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家仙草又溜了[穿书] 作者:池翎 文案:叶梓穿进一本宫斗文里,成了野心勃勃的反派亲王府上一株小仙草。 书里说,小王爷顾晏天资聪颖,性子孤僻阴鸷,冷血无情,长大后权倾朝野,意图谋反。 可叶梓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打开方式出了问题。 ——这个整日不学无术,浪到飞起的熊孩子到底是谁呀?? 小仙草长在王府,被顾晏日日“悉心照料”。 顾晏天天叨逼叨把他当树洞,他忍。 影卫们天天给他浇水浇到快烂根,他忍。 姑娘们天天把鹿鞭大补汤往房里送,最后都被倒进他的花盆里,他忍。 叶梓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终于在顾晏大婚当日,他成功化形,可以跑路啦! 咦咦咦,王爷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锁进洞房? 重生的顾晏:等你化形等了快十年,童养媳,想去哪儿? 叶梓:……??? 占有欲强隐忍狠辣腹黑攻x武力值高又怂又撩软萌受 食用指南: 1、攻重生,受穿书,1v1主受,架空,扯淡向权谋,甜宠恋爱文,基本无虐,甜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梓(怀远),顾晏 ┃ 配角:接档古耽小甜饼《白兔仙尊孕期养护指南[穿书]》求个收藏~ ┃ 其它: 作品简评:叶梓穿进一本宫斗文里,成了野心勃勃的反派亲王府上一株小仙草。小仙草长在王府,被王爷日日“悉心照料”,煎熬十年后终于化形,正要逃离王府,却被王爷派人锁进了洞房。跑路失败的叶梓被强留下来假扮王妃,开始了与王爷人前秀恩爱,人后谈恋爱的暖心搞笑日常。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与王爷的渊源似乎没这么简单……本文行文流畅,节奏轻松明快。仙草性格软萌,怂得可爱,与王爷的逗趣日常让人阅读时会心一笑。文中采用双线叙事,将攻受二人前世今生的故事徐徐铺开,逐渐递进,让读者在温馨治愈的日常中,得以窥见两位主角为彼此牺牲、感人至深的刻骨深情。值得一读。 第1章 清晨,一只圆滚滚、羽毛蓬松的小灰雀从远处飞来,试探地落在了窗台上。 窗台上,一株青翠欲滴的小绿草静静躺在花盆里。 小绿草长得水灵,嫩绿的叶尖晶莹剔透,自草茎舒展开,惬意地迎风微微摇晃着。绿草顶端缀了朵淡粉的花穗儿,小绒球似的,含羞带怯地藏在细长的叶片里,显出几分慵懒的意味。 小灰雀蹦蹦跳跳地跳上花盆边缘,小小的鸟喙刚要搭上小绿草的叶子,院落外忽然传来人声。 小灰雀一惊,扑腾着翅膀飞到屋檐上。 一高一矮两名婢女小声说着话,走进院子。 “你说咱们小王爷是怎么了,非得娶个来路不明的人,看把太王妃给气的。” “谁知道呢,听说还是个男子。虽然没见着样貌,但能让王爷当众顶撞圣上,定是个顶好看的美人吧。”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要真娶进来,那就是王妃了。是不是美人,是我们能议论的吗?” 矮个儿婢女被敲了一下脑袋,闭上嘴不再多言,从提篮中取出个水壶,给院里的花草浇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可按照律令,男子只能为妾,不能做正妻的呀?” “可不,”高个儿婢女修剪着花枝,叹息,“不然圣上这么宠王爷,怎么会把他关在宫里让他面壁思过。听说王爷想娶那位公子为妃呢。唉,不肯说明那公子的来历,也不肯让他出来给人见见,换谁能答应?” 矮个儿婢女一顿,掩面含笑:“许是怕那位公子被为难吧。看不出来,咱们王爷还有这么痴情护短的时候。” “行了,快干活。” 两名婢女料理完院里的花草,走到窗台边,小心地从提篮中拿出一碗澄黄的汤汁,迎头朝小绿草浇下去。 矮个儿婢女边浇,还一边感慨:“一院子花草,就这株小草最矜贵。这西域进贡来的药汤是滋补良药,千金难求,全被王爷用来浇花,我看着都心疼。” “王爷宝贝这株小草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高个儿婢女笑道,“王爷说了,这草有福泽之象,可趋利避害,百毒不侵,是机缘所得的仙草呢,不得仔细照料着。这小草王爷养了十年,要不是他这两日被困在宫里出不来,哪有你我来照料的份。” 两名婢女仔仔细细浇完药汤,给小绿草擦干花盆,才出了院子。 婢女前脚刚走,小绿草后脚便打了个激灵,将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抖落下来。 小灰雀从屋檐上飞下来,顿时被溅了几滴苦涩的药汤。 “小叶子!”小灰雀叽叽喳喳,不满地叫唤一声。 “说了多少遍,我叫叶梓,不叫小叶子。我哪里小了?”那说话的声音清亮,慢慢悠悠,带着些不难察觉的倦意,慵懒至极。 小绿草两条纤细的茎须自叶片下方伸出,像是两只细长的胳膊舒展开,伸了个懒腰。淡粉的小花穗儿动了动,仿若一颗灵动的小脑袋,转了一圈后,将目光落到了小灰雀身上。 小灰雀委屈地指责:“我羽毛都被你弄脏了!” 叶梓比它更委屈:“我全身都被弄脏了呢。” 小灰雀看小绿草被黄澄澄的药汤浸湿,又臭又狼狈的模样比自己惨了好几倍,也不怎么生气了,同情道:“小叶子,你真的太可怜了。” 叶梓愤愤地摇晃枝条:“就是,都怪顾晏那个混蛋。” 顾晏,就是这瑞王府的主人,当今圣上的亲侄儿。 顾小王爷幼年时曾大病一场,高烧数日不退,就连太医都回天乏术。连烧几日后的一天夜里,顾小王爷忽然不见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一众婢女侍从的看守下离开王府的,可当他第二日再出现,昏倒在王府门口的时候,手中就握着叶梓这株小绿草。 而顾小王爷的病,竟奇迹般地不治而愈。 病好后的小王爷对怎么得到这株小绿草的事缄口不提,只说这是株祥瑞仙草,将它养在了王府中,直到现在。 叶梓沉浸在回忆当中,连带着娇嫩的叶片也无意识蜷曲起来。 他在王府中已经度过了整整十年的时光。 十年前,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还变成了一株小绿草。 顾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叶梓清晰地记得,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刚看完一本宫斗小说。那本小说的反派,就是这位瑞王顾晏。 那本宫斗小说用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篇幅,讲述这位小王爷是如何把自己从天之骄子作成个神经病,最终因为夺位失败得了失心疯,被身为皇子的主角亲手斩杀。 根据得到的种种信息,叶梓能肯定自己穿进了这本书里。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变成里面任何一个角色,而成了一株小绿草,或许只能归结于系统bug。 不过,出现bug的不仅是他。 书里那位小王爷顾晏打小就是不世之材,不仅有一张绝世无双的脸,还能文能武,善阴谋算计,智商吊打书里一众主角配角,人设苏得甚至让叶梓怀疑作者是个反派控。 ——与叶梓认识的顾晏完全不同。 叶梓在王府里待了十年也没想明白,当初穿来时到底是哪里的打开方式不对,让顾晏人设崩成了这样。 说好的天之骄子,冷血无情呢?说好的生杀予夺,权倾朝野呢? 二十好几的人了,整日不学无术,不是把自己关在院里摆弄花草,就是吊儿郎当到处浪,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那张脸,其他全一无是处。 现在居然还为了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妖精顶撞他亲皇叔,这人怎么不上天呢? “小叶子,你想什么呢?”小灰雀的声音把叶梓从回忆里勾出来,“是不是知道小王爷要成亲,不开心了?” 叶梓试图翻一个白眼表明自己的态度,可小花穗儿只是勉强地抖了抖,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他默默收回抽筋般的花穗儿,冷着声音回答:“他成不成亲关我什么事?” 小灰雀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我从外面来,城里好多姑娘都很伤心,就是因为王爷要成亲了。” 自从叶梓成了株小绿草之后,便拥有了和动植物交流的能力,不过大部分动植物神识未开,他只能做到与他们简单沟通,无法对话交流。这只小灰雀是他在这里遇到的第一只能与他直接对话的小动物,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叶梓平时出不了王府,都靠它给他带来外面的消息。 小灰雀刚开了神识没几年,对人类社会极感兴趣,没事就爱蹲墙角偷听人说话。听了几年,懂得的东西还不少。 叶梓啧了一声,酸兮兮地说:“谁让那小子整天招摇过市,跟只花孔雀似的,惹得一群姑娘哭着喊着想嫁他……别愣着,来帮把手。” 一小捧土被从花盆里抛出来,叶梓正用他那两条纤细的茎须奋力刨土,想把自己刨出来。 他身上被浇了药汤,现在黏黏糊糊的,闻上去一言难尽,急需找地方洗洗。 小灰雀跳上花盆边沿,凑上来帮他刨土,一草一鸟吭哧吭哧刨了半天,深埋在花盆里的茎根终于露了出来。 小灰雀忽然问:“你不想当王妃吗?” “——!!”叶梓正把自己往外拔,听言脚一滑,整株草倒飞出去,结结实实摔下窗台。 叶梓倒在铺了青石的地面上,身旁全是被他从花盆里带出来的泥土,看上去颇为狼狈。他挣扎着爬起来,抖了抖许久未曾活动的根,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跳进一旁的鲤鱼池里。 叶梓在鲤鱼池里舒展枝叶,任由水流穿过自己的茎根,叶脉,舒服得叶尖都在打颤。 好一会儿,叶梓才反问:“你整天想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想当王妃?” 小灰雀偏了偏头,像是被叶梓问住了。 叶梓决定不能让这小鸟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再说,王爷他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轮得到外人想或不想吗?” 小灰雀纳闷:“可他最喜欢的不就是你吗?” 叶梓:“……” “你这小傻鸟,懂什么是喜欢么?” “我怎么不懂!”小灰雀正在叛逆期,最敏感别人说它不懂。它扑腾两下翅膀,义正言辞地说,“话本里说了,喜欢一个人就是看见对方就欢喜,看不见就惦念,总想时时刻刻在一起。” “……王爷把你养在他的屋子里,整日与你待一起,就算不在府中也会派人来照料你。早两年,前院那只猫跑进来咬了你,王爷差点扒了它的皮,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说得叶梓自己都快信了。 他正要思索该怎么向小灰雀解释,顾晏充其量就是把他当个吉祥物养着,后者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扑腾着翅膀飞向半空:“我不能和你说了,我要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再不去要赶不上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飞走了,留下叶梓一株草在水里兀自凌乱。 坦白而言,顾晏对他的确还算不错。不仅天天给他浇水除虫,陪他说话解闷,还找来各式各样的补药灌给他,好像生怕他活不长久,不可不谓之上心。 不过……如果顾晏能不那么上心,或许叶梓现在还不会发展到看见他就想把人掐死的地步。 虽然叶梓外表是株草,但他的的确确是个正儿八经的人。他根本不用浇水,不用灌那些又苦又难闻十全大补药,更不需要有人没日没夜在他旁边叨叨,吵得他没法睡觉! 一两日还好,可那位小王爷不知为何在养他这件事上格外执着,十年如一日地这么对他。 就是对自家媳妇恐怕也不会比这更耐心。 叶梓越想越气愤,他蹭地从水池里跳出来,准备回盆里冷静一下。 他刚把一只根踏进花盆,忽然灵机一动。 刚开始来王府的时候,他无法自如控制这个身躯。后来则是因为顾晏看他看得太牢,还有他那群暗卫日夜轮班,叶梓就是想逃也没机会。 可今天不同。 难得顾晏进了宫,且短时间回不来,这不正好是他逃离魔爪的最佳时机吗? 让你天天折磨我,我这就离家出走,气死你! 叶梓花了不到三秒制定了离家出走计划。 他挥动两只小脚丫似的草根,嗒嗒一路小跑,溜出了院子。这些年,他不是没有离开花盆偷跑出来玩过,瑞王府里的布置他清楚得很。 叶梓轻而易举避开王府里的侍从婢女,很快就来到了前院。 他蹲在围墙下的花坛里,叶片无意识蜷曲起来,有些不难察觉的紧张。 不远处就是王府大门,越过这扇门他就奔向了自由,可这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简单。 只因那只被养在前院的蠢猫。 几年前,叶梓第一次尝试控制自己的新身躯离开花盆。他好奇地在王府里到处转悠,还准备跑出王府看看,不想却被那只蠢猫发现,追了他十多个院子,差点把他叶子都给咬秃。 叶梓做人时就怕猫,有了那次经历之后,更是对猫产生了心理阴影。就是偶尔远远听见猫叫,都能让他抖上大半天。 叶梓在屋檐上暗中观察一阵,连根猫毛都没见着,总算放心下来。趁着看守大门的侍卫不注意,叶梓伸出茎须攀住院墙上的瓦片,荡秋千似的把自己甩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悠悠停在了瑞王府门前。 “王爷,您当心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梓一顿,惊险万分地止住了直接跃出院墙的动作。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 这人是故意的吧?! 叶梓趴在瓦片中间,怂哒哒地探出个小花穗,悄悄观察。 一只白皙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帷帘,一双锦缎布靴从马车里踏出来。 许是年幼时大病一场伤了底子,顾晏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非但不能习武,还格外畏寒。现在已是早春时节,他仍裹着件墨色狐裘,脸色稍白,看着有几分文弱。 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朝叶梓所在的方向淡淡扫了一眼。 顾晏一张脸生得俊朗无双,鼻梁高挺,眉眼锋利,上挑的眼尾在末端点了枚浅淡的朱砂小痣,平添几分阴郁气质。他的神情总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模样,眼底深得像是一汪潭水,勾得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叶梓怕被他看见,正欲缩回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让他心底一凉的叫声。 “喵!” 一只体型不小的橘猫不知何时来到围墙下,浑圆的猫眼早已经锁定了叶梓。它叫唤的同时,一跃而起,朝那株柔弱的小绿草无情地亮出爪子。 “啊啊啊——” 叶梓被它一爪子抓掉了半片叶子,恐惧直达心底。他慌乱地叫喊着朝前一跳,直接飞出王府院墙,不偏不倚砸向了准备进府的顾晏。 顾晏看见有东西朝他飞过来,下意识抬起手,一把将其抓住。 看清自己抓到的是什么的顾晏:“……” 第2章 叶梓怕得连自己是人是草都忘了,被人捧进手心还觉得不够,纤细的茎须攀着顾晏的手指,颤抖着往他袖口里钻,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塞进去才好。 眼中的惊讶很快褪去,顾晏低下头,静静注视着手中那株小绿草,情绪全被藏进那双低垂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晏身边常年跟着几名影卫,先前见有东西朝自家王爷飞过来,手里的刀都出鞘了几分,险些冲上前来把那东西削成两半。 此刻看清那飞来的是什么,藏在暗处的影卫们不由面面相觑。 这不是王爷屋里那株小仙草吗?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顾晏身边的几名侍从也被吓得不轻,来不及多想便齐刷刷在顾晏面前跪成一片,正纳闷着,便听见围墙上传来一声猫叫。胖橘气势汹汹地蹲在院墙上,爪子里攥了半片叶子,极不甘心地盯着顾晏手里的小绿草。 ……夭寿哦,怎么又是这祖宗?! 这只猫是太王妃养的,格外受宠,在王府活了十多年,已经是只老猫了。这橘猫仗着出身,整日在王府耀武扬威,谁也不敢惹。身形越长越胖,胆也越也越肥。 唯一一次被罚,就是咬了叶梓那次。 那次叶梓被咬,引得顾晏大发雷霆。碍于太王妃,这猫杀不得扔不得,只能把它关了三个月以示惩戒。而院里的所有侍从婢女也因此事受到牵连,被全数逐出了府。 这次恐怕又是这猫把小仙草叼到王府门口,还差点砸在王爷身上。 这下不知道又要迁怒多少人。 侍从战战兢兢等候自家王爷发话,可顾晏却像是浑然不觉。 他低头注视着掌心的小绿草,侍从们也跟着看他手里的小绿草,王府里里外外寂静一片,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仿佛要这么待到天荒地老。 顾晏扫了一眼跪倒在他面前的侍从,不动声色地把颤抖不止的小绿草收进怀里,扯过狐裘仔仔细细挡了个严实。 那模样,竟像是不想让人盯着他家小仙草瞧似的。 “都起来吧。” 听见顾晏的声音,叶梓才从巨大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被顾晏虚握在掌心,恰好贴着心口位置,狐裘严丝合缝地挡着,一丝光亮都没泻进来。 隔得近了,叶梓甚至能闻见顾晏身上的淡淡药香,和他稍显急促的心跳。 他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这人觉出异样,把他当做妖怪一把掐死。 叶梓醒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太丢人,不就是一只老猫,有什么可怕的。 他可是这世上第一株能跑能跳能蹦跶的小仙草,绝对不能给草丢脸。 要做这世间最有骨气的草。 叶梓鼓足勇气,伸出茎须准备拨开狐裘看看外面的情况,那只橘猫忽然跳到顾晏脚边,不死心地冲他喵了两声。 ——!!! 叶梓猛地弹回来,怕得从根到叶尖都绷紧了,只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提醒自己,千万别动,千万不能被顾晏发现。 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梓,唯独怕两样东西,一样是猫,第二样就是顾晏。 但现在,猫在外面虎视眈眈要咬他,顾晏只要一用力就能把他捏死,可谓是前有豺狼后有虎。 可把叶梓给委屈坏了。 他只是想离家出走而已,草生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在叶梓看不见的地方,顾晏嘴角微微抿起,竟是难以自抑地勾出了几分弧度。 忐忑不安的侍从抬头看见自家王爷这副神情,不由一头雾水。 王爷今儿心情居然这么好,连从小养大的仙草被猫啃了也不生气? 没等他想明白,顾晏收起多余的神情,板着脸吩咐:“捉了,关起来。” 侍从不敢揣测自家主子的心情,连忙把猫抱走了。 叶梓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那猫到底走没走,精神极度紧张之下,甚至没有察觉到,顾晏的手指在他叶尖上轻轻安抚了两下。 顾晏抱着叶梓回了院子。 进屋的时候,顾晏脚步一顿,目光落到窗边那一片狼藉。他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只叫了人来收拾干净,再换些新土来。 婢女很快取来了新土和新的花盆,顾晏没让下人插手,自己洗净了双手,装盆松土,将小绿草重新种进了花盆里。 他动作细致,那双素来淡漠无波的眼里透出几分柔和温意。 可叶梓吓坏了也累坏了,根本注意不到。直到被埋进最熟悉的土壤里,他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整株小绿草蔫哒哒的,连叶子尖尖都耷拉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顾晏在小绿草的枝叶上洒了些清水,又摸了摸叶梓被橘猫抓伤的叶片。那片叶子从中间裂开,细长的叶片上还留着三道猫爪印。 “疼不疼?”顾晏轻轻抚摸着那片叶子,眼眸微微暗下,“怪我,这几日不该丢下你不管。” 叶梓被他摸得舒服了,小花穗儿缩进了叶片里,昏昏欲睡。小小的叶片半梦半醒间却主动靠了过去,讨好似的缠上顾晏的手指。 顾晏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垂眸看他,嘴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没合上房门,从小看着顾晏长大的老管家走到门边,恰好把他这模样看进眼里。 老管家:“……” 不管撞见了多少次,还是很难习惯自家小主人总对着一株草温柔如水的模样。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 顾晏注意到有人来,收回逗弄小绿草的手指,问:“何事?” 老管家回答:“太王妃想见您。” 顾晏神情稍顿。 老管家口中的太王妃,便是顾晏的生母。 顾晏的生父曾是当朝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深受先皇宠爱。 顾晏周岁那年,长安掀起一场瘟疫。疫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子却在这场瘟疫中丢了性命。太子离世后,顾晏便被先皇带在身边抚养,甚至有意让顾晏承袭太子之位。 可先皇始终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没撑过几年,也去了。 刚年满十岁的顾晏自是登不了皇位,先皇弥留之际,只得将储君之位交予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靖和帝。 先皇留下遗诏,将年幼的顾晏封作了瑞亲王,并下令顾晏成年后无需去往封地,让他留在京城,做一世闲散王爷。 昔日的太子妃,便成了现在的瑞太妃。 顾晏的目光在小绿草的叶片上凝了半晌,轻轻应了一声:“好。” 顾晏刚踏进瑞太妃的院子,便听见屋内有器皿摔碎的声响。他脚步一顿,一个陶瓷花盆从屋内丢出来,正碎在他脚边。 顾晏收回险些踩上碎瓷片的脚,屋内传来瑞太妃的声音:“还不快滚进来!” 屋内,婢女嬷嬷站了一排,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见顾晏走进来,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瑞太妃坐在主位,眉心微蹙,脸上温怒未消。 瑞太妃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容颜俏丽不改,比起年轻时候,更添了些成熟风韵。 顾晏接过门边一名婢女手里的茶盏,轻声道:“下去吧。” “是。” 一屋子婢女嬷嬷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行礼退下。 顾晏端着茶走到瑞太妃面前,朝她行了个礼:“母亲。” 瑞太妃并不看他:“跪下。” 顾晏与她对视一眼,规规矩矩跪下了。 瑞太妃脸上的怒气消下几分,她接过顾晏手中的茶盏,冷声问:“听说你去向圣上请了一门亲事。我儿子要成亲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顾子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子承,正是顾晏的表字。 顾晏在自家母亲面前将狐狸尾巴收得干干净净,被这一问,立即乖乖认错:“是子承考虑欠妥。那日圣上与我论及我至今还未成家之事,说要替我指一门亲事。可我早已心有所属,这才……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也知道考虑欠妥了?”瑞太妃没好气瞥他一眼,“平日里你怎么胡闹都算了,可开朝至今,哪有立男妃的先例……你要真喜欢,纳进来当个妾室倒也无妨,何必非要——” ……给大家找不痛快呢? “可若是这样,圣上不还得为我指婚么?”顾晏顿了下,继续道,“母亲可知,圣上欲将谁指给我?” “护国公之女,常宁郡主。” 屋内片刻沉默,瑞太妃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问:“你是如何回答的?” 顾晏一笑:“我禀明圣上,要我娶常宁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我心有所属,只愿娶我那心系之人为妃。常宁若愿意为妾,我也可免为其难……” 瑞太妃被他气得险些急火攻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贵为郡主,千金之躯,你竟然要人家——你真是……” 瑞太妃用了毕生的教养才让自己没骂出来,她也不知自己这些年是哪里出了差错,竟教出个这么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靖和帝只关了他三天,真是太客气了。 顾晏温声劝她:“母亲喝口茶,别气坏了身子。”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掀开茶盖轻轻吹一下,才悠悠道:“护国公是皇后的亲哥哥,常宁今年又刚及笄,与你也算门当户对,亲上加亲,若是真娶了她……” 顾晏道:“若是娶了她,圣上就更好控制我了。” 茶盖碰触杯壁传来一声轻响,瑞太妃神色一变:“晏儿,别胡说八道。”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顾晏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回答,“圣上已经下旨,准我三日内成婚。我已答应圣上婚宴一切从简,不宴请宾客,只在王府内简单操办,不会给皇家丢脸。” 瑞太妃把茶盏放在桌上,伸手把顾晏扶起来:“晏儿,你同我说实话,你当真是心悦那人,才想将他迎娶进门?你该不会……” 她欲言又止,顾晏淡淡一笑:“母亲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我吃饱了撑的,特意寻个男子来给你们找不痛快?” 瑞太妃一言难尽地看他。 别的不说,这倒的确是顾晏能办出来的事。 顾晏垂下眼眸,低声道:“这次真不是假的。” 他的右手虚握在身前,像是还能感觉到那娇嫩的枝叶拂过指尖的温软触感。 就像许多年前,那人握住他的手,执剑,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教他。 一遍又一遍。 夕阳西下,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洒在了安静沉睡的小绿草身上。沐浴在阳光中的小绿草被渡上一层朦胧的白光,忽明忽暗,清亮通透。 可叶梓远没有看上去那样自在。 他近来一日比一日嗜睡,睡着后也总是做梦。支离破碎的梦境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打着旋铺天盖地拢住一切,将他拖入沉沉的黑暗中。 叶梓浑身时而像被烈火灼烧,时而又像落入极寒冰域,忽冷忽热,难耐极了。 些许清脆的响动,将叶梓从没完没了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他叶尖轻轻一颤,枝条舒展开。 窗台边,小灰雀正用小小的喙敲击窗格。它没上前,大半身子被挡在外面,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叶梓:“小叶子,你……” 叶梓睡得有些迷糊,茫然问:“怎么了?” “你……你刚才……”小灰雀圆滚滚的身体抖了抖,像是还有些害怕。 它刚刚飞来找叶梓玩,却看见小绿草身上罩了层白光,还越来越亮,像是要把他整株草吞进去一般。小灰雀吓坏了,又不敢靠近,这才用力敲窗户吵醒了叶梓。 叶梓还想再问,小灰雀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拍翅膀飞走了。叶梓一怔,便听见些许熟悉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 顾晏回来了。 瑞太妃这次难得动了真怒,顾晏也知自己理亏,只得陪在她身边接受训话,直到现在伺候着用了晚膳,才被放回来。 不过,瑞太妃那关好歹算是过了。 顾晏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推门进了屋。 屋内,叶梓乖巧立在花盆里,一动不动。 ——装草装得十分敬业。 顾晏走到叶梓身边,掀起他受伤的那片叶子查看。 叶梓的恢复能力向来很好,一下午过去,叶片上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再过一夜便能彻底恢复。 顾晏放心下来,抱起叶梓的花盆放到书桌旁,展开桌上的宣纸,取笔研磨,开始执笔书写。 天色渐渐暗下去,守院的婢女来添了回灯油,顾晏仍没有抬头。 他专心书写,叶梓专心盯着他看。 灯火映得顾晏的五官越发深邃,俊秀至极。这般模样,难怪会引得无数女子倾倒。 可纵使有再多人为他倾倒,顾晏也从未在乎。 书里的顾晏至死没喜欢过任何人,叶梓原本觉得这个顾晏也该是如此。他们相识十年,顾晏从没把任何人或事放进过心里。 这人好像天生就冷情冷感,跟块冰似的,就是把最热的真心捧给他,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叶梓想得出神,顾晏忽然抬头,低声问:“你在看我么?” 叶梓一抖,故作淡定地扬起花穗儿,挺直茎叶,假装无事发生。 顾晏忍笑看他,没戳破。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婢女送进来一碗刚煎好的药汤。 这药是给顾晏的。 顾晏打小身体不好,一年到头总有大半时间得喝药。可也不知是哪位半吊子大夫给他开的方子,这药喝了好些年,身子越喝越遭,半点起色也没有。 顾晏趁热服了药,将婢女打发走了。 药效渐渐散发出来,顾晏搁下笔,困倦地按了按眉心。 他早习惯了这药会令人易困嗜睡的副作用,进净房简单洗漱,轻声向叶梓道了声晚安,躺上床。 屋子里好一会儿没了声响,叶梓朝床榻的方向傻乎乎地挥动一下茎须,床上那人没反应,像是已经睡熟了。 顾晏在外间留了盏晦暗的小油灯,不太晃眼,却恰好能够视物。叶梓小心翼翼用茎须刨开松软的泥土,把自己挖了出来。 叶梓抖净身上的泥土,挪到床边,伸出两条纤细的茎须,吭哧吭哧攀着被子爬到了顾晏身上。 顾晏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心微微皱起来,脸上原先那点血色也褪去了,看着格外苍白。 叶梓端详他片刻,他有时甚至觉得,不喝那药时,顾晏的精神反倒看着更好些。 叶梓俯身下去,小绿草的枝叶缓慢分开,花穗儿凑到顾晏跟前。一滴晶莹的仙露从花穗儿顶端落下,滑入顾晏口中。 每隔一段时间,叶梓体内便会自动生出一滴仙露。先前那只小灰雀,正是不小心吞了他的仙露,才开了灵识。 这仙露具体有多大作用,他了解得并不多,但对普通人而言,这是最好的滋补良药。反正不用也是浪费,每次生出来的仙露,都被叶梓灌给了顾晏这个病秧子。 而每当服过他的仙露后,顾晏的身体的确会暂时好起来一段时间。 叶梓短暂有些脱力,他索性卸了力道,在顾晏的脖颈间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用茎须有一搭没一搭戳那人的脸:“小病秧子还想娶亲,就你那体力,要真入了洞房,你行不行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难道说你是……” 小王爷这身娇体弱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上位。既然不是上位,那自然也不需要出力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傻乐了半晌,心满意足地合上叶片,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点点白光从小绿草的茎叶中透出来,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隐约显出一个少年虚无的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我行不行你以后就知道了:) 叶梓:……哭唧唧.jpg 为什么小仙草被我写得这么傻fufu……【捂脸 第3章 叶梓像是置身于悠远虚幻的梦境中,在梦里,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宫闱,穿过带着花窗的游廊,来到一处种满花草的院落。 他一眼望去没见人,正纳闷着,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从树上摔了下来。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等叶梓回过神来,他已经一跃而起,将那少年揽在怀中,稳稳落地。 少年慌乱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他听见自己轻笑一声,悠悠开口:“小殿下,要当心啊。” 叶梓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梦里的场景他从未经历过,可梦里那个人他却不陌生。 那是幼年时期的顾晏。 可那时候他分明还没有来到这里,怎么会见过顾晏呢? 叶梓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刚想坐起来,一抬眼却看见了顾晏近在咫尺的睡颜。他迷迷糊糊眨眨眼,目光下移,看见了自己正搭在顾晏肩头的手臂,和一半隐藏在薄被下光溜溜的身体。 !!! 叶梓浑身一震,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他他他——他居然变回人形了??! 叶梓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紧盯着顾晏的脸,屁股悄悄往后挪了一点,再挪一点—— 睡梦中的顾晏忽然呢喃了一句,手臂一伸,直接将叶梓拉进了自己怀里。 ?!!!! 叶梓的头抵在顾晏胸口,吓得连呼吸都快停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身旁那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叶梓抬头看去,那人依旧熟睡着。 许是昨夜的药效还没过去,顾晏此时只是微微皱了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叶梓试探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纹丝不动。 这病秧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像是被他扰得烦了,顾晏的手掌滑落到他后腰,微凉的指尖未经布料遮挡,直接按在窄细的腰身上,还得寸进尺地轻轻摩挲一下。 叶梓轻颤一下,耳根红成一片,腿都软了。 这人怎么回事,睡着了还耍流氓! 叶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变成草后,叶梓还从未变回过人形,但既然能变成人,应当也是能变回去的。 只要变回去就好。 叶梓闭上眼睛,试着在心里快速默念:让我变回去,让我变回去,让我变……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响动,有人轻轻敲了下门:“王爷,您起了吗?” 是老管家的声音。 这声音并未将顾晏彻底唤醒,他在睡梦中低呓了句什么,揽着叶梓的手臂紧了紧,甚至直接将头埋进了叶梓的脖子里。 温热平顺的呼吸打在叶梓耳边,叶梓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快变回去,快变回去啊!! 不管是被发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光溜溜躺在瑞王床上,还是被发现瑞王养的植物变成了人,对他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一定得变回去啊啊啊—— 老管家没得到回应,轻轻推开了门。他走到屏风前,低声说:“王爷,太王妃已经等您很久了,您昨天答应了要同她上街的。” 屋内还是没人回答,老管家正要绕过屏风,顾晏忽然低声开口:“……我知道了,下去吧。” 老管家一顿,应了一声:“是。” 顾晏压根儿没起身,听见老管家关门离开后,扯过被子翻了个身,一副打算继续睡的模样。 床榻下,小绿草紧贴在床沿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浑身脱力似的滑下来,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型。 就在老管家开门的瞬间,叶梓千辛万苦终于变回了小草,可根本来不及回到书桌上的花盆。好在顾晏及时把老管家打发走,才没被人发现。 这一通折腾得叶梓精疲力尽,他慢腾腾爬回花盆里,草草拨楞两下泥土,把自己重新埋了起来。 片刻后,顾晏才睡意朦胧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意识朦胧到清醒间,顾晏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个不错的梦。 他目光落到手上,指尖轻轻一捻,上面像是还残留着些温软迤逦的触感。顾晏回忆着梦里那细腻紧致得叫人爱不释手的肌肤,纤细得只需一只手臂就能圈住的窄腰,以及……那张让他思之如狂的脸。 他彻底没了睡意,同样清醒过来的,还有…… 顾晏神情一顿,薄薄的衣物下方,某个部位正精神奕奕。 顾晏扶额,只觉自己最近可能真是有些欲求不满了,做了那种梦不说,大清早竟还—— 躺在花盆里装草的叶梓一头雾水,浑然不知顾晏在想什么。就见那人醒来后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随后迅速爬起来披了件外袍,匆匆忙忙进了净室,像是怕被谁看见似的。 这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也没别人,这人好好的害羞什么呢? 顾晏在净室简单洗漱过后,便有婢女端来了早膳。顾晏用膳完毕,坐在铜镜前,目光透过铜镜,落在身后桌案上的小绿草身上。 清醒过来之后,顾晏反倒有些责怪自己。 他怎么就没在梦里多做些什么呢? 若那人真敢光着身子上他的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巧地让人离开。 起码……也要收一些好处才是。 顾晏目光徐徐打量着小绿草,发现了些端倪。 小绿草一如既往躺在花盆里,悠闲地舒展枝叶,看上去和昨夜没什么不同。可那明显埋浅了几分的茎根,以及花盆旁洒出来的些许泥土,却是明明白白暴露出,这小草半夜定然又不老实。 顾晏轻叹一声,早已习惯这做事马虎的家伙。 每次溜出花盆玩就算了,还不记得善后,不是丢片叶子在墙角,就是洒点土在花盆边。要不是顾晏总帮他收拾残局,这小迷糊不知已经被下人们发现几次了。 “王爷,好了。”婢女替顾晏梳好了发髻,低声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顾晏点点头,起身走到桌案边。随手擦净了花盆旁的泥土,再拿起昨夜写的那封厚厚的信帖,吩咐:“把这个交给管家,婚宴一切照这上面准备,有什么问题让他直接来问我,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 顾晏交代完后便带着婢女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叶梓后脚就从花盆里蹦跶出来。 自从他一觉醒来变成人,又从人变回来后,叶梓就一直心痒痒,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再化成人形。 叶梓虽然在王府生活了十年,可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随遇而安。 叶梓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家庭。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虽然收入不高,但感情很好,对他无微不至。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比起很多人而言,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上天会给他开这种玩笑。 早些年他不能化成人形,虽然可以短暂离开土壤出来走动,却不能长期没有土壤和水分。离开王府,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世界,他只能是死路一条。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要是能够变成人,意味着他能做更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想办法离开这里,找到回去的法子。 十年过去,叶梓对于回去的念头其实早没有前几年那么强烈,只是若不尝试一下,他心里总有个结。 更重要的是,只要变成了人,他就不用害怕前院那只蠢猫了! 强烈的复仇愿望驱使下,叶梓站在屋子中央,学着上午的模样,认真对自己默念:让我变成人,让我变成人,让我变…… …… ……无事发生。 叶梓气恼地跺了跺小草根,明明早晨的时候还能变的,怎么突然又不灵了。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还大逆不道地跳上瑞王的床榻,倒在柔软的被子上翻来滚去。 到底要怎样才能变成人,到底要怎么做—— 忽然,小绿草的茎叶里透出淡淡白光,萤火似的忽闪几下。叶梓停下动作,呆呆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那白光像是温暖的泉水,暖洋洋的划过他的身体,将他整个覆盖住。 光芒褪去后,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跪坐在床上,神情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叶梓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眨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长得好看,白净修长,与他记忆中的双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了一层淡淡的薄茧,就像是常年握惯了什么武器留下的。 浓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他大半赤.裸的身躯。 叶梓将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铜镜上。 他刚想起身去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门外忽然传来些微脚步声。叶梓浑身一震,猛然想起,这个时辰,该是那两名养护花草的婢女来院里浇花的时间了! 叶梓把自己缩在顾晏的床榻上,屏息等待。 这两名婢女只是来浇花的,没有特殊原因,她们不敢随意进出瑞王的屋子,只要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好…… 叶梓刚自我安慰完,便听一名婢女说:“咦,小仙草怎么没在,王爷今天没把小仙草抱出来晒太阳吗?” 叶梓:“……” 有人回答她:“许是太王妃催得急,忘了吧。” “我去吧。那小草娇气得很,一天不晒阳光,叶子都不水灵了。” 那婢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房门。 走进来的是前日帮叶梓浇药汤的矮个儿婢女,名叫秋棠,自小卖进王府,如今才刚十五六岁。她推开门,环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花盆,直接朝内室走来。 还没等她绕过屏风,叶梓在屋内高喊一声:“你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秋棠:王、王妃?Σ(⊙▽⊙"a 叶梓: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秋棠:???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叶梓:……好吧我是。 恭喜小仙草,王妃石锤了。 —————— 感谢大家投喂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把小仙草的叶子送给你们捏( ̄▽ ̄)~* 第4章 叶梓这一嗓子喊得秋棠直接僵在了屏风后头,他急急忙忙拉过顾晏的被子裹在身上:“你……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就是……” 那声音是清朗干净的少年音,带着些仓惶,听着的确不像是恶人。秋棠大着胆子透过木雕屏风看进去,恰好看见凌乱的床榻上伸出来一只光裸的手臂。 她顿时明白过来,羞得脸都红了。 能睡在瑞王爷的床上的人,还能是谁? 叶梓没想好怎么替自己开脱,便听见屏风后的人噗通一声跪下了:“给王妃请安。” ……啊? 叶梓一怔,秋棠继续道:“奴婢是奉命来院子里养护花草的,先前不知王妃在此,惊扰了王妃休息,还请王妃赎罪。” 叶梓:“……” 这误会可大了去了。 叶梓下意识想澄清,可话刚到了嘴边,又被他收了回去。 他要是现在否认,他这来路不明,私闯王府的罪责就彻底洗不清了。 不行,绝对不行。 叶梓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你先起来吧。” 秋棠应了一声:“是。” …… 屋内一时寂静,片刻后,秋棠低声问:“需要奴婢伺候您更衣吗?” “啊?不、不用。”叶梓忙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口不择言道,“王爷就喜欢我这么呆着。” 秋棠:“……” 还能有喜欢让人不穿衣服呆着的? 叶梓真诚道:“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有这癖好。” “……你们王爷性子霸道得很,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得和我生气。” 秋棠目瞪口呆。 叶梓戏精上身,越说越来劲:“所以你千万别把我在这儿的消息说出去,也别让王爷知道你发现我了。你们王爷他脸皮儿薄,要是给人知道他这么黏人,定然羞愧死了。” 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听得秋棠有些恍惚:“王、王爷他……黏人?” “是啊,可黏人了。”叶梓仰头靠在床榻上,侃侃而谈,说得自己都快信了,“你看,我和他婚期将至,可就这几天他都等不及,非得哭着求着让我进府陪他。” “哪有他这样的,把我锁在屋里,哪儿都不让我去,连衣服也不让我穿。你说他过不过分?” 秋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儿听说过这些事,只能红着脸小声附和:“……过分。” “是吧。”叶梓摇头叹息,“可能怎么办呢,谁让我喜欢他,还不是只有宠着。” 秋棠深信不疑,重重点了下头:“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替您保密!” 叶梓心满意足:“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 “是。” 秋棠隔着屏风朝叶梓行了一礼,转头合上门离开屋子。 叶梓屏息听了一会儿,外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下来。 他爬起来,披着薄被下了床,摸索着打开床榻边的木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顾晏的干净衣物。 虽说偷穿人家衣服这事实在不雅,但总比他赤身裸体在人家屋子里晃悠要好。 “借用一下,回头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抱歉抱歉。”叶梓小声自言自语,从柜子里摸出一套软绸中衣,胡乱套在身上。 叶梓的身形已经不矮了,可那衣服套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不少,袖口长出一大截,卷了好几圈才勉强能穿。 叶梓一边挽着袖口,一边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俊俏的容颜。 镜子里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眸子清亮水润,眼尾微微下垂,透出几分无辜乖巧。 叶梓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弯了弯眼睛,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副容貌与他过去相差无几,唯有那头泼墨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平白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艳色。 叶梓从桌上捡了根发带把头发束起,窗外响起了熟悉的叫声。 他回眸看过去,小灰雀正站在窗台边上,歪着头打量他。 叶梓一笑:“你来啦。” 小灰雀听出熟悉的声音,惊得瞪大眼睛:“小叶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梓在窗边坐下,支着下巴,把昨晚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它。 小灰雀问:“那现在你打算该怎么办呀?” 叶梓道:“你帮我个忙。” 一个时辰后,叶梓穿着一套王府侍从的衣服,从顾晏住的小院里溜了出来。 小灰雀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问:“小叶子,你真要逃出去吗?” “当然了,要不然我让你帮我偷衣服做什么。” “可你为什么不想待在王府呢?”小灰雀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王府多好玩呀,有这么多好吃的,还有人伺候。要是有个地方能收留我该多好,我就不用自己去捉虫子找水喝了。” 叶梓伸手戳它一下:“等你真被人关起来养在家里,就不会觉得这样好了。” 他快步穿过长廊,刚要拐进前院,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灰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树。叶梓比它淡定得多,他回头快速扫了一眼,认出对方是王府里的一位管事。 叶梓低下头,回答:“何管家让我去采买些东西,说是王爷婚宴要用。” “上午不是已经去过一批人了吗?”那管事手里还拎着些东西,像是正忙碌着,根本顾不上看叶梓。“算了算了,你快去吧,动作麻利点。” “是。” 叶梓过了这一关,稍稍松了口气,刚快步踏入前院,一下僵在原地。 前院正中央,那只体型是寻常家猫一倍的胖橘猫四脚朝天,毫无形象地仰躺在阳光里,胖乎乎的肉垫时不时抖动一下,睡得正熟。 这货不是关起来了吗? 叶梓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半步。 ……不对,他现在是人,为什么要怕猫? 可……好像还是很怕。 叶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敢动弹,先前同他说话那管事已经送完东西回来,见他还在这里站着,大声训斥:“你怎么还不走?磨叽什么呢?” 小声点啊! 管事走到叶梓面前,终于发现他有些面生:“你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嗓门不小,院里的橘猫被他吵醒,耳朵颤了颤,缓慢睁开眼睛。 “我……我是……”叶梓根本顾不上理会管事,他目光凝在橘猫身上,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了。只见橘猫抽了抽鼻尖,像是闻到什么味道似的,扬起脑袋,一双猫眼恰好对上了叶梓的目光。 ——与看到小草形态的叶梓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不是吧,这都能认出来??! 管事皱了眉:“我问你话呢,你是哪儿来——” “喵!”橘猫叫唤一声,忽然朝叶梓冲过来。 “啊啊啊——”叶梓想也不想地往后逃。 院墙旁边恰好有棵老槐树,叶梓仓惶逃过去,慌不择路地顺着粗壮的树干往上爬,蹭蹭窜到树腰上。 ——敏捷得不像话。 橘猫追到树下,蹦跶一下没跳上去,气得直用爪子挠树皮。 叶梓双手抱着粗壮的树干,浑身抖得厉害,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晏刚走进王府,便听见王府里吵吵闹闹。 “在吵什么?” 顾晏走到管事面前,管事忙朝他行了一礼,解释道:“回王爷话,这小孩不知是哪个院的,我正问他呢,可……” 他话音未落,橘猫又尝试跳了第二次,尖锐地爪子直接勾住了叶梓的衣摆。脚下的树枝承受不住这么一人一猫的重量,终于不堪重负折断。 叶梓没抓稳,直挺挺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顾晏在树下抬头,恰好看见一个人朝他扑过来。而那张脸,竟与他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时僵在了原地,竟忘了躲闪开,被摔下来的叶梓扑了个正着。 顾晏被冲撞得踉跄一下,下意识搂住他,两人双双摔到地上。叶梓摔得头晕眼花,甩了甩脑袋,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神情。 对方的眼神中带着惊诧,讶异,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欣喜? 叶梓恍惚一下,还没等他看清,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拉开。等叶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押着跪在了地上。 管事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去把顾晏扶起来:“王爷,王爷您摔着哪儿了?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不用。”顾晏轻轻推开扶他的人,站起身,目光仍凝在叶梓身上,“我没事。” 叶梓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按理说顾晏从未见过他这张脸,应该认不出他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顾晏看他的眼神,好像并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正纳闷着,那双锦缎白靴走到他面前,顾晏挥散了押着叶梓那几人,道:“你把头抬起来。” 叶梓心凉了半截,没敢动弹。 顾晏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要本王说第二遍?” 同时,一只冰凉的手落到了叶梓脸上。那只手缓慢从叶梓脸上滑下,轻轻勾起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顾晏垂眸看了他半晌,问:“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叶梓眼神飘忽不敢看他,硬着头皮扯谎:“我……我今天刚进府。” 顾晏眯起眼睛:“刚进府?” 橘猫先前被叶梓摔下来的动静吓得躲到一边去,现在风平浪静了,又大着胆子溜过来,跃跃欲试想再接近叶梓。 叶梓原本还在脑中思忖着怎么编理由,见那猫走过来,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想逃又不敢逃,可怜兮兮地拽住了顾晏的衣摆。 顾晏扫了一眼身后,明白了:“你怕猫?” 叶梓小声道:“怕……” 顾晏轻笑一声,对身边的侍从吩咐:“把这猫带下去。” 橘猫被人抱走,还没等叶梓松一口气,便听顾晏又道:“今天府上有客人,你过来服侍。” ……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听说我把你锁在屋里,还不让你穿衣服? 叶梓:那个,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照做一遍就完了:) 第5章 顾晏这话一出,不只是叶梓,连那管事的也怔住了,忙劝道:“王爷,这小孩毛手毛脚不懂规矩,万一又冲撞了您……” “无妨。”顾晏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仓惶又漂亮的脸,“不懂规矩,我教。” 叶梓不情不愿地跟着顾晏走了。 很多时候叶梓都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往日这府里要是哪个下人闯了祸,克扣月俸,打骂责罚定然少不了。 可叶梓今天闯祸都闯到顾晏跟前了,他看上去却一点都没生气。 这人难道是受虐狂?就喜欢别人这么对他? 正想着,前方的顾晏突然停下脚步,叶梓一个没留意,狠狠撞上了对方坚实的脊背。 叶梓局促地退后半步,顾晏回过头来,目光凝在他身上,像是在细细打量。叶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问:“怎么了?” 顾晏道:“现在只有我们二人。” 叶梓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晏耐着性子,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叶梓试探道:“……多、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很好。” 叶梓:??? 顾晏抬手朝他伸过来。 叶梓正要躲,顾晏低声道:“别动。” 他从叶梓的肩头摘下了半片落叶。 叶梓先前又是爬树又是摔倒,身上的衣衫乱得不像样,他这会儿心事重重,根本没工夫注意这些。顾晏拂去了那片落叶,又替他理了理衣襟。 “一会儿来的是贵客,你这样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顾晏低声说着,目光落到叶梓衣襟处露出的那件素色里衣,眸光稍动一下。 他敛下眼,隐去眼底几分笑意。 顾晏冰凉的指尖触到叶梓脖颈间的肌肤,激得叶梓瑟缩一下。他不自在地躲开顾晏的手,局促道:“我……我自己来。” 叶梓手忙脚乱整理好衣服,顾晏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会客的堂屋。 堂屋里有几名婢女正在清扫,见顾晏进来,纷纷朝他行礼。顾晏在主位坐下,叶梓殷勤地走上前,主动给他斟茶。 反正都逃不掉,不如把人哄好些,只要他不再出错惹顾晏怀疑,定能找到时机逃走。 这王府里婢女侍从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号人,顾晏不会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下人,特意找人打听。 叶梓心里如意算盘敲得响,将茶盏递到顾晏面前,规规矩矩道:“王爷请喝茶。”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瓷器碰撞之声。 秋棠手忙脚乱稳住差点被她摔碎的瓷瓶,纳闷:刚才那不是瑞王妃的声音吗? 早晨那匆匆一面,她没看清瑞王妃的模样。可她们做奴婢的,首要就是得会识人,不能认错了主子。因此就算是只听声音,她也不会弄错。 可瑞王妃怎么会是一副侍从的打扮? 秋棠好奇地抬头朝叶梓看过去,后者恰好也因听见响动转过头来,二人目光撞个正着。 叶梓:“……” ……完蛋,不想活了。 好死不死,怎么又撞上这小丫头。 秋棠机灵,见叶梓那副心虚地模样,立即反应过来。这多半又是王爷独特的癖好,若给人发现,王爷要不好意思的。 她朝叶梓微微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叶梓:“……” 误会好像更大了。 顾晏正要接过叶梓手里的茶盏,抬眼却见叶梓和小婢女眉来眼去的模样,眼神一沉,伸手覆在叶梓手背上。 叶梓手一抖,回过神来,险些把茶盏打翻。 顾晏故意责怪:“没吃饭么,连杯茶都端不稳?” 说完,神色如常地把茶盏接过去。 “我……”叶梓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人,又不敢顶撞他,只小声嘟囔一句,“我本来就没吃饭。” 别说吃饭,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被浇过水。 渴死草了。 顾晏从桌上的果盘里拿出个果子。那果子拇指一般大小,皮是鲜红色,看着晶莹剔透,叫人口齿生津。 顾晏问:“想吃么?” 叶梓诚实地点头。 顾晏递给他:“赏你了。” 叶梓折腾这一早上,是真渴了,没和他客气,将果子接过来一口吃掉。这种果子汁水多,果皮咬开后满口都是果肉香气,甜丝丝的。 叶梓吃了一个还嫌不够,眼巴巴地盯着果盘里剩下的。 顾晏衔着笑看他:“还想要么?” 叶梓点头:“嗯。” “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顾晏停顿一下,指了指屋里一众婢女,认真道,“你觉得这屋子里谁最好看?” 叶梓:“……” 这是什么要命的求生欲测试么? 拿这种事情来套路他,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叶梓稳定心神,诚惶诚恐道:“您最好看。” 顾晏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看得叶梓腿都软了,才总算放过了他:“坐下吃吧。” 堂屋另一侧,一名婢女凑到秋棠跟前,疑惑问:“王爷身边那人你见过么?那果子是西域进贡来的,一共也没多少,王爷怎么全赏给他了?” 看戏看得正爽的秋棠收敛唇边笑意,正经道:“别多问,干活吧。王爷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得到。” 外人怎么猜得到,王爷私下里竟这么会撒娇。 让心悦之人扮作家丁,随时随地带在身边,还得夸他好看才能吃个果子—— 会玩。 婢女们清扫完堂屋便被顾晏挥退。 叶梓一口气吃完了一整盘果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他吃得急了,嘴角沾染上了些许鲜红的汁水。顾晏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想替他擦一擦。还没等他碰到叶梓,门外又来人了。 “王爷,三皇子和誉王世子到了。” 誉王是先皇在位时封的异姓王,在朝中德高望重,就连靖和帝都要礼让他三分。誉王膝下只得一子,宝贝得很,便是这位誉王世子。 誉王世子萧珉与顾晏年纪相仿,幼时同在当朝太傅坐下读书,做过几年同窗。萧珉是家中独子,性子被惯得乖张顽劣,但为人心眼不坏,与顾晏关系还算不错。 今日便是他派人传了消息,要来拜访顾晏。 可他先前却没提及,三皇子也会一起来。 靖和帝原本有五子一女,大皇子与四皇子早夭,都没活过十五岁。二皇子为皇后所出,如今封为太子,剩下还有庶母所出的三皇子,以及还未年满十岁的五皇子。 顾晏自小在宫里长大,但他与靖和帝的这几位皇子不怎么来往,因此与三皇子的交情也并不深。 顾晏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可叶梓却垂下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三皇子顾晅,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顾晅,正是原书中最后取走了顾晏性命的人。 按照书里的故事,顾晏成年后权倾朝野,几番意图夺位,就在成功前夕,被靖和帝识破阴谋,功亏一篑。顾晏受不了计划失败的打击,患了失心疯。 靖和帝念在叔侄情份,特准顾晏去往封地静养。 没过几年,顾晏病愈,谋逆之心不死。 他集结一支军队,揭竿而起,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师。 危急之时,三皇子顾晅领军出征,终于将顾晏斩杀。 顾晅因此立下战功,几年后,太子因病去世,他便被拥立为储君,最后登了帝位。 若说那本书里最大的反派就是顾晏,那么,顾晅便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叶梓来王府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位三皇子。 侍从通传完毕,不一会儿,两名衣着华贵的公子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容貌说不上出众,倒也还算端正,眉宇间都透着股年轻气盛。 萧珉与顾晏年纪相反,可他毕竟还未袭爵,见了顾晏,必要的礼数不可缺。他走到顾晏跟前,嬉皮笑脸地朝顾晏行了一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道:“世子不必多礼。” 他的身后,一名身形修长消瘦的男子缓缓步入。 那人年纪稍小些,相貌温文如玉,腰系环佩,手握一柄黑竹折扇,平添几分风雅。他走到顾晏面前,折扇一合,浅笑:“堂兄,叨扰了。” 他声音清冽,比起萧珉沉稳了不少。 顾晏点了点头,萧珉解释道:“子承,今日三皇子恰好来找我听曲,我想着时辰还早,便拉他一道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顾晏道:“自然不会。” 萧珉不满:“喂,你都要成婚了,怎么还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先前听他们说你在御前顶撞圣上,死活要娶个男子为妃。我还当你铁树开花,雄鸡生卵,准备来笑话你呢。” 叶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铁树开花,雄鸡生卵。 这整个长安城,恐怕只有这位萧世子敢在顾晏面前这么说话。 顾晏回眸扫了一眼身旁的叶梓,叶梓立即禁声。 萧珉也朝叶梓看过去,眼前一亮:“哟,瑞王爷艳福不浅,就连跟在身边的小厮就这么好看,你也不怕未来的王妃吃醋?” 顾晏不着痕迹地皱起眉。 萧珉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性子十足的浪荡,常年流连烟花巷柳之地,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萧珉半开玩笑道:“子承,你看你都要成婚了,还不赶紧把这府里惹眼的都给撤走,省得我未来嫂子生气。至于这撤走的,不如就送给我,我肯定好好待他们。” 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 “瞧你那抠门样,就是找你要个下人,又不是要你老婆。这样,我和你换总成了吧。”萧珉原先还只是想与顾晏开个玩笑,可一见顾晏这么护短的模样,忽然就来了劲头。 “珠宝玉器,还是丫鬟美人,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那儿有的是。” 顾晏问:“什么都行?” 萧珉点头:“嗯,什么都行。”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可玩脱了。 听说这萧珉最贪恋美色,床上花样多得很,要真给送到誉王府去,恐怕连小命都得丢在那儿。 顾晏,你不会这么混蛋吧? 顾晏好整以暇地看了叶梓一眼,问:“世子想让你去他府上,你愿意么?” 怎么可能愿意! 叶梓把不准他的意思,没敢表态,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顾晏低声催促:“说话,你究竟想留在我身边,还是与世子去他府上。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亲自将你送过去了。” 他眼中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就像叶梓要是真点头,他二话不说就会把他当场送人。 叶梓没绷住,眼眶都吓红了:“我……我想留在您身边。” 顾晏满意地点点头,对萧珉道:“你看,他不愿。” “子承……” “我也不愿。”顾晏收敛了笑意,眼底透出几分冷色。 “你就是把整个国库掏给我,我也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求生欲三连:跟您走,您最好看,想留在您身边。 第6章 萧珉与顾晏同窗一场,素来明白他的脾气。见他脸上已有恼色,适时闭了嘴。 堂屋内一时静默,顾晅开口打圆场:“守瑜兄只是在与堂兄开玩笑罢了,堂兄不必介怀。” 他给了台阶,萧珉立即笑道:“就是,子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个下人,我那儿多得是,不和你争抢。” 顾晏兀自饮茶,未置可否。 萧珉又问:“子承,我那未来嫂子呢,怎么不让他出来见见我们。我和三皇子可都好奇着,究竟是何人勾走了你的心神。” 顾晏道:“他现下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萧珉思忖一下,道,“你先前没得到圣谕,不敢让他示人也就罢了,现在婚期都定了,怎么还不把人接回来?你都不知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顾晏问:“怎么说的?” “说瑞王的相好要么是奇丑无比,要么是勾栏小倌,这才不敢示人。” 顾晏淡淡扫了他一眼,萧珉立即心虚找补:“这可不是我说的,三皇子也知道,是吧元晦。” 元晦正是顾晅的表字。 顾晅温声道:“堂兄别生气,不过是些坊间传闻罢了。说来太后寿辰将至,父皇到时也会宴请百官,举城庆贺。待瑞王妃在寿宴当众现身,流言自破。” 顾晏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三人闲聊一阵,萧珉想邀顾晏一道去听曲,却被顾晏以府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拒绝。 顾晏派人送他们离开,萧珉出了堂屋,感慨:“这家伙啊,虽说以前性子也冷,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叫他从来不推辞。这下可好,成家之后,恐怕是再也没法叫他出来玩了。” 顾晅用手中折扇敲他一下,笑道:“守瑜兄也别整日只知玩乐,听闻誉王爷为你的亲事操了不少心。晏皇兄这次一成婚,下一个恐怕就是你了。” “可别,我一点也不希望找个人来管着我。” 二人边走边聊,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声。顾晅抬头看去,枝头上正蹲着只小小的灰雀,羽毛柔软蓬松,远看就像个小圆球。 小灰雀原本是打算跟叶梓一道出府的,叶梓被顾晏带走后,它不敢跟去,只好独自在树枝上等,这一等就睡着了,直到这会儿有人说话将它吵醒。 它不满地叫唤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了树下那人。 那人长相斯文,仪表堂堂,与话本里描述的才貌双全、温柔深情的书生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小灰雀瞪圆了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珠盯着他看,一时间竟看呆了。它一个没留意,从枝头滚落下去,恰好滚落到一双温暖的手掌中。 小灰雀仰面躺在顾晅掌心,仍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萧珉嘲笑一声:“哪来的蠢鸟,灰不溜秋的,还从树上落下来,不会飞吗?” 会飞、会飞的! 小灰雀一下跳起来,扑腾两下翅膀,稳稳地站在顾晅掌心。 萧珉惊讶道:“哟,这鸟听得懂我说话?还挺有灵性。”他说着,又像是有些惋惜,“要不是丑了点,就捉回去养着了。” 小灰雀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 它的确长得不够好看。 小灰雀通体灰色,只有头顶和鸟喙带了点白,比起许多同类,它实在是太丑了。也正因这样,根本没有人愿意养它。 大家都喜欢叫声好听百灵鸟,喜欢羽毛鲜艳漂亮黄鹂,像它这样灰溜溜的小雀,是没有人喜欢的。 顾晅伸手轻轻抚摸小灰雀的羽毛,温声道:“不,它很可爱。” 他说完这话,抬手将小灰雀放回树枝上。小灰雀站在树枝上外头看着他离开王府的背影,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这个人夸它可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它可爱呢。 上了马车,顾晅还在若有所思地盯着瑞王府方向。 萧珉笑道:“你要真喜欢那鸟儿,怎么不把它带回宫里去?反正你在宫里待着也无聊,还能有个乐子。” “不喜欢。”顾晅敛下眼,淡淡道,“那样弱小又无害的东西,活不了多久的。” ——就像他那苦守一生,孤独死去的生母。 顾晅的生母曾是江南名动一方的美人,被靖和帝南下时带回宫里,荣宠一时。可惜她性子单纯,没过多久便被善妒的妃嫔陷害,犯下大错,触怒靖和帝,被打入了冷宫。 顾晅是在冷宫被生下的。他出生后不久,被抱给贵妃抚养,而他的生母,则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凄苦离世。 不争,不抢,就只有死。 这是顾晅的母妃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另一边,堂屋内,顾晏手指抚摸着杯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珉那人没什么心眼,这次多半真的只想来探望他,可顾晅却没有那么简单。 靖和帝近来连着病了几场,京中早有风言风语,说靖和帝恐怕挺不了几年。可当今太子资质愚钝,无论是智谋还是手段,都远没有达到能够成为帝王的标准。 虽说现在还没人敢在靖和帝面前触这个霉头,但朝中的确已有不少人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靖和帝就三个儿子,太子资质愚钝,五皇子年纪尚小,唯一能够仰仗的,似乎就只有这位三皇子。 想到这里,顾晏眼神沉了下来。 顾晏一时没说话,叶梓闲得无事,走过去收拾萧珉和顾晅二人用过的茶盏。 顾晏皱了下眉:“你别做这些。” 叶梓一愣。 他不就是被顾晏带来服侍的么? 不做这些要做什么? 顾晏见他这装傻的模样,心里一阵火气,责备道:“刚刚萧珉要你,你怎么不主动说不愿去?” 叶梓没明白顾晏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委委屈屈低声道:“可我说了也不算数的呀……” 假扮家丁假扮得格外入戏。 “怎么不算数了,你是——” 顾晏忽然止住话头。 他眼神凝在叶梓身上,顿了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 很好,还在装。 那便继续装下去吧。 “你说得不错,是不算数。所以,刚刚是我救了你一命。”顾晏抬眸,眼中透出几分深意,“你不打算做点什么报答我么?” 叶梓:“……” 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叶梓气得磨牙。若不是这人地位崇高,不能随便招惹,他恨不得…… 算了,他忍。 忍一时风平浪静。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十年都忍过来了,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走,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不能被拍死在黎明前。 叶梓勉强露出点笑意,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想要我怎么报答呀?” 顾晏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顾晏每走进一步,叶梓便退一步,二人一进一退,直到叶梓后背抵上门板。 叶梓正要逃,顾晏忽然伸出手将他压在了门板上。 顾晏居高临下地看他,轻声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报答?” 这话,这姿势,加上顾晏那直勾勾毫不掩饰的眼神,叶梓就是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 混账! 浪荡子! 不知廉耻! 都是要成婚的人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叶梓气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看见叶梓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原本只是逗他玩玩的顾晏,此刻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迤逦。他伸手勾起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正欲亲自从这人身上收点报答,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王爷,管家说——” 匆匆踏进来的秋棠话还没说完,看见这两人的模样,被雷劈般僵在原地。 青天白日的,这也太刺激了…… 秋棠飞快转身背对二人,快速道:“管家说您吩咐的东西都买好了,可有些东西需要您去亲自过目。奴婢说完了,您继续。” 说完,便忙不迭跑了。 叶梓:“……” 顾晏:“……” 作者有话要说:  秋棠:刺……刺激.jpg 叶梓:那个你听我……算了不解释了。自暴自弃.jpg 日常欺负小仙草get√ —————— 提醒一下,本文有副cp的,戏份不会太多,不喜欢可以跳过。 第7章 被这一搅和,暧昧气氛一扫而光,顾晏此刻再生不起别的什么心思。他无奈地放开叶梓,恶狠狠地丢下句“你给我等着”,便离开了堂屋。 叶梓自然不会真听他话傻傻等着,扒着门缝等顾晏走远了,便大摇大摆出了门。他刚穿过院门,远远听见了小灰雀叫他的声音。 小灰雀飞过来,落到他的肩头。 叶梓道:“久等啦,我们走吧。” 小灰雀顿了一下,偏头问他:“去、去哪里呀?” “离开王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可是……”小灰雀低下头。 要是离开了这里,是不是就见不到先前那个人了。 注意到小灰雀心事重重的模样,叶梓伸手戳他一下:“小傻鸟,你怎么了?” 小灰雀小声说:“没、没事……” 叶梓伸手把小灰雀从肩膀上揪下来,捧在手心里:“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快说,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大哥给你报仇去。” “……没有人欺负我。”小灰雀坐在叶梓掌心,黑宝石般的眼珠盯着自己小脚丫,没好意思把心里那点小心思说出来。 ——只是被人家夸了一句就这样惦念着,说出来也太难为情了。 叶梓没有探寻别人秘密的习惯,见它不愿说,便没再多问。 他带着小灰雀穿过院子,小灰雀这边却先绷不住,问道:“小叶子,刚才你们见的那两个人是谁呀?” “誉王世子萧珉和三皇子顾晅。”