悉到追求容裴,其实都是基于“高竞霆是傻子”的前提下做出来的。   而这个前提早就不在了!   现在的高竞霆已经有了足够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因为终于有机会接近容裴而头脑发热,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个致命的错误。   谢云夕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冰寒窜上背脊。   高竞霆并不仅仅是高竞霆,他身后还有整个高家,即使没当成高家的继承人他也还是李付钧唯一的外孙——有着这样的背景,高竞霆要是真的较真起来,十个谢云夕都赢不了!   谢云夕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高竞霆以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审视着谢云夕不停变幻的脸色。   等到谢云夕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你对阿裴的想法,也知道你每天中午去找容裴的事。”   谢云夕。   高竞霆露出再虚伪不过的笑容,非常大度地说:“阿裴本来就非常出色,有人被他吸引很正常,我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谢云夕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隐隐暴跳。   想到这件事可能还会影响到容裴,他只能解释道:“……我只是给他送个饭,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高竞霆直直地盯着谢云夕:“就算你不值得信任,我也该信任阿裴。”   谢云夕沉默。   这一刻的高竞霆坚定、自信,而且摆出了胜券在握的拥有者姿态。   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半点可以钻的空子。   高竞霆很满意谢云夕的反应,他笑容更盛:“调查的事就交给你们去办。”   谢云夕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刺痛了,火辣辣地疼。   高竞霆解决掉谢云夕这个情敌,心情非常愉快。   他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无论他再怎么恼恨都好,觊觎容裴的人永远都不会消失。他所要做的不是一个个地将他们弄死、赶跑,而是守住自己的阵地——只要容裴心里在意的是他、站在容裴身边的是他,那么其他人再怎么闹腾都不会有结果。   他目前要做的绝对不是事事较真、斤斤计较,还是努力提升自己比较重要。   高竞霆照常完成好自己的正事,等到日落时分才找上瞿洺,坦然地问道:“要和我一起去看阿裴吗?”   瞿洺有些讶异,挑眉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高竞霆说:“赵洋出事的时候,你觉得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吗?”   瞿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高竞霆说:“这点小波折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瞿洺说:“那好,我们过去吧。”   高竞霆说:“先绕道去外交部一圈。”   瞿洺没有异议。   高竞霆把车开到外交部,找上了容裴的几个老部属。   巧的是他们正好聚在一块,商量着要不要去一趟容裴家。见到高竞霆他们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一震,口里不自觉地换回了老称呼:“BOSS你是准备去看容副吗?”   高竞霆点点头,露出了微笑:“我过来找上你们,顺便剪几朵外交部的花送给他,没问题吧?”   其他人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立刻热情地翻出剪刀朝外交部内部秋季盛开的鲜花下毒手。   高竞霆走到休息室旁边剪下一把淡紫色的不知名花卉,整理成束拿在怀里。   他依稀记得容裴以前经常呆在休息室和下属们聊天,这种花也是容裴让人栽下的,容裴应该很喜欢。   看他们忙活得高兴,瞿洺也顺应大流剪了几朵花拿在手里。   这种积极的情绪让她感到很宽心。   于是离开外交部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花,有些年轻的小伙子更直接,找了个小花盆把花移栽过去,非常宝贝地捧在手掌里。   容裴家离外交部很近,所以他们一致决定步行前往。   高竞霆一行人的到来当然引起了调查组的注意,但容裴只是被停职,又不是被关押,调查组只能沉默着放他们入内。   容裴原本正在露台上看书,听到敲门声后先是一愣,然后走到楼下开门。   抱着花束的高竞霆站在容裴面前。   这种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手段,高竞霆使起来毫无障碍,容裴也接受得很镇定。   他接过高竞霆手里的花束,然后看向其他人:“大家都来了?”看到瞿洺时微笑起来,“阿洺也来了,都进来吧。”   来的都是容裴的老下属,所以很放得开。他们自发找地方摆好自己带来的花束和盆栽,边打量着容裴家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容副你家这设计风格有点儿眼熟啊!”“容副要不是BOSS领头我们都没敢过来!”“我们这时候过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容裴将自己的旧部一一安抚好,又问了问他们的近况,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   有人自告奋勇地说:“我们来做饭。”   厨房立刻就被占领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把空间留给高竞霆、瞿洺、容裴三人。   高竞霆由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站在容裴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只剩下三个人他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像尊雕像一样杵在容裴身边。   瞿洺笑着说:“你的老下属们可都惦记着你。”   容裴也笑了起来:“处得久了自然会有感情。”   瞿洺说:“今天我们过来的事一传开,明天你家的门会不会被敲坏?”有人起了头,还在观望、犹豫的人恐怕很快就会跟着行动。   容裴被她的推测逗乐了:“那我得提前准备好换门的钱。”   瞿洺望向高竞霆:“是你提议要过来的,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高竞霆很镇定:“我和阿裴说话的机会有的是,所以把现在这点儿时间让给你们。”   瞿洺:“……”   事实上高竞霆在犹豫着用什么开场白比较好,纠结着到底该怎么开口才能既显出他相信容裴可以轻松度过危机,又能显出他在关心容裴。   搜肠刮肚想了老半天,高竞霆最终选定了“无声的坚定支持”这种特殊模式。   本来高竞霆打算熬到独处时等着容裴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好逮着机会大表忠心。   没想到瞿洺提前转到这个话题上面,他只好扼腕地扯出备用台词来应对。   高竞霆用眼角余光觑向容裴,正巧碰上了容裴似笑非笑的了然目光。   这种不用言语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的感觉让高竞霆像是吞了一大把糖似的。   甜得整颗心都快要化掉了。   高竞霆毫不避讳地一把抱住容裴,吐露最朴实无华的心里话:“我相信这点小事绝对难不倒阿裴你,我相信阿裴你一定能够把坏事变成好事,我相信、我相信……阿裴我相信你,以前相信,现在也相信。”他小心地避开了关于未来的承诺,因为他已经决定好要用行动来代替许诺。   这个拥抱在外人眼里就像是朋友间最普通的亲近,只有彼此能够感觉到紧紧贴在一起的心跳动鲜明而真切。   容裴伸出手搂住高竞霆的背,轻轻地说:“嗯。”   瞿洺转开头,看向窗外残余的秋色。   眼看寒冬将至,却没有人感到寒冷。   云来港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时候门铃又被按响了,容裴结束了和高竞霆的拥抱,走过去打开门。   陶安抱着大包小包站在那儿,徐浪同样也抱着大包小包站在他身边。看到容裴后陶安笑嘻嘻地说:“哥,我来看你了,我是不是第一个?”   被打断了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拥抱,高竞霆怨气很重:“对不起,不是。”   陶安笑容僵了。   容裴将他们领进屋,陶安沮丧地发现领先在自己面前的还有很多人。   不过陶安可不是喜欢垂头丧气的人,他马上就恢复精神跟容裴夸耀:“哥这些东西都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徐浪你把食材拿进厨房。”   徐浪在其他人的侧目之中坦然听令。   陶安翻出新买的大衣:“冬天快来了,哥我给你买了件外套,你来试试看好不好?”   容裴心中熨帖,微笑着让陶安剥掉自己的秋装把大衣套到自己身上。   陶安仔细地帮容裴穿好,又拿出搭配好的围巾裹在容裴脖子上,一脸高兴地绕着容裴转了两圈,得意洋洋地抱住容裴说:“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最后他还不忘从容裴怀里探出头来向高竞霆示威。   可令他失望的是高竞霆居然一脸宽容地站在一边,像个有些无奈但又只能纵容自家弟弟的好兄长。   陶安撇撇嘴,心里那点得意劲提不起来了。   这时候徐浪已经放好食材,看到陶安整个人都钻进了容裴怀里,立刻上前把他揪回来。   陶安用力地在徐浪手腕咬了一口。   徐浪跟个没事人似的,正正经经地站在原地向容裴问好。   容裴点点头说:“你们先聊,我上楼去把衣服放好。”   高竞霆假意扯扯军服的领子,跟在容裴身边:“我觉得有点热,借个地方把衣服换掉。”   容裴瞅着他。   高竞霆一脸正直地回视。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眼红陶安。   ——他怎么就没想到要给容裴买衣服!   高竞霆巴巴地跟在容裴身后上楼。   一路上高竞霆反复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以后我也要给你买衣服”“上上下下都买”“我也要亲手给你穿”等等关于“以后”的话,等到进了房间关上门,他忍耐不住了,一手将容裴压在墙上,征询容裴的意见:“阿裴,我想吻你。”   容裴按住高竞霆的后脑勺,给了高竞霆一记深深的吻。   作为他表现良好的奖励。      第100章      乐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飘悠着的树叶,晃晃荡荡靠不着岸。   非常奇异地,他的大脑里清晰地出现了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充满着他的心,令他心里愉快无比。   他有一个非常疼爱他的父亲、一个非常疼爱他的继母,以及一个非常疼爱他的哥哥。   唯一的不快,大概就是与高竞霆的那段纠葛。   回头一看,事情还是有些不大清楚,他只知道他哥觉得他和高竞霆挺般配,因此为他们的未来铺好了路;而高竞霆恰好在这时候“觉醒”了,试图借他来胁迫他哥哥。   简单来说,他卷进了自家哥哥和高竞霆的婚约里面。   乐棠翻身下地,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屋内的桌子前。   那里摆着一叠资料,内容都是关于二十年前那场“远东剧变”的,其中一页简短地提了一句:“容君临妻秦桑柔难产而死,其子被其兄收养,取名容乐棠;容乐棠原为高荣成属意的联姻对象,后因容君临不应,高荣成改择容裴。”   乐棠看到以后微微一顿。   他的大脑现在好像比以前好使很多,只要给它一点点信息就能快速地得出结论,比如看到这行字时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原来父亲从小这么疼自己是有原因的。   进而他又通过父亲对自己的偏爱联想到了一些事:在容家败落之后,他能选择的婚姻对象就不多了——所以父亲一定是觉得高竞霆和哥哥的婚约原本属于自己,才让哥哥把这个婚约让给他。   而他那个从来没让人看透过的哥哥,居然就真的开始给他和高竞霆铺路。   乐棠发现他这个哥哥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看似事事都做得很完美,完美的背后却藏着很多值得推敲的疑点。   比如……   就在乐棠想要进一步细想的时候,一个最近经常出现在各种刊物里的人走进了他暂住的房间。   乐棠抬起头看向对方,隐约觉得那眉宇、那五官有些熟悉,想了想,他惊讶地瞪大眼:“……秦时章?”   以乐棠现在的记忆力,当然不会认错人。   来人正是如今声名远扬的秦时章。   他挑起乐棠的脸蛋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他。”   乐棠发现自己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时章说的“他”到底是谁:他的亲生父亲容君临。   乐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怪异,明明他应该在知道容君临才是自己的父亲时出现震惊或者痛苦等等激烈情绪,可他偏偏平静得很。   就好像变成了永远理性无比的人,不会再被任何事情影响。   乐棠心头一跳,脑海里跳出几个互有联系的词:秦时章、远东联邦……黑色计划!   他紧皱着眉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秦时章语气平淡地说出一个更具震撼性的消息:“其实你应该喊我一声小舅。”   乐棠呆呆地看着他。   秦时章说:“我的老师看着很厉害,实际上始终有些天真,我‘师母’说我们都姓秦是缘分,他就当真相信那是一种缘分。对于亲近的人,他永远无条件相信。”   乐棠说:“所以你们联手骗了他?”   秦时章说:“没错,我‘师母’……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骗过了他,而且还嫁给了他,生下了他的孩子。”他抓起乐棠的脸,逼视着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也就是你。你母亲是我的姐姐,所以你要喊我一声‘小舅’,清楚了吗?”   乐棠坚定地说:“我的父亲不是容君临。”   秦时章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必须到我们这边来的原因,你看,‘放大效应’对你完全没有影响,你的哥哥把你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没有让你接触任何不好的事情——这正是最完美的实验体。现在的你变得理性而冷静,比以前要聪明百倍,改造计划在你身上没有带来任何副作用——这不正证明了它的可行性吗?”   乐棠不说话。   秦时章说:“那么,我亲爱的聪明的小家伙,有没有兴趣留下来陪我玩玩?只要你不离开联邦,我可以让你动用所有的资源、接触所有的人,说不定你有机会帮到你的哥哥……”   乐棠说:“如果我说不,你会放我走吗?”   秦时章说:“很遗憾,不会。”   乐棠很平静:“那就是了。”   秦时章哈哈大笑,松开钳制着乐棠下巴的手:“好,今天开始你就可以在联邦内部自由活动了。”   秦时章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干脆,甩下话就离开了乐棠呆的房间。   乐棠盯着秦时章离开的方向许久,直到确定秦时章不会折返时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软般靠紧了离自己最近的墙壁。   他的背脊已经出了一片冷汗。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虽然乐棠醉心于厨艺,但那还不至于让他对时事两眼抓瞎、毫无了解。   秦时章这个人因为他疯狂的航天计划而变得家喻户晓,那些报道他以前看得云里雾里,如今却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秦时章执着于进行经过改良的“黑色计划”,也就是将人改造到可以不受磁变影响,试图让人类能够摆脱半空中那个可怕的丰磁区带来的限制,完成他远翔天宇的野望。   这本来是个非常远大、而且非常有意义的理想,可惜的是秦时章挪用了“黑色计划”中的人脑改造方法,并且已经进行了大量的人体实验,这种透着疯狂的做法引起了许多人的恐慌——大部分人都将经过改造的人视为“怪物”。   乐棠从秦时章的话里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中的一员——虽然他的精神和身体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变化。   秦时章向他揭露的一切,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似的朝他笼罩而来。   偏偏他根本逃无可逃。   从秦时章摆到他桌上的资料看来,在他“人间蒸发”之前他的亲生父亲容君临就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身体机能遭遇重创、声誉被踩进了泥沼。   这个时候他根本回不去,因为他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失踪,无论怎么解释都没办法洗清嫌疑,反而会陷入那个阴谋般的巨大漩涡里出不来。   再来,如果秦时章说的是真的——他的生母当真是秦时章的姐姐,那质疑容君临的声音会更大。   因而就算秦时章肯放他回去,他也找不回曾经的平静了。   至于联系哥哥?   不,绝对不可以,因为那会连累哥哥。   乐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用手挡在眼睛上,捂住发热的眼眶。   他再也不能当那个一有不顺心就向哥哥撒娇的弟弟了。   与此同时,容父却已经摆平了调查组这个大麻烦。   由于他和梁绪萍两夫妻的人际关系都非常简单,调查组很快就将他们这一部分彻查清楚了。   他们恢复了自由。   容父和梁绪萍商量了一整晚,决定回国找回容家散落各地的旧部。   他觉得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应该不会再被拒绝,就算他再无能、再不被待见都好,现在容家能出面的人也只有他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容父就乘坐最早的航班回到了东华帝国。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次他联系以前只忠于自家弟弟的容家旧部时没有再遭惨拒。   面对一片攻击容君临的声音,他们太需要一个主心骨来扛住这场风雨,即使容父的能力不如人意,但他姓容、而且敢为容君临说话,这就够了。   至于容父要求的寻找容乐棠、帮助容裴复职,那本来就是计划里的一部分,根本就不能算是条件。   就这样,在双方都很满意的情况下他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容父作为出面的人,他们作为背后发力的人。   成功来得过于简单,让容父心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兴奋。他只为这丝兴奋羞惭了片刻,就开始握紧自己以前无法触及的、无形的权杖,并且整颗心都为之震颤。   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二弟在时父亲对二弟期许颇高,他自愧不如,没想过要争;二弟去世后他觉得自己也许碰上了好机会,于是努力地在父亲面前表现,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的父亲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将小时候只知道胡闹、步入少年后还跑出去游学的三弟找了回来。   那时候他很不甘心,但是他三弟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他只能狠狠掐熄心里那一丁点儿的念想。   二十年几前发生了“远东剧变”,他三弟入狱,他以为自己又等到了一次机会,没想到那又成了他自取其辱的一次挫败。   这些可笑的家伙坚信他三弟只是暂时跌入低谷,很快又能执掌大权,对他想要接手容家这件事嗤之以鼻。   他深觉受辱,远走云来港。   而现在,他三弟不仅没能离开最高监狱,反而还跌入了更深的深渊、卷入了更大的漩涡。   他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他的人生已经度过了三分之一,正式步入人生的黄金时期。   安稳的生活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焕发着中年人应有的俊朗和精神,现在的他,正适合走向辉煌、走向绚烂。   容父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他满怀壮志地重返首都。   看着初冬里的首都,他笑了起来:“我又回来了。”   容家老宅一直有人在打理,所以容父回去的时候那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快步走进自己最熟悉的书房,坐到了自己曾经肖想了无数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拍着扶手。   这是他的了。   就算他对这个位置的渴望曾经让他狼狈不堪、就算他曾经因为太过渴望它而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但是他终于得到了它——虽然代价有点大,不过终究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容裴在得知自己洗清了嫌疑的同时也知道自己父亲回国的消息。   事情的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他努力查探整件事情的脉络时,容父就向他发来通话邀请。   容裴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接受了它。   与磁感墙上出现了一扫以往沉郁的容父对视片刻,容裴恍惚有种看到前世父亲的感觉,不同的在于他和前世父亲还有着血脉相连的亲近,而眼前这人只让他觉得陌生。   容裴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他毕恭毕敬地喊道:“父亲。”   容父对容裴的恭敬向来很满意,点点头说:“我已经让人去找乐棠了,你复职后能重新上手吗?要不要我派点人来帮你?”   “不,不需要,我还能应付。”容裴更为谦谨了:“父亲你刚回到首都,比我更需要人手。”   “也对。”容父深深地看着容裴:“阿裴,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你争取。你好好努力,争取早点儿调回首都,我先将容家这些旧部整顿一下,到时候再将他们转交给你。”   “父亲您这话就不对了。”容裴用上了敬语,“到了您手里就是您的,您正值壮年,谈什么转交给我?”   容父被容裴说得整颗心都在发烫,觉得这话听起来要多贴心就有贴心,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他露出自以为最沉着的笑容:“阿裴你放心,我的迟早都是你的。我还有事,你也忙去吧。”   容裴点头。   他看着磁感墙上的画面逐渐消失,闭上了眼睛。   刚刚的“父亲”他太熟悉了,虽然手腕好像差很多,但那种试探的语气、怀疑的表情以及被他哄过去以后那一瞬间的释然,都像极了他前世的父亲——醉心于权术、一心揽权、连亲儿子都忌惮的父亲。   他本以为不用再面对的“父亲”。   先是乐棠失踪、三叔昏迷不醒,紧接而来“父亲”又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容裴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   在无边的灰暗情绪即将向自己袭来的时候,容裴蓦然睁开眼。   眼神清明而冷冽。   推动这一切的人是秦时章对吗?      第101章      整个国际风云变幻,鲜少有人注意到云来港这个小地方的变化。   摆在眼前的危机越大,容裴反而越镇定,他照常处理着云来港的各项事务。   与此同时,低损耗战术的实战研究已经秘密展开。   高衡在八月军演时没有展露他应有的能耐,渐渐也就退出了舆论中心。因而他和徐邵低调地转到云来港与海州交接处某个由战时中转站改建的实战基地,一明一暗地把握着整个基地的运转。   这个调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因为大部分云来港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站在云来港舞台中央的几个人身上:高竞霆、瞿洺、容裴。   不过很快地,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另一个人所吸引。   这个人是罗伯通。   罗伯通在各地辗转蹉跎多年,知名度非常高,回顾他过去的经历,很多人都忍不住为他鞠一把心酸泪:他不是学不会办事,只是会晚了;他不是学不会变通,只是变迟了——所以在他还硬脾气、讲原则的时候,该干的活儿却干不来,每次硬生生被人捋了下来;等他能力磨出来了,也学会了圆滑的时候,名声已经臭了,谁都不拿他当事儿。   这一次他站出来,洋洋洒洒地写了非常长的稿子。要知道当年他能成为掀起舆论狂潮的导火索,完全得益于他那出色的笔杆子——可以说如果他不是从政,绝对会成为文坛的佼佼者。   经过二十年的沉淀,罗伯通笔下的文字变得非常洗练,每一个段落几乎都有闪光的句子。   他这份文稿的主题是《十五年来的冷思考》,作为辅佐材料的录像、报刊、专著多大两万五千份,这些东西一放出来以后就引起了轰动。   罗伯通第一次撇开政客的身份,以个人的名义回顾自己第一次被打醒时开始思考的东西:容君临是否真的应该被恶毒地批判。   文稿的前一半,罗伯通复原自己当初的心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容君临的一言一行,简直将容君临在国旗升起时咳嗽了一声都列为他叛国的证据。   而罗伯通故意先把这一半放了出去。   由于他论据充足、言辞犀利,这半篇文章很快就被各大媒体转载。   容君临的反对者们读到它以后不禁拍案叫绝,大有和罗伯通相逢恨晚的感觉。   那些反对者们像是迎来了狂欢盛宴一样应和着。   容君临的支持者们则紧咬着牙关没插口,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生事,所以他们默契地保持缄默。   等议论彻底狂热化之后,罗伯通才正式把点明主题的“冷思考”写出来:他摆出数以千计的资料为证据,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般辨清了所有反对者都在应和的观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还原容君临的真正形象。   容君临并不是传说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的很多做法其实并没有那么成熟、那么完美。   罗伯通在文章里仔仔细细地分析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在容君临曾经做过的事里面,有三分之一有他那个只比他小七岁的学生,特别是在争取支持率这一点上,很多做法与秦时章如今在远东联邦的做法相通。为了证明这个观点,罗伯通出示了自己用个人名义申请调用与秦时章相关的陈年录像,逐一指出秦时章在容君临每次公众活动前的各种行动有何深意。   更令人震惊的是,罗伯通还展示了他的另一个推论:容君临的妻子、已经去世的秦桑柔身份不简单。这同样也是以实据为证对相当低调的秦桑柔进行了详尽的分析,通过无数细微到让人无法注意到蛛丝马迹挖掘出她与秦时章的密切联系。   刨除这两个因为识人不清而犯的错误,容君临为帝国所做的事比任何人都要多,甚至就连与他并称“帝国双星”的瞿正明也屡屡对此表示:“在民生方面、在基建方面、甚至在帝国发展的方方面面,我做出的努力都远不如君临。”   罗伯通在最后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容君临不如我们想象中完美,他犯过的错比我们想象中要多,比如他娶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妻子,又收了一个暗藏鬼胎的学生——而这两个人似乎是一伙的。他的错误非常严重,但是我们不能把‘叛国者’这个罪名安放在他身上,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容纳这个沉重而耻辱的罪名。”   这样的态度大逆转引起了各方热议。   罗伯通顿时成了最大的靶子。   初冬的阳光还很好,罗伯通浑身乏力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合上一份把自己攻击得体无完肤的新刊。   他看向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海景的容裴,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我果然老了,当初我看到这么多人围绕着我的论点进行讨论,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现在看着这种状况我都快吃不下饭了。”   容裴转过头,倚着落地窗对罗伯通说:“罗叔你这手好文字可一点都没落下。”   “我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东西了。”罗伯通说完后忍不住问:“不过你怎么拿到那么多原始记录?”   容裴微笑着说:“只要是真心相交过的朋友,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叔陷入绝境之中。而且容家旧部只是分居各方,可不是真的都散掉了。”   罗伯通一愣,他想到最近听到的、首都传来的一些消息。他问道:“你父亲已经稳住局面了?”   不是罗伯通瞧不起容父,只是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容父不是执掌大权的料子——以前有那么多机会他都没抓住,难道搞了二十年学术以后他突然就开窍了?   容裴端起一旁的酒轻轻抿了一口,新酿的果酒尝起来温纯无比,他抬手晃了晃杯中的深红液体,微笑着说:“稳住什么局面?”   罗伯通说:“他不是招揽了容家旧部……”说着说着罗伯通突然住了口。   容家旧部连漫天的骂声都能忍,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跑去陪容父闹腾,容裴都已经洗脱嫌疑了,怎么看都比只是个学者的容父要强。   看来传闻中跑去接触容父的“容家旧部”有点儿蹊跷。   罗伯通看向神情莫测的容裴,心里充满疑问:“找上你父亲的不是真正的容家旧部?”   容裴说:“我父亲又不是傻子,全是假的怎么可能骗得过他?”   罗伯通可不是笨人:“那就是有真有假。”   容裴安静喝酒。   罗伯通心头一跳,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真正的容家旧部在你手里?”   容裴微微地一笑。   罗伯通见他在自己面前一点都不避讳,心里百味杂陈。   容裴这个人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简直是天生为了政客这个职业而生的,他既谨慎又大胆,揽得住权又放得了手——特别是在离开外交部、转调市政之后,整个市政完全成为了他的私人领地。   容裴从来没有拉拢过他,可是他给的信任、给的期许、给的那些令他怦然心动的谋划,都让他的心开始慢慢倾斜——他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高家那边了,一来是高荣成本来就忙得很,二来是打从容裴站到他这边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需要高家搭把手的地方。   比如这一次,他在容裴的计划下又一次当了出头鸟,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打了过去的自己一记耳光,稍有不慎恐怕会成为帝国最大的笑话。   但是他对这件事有着莫名的信心。   因为容裴从来没有失败过。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容裴生出了这样的感觉,罗伯通就明白过来:无论他有没有表面立场,其实都已经上了容裴这艘船。   罗伯通正要说什么,容裴的联络器突然响了起来。   容裴笑了笑,说道:“罗叔你继续忙,我有事先走了。”   罗伯通点点头。   容裴松了松衣领走出罗伯通的办公室,就看到高竞霆在门外等着自己。   见到他以后高竞霆笑了起来:“二叔公叫我们过去吃饭。”   容裴说:“现在?”   高竞霆说:“现在。不方便吗?”   容裴说:“没有问题。”   高竞霆进停车场把车开了出来,载着容裴前往高家二叔公那儿。二叔公其实早就退居云来港,平时深居简出,只在特定时段出门指导一下高竞霆。   容裴以前没和二叔公接触过,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不了解这个老人。这位二叔公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指挥好手,军职曾经混得比当上高家家主的高老爷子还厉害。   然而这位二叔公唯一的缺点是嘴巴特别毒,毒到能把八尺大汉骂哭的程度。高竞霆在他底下学东西时没少和容裴哭诉他二叔公的恶形恶状,每次都嚷嚷着说:“我不要再去那边。”   他以前要把高竞霆哄好还真费了不小劲。   看到容裴嘴角微微上翘,高竞霆马上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回想起以前自己干的混账事,高竞霆脸上火辣辣地烧。即使他已经决定要接受自己曾经是“傻子”的事实,可一想到那些事是自己做出来的,他就跑回过去恨不得把它们统统抹掉。   不过看到容裴的神色很愉快,高竞霆又忍不住庆幸自己曾经那么不要脸,什么事都巴着容裴不放。要不是曾经毫无条件地信任容裴、毫无顾忌地黏紧容裴,现在他恐怕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竞霆说:“见到二叔公后你要有心理准备。”   容裴眼睛微微眯起,满眼的笑意:“我当然有,你给我打过的预防针还少吗?”   高竞霆见到他那促狭的神色,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心痒到极点。他猛地踩下刹车,恶狠狠地把容裴抵在车窗上吻了上去。   他的动作虽然快而迅猛,但吻起来却特别地小心,舌尖儿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在容裴的口腔里玩得顺溜。   高竞霆的吻技进步了不少,容裴也不反感,乐得和高竞霆玩舌尖追逐游戏。   两个人都有意识地控制着身体的距离,以免在这种时刻擦枪走火。   感性、理智、冲动、克制等等矛盾的情绪统统混杂在一起,给他们两个人都带来了非常奇异的感受。   最后他们额头相抵一会儿,没事人似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对这种发展进度很满意。   容裴很快就见识了二叔公的战斗力。   二叔公眼睛毒辣,一瞧见他俩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在路上做了点儿不该做的事。对于这种耽于欲望的后辈二叔公可不会客气,于是这个将近八十岁的老家伙开始了中气十足的毒辣点评,把他俩从头到脚挑了老半天的刺,句句都是往他们心窝里戳。   可惜他炮轰的对象不对,高竞霆以前就经常遭受这种毒舌的洗礼,早就不痛不痒了。   至于容裴……   他正襟危坐,神情也正正经经,专心聆听长辈教诲的姿态摆得相当好,时不时还应和一句:“二叔公说得是。”   找碴找得口干舌燥,眼前两个家伙看上去却还是两块滚刀肉,蒸不烂、煮不熟、嚼不动!   二叔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终于歇下了。   容裴递给二叔公一杯茶。   二叔公见他脸色没有半点怨怼,心平气和得很,顿时没辙了。他接过茶一口灌完,摆摆手说:“你不用再让人挨个儿找了,你那点儿人能顶什么事儿?接下来的事瞿正明已经揽下了。”   容裴说道:“谢谢二叔公肯出面。”   二叔公说:“面子这东西,本来就得趁着它还有用的时候多用用,再过几年谁来记得我这老家伙?”   容裴笑着说:“二叔公您稀罕谁记得你?”   这话对了二叔公的胃口,他的神情终于松动了,带上了几分和颜悦色:“也是,我也不稀罕谁记得我。”   接着话题很自然地被容裴引到了“回忆往昔”部分,二叔公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   容裴笑眯眯地在一边捧哏。   高竞霆在一边瞅着容裴和自家二叔公互动,心里对自己曾经是“傻子”这件事释然了:连二叔公都抵不过容裴的哄人攻势,自己这些年被容裴哄着也不算太丢脸。   在各方明里暗里各自施力的推动之下,帝国的舆论风向出现了极大的转变。   就在这时候,瞿正明代表二十位最高决策者放出了当年那场表决的录像。   正如容裴在“极限感知”里面推测的那样,容君临给自己投了一票,奠定了自己锒铛入狱的前奏。   这个录像一播出,无疑又给支持容君临的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紧接而来的是最高监狱那边放出的狱中活动录像。   二十年来容君临努力改变狱中众人的思想、努力凝聚最高监狱的力量,为帝国所遭遇的不少难题、不少疑题提供了思路——甚至提供了解决方法。他们在最高监狱提出的大小设想里面被采纳的有将近两千项,取得显著成效的有一千多项。   接二连三的重磅炸弹被扔了出来,帝国上下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如果容君临是叛国者,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努力?”      第102章      日子一晃就是半个月,质疑容君临的声音渐渐从媒体上消失了。   这会儿另一件事引起了更大的争议:通过详细的诊治,容君临突然猝倒的原因并非偶然,他的大脑累积了大量会损伤脑细胞的致命毒素,这正好与他平时经常头痛的症状对应上了。   只不过这种毒素鲜少有人知道,因而一开始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容君临这次是被人陷害的——同时他还被人谋害了。   面对这种陌生的病症,所有医师都束手无策。   不过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容君临醒过来:让接受脑损伤新疗法治疗。   这虽然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但至少可以让容君临重新变成活生生的人——至于会不会有危害?他不是被关押在最高监狱里吗?这并不会对公众造成影响。   于是要求为容君临进行治疗的声音越来越大。   容父作为在首都的唯一的容家人,很快就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   签字,还是不签字?   容父原本还有着点儿念想,但面对汹涌可怕的舆论,他终于还是颤巍巍地写下同意两个字,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就在所有人都期待容君临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容裴却借着公务出访的名义,离开了云来港。   ——因为他有乐棠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一个个头只有正常成年人三分之二高、体型却非常肥胖的矮子用力一拍桌面,气得两颊鼓鼓地,哼哧哼哧地喘着气:“饭桶!简直是饭桶!连个废物都搞不定!”   矮子叫车迟归,是秦时章埋在东华帝国的暗线。他直接指挥出面与容父接洽的人,原本选上容父是想着这个空有野心没有能力的学者比较好控制,没想到他们高估了容父的影响力,白白暴露了几条埋得很隐蔽的线——最后却只吸引了极少的容家旧部。   车迟归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像只忍受着饥饿的胖老鼠。他正要联络相关的负责人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却被一个通话邀请唤回了理智。   车迟归蹦了起来,连接磁感墙。   磁感墙上很快就出现了他最为崇拜、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那个人:秦时章。   车迟归为秦时章亲自联系自己而激动不已。他站直身子敬了个礼:“长官!”   他肥硕而矮小的身体做起那一本正经的动作来相当滑稽,秦时章的目光却格外温煦:“你们辛苦了。”   车迟归说:“不不不,一点不辛苦。”他羞惭地低下头,“而且我们失败了,长官。”   秦时章说:“不是你的错,是我小瞧了那个小家伙的能耐。”   车迟归立刻就反应过来:“您是指容君临的侄子容裴吗?”   秦时章点点头:“本来我以为前面的调查组就能弄垮他,没想到背地里保他的人会有那么多,应该是他正好已经张网了。这么一个人,比我那个老师还要危险。”   车迟归抬手擦掉额角的汗珠:“是我们无能,没办法渗透到他身边。”   秦时章说:“正常的,他看起来朋友很多,真正放开心去信任的却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这家伙有点儿棘手,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若不是掌握着容裴从小到大的各项情报,秦时章还真怀疑容裴是不是早就被改造过了。   他继续说:“迟归,你立刻和已经暴露的几条线切断联系,要不然火很快就会烧到你身上。”   车迟归感受到秦时章话里的关怀与宽容,腮帮子激动到不停地抖动:“是,长官!”   秦时章微笑着说:“有事你可以联系我。”   车迟归晕陶陶地结束通话。   车迟归并不知道秦时章切断通话后脸色露出了嫌恶的神色,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恨不得把眼睛都剜掉。   坐在房间里远离磁感墙那一侧的乐棠这时候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养猪的癖好。”   秦时章笑了出声:“没想到你嘴巴这么毒,以前压抑得挺辛苦吧?”   乐棠说:“那得看对上谁。”   乐棠这些天被秦时章逼着跟随在身边,不得不知晓秦时章每天的作息规律、每天的工作内容,这会儿还得眼睁睁地看着秦时章联络暗线陷害自己的父亲、生父以及哥哥,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心情一差,嘴上就不饶人了。   秦时章说:“他可是你母亲留给我的人。”   乐棠浑身一僵。   他的生母用自己的生命给予了他现在的躯体,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她对自己的丈夫、对东华帝国所做的一切,因为他从小到大看到的都是哥哥怎么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为帝国的未来不断努力,他不能容忍任何意图破坏帝国、甚至毁灭帝国的行动。   乐棠的态度依然坚决:“我的父亲叫容恩,而我的母亲叫梁绪萍——我不是容君临和秦桑柔的儿子。”   秦时章盯着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他朝乐棠挤挤眼:“告诉你一个秘密。”   乐棠紧抿着唇,不接腔。   秦时章说:“你承认的那位母亲,其实是……”   乐棠跳了起来,浑身都在战栗:“你住口!”   秦时章说:“不敢面对吗?你承认的那个母亲和你承认的那个父亲,一个只是我的暗线,一个是耳根子软、眼高手低的废物,乐棠,你想想,他要是真的为你好,怎么会把你养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小鬼吗?他对你的好都是淬着毒的糖,骗着你上了个大当,硬生生当了二十几年的温室花儿。”   乐棠说:“你胡说!”   秦时章怎么可能住口?他本来就是要把美好的假象撕开给乐棠看:“还有你那个完美的哥哥就更可笑了,他如果真的那么疼你,怎么会想让你顶替他和高家那个傻子结婚?他只是想借你摆脱那个傻子,好成就自己的野心。”   乐棠揪紧自己的衣领。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痛楚袭向自己的脑袋,疼得他眼睛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但是他的理智还在。   秦时章是在挑拨离间。   哥哥……哥哥虽然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但是从来都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愿!   父亲……父亲……   怎么都找不到好的辩词,乐棠只觉眼前一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秦时章伸手揽住往前摔倒的乐棠,伸手婆娑着他的鼻子和唇,这两个地方真是像极了他的姐姐。秦时章心里有阵阵激流在涌动,这是他姐姐生命的延续,体内流淌着他姐姐遗留在这世间的最后血脉,他冷笑:“容君临那家伙有什么好,你宁愿牺牲性命去为他生儿子。你死了,可就没人能管我了!姐……”他一次又一次地抚过那与姐姐极为相像的唇瓣,“姐啊……那么容易就能被我摧毁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好?连你的儿子也继承了他的天真,真是恶心透了。”   秦时章的手臂越收越紧,突然疯了一般咬上乐棠的唇,一遍又一遍地深入、舔咬,仿佛要吞掉那柔软的唇舌似的。   等看清乐棠的脸时,秦时章猛然清醒过来,一把将乐棠扔到地上,快步离开房间。   等房间里变得寂静无声,被摔得浑身都在疼的乐棠睁开眼睛,抬起手狠狠地抹了抹唇,那带着血腥味的男性气息却怎么也擦不掉。他胃里一阵翻腾,趴在一边干呕起来。   太恶心了!   没想到这个自称他“小舅”的疯子,居然对自己的亲姐姐怀有那种龌龊的念头!   难怪这疯子对曾经的“老师”那么狠,因为这种卑劣的、罔顾人伦的肮脏想法早就让他扭曲了!   谁才恶心透了?!   乐棠感觉自己的喉咙又酸又痛,身体有些乏力,趴在原处把脑袋埋进手臂里,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   乐棠一愣,抹干泪抬起头来。   迎着光,一个他熟悉无比的人影站在那儿,像是从来都没有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过一样。   从小到大只要他有危险,这个人永远都会及时赶到。   一句“哥哥”正要跳出喉咙,乐棠心头突然阵阵发疼。   秦时章是个疯子。   他是秦时章的外甥。   他母亲是潜伏在帝国的远东间谍。   他……他不能回去!他回去只会给哥哥添麻烦!   不不不,他已经给哥哥添麻烦了!   哥哥放下了西部的事来找他……这个时候哥哥要脱身出来,是多么困难的事!   他只会添麻烦……   乐棠咬着牙绷起脸,冷冰冰地说:“你来做什么?”   马不停蹄赶到远东的容裴一顿。   这个节骨眼他确实脱不开身,但乐棠是他的弟弟——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弟弟,所以他利用公务的由头赶到了远东、直接向秦时章提出要带乐棠回去的要求。   虽然这并不明智,但这一辈子他要的东西不一样,登上顶峰并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珍惜身边的人、享受这一次所能获得的情感才是他想要追求的。正因如此,在被范立云拒绝后、在和林静泉分手后,他想起他们时心中依然充满暖意——毕竟他想要的,他们都已经给予过他。   乐棠是第一次让他体悟到一个哥哥应尽到什么责任、体悟到兄弟之间应该有着什么样的感情的弟弟,他怎么也不会让乐棠受制于秦时章。   只是……事情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容裴皱起眉。   他想起自己要求将乐棠带回去时秦时章用胸有成竹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只要他肯跟你走。”   容裴看着乐棠说道:“我是过来带你回去。”   乐棠说:“带我回去做什么?让我代替你和高竞霆那个傻子在一起?”   容裴沉默下来。   乐棠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宠得找不着北的傻瓜蛋吗?我已经不一样了,‘哥哥’,我对回去没有任何兴趣!你们一个假惺惺地对我好,一个假惺惺地哄着我,真不愧是父子——做事的方法都那么让人犯恶心。”   容裴说:“秦时章对你做了什么?”   乐棠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帮我看清你们的真面目而已。”   容裴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对秦时章又了解多少?”   “至少比你了解。”乐棠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还有什么事?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   见他冥顽不灵,容裴终于有了火气。他扯住乐棠的手腕逼他面对自己,另一只手用力揪住乐棠的领子:“跟我回去。”   这时秦时章的声音插入进来:“这跟说好的不符吧?容秘书长。”      第103章      容裴冷静下来,他安静地看着乐棠。   乐棠从来没有见过容裴眼睛里有过这样的沉寂,像是将全世界的黑暗都盛在了里面一样,黑漆漆地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容裴的手。可是原本不抱希望的挣扎却真的让他脱出了容裴的掌控,连连倒退了几步。   乐棠惊愕地看向容裴。   容裴在乐棠脸上读到了一些熟悉的神情,夹杂着震惊、恐惧与慌张,像极了最近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一张张脸。   他的亲人从来都不算少,但是到最后他们总会这样看着他。   他们在害怕他、他们觉得他冷血、他们觉得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即使他伪装得再完美,最终他们也会察觉真正的事实。   容裴沉默着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秦时章。   秦时章也在打量着容裴。   他了解容裴做过的所有事,对于容裴其实有着一定的好奇心。他原本以为容裴跟容君临是一类人,整个人自内而外地耀眼的光芒,刺伤所有身处于黑暗中的可怜人的眼睛。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这个行事风格完全仿着容君临来的家伙,眼底下藏着一个与容君临截然不同的灵魂,那种感觉秦时章太熟悉了,简直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所以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时章哼笑:“容秘书长,你也听到了,他并不愿意跟你走。”   容裴平静地说:“那也没什么。”   秦时章“哦”地一声,修长有力的双手扣在一起,露出了笑容:“你决定放弃了?看来兄弟情谊在你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容裴直视他的眼睛:“反正远东迟早会重新归附于帝国,乐棠先留在这里学点东西也不错。”   秦时章哈哈大笑:“真是有趣。”   容裴说:“我会让人将乐棠交流学习的推荐信寄过来,到时候希望远东这边及早寄回回执。”   秦时章说:“你逼自己做到事事周全就一点都不累吗?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比如站到我这边来。”   容裴冷笑讥讽:“到这个领土跟不及帝国十分之一的地方当村官吗?”   秦时章微眯起眼,盯着容裴满是嘲讽的脸。从前段时间的反击看来,眼前这家伙明明很清楚他什么事都下得了手,从来不嫌手段脏,可这家伙却依然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反而还反唇相讥。   秦时章说:“那我就等着你来收复远东。”   容裴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向秦时章告辞。   等到屋里只剩下秦时章和乐棠两人,秦时章挑挑眉:“刚刚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乐棠还想着跟没没再看自己就转身离开的容裴,根本没有听到秦时章的问话。   秦时章捏起他的下巴,低头凑近:“是在我吻你的时候吗?”   乐棠慌乱地回神,用力推开秦时章。   秦时章当然不是乐棠能挣脱的,他上前两步将乐棠逼到墙边,微笑起来:“像你哥哥那样的人,这次你这样在他心上砍了一刀,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挽回了。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知道吗?小乐棠。”   乐棠怔怔地看着他。   秦时章说:“不懂吗?其实你那个哥哥,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理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忍受,如果他可以忍耐一切的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找上范立云、林静泉那种能够让他感到安宁、感到平静的人。正因为太缺乏,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说起来,还真像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她就是那样被容君临吸引。”   乐棠不吭声。   秦时章说:“我把你留下来不是为了为难你。我会教给你很多东西,让你彻底地成长——远东是属于我和你母亲的,你身上留着远东的血!乐棠,我来跟你做个约定。”   乐棠一愣:“什么约定?”   秦时章说:“医生说我大概还有五年可活。”   乐棠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秦时章说:“只要你在这五年里面用心跟我学,五年之后远东就归你所有。”   乐棠愕然。   秦时章神色平静:“只要这五年你能够学会怎么掌控整个远东,到时候你要航宇计划彻底废除也好、想把远东送给你哥当礼物也好,都随你。”   乐棠终于缓过神来,他说道:“我不相信你的话!”   秦时章轻轻拍抚他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乐棠愣愣地望着秦时章。   秦时章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你是要一直当个只会拖累别人的废物,还是希望能做出点成绩、能帮上别人忙?你好好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 ——   没有成功地接回乐棠,容裴依然冷静地完成了所有的出访任务。他在远东境内接了将近三十场的演说邀请、赴了近二十场的宴会,每天几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圆满地完成了被远东一方刻意加大强度的访问流程。   就在他准备踏上返程时,秦时章给他发来通话邀请。那边的人笑容非常惬意:“你弟弟有话要说和你说。”   容裴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另一个人。   这时候的乐棠已经换上了远东联邦的装束,他脸上已经找不出丝毫属于“乐棠”的怯懦、内向,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冰冷。他看着容裴眼底下难以掩藏的疲惫,翘起唇角说:“哥,还满意我的安排吗?”   从听到乐棠决定留在远东开始,容裴就预料到乐棠会变成什么模样。像秦时章那样的家伙,想要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是很容易的,想要引导一个人走上他设计的道路也是易于反掌。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容裴说道:“谢谢你给我送上那么多表现机会。”   乐棠哼笑一声,切断通话。   容裴走上预定的航班、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浑身上下也都在抗议着说要休息,容裴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取出一份报纸翻看起来。   一直到航班抵达首都,容裴完成汇报工作,似乎都没有任何异常。得到一天的假期之后他甚至还去看了看已经清醒过来的容家三叔,与他三叔进行了一场被密切监控着的对话。   最后他还和容父和继母共进了晚餐,解释了这次假公济私去接乐棠为什么会失败。   容父的神色始终沉郁无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没有像以前一样谴责他不曾把乐棠带回来。   十一月的首都簌簌地飘着雪,容裴离开容宅后一个人走在铺满落雪的街道上。感觉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冷,他收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慢慢地往前迈步。   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绷到了极限,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许应该找个朋友聊聊天,可是他的朋友很多,却各有各的生活——而他的老友一个刚刚新婚不久、一个远走他乡,都不好找;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也许应该联系上高竞霆,向这个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说点什么,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功能、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已经丧失了聆听的功能,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旷又寂静。   容裴凭着最后的意志登上了回云来港的列车,路上终于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梦中的世界也很安静,容裴感觉世界一直在往回走,清晰地回放着他遇到过的每一件事、看见过的每一个人,这种绝佳的记忆力由始至终都伴随着他,这让他拥有了比很多人都要出众的能力。   但是不想回忆的事情也永远挥之不去。   容裴木然地看着回忆不停地倒流,最后停在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   一个满脸迷茫的孩子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容裴安静地瞅着“他”。   “他”似乎看不到容裴,更加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完全无法感知外物一样。   容裴知道这是什么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露出笑容的那一天。   那时候母亲搂着他的表弟笑得非常开心,轻声细语地教导对方辨认花草。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妒忌、愤怒、恼恨在那一瞬间糅杂在一块,揪紧了他的心。   可是最后这些情绪都变成了迷茫,所以他尝试着朝母亲伸出手,想看看能否得到母亲同等的对待。   结果当然是得不到。   当晚他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再也没感受过那些不愉快的情绪。   只在偶尔梦回的时候一直往回跑、往回跑——跑到尽头,静静地看着那个迷茫的“自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和空间都停滞了,整个世界静寂到连自己也跟着迷茫起来。   容裴顿了顿,做了个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个只有七八岁的“自己”的肩膀,缓声喊道:“喂。”      第104章      韩定原本正在筹措冬季即将展开冰雕节,这是容裴出访前就交代好的一件大事。就在他忙于挑选参赛人选时,一通急电突然打进他的办公室。   那边的人声音带着慌乱:“容秘书长出事了。”   韩定整个人绷紧了,容裴出访远东自然不可能只身前行,他带了几个活泛人跟着,遇到不好的情况也能帮把手。这个报讯的人是随行成员里最稳重的一个,和韩定私交很好,这会儿见他神态慌张,韩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韩定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详细地询问容裴的情况。   对方说:“容秘书长最近休息不好,在列车上才好好地睡了一觉。可是抵达云来港站时我们却喊不醒容秘书长……”   韩定心头一震,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容君临前不久的遭遇。如果容裴也碰上了那样的事……他攥紧拳头:“你们想办法将容秘书长送回家,我马上就赶过去。”   对方点点头,切断了通话。   韩定坐回原位,眼前的文件却一个字都看不进了。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一会儿,咬牙找上了小肖:“我要离开一趟。”   小肖见他脸色沉凝,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韩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事!”   小肖丝毫不惧于与他对视:“既然没有事你就不该在这时候擅离职守。”   韩定按住小肖的肩膀,语气有些发颤:“他醒不来,他醒不过来。”   小肖还是第一次看到韩定失去冷静的样子,她隐隐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韩定的秘密。但是她的处事原则是一切以容裴为先,因而她镇定地说:“这个时候不应该由你出面。”   韩定盯着她,语气不自觉地尖锐起来:“不该由我出面,难道应该由你出面!”   小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联系高上校。”   韩定突然爆发的锐势像是冬雪遇烈阳,瞬间颓退。在小肖的逼视之下,他一点一点地敛起了不自觉外露的情绪与感情,这个过程明明只花了短短的几秒,对他而言却漫长得像一场痛苦的凌迟。   ——他必须承认,有资格出面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们。   高竞霆接到小肖的通话邀请时正盘算着怎么迎接容裴,得知容裴的情况后整个人都蒙了。   他拿出连自己都要佩服的冷静找了邱靖海一趟,走完正常的请假程序才驱车离开军区,一路上也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该慢行的慢行,该停顿的停顿。   事实上他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思考,只剩下惯性在行动。他跟韩定一样想起了容君临的境遇,而且他想了更多,他恨自己明明知道容君临的事和远东联邦、和秦时章有关,偏偏还让容裴出访远东;他恨自己没有腾出时间来和容裴一起去面对……   容裴,容裴。   高竞霆暗自念着这个自己最在意的名字,感觉心跳已经快到让他无法正常呼吸的程度。   看到容裴家的时候,他的手有些发颤。   高竞霆停好车、打开容裴家的门,却发现里面依然是空荡荡的。   他们还没把容裴送回来。   高竞霆用双掌捂住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已经满额汗水。   紧接着泪水也顺着手掌往下流。   这是这具身体潜意识的反应。   从来都是容裴为他铺好所有道路、从来都是容裴走在前方让他追赶、从来都是容裴镇定自若地带他面对任何风雨,他没想过容裴也会倒下,更没想过容裴也有承受不了的事。   仔细回想,这其实是早有征兆的。   像容裴那么冷静、那么理智的人,却选择在这种节骨眼上出访远东——不顾会不会背上嫌疑、不顾会不会被指斥为因私忘公,这显示着容裴对乐棠这个弟弟到底有多看重。   可他却没去思考过容裴接不回乐棠的可能性。   他盲目地相信容裴可以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所以他甚至还欢欢喜喜地给容裴送行,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去帮容裴。   高竞霆抹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他像是木桩子一样站在玄关处,等着容裴回来。   他联系安管家:“把我们家的医生叫到容裴家一趟!”   很快地,门铃就被按响了。   高竞霆第一时间就打开门。   对方显然愣了愣,呐呐地问:“不是韩副?”   高竞霆摆出眼下他所能保持的最冷静的神情:“把阿裴交给我吧。”   负责送容裴回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把容裴交给了高竞霆。   高竞霆朝他们微微颔首,抱着容裴上楼。   由始至终他都表现得非常平静,只有那偶尔错乱的步伐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没一会儿,高家的家庭医生也到了。   高竞霆杵在一边盯着医生给容裴诊断。   医生检查了容裴的身体状况,说道:“他是太疲累了,又硬撑着没有休息,所以身体机能被消耗到极致,精神状态也差到极点。”   高竞霆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医生的陈述。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说:“我给他打一针,他到晚上应该就会醒来了。不过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也许在短时间内会出点小问题。”   高竞霆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小问题?”   医生脸色凝重:“可能暂时控制不了四肢的运动,甚至有点儿思考障碍,因为他的精神最近绷得太近了,就好像一根拉紧到极致的弦,到了临界点就嘣——崩断了。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智大概会停留在幼年期,平时做事需要哄着来,最好多带他接触一下外界信息,刺激一下他的神经系统。”   高竞霆的心一沉:“会持续很久吗?”   医生说:“应该不会,只要耐心地复健就能慢慢恢复过来,短则几天,长则两三个月,估计最迟是在冬天结束时就能完全恢复过来。”   高竞霆点点头,询问医生注意事项、复健方法,一一记录下来。   送走医生后,高竞霆转身对容裴的几个下属说:“你们回市政后叫韩副官、肖助理下班后过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能够跟容裴出访的都是容裴的心腹,旁听了医生的诊断以后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可看见高竞霆由头到尾都镇定无比,他们也都稳了下来,说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容裴家,高竞霆才用双掌抓紧容裴的手,把它放到自己额前,想靠那熟悉的温度安抚自己躁动的心。   日落时分,韩定和小肖立刻赶了过来。   看到高竞霆一动不动地抓着容裴的手,小肖问道:“高上校,我们……”   高竞霆听到小肖的声音猛地回神,抬起头说:“这个冬季,你们能帮阿裴撑着吗?”   看着高竞霆泛红的眼眶,韩定和小肖心里都一阵翻腾。韩定已经撇去了所有不冷静,斩钉截铁地说:“可以!”   高竞霆站起来说:“我们商量一下!”   韩定和小肖对视一眼,都跟在高竞霆身后离开容裴的房间,三个人快速商量着面对媒体、公众以及各项工作时的应对方案,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小肖说:“我准备点食物,容秘书长醒来后肯定要吃的。”   高竞霆点点头。   小肖走进厨房忙活。   韩定对高竞霆说:“我想再看看容秘书长。”   高竞霆知道韩定对容裴有着别样的想法,但这不是计较这点小事的时候,所以他没有拒绝韩定的请求。   韩定没有逾越,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小肖很快也准备好了稀粥,和高竞霆告辞。   高竞霆坐到床前安静地守着容裴。   到了晚上十一点,容裴的眼皮动了动。高竞霆像是触了电似的,猛地跳了起来:“阿裴!”   容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有些迷茫,像是要花很久才能辨认出眼前的一切。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高竞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   接着他目光一沉,警惕地问:“你是谁?”   高竞霆说:“我是你未来的伴侣。”   容裴脸上掠过一丝茫然:“伴侣?”他似乎没法理解这个名词。   高竞霆握紧他的手:“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像这样,抓着彼此的手走到最后的,就叫伴侣。”   容裴用静默的目光看着高竞霆。   他还能思考,只是记忆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一样,朦朦胧胧地,什么都瞧不清楚。   所以有些东西他完全没办法理解。   高竞霆说:“要吃东西吗?我给你热点粥。”   容裴昏迷了大半天,肚子确实有点饿,所以他点了点头。   高竞霆走进厨房,把粥热好端进房间,就发现容裴正静静地看着房里的挂钟。   高竞霆勺起一口粥喂到容裴嘴边:“不烫了,来,吃一点。”   容裴已经察觉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这具身体,所以他盯了眼前的粥一会儿,慢慢地张嘴吞下高竞霆喂来的食物。   高竞霆一口一口地喂完整碗粥。   容裴觉得身上有些黏,看着高竞霆说道:“我想洗澡。”   高竞霆说:“刚吃饱要歇一歇,我抱你起来看看电视,然后再去洗澡——医生说你要多接触一些外界讯息才好得快。”   容裴听话地点点头。   高竞霆不知道“幼年”容裴喜欢什么,所以调出各个频道逐一放过去,紧盯着容裴的神色变化。   容裴倒是很配合,什么频道都会仔细地瞅上一会儿,看得津津有味。   陪容裴一直看到凌晨三四点,高竞霆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一拍自己的额头,懊恼无比:现在的容裴不懂得什么叫节制,难道自己也不知道?   高竞霆将频道调到容裴停留得最久的军事频道上面。   高竞霆问道:“喜欢这个?”   容裴很直接:“喜欢。”   高竞霆说:“那在看之前我们先约定好,再看半个小时就去洗澡睡觉。”   容裴听到高竞霆提出的限制以后考虑了一会儿,觑着高竞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一个小时。”   高竞霆被他那不同于往常的神情狠狠地煞到了。   他忍不住想象如果他和容裴相遇时都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说不定就会像现在一样。   高竞霆控制不了自己乱跑的心,轻轻在容裴额上烙下一吻。   容裴以为他要答应自己,眼睛微微一亮。   瞧见那有趣的神情,高竞霆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不容置疑地重申:“只能半小时。”   容裴闷不吭声地将目光移到磁感墙上,明显是在生闷气。   高竞霆终于找到了乐趣:处于“幼年期”容裴对周围还很不熟悉,什么都只能依赖他,所以自己可以尽情地欺负他。   他陪着容裴看军演频道,解说道:“这个演练平台家里也可以接入,等你弄清楚规则以后就可以上去玩玩。”   容裴皱起眉:“这些战例我好像可以看懂,以前我学过吗?”   听到容裴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东西,高竞霆很高兴。他说道:“是的,你学过,而且你学过的东西比你所能想象的要多很多。”   容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竞霆陪他看了一会儿,就走进浴室调好洗浴器。   “幼年”容裴暂时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高竞霆代劳,从浴室里出来后瞧见容裴还紧盯着屏幕,高竞霆一把将他抱起来:“洗澡,然后睡觉。”   容裴已经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靠高竞霆行动,于是很识趣地任由高竞霆摆布。   高竞霆恶劣地把容裴搓得满身白色泡沫。   容裴忍无可忍地怒瞪着他。   高竞霆笑着亲亲他的眉心,细心地帮他冲洗掉身上的泡沫,用大浴巾把他裹起来。   容裴感觉头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得很,于是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想甩掉头发上的水珠。   高竞霆见状拿出毛巾耐心地替他擦干。   眼瞅着高竞霆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容裴问:“你不回去?”   高竞霆挑眉:“我回去哪里?”   容裴盯着他:“这间房间好像是我一个人住的。”他观察过周围的生活用品,都只有单人份的,可不像是两个人同居的样子。   高竞霆慢悠悠地说:“我不睡在这里,万一你半夜想要去厕所怎么办?”   容裴:“……”   高竞霆一点都没有趁人之危的羞耻,他大大方方地将容裴抱上床:“躺着,我按照医生的指示帮你按摩一下。”   听到是医生的意思,容裴乖乖照办。   高竞霆把容裴身上的浴巾拉下来,自上而下地揉按容裴的全身。察觉容裴的身体微微绷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安抚道:“医生说就是要有点疼才能有效,所以我用的力道可能有点大,你不要忍着,疼就喊出来。”   容裴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身体依然绷得厉害。   高竞霆停下动作,逼容裴转过脸来面对自己:“阿裴,放松下来!在我面前你不用忍耐!”   容裴睁开眼看着为自己拭去额角细汗的高竞霆,大脑有些运转不过来。他下意识地把印在自己脑海深处的训导说了出来,用以反驳高竞霆:“父亲说过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高竞霆见容裴情绪急剧起伏,立刻轻轻拍抚着容裴的背脊:“阿裴,只要我,这里只有我,阿裴!这不是弱点,疼了喊出来、在亲近的人面前放松下来都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这不是什么弱点!”   容裴眼底掠过一丝迷茫。   高竞霆说:“乖,躺好——放松——我继续帮你按摩。”   容裴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完完全全地挡住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情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高竞霆完成一轮的按摩后逐渐放轻力道进行第二轮,耐心地引导容裴进入梦乡。   等容裴睡熟了,高竞霆躺倒容裴身侧,将他搂入怀中。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剜掉了一块,疼得要命。   ——他从来都不知道,容裴的心防居然重到这种程度。      第105章 番外未明之欲      郝英才从小就是模范好儿子,从来不会让父母担心。   在郝英才的心里母亲是比谁都要好的一个人,即使母亲总是闷闷不乐。   对于总是让母亲闷闷不乐的父亲,郝英才一直不太喜欢,不过他毕竟是这个父亲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他从小就给足了这个父亲面子,该恭敬的时候绝对很恭敬。   毕竟他母亲很想他得到父亲的青睐。   然而即使郝英才努力地哄母亲开心,母亲依然在他四岁这一年病逝了。   郝英才浑浑噩噩地熬过了明明异常短暂,看起来却非常漫长的葬礼。   日子一天天过去,郝家已经没有人为他母亲的逝世而伤心,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有这么个人曾经存在过。   郝英才看到所有人都蹬蹬蹬地往前走,他也一抹泪,不甘落后地追赶其他人的脚步。   因为他的母亲说要他成为她的骄傲。   随着病情越来越重,她急切地敦促着他去和父亲打好关系。说起来有些可笑,他母亲曾经是人人艳羡的“灰姑娘”,当初风风光光地嫁入郝家也是一场佳话,据说那时候她与他父亲的感情好到即使全世界都反对他们也要在一起的地步。   郝英才起初是不信的,要是感情真有那么好,父亲怎么会连来看母亲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要是父亲对他们母子有一丁点儿的感情,母亲怎么会急着让他去讨好父亲,生怕自己不在以后他就没法得到半点关爱?   母亲当然能看出他的不信,她牵着他告诉他很多家里的小秘密,告诉他哪些地方留着他们甜蜜过的证据。   郝英才一一找过去后,愣愣地发现父亲和母亲原来真的曾经如胶似漆地相爱过,而且父亲也曾经是个热情如火的人,并非永远都一脸冷漠。   对父亲改观之后,郝英才亲近父亲时的不愉快就少了很多,父子之间终于有了点感情。   父亲亲昵地抱着他站床沿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母亲露出了微笑。   那是他印象中看过的母亲最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郝英才真的以为自己虽然失去了母亲,但依然有一个父亲。   没想到母亲的葬礼没过去多久,父亲就娶了另一个女人。   这一次婚姻倒是门当户对,那个女人看起来也温婉可亲,对他客客气气,仿佛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   郝英才知道男人身边少不了一个女人照看,因而心里也没有太多挣扎。他只是生出了一点儿危机感:以后家里恐怕会多几个弟弟妹妹,他必须要更努力才能稳住自己的继承人位置。   郝英才没有想到事情来得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早。   母亲只是去世八个月,他就有了一个弟弟。   郝英才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疼得厉害。   这代表着他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前就找上了这女人!   郝英才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第二天起来后揉揉自己的脸,麻木地差遣自己去看自己的“弟弟”。   在看到那个皱巴巴的家伙时,郝英才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掐死。   但是他没有。   他挤出笑容说:“弟弟好可爱。”   看到父亲一直审视般盯着自己,郝英才觉得自己的笑越来越僵,但是他还是低头亲了一口自己的“弟弟”。   感受到继母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和善,郝英才知道自己做对了。   这就是母亲要他做到的,要他获得父亲的承认、要他在这个家好好待下去。   郝英才觉得眼眶发热,说道:“我出去外边玩一会儿。”   他说得很快,因为一慢下来就会被人听出他在哽咽。   郝英才快步跑到外面,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等他抬起头时,正巧对上一双静静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恶声恶气地说:“你看什么!”   那小鬼似乎震慑于他的凶悍,当真转开了视线看向外边。   郝英才反而不痛快了,像这种年纪的小鬼,不是应该横眉竖眼地和他杠上,好好吵上一架的吗?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找人吵架!   郝英才梗着脖子:“外头的树都光秃秃的,你看什么看?”   那小鬼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沉静得不像他那个年纪应有的。郝英才被他看得一怔,接着更来气儿了:这种眼神他在父亲身上看得够多了,是他父亲他才忍的,眼前这小鬼装什么装!   郝英才恶向胆边生,扑上去伸手掐住那小鬼的脸蛋,捏住那柔嫩的脸颊恶劣无比地来回地拉扯。   那小鬼没预料到郝英才会这样做,一时有些发愣。等他回过神来,一阵腥甜的感觉已经涌向喉咙。   他可着劲推开郝英才,偏到一边不停地咳嗽起来。   郝英才看他咳得小脸发青,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一把抱住对方,将对方扶起来,嘴里嗫嚅着:“你在哪间病房,我送你回去!不舒服就不要乱跑嘛……”   对方闷了一会儿,报了个病房号。   郝英才手忙脚乱地将他带回病房,拉开病房的窗帘:“这不是挺亮堂的吗,你跑出去干什么……”看着对方脸上被自己掐出的红印子,郝英才觉得心里阵阵发虚,“喂,你要不要喝水?”   对方点点头。   郝英才跑去倒了杯水端给小鬼,小心地喂到他口里。   郝英才这人其实心挺软,看对方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留在了病房里头,陪着对方天南地北地胡扯。令他惊奇的是这小鬼的问题特别多,思维也特别清晰,大半天呆下来说得他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噜咕噜叫。   这时候有人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那是个看起来非常干练的女人,以及一个看起来非常和气的男人。   郝英才虽然小,但他爷爷总夸他看人特别准,打一见到后边那个男人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人明明那么和善,怎么他就觉得不太对味儿?   在他疑惑的时候,对方也开口了:“小朋友,你是……?”   郝英才说:“我叫郝英才,来看我……我弟弟的。”   男人点点头,说道:“你认识阿裴?”   郝英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男人说的“阿裴”就是床上的小鬼,他实话实说:“今天刚碰上的。”   和男人对话的感觉让郝英才有点儿不舒服,所以郝英才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   回到继母的病房时郝父难得地开口问郝英才:“你去了哪里?”   郝英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他。   郝父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容家的人……不过容家也只有容君临在撑着了。你遇到的应该是容家老大的儿子容裴,他出生时有些波折,身体底子不太好,好像随时都靠药吊着命。那孩子确实有点儿可怜,你要是没事,就去陪陪他吧。”   郝英才想到那双过分沉着的眼睛,有些不相信郝父的话。   那样的小鬼,怎么可能随时遭受着死神的威胁?   不过他已经学会不在父亲面前表露丝毫质疑,他乖乖地点点头。   自那以后,郝英才在继母那边呆不下去以后就跑去找容裴,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是真的成了朋友。   熟悉以后郝英才发现容裴真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他年纪虽然比自己还要小一点,但懂的事却比他还要多。   郝英才很快就打心里佩服容裴。   容裴出院后郝英才就经常往容裴家跑,容家父母在家的时间不多,跟容裴熟悉的只有一个容家的老管家。   容裴本来成熟过人,根本不是爱捣蛋的娃儿,可惜在他的带动下也会做出一些大胆举动,吓得老管家老是朝他们气急败坏地吼。   他则变成老管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郝英才看得出容裴性子冷淡,但是骨子里很看重身边的人,比如每当老管家骂他带坏容裴时,容裴就会在一边偷着乐。   那神情才像个小孩子嘛。   慢慢地,容裴的性情变得开朗了不少,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老管家终于允许他和容裴出去外边玩儿。   就在这时候,他的新朋友遇到了生命里的一个转折点。   ——容裴的父亲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对象是他们前几天遇上过的高荣成。   郝英才发现容裴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皱得死紧,似乎很不喜欢这桩婚事。   郝英才朝他挤眉弄眼:“要不我们想办法把他搞黄了?”   容裴说:“别瞎想。”   郝英才撇撇唇,说道:“明明很不乐意……”   容裴说:“你乐意和你弟弟亲近吗?”   郝英才一僵。   他抱住长得比同龄显小、看起来还是个小娃娃的容裴,脑袋往容裴脖子里钻:“阿裴阿裴,我们真是同病相怜……”   容裴可着劲一拍他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   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短短的半年里会发生那么多事。   他们的生活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概只有郝英才知道,容君临入狱、容家败落、容父处处遭排挤这些都不是对容裴影响最大的事。   对容裴影响最大的其实是老管家知道容家的境况后硬生生气出了重病,没几天就去了。这个对容家忠心耿耿的老人在弥留之际固执地抓住容裴的手说道:“阿裴,容家!你要重振容家!”   容裴沉静地站在病床前,对老管家回了个“好”字。   容裴的父亲进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郝英才发现他看向容裴的眼神有了点儿变化。   容裴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沉默的容裴,郝英才问上十句他才答一句。   郝英才觉得没劲,又不敢对着容裴吼,只能默默地憋在心里头。   过了一段时间,容裴突然问他:“如果我做了一件很令人不齿的事,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第106章      容裴这边出了问题,自然也就没法为乐棠的事谋划了。   容父透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容裴的情况后辗转反侧一整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正式披露乐棠的身世,对乐棠选择留在远东的结果表示谴责,并公开表示与乐棠断绝父子关系。   容父在录像机前痛哭流涕的场景转播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会转播到远东联邦。   乐棠坐在操控室里拨空看了几眼,木然着脸瞧着容父的表演。   秦时章走进来,很随和地将大衣脱掉挂在一边,转头瞅着屏幕上的画面。他没有火上加油,因为容父自己烧的这把火已经够大了,再过反而没有效果。   秦时章说:“今天没多少事,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   乐棠看了秦时章一样。   “今天是你母亲的生日。”秦时章说:“我不喜欢帮人过忌日,所以无论活着的还是已经离开的,我都帮她们过生日。你不想了解一下你母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乐棠一愣,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生母,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他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矛盾,既爱他那位同样素未谋面的生父爱得那么深,又狠得下心和秦时章一起算计他。   乐棠既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秦时章的提议。   秦时章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容君临看到容父的采访后安静了一整晚,让整个最高监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第二天容君临托人传信,告诫容家旧部不要再与容父接触。   容父并没有察觉他的这番举措非但没有营造出大义凛然的效果,反而将他前期竖立起来的“仁爱”形象毁得一干二净,也没有察觉他的周围充斥着只会捧臭脚、没点办事能力的乌合之众——更没有发现他那个即使在狱中依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弟弟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还沉醉在自己大义灭亲的“伟大情怀”之中,同时终于对自己的亲儿子有了一点儿怜惜。   所以他没再跟防贼似的盯着云来港的动向,反而频频询问高竞霆是否需要首都提供帮助。   在外人面前的高竞霆已经能做到情绪内敛,因而他正正经经地说:“现在云来港不能太引人注目,还是我们内部解决比较好。”说完他又详细地将容裴的情况仔仔细细地汇报了一遍,大到云来港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到容裴多吃了两口饭,他都一一详述。   容父起初还听得很认真,听到后边就慢慢皱起了眉,隐隐有不耐烦之色。   高竞霆察言观色这一能力已经出师了,自然判断得出容父的情绪变化。他心里忍不住冷笑,对云来港发生的事那么有兴趣,轮到容裴这个正主身上就变成了“令人不耐烦的琐事”,真是“关心”儿子的好父亲!   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对话,又联系韩定那边调整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经过几天的复健,容裴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上肢了,可惜下身还是不灵活。陶安这个经历过行走不便的人闻讯跑过来忙前忙后,顺带还捎上周续玉,给高竞霆几人传授轮椅该怎么使用才够方便。   作为一个靠支持率立足的政客,容裴是不能长久远离公众视线的。前面他出访远东,至少还有一些随行录像往回发,也不算淡出。   现在他得找机会在公众面前露个脸。   高竞霆几人一致把目光瞄准在十一月中旬的冰雕节开幕式。   云来港位于帝国最西端的黑土地之上,每到冬天都会有连片山野成为冰雪世界。而平日蛰伏于云来港市井之间的冰雕师们这时候都纷纷出动,开始了冬季最盛大的赛冰节。   这也是云来港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由于西部始终没有一线都会,它的军备根本跟不上内陆城市,一旦到了战时,“以人为本”的帝国恐怕又会跟当年一样将黑水州往西这一部分彻底舍弃。   西部是容裴看着发展起来,容裴怎么也不会让它遭遇二次劫难。   容裴想要做的事就是将云来港一点一点拔高,只要它能跃升为一线都会,紧跟而来的就是军备规格的提升。   这个设想其实就是要让二十年前还是土老帽的海边小城摇身一变,跻身帝国城市前列。   这样就得走出点自己的道路。   容裴以前就很看重西部特有的冰雕节,而这一年的冰雕节他是准备大办的,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遭遇意外。   这天早上高竞霆为容裴穿好衣服,将他交到了韩定和小肖手上。   不是高竞霆不愿意和容裴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而是如果他现在这样看起来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他不想容裴恢复以后不高兴。   这是容裴清醒后第一次见到韩定和小肖,他定定地打量了韩定两人一会儿,脑海里隐约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他犹豫地开口:“我见过你们?”   韩定说:“当然。”   容裴盯着韩定说:“认识你的时候在下雪?在雪地上?”   韩定一顿,点点头。   小肖一脸热切地看着容裴。   容裴欲言又止:“你——”   小肖追问:“我怎么样?”   容裴微微地一笑:“曾经被狗追,爬上了旗杆?”   韩定和高竞霆都惊诧地看向小肖。   小肖:“……”   不管怎么说,容裴并不排斥韩定和小肖已经是件天大的好事,剩下了很多功夫。   唯一有点儿不是滋味的就是高竞霆了,因为容裴见到韩定和小肖后都能回想起一些东西,而见到他时却只问了一句“你是谁”。   高竞霆妒忌得不得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又不能计较。   他只能目送韩定和小肖把容裴带走。   小肖以前就和心智始终停留在幼年的高竞霆打过交道,因而和容裴沟通起来毫无障碍——而且容裴可比以前的高竞霆好教多了,很多东西说了一遍他就能完成得很好。   小肖说:“无论记者说什么,你都只需要摆出哀伤的表情就好。”   容裴眉头蹙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这句话有点儿耳熟。”   小肖说:“……这是你以前常对高上校说的。”   容裴点点头。   小肖说:“那我们来模拟一下,假如有人问你在远东遇到了什么事,你摆个表情给我看看。”   容裴闭起眼想了想,缓缓睁开眼,安静地瞅着小肖。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眼睛却像是无声地诉说着无数的为难和痛苦。   小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   这表情比起以前的高竞霆强多了!   小肖说:“如果有人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容裴哀伤的目光凝成了一种难以摧毁的坚定,抬起头看着小肖。   小肖说:“完全没问题!下面是一些你要背的台词,你先看看。”   容裴接过小肖递来的台词本,瞅了几眼,说道:“这是我写的?”   小肖说:“……是的,你以前为高上校准备的。”   容裴微笑起来:“看来我的过去过得很精彩。”   小肖恍惚间还以为容裴已经回来了,等看到容裴很配合地看起了台词,她才确认这是“幼化”后的容裴。   ——这代表……容秘书长从来都没有“幼年”这一阶段吗?   小肖心头一颤,说道:“你先看着,我去给你倒杯茶。”   她站起来往外走,韩定却正好端着茶点走进来。   容裴听到声音时抬起头看着韩定,目光干净到纯粹无比——那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容裴身上的东西。   韩定说:“来歇一歇,喝口水。”   容裴搁下手里的台词本,挪动轮椅凑到桌边,抬头看向小肖和韩定:“你们不吃?”   韩定说:“我没有少吃多餐的习惯。”   容裴愣了愣,问道:“我有吗?”   韩定抬手抹掉他一不小心留在唇角的碎屑。   小肖在旁边轻咳一声。   韩定收回手:“你有。”   容裴说:“你好像很了解我的生活习惯?”   韩定盯着他的脸。   当你永远直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他身上发现的一切,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韩定将心思藏得很好,他正儿八经地回道:“还算了解。”   容裴说:“本来高竞霆说每天中午都过来帮我做复健,但是这样来回走有点麻烦,不如你来帮我做好了。”   这个提议让韩定一阵欣喜,可他刚准备答应,小肖就抢先说:“高上校绝对不会觉得麻烦的!”   见小肖的反对意见似乎非常坚决,容裴也只好作罢。   小肖的办事效率很高,没两下就和赛冰节那边的负责人搭上了线,商量着怎么安排容裴出场。   韩定推着容裴往外走,边走边问:“都准备好了吗?”   容裴点了点头当作回答。   赛冰节的开幕式举行得很成功,其中最引人关注的就是远离了公众好些时间的容裴终于出现了!   但他出场的方式让许多人的心脏揪了起来,致电市政询问情况的人几乎挤爆了所有专线。   对于仍在病中的容裴,云来港各大媒体显得格外宽容,谁要是问了比较尖锐的问题还会被一致地排挤在外,不允许他继续采访。   容裴挪用提前准备好的发言词,面对镜头念完了自己那部分的戏份。   等到了正式揭开赛冰节数目的环节,容裴甚至还在雕冰家的指导下亲自完成了一份作品。   一切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韩定和小肖都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高竞霆和瞿洺在开幕式接近尾声时也来到了露天会场。   负责人说:“高上校、瞿上校,你们要发言吗?”   高竞霆说:“不用给我留太久,有几分钟就可以了。”   负责人立刻就遣人去安排。   由于开幕式已经差不多要结束,所以负责人把高竞霆两人的发言安排在最后。   高竞霆没在意这些琐事。   他理了理思路,在负责人跑回来说“可以了”才停顿下来,从容地迈上主席台。   高竞霆的发言很简单:军方也会参与这个活动!   群众的热情一下子就涌上来了——看来今年的赛冰节要比往年更盛大!   高竞霆给赛冰节撑足了腰,立刻到休息室去找容裴。   容裴正乖乖地趴在圆桌边画冰雕设计图。   高竞霆走到容裴身边轻轻揉揉他的脑袋,说道:“阿裴,我们回家了。”   容裴愣了愣,点头说:“嗯。”      第107章      乐棠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外套出现在议席的右侧,对于他的到来远东议会一直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边非常反感,一边非常支持。   习惯了帝国的圆桌会议,乐棠还不是很适应这种席次分明的落座方式。他沉默地听着众人的发言,时不时拿起笔记上点什么。   秦时章在轮空的当口瞅了他记的东西几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乐棠画在纸上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点心样式。   秦时章存心为难他,站起来说:“下面由乐棠来说说他的意见。”   乐棠在纸上勾画的笔停顿下来,他抬起眼瞅着齐齐看向自己的众人,露出一个从自家哥哥那学来的笑容,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我觉得大家的想法都很好。”   这种套话当然打发不了秦时章。   秦时章继续追问:“好到你挑不着任何缺点?”   乐棠微微弯起唇,平静的目光过座中的众人。等到有一部分人神色有点儿不耐烦、准备出声讥讽了,他才说道:“不,我觉得有个很大的缺点。”   有人早就看不惯乐棠了,闻言伸手掏掏耳朵说道:“哟嗬,你个奶娃娃还真的找出来了?说来听听。”   乐棠没在意他粗鄙的行为,微笑着说:“缺点就是你们都太实诚了,做什么事都直来直往。”   秦时章挑挑眉:“你的意思是?”   乐棠说:“李斯特不是准备用舆论压远东吗?说远东正在进行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想要重现‘黑色计划’。他可以煽动舆论,我们也可以——任何事情只要披上高尚的外皮,底下一点儿小缺陷根本不足一提。”   秦时章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始终半合着眼坐在末席的两位老议员,见他们还是稳稳地坐在那,他不由笑了起来:“这想法挺有意思。”   乐棠说:“很多东西对外说明时换个说法,结果就会很不一样。”   这时末席的老议员之一睁开眼说:“你能够拿出具体的方案吗?”   乐棠一顿,说道:“需要一点时间。”   老议员说:“给你一天。”   乐棠说:“我……”   老议员说:“不然就算了。”   乐棠咬咬牙:“一天就一天!”   于是乐棠开始埋首于各种案例分析,他以前也是正正经经念大学出来的,很多东西要捡起来并不难。而且他还有容裴那样的哥哥,被容裴某些做法耳濡目染之后也学到了三五成。   在资料海洋里面忙碌了小半天之后,乐棠发现自己思路是有的,但很多细节根本没法把握。他想了想,联系了几个主动向自己靠拢的远东人——据说那是他母亲留下来的人,一直盼着他回到远东。   乐棠对远东联邦的人一个都不信,但他记得自家哥哥说过的一些话:“很多时候你要用一个人并不需要完全地信任他,因为你只是想借用他的一部分能力而已,只要你能确定这件事上面他可以使上力气就行了,那就不必考虑太多——毕竟这世上根本没多少你能交付一切的人。”   乐棠很快就找到几个相对可靠的人开始完善方案。   现在远东联邦的困境其实是秦时章的铁血作风造成的,如果他肯软一软,很多东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比如索德帝国难道就没有秘密进行人体实验?要是没有的话,它拿出来的研究成果为什么越来越成熟?   禁区谁都忍不住去碰,差别在于明着来还是暗着来而已。   远东联邦的做法确实很疯狂,但比起索德帝国上空飘着的诡秘阴云,危险性反而没那么大。   乐棠借用远东联邦的情报网得知李斯特做过的事后,心底的警惕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说起来李斯特和他哥哥有些像,少年时期之前都过得不怎么顺畅,李斯特是从歧视里走过来的,在公众面前表现出来的确实宽容、亲民、友善,他似乎有着世界上最宽广的胸怀、最远大的抱负,自从人们知道他名字的那天开始,潮水般涌现的就是说不完的美誉。   他的运道比自家哥哥要好得多,所以以与哥哥相似的年龄就走进了索德帝国的决策层。   可是李斯特的某些做法显露出他并不如表面那么完美,至少他清扫敌人的手段表明他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把和平手段和战争手段一起摆在他面前,他绝对不会拒绝战争——正相反,他会像每一个好战的索德人一样选择开战。   即使他看起来十分温和。   乐棠已经想得非常清楚:如果秦时章真的准备把远东交给自己,那他肯定要努力争取一下,不能变成只能听命于人的傀儡。到时候李斯特恐怕已经真正掌控了索德帝国的大权,开始着眼于世界版图。等到那时候,远东联邦就是帝国最好的缓冲地——有他在,即使不能阻挡索德帝国的野心,至少也不会在帝国背后扎上一刀。   如果秦时章只是在玩自己,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永远回不了帝国。   乐棠黑色的眼睛里渐渐多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幽沉。   他并不聪明、并不出色,也并不优秀。   但是当他专注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索德帝国位于偏向西南方向的大陆上边,气候冷得让人受不了。   瞿泽到索德帝国进修已经将近一年了,他的身材比过来之前要高大了许多,看起来与体毛浓密、四肢发达的索德人竟也相差无几。   他时常忍不住担忧自己一觉醒来后浑身上下毛发会突然长得又长又密。   这天他照常浏览着国际新闻,突然就注意到一张与远东联邦相关的照片。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照片上的人——是乐棠!   他和乐棠相识十余年,就算只有一个背影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乐棠怎么会在远东联邦那边?   瞿泽心头一颤,飞快地翻查着与这则消息有关的信息,很快就发现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在他好不容易才抛开心里那一点儿念想、认认真真地投入学业之中时,国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在容父发出断绝关系声明的三天之后,乐棠终于在远东联邦总电台上露了脸,表明自己脱离了帝国国籍,正式成为远东联邦的一份子。   瞿泽看着录像中乐棠坚定到毫无半点犹豫的脸色,整颗心像是快要炸开了一样。   这绝对不是乐棠!乐棠怎么会这样!   瞿泽咬咬牙,翻出乐棠的联络号拨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时间仓促,乐棠依然保留着原来的联络号,没一会儿乐棠的影像就出现在他前方的磁感墙上。   瞿泽原本准备暴跳起来怒骂一通,结果对上乐棠的眼神时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这真的不是他认识的乐棠。   乐棠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道:“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切断通话了,我很忙。”   瞿泽哪里听过乐棠这样对自己说话,他跳了起来愤怒地质问:“你是不是准备叛国!你是不是准备跟秦时章那个疯子搅和在一起?!”   乐棠很平静:“以我现在的国籍来看,我好像没有任何叛国的意图。”   瞿泽气得发抖。   他咬着牙说:“容乐棠!”   乐棠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野小子。   愤怒到极点,瞿泽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被冰雪封冻过似的,冰冷透顶:“你是玩真的是吗?你忘了你父亲、你哥哥是怎么疼爱你的了?你忘了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了?”   乐棠淡淡地说:“你一定很久没关注过国内的新闻了。”   瞿泽一顿,紧接着他握紧拳:“不管国内发生了什么,你这事就是做得不对!”   乐棠没再说话。   瞿泽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我先把话搁下了!既然你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往后我们要是在哪儿碰上了也别打招呼了,因为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交情可言!”   乐棠说:“嗯。”他脸色不变,“说完了吗?说完我就去忙了。”   瞿泽恶狠狠地切断通话,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的墙壁。   他抵着墙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找出瞿洺的联络号发出通话邀请。   看到瞿洺的影像之后,瞿泽说:“姐,我想回国。”   瞿洺盯住自己的弟弟:“你想通了?”   瞿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瞿洺问的是自己有没有放下对容裴的那点儿念想,他咬牙说道:“我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个!我只想要快点儿回国提升自己的实力,我刚刚和乐——容乐棠通话了,还跟他正式断交。我看他现在得意得很,要是不早点走上正轨,往后见面指不定会被他踩到脚下羞辱!”   瞿洺见他的神态和语气不似作假,点点头说道:“我帮你跟父亲说说。”   瞿泽拳头依然没松开,低着头说:“姐,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云来港的时候,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瞿洺同样感受过云来港与别处不同的安逸生活,听到瞿泽的话后心中也有些叹惋。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永乐乡,就算再努力地去维持那份平静,它也终究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弟弟的脾气她最清楚,根据瞿家人的成长轨迹,容乐棠叛出帝国这件事应该是这个弟弟发生逆转的转折点。她原本以为自家弟弟的契机会是容裴,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容乐棠身上,连她这种无神论者都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的奇妙。   瞿洺向邱靖海告假两天,回了首都一趟。   瞿正明得知瞿泽的情绪正处于剧烈起伏状态,考虑片刻之后就同意让他回国。   这种时刻把他放在外边恐怕会出事。   瞿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迟疑了许久,微微收拢五指:“爸,我想去见一下容叔。”   瞿正明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脸。   瞿洺背脊挺直,隐隐在发颤:“只是见一面。”   瞿正明转过身背向自己的女儿:“那你就去吧。”   瞿洺没能看到的是,此时她的父亲的脸上布满了怀念与叹息。      第108章      瞿洺到达最高监狱的时候天色还早,只不过远方天空密布着层层灰霾,看上去有些阴翳。   带领瞿洺前往容君临那边的居然正巧也是杨勉。经历了前不久的变故,杨勉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质疑最崇拜的人”、“推翻最坚定的信念”、“失去最纯粹的信仰”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开始怀疑——或者说始终都在怀疑自己从小就被灌输的东西。   最近的心绪起伏让杨勉有些难以调适过来,他眼里的世界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杨勉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已经陷入了无限的沮丧之中:本来应该令杨勉感到欣慰的是,当年的真相似乎隐隐浮出了水面,容君临果然就是那个胸怀广阔的容君临,他做事永远是那么坦荡,甚至还用最后的投票权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令杨勉沮丧的是,那个容君临已经消失了,消失于他的妻子和他的学生手中——据调查,那种积聚于他脑中的不知名毒素是来自远东联邦一种特殊植物之中,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可以追溯到二三十年前——那正好与容君临和秦桑柔、秦时章姐弟结识并交心的时间吻合。   所以容君临唯一的过错就是误信了两个他认为和自己最近亲、同时又是他最不该信任的人。   这个结论让杨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做什么事都意兴阑珊。   连记录容君临和瞿洺会面的场景时也没太花太多心思。   瞿洺到最高监狱见容君临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一下这个从前就待自己极好的长辈。   当她看到闭着眼坐在椅上暂歇的容君临时,眼角突然就湿润了。   因为经过前段时间的波折后,容君临的鬓边居然出现了几根银丝。他才五十岁,生命才过去三分之一,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妻子、他的学生早在多年前就对他下了致命的毒,想要让他永睡不醒;他的儿子刚一出生就被他的兄长过继走,从来都不知道有他这个父亲——而且现在他的儿子也被放弃了。   他曾经用尽心思为帝国提出的许多设想,在远东剧变后要么改头换面成了别人的功劳、要么因为涉及敏感问题而被喊停,时至今日只有少数坚定的支持者还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的精神开始变得容易衰竭,他的头发开始慢慢发白。   从身到心,容君临都已经不年轻。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抱着后辈哈哈大笑,开怀地逗他们玩儿的、由身到心都豁达又明朗的容君临。   瞿洺推开门走进屋里。   听到开门声的容君临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向她。仅仅花了两三秒,他就辨认出了瞿洺,笑着说:“阿洺来了?”   在外人面前比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要坚毅、都要坚强的瞿洺,因为这一声简单的招呼而落下泪来。她扑到容君临怀里,哽咽着喊:“容叔!”   容君临停顿片刻,伸手拍抚着她的脑袋。   就像他依然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君临,瞿洺依然是当年那个爱撒娇、爱哭闹的小女孩一样。   瞿洺感受到那熟悉的安抚,抹干眼泪站起来说:“容叔,我在云来港认识了阿裴!他一定会继承你的理念走下去——因为他是一个跟你一样有能力、有决心的人!我会帮他!虽然他现在遇到了一点意外,不过那很快就会过去,我相信冬天结束以后一定会迎来崭新的一年!容叔,你会看着我们走下去吗?”   站在一侧负责全程记录的杨勉手一顿,笔下慢了半分。   容君临静静地看了瞿洺一会儿,说道:“我说过,这是你们的时代。”他的眼神有着从未变更的坚定,“帝国的未来将由你们去开创,我们愿意成为你们脚下的石头、被你们踩着往前走,走向那我们还不能抵达的巅峰。不管带领你们的是阿裴,是你,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们始终都在这里。”   瞿洺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女人永远是比较感性的,她也知道容君临当初是秦家姐弟窃取帝国机密的切入口、是远东剧变的导火索,但是她就是没办法不为容君临永远身陷囹圄、不得自由而感到痛苦,更没办法容忍漫天针对容君临的诋毁。   容君临当然能感受到瞿洺的心情,他拍拍瞿洺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回云来港去,那儿是你们出发的地方——想要做出点儿名堂来,首先你自己就要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瞿洺心中一震,背脊不由挺得笔直:“我知道了,容叔。”   她脸上已经敛去了所有伤怀,重新变成了其他人最熟悉的模样。   和容君临道别之后瞿洺就离开了最高监狱。   杨勉没有跟着瞿洺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容君临房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容君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最高监狱已经不适合你了。”   杨勉满心迷茫。   容君临说:“在我身上你已经得不到任何启示——或者应该说,你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所以你需要出去找自己的新方向。”   杨勉看向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无限崇敬、曾经产生怀疑、曾经感到失望的前辈,内心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感情。这种感情来得激烈,却也散得迅速,他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眼前的迷雾也慢慢散开。   杨勉猛地绷直双腿,弯腰朝容君临鞠了个躬。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   这时候瞿洺已经走出了最高监狱。   在最高监狱前方的白桦树下,站着个身穿帝国军装的男人。   只不过那曾经挂着勋章的正式军服已经换成了并不受人尊敬的教员军服。   是赵洋。   见到瞿洺,他说道:“我和你一起回云来港。”   瞿洺微微一滞,忍不住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赵洋说:“如果是容君临,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支持者;但如果是阿裴的话,我相信他可以做到。而且作为一个朋友,就算我不认同你们的看法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帮把手。”   瞿洺说:“谢谢。”   赵洋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那动作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似的,自然到让人无从拒绝。   与此同时,云来港的情况也非常可喜。   容裴的下身慢慢有了知觉。   高竞霆力气大,天天扶着容裴在花园里绕着走也不费劲,每天中午还跑去市政帮容裴按摩,所以容裴恢复得比预料中要快。   这天晚上高竞霆因为军区有重要任务而耽搁得晚了一些,韩定负责将容裴送回家。   小肖大概是放心不下,也跟到了容裴家。   容裴觉得自己经常麻烦小肖和韩定,所以微笑着说:“今天我来下厨吧,看看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小肖说:“我来搭把手!”   韩定沉默着将容裴推进厨房,自发地占了砧板前的位置,动作熟练地切菜。   容裴看到他娴熟的动作,不由打趣道:“小肖你如果遇到了阿定这么的男人,一定得下手把他弄回家。”   小肖心里忍不住嘀咕:韩副官是想把你弄回家。   不过她面上倒是很平静,用力地弯起双臂握紧拳头,一脸的坚决:“一定!”   容裴被她那逗趣的动作逗笑了。   三个人平时就配合得多,所以没两下就把饭菜都做好了。   韩定把容裴推到饭厅,小肖跟在后边端着菜出来。   等摆好菜、盛好饭,小肖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家常菜、看着坐在桌边微微笑着的容裴,突然就湿了眼眶。   她猛地站起来说:“我忘了拿酱汁!”说完就蹬蹬蹬地跑向厨房。   容裴有些怔愣。   韩定不知道小肖和容裴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在认识容裴的时候小肖就已经存在了。按照小肖的说法,容裴曾经救过她的命。   以小肖对容裴的态度来看,容裴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救命恩人那么简单,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亲人——而且是最亲的、唯一的亲人。只不过以前的容裴看起来永远不需要亲情这种东西,所以她努力将自己变成对容裴有用的人。   她选择当容裴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事实上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绝对是最柔软的,对亲情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渴望。   所以当容裴因为意外而出现“幼化”状况,放下了很多负担,在他繁忙过头的生命里找到一个短暂的空隙、单单纯纯地过点小日子时,小肖也得到了她最渴望得到东西——即使这可能非常短暂,但也已经足够了。   韩定简单地给容裴解释了几句,容裴若有所思地坐在原位,脑海里隐隐约约地出现一些与小肖相关的场景。   那是他以前不曾给予太多关注的东西。   虽然还是看不清事情的全貌,容裴却能感觉心口涌动着一阵暖意。   这些人,都是真心在待他好。   小肖很快就出来了,她眼睛红红的,逞强地说道:“为了剥洋葱,我的眼睛都肿了,等一下我要把它全吃掉。”   容裴笑着说:“它这么可恨,我也帮你吃一点。”   高竞霆回到容裴家的时候就看到容裴正在和小肖下国际象棋,而韩定在厨房洗碗。   他心里突然有种领地被入侵——甚至被占领的危机感。   小肖倒是眼尖地看到了他,站起来说:“高上校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韩定正好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他平静地说:“那我们先走了。”   容裴说:“把烤好的饼干和蛋糕分好拿回去吧。”   小肖说:“嗯!”   高竞霆闷不吭声地看着韩定和小肖一脸自然地把所有东西打包光,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容裴对于别人的情绪变化一向很敏感,察觉到高竞霆的沉默后问道:“你不开心?”   高竞霆当然不会承认,他打起精神说:“怎么会?”   容裴也不戳穿他:“刚刚阿定已经扶着我走了很久,所以我可以直接洗澡睡觉了。”   韩定扶着!   高竞霆按下心里不愉快,提醒道:“睡前还要按摩。”   容裴笑了起来。他觉得高竞霆有时候比自己更加“低幼化”,下意识地哄道:“我知道。”   那熟悉的语气让高竞霆微微一颤。   等看到容裴那不如以往复杂、纯粹只是觉得有趣的眼神时,他的心脏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揣测当初自己拒绝承认自己是那个“傻子”,并且残忍地对容裴说出“那个傻子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那种话、逼容裴承认自己不是那个“傻子”,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时,容裴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被那不经意流露的真正的自我穿透内心,引起阵阵剧痛。   高竞霆半跪在容裴跟前,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容裴颈窝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阿裴……阿裴……阿裴!阿裴!”   那仿佛来自内心深处的叫唤让容裴浑身一颤。   那种无从抵抗、无法抵御的熟悉之感,一瞬间就抓住了他的心。      第109章      容裴安静地搂着高竞霆一会儿,说道:“我要去洗澡了。”   自从容裴的肢体恢复知觉,高竞霆“陪洗”的待遇就被取消了。   高竞霆虽然有些郁闷,但容裴开了口他又不能拒绝,只能闷闷地躺在床上,松开领带、解开扣子,等待容裴自个儿洗完澡。   容裴之所以拒绝高竞霆“陪洗”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点很自然的生理变化,比如生理性勃起。   他正儿八经地查过一点资料,大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知道如果任由高竞霆像以前一样将自己浑身上下搓一遍,难保不会擦枪走火。   容裴挪动轮椅来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即使这段时间身心皆疲,这具身体的体型依然非常好,该长的肌肉都长得非常漂亮,该瘦削的地方也瘦得非常恰当,唯一的不足时身体的精力还不太足,只要集中精神几个小时就会疲惫不堪。   他脑海里浮现了那些或许并不愉快、却曾经让他沉沦下去的画面。   那样的场景之下,他似乎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方面是身体享受着刺激的快感,一方面是理智忍受着濒临失控的痛苦。   即使只是隐隐约约地回想起来,容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当时那种来自身体深处的悸动。   容裴把目光从镜子上转开,低头看着自己的下身。   那里又开始抬起头来。   最近他为了避免被高竞霆发现的尴尬,先后拒绝了高竞霆帮自己洗澡、跟自己同床的恳求,独自把这种陌生之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欲望解决掉。   容裴迟疑片刻,转到淋浴器下按下控制开关,感受着比体温稍烫的水冲刷着自己的皮肤。   容裴闭起眼睛用手解决已经非常想释放的“小家伙”。   流水声正好遮掩了他比平时加重了许多的喘息。   等到白浊的液体跟着水流被冲洗干净,容裴倚在椅背上平息着那撮在身体里烧开了的火。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让身体的欲望凌驾于理智之上。   容裴是个很能调适自己的人,无论放到什么环境里面都能迅速找到融入的方法。   即使现在他思考时会遇到一点儿障碍,但那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能力,正相反,这段时间的“退化”反而让他察觉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东西。   他关掉淋浴器,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动作已经从最开始的生涩变为流畅。   等到打开浴室门时,容裴发现高竞霆居然敞着衣领在床上睡着了。   高竞霆最近也累得很,他毕竟是军区新人,刚上任不到半年,要学的东西非常多。   最近他还天天往外跑,来回奔波加上精神上的负担,已经把这个刚恢复成“真正的自己”的可怜家伙逼到极致。   容裴看着高竞霆的睡颜,心底闪过一丝迷惑。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见到其他人时都能立刻想起一些东西,而这个自称是自己“未来伴侣”的人却找不着任何痕迹——只在方才他抱着自己喊“阿裴”时能唤起潜藏在他心底的熟悉感。   容裴沉默地盯着高竞霆很久,突然伸出手轻轻抚过高竞霆的脸。   他敏锐地察觉自己触碰到高竞霆时对方身体微微绷紧,呼吸也有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他意识到高竞霆已经醒了,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时,高竞霆猛地抓住他的手掌,将它握在手心。   高竞霆的眼睛蓦然睁开,对上容裴平静无比的眼眸。   容裴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他的成长比任何人都要迅速,每次遭遇挫折时他都能迅速调整好自己——如果得不到的亲情成为了前进障碍,那他就放弃去追求亲情;如果得不到的爱情成为了前进的障碍,那他就放弃去追逐爱情。   他始终做好抛弃一切地准备,但是也从来没有遗忘过心里的渴望。   他永不停歇地往前走,只是为了抵达更高的地方,拥有更开阔的未来,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像个王者一样从容不迫地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也一直那么做。   直到再一次遭受预料之外的重挫,容裴才发现自己坚持的“破而后立”也许并不那么完美。   一直以来他始终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把自己伪装得太密不透风、反复压抑着自己应该发泄出去的情绪,最终导致本来不可能将他压垮的一点儿意外就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   到了这种时候,原本能很好地让自己变得更冷静、更理智的情绪掌控能力,就成为了他继续向前的枷锁。   所以他唤醒了“自己”。   容裴最近的情绪慢慢变得平静而舒缓,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曾经出现在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   这段节奏平缓的日子很好地调整着他的心理状态,让他心里某些灰暗的角落慢慢变得敞亮起来。   高竞霆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容裴掌心,容裴静静地瞅着他,也不说话。   高竞霆被他看得受不了了,一把将他扯进怀里:“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阿裴……阿裴。”   容裴任由他抱着,感受着高竞霆带着点儿颤抖的拥抱、聆听着高竞霆带着点儿颤抖的嗓音。   感情这东西很奇妙,它会令人感到害怕,害怕求而不得、害怕失去、害怕它太短暂以至于只能用余下的漫长的生命去缅怀它;它会令人充满渴望,渴望得到它,得到以后又渴望能拥有更多,拥有更多以后又希望能够长久;它会让人忽乐忽悲忽喜忽怒,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那种人。   但是它却让人无法拒绝。   容裴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已经非常久远的记忆,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小豆丁模样。   高竞霆被扔来云来港时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以他暴躁而易怒,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自己”花了很多心思才哄得他把自己当成“最好的朋友”。   高竞霆一直很直接,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哄起来是非常简单,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把糅杂在那里面的杂质清理干净,两个人相处时的场景就变得非常单纯。   最经常出现的画面是两个人头抵着头、脚并着脚,一起躺在寝室里面酣眠——或者是“早熟”到极点的“自己”也被高竞霆气到了,索性松手让高竞霆去出几次丑长长记性。   那一切并不是容裴期待中的事情。   但是它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容裴安静了一会儿,迎上高竞霆的目光说道:“想起了一点儿。”   高竞霆一喜:“想起了什么?”   容裴微微地一笑:“你猜。”   那晃眼的笑容让高竞霆心里头阵阵发痒,他手臂一使劲,将容裴整个人抱起来带到床上。   容裴也不惊慌,搂着枕头微笑着问道:“你想做什么?”   高竞霆一脸自然:“帮你按摩。”   他解开容裴的睡袍,让容裴将光裸着的背脊朝向自己。   按摩从颈部开始慢慢转向全身,高竞霆故意将动作放缓,力道使得有点儿轻,恰恰能让容裴感到舒服,但又远远不够。   容裴身上的每一寸都被高竞霆骚扰了一遍,那一连串动作里头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高竞霆对容裴的身体很熟悉,均衡地揉按过全身之后开始重点照顾容裴腰侧、腿侧、胸前的敏感带,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力道也随着容裴身体的反应不断调整,有时候疼得容裴身体绷紧,紧跟而来的却是无法抵抗的快感。   高竞霆吻去容裴额角的薄汗,双手依然在容裴腰间不轻不重地揉捏。见容裴闭起了眼睛,高竞霆压着声音引导道:“阿裴,睁开眼睛……让我看你的眼睛,我想看。”他的手循着容裴的下腹往下移,冷不丁地抓住容裴的“小家伙”,稍微一使劲,用带着薄茧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齐齐捏了下去。   容裴吃痛地睁开眼,深藏眼底的情绪骤然显露,被高竞霆一览无遗。   高竞霆发现了容裴的生涩与迷茫,捋动“小家伙”的动作轻缓了许多。他含住容裴的耳垂亲了亲,说道:“这是你教我的,记得吗?”   容裴嗓音有些发哑:“你不要压着我。”   高竞霆将腿抵在容裴修长的两腿之间,脚掌抵住容裴的脚背,整个人和容裴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他极富技巧性地为“小家伙”服务,另一只手则照顾着容裴胸前的敏感带:“阿裴,这是让人很开心的事,你会喜欢的。”   容裴微微着恼。   他既然知道怎么舒缓成年人身体所带来的欲望,自然也了解过情侣之间会做什么,只不过现在这种被动的情况让他很不舒服,他更习惯当个主导者——因为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但这种状况下没办法完全主导一切:一来他身体还不太灵便,二来眼前这个“未来伴侣”似乎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家伙。   不过……   也不能让这家伙认为自己是可以任人宰割的!   容裴抵住高竞霆的腰,猛地一个翻身,借力将高竞霆压在身下。   高竞霆愕然地看着他。      第110章      容裴双手撑在高竞霆身侧,居高临下地瞧着他:“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竞霆看着容裴黑亮的眼睛,心头一跳。他按住容裴的腰说道:“你身体还没好。”   容裴伸手穿过他的乌发,抵住他的后脑勺亲吻他的唇,先是浅尝,而后是深入,灵活的舌头巧妙地勾勒着高竞霆口腔的形状,恰到好处地造访每一处高竞霆希望它造访的地方。   他对这个吻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连带地躯体摩擦的节奏也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两个人的“小家伙”都已经兴奋起来,紧紧地抵在了一起,昂起了块头看起来不分伯仲的“脑袋”。   容裴富于技巧的挑逗让高竞霆脑海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容裴的心智应该想当初的“傻子”一样停滞在幼年,容裴从哪儿学到这些东西的?   谁教他的?   韩定?   这个想法让高竞霆猛地加重手里的力道。   腰间传来的痛楚让容裴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拍掉高竞霆抓紧自己腰的手掌。   两人之间那相当契合的拥吻蓦然中断。   高竞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容裴已经扯过一边的睡袍往身上穿。   高竞霆一慌,拦腰抱住容裴,再次把他带回自己怀里,脑袋不停地往容裴身上蹭:“阿裴,我不是故意的。”   容裴定定地看着他,幽黑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不高兴:“你刚刚在想什么?”   高竞霆已经冷静下来。   他马上就想到了容裴根本不知道韩定对他的那点心思,再想想容裴最近拒绝自己过分的亲近、拒绝和自己同住一间房,恐怕就是因为下身慢慢恢复了知觉。   像容裴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向别人询问的,他一定是自己去了解了相关的东西、自己摸索过这些事。   就像容裴当初说的,他一向能够“自学成才”。   高竞霆搂紧容裴,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遇到过的一些事。在我知道我们的婚约之前,我们都曾经追求过别人。”   高竞霆伸手扣住容裴的手掌:“我追求的是你的弟弟,乐棠,因为他曾经给我……我记忆中的母亲的感觉,所以我追求他——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有婚约,而你出于自己的考量,对我追求乐棠这件事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这些事外面是没有流传开的,所以容裴虽然了解过一些关于“自己”的事,却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事实。   听着高竞霆慢慢说开,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涌动着。   乐棠这个名字像是开启了他记忆里的某扇门,许多“自己”经历过的片段浮现在容裴心头。   乐棠是他的弟弟。   当初第一次被予以照顾一个婴儿的责任,容裴其实有些手忙脚乱。他摸索了好几天才找到点门路,慢慢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眼看乐棠一点点成长起来,容裴突然就有点儿恍惚。   眼前的弟弟似乎前世的表弟重合起来,同样的无忧无虑、同样的备受宠爱,令他感觉到有种熟悉的、丑陋的、名为妒忌的情绪啃噬着他的心。   或者说羡慕。   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   这一次他的父亲,是个没有任何野望的学者;这一次他的弟弟,是个喜欢过平平静静小日子的黏人小鬼。   父亲虽然待他不算亲厚、要求有点严苛,但是并不是像前世的父亲那样意图教给自己冷静到毫无感情的“理智”,又在自己快要越过他时毫不留情地打压、防止他夺权。   那一辈子,他为了自己当成责任的东西披荆斩棘,成长成连同样喜欢弄权的父亲也心生惧意、连视为臂膀的影也满怀憎恨的冷血怪物。   这一世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一个病得半死的小鬼。正巧这个小鬼仅有的两个亲人都是单纯而追求平淡生活的那类人,所以他决定为他们护航,为他们争取尽量好的生活、为他们争取尽量好的条件,满足他们所有的需求——只要看到他们相处时的笑容,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平静下来。   像是找到了可以暂时栖息的港湾。   是为了让自己尽快适应这个新环境也好、真心这样觉得也罢,长久地相处下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直到……   直到……   容裴眉头微微皱起,思维又遇到了障碍。   高竞霆将容裴的手扣得更紧,接着说道:“那个时候你在我面前永远是正经又冷淡的模样,我对你很佩服、对你很依赖,甚至对你很敬畏,不敢有半点逾越——直到——”   容裴身体一滞。   又是一个直到。   高竞霆贴得更近:“直到有一次,阿裴你在我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阿裴也并不是强悍到谁都无法企及的——别笑我胆小,如果不是你意外昏迷在我面前,我根本就不敢打你的主意。那时候我虽然傻,却很有自知之明……”   容裴没有说话。   高竞霆说:“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更多的事,比如我们发生了关系、我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婚约、我们之间出现了很多波折——你甚至还想过要跟我解除婚约。不过那都过去了,最后你答应我说等我们都进入了首都,就正式公开婚约。”   容裴敏锐地察觉出了高竞霆话里的最后并不是真正的终结。他问道:“那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高竞霆说:“可是就在我们做好约定的不久之后,我接受了一种新疗法的治疗,治疗以后我身上出现了‘放大效应’——就是由于记忆最深刻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遮盖了其他所有的感情,性格大变。我拒绝承认我是那个曾经巴巴地绕着你转的‘傻子’,而你也觉得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傻子’,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段并不漫长、看起来却非常难熬的冰冻期。随后我们都做出了一些努力、一些退让,感情终于慢慢回暖——”   听着高竞霆梳理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容裴对高竞霆这个“未来伴侣”有了更多的了解。他闭上眼睛:“然后?”   高竞霆恨恨不已:“然后就出事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你就已经出事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忍,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想看到你依赖别人多于依赖我、我有多不想把你送到别人手里让别人有那么多的机会接触你,因为你现在并不知道我们……我们……”   高竞霆发现自己找不到适合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容裴见他有些着急,收拢五指慢慢回握高竞霆的手,安抚般说道:“现在我知道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地笑了起来,“我肯定不会委屈自己,因而我追求过的人一定很不错。正因如此,你才会那么在意——所以刚刚我们做的事让你心里有了一些不愉快的猜测,比如我对其他人做过那种事?”   即使思维能力退化了很多,容裴的推理能力依然优秀。   高竞霆当然不会向容裴说出韩定的心思。   他看得出韩定是什么样的人,韩定永远都不会对容裴说出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因为在韩定心里面容裴应该比什么都重要,会损害容裴利益和声誉的事韩定绝对不会去做。   高竞霆知道韩定一定能把自己那点儿心思隐藏得很好,所以他不会揭露它。   高竞霆说:“其实我早就已经对以前的事释怀了,只不过‘放大效应’还在想方设法地钻空子,有时候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阿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容裴点点头。   高竞霆眼睛一亮,像是看到骨头的大狗。他舔了舔容裴耳后的敏感带:“那我们继续?”   容裴说:“我困了。”   高竞霆有点不甘心:“你的小家伙还很精神……”   容裴盯着他:“我不是很想像以前一样做。”   高竞霆一顿,愣愣地说:“你是想……”   容裴皱眉想了想,不太去想做繁琐的扩张、润滑和清洗。他瞅了高竞霆一会儿,说道:“用腿。”   高竞霆张大嘴。   容裴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些跟高竞霆那张嘴有关的记忆。他促狭地笑眯起眼:“还是你更习惯用嘴?”   这相当于是在调情了。   高竞霆忍不住吻住容裴的唇,舌头深深地探入,汲取容裴口中甘甜的津液。   过了老一会儿他才松开容裴,大大方方地笑着说:“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高竞霆答应得这么干脆,容裴却没太意外,反而还有种理当如此的感觉。   他搂住高竞霆,示意他将两腿并合得紧一些,“小家伙”慢慢挤进高竞霆的大腿之间有节奏地享用着那健壮而阳刚的身体。   