叶梓提起萧珉就来气,愤愤道,“那个萧珉就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整日身边美人成群,还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他刚刚还想让顾晏把我送到他府上呢。” 小灰雀对那两人根本对不上号,还当叶梓说的是顾晅,惊讶地睁大了眼珠:“他……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啊。” “还不是他爹誉王爷宠的。”叶梓道,“不过多亏了他爹管着,他不敢做太过火的事。要不然,我看那人能直接干出当街强抢民女的勾当。” 强抢民女的故事小灰雀在话本里听说过。那些强抢民女的大多都是极坏的纨绔子弟,而被抢走的姑娘们,许多都只能每日以泪洗面,过得十分可怜。 它缩了缩脖子,纳闷又害怕。 那人看上去那么和善,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人呢? 幸好没跟着他走,要是被他抢走关起来,就再也不能到处飞了。 叶梓不知小灰雀的想法,抱怨一通后,后怕道:“幸好顾晏没答应,不然我肯定饶不了他。” 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叶梓就一肚子火。 那人都要娶亲了,竟然还……还随意轻薄别人。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那人就敢这样放肆,在其他人面前指不定什么样呢。 先前还当他是清心寡欲,现在才知原来那人行事竟这般放荡。 真是看错他了! 小灰雀歪了歪头:“小叶子,你的脸好像红了。” 叶梓愣了一下,强调道:“我是气的!气的!” “……更红了呢。” “你闭嘴!”叶梓捏了捏小灰雀软乎乎的小脑袋,坚决道:“总之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留在王府,趁那家伙还忙着,咱们赶紧走吧。” “可是小叶子……” “没什么可是的。”叶梓打断他,“那混蛋自从说要迎娶王妃以来,对我就再没上心过,今天连水都没给我浇。让他搂着自己王妃享乐去吧,以后我和他两不相干!” 小灰雀喃喃道:“……你头上好像长草了。” 叶梓道:“呸呸呸,你头上才长草,这话怎么能乱说!” “可是……”小灰雀盯着他头顶,两片小嫩芽从叶梓的头发里缓慢冒了出来,翠绿的芽尖随着叶梓说话,轻轻抖动。 叶梓一怔,立即感觉到体内涌出一股熟悉的暖流。 ——与先前他将要变成人时一模一样。 “糟了!” 书房内,管家捧着账目名录,与顾晏一一对照。顾晏要求得事无巨细,每一处布置都不容出任何差错。二人足足商议了快两个时辰,顾晏才总算点头。 “就这样就好,下去准备吧。” 管家应了一声,正欲离开,顾晏忽然叫住他。 他思索一下,吩咐道:“把秋棠那小丫头叫来。” 管家应道:“是。” 顾晏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管家留下的婚宴准备名录。 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顾晏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的模样。 他那时还住在宫里,被他的皇祖父皇祖母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顾晏从小就聪明,别人需要五日完成的功课,他半日就可完成,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玩乐。 他带着一群小太监,整日爬树翻墙,以捉弄人为乐,没人治得了他。 那人被带到他面前那天,他恰好爬上一棵老槐树掏鸟窝。他那时还不会武功,上去了就下不来,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从树上摔下来,是那人接住了他。 可接住他之后,那人竟敢嘲笑他。 小殿下,下不来就叫人,没什么丢脸的,现在可好,吓哭了吧。 混账,他哪里哭了? 从那之后,二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就算皇祖父告诉他,这是特意从几十个人里选出来保护他的近卫,以后他们会同进同出,同饮同食,也丝毫没有让二人的关系缓和下来。 顾晏讨厌他,甚至想了许多办法捉弄他,可每次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化解。非但化解了不说,还反过来嘲笑他又用这种老掉牙的招数。 真是个越看越讨人厌的家伙。 可就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毫无怨言地跟在他身边,耐心地教会了他功夫,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着他。 顾晏落在桌面的手骤然收紧,将光洁的宣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阖上眼。 过去是他做错了,他太高傲也太自大,从他动了谋逆的念头开始,他就一步一步将自己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赔上了自己的一切,也包括那个人。 好在他现在拥有了第二次机会。 当初顾晏率兵攻打长安,最终败在顾晅的手下。他死后魂灵不散,在那片土地上徘徊不去。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遇到一个人。 那人说可以带他回到十多岁的时候,让他重新走完这一生,了却心愿。 更重要的是,那人告诉他,他的护卫也回来了。护卫的本体是一株仙草,回到过去后,他会变回原型,需要等待十年才可化形。 从十三岁身躯里醒来的顾晏找到了那株小草,并半信半疑地把它带回王府里。他苦守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承诺,就这么过去了十年。 直到今天在王府里重逢,顾晏才终于相信那人没有骗他。 他的小护卫果真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就再也别想从他身边离开。 可唯一的问题是,那人竟然装作浑然不记得先前的事情,着实该打。 敲门声将顾晏从回忆中拉出来,他道了声“进来”,小婢女秋棠推开门走进来。 秋棠垂头站在书房中央,忐忑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袖。 顾晏问:“秋棠,你今天看到的东西,没有告诉任何人吧?” 秋棠立即回答:“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顾晏沉默一下,又问:“你就一点不好奇他是谁么?” 没等秋棠回答,顾晏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悠悠说出答案:“他便是瑞王妃,是你们日后的主子。” 秋棠应道:“是,奴婢知道。” “所以,今日的事情你可以说出去。”顾晏耐着性子,温声道,“不过你说的时候,记得说清楚些。本王只是在与爱妃增进感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的眼,让我放在心里。” 秋棠:“……” “本王与爱妃私下里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我也只会对他一人这么做。” “与你说这话,是本王不希望被人误会。到时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被他听见,再惹他生气。” 被莫名秀了一脸的秋棠:“……奴婢明白了。” 顾晏疑惑地看她:“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秋棠默然,低声回答:“奴婢……早就知道了呀。” “你知道什么?” “知道……那位公子是瑞王妃。” 顾晏扬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你何时知道他是王妃的?” 秋棠迟疑一下,没回答。 早晨答应了王妃,不要把发现他身份的事情告诉王爷,可王爷此时的态度,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在意这个秘密被人发现。 秋棠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见她不答,顾晏眼神冷了下来:“说。” 秋棠吓得跪倒在地上,老实交代:“是今晨,我去给王爷屋中的仙草浇水,撞见了王妃在您屋子里,奴婢不是故意的,请王爷赎罪。” “你在我屋子里撞见他了?”顾晏狐疑地眯起眼,随后,脸上缓缓泛起了些笑意。 “他是如何对你说的,你一五一十的,给我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还装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下被我发现了吧。 叶梓:……【无话可说.jpg 第8章 天色将暗,顾晏推开房门,小绿草一动不动地躺在花盆里,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下午的时候,叶梓甚至来不及跑回顾晏住的院子,就在半道上变回了小绿草,还落了一地衣物。他和小灰雀吭哧吭哧把那些衣物拖回来,藏到了院子里的假山后头,才精疲力尽地把自己埋进花盆。 他的第二次逃跑计划,终以不小心变回原形而失败告终。 叶梓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却看见了顾晏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 顾晏将他的花盆放到桌案边,支着下巴看他,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他的叶片。过于靠近的距离,叶梓甚至能感觉到顾晏浅浅的呼吸正打在自己身上,激得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有了早晨的事情,叶梓总觉得顾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此时就算变回了草,那种怪异的感觉也没有消退下去。 好在他现在是草,不然顾晏就能看见他再一次红起来的脸颊。 察觉到原本乖乖舒展开被他抚摸的叶片忽然收了回去,心虚地蜷缩起来,顾晏嘴角弯了弯:“醒了?” 叶梓闭眼装死,一动不动。 顾晏常年喜欢对着他自言自语,就是没人理他,他也能一个劲说上好几个时辰。不是今日朝堂上谁又和谁吵架,就是最近又听说了什么奇闻异事。心情好了,还会找来京中现下流行的话本在他面前朗读,害得府里的下人好几次以为顾晏在屋里藏了人。 谁能想到,外表高冷的瑞王殿下,竟然是个话唠又精分,爱自言自语的家伙。 叶梓蜷缩起叶片不理人,顾晏也没在意,随手从手边的果盘里取出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香甜的果肉香气立即充盈满室。 正是上午叶梓在堂屋吃到的那种果子。 顾晏道:“这果子味道倒是不错,香软爽口,甜而不腻。可惜,这果子是西域进贡而来,每年就进贡那么一次,送进宫后再被圣上分赐给妃嫔和品级高的亲王大臣。瑞王府分到的没有多少,现下也就剩这么一盘了。” 叶梓咽了咽口水。 顾晏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其实本王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只是再不吃就得坏了,只好勉为其难。” 空气中全是果子甜腻诱惑的香气,争先恐后的往叶梓枝叶里钻。叶梓狠狠把花穗藏进叶片里,假装自己闻不到。 顾晏含着笑,故意道:“说起来,早晨遇到那小家伙看着倒挺喜欢,只可惜不知他跑哪儿去了。他要是来了,我倒乐意把这些都赏给他。” ……真的吗? 叶梓从叶片中间探出头来,眼搀地看着顾晏又吃了一个下去。 香甜的气息像根小羽毛,反复撩拨着叶梓心尖上最柔软的那一点,勾得他脑子发晕,心痒痒。 能看不能吃。 这世间最可怕的刑法不过如此了。 顾晏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叶梓立即缩回叶片里。 不行,不能这么没定力。 不就是个果子,有什么好吃的。 出息呢叶梓。 顾晏或许是真对这果子没什么兴趣,一连吃下三四个,便不再动了。屋里的果肉香气散了些,叶梓送算松了一口气。 哼,你等睡着的,这些果子就是我的了。 叶梓气鼓鼓地想着,没过一会儿,有婢女敲响了门。 “王爷,您吩咐的药汤熬好了。”婢女将一个小篮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腥臭苦涩气味迎面而来。里面放了一大碗澄黄的汤汁,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顾晏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道:“好,下去吧。” 婢女应了一声,合上门走了。 顾晏将那碗药汤摆在叶梓身边,苦涩的气味直冲入叶梓鼻腔,恶心得他忍不住往后挪了几分。 这家伙不会要用这个浇他吧。 顾晏试了试药汤的温度,自言自语道:“好像稍烫了些,等它放凉吧。这是我今天听人说的秘方,将原先的剂量加大了十倍,用大火熬制成一碗,还往里面加入了几种花肥。” “那花肥是我让人特地从城外的农家买来的,是正经的农家肥料,说这样能让花草长得更好。” 叶梓抖了抖。 正经的农家肥料,这个时候农家施肥不都用的是—— 这不是顾晏派人从人家茅厕挖来的吧?! 顾晏贴在叶梓身边,温声道:“……试试吧,若是效果好,以后天天给你浇。” ……你还要天天浇?? 叶梓满脸恐慌,整个草都不好了。 顾晏是被什么没良心的奸商给骗了,这样一碗药汤下去,就是成了精的草也得给烧死吧。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顾晏自然不会真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灌给叶梓,他不过是想逼着这家伙自己现出真身来罢了。他说完这话后,不再理会那漱漱发抖的小绿草,随手从桌边取了本书阅读,耐心地等着。 一本书读完,可叶梓还是没有动静。 很好。 这就别怪我了。 顾晏将书本放回原位,正欲端起凉透的药汤,门外忽然又响起些许动静。顾晏神情一顿,起身出了门。 房门被虚掩上,叶梓探头朝外看了看,确定顾晏没留意到他这边。他悄无声息地伸出两条茎须,缓慢勾上了瓷碗的边沿。 院内,一个黑影跪倒在顾晏面前。 顾晏负手而立,问:“情况如何?” 那人道:“王爷神算,北蛮那边果真有意求和,战事暂时稳定下来。听闻,不久后的太后寿宴,北蛮的伽邪单皇子会来长安为太后贺寿。名义为贺寿,实际则是联姻。” 顾晏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靖和帝就一个女儿,他还真是舍得。” 顾晏顿了顿,吩咐:“让那边的歇下,暂时不用盯着。联姻一旦顺利,许久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是。” 黑衣人应了一声,却是没动。 顾晏问:“还有事?” “三皇子最近似乎与几位亲王侯爷都走得很近。” “看出来了。” 黑衣人迟疑片刻,道:“圣上龙体欠佳,听宫里打探来的消息,似乎……似乎不甚乐观。” 顾晏一笑:“那又如何。” “主子,您……真的不出手?” “我出手又能如何?”顾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看他们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我没打算搅和进去。” 黑衣人低声道:“三皇子最近笼络人心,卑职是担心若真的如他所愿,他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是您。” “不必担心。”顾晏目光看向远处,却像是透过天边沉沉云雾,看入了深远的过去,“且不说太子一脉没任人揉捏到这般地步,就说靖和帝,你以为那老东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黑衣人似是还想再说什么,顾晏脸色沉了下来:“司危,你今天说得太多了。” “主子赎罪。” 顾晏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屋内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他神情一顿,司危已经飞快拦在了他面前,警惕地看向那虚掩的房门:“主子当心。” 顾晏:“……” “那个,司危啊。”顾晏轻咳一声,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可是主子——” 顾晏打断他:“真没事,你先回去吧。” 司危不情不愿地离开,顾晏无奈叹息一声,回了屋子。 推开门,那碗原本安放在桌上的药汤摔在了地上,瓷碗破碎,汤汁洒了满地,一言难尽的气味充盈了满屋。 小绿草仰着花穗立在花盆中央,悠闲地舒展着枝叶,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顾晏竟从他的模样里,瞧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小混蛋。 屋子这气味着实可怕,暂时是没法住人了。顾晏找了婢女来收拾屋子,自己抱着小绿草寻了个偏院暂住一夜。 相安无事一夜过去,可第二天一早,顾晏却没起得来床。 顾晏病倒了。 叶梓的花盆被搬到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没法去探视顾晏的情况。从婢女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许是这偏院许久没住人,阴寒之气太重,顾晏昨夜受了风寒,今日便发起了高烧。 叶梓有些愧疚。 若不是他昨夜把那药汤打翻,顾晏也不会被逼搬到这里来。 谁知道这病秧子这么矜贵,才一夜就病成这样。 趁着没人注意,叶梓悄悄爬出花盆,从窗沿边溜进了屋子。叶梓伸出茎须三两下爬上房梁,探头往内室看去。 顾晏躺在床上,看不清模样。屋里婢女侍从围了一圈,有名医者打扮的男子正在替他诊治。 那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一身墨色宽大衣袍,长发随意用了根缥青发带系着,俊逸出尘。 他为顾晏号了一会儿脉,轻声开口:“王爷,您只是偶感风寒,吃两贴药便好。不过您这是经年成疾,普通药石只能治标,极难治本。” 顾晏咳了两声,嘶哑着声音问:“那该如何治本?” 那大夫道:“听闻您养了一株仙草,那小草在下见过,是罕见可驱毒治百病的灵草。” 叶梓浑身一抖,本能觉得不妙。 “……只要将那小草切片入药,熬制成汤,一碗下去,保准药到病除。” 叶梓:“……”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妈妈这里有人要把我切片,还要吃我qaq 顾晏:切片可以算了,但吃还是要吃的:) 又是欺负仙草的一天。 第9章 叶梓听得一个哆嗦,险些从房梁上摔下去。 失策啊失策,他一直以为自己被顾晏当成吉祥物养,没想到竟然是储备粮。 这要被切片了还能有命在吗? 叶梓趴在房梁上等待顾晏最后决断,只听那人停顿了好半晌,低声道:“好,那便依裴大夫所言,你们去把那小草挖来吧。” 叶梓:“……” 婢女领命离开,众人陆续出了门。屋内很快就只剩下顾晏一人。他靠在床榻上,神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很快,一名婢女急匆匆抱着叶梓的花盆走进来:“王爷,仙草不见了!” 花盆中的土壤显然被人草草翻动过,原本种在里面的小绿草不翼而飞。 小婢女急得眼眶都红了:“奴婢早晨亲手将它抱出院子的,这……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不见了呢。” 顾晏坐起身,目光在花盆上凝视片刻,声音带了些低哑:“无妨,它跑不远。” “把二宝放进来,让它找。” 二宝,就是前院那只橘猫的名字。 婢女领命退出了屋子,顾晏也没再继续躺着,随意披了件外袍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他在桌案边坐下,静静品茶。 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婢女的声音:“王爷,二宝在外面巡了一圈,像是想进您的屋子。” 叶梓:!!! 顾晏饮茶的动作一顿,嘴角抿起个浅浅的弧度。他吩咐:“放它进来,你们在外面等着。” 门开了条缝,那只体型宽胖的橘猫跳进来。 叶梓竭力将自己蜷缩着个小草团,紧贴房梁边沿,层层叶片合拢,护着簌簌发抖的小花穗儿,连叶尖都怕得收紧了。 屋内诡异地寂静下来,除了顾晏饮茶时杯盖触碰杯壁偶尔发出的清脆声响,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见。 叶梓探出头朝外一看,一双幽绿的,放大无数倍的猫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粉嫩的猫鼻头耸动一下,橘猫咧开嘴,朝他露出了两颗尖虎牙。 “啊啊啊啊啊——” 叶梓连滚带爬摔下了房梁,橘猫跟着跳下,一草一猫在屋子里绕着圈追逐起来。叶梓怕得很了,边跑边破口大骂,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竟口吐人言。 “啊啊啊啊死顾晏,臭顾晏,快把猫抱走啊!要被咬了要被咬了救命啊啊啊啊——” 叶梓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慌不择路,顺着顾晏的裤腿一路往上爬,爬进了顾晏的怀里。他伸出纤细地茎须抓紧了顾晏的衣领,紧缩在顾晏的怀中,还试图钻进他的领口里。 橘猫跳上桌,气喘吁吁地朝叶梓喵了一声。 顾晏用指尖轻轻划过叶梓的叶片,温声问:“不装了?” 叶梓:“……” 叶梓浑身一僵,忽然不再动了。顾晏恶劣地笑了下,拎起他的根茎,举到橘猫面前。 “啊啊啊别——我不装了,真的不装了,呜……”叶梓紧绷的神经终于被吓到崩溃,他紧紧抱住顾晏的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小草没有泪腺,可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他的花穗儿里落下来,小露珠似的,啪嗒啪嗒连着串往下掉。 顾晏的心一下软得不像样。 他小心地把叶梓收拢到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叶片,柔声道:“好了,别哭。” 叶梓用小草根踹他的手,带着哭腔叫喊:“你把猫弄走,快弄走!!” “好,我让人把它抱走。”顾晏轻声安抚他一句,高声道,“来人,把二宝带下去。” 两名婢女推开房门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动手捉猫,那橘猫却主动跳下桌。它转头凝视一眼顾晏手里的小绿草,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顾晏道:“都下去吧。” 房门被重新合上,顾晏才将掌心展开。 先前有人进屋,叶梓不敢发出声音,硬生生把自己憋出了哭嗝。小绿草坐在顾晏掌心里哭得一抽一抽,看着格外可怜。 顾晏直到此刻才追悔莫及,早知叶梓反应会这么大,他绝不会想这个馊主意来逼他承认。他摸了摸小绿草的叶片,低声哄道:“是我的错,不该拿猫吓你,别哭了好不好?” 叶梓抽抽搭搭地问:“你,你还要拿我熬汤吗?” 顾晏道:“自然不会。”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嘶哑了。 叶梓愣了一下,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后者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模样? “你骗我?!” 顾晏一顿,手指勾着叶梓的小茎须把玩:“若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让某个一直欺骗我的小混蛋显出真身呢?明明能跑能跳能说话,偏偏假装成一棵小草,捉弄我很有趣么?” “我才没有假装,我真的是草呀。”叶梓叶片舒张开,夸张地在顾晏眼前晃着枝条。 顾晏被他这可爱模样逗笑,温柔地替他擦去叶片上的水珠。 叶梓理智逐渐回笼,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可以说话?竟还想办法来试探我?” “我不知道。”顾晏道,“可我知道,我屋子里的某个小家伙可以变成人。” 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叶梓歪了歪头,疑惑地看他。 顾晏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可他没想太多,不紧不慢指出叶梓的破绽:“昨日我找人问过,府中近一月以来没有新的家仆进府。” 叶梓强词夺理:“就这样?万一我是来暗杀你的刺客呢?” 顾晏轻声笑了笑,耐心回答:“你昨日穿的那件衣服,用料是江南制造坊今年刚进贡的,御赐给瑞王府只有两三匹,我只挑了一匹做了件中衣。” “……小刺客来暗杀我,怎么还要溜进我屋里,偷我的衣服穿。难不成,他倾慕于我?” 叶梓:“……” ……丢死人了。 顾晏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叶梓:“什……什么?” “我去找过秋棠。”顾晏道,“那丫头胆小,我一逼问,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叶梓虚弱问:“也就是说……我与她说的话,你都知道了?” 顾晏温柔地点点头:“全都知道。” 叶梓:“………………” 叶梓在顾晏手里羞愤地缩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全埋进去。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 他刚刚为什么没有被猫咬死?? 顾晏温声道:“变回来好么?我想看看你。” 叶梓一把拍开顾晏的手,跳到桌上,背对顾晏坐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家伙,生气了?” “我不叫小家伙,我哪里小了?”叶梓晃动着垂在桌沿边的小草根,愤愤强调,“我叫叶梓,梓木的梓。” “叶梓……”顾晏神情稍愣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他唇边重新泛起笑意,“好,以后叫你叶梓。叶梓乖,变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蛊惑,听得叶梓心里的怨气一下消散开。 叶梓摸了摸自己的叶片,低声说:“我变不回来。” “为何?” 叶梓向后仰躺,把自己摊在桌面上:“我昨日也是第一次化作人形,可没过多久,就莫名其妙地变回来了。我不知下一次变成人会是什么时候。” “这……”顾晏眼神稍稍敛下,“这可有些难办了。” 此事倒是出乎顾晏预料。 婚期将至,新娘却还无法变成人形,这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让他捧着个花盆入洞房么? 算无遗策的瑞王殿下头一次犯了难。 叶梓躺着躺着,竟开始有些犯困,他先前被那老猫追逐神经绷得太紧,又哭了一场,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得精疲力尽。 顾晏注意到了他没精打采的模样,问:“怎么了?”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叶梓下意识将叶片纠缠上去,带着鼻音迷糊道:“……困。” 说完这一个字,叶梓便不再动了,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顾晏惊讶于他这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却没心没肺睡着的性子,无奈地摇摇头。他双手小心把小绿草捧起来,放到床上:“先睡会儿吧,我去找人给你换些新土来。” 顾晏转身出了门,因此他没有看到,叶梓周身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白光。 顾晏撤走了偏院所有侍从,命人不许进去打搅。先前被他找来演戏那位裴大夫还等在院外,顾晏亲自送他出门:“裴大夫,这次多谢你了。” 裴大夫朗声一笑:“小事,在下先前承过王爷的情。王爷有事要在下帮忙,自然不能推辞。” 顾晏淡淡道:“裴大夫严重了,这些年,是你一直在帮我。” “不敢。”裴大夫停顿一下,面带忧色,“不过在下先前所说并非全是假的。是药三分毒,王爷长年累月服用那药,药效极烈,若是再这么下去……” 顾晏问:“会如何?” 裴大夫垂在药箱上的手下意识摩挲一下,敛眸道:“毒入肺腑,药石难医。” 顾晏送走了人,命令下人备了些新土,还捎上一盘叶梓最爱的红果子,走进偏院。 他推开门,却一下僵在原地。 内室里,一个少年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熟睡的少年未着寸缕,也没有盖被,畏寒似的抱住双臂。白瓷般的脊背弓着,勾勒出清瘦姣好的线条,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顾晏脚步一顿,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第10章 屋内静得半点响动都听不见,顾晏呼吸一滞,心跳却忍不住急促跳动起来。他几乎僵硬地朝床榻走过去,将那具光裸的躯体看得更加清晰。 少年背对他蜷在榻上,长而乌黑的头发铺了满床。他眼睫上还留着些许湿意,眼尾泛起淡淡的红,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一股难以言语的燥热从顾晏体内升腾而起,他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 这小混蛋是故意的么? 还是,他就这么笃定他不敢对他做点什么? 叶梓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顾晏局促地移开目光,耳尖悄然刷地红了起来。他不敢再看,闭眼俯下身,慌忙拉过薄被盖在叶梓身上。 手指仓促间触到暖玉般的皮肤,犹如上好的膏脂,柔软温润,勾得人忍不住汲取更多。 顾晏触电似的收回手,耳根更红了几分。 替那睡得没心没肺的混蛋掖好被子,顾晏起身正要离开,可叶梓偏巧在此时低声呓语一句:“顾晏大混蛋。” 顾晏:“……” 顾晏脚步一顿,咬牙。这小心眼的,睡着了还不忘骂人。 叶梓睡觉不怎么安稳,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被子,露出光裸消瘦的肩膀,嘴里还在呢喃着些什么。顾晏回眸一看,目光却是凝住。 对方锁骨下方,有一道不足一寸浅浅的疤痕。 顾晏在床榻边坐下,目光久久未从那道伤疤中移开。 这道伤,是为他留下的。 那时的他被逼到绝境,丧失理智,落入了圈套。他孤身一人,身旁都是派来暗杀他的刺客。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任谁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这个人出现了。 顾晏急得快疯了:“你疯了吗?本王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我需要你来救?” 少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手中长剑挥出冷冽绚丽的剑花:“留点力气吧小殿下,等从这儿逃出去,你怎么骂我都行。” 他们从十多名高手的包围中脱身,却没躲过在暗处射出,直朝顾晏后背来的那一箭。 等顾晏听见响动回头时,长箭已经穿透了少年的肩胛。 顾晏眸光募的暗下来,他伸出手去,轻轻摩挲一下那道旧伤。直到现在,顾晏才终于定下心神,认真端详面前这张脸。 这张脸比他记忆中那人看着稍小了些,可除此之外,无论是一颦一笑,还是睡觉时喜欢抱着被子的小习惯,全都如出一辙。 顾晏心跳得越发急促,重逢的喜悦似乎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出来。 先前,顾晏心里多少还带着那么点不确定,死而复生太过玄妙,更何况还有草木成精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现在,看见这道伤痕,他什么都确认了。 他闭上眼,默念出那个在他心头萦绕了十余年的名字。 怀远。 ——这人前世的名字,该叫怀远才对。 但不管是叶梓还是怀远,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回来就好。 顾晏凝视着叶梓的睡颜,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在对方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吻,顾晏抬起头,却对上了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的双眼。 顾晏:“……” 叶梓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眨眨眼,盯着顾晏,下意识没敢动弹。 ——还当自己是棵草。 顾晏清了清嗓子:“怀……不,叶梓,你感觉如何?” 叶梓没回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惊诧:“我又变回来了?” 见后者根本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顾晏心里半是庆幸半是遗憾,只得一本正经解释:“方才你睡着,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见你已经是这般模样。” 叶梓苦恼:“我这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草,该如何是好?” 连逃跑都不方便。叶梓怂巴巴地隐去了后半句。 顾晏宽慰道:“我在志怪话本中读到过,草木鸟兽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化形,或许是你刚好处在化形初期,还无法自如控制,你不必太过担心。” “而且,就算你一直持续这般模样,我……也不会嫌你。” 叶梓前面还在认真听着,听到后面突然觉得不对:“嫌、嫌我什么?” 顾晏弯了弯嘴角,温柔道:“我已吩咐了管家,将婚期推后两日,以免太过仓促。这几日你先住在别苑,我会安排两个丫头来照顾你。” 叶梓一怔:“不是,为什么——” 顾晏自顾自道:“抱歉,我也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可夫妻婚前不得见面,这是习俗。” “王爷,我——” 顾晏打断他的话:“好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几日你就乖乖在别苑里待着,别到处乱跑。” 他说完,也不给叶梓反驳地机会,转头出了门。 叶梓坐在原地,半晌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不就睡了一觉,好好一个瑞亲王,怎么说疯就疯。 还真把他当王妃了? 顾晏这次果真疯得厉害,不仅派了几个婢女日夜轮班的在别苑里看着他,还在别苑外加了层层护卫,叶梓就是想往外逃,走不出两步就得被揪回来。 不过比起那些,真正让叶梓放弃逃跑的,是前院那只蠢猫。 这几日不知是顾晏授意,还是那蠢猫真的和他杠上,整日的在他别苑外游荡,盯他盯得格外殷勤。 逃不掉,叶梓只得寄希望于顾晏清醒过来。 他有心去找顾晏把事情问清楚,可那人严格遵守着婚前不可相见的风俗,死活不肯见他。他被逼无奈,在屋里发火哭闹,威胁耍赖,百般法子都用尽,那人仍旧没露过面。 几天折腾下来,反倒越发坐实了叶梓王妃的身份,一时间说瑞王妃性子骄纵的传言传遍了长安。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叶梓,坐牢似的被人关了五日,总算等来了院外的人。 ——是给他送婚袍来了。 婚袍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布料和绣工都堪称一流,尺寸与叶梓身形分毫不差。瑞亲王大婚,虽然早说过不宴请府外宾客,但所有礼节、布置均按照皇家规格,没有丝毫懈怠。   若非主角之一是叶梓,他倒真有兴致去婚宴上凑个热闹。 可现在…… 叶梓抱着那套分外合身的婚袍,欲哭无泪。 他不就随便撒了个谎,假扮了一下王妃么,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晏的失心疯提前犯了吗??? 明日就是婚期,他再不逃真的只能稀里糊涂嫁人了。 叶梓下定了决心。 他早早打发下人离开,佯装上床睡觉,耐着性子等到了半夜。派来伺候他的小婢女坐在外室打瞌睡,叶梓变回小绿草,悄无声息从窗沿爬了出去。 这几日他化形之术越来越熟练,已经能够自如使用。只是他力量还不够,化成人形的时间没办法超过一日,一日之后,就会变回原形。 叶梓跳下窗台,绕过院子里几名看守侍从,从先前发现的狗洞爬出了别苑。狗洞后是一座假山,假山底下藏了一套衣服,是叶梓前两日偷偷运出来的。 为了今日的逃跑,叶梓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他变回人形,穿好衣服,从假山探出头去。 夜里的王府寂静无声,只偶尔有几名巡视的家仆。 叶梓轻而易举避开家仆,快速穿过庭院,忽然察觉身后隐有风声传来。叶梓本能转身,一把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眼前这人穿着件夜行衣,容貌隐在兜帽中看不真切,却隐隐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些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了断过无数条生命后,才会留下的嗜血冷戾。 这样的人,出招极为迅猛利落,几乎没有给叶梓留下任何回转余地。 因而擒住他之后,就连叶梓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明明是不会武功的呀? 那黑衣人也稍稍一怔,很快回过神来,挣脱开叶梓的桎梏,继续朝他袭来。他的腰间挂着柄长剑,可他没有半点动用武器的意思,赤手空拳与叶梓动了十来招。 叶梓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见招拆招,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静谧的夜空中传来铮然一声,叶梓拔出了黑衣人腰上的长剑,剑锋落到对方脖子上。 叶梓胜了。 些许脚步声传来,叶梓一怔,这才醒过神。两人先前的打斗惊动了王府的侍从,众人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从中散开一条道路。 草草披了件外袍的顾晏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出来。 叶梓手一抖,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顾晏问:“你要去哪儿?” 叶梓本能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可又很快响起自己的目的,梗着脖子道:“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顾晏眸光一沉,“你不想与我成婚?” 叶梓这几日憋了一肚子火,此刻也顾不上是不是众目睽睽,大声质问道:“我几时说过要与你成婚了?你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怕你,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强买强卖,强抢民男!我还要娶媳妇的,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顾晏脸色阴晴不定:“你在发什么疯?” “是你在发疯才对吧!”叶梓道,“我又没有答应要做你的王妃,谁乐意当你找谁好了,你赶紧放我走。” 顾晏危险地眯起眼睛,缓慢走到叶梓面前。他垂下眼眸,眼里阴沉沉的,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全散尽了。 顾晏凝视了他半晌,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叶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气我这两天没有理你?” 完蛋,这人真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妃三天两头想跑路怎么办,多半是欠收拾了,送入洞房“收拾”一顿就好了。 第11章 偏偏顾晏的神情格外认真,语调里带着不难察觉的无奈和宠溺,叶梓恍惚间都要觉得当真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顾晏叹息一声,吩咐:“还不快把王妃扶回去歇着。” “不许过来,谁过来我打谁。”叶梓恍然惊醒,警惕地后退两步。 方才他的身手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顾晏眼中终于出现了些温怒:“叶梓,你就是与我置气,也不该这么胡闹。” 还成他在胡闹了? 叶梓气得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和顾晏对视。 顾晏闭了闭眼:“司危。” 原先与叶梓动手那黑衣人应声而动,一把捡起叶梓脚边的长剑,寒光一闪,那锐利的剑锋便落在了叶梓的脖颈间。叶梓被变故吓了一跳,几名侍从伺机而上,紧紧将他抓牢了。 叶梓挣动一下,眼眶都气红了:“你混蛋,你无赖!你有本事就把我押进洞房呀,过不了几天,整个皇城就都知道你瑞王殿下是个强抢民男的混账!” 顾晏走到他面前,轻轻勾起他的下巴,温声道:“你说来说去,不还是在与我闹别扭。好,那就依你,我们今晚就洞房。” 他直起身,吩咐:“绑起来,送我房里去。” 叶梓骇然:“你——你放开我!” 可任凭叶梓如何哭嚎,侍从们再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有人找来绳索麻溜将他一捆,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将叶梓扛回顾晏居住的院落,丢上了铺好红绸的床榻。 侍从陆续离开,屋内只留下动弹不得的叶梓,与坐在外室看守他的司危。 叶梓被捆成了粽子,倒在柔软的床榻怎么都不舒服,手臂麻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挣动一下跪坐起来,探着头往纱帐外看。 顾晏的屋内张贴着喜字,红绸暖帐,金箔花烛,若非叶梓如今这狼狈模样,倒真像是个温馨的洞房花烛夜。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可怜的王妃。 叶梓死活想不明白顾晏究竟为什么这么对他。 顾晏去找圣上赐婚,又大张旗鼓张罗婚宴,这些都是在遇到他之前的事情,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原定的王妃。 真正的王妃去哪儿了? 若没有这个人,顾晏怎么敢去向靖和帝请求赐婚。 那可是欺君的大罪,这人不想活了吗? 叶梓满脑疑问,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人。 现在他能问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顾晏叫他司危,这个名字叶梓并不陌生。 原书里,顾晏曾有过两名近身侍卫,其中一名便是司危。 此人是顾晏一次偶然契机救下的,为报恩情留在顾晏身边,对顾晏死心塌地。甚至在顾晏被发配封地期间,也依旧不离不弃,直至顾晏身死,他才一同丧命。 说是愚忠也不过分。 叶梓开口叫他:“司危,司危?” 桌边那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叶梓心一横,在床上打起滚来:“我好难受,难受得快死了!我要是死了王爷就只能娶个死人,到时让他抱着我的牌位拜堂吧!给我守一辈子寡!就算以后再娶侧妃也只能我做大她做小,看谁还乐意嫁给你家王爷!” 他嚎得宛如哭丧,司危终于听不下去,不耐烦道:“你怎么了?” 叶梓立即不嚎了,跪坐起来:“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 司危沉默一下,果真给他倒了杯水,递进了纱帐。 叶梓没动:“你给我解开呀,这样要我怎么喝?” 司危道:“不能解,就这么喝。” 说着,还把手稍抬了抬,似是想让叶梓就着他的手喝。 叶梓咧嘴一笑:“这不好吧,我可是王妃,你这样对我,不怕王爷吃醋吗?” 司危显然没想过这个,他没回答,藏在兜帽下的耳尖悄然红了些。 他把水杯放在床边,道:“王爷很快回来,你一会儿再喝。” “不喝水也行,我们聊聊天吧。”叶梓倒在床上,“小司危,你说你们王爷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呀?虽然小爷是有点姿色,可王爷他位高权重,什么美人没见过,干嘛非要对我死缠烂打。” 司危不善言辞,局促地站在床边,半晌才回答:“属下不知。” 叶梓不信:“你整日跟在他身边,怎么会不知?” 他眼眸一转,故意调笑道:“来,与我说说,王爷与他那群狐朋狗友享乐时,都好哪一口?在外面又私会过多少小公子?我这都要嫁给他了,心里得有个数。” 司危脸颊一热,反驳道:“主子从不踏足那等地方,更、更没有……” 他死活也说不出那两个字,可本能要维护顾晏的名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总之,主子极少与生人接触,不是您想的那样。” 叶梓心下了然。 司危从不撒谎,这么说来,顾晏当真没有喜欢的人。 那本该嫁给他的瑞王妃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梓还想再试探几句,婚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顾晏踏了进来。 他扫了司危一眼,淡淡道:“先下去吧。” “是。”司危求之不得,逃似的离开了。 顾晏走到他面前,一眼看见放在床头的水杯。杯里的水尚温,顾晏端起来喂到叶梓嘴边。叶梓有点怕他,不敢忤逆,乖乖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一边喝,还一边抬起眼皮打量他。 顾晏神色平静,情绪全收进那双深远的眸子里,深潭似的瞧不真切,难辨喜怒。 叶梓乖乖喝完了水,顾晏放下杯子,倾身,一双手绕到他身后,按在了叶梓被束缚的手臂上。那双手在他手臂上徐徐按压,替他疏通由于血脉不通导致发麻冰凉的双手。 这姿势让二人靠得极近,远看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叶梓鼻息之间全是顾晏身上淡淡的药香,他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些,开口:“王爷……” 他话音刚落,只觉手臂一轻。 顾晏解开了捆住他的绳索。 叶梓回过神来,顾晏已经转头走到桌边坐下。 这人怎么转性了? 叶梓扯开绳索,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跟过去,站在他身边。 顾晏扫了他一眼:“坐。” 叶梓叛逆道:“不坐。” 顾晏收回目光:“那你站着吧。” 叶梓:“……” 叶梓深吸一口气,问:“你不是要与我洞房吗?就这么把我放了?” “谁说我把你放了。”顾晏道,“这外面里里外外都是人,你身手再好,也逃不掉。” 叶梓:“……” 果然不能相信这人转性了。 叶梓在他面前坐下,自暴自弃道:“那你还等什么,倒不如直接把我捆了强上呢,反正我也跑不掉。最好再加点催情迷药,免得我跟个死人似的,扫了王爷的兴。”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原来你喜欢这样?” 叶梓被噎了一下,顾晏没等他回答,又道:“可我不喜欢这样。” 他勾起嘴唇,恶劣道:“我喜欢你主动些,说想要我,求我给你。” 叶梓打了个寒颤。 哪天他要这样,恐怕是真的疯了。 叶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爷,你到底为什么要娶我?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又不是你的王妃。” 顾晏道:“不嫁给我,你准备如何?离开王府?” 叶梓低下头,算是默认。 顾晏笑了笑:“原本你是可以离开,可谁让你要假扮瑞王妃。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瑞王妃在成亲前日私逃出走?” “我倒是无妨,可你就没那么好过了。”顾晏道,“圣上赐婚从没有悔婚的道理,你若是走了,那就是欺君罔上,到时通缉令一发,整个中原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当真想要这样?” “这件事是我不对,可话不能这么说呀。你本来就要成亲了,只要原本的瑞王妃出现——”叶梓一怔,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低声问:“……没有瑞王妃?” 顾晏微微点头:“不错。” 叶梓忽然全都明白过来:“你原本就是打算找一个人假扮瑞王妃?” “是。”顾晏痛快承认,“圣上欲将护国公之女常宁郡主赐给我,我不愿,所以才说我心有所属。” 他此话一出,叶梓立即反应过来。 护国公是皇后的亲弟弟,实属太子一脉。原书里,靖和帝也曾有意将常宁郡主赐给顾晏,可那时顾晏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常宁,当面悔婚,惹恼了皇后和护国公。 说起来,书里那个顾晏前期树敌无数,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相比起来,这个顾晏的处理方式,的确稳妥得多。 顾晏解释道:“我这么做,一是为了退掉这门亲事,二是不再掺和进皇权之争。” 娶了男妃便是断了血脉,一个没有继承人的人,是不可能称帝的。 叶梓恍惚道:“也就是说,你原本是打算随便找个人嫁给你,假扮王妃。可是我之前撒谎说自己是瑞王妃,还被婢女撞见,所以你就将计就计……” 顾晏莞尔:“不错。” 叶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叶梓今天才可算明白。 叶梓欲哭无泪:“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么?”顾晏取过桌上的酒杯,倒出两杯合卺酒,“从你假扮王妃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骑虎难下。”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叶梓,偏头一笑:“嫁给我,不光是为了保住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叶梓抿着唇斟酌许久,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对方手中的酒杯。 “我答应你。” 说完,叶梓豪迈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晏稍稍放心下来,又道:“那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身旁的人不对劲。 顾晏眉头一皱:“叶梓?” 叶梓迷惘地看他,只觉得头阵阵发晕,眼前的人都出了重影:“……顾晏,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顾晏:“……” 糟糕,忘记这人是一杯倒了。 这婚房中的合卺酒性烈,叶梓又喝得太猛,此刻只觉天旋地转。他试图起身,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顾晏连忙扶起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送回床榻上。 叶梓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嘴里还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顾晏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颇为无奈。 这与他原本设想的洞房花烛夜实在相差太多了。 重活一世,他什么都记得,他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对方也是一样。 他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将他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也忘了当初说要嫁给他的承诺。 顾晏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好在方才那些说法,这小迷糊一点没有怀疑。 只要能留下他就好。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顾晏伸手捋了捋叶梓额边的乱发,低头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晚安,我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假扮王妃守则》:与王爷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当众秀恩爱,牵手,接吻…… 叶梓:这特么是顾晏写的吧摔! ———— 再次敲黑板提醒小可爱们,以后更新时间都改到九点啦,这样我码字时间会宽裕一些,大家记得九点之后来看~ 第12章 叶梓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又陷入到那古怪的梦境中。 他梦见自己依靠在王府前院的老槐树上,垂下一条腿与半片衣摆,眸光穿过层层交叠的树叶,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远处隐约传来吵闹之声,他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快步走来,脸上温怒未消。 叶梓笑着唤他:“小殿下,与谁置气呢?” 少年顾晏冷声道:“与你无关。”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与常宁郡主的婚事。”叶梓翻身坐起,两条修长的腿在树上悠闲晃动。 他目光在少年顾晏身上凝了半晌,道:“殿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他轻身跃下,落到少年顾晏身边,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你去告诉他们,你心有所属,爱上了一名男子,此生非他不娶。” “胡闹!”少年顾晏一把将他推开,气得耳根发红,“简直胡闹至极!本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此等不成体统、有悖常伦的话,这简直——” 恶心。 叶梓在心里补完了对方没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他听见自己淡淡一笑,语调里带着点吊儿郎当:“只是玩笑话罢了,殿下别往心里去。” …… 叶梓从梦中醒来。 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扶起,给他递来一杯醒酒茶。叶梓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口茶,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眨眨眼,看清了眼前那张俊脸。 “啊!”叶梓本能往后缩了下,后脑勺狠狠磕在床栏上,撞得头冒金星。 叶梓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 险些忘了,他昨天夜里已经答应嫁给这个人。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瑞王妃了。 虽然是个冒牌。 顾晏扬眉:“我有这么吓人?” 顾晏周身带着温润的水汽,似是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冠发,如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他穿了件素白的中衣,只是随意系上,连外袍都没披,露出胸膛小片坚实细腻的皮肤。 这副光景倒不失为赏心悦目。 ——若他没有阴沉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的话。 叶梓收回目光,老实地点点头。 顾晏轻轻磨了下牙。 这小混蛋…… 叶梓昨夜喝下那杯酒后醉得七荤八素,一会儿嘟嘟囔囔地骂顾晏,一会儿又张牙舞爪地踢被子,顾晏与他斗智斗勇了大半夜,最终被他一脚踢下床,只能抱着被子在外间的木榻上将就了一夜。 顾晏认床且浅眠,被叶梓折腾得几乎一夜没睡,气色能好才有鬼。 早知道这人喝醉了是什么德行,顾晏佯装恼怒 :“昨夜发生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 昨夜发生了什么? 叶梓小口嘬着茶水,脑中飞速思考着。 他虽然酒量差,但自认酒品还不错,喝完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还能发生什么? 可瞧着顾晏的脸色,他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叶梓扫了眼凌乱的床榻,又看向对方稍显憔悴的神色,一个念头从他心里划过。 他昨天不会趁着酒性,把顾晏给……那什么了吧。 叶梓骇然,这病秧子脸色差成这样,怕是被他折腾了一宿。 难怪大清早爬起来沐浴,这人这么好面子,肯定不敢让下人服侍。 真是假酒害人。 叶梓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他把茶杯放下,小心翼翼问:“那个……你还疼不疼。” 顾晏皱了皱眉,没听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真是对不起,我……我会负责的。”叶梓抓了抓头发,真诚道,“虽然你往日是霸道自我了些,还总爱甩脸色给我看,可如今既然木已成舟,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你放心,日后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吃苦。” “你也别想不开,都是男人,睡一觉没什么,又不会有身孕。” 叶梓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一下,不确定道:“……你能生孩子么?” 毕竟这里是书里的世界,万一多了什么生子设定,他得提前有个防备。 顾晏:“……” 顾晏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瞪他:“……你想到哪里去了?” 叶梓被他瞪得一怂,缩了缩脖子,还在温声劝慰:“你不用害羞,要是怀上也挺好的,三年抱俩,一儿一女,我们还能……” 叶梓格外入戏,这就已经开始考虑孩子生下来怎么养,再聊下去,恐怕连名字都能起好。 “你闭嘴。”顾晏被他气得说胡话,“要生孩子你自个生去,凭什么让我来!” 叶梓:“……” 进门伺候他们用膳的婢女:“……” 这让谁生孩子,还能有商有量的。 王爷和王妃果真不一样。 婢女们摆完早饭便被顾晏挥退,二人洗漱完毕开始用早膳。 叶梓心里藏着事,吃得没滋没味。斟酌好一会儿,他凑到顾晏身旁:“要不要给你拿个软垫。” “……” 顾晏气得险些把筷子折断,忍着火道:“我们没做什么,你别想太多。” 叶梓不信:“真的?” 顾晏忍无可忍:“你以为你多有能耐,嗯?你醉成那般模样,就算真要做什么,那也该是我——” 顾晏没说下去。 他忽然非常后悔昨夜这人醉得迷迷糊糊,对自己百般纠缠时,自己怎么没趁人之危。 难得能对这小草为所欲为的时候,瑞王爷偏偏选择了做个人。 搞清楚事情原委,叶梓闹了个大脸红,整个早膳期间都一言不发,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二人用完早膳,顾晏得进宫上早朝。 顾晏这个瑞王当得清闲,在京中只有个不痛不痒的文职,没多少实权。可就算这样,他依旧得准时早朝,让靖和帝见他一面。 那人是要确定,他仍老老实实做着他的闲散王爷,没在暗地里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想到靖和帝对他的态度,顾晏忍不住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靖和帝对顾晏极好,优待得甚至有些过了头。 每遇到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靖和帝总是第一个赐给顾晏。而顾晏若言行有失,靖和帝对他也是十足的纵容。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允许顾晏娶一名男子为妃。 这种纵容之下,顾晏被养得越发骄纵放荡,整日逍遥度日,沉迷声色。 那曾经惊艳一时的才情与锋芒,已彻底在靖和帝的荣宠下,磨得一干二净。 这正是靖和帝想要的。 靖和帝这个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直至今日,朝中仍有老臣暗自感慨,若非先帝早逝,瑞王殿下又年纪尚小,这天下恐怕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毕竟,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以瑞王幼年时表现出来的才情,他才该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顾晏言行越出格,靖和帝便越放心。 顾晏在婢女的伺候下穿好官服,睨了眼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叶梓:“王妃不跟着学学?” 叶梓在人前不敢造次,乖乖地应了声:“学什么?” “替我更衣。”官服穿好,顾晏挥退要帮他系佩的婢女,走到叶梓面前,垂眸道,“日后这些事情,该交由你来做才对。” 他拉起叶梓的手,将一块玉佩放在他手上。 “来,帮我系上。” 几名婢女还在屋内候着,好几双眼睛盯着他们这边,叶梓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这众目睽睽的,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顾晏倾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还不快点,你想这么快就被人怀疑么?” 他自然不想。 叶梓抿了抿唇,接过顾晏手里的玉佩,快速胡乱系在了他的腰带上。他正要松开手,却被顾晏伸出双手握住了。 顾晏的掌心温暖,轻而易举便将叶梓的手包在里面。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别动。” 叶梓立即不敢动了。 “不是这么系的。”顾晏声音稍稍扬高了些,责备道,“傻瓜,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 虽是责备,可言语里满是无奈和宠溺的语气。 在一众婢女的注视下,他握住叶梓的手,耐心地摘下玉佩,手把手教他重新系好。 顾晏的动作很慢,就好像真的只是在教他该如何系佩。 叶梓抬头看他,对方纤长的睫羽垂下,遮住了那双专注又柔和的眼眸。 二人双手肌肤相接的地方变得滚烫,烫得叶梓几乎丧失思考能力,只能跟个提线木偶似的,被对方牵引着,按照对方的意愿行事。 系好玉佩,顾晏温声问:“学会了么?” 叶梓根本什么都没记住,抿着唇不回答。 顾晏叹了口气,道:“也罢,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教你。” “我先走了。” 随后,他低下头,在叶梓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脑中嗡鸣一声,眼睛陡然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今天家里有点事,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艰难在酒店码出一章短小呜呜 这章留言给大家发红包吧qaq对不起大家 第13章 顾晏进了宫,叶梓没让任何人伺候,把自己关在屋里发呆。 微凉清新的风带着青草气息,从窗户吹进来,吹散了叶梓脸上的热度。 手背上还残留着灼人而温热的触感,刚才顾晏亲上来的时候,叶梓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推拒都忘了。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带着侍从离开。 那只是个告别的动作,可其中的浓情蜜意太过自然,自然到叶梓掀不起丝毫讨厌的情绪。 反倒带着几分隐秘而不易察觉的甜。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叶梓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迤逦赶出脑子里。 他不过是与顾晏演戏而已,只要等风头过去,顾晏找个由头把他休了,他就可以自由离开。 坦白而言,顾晏那张脸的确对他胃口,但也仅此而已。 叶梓从没想过会与他发生什么交集。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温暖的阳光照进屋里,叶梓在阳光中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这十年做小草成了习惯,叶梓潜意识里竟觉得在土壤里吸取养分,肆意舒展枝叶,沐浴阳光,比做人来得更舒服。 叶梓转头跑回内室,翻翻找找,抱出了自己的小花盆。 小绿草变成了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顾晏也没有向下人解释小绿草下落。 先前婢女们找不到小绿草,顾晏只是佯装派了几人寻找,随后便不了了之。 府里的下人都猜测,或许是那只老猫十年终于得偿所愿,把小绿草叼走吃了下去。而为何这次王爷没有大发雷霆,或许只能归结于婚事将近,心情愉悦罢。 叶梓把花盆放到采光最好的阳台上,里面铺着一层肥沃又湿润的土壤。他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屋内一道白光闪过,一株小绿草从光芒里踏出来。 小绿草跳进花盆里事先挖出的小坑里,熟练把自己埋好。嫩绿的叶尖颤了颤,向着阳光惬意舒展开。 叶梓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直到有脚步声将他唤醒。 是王府的老管家。 这个时辰顾晏还没从早朝回来,老管家自然是知道的,来这里只可能是找叶梓。 叶梓正要把自己从花盆里□□,老管家已经敲响了房门。 管家道:“王妃,太王妃想请您过去一叙。” 叶梓的动作陡然停下。 这位太王妃出身名门,蕙质兰心。若非前太子短命,现在当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要求甚高,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 说到底,她心里存着一份怨气。 若不是当年的意外,现在坐在那皇位上的人,该是她的丈夫与儿子才对。 顾晏后来会走上夺权之路,与瑞太妃的教导不无关系。 不过那都是书里的事情了。 现在这个顾晏,胸无大志,软硬不吃。早年瑞太妃还会试图与他斗智斗勇,可这些年,瑞太妃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终于接受了自己儿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事实。 只要这人不作死,她便烧香拜佛,感恩上苍,对于争权夺位再没有太多奢望。 可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够忍受自己儿子娶一个男子为妃。 瑞太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个顾晏不在府中的时间来找他,分明是来者不善。 不过他当然不会避而不见,既然答应了假扮王妃,这些事情他无法避免。 叶梓叹息一声,跳出了花盆。他刚要变回人形,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的管家再次开口:“王妃,您在吗?” 说着,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叶梓:“……” 另一边,顾晏下了早朝,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朝堂上再次因为赈灾的事情吵了起来。 去年到现在,江南数次遭受水患,百姓损失惨重,民不聊生。京中多次拨下赈灾款,可灾民数量庞大,且江南灾害频发,那点赈灾款远不足以不足缺漏。 这两年边境不怎么安稳,屡有摩擦,加上皇族挥霍,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没有钱,如何赈灾? 可若是不赈灾,百姓怨声载道,更不是个好现象。 众人吵不出结果,短短几个月斩了大大小小十来名赈灾官,每次提起这事,都免不了一番争论。 顾晏站在旁边默默听着,不站队不表态,百无聊赖地把玩腰间的系佩,一心惦记着家里的小王妃。 好不容易捱到早朝结束,顾晏刚出宫门,远远便看见自家王府的侍从迎过来。 侍从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他不见了。”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前,顾晏推开试图来扶他的侍从,急匆匆进了府。老管家早已等在王府门口等候多时。 顾晏阴沉着脸问:“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管家道,“今早太王妃想见王妃,老奴便去寻他,却发现屋里没人。可奇怪的是,没有人见到王妃离开院子或是出府。” 听了这话,顾晏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心头隐约有了点猜测。 院子里里外外跪满了人,顾晏看也不看,径直踏入屋中。 屋里早有一人。 顾晏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母亲。” 瑞太妃被人群簇拥着坐在主位,面色冷然:“晏儿,这就是你娶的好王妃?” 顾晏不答,余光环视一周。 屋里陈设一如他离开前的模样,叶梓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上,窗台上摆了个小花盆,盆里土壤被刨得乱七八糟。 顾晏眉头一皱,余光扫向床榻,一只纤细的茎须从被子边露出来,正不安地抖动着。 顾晏:“……” 顾晏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 瑞太妃冷声道:“我这儿媳架子当真不小,先前未曾入门不让我见也就罢了,现在婚都成了,我想见他一面还是这么难。莫非是故意躲着我?” “自然不是。”顾晏思忖一下,道,“此事怪我。早晨他与我说过,府里太闷,想出去玩玩,我已经答应下来。” 瑞太妃将信将疑,又问:“那昨夜听说他要私逃出府,也是为了出去玩?” 顾晏沉默一下:“……是。” “胡闹。”瑞太妃面露愠色,“都是做王妃的人了,他还当自己是平民百姓,可以四处放浪吗?这般不懂规矩,怎配进我瑞王府?” “母亲。”顾晏打断她,悠悠道,“今日是子承考虑不周,等晚上他回来,我亲自让他向您赔罪可好?” 瑞太妃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顾晏连忙吩咐人把瑞太妃扶回去。 将所有下人撤走,顾晏合上门,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声道:“你准备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嫩绿的茎须将被子扒开条缝隙,小绒球似的穗子露出来。 叶梓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顾晏轻轻拽住那条茎须,勾在手指上缠绕两圈,似笑非笑:“尾巴都露出来了,小傻子。” 叶梓没回话,顾晏又问:“怎么躲起来了,怕我母亲为难你?” “不是……” 叶梓本没想弄成这样。那时老管家进门得太快,他变人形的法术又不熟练,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变回来,只能随意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谁知道,老管家发现他不见,当即叫来了下人,又惊动了瑞太妃。 消息一个传一个,屋里来来往往好几批人,叶梓就是想变回来也没机会,只能藏进被子里,一躲就是几个时辰。 “……闷死我了。”叶梓委委屈屈把事情告诉了顾晏。 “你真是……”顾晏哭笑不得,低声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小迷糊。” 叶梓没听清:“什么?” 顾晏浅叹一声:“……没事。” 先前在宫门外得知叶梓不见,顾晏心急如焚,恍惚间甚至以为这人再一次离他而去。 此刻得知真相,顾晏放心之余,心头还是一阵后怕。 万一这人真的离开,他该怎么办? 是不是只有找条绳子,把这人绑在床上,时时刻刻绑着,他才不会逃走? 顾晏用指尖勾弄着叶梓的茎须,漫无边际地想着。 若再不听话,就索性不让他下床,不给穿衣服,让他哪儿也去不了,沐浴用膳都必须由他抱着,求他帮忙…… 叶梓不自在地动了动茎须,低声唤道:“王爷……” 是他的错觉吗? 顾晏看他的眼神想是要把他吃了似的。 给他看病的大夫不会又出了什么让他吃灵草的馊主意吧。 顾晏回过神来,他压下心头的邪火,轻哑着声音蛊惑道:“乖叶梓,变回来。” 叶梓认真思索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变回人形会更安全些,当即点了点头,整株小草缩回被子里。 薄被下面闪过一道白光,顾晏身旁的床榻一沉,一个人形轮廓从被子下方浮现出来。 “王爷,可以把衣服递给我吗?”叶梓的声音从被褥下方传来,又低又闷,有些模糊。 随后,一只手臂毫无防备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那手腕纤细脆弱,皮肤娇嫩,若是被粗粝的绳索一磨,定会泛起好看的红色。 顾晏眼神一暗,沉溺在难以言喻的幻想里,神使鬼差地伸手握住了那皓白的手腕。 他身体稍稍前倾,一滴鲜红的液体滴落到了叶梓的手掌上。 顾晏:“……” 叶梓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一把掀开被子,恰好看见几滴血从顾晏的鼻子里流出来。 叶梓大惊失色:“王爷您怎么了?中毒?还是病情加重了,我这就去叫大夫!” 顾晏:“……”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好端端的竟然流鼻血,果然是小病秧子,啧啧。 顾晏:……【丢脸到不想说话.jpg 第14章 顾晏死活不让叶梓叫人,也不让叶梓碰他,自己去净室清理止血。待他出来的时候,叶梓已经穿戴整齐,没心没肺地坐在桌边品茶吃果子。 正是叶梓极喜欢的那种。 见顾晏出来,叶梓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关心道:“最近天干物燥,记得多喝热水,以免上火。” 顾晏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顾晏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落到果盘里。 叶梓还当他也想吃,连忙护住果盘,护食道:“果子也是上火的。” 这种果子瑞王府里剩得不多,吃一天少一天,就连叶梓每日也只舍得吃一小盘。 顾晏轻声笑笑,伸出手去,用指腹抹去他唇边的鲜红汁水:“这些都是你的,不与你抢。” 叶梓局促地偏头躲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真不需要请大夫?” 顾晏低声问:“你担心我?” 叶梓道:“我当然担心呀,哪有人一年到头天天生病的。年纪轻轻就搞成这样,日后该怎么办?” 顾晏的手抚摸着杯沿,嘴角泛起淡淡笑意:“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我逼你留在这里,还威胁你嫁给我。本朝从未有过男妃的先例,你成了瑞王妃,难免受人非议。” 叶梓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算起来,的确是我牺牲比较大。” 他笑了笑,又说:“不过没关系,那些人又不认识我,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呗。至于其他的,这十年都是您照顾我的,若不是这样,我恐怕早被那只老猫吃了。现在就算我报恩好了。” “报恩?”顾晏轻笑,“你知道在话本里,像你这样的小妖怪,都是怎么报恩的吗?” 叶梓当然知道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梓脸上莫名有些发烫,低下头啃果子:“……我不知道。” 顾晏道:“长安城中有一家书阁,网罗天下话本传说,各式各样,有空我带你去看看?” 叶梓眼前一亮:“可以出去玩吗?” “你这么想出去?” “当然想了,我来这里到现在,还从没有踏出过瑞王府呢。”叶梓愤愤道,“都怪那只蠢猫,每次我想溜出去玩都被它拦下,你说它是不是成精了,故意不让我走的呀。” 顾晏含笑低声道:“若真是这样,我可要好好感谢它。” “什么?” 顾晏摇摇头:“没事。” 他想了想,又道:“听闻那书阁会定期广邀声名远播的说书先生前去说书,生意极为火爆。萧珉他们以前常去,我倒是不曾踏足过。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带你去玩。” 叶梓眼巴巴地看他:“……今天不行吗?” 顾晏道:“今日恐怕不行,我还有事要办。” 叶梓失落地低下头。 顾晏于心不忍,毫无原则地补充道:“不过,你可以与我一同去。” 长安城街景繁华,道路两旁尽是叫卖的摊贩,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叶梓掀开马车幕帘,土包子进城似的,好奇地趴在窗户上朝外面看。 他从到这里开始,一直住在瑞王府里,此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要不是怕耽误了顾晏的正事,他甚至想下车去街上逛逛。 马车缓缓在长安街上形势,不时有人朝马车内张望,看见叶梓后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没过多久,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朝马车指指点点。 