富有弹性的腿部肌肉紧紧地裹住“小家伙”,让容裴有种想要呻吟出声的快感。他仰头吻住高竞霆的唇,双手捏准高竞霆腰间的敏感地带,引导高竞霆迎合自己的律动。   高竞霆因为容裴的三管齐下而情迷意乱,他跟随着容裴的节奏摩擦着容裴的身体,想要给予容裴更多的快感。   容裴慢慢地也不再执着于压制住高竞霆,他的手抚上高竞霆的背,揉捏着因情动而紧绷的背肌。   感受到容裴的小家伙在自己腿间胀大,而那近在咫尺的眼睛只看着自己、只映着自己的影子,高竞霆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毫不留情地轰击着他的大脑,阵阵战栗止不住地从脊骨尾端窜起,令那股在他下腹来回蹿动的热流翻腾得更为起劲。   容裴当然能察觉他的变化,他恶劣地低下头咬上高竞霆胸前的那一点,舌头富于技巧地顶弄那最为敏感的前端。   高竞霆脑海骤然出现了一阵空白,他紧紧地搂住容裴的腰,身体在快感最强烈的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弓起。   他居然就这样射了出来。   容裴自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他用手点了点高竞霆那根因为过早释放而半硬半软的小家伙,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微笑:“你还真是把持不住。”   这简直是对男性自尊的最大侮辱!   高竞霆心头腾起一阵邪火,恨不得把容裴狠狠地按在床上,做得他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可惜不行,这会儿容裴身体还虚得很,他真要那么干就是真正的趁人之危了。   所以高竞霆好脾气地搂过容裴,两腿将容裴的“小家伙”夹得更紧,为容裴提供更好的“服务”。   容裴倒是不拒绝他的示好,嘉许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接着雨点般的吻落在高竞霆颈边,由浅至深,吻至喉结时变成了咬噬。   最脆弱、最敏感的咽喉被这样“照料”,高竞霆感觉吞咽都有几分艰难。容裴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他喉间溢出:“阿裴……阿裴!”   容裴以理智控制着的射出欲望因为高竞霆忘情的叫唤而失控。   粘稠的白液喷满了高竞霆腿间,缓缓地往底下流去。   容裴身体还承受不了太剧烈的运动,所以他差点就撑不稳身体。   但他还是稳稳地支撑着,俯首盯住高竞霆。   高竞霆瞧见了容裴眉间的疲色,哪还不了解他在逞强。他抓住容裴的腰把容裴抱了起来,赤着脚走向浴室:“再洗一次澡就睡觉。”   容裴知道他识破了自己的虚弱,也不再伪装,半闭着眼任由高竞霆替自己清洗身体。   高竞霆把自己和容裴伸手的情欲痕迹都清理干净,搂着容裴钻进被窝,打定主意不肯挪位了。   容裴自由了几天,有点不习惯和人相拥而睡,挣扎着想要离开高竞霆的怀抱。   高竞霆怎么可能让他如意,他恶意地将腿压在容裴身上,恶狠狠地威胁:“再动我就来真格的。”   容裴眯起眼:“你是说刚刚你在让着我?”   高竞霆想到自己在容裴的刺激之下释放得那么快,顿时失了底气。不过高竞霆嘴上是绝对不会认输,他挺直腰杆说道:“不然你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说话?早就趴着直哼哼了。”   容裴气得乐了,抬手在高竞霆屁股上可着劲来了一巴掌,他下手一点都没留情,啪地一声手下就红了一块。   这种像是教训小孩子一样的举动让高竞霆愤怒了,他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到容裴身上,咬牙说:“容!裴!”   容裴一点都紧张:“等我好了,看谁趴着直哼哼。”   高竞霆恶声恶气地搁下狠话:“等你好了,我一定让你下不了床!”   容裴慢悠悠地说:“就你那点耐力?”   高竞霆涨红了脸。   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把容裴就地正法!   他会先把这一笔记!在!账!上!      第111章      冬季的天空开始放晴了,冬日的暖阳格外喜人。   容裴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过来,行走、奔跑都已经没有障碍。在这段时间里云来港的人们对这位频遭意外的秘书长予以了最大的宽容,这种宽容早已蔓延到以黑水州为界的整个西部,所有人都对容裴这段为时不短的沉寂表示理解。   时机就是这么凑巧,容裴以半病休状态度过了大半个冬天,正好让他避过了对乐棠投奔远东联邦这件事表态的困境。   在逐步恢复的容裴还尝试着熟悉外界的一切时,乐棠的处境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初那个和陌生人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怯意的乐棠彷佛一下子变了样,他已经习惯了穿着远东联邦的制服出现在镜头面前、他已经习惯了在远东大议会上侃侃而谈,他甚至不时地致电云来港市政,毫不避讳地询问容裴的情况——获知容裴还未病愈后他还一脸惋惜地表示遗憾。   那得势便猖狂的嘴脸惹怒了云来港的人们,可是他们却没办法站出来对乐棠口诛笔伐,因为他们记得容裴顾不上撇清嫌疑、第一时间就奔赴远东,并且在知晓乐棠不愿回国以后倍受打击、大病一场。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忍心火上加油。   容裴逐渐找回了以前的一些习惯,比如每天早起后将各方报刊细读一遍。他察觉各地的报刊都将远东的新变化摆在头版头条上,只有西部诸报体贴地一笔带过,顿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穿上陶安给自己买的外套、裹上围巾,叫上毛球走出门。   高竞霆最近很忙,因为韩定已经把预定方案给军方发过去了,今年的冰雕节重头戏安排到了军方那边。人没法过来陪着容裴,疾雷倒是送过来了,美其名曰「让毛球也有个伴」。   容裴刚打开大门,就看到谢云夕等在门外。   容裴对谢云夕的印象并不深,但最近他所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多了,稍微思索一下就能回想起谢云夕到底是谁。对于这个原本被李付钧安排在高竞霆身边取代自己,最后却口口声声说要追求自己的小鬼,容裴倒也不反感。他笑着说:「怎么有空过来?」   谢云夕振振有词:「你不是要去西山那边视察吗?我好歹也是正经的军校毕业生,对那段历史的把握肯定比你好,说不定可以提点意见。」   容裴拍拍他的脑袋:「那就一起吧。」   这时候天空簌簌地飘起了雪,盐絮般的雪花满天都是,看起来白茫茫的。   谢云夕有点儿迷茫,他曾经想过要把容裴追到手,给予他别人不能给他关心和温暖。可是真正来到云来港,他才发现容裴身边并不缺乏这些东西——容裴始终被它们包围着。   至少谢云夕从来没见过哪个政客在失去了行动能力、失去了思考能力之后,还能够稳稳地呆在原本的位置上。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离他而去的意思,反而还因为他遭遇意外而紧紧绑在一块。   谢云夕发现最开始萦绕在容裴周围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与痛苦,早已被驱散了。   这意味着容裴已经拔除了最后的弱点,变得更为强悍、更为坚定,也更难被动摇。   谢云夕感觉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萌芽。   不同于以往那种由于「共鸣」而萌生的悸动,不同于以往那种想要接近容裴的渴望,他想要站在容裴以及他的伙伴们身边,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他想起悉心栽培自己的李付钧、想起自己在军校毕业典礼时宣读的誓言,在人的一生之中,情爱这玩意儿所占的分量是极小的,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面较劲。   无论是出于对李付钧的感激,还是出于对未来、对前程的考虑,他都不应该继续追求容裴。   他还年青,应该干点更应该做的事。   谢云夕想通了以后,目光就变得坚定起来。他说道:「你有没有想起你对这次冰雕节的构想?」   容裴说:「我看过市政完善过后的策划了。」   谢云夕弯身抱起疾雷,将疾雷爱吃的糖喂到它嘴里:「那你一路给我说说。」   容裴瞧了他一眼。   谢云夕说:「高竞霆把我当贼一样防着,这些事都没有跟我说。你给我讲一讲,说不定我可以给点意见。」   谢云夕的能耐容裴当然很清楚,所以他大方地把计划摊开在谢云夕面前:「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想法,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推云来港一把。冰雕节过了大半,已经迎送了数以万计的游人,不过这只是依循旧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的想法是,逐步复原历史上的西部——这些其实在前边早就开始使力了。等到冬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来一场大型演习。」   谢云夕眉心一跳:「演习?」   容裴说:「和军方的冬季演习一起办,主题同样是‘复原’。」   谢云夕隐隐抓到了线索:「先复原西部曾经的盛况,再复原——战争——以及战后的战后?」   容裴很欣赏谢云夕的敏锐:「嗯。」   谢云夕闷不吭声地停顿在原地。   容裴挑挑眉:「怎么了?」   谢云夕说:「你这是在挖开帝国的伤口。」   战后的西部,谁都记得是什么状况。以黑水州为界,往西走的大片土地都被帝国放弃了,逃难者来到黑水州的钢桥前,看着那宽敞到足以将大地分割成两半的河流之前、看着那稳如泰山却拒绝他们进入的黑水州,彻底地陷入了绝望之中。   西部曾经辉煌一时的海港、城市,统统变成了废墟,机舰的残骸、战士的尸骨,遍布于每一个角落,爬虫和野鸟占据了这片曾经属于帝国的土地,在每一个映照着似血残阳的黄昏发出荒凉的鸣叫。   这是帝国历史中最耻辱的一卷,谁都不敢扯开遮盖其上的布幔,直面那鲜血淋漓的创伤。   容裴说道:「伤口如果久久不能痊愈,最好是狠下来把它剜掉。」   谢云夕笑了起来,好奇地问:「你到底恢复了几成?」这个时候的容裴,其实已经慢慢趋同于正常状态。   容裴瞅着他:「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病人能判断自己的病好了几成的?」   谢云夕也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他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你知道那一场惨战里头,护着守黑水州、下令收桥弃西部的人是谁吗?」   容裴笑道:「李家的李振兴?」   谢云夕说:「不,不是他。那时候李振兴其实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当时代替他下命令的人是他的副官。」   容裴眉头一挑,接着猜道:「李振兴的副官……姓谢?」   谢云夕说:「没错,姓谢——真正下达命令的人是我的先祖谢寒至。我们家世代都与李家交好——与其说交好,不如说是像郝家对高家那样的依附关系,我先祖下达命令的不久之后李振兴就醒了,他为我先祖的决定感到愤怒,所以他带着人深入战区,最后为守卫西部而战死。我先祖始终死守黑水州,战争结束后不久我先祖就病逝了。对外时李家担下了弃西部的罪名和耻辱,我们家却也远离了李家核心,逐渐衰败,到我这一代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容裴听着谢云夕平静地叙述谢家的历史,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那个时候如果不弃西部、不及时缩小防御范围,很有可能连内陆诸州都会沦为战区——被当时的黑格豪斯大帝蹂躏过的疆土会变成什么模样,西部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谢寒至当时的做法绝对不能说是错。只不过能下那种决心的人整个帝国几乎找不出几个,最好的例子就是清醒后的李振兴——他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情况。   容裴觉得假如自己遇到那种情况,也许也会做出相同的决断:牺牲少数人、保护大多数人,本来就是最理智的选择。   容裴拍拍谢云夕的肩膀,说道:「那是最正确的做法。」   谢云夕露出了笑容:「所以如果你要‘复原’的话,可以给我留一个位置。」   容裴瞧着他。   谢云夕转开头,沉默地盯着天边的霞光。   谢家只剩下他一个,既然容裴要挖开帝国的伤口,那么他就应该代表谢家站出来。   无论迎来的是骂声也好,是赞誉也罢,谢家先祖做过的事应该原原本本地还原出来——因为一直到离世,他的先祖依然没后悔过!   眼睁睁地谢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帝国之中,是他早逝的父母最遗憾的一件事,李付钧给了他最好的条件,那他应该抓住每一个机会。   谢云夕把脑袋扭回来,看着容裴说:「把你们‘复原’的黑水州给我。」   容裴微笑着说:「没问题。」   谢云夕瞅着他的笑容,心莫名地多跳了一拍。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瞪着容裴说:「这是不是早就在你的安排里面了?」   往这个方向一推,高竞霆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原因就很明白了:他在策划里面同样也扮演着一方势力,演习前要遵守保密原则。   容裴抬手扫扫毛球雪白的羽毛,也不隐瞒:「本来打算过两天再让邱上校找你的,没想到你自己找过来了。」   谢云夕早在东部的时候就领教过容裴的本事,所以他很快就坦然接受这件事。对上容裴的目光,他心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那正好,省了调整计划的功夫。」我们这就去看看,我得先熟悉熟悉用冰雪复原出来的西部大地图。」   看见谢云夕的步伐变得快而轻松,容裴笑了笑,跟了上去。   毛球似乎也被感染了,它扑棱着翅膀离开容裴的肩膀,边往前飞边向疾雷招呼:「跑,跑!」   疾雷听懂了它的话,张开腿往毛球那边追去。   谢云夕被它们逗乐了,嚷嚷道:「我也来!」他迈开腿跟着疾雷跑了起来。   容裴远远地看着谢云夕跟着两只小家伙又跑又闹,不由露出了笑容。   果然还只是个小孩子。      第112章      就在谢云夕决定负责黑水州那段演习的第二天,几个意外来客来到了云来港。   李付钧重新踏上云来港这片土地时,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点儿唏嘘。跟在他身边的依然是林静泉,除了最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外,这个学生非常符合李付钧对关门子弟的要求:他肯学,而且够有天赋。   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和容裴有过一段。   李付钧对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手段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他再一次把林静泉带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杨老的幺孙杨勉,这家伙已经离开了最高监狱,成为首都电视台的初级评论家。   杨昌和托李付钧带带杨勉,李付钧爽快地应承下来了。   这次云来港的动作很大,通过前面两个月的布局,周围连绵起伏的山脉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冰雪世界,云来港邀请了西部各州职业、业余冰雕师过来复原本州的文明,“建造”了一个个如梦似幻的冰雪城市。   李付钧敏锐地嗅出其中潜藏的伏线,追问自己的外孙后才知道云来港到底准备做什么事。他犹豫了一晚,最后还是决定豁出老脸过来给自己外孙撑面子。   既然这些年轻人想要闹大一点,那他就拼上这把老骨头帮一把!   李付钧第一时间带着林静泉和杨勉去找杨昌和,杨昌和正在喝茶呢,瞅见他时立刻笑了起来:“我说你还不如跟我一样定居在云来港算了。”   李付钧用鼻子哼出一声冷哼,以示不屑。   林静泉和杨勉上前问好:“杨老(爷爷)。”   杨昌和朝林静泉点点头,然后问杨勉:“新职位还习惯吗?”   杨勉恭敬地说:“有李爷爷和林哥带着,我很快就适应了。”   杨昌和点点头,他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一起来看看已经定案的冰雕节策划和演习方案。”他调出自己的数据库,很快就将容裴上送的终版方案。   李付钧从高竞霆那听了大概,但还没有看过完整的方案模拟展示,见杨昌和轻轻松松地把它拿出来,心里顿时生出了点疙瘩。   照理说他才是容裴真正的长辈,可恨容裴从一开始就想着解除婚约,恭恭敬敬来征询意见、讨好奉承的事那是从来都没干过——这叫李付钧怎么能不恨得牙痒痒。   李付钧纠结了一会儿,开始专注地浏览冰雕节模拟方案。   由于前边的两个月已经过去了,杨昌和直接跳转到最后一个月。这个时候冰雪城市的“复原”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实效图和计划图几乎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整个西部通过一定比例的缩小,完完全全地以冰雕形式展现在众人眼前。   眼下国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有指斥云来港太铺张的,也有指斥云来港专搞面子工程的,但更多的是有闲又有钱的人们开始往云来港涌来,想要抓住冬天的尾巴一饱眼福。   西部各州还有些特别喜欢凑热闹的,索性就相约将婚期定在这段时间到云来港来举办集体婚礼。   总之,云来港是真正热闹起来了,每天都有无数游人造访这座曾经的西部小城。   这些都是数据堆起来的真实情况,没有人能够造假。   李付钧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云来港会出什么招,所以越看这种盛况就越觉得心惊:即使不做到最后那一步,这也足够让云来港更上一层楼了。   从这里也看出容裴的野心够大,他要么就什么都不做,蛰伏一年又一年,要做,他必然是想独辟蹊径、一步到位。   这样缜密的计划,居然是在容裴丧失行动能力这段时间一点点实施下去了,这说明什么?   ——容裴的凝聚力非常大!这种凝聚力,他们这一辈的人曾经在容君临的支持者身上看到。   可是那又有点不同,因为容君临的执政理念掺杂着许多不合实际的东西——与其说他是个政客,倒不如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想要建立的是一个完全和平、完全公平的乌托邦!   有容君临还是帝国最高决策者们的时候,他的追随者们像是着了魔一样信奉他,可在他入狱以后舆论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坚定地继承容君临的思想,一派却从原本的支持者变成了最坚定的反对者——因为没有容君临的正确引导,决定继承容君临执政理念的那批人渐渐变得偏执无比,他们无限放大容君临曾经发表的文章,将它们奉为金科玉律——谁要是敢质疑,他们就像疯狗一样咬人。   可以说容君临彻底地失去了出狱的希望,根源就在于那一撮近乎疯狂的支持者:他们直接引发了远东剧变以后的帝国内斗,导致帝国无法腾出手来及时阻止远东联邦的崛起。   但是从云来港这段时间的安稳看来,容裴带领之下的众人似乎并不会因为他缺席而无法继续前行,正相反,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可以自己往前走的人才——他们已经被磨练到可以独当一面。   相比之下,自己的外孙似乎还成长得不够!   李付钧收回自己的思绪,凝视着屏幕不停变幻的画面。这时候已经到了军演阶段,它通过重现史实,将那段深埋的、带来了无数创伤的西部沦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前面的所有繁华、所有热闹、所有喧嚣,都成为衬托这段惨烈史实的最佳工具。   像杨昌和和李付钧这种经历过帝国重建阶段的老家伙,非常受不了那悲壮的一幕幕。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触动。   李付钧说:“如果能成,西部就要真正地焕发生机了。没想到容君临没做完的事,容裴居然完美地能接下这一棒。”   杨昌和沉默片刻,评价道:“这个家伙,有时候还真让人看不透。”   杨勉在一直在一边旁听,听到杨昌和的评价后他怔怔地看着正在逐渐被摧毁的冰雪世界,内心涌出一阵激动。   他好像找到了新的目标。   想起那个有过两面之缘、却永远都表现得从容不迫的容家人,杨勉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顶级评论家,而他分析的第一个对象就定为——虽然他也并不确定会分析多久。   林静泉将他们的变化都一一收在眼底,不由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常常在午后缠着他、非要枕在他膝上补眠的容裴,年少时的冲动与轻狂、单纯与开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如今的容裴正在一步步地往前走,似乎永远被任何挫折压垮,即使病得无法行动自如,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林静泉心里还有点儿怅然,但他很快又放宽了心。   ——大家都在拼着命走向前方,他怎么能被远远甩在后面?   收起了心里头的所有念想,林静泉看向模拟方案时的眼神已经变了。   等容裴拿到蓝卡、成为蓝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云来港这一隅天地了,他的视野将要从云来港放大到整个西部——甚至放大到整个帝国,等待他的将是与整个帝国的精英竞争的局势。   蓝流之中从来都不缺乏有能耐的人、有家世的人、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到时候容裴要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想着帝国的未来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林静泉突然就笑了起来。这是他自上次见过容裴以来露出的最轻松的笑容——因为他突然就完完全全地想通了。   和容裴重修旧好、和容裴变成普通朋友,他心里都有道迈步过去的坎,与其那么做,还不如换种方式。   就像范立云那样,并不从容裴撤去关注的目光,但也不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念想。容裴要走那样的路,总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他正好可以当个补缺的人。   而且这样行事恰好符合他的职业:他是媒体人,本来就有着针砭时弊的责任。   容裴并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个人暗暗下定了一个与自己相关的决心。   他正忙碌于与冰雕师们沟通。   这些冰雕都是他们的心血,他们习惯了按照惯例等它们融化于春日暖阳之下,重新裸露出充满生机的大地。   但是容裴的方案却会将冰雕们彻底摧毁。   如果没有和冰雕师们沟通好,到时候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这种事不需要容裴出面,不过他想着自己也没事,所以亲自和代表们谈了许久。   冰雕师们很快就松口了。   容裴陪他们坐在巨冰雕琢成的临时餐厅里面吃了顿饭,而后独自行走在冰雪丛中。虽然这是他自己拟定的计划,但那终究只是模拟而已,真正看到实效的时候触动还是相当大的。   这一次他决定撕开帝国的伤口、让当年发生过的事血淋淋地重现。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请求帝国予以西部更多的支持、提醒所有人如果再不加强西部的军防,呼吁所有人关注西部、避免惨剧重现。   等冬季军演这一炮打响了,云来港是否能够完全满足一线都会的所有条件已经不太重要,当人们意识到西部曾经遭受的苦难、西部面临的危机,那么无论是云来港去申报或者海州去申报,上边都会放宽条件同意抬升西部的军备。   云来港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这件事容裴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因为首都的二十位最高决策者并不是浑人,他能看出来的事,那些人更能看出来。要是他们不想重建西部,杨昌和退下来后怎么会定居云来港?   所以说他做这件事是顺势而为,想不顺利都难。   这一次,云来港是真的要腾飞了。   容裴循着“冰雪城市”往封禁区走去,出事自己的身份卡后马上就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军方的临时训练基地。   他面容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冷酷,身体也比寻常人要高大——原来是高竞霆又在摆出他的二号表情。   瞄见容裴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腰杆挺得更直,一脸的严肃和冷酷:“立刻给我攀爬。”   在他发出命令之后,所有人开始空手赤拳地往冰壁上攀爬。   等转过脸来面对容裴时,高竞霆迅速切换上笑容:“阿裴你来了!训练结束以后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   容裴说:“刚刚和别人吃完。”他简单地复述了自己和冰雕师们的谈话。   高竞霆听完后依然挑不出错处来。   他既自豪又失望,自豪的是容裴果然是容裴,那么快就恢复了大半;失望的是容裴好得太快了,自己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   他绷着脸、装作很懂的样子说道:“做得还行。”   容裴被他逗乐了。   他说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再炒热一点军方就可以开始开始演习。”   高竞霆知道这关乎容裴的整个计划,所以立刻收起了儿戏:“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的。”   正如许多人所期待的那样,云来港的冬季军演在冰雕节最热的时期正式展开。   当人们意识到其实整个冬天的冰雕盛会都是在为这一刻铺垫的时候,残酷而壮烈的一幕幕已经在冬季军演上面上演。   吸引了无数游人、美丽到让人目眩的“冰雪世界”,在机舰和重型武器的横扫之下一点点崩塌,那种近乎真实的画面碾压着每一个人的心。   整个帝国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云来港这边。   云来港想要跃升为一线都会,指日可待。      第113章      云来港迎来了一个美妙的春天,因为在当季的重要决议投票上,同意将云来港列入一线都会、加大西部军防规模的青流、蓝流都高达百分之七十五,远远超过半数。   最高决策者会议之上也有十六位决策者投了同意票。   这意味着云来港正式迎来了它的辉煌时期。   然而世事并不是样样都能尽如人意。   就在云来港为自己的未来忙活时,海州迎来了最艰难的时刻。   一场巨大的动荡正在海州及其附属诸岛上横扫着。   这场动荡最开始是从商会撤资开始的,范立云为了稳住人心,不眠不休忙碌了大半个月,海州的经济却还是一蹶不振。郑应武倒是还留在海州,可独木难成林,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海州是一个独立的沿海州,在西部整个合抱型的海湾之中它位于最外围,直接连接着辽阔的领海。这种凶险的位置导致这些年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许多海州人都在商议着内迁。   于是经济衰败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流动人口锐减,连带引起常住人口外流,海州迎来了不可避免的颓败。   偏偏这时候容裴刚好病倒了,范立云和郑应武商量了一整晚,决定把这件事压下来慢慢缓和。   就在这种内忧不断的要紧关头,海州迎来了致命的一击。   原本散布于整片海域之中的“自由者”居然在短时间内迅速聚集起来,朝着海州方向蜂拥而来。   海州拉响警报时已经太迟了,那比海州驻兵多了近三倍的自由者有组织、有计划地逼近海州。   这突如其来的战争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海州面临着内忧外患,范立云已经无法独撑,只能向西部各州发出求助信息。   容裴知道这件事时正和罗伯通商议云来港当春的计划,听到韩定说出来的急报后先是一顿,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罗伯通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想不起目前的海州总执政官是谁,正准备提醒,却发现容裴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应该是记得的。   韩定同样也关注着容裴的每一丝变化。   罗伯通说道:“要不小容你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容裴说:“那剩下的事就麻烦你了。”   容裴也不隐瞒自己急迫的心情,直接就站起来往外走。   这段时间他渐渐重新接手以前的各项事务,做起事来虽然不算太吃力,但是偶有疏漏是免不了的。比如海州,海州……   容裴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海州传来的消息。   看过四遍以后容裴翻出范立云给自己共享过来的数据库,发现这种困局早在他病倒以前就出现了,只不过他对范立云太有信心,所以关注海州状况的次数并不多。   他怎么就不记得范立云那个人习惯于死守原则、习惯于一个人揽下所以困难?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范立云恐怕永远不会向自己发出求救信。   容裴没有把太多时间花在后悔上面,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同样的信函应该送到了军方,那才是真正能发力的地方,而他能做的只有经济支援——或者重建支援。   容裴全然没有了云来港跃升后的喜悦,闭起眼睛静静地梳理着事情脉络。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他第一次前往最高监狱探视容君临时就有过类似的推断,只不过那时候他觉得有范立云在,那种局面总不至于那么快就到来。   没想到事情偏偏就来了。   他总觉得时间还充裕、他总觉得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推断来推进,完全没想过敌人永远不会给自己喘气的机会。   云来港刚刚吐气扬眉,海州就迎来了这种重挫,西部注定要遭受重重劫难!   容裴稳住心神,对韩定说:“阿定,把我今天要看的文件拿来。”   韩定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幻,闻言顿时放下心来,依言把文件抱进来。   韩定离开办公室时正好在外间碰上小肖,小肖正对着外面的空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听到韩定的脚步声,她停下了动作,问道:“容秘书长他没事吧?”   注意到小肖眼眶发红,韩定说道:“没事。”他把容裴的情况告诉了小肖。   小肖是最早跟着容裴的人,第一个知道海州出事的也是她,只不过她让韩定去通知了。   知道小肖是见不得容裴才刚宽心了几天又碰上了这种事,韩定少有地宽慰道:“他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人。”   小肖一顿,看着韩定说:“容秘书长去远东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韩定沉默片刻,说道:“这不一样,远东那边已成定局,而且那仅仅是原因之一,还有前面各种事情攒压在一起,才会有那种结果。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还有需要他的地方——所以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倒下,就算是强撑他也会撑下来。”   小肖愣了愣,所有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她握紧拳说:“所以我们也不能倒下。”   韩定“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因为春天到来而日渐晴朗的天空。   正因为到了要紧关头,才更需要稳住阵脚。   军方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海州的求救信。   军区总司令邱靖海听到消息后霍然站了起来,几乎是本能般发出了让军官们集合的命令。   杨昌和原本在和邱靖海商量怎么进行扩军、怎么安排内陆调派过来支援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片刻的惊愕。   杨昌和长居云来港,习惯了这里安逸的氛围。最近云来港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居然也犯了与容裴相同的错误:没有关注海州的情况。   这种突袭式的作战方式让他眉头猛跳,因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有好几年都因为它从梦中惊醒!   “远东剧变”的起始,就是从远东联邦突袭东部海域诸岛开始的。   杨昌和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紧急会议在第一时间召开。   高竞霆和瞿洺听到召集命令后马上就赶到会议厅,碰面后高竞霆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瞿洺面色沉重:“赵洋刚刚告诉我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海州那边出事了。”   海州?高竞霆心头一紧:“什么事?”   瞿洺说:“自由者联合起来袭击海州,而且在此之前,海州的经济已经近乎崩溃。”   高竞霆背脊出了一阵冷汗。   他首先想到了容裴——想到容裴和范立云的关系,想到容裴现在的状况。   接着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扫出脑海,因为他相信容裴一定会理智地应对这件事。   他开始忧心起海州的情况来。   虽然早在去年的国议会时他就获知“自由者”的存在可能没那么简单,可他同样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急。   他们都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   可是明里暗里的对手们从来没想过要给他们时间——意外地碰上李斯特,就因为李斯特的险恶用心卷入了索德帝国与远东联邦的纠葛之中;接着是秦时章把手伸向帝国、意图挑动帝国动乱;现在眼看阴谋行不通了,他们就开始用上明晃晃的武力手段!   高竞霆感觉心底腾起阵阵愤怒。   如果早些年就给他成长的机会,他不会对这些事情毫无招架之力;如果这时候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面对这种状况时绝对不会束手无策。   高竞霆深吸一口气,对瞿洺说:“你有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敌人?”   看到高竞霆有些不太安宁的表情,瞿洺很快就想到高竞霆的过去。   在高竞霆以前的人生之中,有一大半时间都等同于长在温室里面的花卉,不仅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还事事都顺着他来。骤然面对这种可能上战场的突发事件,高竞霆还能保持冷静已经很不错了。   瞿洺说:“我也没有。放心,邱上将不会马上把我们派到前线,顶多只是让我们在后方感受一下真正的战场。而且会派心理专家随行,进行必要的心理疏导。”   高竞霆点点头,心神逐渐平静下来。   他确实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完全忘记了军方的惯例,瞿洺说的是事实,军方会为第一次参战的将士设立一系列的保护措施,从身到心全方位疏导,直到他们完全适应过来才能真正参与进去。   两个人说话期间会议室已经到了,高竞霆推开门走进去,就察觉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异常沉重。   军官们很快就到齐了,邱靖海脸色比刚听到海州出事的消息时还要沉重几分。   扫视了众人一周,邱靖海艰难地开口:“半小时前我接到消息,‘自由者’集结起来逼近海州。而就在刚才,我又接到一个消息。”他的语气近乎哀恸。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邱靖海说:“就在刚才——就在刚才,正在领海上进行例行巡视的海州总司令杜明怀上将意外迎上了‘自由者’的队伍,遇击阵亡!”   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事实上杜明怀的死亡是个很不美好的意外,因为杜明怀对自由者一向既憎恶又轻视,所以每次巡视时但凡遭遇了“自由者”,他都是一马当先地杀过去。   这一点可以在历年的海洲日报头版头条上找到证据。   这次他例行对领海进行巡视,发现“自由者”的舰艇后立刻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军区监察室的紧急讯号到达了杜明怀的控制舱。   可惜它来得太迟了。   杜明怀已经身陷敌围。   在杜明怀意识到事情不妙之后他也采取了不少拖延计策,可惜这次自由者出动的人实在太多了,他那点儿挣扎只在海面上扑腾出一丁点儿小水花就没了声息。   就连“自由者”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就逮着了这样的大鱼。   他们先是震惊于眼前这具尸体的身份,然后就爆发出阵阵欢呼,士气涨到了最高点。   海州危急!      第114章      云来港迅速进入战时状态,这个曾经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流动人口、如今却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常住人口的城市再刚刚经历过一场狂欢之后,很快又笼罩上一阵阴云。   海州出事的消息是由容裴宣布的。   容裴始终表现得很镇定,就连发布会的个人采访都没有表露太多的忧心。他坚定地说:“我相信范执政官可以很好地应对。”   事实上海州的情况实在没有让容裴保持镇定的理由,因为从最新消息看来,海州最外围已经被自由者攻破,海州的情况愈加危急。   容裴安抚完群众情绪后就回到市政加班加点,他第一次在办公室通了个私人电话,直接打到郑应武的联络器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觉得我病了就是废物,需要你们处处爱护吗?”   尽管容裴的语气很冷静,但郑应武还是听出了里头的火气。   郑应武上一次听到容裴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在他被容裴送进监狱之前,那时候他触及了容裴的底线,容裴觉得怒其不争。   事态发展成这样,郑应武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有欠考虑。   容裴知道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所以只指责了两句就住了口。他沉声说道:“我马上联络郝英才,叫他回来。这段时间你先撑着点,通路打点好,云来港的物资会陆续送到。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其他人会解决。”   郑应武点点头。   容裴切断通话,马上联系另一个人。   范立云。   他知道这个时候范立云很忙,但是他必须亲自确认一下范立云的情况。   范立云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受他的通话邀请,而且没有打开影像传输。   容裴也不强求,他说道:“你马上去休息。”   范立云沉默许久,沙哑着声音说:“我怎么能休息!”   听到他那疲惫至极的嗓音,容裴心头火起。   但这不是发怒的时候。   容裴努力拉平自己的声音说道:“去休息,高衡已经赶到了,真的。他就在邻近海州的海湾进行秘密军研,现在他已经到了第一线,带去的都是最好的士兵。别看高衡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其实他早就有过真正的实战经验,在东部时他是真的见过血的。高衡在东部的名声,绝对不是光靠炒作推上来的。”   范立云说:“我不是小孩子,你不需要哄我。”   容裴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他妈给我去休息行不行!你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我给你分析利弊吗?如果你睡了几个小时海州就会被自由者占领,你这总执政官还是别当了,别害了一整个海州的人!你以为事事都抓在手里就能显得你很尽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累垮了,先失去一个总司令、再失去一个总执政官的海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范立云那边没了声音,不过容裴能想象出范立云脸上的愕然。   毕竟连他也讶异于自己的失态。   容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平常的冷静:“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没等范立云回应,直接切断了通话。   范立云在容裴的声音消失后怔了一会儿。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容裴失态的样子了,甚至就在知道他是因为想知道乐棠的情况而默许他的靠近、就算听到他以婚约为由拒绝他依旧如故的示好,容裴也依然冷静。   容裴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失控是公学毕业那会儿的一次醉酒,那时候容裴借醉亲了他一口,很单纯地亲——不能叫做吻,只是唇和唇沾了一下。   发现他面无异色、毫无反应以后,容裴就再也没有做出这种举动。   容裴迈入政坛后,他们之间唯一的往来仅限于在彼此意见不合时和他你来我往地争辩。   那是非常平和的,至少容裴从来不会有愤怒这种情绪。   范立云静静坐了片刻,喊来几位副手以及市政要员,安排好轮休轮守之后就按照容裴的说辞把人哄了下去。散会以后他留下自己带过来的副手,交代了一些事情,并说道:“我休息……四个小时吧,四个小时以后叫醒我。”   副手是跟随范立云很久的心腹,听到范立云的话后激动得几乎要掉眼泪了。他说道:“您放心!有情况我一定会叫醒您!”   范立云疲惫地揉揉额头,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走进休息室躺到床上。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些隐约的片段,因为太过忙碌而没有时间去回想,这会儿一下子涌了上来,激烈得让他无法招架。   但是他很快又把它压了下去。   强制性地让自己进入梦乡。   容裴并没有停下来。   他联络上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的郝英才:“回来吧。”   郝英才那边一顿:“我……”   容裴说:“就为了你们兄弟间那点事儿,你连朋友都不要了吗?你知不知道郑应武他的身家性命现在都赌在海州……”他说着说着觉得没趣,顿时住了口,直接冷下脸,“算了,你继续躲吧,可能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郝英才被他语气里的冷意吓了一跳。   他说道:“我不知道海州发生了什么事!”   容裴说:“你也不知道你弟弟对海州做了什么是吗?在我没有精力去关注海州的时候,他悄悄地打压海州的经济!要不是经济垮了,海州也不会这么危险。他这种行为就等同于叛国,就算他是你弟弟、就算他是郝家的人,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郝英才不敢置信地说:“不可能,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容裴闭起眼睛说道:“这世界上有太多疯子,我们很难理解。”   郝英才说:“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容裴说:“你说呢?”   郝英才失魂落魄。   他很清楚郝英杰的性格,这种事他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同时他也很清楚容裴的性格,当年郑应武触及了他的原则,容裴就亲手把郑应武送进监狱了关了一年。   容裴说要对付郝英杰,那是真的会下手。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深深地捂住。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不仅仅兄弟关系弄得一团糟,就连朋友关系也可能保不了。   就算海州的事平稳度过了,一切也不一定能恢复如常。   这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郝英才绷紧牙关说道:“我这就回来!”   容裴能查知的事情,高竞霆自然也能。而且他在同一时间知道了容裴已经将郝英杰从外交部架空的事,很快就明白容裴是在给他面子,没有当下就让人将郝英杰关押起来。   这是高竞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在所有人都为海州着急的时刻听到这种消息,高竞霆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枪去把郝英杰嘣了。   但是他马上想到郝英杰是自己的人,处理手法太激烈,往后恐怕没有人敢再靠上来。   可这种想法只在高竞霆脑海中停留了数秒,马上就被他扔开了。如果连最基本的底线都不能坚守,那就更不会有人朝自己靠拢了,难道自己还要对一个因私废公的人宽容,以吸引更多这类人?   除了苍蝇和狗,没有人会喜欢往一堆粪便边上凑!   而他需要的并不是苍蝇和狗。   高竞霆一咬牙,马上就把调查结果上送邱靖海,要求将郝英杰以危害国家领土罪移入军事监狱等待审判。   邱靖海接到高竞霆的报告后有些意外,因为郝家一直被视为是高家的一部分,做出这样的结论无疑会让郝家寒心。   邱靖海问:“你做出这个决定,问过你的父亲吗?”   高竞霆说:“我相信父亲会同意。”   邱靖海沉默片刻,批复了高竞霆的报告,立刻派人前往外交部拿人。   可惜军方的人去晚了一步。   在和平软禁的防护条件下要接应走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所以在军方的人抵达外交部时那儿已经人去楼空。   这更坐实了郝英杰的罪名。   除了外敌之外还出现了内鬼,邱靖海不敢再大包大揽。他立刻将所有情况详尽地汇报到首都,同时派遣出第二批援兵,高竞霆和瞿洺也在受派之列。   容裴代表市政去给他们送行,高竞霆在登上机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容裴像标杆似的站在送行队伍的前列,像是永远定格在他们后方最坚实的后盾。   他面容沉静,身姿挺直,丝毫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也没有遭逢大变的颓靡,仿佛军队这次赶赴海州只是最普通的出行,不会遭遇任何危难。   容裴这一辈子,也许之后那么几天曾经坦露自己的脆弱、自己心情,其余的任何时刻,他都必须像此时此刻一样维持着最冷静的状态。   因为他是容裴。   他身上背负着的并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喜忧。   人总是贪心的,容裴也很贪心,他想要的很多,一时还得不到的话他能等,等候多年还得不到的话他能忍,知道永远都得不到的话他还能留着念想,仿佛只要想着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渴望他就觉得足够了。   看着所有的机舰和运输舰都正式启动,容裴转头坐上自己的车子返回市政。   虽然他的表情不算太沉凝、步履也不算太沉重,各大报刊却还是将他往回走的这一幕登上了头版头条。   呈现在所有人眼中的这一刻非常萧索: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意料峭,远处的天空像是被彻彻底底地清洗过一遍一样,惨淡到没有半点光彩。在照片的左边是连片的机舰,镜头跨过长长的起飞道,才照到了容裴的侧影。   光凭那没有正脸的侧影,外人可能根本认不出他是谁,可是对于云来港的人们来说,这是他们最熟悉的人了,哪怕是一个背影他们都能认出来。   整个云来港都陷入了一种沉重但并不绝望的氛围之中。   容裴下达完一个又一个的指令,才终于在韩定的督促下闭上了眼睛。      第115章 番外未明之欲·完      “如果我做了一件令人很不齿的事,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郝英才还是第一次听容裴用这种语气说话,在他的印象之中,容裴永远都是那副早熟的模样,做什么都像胸有成竹似的。   他只是停顿片刻,搭着容裴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怕我嫌弃?凑我一份子呗,我也做了不就成了?”   容裴露出了笑容,目光带着几分暖意:“谢谢。”   不过真正行动时容裴却还是自个儿去做了,在他的策划之下,高家高竞霆是个“傻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联系到高荣成前段时间急匆匆地给高竞霆订下婚事,立刻就信了七八分,再加上某些有心人的煽风点火,高竞霆一下子就成了首都最大的笑柄。   郝英才意识到容裴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焦急地找上门:“阿裴你这样不行的!高家会恨死你!”   容裴说:“我有分寸。”   郝英才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叹息一声:“如果需要帮忙,你跟我说……”   容裴点点头,说道:“我父亲决定去西边的云来港,那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要不是父亲决定得有点急,我不会下这种险棋——不过我已经和高叔见过面了,没事的。”   郝英才没想到容裴要走,他还想着在家里好好争取一把,看能不能帮着容裴一点。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快活,郝英才心里非常不舍:“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容裴也没隐瞒,据实以告。   可郝英才却没来得及去送行。他被郝父关在家里了,因为这节骨眼实在太敏感——高家发生的那点儿事哪能瞒得过其他世家的眼睛,只不过闭口不谈而已,现在居然有个人敢把它抖出去!   高荣成还好,没有发怒的迹象;但李付钧可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谁要敢往枪口上撞,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郝家和高家一向亲近,隐约知道事发的真相,因而郝父绝对不会允许郝英才继续跟容裴往来。   郝英才心里憋得慌,可更让他憋闷的事很快就来了。   他的弟弟郝英杰因为先天不足,身体很虚;医师来郝家观测过后认为郝英才的住处位置比较好,是块养生佳地,建议让郝英杰移居到他院子里。   郝英才想要闹脾气,对上郝父那双锐利的眼睛时却硬生生憋住了。   他的住处当然好,据说是他母亲和父亲亲自挑的,那时候他们都很有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兴奋,硬是把最好的院落给了家里最小的娃娃。   只不过这个娃娃现在连闹脾气的资格都没有了。   郝英才乖乖地搬到隔壁,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学习上面。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想要把自己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扯下来,所以他必须更努力、更努力!   只有在与远在云来港的容裴通话的时候,郝英才才找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即使容裴在与他对话时总是在忙其他的事。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只要看到他在,你心里就觉得踏实——他甚至不需要对你说出半句安慰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郝英杰终于开始遍地走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郝英杰非常黏郝英才,似乎爱极了这个哥哥。   郝英才也有点意外,看着软乎乎的小娃娃,他还真的狠不下心将他推开。   而且父亲还在看着呢。   郝英才只能摆出好哥哥的架势,好言好语地哄郝英杰。   郝英杰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气不去黏着他母亲,反而并手并脚地往郝英才被窝里钻。   郝英杰很好学,郝英才在看书的时候他也在一边捧着识字书看得起劲,时不时迈开小腿跑到郝英才脚边抱着他,奶声奶气地向他发问。   郝英杰最亲近郝英才,拿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着给郝英才……   郝英才的心是肉长的,在郝英杰这种全方位攻击之下,他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慢慢地接受了自己多了个弟弟的事实,哄郝英杰时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不再是敷衍了事。   然而就在这时候,郝英杰朝郝英才心窝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亲耳听到郝英杰抱着郝父说:“我看到那些东西很不舒服,把它们都扔了吧。”   “那些东西”是指他母亲留在郝家的东西。   已经很少,但郝英才很珍惜,时常看着它们追忆早逝的母亲。   郝英才浑身绷直,盯着郝父。   郝父看了他一眼,抱住郝英杰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郝英才的心像是坠进了冰窟里,止不住地发冷。   看着父子情深的郝父和郝英杰,他的眼泪几乎快要往下掉了。   但是他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转身离开。   郝英杰滑下郝父的怀抱,快步追了上来抱住郝英才的腿:“哥,等等我,哥!”   郝英才红着眼回头瞪着他:“我不是你哥!你给我滚远点!”   郝父厉声说:“郝英才,你怎么说话的!”   郝英才从郝英杰的手里拔出自己的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郝英杰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迷惑地问郝父:“我不想看到哥哥伤心,哥哥一看到那些东西表情就很难过,我、我做错了吗……”   郝父闭起眼:“没有,你做得很对。是你哥没想明白,人就该往前走,有些东西留着对谁都不好。”   郝英杰迷茫地看着郝父,不太明白他的话。   当晚郝英才向容裴大哭了一场,而容裴始终一语未发。   郝英才哭完以后说道:“可能我没办法按照母亲的遗愿在郝家呆下去了。”   容裴缓缓开口:“那你接下来应该做得更好,表现得更完美。”   郝英才停顿片刻,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即使要离开,也不要狼狈地落荒而逃。   第二天郝英杰小心翼翼地来讨好郝英才,郝英才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示好,一个哥哥该做的事他一件都没落下。   郝英杰很快就宽心了,他没有发现郝英才内心的转变,只当哥哥已经原谅自己了,照样天天黏着郝英才。   这样的平静在郝英杰舅家那边的人怂恿郝英杰争夺继承人位置、郝家长辈们提出让郝英杰和郝英才公平竞争时终于被打破了。   这时候郝英才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他拿着自己准备好的钱、准备好的入学许可毫不犹豫地走出郝家大门。   踏上了开往云来港的列车。   呆在云来港的日子是很愉快的,容裴在云来港已经打点得差不多,小日子过得要多轻松就有多轻松。   郝英才也见过高竞霆几面,那家伙一开始对他还有点莫名的敌意,每回他去见容裴都要在一旁盯着。后来发现他和容裴见面时都是一本正经地谈论学业,高竞霆觉得很没趣,也就自己找事情玩儿去了。   郝英才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以后高竞霆恢复了,发现你骗他、你算计他的事……”   容裴平静地说:“我和高叔已经说好了,等高竞霆恢复以后我们就解除婚约。”   郝英才愣愣地看了容裴一会儿,说道:“我怕到时候没那么容易。”   容裴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   郝英才说:“就利益而言自然好算,但是——”他看着容裴,迟疑着没往下说。   容裴说:“但是感情比较难解决?”   郝英才点点头。   容裴说:“你觉得我和高竞霆之间有感情?”   郝英才有些迷茫。   很快地,郝英才心里的迷茫就被打消了。   因为高竞霆开始追求乐棠。   郝英才当着容裴的面骂道:“这都是什么事!”   容裴却一脸平静。   可惜第二年的春天,容裴那份平静被狠狠打破了,因为他踢到了一块铁板——范立云。   郝英才还是第一次看到容裴那么热烈地去追求一个人。那种攻势连郝英才看着都心动,细想一下如果有人这么对自己,自己肯定就答应了。   高竞霆追求乐棠那点儿手段跟容裴一对比,那简直是太小儿科了。   可惜范立云偏偏就没有答应。   郝英才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容裴最后少有地消沉下来,找上自己喝闷酒。   郝英才说:“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容裴倒也不拒绝。   两个人开始过上狼狈为奸的日子,以谁能更快博取别人的好感为赌注开了一场又一场的赌。   韩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在他们公学毕业那天指着他们鼻子骂了一通。   那以后容裴就收敛了。   郝英才也夹起尾巴过了一个假期。   就在念大学的第一年,容裴和林静泉好上了。   原本郝英才以为这跟以前的游戏没什么两样,结果容裴和林静泉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要稳固,容裴大部分休息日都和林静泉腻在一块。   郝英才担忧地找上容裴:“这样没问题吗?”   容裴微微一滞,才说道:“不会有问题的。”   只不过郝英才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郝英才只好更卖力地帮容裴打掩护。   没想到他很快也遇到了麻烦。   郝家决定让郝英杰过来接近高竞霆,所以他无可避免地和郝英杰重逢了。   相比记忆里的小不点,郝英杰一下子拔高了不少。兄弟重逢时郝英杰看向他的目光冷进了骨子里,似乎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能平息心里的恼恨。   郝英才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他离开前费尽心思表现自己,所有能出风头的场合他都大出风头,所有人都知道郝家的继承人是他——而且他优秀无比。可想而知,他干脆地离开后郝英杰会面临多少质疑声。   光是想到这一点,郝英才就觉得心情非常愉快。   可惜郝英杰永远不会让他保持心情愉快,他一边忙着和高竞霆打好关系,一边……破坏郝英才的每一段感情。   郝英才终于被他撩起火来了,揪住郝英杰的领子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郝英杰冷笑说:“你知道首都那圈子都怎么说我的吗?说我和我母亲恶毒地逼走你,说我捡了个大便宜,你说我会让你过得舒坦吗?”   郝英才一拳打在郝英杰脸上。   郝英杰满不在乎地揉揉被打的地方,盯着郝英才说:“你要是肯回家和我光明正大地竞争,我就收手,否则往后你别想好过。”   郝英才气得乐了,他离开郝家多少年了?还光明正大地竞争?   他懒得再和郝英杰说话。   郝英杰爱盯着他的感情生活那就让他盯!   郝英才把所有心力都摆到了学业上和工作上。   一年的交流生活结束,郝英杰终于回首都去了。   郝英才如释重负。   没想到几年之后,郝英杰又阴魂不散地来到了云来港。   郝英才的第一反应是避而远之,可容裴正需要人帮忙,所以他只能留下来应对郝英杰。   郝英杰倒是一心一意地想把他拉下水,大有非要和他一较高下的劲头。   郝英才渐渐也被他激起了一点斗志,云来港可是他和容裴的地盘,还怕郝英杰个鸟!   郝英才终于放开了手脚去做事。   慢慢地,郝英杰的努力他也看在了眼里。如果不是有过去的仇怨摆在那儿,郝英杰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有能力,也有胆量。   兄弟俩的关系慢慢缓和下来。   可惜意外总是来得特别快。   那一晚郝英才在酒宴上看上了一个女孩子,展开追求攻势后获得了送佳人回家的权利,偏偏在这时候郝英杰出来横插一杠:“哥啊,我醉了,你送我回家吧。”   郝英才看到郝英杰看似迷离、实际上却带着戏谑的目光,正要冷笑拒绝,佳人却立刻说:“那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也许是酒精已经上脑,郝英才心头邪火直冒。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郝英才抓住郝英杰的手就把他往车上带:“好,我送你回家。”   闭起眼睛在副驾座休息了许久,郝英杰才出言挤兑:“哥你又想破掉处男之身吗?”   郝英才猛地踩下刹车。   郝英杰这才发现外面的景色已经变成无人区的小树林。   他一顿,说道:“我家不在这边。”   郝英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语不发地开始脱郝英杰的衣服。   郝英杰闻到郝英才身上浓烈的酒气,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郝英才喝醉了!   郝英才从小就能喝,还不显醉。只不过他一旦喝醉了也很难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郝英杰想方设法地挣脱郝英才的钳制,反而让郝英才有些不耐烦了。   郝英才直接扯下郝英杰的领带将他绑在副驾座上。   郝英杰心头一跳,他喊道:“郝英才!”   郝英才冷冷地看着他:“不叫哥了?”   明知道他最厌恶这个满是讽刺意味的称呼,偏偏还要不停地喊!   那就让他喊个够!   郝英才将郝英杰不停挣扎的双腿稳稳压在胯下,毫不留情地将它们分到最开。   郝英杰心里发凉。   郝英才恶意地用手指探入郝英杰因为突然暴露而不停收紧的入口,干涩的穴道阻力很大,但都被他忽略了。   郝英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他牙关发颤:“郝英才你住手!”   郝英才以很好商量的语气说道:“没有润滑的东西,所以只能等你自己分泌点滑液了,为了我们都不受罪,你就配合一点吧。”   郝英杰听完他的话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虽然男性的身体也能分泌滑液,但那得等到真正尝过情欲滋味以后才慢慢发生的一点适应性变化。   郝英才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说道:“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处——男,好吧,我们先回家。”   郝英才果真坐回了副驾座。   郝英杰深吸一口气:“把我放开。”他还赤裸着被绑在副驾座上,姿势要多难堪就有多难堪。   郝英才拍拍郝英杰被自己拉开的腿,冷笑:“反正今晚注定合不拢,先习惯一下不好吗?”   郝英杰咬牙:“郝英才,你别玩了!”   郝英才却说:“到了。”   他将郝英杰从副驾座上解下来,立刻又把郝英杰的双手反绑到身后,给他披了件外套就将他抱进屋里。   郝英才将郝英杰扔到床上:“郝英杰,我忍你够久了。既然你爱破坏我的机会,那你就用自己来还怎么样?”   郝英杰心头发慌:“你冷静一点!你不就要女人吗?我帮你找!找多少都行!”   郝英才一点都不领情:“现在我比较想要你。”   郝英杰浑身发冷。   跟郝英才这个醉鬼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却还是紧张地绷紧。   郝英才已经把润滑膏取了出来,压制着郝英杰的双腿一声不吭地将它们彻底分开,手指粗鲁地往郝英杰身体里探去。   郝英杰觉得下体被硬生生撕开了。   郝英才却还没放过他,扳过他的脸逼迫他亲眼看着那充满侮辱意味的入侵。   郝英杰背脊直颤,胃部也因为接纳了太多酒精而阵阵绞痛。他的声音弱了下来:“郝英才……哥……哥……”   郝英才收回了开拓中的手指。   就在郝英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的时候,郝英才居然一个挺身,毫无征兆地连根没入。   郝英杰几乎要痛晕过去。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看向郝英才。   郝英才开始大幅度地挺动,他双手抓住郝英杰的腰,逼他迎合自己侵略性的索求。他冷笑盯着郝英杰的眼睛:“刚刚不是叫得很起劲吗?现在才是你叫的时候,叫啊。”   郝英杰感觉额头渗出的汗划过眼角,看起来就像他流的泪一样。   更让他感到羞耻的是,自己的身体居然因为郝英才毫无感情的侵占起了反应。   他不停地尝试着挣开绑缚着自己双手的领带,却只迎来了郝英才更为残忍的对待。   无休止的折磨终于把郝英杰击垮了,他发现自己不是忍受不了和郝英才做爱,只是忍受不了这种不带半点温存的活塞运动。这让他觉得耻辱、觉得痛苦、觉得——觉得心好像正在被人一刀一刀地剜下来。   郝英杰把声音放到最软:“哥……你放开我……哥,我什么都配合,你放开我好不好……”   郝英才动作微微停顿:“什么都配合?那就先拿出点诚意来。”   郝英杰咬咬牙,双腿环上郝英才的腰,这种姿势极大地方便了郝英才,让他进入得更深,同时也被咬得更紧。   比起平时那骄傲的模样,这一刻的郝英杰显得格外脆弱。   郝英才差一点就精关失守。   他神使鬼差地亲了亲郝英杰的脸颊,动作像小时候一样轻。   郝英杰只觉得整颗心都坠入了热腾腾的雾气里,他将脑袋埋进郝英才怀里,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他哽咽着喊:“哥……”   郝英才心头一颤,伸手解开了缚住郝英杰的领带。   郝英杰紧紧地抱住他,吻上了郝英才的唇。   郝英才已经做好了郝英杰挣脱控制、远远逃开的准备,根本没想到这种情况。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顿,被酒精控制的身体却先他一步采取了行动。   一场又一场更激烈、更旖旎,也更为缠绵的欢好在卧室中不断上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郝英才整个人都僵住了。   郝英杰还没有醒,像小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乖得不像话。可是他身上又青又紫,那些吻咬的痕迹、抓握的痕迹、绑缚的痕迹……无一不是昨晚纵情的证据。   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郝英才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时候郝英杰的睫毛动了动,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郝英杰静静地看着郝英才一会儿,张嘴嘶哑地喊了出口:“哥……”   这一声“哥”让郝英才想起了昨天夜里的荒唐、想起了自己借酒行凶、想起了身体深处涌动着的未明之欲、想起了……想起了郝英杰不应该出现的配合。   郝英才不是笨人,自然能明白后半夜发生的一切到底代表着什么。   对上郝英杰那再明显不过的目光,郝英才怔了怔。   落荒而逃。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即使发生了也该把它忘掉!      第116章      容裴睡醒的时间和范立云醒来、高竞霆抵达的时间差不多。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的纱帘。   整个云来港的夜色都在他脚下,橘黄色的灯火从市中心掩面开去,一直到海湾处天际都还带着淡淡光晕,迷蒙了满天星辰。   容裴从一边取出一根烟,静静地抽了起来。只抽了两息的时间,毛球就不知从哪飞了过来,绷着声音说:“戒烟,戒烟!”   容裴依言摁熄手里的烟。   他想了想,向瞿洺发出通话邀请。   瞿洺很快就接受了。   容裴没有说多余的话,只说道:“拜托你让以前跟过我的两个人送一套军服到云来港市政,尺码是军中最标准的那个码数。”   瞿洺一愣,然后想起范立云是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容裴的意思,犹豫道:“他毕竟……”   容裴打断她的话:“老虎永远是老虎,不会因为他打了一会儿盹就变成猫。”   瞿洺被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弄得一滞。接着她想到未婚夫赵洋对容裴的评价——他愿意支持容裴,不愿意支持容君临。   如果是容君临面对这种情况,到底会怎么做?瞿洺有些迷茫,但这并不影响她向来的干脆:“好,我这就让人送过去。你和他商量过了?”   容裴说:“不需要商量。”   确实不需要商量,这点儿默契在容裴和范立云之间还是存在的。   范立云睡醒之后第一时间就投入到工作中,等看到容裴叫人送过的军服后只是停顿了两秒,就将它接到手里。   特殊时期,必须用特殊方法。   重症就要下猛药。   范立云虽然没有经营海州太久,但海州的前任总执政官是他的恩师古阳,老人家虽然退下去了,身体却并不算太糟糕,时不时还给自己提一点意见。   海州遭遇这种状况,古老爷子也早就拖着老迈的身躯来到了海州市政。   范立云没有耽搁,他立刻就转到了古老爷子居住、办公的小院。   看到满头银丝的古老爷子正在伏案书写,范立云心里一阵愧疚。   最近他犯的错误实在太多了,几乎害了整个海州。   处置不当、判断失误、求助过迟,无论哪一条都是巨大的过失,实在有愧于亲手把海州交给自己的恩师。   假如海州在他手里没了,他就是整个帝国的罪人,而举荐他的老师也将受到牵连,到时候一生清明的老师将因此而蒙羞——他有愧!   饶是范立云刚毅过人,这一刻眼眶也泛红了。他笔直地站在书桌前喊道:“老师。”   古老爷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立云,你在二十五年前就弃武从政,当了我的学生。你的性格和能力,你的原则和秉性,我都很清楚,这一次是什么让你失去了判断力?”   范立云沉默。   古老爷子说:“是因为云来港的容裴?”   范立云闭起眼。   