叶梓纳闷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皇城内,有四位地位斐然的公子,因其才貌出众,深受万千少女追捧,被坊间成为长安四公子。顾晏便是这其中人气最高的一位。 与之齐名的,还有誉王世子萧珉,三皇子殿下顾晅,以及护国公之子,温熠。 正因如此,先前顾晏将要成婚的消息才会闹得满城风雨。可偏偏这瑞王妃的模样来历被瞒得死死的,更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顾晏的马车从不让外人乘坐,如今一名小公子出现在他的马车上,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叶梓不忌讳被人盯着,一点没放在心上,可忽然,一只手落到他肩头。 顾晏冷冷朝马车外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禁声。随后,他们便看见他们心中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瑞王殿下,伸手搂住了小公子的肩膀,半搂半抱地将他拉进了马车。 华贵的帷帘放下,彻底挡住了马车内的光景。 街上顿时更热闹了些。 马车内,叶梓一把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顾晏靠在他身边,懒懒道:“做戏。” 叶梓面露不解,顾晏解释道:“近日有不少关于你的传闻,虽说你不在意,但事关瑞王府清誉,我不能不管。让他们亲眼看见你受宠,总比一直猜疑来得好。” 叶梓了然:“所以你是因为想让他们看见我,才带我出门的?” 顾晏无言地看他,半晌才低声道:“真是个小傻子。” 叶梓不满:“我哪里傻了?” “自己想。”顾晏不留情面地留下这一句。 叶梓还想反驳,可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目的地到了。 叶梓撩开帷帘朝外看,马车正停在一家名为“永春堂”的医馆门前。 “医馆?”叶梓回头问顾晏,“你身体不适么?” “无碍,只是先前找裴大夫开了些药,约好今日来取。” 叶梓一怔:“你往日吃的药都是这里开的?那药吃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怎么不让御医来看看?这种民间医馆……” “这不是普通的医馆。”顾晏道,“医馆的主人姓裴,来自南疆,师承高人,乃一位妙手神医。早年他举家来到此地,我帮衬了一把,助他在城内开了家医馆。他的医术,不比御医差到哪儿去。” “裴戈?”叶梓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听顾晏提起这段往事,他才想起来书中的确有一位姓裴的医者,可那人根本不是站在顾晏这一方的。 裴戈是南疆神医,医毒不分家,同时,他亦是一位制毒高手。 书中,此人举家来到长安,被三皇子顾晅收做门客。为了报恩,他在顾晅的授意下开始研制毒药,帮助顾晅在夺嫡之路上扫清了许多障碍。 可是现在,他报恩的对象竟变成了顾晏。 这只是个巧合么? 叶梓兀自思索,没注意到顾晏的神情渐渐变了。他忽然抓过叶梓的人,问:“我从未说过他的姓名,你为何知道他叫裴戈?你……” 是不是想起来了? 叶梓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裴戈的事情,他不该知道的。 顾晏还在等着他回答,叶梓躲开对方灼人的目光,急得背心直冒冷汗。他吞吞吐吐道:“我……我听下人们说的。” “嗯?” 叶梓道:“长安城里姓裴的大夫不就他一位吗?我听婢女聊天时,提起过他的名字。” 顾晏紧盯着他,似是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 半晌,他紧蹙的眉心缓慢舒展开,叹息一声:“下车吧。” 二人进了永春堂。 这医馆规模不小,病人井然有序排成长列,人群尽头是一间诊室。那位裴戈大夫此刻便在里面替病人诊治。医馆里人来人往,顾晏和叶梓都是寻常人家打扮,没被人认出来。 一名容颜俏丽的女子迎上前来。 女子穿着件鹅黄衣裳,腰间挂了个精巧的荷包,二十出头的模样,眉宇灵动娇俏,模样格外讨喜。 “见过瑞王爷,王爷今儿来得比预想中早一些呢。”她朝顾晏行了一礼,起身后,却将目光落到叶梓身上。 “咦,这位难道是瑞王妃?民女裴婉儿,见过王妃。” 裴婉儿,正是裴戈的亲妹妹。 裴婉儿道:“兄长正在里面看诊,二位先随我去内室吧。” 顾晏点点头,神色自然地牵过叶梓的手,道:“带路吧。”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没挣开。 裴婉儿的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扫了一眼,掩口轻笑,转头往内室走去。 内室就是医馆后方的厢房,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比起外面宁静许多。裴婉儿将二人引进内室,给二人斟了杯茶,才道:“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寻兄长来。” 顾晏淡淡道:“有劳。” 裴婉儿合上房门离开,叶梓立即挣脱开顾晏的手。 顾晏一笑:“怎么,害羞了?” “你——”叶梓又羞又恼,气鼓鼓道:“你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样做呢,就算我们是真的成婚,也不能如此……如此……” 顾晏盯着对方气得泛红的耳尖,忍不住上手轻轻捏了一把,含笑温声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若我们现在是真的,我可不会只是在外人面前牵个手这么简单。” 他凑上前去,覆在叶梓耳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若喜欢谁,定要将他时刻锁在身边,时时刻刻抱着搂着不放手。我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我捧在手心里的人。” 顾晏靠得极近,这话几乎紧贴着叶梓耳朵说出来。 那声音轻哑,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边,听得叶梓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他浑浑噩噩地朝顾晏看过去,对方眼里瞧不见任何漠然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溢而出的温柔。 叶梓恍惚一下,险些要以为这话中说的人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裴戈的人设外形,其他改动不大,正常更新还是在晚上九点~ 第15章 屋内一时寂静,叶梓心跳得飞快,似乎就要破胸而出。顾晏垂眸深深看入他的眼中,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忍住了。 不能操之过急,若是不小心把这小迷糊吓到,就得不偿失了。 顾晏不再说什么,坐下静静品茶。不一会儿,房门重新被推开,一名墨衣男子悠悠走了进来。 裴戈走到顾晏面前,朝他行了一礼:“王爷,久等了。” 顾晏应了一声,转头对叶梓道:“你先出去等我。” 叶梓眼前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刚才一路过来,看见好多新奇玩意,反正现在顾晏有事在忙,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看看。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顾晏想也不想就要拒绝。还没等他开口,叶梓嘴唇轻抿,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顾晏停顿一下,到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好,给你一炷香时间,注意安全。” 叶梓立即眉开眼笑:“成交!” 叶梓欢天喜地出了门,待到房门合上,裴戈才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顾晏问他:“你笑什么?” 裴戈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更放肆了些:“自然是笑王爷。” 顾晏皱眉,裴戈道:“早先听说王爷要成婚,在下还不信。毕竟坊间近日有不少传闻,说王爷成婚是假,不愿接受圣上赐婚是真。可今日这一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分明是王爷自己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弥足深陷……裴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笑话本王。”顾晏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眼底却并无恼意。 裴戈连忙讨饶:“草民不敢。” 顾晏道:“也罢,说说正事。先前让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裴戈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回答:“有关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相关记载并不太多,在下寻到了几名当初感染过瘟疫后幸存之人,倒是得出了些成果。不过,要想彻底查出疫症来源以及应对之法,我还需要时间。” “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但我不希望等得太久。” 裴戈沉默一下,应道:“是。” 顾晏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裴戈道:“王爷,您是在怀疑二十年前那场瘟疫……是有人预谋么?” 顾晏敛眸未答。 二十年前,长安曾蔓延过一场可怕的瘟疫,就连顾晏的生父,前太子殿下,也是在那场疫症当中病死。若那场瘟疫是有人预谋,这其中恐怕会牵连出不少事情。 裴戈迟疑片刻,道:“王爷,有些话或许不该在下来说,但……您应该明白,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您在今上眼皮子底下查这些事情,就算是查出来了,您又能如何?” “……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更好。” 顾晏扫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多虑了,本王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是疫症的根源和解法。” 长安街头,叶梓难得出来放一次风,看什么都新鲜。这边瞧瞧摊位上兜售的小玩意,那边尝尝刚出炉的糕点,玩得不亦乐乎。 从街头玩到街尾,叶梓一连看了好几个摊位,都是卖些胭脂朱钗,绫罗绸缎,没几样能入他的眼。 街尾有走街串巷的卖艺人,引来不少路人围聚,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嬉闹欢呼声。叶梓走过去时,表演已经结束,卖艺人正在收拾家伙。 见叶梓靠过去,鸟笼里的凤头鹦鹉忽然高喊了一声:“公子吉祥!” 叶梓眼前一亮。 这鹦鹉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一簇凤冠是鹅黄色,长长的尾部下垂,一双蔚蓝的眼珠看着神采奕奕,格外漂亮。 叶梓与那双蔚蓝的眸子对视片刻,隔着鸟笼摸了摸鹦鹉的羽毛,鹦鹉再次开口:“公子如意!” 卖艺人总算注意到叶梓的存在:“去去去,别乱碰,会咬人的。” 叶梓越看那鹦鹉越喜欢,问:“你这鹦鹉卖不卖?” 卖艺人瞪了他一眼:“卖了它我靠什么挣钱?不卖。” 叶梓不依不挠:“我出高价,你卖给我吧。” “高价?成啊。”卖艺人嘲弄一笑,道,“我这鹦鹉买时花了十两影子,这些年训练,喂养,一天少说也能替我挣个上百文。你要想买它,行,二百两,我让给你。” “怎么样啊小公子,买得起吗?” 鹦鹉适时喊了声:“公子出手阔绰!” 叶梓:“……” 叶梓皱了皱眉,不满道:“一只鹦鹉二百两,你这也太——等等,你别走。” 见那卖艺人想走,叶梓连忙上前把人拦住:“这位大哥,我真喜欢这小家伙,二百两就二百两,可我手头没这么多钱,我给你打个欠条,回头还你行吗?” 卖艺人立即变了脸:“买不起就快滚,还打欠条,改明你要是跑了,我去哪儿找人去?滚滚滚,别耽搁小爷赶场子。” “喂,你这人——” 二人的争执引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身后不远处的酒楼上,两名男子正在对坐饮酒。 听见街上的吵闹声,萧珉垂眸看去:“下面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他话音刚落,却是愣了一下,立即认出了人群中的叶梓。 顾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人……不是皇兄府上的小厮么?” 萧珉应了一声,眸光中透出几分复杂的神态。 原先在瑞王府的时候,他曾玩笑般找顾晏讨要过这人,那时玩笑的意味更多,却没想到反被顾晏甩了脸色。 萧珉是家里的独子,向来要什么有什么。若那日顾晏直接把人给他,他或许没过两天兴致就淡了。 可这人没到手,反倒勾得他惦记。 萧珉回府后,总是不自觉想到瑞王府那小厮,越想就越喜欢,看勾栏里的美姬小倌都没了兴致。他原本想着找机会去瑞王府探探顾晏口风,没想到今日直接被他在街上碰到。 叶梓说得口干舌燥,那卖艺人就是不肯把鹦鹉卖给他。 卖艺人不想再与他纠缠,狠狠推了他一把。叶梓一个没站稳,踉跄一下,被身后一人伸手揽住腰扶稳了。 叶梓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萧珉那张纨绔子弟脸。 萧珉问:“你没事吧?” “是你?”叶梓手忙脚乱把人推开,低声道,“多谢萧世子。” 萧珉没在意,转而问那卖艺人:“怎么回事?” 萧珉上街带着侍从,一群人往这一围,就差把誉王府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卖艺人认识萧珉,立即怂了:“这小公子要买小人的鹦鹉,可他身上又没钱,我们这才……” “鹦鹉?”萧珉回眸看向叶梓,温声问,“你想要这个?” 叶梓被他的眼神看得恶寒,没回话。 “一只鸟而已,这有什么好吵的。”萧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对卖艺人道,“这鸟我买了,你回头去誉王府领五百两银子。” 卖艺人立即眉开眼笑:“是,多谢世子。” 叶梓有些过意不去:“世子,你不必如此。” “怎么不必如此了。”萧珉暧昧地凑到叶梓跟前,“五百两而已,我誉王府又不缺钱。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陪我去喝个酒,便可算作感谢了。” 他声音带着不难察觉的轻浮,叶梓眉角抽动一下,几乎要忍不住把人揍一顿的冲动。 萧珉正欲搭上叶梓的肩,忽然从二人身后伸出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轻轻一拧,萧珉吃痛放手。 叶梓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拉了一把,直接被拉进了一个怀抱里。 萧珉疼得龇牙咧嘴,大骂:“哪个不要命的混蛋——” 他一抬头,对上了顾晏冷戾的眼眸。 “……子承?” 顾晏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很快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萧珉揉着手腕,挥退了险些冲上前来的随从:“没事没事,都别这么紧张。” 他看向顾晏,吊儿郎当地笑笑:“子承啊,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瞒着。我就是喜欢他,你就把他送给我呗,我肯定好好待他。” 旧事重提,萧珉的想法很简单。 顾晏先前拒绝他,多半只是看不惯他总招惹别人的浪荡模样。只不过是府上一个下人,凭顾晏和他这十多年的交情,没什么好割舍不下的。 萧珉想到这里,表决心道:“实不相瞒,我是真喜欢他,从上次在你府上见到时就惦记着。你看我们多有缘,随意在街上逛一逛也能遇上,这是天作之合,你不能棒打鸳鸯啊。” 他每说一句话,顾晏搂着叶梓的手便更紧一分,其中愤怒不言而喻。 叶梓悲悯地看向这位不作就不会死的世子。 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找顾晏要的是什么人。 果真,顾晏怒极反笑,轻声开口:“喜欢他?自上次见面就惦记着?是天作之合?” “是……是啊。”萧珉听出他这语气不对劲,心虚地应了一声,视线缓慢下移,这才注意到顾晏搂在叶梓腰际的手。 他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顿时凉了半截:“你你你——你们……他是谁??” 顾晏一笑:“我告诉你他是谁。” 说罢,他伸手勾起叶梓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这是在发火还是在趁机占便宜? 顾晏:当然是占便宜。 萧世子:……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委屈.jpg ———— 准时更新啦嘿嘿~夸我 第16章 看戏看得正开心的叶梓一下被这个吻打得昏头转向,他本能想推开对方,却被顾晏一把扣住了手腕。 “别动。”顾晏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顺着他的脊背轻抚两下,抵着他的唇轻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叶梓反抗的动作骤然停了。 他眼睫轻颤,余光隐约能感觉到周遭行人朝他们投来的目光,脸上烧起来似的滚烫。 这个吻看似凶狠,却并未深入,只是浅尝辄止,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叶梓被吻得昏昏沉沉,半晌,才感觉到对方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放开了他。 叶梓浑身骨头都酥了,站也站不稳,红着脸羞愤地把脑袋埋进顾晏怀里,看上去倒与顾晏像极了一对真正的恩爱佳人。 就算知道顾晏想证明他的身份,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怎么能用这种方法…… 这也太犯规了。 叶梓浑浑噩噩,连顾晏还对萧珉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被人半扶半抱地带回了马车。 马车帷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 叶梓缩在马车一头,竭力让自己离顾晏远远的,偏过头不看他。 马车内里宽敞,燃着清幽暖香,此刻却平白添了几分暧昧。顾晏盯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尖,心头跟猫抓似的痒。 他那会儿真是气坏了。 叶梓许久未归,顾晏担心他的安全,一路沿着他离开的方向找过来。可找到的时候,好死不死,恰好看见萧珉几乎要贴到叶梓身上似的与他说话。 就连他与叶梓相处时,都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分毫,生怕吓着他。 那混账凭什么? 前世今生,这上下数十年,还没有人敢在瑞亲王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 然而…… 马车很快回到瑞王府,刚一停稳,叶梓立即跳下车,一溜烟跑回了屋子。 顾晏看着叶梓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下可好,将人彻底惹恼了。 顾晏拎着从萧珉处要回来的,那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凤头鹦鹉,回屋后却没见着叶梓的踪影。 屋子中央,叶梓的衣服落了一地,顾晏下意识看向屋内的小花盆,花盆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余光一扫,恰好瞥见院内花坛中有一小捧土被抛了出来。 顾晏悄无声息走到花坛边,拨开茂密的花丛,一株小绿草勉强挤在花草中央,还在卯足劲把自己往土里塞。 顾晏:“……” 一闹别扭就把自己种起来,当一株草还怪方便的。 顾晏蹲下身,含笑问:“叶梓,你在做什么?” 小绿草的叶尖轻颤一下,夸张地将穗子偏向另一侧,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顾晏道:“不想再理我了?” 叶梓不理人,埋头奋力挖土。 顾晏也不恼,耐着性子蹲在原地,含笑看着他。 叶梓两耳不闻窗外事,吭哧吭哧刨开上层土壤,却是傻了眼。 这花坛中的花草已长了数年,表面看着井然有序,可土壤下面却盘根错节,杂草甚多。叶梓挖了半天,总算意识到,除非将两旁的花草连根拔起,否则决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叶梓一屁股坐在被他挖出来的浅浅土坑上,小花穗稍稍低下去。挖了这大半天,他浑身都沾满了泥土,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顾晏忍住笑意,温声道:“好了叶梓,别闹了,变回来吧。” 叶梓大弧度地甩了甩脑袋,甩了顾晏一身泥。 王八蛋顾晏就会欺负人,他才不变回去。 顾晏声音软下来:“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那般情景下,我若不这样,怎能堵得了悠悠之口?被坊间传闻我偏宠于你,总比让那些人说你来路不明,说我们成婚另有目的来得好。” 叶梓心里稍有松动,仰着头看向他。 顾晏神情真挚,这理由也妥帖得无话可说,可他听完后,心里却隐隐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果然只是在做戏啊…… 见叶梓许久不答,顾晏又道:“叶梓,你真不愿变回来么?” “方才你回府,大家都看见了。还有我母亲那边,也还等着见你,难道你想一直躲着她?”顾晏停顿一下,软声道,“还是说,你后悔帮我了?” “自然不是!”叶梓连忙开口。 可他说完这话,却又迟疑了。 他可还生着气呢,说变回去就变回去,那也太没面子了。 叶梓想了想,道:“晚膳时我会去见太妃的,现在……我就想这么待着。” 顾晏也退让一步:“你想这样我不勉强,可此处连落根的地方都没有,你待久了会难受的。我带你回花盆里好不好?” 叶梓挤在花草中间着实不怎么好受,思索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顾晏将他抱起来,用掌心拢着,带回了屋内。 种回花盆前,顾晏倒了盆凉水帮他清洗身上的泥土。 叶梓仰躺在水面上,大咧咧享受着瑞亲王的伺候。被顾晏带回来的凤头鹦鹉蹲在鸟笼里,忽然尖着嗓子高喊一声:“公子吉祥!” 顾晏瞥了那鹦鹉一眼,道:“你若喜欢这种小玩意,大可直接告诉我,何必费尽心思去买。” 叶梓顿了下,埋在水里低声道:“不是我喜欢。” “那你……” 叶梓解释道:“太后寿辰要到了。” 顾晏动作一滞,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想把它送给太后?” 叶梓偏过头,随口道:“我就是觉得太后会喜欢。” 顾晏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他忽然轻笑一声:“那可真是巧了。这小鸟与太后过去养过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是叶梓会买下它的原因。 在顾晏幼年时期,太后曾养过一只会说话的鹦鹉。那鹦鹉没过多久便死了,太后还因此难过了好一阵。 以这个作为寿辰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 距离太后寿宴还有不到半个月,那场寿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包括顾晏的。 他在寿宴上犯下了难以挽回的过失。 虽说不知现在的走向会不会与叶梓记忆中相同,但多做一些准备自是没错。 以这只鹦鹉做为礼物,可比顾晏去送别的东西稳妥得多。 当然,这其中的深意,叶梓绝不可能告诉顾晏。 就是说了,他也不会信。 唯一的问题就是,还剩不到半个月,他得尽快把这鹦鹉调.教好。 顾晏帮叶梓洗干净身上的泥土,又取了柔软的布帛轻轻擦干,这才将他放回花盆中,让他休息。 晚膳时间很快到了,有婢女来请顾晏与叶梓去前厅用膳。 叶梓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瑞太妃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人在书里能一手培养出顾晏这样权倾朝野的亲王,足以看出她的谋略手段。 在她面前演戏,要是出了点差池,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注意到叶梓的紧张,顾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一会儿说话小心,按照我教你的说,若实在答不上来,便实话实说,我帮你应付。” 顾晏低下头,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别怕,有我在。” “嗯。” 前厅已摆好晚膳,二人刚坐下没多久,瑞太妃便悠悠走了进来。顾晏殷勤地迎上去,将人扶到桌边坐下。 瑞太妃一眼便看到了屋内的叶梓。叶梓硬着头皮朝瑞太妃行了一礼:“见过太妃。” 瑞太妃的目光在他身上凝了许久,笑道:“傻孩子,叫我什么?” 叶梓一怔,随着顾晏改了口:“母亲。” 瑞太妃满意地点点头,道:“都坐下吧,一家人这么拘谨做什么?” 担心叶梓不自在,顾晏正欲坐在他们中间,却被瑞太妃横了一眼:“边去,让我与我儿媳亲近亲近。” 顾晏:“……” 叶梓:“……” 这祖宗卖的什么药? 三人落了座。 瑞王府规矩甚多,食不言,寝不语,还得有人伺候着。 三人在前面用膳,身后齐刷刷站了一排婢女家仆,静静看着他们。 一顿饭吃得叶梓格外难受。 席间,瑞太妃像是注意到叶梓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是不合胃口么?” 叶梓噎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瑞太妃又道:“晏儿也真是,怎么不提前告诉下人王妃喜好是什么,口味如何,你这般一点不会照顾人,让我怎么放心。” 叶梓连忙道:“不,饭菜挺合我口味的,母亲别怪他。” 瑞太妃一笑:“我说他两句,你就心疼了?” 顾晏轻咳一声,打断道:“母亲,您别……” “你闭嘴。”瑞太妃扫了他一眼,又对叶梓道,“往日这府里就我与晏儿两人用膳,这孩子随我,口味清淡,偏好河鲜水产,你若是吃不惯,以后得提前吩咐后厨。” 顾晏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了瑞太妃。 顾晏对大部分河鲜水产都过敏,这件事瑞太妃不会不知道。 她说这话,是为了试探叶梓。 叶梓似是愣了一下,偏头问顾晏:“您不是不能吃河鲜么?” 顾晏没回答,瑞太妃神色如常地笑笑:“对,是我记错了,晏儿的确不能吃河鲜。” 叶梓一笑:“我说嘛,王爷他不能吃河鲜,吃完就浑身长红疹,可受罪了。王爷在饮食上挑剔得很,不喜咸不喜辣也不喜甜,除了翠苑阁的桂花糕,什么点心都不爱吃。” 瑞太妃若有所思地看他,眸光稍稍柔和了几分:“你倒是比我还记得清楚。” 叶梓羞赧地低下头:“应该的。” 他表面装得谦逊,内心早已雀跃起来。 考什么不好,偏要考他顾晏的喜好。 那本小说作者为反派设定的人物形象极为丰满,甚至就连顾晏的喜好也记录得一清二楚。加上这几年在王府内生活,顾晏的所有事情叶梓都如数家珍。 任凭别人怎么问,他都能对答如流。 过了瑞太妃第一关,三人总算能好好吃个饭。 晚膳用完,瑞太妃留下两人继续唠家常。她接连不着痕迹地问了几个问题,叶梓都从容应答。叶梓极会哄人,说话也滴水不漏,哄得瑞太妃渐渐对他放下了怀疑。 顾晏在一旁静静饮茶,总算放心下来。 瑞太妃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认真问:“听丫鬟说,你们还没同房?” 顾晏猛地呛了口茶。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头号cp粉瑞太妃的灵魂质问:#今天瑞王和王妃同房了吗?# ———— 对不起我今天又更晚了,卡文,躺平任蹂.躏。 想和大家商量个事~ 作者君新开了两本古耽预收文案,但是选择困难症不知道该先写哪本,大家戳作者专栏过去看看好不好呀。更喜欢哪本可以留言告诉我,或者加个预收,让我确定接下来写什么(づ ̄ 3 ̄)づ 顺便戳进去收藏一下我冷清的作者专栏叭,爱你们o(╥﹏╥)o ———— 这篇文在昨天晚上收藏到一千啦,感谢大家支持,今天这章评论区发红包庆祝一下。前五大红包,后面小红包,人人都有,不要害羞,浪起来! 以及,还没收藏这篇文的小可爱记得收藏我呀,前期排榜数据很重要的QAQ 第17章 顾晏咳了下,问:“您是听谁说的?” “自然是你院里的丫头说的。”瑞太妃责怪道,“听说你们昨夜是分床而睡,这怎么行。洞房花烛夜的,这要传出去,不得被人说闲话。” “那群嘴碎的……”顾晏闭了闭眼,头疼道,“您没事打听这做什么?” “瞧你这话说的,我一个做母亲的,还关心一下自己儿子还有错?”瑞太妃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叶梓温声道,“你是不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木头疙瘩似的,半点不懂风月之事。” 叶梓忍着笑,道:“我觉得王爷也并非不懂……” “怎么不是。”瑞太妃翻了个白眼,说起儿子坏话来一点不含糊,“早年我替他相了门亲事,原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让这混账带着人家姑娘出去玩了半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哭着回来,死活不肯嫁给他。” 瑞太妃叹了口气,沧桑道:“我那时都以为,这混账就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老天开眼,竟让他娶到了王妃,还是你这么好的孩子。” 叶梓噎了一下,没回话。 言归正传,瑞太妃转头对顾晏道:“总之,人家愿意嫁进瑞王府,你不能委屈了人家。今夜就同房,不许再推脱。” 顾晏正欲说些什么,瑞太妃悠悠打断:“你若再废话,信不信我今夜找个通房丫头守着你。” “……” 顾晏这边还没回应,叶梓先急了,脱口而出:“不行!” 一时间,屋内十来双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 叶梓急得手心冒汗,瑞太妃脸色沉下来:“怎么不行?” “因为……”叶梓看了顾晏一眼,在众人目光中,硬着头皮道,“因为……王爷他不举。” 顾晏:“……” 瑞太妃:“……” 一屋子婢女侍从:“……” 顾晏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咬牙道:“我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便触碰到了叶梓可怜兮兮的眼神。 今日要是不把这事敷衍过去,瑞太妃说不定真会找个通房丫头压着他们同房。 到那时,事情只会变得更棘手。 顾晏深吸一口气,在瑞太妃考究的目光中,缓慢地点了下头:“嗯,他说得不错。”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恐。 瑞太妃脸色僵了僵,收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温声道:“此事……我倒是不知,是为娘不够关心你。” 她像是怕伤着顾晏自尊,找补道:“无妨……就是小毛病……京城大夫这么多,明日我便派人去寻大夫……总能治好的。” 顾晏手背青筋暴起,艰难地应了声:“……治,都听您的。” 夜色渐深,顾晏与叶梓离开前厅。 回来的路上,叶梓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唯有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着。顾晏脸色越来越沉,打发走了随侍的婢女,刚一进屋,就反手把人扯过来按在墙上。 叶梓抬起头,一张脸憋笑憋得泛红。 顾晏怒极反笑:“笑,你接着笑。” 叶梓听了这话,反倒笑得更放肆了些。 许是这两天顾晏对他实在太好,叶梓非但不怎么怕他,还颇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味。他强忍着笑意道:“抱歉王爷,可……哈哈哈,你别气,我忍,我忍住……” 顾晏被他气得手抖,也顾不得会不会吓着他,一把揪过他的胳膊,把人甩到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顾晏逼近叶梓耳边,恶狠狠威胁:“你再笑,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举。” 叶梓一愣,立即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顾晏弯了弯嘴角:“这才乖。” 简单洗漱完毕,叶梓开始为自己今晚如何入睡发愁。原先当草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有了暖床软枕,他一点也不想去睡那又冷又潮的花盆。 可继续睡这床榻也不妥当。 虽说床榻足够大,能容得下两个成年男子,可难保顾晏不会对他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对今天顾晏占他便宜的事耿耿于怀。 剩下的就只有外间那张小榻了。 顾晏出了净房,一眼便看见叶梓抱着他的被子,躺在外间那张小榻上。 那小榻本不是用来适合睡人的,不够软也不够长,叶梓躺上去脚都伸不开,只能委委屈屈地蜷在上面。 顾晏哭笑不得,走到他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叶梓闷声道:“睡觉。” “怎么不去床上?” 叶梓顿了下,把自己方才的分析说给顾晏听。 “等等,”顾晏头疼地打断他,“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趁虚而入,占人便宜的人?” 叶梓眨眨眼,小心地点了点头。 顾晏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去里面,我留在这儿。” “这不行。”叶梓认真道,“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在睡这里呢?” 顾晏眼角跳动一下。 这人恐怕不知道,昨夜正是他这罪魁祸首把他踢下床,害得他只能在这儿将就一夜。 顾晏道:“无妨,你听我的。” 叶梓叛逆道:“不,我就要在这——” 他话音未落,顾晏失去耐心似的,一把将他连被子带人抱起来。 顾晏把叶梓扛起丢进床榻上,不容辩驳道:“你再多嘴,当心我今日便与你同房,省得被人误会我……那什么。” 叶梓被他卷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乖乖地点了点头。 顾晏正欲离开,叶梓忽然伸手拉住他:“要不……你就在这儿睡吧。” 顾晏一笑:“怎么,不怕我占你便宜了?” “不怕。”叶梓话音刚落,屋内闪过一道白光。一株小绿草从衣物下面爬出来,得意道:“这样就不怕了。” 顾晏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就是变作人形,我也不会占你便宜。” “我才不信,你上午明明就——”提起上午的事,叶梓还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脚把衣服踢下床,打着滚翻到里面,“总之我决定了,日后只要我们两人在,我都要这样。” “你——”顾晏咬牙切齿,却拿他没办法。 他熄了灯,放下床帐,躺上床没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一片,叶梓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他动了动叶尖,又动了动花穗,打了个滚翻回顾晏怀里。 叶梓枕在顾晏手腕上,轻声问:“王爷,你睡了吗?” 顾晏睁开眼:“怎么了?” 叶梓道:“没怎么,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我今天……其实有点开心。”叶梓盯着头顶的一方木梁,轻声道,“瑞太妃真的很好,她让我想起我的家人。” 顾晏眉头轻皱:“你的家人?” 叶梓轻轻应了一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甚至有时候,就连他们的模样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我真的很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感觉了,谢谢你。” 顾晏偏头看他,借着月色,那株小小的植物蜷在自己身边,就像是许多年前,那人向他提起家人时候的模样。 “小殿下,我真的很羡慕你。”那人蜷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神情带着往日没有的怅然,“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 自小被买进宫里,被人传授武艺,训练成杀手,甚至连自己父母亲人的名字长相都记不起来。 叶梓很快没了声响,似乎是睡熟了。 顾晏伸手将小绿草拢在掌心,呢喃道:“傻瓜,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个家的。” 瑞王府另一头,瑞太妃挥退了屋里的婢女,只留下老管家一人。她手腕上多了枚镯子,是叶梓方才送她的见面礼。 瑞王府要什么有什么,这镯子并不稀罕,但制艺精巧,恰好是她喜欢的样式。 是叶梓下午逛街时特意买的。 瑞太妃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若有所思:“管家,你说叶梓那孩子,对晏儿是真心的吗?” “我分明第一次与他见面,可他却好像了解我所有的喜好,叫我挑不出他半点毛病。你说,会有这样的人么?” 管家倒了杯茶呈到她面前:“太妃娘娘,老奴知道您担心王爷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儿戏,因而才百般试探他们。王妃是否出自真心老奴看不出,但老奴觉得,王爷是真喜欢王妃。” 瑞太妃神情一顿:“是么?” 管家笑了笑:“您该明白,喜欢这事骗不得人。王爷看王妃的眼神很特别,老奴从没有见过王爷何时用那种眼神看过别人,那是装不出来的。” 瑞太妃抿了口茶水,未置一词。 管家道:“再说王妃,您先前有意在外散布谣言,说王爷不敢让王妃现身,只因他容貌丑陋,出身卑贱。而后又说,王爷与王妃之间并无感情,只是利用关系。您想试探王妃是否会因流言蜚语悔婚,现在看来,他已经过了您这一关。” “本朝从未有过男妃先例,那孩子面对的本就是难以想象的重压,就算他真为了讨好您刻意做了些准备,老奴看来,也是能够理解的。” “你说的是,是我先前多虑了。”瑞太妃轻叹一声,喃喃道,“而且,就连晏儿那样……他都不嫌弃,这不是真心是什么呢?” “管家,你明日就去寻大夫,京城的不行就去外面找,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得给晏儿治好。” 瑞太妃惆怅道:“晏儿命苦,幼年丧父,又在圣上与几位皇子的猜忌中长大,现在还……若因为这个遭心系之人嫌弃,他该多难受。” 管家同样面露不忍,低声应了句“是”。 作者有话要说:  瑞太妃:我儿子不举他都不嫌弃,他对我儿子一定是真爱。 顾晏:…… 第18章 翌日,顾晏如常早起上朝。叶梓也没闲着,留在府中教导他那只新买来的小鹦鹉。 叶梓能够与花鸟草木简单交流,调.教一只鹦鹉自然不是难事。叶梓教了几句简单的祝寿词,喂了它些稻谷黍子,便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鸟鸣声。 一只小灰雀从远处飞来,叶梓替他开了窗户,小灰雀飞进来,一见这鹦鹉,立即大声责问:“小叶子,你竟然养别的鸟!” 叶梓轻笑一声:“这几日你飞去哪儿玩了?怎么没来瑞王府?” 小灰雀跳上叶梓的肩膀,气鼓鼓道:“你三心二意,见异思迁,我才不告诉你!” 叶梓愣了下,无奈道:“你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词?” “自然是话本里。”小灰雀瞪圆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委屈道,“亏我听说你成了王妃,赶紧跑回来看你。可你竟然喜欢上了别的鸟!” 叶梓沉默一下,由衷道:“小雀儿乖,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都学坏了。还有,这鸟是我要送别人的,我不养。” “……真的吗?” “千真万确,”叶梓保证道,“我不喜欢别的鸟,我只喜欢你。”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自家王妃说喜欢别人的顾晏:“……” 顾晏推开门,小灰雀一惊,立即往门外飞,却被顾晏一伸手抓个正着。小灰雀扑腾两下翅膀,被顾晏攥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 叶梓着急地唤了一声:“王爷!” 顾晏看了他一眼,将小灰雀还给他:“这也是只小妖怪?” 小灰雀在叶梓掌心蹦跶一下,辩驳道:“讨厌,我才不是妖怪!” 顾晏伸手戳了小灰雀一下,将它戳得仰倒在叶梓掌心里:“它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它说它不是妖怪。”叶梓安抚地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雀儿只是开了灵识,严格来说还不算是妖怪。” “它不能变成人?” 叶梓摇摇头:“不能。” 顾晏放心下来:“那就好。” 叶梓没听清:“什么?” “没事。”顾晏没再多言,问他,“饿不饿,我让人准备午膳?” 叶梓应了一声,将吓坏的小灰雀带到鸟笼边,分了些鹦鹉的吃食给它。 小灰雀委屈:“他好凶……” 叶梓默然,劝慰道:“他与你闹着玩的,别怕。” 小灰雀问:“小叶子,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为什么留下来,还做了王妃呀?” 叶梓看了一眼顾晏,压低声音敷衍一句:“我改日再告诉你。” 小灰雀点点头,没怎么在意,专心啄着稻谷。 叶梓问:“到你说说了,最近跑哪儿去了?” 小灰雀顿了一下,心虚道:“没、没去哪儿呀。” “没去哪儿?”叶梓听出他声音没什么底气,逼问,“我不信,你好几日没来找我,定是跑哪儿玩了。” 小灰雀没回答,很快有侍从进来布菜,叶梓不好再与它说话。他倚在窗边逗鸟,忽然听见顾晏阴沉开口:“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的?” 那语气,显然气得不轻。 叶梓走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黑。 那满满一桌菜,尽是什么鹿茸,鲜虾,驴筋,牡蛎,还有一道粥品独放在顾晏面前,叶梓瞧不出是什么,只隐约看出那粥上飘着几根绿油油的韭菜。 叶梓:“……” 全是益肾壮阳,补气养血的食材,真行。 负责布菜的侍从被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说:“王爷,这是太王妃吩咐的,说对您身体有益处。” 顾晏手背青筋暴起:“本王不需要——” “行了,我们就吃这些。”叶梓一把抓住顾晏的手,对那侍从说道,“你回去告诉太王妃,我会监督王爷,都先下去吧。” “是。”那侍从应了一声,临走时,还回头嘱咐,“王爷,太王妃吩咐,这道‘羊肾韭菜粥’是她特意找人做的,您一定得喝完。” 顾晏道:“滚。” 下人全部撤走,叶梓终于绷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晏斜眼睨他:“你还笑?” “不、不敢。”叶梓收了笑意,端起顾晏面前那盅粥品,认真道,“太王妃也是好心,王爷您要不就勉为其难……补一补?” 顾晏咬牙:“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最近对你太好,就当真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还真是。 叶梓气他上瘾,将碗盅一放,笑道:“怎么,您难不成还想打我吗?” “王爷,您要打我就算是家暴,我会向太王妃告状的。我还会出去到处哭诉,说堂堂瑞亲王,竟然打骂房中人。这八卦可比我受不受宠有意思多了,您说是不是?” 叶梓贱兮兮的模样气得顾晏肝疼,他深呼吸两下,勾了勾嘴角:“既然王妃看上去这么喜欢,这一桌滋补膳食,你就一口别剩,全吃光吧。” 叶梓惊恐看他:“我不!” 顾晏偏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叶梓耳根登时红了,认怂道:“我……我吃。” 说罢,乖乖端起那盅滋补药膳,大口喝下去。 小灰雀恰好飞到叶梓身边,懵懂地偏头,疑惑道:“小叶子,王爷方才说证明什么?下不了床是什么意思?” 叶梓手一抖,险些把自己呛个半死。 顾晏没打算真逼他将一桌菜吃光,喝过粥后,顾晏便借了个由头带叶梓离府。二人没带侍从,也没备马车,信步走在长安街上,准备寻家酒楼用膳。 顾晏点了几家口味不错的酒楼名字,偏头问叶梓:“你想去哪家?” 叶梓被顾晏那句话吓老实了,不敢忤逆他,怂巴巴道:“……都好。” 顾晏无奈看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堂兄?” 酒楼雅间内,顾晅打发走店小二,亲自给顾晏与叶梓斟了杯茶。 顾晅对叶梓道:“堂嫂,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也代守瑜向你赔个不是,先前多有冒犯。” 叶梓应了他这杯茶:“不敢,三殿下言重了。” 顾晅道:“堂嫂唤我元晦便好。” 顾晏眉头微皱,打断道:“三皇子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顾晅道:“父皇有意将春围狩猎提前,赶在皇祖母寿辰举办,也好讨个彩头。这几年的春围狩猎父皇都交由我负责,我这不得去安排相关事宜么?” 每年春秋两季,靖和帝均会举行狩猎赛事,所有皇亲重臣都可参加。狩猎共有三日,在狩猎中拔得头筹的,将会得到靖和帝的封赏。 按照书里的说法,从顾晏十五岁首次参加狩猎以来,次次拔得头筹,从未有任何人撼动他的地位。 现在这位顾晏却不尽然。 这病秧子别说去骑马狩猎,就是让他弯弓搭箭,也得费不少气力。 从小到大,他从没参加过一次狩猎,甚至连跟着去凑热闹都不曾有过。 顾晅道:“堂兄今年恐怕不能不去了。” 靖和帝有意将春围与太后寿辰一同举办,顾晏就是不想去也不行。 他应了声:“这是自然。” 三人在雅间内用膳闲聊,小灰雀落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雅间内的顾晅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小灰雀一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顾晅盯着它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顾晏问:“怎么?” “没事。”顾晅摇摇头,温声道,“就是……似乎看到个眼熟的小家伙。” 小灰雀落到街边,才总算松了口气。 好险,险些要被发现了。 它这几日的确都跟在顾晅身边。它不敢现身,只是偷偷跟着他,或是飞到寝殿的屋檐上偷看他。 可它越看越觉得奇怪,顾晅这人整日不是读书写字,就是与人议事,最多出宫与几个朋友小聚,根本不像是整日花天酒地的模样。 该不是小叶子弄错了吧? 小灰雀出神地想着,没留意到身后有人接近,被人一把抓进了手里。 三人用完午膳,顾晅还有事要办,向二人道别离开。他走在街上,路过一座石桥时,忽然听见几声轻微的鸟鸣。 顾晅脚步微顿,偏头看过去。桥下,几名六七八岁的孩童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玩闹。 小灰雀躺在地上,双脚被系上绳索,绳子的另一头被一名男童抓在手里。他浑身羽毛湿了个彻底,是方才被他们丢进水里弄的。它狼狈地扑腾一下翅膀,精疲力尽似的,叫也叫不出来。 “它怎么都不飞了呀?”一名男童拿小棍子戳了戳小灰雀的肚子,后者只是缩了缩身体,连躲闪的力气都不剩。 另一名男童不满道:“真不好玩,我们把它烤了吃吧。” 小灰雀听见这话,黝黑的眼珠颤了颤,勉力抬头想逃走。它一抬头,恰好对上了顾晅的目光。 “救救我呀……”小灰雀呜咽一声,眼里滚落几滴泪珠。 可对方没有动。 桥下流水潺潺,那人只是站在桥上静静地看它,目光平静而漠然。 几名孩童把它头朝下拎起来,小灰雀浑身抖个不停,闭上眼,在极度恐惧中失去了意识。 因此它没有看到,桥上那人走过来,一把攥住了抓着它的那孩童的手腕。 另一头,顾晏怕瑞太妃又出幺蛾子,陪着叶梓在街上逛了大半日,到了日暮才回了王府。刚进门,管家便迎了上来。 “王爷、王妃,您二位可算回来了,瑞太妃在堂屋等候多时了。” 顾晏太阳穴一跳,本能觉得没什么好事:“怎么?” “瑞太妃请的大夫到了。”管家压低声音,“治您的隐疾。”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雀这边是甜的呀,大家不要担心啦~ 我真的是个甜文写手【真诚脸 第19章 这都什么事?! 叶梓欲哭无泪。 他就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谁知道瑞太妃这么上心,这才刚第二天就把大夫找来了。 这要让大夫一诊治,不什么都完了吗? 顾晏正要跟随管家往堂屋走,叶梓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怎……怎么办呀?” 顾晏回眸看他一眼,露出一副谁让你昨日乱说话的无奈神情。 叶梓急得乱了分寸,胡乱道:“要不我装晕?我把那人轰出去?我……我豁出去了,反正绝不能让大夫给您诊治。” 顾晏无奈地笑了下,牵过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好了,别担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 堂屋内,一名白须白眉的老者悠悠呷着茶水,身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药童背着药箱,正襟危坐。老者与瑞太妃正闲聊着什么,管家领着顾晏与叶梓进了屋。 老者与小药童起身向顾晏行礼,瑞太妃一见顾晏,不满道:“你跑哪儿去了?出门连侍从也不带一个,想找你都找不见。” 顾晏还未回答,叶梓率先道:“母亲别怪他,是我请王爷陪我四处逛逛。我刚来,看什么都新鲜,这才……玩得久了些。” 瑞太妃神情缓和了些,没再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身旁的那老者:“这位贾大夫是为娘给你请来的,让他替你瞧瞧。” 老者目光落到顾晏身上,捋着胡须,声音浑厚爽朗:“王爷,老夫行医多年,专治这类阳虚隐疾,无论是何种起因,老夫保准能让您药到病除。” 叶梓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衣袖,低声道:“不、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瑞太妃扫了他一眼,温声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好面子,放心,今日之事贾大夫会咱们瑞王府保密。晏儿,你好好配合大夫,他要让你怎么治,你就怎么治。” 顾晏道:“是。” 诊治过程瑞太妃不便旁观,顾晏将大夫引到屋里,替他号脉。叶梓忐忑扫了眼紧跟身后的老管家,开口问:“贾大夫,这要怎么治呀?” 贾大夫顿了下,捋着胡须一笑:“这病症起因不同,根治之法亦不相同。有些人是因气血两亏,肾虚阳衰导致,这就得对症下药,食补药补即可。” 叶梓稍放心了些:“这……这还好。” “不过嘛……”贾大夫一手扣住顾晏的脉象,悠悠道,“王爷并非如此。我观王爷脉象平和,并无阳虚之象。” 叶梓的心骤然提起来。 叶梓问:“……那是什么缘故?” 贾大夫不紧不慢道:“王妃莫急,此种情形亦有可能是血脉不通,精气逆行导致。老夫这儿有祖传的秘方,推拿针灸,万试万灵。” “针灸??”叶梓满脸惊恐,“扎……扎那个地方?” “正是。” 贾大夫说着,示意药童将药箱打开,取出一包牛皮制成的布袋。 布袋一展,明晃晃地亮出一排粗细不一、尖锐细长的银针。 叶梓看得腿都软了。 这要一针扎下去,好的也能给扎坏吧。 他下意识看向顾晏,后者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什么。贾大夫自顾自道:“请王妃去屋外等候,待老夫施了针,定还您一位生龙活虎的王爷。” 叶梓扑到顾晏面前,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贾大夫愣了下,笑道:“王妃莫要讳疾忌医,这病症治好,对您也有好处不是么?” 好个屁! 好的都让你治坏了。 管家也劝:“是啊王妃,您不也想让王爷尽快好起来么?” 叶梓急得口不择言:“我不,我就喜欢他这样!他好了我就不喜欢他了!” “……” 叶梓的挣扎最终没起什么作用,被管家抓着衣领拎出了门。房门在叶梓面前缓缓合上,他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悲怆。 好好的瑞亲王,就这样被他一句话搞成了废人。 完了。 都完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房门重新打开,老者从屋内踏出来。 叶梓顾不上他,急匆匆进了屋,踏进房门时,还隐约听见那老者在向管家嘱咐这几日需得饮食清淡云云。 屋内烧着淡淡暖香,叶梓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躺在床帐内的人。 他掀开床帐,伸手就要往顾晏身下探。 顾晏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叶梓眼眶微红:“我……让我看看你。” 顾晏:“……” 叶梓轻声道:“王爷,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你……今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废了,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顾晏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真想看?” 叶梓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想到顾晏都为了他受这么大罪,那点羞耻之心根本不算什么。他点点头,低声应了下。 顾晏松开手。 叶梓深吸一口气,扯松了顾晏的亵裤。 只看了一眼,叶梓登时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仓惶缩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 顾晏嘶了声,咬牙:“你真想废了我?” 叶梓脸颊烧得发烫,不敢看他,浑浑噩噩问:“你……你那儿还能用?” 顾晏整理亵裤,瞪他一眼:“你要不试试?” “不、不用了。”叶梓连连摇头。 那么大……试一下,得闹出人命的。 叶梓退到屏风旁,深呼吸几下清醒过来,问:“他没给你扎针?” 顾晏下床,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是谁?” “是谁?” 二人说话间,贾大夫打发走了管家,回到屋内。关上门,他朝顾晏行了一礼:“王爷,都安排妥当了。”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清朗年轻。 叶梓眼睛瞪大:“裴戈?” 裴戈一笑:“正是草民。” “还有我,还有我。”小药童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正是裴婉儿的声音。裴婉儿对裴戈得意道:“你看我的易容术不错吧?连王妃都没看出来呢。” 裴戈喝止道:“婉儿,别胡闹。” 顾晏道:“此番多谢二位,我一会儿便派人送二位离开。” “不必了,小事一桩,我们兄妹自行回去便可。” 顾晏没再多言,裴戈带着裴婉儿离开王府。 出了王府,裴婉儿亲昵地搂着裴戈的脖子,纳闷:“兄长,你说王爷为何要撒这种谎,他们明明都成婚了……” “婉儿,”裴戈打断她,“有些事情不可深究,小心惹祸上身。” 裴婉儿嘟了嘟嘴,道:“那你呢,我方才可看见了,你给管家塞了个药方,这可不是王爷的吩咐吧。”她顿了下,轻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裴戈扫了她一眼:“你这个小丫头,懂得还真多。” “兄长,到底为什么嘛?” “别多问。”二人朝医馆方向走去,裴戈轻声道,“这事要是成了,王爷得来感谢咱们。” 小灰雀自柔软温暖的软垫上醒来,水灵灵的眼珠转了转,刚想飞起来,却感觉右侧翅膀传来尖锐的疼痛。 “别乱动。”一只手落到它脑袋上,轻轻抚摸一下,“你翅膀骨折了。” 小灰雀仰起头,看见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双眼睛。 是他救了它吗? 它的翅膀被小竹片固定着,上过了药,包着一层柔软的绸布。随着意识逐渐清醒,翅膀的疼痛越发清晰。 小灰雀委屈地呜咽一声,眼睛里盛满了水雾,用脑袋蹭顾晅的手指:“我好疼啊……” 顾晅将它捧到手心里,举到面前,神情还是淡淡的。他听不懂这小鸟叽叽喳喳在说什么,却本能觉得它应当是在喊疼。 顾晅伸手抚摸着小灰雀的羽毛,端详它好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最近一直在我寝宫外徘徊的那只麻雀?” 小灰雀一双眼懵懂地看他,静静装傻。 顾晅没得到回应,叹了口气,将它放回到软垫上。软垫上摆了个精致的小碟,里面放了些黍米稻谷和细碎的肉末。 小灰雀饿坏了,立即大口啄食起来。 顾晅淡淡道:“吃点东西,一会儿你便走吧。” 小灰雀抬头看他,可怜兮兮地冲他叫了一声。 顾晅起身走到桌边:“撒娇也没用,我不会养你的。” “怎么这样啊……”小灰雀低低地叫了声,抵不过肚子饿,食之无味地吃光了小碟里的食物。 小灰雀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顾晅已经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下,认真捧着本书阅读。小灰雀心一横跳下软垫,扑腾着没受伤的翅膀朝他的方向飞过去。 骨折的翅膀动不了,没法保持平衡,小灰雀身子一歪,险些滚下桌子。 顾晅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捞起来。 顾晅把它放在书桌上,道:“吃完了?我叫人带你出去。来人。” 一个小太监很快跑进来,顾晅吩咐:“把这鸟送出宫去,再给它安个窝。” 小太监应了声,就要上前来抓小灰雀。 小灰雀躲开小太监的手,在书桌上蹦蹦跳跳,跳到顾晅手心里,用脑袋蹭他:“不要赶我走呀。” “你……” 小太监见状,笑了笑:“三殿下,这小鸟像是很喜欢您呢。您辛苦将它带回来,又亲自替它清洗包扎,就这么送走了多可惜啊。” 顾晅看了他一眼,低头将目光落到小灰雀身上:“你想留在我这儿?” “想!”小灰雀怕他听不明白,更加殷切地蹭着他的手指,还试图用完好的一半翅膀抱住他的手。 顾晅看着它这笨拙的动作,嘴唇轻抿,露出了点笑意:“日后你便住在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梓:那么大,试一下会出人命的。 ……真香。 顾晅:不养鸟,这辈子不可能养鸟。 ……真香。 你们猜裴大夫给小王爷留了什么好东西【笑容逐渐猥琐x 第20章 顾晏找裴戈来演了一场戏后,瑞太妃那边总算是安生了几日。 三日后,圣旨降下,为贺太后寿辰,春围狩猎提前举行,皆时京中所有王公贵族、及三品以上大臣官员,均需携家眷参与。 出行这日,长安街头精致车马排成长列,全城百姓两侧相迎,热闹非凡。 叶梓与顾晏同乘一辆马车,他放下马车帷帘,阻隔外界喧嚣吵闹之音。 叶梓给顾晏倒了杯茶递过去:“王爷,请用茶。” 顾晏接了叶梓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别这么客气?” 叶梓一愣,顾晏抿了口茶:“阿梓,你是我的王妃,若你一直这般对我,被外人看见会说我们不和睦。” 叶梓低下头:“我以后会小心。” 顾晏轻叹一声:“我不是在训你。” 他朝叶梓伸出手:“过来。” 叶梓顿了顿,乖乖走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坐下,被顾晏忽然伸手搂住腰拉到身边。 叶梓浑身僵硬,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你看,都这么久了,我碰一下你还是这么紧张。” “这次太后寿宴与围猎,到场的都是王公贵族,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顾晏视线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轻笑,“你这样,怎么瞒得过那些老狐狸。” 叶梓脸颊发烫,把头偏到一边,不想被对方注意到,嘟囔一句:“我明明瞒得很好。” 昨日他跟着顾晏进宫提前为太后祝寿,还将那只小鹦鹉送给了太后,将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笑得合不拢嘴。 想到叶梓在太后面前伶牙俐齿的模样,顾晏心痒痒,轻轻捏了捏对方泛红的耳垂:“在外人面前这么能说,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装得这么老实了?” “我没有装。”叶梓瑟缩一下,认真分析,“在外人面前我是瑞王妃,自然要表现出王妃该有的模样。可私下里,您是王爷,我不能失了规矩……” 顾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还真是如叶梓所说,在外人面前,顾晏让他做什么都配合,相敬如宾,恩爱无双,演起来娴熟得跟真的没两样。可到了私底下,就是循规蹈矩,从不逾越。 顾晏想让二人关系更进一步都没机会。 能看不能吃,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外头喧嚣声渐大,马车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叶梓趁机逃出顾晏怀抱,起身探出头去,问马车夫:“怎么了?” “回王妃,前面像是有人拦路。” 叶梓找人一打听,才知原来车队行至半道,忽然有个乞丐冲出人群,拦住一辆座驾,破口大骂靖和帝耽于声色,弃百姓于不顾。 被拦住的是太子顾昇的马车。太子连面都没露,只隔着珠帘吩咐侍卫将那人拖下去。 车队重新向前,叶梓朝路边看过去,恰好看见两名侍卫将那乞丐一刀割开咽喉。 乞丐伤口淌着血,鲜血溅了满地,像块破布般被丢弃在街角。 叶梓眼里闪过一抹黯色,忽然被人用手挡住了眼睛。 “别看。”顾晏一手覆在他眼睛上,一手将他拉进怀里,扶进马车。 叶梓道:“我不怕。” “我知道。”顾晏放下手,却依旧保持着揽住叶梓的姿势。 叶梓转头看他,后者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叶梓问:“王爷,你在生气?” 顾晏轻蔑一笑:“我生什么气?” 叶梓抿了抿唇,没答话。 若是书里那个顾晏,他现在该十分愤怒才对。 南方水患尚未除去,北方蛮夷虎视眈眈,靖和帝却还有闲情逸致搞这些铺张浪费的排场,已激起不少民怨。 书里那个顾晏,因为不忍百姓身处疾苦,在太后寿宴上送上一副亲手绘制的江南百姓受灾家破图。 这幅画触怒靖和帝,顾晏被禁足三月。 从那一刻开始,顾晏才真正下定决心推翻朝政。 叶梓担心这个顾晏也会像那样出幺蛾子,这才拉着他趁还未离京,先将寿礼送上。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似的。 叶梓想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可心里隐约却有些庆幸。 如果这个顾晏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不卷入任何纷乱当中,应当也不会走向过去那个结局。 他不希望顾晏沦落到那个结局。 这点插曲并未掀起太大风浪,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中,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很快抵达围猎场。 大半日的马车坐得叶梓腰酸腿软,刚进营帐,便迫不及待滚进了铺好软席的帐床上。若非担心被人看见,他甚至想直接变回小草,美美睡上一觉。 顾晏踏进来,一眼看见在帐床上躺尸的叶梓。 顾晏无奈道:“晚些时候靖和帝还要大摆晚宴,你现在睡,一会儿起得来么?” 叶梓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迷迷糊糊带着鼻音道:“我就躺一会儿……” 顾晏在床边坐下,叶梓像是困极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顾晏扯过薄被盖在他身上,叶梓顺势滚过来,抱住了顾晏的手臂。 蜷曲的眼睫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几下,呼吸平顺,安稳地睡熟了。 越与叶梓相处,顾晏便越是疑惑。 若这人与他此生素未谋面,为何总是有意无意依赖他。那份依赖像是刻入骨髓一般,自然得甚至连叶梓自己都没有留意。 若这人不知他们前世的种种经历,为何会对他以及瑞太妃的喜好信手拈来,为何会主动替他向太后贺寿。 可若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偏偏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为什么偏偏……忘了他? 顾晏靠在帐床上,换了个让叶梓搂得更舒服的姿势,浅浅叹息一声:“怀远……” 叶梓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负责晚宴的小太监来催了几次,顾晏才极不乐意地将叶梓唤醒。他们稍作准备,到达晚宴营帐时,人员已近乎到齐。 好在顾晏平日就散漫惯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靖和帝坐于高位,见顾晏姗姗来迟,眉头稍皱一下。他还未及半百,容颜依稀可见年轻时风流俊逸。许是常年病痛缠身,看上去精神欠佳,竟显出几分苍老憔悴之态。 顾晏不痛不痒地向靖和帝赔了个不是,拉着叶梓落座。 在外人面前,叶梓从不介意与顾晏做出任何亲密举动。他顺从地被顾晏搂着跪坐在食案边,刚一坐下,便察觉到身侧投来的考究眼神。 叶梓转过头去,恰好与一道目光对上。 那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脸上施了淡淡的粉黛,仍难掩眼中的憔悴之色。她目光与叶梓相触一瞬,立即心虚地躲闪开。 叶梓偏了偏头,女子身旁那人转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 细看下,那两人的眉目还有几分相似。 还没等叶梓想得明白,身旁的顾晏忽然叫了他一声。 顾晏夹了一片清炒时蔬递到叶梓嘴边,温声道:“来,尝尝这个。” 叶梓乖顺地张口吃进去。 顾晏神情专注温柔,耐心等他咽下去,才问:“如何?” 时蔬爽口鲜香,是这一桌子烧烤野味里,叶梓为数不多能吃进去的菜色。 叶梓点点头:“好吃。” “那就好。”顾晏取出手帕,细心替叶梓擦了擦嘴边的菜汁。 方才瞪了叶梓一眼的那名男子豁然起身。 喧闹的宴席骤然安静下来。 靖和帝皱眉问:“温熠,你做什么?” 叶梓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就是护国公的大儿子,温熠,温小将军。 也是常宁郡主温芷的亲哥哥。 这么说,方才那名女子,便是被顾晏借口退婚的常宁郡主了? 温熠端起酒杯,道:“回陛下,臣只是想起还未祝贺瑞王爷新婚之喜,想借此机会,敬瑞王一杯。” 靖和帝神情舒缓了些:“你这倒是提醒了朕,朕的好侄儿新婚燕尔,怎能不同饮一杯。来,为瑞王与王妃赐酒,诸位一同举杯,庆贺这对佳人百年好合。” 小太监走上前来,替顾晏和叶梓分别倒上了一杯酒。 顾晏在食案下轻轻拍了拍叶梓的手,二人一同起身。 顾晏举起酒杯,痛快饮下:“谢陛下赐酒。” 温熠笑道:“瑞王殿下爽快。咦,王妃,您怎么不喝?” 叶梓握着酒杯的手稍稍收紧。 就他这一杯倒的水准,这要喝下去,御前失态不说,万一醉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叶梓顿了下,如实道:“我不会喝酒。” 靖和帝还没说什么,温熠又道:“可这是御赐的酒,非同寻常,王妃要是不喝,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了。” “也对,王妃毕竟来自民间。”他嘴角微勾,眼中并无笑意,“这卑贱出身的,就是不懂规矩。王爷怎也不知在家教好了再来,在陛下的宴席上如此失态,这样不好吧。” 话里话外,都是未经掩饰的敌意。 叶梓本以为,顾晏这次没有当众悔婚,应当不会像书里那样与温家结下仇怨。 可靖和帝想将常宁郡主指给顾晏的事知情者不算少,顾晏退婚另娶男妃,明摆着表示常宁郡主输给了一名男子。 就算常宁和护国公能忍下这口气,温熠也忍不下。 他憋了好几天,就等着今日让这位瑞王妃出丑。 叶梓心一横,正要举起酒杯,忽然被顾晏伸手夺过去。 “有没有规矩,我瑞王府的人,还轮不到温小将军教训。”顾晏冷声道,“况且,温小将军说出如此污秽不堪,以下犯上的话,我倒想问问护国公,在家是如何教导令郎的。” 他顿了顿,对靖和帝道:“陛下,内子不会饮酒。这杯酒,我代他喝。” 说罢,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晏日常疑惑:为什么他看起来什么事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喜欢他? 叶梓:那是因为你不懂有种操作叫穿书。 ——以上是我乱说的x 看到很多人问叶梓是不是小护卫,这里集体回答一下,叶梓=怀远,从灵魂到肉体都是。就剧透这么多,其他的不能再说了,后期会慢慢揭开。 大家也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不过目前信息不多,你们应该还对不上我的脑洞~ 第21章 营帐内顿时针落可闻,护国公忙不迭站起来,朝顾晏欠了欠身:“瑞王殿下赎罪,熠儿是个武夫,不懂规矩,殿下莫要与他计较。” 顾晏扫了他一眼,不吃这套:“还望护国公管好自家公子,若是管教不好,我瑞王府不介意代劳。” 顾晏表了态,靖和帝充当和事佬,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这话题带过去。温熠没讨到好,被护国公狠瞪了几眼,整个晚宴期间始终阴沉着脸,不敢再多说什么。 晚宴结束,顾晏揽着叶梓回了营帐。 夜色已深,叶梓今日累得不行,早早躺上帐床准备休息。二人正要休息,帐外忽然传来通报声:“王爷,常宁郡主求见。” 叶梓一怔。 这深更半夜的,常宁郡主来做什么? 顾晏思忖一下,说了句“你先休息”,披上件外袍出了营帐。 常宁郡主孤身一人站在帐外,朝顾晏行了一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不冷不热应了声:“何事?” 温芷没开口,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顾晏身后的侍从:“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晏淡淡道:“没必要,孤男寡女的,郡主这样不合适。” 温芷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常宁前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方才宴席之上,兄长口不择言,属无心之失,万望王爷莫怪。”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木匣,递给顾晏。 温芷局促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王爷能原谅他。” 顾晏没接,问:“是护国公让你来的?” 温芷眼神躲闪一下,没回答。 “一遇事就推个女子出来,护国公府的行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顾晏语带讥讽,嗤笑一声,“本王不想与女子为难,你走吧。要道歉也好,讨饶也罢,让温熠自己来。” 温芷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顾晏转头回了营帐,恰好看见一个仓惶溜回帐床上的背影。 叶梓躺回床上,还多此一举地扯了被子把自己盖住,假装已经睡下。 顾晏眉梢一扬,装作没看见。 叶梓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盯着顾晏的背影,神情呆愣。 从他到瑞王府以来,还从没听过顾晏像方才那般夹芒带刺的说话。 顾晏洗漱完毕,走到床帐边,弯腰捏了捏他的脸:“不装睡了?” 叶梓坐起来:“才没有装睡。” 顾晏笑了笑,道:“好,没装睡。那我的王妃在想什么,怎么还不休息?” “想你呀。”叶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叶梓说完后却愣住了,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解释道:“我是在想,王爷今日的行事似乎有些冲动了。” “温家大公子是圣上亲封的怀化大将军,刚立了战功,手握兵权,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王爷就算是有意在圣上面前表现恩爱,也不该得罪护国公府。” 顾晏直起身,微微皱了皱眉。 叶梓一秒怂了,担心顾晏朝他发火,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顾晏却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你以为我今天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在演?” 叶梓抿了下唇,没敢回话。 顾晏看了他半晌,叹声道:“阿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错,我的确告诉过你,我们需在人前扮演恩爱不疑,可这不代表,我时时刻刻都在演。今日这情形,我不出面,难道要任由温熠欺负你么?” 顾晏顿了下,摸了摸叶梓的头发:“小傻子,我是在护着你。” 顾晏第一次将话说得这么直白,这答案不在叶梓的预想中,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护着他…… 为什么要护着他? 就因为他答应帮忙,帮他扮演王妃么? 坦白而言,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做太多事情,大多都是举手之劳,不痛不痒。反倒顾晏时刻看顾着他,帮了他不少。 叶梓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脏难以抑制的快速跳动两下,又酸又暖,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叶梓脸颊发烫,仓促地转开目光。他稍冷静了些,又道:“不论如何,你方才对常宁郡主说的话也太……不客气了,她一个小姑娘,你这样……” 顾晏含笑:“承认偷听我说话了?” 叶梓心虚地看他。 “我已经足够客气了。”顾晏轻嘲一声,“我不过就在宴席上骂了温熠一句,没对他做什么,你觉得护国公有必要让常宁来向我道歉么?” 叶梓抿了下唇,心下了然。 的确没必要。 护国公温疏厚身为大将,曾为国争战,战功显赫。如今年老,被靖和帝奉为护国公,这封号已足以显示其地位。再加上皇后亲弟弟那层关系,他的确没必要向顾晏服软。 这样做,无非是想借个由头,让温芷接近顾晏罢了。 顾晏嗤笑:“那个老东西到现在还不死心,就不怕我真将他女儿纳来当妾室?” 叶梓一怔,抬头看向顾晏。 顾晏收了笑意:“玩笑话。” 叶梓盘腿坐在床上,偏了偏头,却是认真思索起来:“说起来,你真不打算娶亲了?你现在让我占着这个王妃的位置,万一什么时候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人家进来当妾室吧?” 叶梓越想越深,嘱咐道:“到那时你可得千万和那人说好,我无心争宠,也没兴趣斗来斗去。她若想要王妃的位置,我不介意让给她,我们好好相处,互不干涉,行吗?” 顾晏:“……” 叶梓还在问:“行不行呀?” 顾晏气急,命令道:“睡觉。” 叶梓撇撇嘴,没再说什么。顾晏脱下外袍,熄了床头的油灯,坐上床榻。叶梓正想按照习惯变回原形,却被顾晏一把拉住手腕。 叶梓没有防备,被顾晏一下扯进怀里。 顾晏身上带着从帐外带回来的潮气,以及淡淡药香,顿时将叶梓拢在里面。顾晏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以为这是在家么,别胡闹。”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呼吸扫在叶梓耳畔,叶梓立即红了脸,下意识挣动一下。 顾晏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非但没让他挣脱,反倒顺势压着叶梓,缓慢放到柔软的床上。那具坚实有力的身躯压了上来,叶梓心跳如擂,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顾晏轻声道:“别乱动。” 叶梓呼吸间都是顾晏的气息,大脑浑浑噩噩,紧张得浑身僵硬。 可顾晏只是压着他,好一会儿没有下一步动作。 叶梓渐渐清醒过来,低声问:“有人在盯着我们?” 他这具身躯像是习武多年,随着叶梓渐渐适应,武力也缓慢恢复过来,甚至就连听觉触觉都敏锐了许多。 顾晏应了声:“嗯。” 叶梓问:“会是谁的人?靖和帝?护国公府?还是……三皇子?” 顾晏轻轻抚摸一下叶梓的头发,掀起被子盖在二人身上:“不用管,让他们看。” 二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顾晏的手落在叶梓腰侧,无比自然地搂着。叶梓只穿了件薄薄的里衣,清晰地感觉到顾晏身上传来的热度,熨帖着皮肤,一寸一寸,仿若燎原之火。 往日他们同床共枕,叶梓都直接变回原形,与顾晏贴得再亲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 叶梓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黑暗中,顾晏压低声音轻笑:“怎么心跳得这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 叶梓瑟缩一下,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这么说话,偏头吞吞吐吐道:“我……我才没有。” “真的没有?我看看。”顾晏说着,伸出一只手落到叶梓心口,轻轻按了按,“还说没有,我都感觉到了。” 叶梓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别动。” 顾晏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扫过指缝敏感之处,叶梓脑后阵阵发麻。 