他平生最恨因私废公的人,这一次却因为不想破坏容裴谋划已久的计划,将海州拖到这种地步。   古老爷子瞧见他那沉寂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平心而论,云来港的冰雕盛会确实是一步好棋。   西部的扩军是势在必行的,可帝国向来以民意为上,没有足够支持率,扩军议案很难通过。要不是这些年层层铺垫、云来港也随着逐步发展而蒸蒸日上,再加上今年冬季的冰雕节又大大地煽情了一把,这一决议也不会通过得那么顺利。   毕竟西部的人口就那么多,要扩军就是从帝国内部抽调,指不定一调就调到自己或者自己亲人头上——一心为帝国做奉献的人当然不是没有,可大部分人的爱国之情爱国之心都是需要鼓动的,不会无端端地跑出来。   容裴的计划并没有出错。   那错的是什么呢?   错在他病的时机不对,没有及时发现海州的异常?   ——可谁也没听说过得病还能自己挑时间的。   那么只能是海州这边出了错。   古老爷子说:“你准备怎么做?”   范立云的眼神变得格外冷静,像只完全活过来的猛兽:“我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同时我也要躲过这次劫难——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老师您。”   古老爷子这才注意到范立云已经换上了一身帝国的军装,那纯粹的黑色衬得他的眉宇比往常还要冷峻几分。   这个年岁已高的老人拧起眉头,忧心地说道:“当初军医做过判断,如果你接触太多血腥的东西,将会慢慢迷失本性——甚至连人性都会丢失。正因为这样,你的老长官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范立云坚决地说:“我要弥补我的过错。”   古老爷子气得拍案而起:“你有把握守住本心吗!”   范立云说:“我在市政跌摸滚爬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古老爷子冷下脸,厉声斥责:“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其实就连你时时刻刻不忘敲打的容裴,在很多事上面也比你看得通透,你不相信?瞧瞧你连一个海州都守不住,而他即使病得再重,整个云来港——甚至整个西部,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你就是没遇到过大的挫折,才会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能靠自己来办成!”   一天之内第二次遇到一向冷静的人朝自己发火,要说范立云心里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但是他在穿上军服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地怀念将它穿在身上的感觉。   腰带束得再紧,他也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自由。   范立云想起自己穿着军校的预备军服站在毕业典礼上,听着容君临站在台上以激昂的演讲激励着他们这些军校毕业生,告诉他们家国重责即将交予他们这一代,并为他们描绘帝国恢弘的未来蓝图。   当时所有人都为那一段演讲鼓红了手掌。   要不是他第一次任务回来后就查出了家族性疾病,不能接受强刺激,尤其是过多的血腥刺激,他怎么也不会离开他从小向往的那条路。   对上长官惋惜的眼神,他也明白了父亲听到他要去念军校时那复杂的眼神与母亲强烈的反对。   违拗所有人的意思孤身考进首都军校,他一直都是同辈之中最优秀的,毕业后也立刻被身居重职的长官接手,那么快就开始执行任务。   若不是……   范立云说:“对不起,老师。”他的眼神充满歉意。   这么多年来,古老爷子待他极好,把自己所有学识、经验都尽数教给他——对于这个对自己来说如师亦如父的老人,范立云实在很惭愧。   古老爷子明白范立云这句道歉的意思,也很清楚范立云来找自己的意图。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市政先交给我吧。你想去就去,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控制好自己。”   范立云知道古老爷子已经对自己失望了,心中痛苦无比。   但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如果他还是坐守市政,等着各方援兵为自己解围,那么在海州保下来以后第一个遭处理的就是自己——接着则是自己的推荐人——自己的恩师。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站出来,以他最不屑的、最痛恨的方式去挽回一切。   走到风口浪尖、做最夺人眼球的事,以博取最多的支持率。   范立云身着军装迈出市政。   不同于以往的政客形象,这一刻的范立云看起来是仿佛刚从地狱里走回来一样,神色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   被拦在市政外的媒体们看到范立云的第一眼时并没有认出来,等他们回过神后立刻将镜头对准了他,并且企图发问。   范立云只对他们说了“抱歉”两个字,就坐上了军区派过来的车。   随着车窗外景色飞驰,范立云也冷静下来。他知道给自己送军装是谁的主意,但他同时也知道出这个主意的人并不完全了解他的事,因为他从来没有对那个人说过什么。   想到那个人在多次被伤害的多年以后仍然为自己的事情愤怒得失了一贯的冷静,范立云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对自己有着什么未了的情愫,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归为“己方”而已。   这时有人提醒:“到了。”   范立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四方涌来的机舰群。   这是西部最精锐的队伍,他们都是为海州的困境而来。   范立云一下车,立刻就迎上了出来迎接自己的高竞霆。   范立云看向逐渐成长的、和容裴有婚约在身的高竞霆。   高竞霆也在看着他。   这是在高竞霆“觉醒”以来第二次见到范立云,但这个时候的范立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不同。   在范立云身上多了一种侵略性以及一种属于军人的铁血气息——不,或者应该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潜藏在范立云身体里!   高竞霆不肯输了气势,所以他挺直腰杆朝范立云伸出手,笑着说:“范执政官,你来了。”   范立云说:“我觉得这时候我们应该以军人的礼仪当开场。”   高竞霆一顿,迎上了那双变得十分锐利的眼睛。   关在笼子里的猛虎,被放出来了。      第117章      在高竞霆和范立云第一次正面交锋——或者应该叫“正面接触”时,命运让两个人错身而过,一个是原本正在赶回云来港、途中却被郝家突然召回首都的郝英才,另一个则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而仓惶逃遁的郝英杰。   郝英杰紧靠着钢铁做成的墙壁,感觉那上面的凉意似乎透进了心底。他的神色有着任何一个失败者应有的情绪,从少年得志的云端狠狠往下摔的痛苦和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有人敲响了门:“郝先生,吃饭了。”   郝英杰站起来打开门,朝对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对方说:“瞧您的神色不太好,要不要将医生喊过来看看?”   郝英杰说:“不需要。”   对方也不勉强,宽慰道:“您第一次在船上生活这么久,可能有点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出了东华领海,再有几天就到联邦了。”   郝英杰点点头,没再说话。   自由者的真正控制者果然是远东联邦。   海州只是一个开头而已,秦时章想要做的恐怕拟出东西夹攻之势,让帝国必须兼顾两边,导致兵力分散。   帝国旁边躺着这么一只凶狠的怪物,永远都不得安宁。   郝英杰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声名狼藉,所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恐怕都会骂成一片。他也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帝国、回不了郝家,可是那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因为他活不久了。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郝英杰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好几天。其实这事儿一直有征兆,比如他的胃跟刀割一样疼,比如疼到极致之后他的身体反而失去了感觉,连一刀切得手指鲜血淋漓都没有半点痛苦。   他一直以为是老毛病,后来才发现这是身体发出的最后警告:它快要撑不住了。   如今的医疗水平非常高,可是不能治疗的疾病反而越来越多。别看平均年龄那么好看,事实上每年都有无数人死于各种各样的“新生疾病”,医学界日夜忙碌于给教材打补丁,却怎么也敌不过新生疾病的更新速度。   就在郝英杰明白自己属于需要打补丁的那一批人以后,正好就碰上有人对海州下手。郝英杰一边不动声色地加入进去,一边不着痕迹地透露自己对上郝英杰时的怨愤与矛盾,很快就有“盟友”找上门来与他接洽。   郝英杰骄傲地回绝了他们。   等到海州事发、被软禁在云来港外交部,郝英杰才拉下脸接受“盟友”的帮助。   跟着“盟友”离开云来港、离开帝国。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投靠了站在“自由者”背后的人。   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郝英杰在心里微微一笑。   反正他也活不久了,豁出这条命去办点儿实在的事也不错。而且他一出事,家里肯定会把他哥哥找回去,因为同辈之中也只有哥哥能够撑得起郝家……到时候哥哥当上郝家家主,正正经经地娶妻生子,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那就再美满不过了。   至于年轻时有过的错误的想法、拥抱过的错误的人,都只不过是漫长岁月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多年以后想起来只会报以轻轻一哂。   完全不需要记在心里。   郝英杰一脸自如地入座,端出最好的用餐礼仪解决了自己的晚餐。   搁下餐具后他问道:“出了东华境外能收到那边的讯号吗?”   一直侍奉在一边的接待人说:“可以的,我们联邦是最包容的,世界各地的讯号都能接到,您想看新闻吗?”   瞧着跟伺候大爷似的语气,郝英杰有些好笑。   帝国讲究平等,即使是管家佣人也对家里的小辈直呼名字,对主人家更是直接喊“某哥”、“某姐”,人情味儿很浓。   这种恭谨到骨子里,不流露丝毫个人情绪的仆人,在帝国还真找不到。   也许是海上的日子太无聊了,郝英杰问道:“你姓什么?”   接待人说:“我姓管。”   郝英杰说:“我看你好像比我年长二三十岁,那我就叫你管叔吧。”   接待人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郝英杰问:“我到了那边以后,他们会给我派几个像管叔你这样的人吗?”   接待人觉得郝英杰终于认清了现状,想要好好地在远东联邦过下去,所以他给郝英杰透露了一些消息:“您应该听过容乐棠,他现在是我们联邦的特别议员。”   那只小兔子?郝英杰笑了起来:“我和他认识。”   接待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您很可能会被安排到容议员的身边,因为听说首长一直想在东华那边给容议员找几个幕僚。”   郝英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能跟那边把管叔你要到身边来吗?”   已经被打上“管叔”标签的接待人终于有了一丝讶异:“为什么?”   郝英杰说:“我已经看习惯了您这张脸,再换个人来天天对着我喊‘您’,我又得再适应一遍,多麻烦。”   管叔:“……”   和管叔拉近了距离,郝英杰坐在起居室里面看帝国的新闻。他关注的是云来港的动态,这个时候海州的危难已经解除了,在这场真正的战役最出风头的不是初次上战场的瞿洺和高竞霆、不是第一时间赶来援助的高衡,而是身穿帝国军服指挥着战舰深入敌后,并以十分巧妙的阵式狠挫那支“自由者”临时军的范立云。   他所驾驶的战舰尖端染满了鲜血,仿佛刚从地狱中驶出来,看上去血淋淋的,叫人心惊胆战。   更让人惊诧的是在范立云那张向来正直而谦和的脸在那一刻,流露出一种近乎无情的冷酷,眼睛里闪烁着的也是那真正见过无数鲜血之后才磨练出来的嗜血寒芒。   这一幕被战舰中的监控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直播回海州的监控室——紧接着有流入了海州各大媒体的手中,因而在看到范立云恢复一贯的平静走出战舰时,人们给他冠以“双面”这一特性,不过这搁在范立云是一个具有赞誉意味的词:对待敌人冷酷如冬、对待自己人温暖如春!   这不仅抵消了范立云执政期间出现重大事故带来的恶劣影响,还让他一战扬名。   军方表示欢迎范立云这个军校毕业生回归,暂领海州军区。   由于海州这次遭受重创,西部十八州在首都的指示下成立了西部统筹部,这个统筹部选址于云来港,负责统一规划西部发展计划,包括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等等,其实主要是为统划军防而设。统筹部有议事会,议事会成员由西部十八周州代表构成,共三十六人,代表本州意愿,议事会将在成员之中择一为西部总统筹官,作为议事会的最高负责人。   其实这样的统筹制度在内陆各地区推行已久,只不过西部十八州一直没有一个可以作为中心的核心城市而已。就算云来港蒸蒸日上,人家也能说它不够格——毕竟帝国财政这块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统筹部代表要多分出一大块,这一大块从哪里来?谁都不愿意把到嘴的肉吐出来啊!   统筹部的设立意味着西部十八州和内陆各州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大步。   郝英杰关闭电视。   不用往下看他都知道,这个统筹部肯定归了容裴。那个人永远能把劣势化为优势,不仅能让自己这一方转危为安,还要大捞好处,真是让人佩服。   有这么个朋友在,“他”以后的路会走得很顺畅吧?   郝英杰感觉自己的胃又在阵阵抽疼,他的额角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可是他愣是一动也不动,任由痛苦席卷全身。   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发青的脸色却还是让管叔察觉了他的异状。   管叔连忙问道:“您怎么了?我马上给您找医生!”   郝英杰说:“不用了,这是老毛病了。”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管叔不赞同地说:“不管老毛病新毛病都是病,怎么能不找医生!”   郝英杰被他吼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谢谢管叔关心。不过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我啊,活不久了。”   管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郝英杰说:“不然你以为我有大好的前程、我有大好的日子可以过,为什么要折腾出那种事?不就是活不久了,心里不痛快,想把他的朋友逼到绝境,逼他回来面对我吗……可惜最后还是没见着。”他半合着眼,神色寂然。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去睡一觉。”   管叔说:“您先好好休息,我叫医生准备好,等您醒来后就给您做个检查,远东的医疗水平很好……说不定会有办法。”   郝英杰点头收下了他的安慰,神情却满是不以为然,仿佛在说“远东能比得过东华吗”。   管叔当然不会在意,他恭敬地目送郝英杰回房,然后自己也回到房里。   他不是回去睡觉的,而是回去跟联邦那边汇报郝英杰的情况。   “言行与调查结果完全相符,初步可信。”      第118章 前路岂能料(上)      高衡在东部经营了那么多年,远东联邦的情况多少还是能掌握的,因而就在郝英杰抵达远东联邦后不久高衡就得到了消息。   他知道了,容裴自然也知道了。   容裴将这一消息转给了远在首都的郝英才。   经此一变,郝英才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不成熟一扫而空,眼神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冷冽。   他听完容裴转告的消息后感觉自己像只一直在做一场年少轻狂的梦,它是那么地虚无和脆弱,以至于被现实轻轻一戳就碎了——他原本想着远离一段时间,如果彼此冷静下来以后真的还想要走到一起的话,就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归,给彼此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惜郝英杰走错了那一步,那是谁都不能去触碰的底线。   郝英才抬起头看着容裴:“如果有一天不幸遇上了,我也许会亲手杀了他。”   容裴看着画面里改变了许多的好友,沉静地说:“不要勉强自己。”   他切断了通话。   事实上海州这次动乱虽然损失惨重,但如果以一个政客的目光去审度的话,对于容裴这一方来说是获利的比较多。   因为范立云和杜明怀不和。   杜明怀这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对于范立云一直看不太顺眼——当初他的部属就曾经在陶安的挑拨之下毫不犹豫地把枪口指向范立云。海州军方一直明里暗里地针对范立云,这次海州经济衰败得那么快,要说杜明怀没有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加一把火那是不可能的。   但凡杜明怀有一点点站出来挺市政的表示,哪怕只是与范立云见个面、在公众面前露个脸,都不会造成后来那种经济大衰败。   海州转危为安,海州军区也重新洗牌,范立云这个临时总司令有着清洗内部的权限,可想而知,往后的海州将是铁桶一个,军政两边都紧握在范立云手里了。   而对于容裴来说,最近更是迎来了一个巨大的飞跃:他成为了西部统筹部的最高负责人。   按照帝国行政区的划分国内原本有六个统筹部,每个统筹部大约都分管着二十个大州或小州,每年它们的最高负责人都会以统筹区域为单位争取经费,以前西部一直附属于黑水统筹部,属于“借宿”区域。这些年来西部需要上交的税额高、得到的经费少,各项政策优惠也很难享受到。   西部人每次往黑水那边跑经费都会遭白眼、遭奚落,正因如此,西部各州才会空前地团结。只有紧紧地与彼此靠拢,才能把自己的拳头武装得足够硬气、从那边要回最多的款项。   这次西部有了和其他统筹部平起平坐分蛋糕的权利,绝对是往前跨了一大步。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海州事变已经从一件糟糕的意外变成了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容裴却从这件事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把根扎在这片土地上面。   从一开始容裴就无法把他当成可以投机取利的机会,正相反,他为有人敢打西部主意感到愤怒。这种愤怒蔓延得很快,甚至烧到了郑应武和范立云身上,让他对着他们发起了脾气。   容裴找了挺久的原因,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呆在云来港这么多年,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个发现让容裴心底腾起一阵兴奋,因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对一片土地,乃至于一个帝国产生归属感,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护它周全。   他的眼前忽然就比以前开阔了不少,比起一个小家、一个所谓的家族,这个目标显然能让他的心跳动得更为激烈。   他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着:“就是它,你一直寻找着的就是它。”   不是为了谁的期望而去努力、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去算计,而是更纯粹地、更直接地为了自己真心热爱的东西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努力。   容裴站在落地窗边,感觉蜷缩在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往前跑、不断地往前跑,最终追赶上了成年后的自己。   两人融为一体,“自己”长长的影子变成了周围唯一的阴影。   前方光亮一片。   容裴抬头远眺,正是云开日出时刻,金灿灿的阳光落满海面,泛起粼粼金光。   高竞霆获得进入许可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出于恋人的直觉,他立刻就发现容裴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只不过他看得出容裴身上久久无法散去的沉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没错,轻松。   接下统筹部的重担意味着容裴即将代表西部和其他地区在谈判桌上展开一场又一场“无硝烟战争”,可这会儿这件事刚刚确定下来,容裴看起来却比往常还要轻松。   高竞霆心里非常骄傲。   高竞霆当然也知道自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是非常辛苦的,因为他会不停地往前走,遇到困难——或者说挑战的时候他的想法永远不是向你寻求帮助,而是迅速找出最佳的应对方案,妥善地处理好一切事情。   可是他令他心动的正是这样的容裴。   完整的、成熟的、偶尔也会矛盾的容裴。   高竞霆走到容裴身边说:“阿裴,我以前就很喜欢这样的视野,看着辽阔的大地尽在眼底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快活。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理解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现在我明白了,因为这样的话他看起来就像是属于我们的——它属于我们。”   容裴笑了起来:“没错,它属于我们。”   这时毛球从天际扑棱着翅膀飞了回来,一群白色的鸟群在它屁股后面转悠了好几圈,齐齐振翅飞向远处的云海。   毛球落到容裴的肩膀上,嘴里叼着颗夏令果实朝容裴昂起脑袋。   容裴抬手接过果实。   毛球煞有介事地宣布:“夏天!夏天!”   容裴微微一笑,抬手扫了扫毛球雪白的羽毛:“毛球你说得很对,夏天来了。”   帝国也将翻开新的一页。   而这时候的远东联邦同样也涌进了一批新鲜血液。   春末夏初正是远东联邦的就业高峰期,因为军、政双方都在这时候选择吸纳新成员。   远东不实行远东帝国的推荐制,无论什么出身的人都得参加统一的考核,经历层层选拔脱颖而出,你才能成为军官和政府官员。   这是乐棠参与远东统一考核的第一年,他穿着议会为特别议员裁制的正装,微笑着与参加考试的年轻们进行交流。   对于这位年轻议员的上位,一开始联邦内部并不是没有抗议声的,后来秦时章亲自出面作保、议会成员一致推崇,抗议声才变小了,变成默默观察这位议员的一举一动。   等这位议员拿出了几个可执行性非常高的策划、推行了几个对民生非常有利的政策之后,很多人都认可了这位传承着远东最古老的血脉的少年议员。   只不过少数人心里还是会有点儿嘀咕的,比如这时候就有人怀疑他的政绩水分很大,当场就出语刁难。   郝英杰一直站在树荫底下听着容乐棠侃侃而谈,巧妙地回答完一个又一个的刁钻问题,可谓是妙语连珠。回想起刚见面时那个易受惊的小兔子,郝英杰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他能把很多人和事雕琢成你无法辨认的模样。   他目光一暗。   这会儿他和自家哥哥面对面地往那儿一站,也许就已经认不出彼此了。   郝英杰松了松把自己缚得很紧的领子,双手撑在栏杆处等着乐棠完事。   直到考试开始的广播响起,乐棠才得以脱身。看见郝英杰悠然地等在一边,他气得不轻:“郝助理,你倒是等得舒坦。”   郝英杰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走,该吃饭了。”   乐棠说:“这才下午三点。”   郝英杰说:“我饿了。”他似乎也觉得这理由不是很充分,所以又补了一句,“你忙活了这么久,不饿吗?”   乐棠确实有点饿了,也就任由郝英杰把自己载到附近的餐厅。   两个人胃口都很好,很快就把自己面前的食物解决干净。   郝英杰见乐棠唇边沾着一点奶油,不由伸出手帮他抹掉。他的目光跟初见时一样多情而不羁:“多大的人了。”   乐棠像是触电似的退后,瞪着郝英杰。   郝英杰笑笑,结完帐将乐棠载回议会那边。   作为一个还在考察期的助理,郝英杰要做的事并不多,他甚至还有心情在纸上画画,画的是两个小孩儿相亲相爱相依相偎。   乐棠将他的素描本没收过好几次,慢慢也知道郝英杰那根本没打算隐藏的禁忌感情。   血亲之间相爱是每一个国家共有的禁区,要是守不住这个底限,整个以人伦为基础的社会都会随之崩溃——因此那是谁也不能越过的界限。   连秦时章那种人都不敢迈出那一步,难怪郝英杰会被逼得做出那种事。   乐棠见郝英杰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又搬出素描本,准备继续缅怀过去,他不由走过去把它抢到手里:“别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还有什么好想的?”   郝英杰笑了起来:“说不定有哪一天我能够把他抓过来,永远都不让他离开呢?”   乐棠看着郝英杰带笑的眼睛,突然有些发愣。   执着到那种程度的感情,他似乎从来没有拥有过,那种被逼到极致、愿意做任何事去换对方看自己一眼的绝望,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   郝英杰察觉乐棠神色有异,也不点破,只是伸手取回素描本,椅子一旋面向乐棠的作为说道:“容议员你坐回去办公,我来画你好了。”   乐棠一滞:“为什么画我?”   郝英杰转动着铅笔:“无聊。”   乐棠:“……”   乐棠没再理会明显闲得发霉的郝英杰,着手处理自己手上负责的东西。   郝英杰翘着二郎腿对着他画了一张又一张的画像,似乎真的兴致很高。   等到夕阳西斜,郝英杰打了个哈欠,招呼乐棠:“走,该回去泡个澡了。”   乐棠合起手上的文件,跟着郝英杰走到停车场。   郝英杰在这里没有熟人,乐棠正好也想给自己空荡荡的大宅添点人气,于是就让郝英杰住进了自己家——而郝英杰还真的把管叔要了过来,这样一来容宅里的人头数果然多了起来。   一进门,郝英杰就发现气氛有点儿怪异,好像太压抑了。   郝英杰问管叔:“有客人?”   乐棠也看向管叔。   管叔说:“秦首长来了,现在就在书房,他叫郝先生上去,”看了郝英杰一眼,他补充,“只叫郝先生。”   乐棠皱起眉。   郝英杰倒是很从容:“我这就上去。”他早就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秦时章了。   给了个让乐棠安心的眼神,郝英杰不疾不徐地走上楼,敲响了书房的门。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郝英杰推开门走进去,顺手带上了门,这才转过身看向站在书橱前的男人。   这人有着典型的远东人体魄,身材因为长年的锻炼而显得格外健美,裁剪合宜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味道——仿佛那根本就是为他设计的一样。   一直只在电视画面上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郝英杰表现得非常镇定。生在首都郝家、身为郝家继承人,他见过的大人物可不少,眼前这人比那些人要年轻、地位真要比起来也没有那些人高,他没有理由畏怯。   秦时章故意晾着郝英杰,郝英杰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秦时章从书橱里将一本书扔给郝英杰:“好好看看这本书,这可是外面找不到的。”   郝英杰接过一看,封皮上只有一个:史。   秦时章说:“其他部分都在书橱里,你可以自己来把他看完。”   郝英杰有些不明白秦时章的意思,抬头看向秦时章,却对上了那双冷厉的眼神。   只听秦时章说:“在看完之前,就不要离开这间书房了。”   郝英杰皱了皱眉,没有质疑,反而窝在一边翻看起手里的书来。这有的人啊,心思是别人猜不着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猜,照他说的去做就对了。   秦时章瞅着郝英杰,突然就有了陪他好好玩玩的兴致。他坐到郝英杰旁边,将一叠照片扔到郝英杰面前:“你有意无意地表现得跟乐棠很亲密,打什么主意?”   郝英杰瞄了一眼上面的照片,最上面就是他给乐棠擦嘴的那一幕。   看来秦时章对乐棠的监视那是一刻也不放松!   郝英杰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照片上的人:“我觉得他挺可爱。”   秦时章猛地攫住郝英杰的手腕:“别打什么鬼主意,乐棠成年以后就会娶妻生子,远东的未来在他身上、在他的儿女身上。”   郝英杰笑得更开心了:“我以为血统论早就不存在了。”   秦时章神色阴鸷。   郝英杰好奇地瞥着秦时章:“既然这么在意血统,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难道,”他瞅了秦时章的下身一会儿,居然微笑伸手拍了拍它,“你不行?”   秦时章语气森寒:“很好,你好好呆在这里把书看完。”说完他就离开了书房。   郝英杰看着紧紧关闭起来的书房门,心里突然乐得不行——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用手盖住了眼睛。   不知怎地就落下泪来。   现在他也只能用别人的不幸来逗自己开心了。      第119章      郝英杰其实是个很能忍的人,他当真就在书房里一本一本地看秦时章指定的那套书。而且看着看着他居然看出味儿来了,拿起纸笔做了一系列笔记。   《史》是以编年法记录了这个世界的发展历程,首先是从一系列被抹掉的文明痕迹揭露世界起源,探讨为什么文明史中流传下来的只有人文发展历程而没有半点科技研究方面的东西。作者的观点是“远东是当前文明之始”,而秦姓作为远东最大的姓氏,正是整个远东的核心势力——也应该是整个世界的核心势力。   郝英杰看到这种观点只是付之一哂,只有被洗过脑的远东人才会相信这些秦时章用来鼓吹自己的东西。只不过其中有些资料、有些史实倒是郝英杰以前没见过的,看起来颇有趣味,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太阳西斜。   金黄色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给书房笼罩上一层宁谧的光晕。   感受到书房里的光线慢慢变暗,郝英杰眯起眼靠进椅背,心情变得非常平静。   他认识的每一个文字,都是郝英才一个一个教会他的。那个时候他根本发现不了在手把手教他写字的同时,那个哥哥心里有着怎么样的痛苦与厌憎……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理所当然地享受那个哥哥对自己的好,并且想要独占那一切,不允许他为任何东西分心。   一个人之所以会失去冷静、失去理智、失去理应发挥作用的自控力,都是因为对某样东西太执着。   就像他的哥哥一直执着于想要一份毫无杂质的感情——亲情或爱情都好——只能是毫无杂质的,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因为知道即使争取过来也不会快活,所以他宁愿不要了。   而当他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即使前方将面临无数艰难险阻,他也不会退缩。   郝英杰比谁都了解郝英才,他知道郝英才这次选择远走他乡绝对不是逃避,他知道郝英才是想想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拥抱在一起时郝英才那种动摇、那种挣扎、那种……半是心动半是犹豫、为难到整颗心都在发颤的感觉,那么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郝英杰知道只要再花一点点时间——只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一切就会不同。   但是现在全都毁了。   被他亲手毁了。   这个时候的郝英才,应该完全抹掉了对他的那点儿动摇,完完全全地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有机会再见面,那个人一定会拿起枪把他杀死。   照那人的性格,再见面时估计会这样说:“你不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   郝英杰拿书盖在自己脸上,在心里模拟着重逢时的台词,露出了一丝微笑。   秦时章考校了乐棠一些东西,在管叔备好晚饭以后还和乐棠一起用了饭。   管叔见秦时章没有提郝英杰半句,忍不住问道:“要给郝先生送晚饭吗?”   乐棠也看向秦时章。   秦时章说:“你端出来,我送上去。”   乐棠面露讶异。   秦时章说:“我觉得他挺有趣的。”   管叔倒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转身去厨房准备饭菜。   秦时章端着晚饭打开书房门的时候郝英杰拉下了盖在脸上的书,睁眼瞧了一眼,坐起来微笑着说:“怎么会是你亲自给我这种小人物送饭?”   秦时章把饭搁下,往沙发里一坐:“先吃饭,再说闲话。”   郝英杰也不扭捏,坐到饭菜前礼仪备至地用餐。   秦时章一直在审视着他。   郝英杰倒是不介意被人盯着,他吃到七分饱才放下餐具。瞅见秦时章还杵在一边,郝英杰主动搭话:“这套书不错,我看到第八本了。”   秦时章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很沉得住气。”   郝英杰说:“我不觉得我遇到了能让我沉不住气的事儿。”   秦时章说:“连你的哥哥郝英才也不算。”   郝英杰瞳孔微微一缩。   秦时章笑了起来:“为了逼同父异母的哥哥见自己,居然能狠下心叛国……真是太有趣了。”   郝英杰撇开头,似乎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   秦时章伸出手摩挲着他漂亮的颈项:“其实你也没想过会闹成这样吧?你只是想趁乱给他们添点麻烦,没想到我的人居然能把所有事都扣上你的名义。现在这种没法彻底投靠远东,又回不去东华的糟糕处境——还不足以让你沉不住气?其实你心里现在很后悔吧?”   郝英杰因为秦时章那暧昧的触碰而微微皱眉,他转过头盯着秦时章的眼睛,目光带着嘲弄:“如果是你,你会把时间花在后悔上吗?”   秦时章抓起他的下巴:“还真是像极了我啊。选择了同样的道路、爱上了同样的人……还有,得了跟我一样的病,活不久了。”   郝英杰微愕。   秦时章说:“外表看起来还很好,但是脏腑的功能正在慢慢衰竭,连带神经系统有时候也会被阻断,失去某些感觉功能。是这种症状没错吧?”   郝英杰看着秦时章。   秦时章说:“——跟我一模一样。”   郝英杰笑了:“所以呢?”   秦时章说:“所以你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郝英杰挑眉:“什么选择?”   秦时章说:“以后就辛苦一下,帮我试药。”   郝英杰说:“我怕苦。”   秦时章很和气地说:“你信不信我可以无声无息地将你哥哥带到远东,让他来代替你?至于那些药对于正常人有没有危害,我就不清楚了。”   郝英杰握紧拳。   秦时章很满意他的反应:“好好跟乐棠相处,多陪陪他,开导开导他,但是记住一点——不要越界。如果你记不住我的警告,我不介意用我的方法帮你将它记牢。”   郝英杰冷笑:“什么方法?”   秦时章觉得郝英杰连冷笑的样子都像极了自己,那种模样真是让他整颗心都热了起来……他伸手扼住郝英杰的手腕,一脚探入郝英杰腿间,整个人欺到郝英杰身上、脸也抵到郝英杰眼睛前,欣赏着那充满惊愕的瞳孔中骤然放大的、属于自己的影子:“比如在你身上给你证明你白天猜测的那件事怎么样?”   郝英杰挣扎着后退。   秦时章似乎很不满意郝英杰的不安份,对着郝英杰的唇吻了上去,同时以手攫住郝英杰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唇舌迎接这场充满恶意的侵略。   灼热的鼻息喷在郝英杰脸上,令郝英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疯狂的人。   秦时章死死地压制着郝英杰,直到满足了自己身体里突然窜起的欲念才将他放开。伸手托起郝英杰被自己抓得发红的下颚,秦时章微笑起来:“滋味还真不错,我都快盼着你违抗我说过的话了。”   郝英杰闭上眼,说服自己不要跟疯子计较。   此时此刻的首都正在下雨。   郝英才回到家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一夜他走过回廊,来到他父亲的书房里。   郝父在那等着他。   见郝英才走进来,郝父说:“坐吧。”   郝英才依言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正襟危坐。   父子之间有着一段短暂却很漫长的沉默。   郝父看着郝英才那张与亡妻相似的脸一会儿,终究还是叹息着开口:“我跟你母亲是自由恋爱而结合的,那时候我们很相爱,她应该都跟你说过。我们为了在一起,不断地和家里抗争,要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说不定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是你母亲改变了我。”   郝英才第一次从父亲的脸上看到近似于柔情的东西。   郝父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没想过让你原谅我。你很像她,心软,脾气又直,不适合在郝家生存,所以我没想过把你找回来。英杰也像他母亲,而且他有他母亲那边的支持,从他出生开始我就着意将他培养成合格的郝家继承人。”   郝英才第一次听到父亲对自己和郝英杰的评价,不由握紧了拳头。   郝父说:“你一定不知道郝家正面临着怎么样的未来,家里为什么要让英杰费心接近高竞霆?因为没有了高家,郝家很快就会垮掉。在光鲜外皮的遮掩下谁也不知道郝家已经是个掏空了壳子,里面养着的都是无耻的蛀虫——偏偏你还不能动他们,因为你们皮骨相连,动了他们就等于废了自己。”顿了顿,他将一份资料递给郝英才。   郝英才沉默着从郝父手里接过它。   资料并不长,但记载的都是帝国秘辛。   在几十年前“游学”是帝国最热门的名词,当时涌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学”派人才,容君临就是借着这股“游学热”一跃而上,扬名帝国的。可是就在容君临入狱后不久,帝国就取消了白卡持有者通行全国的资格,要求所有人进入公学就学。   曾经盛极一时的“游学热”从此消褪。   这个决定看似是为了压制因容君临而起的国内动乱,实则是这种自由过头的趋势触及了某些碰不得的底线。   一直以来帝国的做事方法归纳起来就是一个词:粉饰太平。   结果有种来自帝国内部的蠢动想要破土而出,扯掉覆盖在帝国上方的布幔、还原它本来的面目,揭露它最腐朽的部分、最血淋淋的部分、最惨痛也最意难平的部分。   当时有些人是同意的,但也有些人激烈地反对。在容君临这个标杆倒下后,支持的声音日渐式微——因为谁也没胆量站出来承担责任。   而且还有许多人不愿失去正在享受的优渥生活。   郝家就养着这么一群人。   郝英才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郝父看着她说:“你的母亲是个勇敢的人,她打心里支持容君临的理念,并为此在家族会议上与族叔们激烈争辩,结果就是让整个家的气氛越闹越僵。我和你母亲走到那种地步,原因太多了……到最后,我甚至不能说任何一句话支持她的观点,她也不愿低头忍耐。后来她怀孕了,我以为有了你以后会不一样,没想到她为了准备一个宣传演讲险些流产——从那以后我们就陷入了冷战。我感到很疲惫,所以我设法限制了你母亲的行动,以她的身体需要静养为由剥夺了她所有可以仰赖的东西,让她只能呆在家里。你母亲没有和我争吵,常常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曾经爱极了你母亲的爱憎分明、她的独立自主,可是当她对上我也同样寸步不让时,我真的累了。”   郝英才神色发冷:“所以你就背叛了母亲?”   郝父沉默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会儿,说道:“是的,我背叛了她。”   终于等到父亲亲口对自己承认那一切、亲口承认自己当初的错误,郝英才心里有无数情绪在翻腾着。   可是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郝英才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明白自己父亲之所以在这时候把事情剖开来讲,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让他知道父母之间的难解之结,让他知道如果要怨恨应该怨恨什么——以及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郝父说道:“还有一件事是你应该要知道的——你的朋友,要有麻烦了。”   郝英才抬起头。   郝父说:“你也许不知道,林家一直是最反感容君临的,认为是容君临引起了帝国内乱。很不巧,你的朋友又招惹了林家这一辈中最小的林静泉——你自己想想,欺骗感情这个罪名放在你朋友身上应该不冤吧?当时林静泉都回家坦白感情、想要为你朋友争取婚约自主了。这次他的兄长林寒池自请调往西部,除了西部要搞好军防确实需要注入新鲜血液之外,很明显就是冲着你朋友去的。”   郝英才说:“这根本没有道理!”   郝父没有接腔。   郝英才的心慢慢冷了下来。   他真的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思。   眼前这个中年人接掌郝家二十几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事他已经懒得做来哄人了,他将大大小小的困难和危机都摆出来,如果他自己不努力一点、他自己不看清现实,那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看着朋友陷入困境之中。   什么都做不了。   郝英才站起来,目光已经变得非常冷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20章      容裴知道林寒池西调的时候已经是正式调令下发那天了,事实上林寒池这次调动并不是西部最大的人事变更,更让人关注的是邱靖海内调、李叙严接手他的位置。   看到李姓很多人就明白了,李付钧开始为他的外孙铺路了。   李付钧没有儿子,女儿又早逝,李叙严是他族里的侄儿,端过茶改过族谱,正正经经过到他名下要他为他养老送终的——可以说李叙严就相当于李付钧的儿子。   这个节骨眼上李付钧把李叙严弄到西部,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容裴对李叙严的观感还不错,因为当初他跟着高竞霆接受特训时就接触过李叙严。   李叙严是个典型的怪才,他在军事方面的敏感性与李付钧相比毫不逊色,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执着无比的人,曾经为了一个复杂的战例追着瞿正明那样的人大半个月——就为了让瞿正明陪自己验证一下自己的思路。   他前三十年的人生就是不停闹笑话的人生,比如小时候跟着校方出去旅游时为了临摹景点里的壁画而三天三夜不睡觉,再比如逮住每一个有机会见到的长辈、同辈就请教问题——谁都不知道他那充满问题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对于李叙严这种性格,李付钧一直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以至于许多人都这样嘀咕:“到底不是亲生的。”然而就在李叙严三十三这年,他由瞿正明等人一致推荐到首都军区入职,依靠那天马行空的军事理念迅速折服了一大批追随者,从此从“脑子有问题的浑人”跃升为军方新星。   李叙严这时候调任西部,明显是到地方来捞资历——顺便手把手地将高竞霆带起来。   容裴对李叙严的到来始终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所以他的关注点摆到了林寒池身上。   林寒池现在是同样也是军方炙手可热的新人,挂着少将军衔的他曾经脚踏实地地历任三州,掌控军队时宽严有度,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刷高支持率。   而且林寒池能吃苦,总是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任何训练都走在所有人前面,成为自己军中的标杆。   他手上的将士们都爱极了这个有着天才头衔的年轻少将,这次他调任西部带来的三十人就是各个时期决定忠心追随于他的支持者——最早的两位是他念公学时就表明了终身追随意愿的忠诚下属。   这些都是最表面的东西。   容裴曾经从林静泉口里听说过林寒池的名字。林静泉很少提起家里人,说起林寒池还是因为当时首都电视台正好播出林寒池的新闻,那时候林静泉是这样说的:“大哥常常为了手下的兵和上级顶着干,曾经因此得罪过五位最高决策者,每次都被下放到最棘手的地方——偏偏他每次都载誉而归。那些被大哥得罪过的前辈们都服气了,想要把他调回首都好好栽培,可大哥偏还就不肯挪窝了。”   从林静泉对林寒池的评价里容裴得到了一些信息:第一,林寒池这人是在首都那边挂过号的,能耐大得很;第二,林寒池这人很护短,而且护得起短。   总之,是个很难缠的家伙。   西部这座小庙,真的引来两尊大神!   容裴合上手里的文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舒缓疲惫。   高竞霆同样也正关注着李叙严和林寒池这两个人。   对于李叙严的到来他是非常欣喜的,在他印象之中李叙严对他非常好——至少没把他当“傻子”看待,一直都是以平等的态度来和他交流的。   而且相较于李付钧跟容裴的不对付,李叙严对容裴的观感似乎要好很多,容裴向他请教时他从来不会拒绝,后来还热络地拉着容裴一起讨论战例。   相比半生不熟的邱靖海,李叙严成为云来港军区总司令对高竞霆而言显然更有利。而且云来港已经是西部的中心、统筹部也设立在云来港,今后整个西部的军防恐怕都将由李叙严接手,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它意味着高竞霆有机会跟着李叙严去见识更高层次的东西。   可对于林寒池,高竞霆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和瞿洺组织了几次聚会,拿到了不少关于林寒池的消息。   这个人不简单。   而且来意不明。   瞿洺分析过后说道:“林寒池是来分权的。因为西部隐隐有‘私人化’现象,这样短期内有利于集中所有资源发展西部,但长此以往,反而会带来严重的不良后果——某个人对某个区域的控制度太高,很容易使群众盲目信从,海州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竞霆沉默下来。   他知道瞿洺指的是谁。   ——是容裴。   首都把林寒池这样的人派下来,就是为了压制容裴。   林寒池是真正有能力的人、也是真正想做事的人,所以由他来和容裴竞争的话,谁都说不出“反对”两个字。   即使是容君临支持率最高的时候,也还有瞿正明和他分庭抗礼不是吗?一家独大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被认可、不被容许的。   高竞霆在心里猜测着容裴会怎么做,有没有自己可以发力的地方,可思来想去都只得到一个沮丧的结论:他根本没法插手。   高竞霆只能边抓好手上的事儿边期盼李叙严的到来。   不管高竞霆和容裴是期盼还是警惕,林寒池还是如期而至。   他甚至比李叙严还要早一步抵达云来港。   林寒池的出场方式很低调,低调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抵达的。   等容裴知道这个消息时,林寒池已经坐在等候室里面翻看了好一会儿的杂志。   容裴听到周续玉的汇报后马上就来到等候室。   在容裴推开门的刹那林寒池像是感应到了一样,抬起头看向门口。他站起来朝容裴伸出手:“你好,我是林寒池。”   容裴握上了他的手。   两只手碰在一起一会儿,很有默契地迅速放开。   容裴说:“我是容裴。”   林寒池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过你的名字。”   容裴想到林静泉,眼底掠过一丝愧疚。   他说道:“林少将刚下车,要不要找个地方吃个饭?”   林寒池问道:“市政有食堂吗?”   容裴点点头:“有。”   林寒池说:“那就在食堂吃吧。”   容裴没有异议。   他也不叫人安排,直接领着林寒池前往市政食堂。   这时候食堂才刚刚开放,人很少。容裴走进来时第一个窗口的大叔员工就热络地说:“容秘书长这么早?带朋友过来吗?”   林寒池还没有正式入职,所以容裴只是微笑点头:“没错。”   大叔招呼道:“先生说说你的口味,我记忆力棒得很,下次来就能直接给你上菜了!”   旁边的人正忙活着,听到大叔自吹自擂顿时哄笑起来:“别在那自夸了,你也就能记住这点东西。”   大叔搔搔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觑着容裴。   容裴善意地朝他笑笑。   林寒池一点都不拘谨,和气地和大叔说清楚自己的喜好,等到自己那份饭菜以后就跟着容裴找地方落座。   坐定以后林寒池说:“你常常在这边吃饭?”   容裴说:“中午不想回家,就在这里解决了。”   林寒池沉默下来。   在知道自己弟弟和容裴在交往时他就调查过容裴,那时候的容裴顶着高竞霆的皮做事,在很多项目上都行过险着,因而他对容裴的印象不算太好。等到自己弟弟要求婚约自主,林寒池就知道要糟,自己弟弟真的陷进去了。   那个时候他将容裴做过的事由里到外地剥开给自己弟弟看,为的就是斩断那份不该存在的感情。事实上他当时给自己弟弟的资料虽然没有作假,却隐去了很多事实——比如说容裴是真的在为云来港的发展奔走。   如果这个人的才能普通、表现也不那么出彩的话,高家那桩婚约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可他偏偏就不普通——不仅不普通,还一步步掌握了西部实权。这么好的婚约对象,被誉为“联姻高手”的高荣成怎么可能把他放跑?   林家人不能搅和到这趟浑水里面。   知道容裴同样已经被首都那边看好以后,林寒池心里其实有点复杂。如果容裴不是那个容家的人、如果容裴和他弟弟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林寒池觉得自己会和容裴成为朋友。   可惜没有“如果”。   林寒池解决掉餐盘里的食物,笑着说道:“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平和的一次见面。”   容裴早就猜想过林寒池的来意,得到林寒池的亲口证实以后一颗心反而定了下来。林寒池还特意跑过来和他一起吃饭,这份重视和尊重让容裴心里非常受用。   他平静地说:“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两个有思想的个体可以永远平和相处,有摩擦才能产生火花——矛盾是进步的推动力。”   林寒池显然很欣赏他的论调:“我保证我们之间只有良性竞争,不掺杂任何私人恩怨。”   容裴微笑着说:“我代表西部欢迎你的到来。”   而这个时候林寒池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副手正在坐在高竞霆面前痛哭流涕。   “是这样的。”身穿军服的女副手说道:“我们希望您帮忙找一下我们长官的去向。”   “没错。”同样身穿军服的男副手额头满是汗水:“我们长官爱乱跑的习惯真是要命,我们永远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一次他直接从自由者的据点里发来求救信号,说他的潜伏计划失败了,需要援助。”   “在那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去向首长请教问题了!”   “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搞什么潜伏计划!”女副手握住手里的茶杯,指关节咯吱作响:“这边是自由者的大本营,我们害怕长官一时兴起又跑了过去,所以请高上校您帮忙查查长官的去向,我们代表所有人感谢你!”   这两位副手声泪俱下的控诉让高竞霆有些怀疑自己手上资料的真实性。   难道林寒池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于情于理,高竞霆都没有拒绝他们这个要求的理由。他压下心里的怪异感,叫人帮忙调查林寒池的行踪。   结果一听到下边的汇报,高竞霆脸都绿了。   为什么每个来云来港的家伙都跑去找容裴!   高衡是这样、瞿洺是这样、谢云夕是这样,现在这个林寒池还是这样!   顾及还有外人在场,高竞霆忍下了立刻跑去把林寒池从容裴身边揪开的冲动,压平自己的声音说道:“你们长官在市政那边,正在吃饭,要不你们先在这边吃点东西?”   两个副手齐齐摇头:“不了!我们马上赶过去,要是去迟了人又跑了!”说完他们就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高竞霆:“……”   这种急切挺难装出来的,难道林寒池真的那么不靠谱?   想了想,高竞霆联系远在首都的高荣成。   高荣成最近很忙碌,却还是很快接受了高竞霆发来的通话邀请。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高竞霆说:“我想了解一下林寒池这个人。”   高荣成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林家那小子吗?你千万不要小看他,这小子的能耐就连跟随他最久的人可能都不清楚,只能说有了他,林家未来几十年注定要崛起。下一届或者再下一届的最高决策者里面,已经为他预留了一个位置——至少我知道有个人是打定主意要给他让位的。现在的话,你跟他算不上对手,可以好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高荣成是看着林寒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在帝国这一代人里面林寒池绝对是拔尖的那一撮人。   每次看到林寒池的表现,高荣成就为自己儿子晚起步那么多年而痛心,不过两家交情不错,该帮把手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吝于伸手——在自己儿子蹉跎的这些年里,整个帝国已经涌现了一大批新生代人才,他只能给儿子找更多的朋友。   高荣成半是敲打半是鼓励般说道:“你想要了解他的话,我给你传一份我手上的资料。不管你心里服不服气,都要好好把握一切提升自己的机会——没有人会停下来等你,明白吗?”   高竞霆听出了高荣成语气里的期许、也看出了高荣成脸上的失落。   作为一个儿子,他从来都没有及格过。   他从来没能让高荣成挺起胸膛、揽着他的肩骄傲地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儿子。”   即使高荣成隐藏得很好,他还是察觉出高荣成其实很想要林寒池那样的儿子,优秀、出色、耀眼,前程远大。   那是所有父母所希望的。   高竞霆按下心头涌动的愧疚、伤怀、痛苦,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下来:“我会的。”      第121章      容裴送走林寒池后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首都的通话邀请。   容裴一看对方是谁,马上就接受了:“老师,您找我?”   对方一阵沉默。   在容裴的求学路上被他称为老师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个人却是他最尊重的一位:顾清源。   顾清源出身首都顾家,早年赶上了最后一次“游学”热潮,游历过许多地方,也在许多地方做出了成绩。回首都后顾清源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首都外交部的总负责人,也是呼声最高的下一任最高决策者之一。   顾清源和李叙严是至交,容裴以前就是借着李叙严的关系和顾清源结识的,后来往来得多了,顾清源要他喊一声老师,他自然照办。   这些年来虽然他们师徒见面的次数不多,但顾清源的态度一直是“只要你的资历够了,首都就有位置在等着你”。   容裴从顾清源这一刻的沉默里抓住了一点儿头绪:“首都那边有事儿?”   顾清源摇摇头,叹息着说道:“首都什么时候没事儿?那不是你能操心的。我想要提醒你的是……李叙严他不再是当初的李叙严,你得小心行事。”   容裴眉头一跳。   顾清源说:“你虽然有朋友在首都,但还是不太清楚这几年来首都的变化。李叙严突然一跃而起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说起来有些滑稽——他和我反目了。”   容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清源。   顾清源和李叙严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当年一起外出“游学”,李叙严能打能抗、顾清源脑袋好使,两个人结伴同行倒是省了不少事,一路走下来两个人的交情也越来越深。后来顾清源平步青云,节节攀升,李叙严也一直大大咧咧地和顾清源往来,完全就是个完全不在意身份地位、依然当顾清源是少时好友的浑人。   顾清源说:“具体原因我也不好细说,只能说现在李叙严视我如仇寇,如果有机会把我踩到脚下他一定不留余力地去做。你和我的关系他很清楚,所以他很有可能会迁怒于你。”他揉揉额角,“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可他在这节骨眼上调任西部,我怕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容裴神色凝重起来。   顾清源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父亲的。他似乎有意借用你在西部的职权做点儿什么,你要处理好,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容裴感觉一阵疲惫从心底袭来。   这点儿变故对他而言本来不算太为难,从第一次和回国后的容父通话时他就隐约预料到了这一天。   令他感到疲惫的或许是李叙严和顾清源的决裂。李叙严和顾清源相交多年,那份交情绝对不比自己和高竞霆、自己和任何一个人之间的感情要浅,可现在顾清源对李叙严的称呼已经从“叙严”换成了“李叙严”,只多了一个字,亲疏之别却非常明显。   对于已经到达现在这个位置的顾清源来说,这应该是他外露得最明显的情绪。   看来他们之间是真的反目成仇了。   不仅李叙严对顾清源心生怨恨,顾清源心里也早就有了嫌隙。   好端端的至交好友居然会走到这一步,给容裴一种世事无常的怅然。   知道了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容裴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他说道:“我想请老师你帮个忙。”   顾清源说:“什么忙?”   容裴说:“把云来港这次跃升的功劳转到别人身上。”   顾清源皱起眉:“你打算做什么?”   容裴说:“蓝流还是青流对我来说并没有不同,现在我其实不怎么需要这个改变。”   顾清源说:“当身份可能会变成为负累,不如后退?”   容裴点点头。   顾清源说:“你看事情比我清晰,做事也比我稳。如果……算了,过去的东西就不提了。阿裴,我还是那句话,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不管局势怎么变化,首都总有你的位置。”   顾清源话里的关怀与看重令容裴重拾心情,他微笑起来:“如果老师哪天想要找人诉说,我一定当个好听众。”   顾清源瞅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没事,你还是先顾好眼前再说,不要掺和进太多事情里面。”   容裴郑重地答应下来。   忙完市政的工作容裴又和几个人进行了多线通话,商量了一些事情。罗伯通去年的支持率节节攀升,云来港跃升的功劳又马上快要到手,整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他一开始对容裴的警惕和敌对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天还邀请容裴去他家做客,完完全全就把容裴喊的那声“罗叔”落实了,当真把容裴当成了自己的后辈。   容裴到罗伯通家吃了顿家常饭,还和罗伯通小酌了两杯,预祝他晋身蓝流。   罗伯通喜滋滋地说:“同喜同喜。”   容裴但笑不语。   罗伯通只当他是喜形不露于色。   在他看来容裴的晋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正在筹建的统筹部不是已经初步确定由容裴接手了吗?   容裴从罗伯通家出来,慢慢散步走回自己家。   这个时候朋友各奔东西、父亲陷入权力漩涡、乐棠叛出东华,曾经热热闹闹相聚于云来港的朋友们都已经散得差不多。   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一段路都有人陪你一起走,但是很少人能陪你到最后。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渴望找到终生伴侣、找到毕生知己。   可是要经营一份感情并不容易。   这时一道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容裴的前方。   容裴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高竞霆。   高竞霆穿着夏季的便装,看起来精神极好,他对上容裴的视线时露出了笑容:“阿裴。”   容裴说:“走吧,回家。”   高竞霆喜欢“回家”这词儿,他走到容裴旁边和容裴并肩走在一块:“阿裴,今天忙吗?”   容裴说:“每天都忙。”   高竞霆不吱声了,悄默默地跟在容裴身边。   容裴家离罗伯通家并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一进门高竞霆自告奋勇要帮容裴搓澡,容裴倒也不反对,两个人脱光光挤进浴室洗澡。   两个人现在都挺理智,即使裸裎相对也没有擦枪走火。   套上睡袍以后容裴拿着毛巾给高竞霆擦干头发,高竞霆也拿着毛巾给容裴擦,没怎么说话,气氛却很不错。   高竞霆最后还是没憋住,忍不住问道:“林寒池今天来找你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容裴挑挑眉:“你怎么知道他来找我了?”   高竞霆把林寒池那两个副手的话复述了一遍。   容裴啧啧赞道:“没想到他还有那么有趣的一面。”   高竞霆郁闷地把容裴的头发揉得更乱,心里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   容裴按住高竞霆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吻。   高竞霆马上被顺好毛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来找你?”   容裴没有隐瞒,将林寒池的意思转达给高竞霆。   高竞霆一开始还不明白林寒池那句“不掺杂私人情绪”是什么意思,接着立刻就回过味来了:林寒池指的是林静泉的事。   想到容裴和林静泉曾经交往过六年,高竞霆心口就阵阵发疼。   林静泉那样的人才是容裴喜欢的,要不然容裴不可能和他处那么久……   高竞霆猛地抱住容裴,像是害怕一松手容裴就会跑掉一样。   容裴比谁都了解高竞霆,感觉出高竞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哪会不知道这只大型犬科动物在想什么。   容裴任由高竞霆抱住自己,直到紧贴着自己的身躯平静下来、两颗心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才说道:“林寒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他跟你舅舅一样都是天赋过人的类型,你可以多和他接触接触。”   听到容裴说出和高荣成相似的话,高竞霆点点头:“我会的。”   容裴按住他的双肩,正色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高竞霆振奋地说:“什么事?”   容裴犹豫片刻,说道:“统筹部最高负责人那个位置有个竞选过程,你也来参加竞选。”   高竞霆愣住了:“不是已经确定是你了吗?”   容裴说:“那只是预定,现在情况有变。”   高竞霆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是因为林寒池来了吗?没事儿,舅舅也快到了,有他在保准没差。”   容裴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李叙严和顾清源反目的事。   高竞霆一直和李叙严很亲近,能在高竞霆占据一定位置的长辈并不多,李叙严就是一个。就算高竞霆必须知道李叙严的变化,也不应该由自己的口里知道。   这个时候容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他依然习惯性地把高竞霆当成那个单纯的高竞霆,习惯性地避免将会伤害到高竞霆的事实摊开给高竞霆看。   高竞霆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拍着胸脯说道:“不就是走个过场吗?包在我身上。”   容裴摇摇头:“不是走过场,你要认真准备。”   高竞霆一愣:“难道我真的要和你争那个位置?”   容裴笑着说:“你不愿意?”   高竞霆说:“可是……”   容裴慢悠悠地往枕头上靠:“你就不想试一试?”   高竞霆说:“那是你的位置,我怎么能和你抢!”   容裴挑眉:“如果它是我的位置,你能抢走吗?”   高竞霆顿住了。   他皱起眉思索起来。   如果竞选这个环节必须走,那么势必是不能作秀的,林寒池可是在一边看着的啊!你给他来个假选,那不是侮辱人智商吗?   容裴说得也没错,他就算拼尽全力也是抢不过来的,所以把它当成一次难得的磨练机会也不错。   高竞霆很快就打起精神:“我一定会好好准备!”   容裴微微一笑,亲上了他的唇。   高竞霆一把将他扑倒在床,重重地亲了回去。   两个人抵在一起闹腾起来。      第122章      云来港的夏季有些闷热,陶溪抹去额头的汗水,站在军区大门前等待着周续玉到来。   高竞霆要参与竞选,没有妥当的准备是不行的。周续玉跟着韩定、小肖筹措了那么久,对整个流程都很熟悉,因而容裴将他派过来帮忙。   没一会儿,周续玉就到了。说起来陶溪和周续玉也算是老熟人了,陶安认识周续玉多久,他也认识周续玉多久,只不过他和周续玉说话的次数非常少,少到陶溪都没办法想起周续玉的声音听起来是怎么样的。   陶溪顿了顿,找了个适合的称呼:“周哥,你来了。”   周续玉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走吧,我们去见高上校。”   陶溪在前边领路。   对于周续玉的存在,陶溪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当初他和陶安在闹脾气,谁也不理谁,本来只是兄弟间的一点儿小摩擦,过几天自然就会和好。可周续玉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以最体贴、最舒心的方式介入陶安的生活,有了周续玉,陶安就不需要他了。   陶溪曾经很厌恶周续玉,只不过他不像徐浪那样表现出来,正相反,很多时候他见到周续玉时还能露出友好的微笑。只不过如果碰上可以把周续玉调离陶安身边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   比如陶安遇到徐浪的那一回,周续玉就被他调离陶安身边整整一个月——可惜他还来不及发出和好讯号,徐浪就出现了。只能说老天见不得他和陶安好,永远都要摆一个人到他们中间。   现在陶安已经和徐浪确立了关系,婚书也早就签下,一切都很令人满意。每逢休息日陶安甚至还会邀请他去玩儿,兄弟俩可以在演练平台上联手战几场,感觉又回到了当初兄友弟和谐相处的日子。   陶溪很喜欢这种生活,因而遇上周续玉时他也变得很平和,语气自然地谈起了跟彼此的关系都密切无比的陶安:“周哥你最近有和陶安见面吗?”   周续玉说:“没有。最近市政事情很多,而且陶安去了徽章那边,这会儿高衡和容裴都不在,有够他忙的。”   陶溪微笑起来:“徐浪怨念很大吧,陶安最后还是没按他的安排进徐氏。”   周续玉说道:“确实有点。”   高竞霆的办公室很快就出现在陶溪两人眼前,话题就这样停顿了。   高竞霆这会儿正在分析刚拿到手的情报。先前出于对李叙严的盲目信任和盲目期待,他并没有刻意去调查这个舅舅近些年来的变化。最近他突然想起了这茬,就让可靠的心腹搜集了跟李叙严相关的信息。   没想到这一了解就了解出事儿来了。   听到敲门声,高竞霆抬起头说:“进来。”   周续玉和陶溪踏进门。   周续玉今年见到高竞霆的次数并不算少,可那都是跟在容裴身边时见着的,那时候的高竞霆似乎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依然是那只唯容裴是从的大型犬科动物。   这还是周续玉第一次在容裴不在场的情况下跟高竞霆碰面。   周续玉调查过容裴,自然也顺带调查过高竞霆。在调查结果中的高竞霆除了非常信任容裴之外,所有的信息概括起来就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虚。他在外的形象——或者说别人能够了解到的形象,就只有他的身份以及他那永远不怎么变化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虚空的形象到底是怎么顺利跻身蓝流、成为蓝卡持有者的。   这正是周续玉鼓动陶安来找容裴的原因——连高竞霆这种情况都能处理好,自然也能帮陶安一把。   但现在的高竞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以前的高竞霆是容裴操控的傀儡,那么这个傀儡已经拥有了他自己的灵魂。五官没有变,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特别是那双眼睛——扫过你身上的时候它潜藏着洞彻一切的锐利。   这才是高家人应有的气势。   周续玉询问:“我们要马上开始吗?”   高竞霆说:“不忙。”他示意周续玉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周续玉正襟危坐:“什么事?”   高竞霆说:“关于我舅舅李叙严的事,你知道多少?”   周续玉一怔。这个问题容裴也问过,去年之前他都还在首都,由于实习需要他倒是和李叙严有过几次接触,说实话,他了解的东西也并不多,只知道李叙严攀升得非常快,而且似乎跟外交部总负责人、他的至交好友顾清源闹得厉害。   具体什么原因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只知道只要有顾清源的场合李叙严就会绕道,似乎连见一面都不乐意了。   周续玉曾经跟人打探李叙严和顾清源之间的秘辛,却发现流传的版本实在太多了,从因为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而翻脸到因为他们爱上同一个男人而翻脸,什么原因都有——跨度之大、涉及范围之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高竞霆问起这件事,周续玉也没有隐瞒,把这些已经告诉容裴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高竞霆一听就知道自己问对了,周续玉这些话恰好是他手上那些情报的最佳佐证。   周续玉不清楚顾清源和容裴的关系,高竞霆却很清楚。   顾清源当初就很看好容裴,每次容裴跟他回首都时都有一大半时间是和顾清源在一起的,容裴还和顾清源的大部分学生都有着极好的关系——这些事情高竞霆还是个“傻子”时压根不知道,可现在的高竞霆要了解这些事却易如反掌。   自家舅舅和顾清源反目、顾清源和容裴师徒相称、自家舅舅马上就要来云来港……高竞霆如果还揣测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他还不如永远当个傻子算了。   容裴要他参加竞选,恐怕不仅仅是想做戏给林寒池看,同时也做戏给自家舅舅看。   容裴之所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只是依然习惯性地照顾他的感受、只是不想他夹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左右为难。   高竞霆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容裴哄着自己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对周续玉说道:“你准备一下,我这就把人召集过来。”   在周续玉的配合之下,准备会议开得很顺利。   会议结束后却下起了大雨。   陶溪见天色暗得惊人,对周续玉说:“不如我先带你到活动区休息一下,雨停了再走。”   周续玉点点头,同意了陶溪的提议。   高竞霆等到人都散了以后,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天际落下的暴风雨。   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四野,天色也瞬间变得比黑夜还有漆黑,偶尔有紫红色的闪电划破天际。   这种天气显然不适合出行,高竞霆却莫名地有种想要见容裴的冲动。他抄起一边的雨伞,走进了急雨狂风里头,脆弱的雨伞在他即将抵达停车场的时候就被吹垮了,高竞霆索性将它一扔,朝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车子开上路,路况因为倾盆而下的暴雨而变得异常险急。   高竞霆开得很稳,丝毫没有被雨势影响的迹象,只有来不及拭擦的被雨水淋湿了的头发泄露了他的焦急。   市政很快就到了,迎着哗啦啦的大雨往上看,容裴的办公室果然还亮着灯。   高竞霆钻出车外,快步跑到市政大楼里面。   门卫见到他以后一些诧异,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您……您找谁?”   高竞霆抹掉脸上的雨水,抬起头笑着说:“我找你们容秘书长。”   门卫这才看清他到底是谁,连忙道:“高上校您冒着这种雨赶过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您快点上去吧。”   高竞霆点点头,乘上了通往最高层的电梯。   小肖正在容裴办公室外的助理室忙碌,见到落汤鸡似的高竞霆也有些惊讶:“高上校你怎么……”   高竞霆打断她的话,问道:“阿裴在吗?”   小肖点点头:“在。”   高竞霆走到容裴办公室前直接敲门。   容裴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高竞霆推开门走进去。   容裴见到高竞霆时微微一怔,瞧他浑身上下都滴着水,没哪个地方是干了,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高竞霆快步走到容裴跟前,一把将容裴按进椅子里,搂住容裴的腰吻上他的唇。等容裴身上也沾得半湿,高竞霆才抬起头用烁亮的眼睛瞅着他:“我想见你——我想见你,就来了。”   容裴的心被他那毫无隐瞒的目光和毫无保留的语气狠狠撞了一下。   不过感情上有所触动是一回事,赞不赞同高竞霆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   容裴揪着高竞霆的领子把他扔进休息间里的浴室,调好热水洒向高竞霆:“立刻给我洗个热水澡,你以为你有病倒的时间?”   高竞霆也不生气,斜倚着一旁的墙体、就着热水就扯松军装的领子。黑色的军外套扯开以后就是白色的衬衫,高竞霆慢慢解开前面的纽扣。   由于是为军人设计的,它脱起来比市政的制服要简单得多,偏偏高竞霆就是把它全部脱下来,反而还穿着它迎向喷洒而下的热水。   湿了水以后的头发贴在他脑袋上、湿漉漉的衬衫也紧贴着他漂亮的肌肉,完美的体魄在衬衫下若隐若现。   高竞霆倚在墙边朝容裴露出笑容。   容裴微眯起眼,瞅着高竞霆直乐:“你在勾引我?”   高竞霆抬手捋捋自己的头发,笑意更深:“有没有成功?”   容裴按住他的肩,用亲吻回答了高竞霆的问题。   高竞霆如愿以偿,小心地回抱容裴,进一步加深彼此之间的深吻。确认容裴同样享受这样的亲密后,他的手掌开始在容裴身上到处点火,因常年训练而长着薄茧的手探进衣服里,来回地摩挲着容裴腰间和背部的敏感处。   紧贴着的身体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已然挺立的欲望。   高竞霆将容裴抵在墙上褪去他下身的衣物,让两个人的昂扬毫无阻碍地紧贴在一起,然后以腰劲巧妙地使着力,来来回回地摩擦起来。   容裴的衬衫已经被解开了一半,用来帮助政客们维持仪态的繁复设计早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反过来增加了这一刻的旖旎。   高竞霆恶质的引诱显然非常成功。      第123章      高竞霆知道这种时候无论自己要求什么,容裴都会答应,不过他仅仅是用手帮容裴发泄出来,同时也抓住容裴的手让它覆上自己高高昂起的欲望。   这里可是市政,虽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但它到底还是容裴工作的地方,高竞霆没打算在这里做得太过火。   容裴也明白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因而也握住高竞霆的“小家伙”,来回地套弄。两个人的手都在忙活,高竞霆却凑近吻住容裴的唇,边接吻边感受着对方的欲望在自己手中慢慢胀大,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想要抱紧对方的想法非常强烈,却又都腾不出手来拥抱,心头有种奇异的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不停地啃噬着他们的理智。   等到彼此身体里的情欲到达最高点、在对方彻底释放出来以后,高竞霆在容裴唇上亲了一记,说道:“阿裴,我们谈谈。”   容裴顿了顿,点点头。   两个人简单地清洗好身体,取出备用的衣物换上,走出浴室时又是人模人样的精英式人物高竞霆在容裴座位对面坐下,这还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坐在容裴办公室里。容裴向来喜欢即简洁又简单的风格,整个办公室最繁杂的地方就只有身后那片已经改造成书橱的墙体,即使上面摆着数不清多少本的书籍,依然整齐干净到令人舒适无比。   高竞霆看着刚刚才还和自己在浴室里面解决着欲望、一眨眼却又恢复了一贯冷静的容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容裴这人有时候很心软,只要是他觉得后果还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他就会满足自己所有不合理的需求、允许自己去做那些并不恰当也并不明智的事。回想过去自己的每一次出错,容裴并不是不能阻止的,可容裴偏偏就纵容了他。   这里面其实包含着容裴从未说出口的歉疚。   每一次容裴容忍他得寸进尺、每一次容裴答应他的无理要求,都是因为心怀歉疚。   以前的高竞霆不懂,现在的高竞霆却看得一清二楚。比如这一次,照理说容裴怎么也不会在自己工作的地方纵欲,可容裴偏偏就允许他跨出那一步。   高竞霆猜不出原因,只能隐约理出一点点头绪:很有可能和容裴让他参与这一次竞选有关。   因为容裴没有跟他说起他舅舅和顾清源反目的事——这件事极有可能影响竞选结果。林寒池来了、他舅舅来了,容裴在西部的说话权必定会无可避免地被削弱。虽说要比支持率容裴绝对能胜出,可帝国的竞选程序并没有那么简单,要是林寒池跟他不对付,他家舅舅又支持他反对容裴的话,竞选结果还真说不准。   容裴不会想不到这个可能性,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容裴是在预料到这个结果的前提下,依然决定让他参与竞选。   高竞霆觉得必须和容裴正正经经地谈一次,如果不能让容裴把自己当成可以商量正事的合作者,彼此之间的距离可能会越拉越远。   酝酿了一会儿,高竞霆终于正色问:“阿裴,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   容裴一看就知道高竞霆已经知道了所有事。   他的那一点儿不忍心终究还是没有使上力。   容裴的心底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把高竞霆和乐棠两个人保护得什么黑暗面都看不见,这样的做法已经成为了一种改不掉的习惯。在乐棠出事时他的第一想法是要去把乐棠带回来,因为乐棠永远都乖乖按照他的安排去生活,他没有想过乐棠会有自己的想法;在高竞霆“觉醒”以后他依然下意识地把高竞霆当成当初的高竞霆,总希望高竞霆保有自己不曾拥有的许多东西、总希望高竞霆还相信自己不再相信的东西。   他总是意识不到身边的人也会慢慢改变、逐渐成长,这是他的盲区。   容裴没再隐瞒自己的决定:“我打算先退一退。”   高竞霆一愣,追问道:“怎么退?”   容裴犹豫片刻,据实以告:“按照一直以来的计划,去海州。”   电光火石之间,高竞霆将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郑应武在海州扎根的理由、郝英才屡屡前往海州的理由、容裴一次次表现出分开意愿的理由,都是因为早就有了相应的计划,若不是范立云临时接替他老师的职位、将秘书长的位置留给容裴,容裴恐怕早就在郝英杰到来时就去了海州云来港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阶段,要继续往前走只能把周围各州也拉起来,使整个西部拥有更高的地位。因而对于容裴来说,最不平静的海州有更多的机会,在那里他可以做更多的事。   而西部统筹部总负责人的位置,对于容裴来说并不是志在必得的。   高竞霆抬起头看着容裴,握紧拳头说:“如果我没有发现的话,我会迷茫地拿了属于你的位置,再痛苦地面对你远离云来港这件事!”   容裴对上高竞霆饱含怒意的眼睛,很久没有见到高竞霆这种失控的模样,他还挺怀念的。微微一笑,容裴安抚道:“我是想要你自己发现。”   高竞霆指出事实:“你在哄我。”   容裴缓缓说:“即使你始终都要知道这些事,我还是不想亲口告诉你。李叔对你有多好我是知道,而且他对我也很好,就算必须做最险恶的猜测、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不想由我说出来,否则看起来就像是我亲手破坏了你们之间的亲情。”他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我觉得那是永远都值得珍惜的东西。”   容裴的语气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深埋在心底的感情,混杂着遗憾、混杂着希冀、混杂着失望——混杂着无数复杂的情绪,说出口以后却只是那么淡淡的一句。   高竞霆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乐棠,那是容裴最看重的弟弟,容裴看似冷静成熟,实际上也需要某种东西作为精神的支柱。因而当乐棠决定叛出帝国、投奔远东联邦时,容裴彻底地病倒了。   ——在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有事的时机。   高竞霆感觉像是有把钝刀子在割他心头的肉,一刀又一刀,疼得厉害。他说道:“难道就不能坐下来商量一下吗?也许会有转机!”   容裴说:“你记得我的老师顾清源是什么样的人?”   高竞霆说:“他……很厉害。”除了厉害已经没有别的形容词了,顾清源虽然知名度不高,可他基础扎得稳,这么多年来他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地走到现在那个位置,已经鲜少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容裴说:“既然连老师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办法挽回,那么这件事就不是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能够改变的。”   高竞霆沉默下来。   容裴接着说:“而且李叔的到来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高竞霆霍然抬起头,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容裴半合起眼,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到高竞霆想要再次开口时,他才睁开眼看着高竞霆说:“因为我的父亲。”   高竞霆愕然。   容裴继续道:“我的父亲,你也许也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前他是真的没有野心,即使是三叔入狱后他急切地掌控容家,也是急于守好容家、考虑得不够全面。只不过再没有野心的人,遇到一次机会、两次机会、三次机会——接连不断的机会,总有一次忍不住伸出手。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他身边继续撺掇,他会慢慢沉迷进去,一旦尝到了权势的滋味,谁都不会心甘情愿放开手的。”   高竞霆说:“所以……”   容裴说:“所以你就看到了我父亲现在的模样。”他冷静地评析着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更进一步,他开始也许会高兴,可接着就会有种被后辈压了一头的感觉。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动别的心思,比如派几个人以帮助我的名义来分权,甚至挑选旁支的子弟到身边培养,用尽各种方法防止我威胁到他在家里的主导者地位。”   明明容裴说的事并没有发生过,高竞霆因为容裴那陈述般的语气久久不能言语。感情上他无法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亲”,可理智却告诉他这种事并不少见,古往今来都有过无数真实案例。   有实例归有实例,高竞霆却还是不想接受事实,他无法想象做出这些推测时的心情,更无法想象容裴面对那些糟心事时将要承受的痛楚。   高竞霆很想用力抱紧容裴,告诉容裴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自己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忘记有人会无条件支持他,可他明白容裴要的不是这些毫无实质意义的诺言。   高竞霆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他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容裴给高竞霆分析:“而且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你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因为统筹部需要面对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竞争者,西部才刚刚起步,我的话语权在这边再大,出到外面也只是无足轻重的清流而已。你不同,你身后有高家和李家,你的一句话比我费尽口舌都要有用得多——所以由你出面对西部的发展而言是更有利的。”   高竞霆听容裴这么一说,心里就舒坦多了。如果他接手那个位置是给容裴拖后腿的话,他怎么都没法接受容裴的这个决定。   他郑重其事地做出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容裴见高竞霆一脸正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他站起来朝高竞霆笑眯眯地说:“起来,身体往前倾一下。”   高竞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还是依言照办。   容裴同样撑着桌沿往前微倾,在高竞霆唇上轻轻啄了一记。   这种蜻蜓点水似的亲吻本来应该连欲望都勾不起来,可高竞霆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发颤,而且它滚烫滚烫的,惹得胸腔都容不下它了,想把它恶狠狠地挤出去。   容裴见高竞霆这样瞅着自己,唇微微扬起,伸手弹弹高竞霆的额头:“呆。”   高竞霆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又对上了容裴那满是挪揄的目光,顿时恶向胆边生,直接按住书桌借力跃起,越过书桌跳到容裴那边、压到容裴身上。   突然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容裴身下的旋椅被折腾得咯吱作响,而且刚刚那冲击的力道让它来回地旋转着,一时停不下来。   高竞霆跨坐在容裴腿上,深深地吻了过去。   容裴的身体陷入了晃晃悠悠的旋椅里头,微仰头承接着高竞霆火热的吻。   就在这时,小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容秘书长,李……李上将来访!”   一室的旖旎顿时消散无踪。   容裴感受到高竞霆抵在自己身上的高昂,幸灾乐祸地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道:“你得赶紧去解决一下。”   高竞霆脸色发苦,飞似也地钻进容裴的休息间,直奔浴室。   容裴笑了笑,快速地把自己的衣着整理了一下,确定无异后才走过去开门。   再怎么说李叙严都是长辈,他得亲自去把人迎接进来。   容裴走到等候室,一眼就看到了笔直地站在窗前看风景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只有玻璃上映照出来的锐利眼神泄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容裴信步走近,很快就从镜子上看到了自己映在那儿的影子,同时也看到了李叙严的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影子上面。   容裴恭恭敬敬地喊道:“李叔。”      第124章      李叙严转头看向亲自迎出来的容裴。   上一次见面,容裴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当然,青涩这个词和容裴似乎永远沾不上边。那时候容裴就已经相当成熟,李叙严本来是不喜欢这种人的,但顾清源喜欢,叫他好好带一带。   那时候只要顾清源说一句话,他什么都肯干,因而他将自己学过的东西统统教给了容裴。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容裴的接受能力非常强,思维也异常缜密,慢慢地也会拿一些特别的案例和容裴讨论。要不是容裴的体能不达标,李叙严都想和顾清源抢学生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容裴曾经是他和顾清源的友谊见证之一。容裴是顾清源的学生,骨子里和顾清源其实非常相像,李叙严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冷冷地从容裴身上扫过。   如果没有那一场意外、如果他没有从那场意外中活着归来——甚至说如果——他回来以后没有知晓那一切,顾清源在他心里永远是最好的朋友,顾清源说的任何话他都会听。   可惜的是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被派去接手一个塞满刺头的特种兵团,一步一步和刺头们打成一片,辛辛苦苦地将自己的兵练成帝国数一数二的精锐,其中的辛酸苦楚与快乐都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结果他得罪了顶头上司,整个团被派去执行“死亡任务”。李叙严是军人,原本不会因为任务的艰难而心生怨愤,可令他愤怒的是在他们拖着重伤的身体执行任务归来以后却被告知这个任务以后只能签下保密协议退出军方,从此再也无法出头!   对方还假惺惺地说:“至于李少将你的话,组织自然会有新的安排。”   当天下午李叙严咬着牙送走自己的第一批士兵,正要去找好友诉苦,却意外发现李叙严在任务书上签下的名字。   于是那一次见面变成了兴师问罪。   顾清源没有否认自己曾经签字,也承认了自己从他出任务开始就知道回来后他们会遭遇什么事。   李叙严怒恨交加,摔门就走。   后来顾清源的堂弟顾云归来投奔李叙严,慢慢地帮李叙严看清了真正的顾清源。顾清源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证明他是最成功政客,他拥有非常稳定的支持率、拥有非常出色的政绩,同时他交游广阔,跟谁都有几分交情。   这是顾清源摆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是顾清源给他看到的表象。真正的顾清源确实跟谁都能有几分交情,包括他那个因为私人恩怨而抹杀那么多人的努力的老上司,还有许多为了私利、为了私欲而罔顾其他的无耻政客——顾清源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对于如何粉饰太平、如何遮掩自己的丑事早已驾轻就熟,做得比谁都漂亮。   李叙严以曾经将顾清源当成挚友为耻,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比顾清源站得更高,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把那些帝国遮遮掩掩不想让人看见的丑恶毫不留情地撕开,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   李叙严发誓一定会把忘记了初衷的顾清源狠狠打醒。   李叙严知道在具备实现那一切的实力之前,自己根本没有耍横耍狠的本钱。因而对于在各个方面几乎都与顾清源一脉相承的容裴,李叙严除了最开始的视线有些冰冷之外,神色就变得极为平静:“几年不见,你和竞霆都已经成年了。”   那仍然以长辈自诩的语气令容裴微微一顿。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他非常熟悉的感觉,像是有个人拿刀子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戳了一下,力道绝对不重,但却让人很不好受。   容裴在放弃获得母亲的关爱之后,曾经希冀能够从父亲那里得到亲情。为此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在任何时刻都表现得非常优秀,只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可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做法会使父亲忌惮起自己这个儿子。   他那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越是努力想到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等于把它推得越远。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肠已经变得比钢铁还要硬。因而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夺权,把自己曾经仰望的、曾经渴望获得一丁点赞许和关注的父亲变得一无所有。   他正式执掌容家的那一天影第二次对他说:“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容裴在这边开始新生活以后,一切都非常顺畅。   容父在某些方面来讲虽然远远不如前世的父亲,可他那种追求安逸、脚踏实地过日子的想法却让容裴感到很安心,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弟弟也给容裴体会到血脉相融的羁绊。他虽然不敢完全放松下来,也不敢真正投入进去,但有些东西即使只是旁观,心也会慢慢变得平和,李叙严在某些阶段也曾经给予他一些关爱,要是这时李叙严对自己疾言厉色,容裴不会有太多的感触。可李叙严偏偏把情绪藏了起来——又没有严严实实地藏好,容裴心里才有了点儿惋惜。   在他的印象之中,李叙严这个人是很真实的,想跳脚就跳脚,想大笑就大笑,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是他一直很喜欢的那类人。可惜的是时间和命运把那个李叙严悄悄杀死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李叙严已经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厌恶、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想来借着他的出身、借着他现在的手段,一举腾跃到帝国顶峰并不算太难。   容裴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心里丝毫没有杂念、任何时候都可以豪爽地抽掉他的老师顾清源手里的文件,强迫顾清源扔下手里的工作去吃饭的李叙严。   那个时候的李叙严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要比虚伪客套,容裴的段数远比李叙严要高。他恭恭敬敬地将李叙严请进自己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和李叙严聊起西部近况,每一句话的语气都真挚又真诚。   明明容裴表现得很完美,李叙严却觉得浑身不得劲。看到眼前那张虽然成熟了许多,仔细一瞧却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早熟少年的影子——这可就要命了,容裴姿态摆得越正,李叙严心里就觉得越怪异。   他听容裴讲了十几分钟,终于憋不住了,他直接打断容裴的话表明来意:“听说你让竞霆参与西部统筹部总负责人的竞选?”   容裴绕了半天就是想等李叙严自己沉不住气,闻言顿时微笑着说:“我觉得高竞霆应该抓住机会多锻炼锻炼。”   李叙严直截了当地问:“你就不怕他把你的位置抢了?”   容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李叙严,语气玩味:“您觉得那是我的位置?”   听到容裴用上敬语,李叙严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总算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当年他和容裴相处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跟他学习军事理论时那叫一个无法无天,随时都能和他拗起来,一大一小愣是争得脸红耳赤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用别的目光审视过容裴这个人,只把容裴当成一棵天赋不错的好苗子。而现在他看着容裴的时候,总想着容裴是顾清源的学生、总想着容裴也跟顾清源一样是个不怎么干净的政客,因而在对待容裴的时候永远不会再有当初那种长辈对后辈的关爱。   而容裴这个人向来比谁都敏锐,察觉了他的转变以后立刻也跟着改变。   李叙严很不是滋味地想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想到出发前顾云归说:“他想要抓西部的话语权就让他抓,想想吧,他还有那样一个父亲,到时候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光是应付来自首都的麻烦就够他焦头烂额了。”   在得知容裴有意让高竞霆参与竞选之后,顾云归立刻让他亲自过来看看能不能打消容裴这个念头。   顾云归是想借自己先前的布置把容裴逼到进退不得的窘境,砍断顾清源的一条重要臂膀。   想到自己并不磊落的来意,李叙严在对上容裴看向自己的目光时,整颗心像是缺氧一样紧缩起来。纵观容裴做过的一切,虽然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总体来说还是好的。   这是他曾经非常看好的后辈.   难道就因为自己想要超越顾清源,就不择手段地折断这个后辈的羽翼,让他在还没来得及腾飞之前就狠狠坠落?   难道不在这些地方使绊子、难道不在对手那边的人没成长起来之前下手,自己就完全没有信心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是那样做,跟自己痛恨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李叙严内心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之后,突然抬起手拍拍容裴的肩膀:“好好准备。”说完他就毫无征兆地起身离开。   容裴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面色平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事实上他的背脊渗出了一层细汗。   刚才和李叙严的对话藏着无数暗涌,为了借机揣摩李叙严的来意、顺势引导李叙严的情绪,他讲每一句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必须控制到最佳。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心里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能暂时勾起李叙严的回忆、暂时缓和彼此的关系,自然是件好事,可这种方法能维持多久?容裴自己也没底。   他闭起眼,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时高竞霆才从休息间钻了出来,见容裴在沉思,他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容裴。   等容裴睁开眼瞧向自己,高竞霆才说:“我找人查过了,这两年舅舅身边有个出谋划策的人,叫顾云归。”   容裴皱起眉。   顾云归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这人是他老师顾清源的堂弟,由于双脚不能行走而长年靠轮椅活动,小时候性格阴沉,不愿意见任何人,随着年岁渐长却渐渐变了,常常出现在公众场合,脸上永远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然而顾云归对顾清源总是怀着莫名的恨意。   容裴问过顾清源原因,顾清源脸上露出少有的嫌恶:“有些人痴心妄想了一辈子还不够,把儿子也教得痴心妄想;害死了人还不够,还想抢别人留下的东西。”简单的几句话,透露的却是首都顾家从不外传的秘辛。   容裴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但将知道的东西逐一展开,事实也就呼之欲出了:顾云归那一系和他老师这一系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说是相互憎恨着对方。   顾清源说的“害死了人”,最大的可能性是指顾清源早逝的父亲;而“留下的东西”则是指顾清源结束游学生涯回来后接手、艰难经营五六年才真正稳住的继承人位置。   如果事情真的像自己推测的那样,那么自家老师提起李叙严时的冷淡就有了最好的解释:李叙严把顾云归当成心腹,明显是彻底扔开了彼此的情谊。   面对已经注定要成为敌人的故交,顾清源也不会再念着旧日情谊。   容裴说:“他们的恩怨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对于我们来说,尽快提升自己才是最应该做的事。”   高竞霆点头:“我当然知道。”他边说话边将双手撑在容裴身后椅背上,小心地吻上容裴的唇。灼热的鼻息喷在容裴鼻端,似乎将彼此的呼吸连到了一起。   等尝够了容裴唇舌的滋味,他才极为不舍地退开:“阿裴,这是你让给我的机会,我一定会做出成绩给你看。按照约定,等我们都到了首都的那天,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容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好。”   高竞霆的心在这一瞬间繁花怒放,溢满了洋洋春意。      第125章 番外一生知己      容君临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容爹资质平平,所以拼了命追求到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容母。   容母当年也是被群星捧月的美人儿,不知怎地就被容爹打动了,两个人恩爱到不得了。   容君临小时候常常问母亲自己为什么要嫁给父亲,容母被他烦得不行,只能解释说:“像容家成员这么单纯又正好和我们家门当户对的家族很难找了,而且更重要的是——瞧着顺眼。”   瞧着顺眼这个词对容君临的影响很大。   容母当时的语气带着些调侃,以小孩子的敏感却不难发现她对现状的满足与满意。   容君临交朋友、收学生,乃至找终身伴侣,都是比着“瞧着顺眼”这个条件来的。   在容君临十几岁的时候有句古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帝国风行一时,千千万万的青年群体和少年群体拿着一张白卡就踏上了旅途。   白卡虽然是帝国享有最少权利的卡,可它也有许多好处:免费乘车、免费借学、免费阅览等等。   一时之间,帝国之内爆发了一阵“游学热”,学术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而且比起正正经经的研讨会,这些从四面八方而来、又走往四面八方的年轻人们充满了活力与朝气,他们像是喷薄欲出的朝阳,注定要在不久的将来光耀大地。   在那个时期涌现了一大批后来功成名就的“游学”派,他们遍布于帝国的每个行业之中,各有各的成功轨迹,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都曾经经历“游学”阶段。   容君临恰逢“游学热”的开端,头上又有两个哥哥担着责任,所以就向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容爹和容母都同意了,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这个儿子有足有的定力去抵御外界诱惑,也有足够的能力去接受更多的外界知识。   容君临当晚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大哥容恩和二哥容厉过来他的房间挤着睡,容恩常常为顽劣的幼弟操心,所以大半个晚上都在容君临耳边念叨着路上要注意什么、不要太相信别人、有事儿要往家里说。   容君临听得耳朵长茧了,钻到沉默寡言的容厉那边睡。   容厉没怎么说话,只是拍拍弟弟的背让他早点睡。直到第二天送行时容厉才说:“决定要出去学东西就好好学,别丢了容家的脸。不用担心家里,家里有我们。只要你有出息,就算你想游学学到国外、想要学遍世界,我们都支持你容君临第一次听到自家二哥对自己说这么长一番话,感受到里面的心意后他眼眶一红,心里终于有了即将离家的伤感。   他紧紧地拥抱住向来感情内敛的二哥,许久都不撒手。   直到发现大哥还在一边瞅着自己,容君临才松开手,转身给了大哥一个相同的拥抱,说道:“大哥,我在路上找到好的史料一定会记下来发给你。”   容恩抱紧自己最小的弟弟,容厉打小就老成得不像孩子,也只有这个弟弟能给他当哥的感觉。   他一向最疼这个弟弟,这会儿容君临要远行,他是最不舍的。   容恩本来想要把唠叨过无数遍的话再给容君临念一遍,可看到容君临红了的眼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轻轻拍了拍容君临的脸颊,说道:“不是小孩儿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容君临点点头。   他并不知道这一次见面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二哥,只记得这一天晚霞金黄金黄的,整个天穹都像是镀了金子。   容君临在前往第一个目的地的列车上遇到了他一生的知己:瞿正明。   其实一开始他对瞿正明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真要找原因的话,那大概就是“没瞧顺眼”。   看见对方和自己一样背着简单的行囊,容君临有些讶异地挑挑眉,这家伙瞅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也会做出“游学”这种事。而且看他手上翻阅着的资料,似乎第一个目的地也和自己相同。   在搭话与不搭话之间犹豫片刻,容君临最终还是跟“没瞧顺眼”的瞿正明聊了起来。   瞿正明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虽然一开始他只是简单地回答容君临的问题,后来在容君临的引导下慢慢就打开了话匣子。   聊下来容君临才知道这是瞿正明的导师给他布置的任务,到外地游学的同时分析游学的现状、利弊以及提出相应的规范方案。   容君临问他紧不紧张,瞿正明表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早在十岁那年他就被扔到离家很远的州独立生活过,后来是自己考回首都的,至今还是“自给自足”中。   瞧着瞿正明跟自己差不多的个头、差不多的年纪,容君临暗暗咋舌:瞿家的教育果然不一般。   一路相谈甚欢,容君临发现瞿正明比他想象中要健谈许多,而且在外应该注意什么这件事情上瞿正明给了他很多的指导,所以他对瞿正明的印象从“没瞧顺眼”变成了“瞧着顺眼”。   两个人就这么变成了朋友。   容君临的游学生涯对他往后的影响非常大,他的数位恩师、他的多位好友、他的许多坚定支持者,都是他在这时候结识的。   容君临就像蛟龙入海,比什么时候都活得快活。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坚持的一些理念慢慢成型,帝国这一时期的开放、包容深深地打动着他的心,他想要把这种良好的氛围扩大到每一个年轻层次、每一个行业、每一个州,他试图用自己的方法叩开一扇扇封闭已久的门。   这种想法从那时候起就根植在他心中,同时他也跟好友、跟同龄人、跟年纪稍长的人一次次地说起它,并因此而凝聚了一批最早跟随在他身边的支持者。   在容君临为理想而发奋的时候,他遇上了第一眼就“瞧着顺眼”的未来伴侣秦桑柔。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要理解他的想法,她聪慧而狡黠,又有着天生的温柔体贴,容君临正处于情窦初开的阶段,很自然地就和她相爱了。   学业有成,爱情美满,这时候的容君临比任何时候都要意气风发。   可正是这个时候,首都传来了一个令他必须结束游学生涯的噩耗:他的二哥容厉病故。   容君临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肩膀上马上就压下了整个容家这个重担。   大哥容恩握住他的手说:“三弟,我实在不是那个料子,所以我让父亲把你喊回来……”   容君临没有拒绝的余地,马上就开始接受成为容家继承人的训练。在此期间他将秦桑柔带 回家中,向父母坦承自己的爱情。   容爹和容母很快就接纳了秦桑柔。   容君临也是挺久以后才知道瞿正明也回了瞿家,而且已经稳坐继承人的位置、陆续接手家族事务。   听到这个消息后容君临立刻跑到瞿家拜访瞿正明。   瞿正明被突然到访的容君临吓了一跳,但在以前的往来中也知道容君临的脾气,所以他马上就和容君临进入了叙旧阶段,并且大方地将自己大部分经验告诉容君临。   容君临最喜欢瞿正明这种冷面热心的人,这让他想起了他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的二哥。   他和瞿正明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太阳渐渐西沉才惊觉时间不早,连忙站起来道别 ——这个时候的容君临还是个毛躁的年轻人。   容君临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有过这样一番谈话——   有位瞿家长老对瞿正明说:“你这么帮他,对将来不好。”   瞿正明说:“帝国不应该是个人的舞台。”   瞿家长老说:“你们的观念相差太远,迟早会分道扬镳。   瞿正明说:“虽然观念不一样,但我们的本心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尝试不同的方向、走不同的道路而已,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真的能够在终点会合也不一定。对于帝国而言多元化才是最佳的发展趋势,他很有天赋,这个时候帮他一把让他少走弯路,对他有好处、对帝国更有好处。你看着吧,不消五年,他的名字就会传遍整个帝国。”   瞿家长老没再说话。   瞿正明的预料没有出错,四年之后,容君临的名字就响彻了帝国。   当然了,他的预料还是有点偏差的,因为他没料到自己同样也扬了名,与容君临并称“帝国双星”。   容君临这个人从来不掩饰彼此的友情,在许多场合都没有避忌过他们是至交好友这件事,因而只要容君临名字出现的地方,瞿正明三个字或多或少也会被提及。   瞿正明对这个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他身处军方,这个体系对民众支持率倒不是很看重。只不过容君临的真挚还是打动了瞿正明,到这一刻他终于将容君临当成了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一个预估对手——甚至敌对者。   这就是容君临的长处,他擅长把人变成自己的朋友,他的朋友遍布天下,支持者更是越来越多。   汇流成河。   这种情况在容君临收了个叫秦时章的学生后变得更为迅猛。   容君临不止一次向瞿正明夸过这个学生,并且还安排秦时章和瞿正明见过几面。   瞿正明虽然惊讶于秦时章活泛的思路与严谨的作风,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对。他回去后查了秦时章的来历,与容君临给自己介绍的并无不同,孤儿出身,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妥当。   但瞿正明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想给容君临提个醒,可想想又作罢了,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正要和容君临针锋相对。是个人都看得出容君临有多欣赏秦时章,如果他在这种关头再为个小小的学生起争执,恐怕彼此之间的嫌隙会越来越大。   瞿正明很快就将警告容君临的想法抛诸脑后。   很多年后,远东剧变爆发、秦时章身份揭露、国内动荡开始,瞿正明回想起自己当初那一犹豫,满心都是后悔。   因而在最后一次并肩走入最高议事处时,瞿正明内心的感觉非常复杂。   这个时候他的女儿已经好几岁,容君临的妻子也已经怀有身孕,他们都有家有室,可是彼此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变过。   他们依然是一生知己。   可是为了挣脱困局,他必须把自己的这位知己亲自送进监狱。   瞿正明心里有再多的情绪,表现出来的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而已,很快他就和容君临并肩走在一起。   像是以往无数次,他们一起走进这个地方一样。      第126章      云来港的七月还有着盛暑的余热,街头巷尾的议论同样也跟天气一样热闹非凡。   这段时间以来云来港经历了一次小规模重新洗牌,为林寒池而来的人、为李叙严而来的人纷纷接踵而至,是云来港成为一线都会以后的第一次纳新。   最近云来港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西部统筹部的建立、统筹部最高负责人的选出,两位呼声最高、推荐人最多的参选者是云来港耳熟能详的两个人。   竞选还没有开始,各方就已经在发力了。动作最快的是徐氏传媒,他们凭借着第一手材料迅速做出了名为《海州》的宣传影片。   海州遭难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因而这个平平无奇的片名依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海州》选择的角度很煽情,它并没有拍摄“自由者”肆虐的过程,也没有拍摄经济战后海州的萧条,只是通过一个一个的片段重现海州曾经有过的辉煌景象。   海州这座城市永远屹立在帝国的最西线,位于一个个领海上的战争遗迹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遭受过怎么样的侵袭,又是怎么样一次次地重建起来;一代代不愿离开的海州人是怎么在疾风暴雨之中坚持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忍受着战火和灾害,稳稳地扎根在这座苦难铸就的城市里。   没有一个人会因为畏惧战火而弯腰屈膝,因为如今的海州本来就鲜血浇灌出来的。   在宣传影片的最后,刚从抗击“自由者”的前线下来的士兵们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地躺在道路边休息,而这个军团的领导者遇到了一个小孩子,他小心地、稚气地向对方提出要求:“你、你好,我想摸一下你军帽上的军徽!”   画面定格在战火刚刚破坏过的海港,背景是如火的夕阳。   那个时候年轻的上校弯下腰,让小男孩触摸自己军帽上的军徽。   小男孩虔诚地用双手按着银白色的军徽,表情看起来懵懂,却又有种莫名的坚定。   知道徐氏与高家有什么关系的人都感到莫名:徐氏传媒这么耗心耗力,最后却连高竞霆的脸都没有露一下,难道真的是想搞公益宣传?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个影片只是用来维持人们对海州的关注度而已。关注度吸引住了,自然就有无数有心人开始深入挖掘海州遇袭前后的种种事实,高竞霆代表云来港前往海州进行援助的事也被做成一系列专题,整个专题既高度还原了高竞霆在整个援助过程之中的出色表现,又深入地描写了高竞霆初次实战的紧张,出战前的局促不安与真正指挥时的镇定与果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所有人都爱上了这个鲜活无比的年轻上校。   高竞霆这个名字在云来港也算耳熟能详了,西部其他州的人对他起了好奇心以后,云来港的媒体人们自然不吝于共享手中的资讯。   仅仅过了几天,高竞霆这个人就成了整个西部最热门的话题。   当然,这些热闹都是给外行人看的,纯粹是把场子热起来,给后边的竞选做个铺垫而已。   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面向蓝流和青流的各项动员工作。   高竞霆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晚上一沾床就能睡着,但他并不觉得累。正相反,他身上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劲,每时每刻都精神奕奕,那充满干劲的精神面貌给人非常好的印象。   直到这一刻,他的形象才真正地在西部人心里鲜活起来。   竞选的最终表决日定得异常巧妙,居然正好是高竞霆的生日。   林寒池代表着入驻西部的新鲜血液,坐在最前方的席位上,他的两位副手也被安排在他身边。   在公众面前林寒池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冷静自持,他神情冷肃,连眼神都不会乱瞟。迎接着来自各方的探究视线,他的两个副手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跟他们的长官一个范儿。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按着林寒池揍他一顿的冲动。   因为众人眼中正襟危坐的林寒池正在用无线耳机接收着系统提示,一只手快速操纵着藏在手里的掌上游戏机。   他正在玩的游戏还是早八百年就被市场淘汰掉的“黄金方块”,在规定时间内按照提示将方块放到正确位置就能获得奖励的傻瓜游戏。   林寒池对它非常痴迷,每次遇到他觉得无聊的场合就会把它拿出来攒分。   许多年后,他的两位副手在共著的回忆录中对林寒池的这一面进行了深入的刻画,义愤填膺地揭露林寒池的真面目。   他们的回忆录成了当年的畅销书,书友纷纷赞叹:“噢,生活中的林帅更令人着迷!”   两位副手悲愤地将稿酬挥霍一空。   事实上林寒池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漫不经心,他只是对事情的发展感到失望。这场竞选的铺垫工作做得这么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竞选结果早就已经确定了。   林寒池到西部来时想看看容裴坐上那个位置以后怎么应对紧跟而来的一桩桩麻烦,没想到容裴居然选择了往后退一步,把高竞霆捧了上去。   这样的做法无疑非常聪明:首先,高竞霆和他的感情好得不得了,高竞霆拿下那个位置几乎就等同于他自己拿下它;而高竞霆的背景实在太有优势了,他只要往那儿一站,大部分的人都得买账。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位置上的是高竞霆,也就彻底解决了来自李叙严那边的麻烦——就算李叙严身边有人想使坏,李叙严也会第一时间把它挡下来。   这个选择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可惜它却把林寒池的乐子带走了。   林寒池飞快地挪动着屏幕上的方块,百无聊赖地等待系统发放奖励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群中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在欢呼声最大的时候林寒池才抬起头,看向台上并肩站立的容裴和高竞霆。   这时公证人庄严地宣布当选的人是高竞霆。   林寒池站起来对完全被竞选的两个副手说:“走了,我们回去做点准备。”   他的副手不解:“什么准备?”   林寒池说:“挪窝的准备。”   云来港已经成为一线都会、西部统筹部负责人的位置又易手,云来港这个地方对于容裴而言已经没有发展的空间了,在这次竞选结束以后容裴一定会调离云来港——林寒池敢打包票。 ——   同样是七月,首都的气氛却非常低迷。事实上从去年容君临出事以后,首都就陷入了一种极为消极的状态,似乎什么事都没办法让它再次恢复活力。   容君临猝倒的原因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他体内的毒素是早年就出现了的,它们经年累月地侵蚀着他的神经系统,令他逐渐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要不是新疗法是有效的治疗方案,也许容君临会成为失去所有知觉的“活死人”。   这种毒素太恶毒,即使时隔已久,人们仍能从它看出下毒者的那赤裸裸的恶意。   首都人人自危之余,也渐渐有了为容君临鸣不平的声音:容君临明明遭遇了那么险恶的算计,当年的判决是不是可以重新翻案?   这些声音起初很微弱,慢慢地就汇聚成了整齐一致的呼声。   可惜的是这个呼声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压下去了,首都监察院的二把手顾坤提出这样的意见:“应该对潜伏在帝国内部的敌人进行清洗!”   如果是真的针对间谍卧底之流,这本来是非常好的提议。可惜的是它的牵头人是顾坤,顾坤是首都顾家的旁支,也是顾清源的亲叔叔、顾云归的父亲,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性格狠毒,进入监察院后更是变本加厉,折在他手里的人数不胜数。更可怕的是他还栽培了一大批被他洗过脑的手下专门挖人阴私、抓人把柄,行事之阴损简直是人憎鬼厌。   “清洗”这个提议本来是在正常不过的议案,可是由于他的倡起人是顾坤,它的审议过程就成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顾坤不急,他很平静地搜罗潜伏者们的罪证,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抛出来加码。   公众那边被顾坤剥开给他们看的事实压得透不过气,惊恐地传出了越来越高的支持声。   最高决策者们抗争了大半年,还是不得不同意了顾坤的提案。而且按照帝国律法,提案首倡者同时也将是提案执行者——最终顾坤在这个七月拿着正式公文开始了一场名为“清洗”的整改行动。   首都迎来了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   就在容父沉浸于执掌容家的美梦之中时,监察院的人毫不留情地破门而入,将他的第二任妻子梁绪萍带走了。   容父感到莫名,愤怒地跑了几趟监察院,结果被监察院拘留在临时审问室里。   容父渐渐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也不闹腾了,只安静地等一个解释。   也许是看在“容家”这个老招牌的面子上,顾坤亲自来到了临时审问室里和容父见面。   顾坤的年纪和容父差不多,只不过他面容阴鸷,眼神永远阴沉无比,像是盯着腐肉的秃鹫。他盯了容父一会儿,屏退所有人后才说道:“容家能养出你这种废物还真是难得。”   容父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气急地斥道:“顾坤!”   顾坤冷笑说:“本来你好好搞你的研究,根本什么事都没有,结果你偏要回来蹚这趟浑水。你知道你的第二任妻子已经把首都容家的老宅变成什么地方了吗?间谍接头的地方!如果你死去的父亲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后悔没有早早把你弄死,居然留你在这个世界上给容家抹黑。”   容父一掌拍桌:“你胡说什么?我不信。”   顾坤阴沉地一笑:“你想看证据吗?我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证据。不过你放心,你是不会有罪的,毕竟愚蠢永远不会成为一项罪名。我可以给你一部分,你回去好好欣赏一下自己做过什么蠢事。”   一个文件袋毫不留情地砸在容父面前。   容父跌坐在椅上,神色颓然。   从监察院回到家以后容父浑浑噩噩地离开监察院,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许多事情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打转。   天一亮他就坐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就这么坐立难安地熬了半天,他颓靡地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容父出面组织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郑重地为没认清妻子的真面目表示悔恨、痛哭流涕地斥诉梁绪萍的可恨之处,又一次义正言辞地撇清了自己。   而且在极力争取之下,他成为了监察院的外聘顾问,加入到这场由顾坤发起的“清扫”行动之中。   容父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让他获得这样一个称呼:“大义灭亲”容顾问。   也许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因为这个时候他最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从漩涡里挣脱。   容父的人手被“清扫”了一大半,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向云来港的儿子要点人。可当他把注意力转到西部那边时,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儿子不仅没有取得统筹部最高负责人的位置,而且在论功嘉奖的时候还被人以“在当前职位上的任期不长”为由跳过了,本应属于他的功劳摊到了罗伯通、高竞霆、范立云等人头上。   容裴也有升迁,不过却是明升暗降,被扔到海州接替范立云的位置。   容父一想就明白了,李家的李叙严、林家的林寒池都去了西部,大大地削弱了容裴在西部的话语权,所以最高负责人的位置才会落到了高竞霆手里。   自己儿子还被逼到了海州那个破落的城市。   容父感到一阵愤怒:如果容家还在全盛时期,谁敢这么欺侮容家人!   从儿子那得到支援的念想被戳破,容父在顾坤面前说话没了底气,只能在顾坤的挖苦中跟紧监察院的步伐展开行动。      第127章 比肩可曾记(上)      容裴抵达海州时非常低调,甚至没有人来迎接他的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同调往海州的林寒池,林寒池没有动用军用车厢,而是坐在容裴旁边借阅来自李斯特的《军事手札》。   他的两位副手正在和小肖聊天,时不时地觑向林寒池,似乎在议论跟林寒池有关的事。   容裴倒是不受影响,他已经当着林寒池几人的面跟好几批人开过小会,商谈内容大都跟海州那边的布置有关。   林寒池原本还能专心致志地翻看手里的书,等容裴越来越不把他当外人、什么安排都坦荡荡地往外扔时,他终于坐不住了。啪地合上手里的书,林寒池坐直身看向正在和人谈话的容裴。   从弟弟口中知道容裴这人的能力、从调查结果弄清了容裴这人的手腕,林寒池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人将会是自己将来的强劲对手。趁着云来港跃升、西部扩军,林寒池毫不犹豫地西调,除了因为这边是帝国机遇最多的地方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想看清楚容裴到底值不值得作为自己认真当成对手的人。   事实上预料到容裴决定退往海州的时候林寒池是有点儿失望的,毕竟支持率这东西并不是不变的,容裴眼下在西部的支持率虽然高得离谱,但是如果他后继乏力或者慢慢淡出公众视线,那么他也将逐渐被公众遗忘。   公众支持率就是这么无情的东西。   林寒池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跟到海州再看看。而且相比云来港,海州可是要有趣得多的地方,即使他经济衰败、人口锐减,仍然有着别样的美丽。   没错,在林寒池这种人的人眼里,海州是美丽无比的,它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历史的见证——作为一个对战争史熟悉至极的正经军人,林寒池可以随手复原任何一个遗址上发生过战役。   林寒池静静地等待容裴结束谈话,等到这批人都出去了,他才说道:“你早就准备转战海州了?”   容裴挑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林寒池说:“因为你的布置不像是临时安排的。”   容裴顿了顿,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毕竟是兄弟,林寒池的五官看起来有点儿林静泉的影子,容裴不由自主就透过林寒池看到了那个比谁都沉静的人。   那个时候他和林静泉的感情慢慢升温,他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他准备慢慢让高竞霆脱离自己的掌控,高荣成那边也打过了招呼——等他去了海州,就会有人接替自己的位置留在高竞霆身边,或者会是郝英杰、或许会是谢云夕,或许会是别的什么人。再多的依赖也会随着时间和距离慢慢淡化,到时候解除婚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很自负,认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连恋人与自己的将来也能靠欺瞒和算计维系;那个时候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和高竞霆的关系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容裴很快就回神:在前任恋人的哥哥面前回忆旧情显然并不恰当,更何况这个哥哥还很不赞同自己和前任恋人的恋情。   容裴朝林寒池微微一笑:“如果你在西部,你会不注意海州吗?”   问题被推回了自己身上,林寒池倒也不生气:“如果我在西部,我会把第一个任地就定在海州。”他看着车窗外飞驰的景色补充,“我喜欢这个地方,它充满了战争的气息。”   容裴说:“你跟李叔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林寒池知道他说的“李叔”指的是李叙严,眼神慢慢变得深邃起来:“李世叔和我当然很有共同话题,只不过他身边有个人让我觉得很厌恶,所以也就很少去见李世叔了。”   容裴扬起唇角:“顾云归?”   林寒池一笑,掏出一个小玩意说道:“我还差一点就通关,先不聊了。”   说完林寒池就那么窝在一边玩起了掌上游戏,用意非常明显:将整个话题隔绝在外。   容裴也没有挖人隐私的爱好。   眼看即将抵达海州客运站,容裴招呼小肖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两个人默契十足,显然是习惯了分工合作。   林寒池的两个副手边收拾边瞅着自家长官:同样是老大,怎么差别那么大!这人啊,就是不能比较,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一到海州,容裴就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天是休息日,交接工作倒是不急,容裴要忙的是拜访海州的朋友们。说实话,在西部各州之中他渗透得最少的就是海州,原因就在于海州原住民大多有着强烈的地方主义,对于外来人员他们有着极重的戒心。   这次海州经济崩溃,除了有人在暗处兴风作浪之外,海州原住民与外来人口的矛盾也是一大问题。海州本来就处处是炸药,所以任谁来点一把火都能爆发出令人震惊的混乱,其实这是早有预兆的,当初陶安就曾经勾连杜明怀一系的人该范立云下绊子。   虽然容裴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可海州遇袭的事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事情实在太凑巧了,所有事都凑到了一块,而自己却大病初愈,没有注意到海州的异动。高竞霆那边也因为根本不可能怀疑负责海州这一块的郝英杰,硬生生错过了可以做出反应的最佳时机。   要是海州真的丢在他们手里,别说再往前走了,连能不能保住原职都是问题。   容裴知道自己一时半会也啃不动多少硬骨头,因而拜访了几位老先生以后就回到海州市政附近的住宅里。这是市政统一筹建的住宅区,容裴因为职位的关系分到了一套独立的房子,而且这套房子就在范立云家的旁边。   容裴瞅着隔壁那栋自己曾经到访过的房子,不由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威胁过范立云:“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搬到你隔壁天天念叨你。”   想不到绕了一大圈,他和范立云又绕到了原点。   容裴想了想,敲响了范立云的家门。   范立云正在做经典推演,听到容裴在敲门后眉间因为战况变化而蔓延开的戾气一点点收了起来,变回了一贯的冷静。察觉来人是容裴,他先是一顿,然后就给容裴放行了:“自己到书房来。”   容裴听到范立云直截了当的语气后微微一愣,但一想到范立云以往的作派,也就没再生疑。   信步走进书房,容裴看见了磁感墙上没被抹去的推演痕迹,笑着说:“在练习吗?”   范立云点点头。   范家人的天赋虽然不错,但也没有优越到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能超越任何人,这段时间他正在恶补,必要的练习当然是少不了的。而且除了练习技巧以外,他还要练习着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即使不能让它恢复正常,至少也要让它看起来是正常的。   他身上这种家族传下来的精神疾病本来就很难检测,只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对他下一个“有病”的定论。   范立云知道这是在冒险,但是他不得不冒险,因为他也并不是无私的人。他也想施展自己的天赋、他也想发挥自己的能力,他也希望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公众面前,接受他们或景仰或爱戴的目光,并以此为动力去做更多有利于西部、有利于帝国的事。   他并不想退下来,变成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只能吃药疗养的废人,最后郁郁而终。   此时此刻,范立云面对容裴时有种羞愧的感觉。曾经他敲打容裴不能因私忘公、不能过于钻营,可轮到自己头上,他却还是做出了这种自私的决定——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在战场上丧失理智——那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范立云觉得自己的心在翻腾着,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就觉得胆寒。他想要把这件事摊开来跟容裴商量,却始终开不了口,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绕过自己当时那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静默良久,范立云才靠到椅子上,缓缓说:“你认识什么好苗子吗?给我推荐一下,我想要亲自带个学生。”   容裴听到范立云的话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会带学生。”   当初范立云只是当了容裴暂时的指导者,两个人就闹成了那样,也不能怪容裴拿这件事来打趣。   范立云瞧见容裴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把以前的一切全都放下了,容裴这个人用情的时候是真的用情,可你要是告诉他真的不可能,那么他也能很快就理智地收回感情——即使并不是彻底地收回,余下的也只是朋友间最普通不过的情谊。   范立云说:“你认识的人多,说说吧。”   听出范立云话里的认真,容裴也正经起来:“为什么突然想带学生?”   范立云说:“我刚转到军中,需要帮手,而且往后要继续走下去也必须培养自己的人,所以才打算收个学生。”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学生可以在自己出现意外时将事情拉回正轨。   这一个真正的理由范立云没有说出口,事实上他要找学生完全可以自己找,但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他还是希望接手自己位置的人跟容裴没有矛盾。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容裴来找人选。   容裴并不知道范立云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怎么样的想法,他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终于锁定了一个人选。他对范立云说:“我先跟那家伙谈谈。”   范立云目送容裴去外间联系对方。   容裴找的是谢云夕。   这个小鬼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都非常适合,有他在范立云身边跟着,范立云做起事来会轻松很多。   容裴开门见山地跟谢云夕说出自己的意思,谢云夕沉默片刻,说道:“必须是学生?不能是副手或者顾问?”   容裴说:“那都不如学生这个身份可靠。”   谢云夕犹豫片刻,点头说:“好,我没问题。”   谢云夕能下这个决心是有原因的,范家和谢家其实有些相似,谢家彻彻底底地衰落了,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他自己一个;范家倒是没有被时间碾碎,可惜的是范家人大都离开了军方到其他领域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衰败了。   谢云夕对范立云在那种时刻穿上军装的原因非常理解,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如果不让他们那么做,他们甚至会死去。   就好像谢家当年那位因为放弃西部而被排挤出一线、早早病逝的先祖谢寒至。   如果跟随有着同样背景的范立云,他们也许能找到共同的目标。   ——而且这可是容裴开的口!   谢云夕在容裴的牵线下和范立云通过影像同伙面对面地对谈之后就爽快地收拾行李,准备奔向海州。   与此同时,高竞霆正与一个意外来客见面。   这个人大约三十三四岁,比李叙严要年轻一些,看起来非常温和。他的长相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舒服,特别是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扫过你身上的时候总会给你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双腿不能行走,只能靠轮椅行动。   是顾云归。   想到顾云归与自家舅舅的关系,高竞霆礼仪备至地接待了他,只是在称呼上有点儿犯难:顾云归看上去很年轻,喊“顾叔”的话可就有点埋汰人的感觉了。   顾云归最擅于观察,一下子就看出了高竞霆的为难,他笑着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可以叫我一声顾哥。”   高竞霆觉得这个称呼也有些不妥,可见到顾云归平静的脸色,他心里的怪异感觉也消失了,爽快地喊:“顾哥。”   顾云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跟高竞霆说明来意:李叙严见他身边没人,暂时将他借过来。   转达完李叙严的意思后顾云归笑了笑,说道:“其实他是觉得我的身体负荷不了他那边的工作,让我转过来休养休养,所以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来你这边混饭吃的。”   高竞霆本来还怕自己这座小庙装不下顾云归,听到这话以后就放心了。顾云归身体差是有目共睹的,也难怪自家舅舅要让他过来歇歇——换成是阿裴,高竞霆非得绑着他让他别再劳心劳力。   自家舅舅心疼人嘛,他懂的。   高竞霆对自己想出来的理由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接纳了顾云归。      第128章      海州是帝国最西端的一角,本应是最佳的交易港,可惜因为这些年来自由者肆虐,海路交易基本被堵死了。   容裴忙完交接事务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视察码头,海州的海岸线很长,岸边停泊着一艘艘残旧到近乎废置的货轮,只有写着“郑”字的一批新货轮还齐整地并列在一起,给整个死气沉沉的海港添了点儿生机。   与容裴同行的还有他的幼年至交郑应武,这个家伙的老婆怀孕了,日子越过越滋润,早年带着点煞气的五官都笑成了一团,都快从“笑面虎”变成了“弥勒佛”。   容裴和郑应武早早就认识了,那时候郑应武还是个毛头小子,坑蒙拐骗什么行当都干,后来还为了保护母亲而杀了人。容裴把他送去自首,却又跑上跑下为他申诉,最后他终于被释放出来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在郑应武心里头容裴就等于是他的弟弟,比亲的还亲。   