叶梓不敢动作太大,也不敢与他多说话,只能一动不动任由那人耍流氓。不知过去多久,顾晏才低声道:“走了。” 叶梓紧绷的身躯骤然放松下来。 顾晏含着笑,靠在他耳边低声道:“阿梓,你脸好红。” 叶梓触电似的往后缩,翻身背对顾晏,狡辩道:“我是闷的……闷的!” 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营帐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点月光都透不进来,顾晏哪里看得见他脸红没红? 叶梓把头埋在枕头里,羞愤欲死。 ……不打自招了。 这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真的好甜,甜得我只想让他们原地洞房【bushi ———— 上一章的留言我都看到啦,大家脑洞都好大,夸奖你们=w= 第22章 顾晏没再扰他,叶梓很快陷入沉睡。他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吵闹声唤醒。睁开眼时,叶梓惊觉自己正站在围猎场边。 围猎场上,顾晏骑在马背上,熟练搭弓射箭,朝天上一连射出三支长箭。场上再次爆发惊叹欢呼之声,叶梓迎着日头向上看去,三只雄鹰自天上滚落下来,整齐落到围猎场中央。 叶梓稍有失神,直到浅浅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顾晏自马背上居高临下看他。 顾晏开口,眼中颇有得意之色:“如何?” 叶梓道:“殿下箭法一如既往,此次围猎头筹非殿下莫属。” 顾晏不屑道:“年年参与围猎的都是那几个废物,要追上我,差得远了。” 他顿了下,又道:“我倒是好奇,你功夫这么好,骑射之术又如何?不如我向圣上讨个人情,让你也参加,我们比试一场,总比和那群废物竞争来得痛快。” “殿下千金之躯,卑贱之身不敢与您相较。”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没再说什么。 他跳下马,走到叶梓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水袋喝了口:“今年我若是夺得头筹,便向圣上请愿,许我终生不娶。” 叶梓眼眸微缩,开口:“殿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 顾晏像是没留意,讽刺道:“谁让温疏厚那个老东西非要我娶他女儿,他女儿离了我是嫁不出去了吗?” 叶梓抿了下唇,低声劝道:“可殿下也不该就此搭上自己的余生。您现在还小,未遇上心悦之人,便觉得婚姻之事是负担。可若日后您遇见了,您……” 叶梓抬头看他,与顾晏的目光恰好对上。 他到口边的话忽然说不出了。 顾晏这些年长得极快,已经比叶梓还高出个几寸,眉宇间已隐约显出几分不容辩驳的威严。 顾晏上前一步,将叶梓抵在了树下,垂眸看他:“怀远,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在用什么立场管着我?只是因为皇祖父将我托付给你,还是……一些别的什么缘故。” 叶梓低下头:“受先帝所托。” 顾晏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冷声道:“若是这样,既然我已过及冠之年,日后我做什么,你都不必再管了。” …… 叶梓睁开眼,猛地从帐床上坐起来。 营帐内稍着暖香,呼吸间尽是温软清新的香气。叶梓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怎么了?”顾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醒得早,已经穿戴完毕,见叶梓忽然坐起来,担心地走过来。 顾晏取出丝帕细细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薄汗:“做噩梦了?” 叶梓怔了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好像是梦到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可是……” 他伸手按在心口处。心脏还在飞快跳动着,像是被什么揪着,传来阵阵酸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是从梦中遗留下来的感觉。 叶梓双腿屈起,把头枕在膝盖上,呢喃道:“好难受啊……” “别再想了。”顾晏在他身边坐下,把人揽进怀中,在对方脊背上轻抚两下,“只是一个梦而已,不必在意。” 今日是狩猎的第一日,顾晏担心叶梓没休息好,压着他多休息了一会儿,二人快午时才到了围猎场上。 二人还没走到,远远便听见围猎场上人声鼎沸。 狩猎共分为五日,第一日通常是些助兴项目。 侍卫会提前去山中捉来些野鹿羚羊,放入围猎场中,供人追逐射杀。围猎场中央燃起篝火,猎来的动物直接当众屠宰烧烤,被众人分食。 这狩猎第一日向来是小辈大出风头的时候,顾晏与叶梓刚在席位上落座,便看见温熠骑马归来,身后几名侍卫扛着一只受了伤的野山羊。 他夺下了今年围猎的第一只猎物。 顾晏不参与狩猎,这几年间,大部分猎物都被温熠与太子顾昇包揽。这二人关系不错,在狩猎场上你争我夺,各不相让,但结果通常是顾昇棋高一着,夺得头筹。 至于究竟是温熠争不过,还是刻意为之,无人知晓。 第一日只是热身助兴,成绩不算在狩猎比赛当中,却也是个好彩头。温熠策马悠悠踏来,神情尽是得意之色。 不过在看到顾晏与叶梓后,他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 显然还在耿耿于怀昨天宴席上的事情。 叶梓没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反倒看温熠吃瘪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随后就被顾晏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脸。 叶梓脸皮儿薄,一掐就是一小块红印。他捂着脸转头看向顾晏:“你做什么?” 顾晏扫了他一眼,义正言辞:“你看着别人笑,我吃醋。” 叶梓:“……” 第一次看见将吃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叶梓鼓着双颊,没理他。 顾晏说话声音不小,坐在附近的人大多都能听到,不由好奇地朝这方向看过来。都说瑞亲王极宠这位王妃,看来果真不假。 人群中,唯有萧珉低着头安静品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侍卫将野山羊丢到场中央,正欲当众屠宰。那山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绳索。几名侍卫上前去抓,可山羊力气大得惊人,将几人顶开,直朝席位冲过来。 距离它最近的,赫然是温芷。 “芷儿!”温熠大惊失色,下意识拉弓朝山羊射出一箭。可他仓促之下偏了几寸,没有命中要害。 山羊吃痛哀嚎一声,更加快速朝前方冲去。 温芷像是吓蒙了,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朝它冲过来的山羊。 眼看那山羊就要扑向温芷,只听见噗嗤一声,山羊的动作骤然停下。它倒在地上,身躯震颤几下,额前出现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泊泊流出,很快不再动了。 一根筷子穿透了它的头颅,钉在地上。 叶梓收回手,不安地看了一眼顾晏。 方才救人心切,他顾不得许多,随便抓了样东西就朝那只山羊丢去,现在醒过神来才觉得后悔。 他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手的。 顾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众人此时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惊讶地朝叶梓看过去。 能够让筷子穿透山羊的颅骨,并非寻常人能够做到,这人的武艺竟高深至此? 高席上,靖和帝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 这意外不过是个小插曲,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唯有常宁郡主因为惊吓过度提前离席。围猎继续进行,直到日暮四合,靖和帝才宣布散席,各自准备第二日的狩猎比赛。 春围狩猎的第二日至第四日,是狩猎比赛的时间。所有参与狩猎比赛的人可以自由进入山林狩猎,并需要在第五日子时前回到营地。 收获猎物最多的,便是此次狩猎的优胜者,可向靖和帝提出一个请求。 这围猎场只是营地附近围出的方圆几里区域,四周守卫森严,没有任何危险。而真正狩猎比赛的地方,是在围猎场后这片偌大的山林当中。 山中野兽出没,危险重重。 不过这一切与叶梓关系不大。 他忐忑地捱到散席,跟随顾晏回了营帐,乖乖低头认错:“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早在他开始扮演瑞王妃时,顾晏便提醒过他,切不可将自己有武力的事情透露出去,以免惹祸上身。这下可好,不仅被人知道,还用了这种轰轰烈烈的方式,想瞒都瞒不过。 顾晏没生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这个样子……” 那种情形之下,叶梓身体的本能远超理智,顾晏又怎么会不知道。 善良如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他面前受伤。 叶梓愧疚不已:“接下来该怎么办呀?我……我是不是给您添乱了。” “没有,你别急。”顾晏安抚道,“先前希望你别将此事透露出去,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但事已铸成,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放心,一切有我在。” 天色渐晚,有人来通禀,太后让顾晏去陪她用膳。顾晏只能听命前去,嘱咐叶梓留在营帐内等他。叶梓留下焦急等待,没等到顾晏回来,却等来了靖和帝身边太监总管的消息。 靖和帝召他前去问话。 叶梓跟随太监总管到了靖和帝的御帐,里面只有他一人。 叶梓屈膝跪下,朝靖和帝跪拜行礼问安。 可后者迟迟没有回应。 叶梓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隐约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凝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眼神让他脊背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不知过去多久,靖和帝终于开口:“瑞王妃,朕想知道,你与瑞王是如何相识的?” 这问题不在叶梓的预料之外。他抬起头,将在心头反复熟记过数次的谎言说了出来。 他与顾晏早协商过,要是有人问起他们的相识,便说叶梓是几年前躲避战乱,到长安被顾晏所救,在长安郊外为他安置了个住处。 那住处顾晏早就派人打点好,出不了岔子。加上这几年战事频发,像叶梓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数不胜数,就是有心去查,也无从查起。 叶梓一五一十交代了,靖和帝又问了几个细节,他都对答如流。 靖和帝沉吟片刻:“这么说来,你与顾晏当真是早生情愫。” 叶梓低头:“是。” 靖和帝笑了笑:“朕这侄儿难得动了心,朕心里自然欣慰。不过,你该明白他的身份。他贵为瑞亲王,地位斐然,而你,不过是民间出身。他现在对你一片痴情,可难保十年二十年后,他依旧对你如此。”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没答话。 靖和帝审视着面前的清瘦少年,声音放柔了些:“朕可以封你个一官半职,这样你与晏儿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他日……你至少也有个退路。” 叶梓还是没回答,静静等着靖和帝接下来的话。 “不过,这官不能白给你。”靖和帝缓慢道,“常宁郡主秀外慧中,是朕亲眼看着长大,与亲女儿一般疼爱。你今日救了她一命,朕很感激。你是个好孩子,常宁也是个好孩子,朕听说她对瑞王有意,可晏儿他一根筋,怎么说也不听。” “……朕希望你回去劝劝他,允了常宁进府。” 叶梓按在地面上的手紧了紧,便听靖和帝又道:“常宁郡主地位高贵,自然没有做妾室的道理……朕知你识大体,这才与你商议,你可愿将正妃的位置让给她?” 这虽是问话,但话中没有半分疑问语气,反倒是笃定与命令。 御帐内顿时寂静无声,靖和帝看向叶梓,等待他的回答。 叶梓朝靖和帝磕了个头,抬头平静道:“我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子只在王爷一个人面前怂,对着其他人都是,来啊正面刚XD ———— 今天家里有点事情耽搁了,更新晚了非常抱歉呜呜呜。 第23章 靖和帝的眼神危险地眯起。 身居高位多年,虚与委蛇的话他听得不少,已很久没有遇到过敢对他如此说话的人。他一时觉得有些新鲜,重新审视起这位瑞王妃来。 叶梓不惧不躲,坦然与他对视。 叶梓那张脸长得显小,轮廓精致贵气,一双眸子星辰般明亮。他身形在男子中算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叫人觉得好欺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混乱的围猎场上,用一根竹筷穿透了失控狂奔的山羊的颅骨。在当今天子半是商议半是强制的命令下,平静答出了“不愿”。 仅仅这一句,靖和帝便知道,这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任人揉捏。 他闭了闭眼,忽然明白为何顾晏会独独对这人一片痴情。 可事情既已说出来,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半晌,靖和帝开口,声音冷了下来:“若朕执意要让你答应呢?” 叶梓神情未改,像是并不惊讶靖和帝会这么说。 他俯下身,额头触到坚实的地面,低声道:“除非让我死。” “混账!”靖和帝霍然起身,“顾晏贵为瑞亲王,千金之躯,朕允你留在他身边已是天大的恩赐,你竟然……竟然……” 他气急之下,呼吸稍有不顺。 靖和帝气得脸色稍白,端起茶盏抿了口,才继续说下去:“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何况你还是个不能生育,无法替他留下血脉的男子。你凭什么在这儿威胁朕?” 叶梓道:“陛下赎罪。” 靖和帝神情稍缓,便听叶梓又道:“我来自民间,不懂规矩,我只知我与瑞王殿下两情相悦,此生眼里只有彼此,容不得别人介入。” “我身为王妃,有我在一天,便不会允许瑞王身边出现任何妃嫔侍妾,无论男女。” 一声清脆的响声,白瓷茶盏摔碎在叶梓面前,茶水溅上他的衣摆。 靖和帝咬牙:“滚。” 叶梓俯身跪拜,依言滚了。 御帐掀开,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天上无星无月,像裹着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顾晏就站在御帐外。 他与太后用完膳回到营帐,得知叶梓被靖和帝叫走,立即急匆匆赶来了这里。可靖和帝早吩咐了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他只能在这里等。 此刻见到叶梓终于出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叶梓在里面跪得太久,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双腿酸麻发软,他正欲向前走,却忽然踉跄一下,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淡淡的药香顿时充盈鼻间。 顾晏急道:“怎么了?” “没事。”叶梓靠在他怀里,声音温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跪太久,腿麻了。” 顾晏稍稍放心了些,抚摸着叶梓的头发:“走不动了?” 御帐外太监侍卫围了不少人,二人动作这般亲昵,很快引来不少目光。 叶梓挣开他的怀抱,低声道:“能走。” 顾晏却是摇摇头,转头吩咐侍从:“去牵匹马来。” 叶梓愣了下。 他们的营帐离这里又不远,至于骑马么? 侍从很快牵来匹棕马,顾晏翻身上马,朝叶梓伸出手:“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梓仰头看他,后者自马背上低头看他,营地篝火映在他身后,仿若替他镀了层光华,犹如天神降临。 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叶梓看得失神,顾晏皱眉:“发什么愣,我有这么好看?” 叶梓仓促移开目光:“没、没有。” 顾晏笑了笑,身体稍稍前倾:“阿梓,上来。” 细碎的马蹄声踏破静谧夜色,春夜的风带着寒意,叶梓被冷风一吹,大脑变得格外清明。 靖和帝那一番问话,没有一句在他的意料之外。 靖和帝并不是执意要将常宁郡主赐给顾晏。 那位多疑的君王只是想借此试探他,究竟能为顾晏做到何等程度。 顾晏早在人前演足了情深似海,但靖和帝仍不放心,他想确定瑞王妃是否也如顾晏表现的那样,与他恩爱不疑,不惜一切。 若他今天在靖和帝的逼问中松了口,或是表现出丝毫犹疑,他能否顺利走出那营帐,就是个未知数了。 叶梓浅浅叹息一声,以前总听说伴君如伴虎,果真不是假的。 顾晏听到了这声叹息,他放缓速度,双臂收紧,将他拢紧了些:“冷么?” “不冷。”叶梓摇摇头,“你呢?别被冷风一吹又病了。” 顾晏在他耳边轻笑一声:“你贴我近些,我便不冷。” 他们同骑一匹马,顾晏坐在叶梓后面,双臂绕过他牵住缰绳,本来就已经是足够贴近的姿势。就连顾晏说话间,叶梓都能感觉到他正轻轻扫在他耳边的呼吸,小羽毛似的,拂过心头最敏感柔软的地方。 可叶梓只是稍加思索一下,伸手拉过顾晏身上的轻裘,将自己完全包裹在里面。 这下,他便像是被顾晏彻底搂进怀里一般。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罅隙。 叶梓的手攥着轻裘,轻声道:“这样好些吗?” 顾晏的呼吸忽然沉了几分。 他再次放缓了缰绳,任由棕马缓步向前。 顾晏将下巴靠在叶梓肩头,低声问:“阿梓,你怎么了?” 叶梓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在靖和帝御帐里时,有某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真成了顾晏的王妃。 他明知靖和帝是在试探他,听到那些话后心里仍止不住愤怒。 愤怒之余,那套说辞也就无比自然地说了出来。 自然到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说的那些话究竟是假的,还是……出自真心。 但无论如何,自己今日替顾晏解决了一场麻烦。讨要一点奖赏,不算过分吧。 叶梓把脸埋在轻裘里,带了点私心地想着。 叶梓一时没有回话,顾晏又问:“是不是那老东西吓唬你?” 他放柔了声音,像是担心吓到叶梓似的:“我与你说过,不必害怕。你答应留在我身边,我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顾晏顿了下,声音低浅:“阿梓,我不屑于卷入皇权阴谋当中,但这不代表我做不到。这天下够乱了,我只想独善其身,搅弄风云之事,我厌了。” “可若有人要动你,就算他是九五至尊,我也不介意……取而代之。” 叶梓的心重重跳了下,紧张道:“这、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您不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顾晏忽然松开缰绳,环住了他。 叶梓顿时呼吸困难起来。 顾晏轻笑一声:“逗你玩的,别紧张。” 叶梓受不了他在自己耳边这样说话,半边身子都酥了,局促道:“您要带我去哪里?” “已经到了。” 顾晏带他来的地方,是一个弃用的靶场。顾晏带着叶梓下了马,走到靶场内,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两把长弓与几支羽箭。 顾晏道:“我看你今天看围猎看得兴起,想不想自己试试?” 叶梓讶异,他今日不过多看了会儿宫人射箭,这人竟连自己的想法都能摸透么? 叶梓将弓箭接过来,道:“可我不会呀。” 顾晏有些惊讶:“你不会?” 叶梓点点头。 “我还以为……”顾晏顿了下,没把话说完。他笑了笑:“无妨,我教你。” 顾晏上前一步,握住叶梓的左手,自然抬起,右手牵起他的手,拉开弓弦。 “……要平视前方,拉弓的左臂、羽箭、与你的目光要连成一条直线,就像这样……”顾晏耐心地讲解,叶梓听着听着却有些走神。 他忍不住转头看着顾晏的侧脸,凌厉的五官没有往日的清冷,温柔又迷人。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凶呢? 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而他眼中这位温柔的瑞王爷,下一秒便板着脸,抬手轻轻在叶梓额头上敲了下。 “发什么愣,还学不学了?” 叶梓揉着被他敲红的地方,怂巴巴地嘟囔一句:“学。” “好好学,要学不好今晚就别回去了。”顾晏吓唬他一句,随意拿起弓箭射出一箭,正中红心。 他回眸看叶梓:“到你了。” 叶梓点点头,学着方才顾晏演示的模样,拉弓搭箭,瞄准先前顾晏射中的那座靶子。羽箭划破空气,噌然飞出,竟将顾晏先前那支羽箭从中劈开,稳稳刺入了红心。 叶梓偏头看他,傻乎乎地笑了下:“好像也不难嘛。”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确定道:“你真不会?” 叶梓很确定:“不会。” 顾晏沉默片刻,从箭筒中抓起一把羽箭放在叶梓面前,道:“比一场。” 倒不是因求胜之心,他只是想与这人好好较量一番,补上过去的遗憾。 顾晏自认骑射之术不输任何人,可他前世想尽办法也没让这人与他比试一场,他没想过这人根本不会射箭,更没想过,这人能学得这么快。 二十支羽箭,一人十支。顾晏率先开始,十支箭九中红心。 轮到叶梓,前九支箭皆正中红心。 他拿起最后一支羽箭,偏头朝顾晏狡黠一笑:“王爷,要是我胜了,有没有什么奖赏?” 顾晏道:“你想要什么?” 这问题倒是难住了他,叶梓认真思索一下,没想到想要什么,坦然道:“我暂时还想不到,可以先欠着吗?” 顾晏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讨要奖赏的?” 叶梓看向他,声音软下来:“您不答应吗?” 顾晏毫无原则地妥协:“……可以。” “多谢王爷。”叶梓咧嘴一笑,转头面向靶场。 叶梓抬起手臂,举弓搭箭,正欲射出羽箭,眸光忽然一动。 电光火石间,叶梓弓箭猛地调转方向,对准了顾晏身后。羽箭紧贴着顾晏耳旁飞出,刺入黑暗的树影中,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树上落了下来。 同时,数道人影接连现身,将二人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小叶子收拾收拾准备动心吧~ 第24章 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叶梓右手快速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闪身挡在顾晏面前。 他目光穿着夜行服的刺客身上一一扫过,唇角轻轻勾起:“王爷别担心,有我在。” 就这几个人,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顾晏忽然握住了他执箭的手。 叶梓回过头去,后者从他手上把那羽箭接过去,笑道:“我有这么没用,需要让王妃来保护我么?” “王爷……” 叶梓还来不及说什么,顾晏忽地将羽箭往身侧一抛,笔直刺入了一人胸膛。 刺客向后栽倒在地,众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惊愕之余就要冲上前来。 顾晏淡淡开口:“司危。” “杀。”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袍男子鬼魅般现身,伴随一道银光闪过,血花四溅。 顾晏拉起叶梓的手,悠悠从司危杀出的缺口走到一旁,还细心地替他挡了下飞溅的血珠。 空旷的靶场上顿时掀起杀戮之声,司危身法极快,一人应对十余位顶尖刺客,仍旧不落下风。叶梓看着不远处刀光剑影,稍有出神。 顾晏捏了捏他的手:“怎么?” “我在想……”叶梓抿了下唇,艰难地问,“司危他……一直跟着我们吗?” 顾晏道:“他是我的近卫,自然需要随时跟着。” 叶梓:“……” 也就是说,他们方才独处的时候,司危也在看着。 这怎么行,难道日后他与顾晏所有相处,这人都要守在旁边吗? 叶梓不知想到什么,耳尖悄然红了起来。 顾晏认真观察着战局,没注意到叶梓的窘迫,问:“你觉得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叶梓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索一下,如实道:“我看不出。” 顾晏道:“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经跟着我们有一段时间。你我未曾察觉也罢,就连司危都没感觉到异样……” 顾晏冷哼一声:“无论是谁派来,至少他是势在必得。” 叶梓敛下眼,道:“此地不比长安,我们出来身边未带护卫,在这里动手是最合适不过。都怨我,不该让您身入险境。” 顾晏轻轻敲了下他额头:“你在乱想什么,是我要带你出来,与你何干?” “……其实,这些人或许并非冲着我来。” 叶梓抬眸看他:“您是说……” 顾晏敛下眼眸,没有回答。 不远处,司危的剑终于架上了最后一人的脖子,剑锋滚落一串血珠,在地上溅起积出小摊血色。周遭刺客倒了一片,他面前那人也受了重伤,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顾晏带着叶梓走过去。 独战这十余名高手,司危身上不免受了些皮外伤,黑袍上染满了鲜血,分不清是刺客的,还是他的。可司危却毫不在意,转头看向顾晏:“主子。” 顾晏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给他:“这儿没你事了,回去治伤。” 司危没动,坚持道:“这点小伤不碍事,此地危险,您……” “司危。”顾晏淡淡打断他,“下去吧。” 司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叶梓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这小子真是……明明年纪不大,偏偏整日苦大仇深,操心您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一样。” 顾晏瞥了他一眼,叶梓轻咳一声,正色道:“王爷刚才为何不让我出手?我与司危联手,或许……” “让你出手?”顾晏打断他,“阿梓,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是我的王妃,不是护卫。” 叶梓一怔,心头忽然重重跳了下。 他脸上闪过一抹茫然,便听顾晏低声道:“我不想让你面对那些,你既然不喜欢,不必为了我勉强。” 他不喜欢杀戮,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叶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酸涩甜蜜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刺客身上。 叶梓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浑身上下数道剑伤,此刻已是气若游丝,声音嘶哑:“不知道。” 叶梓皱了下眉,顾晏冷笑一声:“你对你主子倒是忠心。可你该知道,刺杀亲王罪无可恕,你想要个痛快的死法,还是去刑部的大牢走一遭?” 刺客低下头没回应。 “很好,有骨气。”顾晏眼中勾起一抹冷戾,“你这样的硬骨头本王见得多了,无妨,本王有时间,陪你慢慢玩。” 刺客眸子瑟缩一下,道:“我真的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他。我们这种买卖,都是见钱动手,雇主从不亲自现身。” 顾晏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刺客抬起头,看向叶梓:“杀了他。” 叶梓怔愣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忽见眼前陡然闪过一道银光。 顾晏袖中落下一把匕首,利落隔开了刺客的咽喉。 动作快到甚至就连叶梓都没有察觉。 叶梓看向他,迟疑道:“您……” 他不是不会武功么? 可方才那一刀…… 顾晏神色如常地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淡淡道:“先回去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第二日,春围狩猎正式开始,一个消息却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瑞亲王受了风寒,病倒了。 瑞亲王的营帐顿时变得格外热闹。五六名太医跪了一排,官员大臣,宗亲世子,与顾晏有交情没交情的,都找人来询问,甚至亲自前来探望。 最后还是太后一声令下,命所有人不许打搅,这才让营帐内清净了许多。 太医跪在帐床边,细细把脉。 帐床上,顾晏恹恹躺着,面色苍白如纸,俨然一副憔悴重病的模样。 叶梓坐在一旁,又是忐忑又是惊奇地想:不愧是瑞王殿下,说装病就装病,一点也不含糊。装得跟真的似的,不知过去研习过多少遍。 营帐内一时寂静,直到太医收回了手,将顾晏的手腕放回床上。 太后问:“如何了?” 太后年事已高,鬓发全白,精神却还不错,容颜秀丽雍容,眉目透着股慈祥。她向来疼惜顾晏这个孙儿,得知顾晏病倒,第一时间赶来了营帐。 太医道:“回太后,王爷这是寒气入体,导致风热伤寒。吃几贴药,再好生修养几天便无大碍。只是……” 太后问:“只是什么?” 太医继续道:“这营帐寒气重,又不适宜静养,老臣以为,是否要将王爷转移至他处。” 太后眉目间尽是担忧:“可这里距长安还需大半日的光景,这舟车劳顿,他受得住吗?” 她思索一下,有了主意:“距此地不远有座避暑行宫,先让瑞王去那儿歇着吧。” 这正是叶梓与顾晏的目的,见状,叶梓立即道:“太后,圣上那边……” “我与他说去。”太后冷哼一声,“当初我就说别搞什么围猎,皇帝非执意来此,这些倒好,害了我的晏儿。” 太后没有耽搁,转头去找靖和帝说了此事。 半日后,顾晏与叶梓被太后派护卫送到了行宫。 叶梓挥退侍从,关了寝殿门,快步走到顾晏榻前。顾晏睁开眼,偏头看他。 叶梓道:“我看过了,太后在这附近加派了许多人手,说还会从府上调些丫鬟过来伺候,应当没问题。” 顾晏点点头,声音轻哑:“那便好。” 他嗓子有些干涩,轻轻咳了下:“给我倒杯水来。” 叶梓应了声,转头去桌边倒了杯水。他把顾晏扶起来,取了个靠垫让顾晏垫上,将杯子递过去。 顾晏没接,恹恹道:“没力气,你喂我。” 叶梓端详顾晏的神色,迟疑地问:“你……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顾晏哭笑不得:“你发烧的时候,脸色能好?” 叶梓愣了下,道:“可这不是……” 装病么? 顾晏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装病瞒得过那群老东西?” 他顿了下,道:“……你想渴死我吗?” 叶梓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依言将杯子送到那人唇边,让顾晏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 喝完一杯,叶梓轻声问:“还要吗?” 顾晏摇摇头,叶梓扶着他躺下了。他的手碰到顾晏,才惊觉这人的身体滚烫得可怕。 叶梓满脑子都是疑问,但看顾晏模样的确不好受,不敢打扰他。顾晏躺在床上歇了会儿,实在无法对身旁那道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声道:“想问就问。” 叶梓轻声道:“您做了什么?” 昨夜他们一同回营地,睡下前顾晏还好好的,还交代他要隐瞒遇刺的事情,装病离开围猎场,以免再陷入危险。 可……明明说好了是装病,怎么会真病了? 叶梓思索一下,道:“是那副药?” 昨晚回来后,顾晏吩咐了瑞王府侍从替他煎药。唯一可能的变数,只有这个。 顾晏点点头:“对。” 顾晏道:“是裴戈给我的方子,说是药,其实是一种慢性毒。我长期服用,在体内存了余毒,用药一催,可在需要的时候大病一场。这东西对身体没什么损害,烧两天,发发汗就好。”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声音哑了几分:“您身子这样……都是因为服了那药?” 顾晏笑了下:“怎么,心疼我?” “是又如何,哪有没事吃毒药的,这样糟蹋自己……”叶梓说不下去,眼眶微微红了。 顾晏忽然伸出手,拉住他轻轻一扯,将他拉进怀里。叶梓正要挣动,顾晏在他耳边道:“别乱动,我没力气了。” “烧得难受,让我抱一下。”他轻声道,“放心,这病不传染人。” 顾晏的声音又轻又浅,听着的确不怎么好受,叶梓心头一软,不再挣扎。他调整一下姿势,贴近了那具滚烫的身躯,让顾晏抱得更舒服些。 顾晏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道:“阿梓,我这不只是为了你。” “……这么多年,我靠这药避开了不少场合。”顾晏道,“若非如此,我怎么能安生的活到现在?” 顾晏轻蔑一笑:“他们都觉得瑞亲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三天两头生病,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自然不再有人觉得我有能力继承大统。” 叶梓忽然全都明白了。 年幼时的顾晏惊才绝艳,被世族宗亲寄予厚望,被圣上猜忌怨妒,被皇子忌惮孤立。为了让所有人宽心,他收敛锋芒,把自己活生生熬成个病秧子。 可这副病恹恹的身子下,游手好闲的纨绔皮囊里,装的还是那个可搅弄风云,可权倾朝野的瑞王殿下。 他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 他与叶梓在书中看见的那个瑞王顾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可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顾晏还发着烧,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叶梓躺在他身边,怔怔出神。 顾晏唇上血色尽褪,脸上泛着淡淡病态的红,长而蜷曲的眼睫上翘,在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 就算是病成这样,这人依旧好看得过分。 似乎是身体不适,顾晏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在梦中微微蹙起。叶梓伸手抚平他的眉峰,温凉的指尖触到对方的额头,滚烫得让人惊心。 这一直烧下去得多难受? 叶梓心里不是滋味,他斟酌好一会儿,忽然翻身爬到顾晏身上。 他双手撑在顾晏两侧,盯着那人憔悴的脸,鼓足勇气似的,慢慢俯下身去,衔住了那片毫无血色的薄唇。 叶梓轻轻撬开对方唇齿,一滴晶莹的仙露,从口唇相接处滑落入顾晏口中。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吻顾晏,陌生又奇异的感觉代替了心虚,让叶梓心跳飞快。 他从这甚至不算是亲吻的接触中体会到了些甜蜜的滋味,乃至喂完仙露他也没有移开,小兽般细细舔舐着顾晏干涸的唇瓣,有恃无恐地占着便宜。 ——直到顾晏忽然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叶梓:“……”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关于仙露,它真的不是叶梓的那什么,不然小麻雀也吃过你们要我怎么圆_(:з」∠)_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让它从花穗里流出来是我的错,后来看到评论才想起来花是植物的那什么……你们就当仙草的结构和别的草不一样吧,不要想歪…… ———— 睡醒了爬起来修一下行文,改动不大,不用重看,让小叶子的翻车来得更惨烈些吧~ 可以稍微剧透一下,开窍之后的小叶子不仅主动,还是个小色鬼,当然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XD 第25章 叶梓从耳尖到脸颊都红透了,下意识想逃,却被顾晏敏捷地伸手揽住了腰。 顾晏掌心稍稍用力,将叶梓按在自己胸膛上,含笑低声问:“爱妃这是在做什么?” 叶梓怂道:“……帮您治病。” 顾晏眼中笑意更深,手掌在叶梓后腰轻轻摩挲一下,慢悠悠道:“哦,原来这是在治病?” “真、真的是治病!”叶梓身子酥了大半,强词夺理道,“您看现在是不是好多了?是不是一点不难受了?那是我的秘方,对身体特别好。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 叶梓羞得语无伦次,顾晏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温声道:“我知道,你方才是不是喂我吃了什么?” 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他身体上的不适的确已渐渐消退了。 叶梓松了口气,解释道:“那是我的仙露。” “仙露?” “对呀。”叶梓撑起身体,煞有其事地看他,“几个月才有一滴,可珍贵了。我前不久刚喂过你一次,方才那滴还是我催生出的,很耗费心神。” 叶梓心虚地抿了下唇,可怜兮兮道:“我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误会我。” “我误会?”顾晏垂眸看他,故意问道,“可喂仙露需要伸舌头么?需要舔我么?” 叶梓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 “还说不是故意占我便宜?你这……”顾晏正欲再调笑两句,只觉身上一轻,一道白光闪过,叶梓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件白色里衣落在床榻上。 顾晏掀开衣物,恰好看见一抹嫩绿一闪而过,钻进了一旁叠好的被子里。 叶梓动作敏捷,蹭蹭把自己往被子里塞,很快将自己遮得个严严实实,半点痕迹都看不出。 顾晏失笑:“阿梓,快出来,你准备将自己闷死在里面?” 叶梓在被子里蜷成了一株含羞草,闷声道:“……闷不死。” “可你这样会难受。” “不会。”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不再与他纠缠,起床更衣。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来,顾晏问:“你不饿吗?快变回来,我让人做点吃的过来。” 叶梓许久没有回应,顾晏眉头微皱,一把掀开被子,小绿草从里面滚落下来,蔫哒哒地蜷缩起来。 顾晏眉头微皱:“你怎么了?” 叶梓的茎须下意识攀上顾晏的手指,迷迷糊糊开口:“我忽然觉得好累啊……” 顾晏眼神暗下来:“是因为你将仙露喂给了我?” “也许吧。”叶梓的声音困倦,听上去有气无力,“以前把仙□□出体外也会有点累,可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看来果然还是得等仙露自然成形啊……” 他说着,还傻乎乎地笑了下。 “你——”顾晏被他气得没脾气,责备道,“你是傻子吗?我都告诉过你,我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为何还要如此?” 叶梓梦呓般低低开口:“可您会难受呀……” 顾晏心头一软,低声问:“阿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 小绿草不再回答,像是已经睡着了。 顾晏叹了口气,将没精打采的小绿草放回床榻上,再吩咐人送来个花盆和些许土壤,亲手将小绿草种回了花盆里。 做完这些,顾晏俯身在他的叶尖上亲吻一下:“还你的,晚安。” 翌日,瑞王府的人得到消息,赶来了行宫,一同到来的还有瑞太妃。 顾晏刚把变不回人形的叶梓连带着花盆藏进角落,侍从便敲响了寝殿的大门。顾晏连忙躺回床上,故作虚弱地喊了声“进来”。 瑞太妃在几名婢女和侍卫的簇拥下推门走进来。 叶梓躲在绸帘之后,探头朝外面张望。 瑞太妃走到床榻边:“晏儿,你感觉如何?这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顾晏轻咳两声,虚弱道:“没什么大碍,让母亲担心了。” 瑞太妃端详他的神色片刻,转头对身旁的侍卫道:“我带来了瑞王府的家丁,此处留下他们便好,你先回去复命吧。” 那侍卫迟疑片刻,不敢忤逆瑞瑞太妃的命令,只能领命称是,带着人离开了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合上,殿内只剩下瑞太妃与几名婢女。 她回过头,声音冷下来:“行了,别装了,还不快滚起来。” 顾晏从容起身:“果真瞒不过您。”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你好端端的,装什么病?也不怕被圣上和太后查出来?” 顾晏语塞。 原本他将这病好好装下去,顺道骗过瑞太妃也不是难事,可谁让叶梓前夜刚替他把病治好,这下真是百口莫辩。 顾晏思忖片刻,笑道:“那围猎有何意思,倒不如留在这儿,清净。” “你这孩子……”瑞太妃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问,“王妃呢?” 绸帘后的叶梓浑身一僵,便听顾晏神色如常道:“他头一次来这儿,好奇得很。可我这不是装着病,没法陪他么,只能让他自己出去玩。” 瑞太妃的神情稍缓:“看见你们相处得不错,我便放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问道:“你……上次贾大夫诊治过后,可好些了?” 顾晏:“……” 叶梓:“……” 顾晏按了按眉心:“母亲,您怎么总在意这事。” “当娘的不在意这些还能在意什么?”瑞太妃不乐意了,“我这不也希望你与王妃相处更融洽些么?听说圣上还没打消要将常宁许配给你的心思,哼,常宁倒是个好孩子,可那护国公府我看不怎么样。” “……有小梓做王妃,可比其他人来好了千倍万倍,你不能委屈了人家。” 顾晏听得头疼,应付道:“是,这些我都明白。对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走?” 瑞太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啊,果真是翅膀硬了,连为娘都敢往外赶。放心,我歇会儿就去围猎场,不会打扰你小两口。” 瑞太妃顿了下,又道:“不过我提醒你,两日后就是太后的寿宴,听闻北蛮皇子也会前来为太后贺寿。这等场合,你不可不去。” 顾晏应了声:“都听母亲的。” 瑞太妃又絮絮叨叨交代了几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让顾晏别亏待了叶梓,若是好了就早些圆房云云。一席话将顾晏说得头晕脑胀,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瑞太妃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 且不说二人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更重要的是,叶梓这次变回原形时间长得过了头,直到太后寿宴当天早晨,他仍无法变回人形。 顾晏有心无力。 无奈,顾晏只好对外宣称瑞王妃为了照顾他,寸步不离,被传染了风寒,只能留在行宫内卧床修养。 顾晏离开行宫去赴太后寿宴,叶梓则被留在了寝殿内休息。他这几日嗜睡得很,若没有人打扰,能睡个大半日。 叶梓这一觉,从早晨睡到了黄昏。 天色渐渐暗下来,寂静的寝殿内悄然无声。 忽然,寝殿内闪过一道白芒,叶梓在白芒中现出人形。 身体异样的感觉将叶梓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怎么忽然变回来了? 这几天叶梓不止一次尝试变回人形,可始终感觉体内的力量有所欠缺,无法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思忖一下,看向窗外。 夜幕即将降下,窗外光线昏暗,天边像是裹着层深蓝的绸布。 距离他为顾晏渡仙露,恰好过去了整整三天。 叶梓若有所思,忽然听见寝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顾晏走时吩咐了不让人进来打搅,叶梓又直接从早晨睡到现在,因此寝殿内还没有掌灯,光线晦暗不明,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叶梓快速披上件衣服,小心隐去自己的气息,赤着脚下了床。来人却并未往殿内来,而是快步走到桌边,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 叶梓摸出顾晏给他留下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贴了上去。 “你是谁?” “啊!”来人被他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清脆的女子惊叫。 叶梓一下认出了这声音:“秋棠?” 另一边,太后寿宴。靖和帝在围场上大摆筵席,王公贵族、世族宗亲有序端坐两侧,中央燃起篝火,一派其乐融融、歌舞升平之象。 众人轮流敬酒贺寿,顾晏支着下巴坐在席位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惦记着自己家里那株小仙草。 忽然,一名随侍太监走到顾晏身边。寿宴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处发生的事情。那小太监在顾晏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霍然起身。 周遭的目光顿时都朝顾晏看来,顾晏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他端起酒杯,朝太后道:“孙儿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他仰头饮下一杯酒,才道:“孙儿今日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太后问:“怎么,是不是风寒还未痊愈?要不要让太医再把把脉?” “不必。”顾晏道,“已无大碍,只是方才饮多了酒,现下有些头疼。” 靖和帝眉头微皱,正要说些什么,太后率先道:“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顾晏应了一声,朝高台上的太后与靖和帝行了一礼,转头往营帐外。 还未走出营帐,帐外忽然传来通禀声:“伽邪单皇子到。” 营帐被掀开,一名高鼻深目,着北蛮服饰的男子走进来。 伽邪单是北蛮王的小儿子,母亲乃中原人,容貌融合了中原与北蛮血脉。他肤色偏白,模样还算清秀,唯独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透着股深不见底的意味。 顾晏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伽邪单转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背影。 伽邪单身边的侍从提醒道:“皇子,该进去了。” “好,抱歉。” 伽邪单开口,声音温润,是十分标准的汉话。 顾晏出了营帐,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秋棠正焦急地站在马车旁。见顾晏出来,秋棠连忙跪拜:“王爷赎罪。” 顾晏扫了她一眼,快速道:“上车。” 马车朝行宫一路疾行而去,车上,秋棠将在寝殿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晏。 “先前那位贾大夫来瞧病时,曾留下了个方子,名为□□。” “贾大夫说,若您的病情还迟迟未得好转,可将此药让您与王妃服下。此药有益阳补气之功效,能助您与王妃……□□好。” “太王妃派人将此药加进了点心里,命奴婢送到您的寝殿。奴婢先前找人去看过,没见着王妃,便以为他不在寝殿,这才放下心来,正欲将那点心放进去,却没想到被王妃撞个正着。” “奴婢不敢告诉他那是什么,只说是太王妃备下的点心。可……可王妃说正巧饿了,便将那些点心……都吃了下去。” “王妃吃完后,便说有些累了,想要休息。”秋棠声音带上了哭腔,“眼下都快过去两个时辰,奴婢实在担心,只好来找您。” 马车到达行宫,顾晏浑浑噩噩下了车,挥退侍从,快步朝寝殿方向走去。 □□,这药听名字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晏对这些□□之药了解不多,但大抵也知道,中了这等药物的人,浑身燥热难安,若不经纾解,便会一直难受下去。 两个时辰……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他! 顾晏急得眼眶发红,一把推开寝殿的大门。 偌大的寝殿内,只在内室点了盏昏黄的小油灯。床榻边的纱帐不知何时已被放了下来,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叶梓蜷缩在床上的背影。 顾晏掀开纱帐坐到床上。 叶梓眉头皱了皱,却没有醒过来。他睡得不怎么安稳,清秀的容颜被灯火映得添了几分艳色。 顾晏深吸一口气,握住叶梓的手:“阿梓?” 对方掌心滚烫,泛着不寻常的热度。 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叶梓没有睁眼,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 顾晏闭了闭眼,俯身在他侧脸轻轻吻了下,解开了他衣服上的第一颗盘扣。 “抱歉,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在这里会不会被打…… 说正经的,我终于要v啦~ 本文会在2月5日,第26章正式入v。26章的更新时间在5号零点,也就是说,大家在除夕跨完年就能看到作者的爆肝三连更啦~求个首订呀! 入v前五章,每章前五十个留言的小可爱都有红包送,五十个之后的随机~入v前三天的订阅非常重要,希望大家能够支持,爱你们(づ ̄ 3 ̄)づ ———给接档文打个广告 《白兔仙尊孕期养护指南[穿书]》 白荼穿进一本书里,成了书中被反派血虐,最终扒皮抽筋的正道魁首昭华仙君。 小兔仙瑟瑟发抖地抱紧反派大腿,百般示好递金手指,谁料反派黑化得越来越快。白荼只能随正道去剿灭反派,与其同归于尽。 却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刚穿书的时候。 这一世,白荼改变策略,把还是小狼崽的反派捡回家当徒弟,从小调.教。 长大成人的狼妖云野修为刻苦,尊师重道,唯独心中郁结一个心魔,怎么问也不说。 后来,云野心魔入体,把自家师父推倒了。 从那之后—— 云野:师父抱qaq 白荼:…… 云野:??师父别走啊师父! 云野心里纳闷,为何师父忽然处处躲着他,而且……师父的肚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再后来,云野在师父房里捡到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还是怀着孕的。 外冷内软易害羞兔仙师父受x偏执霸道爱撒娇狼妖徒弟攻 狼兔cp,师徒年下生子小甜饼,师父原型软萌好撸,甜度max,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戳过去看一眼QAQ或 第26章 顾晏刚从外面回来, 手指被夜风吹得发僵。好在屋内烧着暖香,温度适宜, 并不觉得冷。 顾晏脱了外袍, 随意丢在地上, 重新放下纱帐, 欺身压上去。 不知是捱了太久耗尽了体力,还是那药效便是如此,叶梓感觉到有人接近,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他的睡颜安静乖巧, 浓密纤长的睫羽轻颤,平白添了几分脆弱, 看着越发惹人怜惜。 顾晏轻轻扣住他的手腕, 低头吻住了那片温润的唇瓣。 寝殿内寂静无声,光线昏沉。 顾晏吻得温柔,纱帐内温度逐渐升高, 片刻后,叶梓终于不堪其扰。他眉头微皱,梦呓般呢喃一声,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恍惚间, 叶梓觉得自己似乎还在睡梦中。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为什么会看见顾晏压在他身上,还正在解开他的衣服? ……解开他的衣服??? 叶梓吓了一跳,本能地挣动着想逃, 却被顾晏一把抓住手腕,高举头顶。 叶梓惊恐地看他:“你在做什么?!” 顾晏早被烧昏了脑子,还当叶梓是在害羞,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温柔道:“别怕,有我在。” “不是!你别……”叶梓有心想拦他,可先前那一番欺负下来,叶梓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只瘫软倒在榻上,欲哭无泪。 这人不是去参加寿宴了吗,怎么忽然回来,还变成了这副粗鲁的模样? ……是在寿宴上吃错了什么东西吗?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事情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顾晏的动作越发凶狠,意识到这人是来真的,叶梓吓得眼眶都红了,怂得讨饶,试图换回他的理智:“王爷,你、你别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这要是传了出去——” “被传出去也无妨。”顾晏耐心地提醒他,“阿梓,我们已经成婚了。” 说着,他轻轻扯开了叶梓的亵裤。 叶梓绝望地闭上眼。 “……” 顾晏的动作陡然停了,叶梓被他搞得不上不下,不安地扭动一下:“……王爷?” 顾晏抬头看他,眼尾泛红,目光灼灼:“你没有中毒?” 叶梓懵了:“中什么毒?” 顾晏此刻和叶梓差不多懵,脑子浆糊似的一团糟,没头没尾地逼问:“那盒点心,你吃了吗?” “点心?”叶梓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偏头想了想,心虚道,“说的是秋棠送来那盒吗?我……吃了。” 顾晏问:“吃了多少?” 叶梓缩了缩脖子,心虚回答:“吃……吃光了。” 叶梓说完,隐约意识到什么,才觉心下骇然。 难不成他就因为自己没给他留点心,所以这么生气? 这人生气起来,竟是这般……生猛吗? 想明白这层,叶梓诚心认错:“抱歉王爷,我是想给你留点的,可我实在太饿了,一不留神就……都吃光了。” 顾晏眼神暗了暗,叶梓又低声祈求道:“你要是想要,我这就找人去给你做,想要多少都行……但就是,你能不能先……先把我放开呀……” 两人在床上这般模样,讨论谁偷吃了点心,这也太羞耻了。 顾晏与他对视片刻,手一松,叶梓忙不迭滚到另一边,胡乱将衣服拉好。 他攥紧了衣襟,偷瞄着顾晏,试探地问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人给您做点心?” 顾晏烦躁:“谁在和你说点心?” 叶梓委屈地闭上嘴。 凶什么凶,明明是他先提起的。 顾晏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被冲昏的大脑此刻总算恢复了些清明。 那药是瑞太妃亲自吩咐下在点心里的,自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秋棠那丫头胆子小,定然不敢在点心里动手脚。而叶梓又说他的确吃了点心…… 这么说来,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顾晏问:“凡人服食的药物对你无效?” 叶梓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顾晏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火气,将瑞王妃给他们下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叶梓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艰难道:“瑞太妃她怎么……这么说,我吃的那盒点心,那东西竟然是——?” 叶梓有些后怕,他冷静一下,才回想道:“我吃过那点心之后,的确觉得有些发热困倦,便回床上休息,但也没什么不适。后来我睡着了,醒来就看到……您在这儿。” 想到方才的事情,叶梓还有些不好意思。叶梓羞赧地看了顾晏一眼,低下头,纳闷道:“可我要是中了毒,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 顾晏若有所思:“或许是因为……” 叶梓的确吃了下在点心里的药,这药也的确起了作用,至少顾晏方才确实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热度。 但那药效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便是,那药只对人有效用,而叶梓是仙草化形,药效没有寻常人那么厉害。 想明白了这一层,顾晏心头的火气并未消减,反而更烦躁了些。 知道叶梓没被那药物折磨,顾晏总算放心下来,可与此同时,他心头又不免有些遗憾。 谁能想到,他的小仙草还能有这样独特的能力? 他扫了一眼被他吓得坏了的叶梓,无奈地叹息一声。还好他及时清醒过来,要是真对这人做了什么,更不知该怎么收场了。 顾晏将自己的分析与叶梓解释一通,起身道:“总之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 他说完这话就要离开,叶梓却忽然伸出手,将他拉住。 叶梓低声问:“您……是不是也中毒了?” 顾晏动作一滞。 转瞬间,冷静下来的叶梓已经把前因后果想得清楚。瑞太妃那药是要下给他们两人的,顾晏自然也逃不掉。 难怪方才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时,叶梓的确感觉到,对方好像似乎已经…… 叶梓脸颊烧了起来,不敢抬头看他。 难怪他会忽然这样对他,被下了药,谁能控制得住言行?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到底都怨叶梓当初口不择言。要不是当初他在瑞太妃面前乱说话,也不会惹来后续这么多麻烦。 是他险些害了顾晏,现在怎么能坐视不理。 叶梓抿了抿嘴唇,面红耳赤地艰难道:“你这样要难受的吧,要不我、我帮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可顾晏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 顾晏眼神一暗,忽然私心地不想解释。 他低下头,喑哑着嗓子,低声轻笑道:“阿梓,你方才要做什么,再说一遍?” 叶梓从脸颊到脖颈顿时红透了,他垂下眼,声音紧张得发抖:“我说……我帮你。” 寝殿内一时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床头的灯火跳动,将二人身影映在纱帐上。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 顾晏取来丝帕帮叶梓擦了擦手,将脏了的衣物和丝帕都丢到一边。叶梓倚在顾晏身边,红着脸低声抱怨:“手酸。” 顾晏含笑,摸了摸他的头发:“辛苦了。” 二人折腾了大半夜,叶梓有些抵不住困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眼眸半阖下来。 顾晏忽然问他:“就这样睡了?” 叶梓愣了下,撑着睡意抬起头问他:“你还不舒服吗?” “没有。”顾晏顿了顿,低声道,“我是怕你不舒服。” 叶梓:“……” 叶梓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些,连忙把头埋进被子,故作镇定道:“我……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是么?”顾晏偏头看他,“可我刚才好像看到……” 顾晏没把话说完。他停顿了半晌,心里带着几分惊喜几分甜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轻哑着声音问:“阿梓,你是不是也……” ……动情了?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叶梓开口打断他,咬死不承认。他翻身背对顾晏,快速道,“很晚了,您早些休息吧。” 哪有帮人的时候,自己先精神起来的。 明明连碰都没碰到,他怎么能这么丢人? 叶梓羞愤难挡,在心里呜咽一声,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又愤恼,轻轻磨了下牙。 这人方才分明就已经动了情,若不是对他有意,怎么可能如此。 竟然还敢不承认,真是欠教训…… 顾晏克制住想将身旁这人拽起来,再好生教训一顿的冲动,叹息一声,熄灭了床头的油灯,躺回床榻上。 今日发生的事情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毫无准备不说,还险些真的欺负了叶梓。今晚折腾他这么久,顾晏不忍心再继续逼他。 顾晏了解叶梓的性格,这人性子看着软,实则吃软不吃硬。 若逼得太狠,反倒适得其反。 他得循序渐进,找机会让这人亲口向他承认自己的心思。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轻轻抚摸一下叶梓的头发,低声道:“睡吧,晚安。” 叶梓没有回应,像是已经睡熟了。 一夜无梦。 翌日叶梓醒来时,顾晏已经不在寝殿内。 床榻已经被收拾过了,被丢弃在床边的脏衣物也已经被收走。想到昨夜在这床上发生的事情,叶梓脸颊微微发烫。 他摇了摇头,下床洗漱。 叶梓洗漱完毕,两名婢女端来了早膳,在桌上布好了菜。 叶梓扫了眼那摆了一大桌的糕点粥品,笑了:“今日就我一个人用膳,弄这么多做什么?” 秋棠贴心道:“王爷吩咐的,说您昨夜劳累,早晨起来肯定饿,要多给您弄点吃的。” 叶梓正在饮茶,猛地呛了一口。 秋棠吓得连忙帮他顺气。 叶梓摆了摆手,明白了顾晏的用意。 瑞太妃又是找大夫,又是让人下药的,就是为了等这一天。顾晏将消息传出去,让府上的人都误以为他们圆了房,起码能保证日后不再出什么幺蛾子。 说起来,昨夜他们险些就…… 叶梓回想起昨夜顾晏差点对他做的事情,耳廓发烫,恍惚竟正生出几分遗憾来。 若昨天他没有扫兴,就那么做下去,或许也……不错? 叶梓心绪荡漾地想着,嘴边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泛起些许春意来。 秋棠正舀了碗粥要递给叶梓,见他这副神情,调笑道:“您是不是在想王爷呢?” 叶梓待人好,身边的下人非但不怕他,偶尔还敢与他说笑几句。 叶梓被戳破了心思,也不羞恼,问:“我就是想他又如何。对了,王爷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上午不见人?” 另一名婢女道:“春围狩猎今日结束,圣上一大早便已召集大臣回京。太后觉得没尽兴,拉着京中女眷和嫔妃们,说要来行宫小住几日。王爷这是去接她们了。” 这婢女叫秋萝,叶梓还在当小绿草时,便时常与秋棠一起帮他浇水。 这两人原本都是王府里的外院丫鬟,负责做些杂事,打扫洗衣养护花草。叶梓成了王妃后,便让顾晏将她们调到院子里,直接供他差遣,活儿也能清闲些。 叶梓“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秋棠替他着急,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王妃,您还不知道吗?常宁郡主也要来。” 叶梓:“……” 幸好他们昨天没发生什么,要是春风一度第二日,他醒来却听说顾晏丢下他去找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还要将人家接回家来小住…… 叶梓想想都觉得脑后发麻,满心的荡漾瞬间喂了狗。 他咬了口包子,愤愤不平。 渣男。 第27章 叶梓还没用完膳, 行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太后已经到达行宫, 侍从前来询问叶梓是否要去行宫外相迎。 叶梓取出丝帕擦了擦嘴, 淡定道:“不去。” 顾晏有意将他们同房的消息宣扬出去, 温存一夜后, 顾晏一大早就出门,还是去接常宁郡主。 叶梓这会儿要是再跑去行宫外迎接,未免显得太没心没肺了些。 叶梓让婢女传出话去,说他身体不适,起不来床, 不能去行宫外相迎。还让婢女将他情形说得严重些,让顾晏料理完手头的事, 尽快回来看他。 打点安排好后, 叶梓撤了寝殿内的下人,变回原形,跳进花盆里将自己种起来。 行宫不比瑞王府, 这些土壤只是在行宫附近的后山随便挖的,与瑞王府里精心撒过花肥的肥沃土壤可谓是天壤之别。叶梓原先还不觉得自己挑剔,直到在这土壤里睡过半夜, 实在捱不住偷跑上顾晏床上后, 才发觉原来自己无形中已经被顾晏惯得如此娇气。 叶梓一点不像传闻中的仙妖神怪,除了变成人形,他不会法术,也没人教过他怎么修炼。他唯一知道的只有, 在土壤中待着,他的力量就会恢复得快一些。 不够肥沃的土壤对叶梓来说聊胜于无,他百无聊赖蹲在花盆里,等顾晏来看他。可他左等右等,等了快一个时辰,还是不见顾晏的踪影。 叶梓叶片蜷起来,心里有点不高兴。 早晨他还能说服自己,那人是受了太后的命令,离不开身。可那边人都接回来了,还是走不开么? 更何况,他还特意派人传话说他身体不适。 来见他一面,有这么难吗? 亏那人昨晚哄他帮他做的时候,还一副那么温柔如水的模样。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叶梓跳出花盆,泄愤地甩了一地泥,从窗户跳出了寝殿。山不就我我就山,那人不来找他,他就自己找人去。 他又不是没长脚的草。 由于太后到来,行宫内的守卫比原先严了数倍。叶梓避开守卫,刚穿过游廊,便听见了说笑声。太后正带着一众皇室宗亲,正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散心赏花。 这个时节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园子里花草茂盛,赏心悦目。叶梓借着花草隐蔽,悄然接近了湖心亭。 一道来行宫的人不多,除了太后、皇后与几位宠妃外,就只有几名朝廷重臣的夫人,与顾晏同龄的反倒不多。 叶梓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顾晏。 他站在太后身边随侍,神情淡淡,太后正偏头对他说着什么。 叶梓走进了些,听见了太后的话:“……这行宫我多年没有来过,现在看来,果真与记忆中相差甚远。” 皇后道:“太后说的是,自有一年行宫走水后,陛下将大部分都翻修过,自然是与原来不同了。” 这行宫是先帝在位时修建的,他去世没过几年,这座行宫忽然遭遇大火。大火将行宫烧毁了大半,死伤太监宫女甚多,因此,在大火后几年,这里时常有闹鬼的传闻传出。 直到近几年,靖和帝派人重新修缮了行宫,找了众多道士做法,才镇住了其中的邪祟。 太后想到往事,神情稍暗了些:“我还记得当年我与先帝常带晏儿来此。他幼年时最喜欢来这儿,一来就不想走,为此还与先帝闹过一阵脾气。” “晏儿,你可还记得?” 顾晏正在俯身为太后添茶,余光一扫,却看见一抹熟悉的绿色从花草丛中一闪而过。 他敛下眸中笑意,低声回答:“自是记得。” “说来,芷儿好像是第一次来此地吧?”皇后回眸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芷儿?” 温芷看上去似乎比前两日更憔悴了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后唤了她半晌,她才回神道:“是的,姑姑。”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却很快隐去。 她笑了笑,道:“这行宫这么大,既然瑞王对这儿熟悉,不如就劳烦你陪着芷儿四处转转,如何?” 顾晏顿了下,顺从道:“是。” 顾晏陪温芷游园。 他对这行宫花园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路细心替温芷讲解,礼数周到又妥帖,挑不出半分毛病。反倒是温芷看上去魂不守舍,除了偶尔应上一两句,更多时候只是看着远处发呆。 二人游玩一阵,在行宫后湖的湖心亭坐下小憩。 叶梓跟了过去。 温芷转头对身旁侍女吩咐了句什么,侍女应了声,离开了湖心亭。 顾晏在石桌边坐下,亲手倒了两杯茶:“常宁,进来,你那儿很危险。” 温芷站在湖心亭的边沿,目光眺望远处宽阔的湖面,轻轻笑了下:“危险么?我反倒觉得,这样更安全。” 顾晏手指抚摸着杯沿:“郡主这话说的,难不成还觉得本王会对你做什么?” “不,与您无关。”温芷回眸看他,“殿下,您是个好人,我很羡慕您。” 她轻声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我生为男子,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可惜……” 顾晏敛下眼,没有回话。 叶梓躲在暗处,看着温芷消瘦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书中对这位常宁郡主的描述不多,但叶梓隐约知道,她的心底并不坏。 温芷贵为郡主,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一位声名在外的美人。只可惜她出生在护国公府,注定要面临许多身不由己。 例如,她分明对顾晏没有感情,却不得不听从父亲和姑姑的命令接近他。 叶梓记得,常宁郡主在被顾晏退婚后没多久,便因失足落水而亡,香消玉殒。 叶梓想到这里,忽然怔愣一下。 常宁郡主是何时落水而亡他不太清楚。 按照他记忆中的时间线,顾晏在太后寿宴上送百姓受灾图,触怒靖和帝,被其软禁于瑞王府三个月。那三个月内王府得不到任何外界消息,直到顾晏解禁,他才知道常宁郡主已经香消玉殒。 如此说来,那时间不就是…… 叶梓隐约有了些猜测,正在此时,他却忽然听见湖心亭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仿若重物入水的声音。 他抬头看过去,恰好看见温芷被水流淹没。 叶梓的记忆终于明晰起来,他想起来,记忆中温芷落水而亡的地点,的确就是这座行宫。 湖面上很快响起第二声闷响,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波澜,是顾晏跳入了湖水中。 岸边看见这一幕的太监宫女顿时乱做一团,大声呼喊着下水去救人。众人手忙脚乱一番,片刻后,顾晏与温芷被侍卫救起来。 院中赏花的太后被这变故惊动,急忙领着人赶过来,花容失色:“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你们没事吧?可有受伤?” 顾晏浑身上下都被湖水打湿得透彻,他草草披上件宫女送来的狐裘,面色依旧被冻得发白。 他摇摇头,低声道:“常宁她……” 温芷虽然被救起来,却已陷入昏迷,久久不醒。 皇后是温芷的亲姑姑,自然是最为担忧。她当即吩咐将温芷送去她居住的宫苑,再派人去寻太医来替她诊治。 太后有意让顾晏也去让太医一同诊治,顾晏却摇头拒绝:“我自行回去沐浴更衣便好,不劳烦皇后娘娘。” “也好。”太后点点头,嘱咐道,“你风寒刚好,记得找人熬些姜汤,别冻坏了身子。” 顾晏点头称是。 出了这样的大事,众人没了游乐的心思,相继散去,回到住处。 春日的湖水冰凉彻骨,顾晏裹着狐裘,只觉寒意直往骨缝里钻。他回望一眼重归寂静的湖面,由两名侍从搀扶着,缓慢往居住的宫苑走去。 叶梓早在顾晏说要自行回去时便溜走了,他快速回了居住的宫苑,从窗户爬入寝殿,变回原形换好衣服,推开寝殿大门。 秋棠与秋萝正在院内候着,见他出来,立即迎上去:“王妃有何吩咐?” 叶梓一路跑得急了,呼吸稍有不顺,没头没尾道:“备热水,熬姜汤,快去。” 秋棠与秋萝均是一愣,正要开口问,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王妃,大事不好,王爷落水了!” 他顿了下,冲着两个小婢女吩咐:“还不快去准备着热水,干净衣服,王爷要沐浴更衣!快去!” 二人大惊失色,随后又面面相觑起来。 这王爷落水的消息刚传来,王妃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快的? 叶梓怕她们多问,连忙吩咐道:“姜汤我去熬,你们先把热水备着,伺候王爷沐浴。” 他说完,便朝后厨走去。 叶梓蹲在后厨熬姜汤,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常宁郡主落水于他而言不是大事,可这时机实在太不巧了。 顾晏刚退了与常宁郡主的婚事,与护国公府本来就闹得有些不愉快。他们二人独处时,温芷忽然落水,怎么看都与顾晏脱不了干系。 那时在湖心亭,除了顾晏与温芷外,就只有叶梓离得最近。他是亲眼看见温芷自己跳下去,可偏偏他做不了证。 护国公府若想在这里面做些文章,那可是太容易了。 叶梓心烦意乱地想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王妃。” 是秋棠。 叶梓问:“怎么了?不是让你们伺候王爷沐浴吗?” 秋棠走进来,低声道:“王爷他不让别人碰,说是要您亲自去伺候。” 叶梓道:“与他说,我熬好姜汤就来。” “说过了。”秋棠低垂着头,为难道,“可王爷说了,您不去伺候,他就不沐浴。” 叶梓:“……” 第28章 净室里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叶梓刚走进去,便听见绸帘后传来些许水声。 叶梓掀开绸帘, 里面是一方白玉雕砌的小池。小池里蓄满了热气蒸腾的浴汤, 顾晏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长发随意散开, 仰头靠在水池边闭目养神。 他上身赤.裸,精瘦匀称的肌理一览无余。 叶梓仓惶移开视线,脚步顿了一下,才端着姜汤走过去。 顾晏睁眼看他:“叫你好半天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在帮您熬姜汤。”叶梓低头回答, 将姜汤放到顾晏手边的矮桌上,“您趁热喝, 去去寒。” 顾晏没有动, 含笑道:“要你喂我。” 叶梓抿了下唇,耳尖悄然红了起来。 顾晏本意只是与他闹着玩,没想为难他, 正要开口,却见叶梓忽然弯腰跪坐在水池边,端起了姜汤。 叶梓乖乖舀起一勺, 放在唇边吹一下, 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再递到顾晏嘴边。顾晏颇有些受宠若惊,就着他的手将姜汤喝进去。 姜汤里放了红糖,甜辣适口, 回味悠长。 一碗姜汤下肚,驱散了寒意,顾晏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舒服了些。 叶梓用丝帕帮他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埋怨道:“你这幅破身子,还逞能入水救人。岸边那么多太监宫女候着,用得着你以身犯险吗?” 顾晏笑了笑,不以为意:“那水我不跳,不就真成我推下去的了?” 叶梓的手抖了一下,敛下眼:“常宁郡主她……” “她是自己跳的,与我无关。”顾晏摊手,“你当时在场,别冤枉我。” “我当然——”叶梓愣了愣,“你知道我在?” 顾晏正色道:“我的仙草就算藏身在花草丛中,也是最独特好看的一株,我怎么会看不到?” 叶梓意外很吃这套,心里甜滋滋的,早晨所有的火气憋闷顿时烟消云散。 他竭力止住上扬的嘴唇,回到刚才的话题:“可常宁郡主好端端的为何投湖?” 顾晏在水里舒展了身躯,眼眸微阖:“我怎么会知道。” 他只知温芷是在前世他被软禁期间失足落水而死的,却不知道她落水的时间。可谁知道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偏挑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 还是自己跳的。 此番若温芷那条小命保下来倒还好,若是不幸救不回来,瑞王府和护国公府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叶梓道:“听说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幸好救得及时,没有大碍,一两日应该就能醒了。只是……” 叶梓没把话说完,他低下头,忽然有些不希望温芷这么快醒过来。 自从看见温芷落水开始,他心里便隐约有些不祥的猜测。 书里对那位常宁郡主的死因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失足落水而亡”,现在看来,她真正的死因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温芷今日在顾晏面前跳入湖水中,此事顾晏与叶梓知道,可说出去别人不一定会信。除非温芷醒来后澄清事情原委,洗清顾晏的嫌疑。 可她真的会帮忙吗? 现在没有证据,叶梓不愿轻易以恶意度人,可是……若她不想将顾晏牵扯进来,为何要特意挑她与顾晏独处的时候投湖呢? 叶梓心里烦闷,顾晏却轻声笑笑:“愁眉苦脸做什么,现在是我被人黏上,又不是你。” 叶梓嘟囔道:“还不是担心你。” 他顿了顿,又说:“皇后,护国公,包括温熠小将军,他们折腾这么久,不就是盯上你了么?这次郡主又出了事,我担心他们借题发挥。” 顾晏道:“你既然知道他们盯着我,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位。”叶梓回答:“如今朝中大臣偏向废太子,让三皇子继位,护国公与皇后属太子一脉,因此才试图拉拢瑞王府。他们要的并非是王爷你,而是将你拿捏在手里,以此来控制你身后的老臣。” 顾晏是前太子的独子,虽说现在他逃避皇权之争,失了势,可当初他父亲的心腹,朝中那批元老大臣,仍是站在他背后的。 控制了他,便是控制了那群人。 顾晏没回答,忽然道:“你热不热?” 叶梓一怔,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题是怎么转得这么快的。 顾晏抬起手捏了捏叶梓的脸,蹭了他一脸水:“你看你,都出汗了。” 净室被水汽蒸腾得温度极高,叶梓就待了这么一会儿,额间已经出了层细密的汗水。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格外好看。 顾晏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咧嘴一笑:“要不进来一起洗?” 叶梓脸上一时更热了几分,匆忙站起身:“不、不用,您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顾晏攥住手腕,狠狠拉了一把。 叶梓没站稳,一下栽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 叶梓的衣衫顿时被浸透了,入水的瞬间,顾晏还没忘体贴地上前护住叶梓的后脑,以免他被水呛着。 叶梓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你——” 可他很快说不出来话了。 水池规模不小,容纳两个成年男子还绰绰有余。顾晏缓慢朝叶梓逼近,将他一直逼到了水池边。二人这姿势实在过于暧昧,叶梓浑身僵硬,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动也不敢动。 叶梓眼睫上挂了滴水珠,微微颤动。 