知道容裴迟早要发展海州,郑应武早早就过来扎了根,一来这边确实机会多多,而来也为容裴打好底子。   见容裴神色莫测,郑应武直截了当地问:“阿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裴笑着说:“现在不是我们急的时候,师兄和林寒池刚刚把军权分完,恐怕马上就要开始较劲了。”这也是容裴开口让谢云夕过来帮范立云的原因,林寒池这尊大神可不是吃干饭的,跟着来到海州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范立云在军方才刚刚起步,要是不好好布置的话肯定会被林寒池压下去。   当军人不比当政客,再不好的处境都可以巧舌如簧地逆转——军人是用拳头说话的,你拿不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实力,那就什么都别想了,乖乖缩回去吧。   郑应武想想也是,军防没有搞上去,他们再怎么使劲都是白搭的,还不如瞧瞧范立云他们会拿出什么新举措再说。他转了话题:“云来港那边那么热闹,你就不担心。”   容裴眉头一扬:“担心什么?”   郑应武说:“西部统筹部进了个幺蛾子啊,他明明是新来的,跟在李叙严身边连个职位都没有,一下子就进了统筹部,公众反应很激烈。”   容裴说:“只是顾问而已,当顾问从来都不需要职位打底。”   郑应武皱起眉头:“谁都知道顾问能直接影响负责人的决定,这事情,可大可小啊。”   容裴说:“你担心什么?”   郑应武收起了弥勒佛般的表情,冷笑着说:“我担心你家那位不够聪明。”   容裴笑了起来:“这才刚刚起步,受点挫折也不是什么坏事。”   郑应武说:“看首都那边的走向,这可不是什么小挫折。”   提到首都,容裴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顾坤的为人人尽皆知,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去蹚浑水,这会儿顾坤公文在手,清理门户的事儿干得风风火火,整个首都听到他的名字都闻风丧胆。   这势头看似风光,可他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容父和他搅和在一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郑应武虽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但对首都的事却只知道片面的消息而已。事实上事情比他所能探知的要更严重,顾清源告诉容裴,已经有不少人被“清洗”掉了,而且事态还在蔓延,把整个首都乌烟瘴气。如果只有顾清源这么说,容裴当然会认为他对顾坤有偏见,可偏偏容裴所有朋友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指向同一点:首都麻烦大了。   容裴忍不住询问了高荣成,高荣成脸色沉凝,欲言又止:“你父亲的选择……”   容裴也脸色发沉,高荣成被人称为“联姻高手”,而他父亲的绰号却是“大义灭亲”,要是婚约公布出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让容裴不安的是容君临那边没有半点动静,自从容父向公众宣布和乐棠断绝关系以后,容君临就再也没有对外联系过了,容父现在惹上的糟心事他更是一点都没有理会。   想到有着爽朗笑容的三叔,容裴心中难免闪过一丝难过。虽说这么多年来他与容君临只见过一次面,那一次会面的时间也并不长,可那样一个人几乎完全符合他对一个长辈的期望——和气可亲、冷静睿智,令人心安。   可惜那样的容君临终究还是远去了。   从意识到自己果真找不回乐棠的那天起,容裴就发现自己没有胆量去面对如今的容君临。   首都的事还真是难办啊。   容裴很清楚自己没能力插手首都的事,但他也知道如果连自己都忧心忡忡的话,郑应武肯定更难安心。沉默片刻,容裴唯有宽慰道:“这对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郑应武想想也是,西部刚刚遭袭,对于重建工作上边都一路大开绿灯。高家、林家、李家、杨家齐聚一堂,徐家、郝家等等依附于各家的小家族也随之而来,再加上前段时间刚打出去的感情牌——谁要想打西部的主意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众怒。   暂时来说,西部不会被这场以首都为中心的飓风波及。   听容裴的语气不似作假,郑应武也放下心来:“那我们就别想了,先看看怎么把这边搞起来吧。”   容裴说:“只要林寒池的名声不假,那么‘万船归港’的盛景就不会变成传说里的事。”   郑应武提醒,“你对他的期望还真大,但你和他可不是朋友。”   容裴说:“如果目标一致,是不是朋友就不那么重要了——而且也许在将来哪一天我们会变成朋友也不一定。”   饶是郑应武一直对容裴很服气,这回也很不乐观地泼冷水:“历史遗留问题太多。”   容裴笑了起来,没再接茬。   这个时候郑应武突然惊讶地开着海天交际之处,敏锐地说:“有船!”   容裴一点都不吃惊,他说:“这里是交易港,当然会有船。”   “是船队!船队!打从海州遇袭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别家的货轮了——”郑应武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味,转过头盯着容裴,“这是你安排的?”   容裴说:“先带你过来认认,免得到时候你怪我找人来跟你抢财路。这只是来打前站的第一批,等交易港活了起来我们再对外宣传。”   郑应武听着容裴平静地陈述着将来的规划,这才明白容裴提起的“万船归港”并不是玩笑,只要军方把海路清好了,什么都好说!   郑应武说:“我从来都不怕和人抢。”   西部确实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然而其他地方却没那么幸运。   在瞿正明的默许之下,瞿泽跟着监察院组建的调查队去了东部,将烧在首都的“清洗”风带了过去。   调查队的作风比顾坤要好得多,至少没有搞得那么神憎鬼厌,只是瞿泽终于变得像个真正的瞿家人一样了,那个别扭少年的影子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瞿泽跟着调查队忙碌了一天,回想着父亲瞿正明的话,这支调查队名义上是到地方上配合顾坤的“清洗”提案,实际上是为了保全瞿家在监察院的力量。首都那趟浑水不好蹚,瞿正明不想瞿家人搅和进去。虽然改变是必须的,但顾坤那是在逆势而为,未来堪忧啊!   瞿泽想不明白顾坤为什么会那样做,果真是因为天性阴狠?顾坤下手的时候可是连顾清源身边的人都没放过!   心态该有多扭曲,才会不惜树敌无数、大刀阔斧地搞“清洗”。   瞿泽辗转反侧大半夜,到凌晨两三点才勉强闭上眼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瞿泽精神抖擞地归队,却发现调查队的人脸色有些微妙,瞿泽问了好几遍原因才有人回答:“容乐棠回了白州,参加白州美食节。”   瞿泽脸色发青。   年少时的相遇、年少时的相知,在乐棠投奔远东以后都成为了一场笑话。   瞿泽沉着脸打听了几句,就知道乐棠是代表远东联邦过来的,帝国虽然始终不承认远东的政权,可地方遇到远东派来的人时不仅不会撕破脸,反而还会好好款待——彰显大国应有的气度。   瞿泽跟调查队负责人请假:“我想去白州。”   调查队负责人本来就是瞿家人,很了解瞿泽跟容家人的过往,点点头同意了瞿泽的请假申请。   瞿泽马不停蹄地赶到白州,乐棠已经在公众面前露过脸了,街头的大屏幕上频频播报着这个曾经属于帝国、此刻却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的容家人。   远东联邦是一个奇特的环境,仅仅一年,它就把“容乐棠”这个人重新塑造了一遍。画面上的年轻男人带着极淡的笑容,眉宇之间总有着一丝慵懒,仿佛觉得对他而言什么事都不足以成为挑战。   自信、从容,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脸上摘不下的面具。   仔细回想了一下,瞿泽马上就想起了这样的神色在谁的神色见到过。   容裴。   瞿泽冷笑,模仿得再好,骨子里还不是一样!容裴可不会做这种背弃国家的事……   瞿泽正要想办法去查探乐棠的下落,两个身穿远东公装的男人就来到他面前:“瞿先生,我们容议员远远见到了您,想和您见一面。”   容议员?瞿泽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指的是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请带路。”   瞿泽被人带到了乐棠曾经的居所,乐棠正坐在花园里喝茶,见到他后只是抬起头朝他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玩味。   那不是乐棠脸上会出现的笑容。   瞿泽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瞿泽以为自己见到乐棠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揍得他满地找牙,可在真正见面以后他却没有那种冲动。不仅没有那种冲动,他甚至还冷静地拉开椅子坐到了乐棠对面,静静地瞅着乐棠。   乐棠愣住了。   瞿泽以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平静语气和乐棠闲话家常:“听说秦时章在给你挑媳妇儿?”   乐棠倒是不隐瞒:“也不是,舅舅只是挑了人给我代孕,但我觉得孩子还是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所以我会和孩子的母亲好好相处、给她爱和婚姻。等过两年孩子出生,一定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瞿泽终于忍不住出言相讥:“那你就真的在远东生根落户了,恭喜。”   乐棠没再说话。   他在听到瞿泽从首都转来东部以后他总想着见瞿泽一面。在他过去的人生里除了“父亲”和哥哥,相处最多的就是瞿泽,瞿泽见过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露的另一面、见过他因为父兄都忙碌到没时间回家时的难过和伤心、见过他好好藏起来的尖锐。   这是他的朋友。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乐棠缓缓说:“所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和平相处了。”   瞿泽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露出笑容:“不,也许我们以后都可以和平相处了,因为现在的你连让我跟你撕破脸、骂你半句的冲动都没有。”   乐棠给瞿泽倒了杯茶,淡淡地说:“这样也好。”   瞿泽把茶饮尽,起身离去。   乐棠站起来走回屋里,就碰上了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的郝英杰。   郝英杰笑着说:“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见了,现在好了,干什么事都没心情了吧?”   乐棠瞅着身高逐渐和自己齐平的郝英杰良久,微笑着说:“不,我的心情现在很轻松。”   瞿泽已经成长到足以理智地应对一切,再加上他背后的瞿家,不久之后必然将在帝国占据一席之地。看着昔日的朋友过得很好,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倒是郝英杰……   乐棠说:“我不像你,连面对都不敢。”   郝英杰被他反戈相击,撇开头不再说话。   乐棠和瞿泽重逢时可以那么平静是因为他们之间仅仅是好友关系,而他和郝英才之间的牵绊太深了,几乎横贯彼此的整个过去,这种被逼到极致的感情,要么永远埋藏起来、要么彻底爆发,没有其他可能。   见郝英杰面色沉沉,乐棠也不再逼他,说道:“走吧,回远东。”   郝英杰闻言脸色一滞,过了许久才回答:“好。”      第129章      远东的八月开着大片大片的花海,这边的花信总比内陆要迟些,因而到了这个时节才姹紫嫣红满枝。   郝英杰陪着乐棠回去报道以后就被秦时章找了过去,秦时章身上的狠厉比起初见时又多了几分,郝英杰一进门就被他盯着直看。   在乐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秦时章又大刀阔斧地改了几样东西,身穿黑蓝色制服的执法士兵满大街跑,气氛比之东华首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是没有对比在,如今乐棠崭露头角,甥舅俩截然相反的作风在联邦境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随着年岁渐长,乐棠的长相渐渐与远东人趋同,而且长得与史书上记载着的远东第一任领袖人物极为相像。这种天生的优势让乐棠迅速站稳了脚跟,赢得了不少人的追随。   远东境内渐渐有了反对秦时章的声音。   郝英杰知道秦时章得了病,对秦时章的想法就有了大致的了解。依照秦时章的威望,根本不需要再对联邦境实施高压政策,他会这么做大概是在为权力转接做铺垫。   至于乐棠能不能胜任,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考虑,因为即使秦时章不在了,他带出来的人依然没有散,有那么个架子在,乐棠怎么捣腾都不可能跳出去。   只是秦时章这个人,费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郝英杰抬眼看着秦时章,眼底带着点儿探究。   秦时章也看着他:“这次回东华,有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   郝英杰敷衍:“没有什么特别的。”   秦时章也不生气。   事实上这段时间秦时章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和,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更严重的变化:他的听觉正在丧失。   慢慢地失去五感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秦时章很庆幸自己学过唇语,对肢体语言的解读也有比较高的造诣,否则可能连必要的交流都无法进行。   要是实在不行了,他还可以动用最简单的辅助系统,直接把接收到的声音转化成文字或振动频率,正常交流不会成为问题。   所以秦时章很镇定,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后续工作。   郝英杰是最清楚他病情恶化到什么程度的人,而且更有趣的是,郝英杰清楚地知道他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会遭遇这样的病变。这就是秦时章喜欢找郝英杰过来的原因,因为他特别喜欢看郝英杰硬撑的样子——把所有苦闷、痛苦、恐惧死死地压在心底,努力装作根本无所谓,看着就让人愉快。   秦时章说:“新研发的药有及时吃吗?”   郝英杰惜字如金:“有。”   秦时章继续问:“药效怎么样?”   郝英杰都没皱一下,平静地陈述:“灼烧感很强烈,每一根血管跟每一个器官都像被火烧一样。烧完以后就是呕吐,吐到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药效出来以后也没见病情转好,该疼的还是疼,该没感觉的还是没感觉。”   秦时章似乎被郝英杰描述的情况取悦了,抓住郝英杰的手腕说:“带在身上了吧?吃给我看。”   郝英杰对秦时章的变态程度又有了更深的体会,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照办的话,秦时章肯定会来硬的。   所以郝英杰乖乖照做。   秦时章体贴地给他倒了杯热水。   药物的效果来得很快,郝英杰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冷汗。   自小养成的骄傲让郝英杰从不在人前示弱,如果秦时章不是紧紧地盯着郝英杰,肯定没法发现他的异状。   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这样的表情却如出一辙。   即使是在最难熬的时期,那张脸上依然看不见任何痛苦之色,越是煎熬就越能忍耐——就是这样的神情,充满忍耐与坚韧,永远不会出现丝毫软弱。   秦时章突然伸出手将郝英杰禁锢在怀里,手紧紧按住郝英杰的背,让两个人的心脏无限贴近。感受到另一句身躯传来的真实的体温,秦时章无法听见任何声音的耳朵突然像是听到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清晰而急速。   秦时章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拥抱着什么人,搂紧郝英杰叹息着说:“姐,你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请求……”   郝英杰的心脏几乎骤然停滞。   秦时章这个人在他的印象之中一直还是媒体上那个“疯子”,他几乎没有感情,没有自己的喜好,没有半点值得称道的地方,有的只是铁腕手段、嗜血性格以及不近人情的作风。   可是在这一刻,秦时章心底的哀恸、渴求,一下子朝郝英杰涌来,勾起了郝英杰深深埋藏着的、与之相近的无望感情。   他僵直着身体任由秦时章抱着自己。   秦时章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将郝英杰一把推开,直接将郝英杰摔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郝英杰。   郝英杰看到秦时章勾起了一丝冷笑,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秦时章居高临下地盯住他皱紧的眉头,唇边的冷笑更为分明:“你还真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想用这种低姿态来迷惑我吗?”他俯身掐起郝英杰的下巴,逼郝英杰直视自己。   郝英杰又好气又好笑。   他真没自恋到认为自己只要摆低姿态就能迷惑秦时章这种人,他不反抗只是因为他很清楚反抗也是白瞎了自己的力气,要知道他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了!   不过秦时章都这么说了,郝英杰自然不会多费口舌去澄清。他乐得笑了:“没错,我就是想迷惑你。”   秦时章的手顺着郝英杰的下颚慢慢落下,接着一手掐住了郝英杰的脖子:“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郝英杰脸色涨得通红,却没有做任何挣扎。   秦时章听不见他艰难的喘息声,但还是从郝英杰皱成一团的眉头判断出了他的状况。他迷茫地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有些不忍,不忍继续看郝英杰痛苦下去——这本来是他百看不腻的戏码。   等秦时章确定自己刚刚体会到的那种感觉确实是“不忍”时,郝英杰已经在他手上昏迷过去,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指痕。   秦时章将他抱上床,停顿片刻,毫不避忌地将医生叫了进来。   东华帝国的首都到了八月倒是跟往年一样闷热,夜幕降临,郝英才坐在书桌前照例把该看的晚报看完,最后才连接到互联网上浏览近期热点。   即使知道不应该,郝英才的第一站还是锁定了远东联邦。   映入眼帘的最新资讯让郝英才整个人都怔住了。   联邦元首疑似与男性同居。   即使照片有些模糊不清,郝英才还是能认出里面的另一个主角是谁。   是郝英杰。   新闻提供了无数线索,除了当事人没有直接承认之外,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郝英杰经常出入秦时章居处,有时还会彻夜不出。   郝英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什么东西灼烧着,愤怒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并不是觉得妒忌或者认为自己被背叛了,只是愤怒郝英杰居然跟秦时章搅和在一起!   秦时章是什么人?可以说他就令帝国的发展陷入停滞期的罪魁祸首,他带来的阴云至今仍笼罩在帝国上空,始终没有散去。   郝英杰背弃帝国在先,爬上秦时章的床在后,往后别人提起这个名字时永远只有唾弃!   郝英才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应该坐享光明前程的郝英杰,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郝英才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一直睁着眼直至天明。   而黎明到来时郝英杰才清醒过来,看到拿着份早报在一边翻阅的秦时章,郝英杰顿时皱起了眉头。   秦时章很快就发现他的动静,笑着说:“醒了?”   郝英杰坐了起来:“你没有让人把我送回去?”   秦时章说:“没有,所以真伤脑筋,”他摊开手上的早报,把它递给郝英杰,“瞧瞧啊,都被人发现了。”   郝英杰脸色微变,不用看他都知道媒体会怎么说了,更清楚公众会怎么看这件事。   见郝英杰不接,秦时章也不勉强:“虽然这样曝光不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过这样不就更彻底了吗?”他扔掉早报抚上郝英杰的发顶,“彻彻底底地切断一切获得新生的可能性,安安心心和我一起等着下地狱。”   看见秦时章冷静的神态之中透出来的疯狂,郝英杰反而笑了起来。   是啊,他怎么会不高兴呢!这不就是自己顺水推舟投奔远东联邦的用意吗?秦时章肯和自己一起登上头条,那效果可比什么都好。   郝英杰找回了一贯的风流笑意,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跟情人交谈一样:“好,我和你一起等着。”   同样也是八月,远在海州的容裴收拾停妥,踏上了当晚返回云来港的最后一班列车。   这一夜星辰灿烂,容裴站在车窗前看着飞驰的景色,所有曾经受过伤的土地都在慢慢复苏,无论是新的伤痕还是旧的伤痕,都已经逐渐被新的一切所掩盖。   首都的事、远东的事,或者是这个世界的所有的事,都没有糟糕到让他忧心忡忡的地步。   所以他把心放得很宽,步骤放得很缓。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果错过了那个家伙的生日,那个家伙到底会怎么闹?容裴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看到恋人跳脚心情也挺愉悦的,这不知道算不算是恶趣味的一种?   正想着,高竞霆的通话邀请就发了过来。   容裴笑着接受通话,安抚道:“我刚忙完,正在回云来港的路上。”   高竞霆沉默半饷,说道:“……我在去海州的路上。”   这时两辆列车错身而过。   然后往相反的方向驰去。      第130章      容裴沉默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别急,直接去海州。”   能不急吗!这可是最后一班车!   高竞霆心里很郁闷。   他等到最后一班车即将出发都还没听到容裴的消息,以为容裴太忙了抽不出空回云来港,这才会听顾云归的话往海州跑。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高竞霆毕竟不是当初那个傻子,现在的他很明白闹腾也改变不了什么心里,于是只好闷闷不乐地切断了通话。   顾云归坐在高竞霆的位置旁边,见高竞霆按捺不住跑出去和容裴通话以后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由问道:“怎么了?”   高竞霆还是很不开心:“阿裴回云来港了。”   顾云归想了想,说道:“他也确实该回去了,毕竟他离开云来港那么久,许多事也要回去处理一下。”   高竞霆反驳:“阿裴是准备回去给我过生日的!”   顾云归微微地笑着,像是认同了高竞霆的话,又像是不以为然。   高竞霆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确定。   这时候容裴走到前边跟列车员商量了两句,在下一个站点下了车。   他对西部非常熟悉,尤其是海州和云来港交接处的这些城镇他更是跑过许多趟。   容裴驾轻就熟地找到了可以租用车辆的车行,这都快到了休息日的禁行时段了,车行正准备关门。   老板是个中年人,眯着眼睛坐在门口啜着小茶哼着歌,看上去好不悠哉。   等车行老板瞅清了逐渐走近的容裴,小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老婆快出来!出来看看我有没有看错!”   车行里钻出个中年妇人,长着跟丈夫相似的小眼睛,瞧见容裴后两颗眼睛瞪成了豆子:“容秘书长!”   车行老板搁下茶激动地站起来:“傻女人,不是容秘书长,是容执政官啦!”这个长得有点圆的中年人上前招呼,“容执政官,我们可是响应你的号召从云来港过来的呐,这几年云来港市场越来越景气,我们反倒插不上手了,过来这边以后果然好赚得多。”   容裴想起自己调任西部之前的确做过一些动员,顿时微笑起来。不过这不是长谈的时机,他简单地问了几句后就直入正题:“我想要一辆车,快一点的,能在禁行前回到海州。”   车行老板马上让妻子去准备,自己转头问:“容执政官您有急事?是不是海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哪?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对我们说一声,我们保准全力支持。”   听出了车行老板毫无保留的信任,容裴心里有些感动,坦言道:“海州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儿私事而已。本来准备赶着最后一点时间回云来港给一个人做生日,结果他也坐了最后一班车去海州找我,所以我只能中途下车往回赶。”   车行老板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种隐私,瞧见容裴神色比面对公众时更为温和,他简直能听到自己怦怦然的心跳声!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容裴动心了,他只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容执政官”的另一面而激动不已。   容裴很快就办完了租借手续,开着车往海州那边赶。   自己开车毕竟不如列车来得快,容裴只能尽量提速。   他追过不少人,可对高竞霆,他从来没有过“追求”这种举动。就连哄着高竞霆的时候也只是敷衍了事,鲜少真正把心思花在高竞霆身上。   作为高竞霆的恋人,他确实有点不称职。   容裴注视着前面的路况,心里开始反省自己的做法。   一直以来这段感情都是高竞霆在追逐,他主动迈出第一步的次数并不多,高竞霆总是急切地向他确认感情的存在、急切地乞求他的回应,急切到他从来没有空隙去思考自己到底可以给高竞霆什么——或者应该说他并没有去思考高竞霆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又能给什么。   如果要长远地在一起,他们的立场应该更为一致,而非像现在一样各自为政。   要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应该怎么做?   高速的行驶并不影响容裴的思考,眼看天上的月亮慢慢往下滑,容裴边想着事情边加快速度。   再慢点可就要禁行了,赶不回海州高竞霆一定会哭给他看。   容裴笑了起来。   这就是在意一个人的心情吧,只要想到他会难过就急切地想要赶到对方面前。   然而就在容裴终于看见了海州那模糊的轮廓时,一个意外的通话邀请发了过来。   谢云夕。   容裴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微微一顿,放缓车速接受对方的通话邀请。   谢云夕说:“你在海州吗?”   容裴看着近在眼前的老城,点点头说:“在,怎么了?”   谢云夕迟疑地说:“你方便过来一趟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容裴皱起眉:“什么事?”   谢云夕说:“关于范立云……我老师的事!这样说不方便,你能过来吗?”   容裴迟疑地说:“到底是什么事?”   谢云夕说:“他现在昏迷了,正在发高烧,但是倒下去前不让我找军医。我觉得他瞒着我们一些事,你要不要……”   容裴揉揉额角:“我先看看,你等一下。”   容裴切断通话后马上就联系高竞霆。   可高竞霆那边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无法接收通话邀请,容裴紧皱着眉头,第一次有种拿不定主意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他大可以直接赶过去范立云那边,回头轻轻松松地将这件事瞒过去。   但是高竞霆已经不是傻子了,他要是还跟以前一样自以为是地瞒天过海,那他和林静泉走向终结的感情就是前车之鉴。   容裴在通往不同方向的分岔路前猛地踩下刹车,对着两个路口犹豫不定。   高竞霆那边是不能不顾的,但范立云不让谢云夕找军医,整件事都透着异常,他也不能叫别人过去处理……   容裴再次试着联系高竞霆,却始终无法接通。   这时谢云夕的通话邀请又发了过来。   容裴一接通,谢云夕神色凝重:“他的烧慢慢退了,但状态不对,醒来后对接近他的人抱有极大的恶意……我给他用了镇静剂。但是以他的身体机能推测,镇定剂的作用维持不了多久。”   容裴闭上眼:“我这就过来。”   切断通话后容裴停顿片刻,再一次试着联系高竞霆。   得到同样的结果。   容裴联系了小肖,让她去客运站接高竞霆,看看出了什么事,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   小肖马上就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赶。   容裴赶到军区时那边路上已经正式禁行了,他凭着身份卡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范立云的住处。   谢云夕沉着脸在房间里等待着,屋里一片狼藉,范立云则在床上沉沉入睡。   容裴问:“怎么回事?”   谢云夕说:“今天在领海例行巡逻时他就发起了高烧,但他硬撑着做完了最后的报告——回来以后就倒下了。他昏迷前不让我找别人,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些狂躁症状,我拿备用的镇静剂制服了他。”   这些情况容裴路上就已经了解了,他又询问了谢云夕近来的情况才走到床边给范立云做检查。   所谓久病成医,早年他身体不好,为了调理自己的身体接触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仔细一观察,他就发现范立云的状态很不对劲。   容裴问道:“他最近是不是很少休息?”   谢云夕说:“最近这边很忙,而且又有林寒池在。”   这等于是默认了容裴的推断。   容裴说:“我把他弄醒,你做好准备,要是有意外你就帮忙制服他,这次用的剂量不要太大,让他维持基本的清醒。”   谢云夕点点头。   容裴给范立云注射解除镇静剂效果的药物。   这时范立云突然睁开眼,看到容裴在做什么时他瞳孔蓦然一张,一伸手就要拍开注射器。   容裴眼看要糟,连忙把针管拔出。   他做这个动作时已经给了范立云钻空子的机会,范立云反手擒住容裴的手腕,冷冷地盯住他。   那眼神是全然陌生的。   情况越不明朗,容裴就越冷静。他平静地回视范立云:“我们有两个人,而你只有自己一个。你可以选择坐下来我们谈,也可以选择反抗。”   范立云没有松手的意愿,冷到了骨子里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容裴。过了许久,他才缓声说道:“我不喜欢你。”   容裴目光微微一顿,接着他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要谈的是你身上发生的事,你不喜欢我——或者喜欢我都没半点不同。”   范立云终于松开紧攥着容裴手腕的手。   他了解自己的处境,也很清楚要想快速调整过来少不了容裴和谢云夕的帮忙,所以他冷冰冰地解释:“‘我’在海上遇到了自由者,和他们有了短暂的交锋。这具身体本来就疲劳过度,在指挥过程中突然动弹不了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体内挤出来。‘我’感觉自己控制不了他,改由我来控制。”   容裴见他主动配合,也就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容裴并不陌生,去年冬季他不就受困于这种状态吗?关键是“范立云”话里隐藏着的未尽之意!   容裴追问:“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范立云说:“一种病态,是家族遗传病,你不知道吗?在‘我’第一次出任务之后,当时的长官就勒令我弃军从政,因为我有遗传病,一沾上血腥就会逐渐失控,杀戮得越多,就越容易丧失理性。所以自那以后,‘我’就远离了军队。”他翻出相关记忆一点点梳理出来,说着说着却突然一顿,定定地看着容裴,“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你,因为你那个‘我’才会重新回到军队里面。”   容裴脸色一变。   范立云对于自己选择从政的理由一直闭口不谈,容裴怎么都套不出事实。海州出事之后容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种剑走偏锋的方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眼前的“范立云”没有说谎,那么范立云回到军方这件事确实是他亲手导致。   容裴没有看向范立云,而是转头询问谢云夕:“你了解范家吗?”   谢云夕还在为“范立云”的话震惊,听到容裴的问话后才勉强稳住心神回答:“范家以前跟谢家一样都是首都某个大家族的附族,重心一直放在军方,后来不知怎地,统统转到了其他领域——到最近这几代已经没有一个在军中任职的人了。”   容裴的心慢慢往下沉。   “范立云”下逐客令:“他学过的东西我都会,他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所以他要做的事我可以做得很好。等身体恢复过来他就会回来了,所以你们都离开吧。我要休息一下,好好适应这具身体。”   谢云夕看向容裴。   容裴正要说话,“范立云”望着他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特别是你,赶紧离开吧。我说了,我不喜欢你。”   容裴微微一顿,说道:“那你有事就跟小谢商量。”   “范立云”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不再给半点回应。   容裴恍惚地想到当初范立云也是这么驱赶自己的,那时候他觉得很受伤,这时候他心里却只有担忧,给了谢云夕一个嘱咐般的眼神才转身离开。   “范立云”静静地瞧着容裴离去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从清醒后看见容裴时就很熟悉的钝痛又悄然出现,蔓延于心底。   范立云皱起眉,转开头不再去追逐那已经不在视野之内的背影。   ——我不喜欢你。   ——因为看到你的时候心口会疼。   说不出的疼。   容裴离开军区,禁行时段早就已经开始了,时间也迈入了第二天凌晨。   他托人帮自己把车开回位于海州、云来港交接处的车行,一个人走出了军区。   一眨眼又迈入了秋天,道旁的树木又飘落偏偏金黄,容裴踩着落叶往前走,突然有些头疼。   高竞霆那边该怎么安抚?      第131章      小肖抵达车站的时候列车刚刚到站,她一个箭步冲出去,马上就逮着了从列车上走下来的高竞霆。同时她也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顾云归以及帮他推轮椅的陶溪。   高竞霆见到小肖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解释道:“刚刚列车遇到了干扰故障,全车的通讯设施都受了影响。我们得去维修中心集中修理一下。”   高竞霆不喜不怒,小肖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说道:“那我们先去维修中心那边。”   这种故障很常见,只要从维修仪前面走一圈就能恢复正常了,所以等候在车站维修中心外等候着修复联络器的人很快就散得差不多。   高竞霆正准备联络容裴,陶溪却突然说:“高上校,顾先生有点不对劲!”   高竞霆一愣,这才发现顾云归脸色白得吓人,手臂强支在扶手上撑着头,满额都是汗水。   顾云归发现陶溪几人都在看着自己,强打起精神说:“我没事,先去找个住的地方休息一下就好。”   小肖是容裴的左右手,自然知道顾云归的来历,也很清楚顾云归在海州出了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她立刻有了决定:“先到最近的医院看看吧,我马上预约。”   高竞霆知道顾云归可是舅舅李叙严的人,他担忧地说道:“早说了这边的事有我就行了,你现在这样子要是被舅舅看到,舅舅肯定会发火。”   顾云归朝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语气很轻松:“那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那似曾相识的笑容让高竞霆愣了愣,总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顾云归这样笑起来让人看着很舒服。高竞霆说道:“那也得先去让医生看看才行。”   顾云归用手支着额头,无奈地叹息:“好吧。”   小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闷闷地转头联络附近的医院。   这个顾云归从神态到语气都依葫芦画瓢地学容裴,她不敢相信高竞霆居然看不出来。趁着顾云归和高竞霆前往医院的当口,小肖找了个联络点跟容裴联系,完完整整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说到高竞霆看着顾云归发愣的模样,小肖义愤填膺:“那个顾云归太可恨了!BOSS也太可恨了!”   听到小肖的控诉,容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两年意外接踵而至,他们都忙得喘不过气来。记得在云来港外交部的时候,小肖性情还是非常活泼的,可后来这种快节奏的生活几乎磨掉了她所有脾气。   容裴说:“这有什么关系,如果来一个相像的人就能把感情转移掉,那这样的感情根本就不坚定,何必死死地抓着它不放?”他拢了拢颈边的围巾,微笑起来,“你们在客运站附近的第二医院吗?”   小肖说:“是!”   容裴说:“如果他们要走的话先让他们留一下,我很快就到。”   小肖点点头。   高竞霆发现小肖落后与自己的时候就知道她去联络容裴了,把顾云归送到诊疗室后他问道:“阿裴说了什么?”   小肖用眼角余光悄悄觑着他的脸色,见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很好,当下决定先让高竞霆提心吊胆一会儿:“容执政官说他现在有事在忙,忙完才有空跟我们说话。”   高竞霆点点头,走到过道尽头抽起了烟。   小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没有跟过去。   高竞霆抽完一根烟,顾云归那边还没好,心头难免有些憋闷。刚刚他接到了消息,有人看到容裴中途从列车上下来了。   初听这个消息高竞霆心里面涌出一阵狂喜,觉得容裴是想赶回来和自己过生日。   但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以容裴下车的时间这个点应该早就已经赶回来了才对,可小肖却说容裴有事要忙。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容裴中途下车、匆匆赶回海州的?高竞霆没有让人去追查,却无法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难得返回云来港一趟,容裴肯定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海州有什么事能让容裴改变自己的计划?   ……或者说是什么人?   高竞霆心头出现了一个名字。   他想起那一次他来支援海州,见到了与以往有了微妙改变的范立云。   一直以为范立云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冷静平和的前辈模样,上次见面时他却感受到了范立云隐藏得很深的敌意。   容裴曾经说:“我追过他。”   高竞霆相信如果容裴要追一个人,对方绝对是无法拒绝的。   那么范立云为什么会拒绝容裴?   高竞霆阻止不了拼命往外冒的猜想,整个人都快泡进酸水里了。   他只能取出第二根烟抽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团白影从天边扑腾着翅膀飞过来,远远瞧见高竞霆后就一个俯冲下落,一下子落到了高竞霆面前。   是容裴的毛球。   毛球趾高气扬地乜斜着高竞霆,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戒烟,戒烟!”   高竞霆愣愣地看着它一会儿,摁熄了手里的烟。   毛球抬起一个爪子,朝高竞霆展示自己抓在爪子里的短信:“给,你。”   高竞霆一顿,接过毛球带过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是他以前和容裴最常玩的联络密码。   看到那熟悉无比的字迹,高竞霆的心难以自控地狂跳起来。想到解出密码就能知道容裴在哪里等着自己,一丝丝甜意在高竞霆心头泛开。   难怪会耽搁这么久,原来是去安排两个人的约会行程了!   高竞霆跟乐滋滋地跟小肖说了一声,也没来得及知会顾云归就跑了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顾云归就从诊疗室里面出来了,脸色比进去时好了许多。   没瞧见高竞霆的影子,顾云归对小肖说:“有人又开始哄人了?”这回他的笑容并没有模仿容裴,看上去带着点儿浪荡,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陶溪看到顾云归变脸时一愣,意识到自己好像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肖面不改色地说:“高上校让我来安排行程。”   顾云归说:“那你就安排吧。”   陶溪被顾云归放了半天假,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看陶安。   陶安跟着容裴来了海州,这一度让徐浪气得跳脚,但陶安小归小,心里却很有主意。要是想变成只能依赖徐浪来过日子的废物,他固然可以安安分分地被徐浪养活,可他毕竟还很年轻,一点都不想就那样过一辈子。   陶安明里暗里地和徐浪抗争了大半个月,最后高高兴兴地投奔海州。   海州遇袭刚过了不久,陶安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徽章里面玩得不错、有兴趣到聚集到现实中进一步发展的队友们找了过来,组成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现实据点。在容裴和高衡同意以后,陶安就乐颠颠地打出徽章的招牌,忙得不亦乐乎。   听到接待员说陶溪过来了以后陶安先是一愣,然后笑眯眯地跑出来迎接。   经过了这两年的变故,陶安已经慢慢从小时候那种别扭的状态走出来了。仔细回想一下,他觉得和陶溪生分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那时候陶溪是样样压着他一个头没错,可陶溪本来就那么出色,难道还要陶溪让着他?他老是缠着陶溪要陶溪陪自己玩耍才不对,陶溪有自己的计划,怎么能事事要求别人迁就自己?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陶安知道陶溪来了以后就高兴极了,见到陶溪时就是满脸笑意,看起来开心得很。   陶溪看到陶安脸上的笑容后一愣,恍惚间就像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每天都高高兴兴跑来缠人的陶安。   明明是哥哥,看起来却更像弟弟。   陶溪说:“听说你在带人,最近情况怎么样?”   陶安一脸自得:“这点事我还是做得来的。反而是你得加把劲了,你怎么一直没露过脸?”   陶溪说:“我现在有什么好露脸的,才刚毕业那么一年,得一步步来。”   陶安撇撇唇,语气里带着点儿别别扭扭的担忧:“你不表现表现,首都那边指不定就选别人当继承人了。”   陶溪说:“我的东西,可不会轻易被别人抢走。”   陶安一怔,然后又笑眯起眼。这才是他认识的陶溪,虽然很多时候都一副很没存在感的样子,可真正到了要紧关头,他肯定能做得比谁都好。   他也不担心了,兴致勃勃地拉着陶溪说:“今天演练平台上有热闹看,我们开个号过去瞅瞅!”   高竞霆按照信上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了容裴,容裴裹着初秋换上的薄围巾,倚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满脸笑意地等着他。   在见到站在自己对面的容裴时,高竞霆觉得喜悦填满了自己的胸腔。   这样的阿裴,是属于他的,从今往后都只属于他。如果有人想抢,那就得先问问他手里的枪杆。   就算变成一只狗,他也会好好护着盘子里的食物!何况他不缺能力、不缺背景,前程不错、身体倍儿棒!哪怕再过一百年,他都还能赖在容裴身边不走。   无视了这是人来人往的街头、无视了众人悄然停驻的脚步和视线,高竞霆激动地上前拥住了容裴。   夜幕已深,整个天穹透出一种别样的深蓝,幽邃无比。海州迈入了初秋,两旁的黄叶随风飘落,又被风卷向整个广场。   容裴和高竞霆的脸虽然常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可隔着镜头毕竟有些落差,因而众人只觉得这是两个久别重逢、情不自禁地在这个初秋紧紧相拥的普通恋人,停下来悄然看了两眼就纷纷散开了。   容裴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像个孩子一样搂着自己。等觉得这个拥抱已经持续得够久了,容裴才跟高竞霆拉开了一点儿距离,笑着说:“跟我来。”   高竞霆点头,像只大型犬科动物一样跟在容裴后面走。   容裴和高竞霆去附近的市场采购好食材,边领着高竞霆回家边说道:“今天海州正要有事要忙到很好,我才会赶末班车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也往海州赶来了。”   高竞霆委屈地说:“顾哥说我来这边正好可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听到高竞霆的称呼,容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他遗憾地说道:“很可惜没有赶上。”   高竞霆说:“能见到阿裴你就好!”   见他满脸高兴,容裴决定略过范立云的事不提。一来范立云的情况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二来他也不想破坏现在这种好气氛。他笑着说:“等一下我们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做一件事。”   高竞霆两眼一亮:“做一件事?”   容裴从高竞霆骤然亮起的眼神里读出了他的心思,立刻恶劣地微笑起来,慢悠悠地说:“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高竞霆一脸沮丧。   容裴将高竞霆的脑袋揽过来,在高竞霆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灼热的气息喷在高竞霆耳朵周围,高竞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晕陶陶地,几乎听不清容裴的话。   等明白了容裴说了什么之后,高竞霆一脸惊喜:“真的吗!你不骗我?”   容裴微笑着说:“不骗你。”      第132章      高竞霆乐颠颠地绕着自己转悠,容裴也不觉得烦。他领着大型犬科动物回家,走到大门前时突然顿足,看着隔壁的屋子说:“你觉得这房子熟悉吗?”   高竞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一样,整颗心都冷了下来。   这房子他认识,许久以前他追着容裴到了海州、跑到范立云家示威,就是找到了这个地方。   所以容裴跟范立云这段时间一直是……邻居。   容裴知道在这节骨眼说实话有点不恰当,可他刚刚看到高竞霆喜不自胜的模样,就有种瞒不下去的感觉。他想要哄人固然可以哄得很好,但如果让高竞霆在高兴到极点之后又自己发现了真相,那种杀伤力恐怕会更大。   转身看着高竞霆,容裴说:“我选这个地方没别的意思,只是挑了个市政筹建的公职人员住宅而已。不过这次没有赶上你的生日确实是另有原因——我不能跟你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跟你说我刚刚去了军区。”   高竞霆死死地盯着容裴。   容裴缓声说:“如果你觉得很在意,你可以跟我说,我不希望以后这件事会成为破坏我们感情的原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即使是在给高竞霆解释,他依然站得笔直,背脊挺直、眼神坚定,没有半点迹象表明他对这件事怀有半点心虚或者惭愧。   高竞霆痛苦地握紧拳:“你可以不说出来的!你可以不说!”那样他就可以安慰自己容裴是为自己而披星戴月地赶回来,那样他就可以安慰自己容裴永远是在意自己的……他已经忍住不让底下的人去查这件事,容裴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容裴看到了高竞霆手背上因为隐忍而暴跳的青筋。   高竞霆已经很努力了,在猝然知道一直帮着自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好朋友”其实只是敷衍一样哄着自己的时候,他找不到可以安慰自己的人、找不到可以继续依赖的人,于是慢慢学会了克制自己,学会了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学会了自己去接触各式各样的人。   有着首都高家的支持,高竞霆注定会有远大前程、注定能够平步青云,可是在他面前,高竞霆依然一退再退。   容裴一把按住高竞霆,将高竞霆压在大门上吻了上去。   高竞霆愣愣地任由他吻着自己。   容裴尝够了高竞霆唇舌间的滋味才离开他的唇,笑着说:“看来你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当场算账可以,秋后算账我是不会认的。怀疑我对谁有着不可告人的感情、怀疑我背着你和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去调查也可以直接质问我,不要憋在心里,明白吗?在我赶去范立云那边时是联系过你的,只是你的联络器出现了故障,我才会小肖去接你。如果我没有尝试着联系你,小肖怎么会恰好能接到你?”   这种坦诚到极点的容裴高竞霆还是第一次见到,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容裴不在意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不会这么耐心地向他解释,不不不,如果容裴不在意的话,有的是办法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怀疑容裴?   高竞霆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颤,高兴的!   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们进屋做饭!”   容裴领着高竞霆钻进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填饱肚子。   吃饭时谈起顾云归,高竞霆说:“他是舅舅的人,看事情的眼光还挺准。不过有时候,”说起来高竞霆自己也感觉有点怪怪的,“有时候就像是回到我们一起呆在外交部的日子,他给我出谋划策的时候总是——怎么说呢,好像很照顾我的心情。”   容裴说:“他让你感到迷惑了?动摇了?”   意识到容裴在说什么以后高竞霆憋红了脸:“怎么可能!”   容裴微笑起来:“既然没有影响,那就是无关要紧的事。”   总是被容裴列入“无关要紧”的行列,顾云归却并没有那么无足轻重。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外发出几个邀请,很快就陆续有不少人来到他暂住的地方。   他邀请的人涵盖各个领域,其中不乏在海州有头有脸的人。鲜少有人能想起顾家曾经有一支旁支在海州安家,顾家人自己却绝对不会忘记。   顾云归见到睽违已久的旁支亲人们,心里虽然生不出半点亲近,面上却还是很平静的。他不伪装的时候,神情和他的父亲有些相像,而且他比顾坤更显瘦削,眼神看上去阴霾更重。   抬头扫视了众人一眼,他淡淡地说:“辛苦你们跑一趟了,我是带着父亲的话过来的。顾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有人小心地说:“不是还有清源……”   在所有人心里,顾坤都是已经走在不归路上了。可那有什么要紧的?顾清源还在呢!   顾云归闻言冷笑。他跟顾清源从小就不对盘,顾清源觉得是他们这一支害死了他父亲,他则是不太甘心:凭什么顾清源什么都有,而他必须和自己父亲一起为顾清源铺路?凭什么顾清源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他不仅双腿不能行走,还得一刻也不能放松地学东西!   因此从小到大,他都能很好地扮演着“顾清源的宿敌”这个角色。   顾云归冷笑完了,扫了对方一眼,说道:“他如果真的那么有能耐,怎么会和李叙严闹翻?”   连挚友都保不了的人,能指望他成什么事?顾清源要是真的清清楚楚地把自己摘出来,跟再多下作人有牵扯都不是问题。   可顾清源能吗?不能,顾清源现在的地位很多都是靠互捧捧上来的,他不能拆别人的台,很多时候都要照顾别人的意愿。这就是瞿正明他们反感“绑架支持率”做法的原因,这种风气蔓延开去,迟早会把帝国搞得乌烟瘴气。   顾云归说:“总之你们做事谨慎一点,不要让人挑出错处。顾清源他要是看得清时势,就该借这个机会来个转身,彻底改变以前的作风。否则等这阵整顿风一过,他可就再也抽不了身了。”   众人点点头,脸上各有所思。   顾云归起了个头,跟他们谈起了接下来的布置。他父亲顾坤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把后路安排好了,这次“大清扫”之后,顾家恐怕会遭受一系列反击。   所以顾坤把这次行动叫做“断臂”。顾云归知道没了顾坤,靠自己一个残废是守不住手里的资源的,因而他陆续将它们分到了各个分支手上。即使明白这些东西到了旁支手上就没有拿回来的一天,顾云归却还是得这么做。   断臂虽然疼,总好过整个顾家尸骨无存。这些小旁支受到的关注度小,即使暴风雨来临也扫不到他们头上,可以分散着保存顾家的实力。   至于顾清源往后能不能把他们整合起来,那就不是顾云归该担心的事了。   顾云归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这次面谈:“尽量往你们现在的执政官靠拢,配合他做事。”   将事情交待下去,顾云归看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夜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转身通过连接器登上演练平台。   令顾云归有些意外的是,一上线他就接到了一个消息:“有空吗?猎手好事近了,有空就来一下。”后面跟了个房间。   发信人是恒温。   恒温是高衡、猎手是容裴,这是顾云归早就知道的了。虽然高衡和容裴从未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但他们的行事风格顾云归太熟悉了,他的看家本领又是揣摩和模仿,哪里会认不出来。   徽章是恒温创建的,猎手受邀加入之后恒温又邀请了不少人,顾云归也在其列。顾云归的账号叫落日,是徽章的元老之一,因为早期指挥时露过几手而被猎手盯上了,从此负责给徽章成员教授理论课程。   顾云归属于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他几乎把这为数不多的自主时间都放进了演练平台里面——因为在这个地方他可以自由行走,而且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乍然听到“猎手”好事近了,顾云归先是怔了怔,然后失笑。容裴这家伙哄起人来从来都不手软,高竞霆被他灌了这通迷药,从此只怕会更加死心塌地。   原以为高竞霆会像他舅舅一样好挑拨,没想到高竞霆却只把他当成“李叙严的人”来供着,很多权限都开放给他、很多事情都放手给他做,可但凡碰到涉及容裴的事却全都没法让他动摇半分。   可以说他这些日子纯粹只是在帮高竞霆出谋划策而已,而且他还不能出错,出了错就是自砸招牌。   这家伙已经渐渐有了高家人的狡诈!   顾云归顶着落日的名字去到恒温说的房间时,可以容纳数千人的房间已经来了许多人,其中一部分人顶着野狼军团的称号、一部分人顶着徽章的称号,更多的是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演练平台是可以举行婚礼的,形式自选,“猎手”和“野狼”选择的是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在平台上对战一场,谁赢了就给对方戴上戒指,并让在场所有人作见证,从此确立婚姻关系。   平台论坛上已经开好了直播贴,在对战开始前场子已经预热好了,各种各样的八卦贴潮水般涌出:猎手的生平、野狼的突然崛起、双方的缘起等等。对于猎手突然决定和野狼结婚,光是表示表示心碎的留言就翻了几百页。   想到高竞霆看到这种盛况后会有多郁闷,顾云归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真身上阵放了几个料,大意是那谁追求猎手有多猛烈,那谁和猎手交情多好,那谁……   由于落日也是大名鼎鼎的老玩家,而且是徽章的元老之一,因而他开了头就有很多人争相贡献出自己手里的猛料。   论坛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唯恐天下不乱的可不止顾云归,高衡也乐此不彼地出卖队友。趁着高竞霆和容裴正在战场里认真对战,他们联手促成了这场狂欢般的盛宴。   容裴一出战场就接到来自“小九”的提醒:看论坛。   容裴一看,气得笑了。   所谓的误交损友,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啊!他绷着一张脸去安抚同样被告知了那场最后狂欢的高竞霆,见高竞霆一脸憋闷,顿时拉过他亲了一口,安抚道:“现在我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高竞霆听得满心高兴,可想想还是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统统打败!”   容裴微微一笑,亮出手里的戒指:“先打败我再说。”   高竞霆一僵。   容裴将戒指戴到了他手上。   这时系统正式宣告:猎手为野狼带上了代表着“永恒不变的爱情”的戒指,猎手与野狼从此结婚夫妇,携手并进,永不分离。      第133章      容裴操纵着“猎手”和高竞霆的“野狼”结婚以后,又和徽章里的人来了几场指导赛。高竞霆当然没放弃这个良好的融入机会,屁颠屁颠地跟着容裴去给徽章的新人们上理论课——他的老师们随便拎一个出去都羡煞旁人,教授起来自然绰绰有余。   野狼军团的人们看得纷纷捂脸:这得意忘形的嘴脸也太丢人了,他们绝对不承认这是他们老大!   等到演练平台上渐渐热闹起来,两个主人公反而悄然退场。高竞霆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容裴,抱着容裴就是不肯撒手,做爱的次数倒是不多,更多的时间是将容裴搂得紧紧地。   幸亏这已经是初秋,从纱帘间吹进来的夜风带着几分沁凉,大大地降下了肢体紧靠带来的热意。   到了后半夜,容裴才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高竞霆那种兴奋劲慢慢散去,环抱着他的手臂只剩下惯性在维持原有姿势。   容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满室黑暗。在高竞霆对他的感情爆发出来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和自己贴得这么近,能够容忍他的一切缺点,能够容忍他为了自己追求的东西而拉远彼此的距离。   他始终认为所有的人在意识到他近乎冷血的冷漠时都会想要远离他,仔细想想,应该是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的东西其实仍然在影响着自己。   当初在知道母亲即将死亡、而父亲亲自把他带到母亲面前的时候,他并非不想走过去、并非不想握紧对方的手、并非无动于衷,可是想到对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甩开自己的手,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是他的报复。   他并不是不在意的。   正相反,他非常地在意,所以他才把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他像条毒蛇一样安安静静地蛰伏着,随时等待着报复的时机,那种恶毒的念头时时刻刻都盘绕在他心头。他无法将它们驱逐干净,只能往别人身上寻求一点温柔。   可惜这种逃避般的举动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没有放入真心的人永远没有赢得真心的资格。   在被“影”杀死以后,他一直在尝试着对别人付出自己的真心,可惜这种“付出”依然是有限的。他在得不到相应回报的时候就会感到很不甘心,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自己的预期目标,这种“不甘心”正好出卖了他的想法——他依然是把感情当成可以算计的东西,时刻算计着付出了多少、应该得到多少。   这并不是真心投入到一段感情里的人应有的心情。   然而他认为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却在他最不期待的角落悄然开花结果。   ——有这么一个人捧着它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可以任君自取。   容裴闭上眼,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他决定把它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曙色就偷偷摸摸地穿过纱帘、爬上被角,容裴和高竞霆差不多是同时睁开眼,高竞霆想要亲一个,却被容裴赶去洗漱。这样平和的日子他们过得不多,可容裴和高竞霆心里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一起生活许多年了,并且会一直过下去。   高竞霆刷着牙,心里总觉有什么东西好像快要溢出一样。他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着拿出衣服往身上套的容裴,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个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都喜欢、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很动听,回想起来彼此之间即使是争辩或者是闹了别扭,感觉都是那么地甜蜜。   高竞霆想到在曾经的无数个清晨里面,他总是一睁眼就看见“室友”容裴从对床下地,快速却不失从容地穿上制服。那时候容裴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往往他想要跟容裴一起去吃个早餐时容裴已经说:“我先出去了。”容裴对他好得不得了,他出了什么事容裴总是第一个赶到,可容裴的步伐快得别人根本无法追赶,所以他常常感到沮丧。   现在容裴是他的了,从头到脚都属于他,容裴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可以彻底拥有。   任何觊觎容裴的人,都是他必定会打到的家伙!   高竞霆下定了决心,将脑袋收回去高高兴兴地洗漱完毕,把卫生间让出来给容裴。   假期唯一不休假的就是各项基础设施,因而休息日总会变成外出访友、娱乐交游的好日子。   容裴和高竞霆来到附近的体育馆,准备来场运动松松筋骨。没想到的是他们刚踏进体育馆,就有个大胖子像滚雪球似的朝他们这边挪动,这家伙“滚”到容裴跟前后热络地招呼:“容执政官,你来了!”   原来是体育馆的负责人闻讯而至。   容裴微微一笑:“网球场有空位吧?我想来一场。”   大胖子掏出手绢擦擦额角的汗,为难地说:“这个……容执政官你知道吗?‘沙海’来我们这边了!就是索德帝国那个双打组合,他们今天在这边打指导赛,很多喜欢他的人都来了,所以网球场那边这会儿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   容裴自然知道沙海组合再次造访东方,只要他们还在体坛占有一席之地,那么他们每一年都会飞遍各国参加各种比赛。主流媒体一直在宣扬“体育无国界”,结果外表出色、球技够炫、个人魅力也很大的“沙海组合”早就球迷遍天下,帝国这边也有无数人为了看他的一次比赛跟着赛事预告满世界跑。   其实沙海能有现在这种高度,他们有个“皇帝”表哥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他们的表哥李斯特随着年岁渐长,逐渐收拢了索德帝国的大半势力,财政大臣是他的心腹,军部各位要员几乎是他的恩师或者叔伯,剩下的则是与他一同成长起来的重要伙伴,至于政界……在索德帝国,政治家就是供人逗乐的跳梁小丑,除了几个被李斯特安插了心腹成员的重要部门之外,其他阶层都是李斯特大发慈悲花钱白养着的。   李斯特权盛至斯,沙海组合却还是一心投入到体育事业中,真是业界良心!群迷们纷纷这样感慨,最后彻底变成了沙海组合的死忠。   容裴在沙海组合踏入东华国土的那一刻开始就让人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这两个家伙跟李斯特关系密切,容裴可不会因为对方只混迹在体坛就掉以轻心。李斯特那个家伙心够大,脸皮却也很厚,他有大的野心,却又不会认为使上某些不入流的手段会降低自己的身份——正相反,他觉得自己这样做非常伟大,他这种有大胸襟、有大志向的人居然得豁出脸面去做那些掉价的事了,连背上骂名都不在乎——实在太高尚!   李斯特的这种心理是容裴从手上的情报分析出来的:只有脸皮无坚不摧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才能在索德帝国那种地方站稳脚跟。   对于这种家伙,容裴是绝对不会放松的。   高竞霆同样也了解沙海的底细,对于李斯特这个“远亲”,高竞霆比容裴还多了一份反感,因为上次他可是在李斯特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听到沙海组合的名字,高竞霆很不高兴:“我们去别的地方。”   容裴说:“去年这个季节,他们输给我和高衡一次,要不我们来给他们一次翻盘的机会?”   高竞霆两眼一亮:“这主意不错!”   当然,那可不是给他们翻盘的机会,而是给他们看见点翻盘的曙光,然后再狠狠地踩到脚底下。   容裴见他喜形于色,不由想起了当初那个很好哄很好骗的高竞霆。他一脸正色:“赢之前别太得意。”   高竞霆迅速板起脸:“好!”   旁边的大胖子负责人听得满头大汗,没听说过容执政官喜欢争强好胜啊!他好不容易才重金邀请到“沙海”,想给体育馆增点人气,招来的可都是沙海的球迷。这要是处理得不好,闹出事来可就糟糕了,“沙海”是他千爱万求请来的摇钱树,而容裴却是未来几年内将要管着海州的总执政官,哪边脸上难看了都不好。   高竞霆才不会理会这位大胖子的感受,他神色多了几分冷酷,直接命令:“带我们过去。”   在不知道高竞霆底细的外人面前,高竞霆冷下脸还是很有威胁力的,大胖子负责人听完后吓得直哆嗦:“好,好!”   容裴挺久没有见过他绷着脸吓唬人,看着还觉得挺有趣的。   他笑着捋了捋袖子,和高竞霆一起往网球场那边走。   网球场这时候人声鼎沸,在人潮的最中央,两个褐发青年并肩而立,微笑着接受各方提问。跟去年相比,“沙海组合”已经成熟了许多,张开了的五官已经有了索德人的味道,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也逐渐给了人不同的感觉。   难怪他们能那么受欢迎。   高竞霆看着他们那招摇的模样就浑身不舒坦,东华体坛近几年是没出什么好苗子,以至于所有人一提起这两年的体坛新星就想起“沙海”,连帝国这边也被他们笼络了不少球迷。   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      第134章      高竞霆的视线是很难让人忽视的,“沙海”组合的两个人都是非常敏锐的人,因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高竞霆的存在。他们看到高竞霆和容裴时先是一讶,然后看起来个子小一点儿的双生子之一露出喜悦的笑容:“表哥!”   高竞霆:“……”   这是什么发展?   其他人纷纷朝高竞霆和容裴这边投来关注的视线。   大胖子负责人担心的冲突突然变成了认亲会面。   沙海组合的双生子一个叫卡尔·李斯特,是哥哥,个儿却反而小一点,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虎牙,透着几分可爱;另一个叫罗伦·李斯特,是弟弟,个头比较高,目光带着几分冷淡,走的是不苟言笑路线。   卡尔握住高竞霆的手激动地说:“听说表哥你来了海州,我们就跟着过来了,半路遇到个大胖子觉得他很有趣,就受邀来了趟体育馆。没想到正好遇上了!”   罗伦则是瞧着一边的容裴不说话。去年这个时节他们也跟容裴遇上了,而且输得很惨,所以在卡尔“认亲”时他没有阻止,毕竟他们的名气如日中天,可不想再给人当垫脚石。   不过给容裴找点不痛快他还是乐意的。   见卡尔正努力地和高竞霆拉家常,罗伦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彬彬有礼地对容裴说:“你好,容先生。上次你和高先生给我们上了精彩的一课,我们始终铭记在心。这次我们受邀过来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活动,希望往后还有机会再切磋。对了,怎么没见到高先生?我和卡尔可是非常羡慕你们的默契啊,连我们这样的双生子都自愧不如。”   听到这种挑拨的话,容裴也不生气。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两兄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入驻东华到底有什么居心,李斯特在这件事上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只不过人家都放出话来了,他当然得反击一下:“我们的本职工作都很忙,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至于网球嘛,只是休闲而已。”语气实诚而真挚,纯粹是在陈述事实。   罗伦被他噎得一滞。   这话太狠了,他跟卡尔可是靠着网球扬名世界的,居然输给把网球当娱乐的人,脸还往哪搁!   不过这一年里罗伦经历的事情也不少,性情里的冲动倒是被磨掉了大半。他“由衷”地赞叹道:“这么说来你和高先生的天赋还真是叫人羡慕。”   容裴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笑意:“这可不是天赋,我们东华人最笨的地方就是不会走捷径,做什么事都是从小踏踏实实地干起,一个动作我们可以重复千百遍,直到达到标准为止。入门时下了这样的功夫,后面才慢慢轻松起来。”   容裴正经地谈起了自己的经验,罗伦反而被他憋得没话说了。等发现高竞霆应付卡尔的时候时不时地瞧向这边,他又想到了新话题:“对了,安德烈少将说如果我们能见到你,就跟你说一声‘不要忘记你的诺言’。我有点好奇,这个诺言指的是什么?”   容裴记性很好,自然记得罗伦说的安德烈少将是谁。