顾晏喉头滚动一下,耐心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水珠,轻声道:“阿梓,你在担心我。” 顾晏顿了顿,认真看他:“……为什么?” 叶梓一怔。 “我威胁你留下假扮王妃,我若出事,你大可以丢下我离开,重获自由。”顾晏这话几乎是紧贴在叶梓耳边说出来的,听得叶梓腿都软了。 “……可你没有,反倒处处替我谋划,为我担心。” 顾晏垂眸看他,温声道:“阿梓,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浴汤里水汽蒸腾,叶梓的衣服都被浸湿了紧贴在身上,闷得他头晕。偏偏顾晏又靠得极近,叶梓心跳得飞快,脑子昏昏沉沉,几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梓受不了他靠这么近,难耐地推了推顾晏的胸膛,低声道:“王爷,我要喘不过气了……” 顾晏放开他。 叶梓刚松了口气,便听顾晏开口:“这次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顾晏淡淡道:“区区一个护国公府,我还不需要放在眼里,更不可能被他们拿捏。说句难听的,就算今日真的是我将常宁推下水,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靖和帝不会为了个常宁动我,不值得,也没必要,顶多罚几个月俸禄,在家面壁思过罢了。” 叶梓听他这么说,稍稍放心下来。 他想了想,又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顾晏忽然伸出手指,按在叶梓的嘴唇上。他叹了口气,指腹在叶梓嘴唇上摩挲一下:“阿梓,你再这样,我要罚你了。” 叶梓觉得自己快被热熟了,他咽了咽口水,忐忑问:“怎、怎么罚?” 顾晏轻笑一声,抬手取下叶梓的发冠,如瀑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 他凑到叶梓耳边,含笑道:“就罚你……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许拒绝,也不许反抗,如何?” 他说着,手指缓慢下移,慢悠悠解开了叶梓衣服上的第一颗盘扣。 叶梓脑中轰鸣一声炸开,忽然明白了顾晏那句话的意思。 叶梓忍不住往后缩了下,可顾晏偏偏不让他躲,朝他逼近过去,将他圈在了水池角落。 顾晏观察着他的神情,低声催促:“说话啊爱妃,本王现在要罚你,你领不领罚?” 叶梓心跳急促,又羞又窘,不知该作何反应。 都是男人,昨夜那一番下来,顾晏倒是舒服了,可他还未经纾解,自然是有些想的。 可要是与这人……会不会太冒犯了些。 叶梓偷瞄了顾晏一眼,对方身上沾染了氤氲的水汽,原本冷冽的容颜显得朦胧温和,竟比往日更好看了些。叶梓看得有些心猿意马,心头某个地方悄悄动了下。 他动了动嘴唇,带着点私心与期待,小声道:“……领罚。” “这才乖。” 顾晏满意地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再迟疑,利落将那碍事的衣物拨开。 叶梓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不知是害羞还是由于被热水浸泡,呈浅浅的粉色。 顾晏呼吸陡然重了些。 他定了定心神,将湿透了的衣袍丢到岸边,取过一张软布,递给叶梓。 叶梓愣了下,没接。 顾晏挑眉看他:“还不拿着?” 叶梓只得接过来,懵懂问:“做……做什么?” 顾晏道:“替我擦身。” 叶梓:“……” 叶梓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热气冲昏了脑子,产生了错觉,误会了顾晏的意思。他的手颤了颤,确认道:“您不是要罚我吗?” 顾晏一笑:“我这不在罚吗?” 叶梓骇然:“这就是惩罚的内容?” 顾晏点点头:“对。” 叶梓气得胸口闷,几欲崩溃:“那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顾晏正经道:“这里头太闷,你穿这么多下水,我怕你一会儿闷得晕过去。” 叶梓:“……” 所有的暧昧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叶梓愤愤接过那块软布:“知道了。” 顾晏忍着笑意,背对他,还一本正经地吩咐:“仔细点,别偷懒。” 叶梓咬着牙,气鼓鼓道:“……是。” 顾晏心里自然明白叶梓想要的是什么,可那人一直不肯正视内心,顾晏便也不得不想点法子来逼他。长此以往,他不信那人还能继续在他面前装下去。 不过,作死总要付出些代价。 于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瑞亲王,体会到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擦身。直到二人回了寝殿,他还能感觉到背上的皮肤火辣辣地发疼。 顾晏看着一回寝殿就将自己种回花盆里,不说话也不理他的小仙草,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29章 接下来的一日叶梓都没理人。翌日黄昏时, 有人传来了消息,常宁郡主已经醒过来。 顾晏问:“她说什么了?是本王推她下去的?” 来传信的是太后身边的小太监, 一听这话吓得险些跪倒在地上, 忙道:“没有, 郡主没这么说。郡主醒来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 任凭旁人怎么问,她……她都不开口。” 顾晏有些惊讶,他已准备好背这口黑锅,可没想到这锅却迟迟不朝他扔过来。 那人究竟在想什么? 顾晏打发走了小太监,转头回了内室。 叶梓的花盆摆在屏风后的小桌上, 恰好能听见他们刚才的话。 顾晏在桌边坐下,支着下巴看他:“还是不打算理我?” 叶梓挣扎一下, 乖乖开口:“……您打算怎么办呀?” 顾晏不以为意:“还能怎么办, 既然常宁没开口冤枉我,那此事便与我无关。我为何还要考虑怎么办?” 叶梓垂下头不说话。 有时候他摸不清顾晏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若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绝对不可能这样忍气吞声。 叶梓又问:“长安那边如何了?” 顾晏轻蔑一笑:“听说温熠气得半死,险些从长安赶来与我拼命,被他爹拦了下来。宫里没什么消息, 大抵是还在观望。” 现在焦点全落在常宁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定论。 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说。 越是沉默,便越让人不安。叶梓思忖片刻,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夜色渐深, 顾晏早早躺下休息,待那人睡熟后,叶梓从花盆里爬出来,悄然从寝殿的窗户跳了出去。 他避开侍卫,很快找到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的寝殿外看守甚多,叶梓跃上房梁,从房梁的缝隙摸进了寝殿内。 不出所料,寝殿内没有宫人侍奉。 叶梓俯身朝内室看过去,隐约可见床榻上、纱帐内躺着的消瘦身影。温芷睁着眼睛,怔怔地盯着头顶那一方纱帐,眼中最后的生人气也已消失殆尽了。 叶梓正想再靠近些,床上那人忽然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叶梓连忙吓得缩回房梁上。 忽然,大殿外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芷儿,你还没有想好么?”皇后从暗处走出来。 已是深夜,她依旧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妆容精致,与床上未施粉黛,形容憔悴的人对比鲜明。 皇后走到温芷面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姑姑知道,先前是我和你父亲逼得太急,是我们不对。姑姑可以不责怪你忤逆之事,可你为何就是不肯听我们的话呢?” 温芷偏头看她了一眼,闭上眼没有回答。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我们不过想是让你接近顾晏,他是先帝亲封的亲王,地位斐然,你嫁给他有什么委屈的?况且你又不是对他无意,你……” 温芷忽然轻轻笑了声。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一般,她笑得停不下来,空旷的寝殿中一时回荡她的笑声,竟令皇后有几分胆寒。 皇后忍无可忍:“你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温芷开口,声音低哑虚弱,“姑姑不觉得很有趣吗?” 温芷道:“对,我是曾对瑞王殿下有意。所以我该听你们的话,百般接近他,勾引他,用我自己的名节换来嫁入瑞王府的资格,对么?” 温芷抬起头,目光像是看向远处:“可是姑姑啊,我从小跟着太傅读书识字,虽不求至圣之道,但也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宁可清清白白的去死,也不愿……名节败尽,换来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丈夫。” 皇后霍然起身:“你懂什么?后宫荣宠本就如此,他现在不喜欢你,难保你嫁过去之后他不会喜欢。他那瑞王妃是个什么?一个承欢人下的男宠罢了,无法留下血脉,那人拿什么和你斗?只要你能嫁过去……” 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忽然止住了话头。 皇后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芷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姑姑不勉强你。姑姑已经告诉你了,只要你愿意出来指认顾晏,说他轻薄于你,你不肯屈从,所以才被迫投湖。” 她顿了顿,诱惑道,“只要你肯开口,姑姑和你父亲便能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嫁入瑞王府。” 皇后拍了拍温芷的手背,笑道:“在权力之争中,女子本就是牺牲品,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只有攥在手心里的,才是真正能让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话,皇后转身离开了寝殿。 寝殿的大门被合上,殿内重归清冷寂静。 叶梓浅浅地叹了口气,忽然听见温芷开口:“你还在吗?” 叶梓一怔,浑身僵住了。 温芷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倚靠在床头,平静地看着叶梓所在的方向。叶梓迟疑片刻,走了出去。 温芷静静看着那株小绿草走到床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 她笑了笑,低声道:“我昨天在花园里看见你啦。” 温芷道:“你跟在我和瑞王殿下身后,藏在草丛里,我说得对不对?” 叶梓在床边仰着头看她,没有回答。 温芷疑惑地偏头:“你不会说话吗?” “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你陪我说说话吧。”温芷苍白地笑了笑,“很抱歉,刚才让你听到了那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叶梓低声道:“不会。” 温芷有些诧异,甚至没留意到叶梓的声音有些熟悉:“原来你会说话。” 叶梓不敢在她面前说太多话,只轻轻应了声。 “我本以为我会死的。”温芷眼神飘远,怅然道,“我若是死了该有多好,就不需要活着面对这些,为什么偏偏要救我呢?” 叶梓忍不住道:“那种情形下,他不可能不救你。” 叶梓又问:“你故意在瑞王面前投湖,是为了激起他与护国公府的矛盾吗?” 温芷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叶梓继续道:“你若真的死了,护国公府与皇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死无对证,真相不明,他们动不了瑞王。看上去或许是个死局,但这样一来,便是彻底掐断了瑞王府与护国公府合作的可能。” 叶梓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这个,对吗?” 温芷浅浅地笑了笑,为她憔悴的容颜添了几分生人气:“小草仙,你很聪明。” 叶梓还是不明白:“可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温芷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大家都不舒坦罢了。” 温芷道:“我若在个无人的地方死了,到头来只能留下一具白骨,可我恨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声音极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不由让叶梓脊骨生寒。 “从我出生开始,便被教导父母之命不可违,可父母之命若是错的,我也必须遵守吗?”温芷苍凉地笑了笑,“小草仙,你知道昨天我若是不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们游园结束后,太后会设下晚宴。席间,姑姑换掉瑞王殿下的酒,待瑞王殿下喝醉后,再将我和他关进一处。” 温芷的声音颤抖,轻轻地闭上眼:“孤男寡女独处一夜,就算没有发生什么,旁人也不会信了。” 叶梓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若真是那样,顾晏就必然会被逼娶了温芷。 温芷嘴角轻轻勾起来:“他们利用我,将我当做棋子摆布,我做不到为自己谋利,也逃不开这命运。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寻个想要的死法,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些。” 她不愿屈服命运,也无法反抗,便想用自己的生命,毁掉皇后和护国公的精心谋划。 可她没想到,到头来竟被顾晏救了下来。 温芷叹息一声:“我知道这样对瑞王殿下很不公平,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我对不起他,给他添麻烦了。” 叶梓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才是他来的目的。 现在所有的焦点都在温芷身上,她一句话便能决定所有的事情走向,所以,叶梓才想来打探,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温芷像是也陷入为难,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刚才听到了,姑姑想让我诬陷瑞王,我做不到。所以我现在也不能一死了之,若我死了,姑姑会肆无忌惮将瑞王轻薄我的消息放出去,我便是彻底害了瑞王殿下。” 温芷垂下眼,苍凉一笑:“折腾了半天,我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世上或许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 叶梓心中有些不忍,伸出小草茎,安抚地拍了拍温芷的手背。 温芷偏头看他,小心翼翼问:“我能摸一下你吗?” 还没等叶梓回答,她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抱歉,冒犯了。我读过不少志怪话本,觉得世上奇妙之事甚多,没想到真能让我遇到,有些好奇。” 叶梓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属于十多岁女子会有的羞怯天真。 叶梓跳上床榻,走到温芷手边,用叶片轻轻拥住她的手。 “活下去吧。”叶梓低声道,“会有办法的。” 叶梓离开皇后寝殿,只觉得心口闷得难受。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常宁郡主不会陷顾晏于不义,可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小绿草垂着花穗,没精打采地走进他和顾晏住的宫苑,忽然被人掐住茎根提起来。 叶梓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去。 顾晏把他举到跟前,似笑非笑:“爱妃,这么晚你跑哪儿去了?” 第30章 叶梓没回答, 小草根蹬动几下,试图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出来。可顾晏将他攥得紧紧的, 他根本动弹不得。 叶梓无奈, 只得开口:“你先让我变回来。” 顾晏轻笑一声, 松了手。 小绿草一溜烟跑回了寝殿内。 叶梓变回人形, 穿好衣服,推开寝殿大门,顾晏正坐在庭院中的凉亭里品茶。 叶梓走过去,顾晏抿了口茶水,抬起眼看他:“说说吧, 去哪儿了?” 叶梓的目光心虚地躲闪一下,吞吞吐吐道:“随……随便逛逛。” “随便逛?”顾晏轻轻笑了笑, 毫不留情地揭穿, “随便逛能逛到距这里好几个宫苑远的皇后寝殿,还逛进了人家女子的闺房里?” 叶梓一怔:“你怎么会知道……” 顾晏将茶盏放回石桌上,淡淡道:“你以为我这瑞王只是个摆设吗?阿梓, 你太小看我了。” 叶梓隐约听出他这话里的深意,惊诧问道:“你在行宫内安排了眼线?” 顾晏没回答,但也没反驳。 叶梓又问:“你是因为这样, 才一点也不担心的吗?” 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 他并不像叶梓想象的那样,不在意也不关心任何事情? 顾晏停顿半晌,反问道:“先前刚出过刺客,我这么做很奇怪吗?” “至于你说为何我不担心……”顾晏抬手给叶梓倒了杯茶, 示意他坐下,“阿梓,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本就不必要担心。” 叶梓问:“你已经有计划了?” “阿梓,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顾晏笑了笑,“常宁郡主在游园时失足落水,本王救了她,就这么简单。常宁身边那小丫头很好说话,或许明日太后与皇后寻问她时,她便会如实将真相说出来。” 叶梓怔愣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你买通了常宁郡主的丫鬟?” “不止。”顾晏没有隐瞒,“一开始没有澄清,是想留条底线,试探一下皇后和常宁的态度。幸好常宁脑子还算清醒,没听皇后的反咬我一口,否则……” 顾晏停顿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危险的笑意:“本王与她各执一词,又有这么多宫人为本王作证,你觉得靖和帝会信她,还是信我?” 自然是会信顾晏的。 到那时,温芷非但清誉全毁,恐怕连郡主之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叶梓暗暗心惊,没想到顾晏会准备得这么妥帖。 难怪他看上去始终对这事漫不经心,他没有坐以待毙,反倒一早便想好了对策。 这次是叶梓小看他了。 叶梓低声道:“我明白了。” 顾晏扫了他一眼:“明白了就好,下次别做多余的事情。让我的王妃去以身犯险,我这瑞亲王当得也太窝囊了。” 叶梓咬了下唇,还是忍不住问:“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你这次有惊无险,可难保日后皇后和护国公不会再打别的主意。你……” 顾晏道:“很简单,只要常宁郡主染了癔症,一病不起,不就可以了?” “你是说……装疯?” “对。”顾晏道,“常宁失足落水,受到惊吓,一时神志不清,意识不明,需要留在行宫静养。如此一来,没人会再逼我娶一个疯子,也没人会逼一个疯子嫁给我,你担心的事情与她担心的事情,都能解决。” 叶梓移开目光,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我没担心你会娶她。” 顾晏扬眉:“难道不是?我以为你这么着急,是担心自己的正妃之位保不住。” 叶梓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被人算计,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忽然又想起了在浴池中,顾晏问他的话。 “阿梓,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担心这人的安危,在担心他遭人算计,被人逼迫,也在担心……如果顾晏真的娶了常宁,瑞王府中就不再有他的位置。 明明只是扮演王妃,他似乎入戏得有些深了。 叶梓闭了闭眼,起身道:“既然王爷已经有计划,我这就去告诉常宁郡主。” “回来。”顾晏叫住他,抬头轻轻在叶梓额头上敲击一下,“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是王妃,不是我的侍从,传话这种事我需要让你去说?” 叶梓被训了一通,捂着额头,委屈地看他。 可这次顾晏不吃这套。 “你三番两次不听我的话,不罚你不行。”顾晏顿了下,笑道,“恰好今日我兴致高,就罚你替我侍酒吧。” 夜里月色正好,凉亭下隐约可听见溪水潺潺。凉亭内,叶梓温好酒,规规矩矩地给顾晏斟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顾晏斜倚在凉亭里,回眸看着他的动作。 皎洁如练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的侧脸映得轮廓深邃。 叶梓定了定心神,将酒杯递过去:“王爷。” 顾晏接过来,把玩着酒杯,叹息道:“要是你往日能有这么乖,我至于罚你么?” 叶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晏饮下那杯酒,偏头道:“阿梓,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叶梓迟疑一下,走上前替他斟酒。 “我没什么想问的。” 顾晏笑了下:“你不说我也知道。” “……皇城中整日因权势之争而勾心斗角,以我的身份,很难在其中安稳立足。就像这一次,我有心逃避,仍免不了被卷进来。你在担心我,无法独善其身,对吗?” 叶梓沉默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顾晏反问:“以你所见,我该如何?” 叶梓试探道:“王爷没想过……远离皇城吗?” “远离皇城,你以为我不想?”顾晏叹息一声,“我很早以前就向靖和帝提出过,希望他赐我一块封地,让我去封地逍遥,免得在他眼前碍眼。” “他不同意。” “那老东西,就连我那几位皇叔都能被丢到封地自生自灭,唯独不让我走。”顾晏饮了口酒,嘲弄一笑,“他是在忌惮我。” 毕竟,当初若不是顾晏年纪小无法继承皇位,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顾晏道:“只要有我在一天,他那皇位就坐不安稳,可他偏偏又动不了我。易地而处,若是我在那皇位上,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叶梓低声道:“我明白。” 顾晏多饮了几杯,眼中带了几分微醺:“阿梓,你知道皇城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多,该如何才能在其中安身立命吗?” “要么就陷进去,去争去抢,坐上那最高的位置。要么……就忍。” 顾晏的目光望向天际,像是透过层层月光,看向了遥远的过去:“争权夺利让我失去过对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亲手毁了他。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体会到那种滋味,那种……快要将人逼疯的滋味。” 叶梓心里重重地抽了一下。他第一次从顾晏的脸上,看到了某种不加掩饰的痛苦神色。 不过那神色只是转瞬即逝,很快被顾晏重新掩饰起来:“从那一刻我便明白,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好好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为重要。皇位,我早就不在乎了。” 叶梓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顾晏偏头看了他半晌,忽然转了话题,夸赞道:“你这温酒的手艺不错,日后就是不在我王府,去民间开个酒肆,生意一定也极好。” 叶梓眼眸颤动一下,低声问:“……不在王府?”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府么?”顾晏道,“我考虑过,再过几个月,或是一两年,等到事态平息下来,便给你一封和离书。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怎么,你不开心?” 叶梓敛下眼眸,摇摇头:“不,我……很开心,多谢王爷。”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坐一立,随意闲聊一会儿,不知不觉便饮完了一壶酒。顾晏放下酒杯,站起身,身体却微晃一下。 叶梓连忙将他扶住:“王爷?” 顾晏按了按眉心,轻笑道:“许久不曾饮这么多了,有点头晕。” “就您那破身子,还是少饮酒为好。”叶梓低声嘟囔一句,将人扶起来,“还能走吗?” 顾晏像是有些难受,把头靠在叶梓肩头,眉头紧紧皱起,没有回答。 叶梓认命地叹了口气,揽住顾晏,半扶半抱将人扶进了寝殿。 顾晏喝多了些,脚步虚浮,意识不明,但好歹还算配合。叶梓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他扶到床上,替他脱了外袍,再取来丝帕替他擦脸。 做完这些,叶梓在床边坐下。 顾晏呼吸平顺,像是已经睡熟了。他睡得安稳,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轮廓半点看不出清醒时候的冷冽清冷。 今夜让叶梓看到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顾晏。 无论是精密谋划布局,轻而易举便破了难题的他。还是向他诉说悔恨,显露痛苦神情的他。又或是现在,醉酒之后,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他…… 叶梓怔怔看了他半晌,神使鬼差地抬手熄了油灯。 寝殿内顿时陷入黑暗。 唯有皎皎月色从窗户透进来,将二人的身影映得模糊不清。 叶梓俯身在顾晏上方,呼吸由于紧张不自觉重了几分。他定了定心神,低声唤道:“王爷?” 顾晏没有回答。 黑暗中,叶梓伸手在床榻上摸索一下,覆到顾晏的手背上。他用指尖描摹着对方手背的轮廓,轻轻握住,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顾晏像是毫无察觉,一动不动。 叶梓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俯下身,让自己压在顾晏身上。叶梓心跳飞快,他用双臂撑着上身,稍稍支起身体,像做了坏事一般,心虚地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顾晏的脸。 可顾晏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叶梓看了他许久,低下头,在对方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下。 双唇相接的触感像是毒.药般令人上瘾,叶梓贴着那两片冰凉温润的薄唇浅浅亲吻,对方口中清冽的酒香几乎让他也染上了些醉意。 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寝殿内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光芒过后,叶梓的衣服落了满床。 衣物内鼓起一个小包,小绿草蜷缩在里面,紧张得轻轻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起勇气爬出来,顾晏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叶梓放心下来。他将衣服蹬下床,爬到顾晏肩头,紧贴着顾晏的脖子,没再做什么,只是寻到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躺下。 殿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听见叶梓又低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我不想走。” 第31章 翌日, 果真有人向太后承认,曾亲眼所见常宁郡主失足落水。对此, 常宁郡主并未反驳。太后不再追究此事, 事情总算是过去。可还没安生几天, 常宁郡主忽然高烧不退。 她这场病来势汹汹, 直到第三日夜里温度才降下来。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神志不清,意识不明。 皇后急得再次召集太医会诊,可无论用什么方法,常宁郡主依旧浑噩懵懂, 时而呆立屋中,不停任何人说话, 时而甚至发狂喊叫, 攻击身边所有人。 太医诊治过后表示,她是受了刺激,加上大病一场, 丧失神智,患了癔症。须得静心修养,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这一番下来, 太后没了赏玩的心思, 几日后便带着众人回程返京,也让常宁郡主能尽早回家好生修养。 叶梓掀开马车幕帘朝外看,太后的马车走在前头,大内侍卫骑马护卫在旁, 后面跟了一长串华贵车架,浩浩荡荡往长安行去。叶梓盯着最前方那架贵气十足的马车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多儿孙里,太后最宠顾晏。就连这回程路上,也要让顾晏去陪她品茶下棋,害得叶梓只能独自乘王府的马车。 秋萝在一旁为叶梓布好茶点,奉了杯茶:“王妃请用。” 叶梓没什么心思,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饿,先放下吧。” 秋萝应了一声,放下茶盏。秋棠在一旁轻声笑道:“您和王爷才分开几个时辰,又开始惦记了?” 叶梓放下车帘,转头故作严肃道:“秋棠,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胆子越来越大,成天打趣我。” 秋棠眨了眨眼:“您不是一直对奴婢挺好的么?” 秋棠比秋萝年纪小,进府也晚些,没后者那么沉稳持重。仗着叶梓纵容,越发大胆。 “你这丫头。”叶梓作势要打她,秋棠往秋萝身后缩了下,连忙讨饶。 叶梓收回手,懒懒靠在窗边,道:“离长安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拿来给我瞧瞧?” 叶梓想了一下,又问:“秋棠,你的话本呢?” 秋棠心虚地转开目光,装傻:“什、什么话本,奴婢没有话本呀……” 叶梓斜眼睨她:“那上次我没收的那本是什么?” 秋棠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姑娘不学好,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讲男女之情的民间风月话本,尺度之香艳,令人叹为观止。叶梓担心她跟着学坏,找了个由头给人没收了。 叶梓本想着吓唬她两天就还回去,谁知道写得十分精彩,叶梓只是随便翻了翻,便不小心看上瘾了,一本看完还觉得意犹未尽。 叶梓问:“想不想要回你的话本?” “自然想。”秋棠委屈道,“那本我刚买来,还没看几眼呢……” 叶梓眼珠一转,开始空手套话本:“你那儿还有没有别的,我和你换。” 秋棠一听这话,立即眼前一亮:“有的有的,王妃想看什么?我这儿有风流俊少农家女,女山贼强抢过路书生,还有青梅竹马师兄妹,还有这个,您看……” 秋棠立即从贴身包袱里拿出几本话本,如数家珍地摆在叶梓面前,一一介绍。 叶梓看得瞠目结舌,转头问秋萝:“她整日都在研究这些,你也不管管她?” 秋萝掩口轻笑,还没回答,秋棠抢先道:“秋萝才不管我呢。她懂得比我多多了,有些字不认识的,她还会替我讲解,给我念出来呢。” 秋萝瞪了她一眼,解释道:“您别听她胡说,都是这丫头逼我的,我才不爱看这些……” 叶梓笑了笑没说话,秋萝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方便叶梓翻阅话本。叶梓随手挑出来一本较薄较新的,厚度不足先前他没收那本的三分之一,预备用来打发回程这段时间。 见他拿了这本,秋棠“啊”了一下,像是想拦着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叶梓笑了下:“怎么了,这本我不能看?” 说着,他随意扫了眼书名。 ——《王府艳记之亲王迎娶俏王妃》 “……” 叶梓深吸一口气:“王府艳记……” 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秋萝打翻了什么东西。叶梓顾不得这么多,他定了定心神,默念了两句应该只是巧合,翻开第一页细细看下去。 片刻后,叶梓把书往桌上一砸,耳朵都红了:“这什么?!” 这竟是本断袖风月的话本,说的是一位叶姓公子偶然被地位尊贵的亲王救下,住进王府,对其一见倾心,开始百般追求。 故事从小公子进入王府开始讲起,叶梓扫了几行,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这真的不是按着顾晏和他来写的??? 秋棠头都不敢抬,低声道:“这是长安城书阁里当季最流行的话本。” 叶梓难以置信:“这还是流行?” 秋棠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您不知道,书阁每月会从民间收集各类话本,由听客打赏,评选出一本最受欢迎的,印制成册售卖。这本现在刚写完第一卷 ,一面世便空降打赏金榜之首,奴婢很不容易才买到的。” “行了,别说了。”叶梓打断她,手忙脚乱地将那话本收了起来,“这本没收,花了银钱我补给你,不许再看了。” 秋棠只能应了声:“是。” 叶梓借口自己想休息,打发秋棠和秋萝离开。那二人下了马车,叶梓才把那本《王府艳记》取出来,小心翼翼地翻开。 绝不是叶梓想太多,从这话本里亲王与来路不明的小公子的人物设定,再到二人的性格,王府内布置,皆有迹可循。 这绝对是按照瑞王府的真实写照而来。 叶梓顺着方才读到的地方往下看,后面是讲小公子住进王府后,亲王事务繁忙,无暇理会他。小公子日夜思念,彻夜难眠,终于耐不住寂寞,深夜溜进了亲王的卧房,对其百般勾引…… 叶梓的脸渐渐红了。 这类民间话本情节与风月并重,翻不了几页就是一场云雨之欢,大胆又放肆。在卧房这次还算稍正常的,叶梓粗略地翻了翻,后面还有在书房,在庭院,甚至……在马车里。 话本里讲到,几番云雨过后,亲王食髓知味,渐渐对小公子动了心。圣上安排出行,亲王便将小公子也带上马车。 路途枯燥,小公子与亲王同处一室,有些耐不住,又开始借故亲近对方。 亲王倒在榻上小憩,小公子便坐在他身边,让他睡在自己腿上,替他捏肩按摩,还时不时用口含着水果糕点喂他一口。小公子没个正经,动作越发大胆,把亲王惹急了,按在榻上好一通“教训”。 小公子被欺负得狠了,还不敢出声,只能被动承受。 叶梓看得面红耳赤,可偏偏这话本写得极好,用词艳而不俗,叫人欲罢不能。 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马车忽然停下了。 顾晏进马车时,便看见叶梓红着脸,不知正在看什么。 一副……春色荡漾的模样。 顾晏皱眉问:“你在干什么?” 叶梓吓得几乎跳起来,连忙将话本收进怀里,心虚地摇头:“没、没什么。” 顾晏看了他一眼,没戳穿。 他走进来坐下,马车重新动了。 叶梓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乍然看见顾晏,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低声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顾晏道:“太后乏了,说要歇会儿。” 叶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顾晏见他神情不对,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回来看见护国公府的马车,远远还能听见常宁那丫头在车里闹腾,她真是够配合的。” 几日前顾晏派人将计划告诉了温芷,再送去了会令人高烧不退的秘药。后者没有任何异议,当场便将那药吃了下去。 想到那女子,叶梓叹息一声:“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这样或许会更轻松些” “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路她想怎么走,就看她自己了。”顾晏说着,朝叶梓一笑,“本王帮了你的忙,爱妃不打算犒劳犒劳我?” 叶梓顿了下,低声道:“你这又不是在帮我……” “若不是你动了恻隐之心,我会帮着常宁出主意?”顾晏顿了下,轻声道,“阿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叶梓自从看了那话本之后,与顾晏同处一室都觉得难耐。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想要什么?” “陪太后她老人家下了一早晨棋,我也有些累了。”顾晏捶了捶脖颈,朝叶梓一笑:“爱妃让我枕着腿睡会儿?” 叶梓顿时便想起了书中情节,脑中嗡鸣一声,憋得脸都红了。 顾晏没想太多,当他只是害羞,贴过去温声道:“好阿梓,行吗?” 他这模样,叶梓根本没法拒绝:“……行。” 顾晏在叶梓腿上躺下。 叶梓偏头看着窗外,浑身僵成根木棍,一动不敢动。顾晏是真的有些累了,他阖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叶梓也正靠在窗边熟睡。 顾晏身上搭着件外袍,应当是他睡着时叶梓替他盖上的。他起身,将那件外袍轻柔盖在叶梓身上,盯着他的侧脸,嘴角掩不住笑意。 先前在行宫那次,顾晏是装醉。 这小东西对他做的事,说的话,他全都知道。 这人不肯直面自己的心思,顾晏也不敢当场戳穿,只得忍了。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等到这人坦诚的一天。 顾晏盯着叶梓的脸看了半晌,目光下移,看见了他怀中一样东西。 那像是本薄册子,封面崭新,隐约可见其上绘着精巧的图画。这种绘本顾晏是知道的,民间话本大抵都是这副模样。 叶梓刚才就在看这个? 这是什么话本,能把人看成先前那副模样? 顾晏一时好奇,勾着那话本边沿,轻巧地把那话本从叶梓怀里取了出来。 他拿起话本,随意翻开一页。 “……” 片刻后,顾晏合上话本,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叶梓,耳尖悄然红了。 第32章 顾晏鲜少接触这类民间风月话本, 乍一看这话本中放浪的情节, 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 也不知是哪个下人, 竟敢给叶梓看这种东西。 可待他细看下来, 竟觉得有些眼熟。顾晏眉头微皱一下, 定了定心神,重新翻阅起来。 顾晏极快,几乎过目不忘,不消小半个时辰,他便将这本《王府艳记》读完。 这话本中描述的故事, 大抵都与他和叶梓经历的相似,甚至就连安抚太王妃,进宫替太后祝寿,甚至随众出行这类的情节都与现实相差无几。 顾晏与叶梓在王府内相处的细节,旁人是不会知晓的。 除非……是王府里的人。 写话本的人对他们二人格外熟悉, 但唯独二人独处时候, 与真实情况不同。 话本里他二人只要一独处,必然是天雷勾动地火。尤其是那位小公子, 什么淫词艳语都会说, 怎么放浪怎么来…… 顾晏看得心浮气躁,浑浑噩噩地捏着那本薄册子, 又是欣慰又是无奈,不禁开始反省自己,他最近是不是对叶梓太冷淡,都将人逼到了只能看话本纾解的程度。 片刻后, 顾晏合上话本,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叶梓怀里。他想了想,坐到叶梓身边,轻轻将他扯到自己怀里倚着。 下午晚些时候,马车进了长安城。进城后周遭渐渐嘈杂起来,叶梓皱了皱眉,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茫然地对上一张靠得极近的俊朗侧脸。 顾晏轻声问:“醒了?” 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对方怀里,叶梓“啊”了一声,局促地坐直了:“抱歉王爷,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顾晏笑了笑:“叫你做什么,累了便多睡会儿。” 他顿了下,又道:“阿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似乎是我考虑得欠妥。” “什么?” 顾晏道:“这次出行你犯了错,我罚了你两次,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叶梓一愣,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想起那两次“受罚”,叶梓的确有些怨念,可生气是说不上的。 “你听我说完。”顾晏趁叶梓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认真忽悠道,“罚你是事出有因,不过,本王向来赏罚分明,你替我解决了麻烦,我还没来得及赏你。只罚不赏,你说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叶梓茫然地看他,没想明白他绕了一圈究竟想说什么,只能迟疑地附和道:“似乎……是这样。” 顾晏满意地笑了笑,凑上去,极轻极柔地衔住了叶梓的嘴唇。 片刻后,顾晏松开他,不满:“你怎么不张口。” 叶梓被他的动作吓懵了,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喃喃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顾晏义正言辞:“我在赏你。” 叶梓更懵了:“这……这就是奖赏?” 顾晏道:“自然。” 叶梓脑子乱成一锅粥,恍惚问道:“您平时也这么赏别人?” “乱想什么。”顾晏气急,懒得与他解释,摆出亲王的架子不由分说道,“总之奖赏就是这个,你不要就算了。” 说完,果真放开他,到一旁坐下。 顾晏不再理他,叶梓低头碰了碰刚才被顾晏亲到的地方,脸颊微微发烫。 这人怎么会觉得这是在赏赐呢,难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学的? 会是萧珉那个纨绔么? 萧珉那人放荡得很,身边常年带着几个美人,开心了便将人拉过来亲一口,再来句“这是本世子赏你的”。 顾晏是不是看见了这些,才会觉得这也算是奖赏了呢? 叶梓思索一下,越想越觉得难耐,懊恼地想,他方才为何不配合呢,多难得的机会呀。 顾晏依靠在窗边,假意看着窗外,实则观察着叶梓的反应。叶梓神情一变再变,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朝他靠过去。 顾晏笑着问:“想清楚了,要是不要?” 叶梓低声道:“要的。只是……” 顾晏皱眉:“只是什么?” 叶梓脸都涨红了,轻声确定道:“亲一下,只算第一次赏赐吗?” 顾晏莞尔:“对,亲一下,算一次。” 叶梓像是松了口气,掰着指头认真道:“自我入王府假扮王妃以来,帮王爷瞒过外人好几次。每日都在下人面前演戏,帮王爷应付太王妃,还有太后与圣上召见……还有些林林总总的,算下来,王爷欠我好几十个奖赏呢。” “……王爷若是不记得,我回去拿本册子列出来,让您过目。” 顾晏:“……” 这是讹上他了吗? 顾晏没戳穿,纵容道:“不用,你记得就好。” 叶梓点点头,抿了下唇,期待道:“您准备什么时候还呀?” 顾晏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按在马车的软榻上,低头凑上去,好生奖赏了一番。 外戚大臣亲眷的车马随行至宫门口便各自离去,唯有瑞王府一直随太后的车架进了宫,行至太后寝宫,顾晏与叶梓下了车。 叶梓踩到地面时腿都是软的,眼角和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 顾晏送太后回寝宫,叶梓没跟着去,只站在马车旁等候,心里还在盘算下次该如何讨赏。叶梓想得出神,直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太监的通禀。 “陛下驾到!” 叶梓一怔,转头看过去。靖和帝没坐銮驾,正领着几个太监,步行朝太后寝宫走来。 叶梓连忙跪地行礼。 靖和帝行至近前,才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叶梓起身,抬眼一看,却将目光落到靖和帝身边的人身上。 那人身形高大,高鼻深目,容颜俊美,穿着一身异域服饰。见叶梓正打量着他,伽邪单朝他轻轻笑了笑。 靖和帝道:“这位是北蛮的伽邪单皇子。” 靖和帝说着,转头看了眼伽邪单:“伽邪单,这便是朕与你提过的瑞王妃。” 伽邪单笑道:“早闻瑞王妃虽为男子,但容貌昳丽无双,深受瑞亲王宠爱,甚至破格立为正妃。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叶梓淡淡道:“殿下谬赞。” 不知为何,他觉得伽邪单看他的眼神格外不舒服,就像是正在打量某种猎物的眼神。 靖和帝道:“朕方才与伽邪单皇子游御花园,恰闻太后回宫,特来探望。常宁已经回护国公府了?” 叶梓答:“是。” 靖和帝看他:“那孩子去行宫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道:“常宁郡主失足落水,受了惊吓,而后又突发风寒。几番刺激下,这才神智暂失。” “真是暂时如此便好了。”靖和帝唏嘘道,“那孩子从小身子就不好,但无论是才貌还是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该遭此劫难。不过,这对你倒不失为件好事,朕说得可对?” 他这话带着不难察觉地试探之意,叶梓没多说什么,只低下头淡淡回答:“不敢。” 他对着靖和帝永远是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靖和帝眉头皱了皱,又道:“这几日朕正欲寻人带伽邪单皇子在长安走动走动,既然瑞王妃往日闲着无事,此事便交由你来做如何?” 叶梓愣了下,低声道:“陛下,这……不妥吧。” 靖和帝反问:“有何不妥?” 叶梓语塞。 接待使臣的活向来有专人负责,哪里有让王爷亲眷去做的道理。可偏偏靖和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让叶梓不知该作何回答。 叶梓好一会儿没回应,靖和帝不满道:“若非京中人手不够,朕也不会向你开口。怎么,莫不是瑞王太宠爱你,将你惯得目中无人,连朕的命令都不听了?” 叶梓连忙跪下:“臣不敢。” 伽邪单在一旁轻声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多谢瑞王妃了。” 靖和帝交代了两句,才与伽邪单一同入了太后寝宫,叶梓留在原地,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实则却已在心里盘算了一圈。 这几年边关局势不稳,战事频发。北蛮王野心勃勃,试图吞并中原。而中原倚仗地势以及过去积攒下来的雄厚兵力财力,与之抗衡,双方对峙多年,彼此都讨不到什么好。 直至不久前,北蛮王忽然提出休战,甚至派这位伽邪单皇子前来长安联姻,作为诚意。 靖和帝这边自是欣然应允。 北蛮王共有两个儿子,伽邪单是庶母所出的小皇子,在族中不受重视,因此才会被派来长安。名义是为和亲,实际上却有将他送来做质子之意。 叶梓记忆中的确有这段内容,并且他还记得,伽邪单到长安,是带着有别的目的前来。 而且,伽邪单到来的时间,似乎比他预料中的早了一些。 叶梓还没想得明白,顾晏已经从寝宫内出来。他一眼便看出叶梓神情不对,问:“方才你们遇到靖和帝,他对你说什么了?” 叶梓摇摇头:“上车说。” 回到马车里,叶梓把靖和帝与伽邪单的事情告知了顾晏。 顾晏沉吟片刻,嘲弄一笑:“那老东西,他就是不想让我过上两天安生日子。” 叶梓道:“常宁郡主变成那样,他心里肯定不痛块,所以才变着法找我们的不痛块。也罢,不就是陪那伽邪单皇子玩几天吗,我去就是了。” 顾晏不同意:“哪能委屈你做这些。我这就去找他,让他收回成命。” “别。”叶梓拉住顾晏的衣袖,“靖和帝这次明摆着想借题发挥,不能入了他的套。只是接待使臣而已,算不上委屈,你不必为我这样。而且……” 他抿了抿唇,低声询问:“这事我要是办好了,能不能有奖赏?” 靖和帝有一句话没说错,叶梓的确是被顾晏宠坏了,做事前还敢与人谈起条件。 顾晏被他这斤斤计较的小模样勾得心痒痒,点头正色道:“自然是要赏的,但要把先前欠的先补上。” 顾晏凑过去,靠在叶梓耳旁,轻声道:“张口,我要赏你了。” 第33章 顾晏把叶梓压在马车内的软榻上, 温柔亲吻, 给足了奖赏。叶梓被他吻得意动, 直到被放开时还意犹未尽,晕乎乎地扯着对方的衣袖试图追过去。 顾晏伸手将他扯开, 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克制道:“一日只给一次奖励, 别得意忘形。” 叶梓眼尾发红,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咬着唇没说话。 顾晏被他看得心头一软,又道:“表现好可以另加。” 叶梓低下头,轻轻应了声“好”。 顾晏不再看他, 饮了口茶, 静心凝神。 叶梓觉得犹不满足,他又何尝不是。可他也深知, 不能一次给太多甜头。 这人心思纤细又敏感, 与他相处得小心翼翼,生怕稍有逾越冒犯了他。不逼一逼他, 恐怕很难从他口中听到真话。 顾晏在心里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身旁那人通红的耳尖,强行按下心头那点迤逦,正色道:“明日你便要随伽邪单游长安, 我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叶梓点点头:“我明白。” 顾晏还是不放心:“不如我明日告假,陪你一同去?” “这怎么行。”叶梓摇摇头, “王爷把我当小孩子吗,离了你就不行?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是在长安城里转转,就算那位北蛮皇子真有什么目的,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对我动手。” “可——”顾晏还想说什么,叶梓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声。 他怔愣一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恰好看见不远处的宫闱上方,飞过一道浅灰色的身影。 是小灰雀。 这小鸟整日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过去他担心叶梓寂寞,两三天便会去瑞王府看望他一次。可自从叶梓变成人之后,这小鸟就时常找不到踪影,距离上一次叶梓见他,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叶梓回头对顾晏道:“王爷,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叶梓顾不得顾晏的反应,直接吩咐马车夫停车,下车追了过去。 叶梓快步绕过宫闱。他对皇宫不熟悉,朝方才看见小灰雀离去的方向,一连追了好几座宫苑,才终于见到了那只蓬松柔软的小圆球。 小灰雀停在枝头上,一双浑圆的眼珠朝远处张望这什么,根本没留意到叶梓。 叶梓站在树下,唤了声:“雀儿,你怎么在这里?” 小灰雀吓了一跳,毛茸茸的身子一抖,竟一下没站稳从树上滚落了下来。 叶梓连忙伸手接住他。 小灰雀坐在叶梓掌心,抬起头,欣喜:“小叶子,好久没看见你啦!” 叶梓无奈道:“笨啊你,好好一只鸟,怎么总是飞不好,你……” 他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对,轻轻碰了碰小灰雀的翅膀,脸色一变:“你翅膀怎么了?” 那翅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短途飞行不是问题,可仍能看出有些活动不便。 小灰雀提起这事就委屈,哭丧着声音道:“有几个坏孩子,把我捉去,还要把我烤来吃,我的翅膀就是被他们弄断的……” 叶梓摸了摸他的羽毛:“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 小灰雀摇摇头:“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啦。” 叶梓担忧道:“你这样不行,与我回王府吧,我照顾你。” 小灰雀迟疑一下,没有回答。 叶梓看出他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小灰雀吞吞吐吐:“其实我……”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拎着个空的金丝笼急匆匆跑过来,朝叶梓行了一礼:“见过瑞王妃,这鸟没惊扰到您吧。” 叶梓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笼子:“没有,公公有什么事么?” 小太监笑道:“这小雀儿是三殿下的鸟,方才趁奴才不注意咬断了笼锁跑出来,您要是方便,可否将它还给奴才。” “……三殿下疼它得很,若是回去找不到,怕是会担心的。” “三殿下?”叶梓眉头皱了皱,转头问小灰雀,“是三皇子救了你?” 小灰雀神情躲闪一下,还没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润沉静的声音:“怎么了?” 顾晅自远处走来,一眼便看到叶梓手中的小灰雀,不由皱了皱眉。 这只鸟往日除了他以外不喜欢任何人碰,鲜少见它被人这么乖顺地捧在掌心里。 顾晅按下心头不满,朝叶梓点点头:“原来是瑞王妃。” 叶梓回礼,问:“三殿下,这鸟是你的?” 顾晅顿了下,答道:“谈不上,路边捡的罢了。它受了点伤,不肯走,我便将它留下了。” 叶梓稍加思忖,顺势道:“三殿下莫怪,这是我养的鸟,先前不知怎么走丢了,此番多谢三殿下救了它。” 先前见小灰雀被叶梓捧在手里,顾晅已有了猜测。第一次见到这只小灰雀是在瑞王府,这鸟是瑞王妃养的,倒也说得过去。 顾晅眼眸微动一下,脸上神情未改,淡淡道:“如此也好,那便物归原主。” 小灰雀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啊……” “多谢三殿下。”叶梓不与他客气,直接道,“走吧雀儿,与我回家了。” 他说着,果真要转头离开,顾晅并未阻拦。 小灰雀没想到顾晅会这么容易把它放走,急得眼眶都蒙上了水雾:“小、小叶子!” 叶梓安抚地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不理会小灰雀叽叽喳喳叫唤,继续抬步向前走。 他的身后,顾晅的眼神一暗。 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叶梓正欲带小灰雀上马车,顾晅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叶梓转过头,顾晅朝他走过来:“元晦知道王妃喜爱这鸟儿,只是元晦以为,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是去是留,该交由它自己决定才是。” 叶梓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小灰雀:“说得有道理,雀儿,你想留下吗?” “我……”小灰雀迟疑一下,扭头朝顾晅看过去。 顾晅仍是一副清冷平静的模样,目光却紧紧凝在小灰雀身上。 片刻后,小灰雀从叶梓掌心飞出来,落到顾晅的肩头。 顾晅嘴角扬起浅浅弧度。 小灰雀轻声道:“对不起啊小叶子,我想留在这里。” 叶梓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灰雀的羽毛:“想留下就留下吧,你在这里过得开心便好。” 他们是朋友,可他没有资格左右小灰雀的选择。 叶梓直起身,对顾晅道:“既然雀儿想留在宫内,那便劳烦三殿下好好照顾它。” 他转身欲上马车,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雀儿不喜欢笼子,他不会到处乱跑的,别把他关起来。” 顾晅点点头:“好。” 马车缓缓驶离,小灰雀这才松了口气。他跌坐在顾晅肩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啄了两下,泄愤道:“你居然要让我走……” 顾晅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却能听出他叫声中的愤恼之意。 他伸出手让小灰雀跳进掌心,低声道:“还当你是只野鸟,原来是有家不回,在我这儿白吃白喝。” 小灰雀蹲在他掌心,偏头看他,假装听不懂。 小太监捧着金丝笼走上前来,顾晅扫了眼那笼子,淡淡道:“扔了吧。” 顾晅抱着小灰雀往寝宫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教训道:“知道你不喜欢笼子,可我早告诉过你,你翅膀没痊愈不能飞太远。若不是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我也不会拿笼子将你关着。” “……你倒好,自己咬坏笼子跑出来。要是我来得再晚些,你是不是就跟着瑞王妃回府了?” 小灰雀低声鸣叫,像是在反驳。 马车内,叶梓长叹一声,没精打采道:“不知道我把它留在宫里究竟对不对。” 顾晏给他斟了杯茶,淡淡道:“它自己想留下,与你何干?” “可是……” “阿梓。”顾晏打断他,“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帮不到它。” 这道理叶梓是明白的。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独善其身,便是另一回事。 若只是留在顾晅身边当个宠物,小灰雀留在那里自然是再好不过。顾晅待它好,在宫里不愁吃喝,更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可小灰雀真的只是想做宠物么? 叶梓抿了口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或许那小家伙是与人生活久了,他今天在小灰雀身上感受到了比以往强出许多的灵力。若是灵力越来越强,它会不会也化成人形? 那样一来,顾晅还会如以前那般对它吗? 那人是未来的帝王,夺嫡之争中的胜者,他注定是要娶妻生子,后宫三千的。 真到了那一天,那小傻鸟该怎么办呢? 叶梓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着,马车行出宫门,很快回到瑞王府。 叶梓正要下车,忽然被人拉了一把。叶梓跌坐在顾晏怀里,下意识挣动一下,却被顾晏在侧腰轻轻一捏。 他顿时软了腰,规规矩矩被人按在怀里。 叶梓转头看他:“你……你做什么?” “规矩里得再加上一条。”顾晏钳着叶梓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胡思乱想,惹我生气,扣一次奖赏,本王就不信治不了你这爱操心旁事的性子。” 叶梓一愣,回过神来,委屈地咬了下唇:“别呀……我、我不想了还不成吗?” 本来就没几次,哪有这样的…… 顾晏正欲再想说些什么,马车的幕帘忽然被人掀开。秋棠站在马车旁,将二人这姿势看得一清二楚。 叶梓此时正坐在顾晏的大腿上,靠着对方的胸膛,姿态要多不雅有多不雅。 叶梓的脸涨得通红,试图解释:“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等他说完,幕帘重新落下,将内部光景挡得严严实实。 秋棠红着脸站在马车边,头也不敢抬,浑浑噩噩想:谁说话本里都是假的,这不就挺真的吗? 第34章 顾晏果真说话算话, 扣了叶梓第二日的奖赏, 气得叶梓从对方起床到出门上早朝, 都没和他说一句话。 叶梓用完早膳,从王府挑了两名侍从, 去了北蛮人下榻的驿馆。 从今日开始, 他须得领着北蛮的伽邪单皇子游长安。 伽邪单还没起, 驿馆小厮给叶梓奉了茶, 叶梓没说什么,静静坐在堂屋品茶。一盏茶饮完,伽邪单才姗姗来迟。 “瑞王妃久等。”伽邪单快步走进来,向叶梓赔罪道, “昨日圣上留在下在宫中用膳, 一时开怀,不小心多饮了几杯, 这才起得晚了。瑞王妃莫要怪罪。” 为了出行方便, 他换了身中原服饰,除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 看上去与中原人相差不多。 叶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殿下今日身体不适,可先留在驿馆休息,明日再出游也一样。” “这怎么行。”伽邪单凑近了些, 低声道,“在下虽出身北疆,却自小对中原文化极为倾慕。你们中原人讲究怜香惜玉, 在下怎能让美人白跑一趟?” 叶梓眉头轻皱,后退了半步:“殿下自重。” 伽邪单“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说道:“抱歉,我们北疆人向来不吝于夸赞,尤其是对像你这般难得一见的美人。是在下一时得意忘形,失态了。” 叶梓不想与他多言,直接道:“既然这样,那便走吧。” 他说着,转身快步离开。 伽邪单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 有意思。 出了驿站,伽邪单倒是规矩了些,言语举止不再有任何逾越。叶梓带着他在长安城中转了转,讲解赏玩一番。 午后,二人寻了间茶楼听曲。 悠悠琴曲声中,一名茶楼小丫头跪坐在二人面前煮茶,隔间内茶香四溢。 叶梓倚在二楼靠栏边,朝街上看去,不知在想什么。长安街头人来人往,一名衣着褴褛的年轻女子正带着她襁褓中的婴儿,跪在街边乞讨。看那模样,像是逃难而来。 煮好茶,伽邪单打发走了奉茶的小丫头,亲自起身为叶梓倒了一杯。 “叶公子,请用。” 未免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在外面伽邪单都这么唤他。 叶梓恍然回神,低声道:“抱歉。” 伽邪单抿了口茶,目光越过叶梓看向了街头,叹息道:“世道不稳,在下一路走来,也在长安城附近看见不少逃荒而来的百姓。” 叶梓应了声,没答话。 伽邪单道:“近几年不仅中原灾害频发,我们北疆亦是不好过。粮食越来越少,莫说是喂养牛羊马匹,就是人也很难生存下去。也正因这样,我父王才会逼不得已,进犯中原,也不过是为族人挣口饭吃。” 叶梓淡淡道:“边境战事频出,你们倒是活下来了,可被你们军队烧杀抢掠的边境人民该怎么活?” 伽邪单目光落到他脸上,轻笑:“叶公子总算肯与我说话了。” “……我族世代游牧,我父王北蛮王的地位更是从战马上打下来的。你说烧杀抢掠的确不错,就连我母亲,不也是被北蛮王从中原掳回去的么?” 伽邪单收回目光,又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我母亲是中原人,年轻时嫁了个富商,随商队去北疆做生意。我父王看上了她,她那胆小怕事的丈夫为了保住商队,将我母亲献了出来。” “我母亲不愿留在那儿,想逃回中原。可那里到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根本无处可逃。她逃一次,便被我父王抓回去折磨一次,直到后来有了身孕,才断了逃走的念头。” 伽邪单顿了顿,继续道:“……就那样,她留在了族中,至死也没能再踏足中原半步。” 叶梓怔了一下,道:“抱歉。” “无妨,”伽邪单笑了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北蛮人在中原眼中大抵都是野蛮粗鲁之辈,我身上流着北蛮人的血,叶公子对我有误会,我能理解。” 叶梓摇摇头:“我不是……” 伽邪单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打断道:“我说了,就算有误会,也无妨。” 叶梓快速抽出手。 伽邪单目光在叶梓脸上凝了片刻,道:“叶公子今日似乎心情欠佳,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没准在下能为你疏导一二。” 叶梓低头饮茶,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伽邪单却不依不挠,压低声音道:“让我猜一猜,莫非是与瑞亲王有关?” 提起顾晏,叶梓眼眸稍动一下,泄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来。 “果真如此?”伽邪单朝叶梓的方向稍稍倾身,“瑞亲王也真是,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在身边,不好好疼惜也就罢了,竟还敢惹你生气。若换做是我……” “殿下。”叶梓忍不住打断他,“你即将迎娶公主,言行不可有失。” 伽邪单眼中笑意更深:“我若言行有失又如何?难不成叶公子会去圣上面前参我一本,说我调戏于你?” 叶梓带来的侍从都候在隔间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伽邪单压低声音道:“我听圣上提起过你,言语间似乎对你颇有微词。我若真做了什么,你觉得圣上会为了你一人,毁了北蛮与中原的盟约么?” 他这一句话正中痛处。 靖和帝早对叶梓有所不满,可一直没有理由动他,这次让他带伽邪单游长安,正是给他出的难题。要是叶梓没记错,这位伽邪单皇子在书里,的确是好男风的。 叶梓头疼。 要是这次招待外宾出了什么纰漏,倒正好让靖和帝抓住把柄了。 叶梓无奈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伽邪单笑了笑:“叶公子看不出来么,我对你感兴趣。” 叶梓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斟酌一下,才道:“你这样,就不怕惹得瑞王不悦?” “我不怕。”伽邪单道,“他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傀儡王爷,半分实权也没有,还得看圣上脸色过活。你跟着他,倒不如跟了我。我带你去草原上逍遥自在,远离这皇城的权势之争,不是更好?” 叶梓平静道:“不可能。” 伽邪单问:“你当真对瑞王如此痴情?” “是又如何?” 伽邪单一双浅棕的眼眸凝视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这句话是真是假。片刻后,伽邪单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可惜,当真是可惜了。” 叶梓无奈:“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这也简单。”伽邪单道,“只要你愿意陪我去个地方,我就不再纠缠你。但……” 他眼皮一抬,扫了眼外间的那两名瑞王府侍从:“你不能带下人。” 叶梓斟酌片刻,道:“我答应你。” 天色渐晚,叶梓打发走瑞王府的两名侍从,跟着伽邪单走了。 他倒不怕伽邪单对他做什么。天子脚下,伽邪单也只敢逞口舌之利戏弄他两句,不敢再做出更逾越的事。 更何况,凭他的武力,旁人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可当叶梓随伽邪单来到他口中所说的地方时,竟是被这人气得丢下艰难维持了一整日的礼节。 叶梓看着不远处的华灯红绸,琉璃青瓦,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站在热闹的夜市上,他们面前那座雕粱小楼灯火通明,头顶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烟云馆” 烟云馆,长安城内名气最大的一家妓馆。 叶梓气得手抖,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殿下,你是为和亲而来,你要迎娶的德安公主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你觉得若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这等勾栏场所,他还会把德安公主嫁给你吗?” 伽邪单软硬不吃,笑道:“的确如此,所以我这不是让你将侍从都打发走了吗?今晚来此只有我二人知晓,叶公子只要为我保密,便不必担心有外人知道。” 伽邪单做出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道:“在下早听闻长安烟云馆的美名,来了这长安城十多日,始终没机会进去瞧上一瞧。叶公子,你就陪我进去尝尝鲜,我保证以后都不再纠缠你。” 叶梓气得耳尖发红,怒道:“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会进去。” 他说完便想离开,却被伽邪单伸手抓住手腕。叶梓反手一拧,用了两分内力试图将人推开,伽邪单敏锐地躲开他一击,再次纠缠上来。 两人在街头动起手来,伽邪单会点功夫,但比起叶梓还差了些,很快便落了下风。 二人的打斗引来越来越多人的注意,伽邪单低声道:“叶公子真要在这里与我打?” 叶梓的动作骤然停了。 现在正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候,他们中任何一人被人认出来,都是大麻烦。 叶梓压下胸口的怒气,道:“也罢,我陪你去就是。” 二人进了烟云馆,很快便有老鸨模样的女子拿着牌子迎上来,缠着他们介绍馆里的美姬小倌。伽邪单丝毫没有头一回来的模样,像模像样地挑了起来。 叶梓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观鼻,口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伽邪单不知对那女子说了什么,从怀里取了锭银子递过去。女子笑得合不拢嘴,立即领着二人进了后院。 烟云馆后院是一排雅间,朱红的门扉紧闭,比起前厅清净得多。 叶梓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一路走来,半分声响也听不见,不由有些好奇里面究竟是何光景。他跟随伽邪单穿过花廊,路过一间半阖着的房门时,神使鬼差地朝里面望了眼。 雅间内点着鲜红灯烛,袅袅暖烟轻绕,将里面端坐的身影映得不甚清晰。 叶梓怕被人发现,只看了一眼便心虚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可他走着走着,却又停下脚步。 他方才看到了雅间内那位嫖客的侧脸。 那人眉目清冷,就算是在这等风月之地,也带着股超凡脱俗、不泯于世的味道。 叶梓仿佛被无处不在的暖香熏晕了脑子,看晃了眼,他迷迷糊糊地回想一下,竟觉得那位嫖客出奇的眼熟。 那人……怎么长得那么像顾晏? 第35章 伽邪单注意到叶梓停下脚步, 回眸问他:“叶公子怎么了?” 叶梓摇摇头, 没把自己刚才看到的告诉他, 只淡淡应了句“没什么”,跟上前去。 女子将他们带到靠里的一间雅间内,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雅间的构造大多相同,内里宽阔, 外间置着小榻和桌案,供客人聊天听曲所用。雕花云屏隔断内室,隐约可见里面挂着纱帐的红帐床。 屋子里烧着浓郁暧昧的檀香,熏得叶梓有些头晕。 伽邪单环视屋里一圈,轻车熟路地走到小榻旁。他懒洋洋地倚在小榻上, 扫了一眼身旁坐立难安的叶梓:“坐啊,客气什么。” 叶梓咬了下唇, 在桌边勉强坐下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两名琴姬抱着琵琶进了屋。 琴姬身上裹着层轻纱,半遮半掩, 该挡的几乎都挡不住。两名琴姬向二人施了礼,在二人面前坐下。 琵琶声起,叶梓终于坐不住了, 仓惶站起身。 叶梓道:“殿……单公子,这里头太闷,我出去逛一逛。” 伽邪单睨他一眼,道:“出去可以, 但不许离开烟云馆,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叶梓在这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下去,胡乱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伽邪单盯着重新被合上的房门,终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他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意,自言自语道:“这位瑞王妃啊……真是太可爱了。” 院子里,叶梓拍了拍滚烫的脸颊,在花廊下的石桌旁坐下。 外面月色正好,回廊下的灯笼将院子映得艳红,叶梓回望着那一排雅间,心里止不住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被冷风一吹,叶梓心头总算冷静了些。伽邪单对公主忠不忠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爱不爱逛妓院,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怎么重要,反倒是先前在雅间里看到的那个人,让他有些在意。 那一眼太过仓促,他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不是顾晏。 顾晏过去的确耽于享乐,夜里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亦是常事。但自从成婚后,他便收敛了许多,不再与那群纨绔混迹,甚至从没有晚归过。 而且,先前司危也告诉过他,顾晏从不踏足青楼。 在这些事情上,叶梓从没有怀疑过顾晏。 可万一司危是骗他的,万一那人只是碍于叶梓往日都在府上,才不敢出去享乐呢? 所以叶梓今日头一次不在府中,那人便迫不及待出来寻欢作乐来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轻声呢喃一句:“他怎么这样啊……” 就是捉奸也得在床,叶梓没再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悄然走到先前那间屋子门前。朱红的门扉已经紧紧合上,窗花上映着点点灯光,叶梓趴在门上偷听了会儿,什么响动也听不见。 叶梓不敢贸然冲进去,万一里面不是顾晏,丢人就丢大了。 他把头抵在门上,一时左右为难。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叶梓回眸一看,先前带他们进门的那女子正快步穿过庭院,身后还跟了名小厮。 女子口中骂骂咧咧:“怎么回事,让你端个酒都端不好,惹恼了客人我打不死你。” 小厮年纪不大,红着眼眶低声道:“他……他摸我。” “摸你怎么了,你是有多金贵啊,碰一下也不行?你卖身给老娘,没逼你做小倌你就该感恩戴德了,跟我这儿耍什么少爷脾气。”女子横了他一眼,道,“快去把衣服换了,去给客人赔罪,快去!” 女子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那小厮抹了一把脸,低着头往下人居住的小院里走去。 叶梓悄无声息跟上去。 小厮进了一间小屋,正要合上门,叶梓闪身而出,一把按住门扉。 小厮一惊,叶梓却朝他友善地笑了笑,偏头道:“你欠那老鸨多少钱,我替你换了,你帮我个忙呗?” 片刻后,叶梓换了身小厮的妆扮,端着茶水重新步入后院。他站在房门前,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没有回应。 叶梓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又敲了两下,压低声音道:“客人,小的来送茶水。” 还是没有回应。 叶梓一头雾水,心里好奇心越发被勾起来,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只在外间的桌上留了一盏小油灯,灯火晦暗不明,原先坐在桌案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叶梓端着茶水悄无声息走进去,将门合上。 叶梓将茶水放在桌上,试探地唤了声:“客人,您在吗?” 他环视一周,没看见任何人的踪影。 外间没有,那便是在内间了。 内间是供客人和美姬小倌欢好的地方,叶梓心里狂跳两下,心头顿时绕过无数个念头,竟有些不敢去确认。可他的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领着叶梓绕过了屏风。 帐床上没有人。 叶梓刚松了口气,忽然感觉到黑暗中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叶梓本能反击,可对方似乎对他的招式了如指掌,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的力道,甚至攥住了他的手腕。那人轻巧地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狠狠一扯,叶梓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他摔进了一片绵软当中。 叶梓被人压在床榻里,鼻腔里尽是被子上传来的脂粉香与浓郁檀香,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手腕被人紧紧攥着,一具温热坚实的身躯悄然靠了上来。 叶梓脑中猛地炸开,顾不得多想,立即猛地挣动起来:“你是谁,快放开我!” 可钳制住他的那人力道极大,大到叶梓根本挣脱不开。那人低下头,叶梓甚至能感觉到耳后拂过那人温热的呼吸。 随后,对方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 身后那人轻轻笑了声,终于轻声开口:“怎么不反抗了?” 这声音低而清冽,带着熟悉的柔和温意。 叶梓脑子一团乱,道:“你怎么……” 像是担心把他捏疼了,顾晏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却仍没有放开他,重复道:“刚才不挺厉害么,怎么现在不反抗了?” 叶梓撇撇嘴,脸靠在柔软的被子上,闷声道:“反抗什么呀,又打不过你。” “打不过就不打了?你是不是还不清楚这儿的规矩?”顾晏轻笑一下,耐心解释道,“我进来时付了钱,你走进这屋子,便算是应下了我这门生意。” 顾晏靠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上了这张床,你可是要由我折腾的。” 顾晏与他的距离太近,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叶梓耳边,叶梓忍不住瑟缩一下。 叶梓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讨饶道:“疼……” 他话音刚落,压在手腕上的力道立即卸去。还没等叶梓回过神来,便被那人翻了个身,重新扣住手腕压进柔软的床榻里。 转瞬间再次受制于人,但叶梓早没了先前的慌乱。他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神情中带了点懵懂茫然。 ——简直是在逼人对他为所欲为。 顾晏的呼吸重了些,手忍不住收紧,继续吓唬他:“你若是不反抗,那我可开始了?” “知道来这里的客人,在床上都是怎么待人的么?”顾晏手指徐徐摩挲着叶梓的手腕,不紧不慢道,“要拿绳子先将对方的手腕捆在床头,再把碍事的衣物撕开,一寸一寸地品尝……” 叶梓抖了一下,像是有些畏惧似的。 外间留的那盏小油灯并不足以照亮内间,叶梓看不清身上那人的脸,只能透过窗外传来的些许月光,隐约看到点朦胧的轮廓。 忽然,顾晏松开了他的手。 顾晏点亮了床头的油灯,在床边坐下,温声道:“吓到了?放心,不欺负你。我要真那样对你,你受得住吗?” 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受不住?叶梓心里腹诽一句,没敢把话说出来。 他看了一眼顾晏的脸色,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晏故意逗他,反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 叶梓愣了一下:“你是来……” 他抿了抿唇,死活没办法把那个字说出口。 顾晏听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又如何?” 叶梓心头莫名冒出一阵火气,他第一次见人被撞破逛妓院,还能做出一副这么理直气壮的模样。 顾晏又问:“那你呢,来做什么的?” 叶梓气得不想理人,生硬道:“同你一样。” 顾晏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慢悠悠道:“哦,同我一样,那怎么穿成了这副模样?” 叶梓道:“我乐意。” 叶梓面对顾晏时,向来客客气气,小心翼翼。顾晏从没见过叶梓在他面前用这么生硬的口气说话,一时竟觉得有些新鲜。 顾晏凑近了些,垂眸看他:“阿梓,你在生气?” 叶梓偏过头不理人,顾晏往前进了一步,将他逼到床头,不依不饶问:“是在生气我刚才欺负你,还是在生气,我瞒着你来这种地方?” 叶梓眸光闪动一下,没有回答。 顾晏抬起他的脸,逼迫道:“说话,你要不说话,我可真叫人来了。方才我看过了,这烟云馆里姿色参差不齐,但仔细挑一挑,倒是能挑出几个顺眼的。” 他说着,佯装起身要去叫人。 叶梓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顾晏脚步一顿,便听见叶梓低声道:“你不许去。” 顾晏嘴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还来不及开口,叶梓忽然拉了他一把。顾晏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床,叶梓翻身压在他身上。 叶梓眼眶有些发红,他抓住顾晏的衣领,气鼓鼓地重复一句:“你不许去。” 说完,叶梓低下头,泄愤似的一口咬在顾晏嘴唇上。 第36章 叶梓气昏了头, 他压着顾晏的肩膀, 发狠地去咬那张让自己生气的嘴唇, 撬开唇舌长驱直入,像是要把今日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他身下那人半点没反抗,半张着口任由他“欺负”。 陪那位伽邪单皇子游玩一整日,还被带到这种地方来, 本就气得半死,谁能想到他还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烟云馆里的小倌就这么招人喜欢吗? 是长得好看还是嘴够甜会哄人? 这些人……有他好吗? 叶梓越想越觉得委屈,直到口中泛起点血的味道,他才稍稍清醒了些。叶梓抬起头,顾晏的唇边破了个小口子, 嘴唇红得有些反常。 顾晏舔了舔嘴唇,开口:“阿梓, 你……” “你以后不许来这里。”叶梓打断他,跟只发了狂的小兔子似的, 红着眼凶道,“我不许你来。” 顾晏眼中闪过一瞬惊讶, 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温声应道:“嗯,不来了。” “别的勾栏也不许去。”叶梓凶巴巴地继续道, “你要是再去,我就……我就去太王妃面前告你!” 顾晏失笑,这人耍起小性子时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有些犯规了。 叶梓还没消气, 恼道:“你还笑?” “不笑,不笑了。”顾晏遏制住上扬的嘴角,讨饶道,“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你信我。” 叶梓脾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没了火气。他盯着顾晏还在渗血珠的唇角,低声问:“你疼不疼?” 顾晏顿了下,点头道:“疼。” 叶梓再次俯身,凑上去轻轻舔去了对方唇边的血珠,软着声音道:“谁让你要惹我……” 舔净了顾晏唇上的血珠,叶梓正欲起身,却忽然被顾晏拉住了。 顾晏一只手压在他的后颈,另一手扣住他的腰,掌心熨帖着腰侧的皮肤,带着滚烫的触感。 叶梓忍不住瑟缩一下,便看见顾晏不由分说吻上来。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浅尝辄止的做戏,也不同于温柔如水的奖赏,更不似方才叶梓那般毫无分寸的发泄,顾晏深深地吻他,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侵入性,一寸一寸攻城掠池。 烟云馆的床榻柔软舒适,无处不在的檀香仿佛含着某种催.情的效用,萦绕在二人身边,烧尽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叶梓脑子里昏昏沉沉,呼吸间尽是顾晏身上的淡淡药香,乃至根本没注意二人什么时候换了位置。 叶梓被顾晏嵌进软帐深处,彻底软了身子,任由顾晏挑开了他的衣带探进去。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顾晏动作一顿,下意识替叶梓拢住了衣襟。 随后,一个声音才懒洋洋地从门外传来:“抱歉打扰二位,可你们要再不结束,在下都快睡着了。”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吻了吻叶梓通红湿润的眼尾,温柔细致地帮他将揉乱的衣物整理好。 片刻后,叶梓红着脸,跟着顾晏绕过屏风。 外间多点了两盏灯,伽邪单毫不避讳,坐在桌边静静品茶。见他们出来,调笑道:“我说叶公子怎么久久未归。王爷这事做得不地道,圣上让叶公子陪我游长安,哪有你中途将人掳走的道理?” 叶梓想解释:“殿下,我……” 顾晏却打断道:“行了皇子,说正事吧。” 伽邪单替他二人分别斟了杯茶,叹了声:“当真无趣得很,叶公子怎会喜欢你这种无趣之人。” 叶梓疑惑地眨眨眼,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来回逡巡:“你们……” 顾晏扫了伽邪单一眼,解释道:“是我约了皇子在这里见面。” 伽邪单道:“叶公子,这下你明白了,我可不是那纨绔好色之徒。在下长这么大,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是王爷说,烟云馆三教九流甚多,方便掩人耳目,我才勉强答应他来此的。” 他停顿一下,意有所指道:“……看王爷的模样,倒是对此地熟悉得很。” 顾晏冷声道:“伽邪单。” 伽邪单耸耸肩,闭上了嘴。 叶梓总算反应过来,看向顾晏:“也就是说,你不是来……逛青楼的?” 顾晏摇摇头:“自然不是。” “那你刚才……”叶梓抿了下唇,低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实话呀。” 顾晏顿了下,道:“我原本是传信给伽邪单皇子,让他直接带你来见我。可谁知道,我如约在屋中等候,你们却迟迟不来。” 伽邪单轻咳一声,干笑道:“我这不是……就想试试看,王爷与王妃究竟是否当真如传闻所言,心意相通,彼此信任。现在看来,倒是的确是如此。” 叶梓:“……” “所以你故意让我看见王爷在这里,想让我怀疑他?”叶梓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个人怎么——” 方才的事情被这人搅和了,叶梓心里本来就憋着火气。此刻得知真相,更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面前这人狠狠揍一顿出气。 伽邪单道:“叶公子,你身为王妃,不可随意出手伤人。” 顾晏按住叶梓的手背:“阿梓,正事要紧。” 伽邪单忙道:“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顾晏平静道:“等说完了正事,再收拾他不迟。” 伽邪单脊背泛起一阵寒意,不等他说什么,便听顾晏问:“这些天皇子在长安城收获如何?” 伽邪单收了嬉闹之意,也正色道:“不太好。” “靖和帝盯我盯得紧,我手底下的人不好行动。”伽邪单叹了口气,“幸好你们回来了,有王爷帮忙,进展应该会快一些。” 叶梓听了这话,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他顿了顿,问道:“殿下,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伽邪单像是迟疑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顾晏道:“告诉他也无妨。” 伽邪单笑了笑,坦诚道:“抱歉叶公子,在下无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引来杀身之祸。不过既然王爷都说这么了,那便没什么好顾忌。” “在下来此地,是为了调查朝中究竟何人在与北蛮私通。” 北蛮王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乌藉勇武过人,早早被视作族中继承人培养。而伽邪单则因身体羸弱,又有一半中原血统,在族中声望远不如乌藉。 伽邪单道:“我兄长生性好战弑杀,此次与中原之争,便是他挑起的。我父王近年旧伤复发,恐时日无多,乌藉是想用这次战争向他证明,他就是北蛮王的不二人选。可我了解他,他有勇无谋,若非中原军里有人接应,他不可能数战告捷,打得中原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中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直到我收到了瑞王爷的传信。” “王爷告诉我,朝中重臣中有人通敌叛国,在与乌藉私通。因此,我才来了这里。”伽邪单敛下眼,嗤笑一声,“你们不希望战事频发,牵连无辜百姓,而我不希望乌藉继承北蛮王之位,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 见叶梓面露疑惑,顾晏解释道:“先前我派司危去了趟北疆,现在驻守北疆的统帅沈老将军,曾是我父亲的亲信。沈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我稍提点了两句,他立即查出了军中奸细,这才反败为胜。” “如此几番下来,北蛮军被挫了士气,才为伽邪单皇子争取来了和亲的机会。” 叶梓道:“所以和亲是假,取得有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切断中原与北蛮的联系才是真?” “不错。”伽邪单抿了口茶,笑了,“等这件事一出,靖和帝怕是不会再有和亲的念头,那位德安公主也不需要远嫁北疆。更何况……” 他朝叶梓轻浮一笑:“叶公子,在下早说过,我好男风。” 叶梓:“……” 果然还是很想揍他一顿。 夜深,叶梓与顾晏回了王府。 叶梓还有些放心不下伽邪单的事,趁顾晏梳洗时,靠在床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朝中有人与北蛮私通?” 顾晏动作顿了顿,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叶梓不肯罢休,继续问:“你既然知道有人在私通,为何不直接告诉伽邪单那人是谁?” 顾晏道:“若你是他,我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信么?” 叶梓顿了一下,摇头道:“……不会。” 顾晏笑道:“伽邪单的母亲是中原人,他能在北蛮一族立足,甚至在我向他透露了私通一事后,便立即让北蛮王停手答应和亲,可见他的手段。” “这样的人,不需要我告诉他,他也能自己查出来。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叶梓思索片刻,又问:“可你就没想过,万一伽邪单才是对方联系的人,那该怎么办?” 顾晏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地敛下眼,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很快,他收敛了神情,用丝帕擦净了手,走到床边。 顾晏伸手将叶梓圈在床头的方寸之地,指尖细细描摹对方轮廓姣好的嘴唇:“忘记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你再操心旁事,不怕奖赏被我扣光?” 叶梓耳根红了起来,低声道:“就会欺负人……” “我欺负你?”顾晏失笑,故意更凑近了些,“今日难道不是你在欺负我吗?” 顾晏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碰了下自己嘴唇上的伤口:“你咬得这么狠,我嘴唇上这道伤明日大概消不下去。你要让我明日早朝怎么办?旁人问我,这是怎么弄的,你想我怎么说?被自家养的小草咬了一口?” 提起这事,叶梓就羞赧得不敢见人。 明明只是个误会,明明只要细想一下就会明白,顾晏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可那会儿他不知被什么冲昏了脑子,什么也想不到,满脑子都是委屈,还…… 真是太丢人了。 叶梓好一会儿没说话,顾晏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手里一轻。 白色光芒闪过后,一株小绿草蹲在衣物中央,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小草团。 顾晏:“……” 看来是时候再加一条规矩,随意变回原形,也得扣奖赏,多扣两天。 顾晏无奈地想着,却不敢再说话刺激这草团子。 再多说两句,这人恐怕连床也不睡,直接跑去睡花盆了。 顾晏熄了油灯,抱着他的小绿草躺上床。 屋内陷入黑暗,片刻后,叶梓从顾晏的掌心钻出来,蹲在他脸旁,盯着他看得出神。 长安城里有人在与北蛮私通,这他早就知道。可在他的记忆中,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是北蛮挑起战争,势如破竹,连年征战将中原逼得无力反抗,靖和帝只能提出休战联姻。 于是,伽邪单便以和亲名义,来到长安。 可那人到来后没多久,便被人揭露了与朝中重臣勾结叛乱之事。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并派大军出征北伐。 那次北伐的统帅,就是顾晏。 顾晏在北疆九死一生,花了三年时间才平定北蛮,诛杀北蛮王,逼得乌藉答应三十年内不侵中原边境。而伽邪单则在被押解回北蛮的途中,病重身亡。 顾晏在北伐中立下战功,成为三军统帅,这为他日后起兵造反,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叶梓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今日顾晏有意隐瞒,这人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 过去,叶梓总以为这人是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在乎,可现在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顾晏为了有今日的安宁,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顾晏的谋划如今他只窥见了些许,这人在背后还做了些什么,叶梓浑然不知。但他大抵能看出,这人真的与他记忆中那个人,行为做事完全不同。 叶梓甚至隐约觉得,顾晏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所以才选择规避了最糟糕的结果。 还有他曾说过,最悔恨的那件事。 先前叶梓不曾细想,现在想来才觉得疑惑不解。他在王府待了十年,这人也分明才及冠不久,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叶梓心里像是缠着一团乱麻,越想越是理不出任何线索,只能浅浅地叹了口气。 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将所有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倦意渐渐袭上来,小绿草舒展茎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左右巡了一圈,像是觉得怎么睡都不太舒服。 叶梓偏头想了想,片刻后,屋中闪过一道光芒。 变回人形的叶梓悄无声息地钻进顾晏怀里,拉过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看上去就像二人是相拥而眠。 顾晏睡得很沉,任由叶梓摆弄,没有醒来。 叶梓得意地偷笑一下,在顾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37章 前世, 靖和帝下令顾晏率军北伐时, 他刚过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顾晏刚把前来传旨的太监送出王府, 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的树下等他。那人身形高挑,可他实在太过消瘦,被劲装包裹的身躯单薄得有些弱不禁风。 那人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他嘴唇抖了抖, 低声问:“您真的要去吗?” 顾晏扬起手里的圣旨:“圣上有令,不可不从。” “您可以不去的,去求圣上,去求太后,您……”怀远深吸一口气, 偏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这场仗不可能赢,这……这是个陷阱, 殿下,您看不出吗?” 北蛮与中原屡次交手, 中原节节败退,靖和帝被迫答应和亲休战。 负责和亲事宜的北蛮伽邪单皇子刚抵达长安不久,便被人揭穿其长期与朝中重臣私通, 这才使中原屡战屡败。 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派兵北伐。 顾晏整了整衣冠,淡淡一笑,带着怀远走进书房:“不错, 这是个陷阱。” “有人一开始便没想停下这场战役,所谓的休战和亲,不过是将我逼上战场的幌子罢了。如今情势危及,朝中无人可用,靖和帝将我推上去是情势所逼。我现在不去,便是胆小怕事、将家国安危视作儿戏之辈。” 顾晏将圣旨随意丢在桌上,在桌案边坐下,抬眸看他:“我宁可死在北疆,也不愿被人在背后骂作缩头乌龟。” “可是——” “怀远,”顾晏打断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输?” 为什么? 怀远垂在身旁的手轻颤一下。 因为顾晏从未领过兵,因为北蛮军连战告捷,中原士气已伤,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军中粮草不足。 他这一去,便不再有回头路。 可顾晏却说:“怀远,我会胜的。” 这句话里,不仅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意气,还有他收复疆土的决心。 仅从这一句话,怀远便明白,这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劝他回头。 怀远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那锦囊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绣着精细的祥云图案,原本是他这等身份的人不该有的东西。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笑问道:“这是什么?护身符么?” 怀远轻轻应了声,将东西递过去:“保您一路平安,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顾晏将东西收下,第二日,他便率军出了长安。 直到很久之后,顾晏无意间弄脏了那贴身携带的锦囊,将其拆下清洗时他才发现,那锦囊中根本没有什么护身符,只有一把泛着清香的种子。 …… 顾晏睁开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已很久没有梦见这些旧事了,许是昨夜与伽邪单见了一面,才让他想起了当年率军北伐的经历。 从始至终,勾结朝中重臣的,都不是伽邪单,而是他的兄长乌藉。这件事,直到顾晏破了北蛮大营,擒获乌藉后,才得知了真相。 当初伽邪单来长安,目的原本也是受人提点,想调查乌藉与朝中重臣勾结的证据。只是他才刚来,便被人陷害,锒铛入狱。那让他来长安的人,从一开始便设下了陷阱。 那陷阱既是针对伽邪单的,也是针对顾晏的。 因此,顾晏此生才会提前与伽邪单联系,助他早完成此事,以免再次落到过去那个结局。 战场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幕幕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最终却定格在他孤坐军营当中,小心翼翼打开锦囊,倒出一捧花种的那一幕。 顾晏没见过那种花种,战事急迫,他也来不及找人询问那是什么。再到后来战事平定,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没再过问。 那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顾晏想明白,他身旁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顾晏回过神来,掌心碰到了一具温软的躯体。 顾晏偏过头,叶梓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熟。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泛着淡淡的光泽,仿若一块上好的暖玉。姣美的脖颈线条蜿蜒而下,将那柔软细腻肌理尽数藏在暗处,显然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的手搭在顾晏胸口,淡色的嘴唇微张,一副毫无防备之心的模样。 顾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也不知该开心还是无奈,这人从在行宫偷吻过他一次后,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每次临睡前假装变回原形,半夜总会偷偷变回来,钻进他怀里睡。等到顾晏醒来前,再变回原形,假装无事发生。 ……恐怕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顾晏睡眠浅,没有一次不被他的动静弄醒。 时辰还早,顾晏抱着自家小草多躺了一会儿,闭目养神。初晨的阳光渐渐照进屋子,叶梓在暖洋洋的光线中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叶梓没敢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人看。顾晏像是仍睡得极沉,呼吸平顺绵长。叶梓眨眨眼,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偷吻了一下。 屋内微光闪过,小绿草滚落到顾晏胸口。 叶梓舒展草叶伸了个懒腰,踩在顾晏的锁骨上,轻声唤道:“王爷,该起床啦,再不起要误早朝了。” 顾晏没动静,叶梓在他肩头蹦跶两下,伸出茎须戳了戳顾晏的脸:“王爷,王爷!” 叶梓戳得上瘾,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茎根把他拎起来。叶梓一抖,对上了顾晏平静的双眼。 叶梓被举在空中,心虚地收了茎须,傻乎乎地朝他笑了下。 “王爷早安。” 说完这话,叶梓一脚蹬开顾晏的手,一溜烟跑进了净房。 顾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二人梳洗完毕,婢女端来早膳,二人用完后顾晏便要出门早朝。叶梓把婢女都挥退,拦在门口不让顾晏走。 叶梓仰头问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昨日的奖赏被扣了,今日可没有,别想敷衍过去。 顾晏被他这斤斤计较的小模样逗笑了,温柔又强硬地将人按在门板上,好生奖赏了一番。叶梓被他吻得腿软,顾晏离开时还下意识扯着他的衣襟。 顾晏思忖着时间还有剩余,任由他黏着自己,低声问:“今日还出门么?” 叶梓晕乎乎地点头:“与伽邪单逛长安街,做做样子。” 顾晏有些吃味,啧了一声:“他说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怕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借故与你亲近。你敷衍他一下便好,记得离他远点。” 叶梓道:“靖和帝既然下了令,多少得再陪那人玩个四五天。四五天后,他要再查不出,也与我无关了。” 顾晏轻声哄道:“嗯,委屈你了。” 叶梓扯着顾晏的衣襟,软着声音暗示:“是呀,可委屈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去的。” 顾晏失笑,低头多赏了个吻,算作安抚。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叶梓任劳任怨陪着伽邪单在长安城中招摇过市,对对方在暗地里做的小动作充耳不闻。第四日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传叶梓进宫问话。 传话的小太监来时,叶梓正缠着顾晏陪他睡懒觉,迷迷糊糊听完家丁的传话,二人便已缕清发生了什么。 叶梓把头埋在枕头里,愤愤地嘟囔:“难得轮到休沐日,伽邪单就不能换一日出手吗?” 先前担心节外生枝,没敢好好把那人揍上一顿,现在天天给他找事。 顾晏坐起身,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多半是等不及了,到底是年轻人,性子急。” 家丁再三催促,叶梓只得爬起来,困倦得连穿衣服时都是闭着眼的。穿戴整齐后,他在堂屋看见了传信的小太监。 小太监迎上来,脸上带笑:“王妃,圣上传您进宫问话。” 顾晏搂着叶梓的肩膀,故意问:“何事如此着急?” 小太监没隐瞒,压低声音道:“听说昨日圣上收到封密函,说长安城中,有人与北蛮私通。此事事关重大,圣上这才急召瑞王妃入宫。” 叶梓眼眸微动,做出一副惊惧的模样,低声道:“怎么会这样?可……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 顾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无妨,我陪你一块去,将你知道的告诉圣上便好。” “这……”小太监像是有些为难,“圣上只传了瑞王妃一人,王爷,您看……” 顾晏眉头微微皱了下。 靖和帝下令的时候就预料到顾晏会跟着,所以一早便吩咐过传话太监,只能带叶梓一人走。此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惹靖和帝不悦,叶梓朝顾晏摇摇头,独自跟着小太监出了门。 叶梓上了靖和帝派来的轿子,顾晏目送那顶轿子离去,目光沉了下来。 轿子里摇摇晃晃,总算把叶梓的瞌睡给摇没了。他倚在轿子里,整了整衣冠,才发现里衣长了一大截。 ——又穿错顾晏的衣服了。 叶梓盯着长出来的那截衣袖,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在瑞王府变作人形时,便偷穿了顾晏的衣服。那时候胆小,偷穿那人一件衣服都心惊胆战半天,哪像现在,都敢趁那人睡着偷摸钻进他怀里去了。 叶梓在轿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会儿想等事情结束后,定要好好揍伽邪单一顿出气,一会儿又想起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找顾晏讨要今日的奖赏。 不一会儿,轿子落地。 有人掀开轿帘将叶梓扶出来,叶梓下了轿,才惊觉此地并非皇宫。来传信那小太监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轿子周围只剩下几名大内侍卫。 叶梓扫了眼四周,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那府邸的匾额上。 宗正寺。 第38章 宗正寺向来负责皇室宗亲事务, 若靖和帝怀疑叶梓掺和了这事, 将他押入宗正寺受审瑞王府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可叶梓却没想到, 那人竟如此忌惮顾晏,居然打着将他召他进宫的名义,将他骗来了这地方。 叶梓心头无奈,乖乖随出来接他的寺丞进了宗正寺。 叶梓被带到一处牢狱内暂时关押。 牢狱内桌椅齐全, 还有张小榻,倒还算舒适。牢狱的门被铁链锁着,牢笼间隔不宽不窄,叶梓目测一下,若是再宽半分, 他就是不变回原形也能穿过去。 更不用说外面那几名狱卒和守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叶梓叹息着本朝牢狱形同虚设, 在桌边坐下,一点不见外地吆喝外面的狱卒给他倒杯水。 按照现在这情形, 他多半暂时是见不到靖和帝的。既然进了宗正寺,提审他的担子定是要落在了宗正寺卿身上的。 叶梓抿了口水, 偏头想了下。 现在的宗正寺卿,应当是那位三皇子殿下,顾晅。 等了不到一个时辰, 有人来传唤他。叶梓跟着人出了牢门,来到提审疑犯的正堂,抬眼便看见顾晅坐在高位之上。 叶梓正要行礼,顾晅率先道:“瑞王妃免礼。” 叶梓没和他客气, 静静站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 顾晅偏头朝身边的寺丞吩咐了几句什么,寺丞应了声,捧起桌案上几封信函,来到叶梓面前:“瑞王妃请过目。” 叶梓没接也没翻,随意扫了一眼,问:“这是何物?” “昨天夜里从鸿胪寺驿馆搜出的信函,还有一些在父皇那里。”顾晅解释道,“这上面全是与北蛮的书信来往,其中涉及不少军中机密,瑞王妃见过这些东西么?” 叶梓如实道:“没有。” 顾晅示意寺丞收了信函,又道:“听闻昨日你与伽邪单皇子去戏楼看戏了?还做了什么?” 叶梓想了想,将昨天做的事□□无巨细地说了:“……看完戏后,伽邪单皇子说他身体不适,想回驿馆休息。我们没用晚膳,我将他送回驿馆便回王府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王爷。” 顾晅顿了下,道:“说起瑞王爷,听闻先前曾有人看见你们从烟云馆里出来,伽邪单皇子也在场,可是确有此事?” 叶梓怔愣一下,立刻想明白他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靖和帝不是怀疑他与北蛮有什么勾结,那人怀疑的是顾晏。现在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靖和帝的监视之下。 叶梓闭了闭眼,低声道:“是。” 顾晅眼眸微动:“你们去做什么?” 叶梓嗤笑一声,抬眸:“捉奸。” 顾晅的脸色变了变,叶梓解释道:“烟云馆里有个小倌不知死活,勾引我家王爷,我让伽邪单皇子帮我出头,与我一同去将那对奸夫教训了一顿,就这么简单。” “……三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烟云馆探查一二。那晚我忌惮着王爷的面子,闹得不大,但烟云馆的老鸨小厮大抵都是知道些的。” 他说到这里,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谆谆教导道:“你别管我心狠,这种事男女都一样,总有些人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想要玩点新鲜的,不教训不行。三殿下,你现在还不懂这些,待日后你成了婚,自然就明白了。” “……一起过日子,威严还是得立,不然等对方爬到你头上去,那就晚了。” 顾晅:“……” 谁也没想到审个私通的案子,能审出瑞亲王如此私密之事,在场的宗正寺少卿寺丞均是面面相觑,一个个垂着脑袋,恨不得今日没听见过这一段。 顾晅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先将瑞王妃带下去罢。” 众人求之不得,忙将叶梓请回了牢里。 叶梓躺在小榻上,思绪飞转。 顾晏敢在烟云馆与伽邪单见面,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这理由是他们一早商议过的,虽说传出去不太好听,但能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光凭这个,还不足以洗清顾晏的嫌疑。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伽邪单找到确凿证据后,寻个时机将事情捅到靖和帝面前,便能顺势斩断北蛮与中原的联系。 因此听说靖和帝连夜搜查鸿胪寺驿馆,将伽邪单软禁时,叶梓原本还以为伽邪单已经拿到了证据。 可现在看来,那人分明什么也没查到。 所以他到底是如何被靖和帝发现的? 最重要的证据没到手,靖和帝纵使知道有人私通,却也不知究竟是谁,定然已经乱了套。加上顾晏曾与伽邪单私下见面,他这才病急乱投医,急匆匆将叶梓关进了宗正寺。 此事叶梓浑然是个局外人。靖和帝查到那书信来往持续数年,可那时候叶梓根本没进入王府,更不可能得知任何军中机密。 不过,顾晏却没有那么干净。 他虽没做出通敌叛国之事,但他与伽邪单是当真有所勾连的。甚至,他还插手了北疆驻军之事。 万一被人查出来,他百口莫辩。 叶梓越想越烦躁,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杀去鸿胪寺驿馆,将那北蛮人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这点小事都办不干净,他还想做北蛮王? 叶梓正胡乱想着,牢狱的门被人重新打开,顾晅踏了进来。 叶梓连起身都免了,倚在小榻上朝他点头示意。 顾晅温声道:“皇兄那边还不知道消息,但多半瞒不了多久。一会儿我吩咐人送些用品过来,事情还未查清前,皇嫂恐怕都要留在此地了。” 这倒不出叶梓所料,他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应该的。” 叶梓顿了下,又问:“雀儿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提起小灰雀,顾晅的神情柔和了些:“已经痊愈了。那小鸟有灵性得很,像是听懂了你被关入此地,死活要跟着我出来。我没办法,只得将它暂时锁在宫中。” “那傻鸟……”叶梓失笑,又道,“请帮我转告他,说我没事,很快就会出来,让他别到处乱跑。” 顾晅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仍是点头道:“好。” 处理完提审案宗,顾晅回了寝宫。刚一进门,便听见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一个浅灰色的东西朝他正面飞来,顾晅伸手一握,将那只准备逃出寝殿的小灰雀抓进手里。 小太监拎着金丝鸟笼从寝殿里匆匆跑出来:“殿下您可回来了,这小鸟非要出去,奴才根本拦不住啊。您看,这鸟笼的门都给撞成这样了。” 那金丝鸟笼的门上被撞出了个小小的豁口,笼底还落了不少浅灰色的羽毛。顾晅眼神暗下来,吩咐道:“先下去吧。” “是。” 小太监出了寝殿,顾晅展开掌心,小灰雀重获自由,立即用鸟喙狠狠啄了下顾晅的手。 顾晅“嘶”了一声,食指立即泛起一小片红印。 顾晅无奈道:“又不是我要下令将瑞王妃关起来,你拿我撒气做什么?” 小灰雀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他,羽毛轻轻抖动,像是气得不轻。 顾晅叹息一声,伸手去摸他的脑袋:“撞这么狠,疼不疼?” 他手指刚碰到小灰雀的脑袋,小灰雀瑟缩一下,疼得直抽气。顾晅脸色一变,钳住小灰雀的身子,认真检查片刻,果然发现小鸟后脑上起了个小小的鼓包。 顾晅神情冷下来:“你不要命了?” “不要你管,坏人!”小灰雀挥动翅膀拍开顾晅的手,飞到房梁上背对顾晅蹲下。 顾晅站在原地,却是愣住了。过了许久,顾晅才轻声开口:“你方才……说了什么?” 刚才小灰雀发出的并不是如往日一般的鸟鸣声,而是脆生生、清亮干净的少年声音。 叶梓被留在了宗正寺内。 牢狱里没个窗户,叶梓看不出日夜,也不知自己到底待了多久。 宗正寺看守的犯人都是皇室宗亲,待遇比起刑部大牢好得不知千百倍,加上宗正寺卿亲自提点了要好生待他,叶梓在里面倒是不愁吃喝。 只是时间过得越长,他心里便越有些不安。 几个时辰,足以让顾晏知道他被关到这里的消息。 那人会如何应对? 是四处打点救他出去,还是猜到靖和帝是冲着他自己来的,在想办法洗脱嫌疑? 叶梓心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一会儿分析局势,一会儿考虑应对之法,甚至想到若顾晏正被查出与伽邪单私下来往之事,他该如何替他认了这罪。 反正他是株草,就算沦落到最坏的结果,也是有办法脱身的。 叶梓想着想着,竟靠在墙边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牢狱的门锁撞击发出轻响,狱卒站在门外唤他:“瑞王妃,您可以出去了。” 叶梓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迷迷糊糊跟着狱卒出了牢门。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无星无月,黑云压城。 顾晏站在庭院内,院子里灯火稍暗,映得他脸色越发阴沉。一名宗正寺少卿战战兢兢候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叶梓朝他走过去,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顾晏一把拉住了手。 碰到叶梓的那只手冰凉得可怕,叶梓愣了下,立即清醒过来。他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可后者已经转过头,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 瑞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宗正寺外。 叶梓随顾晏上了马车,后者始终没放开他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叶梓有点怕他这副模样,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软声道:“王爷,你捏得我好疼。” 顾晏的手轻轻颤了下。 第39章 顾晏只觉得满目血色, 大脑浑浑噩噩, 无法思考。 早晨叶梓刚被带走后没多久, 靖和帝便派人将顾晏带入宫中,可原本被召见进宫的叶梓却不见踪影。顾晏当即意识到事情有变,偏偏靖和帝绝口不提叶梓的行踪,只旁敲侧击, 威逼利诱,问的全是有关北蛮之事。 顾晏勉强与那人周旋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得知,叶梓被送到了宗正寺。 宗正寺,那个负责审讯皇室宗族的机构,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来宗正寺的路上,他脑中不断闪过那些早该被他尘封在记忆中的画面。那些可怖的、不堪的、惨痛的记忆, 化作一块块破碎的琉璃碎片,狠狠刺入他脑中, 尖锐的痛苦几乎要将人逼疯。 可他不敢疯,他竭力维持最后的神智, 直到打通层层关节,见到那个人。 顾晏敛下的双目中布满血丝,他的手攥得很紧, 就好像他一松手,身边这人便会再次消失一般。叶梓吃痛地抽了口气,低头看过去,对方毫无血色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将他的手腕勒出道道鲜红痕迹。 “王爷?”叶梓挣动一下,试探地轻唤一声,“你怎么……” 顾晏怔愣一下,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似的,一把将叶梓扯进怀里。叶梓还来不及看清顾晏的神情,便一下撞在顾晏的肩头,下巴磕得生疼。 他正想推开顾晏,动作却陡然停了。 他感觉到,顾晏的身体正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叶梓心头重重地抽了一下。 他原本要推拒的手绕到顾晏身后,在对方脊背上轻抚几下。叶梓竭力放平了语气,低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不是圣上又难为你?还是伽邪单那边出了意外?我就说那北蛮人靠不住,他还在驿馆是不是,我教训他去,你……你别不理我呀。” 顾晏脑中嗡鸣不断,头疼欲裂,根本听不清叶梓在说什么。他把头埋在叶梓颈间,嘶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叶梓愣了下,心头泛起一阵酸楚,揪得生疼:“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进这里又不是因为你,你别这样……” “……不,是我,都怪我。”顾晏闭上眼,低声呢喃。 顾晏抚摸着叶梓的头发,更加用力将他拥进怀里,崩溃似的颤声道:“我是疯了才会把你扯进来,我怎能让你再进这种地方,我……我怎能再害你一次……” 他怎么能再次将他推进这种地方。 他怎么能…… 顾晏像是意识不清,说出的话语无伦次,可叶梓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 什么叫……再害一次? 叶梓想不明白,也没功夫再想,顾晏抱住他的双臂极其用力,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叶梓有些耐不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王爷,我要喘不过气了。” 顾晏没动,叶梓又安抚道:“别担心,你看,他们根本不敢对我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顾晏低声重复一遍,像是想要确认似的,手掌从叶梓的脊背上缓缓拂过。叶梓没有反抗,任由顾晏颤抖着双手将他浑身摸了个遍,最后,他握住了那只被他捏出了红痕的手腕。 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显出几条血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顾晏摩挲着那几道红痕,颤抖着唇在手腕处轻轻吻了下:“你好好的,你没事……你没事了。”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的血色褪去,已然恢复了清明。 叶梓小心观察他的神色,正欲开口,顾晏忽然抬起他的手,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敢对你用刑?” 不等叶梓回答,顾晏怒道:“告诉我是谁干的,本王要扒了他的皮!” 叶梓:“……” 姓顾,名晏,字子承,扒去呗。 叶梓自然不敢这么说,他抽出手,随口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你、你方才……” 顾晏闭了闭眼,抬手按在酸胀刺痛的太阳穴上,问:“方才怎么了?” 叶梓迟疑一下,没问出口。 他记得,顾晏在书中的确有过一段时间的神志不清。那段时日顾晏的意识鲜少清醒,性子越发弑杀暴虐,不允许任何人近身。 最疯狂的一次,他甚至执剑冲入刑部大牢,见人就杀,险些被当做劫狱当场处死。 靖和帝被他疯症吓坏了,生怕哪日这人犯起病来,举剑冲进他的御书房。斟酌之下,他这才赐了顾晏一块封地,将他打发到封地养病。 可那应当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叶梓还记得,那段时间,那人清醒的时候,的确是不记得犯病时的所作所为的。 叶梓扯下袖子挡住了手腕,又问:“事情处理得如何了?伽邪单那边……他怎么会被人告密?” “谁说他是被人告密?”顾晏道,“若我没猜错,应当他自己将事情泄露出去。” 叶梓愣了一下:“这……” 顾晏解释道:“与北蛮私通之事,伽邪单调查多年,也只查出了几封密函,他来长安才几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将事情查清。” 叶梓回过神来:“所以……他故意将事情泄露出去,想借靖和帝之手替他查?” 顾晏头疼未消,闭眼道:“这次,是我被他摆了一道。” 伽邪单接到顾晏传信,与他一同设计和亲,原本是为了来到长安后调查是何人再与北蛮私通。可到来之后他才发现,想要凭一己之力调查出事情真相,几乎难于登天。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简便的法子。 他将事情泄露出去,假借靖和帝之手,替他调查。 “那个混蛋!”叶梓缕清其中关窍,气得手抖,“你好心帮他,他还反过头算计你,他……我去教训教训他。” “不必。”顾晏轻声道,“我亲自教训。” 叶梓疑惑地看他,顾晏解释道:“靖和帝已将此事交由我处理,他答应给我三日时间,查出究竟是何人在与北蛮私通。” “……我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若三日后我还查不出真相,便让他夺去我这瑞亲王之位。” 叶梓一怔:“才三日?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顾晏打断他,“时间拖得越久,不过是越给了对方转移罪证的时间。此事从靖和帝下令搜查驿馆开始,时间便所剩不多了。” 叶梓还想说什么,顾晏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事让别人来查或许毫无头绪,但我不同。” 长安城中有哪些人曾与北蛮有过联系,哪些人曾受过北蛮人的好处,泄露的机密又经过几人之手,这些事在前世时,靖和帝便已经替他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一个个抓回来审。”顾晏嘲弄一笑,“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那位皇叔可是最擅此道。” 他的目光偏向马车外,外面夜色阴沉,仿若一块化不开的浓墨。 二人乘坐的马车缓慢朝瑞王府驶去,与此同时,借着夜色掩盖,几队侍卫悄无声息冲入长安城内几处官员府邸。 马车停在瑞王府门前,叶梓扶着顾晏回了院子,一身黑袍的男子正等在院中。 司危见顾晏回来,立即迎上前来。 顾晏问:“都抓到了?” “是。”司危回答,“还有几人不在家中,卑职已派人去追查。” 顾晏脸色泛白,低声吩咐:“都先关进牢里,我明日亲自去审。” “是。”司危应了声,抬眼却见顾晏脸色欠佳,担心道,“您……是又头疼吗?卑职去替您取药过来。” 顾晏点点头,随叶梓进了屋。 顾晏头疼依旧得厉害,叶梓将他扶上床躺着,自己坐在床头替他按摩太阳穴。叶梓一边按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顾晏睁眼看他,轻笑:“怎么又是这副操心的模样,不都与你说了,不会有事。” “我知道。”叶梓在对方的太阳穴徐徐按压,担忧道,“可……北蛮这事本来就是个烂摊子,你何必牵扯进去呢,万一出了岔子……” 顾晏没回答,叶梓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了半晌,迟疑着问:“你是为了……我吗?” 是因为……不想让他留在那里,是担心他在牢狱中受苦吗? 顾晏忽然抬起手,拉住了叶梓的手腕。叶梓以为他想坐起来,连忙倾身去扶他,可顾晏却只是支起上身,用冰凉的嘴唇在叶梓唇边轻轻碰了一下。 顾晏倒回床上,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叶梓僵愣在了原地。 顾晏实在头疼得厉害,不等他说什么,重新闭上眼,含糊道:“我先睡会儿,一会儿司危端药过来,你再叫我起来。” 叶梓神情恍惚道:“好……好的。” 顾晏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叶梓坐在床边怔怔地看他,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叶梓开了门,司危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 叶梓回眸看了眼熟睡的顾晏,低声问:“王爷已经睡下了,不能明日再喝吗?” 司危摇摇头:“他头疼起来若不喝药,明日还是会犯的。” “他经常如此?”叶梓一怔,疑惑道,“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他在王府待了十年,从来不知道顾晏还有头疼这样的老毛病。 司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即闭上了嘴。 叶梓眯起眼睛:“司危,你还瞒着我什么?” 司危眼神躲闪一下,声音细弱蚊蝇:“王爷不让卑职说……” 叶梓皱了皱眉,眼眸一转,又道:“好司危,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现在不说,我明日不还是得问王爷么?他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不愿告诉我。你现在与我说了,省得我再拿这些事烦他呀,你说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娃娃脸的青年认真思索片刻,像是被说服一般,“那我告诉您吧,您听完后,一定得将王爷叫起来喝药。” 叶梓连连点头:“嗯,我保证。” 司危叹了口气,道:“王爷这是老毛病了,犯起病来头疼,做噩梦,认不得人,意识也不清醒,总说些胡话……或许是怕太王妃担心吧,王爷每次犯病,就去城外的别庄住一宿,除了我之外,王府里没有别人知道。” “裴大夫替王爷诊治过,说王爷这是因心中郁结,忧思成疾。他还说……王爷或许是受过什么刺激,经年累月无法解脱,已成了心病。” “心病只能心药医,这只能靠他自己解开。” “不过,这都是早些年的事情。近一年内王爷心情好了许多,也不怎么犯病了。卑职还当他的心结已解,不知今日是怎么……” 叶梓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司危,叶梓端着药进了屋。 心中郁结,忧思成疾。 这人才刚二十三岁,能有什么心结如此严重? 会与他犯病时说了那些话有关么? 叶梓心头有无数个疑问想问,可看见顾晏那张血色全无的脸,却什么也问不出了。叶梓把药碗放在床头,轻声唤道:“王爷,该喝药了。” 顾晏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叶梓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爷?瑞王殿下?顾晏?” 依旧毫无反应。 叶梓看了一眼顾晏不怎么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床头的药碗,俯身下去,轻声道:“顾子承,是你自己不愿意醒的,到时候醒过来,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随后,他端起药碗喝了一口,低下头,吻住了那片冰凉苍白的嘴唇,将一口汤药渡了过去。 第40章 苦涩的味道在叶梓口中蔓延开, 他轻轻撬开顾晏的唇齿, 缓慢将一口汤药渡了过去。顾晏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顺从地咽下汤药。 偶有洒出来的,叶梓便取出丝帕替他细致擦拭干净。 一小碗汤药足足喂了半柱香时间,才全部喂完。 喂完了药,叶梓放下药碗, 转头去院子里吩咐婢女备些热水。他靠在门边等待,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司危说,顾晏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丛生心结。 可那心结究竟是什么? 顾晏周岁时父亲染了疫症去世,跟在先皇身边安安稳稳地长到十岁, 又遇先皇驾崩。靖和帝即位后,虽对顾晏有所忌惮, 可明面上该有的疼爱和偏护一点没少。更何况,还有太后处处维护。 叶梓闭上眼, 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顺遂如此,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婢女很快端来了热水, 叶梓没让婢女进门,自己端着热水进了屋。他在床边坐下,迟疑一下, 弯腰解开了顾晏的上衣。 顾晏装病秧子装了许多年,身子又被药石搞得一团糟,乃至总给人一种他身形过于羸弱的错觉。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人身材匀称,自小的锦衣玉食将他养得矜贵, 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流畅,挑不出半分毛病。 叶梓耳根微微发烫,低头收敛心神,拧干丝帕,细细替顾晏擦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叶梓一边替他擦身,一边忍不住轻声道:“你说你,年纪轻轻,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以前我可羡慕你了。你从出生起便不愁吃穿,地位尊贵,被长辈疼爱,受旁人倾慕。” “可现在我才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叶梓牵过顾晏的手,仔细擦拭,“生在皇家,又遇皇位更迭,你一定过得十分不易。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就连你难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顾晏睡得不怎么安稳,口中梦呓似的呢喃一声,不知在说什么。 叶梓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对方紧蹙的眉峰:“我该怎么办啊……” 自从在司危那里听闻顾晏的旧疾,他心里便闷得像是压了块石头,嘴里阵阵发苦。叶梓深吸一口气,从床头的果盘里取了一粒蜜饯含进嘴里。 随后,他低下头,将蜜饯喂进了对方口中。 清甜爽口的滋味立即驱散了口中的苦涩,叶梓着魔似的轻轻在顾晏嘴唇上舔吻着,直到那酸甜适口的味道在二人口中彻底化去。 他睁开眼,对上了顾晏的眼睛。 叶梓:“……” “王爷,你听我解释,我——”叶梓正要退出去,忽然被顾晏一把揽住了腰。 顾晏手臂用力,叶梓一下摔在他胸膛上,心下骇然。他下意识挣动一下,便听见顾晏梦呓般含糊开口:“别走……” 叶梓一愣,仰头看向顾晏:“王爷?” 那双俊美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往日见不到的迷惘,虽然是与他对视,但那双眼中分明没有聚焦。 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叶梓放心下来。 顾晏揽住他的手臂极其用力,叶梓挣扎两下,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耐着性子,轻声哄道:“王爷,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顾晏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他有些不耐烦叶梓的挣扎,在对方身上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 叶梓一下软了腰,红着脸气急道:“你这人——” 哪有在梦里还耍流氓的?! “怀远……”顾晏忽然轻声开口,“别走。” 叶梓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怔愣片刻,低声问道:“你在叫谁?” 可顾晏没再回答他。 那人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顺,像是重新睡熟了一般。 叶梓等了许久没等来回应,气恼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将头埋在顾晏怀里,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翌日,叶梓醒来时,顾晏已经穿戴完毕。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困倦慵懒:“怎么起这么早呀……” 顾晏正在外间小声朝身旁的侍从交代什么,听见叶梓的声音,他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去牢里一趟,还要再去趟驿馆。昨日我行事急了些,一口气抓了不少人,不能没有个交代。” 顾晏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叶梓的头发:“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叶梓躺在松软的被子里,还没清醒过来,小猫似的用脸去蹭顾晏的手:“我的奖赏呢?” 顾晏瞥了一眼候在外间的几名侍从,稍稍侧身挡住外面的视线,低头在叶梓唇边吻了一下。 叶梓眯着眼睛,不乐意了:“不够。” 顾晏喜欢他黏着自己的模样,故意低声笑问:“怎么不够?” 叶梓支吾着说不出来,含糊道:“就是不够。” 顾晏失笑,重新低下头,将人按在床榻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叶梓在这个吻里彻底清醒过来。 片刻后,顾晏放开了他。他直起身理了理被叶梓扯乱的衣襟,嘱咐道:“阿梓,你今日就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 叶梓眨眨眼,乖乖地应了声:“好。” “等我回来……”顾晏轻轻抚摸叶梓由于呼吸不顺微微开合的嘴唇,心头一动,温声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顾晏知道自己这毛病,犯起病来容易忘事,因此昨夜发生了什么,他大多都记不清了。 他昨晚意识不清,可叶梓口对口帮他喂药,替他按摩擦身,细致照顾他的事情,他还隐约记得。 都为他做到了这种程度,叶梓怎么可能对他无意。若不是今日他实在有事脱不开身,他甚至想现在便与这人将事情说个清楚。 可惜…… 顾晏心下无奈,只得按捺下这些念头,转头离开了屋子。 原先等在外间的侍从,早已识趣地退到院子里等候。顾晏轻手轻脚合上门扉,转过头来,又变回那个冷漠清冷的瑞亲王。 顾晏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走吧。” 顾晏带着侍从离开王府,可叶梓却没他想象中那么听话。 那人前脚刚离开王府,叶梓后脚便从床上爬起来。 顾晏不记得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他却是记得的。他记得,那人在临睡前,叫了一个令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那名字似乎是叫……怀远。 不明白为何,叶梓总觉得自己似乎对这名字格外熟悉,可他能够确定,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且,无论是书中还是他来到王府后这段时光,顾晏身边从没出现过一个叫怀远的人。 叶梓在口中缓缓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眸微微敛下。 这个怀远,便是顾晏的心结么? 叶梓有心想找顾晏问个清楚,可若这人真是他的心结,贸然问他,是不是又会让他犯病。 想起昨夜顾晏犯病的模样,叶梓仍心有余悸。 那人被那般痛苦折磨的样子,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不能从顾晏那里入手,他只能自己去查。 叶梓忽然想起,昨夜司危说过,顾晏每次犯病都会去城外一座别庄住上一晚。 那里会有什么线索么? 叶梓下定了决心,连早膳都顾不得吃,起身简单洗漱后便想出府。他随意寻了个由头支开顾晏派来跟着他的侍从,没带婢女,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院子。 叶梓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在府里走动没人再敢拦他。他信步闲庭般绕过回廊,刚走到前院,便看见庭院的正中央,躺着一团圆滚滚、毛茸茸的橘色毛团子,正睡得惬意。 叶梓:“……” 夭寿哦,这蠢猫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叶梓顿时心凉了半截,而那橘猫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耳朵轻轻动了动,睁开一双浑圆的猫眼,对上了叶梓的目光。 叶梓被它看得心底一颤,险些绷不住当场跳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叶梓欲哭无泪,怀疑自己前世或许和这只猫有仇。 变回原形时被它追就罢了,就连变成人形也要受它欺负。 说来也怪,这橘猫往日虽然傲气霸道了点,可大部分时候在人面前都表现得温驯可亲,从没有主动攻击过别人。 唯独对叶梓格外“偏爱”。 叶梓甚至怀疑,这只猫会不会也已经成精了,这才能认出他的本体。 不过,就是给叶梓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确认这事。 叶梓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他目光左右搜寻,试图找个下人帮他把猫抱走。可还没等他寻到人,橘猫忽然站了起来。 叶梓心跳都快吓得骤停了,可那橘猫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转头跑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 这蠢猫怎么忽然转性了? 叶梓顾不得多想,快步朝王府外走去。 他的身后,橘猫从草丛里钻出来,歪着脑袋看着叶梓的背影消失在王府大门前。它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重新把自己团成一团,继续耷拉着眼皮继续在院子里晒太阳。 叶梓担心被顾晏知道,不敢动用王府的马车,只能选择步行出城。还没等他离开王府多远,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 叶梓一怔,回头看过去。 是顾晅。 叶梓迟疑片刻,走到他面前,平静问:“三殿下,是宗正寺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么?” “不是。”顾晅摇摇头,敛下眼。 叶梓这才发现,他气息稍有不稳,神情也没了往日的沉稳淡然,眼中甚至带着几分疲惫之色。 叶梓当即觉得不妙,还没等他问出口,顾晅率先道:“是雀儿……雀儿他不见了。” 第41章 顾晅道:“他昨日从我的寝宫飞走, 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已派人在宫内搜寻了一夜, 都并未找到, 这才想他会不会回了瑞王府。” 叶梓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他。” 他停顿一下,又问:“雀儿以前从不会这样不告而别,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晅迟疑片刻。 昨日他回到寝宫,小灰雀忽然口吐人言, 他还来不及多问,那小家伙却像是吓坏了似的,头也不回的飞出了寝殿。 他先前的确觉得那只小灰雀颇有灵性,却从没想过他竟能说人话。所以最初惊愕之余,竟忘记追赶出去。直到后来小灰雀迟迟不归, 他才终于开始担心。 一只会说话的小鸟,在外面到处乱跑, 会不会被人当做妖怪抓起来? 同样,他也不清楚叶梓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顾晅心有疑虑, 不敢将真相说出来。他斟酌一下,淡淡道:“此番元晦前来只是为了确认雀儿是否回了王府, 既然他不在此处,我这就去别处搜寻,不叨扰皇嫂了。” 叶梓失笑。 这人衣着稍乱, 神情中难掩疲惫之色,显然是一夜未眠。难得见这位三皇子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偏偏还要在他面前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人也太不坦率了。 不过叶梓没有戳穿, 只是轻轻应了声。 叶梓与顾晅道别,却没急着离开。 那小鸟好端端的离家出走,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顾晅不肯坦诚交代,他到底放心不下。 叶梓在原地四处张望片刻。清晨的街道上人烟稀少,街边一处枝头上正停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叶梓走到树下,抬头朝那几只喜鹊浅浅一笑:“姐姐们帮我个忙可好?” 片刻后,叶梓城中在一处废弃的庭院内找到了那只离家出走的小鸟。 他推门步入那荒芜的院落,一眼便看见蹲在墙角的小灰雀。小灰雀的头埋在脖子里,将自己团成个蓬松柔软小毛团子,身上还畏寒似的搭着几片落叶,睡得正熟。 叶梓蹲下身,轻轻戳了戳小灰雀的脑袋:“雀儿,小雀儿,快醒醒。” 小灰雀迷迷糊糊醒过来,见到叶梓先是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展开两片翅膀将自己鸟喙紧紧捂住。 叶梓疑惑地偏头,伸手去拉他的翅膀:“怎么了?是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小灰雀用力摇了摇脑袋,浑圆的眼珠紧盯着叶梓,不说话也不叫,眼里竟渐渐盛起了水雾。 叶梓道:“别哭啊,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顾晅欺负你?” 听见这个名字,小灰雀终于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将胸前一小块羽毛都染湿了。叶梓将他捧在掌心里,温声道:“怎么了呀,快告诉我。要是顾晅欺负你,我帮你教训回来,别哭了……” 小灰雀呜咽一声,带着哭腔道:“他没有欺负我。” “那是怎么了?” 小灰雀哭得打嗝,断断续续道:“我……我说话了,小叶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说话,我……” “你在他面前说话?什么意思,你不是……”叶梓的声音戛然而止,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小灰雀口中的“说话”指的是什么。 方才小灰雀发出的,并非往日的鸟鸣声,而是清朗干净的少年嗓音。 他……是真的在说话。 “你……”叶梓停顿片刻,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说话的?” 小灰雀抽抽搭搭道:“我不知道,昨天忽然就会了。我怎么办啊小叶子,我是不是会变成妖怪。话本里的妖怪都会被法师收走,没有好下场的,我不想做妖怪啊……” 叶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羽毛,道:“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跑了出来?你怕被人当做妖怪抓起来?” “嗯……”小灰雀委屈道,“而且,而且我好像把阿晅吓到了……他会不会不要我了呀。” 叶梓替他擦了擦眼泪,笑道:“你当然把他吓到了,他方才还来找我,看样子像是一夜没睡。” “你要再不回去,他都快要担心死了。” 小灰雀坐在叶梓手心里,低下头:“我不回去,阿晅要是知道我是妖怪,肯定讨厌死我了,我不要见他。” 叶梓捧起他的脸:“雀儿你看看我,我不也是妖怪,王爷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讨厌我呀。” 小灰雀认真地偏头想了想,可只要一想到顾晅听见他说话时的惊愕神情,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他固执道:“不一样的,我不要回去。” 叶梓无奈道:“那你怎么办,就在这里待着吗?” 他顿了顿,吓唬道:“……这里又冷又阴,夜里可能还有野猫野狗来咬你,还会有别的鸟与你抢食。你真的要住在这里?” 小灰雀眸子瑟缩一下,梗着脖子道:“我以前也是住这种地方的。” 叶梓叹了口气,将他往手心里拢了拢:“真没办法,你跟我回王府吧。等回头你想清楚了,我再将你送回去,这样行了吧?” 小灰雀开心了些,欣然点头:“好。” 叶梓捧着小灰雀走出庭院。走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朝身后的阴暗处望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异样,转头继续朝前走。 叶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两名黑衣人这才从原先的黑暗处现身。 一名黑衣人确认道:“我没有听错吧,他方才说……他是妖怪?” “你没看见他手上那只会说人话的鸟吗?他们肯定都是妖怪。”另一名黑衣人道,“主子让我们盯着瑞王妃果真没错,走,快回去禀报。” 叶梓没忘自己出来的原意,先带着小灰雀与他一同去了顾晏在城外的别庄。那庄子是瑞王府夏天时偶尔避暑散心所用,叶梓没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了庄子的所在。 这庄子规模不大,隐于城外一片竹林当中,清净怡人。 顾晏只在庄子大门外留了两名看守,叶梓带着小灰雀绕过大门,从围墙翻身跃入庄内。 “小叶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庄内没有旁人,小灰雀这才敢开口说话。 没等叶梓回答,小灰雀惊愕道:“难不成王爷在这里偷人?” 叶梓:“……” 小灰雀煞有其事道:“我在话本里看到过,有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喜欢上别人,担心家中的主母生气,不敢将其娶进门,就会在外面寻个府邸养着。王爷不会也这样吧。” 叶梓原本还想反驳,可想起顾晏昨夜唤的那个名字,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位名叫怀远的,会是顾晏一直在心中惦念的人吗? 昨夜过后,叶梓觉得顾晏心里应当是有他的。 若不是这样,他为何会对他那么好,对他百般迁就不说,还为了救他,不惜在靖和帝面前立下军令状。 叶梓眼眸垂下来。 坦白而言,昨夜看见顾晏去牢里救他,又因为担心他的安危犯了病,他虽然心疼,可心里仍是甜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便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 来这里的路上,叶梓强迫自己在查清真相前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轻易怀疑顾晏。可真的进了这庄子,他心里忽然生出些恐惧来。 若顾晏真的喜欢那个叫怀远的人,那他算是什么? 他与顾晏相处的这几个月,每日相拥而眠,亲密无间,又算什么? 叶梓甚至不着边际地想,那人会是一开始的王妃么? 是不是其实顾晏原本是有王妃的,可那人出了什么意外,又恰好叶梓出现,才会阴差阳错成了瑞王妃。 别庄不大,叶梓心事重重地朝前走,很快来到了一个清幽的院子前。这里应当就是顾晏在别庄里的住处了。 叶梓在房门前呆立许久,直到小灰雀低声催促:“小叶子,快进去呀。你放心,若是顾晏真的对不起你,我帮你一起教训他。” 叶梓朝他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别庄已许久无人居住,屋内仍被婢女打扫得很干净,纤尘不染,归置整齐,看不出任何端倪。叶梓在屋内搜寻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没调查出任何东西,叶梓反倒松了口气。 叶梓如释重负唤道:“雀儿,走了。” “小叶子,你等一下!”小灰雀的声音稍显沉闷,像是从某个密闭空间里发出的。 叶梓顺着小灰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桌案后方的一副水墨图画之后,鼓起一个小小的鼓包。 叶梓掀开画卷,果真看见小灰雀蹲在那里:“你在做什么?” 小灰雀鸟喙啄了啄墙面,道:“这里面有东西。” 叶梓这才发现,这副水墨画后的墙面,竟藏着一道暗门。 他心里狂跳一下,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甚至想立刻制止小灰雀,带他离开这里。 可他没有。 神使鬼差地,叶梓伸出手,用力一推。 墙面内传来“咔嗒”一声,暗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瑞亲王的卧房没人敢轻易踏足,因此顾晏并未在暗门上设立复杂的机关。暗门的内部,是一间黑暗的小室。 叶梓点亮了小室墙面上唯一一盏油灯,微微跳动的灯火照亮了里面的东西。 这小室没什么特别,里面只放置了一张小案和一把椅子。 小案上方及旁边的地面上,散落了许多宣纸,有些已被撕碎,有些又是揉做了一团。叶梓弯腰捡起,在桌案上展开。 那一张张宣纸上,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怀远。 宣纸上的字迹凌乱无章,像是在意识不清时写下的,可细看之下,却不难看出执笔者特有的苍劲笔锋。 是顾晏的字迹。 透过这些字迹,叶梓甚至能想到,那人是如何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室中,在令人几欲发狂的痛苦和折磨中,疯狂写下那些名字。 叶梓眼眶忽然红了,他看得出神,直到小灰雀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叶子,那里……” 叶梓抬起头,小灰雀正怔愣地盯着小室前方的墙面。 那一面墙上,挂了几幅画像。 画像内容各不相同,有执剑而立的,有骑马飞驰的,有树下小憩的…… 所有的画像里,都画着同一个人。 执笔者不再癫狂失控,他一笔一划,郑重地将记忆中的容颜刻画下来。 一颦一笑,细致入微。 那张脸,长得与叶梓一模一样。 第42章 叶梓浑浑噩噩离开了别庄。 街头人来人往, 叶梓缓步行走其中, 头一次生出了不知该往哪里去的感觉。 “小叶子, 这条不是往王府的路呀?”蹲在叶梓肩头的小灰雀疑惑道。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小灰雀声音低了下去:“小叶子……” “我没事的。”叶梓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就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那画像上看到的人,肯定就是那位名叫怀远的男子了。 他不知道顾晏与怀远之间发生过什么, 但他却能从那间小室中,感觉到顾晏的痛苦。一定是某些痛苦又不堪回首的过往,才会让那人成了他的心结。 叶梓心里又酸又涩,喃喃开口:“雀儿,我这样留在他身边, 是不是太不好了……” 自他成了王妃,顾晏对他百般迁就, 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他原本以为,顾晏或许是对他有意的, 可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因为长了和那人相似的一张脸。 若没有这张脸, 那人还会对他这么好么? “小叶子,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小灰雀在他耳旁开口,“王爷将你留在身边,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叶梓脚步一顿,眼神稍黯:“他……喜欢我么?” “当然了。”小灰雀扑腾两下翅膀,稍稍扬高了声音, “我昨日从宫里飞出来的时候,听见小太监说,王爷为了你在御书房和皇帝大吵一架,还说若你真的有罪,他愿意已命相抵。” “……他都愿意为你付出性命,这还不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叶梓敛下眼,“可他对怀远……”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呀。”小灰雀道,“方才我是与你乱说的,王爷对你这么好,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人呢?而且你不都说过,王爷都一年多时间没有去过那里了。最近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是你呀。” 小灰雀用脑袋蹭了蹭叶梓的脸:“我不太明白这些,但话本里那些公子小姐,一辈子也不只喜欢一个人的呀。难道说过去喜欢过人,现在就不能喜欢其他人了吗?” 叶梓一怔,下意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有点难受。” 他过去曾以为,顾晏从未把任何人或事放进心里,甚至在他说出要娶亲时还难以相信。可他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那人心中早已装了一个人,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 那人用自己浑身力气,和一颗滚烫的真心,爱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的感情,顾晏会轻易放下吗? 叶梓正浑浑噩噩地想着,没留意到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与惊呼声。直到那声音靠近,小灰雀惊叫出声,叶梓才后知后觉回头。 一匹高头棕马正朝他疾驰而来,马背上那人看见叶梓,不由变了脸色:“不要命了,快滚开!” 叶梓神情稍有恍惚,竟一时忘了反应,只呆呆地看着那匹马朝自己冲过来。眼看叶梓就要被卷入马蹄下,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人,一把将叶梓扯到了身后,再朝那疾驰的马蹄上一脚踹去。 棕马嘶鸣一声,身子一歪,狠狠摔倒在地。 策马那人躲闪不及,狼狈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叶梓回过神来,抬眼看清了拉了他一把的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多谢萧世子。” 萧珉局促地放开手,道:“你没事吧?” “没事。”叶梓摇摇头,“这人……” 几名家丁从人群之后跑出来,手忙脚乱扶起了方才策马那人。那人年纪不大,衣着精致,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 他在家丁的搀扶下站起来,骂骂咧咧:“谁踢本少爷的马?” 萧珉冷笑一声:“我踢的。” 那人朝他们看过来,认出了面前这人:“原来是萧世子。” 他扫了一眼叶梓,笑道:“萧世子这是从哪里又寻来一位小美人?我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拦本少爷的路,既然是萧世子的人,那本少爷便不追究了。” “你不追究,可我要追究。”萧珉冷声道,“根据当朝律令,闹市策马疾驰者,笞五十。来人,抓了,送官府去。” 几名誉王府侍从走上前来,将那人及其家丁团团围住。 那人一惊,怒道:“萧守瑜,你疯了不成!