遇到安德烈时他正忙于各种兼职里呢,所谓的诺言指的是以前安德烈来访东方时他给那家伙当过翻译员,那家伙临别前热情地表示“以后我来东方,你必须再给我当翻译”,基于“顾客就是上帝”的基本原则,容裴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这种客套话被罗伦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容裴乐得笑了。最近总有些人想挑拨他和高竞霆之间的关系,顾云归是这样,这对双生子也是一样——瞧卡尔那热情劲,只差没整个人挂到高竞霆身上。   容裴没有着恼,反而还朝着始终被无视的大胖子负责人微微一笑:“你们不是还有后续安排吗?继续吧,不要被我们影响了。罗伦和卡尔不缺钱,肯定不是冲着你给的酬劳来的,像他们这种无私奉献的人肯定是有感于球迷的热情才答应你的邀请。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他们就会走完全程,言而无信这种事他们可不会干——对吧?”他朝罗伦轻轻扬眉,像是在询问。   罗伦被他一番话堵得心口发慌,憋屈地说:“当然!”   容裴问:“接下来是什么环节?”   负责人憋回去的汗又不停冒出:“……挑、挑战环节。”   高竞霆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卡尔和罗伦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郁闷:闪避失败!   安管家作为高家坐镇西部的核心人物,自然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对于容裴他的感觉始终很复杂,这会儿容裴和高竞霆的关系慢慢透明化,他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排斥。   就在他忙碌于分析西部各方的动向,李付钧的通话邀请就发了过来。李付钧说:“最近你们西部还算安稳吧?”   安管家说:“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他迟疑片刻,还是将容裴和高竞霆的关系转变说了出来。   李付钧听后沉默片刻,对安管家说:“由他们去吧。”   安管家微讶,平时李付钧即使心里挺看好容裴,口上却绝对不会承认。难道首都又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安管家在李老爷子面前从来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因而李付钧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首都这段时间很不太平,西部要稳住啊。”这场风雨即将来临之前首都各家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知情者想保的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比如林家的林寒池、他儿子的李叙严等等,但凡有可能陷入泥沼之中惹上一身腥臊的,统统已经远离首都。   顾坤对这种事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心里也掐着个“绝对不能放过”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即使远离了首都他也有办法咬下来。李付钧对李叙严这个养子还是挺上心的,顾坤的儿子顾云归现在跟在李叙严身边,他担心有人恨极了顾坤以后会朝顾云归下手。以李叙严那种火爆脾气,谁要敢动顾云归他铁定不会放过对方,到时候李叙严是怎么也摘不出来了。   李付钧皱起眉,吩咐安管家:“你注意点儿,特别是要保护好顾云归——毕竟那些已经没有了一切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安管家点点头。   这个时候容裴和高竞霆对上“沙海组合”的战况已经渐渐趋近尾声,整个网球场观众席这一刻变得鸦雀无声。   卡尔和罗伦颓靡地捂住脸,在看到容裴他们出现时他们就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容裴什么水平他们很清楚,而高竞霆就更变态了,那种天生的怪力可不是说着玩的,卡尔和罗伦感觉自己的手臂在发颤,要是再来几局他们的手恐怕就要废了。   真是两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容裴和高竞霆可不会照顾他们的心情,拿到最后一分后他们从容地走到网前朝卡尔和罗伦伸出手,目光没有丝毫得意,只有诚挚的赞许。高竞霆还诚恳地说:“‘沙海’果然名不虚传,这场比赛的强度都能比上军队里的一次特训了。”   卡尔两人被他气得憋闷不已。   罗伦握完手就绷着脸站在一边,维持着不苟言笑的冷酷形象。   卡尔则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举动:他低着头,肩膀缓慢地一耸一耸,像是很难接受这样的落败。   过了一会儿,卡尔抬起头,眼眶里恰到好处地溢着泪水:“我以为经过一年的努力一定能打败你,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还是跟上次一样。”他的语气集沮丧和失落于一体,浑然天成,听不出丝毫做作。   他个子本来就比较小,这么一示弱所有人都意识到“他还只是个孩子”,顿时就不再惊奇于他们的败绩——而且是个惹人疼、惹人爱的认真执着的“孩子”!   就在很多人想要上前抱抱他、想要好好安慰他的时候,卡尔脸上慢慢扬起了笑脸,起初还有些勉强,但他很快就转换过来,声音重新带着几分雀跃:“表哥……那个,你和容先生能陪我们吃一顿饭吗?”也不知是因为打得太激烈还是因为心里紧张,他的手在轻轻抖动着。   卡尔当众这么要求,高竞霆也不好拒绝。   容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当然看得出卡尔在演戏,但是在卡尔演的戏里面又夹杂着一部分事实,所以分辨起来有点困难。从头到尾,卡尔对高竞霆都格外热情,而罗伦的做法则像是想要将他拖住让卡尔接近高竞霆。   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如果卡尔要害高竞霆肯定不会亲身上阵,如果他想算计高竞霆那就更不用有负担了,现在的高竞霆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容裴从容不迫地等着卡尔和罗伦挥别球迷们,准备和他们去吃顿饭。   卡尔和球迷们一一道别,走过来说:“表哥,听说海州的海上餐厅特别好,我想去试试。”   高竞霆眉头打成了死结,这种不是发自真心想喊的称呼叫的次数再多也不会顺耳。他想到容裴昨天休息得不是很好,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太远了,不去。”   容裴却拆了他的台:“没关系,我们去试试。”   高竞霆眼底窜过一撮火光。   他现在很想翻脸。   明明今天应该是他跟容裴的二人世界,偏偏有人要来搅局!   容裴倒是不着急,在他看来自己和高竞霆在一起的日子有的是,趁这个机会探探罗伦和卡尔的底也不错。   四人沿着街道往海边走去。海上餐厅离体育馆其实不算太远,横穿三条大街就到了它所在的海岸。   然而就在海上餐厅的标记出现在他们眼帘的那一刻,一个意外的通话邀请发到了容裴的联络器里。   容裴当然不可能在罗伦和卡尔面前跟自己人通话,他对高竞霆说:“你们先过去,我去去就回。”   容裴在附近找到最近的联络点,接受了对方的通话邀请:“怎么回事?”   那边传来谢云夕带着焦急的声音:“他出去了!”   容裴眉头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谢云夕说:“半个小时前他叫我去做事,等我回来后他已经出去很久了。”   容裴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只是性格有点变了,人并没有变蠢,所以不要太担心,你也给自己放一天假吧。”   谢云夕说:“好。”   容裴切断了通话。   他安慰谢云夕时虽然很镇定,心里却生出几分不确定。   范立云的状态本来就很不对劲,如果在这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容裴在联络点附近站了一会儿,他调出自己的数据库。在帝国每个人都可以对特定人选开放自己的所在地,容裴的权限对容父开放过,后来容父那边的接受名额满了,在他调往海州后就跟他商量着把权限取消掉。   容裴不常用到这样的权限,不过手里也拿着几个,其中就包括范立云的。这是范立云在当他指导者时给的,后来始终没有取消,而容裴也没有礼尚往来地给范立云同样的权限,因为他那时要做的事太多,并不是每一件都能让范立云知晓。   这么多年来,容裴还是第一次动用这个权限。   他点开范立云的名字,开始查看他的所在地。   一个地名猝不及防地跃入他眼帘。   雪岭。   容裴的心剧烈地一颤。   范立云为什么会去那里?已经不再是“范立云”的范立云,为什么会去雪岭?   这个时候范立云已经停下军用车,一个人站在雪岭底下眺望着延绵的山岭。   这边的秋季没有积雪,只不过岭上的植被花叶尽凋,只剩下雪白雪白的枝干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举目望去就像已经披上了一层雪。而到了春夏之际,这儿的植被会开满大朵大朵的白花,满树都是。冬天雪又落了,就会把它变成真正的“雪”岭。   一年四季,它看上去都是白色的海洋。   范立云记得许多年前,他跟容裴一起在雪岭上跋涉,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看过一张又一张的苦难的脸,那时候这地方可真穷啊,穷得连个联络点都架不起来。   那时候容裴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站在雪地上远眺,举目所见只有光秃的树林,他却看得入了神。   那时候他问容裴:“你想到了什么?”   容裴说:“我想到了我们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于是两个人慢慢就就着雪岭的开发方案聊了起来,一直到星月西移,曙色乍露,才发现彼此身上都落了不少雪花。   那时候他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他是多么地想、多么地想在遗忘它之前,再好好地回忆一遍。      第135章 番外无声之雪      “你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军队里了,去找这个人吧。”长官章秉武这样对范立云说:“我会给你推荐信。”   范立云没想到自己这次任务得分最高、团队成绩也最高,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握紧拳:“为什么?”   章秉武说:“你的父亲来过,他一些事情告诉了我们,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报考军校是违反规则的。”   范立云面色沉沉。   在报考军校时家里确实强烈反对,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忍心到亲手截断他的前程。范家也曾经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难道注定要这样慢慢败落下去?没有军功的范家,连帝国最末流的家族都不如!   范立云知道自己这时候没有办法改变章秉武的决定,他冷静地说:“好。”   范立云拿着推荐信来到西部,很快就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老师沈余光。范立云并没有因为失去军职而伤感太久,认了老师以后马上就把心思收了起来。   沈余光对范立云这个学生很满意,带着范立云在海州到处跑。两年后云来港开始开发,范立云跟着沈余光的另一位学生去了海州,接手那座还处于混乱状态的边缘城市。   范立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使再也无法回到军中,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为帝国做点什么——在知道重振范家无望之后,这已经是他觉得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宽慰的途径。   他对于政界毕竟没有在军中那种热情,这种苦闷的感觉积郁在心头,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沈余光突然对他说:“你注意一下这个小孩。”   范立云拿到了一份资料,资料上的人还很小,但神情冷静,像是有个成熟的灵魂居住在他的身体里面一样。仔细翻阅资料之后,范立云更觉得按照这个人的年龄根本不该有那样的表现——还没从公学毕业就已经供养着整个家,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攥着各方人脉,不仅帝国的语言学得好,还说着一口流畅的索德语。大大小小的奖项列满了整张纸,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等人们注意到他以后他已经把履历做得异常完美。   完美到不真实。   范立云还注意到他弟弟容乐棠,据资料显示他的母亲已经和他父亲离婚,不可能再给他添个弟弟。而容君临妻子的预产期与容乐棠一对应,容乐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相比小小年纪就那么擅长经营自己的容裴,范立云更在意的容乐棠的处境。容父自以为做了件好事,通过过继把乐棠保护得严严实实,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换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父亲,范立云不认为乐棠的生活可以得到多好的保障。   范立云正想着该怎么好好看看乐棠过得怎么样才不显得突兀,一份申请就递到了他桌上,申请人的名字他已经非常熟悉:容裴。   范立云想了想,同意了容裴的申请。成为容裴的指导者,他就正好可以有了造访容家的借口。   范立云第一次见到容裴的时候容裴才十五岁,还没从公学毕业。面对面地接触过后,范立云才发现容裴原来不仅仅是履历做得漂亮,他做起事来同样也干脆利落,丝毫不含糊。   更难得的是,容裴的思维仿佛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年龄段,几乎能够跟他完全同步。   范立云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他从来都比别人出色,只要拿出他的天赋和意志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比下去。   范立云渐渐放下了对容裴的偏见——或者说对政客的偏见,接纳了相当于自己半个学生的容裴。   了解得越深,范立云就越是看不清容裴。容裴有很多朋友,容裴也有无数对他赞许有加的师长,可是在容裴周围总像存在着一个无法抹去的真空带,硬生生把他跟这个世界隔开。   在容裴敛起惯有笑容时,他脸上的神色仿佛凝着这世界上最难以消除的冰霜,冷冰冰地,没有丝毫感情。   看不透归看不透,范立云依然没有忘记去看看乐棠的初衷。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不着痕迹地对容裴说:“休息日没安排吧?我去你家坐坐。”   容裴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才笑了起来:“好,最近我们家有点热闹,范师兄你可别嫌吵。”   范立云很快就知道了容裴所说的热闹是什么,原来是容家的访客有点多:一个每个周末来蹭饭的瞿家小鬼、一个最近处心积虑往容家跑的高家小少爷。这两个人来一个还好,来两个就不行了,每次说了不到三句话就会吵起来。   范立云敲响屋门的时候高竞霆正揪着容裴告状,说瞿家那小鬼又欺负他,并且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不给我动手,我早就一拳把他打扁了。”   容裴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高竞霆,听到敲门声后如蒙大赦,站起来给范立云开门。   范立云终于见到了容乐棠。   乐棠被容父养得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高竞霆和瞿泽一起缠着他的时候他总是闷闷地瞪着他们,偏又做不出赶人的举动,性格软得不得了。   容君临是唯一一个让范立云心悦诚服的政客,见到容君临的儿子居然是这样的孩子,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对乐棠感到失望,范立云对容裴的要求就变得更严格了。   容裴常常笑眯眯地问:“你对我的期望到底有多大啊?以最高决策者的标准来要求我吗?”打趣归打趣,给他的任务他永远都认认真真地完成。   对于指导者与被指导者这种关系的评价标准而言,他们两个的完成度都远超于其他人。   这种超于常人的部分一步步累加着,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他当容裴指导者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和容裴登上了雪岭。云来港这些年渐渐发展起来了,只有位于海州和云来港交界处的雪岭还极度贫困,原因说来有点儿可笑,居然是因为雪岭的地界划分不明,海州和云来港做规划时都遗漏了它,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近乎荒弃了。   范立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有了容裴这个帮手后才慢慢腾出空来了解雪岭的情况。   亲自在雪岭间穿行了大半个月,范立云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多么重要的宝贝。雪岭常年仗着樰桐树,它分泌的汁液对皮肤再生有着非常好的效果,只不过项目始终批不下来,根本没法把它当成正规药物来生产——除了雪岭本地人几乎没有人听过它。   这还是容裴套出来的话。   他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很兴奋,跟容裴彻夜计划细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容裴视为平等的人,交流时也是把容裴当成同辈来看待。   在雪地里相谈一晚,范立云第二天就病倒了。病因很明显,这段时间他忧心于雪岭的情况,休息得并不好,思虑又多,再加上一夜寒气入体,想不病都难。   范立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个人坐在他床前,伸手划过他指间的茧子,叹息着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笑意。   隐藏得更深的,是藏在话底下的、洞彻一切的凉薄。   没错,凉薄。   那感觉就像是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所以在看到有人单纯地为心中所思所想抛头颅洒热血、在看到有人单纯地为短短的相聚眉开眼笑时,就会带上点儿嘲意: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呢?   你所坚持的到底能带给你什么呢?   你所盼望的重逢又能聚在一起多久呢?   还不如一开始就看清现实,不再对它们怀有期待。   范立云想到自己被迫离开军中时的痛苦、想到自己十几年来时时不能忘却的遗憾,心口虽然很疼,但他觉得如果重来一遍,他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还会走那条走不通的老路子,只要希望不被掐熄,还留着一丁点光,他就会朝它迈进。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本能,向往美好、向往温暖的本能——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连这种本能都丧失掉了?   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手掌却擅作主张地抓住对方的手,抓得很快,然后才慢慢收紧。   两个人手掌的温度慢慢交融在一起,给人一种温热的、叫人眷恋的感觉。   对方的身形定在床边,直到他再度陷入昏睡中都没有离去。   范立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容裴对他说:“我要追求你。”   范立云斥道:“不要闹!”   容裴接下来的举动却告诉他那并不是开玩笑的,容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容裴与他的朋友结交,笑眯眯地对他们说:“范师兄其实很好相处,你们可别被他的冷脸吓着啊。”   容裴总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忘了吃饭,神出鬼没地把饭餐送到他桌上。叫他别白费心思了,他反而还威胁说:“你要是不按时吃,我就搬到你隔壁随时盯着你。”   范立云哭笑不得,这跟搬到他隔壁也没差了吧?   容裴无孔不入地渗透在他的生活里面,范立云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却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拒绝。   他觉得他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容裴更为契合的伴侣了,等指导期结束以后他或许应该反过来把容裴追到手——毕竟他比容裴要年长许多,这种事更应该由他主动才对。   心里有了决定,他对待容裴时的态度也慢慢有了转变。容裴那个人最敏锐,立刻就顺着杆儿往上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享受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甜蜜。   范立云约容裴在指导期结束后到雪岭检查成果,容裴愉快地答应下来,在那一刻范立云感觉容裴是真的在高兴——笑容都与以往有些差别。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发前往雪岭的时候,老师沈余光的通话邀请发了过来。范立云不知道沈余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立刻接受了邀请,恭恭敬敬地喊:“老师。”   也许是他眉宇间掩不住的飞扬神采泄露了什么,沈余光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听说那个容裴最近在追求你。”   范立云敛起眉峰,想了想还是如实交待:“老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余光说:“你跟他走不到一起的。”   范立云微握拳,面上却还是冷静无比:“我想知道为什么。”   沈余光迟疑片刻,说道:“他有婚约在身。”   范立云一愣,说道:“我不信。”   沈余光说:“跟他有婚约的对象你也知道的,高竞霆。你没有发现吗?从小到大他都跟高竞霆同寝室,他和高竞霆如果只是好朋友,高家会那么放心吗?”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线索,那么真相就会迅速串联起来。   如果容裴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容裴又是以什么心理理直气壮地玩所谓的“追求”?   沈余光见他有所动摇,继续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的问题。他已经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你就算能抢得过高家人,也有可能惹火上身,要是有心人揪着你当初‘明知故犯’地去报考军校这件事不放,你觉得自己有把握处理好而不拖累他吗?你有你的执着、你有你的抱负,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们帮着你瞒下了那一切。如果你的事被挖出来了,我和你的老长官章秉武都会受到牵连——如果你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那么你大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范立云眉头一跳一跳,一直到开着车来到雪岭底下都没有缓过神来。   见到容裴坐在预订的民宿里和店家闲聊,范立云也在他对面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了解雪岭的近况。   等到吃完晚饭、只剩下彼此两个人之后,容裴才瞧着范立云问道:“范师兄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范立云对上他的视线,缓声说:“哪里不对劲?”   容裴笑眯眯地说:“一直到刚才以前,你都没有施舍我半个眼神。”   范立云听着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心脏一瞬间揪紧。停顿片刻,他冷下脸说:“从明天起,不要再做那些无聊的事。”   容裴脸色一变,僵着脸说:“什么是无聊的事?是指我喜欢你这件事,还是指你正准备接受我的追求这件事?”   “就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追求。”范立云说:“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类人,只知道钻营、只知道怎么做份好履历,早早就被政界那摊污水同化了。从我看到你递上来的档案开始,我就很厌恶你。”   容裴平静地承认他的话:“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他抬起头看着范立云的眼睛,“既然你那么厌恶我这种人,为什么又答应当我的指导者?”   范立云冷静地说:“因为你家里有我最尊敬的人的儿子,而我没有理由去见他——而成为你的指导者是个很不错的理由。”   容裴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范立云曾经不着痕迹地要求造访他家。   那时候他以为范立云是因为责任心强,想要了解他家里的情况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范立云这么一说,他就把事情统统串连起来了。能让范立云尊敬的容家人只有范立云,他的儿子就是乐棠。   又是乐棠……   容裴有些冷静不下来,语气却变冷了:“所以放任我追求你,也是因为你想更好地接近乐棠?”   范立云说出“是”字的时候,容裴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是容裴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有了第一拳就有第二拳、第三拳。   范立云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却没有还手,仿佛自知理亏一样。   他越是这样,容裴就越是无法平静,最后容裴自己停了手。   脸上没有笑容,像是以往他不经意看见的那样覆上了似乎永远都无法消融的冰霜。   等容裴久久不再动弹,范立云才看着他说:“你比我小十二岁,对我来说只是个小孩子。”容裴风度尽失地讥讽:“你一开始怎么不这样说?”   “我一开始以为你不是认真的。”他看着容裴,沉声补充:“——你也不能是认真的。”容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安静下来。   范立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你有婚约在身。”   雪岭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雪,北风卷起雪花,像是想用它那黯哑到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嗓子说点什么。   最终却还是无声无息地任由雪花飘落地面。   覆了满岭雪白。      第136章      容裴并不知道范立云正在进行一场告别,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出去跟高竞霆他们共进午餐。   高竞霆和卡尔两兄弟已经走上了海上餐厅,卡尔正撑在栏杆上远眺,瞧见容裴以后朝他猛招手。   餐桌上卡尔依然对高竞霆大献殷勤,那种真诚可不像作假。高竞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绷着一张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容裴倒是和罗伦聊了起来,论套话的功夫可没几个人比得过,罗伦好几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着了道,只能恶狠狠地剜着容裴。可惜的是他也不愿放弃这个挖掘情报的机会,只能咬着牙和容裴你来我往地试探。   容裴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应付着家里的孩子一样轻松随意。   卡尔时不时地关注了容裴,见罗伦屡屡落于下风,忍不住提议道:“不如我们下海玩玩,海上餐厅还提供快艇的。”   高竞霆冷笑:“还没输够?”   卡尔说道:“当然不是,我们兄弟俩跟你们比肯定赢不了啊!所以我想我跟你一组,而容先生和罗伦一组,这样才有意思。”他的目光又亮又热烈,叫人无法拒绝。   高竞霆说:“吃完饭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在这里瞎搅和。”   卡尔撇撇唇:“我们来投票。”   投票结果是三比一。   高竞霆幽幽地看着容裴。   容裴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这样子让人更想欺负你了。”   高竞霆牙齿都快咬碎了。   四个人向海上餐厅要了两艘快艇,容裴理所当然地坐到了驾驶座旁边,等发现罗伦盯着他看的时候坦然地说:“我体质不是很好,高强度的事情做不来。”   罗伦说:“信你才怪!”口里虽然这样说着,却还乖乖地坐进了驾驶位。   他熟练地调出导航,说道:“谁先抵达这座岛屿的停靠点就算赢,你觉得我们应该选哪条路线?”   容裴说:“你决定就好。”   罗伦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你心情不好?”   容裴笑睨着罗伦,啧啧赞道:“想不到你心还挺细的。”   罗伦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索德帝国是有名的心思细腻、第六感敏锐,这种跟他体型完全不相符的特质他一向又爱又恨,连别人提起都很反感,怎么可能自己说出来?他说道:“卡尔对你们高上校的心思那么明显,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容裴双手交握:“就是因为太明显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不真实。”他挑挑眉,“难道你有兴趣和我说说真正的原因?”   罗伦抿了抿唇:“再不出发那可就输定了。”   容裴微微地一笑:“没有赌注的比赛,输赢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负责开快艇的人又不是我,结果是什么丢的都不是我的脸。”   罗伦瞪了他一眼,决定不再跟他说话,专心赶超卡尔和高竞霆。由于休息日磁能停供,快艇使用的是人力驱动的机械动力,罗伦很快就累得满身大汗。   快艇飞驰在蔚蓝的海面上,两边溅起了雪白的浪花,似乎强行开出了一条海上通道。   容裴脸上、颈上、身上都沾了不少水,海风刮鼻而来,带着几分海水的咸意。   他半闭起眼,享受着这少有的刺激。   他很少贪图享乐,也很少放纵自己去追求什么。可是今天他却不得不让自己呆在这种喧嚣过头的刺激里面,因为他并不想冷静下来、不想去思考或者回忆关于范立云的事以及关于雪岭的事。   已经消散了的期盼、已经放下了的心动、已经不再眷恋的怀抱,不应该再将它放出来打扰如今的生活,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每个人都找到了每个人想要毕其一生去追求的东西,每个人都找到了心里觉得比较重要的东西,这样美好的一切,谁都不该当破坏者。   容裴睁开眼,看着蔚蓝的海和蔚蓝的天,眼底也映出了一片晴蓝。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他总有点儿贪心,总觉得只要能属于自己的,哪怕是哄着骗着瞒着——也想要把它留下来。   他是一个自私而且贪心的人。   容裴微笑起来:“我想起来了,高竞霆好像去过索德帝国那边,那个时候你们见过面吗?”   那是容裴第一次没有和高竞霆一起渡过整个假期,高竞霆去了索德帝国,而他跟着范立云在云来港里东奔西跑。   从那次以后,他和高竞霆的活动轨迹就慢慢错开了,高竞霆一开始还不习惯,时不时地缠着他要去旅行;后来大概是察觉了他的冷淡,慢慢地也就只是用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像只等待饲养的大型犬科动物。   容裴对高竞霆去索德帝国的事了解得不多,按照高家一贯的做法,高竞霆在那边应该也是被保护得密不透风,接触的都是没有威胁力的人物。他摸着下巴,笑意更浓:“你们那个时候大约只有十几岁,最容易对年长者产生崇拜、爱慕这种感情的年纪,我猜那时候高竞霆帮过卡尔什么忙,或者跟卡尔去做过什么事,现在卡尔想来重新找回曾经的心动?”   快艇猛地停了下来,两边飞起的水幕哗啦啦地往下落,溅湿了容裴的衬衫。   容裴不以为意,接着说:“我再猜猜,也许你们已经被李斯特放弃了?所以你们才会在这种时候远离索德帝国来到东华,而且准备呆上很久。如果你们还有用的话,怎么也不会被这样冷待。”   罗伦哼道:“胡说八道!”   见他神色有一瞬的怔忡,容裴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笑着说:“那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听出他语气里那种显而易见的敷衍,罗伦生气地说:“你对表哥了解多少?你对索德帝国的事了解多少?你一个窝在边缘城市的小小执政官,还真以为自己看了几分报纸能纵览全球?”   容裴语气端正、神色认真地道歉:“我对擅自猜测你们的处境表示抱歉。”   瞧着他那假惺惺的模样,罗伦更来气了。   他气的是容裴不仅没有猜错,而且猜得该死的准。他和卡尔确实被“皇帝”表哥放弃了,李斯特身上带着无数光环,可是在家族里面他的名字绝对是个噩梦般的存在,对于自家人李斯特的要求简直到了严苛的地步,这一次他和卡尔没有看清形势挑衅了李斯特最近倚重起来的女人,结果被那个女人收拾得很惨不说,还让李斯特彻底厌恶了他们。   这等于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罗伦从小和卡尔形影不离,由于胚胎发育时他占了上风,作为哥哥的卡尔先天体弱,罗伦最清楚卡尔为了能达成李斯特的要求做出了多大的努力。能够跟着李斯特做事是卡尔最自豪、最骄傲的事情,罗伦以为卡尔得知他们被家族列入弃子行列后会很消沉,没想到卡尔只是沉默了几天就来跟他商量:“我们去东华。”   罗伦很惊讶,追问之下才知道卡尔以前闹别扭玩消失的一段时间里面曾经遇到过东华高家的高竞霆。那时候他们都是半大的小孩,一起玩遍了许多地方,悄悄约定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一起玩。   罗伦还记得卡尔是这样说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家伙太傻了,说都能把他哄走。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居然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几天,罗伦,你能陪去找他吗?沙海没了帝国支持,攒起来的人气恐怕很快就要变成泡沫了,我们先去东华缓和一段时间,再好好想想以后到底该怎么走。”   由于彼此身体状况差异悬殊的原因,罗伦从小就觉得自己亏欠了卡尔——明明他们是双生子,他身体健康得很,卡尔小时候却大病小病不断,长大后体能也差异颇大。出于愧疚心理,罗伦始终无条件地支持卡尔想做的一切,包括帮高竞霆接近高竞霆这一点。   虽然知道容裴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但开放的索德人向来不会在意这些,只要没有结婚,一切都有可能——就算已经结婚,也能拆了婚姻把人抢过来。   见容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罗伦在心里冷哼:卡尔可是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难缠得多,我看你以后还能不能那么从容。   这么想着,罗伦就彻底不说话了,他驾驶着快艇在海面上驰行,速度比一开始快了好几倍。   这个时候高竞霆正按照预定路线开往目的地,他心里当然是急切的,因为他急着想跟容裴会合,早点甩开这两个惹人厌的家伙。   卡尔从建议得逞后就一直没说话,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愉快。   高竞霆瞧见他那模样,恶声恶气地说:“你别得意!”   卡尔终于决定开腔了:“我看你家阿裴从跟人通话完开始就有了心事,你不好奇是因为什么吗?听说会来玩快艇的都是因为心里积攒了太多想要发泄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高竞霆瞥着他:“你跟你弟弟都不停地挑拨我和阿裴的关系,就不觉得腻吗?”   卡尔一脸不开心:“表哥你是真的当我是陌生人吗?”   高竞霆眯起眼:“不然当你什么?”   卡尔叹息着说:“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们最后一次约会时我放了你飞机,让你在中心广场傻傻地站了一整天吗?”   高竞霆怒道:“我没有跟你约过会!”   卡尔啧啧两声,说道:“你还是一样暴躁易怒,真没想到你会等我那么久,我知道的时候……算了不说了。”他静静地看着前方,眼底第一次流露出了他真实的情绪。   那未尽之意已经完完整整地写在他脸上。   高竞霆觉得烦躁。   那时候他第一次没跟容裴在一起,而且还被送到索德帝国那么远的地方,心里正烦躁着呢,遇到了人小鬼大的卡尔以后他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交上了新朋友。   结果呢?结果他就被卡尔骗着做了许多啥事。卡尔说的最后一次“约会”就是最过分的一次,那时候卡尔跟往常一样把他叫出去,结果他在目的地等了一整天都见不到人,期间卡尔还一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哄着他继续等,时不时就跟他通话说“就到了”“哎哟遇到点事儿”“马上就来”。   结果他在烈日底下干等了一整天。   后来他才知道卡尔早就去了另一个城市,耍着他玩儿呢。   高竞霆当时又气恼又委屈,想着跟容裴吐苦水,容裴却永远都有事要忙。   那时候他暴躁易怒,不过忘得也快,等到回国那天他想到终于又能见到容裴了,也就乐颠颠地把在索德帝国遇上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这会儿卡尔故意提起来,高竞霆隐隐觉得不踏实,他已经决定了,抵达目的地后马上就和这两个家伙分开!      第137章      高竞霆的想法很快就落空了,因为他驾驶的快艇居然撞上了暗礁,在高速行驶的状态下它硬生生打了几个旋,把快艇上的两个人都甩进了海里。   高竞霆水性好,这点儿意外倒是不会影响到他,关键是卡尔不会游泳。   高竞霆起初还不相信这年头会有不会游泳的人,爬上快艇、重新调整好航向后就抱着手臂冷眼欣赏卡尔“假装”溺水。   没想到卡尔是真的不通水性,挣扎了一会儿就被灌了好几口水,身体都开始下沉了。   高竞霆这才紧张起来,他是讨厌这家伙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他想眼睁睁看着卡尔淹死。   他跳下去救人的时候卡尔已经几近昏迷,可这家伙硬撑着说道:“你……差点害死我!你得负责!负责!”   高竞霆不想和他计较,驾驶着快艇往停泊点那边赶。   卡尔虚弱地倚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其实卡尔落水后就下意识地向罗伦求救。   罗伦收到求救讯号后立刻驶往落水地点,可惜等他赶到以后高竞霆已经把人救上快艇走了。   容裴眼尖地看到海面的浮木上挂着一样东西,他把它捞起来一看,居然是条设计得非常复古的项链。   认真看了眼项链的吊坠,容裴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里面装着的是卡尔和高竞霆的合照。   那时候高竞霆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截了,相当于比卡尔高一整个脑袋。从不同的角度看去,那上面的合照也不停地变换着,有的是卡尔踮起脚在高竞霆耳边说话、有的是高竞霆把卡尔抱起来让他搂住自己的脑袋,各种各样的美好瞬间就那么定格在晶质的吊坠上,随着角度的变幻而变化着。   这些甜蜜的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很般配的小情侣。   这么一想容裴不由笑得更开怀。   容裴笑够了以后睨着始终盯住自己的罗伦,意味深长地说道:“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罗伦当然不信容裴真的不在意,像容裴这种人,从来都习惯把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他有很强烈的控制欲,想要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安排去改变。这一点在容裴过去二十几年对待高竞霆的方式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容裴故意纵着他、哄着他,把高竞霆哄成彻头彻尾的“傻子”,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是最省事的。   至于这样的做法会不会给高竞霆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会不会彻底毁了高竞霆,容裴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只在意事情的控制权能不能握在自己的手里。   卡尔跟罗伦分析的时候语气不无愤慨:“就算是这样,高竞霆居然还整天绕着他打转。”   罗伦心里想着什么,脸上自然也流露出什么。他讥讽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些照片不是作假——这可都是真的!”说着他拿过容裴手里的吊坠,转到一个最为巧妙的角度。   那上面的高竞霆俯下身,轻轻吻上了卡尔的唇,背后阳光绚烂,过往行人也纷纷驻足,似乎在拍手叫好。   容裴客观地评价:“拍得很不错,令人怦然心动。”   罗伦讥笑道:“别假装了,你不可能不在意。”   容裴一笑,目光突然微微凝起,定定地看着身侧的罗伦。   那样的眼神专注而深情,就像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不仅是这一瞬间,而且是从今往后都会这样——这样真挚、赤诚、全心全意。   罗伦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怔怔地对上容裴的目光,怎么都移不开眼。他甚至想要这一秒变得更长、更久,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快失去它。   容裴双手缓缓穿过罗伦柔软的头发,定在他脑袋两侧,一个亲吻落在了罗伦的额头上。   罗伦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狂跳起来,整个人仿佛只剩下容裴唇上触及的那个地方还有知觉。   容裴很满意罗伦的反应,笑着坐回原处。   罗伦意识到刚刚容裴只是在耍自己,气得憋红了脸。   容裴微笑地问:“天真的小鬼,你觉得一个人太人一辈子能动几次心?”   罗伦沉默下来。   容裴继续问:“你觉得人的每一次动心能维持多久?”   罗伦终于忍不住说:“对于有的人来说,一辈子就只心动一次,心动一次就是一辈子的事!”   容裴笑眯眯地说:“嗯,真是让我感动。”   罗伦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以为然,握紧拳头说:“难怪卡尔说你配不上高竞霆!像你这种随便亲别人的家伙,怎么配得上那么炙烈的感情!”   容裴被他逗乐了:“亲个额头就这么大的反应,”他抬起手摩挲罗伦漂亮的唇,“要是亲了这里,你岂不是该追着我要我负责?”   罗伦的心漏跳了一拍。   容裴瞧见罗伦那半是怔愣半是本能般期待的神色,逗他玩的兴致更加强烈。   他双手撑到驾驶座上,逼近罗伦直至抵上那紧张到渗出细汗的额头。   见容裴似乎要动真格的,罗伦终于回过神来,大喊道:“你干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边也传来了一声相似的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竟然是高竞霆折返了。   容裴一顿,忍不住回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设计了。可是就算卡尔故意落下项链也猜不出自己会这样戏弄罗伦——那只能是他自己玩过头了,而卡尔对高竞霆确实是真心的,罗伦的感情史也确实是那么地单纯。   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太对,容裴没有辩解。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最后还是罗伦先注意到卡尔的虚弱,跳起来说:“卡尔你怎么了!”   高竞霆冷冷地说:“他落水了。”   罗伦咬牙:“卡尔从小身体就不好,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赶快把他送去找医生!”   高竞霆说:“是他说——”   卡尔撑着额头,低声插话:“项链,罗伦你有没有见到我的项链……是不是沉到海里去了?”   罗伦跳到高竞霆那边恶狠狠地赶人:“你要跟那家伙算账就找他去,看他那熟练的模样,不知道跟几个人做过那种事呢!”   高竞霆握紧拳。   卡尔被罗伦一脸紧张地照料着,顿时松开了抓住高竞霆的手,虚弱却倨傲地说:“我弟弟来了,你就不用留着了!”   高竞霆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居然变得缓和起来:“你不是说要我负责吗?我会负责到底,一直到你彻底康复为止。”   卡尔瞪着他:“我才不要当你跟容裴较劲用的工具。”   高竞霆凝视着他:“我是真心的。项链是我们当初一起去做的那条吧?我都已经弄丢了,你却这么重视,我觉得……我觉得……”他伸手拥住卡尔,将头埋在卡尔湿透的胸口上,似乎无法把话继续往下说——再说就会哽咽了。   卡尔感受到一阵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心口,整个人都愣住了。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高竞霆突然放开他,面无表情地对罗伦说:“你觉得我做得熟练吗?你觉得我又对多少人做过这种事?”   他一开口罗伦就明白了,这家伙跟容裴一样耍着他们玩儿!   连骗人的伎俩都是重样的,太可恨了!   罗伦狠狠地剜了高竞霆一眼,又狠狠地盯着容裴。   高竞霆可没兴致跟他们几乎闹腾,他头也不回地跳到了容裴那边,占据了驾驶座的位置。   容裴心里其实有点没底,高竞霆一开始那声将近失控的质问明明带着浓浓的愤怒,可看他刚刚对罗伦兄弟做的事又像是根本不介怀。照着高竞霆一贯的作派,顺势送卡尔去看医生、嘘寒问暖照料周到,用这样的做法故意气他才是正常的,这种冷静状态的高竞霆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因为根本没办法揣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两个人之间沉默得够久了,高竞霆才平静地开口:“想好要怎么解释了?”   容裴顿了顿,决定了还是据实以告比较好:“觉得挺有趣,就逗他玩。”   高竞霆松开控制着方向盘的手,一把将容裴按在座位上,给了容裴一个热吻。   他的舌头霸道地撬开过容裴的唇齿、探入容裴口里,似乎想要把那里沾上的别人的气息统统扫除。   容裴许久没有见过高竞霆的这一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知道这一次是自己理亏,因而任由高竞霆对自己为所欲为。   高竞霆没有兴致给别人表演活春宫,他吻够了以后就将快艇的速度提到最高,往岸边驶去。当然了,这次他可没忘记开启导航和探测仪,毕竟这回身边的人是容裴,他怎么也不想容裴碰上意外——即使那绝对不会对容裴造成伤害。   说实话,如果说高竞霆一点都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看到容裴和罗伦快要亲上的那一幕时,高竞霆连杀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忍下来了。   他知道容裴就算要往外发展,也不会选择罗伦,最大的可能性是容裴在耍罗伦。   不过容裴这样“耍人”,还是让高竞霆很不爽。   各种不爽!   如果他晚到一点,容裴就真的亲上去了!   高竞霆知道容裴真的会那么做,因为容裴根本就不介意这种事,对容裴来说亲谁吻谁都很随意,因外他可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这点小事还是很放得开的。   就像他父亲在他母亲死去的这些年都始终未续娶,对他母亲的感情当然极为深厚,可要是出于需要让他吻别人一下,他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   ——可高竞霆就是该死地在意。   想到容裴可能跟别人亲吻,高竞霆就想冲上去把那个人掐死!   所以他刚刚才会故意那么耍卡尔兄弟俩。   可惜的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对罪魁祸首——他永远狠不下心、硬不起手段、连话都不敢搁重的罪魁祸首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第138章      容裴见高竞霆脸色变幻莫测,但总体来说还算沉得住气,所以靠岸后他先叫人安排卡尔的住院事宜。他以前身体比卡尔更糟糕,调理了很久才能跟正常人无异,所以他比谁清楚这种体质病倒以后后果会多严重。   最好的证据是沾上病床以后卡尔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浑身上下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卡尔的底子虽然比他好那么一点点,但是这些年来他长期进行剧烈的体能活动,再加上索德的医疗注重眼前的疗效而不注重调养,整具身体都快被他撑毁了。   容裴见罗伦听完医生的话后一脸懊恼地坐在床边,满脸的忧心忡忡,心里有些不忍心。他说道:“你要是真那么重视他的健康,早干什么去了?”   罗伦说:“我不知道严重到这种程度。卡尔一直瞒着我,他很看重‘沙海’这个组合——只要表哥夸一句,他就能高兴一整天。”   容裴也听说过“沙海”组合对“皇帝”的推崇,简直就是脑残粉的级别,每次采访那洋溢着崇拜和景仰的眼神早就把他们出卖得一干二净了。   容裴想了想,对罗伦说道:“我以前身体也不好,要不我把以前帮我调理的老医生介绍给你们吧,反正你也准备在东华呆上一段时间,正好试一下能不能把身体搞好。”   罗伦吃惊地看着他,仿佛不相信他也有过身体差的时候,毕竟容裴屡屡在比赛上压他们这两个专业选手一头,体能有多好那是不用说的。   容裴见他神情呆愣,觉得很好笑,唇角微微扬起:“反正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也会跟老医生那边打个招呼,你们要不要联系他就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罗伦木着脸接过容裴递过来的纸条。   容裴又跟医院打了招呼,把后续的诊疗事宜一一安排好。   高竞霆在一边看得脸越来越黑。   等出了医院,高竞霆才很不开心地说:“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容裴说:“你想想看,罗伦只知道卡尔身体不好,但是居然不知道卡尔的情况有多严重,说明他对陪卡尔看病这种事根本经验。要是卡尔真的出了事,他还不得揪着你负责?”   容裴这话完完全全是站在高竞霆的立场上说的,要是高竞霆还是以前的高竞霆的话,铁定被他哄得浑身舒坦、高兴到不得了。   可高竞霆现在可不好哄了,他盯着容裴眼底那一丁点儿还没消散的笑意说道:“你是觉得那个家伙——那个叫罗伦的家伙很有趣吧?特别是生气起来的样子,让你非常地——非常地——”他卡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容裴的心里。   容裴笑了笑,自己帮他说了下去:“那个样子一看就想逗——而且狠不下心来看着他沮丧或难过。”他瞅着高竞霆,笑意浅淡却愉悦,“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高竞霆一顿,脸上立刻又笑开了花。   高竞霆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可不就是因为当初哄着自己、纵着自己养成的惯性吗?以容裴哄人的功力,以前他犯的一些错误、他做的一些愚蠢的事容裴是完全可以阻止的,但是容裴没有,他只是在背后帮他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他完全没有犯过傻一样。   罗伦那种暴躁易怒又带着几分天真的脾气,某些程度上倒是跟以前的自己有些相像,所以容裴才会不自觉地纵容他、帮助他。   高竞霆心里突然腾起一种危机感。   ——容裴还调戏他!   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高竞霆绷紧脸色:“我想启动情敌封杀计划。”   听到高竞霆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逗趣的话,容裴也正色说:“好,批准执行。”   高竞霆咬牙切齿地改口:“不,他还不是我的情敌,对吧?”   容裴顿步,转过身静静地瞧着高竞霆。在看见他眼底深藏着的不安和不确定以后容裴微微地一笑,突然就正正经经地抓起高竞霆的手,神色庄严地亲上了高竞霆的手背:“是的,我的殿下,现在我只属于你,请容许我为你献上我的忠诚。”   高竞霆心花怒放。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容裴当然不会给他反应的机会,领着高竞霆在岛上信步行走。这是离海州最近的一个岛屿,在岛屿的最西面是布满了炮轰痕迹的防御壁垒,那密密麻麻的战争证据告诉了所有人这座岛屿曾经遭遇过怎么样的劫难。   高竞霆说:“据说有不少老海州人选择定居在这座岛上,因为战争时期海州的老人们曾经冲上最前线为大部队的撤退作掩护,这是海州一个令人无法遗忘的习俗。”   至于撤退后的大部队到底遭遇了什么,容裴和高竞霆都很清楚。不仅是海州人,还有西部各州的所有人,都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能退往黑水州那边。可惜海州人抵达得最晚,跟几个边远州的人一起统统被阻挡在黑水州外,那座唯一能够连通两岸的钢桥被下令收了起来,坚固的城墙也成为了阻挡他们进入的噩梦之墙。   鲜血染红了苍茫而冰冷的江水。   不能怪海州人对于首都派过来的人怀有恶意,海州人曾经为了自己的家园——也为了整个帝国抗击在战争最前线,却在求援时遭受那样的对待,任谁都无法释怀。   听到高竞霆提起那样的往事,容裴也有些唏嘘。他说道:“所以我才会答应罗伦他们赌这一场,既然你来了海州,不如就趁机去见一些人。”   高竞霆一愣,沉思片刻后才说道:“你是让我代表高家过去跟他们聊一聊?”   容裴说:“没错,在公在私,你去一趟都没有坏处。”   高竞霆点点头。   容裴找人岛上的熟人帮忙准备了一下,列出了一份拜访名单。   高竞霆趁着空档跟高荣成那边联系,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高荣成听后一顿,继而说道:“其实上次我和瞿正明去西部,也都做过同样的事。你能有这样的心自然最好,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很多人可能不会太友善。”说完后他又列出几个特别难搞但格外重要的对象,让高竞霆好好关注一下。   高竞霆“觉醒”以来跟高荣成的关系越来越好,这种教诲自然是悉心记下。   见自己儿子越来越成熟,高荣成眉梢眼底都透出几分轻松,也有心情关心起儿子的感情生活来了:“阿裴最近还好吧?”   高竞霆说:“就是有点忙。最近为了海州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多,就连昨天想给我做生日都拖到了末班车才腾出时间来。”提到这事儿他又忍不住跟高荣成抱怨起昨天的差错来。   听出高竞霆明着是抱怨,神态语气却都透着愉悦,高荣成打趣道:“你果然成熟多了,要是以前你肯定得吵着让阿裴跟你一起往车下跳,不会冷静地等着到站下车。”   高竞霆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高荣成说:“怎么不可能?以前你曾经缠着阿裴要他陪你一起从训练基地潜逃,害他陪你挨罚,那次他可是着着实实病了一整周。”   高竞霆一愣,然后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时候容裴跟他的发展方向已经不太一致了,容裴不再专注于体能强化,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训练点,而他却只能呆在那边。经常见不到容裴,他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某次逮住容裴后他就缠着容裴要容裴陪他一起去外面玩儿。   那时候他用的好像就是容裴最无法拒绝的那种哀求语气、委屈神情。   容裴陪他出去玩了一圈,回来时就碰上了舅舅李叙严,李叙严平时跟他们玩得很好,可他们要敢违反纪律,李叙严绝对是罚得最凶的。那次李叙严本来只下了他的惩罚处分,他却嚷嚷着说“不公平!阿裴也出去了!”,于是容裴只能跟着他一起认罚。   那天以后容裴消失了整整一周,他只当是自己害容裴受罚、容裴在生自己的气,所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联系容裴,哀求他不要不理自己。   那时候容裴的语气是怎么样的?带着几分纵容、带着几分安抚,平和地说:“我只是临时有事,暂时不能回去。”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外公把谢云夕找来了。谢云夕人虽然小,懂得事儿却很多,经常带着耍些小把戏偷一会儿懒;而且谢云夕接受能力又很强,指导员讲得云里雾里的战例经谢云夕一转换,他马上就听懂了!   有谢云夕陪伴在侧,高竞霆虽然依然一有空就骚扰容裴,心里对容裴回不回来却没那么执着了。在容裴一再敷衍以后他赌气地说:“我都这么求着你了,你还不肯理我!现在已经有人陪我了!”   容裴沉默片刻,淡淡地应道:“嗯。”   那时候的容裴,到底是以什么心情面对送走了谢云夕后又涎着脸去找他的自己的?   高竞霆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容裴的神情始终是平静的,似乎一点都不介怀不久前闹过的矛盾。迟钝的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和容裴相处的时间正在慢慢减少,也没有察觉容裴冷静地安排着没有他的未来,只觉得容裴真是他最好的朋友,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容裴一样好了。   高竞霆觉得非常难受,并不是因为自己差点就错失了容裴,而是因为自己虽然留住了容裴,却从来没有正视、反省过去做过的事。他总是认为容裴不重视自己、总是认为容裴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总是觉得容裴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却没有去思考过原因,直接就把那些事归为“傻子”做的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高竞霆握紧拳,对高荣成说:“以后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这次的事我也会认真做好。”   高荣成说:“去吧,你如果做好了这些人的工作,让他们真正认同你们,阿裴在海州也会轻松很多。”   高竞霆应了下来。   转过身在见到拿着名单在等待自己的容裴后,高竞霆突然就没有办法抑制心底涌上来的冲动,快步上前拥住了容裴,手臂缓缓收紧,仿佛害怕一松手容裴就会消失不见。      第139章      容裴先是一愣,然后才问道:“怎么了?高叔骂了你?”   高竞霆说:“没有。”但是比骂了他还让他难受,简直是掏刀子在他心里挖了个口子。   容裴见他脸色不对,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不开心的事别太放在心上。”   高竞霆点了点头,掏出刚刚记下的名单说道:“父亲告诉我一些东西。”   容裴把自己的名单拿出来,跟高竞霆手上的一对比,发现上面有百分之八十是重合的。他笑着说道:“高叔即使远在首都,对帝国内部的一切还是了如指掌。”   高竞霆盯着容裴的侧脸看:“所以父亲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他想说我也会陪着你走到那个位置,可是这句话在喉咙里打转老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容裴。   容裴当然不会忽略高竞霆的视线,事实上从高竞霆紧紧抱紧他开始他就隐隐察觉到这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自从他那一次说了自己最讨厌轻诺寡信的人以后,高竞霆就极少向他表决心立誓言,容裴只能隐隐约约地猜测出高竞霆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   两个人毕竟都不是毛头青年,他们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朝着既定目的地走去。令高竞霆意外的是,容裴才来海州这么一段时间,这座岛上的人似乎已经与他很熟稔了,这些人脸上虽然没有云来港人在见到容裴时的激动与惊喜,脸上却纷纷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小容你又来了?”   容裴“哎”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海州执政官的架子。   打招呼的中年人说道:“那群老家伙又吵起来了,你快去调解调解,他们啊,就服你。”   容裴一脸正经地说:“他们可不是服我,他们是服道理。”   中年人说:“服道理也得听得进去才行哪,要是换个人给他们讲,他们早就把人撵走了。”   容裴谦逊地笑笑。   中年人又问:“这是谁啊?看着有点儿眼熟。”   容裴说:“这是西部统筹部的第一负责人,趁着休息日特意过来这边转转。”   中年人一愣,细细地打量起高竞霆来,然后就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知道高竞霆的身份后他也就说了一句,接着朝容裴摆摆手,“那几个老家伙就在老地方,你们赶紧过去吧,再不快点他们就该打起来了。”   容裴和中年人道别后跟高竞霆走在一块。他毫不避讳地损人:“刚刚那位其实就是这座岛的一把手,他整天在岛上悠悠晃晃,什么正经事儿都不干。”   高竞霆始终关注着容裴和对方的谈话,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这次也许又帮不上容裴的忙,甚至还可能要沾点容裴的光。   事实上高竞霆的预感并没有错。   在岛屿西边有一个奇怪的建筑群,它们是由旧战舰改造的,外形还保留着战舰的模样。黑压压的一片钢铁聚落看起来沉静肃穆,仿佛从天地之初就已经耸立在这座岛屿的最西端,即使日夜遭受着风吹浪打也不会消失。   容裴说:“这就是海州军校,最近海州军校把我们名单上的人聘请了一大半,所以军校现在热闹得很,天天都有好戏上演。”   高竞霆忍不住盯着容裴问:“谁把他们都请来的?”   容裴说:“不是我。”   他沉默下来,终究没有说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   高竞霆不傻,琢磨两下就知道是谁了。现在想要抓住海州军校这个根本之源和林寒池一较锋芒、关系网有一部分和容裴重合的人,除了范立云还有谁?   本来范立云在西部经营了这么久,人脉肯定比容裴要广,可惜以前范立云死守原则,与人往来时鲜少涉及真正的利益,因而和他“结党”的人几乎没有。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范立云反而进入了很多上一辈人的眼睛里,让他们十分欣赏。   自从海州遇袭、范立云回归军方那天起,范立云的行事风格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他依然不“结党”,该利用的人脉和资源用起来却毫不犹豫,一时之间他在海州的地位迅速拔高,远远甩开了林寒池。   高竞霆知道这多少也是因为林寒池根本没有发力,但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警惕。   他决定终止这个话题,跟容裴并肩走进军校里。   在容裴两人踏进演练室时,里头正被刁难得满头是汗的谢云夕就眼见地瞧见了他们,立刻借机脱身:“你们看谁来了!”   高竞霆和容裴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容裴倒是很轻松,笑眯眯地问:“在外边就听老马说你们在吵,吵什么呢?”   要是平时的话气氛早就缓和过来了,可这会儿高竞霆和谢云夕都在,所有人都哼了一声,谁也不说话。   高竞霆知道海州人对高家人并没有好感,对谢云夕更没有好感,因为当初黑水州军方的最高首长是李家人,出面下令断开逃亡道路的是谢家人,但凡还记得那惨烈战况的人都会对他们抱有敌意。即使后来那位李家人冲入战场与海州人一起赴死,已经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抹掉的。   高竞霆姿态摆得很低:“前辈们好。”   站在沙盘正中央的老人从鼻头哼出一句话来:“最烦你这种靠背景上位的家伙了,别出来碍眼行吗?”   被直接指出自己履历里的污点,高竞霆并没有恼羞成怒:“能力是实力的一种、人脉是实力的一种、个人魅力是实力的一种,背景同样也是实力的一种——难道有哪个家族是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凭空出世、跻身帝国前列的?我受益于上一代的努力,但是这种好处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如果我没有相应的能力,就算把整个高家交给我我也只是一滩烂泥。正相反,我有能力,我的背景给我提供了相应的机会——我抓住了机会,这样我才能一步步地往上走。”   老人冷嘲:“办事不行,口舌倒是挺伶俐。”   高竞霆对四周投来的鄙夷视线视若无睹:“你们可以亲自考校一下我到底行不行!”   容裴始终在一遍看着,这时候的高竞霆,已经有了无惧无畏的勇气——甚至是信念,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背景也是实力的一种,高竞霆本来就拥有过人的军事天赋,再加上高家这个家族的帮扶,扶摇直上并不是难事。   谢云夕见容裴眼底带着点儿笑意,静静地看着高竞霆“舌战群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高竞霆真是幸运到让人妒忌的家伙,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别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抓在手里的东西,包括出色的伴侣、过人的才华、美好的前景,他甚至还拥有比别人更为漫长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简直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容裴很快就发现谢云夕的神色在那儿变幻个不停,他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谢云夕说:“他早先安排的。”   容裴自然知道“他”是指范立云。   谢云夕在去年的冰雕节扮演的“谢家人”非常深入人心,正是因为他下令切断了所有通道,漫山遍野的“冰雪城市”轰然倒塌,成为了冰雪凝成的废墟。   当年的事情也被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原来真正下令放弃西部的并不是李家人,而是他的副官。   谢云夕还原的“真相”让西部人的仇恨值转移了很大一部分——这甚至还让李叙严后来成为云来港军区最高首长铺好了路。   只是这样的话,谢云夕在西部的处境就有些困窘了。范立云倒是好手段,直接把自己的学生扔到最仇恨谢家人的地方,让谢云夕直接面对这群顽固至极的老海州人。   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并不符合范立云的一贯做法,但容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着好棋,只要这些人认同了谢云夕,谢云夕代表着的“谢家”也就可以重获新生了——因为它已经不再被仇恨。   容裴拍拍谢云夕的肩膀,给予他鼓励般的眼神。   谢云夕眼眶一热。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猎手”的,那时候他没有半个亲人,导师们、长官们以及李老爷子虽然很看好他,可是他毕竟不是他们的子侄、不是他们的儿孙,而且他从小就表现得很成熟,从来不让别人操心,所以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关怀。   事实上那并不是多余的。   再坚忍、再有能力、再有出息的人,都需要感情的滋养。   他取代容裴的计划失败后一个人前往东部,其中的寂寞和辛酸是没有跟任何人说起的,所有人都看到他出色的表现,认为他能够轻轻松松地适应任何环境。   只有“猎手”曾经对他说:“玩游戏的时候不需要想太多,这是让你放松的地方,你可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人的喜欢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就那么一句不深不浅的劝说,谢云夕就惦记了好些年,每每想起来心里就觉得一片滚烫。   ——即使对于说这样的话的人来说,那并不是多重要的话。   谢云夕定定地看着容裴。   容裴同样也注视着谢云夕,可他看到的却是谢云夕眼底那毫无杂质的心意——无关爱情,只是单纯的依恋,跟弟弟对兄长、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完全一致。   容裴笑了起来,这个家伙似乎把对自己的感情弄错了。仔细回想一下,谢云夕对自己的“追求”也是那么地单纯,连亲吻都没有渴求过,所以谢云夕“追求”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一份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关心吧。   容裴伸手揉揉谢云夕的头发:“有空常到我家吃饭。”   谢云夕受宠若惊:“可以吗?”   “当然可以。”容裴说,“知道在哪里吧?就在你老师家隔壁。”   “我当然知道!”谢云夕的话尾都飘了起来。   这时候高竞霆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输了吧?认输了吧?这么大的破绽你都能整出来,看我把你的阵营彻底清洗了!”   