信不信我让我爹……” 还没等说完,便被誉王府侍从堵了嘴,推搡带走了。 萧珉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叶梓,问:“我记得你功夫不是挺厉害的么,方才在想什么?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受伤了。” 叶梓敛下眼,没答话。 萧珉又问:“子承今日怎么没陪你,你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啊。” 顾晏调查私通之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叶梓没多解释:“他有事在身。” “如此……”萧珉斟酌一下,道,“你用过午膳了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酒楼味道还不错。若你不嫌弃……” 没等他说完,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在酒楼的雅间内落座。 正值中午,酒楼内人声鼎沸,唯有雅间还算清净。萧珉仔细询问过叶梓的口味,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招牌小菜,打发走了店小二。 萧珉起身替叶梓倒酒,道:“先前怪我不懂事,冒犯了,一直想找机会给你当面道歉。他家的桂花酿是一绝,你可以尝尝,若是喜欢……” 他话还没说完,立即回过神来,先前靖和帝设宴时,这人似乎说过是他不会饮酒的。 萧珉道:“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不能饮酒,我这就叫人把酒撤下去——” “不必了。”叶梓拦住他,“喝一点没关系。” 萧珉还想再说什么,叶梓打断道:“方才那人是谁?” “中书侍郎齐大人家的大公子。”萧珉不屑道,“纨绔子弟一个,听闻他已经不止一次在闹市策马,还不是仗着有他爹在,没人敢收拾他。” 叶梓道:“世子不该为我出头。” “无妨,别人怕他,我不怕他。”萧珉道,“再说了,今日若是子承在,那姓齐的险些伤了你,下场可不是打五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听见这个名字,叶梓眼神稍稍暗下来。 萧珉没注意到他这反应,笑了笑:“实不相瞒,我与子承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识字被太傅打手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旁人如此上心。” 叶梓的眼眸一动:“第一次?” “是啊,怎么了?” 叶梓敛下眼:“我听说……他心中似乎有过一人。” “还有这事?”萧珉怔愣一下,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些。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轻咳一声,道,“子承他往日性子闷得很,此事我真是一点不知。不过,除了你之外,我的确从未在他身边见过任何人。你是不知道,子承他啊……” 萧珉极为健谈,喋喋不休地同叶梓讲了些与顾晏相识的旧事,可叶梓几乎都没怎么听进去。 先前他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竟忘了一件事,若真的顾晏与怀远当真曾在一起,那为何他在王府这十年间,从没有见过那人? 而且,就连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窗,以及跟在他身边数年的影卫都不知道那人的存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梓心中藏着事,吃得没精打采,还忍不住在席间多饮了两杯酒。这桂花酿不似叶梓先前喝的那种酒,酒性不烈,饮后虽有些头晕,却并不觉得醉人。 用完午膳,萧珉有事要离开,提出先送叶梓回府,却被叶梓出言拒绝。 他告别萧珉,独自走上街头。 小灰雀飞回到他身边,立即闻到了些许酒味:“小叶子,你怎么喝酒了?” 他怕被人发现,不敢跟去酒楼,便独自留在街边的一棵树上等待,因此并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叶梓意识渐渐混沌,脚步也变得有些凌乱,他摇头轻笑:“没事,就喝了一点点。” 小灰雀担忧地看他。 片刻后,叶梓又问:“雀儿,你说我该去问他吗?” “可是我能问他什么呢?问他心里是不是有人,是不是还放不下,忘不掉?”酒意袭了上来,叶梓脑中阵阵发晕,靠在一处围墙边稍作休息。 叶梓蹲下身,双臂环抱膝盖:“可若他说是,我又该怎么办?” 小灰雀落到叶梓肩头,道:“小叶子,我觉得你应当去问的。” “你知道吗,话本里好多男女之间的误会,就是将事情隐瞒不说,最后越积越多,平白让自己心里难受。你别这样……” 叶梓将头埋在手臂里,嘟囔一声,不知是在说什么。 “小叶子?”小灰雀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他扑腾着翅膀钻进叶梓手臂里,却见那人眼眸紧闭,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小灰雀在叶梓手臂上蹦跶两下,懊恼道:“你不能在这里睡呀,这样我要怎么才能把你弄回去?小叶子,小叶子!” 可任凭小灰雀怎么叫他,叶梓始终没有反应。 他们已经走出闹市区,此地往日没多少人往来。小灰雀叫不醒他,只好蹲在叶梓身边等他醒过来,不多时也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巷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一高一矮,衣着普通,那高个儿男子脸上,还带了条细长的刀疤。 矮个儿男子拎着个钱袋,掂量两下:“大哥真厉害,三言两语便将那丫头骗到了手。这下,我们好一阵不愁吃喝了。” 高个儿男子笑道:“你懂什么,我哪儿是骗。那些逃荒来的小丫头,饭都吃不起了,进了勾栏至少不会饿肚子。我是给她们寻了个活路。” 二人说着,看见了路边的叶梓。 叶梓蜷在围墙旁,华贵的衣着将消瘦身形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和精致的侧脸轮廓。 矮个儿男子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道:“大哥,你看这人是……喝多了?” 高个儿男子倾下身,伸手抬起叶梓的脸:“这张脸可真不错,卖去勾栏,定然比先前那些穷丫头赚得多。” 矮个儿男子有些迟疑:“卖了?我看这人衣着光鲜,不像是普通人家,万一是哪家有权有势的公子……” “你懂什么。”高个儿男子扫了他一眼,悠悠道:“管他是哪家公子,灌了药往城外一送,等他醒来时都不知在哪儿了,还怕他不成?” 矮个儿男子立即附和道:“大哥说的是。” 二人说话间吵醒了小灰雀,他睁开眼,恰好看见那高个儿男人的手还落在叶梓脸上。他来不及多想,蹭地飞起来,狠狠啄了一下那人的手。 高个儿男人吃痛地收回手,骂道:“哪里来的蠢鸟!” 小灰雀不依不挠,扑腾着翅膀狠啄了那人几下。那两人像是有些身手,小灰雀躲闪不及,被一掌拍落到围墙上。 小灰雀狠狠撞到围墙上,再滑落下来,摔得眼冒金星。 他甩了甩脑袋,抬眼却见那两人已经半搀半抱地将叶梓扶了起来。 小灰雀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妖光。 “你们放开他!” 第43章 两个小混混正欲将叶梓扶起来, 忽然发觉身侧闪过一道亮光。二人下意识回头看去, 那只通体浅灰的小麻雀浑身泛着诡谲的妖光, 直朝他们扑过来。 高个儿男子被一下撞飞出去,后脑磕在路边的砖石上,昏厥过去。 小灰雀又转头看向那矮个儿男子,眼中幽绿光芒一闪而过。 矮个儿男子大惊失色, 仓惶奔逃而去。 小灰雀正要追上去,可刚飞到半空,忽然身子一歪,从空中跌落下来。 空巷中传来扑通一声,光芒散去, 小灰雀落下的地方,只剩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小少年。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 圆脸上满是惊愕与迷惘之色,一双水润明亮的杏眼眨了眨, 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怎么……”小灰雀醒过神来,连忙跑到叶梓身边, “小叶子,你醒醒啊!” 叶梓睡得很熟,没有丝毫反应。 小灰雀看了看熟睡中的叶梓, 又转头看了看被他打晕的高个儿男子,朝那男子伸出手去。 片刻后,小灰雀换上那人衣服,半扶半抱着叶梓从空巷中走出来。 小灰雀化形后比叶梓还要稍矮些, 加上叶梓此时脚步虚浮,身体的重心全压在小灰雀身上,二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另一边,中午刚与叶梓告别的萧珉,正与顾晅走在街头。 萧珉跟在顾晅身后,喋喋不休揶揄道:“你啊,当初还和我说不养鸟,现在为了一只鸟这么着急。你母后瑜贵妃听说你一夜未归,急得满世界找你,你回去定然又免不了一通责罚。” “喂,我与你说话呢,本世子推了所有事务出来陪你找鸟,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顾晅没有回应,萧珉啧了一声:“不就是一只鸟吗,我回头买上十只八只送你,你至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远远看见叶梓在一名小少年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过来。 萧珉眉头一皱,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小少年的手腕。 萧珉睨了一眼小灰雀,冷道:“你是谁?” 小灰雀认出这人就是和叶梓喝酒的人,用力挣动一下:“你放开我!” 萧珉扬眉:“你还与我凶,知道我是谁吗?” 小灰雀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走开。” 他正欲拉着叶梓往前走,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的顾晅。小灰雀一怔,立即仓惶移开视线,心虚地低下头。 顾晅没留意到这些,只是远远见萧珉像是与人起了争执,缓步朝三人所在处走来。 小灰雀想带叶梓走,谁料萧珉一把拉住叶梓的手臂。叶梓眼眸紧闭,意识不清,被人当街拉扯也没有反抗,萧珉轻而易举将他扯了过去。 萧珉道:“知道这人是谁吗,你连瑞王府的人都敢动?信不信我把你送官府去?” “我……”眼看顾晅越走越近,小灰雀不想与他纠缠,慌乱道,“你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萧珉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明白过来,“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专门诓骗那些无家可归的年轻男女,将人卖去青楼。看你长这么可爱,又年纪轻轻,怎么做那等下作的勾当。” 小灰雀气得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怒道:“我才不是!我——” 顾晅原本还未留意,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小灰雀身上。 萧珉一手揽着叶梓的腰,让叶梓倒在他肩头,另一只手用力擒住小灰雀的手腕,还在与他掰扯:“你说不是,那你与他什么关系? 别说你是瑞王府的人,我可没在瑞王府见过你。你要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我这就把你送去官府。” 小灰雀急得眼眶都红了,还没等他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顾晏的目光在叶梓腰际的那只手上凝了片刻,回到萧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意,重复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萧珉咽了咽口水:“子承,瑞王妃他……” 顾晏走过来,强硬地将叶梓扯进怀里,立即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他眯起眼睛:“你带他喝酒了?” 萧珉弱声道:“……是。” 顾晏皮笑肉不笑:“你还当街与他搂搂抱抱?” 萧珉:“……” 就在此时,叶梓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王爷?” 顾晏低头看他:“你感觉如何?” 叶梓扯着他的衣襟,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含糊道:“头晕……” 顾晏深吸一口气,将叶梓打横抱起,扫了一眼萧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珉目瞪口呆,转头看向顾晅:“他他他——他这人怎么如此重色轻友,我帮了他,他还瞪我?要不是我,他就被这小混混带走了!” 说着,还抓住“小混混”的手腕晃了晃。 他力气极大,甚至将小灰雀纤细的手腕都掐出了几道红痕。 小灰雀瑟缩一下,委屈道:“疼……” 顾晅眼眸微动,上前一步,拉开了萧珉的手。 顾晅将小灰雀扯到身后,道:“萧世子先前不是说还有事在身,此人就交给我处置吧。” 萧珉难以置信:“我不是来帮你找鸟的吗?你鸟不找了?” 顾晅扫了小灰雀一眼,淡淡道:“不必了,萧世子自便吧。” 萧珉:“……” 顾晅说完这话,拉着小灰雀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上了马车。 萧珉站在原地呆愣许久,左右看看,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般开口:“这两人都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最后反倒好像是我错了?……真是岂有此理,不可理喻!” 小灰雀跟着顾晅上了马车。 他缩在马车的角落,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后者面色沉静,自顾自低头饮茶。 片刻后,顾晅道:“还不肯说你是什么人吗?” 小灰雀眸子瑟缩一下,低头不语。 顾晅掀开马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道:“前面不远,便是官府了。” 小灰雀一怔,便听顾晅又道:“萧世子怀疑你对瑞王妃图谋不轨,你知道你若进了官府会如何么?” 顾晅道:“官府不敢得罪瑞亲王,定不敢懈怠。若不认罪,他们会对你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而认罪之后,定是要严加惩处的。轻则在牢中关押数月,重则贬为奴仆。到那时,你想再恢复自由之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晅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可他每说一句,小灰雀就轻轻颤抖一下,竭力将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恨不得立即变回那只圆滚滚的小绒团子。 顾晅好整以暇地看他:“还不肯说?”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顾晅轻叹一声,正欲起身,小灰雀忽然冲上前去,拦腰将他抱住。顾晅没站稳,被小灰雀一下推回到座椅上,脊背撞上后面的软垫。 小灰雀把头埋在顾晅胸前,带着哭腔道:“我说,我现在就说!我是雀儿呀,阿晅,你别把我送进牢里,我没有要伤害小叶子。” “你是雀儿?”顾晅平静地看他,“可我的雀儿不是只小鸟吗,为何会成了人?” “我真的是雀儿啊,没有骗你的。”小灰雀红着眼眶,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我看见小叶子遇到危险,想救他,一着急就变成这样了。阿晅,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 “知道了。”顾晅嘴角稍稍弯起个弧度,拍了拍他的脊背,“走了,下车。” 小灰雀手脚并用按住顾晅,不肯动:“我不下去,我不要去官府。” “不是官府。”顾晅伸手掀开帷帘,露出熟悉的寝宫一角,“回家了雀儿。” 另一边,叶梓一路不吵不闹,老实倚在顾晏怀里,被顾晏抱回王府。顾晏吩咐下人去准备醒酒茶,自己抱着叶梓进屋,将人放到床榻上。 叶梓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顾晏,顾晏在他的脸上轻捏了一把,故意板着脸道:“我早上出去前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还没醒酒,眨眨眼茫然道:“什么呀……” “你——”顾晏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与醉鬼讲道理。 二十多年没有认真处理过事务的瑞亲王,今日在刑部大牢审了一整天犯人,严刑逼供,软硬兼施,一口气逼得半数犯人认了罪。 他在牢里被那些人搞得头晕脑胀,原本还想着回家与自家小王妃亲近亲近,谁想到回府了才知,这人一大早就溜出了王府。 顾晏火急火燎出门去寻,这才看见了萧珉与叶梓当街拉拉扯扯那一幕。 而且,这人竟然还喝醉了酒。 顾晏气得恨不得当场与萧珉打上一架。 “王爷?”见顾晏许久没有回应,叶梓爬过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软声问,“你生气啦?” 顾晏深吸一口气,温声道:“不生你的气。” 叶梓偏了偏头,认真问:“你为什么不生气呀?” 顾晏弯腰帮他脱去脏兮兮的外袍,轻笑一声:“怎么,要我气你骂你,你才开心?” “……也不开心。”叶梓跪在床上,展开手臂让顾晏帮他脱衣。顾晏靠得极近,熟悉的药香充盈着叶梓的鼻尖。 叶梓脑中昏沉沉的,身体猛地前扑,一把抱住了顾晏。 顾晏没有防备,被他扑得脚步踉跄一下,才勉强站稳身形:“别胡闹,当心摔了。”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胸前,闷闷不乐道:“我不开心。” 顾晏动作一顿,便听叶梓又轻声道:“顾子承,我不开心了。” 第44章 顾晏是第一次听叶梓这么叫他。他没想太多, 伸手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 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谁惹我们阿梓生气了?” 叶梓意识混沌不清,靠在顾晏肩头,含糊答道:“你。” 顾晏愣了下,还当叶梓只是在与他撒娇, 衔着笑意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我没有陪你,还不让你出门?”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顾晏摸着叶梓的头发,眼眸稍稍敛下,“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叶梓抬头看他, 明亮水润的双眸中带着几分迷离:“为什么啊……” 顾晏问:“什么?” 叶梓眉头微微皱起,一副还未完全清醒的模样:“为什么……要担心我?” 顾晏没回答, 倒是轻笑了一声:“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叶梓没再回应,顾晏担心他摔下床, 将他缓慢放回床榻上,顺手替他继续将外面的衣裤除去。叶梓乖巧地配合顾晏的动作, 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 婢女很快将醒酒汤送来,顾晏坐在床边, 一勺一勺喂给叶梓喝。 叶梓乖乖喝完了醒酒汤,顾晏正要起身,却被叶梓伸手拉住:“别走……” 顾晏只是起身将汤碗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又立刻坐回床上, 握住他的手:“嗯,我不走。” 屋内一时静谧,倦意逐渐袭了上来,叶梓揉了揉眼睛,仍固执地盯着顾晏看。 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忽然问:“阿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叶梓如实道:“想看你。” “为什么想看我?” 叶梓傻乎乎地笑了下:“你好看。” 顾晏轻叹一声,低头逼近了他:“除了这个呢?” 叶梓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没听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顾晏的手轻轻从叶梓脸上划过,温声道:“阿梓,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担心你,我的答案,与你此刻的答案是相同的。” “……阿梓,你在意我。” “你心中有我,因此才会时时刻刻念着我,在意我的想法,因我而恼怒不悦。”顾晏的手摸索向下,与叶梓十指相扣,将他的手背放到唇边轻吻一下,“我不知道你清醒过后会不会忘记这些,若是忘了我便再说一遍。” “阿梓,你爱上我了,对不对?” 叶梓怔怔看他,眼眶忽然红了。 比起先前,他意识清醒了些,却也不那么清醒。 他像是一脚踏入了虚空之中,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浑浑噩噩,混沌一片。这片虚无的空间中,唯有一处是清明光亮的。 那唯一的光明,姓顾名晏。 叶梓痴迷地望着那道光明,被酒意冲昏的大脑甚至冒出个冲动的念头。 他不介意顾晏心里还存了一个人,他想留在他身边。 就如小灰雀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从一而终。只要顾晏肯从那颗真心中,分出一小块给他,他也甘之如饴。 叶梓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偏过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去,隐于发间。 顾晏低头亲吻他的眼睛,语调中颇有无奈:“怎么哭了,你这般反应,倒让我觉得我是在逼迫于你。” “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我逼迫你留下。可我不后悔,若不是这样,你怎么能留在我身边。”他捧起叶梓的脸,温声道,“阿梓,我曾一度不知自己为何而活。我守不住故国,守不住百姓,也守不住心悦之人。” “我日日夜夜被梦魇所扰,求不得,放不下。” “……可后来我明白,那是我所求的太多。” 顾晏俯身将叶梓拥进怀里,声音低浅:“你知道么,我的名和字,都是皇祖父取的,意为……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他视我为皇储,要我在他百年之后,替他扛起这江山社稷。我允诺过他,也曾以此为目标。” “可这太难了。” “我为了他的心愿,险些搭上了一切,也失去了许多我珍视的东西。”顾晏闭上眼,低声道,“所以我告诉自己,余生所求,不过与心悦之人偏安一隅。至于其他的,我想,我该放下了。” 前世,他为了那天下承平的允诺,谋划一生,牺牲所有,还将自己逼至绝境。 上天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他自然要按照自己心意而活。 顾晏低下头,郑重又虔诚地在叶梓眉心落下一吻:“阿梓,我心悦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真正的瑞王妃?” 更多眼泪夺眶而出,叶梓咬着唇,身体微微抽动。 顾晏有些慌了神,连忙将人拥入怀中。察觉到怀中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顾晏才失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想了一路甜言蜜语,你不开心就罢了,何至于哭成这样?” “我……我不是……”叶梓抽噎着开口。 顾晏伸手按在他唇边,轻声道:“没关系,你若是还没想好,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以慢慢考虑。但你答应我,等你考虑好了,一定要给我个答案,好么?”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轻轻应了声。 顾晏问:“头还晕不晕?我陪你睡会儿?” 叶梓哭得头疼,点点头:“嗯。” 顾晏脱了外衣,揽着叶梓在榻上躺下。他侧身将叶梓圈在怀里,后者果真是累极了,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叶梓眼睫上还带着些湿意,眉头紧皱,睡得不甚安稳。 顾晏偏头看着他,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这人今日不太正常。 顾晏了解他,叶梓顾全大局,行事分寸,若不是有别的缘故,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在外面喝醉酒。更别说方才顾晏与他说那席话时,他的反应。 实在不太像往日的他。 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吗?还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顾晏记不清自己犯病时发生的事情,但大抵也知道,自己那会儿的模样定然是不怎么好看的。莫非是把他吓到了?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对叶梓说这么多。 太仓促了。 叶梓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月色朦胧,透过树影照进屋内,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痕迹。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软得没什么力气。他身上的里衣已经换过,床边也放了一套干净的外衣,可原本在他身边的顾晏却不知所踪。 叶梓伸手摸了一下,身侧的床榻已经彻底凉下来。 内室点着一盏小油灯,叶梓爬起来,倚在床头,脑中又回想起先前顾晏与他说的话。 顾晏问他,愿不愿意成为真正的瑞王妃。 在他以为他已经失去顾晏的时候,那人忽然将真心捧给了他,那样毫无征兆,又像是顺理成章。 叶梓靠在床边发愣,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阵浓郁扑鼻的食物香气顿时充盈满室。叶梓闻见这味道,顿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顾晏踏入房门,一眼便看见已经起身的叶梓,回头吩咐道:“放下吧。” “是。”婢女将食盒放在桌边,没再多话,退出了屋子。 顾晏盛了碗粥,步入内室:“醒了?” 叶梓抬眼看向他,顾晏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取了枕头给叶梓垫好,才重新端起碗。 顾晏道:“给你熬了些米粥,你中午刚饮了酒,喝点热粥暖暖胃。还有哪里难受么?” 叶梓摇摇头:“没有。” 顾晏应了声,舀了一勺粥放在口边吹凉,递到叶梓口边。 叶梓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碗:“我自己来……” 顾晏没给他,只是道:“我喂你。” 叶梓道:“王爷,我真的没事了,身上一点也不难受,我自己吃就好。” 顾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没事。” “那……” 顾晏打断他:“快喝,一会儿凉了。” 叶梓没有办法,只得依言咽下。 粥里放了小米和稻谷,火候恰到好处,熬得软烂可口,香甜爽滑。一口咽下,叶梓隐隐叫嚣的肠胃总算缓和了些。 喂叶梓喝了几口热粥,顾晏才小心翼翼问:“你觉得味道如何?” 米粥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叶梓没想太多,如实回答:“还好。” 顾晏继续追问:“只是还好?与过去比如何?” 叶梓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粥……是你亲自熬的?” 顾晏应道:“嗯。” “……做了多久?” 顾晏估算一下:“前前后后,快三个时辰吧。” 叶梓沉默一下,试探问:“后厨还好么?” “还好。”顾晏顿了下,平静道,“只是今日府上或许开不了饭了,我已派人去酒楼带些饭菜回来。” 叶梓:“……” 顾晏想了想,为自己辩驳道:“这不能怨我。我所有步骤全是按照他们所说做的,是那锅底自己承受不住火力裂开,还险些将灶台烧起来。不过也好,那些烧坏的锅大多缺斤少两,让他们去换一批新的,免得日后再出这种事。” 他用瓷勺搅着粥,幽怨道:“若非如此,我早该回来了。” 叶梓语塞。 这人差点烧了厨房,还恶人先告状说是锅的不是。叶梓可以想见,在后厨做事的家丁是如何看着自家王爷火烧厨房,还敢怒不敢言的。 叶梓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王爷,你不必如此的。” 顾晏抬头看他,正色道:“听说民间男子追求心上人,都得要费一番心思。若不亲力亲为的为心上人做点什么,只凭口头几句情话,心悦之人如何放心嫁给他们。我先前不知这些,但现在知道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他放下粥碗,取出丝帕替叶梓擦了擦嘴角,温柔道:“……我就想再对你好一些。” 第45章 这话听得叶梓心头一酸, 眼眶微微发热。他眨眨眼, 转移了话题:“今日审讯情况如何, 靖和帝那边有交代了吗?” 顾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吃饭呢,说什么公事。” 叶梓只能乖乖闭嘴。 顾晏喂他喝完了粥,又让人来将粥碗收拾撤下, 才坐回到床前:“抓来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招认,有几个嘴硬的,我猜至多抗不到明日晚上。根据供词,我派人搜出了些证据,准备三日后一同呈给靖和帝。” 叶梓思索一下, 道:“那伽邪单那边……” “我今日与他见了一面。”顾晏拿起外袍帮叶梓穿上,温声道, “伽邪单是使臣,也是北蛮皇子, 虽然暂时被软禁,但过得倒还不错, 没一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顾晏细致地替他系上衣扣:“我让人扣了他们的吃穿用度,三餐改做一餐,还在驿馆换了一批看守, 嘱咐下人好生‘照料’他们。” “……让他们多吃点苦头,免得靖和帝起疑。” 叶梓怔愣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人哪里是怕靖和帝起疑,分明就是在报复先前伽邪单牵连他入狱的事情。 但听了顾晏这么说,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这样也好,至少算是有个交代。” 顾晏却摇了摇头:“还不够。” 叶梓疑惑地看向他。 顾晏道:“我现在能抓到的,大多都是些旁枝末节之人,他们虽然与此事有关,却都并非核心人物。” 顾晏道:“靖和帝不蠢,我拿几个小喽啰,是敷衍不了他的。” 叶梓立即反应过来。 在原书里,通敌叛国之事一经暴露,靖和帝立即派人着手调查。那时,负责调查的人是三皇子顾晅。 不同的是,顾晅调查时限宽裕。他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将所有涉及私通之事的官员尽数抓获。而且,同样为了抓住那位核心人物而伤筋动骨一番。 可顾晏现在只有三天时间。 叶梓斟酌一下,试探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顾晏替叶梓整理好了衣襟,坦诚道,“当朝御史中丞,裴远志。” 顾晏道:“裴远志是护国公温疏厚的旧部,也是军师。他跟随温疏厚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温疏厚卸兵权,封公进爵,裴远志则进入御史台,成了中丞,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裴远志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御史台那点地位。”顾晏嗤笑一声,“北蛮人不过给了他点好处,那人便倒戈相向,卖国求荣,当真可笑至极。” 叶梓眉头皱起。 裴远志身居高位,就算是顾晏,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将其先行关押,更不用说严刑逼供。 没有证据,没人能对他出手。 顾晏抬起手,轻轻抚平了叶梓的眉心:“不必担心,我已有主意。” 叶梓拉住他的手:“要怎么做?” 顾晏俯身过去,在叶梓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叶梓一怔,迟疑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阿梓,”顾晏低下头,深深看入他的眼中,“你在担心我。” 叶梓躲开他的目光。 顾晏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阿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梓没有回答。 顾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也罢,你现在不愿说,我不逼你。待到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还有些供词和卷宗要整理,今夜应当就宿在书房了,你乖乖留在房中休息。待到此间事了,我再好好陪你。” 顾晏交代完,离开了卧房。 屋内重新沉寂下来,叶梓叹了一口气,仰头躺回了床榻上。 回来之前,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质问顾晏的准备,要向他问清楚,他心中究竟是不是还存着另一个人,又将他当做了什么。可那些话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晏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甚至不敢再提这件事。 他不敢去想,若顾晏知道他已经知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叶梓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两相矛盾的境地,一头是对于过去的耿耿于怀,一头又是对于现在的贪恋不舍。 若他什么也不问,假装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与顾晏是不是就能永远这么下去。 顾晏是不是就会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比现在还要好。 叶梓脑中胡思乱想,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哀嚎道:“啊啊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到底问还是不问啊!” 屋内一道光芒闪过,叶梓变回小绿草,从被子上滚落下来。叶梓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怔然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一方木梁。 片刻后,他忽然坐起身。 小绿草坐在床榻上,浑身纤细的叶片舒展开,两条茎须从叶子下方延伸出来,轻轻拨动一下花穗边的那几片叶子。 每拨过一片,口中还自言自语道:“问他,不问他,问他,不问他……” 另一边,顾晏回了书房,司危一早便等在里面。 顾晏合上房门,在桌案旁坐下:“说吧,查到什么了?” 司危道:“王妃今日行踪像是极为小心,只有人看见他与誉王世子萧珉一道去了酒楼用膳,其他的,暂时还未能查出。” 顾晏冷声道:“我让你们跟着他,你们跟丢了倒也罢,让你们去查他今日都去了哪里,也告诉我查不到,我要你们何用?” 司危单膝落地:“主子赎罪。” “罢了。”顾晏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去查,我就不信诺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人看见他今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司危沉默一下,低声应道:“……是。” 顾晏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办事不利,我骂你一句还委屈你了?” 司危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道:“主子,是您先前说让影卫别跟得太紧,免得被王妃发现,觉得您在监视他。可王妃武功高强,又对您身旁的影卫大多都很熟悉。既要不被发现,又要时时刻刻跟牢,这实在……” 他顿了顿,支吾一声:“……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顾晏一时语塞。 他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不难我找你做什么?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总能寻出几个扛得住这差事的。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好好给我吩咐的事情查出来,此事办好了我有重赏,这该行了吧?” 司危欣然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打发走了司危,顾晏这才展开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三日时限很快到来。 这三日里,闲散数年的瑞亲王头一次使出雷霆手段,很快将所有涉案官员尽数捉拿归案,并将所有证据尽数呈给了靖和帝。 靖和帝龙颜大悦,对顾晏好生奖赏了一番,还破天荒将他留在宫中一同用膳。 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唯有叶梓知道,真正通敌叛国之人还未抓到,这件事还没有完。这几日他都乖乖待在王府里,没有干涉顾晏查案,若他所料不错,今天夜里,就该是顾晏行动的时间了。 三日前,顾晏曾将计划告诉过他。 他们查不到那人私通叛国的证据,只能自己制造证据。 顾晏的法子,是安排北蛮人与裴远志联系,逼迫裴远志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顾晏这几日大张旗鼓调查私通叛国之事,又故意庭审涉案官员,威逼利诱,百般施压,为的都是让裴远志提心吊胆。他的弦崩得太久,等到顾晏将证据呈给靖和帝,了结此案时,定然会松懈下来。 此时,再让伽邪单故意安排一名北蛮人,伪装成传递消息之人。 一旦裴远志出面见他,顾晏立即安排手下将其抓获。 叶梓忐忑不安地等在王府,直至深夜,宫内才终于传来了消息。 顾晏受伤了。 叶梓顾不得其他,匆忙赶进宫里。顾晏已被引至一处偏殿。 叶梓随传信的太监进了大殿,靖和帝正坐在殿内,一群宫人立在两侧。内殿被层层帷帐挡着,叶梓往里张望一眼,只能看见地上丢了些许染血的布帛。 叶梓脸色发白,正要跪地向靖和帝行礼,靖和帝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晏儿受伤,朕知道你肯定担心,这才派人找你过来。太医正在里面替晏儿诊治,放心,不会有事。”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低声应道:“是。” 靖和帝像是受了些惊讶,疲惫道:“今日是朕大意了,不该执意亲审裴远志。朕没料到那人已经落网,却还拼着性命要与朕玉石俱焚。幸好有晏儿替朕挡了那一剑,否则……” 他没再说下去,阖眼闭目养神。 片刻后,几名太医从内殿走出来。 靖和帝问:“瑞王如何了?” 其中一名太医道:“回陛下的话,瑞王殿下洪福齐天,那一剑虽然刺得深,但幸好并未伤及心脉。好生休养一些时日,应当并无大碍。” 靖和帝又细细问了太医一些休养的注意事项,下令顾晏这几个月都好好在王府养伤,并嘱咐叶梓好生照顾他。吩咐完后,靖和帝移驾回宫,叶梓总算能进入内殿。 内殿中,顾晏已经醒了过来。他腰腹处缠着绷带,偏头看了眼叶梓,像是想要坐起来。 叶梓连忙走上前去扶他:“你别乱动。” 顾晏苍白的脸上带了几分浅笑,不以为意道:“是他们小题大做,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别担心。” 叶梓没再说什么,取了外袍搭在顾晏身上,低声道:“我带你回府。” 叶梓扶着顾晏上了瑞王府的马车。 顾晏走动间牵扯了伤处,疼得面色发白,自嘲道:“这身子确实不如过去,就是条小口子,竟差点连路都走不了。” 叶梓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平静道:“裴远志不过是个文官,就算会几招功夫,与大内侍卫是没法比的,更不用说破开层层护卫,刺杀靖和帝。更何况,我不觉得有任何一名大内侍卫是你的对手。” 叶梓抬眼看他:“你是最近日子太清闲,非得被人捅上两剑才开心吗?” 第46章 顾晏沉默片刻, 试探道:“若我说, 当时我来不及反应, 这才没躲开那一剑,你会信吗?” 叶梓扫了他一眼,气得没说话,起身给顾晏拿了个软垫塞在他身后。 “好吧, 就知道你不会信。”顾晏捂着伤处倚在软垫上,嗤笑一声,“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顾晏道:“裴远志想与靖和帝玉石俱焚,那一剑来势汹汹,大内侍卫来不及阻拦, 我离靖和帝最近,倒是有机会拦他, 可这样一来,靖和帝不就看出我会武功了?” “……受这一剑, 总比被发现我欺君来得好。” 叶梓低头看向顾晏的伤处,伤口还未彻底愈合, 绷带内隐约渗出些许血色。他心头的火气消了些,眼神黯下:“那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若那一剑再刺得偏些……” 顾晏悠悠道:“要再刺偏些, 大概就正好遂了靖和帝的意。” 靖和帝亲审嫌犯,竟会当场遭嫌犯刺杀,这么多大内侍卫抓不住一个文官,此事未免太不正常。 叶梓心中隐有猜测, 压低声音道:“他是有意如此?” “谁知道呢。”顾晏顿了下,宽慰道,“其实,今日这一剑我不是非挡不可。不过,偶尔在靖和帝面前表现一下叔侄情谊,顺道还能回府修养清闲几个月,避避最近的风头,我求之不得。更何况……” 顾晏抬眼看向叶梓,嘴角弯了弯:“答应过要好好陪你的,这下总算是有机会了不是么?受这一剑不亏。” 叶梓脸颊一热,局促道:“这、这算什么理由,哪有你这样的,你……” 顾晏拉住他的手,温声道:“阿梓,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叶梓本想挣脱出来,却没忍下心。由于失了血,顾晏脸色泛白,手指冰冷得可怕。叶梓沉默地低下头,一双手捧起顾晏的双手,用温热的掌心轻柔摩挲。 顾晏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这下受了伤,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好。 叶梓心里抽得生疼,嘟囔一句:“你一定是故意的。” 顾晏凑近了些,故意含笑道:“你说什么?” “没有。”叶梓不由分说将他按回软垫上,偏过头,“受伤了便好生歇着吧,王爷。” 马车驶回瑞王府,瑞太妃得知顾晏出事,急得垂泪不止。顾晏与叶梓安抚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被婢女扶下去休息。 叶梓将顾晏扶上床,又端来热水帮他擦身。顾晏偏头看着叶梓忙里忙外,低声唤道:“阿梓。” 叶梓走到床边:“怎么了?” 顾晏道:“那些事情让下人做便好。” 叶梓当了这么久王妃,仍不习惯使唤下人,能自己做的事情必然亲力亲为。 叶梓摇摇头:“没关系,我就要收拾好了,你快休息吧。” “不行,”顾晏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要你陪我。” 叶梓顿了顿,轻声应道:“……好。” 叶梓倾身替顾晏整理一下被子,随后跪坐在床边,偏头看着他。 这几日顾晏忙于调查私通的案子,每晚回府后都在书房整理罪证,忙得就连回房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说不想他是假的。 叶梓捏着顾晏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他的手指,忽然听见顾晏低声道:“你躺上来,地上凉。” 叶梓摇摇头:“不用,万一压到你的伤……” 顾晏轻声打断他:“可我想抱着你。” 叶梓愣了一下,顾晏稍稍抬头,凑过去在他脸颊边轻吻了一下:“阿梓,我想抱抱你,太想你了。” 叶梓心头立刻软了。 一个小时前,他得知顾晏受伤,生死未卜时,他着急又心疼,恨不得立刻飞到他面前去。后来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又忍不住生气。气这人不拿身体当回事,气这人隐忍过了头。 可这件事前前后后算起来,顾晏是因为他被卷进去的,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顾晏。 更何况,他还挨了那么深的一剑,流了这么多血。 叶梓脱了外衣,躺上床,牵过顾晏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尽量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这动作与投怀送抱没有差别,叶梓耳尖泛红,低声问:“这样……行吗?” 顾晏笑了笑:“行。” 叶梓被顾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偏过头去:“那你怎么还不睡……” 顾晏没回答,没头没尾开口道:“阿梓,我受伤了。” 没等叶梓回答,顾晏继续道:“伤口很深,太医说我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多月。” “可这样一来,吃饭、更衣、沐浴,还有些别的……大致都只能让人伺候了。” 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莫名红了起来。 他局促道:“我、我明日再找两名婢女过来伺候。” 顾晏紧贴在他耳边,声音低浅,带着几分委屈的意味:“我不想让别人伺候,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我只想要你。” 顾晏贴得太近,叶梓下意识往后方挪了挪,几乎呼吸困难:“我也做不好……” “无妨。”顾晏不由分说伸手揽住他的腰,轻声道,“我可以教你。” 叶梓想躲开,可又怕碰到他的伤势,只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顾晏没再多说什么,就着拥住叶梓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顾晏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叶梓盯着他熟睡的侧脸,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瑞亲王遇刺,与北蛮私通的案子也算有个了结。裴远志被关押,更从他家中搜出不少与北蛮私通的罪证。靖和帝以此威逼北蛮王给个交代,不然就撕毁合约,派兵攻入北蛮。 证据确凿,加上伽邪单还在靖和帝手中,北蛮王无奈之下,只得以通敌叛乱降罪乌藉,夺了他统帅之位,贬为平民。 此事之后,与北蛮的和亲也就此宣告破裂。半月后,靖和帝下令撤销伽邪单的禁令,令他即日离开长安,回到北蛮。 伽邪单出城那日,叶梓前去送行,与他在城外驿站短暂相见。 半个多月不见,伽邪单看着消瘦不少,但精神还算不错。他倚在窗前,回望远处长安城,怅然道:“长安城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繁盛,可惜,这次来得仓促,没能玩个尽兴。” 叶梓坐在桌边品茶,听言抬头看向他:“行了吧伽邪单殿下,你要再想尽兴,我和王爷都得被你玩进去。” 伽邪单回过头来,歉疚道:“实在对不住,此次的确是在下连累了叶公子和瑞王爷。” 叶梓敛下眼,没说什么。 伽邪单倾身凑到他身边:“叶公子,你好像有心事?”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许。 伽邪单凝神看了他半晌,低声道:“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瑞王爷,能有如此佳人在侧。若我早来那么几个月,或许……” 叶梓打断他:“殿下。” 伽邪单轻笑一声,直起身,神色已恢复如常:“也罢,知道你与瑞王爷情投意合,我可不做那毁人姻缘之事。” 二人说话间,伽邪单的手下已将车马备好,从窗外唤他。 伽邪单应了一声,转头朝门外走去。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不过,若你日后在瑞王爷那儿受了委屈,大可来北疆找我。我族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叶梓轻笑:“多谢,不过不必了。” 伽邪单摇摇头,颇为失望道:“你对旁人真是太冷漠了。” 说完,伽邪单离开了驿站。 北蛮的车马缓慢离开,叶梓饮完最后一杯茶,起身回了王府。 这半个月来,顾晏都留在瑞王府养伤,叶梓则紧跟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叶梓还没进王府,远远便看见瑞王府的家丁朝他跑来。 叶梓拉住那人:“怎么了?”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王妃,您快回去看看吧,王爷他出事了!” 叶梓怔然失色,不等家丁说完,立即抬步急匆匆朝王府内走去。 他很快回了二人居住的庭院,一把推开房门,急道:“王爷!” 卧房内,顾晏依靠在床边,正悠闲地捧着本书。见他进来,顾晏悠悠抬眼:“回来了?” 叶梓:“……” 叶梓深吸一口气,忍着火气道:“你不是出事了?” 顾晏偏了偏头,一脸无辜:“有么?出了何事?” “顾子承!” “我在。”顾晏轻笑一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喝口茶坐下歇歇,怎么跑得这么急。” 他说着,撑起上身去拿放在床榻边小案上的茶壶,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叶梓连忙走上去扶他:“我自己来,你别动。” 他刚碰到顾晏的手臂,却被后者反手一拽,用力拉进了怀里。叶梓正要挣扎,顾晏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动,一会儿伤口该裂开了。” 叶梓立即不敢动了。 顾晏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问:“伽邪单走了?” 叶梓应了声:“嗯。” 顾晏道:“他走前与你说什么?” 叶梓停顿一下,如实道:“他说我日后若受了委屈,可以去北疆寻他。” 顾晏手臂紧了紧,道:“不许去。” 叶梓终于绷不住,被他气笑了:“王爷,您是三岁的小孩子吗,这种醋也吃?” 不想让他与伽邪单在一块,就故意派家丁去找他,还骗他自己出了事,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是啊,我吃醋。”顾晏坦率道,“谁让本王的小仙草如此招人,若非我实在出不了门,才不会让你独自去见他。” 叶梓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顾晏拿起被自己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册,递了过去:“《王府艳记》出了第二卷 ,我刚让秋棠买回来的。” 叶梓:“……” 进来添茶水的秋萝:“……” 第47章 叶梓看清那熟悉的封面, 惊得目瞪口呆, 艰难问:“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顾晏故作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道:“这话本是书阁晋江分类当月榜首,我怎么会不知?” 长安城书阁中的书籍种类颇多,各式杂言、曲艺、话本均有不同分类,“晋江”便是其中一种。晋江专从民间收罗讲述男女情爱的风月话本, 先前秋棠读的那些话本,大多是出自那里。 这本《王府艳记》从第一卷 起就深受听客喜爱,据说还有一位富家公子,花费千金重赏,要求作者尽快完成后面的内容。 因此第二卷 才得以这么快面世。 叶梓听得发懵, 恍惚问道:“王爷,那位一掷千金的公子, 不会就是你吧……” 顾晏偏头一笑:“你怎么知道?” 外间“哐当”一声,像是秋萝砸碎了什么东西。 叶梓急忙转头去看:“秋萝, 你没事吧?” 透过云屏,秋萝的声音传来:“王爷王妃赎罪, 奴婢这就收拾好。” 她手忙脚乱收拾完破碎的瓷片,仓惶离开了。 叶梓偏头问:“你方才骂她了?” 顾晏道:“没有。” 叶梓纳闷:“这丫头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精神也不怎么好,是夜里没休息好么……” “无妨,我一会儿吩咐下去,让她歇几天。”顾晏不以为意, 又将话题拉回话本上,笑了笑,“方才见你那么吃惊,怎么,你也读过这话本?” 叶梓嘴硬道:“当、当然没有!” 原先那话本他看完后立即扔出了王府,彻底毁尸灭迹,顾晏是不可能知晓的。 叶梓死活不认,顾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虚的神情,道:“没关系,你可以与我一同看。” “我才不看!”叶梓挣脱开顾晏的怀抱,气鼓鼓地走到一边坐下。 顾晏偏头看了看那人微微泛红的耳尖,悠悠翻开话本:“你若不看,那我可就自己看了?” 叶梓背对顾晏,一声不吭。 屋内寂静了半晌,叶梓耐不住,正想回头,却听顾晏忽然开口:“却说二人自行宫归来,小公子心系郎君,夜里辗转反侧……” 他竟然还读出来! 叶梓难以置信地转头:“你在做什么?!” 顾晏眼也不抬:“我在读话本。” “你……”叶梓窘迫不已,质问道,“你看就看,需要读出来吗?” 顾晏正色:“可我看书就喜欢读出来,这样记得牢。” 叶梓咬着牙:“……你记这东西做什么?” 顾晏义正言辞:“写得好,为何不记?” 叶梓正欲发作,顾晏却低低叹了一声:“这世上还有比本王更可怜的病人么?整日在床上躺着,也没个人说话,好不容易找来些消遣,我家王妃还这不许那不许的……整日闷在屋里,就是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我……” “别说了。”叶梓转开视线,也从桌案随手拿起一本书卷,随口道,“你要读便读吧。” 叶梓定了定心神,埋头看书,试图转移视线。 他随手拿起的是本前朝杂经,字句晦涩难懂,满篇繁体字看得叶梓头疼眼疼,没看几行就开始走神。 他这一走神,身后顾晏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顾晏声音低冽,时语调不疾不徐,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叶梓忍不住转头看过去,那人闲适地倚在床边,侧脸轮廓依旧是那般清冷的模样,眉宇间带了几分闲散慵懒,不可不谓之赏心悦目。 ——如果他的内容,不是这么不堪入目的话。 第二卷 比起第一卷内容丰富了许多,不全是那档子事,增多了不少两人的甜蜜相处与动人情节。配上顾晏的声音,叶梓一时不由听得入迷。 可这毕竟是本风月话本,该来的迟早会来。 待那书中二人开始调起情来时,更比第一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梓听得羞赧万分,终于在顾晏读到“小公子难耐万分,执起亲王的手,直朝身下探去”时,大步走到床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话本。 “不许再读了!” 顾晏早有准备,叶梓没抢到,反被对方擒住的手腕。顾晏一手抓着叶梓的手腕,一手护着话本,道:“为何又不让读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叶梓被逼急了,不讲理道:“说不让就不让,你给我!” 顾晏躺在床上,想躲也躲不开,被叶梓抓住了话本一角。顾晏松了手,趁叶梓抢夺时不备,将他拽到床边坐下。 顾晏抱得美人归,笑道:“想看直说就好,何必如此。我这儿还有,你要不要?” 叶梓大惊失色:“你还有?” 顾晏道:“这话本第二卷 一共印售了五百册,我全买回来了。” 叶梓默然:“……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顾晏从身后揽着叶梓的腰,头枕在他肩头,低声道:“这话本将你写得如此放浪,我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叶梓心头一暖,侧脸微微红了。 顾晏喜欢他这模样,凑到他脖颈间轻轻吻了一下,恶意逗道:“若是按照那话本中来,你此刻就该去捉我的手,让我摸摸你。我不肯,你就在我面前百般祈求,说你想要我……”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同为男子,又挨得这么近,顾晏立即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 顾晏顿了顿,低声开口:“阿梓,你是不是……” 叶梓耳朵红透了,偏头嘴硬道:“没有。” “真没有?”顾晏说着就想往下探,被叶梓抓住了手腕。 顾晏暗笑,反手握住叶梓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轻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给你读话本,还是……我这么抱着你?” 叶梓窘迫不已,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呜咽一声:“你欺负人……” “不欺负你。”顾晏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梓乖,说实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我不知道。”叶梓难耐地蜷起腰,刚想变回原形,顾晏率先将手探入他的衣服里。 顾晏声音危险地低了几分,威胁道:“你若敢变回去,以后可不止这么欺负你。” 叶梓骨头酥了大半,他背靠在顾晏胸膛上,还担心他的伤势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局促道:“王爷,你的伤……” “你不乱动,就不碍事。”顾晏说着,手不老实地往下滑了几分,另一只手扳过叶梓的下巴,轻柔吻了上去,“这几日忘了给你奖赏,今日一并补上。” 亏欠了快半个月的奖赏温柔又细致,叶梓呼吸急促,很快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 片刻后,顾晏将脏了的丝帕随手丢到一边,嘴角含笑:“这么快,忍太久了?” 叶梓呜咽一声,蜷在被子里,脸上熟透似的泛着红。 “好了,不逗你。”顾晏低头在他眉心轻吻一下,忽然有些遗憾。 若不是他拖着这副破身子,又伤势未愈…… 顾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温声道:“累了?我陪你躺会儿。” “嗯。”叶梓被他一通欺负,倦得眼睛都睁不开,轻轻应了声,很快昏昏沉沉睡着了。 叶梓睡得很沉,像是坠入某个深远又迷离的梦境中。在梦里,被大雪覆盖的长安城灯火通明,他站在高阁之上,看着举城欢庆。 “怎么站在这里?”有人在身后唤他,他转过头去,看见了顾晏。 几年不见,那人容貌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已隐隐显出几分帝王之气。原本矜贵张扬的气质,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得越发凌然内敛,不露锋芒。 叶梓怔愣一下,低下头:“殿下。” 顾晏用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他的,声音懒散自若:“怎么不进去?” 叶梓低声回答:“有些闷……” 顾晏轻笑一声,道:“靖和帝御赐的晚宴,大家都在饮酒作乐,欣赏歌舞,你却觉得闷。若是让旁人听见,怕是要惹祸上身的。” 叶梓眼神局促地躲闪一下,顾晏又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倚在阁楼围栏上,远眺灯火辉煌的长安城,像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片刻后,顾晏轻声开口:“怀远,这次北伐我遇到许多事情。”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数老人孩童饿死街头,无人裹尸……外面全是饥荒瘟疫,可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喝酒,在歌舞,在庆祝打了胜仗。” 顾晏眼底映着万家灯火,满目尽是冷色:“这天下,完了。” 叶梓看着那人的背影,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一声利刃划破长空的声响。叶梓下意识向前扑去,一支羽箭紧贴着顾晏的身后,刺入高阁之中。 高阁中顿时掀起阵阵惊呼。 紧接着,熊熊烈火自皇城某处燃起。 “有人逼宫!有人逼宫!” 不知从何处掀起的厮杀叫喊声,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水面,荡开阵阵涟漪。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鱼贯而入,与御林军厮杀一处。 人群四散奔逃,叶梓下意识去拉顾晏,却立即被人群冲开。 “殿下!” 叶梓耳旁尽是叫喊声、厮杀声,他逆着人群,不断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可他找不到。 他看见的每一张脸,或熟悉或陌生,可没有一人是顾晏。 “不要!”叶梓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了身旁那人的手腕。 熊熊火海与厮杀叫喊顿时远去,叶梓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有人轻轻拥住了他。 顾晏从身后抱着叶梓,温声道:“怎么回事,又做噩梦了?” 叶梓偏头看向他,眼神带了几分茫然,呢喃开口:“殿下……” 第48章 顾晏揽着叶梓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再开口时, 声音已带上几分哑意:“你叫我什么?” 叶梓神情恍惚, 怔怔低下头:“我……” 他方才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唤顾晏殿下,顾晏唤他……怀远。 刚才醒来时, 他竟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怀远。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梦里的场景他并不陌生,顾晏北伐归来,靖和帝为庆贺北伐军凯旋,在皇城内大摆筵席,举城欢庆。整整三天三夜, 整个长安城一片笙歌,可最后一日的夜里, 却出了变故。 靖和帝的挥霍无度,几次削番, 终于逼反了顾晏的六皇叔,静王顾翊。 这是叶梓记忆中的内容, 可里面并没有怀远的存在。 到底为什么…… “阿梓?”见叶梓许久没有回应,顾晏轻声唤他。 叶梓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没事, 就是……做了个噩梦。” 顾晏用手掌轻抚他的脊背,耐心问:“梦见什么了?” 叶梓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也罢, 既是噩梦那就别再想了,再陪我躺一会儿吧。” 叶梓点点头,顺从地被顾晏拥着重新躺回床上。 叶梓这一躺下,却没了睡意。被梦魇笼罩的情绪渐渐消散,他偏头看着闭目养神的顾晏,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羞赧。 方才,顾晏帮他…… 叶梓把脸埋在顾晏怀里,耳尖悄然红了。 这半个月来,虽然是叶梓照顾他,但平心而论,顾晏待他亦是十足的温柔耐心。他果真按照他所说的那样,竭尽全力待叶梓好,就连在做那种事时,都温柔得令人难以抗拒。 他从来想不到,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孤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叶梓看得一时失神,顾晏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恼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他原先就被叶梓挑起了火气,此刻好不容易消下去些,这人还这么直勾勾盯着他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梓心虚地躲开目光:“我、我没有看你……” 顾晏的手掌移到叶梓侧腰处,危险地摩挲一下:“阿梓,是不是我最近待你太好,让你还学会撒谎了?” 叶梓不自在地扭动一下,可怎么也躲不开,被他逼急了,忍不住瞪他一眼:“王爷!” 顾晏含笑,正想再逗逗他,门外传来些许敲门声。 司危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 顾晏不让叶梓下床,放下床帐,应了声:“进来吧。” 这些时日顾晏行动不便,只能让司危那边替他多盯着些朝中动向,每日惯例向他禀报。早先叶梓还想回避,可顾晏丝毫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就连一些朝中大臣府上的探子传来密报,也从不避开叶梓。 有时候,他还会与叶梓讨论些局势,不过也仅限于此。 顾晏对长安城所有动向了如指掌,可从来没见过他有任何行动。他就像是屹立于这皇城之上,沉默地注视着所有人,却不干涉分毫。 司危推门进来,刚要向往常那样踏入内室,却听顾晏道:“你站在那里就好。” 后者脚步一顿,下意识越过云屏朝内室看了一眼。床榻被薄纱床帐遮着,看不真切。 顾晏往日从不避讳下人,更没有在大白天就放下床帐的习惯。司危眼神下移,看见床边多了一双锦靴,锦靴旁的地面上,还随意散落着一件外袍。 司危脸颊刷地红了,再不敢乱看,局促应道:“是。” 顾晏问:“今日朝中有什么事么?” 司危收敛心神,答道:“今日朝堂上,圣上对太子大发雷霆,还罚了太子回宫面壁思过三日。” 顾晏想了想,心下了然:“又是江南水患之事?” “是。”司危道,“听闻江南水患久治不去,有几座城池还闹起了饥荒,这几日弹劾太子的折子多了不少,怀疑他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顾晏轻笑一声:“借题发挥。” “……水患牵连甚广,江南大批良田桑亩牲畜皆受灾害,并非一两日可除。当初太子自己将赈灾一事揽过去,或许是想借此做出点成就来,可惜,此事并非人力所能及,就是个谁碰谁倒霉的烂摊子。” 顾晏道:“过不了多久,那群老东西该呈上去的,就是废太子的折子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司危应下来,又禀报了些朝中要闻与各方势力动向。顾晏听得意兴阑珊,藏在被子里的手不老实地调戏自家小王妃。叶梓被他逼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发作,只能咬唇受着。 司危回禀完朝中的事,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迟疑了一下。 顾晏听出他的欲言又止,问:“还有何事?” 司危沉默片刻,道:“最近长安城中兴起了些奇怪的传言,属下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 顾晏来了些兴致:“什么传言?” 司危低声道:“说长安城中有妖魔作祟。” 叶梓一怔,顾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心,又问:“鬼神之论自古有之,不过市井传言罢了。” “可这次……似乎没这么简单。”司危道,“近日靖和帝连着大病几次,有人说,正是因为妖魔为祸所致。而且,最近城中有不少人都曾目睹妖魔现身,这才使百姓人心惶惶。” 顾晏敛眸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司危应了声,离开了卧房。 叶梓坐起身,困惑道:“难道真有妖怪?” 顾晏捏着他的手指把玩,轻笑:“有又如何,你不就是只小妖怪么?” “我认真的。”叶梓道,“万一事情闹大,被靖和帝知道了该怎么办?要是真请了法师来收妖,我或许还能躲过去,可雀儿还住在宫里呢……” 顾晏打断他:“人家三皇子都还没担心,你在担心什么?” “王爷……” “好了,不与你说笑。”顾晏道,“此事的确蹊跷,我回头让司危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阿梓,你觉得城中真有妖魔作祟么?” 叶梓摇摇头:“我不知道。” 顾晏道:“我记得你说过,你能与草木鸟兽通灵。这城中若真的出现精怪妖物,你会感觉不到么?” 叶梓想了想,如实道:“这我说不好。我来这里之后,除了我和雀儿外,还没有见过别的妖怪。所以,我也不确定若对方能力在我之上,我是不是就感觉不到了。” 顾晏意有所指道:“可是,却有很多人说他们亲眼见过妖怪,你觉得这可能吗?” 叶梓立即明白了顾晏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装神弄鬼?” 顾晏倚在床头,悠悠道:“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这其中没人推波助澜,我可一点也不信。” 与此同时,皇城中,一个太监打扮的娇小身躯鬼祟翻出宫墙。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 小灰雀脚步一顿,心虚地转过头来:“阿晅……” 顾晅从宫墙后绕过来,平静看他:“又准备逃出宫去?” 小灰雀后退半步,盯着自己的鞋子:“我没有,我……我就是想去看小叶子,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父皇有令,瑞王身受重伤,需要静养,不允许旁人去打搅,也不必探视。”顾晅道,“你现在不能去瑞王府。” 小灰雀皱眉反驳:“那是你父皇的命令,我为什么要听啊。” 顾晅拉过他的手腕,不容置疑道:“因为你现在是我宫中人。” 小灰雀愤愤地嘟囔一句什么,被顾晅拉着往回走。就在此时,一架舆轿停在了宫苑门前。 顾晅脚步微顿,放开小灰雀,走上前隔着纱帐朝舆轿行了一礼:“母妃。” 一只手掀开舆轿的纱帐,露出一张精致华贵的脸。瑜贵妃的目光在小灰雀身上停了一瞬,朝顾晅伸出手。顾晅连忙上前,将瑜贵妃扶下轿。 “进去说话。”瑜贵妃吩咐一句,在宫人的簇拥下朝主殿走去。 顾晅落在后面,回头对小灰雀道:“先回去,改日有时间我带你出宫。” 小灰雀立刻眉开眼笑,凑上去在顾晅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阿晅最好了。” 随后,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顾晅在原地呆愣了片刻,摸了摸侧脸,低头敛下眼中笑意,转头朝殿内走去。 大殿内,瑜贵妃坐于主位上,抬眼看向顾晅:“你身旁何时多出个小太监,本宫怎么没见过?” 顾晅顿了下,道:“是儿臣从宫外遇见的,无父无母,见他可怜便带了回来。” 瑜贵妃抿了口茶,道:“别什么人都往身边带,指不定是什么人呢。罢了,最近功课做得如何,没有荒废吧。” 顾晅道:“不敢,母妃吩咐的功课已经全部完成了。” “如此便好。”瑜贵妃道,“晅儿,本宫对你要求严厉是为你好。你应当知道,以你的身份,若想在这皇城之中活下去,必然要比常人付出更多。” 顾晅敛下眼:“儿臣明白。” 瑜贵妃轻笑:“你既然明白,本宫就放心了。过来,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我们母子二人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是,母妃。”顾晅应了一声,走到瑜贵妃身旁坐下。 二人用了些茶点,瑜贵妃状似怅然道:“圣上前段时间受了些惊吓,这两日又受了风寒,大病一场,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顾晅道:“早年父皇曾请来法师夜观天象,说父皇是洪福齐天,长寿安康之相,不会有事,母妃不必太过担心。” 瑜贵妃道:“说起这个,最近城中有不少妖邪作祟的传闻,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她停顿一下,又嘱咐道:“总之无风不起浪,这几日你若没事别总往宫外跑,免得真撞上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晅儿,我在与你说话。” 顾晅怔愣一下,回神道:“是,儿臣明白。” 瑜贵妃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又很快掩饰起来。 “前些时日,我替你相了几名样貌家世都不错的女子。”瑜贵妃说着,从怀中取出本册子,递给顾晅,“花名册给你备好了,你好生挑一挑,早日娶了皇妃,给圣上添个皇孙。想做储君,膝下无子可是不行的。” 顾晅眼眸微动一下,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瑜贵妃问:“怎么了?” “没有,”顾晅摇摇头,接过花名册,温声道,“母妃费心了。” 瑜贵妃拉着顾晅闲聊一会儿,用过晚膳才离开寝宫。顾晅送瑜贵妃上了轿,站在宫闱前,目视瑜贵妃在簇拥下离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道路两旁点着宫灯,将整座皇城映得灯火通明。 顾晅伸手入怀,摸出那本薄册子。 他看都没看上一眼,径直走到宫灯旁,将那册子投了进去,很快烧了个干净。 第49章 用过晚膳, 叶梓给顾晏换了药。 那一剑刺入腰腹, 近乎贯穿, 好在顾晏武功底子还在,在紧急时避开了要害,这才没酿成大祸。 可就算这样,那道刚刚结痂的鲜红伤痕落在白瓷般的肌理上, 仍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叶梓指尖攥紧又松开,微微颤抖着帮顾晏换好药,重新裹好绷带,才抬头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这几日还需再小心, 别让伤口重新裂开。” 顾晏不以为意道:“其实早没事了,就是你们小题大做。” 叶梓一边帮他穿衣, 一边嗔怪道:“您这副破身子还怨太医?不多养两天,改明儿又想在外面晕过去么?” 顾晏没回答, 只是含笑看着他。 叶梓被他看得不自在,偏头问:“你看我做什么?” 顾晏调笑道:“就是觉得……你说话的口气, 越来越有主母的风范了。不是么,瑞王妃?” “别胡说了。”叶梓被他看得耳尖发烫,忙躲开他的目光, 埋头收拾换下来的纱布药膏。 顾晏好整以暇地倚在床头,道:“瑞王妃,本王想沐浴。” 顾晏伤口不能碰水,这段时间都是叶梓伺候他沐浴。 叶梓放好热水, 将他小心扶到净室里。 顾晏在病中没有束冠,只随手用发带束起。叶梓扶着顾晏在软榻上躺下,挑开发带,乌黑如瀑的长发顿时垂落下来。 顾晏病的这半个月削瘦不少,轮廓显得越发深邃,在净室温暖的灯火下,映得皮肤苍白,近乎透明。 叶梓看得呼吸一滞,忙低头收敛心神。 半晌,顾晏忽然道:“今日司危所说的事我已派人去调查源头,看看究竟是却有其事,还是有人刻意在散布谣言。” 叶梓舀起一瓢热水帮顾晏浸湿头发,抹上皂粉细细揉搓:“好。” 顾晏仰头看着叶梓的动作,温声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叶梓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是顾晏在梦中对他说过的话,准确来说,是对怀远…… 叶梓这片刻的异样没有躲过顾晏的眼神,他低声问:“阿梓,你有心事。” 叶梓怔愣一下,摇摇头:“没有……” 顾晏轻叹一声,抬起手,替叶梓擦去不小心沾染在脸上的泡沫:“你知道你有多不会隐藏自己吗?” 顾晏用指腹轻轻拂过叶梓的脸颊,声音温和:“你这段时间每日都心事重重,就差把心情不好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阿梓,我不愿逼问你,可……我也不想看着你一直这样下去,我心疼。” 叶梓鼻尖一酸,低声开口:“为什么……” “什么?” 叶梓深吸一口气,垂眸看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顾晏轻轻笑了:“我不都告诉过你吗,我心悦你。” 叶梓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他帮顾晏洗好了头发,又拧干帕子替他擦身。净室内一时沉默,顾晏忽然拉过他的手:“阿梓,我是第一次这么待人。” 顾晏抬眼看他,眼神中头一次显出几分局促来。他抿了抿唇,斟酌道:“我不知该怎么待人好,只能竭尽全力给你我认为最好的,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你不开心。” “若是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或是让你觉得不开心,你告诉我,我能改。我就是……不想看你这样。” 叶梓哑声开口:“你第一次这么待人?” 顾晏点点头:“嗯。” “那……”叶梓闭了闭眼,强行压住了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他停顿一下,又问,“过去,你没有待人好过吗?” “为何这么问?”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没再多言。 顾晏攥着叶梓的手腕,仰头看着净室顶端那方木梁,目光远眺:“很久以前,的确有一个人,他待我很好,好到甚至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叶梓的手指颤了颤,从心头生出一阵凉意。 顾晏眼神敛下,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堂而皇之地接受他的付出,却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我、我甚至不曾有一日待他好,一次也没有。”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失去了他。”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开目光,眼中隐隐显出血色。他神情敛下,声音中带了几分哑意:“我不想再步那样的后尘,我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任何东西了。” 他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道,攥得叶梓生疼。 叶梓低下头,轻柔地拥住他。 “不会的。”叶梓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子承,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再也不会了。” 