原来是高竞霆因为一瞬间的失误而惨败。   容裴算了下失误的时间点,可不就是自己叫谢云夕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么。   高竞霆这家伙明里忍得很好,实际上还是那个独占欲大到可怕的家伙,听到刚刚的对话时恐怕正抱醋狂饮呢,连正在操作中的战局都顾不上了。   容裴笑了起来,看到高竞霆这别别扭扭却又不敢彻底爆发的模样,他心里很舒坦。   虽然容裴对罗伦说那番话时表现得那么自然,可任谁见到自己的“情敌”拿着足以证明他和自己恋人有过甜蜜过往的东西,恐怕都不会太痛快——何况是他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可恶至极的家伙。   容裴的思维停顿片刻,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新鲜。   以前他从来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怎么这回就很想折腾高竞霆呢?   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地往前迈进了一步,所以他对高竞霆要求才会变高?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朝高竞霆微微一笑。   砰。   高竞霆再度失误。   他对面的老头咆哮:“跟你对战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第140章      即使这趟拜访之行不算特别圆满,高竞霆造访海州军校的事还是映入了媒体的眼帘。容裴和高竞霆通过联络器询问过卡尔兄弟的情况后就直接回了海州市区,等回到容裴在海州暂时的家,小肖已经把一份东西发了过来。   原来是有报社跟踪了他们这一次会面,还抓拍到几张比较亲密的照片,报上来看能不能刊出。容裴想了想,删除了几张特别过火的才重新交给小肖。   高竞霆洗完澡出来时小肖已经走了,他只隐约听到几句话,不由问道:“什么事儿?休息日还跑过来?”   容裴说:“没什么事,就是关于我们这次见面的报道。”在云来港那边容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盯梢,处理起来也很轻松。   高竞霆恨不得立刻向全世界昭示“容裴是我的”这件事,可惜没有容裴的允许他又不能擅自那么做。既然这事做不得,他只能用容裴容许的方式来算账了。   高竞霆冷不丁地搂住容裴,将他按在床上吻上他的脖子。容裴这个人不容易动情,高竞霆为了琢磨怎么能让容裴回应自己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了,因而对怎么挑起容裴的欲念早就一清二楚。   容裴被他吻得难受,想要翻过身来重新拿回主动权,高竞霆却把他困得更紧,不轻不重地吻咬着他的喉结。   一双手也探入了容裴衣服里,暧昧地揉捏着他的身体。   高竞霆挑弄到一半,突然攥紧容裴的手腕说道:“我们来玩点新鲜的怎么样?”   容裴心里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高竞霆从口袋里掏出个装置,咬着容裴的耳朵说道:“昨天《好春光》编辑部给我送来一份生日礼物,我们一起来试试怎么样?”   容裴坚决地说:“我不同意。”   高竞霆把头埋进容裴颈边,声音十分难过:“你没有赶上我的生日。”   容裴:“……”   高竞霆如愿以偿地将那个小型装置放进了自己和容裴的耳朵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只是在按下开关后能够隔绝百分之九十九的外界声音。   它的奇妙之处在于你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喘息声、清晰的呻吟声,却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包括你情人发出的所有动静。   高竞霆吻着容裴说:“我要按下开关了。”   在高竞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容裴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静寂无比,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容裴想说点什么,又想起高竞霆同样也听不见,因为他只是勾过高竞霆的脖子吻了上去。   高竞霆觉得容裴的鼻息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由于暂时失去了听觉,因而他们有更多的经历去关注对方其他方面的反应,比如身上的那一存皮肤会因为情动而发烫、发红,抚过对方身上的哪一个地方会让对方呼吸发生变化。   高竞霆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所以他的手活动得更加勤快,只要是他舍不得移开眼的地方就一再地流连,直至容裴被折腾地皱起眉头才换到别处。   容裴明显感觉出高竞霆的主导欲比往常要强烈许多,只要他稍有挣扎就会被高竞霆变本加厉地“照顾”。   这个家伙装得再怎么成熟都好,但凡踩到了他的底线还是会变成当初那只凶猛的野兽。   容裴用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脑袋抵着高竞霆的鼻头,堵上了高竞霆忙于给自己“戳标签”的嘴,以免这家伙本加厉地在他全身都戳满“标签”。   可惜他这一着却是失算了,仿佛是为了惩罚他的转移策略似的,高竞霆给了他一记狠狠的深吻以后又转移到容裴颈边,用力地种下一个红印子。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高竞霆在容裴耳边闷笑,容裴听不到他的笑声,只能感觉到这家伙的胸腔在轻轻震颤。   容裴微眯眼,搂住高竞霆在他脖子上做了同样的“标记”。两个人居然像个刚刚堕入情网的毛头青年一样,你来我往地较起劲来。   等到彼此的颈边都留下了怎么都掩不住的“标签”,容裴才懊恼地皱起眉。可惜的是高竞霆不打算给他太多的冷静时间,他今晚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容裴一次次地失去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以抚慰他今天停跳了太多回的心脏。   高竞霆一改刚才不轻不重地作派,冷不丁地将容裴压在身下。容裴还没来得及反应,高竞霆的手指已经沾着润滑膏探入他的身体,微凉的膏药化开在体内的感觉让容裴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被褥里。   高竞霆修长的手指在容裴体内做了个敲门般的动作,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容裴闷哼一声,高竞霆用下巴撩起他的脸,将他脸上隐忍的表情尽收眼底。   容裴受不了他那恶质的目光,再次吻上了高竞霆的唇。   这次高竞霆没有浅尝辄止,他一点点地加深彼此间的吻,下面的手指也带着点恶意地活动着,那时深时浅、时快时慢的动作变成了一种难熬的折磨,似乎非要容裴失控不可。   容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加促。   高竞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慢慢地结束了这一吻,脑袋抵着容裴的额头,仿佛也需要歇一歇才能继续。   容裴松了一口气,嘉奖似的吻过高竞霆的唇角。没想到高竞霆猛地捉住他的腰,底下早已抬头的昂扬直接进入了容裴身体最深处。被紧紧包裹着的感觉让高竞霆差点把持不住,他再次稳住容裴的唇,舌头蛮横地伸入容裴口腔里,嘴巴和下身的律动都一样猛烈,似乎要把容裴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容裴被动地跌入床铺上,不得不承受着高竞霆的上下夹攻。太久没做的身体在高竞霆这种不按理出牌的攻势下终于为了沦陷区,任由高竞霆到处点火。   这一晚高竞霆做得很放肆,每一次容裴刚刚放松下来他就会搬出更恶劣的手段,直至容裴彻底缴械投降,他才咬出容裴右耳的“隔绝”装置,说道:“阿裴,我爱你。”   容裴已经连礼尚往来地回一句“我也爱你”都没有力气了。   他这才意识到以前高竞霆有多克制!   高竞霆看到他非常疲惫,很哈巴地抱起容裴去清洗。事实上他还想再做几遍,把这段时间落下的份统统补回来,可惜理智告诉他容裴不可能受得了,所以他忍耐着欲望仔细地帮容裴清理身体。   容裴实在太困了,在高竞霆替他清洗完时他已经睡着了。   看着容裴眼底因为缺乏睡眠而出现的淡青,高竞霆有些愧疚。可他实在隐忍到极限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能忍的人,在看到容裴和罗伦快要吻到一块的时候他忍了下来、在看到容裴对谢云夕发出邀请的时候他也忍了下来,但在看到容裴朝自己微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忍了。   因为……   高竞霆抱着容裴钻进被窝里,为容裴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睡姿。他吻了吻容裴已经闭合的眼睛,说道:“你也爱我。如果你不爱我,不会容许我做这样的事……如果你不爱我,你就不会容忍我一次次犯傻……你也爱我,阿裴,你也爱我。”   为了不吵醒容裴,高竞霆的声音放得很低,可是说到最后高竞霆觉得连自己的心都变得滚烫起来。   多么幸运。   就像我爱你一样,你也爱我。   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   像是噩梦一样,郝英杰醒来的时候趴在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床上,而满身的青紫提醒着他昨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早就已经放弃了那不该有的念想,可是当身体被迫被其他人侵犯时,整颗心依然痛得撕心裂肺。   其实早在秦时章对自己感兴趣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即将坠入深渊的人总会想拉个人陪着自己,而秦时章选择了他,因为他们是那么地相似,同样爱上了永无结果的人,同样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如果他们脆弱一点就该拥抱在一起互舔伤口。   可惜他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因而当秦时章心态变得更扭曲、想法变得更变态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是很自然的。   郝英杰这样剖析着自己的命运,爬起来钻进浴室清理自己的身体。幸运的是已经进入深秋,他随便搭一条围巾就能出门,否则还真是没脸见人了。   想到这里郝英杰又摸摸自己地下巴。   应该说他早就应该没脸见人了,只有像他这种厚脸皮的家伙才能坦然地站在阳光下,毫无障碍地接受别人投来的注目礼。别人对他的评价是什么呢?是寡廉鲜耻的叛国者?是厚颜无耻的小白脸?要不是他出门的时候都有保镖相伴,在路上会不会收到别人扔过来的石头或者臭鸡蛋?   把自己里里外外地调侃了一通,郝英杰笑着走出门。   然后一下子就看到了昨晚在自己身上逞凶作恶的秦时章。   郝英杰笑着打招呼:“早。”   秦时章说:“看来你一点都不介意。”   郝英杰哼笑:“如果我表现得很介意,你会想办法补偿我吗?或者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对我做这种事?”   秦时章一把将他按在墙上,伸手扯下他裹着的浴巾:“这嘴巴真是叫人喜欢,刚洗干净吗?让我做一次检查一下洗得够不够彻底怎么样?我射得很深,你可能没把你身体里的东西弄出来。”   郝英杰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裸着,因为他发现了让秦时章失控的原因。   他淡淡地说:“继听不清楚以后,你快要看不见了?”   秦时章冷笑说:“是不是觉得我快要死了,松了一口气?”   郝英杰也不生气,伸手抱住他:“发现那只小白兔的厉害之处了?他是有能耐的,虽然还是不如他父亲,可他比你要厉害。这一点,应该像你的姐姐吧?看起来很弱的人,不知不觉地掌控住很多东西,最后把原本一直认为自己掌控着它们的人挤到边缘地带。瞧你这语气,肯定是发现某些你很信任的人其实巴不得你死……其实吧,无害的外表就是他们最好的伪装,你的姐姐是这样,你姐姐的儿子也是这样——你做什么!”   秦时章强横地抓起郝英杰的两条腿让它们挂在自己腰上,毫无预兆地插入了郝英杰的身体,冷笑起来:“谁准你提她的?你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说完他就将郝英杰地在墙上狠狠地抽插着。   近乎凶猛的撞击郝英杰闷哼一声,痛出了一身冷汗。   他闭上眼,说服自己接受快一点这个现实。   啧,不就是个疯子!实在躲不过去的话,忍忍就过去了。      第141章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在秦时章的眼睛失去了光明、在郝英杰身上发泄出所有负面情绪的第二天,郝英才突然来访远东。   郝英才的目的很明确,要把郝英杰带回东华接受审判。   秦时章觉得很有趣,就笑着让郝英杰去接待点见郝英才。他当然不会放郝英杰走,因为他还没有玩腻他——至少秦时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之所以让郝家兄弟见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想知道郝英才发现郝英杰已经躺在别人身下任人操弄的时候,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很期待。   郝英杰倒是没什么犹豫,他将布满青紫吻痕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微笑着来到郝英才所在的地方。   就像隔了无数年一样,郝英才缓缓从楼上走到他面前。   郝英杰发现自己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第一次见到的郝英才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完全记不清楚,在他心里郝英才就是郝英才,没有幼年的郝英才、少年的郝英才、成年的郝英才之分,唯一遗憾的是这个人一开始是他哥哥,最后也是他的哥哥。   郝英杰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平和,唤道:“哥。”   郝英才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快步走到郝英杰跟前,抡起硬得要命的拳头就往郝英杰身上招呼:“谁是你哥?”每打一拳就吼一句,“谁是你哥?我没有你这种弟弟!你怎么能做那种事?你再怎么样都不能背叛帝国!我告诉你,我没有你这种弟弟。”   郝英杰也不躲,被打中时甚至还笑了起来,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那你来做什么呢?”   郝英才说:“跟我回去,接受审判。”   郝英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手撑着地就瞅着郝英才笑,刚刚郝英才打得起劲,把他的围巾都掀开了,露出了狼狈的脖颈。   郝英才僵立原地,盯着郝英杰的脖子直看。   郝英杰似有所察,伸手拢了拢围巾,坐起来说:“怎么?羡慕吗?羡慕也没办法了,秦时章那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占有欲太强。”   郝英杰的语气带着几分无所谓、几分调侃,听起来不像真的,可他越是这样随意,郝英才就越是如坠冰窟。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在他独自一个人思考着未来应该怎么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只有他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怎么都走不出去。   郝英杰云淡风轻的表现让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是真的已经消失了,曾经萦绕在彼此之间的那种深厚至极的羁绊,已经悄然消散。如今他是郝家的继承人,郝英杰是秦时章的“伴侣”、是背叛了东华的“叛国者”,他们之间相隔着的不仅仅是从首都到远东的千山万水,还有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的百转千回。   郝英才问:“你真的不跟我走?”   郝英杰说:“你觉得我会喜欢监狱吗?”   郝英才说:“那好,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个人。”说完他就转过身,大步迈出招待点的大门。   郝英杰看着郝英才干脆利落地离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了解郝英才,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回头,比如当初他明面上为了母亲的意愿一忍再忍,背地里却又谋划着要离开那个家——只要忍耐到了极限,他会比谁都决绝!   他了解郝英才啊,在这个人第一次扔给自己一个背影的时候他就看清楚了,这个人能对你好、能对你无限宽容。   在你踩到他的底线之前。   郝英杰笑了一会儿,站起来就跟着负责保护自己的人往回走。深秋的远东别样地冷清,秦时章和乐棠两甥舅终于快要走到撕破脸阶段,整个远东的气氛都在绷着。   刚刚见了郝英才,郝英杰心情不错,他甚至还语气愉悦地问身边比较年轻的小伙子:“对了,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说说?”   小伙子惜字如金:“陆岩。”   郝英杰觉得自己晃了神没听清,忍不住再问一遍:“陆什么?”   陆岩说:“陆岩,岩石的岩。”   郝英杰这回听清了,夸道:“好名字。”   郝英杰平静地回到住处,秦时章似乎已经等在那儿很久了。借助振感器听到郝英杰进门的动静,秦时章觉得不是很满意,他冷笑说:“见完人了?”   郝英杰让陆岩出去,笑着问:“我没有如你跟预期的一样失控,是不是很失望?”他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事实上你完全没必要期待我会有什么反应,从我来到远东的那一天开始,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秦时章脸色冰寒。   郝英杰从背后搂住秦时章,温柔得像是搂住最亲密的情人一样:“反正你答应别人的事也完成了,你也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好好享受生活……”   秦时章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所以他将郝英杰的气息感受得非常清楚。相比昨晚在自己身下发出的痛苦喘息,郝英杰似乎变得很轻松,还很自然地将双手环在他的腰上。   秦时章反手将郝英杰扔到床上,整个人压在了郝英杰身上。   郝英杰好笑地说:“你的大脑已经退化到只知道做爱了吗?”   秦时章粗暴地挺身而入,冷笑着说:“不,是退化到只知道干、你。”   他该原谅这个差点做了一辈子处男的可怜人!郝英杰好脾气地吻了吻秦时章的肩胛骨,双腿环在秦时章身上配合着秦时章的动作,尽量减轻自己的可能受到的伤害。   秦时章感觉到郝英杰的顺从,不仅没有半点高兴的表现,反而还变本加厉地折腾他。   郝英杰不知道秦时章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任由秦时章摆弄,一直到在秦时章的臂弯里失去意识。   秦时章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出门把陆岩叫到自己跟前问道:“你叫陆岩?”   陆岩有些讶异地看着秦时章。照理说秦时章应该不会记得他这种小人物,除非……除非刚刚秦时章在监听郝英杰的一举一动!   陆岩看着这个曾经让整个远东盲从的最高领袖,这个曾经享受过无限风光,跟东华帝国叫过板、跟索德帝国顶过牛的人,这一刻已经被逼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秦时章示意陆岩和自己一起坐到台阶上,有着电视屏幕上从来不会出现的随和:“来听我说个故事吧。”   陆岩点点头。   秦时章说得很简略,也没有玩什么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之类的把戏。他只是把事情平静地叙述了一遍:秦时章和秦桑柔从小就被当成远东的未来领袖来养,而且被寄予最大希望的不是秦时章,而是秦桑柔。就连秦时章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非常崇敬秦桑柔,崇敬到近乎病态,人人都笑他是秦桑柔背后的一条狗,谁要是敢针对秦桑柔他就冲出来咬上一口。秦桑柔也一直以远东独立为己任,这种情况持续到她遇到那个理想主义的容君临为止。在他们从小被灌输的世界观里从来都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解释容君临的行为,秦时章再讨厌他也必须承认他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   秦桑柔像所有堕入爱河的人一样被容君临感染,开始质疑自己以前被人灌输的东西。等到和容君临结婚,秦桑柔就开始了不同于以往的谋划,秦时章自然也被拉入了她的阵营里。秦时章看着自己崇敬的姐姐准备亲手了结自己从小就在筹备着的计划,跟她激烈地争吵起来。   秦桑柔说:“我准备跟他生个孩子。”   秦时章看着她坚决的脸,如遭雷击。   他们家的女孩子要生育,等于是准备终结自己的生命。   秦桑柔说:“也许他知道一切后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我想要跟他生个孩子、想要我们共同孕育的生命替我看着他活到很老很老,他会爱我们的孩子的,他是一个心很软的人。弟,你会帮我吗?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你会帮我吗?”   秦时章闭上眼,问道:“你猜我答应她没有?”   陆岩似乎并不惊讶,认真地说:“答应了。”   秦时章说:“还有五个月就到了乐棠生日,他马上就要成年了,真是快啊。”   一眨眼就是二十几年,那些曾经揉碎了撕破了的回忆,在这一刻突然又清晰起来。   秦时章说:“你找一辆车来。”   陆岩一愣,点点头走了出去。   秦时章折回房间里抱起昏迷不醒的郝英杰,缓缓走出自己的居所。   乐棠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秦时章带着郝英杰离开了远东首府。他有些怔愣,不知道郝英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像秦时章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去揣测他的想法,郝英杰能呆在秦时章身边那么久已经够让人惊奇了,偏偏前些时候郝英杰还给他传了个话:“我可能要陪秦时章离开,往后的事你可得自己去做了。”   如今居然分毫无差。   只不过郝英杰……   郝英杰实在是可惜了。   郝英杰似乎并不觉得多可惜,他醒来后神清气爽地对秦时章说:“我发现我听不见了。”   他发现这件事时问了陆岩的名字,结果那时候已经有点儿模糊。   等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已经变成无声的默片。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病,想到秦时章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拖了这么久的,郝英杰不由有些钦佩。   他抓起秦时章的手,笑眯眯地说:“我们来好好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吧。”   秦时章“凝视”着这个决定陪自己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人——即使他眼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那并不影响他的专注。他抬起手将振感器戴到郝英杰耳朵里,然后缓缓描绘郝英杰的脸部轮廓,语气里带着几分迷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前仆后继,无论遭受了什么都不回头——我其实不能理解。”   郝英杰静静地坐在床上,任由秦时章不带半分暧昧地摩挲着自己的脸。   眼前这个人是所有人眼中的疯子,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也确实是个疯子,但是在感情这一方面他却比谁都要直接而执着,以前他爱着自己的姐姐,所以即使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也不后悔;现在……   现在的秦时章坠入了他细心编织的网里,秦时章明明知道他心里面的人是谁、明明知道他心不在远东,却依然慢慢沉迷。   这对于连“喜欢”与“爱”到底是什么滋味都没有体验过的秦时章来说并不公平。   郝英杰吻上秦时章的唇。   秦时章仿佛为他的怜悯而恼怒,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床上。   比听觉来得要慢一拍的振感器将秦时章的话翻译到郝英杰脑海里。   很简单的两个字。   “睡觉。”   郝英杰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他抓紧秦时章的手说道:“这不是同情。”   他的声音慢慢地变成了喃喃低语:“我也需要你。”   秦时章一顿,伸手将郝英杰搂进怀里。   他们像两个在普通不过的人一样,偎在一起沉沉入睡。   陆岩在门外站了许久,走到空地上向东华发出秘密信号,对这边的情况进行汇报。   海州也正是夜晚,容裴获悉远东的一切后心头猛跳。   秦时章故意向陆岩透露的事实表明远东会在乐棠成人这一天发生剧变,到底是往好的方向变化还是往坏的方向变化,他都必须做好准备。   从秦时章对陆岩透露的情况来看,当年的事并不是明面上的那么简单。他的“三婶”秦桑柔似乎在那时候就有了延续至今的计划,这个计划秦时章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一个蒙蔽了所有人的角色,包括远东联邦那些全心追随他的人们。他行事疯狂、手腕冷硬,几乎将所有会被人仇恨的事都做尽了。   这也正是乐棠能够迅速俘获民心的重要原因。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桑柔计划里的一部分,那么秦时章真的有些可悲和可怜。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三叔重获自由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困难!   只是郝英杰……   容裴站在窗前凝望着海州的夜空,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过了许久,他的联络器突然接收到一个意外的通话邀请。   容裴选择接受:“李斯特先生,有事吗?”   李斯特笑着说:“谢谢你对卡尔和罗伦的照顾,他们跟我闹了点儿小别扭,麻烦你们先留他们玩一段时间吧。”   原来是来宣示自己和卡尔兄弟俩之间并没有彻底反目的。   容裴意味深长地笑笑,慢悠悠地说:“当你已经需要用言语来强调一件事的时候,就表明你对这件事已经没有绝对的把握了。您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太过戒备?”   李斯特叹了口气,坦言不讳:“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我的对手。”   容裴说:“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为什么你会被爱情冲昏了头?”   李斯特抱着手臂:“因为她是血统论者推出来当我对手的人,而我不想跟她当对手,所以我决定把她娶到手。”   容裴乐了:“这真是比将敌人变成朋友更加有保障的做法。”   李斯特笑笑,没再多说。   容裴说:“但是这只是借口吧,如果你不喜欢,肯定有无数办法把她弄下去。承认自己的心并不难,你最好还是试试看。”   李斯特说:“看来最近你的爱情发展得挺顺利。”所以才有心思劝人放开自己的心。   容裴笑了笑,没有回应这个话题。   李斯特调侃:“如果有人监听着我们的对话,一定会觉得无聊透顶。”   容裴深有同感。   谁会想到两个在将来某天可能会成为对手的两个人,居然在这样的深夜里大谈对方的感情问题?   而在容裴和李斯特这次交谈后的第二天,首都那边也迎来了一个大逆转。      第142章      顾坤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狠了,简直是把不少家族的筋骨彻底打断,就连他的内侄顾清源也被砍掉了几个大助力。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最近顾坤脸上居然带上了笑容。   顾坤常年都满脸阴沉,最近他却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整个人似乎都变了样。这样的顾坤让人想起了他的兄长顾乾,那时候人们起名总是往大里起,像容君临的君临、顾乾顾坤的乾坤——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那可是个人人都争相出头的年代。   那时候顾乾和容君临是好友,两个人谈起话来眼里就没有旁人,顾坤也跟着兄长去游学,可是关于他的记载却并不多。他像个阴沉的影子一样呆在顾乾身边,听着顾乾和容君临一次又一次地争得面红耳赤。   顾坤最近常常想起那时候的事情,那时他很不合群,也并不了解容君临和顾坤他们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回想起那时候的日子,顾坤觉得自己当时就像是个呆愚的蠢货,目瞪口呆地看着容君临和自家老哥一个朋友一个朋友地交,年少时代的容君临是那么地意气风发,即使是他那位比谁都优秀的老哥跟他聊起来时也叹息着说:“真是不服气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后来容君临一跃而起,自家老哥也成为了容君临最忠实的拥趸,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容君临的枪杆,容君临指哪里他就打哪里,两位少年相交的挚友默契十足,曾经让整个帝国都为他们的友谊所赞叹。   顾坤闭上眼。   在容君临和他家老哥得到了最高议事会的同意和支持,开始做跟他现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时,意外出现了。   顾乾被刺杀身亡。   凶手当场自裁。   这只是个开端而已,紧接而来的就是秦时章暴露真正身份、远东剧变、帝国内乱、容君临入狱……所有的事情仿佛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件接一件地来。帝国已经没有余裕来进行一场“清洗”了,因为它已经面临着举国动荡的危机,真心的、假意的、执着的、虚伪的各种大戏纷迭而至陆续上演,身在其中的人被绕得都快昏了头,哪还有时间腾出手来管什么“帝国内部潜藏的祸根”。   不管是有人煽风点火也好、真正为了稳定局面也罢,帝国都在那一年进入了封锁期,首先被禁的就是“游学”这一风气。   粉饰太平!   顾坤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他这些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跟以前一样阴沉着脸盯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别人将他比喻成“躲在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就是因为他看人的眼光总带着几分冷酷到极点的审度。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所以在顾乾死后也有许多流言说他是谋害顾乾的真正指使人,因为顾乾一死他可是既得利益者。   顾坤从来不辩解,即使是顾清源这个侄子恨上了自己,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的妻子常常忧心忡忡,说总担心他在路上会被人捅刀子,因为他这个人向来招人恨。   他的儿子顾云归曾经也不理解他,在被他的政敌弄断了腿以后固执地不接受治疗,说要他看着那双腿就想起自己做过什么给身边人惹恨招祸的事。   顾坤当然也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有自己执着的东西,他为自己无法保护儿子而悔恨,却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   然而也不知是哪一天开始,这个一直和自己顶着干的儿子突然开始了解他的工作、插手他的事务,直到他发问,儿子才说:“我帮你,父亲,我来帮你。”   顾坤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或许应该是很开心的,只不过他已经太久没有尝过开心的滋味,所以反应不过来。   首都已经从深秋迈入初冬,悄然落下的雪花带走了树梢最后一片树叶。   在这个深夜顾坤因为忙得太晚,所以独自步行归家,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他儿子从西部赶回来给他庆生。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他的儿子开始重视起他的生日来,据说是听朋友说“除去不晓事的那些年,我能给你过生日的次数可不多,也不知能不能凑够一百次”,问他是什么朋友,他只说是“有趣的朋友”。   顾坤嘴上骂儿子多此一举,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儿子越来越懂事,即使自己出了什么意外手上的事也有人能接手了……   这么想着,顾坤突然觉得神经一紧,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当他一脚踩化了刚刚落在地上的白雪、抬起头往前看去时,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地没入了他的胸膛,紧接着仿佛是怕他还有机会活下去似的,连番的扫射朝着他的胸口招呼。   鲜红的血染红了恰恰盖过地面的薄雪。   顾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了很多事,他想到了他的哥哥,想到他哥哥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感觉不到痛楚、只贪婪地享受着生命的最后瞬间,他贪婪地回忆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不在意他无趣、不在意他阴沉、不在意他心里总藏着别的事的妻子;他贪婪地回忆着他的儿子,无论是顽劣的、叛逆的或者是懂事了的儿子他都舍不得忘记;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幼年,那时候他天生就是阴沉的性子阴沉的脸,只有老哥不在意,什么事情都想着他那一份,他觉得这个老哥就是爱操心,等他老哥老了估计会当个社区顾问——专管闲事。   可是即使是平均寿命越来越长的今天,依然有很多人活不长久。顾坤想起某个夜晚顾乾叹息着说:“你哥我在做一件得罪人的事啊。”那时候他居然没有看出他老哥眼底的决然。   顾坤想起自己曾经在自家老哥的墓地前这样发问:“扔下你妻子、扔下你儿子,你后悔吗?”   原来不后悔。   顾坤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慢慢冷却,思绪也渐渐归于空白。   他终于在初冬的首都闭上了眼睛。   在他行走过无数次的归家的夜路上。   顾云归正和母亲一起摆放着饭菜,不知怎地手突然不停地发颤,手上捧着的菜冷不丁地翻倒在地。   瓷盘碎成一片一片。   顾母连忙说:“碎碎平安!”   顾云归转头看着屋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   顾坤的死在首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原来是被顾坤收拾过的一个小家族一直在伺机报复,有预谋地潜伏在顾坤回家的路上等候狙杀的时机。   不知是谁重提当年顾乾被刺杀身亡的事,做着同样的事、遭遇了相同命运的顾家两兄弟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群众反应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激烈。   不少人猜测那个小家族只是被踢出来的替死鬼,真正的指使人是那些害怕顾坤在自己头上动刀子的家伙!   这种议论声越来越大,帝国上下几乎都出现了相同的呼声:解除限行令!解除封锁!我们有权利知道一切!保留监察院的最高监督权,只要还“藏污纳垢”就继续清洗!   同时有一大批人自发地申请转调各级监察院,用最直接的行动对拿顾坤兄弟的生命发出的“死亡威胁”表示最大的蔑视。   在顾坤死前阻力重重的事情,在他死后居然进行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顺利。   最高监狱的夜晚也跟外面一样寒冷。   容君临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整晚,到清晨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想起许多年前顾坤像个阴沉的影子一样跟在他哥哥的身边,一句话都不说,只听着他们大言不惭地指点江山。   后来顾乾遇刺身亡、他锒铛入狱,顾坤却以谁都不喜欢、谁都不认同的形象登台,为了他们无法在完成的理想耗尽了心神、洒光了鲜血。   已经褪色的昔日梦幻啊,被他用生命重新染上了色彩。   它在一片血红中慢慢地苏醒,慢慢地恢复了它的脉搏。   容君临突然痛哭流涕。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放任自己流下眼泪。   这泪是为顾坤的死、为了顾乾的死、为了心里某一块地方的死而复生而流。   这就是他们的帝国啊,他们可爱的帝国。   无数人前仆后继,只为了抚平她身上的伤痕、看着她日渐壮大,成为让他们由衷感到骄傲和自豪的强大的帝国。      第143章 最终章      次年春天,帝国的花期来得特别早,在这个美丽的时节里首都外交部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们来自位于帝国最东端的远东联邦。   顾清源代表东华外交部亲自接待了他们,经过一次无比漫长的洽谈,双方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在帝国同意了远东提出的“和平共处”提案后,已经成为远东代表人的容乐棠亲自来到东华首都最高监狱。   经过远东权力交接的洗礼,乐棠身上已经有了他父亲的风采。他站在关押了自己亲生父亲二十余年的最高监狱前,静静地看着那黑石砌成的围墙。   过了许久,容君临在狱警的带领下从最高监狱里走了出来。他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但是精神很好,眼神也很亮,就好像他刚刚迈进最高监狱时一样。   乐棠说道:“父亲,我来接你离开这里。”   容君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在最高监狱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二十年,他并不是没有消沉过、更不是没有伤怀过,可有些东西是连永远都无法抹杀的。   天空飘起了细雨,容君临站在沾衣不湿的春雨里静静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儿子,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春天他的儿子降生于这个世上,他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看着他学会行走、学会言语、学会撒娇跟学会不撒娇,他都没有陪伴在他左右。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就像他儿子的母亲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样。   但他们有一个合格的儿子。   顾坤死后容君临心里也慢慢放下了一些东西,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理想主义实在有些可笑,某些坚持也显得那么多余。只要本心不变,处于什么位置、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其实都不重要。   而且他容君临本来就不再是那个完美的传说。   他早就该从那个“传说”里走出来了。   容君临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儿子说:“好,我跟你走。”   这一走,相当于坐实了他与远东联邦那不明不白的牵绊,接下来要扭转一切可并不轻松。   不过连自己一向被人认为很懦弱的儿子都能从容背负那一切,他没理由退却。   就让他们父子俩当一次父子兵好了。   这时已经严戒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吵杂的脚步声,两列身穿帝国军服的士兵迅速接管了整条道路。   容君临抬起头,就看到瞿正明从街道尽头走来。瞿正明也不年轻了,只是背脊依然像年轻时那样挺得笔直,容君临曾取笑过他“你连睡觉都直挺挺地,谁要是睡在你旁边早上准会给吓死”。   这二十几年来瞿正明从来没有到过最高监狱,也没有跟他通过一次话,但是他想做的事传到了外面,瞿正明总能默契地替他完成。瞿正明这个人其实最重感情,只是他做的事、他操的心从来不会挂在嘴上,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容君临走到瞿正明面前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上前给了瞿正明一记朋友间的拥抱,然后说道:“再见了,各自珍重,我的朋友。”   瞿正明说:“珍重。”   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这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是瞿正明与容君临的最后一次会面。   容君临出狱后和远东联邦出访东华的队伍一起回了远东联邦,从此以后就在那片曾经归附于帝国的土地扎了根,直至远东与东华重新结为真正的利益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正式跟索德帝国成为了世界的“两极”遥遥对峙,容君临依然在远东联邦伏案工作。   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促进远东与东华一体化这件工作上,而他的儿子则在他的教导之下逐渐成长,代替他放眼于世界。   那都是极遥远的事,事实上在容君临前往远东的时候帝国首都正发生着一件比较令人开心的事:郝英才要结婚了,新娘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   海州的事务非常多,容裴根本抽不开身,郑应武带着妻子去了首都祝贺郝英才。   容裴抽出了半个夜晚跟一个人长谈,还是没有说服对方放下去首都的念头,于是他让陆岩带着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那个人去了首都。   那个人就是销声匿迹很久了的郝英杰。   郝英杰陪着秦时章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秦时章闭上眼睛前突然握着他的手说:“要好好活下去,否则你又会见到我了。”   这是秦时章唯一一次表露对他的感情。   郝英杰不知道自己对秦时章有没有别样的感情,但这个人将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留给了他,因而他回想起来时总会淡化对方的可恨之处,留下了一些比较让人开心的事。   这几年他改名换姓、变了容貌,活得挺愉快,他趁着眼睛还能看得见拍摄了不少照片,拍得多了,甚至还拿了几次国际摄影奖。   他觉得自己活得挺不错,就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拿了奖会开心,也会邀请三两个交情不太深也不算浅的朋友去喝酒。   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可心情一直都还算愉快。   知道郝英才要结婚的时候郝英杰愣了愣,然后主动跟容裴联系,请求容裴推荐自己当婚礼摄影师。   他想包办婚纱照和婚礼过程的拍摄。   容裴起初是不同意的,后来见他态度坚决才答应下来。   郝英杰对着镜子调整出最自然的微笑,走出了卫生间。   郝英才对于容裴一向无条件信任,所以听到容裴给自己推荐了一个摄影师以后就亲自跟对方见面商谈。   这个摄影师给郝英才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他忍不住说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以“摄影师”身份出现的郝英杰笑着说:“郝先生,这种搭讪方式早就不流行了。”   他这么一笑,郝英才倒是没了那种感觉。   郝英杰顺势和他商量起拍摄方案,随意地问起郝英才和新娘相识的经过,郝英才不疑有他,和盘托出。其实也不是多特别的事,也就是郝英才阴差阳错救了新娘,新娘芳心暗许,郝英才也觉得不错,就确定了关系。正好他们都被家里逼婚,于是就决定结婚了。   郝英杰听到淡淡地笑着,说自己有了腹案。第二天就拿着拟定的方案跟郝英才和新娘碰面,三个人相谈甚欢。   郝英杰微笑跟完了婚礼全程,交完照片和录影以后就离开了首都。离开的时候他口袋里装着一张自己和新郎的合影,那是他在婚礼上叫“助手”陆岩帮自己拍的。   郝英杰在离开首都的列车上取出合照看了很久,突然对陆岩说:“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陆岩心头一跳,看向郝英杰的方向,却发现郝英杰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郝英杰说:“等我死了,就跟处理他的后事一样把我撒进海里,他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那个人脾气够拧,性格又暴躁,真是个糟糕的家伙。”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有点想念跟那个家伙互舔伤口的那些日子。   真是太糟糕了啊。   郝英杰闭上眼,感受着四周朝自己围拢过来的黑暗。   陆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郝英杰身边。   关于这一对兄弟的故事,注定要消散于广阔的大海之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都不会将它宣诸于口。   同一年里,卡尔和罗伦兄弟依然留在东华帝国的西部。罗伦这两年一直呆在海州,亲眼看着经历过一场劫难的海州慢慢恢复过来,心里对东华人的坚毅惊叹不已。   对于容裴,他的观感更是复杂无比。他对于李斯特的崇拜并没有卡尔那么深,事实上除了卡尔这个同胞兄弟,罗伦心里并没有特别在意过谁。因而跟卡尔相比,他对容裴的评价是更加高——也更加客观的。   今天是海州的一次巨大飞跃,据统计从这个月开始海州这边每天入港的货轮已经远高于帝国任何一个港口,每小时几乎都有近万艘货轮齐齐靠港。   罗伦跟在容裴身后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港口,就跟统计时的情况一样,数不清的货轮从海天交接之处缓缓露出了它的船首。   西部的各方媒体守在不同的地方准备拍摄这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万船归港。   国议会将开,范立云、林寒池、高竞霆、容裴都被列入了必须前往首都的名单之内。这个名单在西部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因为有心人算过了,这批人的任期都刚好满了三年,完全符合调动和升迁的条件。   对于这几个人,西部人都有着深厚的感情,范立云、高竞霆、容裴都是西部养出来的,而林寒池虽然来得比较晚,可他在海州海军的建设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正是因为他优秀的指挥能力和惊人的战斗力令“自由者”闻风丧胆,整个西部海域才会重获平静。   眼见他们升迁在望,整个西部都弥漫着既是不舍又是欢喜的复杂气氛。   在进京途中,范立云和自己的前长官章秉武通过一次话。   章秉武说:“如果不是你的老师劝阻,我在海州平静下来以后就将你撤职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有把握控制好自己、保证自己绝不会丧失理智吗?”   范立云说:“有人帮我找了个学生,他是谢家人,谢家人永远是一把很好的枪杆,他会代替我去处理好我不能接触的东西。我可以保证,无论面对任何情况我都会保持冷静,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控。”   因为他还要活得长长久久,看着容裴、看着谢云夕、看着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所有事。   他会活得长长久久,见证帝国重获属于它的辉煌。   见他目光坚定,章秉武只能叹息一声,点点头。   在这一年的国议会上,外交部最高负责人顾清源和顾坤死后就已经回首都接手监察院的李叙严同时升任为帝国二十位最高决策者之一。由于顾坤的死,顾清源和顾云归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可李叙严和顾清源却还是没有握手言和,两个人一见面气氛依然是剑拔弩张——已经成为了最高议事处的一道新风景。   高荣成对瞿正明说:“他们这势头依稀有你和容君临当年的影子。”   瞿正明想到当年自己和容君临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心里也有所触动。这些年来他们虽然把帝国守得很稳,可是他们却早已过了不会再为意见不合而撩袖子争吵的年龄,注入新鲜血液对最高议事处而言是必须的。   而首都空出来的那些位置也应该即将一些新面孔。   他们的帝国正在翻开新的一页。   谁都不知道的是当晚李叙严就潜入了顾清源家中,静静地等待顾清源归家。   顾清源看到他以后一愣,冷笑道:“你来干什么?”   李叙严绷着脸说:“你欠我一个解释和道歉。”   顾清源不理会,径自将外套挂到一边。   李叙严面色绷不住了,他恶狠狠地说:“那我只能用老办法讨回来了!”说完他一把将顾清源扑到一边,整个人压了上去。   顾清源抬手抓住李叙严的腰,抵开身上那个脑袋乱拱的家伙:“闹够了就回去!”   李叙严笑了笑,吻上了顾清源的唇。   自家外甥说得对,先下了手再说。   有李叙严和顾清源作为推荐人,高竞霆和容裴在首都的位置很快就确定下来。   在国议会结束后高竞霆和容裴就正式进行工作交接。   军方的动作永远要快一步,高竞霆的就职仪式要比容裴的早很多。   高竞霆在发表完就职感想后在台下搜索到容裴的身影,语气真诚地说:“许多年前我曾经说过,我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只是我起步得太晚,始终只能仰望着他。我也说过等我追赶上他的那一天,就会将属于我们的戒指戴到彼此手上。时至今天,我虽然还是没有赶上他的脚步,但是我和他一起踏上了首都的土地——当年我灰溜溜地远走云来港,如今我靠着云来港的腾飞而载着荣耀归来!我重新回到了这里!”他摘下始终戴在脖子上的对戒,隔空凝视着容裴,“——你愿意提前和我带上这对戒指吗?”   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视线在台下搜寻。   容裴一点都不慌乱,他从容而自然地站了起来,微笑着走到台上。   掌声如雷鸣。   在人群之中有个不起眼的人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一切,看到最后他突然抬起手抹了抹眼角,似乎在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这个人看着台上的两个人拥抱到一起以后就转身离开,走出会场、走过宽敞的大街、走到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他一个人坐在广场中央的雕像对面,看着从开国初就耸立在那儿的、代表着自由勇敢与荣耀的帝国化身,忽然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岁月和命运就是这么冷酷而无情的东西,它会辨别某一个人有过怎么样的梦想和做过什么事,然后一点一点地雕刻着他的模样,当这个人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容父看着自己的儿子获得无数的赞誉、看着自己的儿子将幸福抓到了手里,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迷失了多久、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做过多少蠢事。   他为了心里的一点不甘,让他的弟弟冷了心、让他曾经视若亲儿的侄子断绝了关系、让他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越推越远,到头来他其实是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顾坤活着的时候曾经对他说:“你应该考虑三个问题,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能抓住的是什么?你不能失去的是什么?如果有一样东西是这三个问题共同的答案,那么你就应该以它为目标,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容父一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顾坤这番话的含义,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脸站在自己儿子身边——他害怕会有人嘲笑自己又想沾儿子的光,他更害怕有人会因为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而轻视他唯一的儿子。   容父在中心广场坐了很久,一个人乘上了飞往索德帝国的飞机,准备再次进行国际交流学习。   时间是……这一辈子。   容裴的就职仪式也很热闹,陶安带着他和容裴的母亲来参加了这个仪式,会后陶母以最庄重、最平静的语气对容裴说:“你很优秀,我可以逾越一下,在心里为你感到骄傲吗?”在嫁给容父的时候她也有过对未来的憧憬,比如想要生一个跟容家三叔一样出色的儿子。   现在这个憧憬成为了现实,可惜她却先把它抛弃了。   容裴见陶母眼里含着泪光,微笑着抓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这是我的荣幸。”   当晚李斯特致电来贺,末了这样说道:“非战时期解决一切冲突以外交手段为先,未来我们可能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又一场的恶战。”   容裴从容地说:“那我们先为未来干上一杯。”   李斯特也举起手里的酒杯:“干杯!”   容裴由衷地微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个时代都是很好的,它接纳了他、改变了他,他在这里有了亲人、交了朋友,也遇上了宿命般的对手,而他也渐渐地想要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他想改变它、想让它变得更好、想让它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而现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他也做好了迎接一切机遇和挑战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这篇文从一月写到七月,磨蹭了大半年。年初在群里跟人预定本年度字数,我豪迈地定了个一百万,本来以为写不完的,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日更了几个月以后字数很快就飙升到了50W,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其实这是我写得最热闹的一篇文,到了后期还有很多人陪着我一直写,非常感动>////////   第144章 番外-岁月已晚      秦时章第一次见到郝英杰的时候,郝英杰才刚刚从大学毕业。   那是个意气风发的孩子,代表当届毕业生在台上发言,依稀有当年容君临的影子。应该说容君临影响着东华的一整代人,许多人都在模仿着他前行。   秦时章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移不开眼,过了很久才回忆起秦桑柔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越是身处黑暗,就越是向往光明。”   那时候秦桑柔还对他说:“弟弟,你难道不觉得看着他们就好像来到了不同的世界?远东那一块,徐徐图之是行不通的,他们已经被某些东西蒙住了眼睛。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破而后立……”   秦时章总是无条件地认同秦桑柔的话,因为从他出生开始眼睛里就只有这个姐姐,她养大了他、她教会了他所有事、她带着他天南地北地走,见识到许多远东那边没有的或者远东那边已经消失了的东西。   所以秦时章的盲目,并不是难以理解的。在秦桑柔死后的那么多年,秦时章眼里就再也没有容下过什么人。   注意上郝英杰,不过是因为他潜入东华故地重游时偶然地一瞥而已。   秦时章不动声色地让人把郝英杰的资料送到自己面前。   揭开毕业典礼那光彩照人的表象,摆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幕又一幕的黑暗。   早早地接手家业、毫不留情地削弱野心勃勃的母族、对能够帮助自己的人阿谀奉承丝毫不羞愧——更多的时候却又骄傲地蔑视别人。   这样的人,难怪能过得这么自如。   秦时章微微撇唇,忽然就觉得秦桑柔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像容君临那样的人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就连那个模仿他模仿得最像的侄儿,在光鲜的外表不也藏着复杂多变的面孔吗?   放下资料后秦时章就没再想起过郝英杰这个人。   再一次听到郝英杰的名字,是因为送给海州总司令杜明华的礼物被截取了。秦时章觉得命运真是弄人,因为那份具有强烈辐射性的“名贵礼物”居然落到了郝英杰手上。   即使秦时章已经立刻派人去将那份“礼物”取了回来,郝英杰也无可避免地接受了辐射。   秦时章不是没有殃及无辜的时候,他对于其他人的死也没有任何感觉,可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上了心,叫人帮忙跟进郝英杰那边的事。   这时候秦时章才发现,原来这个对谁狠得下心的家伙居然也有感性的一面,他会气急败坏、会得意洋洋、会撕心裂肺地怒吼,并且会在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的夜晚毫无征兆地失声痛哭。   秦时章恍惚间有些迷惑,这些激烈的情绪他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他的人生是跟秦桑柔紧紧绑在一起的,可即使对着自己始终爱慕着的姐姐,他都能够冷静地看着她和容君临相爱,一步步走上不归路。   一直到秦桑柔死去,秦时章仍然感到迷惑:“既然知道那是一份注定无果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去开始?”   秦时章觉得自己永远学不来这种愚蠢。   秦时章叫人盯着郝英杰,闲暇之余就瞧瞧郝英杰的近况,看看这家伙又做了什么蠢事。   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按照计划将自己“外甥”弄到远东以后,秦时章曾经被那张跟秦桑柔有几分相像的脸所迷惑,情难自禁地亲上了自己的“外甥”。   可在碰到“外甥”的嘴唇时,他并没有愉悦的感觉。   秦时章觉得郝英杰真是有点犯-贱,明明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怎么会因为一次酒后乱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意识到自己想到的是谁以后,秦时章微微一笑,叫人改变在东华海州的布置,他要把自己那个自己很感兴趣的家伙弄到身边来好好瞅瞅。   秦时章只是随口那么一吩咐,转头又继续去做自己的事。虽然突破丰磁区的计划被索德帝国窥破,可他已经知道了丰磁区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总算是完成了秦桑柔的嘱托。   鲜少有人知道所谓的丰磁区其实是慈悲的保护圈,在丰磁区的外围到处都是严重的辐射,只要接触到那么一点点,脆弱的人体就会彻底被摧垮。   知道的人呢?或许会三缄其口,暗暗延续先祖们创造“丰磁区”的慈悲;又或许会绝望透顶,企图将整个世界灭亡。   秦时章既不是前一种人也不是后一种人,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跟他都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他就像是为秦桑柔而生的一样,余生也都是为了秦桑柔生前托付的东西而活。   最后一次见面时秦桑柔对他说:“阿章,你应该尝试一下喜欢一个人。这条路太难走了,我怕你熬不下去!”   秦时章觉得可笑,他怎么可能去尝试那种没有结果的事。   他言之凿凿:“那是不可能的。”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秦时章都快把郝英杰忘记了的时候,底下突然汇报说:“郝先生介入了我们的计划里面,还要将郝先生请过来吗?”   秦时章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戒掉了翻看郝英杰近况的习惯,仿佛对他兴致全无。   秦时章说:“如果他介入得太深的话,就把他带回来吧。”   算算时间,郝英杰的身体应该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似乎是注意到他格外关注郝英杰,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叔亲自把郝英杰带回了远东。   秦时章没有去见这个自己难得在意的人,只是又开始翻阅起送到自己桌上的东西,或许是郝英杰和他“外甥”相处的照片,或许是郝英杰又和谁聊得很开心。   那样的家伙啊,似乎扔到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获得很自在。   秦时章看着郝英杰和他“外甥”越走越近,不知怎地就有点儿恼火。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出自己恼火的原因,最后一想,应该是因为他“外甥”必须结婚生子、郝英杰跟他走太近明显会打乱计划。   秦时章找到了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当天就去了乐棠那边,让管叔把郝英杰带到书房见自己。   一见面他就警告郝英杰不要试图引诱他“外甥”,结果却引来了郝英杰的嘲笑。   郝英杰还不知死活地怀疑他有“男性功能障碍”。   秦时章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恼羞成怒,却又有点儿高兴。   这是他跟郝英杰的第一次对话,这个家伙果真跟资料上一样伶牙俐齿。   秦时章把郝英杰晾在书房,自己下楼跟乐棠聊天。   一直到饭点都过去了,管叔问起要不要给郝先生送饭,秦时章才说:“把饭拿来,我给他送。”   郝英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似乎一点都不惊慌,从容不迫地用餐完毕才与他闲聊起来。   秦时章不记得自己和郝英杰聊了什么,只记得郝英杰反问了一句:“你会把时间花在后悔上面吗?”   他会把时间花在后悔上面吗?   秦时章觉得自己的心蓦然跳快了两拍。   是啊,何必遮掩自己真实的感觉。他想要认识这个叫郝英杰的家伙、他想要多跟这个家伙相处、他想要这个家伙舌灿莲花地反抗自己,在这家伙怀疑他“不行”的时候他想要当场就证明给他看。   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挺在意眼前这家伙的。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正如这家伙说的一样,像他们这样的人连后悔的时间都不多,想做的事为什么不去做?   也许做一些更过分的事,这家伙会有更有趣的反应……   而且也该给这家伙用点药了,要不然他恐怕真的会一命归西。   秦时章以“试药”为由,命令郝英杰必须随叫随到,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   其实这种病根本没有有效的药物,顶多只是减少痛苦、延缓死亡而已。   秦时章没有告诉郝英杰这些事情,反而恶意地亲吻了郝英杰。   这一次他觉得接吻的滋味果然有点儿美妙。   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了下去,郝英杰一直都表现得非常乖顺,似乎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地在毕业典礼上讲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收到了他上次的“警告”以后,郝英杰识趣地和乐棠保持了距离。   ——也许这也是为了跟他保持距离。   秦时章第一次开始揣测别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跟他保持距离?因为厌恶他?因为害怕他会再吻他一次?因为他还记挂着他那个哥哥?   这些推测让秦时章感到恼怒。   等到郝英杰陪着乐棠回了一趟远东,而他又收到郝英才即将往东边跑的消息时,他马上让人将乐棠一行人带回来。   郝英杰会一去不回的认知在秦时章心头打转,积压在心头的恼火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秦时章让人安排媒体,曝光自己和郝英杰的“关系”。   他冷笑着对郝英杰说:“彻彻底底地切断一切获得新生的可能性,安安心心和我一起等着下地狱。”   郝英杰却仿佛窥破了什么事一样,朝他微微地一笑:“好,我和你一起等着。”   秦时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骤然爆发,他想要更多,他想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更多。   这种他曾经认为愚蠢、他曾经认为可笑的欲-望,在他心里不断滋长。   他想要彻底地得到眼前这个人。   即使这个人心里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这次认知疯狂地啃噬着秦时章的心脏,哪怕郝英杰只是偶然地出了神,他都想要狠狠地教训一番,将“郝英才”这个名字从郝英杰脑海里抹掉。   自从“关系”曝光以后,秦时章习惯了搂着郝英杰入睡。   他的听力已经逐渐丧失了,睡觉时不带助听的东西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寂静。郝英杰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睡觉时也慢慢放松下来,有一次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郝英杰似乎在说话,不由打开灯分析起郝英杰的唇形。   郝英杰反反复复地念着的只有那么一个字。   哥。   秦时章愤怒地占有了郝英杰。   一直到这时候他都还不承认自己对郝英杰生出了感情。   没想到第二天郝英才居然来到了远东,以郝家继承人的名字找上他说要带回郝英杰。   秦时章对他们的“兄弟情深”表示很欣赏,让郝英才自己去见郝英杰。   事实上他心里就像有把火在烧灼着一样。   他想着如果郝英杰敢跟郝英才走,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一辈子。   没想到郝英杰回来了,而且还借故说服他放弃手上的一切跟他远走高飞。   秦时章却更愤怒了。   这就是他的目的吧?就像他姐姐最终设计的一样,乐棠来了,他这个万人唾弃的弟弟就该消失在远东这个舞台上。   只要他消失了,远东就能重获新生,然后他们伙同东华帝国慢慢地把远东重新纳入帝国版图。   他们是功臣——是忍辱负重的帝国功臣。   只有他慢慢地失去听力、慢慢失去视力、慢慢失去跟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   这一切在他在答应姐姐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的。   那时候他没有半点不平,一直以来也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有半点不平。   直到他也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郝英杰也是一样的。   郝英杰也希望他消失,郝英杰并不喜欢他——不不不,郝英杰甚至怨恨他、憎恨他。   可是多可悲啊!   他拒绝不了郝英杰伪装出来的感情。   秦时章带着郝英杰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儿四季如春,一年到头都有繁花盛放,是个非常漂亮的地方。   郝英杰一直陪着他,要么是念新闻给他听,要么是陪他“看”纪录片。   有天早上助听器里突然传来郝英杰的声音:“我发现我听不见了。”   秦时章算算日子,郝英杰的病情终于也进一步恶化了。所以他不再拒绝郝英杰的邀请,两个人像普通人一样便装出行,到附近的酒馆喝酒交友、到沙滩享受阳光浴、到郊外攀爬每一座山,郝英杰的“爱好”也从绘画变成了摄影,他说:“在看不见之前我得多留点儿美景,免得像你一样回忆起来全是那些无趣的东西。”   秦时章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过得这么轻松惬意,直到郝英杰抓住自己的手低声说:“我也需要你。”他才知道郝英杰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强悍。   他只是不想把最后的时光用来后悔上面而已。   秦时章有很多次都想放郝英杰自由,可是终究还是自私地把他留到最后。   一直到死神站到了自己面前,他才明白这种非常自私、非常霸道、非常磨人的感情,原来就是他姐姐所说的“喜欢”。   秦时章意识到这一点后,突然就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要好好活下去,否则你又会见到我了。”   他并不担心郝英杰能不能好好走完最后一段路。   因为他认识的郝英杰活得比谁都要认真。   有时候他常常会想,如果他认识郝英杰的时间早一点、再早一点——早到还能跟他姐姐说的那样找一个喜欢的人陪自己一起走下去,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