顾晏眼眸动了动:“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叶梓顿了一下,顺从开口:“……子承。” 顾晏眼中的血色消退几分,他疲惫地倒在软榻上,轻轻笑了下:“扶我回去吧,我累了。” 叶梓帮顾晏擦净了身,穿好衣物,将他扶回了床上。他吩咐婢女取来炭火将屋子烘暖了,又找来干净的帕子帮顾晏擦头发。 顾晏阖眼倒在床榻上,头疼欲裂,胡乱抓住他的手:“别弄了,陪我躺会儿。” 叶梓顿了下,道:“不行,等头发干了再睡,不然明日会头疼的。” “不会比现在更疼了。”顾晏竭力维持着神智,低声道。 叶梓想了想,将屋里炭火烧得更旺了些,合衣躺在顾晏身边。屋内被炭火烤得暖意洋洋,顾晏身上带了些温润潮气,混合着皂香与草药香,叶梓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轻轻帮顾晏按压着太阳穴,一边温声道:“王爷,你不必因此而愧疚的。” 顾晏眉头皱了皱,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叶梓轻声道:“若那人是我,我一定不会怨你。” “人活一世,要怎么活,要待谁好,都是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关。既然是一厢情愿,又怎能奢求回报。我想,他不会在乎的。” 顾晏眼眸紧闭,声音低哑:“你在骗我。” 叶梓动作一滞,回答:“我没有。” “怎么没有。”顾晏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你现在就是在骗我。” 他这模样看着有些可怖,叶梓瑟缩一下,还没等他回应,顾晏又道:“一厢情愿,不求回报?你以为你是那样的人?不,你自然不是……你从来就不是。” “没有人是没有私心的,你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无心或有心……你是想让我永远记得你,让我忘不掉你,离不开你,对不对?” “过去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般忽视你的感受,所以你报复我。你走得干干净净,将我留在这世上,永远念着你,想着你……” “……你成功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几乎让叶梓透不过气来。 叶梓心里抽得生疼,眼眶慢慢红了:“王爷,你又犯病了,我去帮你煎药。” “我不许你走。”顾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死死压在床榻上。 叶梓吓得挣动一下,又不敢用力,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腰腹处的绷带在动作中松动了些:“王爷,你的伤……” 顾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双目红得可怕,阴郁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叶梓还想再说什么,可铺天盖地的吻顿时落在他脸上。顾晏的动作看似凶狠,但真当他碰到叶梓时,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怜惜。 叶梓很快便沉溺在这过分温柔的亲吻当中,他挣扎的力道卸去,忍不住伸手去抓那人衣襟。 顾晏细密地吻他,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 叶梓指尖一顿,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叶梓睁眼看他,忽然轻声开口:“你在说谁?” 他声音发颤,喉头酸涩:“……是我,还是怀远?” 顾晏意识混沌不清,他摸了摸叶梓的脸,凑上去轻吻他的眼睛,温柔道:“你就是怀远。” 叶梓僵住了,脑中嗡鸣不断,竟连反应都忘了。不知过去多久,顾晏力气耗尽,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叶梓身上昏睡过去。 叶梓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身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他小心将人放到床榻上,起身一看,后者身上的绷带已经彻底松垮下来,隐隐血色浸染在白纱上,显得触目惊心。 叶梓沉默地帮顾晏将伤处重新包扎,再帮他擦干了濡湿的头发,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叶梓跌坐在床头,怔怔看着顾晏熟睡的侧脸。 片刻后,屋内闪过一道白光,小绿草变回原形,缓慢地从衣物中爬出来。 他沉默地从窗户跳出卧房,爬进草丛里。 叶梓蜷在草丛中央,花穗低低地埋入叶片里,柔软纤细的茎叶随着夜风轻轻发颤。 窗外夜空无星无月,乌云笼罩着整座长安城,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顾晏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他难耐地低吟一声,立即有人伸手将他扶起来。一碗水送到他面前,顾晏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口,尝到满口苦涩。 顾晏皱眉道:“什么东西……” 秋棠回答:“给您熬的汤药。” 顾晏睁开眼,神情立即冷了下来:“怎么是你,王妃呢?” 秋棠道:“您昨日伤口裂开,王妃一早便替您去寻大夫了。” 顾晏接过药碗,道:“要找大夫派个人去就好,他自己瞎跑什么?” 秋棠摇摇头:“奴婢不知。” 顾晏没再说什么,一口喝完了药,吩咐:“下去吧,让人将司危找来。” 秋棠应了声“是”,转头出了房门。顾晏倚在床头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听见房门轻轻被推开。 司危走进来:“主子,您找我?” 顾晏睁开眼,问:“先前让你查瑞王妃的事,查得如何了?” 司危神色迟疑一下,顾晏反问:“还没查到?” 司危低下头:“是。” 顾晏按压着太阳穴,轻叹一声:“城外别庄的事情,你告诉过他?” 第50章 片刻后, 司危离开卧房, 顾晏躺在床榻上, 头裂开似的疼。 昨夜后来发生的事,他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叶梓似乎向他提到了怀远。这个名字一出,顾晏很快缕清了前因后果, 叶梓应当是去过别庄了。 他应当也进了那间密室,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叶梓没有那些记忆,他根本不会觉得那画中人是他自己。 难怪从那日开始,他便时常出神,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顾晏胸口血气翻涌, 眼底隐隐显出血色。 若是这样,那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与那人而言根本不是浓情蜜意,而是一把把冰冷刺骨的尖刀, 与凌迟无异。 顾晏闭上眼,想起了他昨日最后对叶梓说的话。 “你在说谁……是我, 还是怀远?” “你就是怀远。” 顾晏不敢想,原本就对他有误会的叶梓,听到这话会有多难受。他多半以为, 顾晏只是将他当做了怀远的替代品吧。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叶梓被他拿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言蜜语凌迟了这么久,他竟还在责怪对方不够坦率,怨他不肯将心事说出来。 他怎么能…… 顾晏脑中昏昏沉沉,一面想着自己怎么还是如此这么不长进, 明明发誓不能再伤害他,却仍害他难过。一面又想着他不能让叶梓再这么误会下去。 他得把真相说出来,就算叶梓知晓后怨他怪他,不相信他,他也不能仍由那人继续伤怀。 顾晏胸口闷得发疼,正要起身,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势。剧痛引得他喉头一阵腥甜,顾晏终于忍不住偏过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王爷!”秋棠正领着裴戈走进来,恰好看见顾晏咳出了血,连忙走上前来。 顾晏满目血色,胡乱拉住身旁人的手,哑声道:“……阿梓在哪里?” 秋棠眼眶都吓红了,忙道:“王、王妃还未回来,裴大夫来了,您先躺下,让裴大夫替您看看。” 顾晏怔愣一下,轻声问:“他没回来?” “为何没回来?” 顾晏眼中鲜红似血,声音嘶哑:“他去哪里了?他……” 顾晏话还没说完,秋棠身后的裴戈快速上前,在他肩头的穴道点了两下。顾晏身子一软,倒回了床榻上。 随后,裴戈转头对秋棠道:“姑娘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在。” 秋棠迟疑一下,应了声“是”,转头出了门。 裴戈在床边坐下,伸手扣在顾晏的手腕上。片刻后,裴戈皱着眉松开了手。他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在顾晏手臂几个穴位扎了几针。 半晌,顾晏悠悠转醒。 裴戈撤了针,道:“王爷,您感觉如何?” 顾晏面色苍白,神色却已恢复清明,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裴戈斟酌一下,答道:“您的伤势原本没有大碍,只是那一剑伤了元气,必须要平和心绪、静心调养,切忌思虑过深,否则气血攻心,恐怕……” 顾晏头还疼着,皱眉道:“裴大夫直说吧。” 裴戈敛下眼:“在下先前与您说过,您经年累月服用那药,在体内积了余毒。这些余毒原先被您压在体内,现在元气大伤,正是病症趁虚而入的时候。” 顾晏道:“还能治吗?” 裴戈答道:“可治,也不可治。” 顾晏问:“何意?” 裴戈如实道:“那药出自在下之手,每次用药在下心里有数。只要对症下药,虽说费些功夫,但不是不能治。可……王爷,恕在下直言,您若一直这般心疾难愈,情绪大悲大喜,就是用再好的药,在下也无能为力。” 顾晏淡淡一笑:“我明白了,裴大夫开药吧。” 裴戈应了一声,正要转头离开,顾晏突然开口:“方才你见到王妃,他怎么样?” 裴戈迟疑道:“王妃……看上去精神欠佳,似是有些疲惫憔悴。” 顾晏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忍着头疼问:“他去了哪里?为何不与你一道回来?” 裴戈道:“他只让在下尽快赶来王府替您看病,并未告诉在下他要去何处。” 顾晏道:“我知道了,有劳裴大夫。” 裴戈开好药,又嘱咐了王府下人一些用药事项,才离开了王府。派人送走裴戈后,顾晏叫来秋棠:“派几个家丁出去,将王妃找回来,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尽量不要惊动太多人。” 秋棠听言一惊:“王妃他……” 顾晏没有多说,只是道:“去办吧。” 秋棠听命退下,顾晏倚靠在床头,苦笑一声:“这傻瓜……” 从医馆出来,叶梓没有回王府,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刚化成人形的时候,他很想离开,却被顾晏派人关在王府里。而后,他答应顾晏假扮王妃,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王府,再也没有想过离开的事。 后来,他有机会离开,却舍不得走,更不知该往哪里走。 原来没了顾晏之后,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无处可去。 叶梓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那个人。是从他对自己百般迁就,温柔对待,还是从他在外人面前对他义无反顾回护,又或者是……从他对那株小草悉心照顾的十年开始。 十年前,叶梓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一株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的植物。 刚来的时候,他很害怕。他甚至想过,若他不在王府,而是在某个风吹雨淋的深山中,他恐怕早就被不安和寂寞逼疯了。 在最不安的那段日子里,是顾晏每天在他身边,给他浇水除虫,陪他说话。是他让叶梓觉得,他仍有人陪伴,他不是孤身一人。 从十年前开始,顾晏就对他很好很好。 只是他那时什么也不懂而已。 叶梓浑浑噩噩朝前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喧闹的街头,走出了城门。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城外的官道上。 叶梓回望长安的方向,远处的城门已在绿树遮蔽中看不真切,他怔怔站在原地,心下踌躇。 他真的要就这么走了么? 上次知道他被关进牢里,顾晏都那么着急害怕,若是知道他走了,那人会不会又犯病? 他犯起病来那么难受…… 可不走又能如何,顾晏喜欢的不是他,就算那人现在能从他身上得到些许慰藉,迟早也会想清楚他们并非同一个人。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那人会把他赶出王府么?或者,将他留下,视他不存在,让他继续当一个假的瑞王妃。 无论哪一种,叶梓都无法忍受。 叶梓紧咬着下唇,久久无法继续向前。 这些他都明白,可……他不想走。 他舍不得。 他求不得,却也放不下。 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叶梓身后响起:“喂,少年人,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叶梓转过头去,那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 老者童颜鹤发,一身道袍洗得泛白,身后背了个同样洗得泛白的包袱。见叶梓朝自己看过来,朝他咧开个和善的微笑。 叶梓抹了抹眼睛,摇头道:“没、没事。” 老者捋着胡须走上前来,教训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没见过大世面。” 叶梓平白被人训了一通,耐着脾气道:“您有什么事吗?” “自然有事。”老者理直气壮道,“贫道云游四方,见你心事重重,特来开解一二。” 叶梓:“……” 叶梓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叶梓正想离开,却被那老者一把抓住:“欸,别急着走嘛。贫道看你我有缘,不忍看你伤心难过,你将心事与我聊聊,说不定就没事了呢。” 叶梓无奈道:“真不用。” “用,当然用。”老者认真道,“实不相瞒,贫道是终南山得道仙人,此番来长安,是受一位故人所托,前来长安城收妖。” 叶梓一怔:“你是来收妖的?” 老者捋着胡须,得意洋洋:“正是。” “那……”你知道自己面前就站了个妖怪吗? 叶梓心情复杂,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位恐怕就是传闻中那种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了。 老者毫无察觉,厚着脸皮吹嘘:“贫道不仅道法高强,且乐善好施,最喜欢替你们这种迷惘中的年轻人排忧解难,开解心事。我也不需你什么报酬,只要请贫道吃一顿饭便可,小公子觉得如何?” 叶梓隐约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他片刻,试探问:“你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老者叹道:“已有三日了。” 叶梓:“……” 城外驿站,叶梓抿了口茶,扫了眼身旁大快朵颐的老者,将他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吃慢点,小心噎着。” 老者顾不得答他,灌了一杯茶,又从桌上拿了个包子。 这老者名为广虚子,自称是从终南山得道,四处修行,声名远播。不久前,他接到长安城中一位大人物传信,说长安城中出了妖怪,让他前来收妖。 可他刚没出发多久,就在一家黑店遭了贼,浑身盘缠被洗劫一空,连马车钱都付不起。几经辗转,才到了长安城外。 叶梓忍了又忍,最终善良的没问他为何得道高人不能缩地千里,御空飞行。 一把年纪还出来招摇撞骗着实不易,就别戳穿了。 广虚子吃饱喝足,叶梓正想与他告别,却再次被那人拉住了。广虚子笑道:“叶小公子不让贫道替你排忧解难,贫道也不能吃白食。叶小公子家在何方,等贫道去长安收了妖,得了酬金,再登门道谢,将钱还给你。” 叶梓摇摇头,眼神暗下来:“不必了,我……我没有家。” 广虚子还当他只是托词,宽慰道:“怎么会没有家,叶小公子别与我客气。实不相瞒,请贫道来捉妖的,是当今护国公家的大公子。这事要办成了,少不了奖赏的。” 叶梓一怔:“你说是谁?” 广虚子笑道:“温熠,温小将军。” 第51章 原先听说长安城有妖邪作祟, 叶梓与顾晏就怀疑有人在暗地里故弄玄虚。现在看来, 那人多半就是温熠。 不过, 那人为何要如此? 温熠因为常宁郡主的事情一直对顾晏和叶梓心怀不满,偏巧叶梓又正好是草木化形,这一切只是巧合么? 广虚子还在吹嘘自己收过多少妖,有多大能耐, 叶梓却已经没怎么留意。他思忖片刻,道:“道长不必客气,您若执意如此,可否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叶梓顿了下,认真道:“我想与您一道去除妖。” 广虚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迟疑道:“这……” 叶梓问:“不行么?” 广虚子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除妖是力气活, 有什么意思?” 叶梓诚恳道:“道长有所不知,在下自小对鬼神之说极感兴趣, 最敬佩您这等降妖除魔的法师。此番与您相遇着实有缘,因此想亲眼看看您降妖除魔的英姿, 还望道长圆我这个心愿。” 他这一番吹捧让广虚子极为受用,广虚子喜滋滋地捋着胡须,故作迟疑地斟酌半晌, 才道:“好,那贫道便破例允你跟着。” 叶梓连连道谢,又故作苦恼道:“只是在下不久前刚与温熠小将军闹过些矛盾,他若认出我来, 必然会给道长带来麻烦。我与您前去,恐怕得乔装打扮一番才可。” 广虚子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贫道最善易容换貌之术,只要帮你稍加易容,保准让你至亲之人都认不出。” 他这话这倒让叶梓有些惊喜,连忙道:“那便多谢道长了。” 半日后,广虚子到达了护国公府。 广虚子向看门守卫说明来意,很快出来两名家丁,痛快地将他与跟在身后的小道童引入堂屋。家丁退下去寻温熠,广虚子这才回头看向身边的小道童。 广虚子得意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没人会怀疑你。” 他身边这位小道童,就是叶梓假扮的。 广虚子替叶梓换的这张脸五官较为普通,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清透明亮,一双桃花眼干净又漂亮。广虚子上下打量他片刻,直白道:“这张脸可比你自己的模样差多了,若你长这副模样,早晨我肯定不会与你答话。” 叶梓默然无语,只低头敷衍道:“师父,别说了。” 广虚子这才闭嘴。 二人没等多久,温熠很快与护国公温疏厚到了堂屋。叶梓垂下眼,不敢与二人对视,专心侍奉在广虚子身边,扮演自己的道童。 广虚子起身,朝二人行了个道家之礼:“贫道见过护国公、温小将军。” 温疏厚道:“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在堂屋落座,温熠才笑道:“我半月前就派人给道长送信,等到今日您可算来了。长安城中近日妖邪肆虐,四处人心惶惶,就等着您来搭救。” 广虚子沉吟一声,捋着胡须道:“贫道进城以来,的确察觉到此地妖邪之气甚重。二位放心,既然贫道来了,自会尽力相帮。” 温疏厚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叶梓心里暗叫不好。 若他所料不错,长安城中除了他和小灰雀之外,再没有别的妖怪,所谓妖邪作祟全是温家做出的假象。可广虚子不知这些,顺着温熠的话往下说,反倒会引起这二人的怀疑。 叶梓心头忐忑,果真听温疏厚道:“听闻广虚道长道术超群,可否向老夫演示一二?” 广虚子露出些许迟疑之色:“这……” 见广虚子状似不愿,温熠圆场道:“广虚道长声名远播,家父对道长仰慕已久,今日难得一见,这才想一睹道长收妖的风姿。” 温熠停顿一下,又道:“道长来前,我曾上书今上,表示会请来一位得道高人替长安城驱除邪祟。道长明日便要随我们入宫面圣,到了圣上面前,也免不了展示您的高深道法,就当在我们这儿是提前演练一番罢。”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叶梓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不由替身旁这江湖骗子捏了把汗。 广虚子若是不会什么道术,尽早说出来,大不了就是被赶出护国公府。但要到了靖和帝面前再说不会,恐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没想到广虚子长袖一展,起身爽快道:“如此,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梓一怔,就看见广虚子袖袍一抖,落出几只容貌精细,神态惟妙惟肖的小纸人。那纸人以寻常宣纸剪裁而成,五官用颜料绘制,乍一看竟与真人形似。 几只小纸人轻飘飘落到地上,很快不再动了。 广虚子在纸人旁游走两圈,口中念诵几句咒文,拂尘一扫,低声喝道:“起!” 几只小纸人动了动,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围绕在广虚子身边。 温熠父子俩眼中露出惊诧神色,广虚子得意道:“我这纸人灵性极高,可识妖邪鬼魅,往日我都靠他们明辨妖物,收妖捉鬼。不过,他们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叶梓手掌在袖中握紧,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谁能想到这江湖骗子真会捉妖啊! 不过,那几只纸人只是围绕在广虚子身边,偶有一两只朝叶梓看过来,也好似并未察觉到异样。 温疏厚问:“他们还能做什么?” 广虚子故作高深,笑而不答。正巧一名婢女进来给几人添茶,几名纸人一跃而起,直接跳入婢女手里的托盘中,婢女惊呼一声,将托盘摔到了地上。 可托盘中的水壶,却被几名小纸人托浮着,悬在了空中。 广虚子呵斥一声,吩咐道:“就知道吓唬人,还不过来给二位大人倒茶。” 小纸人托浮着茶壶,飞到温熠与温疏厚身边,向二人的茶杯里倒满了水,再将茶壶放在了案上。 温熠看了看手边的茶杯,没敢去碰,伸手想去捉那纸人。 只听广虚子急道一声:“收!” 小纸人顿时作鸟兽散,化作一张张寻常纸片,自动飞回广虚子身边,进了他的衣袖。 广虚子收了纸人,才不紧不慢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这纸人身上附着了贫道炼化的恶鬼妖物,常人是碰不得的。” 温疏厚问:“道长的纸人查出妖邪在何方了么?” 广虚子像是早有准备,答道:“贫道方才问过他们,不过我们刚来此地,这纸人的探查范围也有限,要查出妖邪所在,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温熠抢先道:“可若迟迟查不到妖邪所在,那他跑了该怎么办?” 广虚子道:“将军要的不就是妖邪离开长安城,要是跑了,贫道就给城门施加一道符咒,让那妖怪不敢再进门不就好了?” “不行。”温熠想也不想答道。 温疏厚警告地扫了他一眼,问道:“若我们知道妖邪住在何处,道长可否直接将其收服?” 广虚子思索片刻,道:“可以。” 温疏厚道:“那妖物现下就住在长安城的瑞王府中。” 叶梓手一颤,杯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们……是冲他来的。 温熠这才注意到广虚子身后那名小道童,他疑惑地朝叶梓看过去,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女子声音:“小姐,老爷和少爷正在见客,您不能进去。” “我不管,我就要见兄长,他答应与我下棋的,兄长,兄长!” 温疏厚脸色一沉:“她又怎么了?” 温熠神情稍有不自在,忙道:“父亲莫怪,是我忘了答应过下午要陪她下棋,我这就让她——” 他话还没说完,堂屋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女子冲了进来。 那女子着一身锦衣华服,可衣服上沾染了些许泥污,发饰也凌乱不堪。她跑到温熠身边,哭道:“兄长不要芷儿了吗?为何不来陪我,芷儿不要一个人被关起来。” 叶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复杂。 这人就是常宁郡主温芷。 温芷如今神色癫狂,目光飘忽,一点没有原先叶梓见她时那般文静怡人的模样。 若不是知道她是装的,恐怕当真会被她唬过去。 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变成如今这模样,叶梓心下感慨,却听温疏厚已经不耐烦地拍桌而起:“你做什么,没看见这里有客人?还不快滚出去!” 温芷被他吓了一跳,忙躲进温熠身后:“兄长我怕,他是坏人。” “我是你爹!”温疏厚怒喝一声,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转头对婢女道,“快把小姐扶下去。” “我不走!”温芷往地上一倒,疯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外面,我就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我就要待在这儿!” 温熠去拉她:“芷儿,我和父亲在陪客人。” 温芷不听:“我不管我不管,我就不走!” “你——”温疏厚被气得呼吸不顺,正举起手想打她一巴掌,被温熠一把拉住。 温熠急道:“父亲,此事不能怪芷儿,她是被妖邪所害啊!” 温疏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罢了,将她带下去吧。” 温熠连忙应道,扶着温芷出了门。 临走之前,叶梓抬头朝温芷看了一眼,后者恰好回眸看向他与广虚子。温芷眸光清明一片,只是那眼眸触到叶梓的目光时,立即又变得痴傻无名。 温熠带着温芷离开,温疏厚这才转头对广虚子道:“道长,您看见了,小女正是被瑞王府那妖邪所害,您一定要替老夫捉了那妖怪。” 叶梓默然,心道分明是温家逼“疯”了常宁郡主,这锅怎么就扣他头上了。 广虚子唏嘘叹惋,又表达了几句一定抓住妖邪,拯救郡主的决心。 温疏厚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下人呈上些银两给广虚子,嘱咐道:“道长今日先回客栈休息,明日一早老夫便带你进宫。到那时你只管对圣上说妖物在瑞王府便可,其余的交给老夫便好。” 广虚子一见赏钱眼神都亮了不少,丝毫未曾迟疑,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温疏厚派人将二人送出护国公府。 叶梓跟着广虚子出了护国公府,心下还有些不安。他原本只是想跟着广虚子,探一探护国公府究竟在密谋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们的目标竟是瑞王府。 是他先前身份暴露了么? 叶梓一时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可温疏厚和温熠如今想尽办法让广虚子前去瑞王府收妖,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多半是想借他报复顾晏害温芷犯了“疯病”的仇。 这位道长方才在府中展示的那两招看上去真有几分真材实料,可若他真的会除妖,为什么又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叶梓正想着要不要稳妥起见,先寻个理由脱身,忽然看见广虚子背在身后的衣袖中,滑落出了些什么东西。 叶梓疑惑地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一根丝线。 广虚子收了赏银,心情正好,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叶梓轻轻勾起那丝线一拉,一只小纸人从广虚子的衣袖中落了出来。 叶梓:“……” 他方才就是这么操纵纸人的? 第52章 那丝线分别系在纸人的四肢上, 是透明材质所制, 轻巧坚韧不易察觉, 若非叶梓此刻恰好跟在广虚子身后,根本不会察觉到。 叶梓曾经听闻过,某些走南闯北的手艺人都有自身绝不外传的独特技艺傍身,想来这位广虚子应当也是如此。 叶梓思忖一下, 没有声张,只是沉默地将那丝线纸人收好,默不作声跟上前去。 晚些时候,叶梓请广虚子在长安城中最好的酒楼用膳。 这道长也不知多久没吃过一顿好饭,食量大得惊人, 一人吃完了一大桌菜,似乎还并未吃饱。 这等食量, 要是不招摇撞骗,恐怕是活不下去的。叶梓怜悯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大快朵颐的老人, 叫来店小二再添了些饭菜。 知道这人没什么真材实料,叶梓总算能放心地跟在他身边。 想来他既然敢接护国公府的活, 必然已想好应对之策,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温熠和温疏厚究竟还在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 顾晏知道是温家的人在背后搞鬼了么? 想到顾晏, 叶梓眼神黯下来。 他出来一整天了,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担心着急,会不会派人出来找他。 像是注意到叶梓的情绪低落下去,广虚子放下筷子, 关切道:“叶小公子,怎么又愁眉苦脸了?” 叶梓没回答。 虽说广虚子是个江湖骗子,可他面相和蔼,不说话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并不让人讨厌,反倒像是个慈祥和蔼的长辈。 广虚子斟了杯酒,仰头饮下,才道:“年轻人啊,有时候把事情憋在心里,只会适得其反。不妨试着说出来,或许反倒自然迎刃而解。” 叶梓摇摇头:“解不了的。” 广虚子问:“可是感情之事?” 叶梓一怔,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广虚子笑道:“像你这般富贵俊秀的公子,不愁吃喝,不愁生计,除了情爱之事,还能有什么让你哭得那般可怜的?” 叶梓窘迫地转开目光:“我没哭。” “好,没哭,是被沙子迷了眼。”广虚子给叶梓面前的酒杯也斟了杯酒,问,“不提这个,你就告诉我,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叶梓沉默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广虚子道:“怎么了,你心悦之人不喜欢你?” 叶梓低声道:“他……应当是喜欢的。” “那又是为何?”广虚子道,“是父母长辈不愿?还是有人横刀夺爱?” 叶梓摇了摇头:“都没有。” 广虚子饮了口酒,下定论:“那便是你们之间有误会。” 叶梓眼眸微动一下:“误会?” 广虚子宽慰道:“小公子,你请贫道喝酒吃饭,贫道不能没有回报。贫道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也略懂些情爱之事,你不妨将困扰告诉我,我替你分析分析,如何?” 叶梓迟疑片刻,终于将事情告知了广虚子。他说的时候隐去了大部分信息,没让广虚子察觉他与顾晏的身份。 广虚子听完,唏嘘道:“世间为情爱所扰的痴男怨女甚多,当真可怜呐……” 叶梓沉默不答,广虚子又道:“小公子,我听你的意思,你那意中人应当对你真心一片,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亲自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叶梓敛下眼:“我……我不敢。” “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得不到就想得到,得到了就害怕失去,如此这般,怎能不为痛苦所扰。”广虚子摇头叹惋,捋着胡须道,“小公子,但贫道以为,与其像你这般忧思伤怀,勉强自己留在那人身边,倒不如痛快地将事情说个清楚,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转机?”叶梓愣了愣,“您是说,真的是我误会他了?” 广虚子道:“贫道不敢妄下定论。可你也说了,那人对你体贴入微,甚至愿为你义无反顾。我想,若他真的只是将你当做另一个人,怎能做到这般地步?” “……而且,你不是也说,与他在一起那十年间,从未见过他身旁出现别人么?” 叶梓怔愣道:“道长的意思是……” 广虚子浅笑不答。 叶梓隐约听出了他的意思,呢喃道:“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合常理,这……” “常理?”广虚子悠悠打断,“小公子,这世间不合常理的事多了,你就能保证,自己从未遇到过任何违背常理之事么?” 叶梓怔住了。 违背常理之事他怎么可能没遇到过。他从生活的现世来到这个地方,再从人变妖,这本来就是最不合常理的事情。 那在顾晏身上,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么? 顾晏十岁那年重病,病中突然消失在王府,再次出现时,手中便握着那株小草。从那之后,顾晏性情大变,将往日的光芒尽数收敛起来,一心照顾叶梓。而叶梓化形后,他就设计将叶梓留在王府,百般照顾,一直到现在。 其实,顾晏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比起叶梓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总过去将这些都忽视了。 叶梓思绪混乱,广虚子却不再多言,自己吆喝店小二再给他上几壶酒来。酒至半酣,广虚子一张脸喝得通红,意识混沌不明。 叶梓无奈,只得半搀半扶,将人跌跌撞撞扶回了客栈。 叶梓将广虚子放回客栈床上,后者喝得意识不清,还不让叶梓离开,伸手在自己的包袱里翻翻找找。 广虚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籍,递给叶梓。 叶梓不解:“这是何物?” 广虚子拉住叶梓,醉醺醺地朝他神秘一笑:“让你情路畅通无阻的制胜法宝。” 他这话说得暧昧,叶梓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红了。 叶梓试图推拒,可广虚子喝醉了酒,蛮不讲理,非要将那东西往他怀里塞。叶梓没有办法,只好接过来。 广虚子倒回床上,口中还在呢喃自语:“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把,这东西你带回去好生端详,必然让你那意中人永远离不开你。” 叶梓不想再与这老不正经的假道士待在一块,连忙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卧房后,叶梓才低头看清手中那本书的名字。 ——《妖物志怪集》 叶梓:“……” 这老道士又骗人! 叶梓懒得与醉鬼计较,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翻看起那本志怪集。这书收集了许多民间志怪故事和传闻中的仙妖种类,叶梓随意地快速翻阅着,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页上。 他读完那一页的内容,微微皱起眉头。 夜色渐深,瑞王府中灯火通明。 “还没找到人?”顾晏的声音透过纱帐传出来,晦暗嘶哑。 司危跪倒在屋中央,沉默地低下头。 顾晏吩咐:“再去找,他不可能走远。” “是。” 顾晏躺回床榻上不再多言,可司危并未离开。 “还有什么事?” 司危道:“主子派属下调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属下找到几名散布妖邪谣言的百姓,他们已经承认,是有一名神秘人给了他们赏银,让他们将事情传出去。” 顾晏应道:“我知道了。” 司危停顿一下,又道:“护国公府那边传来消息,今日温家招待了一位懂得捉妖的得道高人。” 顾晏睁开眼:“他们准备做什么?” “据说,明日护国公要将那位高人引荐给圣上,让圣上下令,捉住长安城中肆虐的妖魔。”司危道,“而且……” “而且什么?” “……他们说,妖邪就在瑞王府。” “阿梓……”顾晏刚想坐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势,咳嗽不止。 司危连忙上前扶他:“主子,属下定会将王妃找回来。您正在发热,不可起身。” “……你听我说。”顾晏眼中布满血丝,哑声道,“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到他,但别让他回来。带他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司危道:“是,属下这就去,可您的药……” “先放下吧。” 司危出了门,顾晏像是力气耗尽,颓然倒回床榻上,一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一只纤细的茎根攀上了窗柩。 叶梓无声推开窗户,轻手轻脚地爬进屋子。顾晏躺在纱帐内,一动不动,床头放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像是没动过的模样。 顾晏本就不喜旁人接近,病中尤甚。除了叶梓之外,往日屋内从不留人。 叶梓隔着纱帐看着床上那人,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 他原本不该回来,可又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化成原形,到瑞王府附近游荡,想探听一下情况。可这一探听,却从下人口中得知,顾晏从下午起就开始高烧不退,卧床不起。 这人怎么总能将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叶梓蹲在床边安静地看他,床边的汤药渐渐凉下来,可顾晏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叶梓迟疑半晌,屋内划过一道白光,他在床边化成了人形。 叶梓屏住呼吸,小心观察着顾晏的模样。后者依旧昏睡不醒,没有任何反应。 叶梓悄悄从一旁的衣架上捡了件外袍披上,端起床头的汤药,掀开纱帐。 顾晏面色比早晨他走时还要难看,眉头紧皱着,叶梓伸手探了探,后者的额头滚烫灼人。 叶梓心里揪得生疼,跪坐在床边,轻声唤道:“王爷……子承,快醒醒,先把药喝了。” 顾晏皱着眉,睁开了眼睛。 顾晏偏头看着他,神情带了几分茫然:“阿梓,你回来了?” 没等叶梓回应,顾晏轻笑一声,嘶哑着声音轻轻道:“我真是烧糊涂了,竟能看见你回来。” 叶梓眼眶顿时红了。 第53章 叶梓没说话, 沉默地取了个靠垫放在顾晏身后, 扶他坐起来, 用瓷勺舀了一勺汤药,吹凉了些,送到顾晏嘴边。 顾晏没张口,只是怔怔地看他, 神情迷茫,像是有些意识不清:“阿梓,真的是你吗?” 叶梓受不了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偏过头,忍着发颤的声音问:“病成这样, 怎么不找人来照顾你?” 屋内一时寂静,顾晏轻轻咳了几声, 故作轻松道:“你不是回来了吗?”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叶梓的手颤了一下, 低声道:“万一,我真的走了呢?” 若早晨没有在城外遇到广虚子, 他或许现在早就离开了长安,更不会知道这人竟然病成了这样。 顾晏闭了闭眼,声音轻浅:“走了……也好。” “司危说温家请了除妖法师, 你若留在瑞王府,反倒会陷入危险。离开也好,只要你能好好的,自在的活着……我就放心了。” 叶梓心里疼得浑身发颤, 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瓷碗瓷勺。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先喝药吧。” 顾晏没再说什么,顺从地喝下了药。 叶梓一勺接一勺,不紧不慢地将汤药全喂给顾晏,屋内一时只剩瓷勺触碰碗壁和喝药的声响。 一碗药喝完,叶梓扶着顾晏躺下,又取来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这汤药似乎有安神助眠的效用,顾晏闭眼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呢喃道:“阿梓,你不该现在回来。温家在城中散布妖邪为祸的谣言,又请了法师要来瑞王府捉妖,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 叶梓给顾晏盖好被子,跪坐在床边,低声道:“我不回来,你要让自己病死在屋里么?” 顾晏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任何声音。 叶梓心里又难受又生气,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那么任性地说走就走,一点也没顾及你的感受,你为什么不怨我,反倒还在为我担心?你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么?” 叶梓声音干涩,把头埋在顾晏的掌心里,闷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顾晏的手动了动,用指腹轻轻拂过叶梓的脸,温柔道:“别难过,是我不对。” 叶梓眨了眨酸胀的眼,哑声道:“你没有哪里不对,都是我不好,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顾晏闭着眼,头阵阵发晕,仿佛置身睡梦当中,“你去过别院那间小屋了,我都知道。” 叶梓一怔,抬头看他。 顾晏声音低哑:“你觉得我心里有别人,又不敢来问我,将事情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大半个月。你怎么这么傻……” 叶梓咬唇不答,半晌,顾晏轻声道:“没有别人……阿梓,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叶梓心头狠狠抽了一下。 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王爷,您在说话吗?”一名家丁的声音传来。 顾晏病重,又不许别人进屋服侍,瑞太妃只好多派了好些人在他院子里守着。他们方才说话声音大了些,不小心被耳尖的家丁听见了。 叶梓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等了一会儿,门外没了响动,原先说话那人像是已经离开。 叶梓松了口气,抬头朝顾晏看过去,后者呼吸平顺,睡着了似的,神情比原先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王爷?”叶梓轻轻唤了一声。 后者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 叶梓叹了口气,凝视着顾晏的脸,轻声道:“顾子承,我再信你一次,你不能骗我。” 他揉搓着对方冰冷的手指,眼眶微微泛着红:“你要是敢骗我,我真的会走的……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叶梓低下头,在对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屋内白光一闪,叶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翌日,叶梓扮回广虚子身边的小道童,陪着广虚子一道进了宫。广虚子在靖和帝面前故技重施,一套纸人戏法唬得靖和帝深信不疑。 广虚子按照与温疏厚事先说好的那样,在宫中假意大摆祭坛,探寻妖物所在,最终得出结论,妖物如今就藏在瑞王府里。 靖和帝当即下令,由温熠带着广虚子及几名侍卫,立即前往瑞王府捉妖。 叶梓跟在广虚子身边,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瑞王府行去。 叶梓一整天都在担心顾晏的病情,只希望广虚子能有好法子尽快敷衍过去,别影响那人休息才好。 一行人刚到瑞王府门口,却被瑞王府的家丁拦下了。 叶梓搀扶广虚子下了马车,王府门外,瑞王府的老管家带着一批家丁守着门口,毋庸置疑道:“王爷身体抱恙,这几日谢绝任何来客,温将军还是请回吧。” 温熠对此早有准备,轻笑一声:“我自然知道瑞王爷病重,若非如此,我怎会千里迢迢找来广虚道长,替王爷驱邪弊害呢?” 他说着,朝广虚子和叶梓的方向看了一眼:“广虚道长已经施法探查过,这些天为祸长安城的妖怪就藏在这瑞王府中,若不将妖物除去,王爷的旧疾如何才能根治?” 老管家死活不肯退让,双方对峙片刻,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退下。” 人群从中分开,顾晏缓慢走了出来。 他穿戴整齐,步履平稳,神情清冷漠然,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全然看不出昨夜病得起不来床的模样。 温熠神情变了变,心头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们来之前明明听说顾晏这几天病情加重,都到了只能卧床不起的地步,可他没想到这人竟还能来门外见他们。 顾晏不好对付,若不是忌惮他,温家父子也不会挑顾晏重伤卧床的时间前来除妖。 顾晏像是全然没把温熠放在眼里,他的目光在瑞王府外的人群身上一一扫过,落到叶梓身上时,眼中却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他脸上的冰冷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眼中甚至溢出了几分温柔和煦的笑意。 叶梓隔着人群与他对视片刻,担心被人发现,率先低下头。 顾晏很快也收回了目光。 温熠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上前一步道:“王爷,叨扰了。圣上方才下令,让我带广虚道长来瑞王府除妖,希望王爷行个方便。” 顾晏淡淡道:“我倒是不知,温小将军竟如此有心,愿意为本王排忧解难。” “王爷言重。”温熠笑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凡妖怪魔物都是邪魔歪道之辈,自该除去。” 顾晏没接他的话,转头对家丁道:“都退下,温小将军是拿了圣旨来的,你们想抗旨不成?” 家丁们面面相觑,只得依言退了回去。 顾晏挥退了拦路的家丁,毫不客气道:“诸位请自便,本王身体抱恙,就不奉陪了。” “等等。”温熠叫住他,“不知瑞王妃现下是否在府上?” 顾晏脚步一顿,淡声道:“他自然是在的。” 温熠追问:“往日王妃与王爷寸步不离,怎么今日没有一道出来见我们?” 顾晏沉默片刻,回答:“王妃昨夜彻夜照顾我,现在刚睡下,怎么,你们捉妖还需要他帮忙不成?” 还没等温熠回答,顾晏又道:“就是要他帮忙,我也不准。” 顾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妃这几日十分操劳,你们谁敢去打扰他休息,大可试试,看我会不会让你们活着走出我的王府。” 顾晏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王府。 温熠站立在原地,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若不是为了那瑞王妃,顾晏就不会退了温芷的婚事,也不会害得她变成如今那副模样。 自温芷出事之后,他一直派人跟着叶梓。顾晏是瑞亲王,地位高贵,想对他下手很不容易,可那位来自民间的瑞王妃就不是如此了。 他派人跟踪那人,总算被他发现了那人的秘密。 堂堂瑞王妃竟然是只妖怪,这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要让顾晏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温熠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转头对广虚子道:“余下就拜托道长了。” 广虚子在后院中央摆起了做法祭坛。 说是做法捉妖,广虚子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自顾自寻了把躺椅在庭院里躺下,指挥着叶梓忙里忙外,在院中布下阵法。 温熠和他带来的那批侍卫也没闲着,被广虚子安排在庭院阵眼处守卫。 午后的日头渐渐毒了起来,温熠和几名侍卫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大汗淋漓,却不敢挪动半步。 广虚子兀自躺在树影下纳凉,眯起眼睛看了看一旁忙碌的叶梓,轻声唤道:“乖徒儿。” 叶梓应了声,走到他身边:“师父怎么了?” 他额头上被晒得出了一层薄汗,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煞是好看。 广虚子眼眸微阖:“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叶梓道:“是,都按您的吩咐摆好了。” 广虚子点点头:“那就好,你先歇会儿吧。” 叶梓问:“您不是要捉妖吗?” 广虚子轻笑:“捉妖不也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么?总之时辰未到,你先去这王府里逛逛,等会儿我开始施法再叫你过来。” 叶梓没明白他为何忽然让他离开,广虚子又低声笑道:“还不走?你那位意中人怕是已经等急了,瑞王妃。” 叶梓一怔:“道长,您……” 广虚子朝他眨眨眼,道:“放心,他们起码还得再晒上两个时辰,没人打搅你们。” 叶梓一头雾水,却顾不得多问,连忙谢过广虚子,匆忙离开了后院。广虚子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他停顿一下,看向庭院另一端罚站的那几人,扬声道:“温小将军,别睡着了,阵眼就是要您这等英武刚猛之人镇压。镇足两个时辰,保管那妖邪绝对逃不出这阵法。” 温熠顶着烈阳眼睛都睁不开,但一听广虚子说这对捉妖有帮助,立即朗声答道:“道长放心,我们决不偷懒。” 另一头,叶梓快速朝顾晏所住的庭院走去。他探头探脑踏进庭院,却发觉里面的婢女家丁早被撤走了,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叶梓左右看看,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 “王爷?” 他话音刚落,房门开了个缝隙,将叶梓一把拉了进去。 叶梓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他已被人压在门板上,狠狠吻住了唇瓣。 熟悉的吻少了几分过去的温柔耐心,顾晏凶狠地将人压在门上,撬开他的嘴唇,肆意掠夺。叶梓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渐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面前这人身上,烫得可怕。 叶梓伸手轻轻推拒一下,低声道:“王爷,你还在发烧……” 顾晏动作松懈下来,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声音里透着些病态的气息不足:“等你好久了,该罚。” 第54章 叶梓将顾晏扶到桌边坐下。 顾晏摸了摸他的脸, 嫌弃道:“怎么扮成这副模样, 害我险些没认出来。” 叶梓偏头躲开, 取过茶杯给他倒了杯水:“哪有,你明明一眼就认出我了。道长原先还在我面前吹嘘,说他的易容术就连至亲之人都看不出,果真是骗人的。” 顾晏轻笑一声, 没有反驳,又问:“那道士是什么人?” 叶梓摇摇头:“我也不知,大概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吧。” 顾晏抿了口水,笑道:“招摇撞骗敢骗到当今圣上面前,那人胆量也未免太大了。” 叶梓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他原先未曾多想, 可现在细想下来,广虚子身上的确疑点重重。旁的不说, 就说他那操纵纸人的特技,仅凭几根丝线, 真能做到他展示的那些么? 但他若真的有法术,为什么没有看出叶梓的真身? 又或者, 他是看出了的,只是没有拆穿? 叶梓想得出神,顾晏没打扰他, 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这张脸易了容,又打扮成了道童的模样,与叶梓真实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唯独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清亮, 令他着迷。 叶梓没注意到顾晏越发深邃的眼神,兀自自言自语道:“王爷,你说那位道长究竟是不是真的道士?他看出我的身份,还故意让我来找你,可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呀,道士不都该降妖除魔的吗?” 顾晏像是没怎么注意他的话,凑上前去,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叶梓往后躲了一下,伸手去推他的肩膀:“王爷,我与你说正事呢。” 顾晏扣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拉到腿上坐下,细细亲吻:“你说你的,我在听。” 这要怎么说? 叶梓这姿势无法着力,又担心压到顾晏的伤势,更不知该如何躲开。他很快被吻得意乱情迷,彻底软了腰,乖乖被对方圈在怀里,肆意欺负。 道袍上的几颗盘扣被解开,顾晏在那小片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吻着,温柔得叶梓浑身战栗,讨饶道:“王爷,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呢……” 顾晏动作顿了顿,将头埋在叶梓的脖颈间,却没再继续下去。 他还在发热,就连呼吸都比往常灼热许多,叶梓敏感地瑟缩一下,想躲开又不敢动。 顾晏抬眼看他,轻笑道:“放心,不碰你。” 他说着,伸手捏了捏叶梓的脸:“你这打扮,总让我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 叶梓这道童打扮格外可爱,穿上月白的道士服,还梳起了道童的双髻,又嫩又显小。叶梓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一下红了,急忙就想站起身。 “别动。”顾晏在他耳边轻声道。 或许是还在发热,他没用多大力气,只是虚握着叶梓的腰,将头埋在叶梓脖颈间:“说了要惩罚你的,不许乱动。” 他声音虚浮,又低又哑,听得叶梓耳根酥麻,果真不再乱动了。 顾晏满意地在他耳垂上亲了一口,双手绕到他身前,开始给他系衣服的盘扣。 叶梓这下一点着力点都没有了,只得伸手揽着顾晏的脖子,免得摔下去。 顾晏动作不紧不慢,几颗扣子都要系上好半天,配上二人此时的姿势,平白带上了几分迤逦暧昧的味道。 他垂着眼,睫毛蜷曲纤长,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叶梓原本就被他撩起了火气,这下更是耐不住,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叶梓不自在地动了一下,顾晏抬起眼皮,训道:“让你别乱动。” 叶梓眼尾泛红,委屈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晏一边帮他系扣,一边抬眼看他的样子:“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叶梓嘟囔:“本来就是……” 顾晏的手来到叶梓领口处的两颗盘扣旁,却没急着系上,而是探进衣领,指尖在叶梓的喉咙上轻轻摩挲:“再说一遍,是我欺负你么?” 叶梓不答,顾晏又道:“难道不是你借着除妖便利,偷偷来我房里么?难不成,还是我将你掳来的?” 叶梓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晏摩挲着那一小片敏感细腻的肌理,轻笑:“圣上派你来我府上捉妖,妖没捉到,反倒混进了本王的屋里。小道长,你这修的是什么道,捉的是什么妖,还要脱衣服的?” 叶梓脸上火烧火燎,指尖都在发颤:“别……别再说了。” 顾晏怕他受不住,没再多说什么,安抚地在他背上抚摸两下,很快帮他整理好衣服。 不过,还是不让叶梓离开。 顾晏靠在椅背上,将叶梓搂在怀里轻声道:“阿梓,我今天早晨醒来,还以为自己昨晚是在做梦。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 叶梓心里抽痛一下,把头埋在顾晏胸膛上,低声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信么?” 他今日要跟着广虚子进宫,昨晚必须赶回客栈。 详细的情形来不及多说,叶梓就留了封信在顾晏床头,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温家的计划,让顾晏在靖和帝派人来王府捉妖时不要阻拦。 昨天顾晏病成那样,叶梓原本还以为他今日该卧床不起的。没想到还没进瑞王府,就被这人撞见,还这么轻易被认了出来。 想到顾晏的病情,叶梓担忧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叶梓伸手去探顾晏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少,不像昨晚那么可怕。他稍稍放心了些,道:“我明明只离开了一日,你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我不都让裴大夫来给你看病了吗?等等,还是说……” 叶梓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顾晏如实道:“是我让裴大夫给我开了几帖猛药。” 叶梓一怔:“什么?” 顾晏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轻声道:“傻瓜,知道有人在暗地里谋划,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你的安全,我怎么还能安心在床上躺下去。” “这些年我体内积了余毒,这次受伤不小心将旧疾引发出来,若要慢慢根治,恐怕得要好几个月时间。我让裴大夫给我开了几帖药暂时压一压,烧个一夜,至少能换来好几日自如行动。” 叶梓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你又是为了我……” “不,这次是我的错。”顾晏道,“我过去总觉得,只要我足够能忍耐,等熬死靖和帝那个老东西,熬到新帝登基,我就能与你永远在一起。可现在想想,是我考虑得太简单。” “长安城这几方势力日益强盛,我自己都无法完全独善其身,还贪心地想将你留在身边,好生护着。”顾晏轻叹一声,“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王爷……” “阿梓,我昨天是骗你的。”顾晏在叶梓额头轻吻一下,温声道,“我一点也不想你走,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顾晏停顿一下,又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叶梓问:“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顾晏闭了闭眼,轻声道:“你们来之前,王府里已经布满了我的死士。那道士只要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举动,我会立即将他灭口。也包括……今日被派来王府的所有人。” 顾晏道:“我不知道会降妖除魔的得道高人能有多厉害,一人不够就十人,十人不够就百人,总能对付得了的。到时那老东西问起来,就说道长和温小将军已经与妖魔同归于尽了。” 顾晏语气淡淡,叶梓却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血狠辣,就好像……记忆中那个顾晏。 几个小时前,他在瑞王府门口对温熠说,若有人打扰叶梓,他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开王府。 这并不是假的。 若非广虚子根本无心捉妖,恐怕瑞王府现在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叶梓不敢再想下去,转移话题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顾晏笑了笑:“这不该是那位广虚道长担心的事情么?” 叶梓怕出现变故,没敢与顾晏多待,先行回了后院。广虚子躺在树阴下打瞌睡,叶梓唤了两声没把人唤醒。他偏头朝院子一旁看去,温熠率领几名侍卫依旧站在日光最毒的方位,晒得满头大汗。 温熠不愧是自小在军营中南征北战长大的,站了快两个时辰,依旧面不改色。反观他后面那些侍卫,早就东倒西歪,有些甚至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叶梓看不下去,端了壶凉茶和几个茶杯走过去:“将军,先喝点水歇歇吧。” 温熠看了他一眼,摇头:“多谢小道长,不过不用了。道长说了,要想抓住妖魔,就必须如此,不敢怠慢。” 叶梓无奈地撇撇嘴,试探道:“您就这么想抓住那妖怪?” 温熠道:“那是自然。” 叶梓问:“为什么?” 温熠正色道:“舍妹被妖魔所害,患了疯病,意识不清,我要救她。” 叶梓:“……” 叶梓斟酌一下,又道:“您怎么能确定,她是被妖魔所害?” “我怎么不能确定。”温熠声音忽然扬高了些,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脸色变了变,又道:“我与舍妹分开时还好好的,去了趟行宫,又是落水又是发热,最后还直接患了疯病,连太医都诊治不出是为了什么,不是妖魔害的还能是什么?” 叶梓有些头疼。 温熠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 这人其实不坏,只是他武夫出身,神经又粗又固执,认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扭过来,与他说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这人自小跟着父母争战沙场,唯一在乎的也就是他那个年纪尚小的妹妹。 温芷现在成了这样,这人心头不好受的确能够理解。 叶梓还在思考该如何劝说温熠,身后忽然响起了广虚子的声音:“乖徒儿,快过来。” 叶梓应了一声,将茶盘放下,转头朝广虚子走过去。 广虚子伸了个懒腰,笑道:“如何,误会都解释清了吧?” 叶梓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眼前的事情,根本已经将那件事抛在脑后。 广虚子一见他这模样,急道:“还没解释清?这才多大点事啊,怎么就解释不清了?你跟我过来,我带你找他去。” 广虚子说着就要带叶梓去找顾晏,叶梓连忙拉住他:“师父,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 广虚子却是反问:“眼前还有什么事?” “捉妖呀。” 广虚子像是这时才想起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哦,那是小事,那我就先把妖捉了?” 广虚子站起身,扬声道:“温小将军,过来吧,可以收网了。” 温熠被晒得反应都迟缓了不少,许久才回过神来,率领侍卫朝二人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温熠问:“道长预备如何收妖?” 广虚子捋着胡须,指了指祭坛后的空地:“我让我徒儿在这院中布下了八卦阵法,经由将军和各位的协助,此刻法阵的力量已经遍布整个王府,只要我念咒启动,阵法便会自动将妖物逼入这法阵核心,从此受我号令。” 温熠听言大喜,忙道:“道长开始吧。” 广虚子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起身,走到祭坛前,抓了把米洒在空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庭院内寂静无声,半晌,树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叶梓心头重重一跳,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一只浑圆的橘色毛团子从树丛中跳出来,直朝叶梓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叶梓吓得连逃都忘了,一时呆愣原地。可那只橘猫刚跑到空地上,地面忽然腾起几条绳索,将橘猫结结实实捆住了。 落下的地方,正是方才广虚子所言的阵法核心。 叶梓:“……” 温熠:“……” 第55章 变故来得太快, 橘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在原地呆愣片刻, 浑圆的猫眼困惑地眨了眨, 才后知后觉开始用爪子去挠身上的绳索。它又咬又挠,可那绳索纹丝不动,反倒将它越捆越紧,彻底动弹不得。 广虚子走到橘猫身边, 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别动了,越动你越不好受。” 橘猫像是听懂了广虚子的话,抬头气恼地咬在广虚子手上。广虚子躲闪不及,手指被咬了一口咬,嘶了一声, 怒斥道:“畜生,还不老实?” 橘猫一点没害怕, 冲他喵喵直叫唤。广虚子也不甘示弱,戳着橘猫的脑袋训斥起来。 一人一猫在空地上越吵越来劲, 温熠忍无可忍,紧皱着眉头走上前去:“道长, 道长?” 广虚子被他唤回神,回头道:“怎么?” 温熠沉默一下,问:“这就是妖怪?” 广虚子点头:“正是。” “这……”温熠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橘猫, 又看了看广虚子,试探地问,“道长确定没弄错?” 广虚子笑道:“我的阵法自然不会弄错。” 温熠迟疑道:“可……” 广虚子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捋着胡须:“我这除妖阵法从未出错, 你看,方才我念诵咒语,这猫不就很快被我引出来了吗?再者说,这猫通人性得很,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猫么?” 温熠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仔细端详了那橘猫片刻,实在没看出这猫与寻常家养小猫有何不同。 温熠彻底懵了,瑞王妃妖怪这件事,是他派去的探子听见叶梓亲口说的,绝不会有错。 难不成这瑞王府里,其实不止叶梓一只妖怪? 温熠想了又想,不死心道:“那道长要不要再探查探查,这王府中还有没有别的妖怪?” 他说这话并非在怀疑广虚子。 这位广虚子道长是中原顶有名的除妖法师,声名在外,温熠早有耳闻。此番,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联系到这人,将人请来了长安城。 先前在护国公府,也是他父亲温疏厚心存疑虑,才迫不得已让广虚子展示一番自己的法术。单论温熠自己,对广虚子其实是深信不疑的。 “这就不必了。”广虚子摆摆手,“贫道方才已经仔仔细细探查过整个王府,就这一只妖怪,没有别的。” 温熠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就是只蠢猫,这……” 橘猫像是听懂有人说它蠢,在地上艰难朝温熠龇牙咧嘴,亮出爪子。 广虚子笑了笑,道:“小将军,你有所不知,这妖怪乃是一只开了灵识的猫妖,在这王府里日夜吸收生人精气,这才修成了精怪。看着其貌不扬,实则再有个几年便能修成人形了。” 他说着,又像是有些纳闷:“不过奇怪的是,这妖怪身上灵力精纯,不像是做过恶的。看样子,在长安城作恶的妖邪,似乎是另有其人。小将军放心,贫道会继续调查,不将此事调查清楚,贫道不会离开。” 温熠哑口无言,广虚子又道:“这瑞王府已经扫清,就不必继续打扰人家了。这群侍卫官爷,也可放心回去复命。” 温熠不甘心:“可是……” 广虚子皱了皱眉:“怎么,你不信我?” “我不是——” 广虚子没等温熠把话说完,摇头叹息道:“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对仙法道术等存有疑虑。你与我来,容贫道与你细细说来。” 说着,也不管温熠到底同不同意,拉着人往外走去。 广虚子一边走,还一边转头对叶梓道:“乖徒儿,这妖怪你先好好收着带回去,可千万别让它跑了。” “啊?”叶梓一怔,还来不及说什么,广虚子已经拉着温熠离开了庭院。 他目光落到庭院中那被五花大绑的小猫身上,脊背阵阵发毛。 为什么非要让他来?! 庭院里人渐渐走光,叶梓看着那已经被激怒似的,在原地不停龇牙咧嘴的橘猫,哭丧着脸,连去找人来帮他都不敢。 橘猫躺的地方正好是离开的必经之路,旁人或许不怕,可叶梓这十年受着橘猫欺负的心理阴影太重,根本不敢靠近它半步。 叶梓与橘猫在庭院里僵持着,正想着要不要翻墙出去,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说你怎么一直没出来,温熠和那道士都走了好久了,怎么这般胆小?”顾晏走进庭院,无奈地看着他。 叶梓神经紧绷了许久,乍然听见这个声音犹如天籁,待到顾晏走到他身边时,立即冲上前去将他一把抱住。 叶梓手软脚软地缩在顾晏身后,委屈道:“你怎么才来呀?”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地笑了笑:“我还不是只能等人走了之后才过来?” 叶梓问:“他们都走了?” “走了。”顾晏道,“那位道长果真不一般,我第一次看见温熠那般吃瘪的模样。” 广虚子如何叶梓已经没什么心情去关心,他指了指庭院里的小猫,哭丧着脸问:“它怎么办呀?” 顾晏早有打算:“我先让人把它送去客栈,回头我得和那位道长亲自见一面,害得要你帮忙。” 叶梓点点头:“好,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另一头,广虚子拉着温熠喋喋不休地讲着他那通降妖除魔的见解,他走南闯北口才本就不一般,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格外唬人。 温熠晒了几个时辰太阳,此刻又听了广虚子这一通长篇大论,不由头昏脑涨,以还要去回禀靖和帝唯由,带着侍卫慌忙离开了。 广虚子看着那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还在惋惜:“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么没耐心。” 他轻叹着,回头看了眼瑞王府的大门,惦着自己除妖得的犒赏,头也不回地去街上浪荡去了。 广虚子一直浪到黄昏,才被叶梓拽回了客栈。叶梓找到他的时候,这人正在酒楼里饮酒、欣赏歌舞。被叶梓好说歹说劝回来时,还不乐意极了。 叶梓想不明白,一位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怎么会这般沉迷享乐? 广虚子喝得微醺,不情不愿地跟随叶梓回了客栈。客栈卧房里,橘猫已经被用铁笼装着送到了他房里。同样留在他屋里等候的,还有顾晏。 广虚子朝顾晏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道家之礼:“见过瑞王爷。” 顾晏坐在圆桌旁,笑了笑:“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叶梓没跟进去,站在房门口对顾晏道:“你们尽快,我去外面帮你们看着点。” 叶梓合上房门离开,广虚子脸上不正经的神情褪去,身子也稍稍坐直了些。 顾晏注意到他这模样,道:“道长不必拘束,我让叶梓安排我们见一面,只是想问你些小问题。” 广虚子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当然没问题,您尽管问。” 顾晏没急着开口,而是将手伸进铁笼,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橘猫在他面前乖巧得很,主动用头蹭他,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顾晏逗了一会儿猫,才问:“这只猫当真是妖怪?” 第一个问题就让广虚子有些难以回答,他沉默好一会儿,顾晏也不着急,只是悠悠道:“这猫我养了十年,感情颇深,道长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便好。” 广虚子抿了口茶,承认道:“不是。” 顾晏又问:“那请道长告诉我,王府里有妖么?” 广虚子却是摇摇头:“没有。” 顾晏眉头轻轻皱起来。 广虚子摇头叹息:“罢了,我说实话,今日是我骗了温小将军。” 顾晏问:“如何骗的?” 广虚子如实道:“那阵法是假,收妖也是假,将这小猫当做妖怪也是假。我也是被逼无奈,若不这样,今日这事该如何收场?” 顾晏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道长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广虚子闭了嘴。 他像是有些怕顾晏,被对方目光注视着,不由觉得如坐针毡,一点没有在叶梓面前的洒脱模样。 二人僵持半晌,广虚子终于败下阵来:“好,我都告诉你,我是看出了叶小公子的身份。不过,贫道先前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是妖。” 顾晏眼眸微动:“那他……” “他是一株仙草。”广虚子捋着胡须,回忆道,“我在一本古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传说那仙草原本只是颗凡间的种子,千万年前偶被下凡的上古天神带回神界,天神念其有仙缘,用日夜仙露灌溉滋养。仙草的种子受了天神福泽长成,是以拥有百毒不侵,可治百病的能力。” “……我第一眼见到叶小公子,就看出了他的原形,恰好与古籍中所言的仙草吻合。不过那都只是古书上的传闻,不可尽信。这世上是否真有神界还是未知,王爷不必太过在意,守护好眼前人才是正途。” 顾晏道:“道长所言甚是。” 广虚子点点头,又道:“我听叶小公子说,王爷与他像是有些误会。恕贫道直言,神界仙草沦落人间虽只是个传说,可他能与王爷在茫茫人海相遇,已是不易,还望王爷好生待他,莫要让他伤心才好。” 顾晏敛下眼:“我会的。” 他思索一下,又问:“道长修道多年,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听闻过有人死而复生,重活一世?” “不曾。”广虚子顿了顿,又轻声笑道:“若真有如此机缘,贫道倒是想见识一下。人活一世遗憾甚多,有机会从头再来,弥补一些过去没有做到的事情,岂不美哉?” 顾晏没有回答,广虚子捋着胡须,叹道:“不过,万事万物有利也有弊,有时候太过沉溺于对过去的遗憾和愧疚,反而会迷失本心,顾此失彼。若真有这样的人,贫道倒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好生想想,究竟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做到。” 第56章 顾晏与广虚子闲谈这一会儿, 天色渐暗, 叶梓在外面轻声敲门催促。顾晏不能久待, 这才起身与广虚子道别。 临别前,顾晏向广虚子道谢:“此番多谢道长相助,在下也会谨记道长的提点。” 广虚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顾晏又问:“道长, 这只猫你打算如何处置?” 广虚子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橘猫,思忖道:“这刚把它当妖捉了,自然不能这么快给还回去。这样吧,这小猫贫道代为照顾几日,待此间事了, 再还给王爷,如何?” 顾晏却道:“这猫若有仙缘, 日后就跟着道长也无妨。” 广虚子眨了眨眼,惊喜道:“当真?” 顾晏迟疑一下, 还是点点头。 养了这许多年,顾晏对这猫的确有点感情, 不过他一想到这猫要是回府,叶梓指不定又得怕成什么样,只能忍痛割爱。 广虚子大喜:“这感情好, 王爷放心,贫道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橘猫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话,疯狂地用爪子挠起铁笼。 顾晏低头看它,温声道:“二宝别闹, 日后就乖乖跟着道长,明白吗?” 橘猫喵了两声,见顾晏心意已决,才放弃了破笼而出,乖乖地在笼子里坐好。顾晏摸了摸它的脑袋,转头离开了屋子。 顾晏合上门离开,广虚子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笼子,揉了一把橘猫的毛,笑眯眯道:“叫什么叫,没听见吗,他将你送给我了。以后乖乖跟着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橘猫立即收了在顾晏面前乖巧的模样,一爪子拍开广虚子的手,在铁笼的门上拍了拍。 “你要我放你出来?”广虚子迟疑一下,嘱咐道,“放你出来可以,但你不能乱跑。你现在要跑了,我白天做的那一通戏就都白费了,明白没?” 他说完,才将铁笼的门打开。 橘猫优雅地踏出来,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 广虚子一点没在意,眼馋地看着橘猫那一身柔软又蓬松的皮毛,手心痒痒。他刚要伸手摸一摸,橘猫有所感应似的,转头怒瞪他一眼,广虚子心虚地缩回手。 广虚子撇撇嘴,嘟囔一声:“我帮了这么大忙,你一点不感激,还这么对我?” 橘猫没理他,跳下桌子,径直爬到床榻上,在正中间霸道地团成一团躺下,才抬起眼皮,朝广虚子看了一眼。 广虚子追上去:“傻猫,我不让你来背这个黑锅,叶小公子不就遭殃了?皇帝让我去捉妖,总得那只妖怪出来应付他一下,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了。” 橘猫不冷不热地喵了一声,算作同意了他这说法。 广虚子走过去,在橘猫身边躺下,毫无形象地翘起腿,闭着眼抱怨道:“我又当道士,又当除妖师,还要充当帮人开解心事的红娘,你说我容易吗我……” 橘猫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哼,合上眼没再理他。 屋内重归寂静。 另一头,叶梓在客栈里换回了原先的打扮,从后门离开了客栈。 华灯初上,夜晚的长安街上里繁盛热闹。二人这趟出来没让任何人知道,因此没带任何侍从,返程时也没有车轿。二人缓步行走在长街之上,街道上行人众多,往来间难免碰撞。 叶梓担心顾晏的伤势,将他拉到身后,问:“王爷,你的伤还好么,不然我去给你找顶轿子?” 顾晏道:“不必。” “可是……” 顾晏没等他说完,反手握住叶梓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低声道:“你若怕我有事,就把我抓紧些。” 叶梓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换回了原本的容貌妆扮,俏丽的五官在灯火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颜色,顾晏深深看过去,心里的庆幸头一次这般强烈。 他何德何能,获得了重活一世的机会,能与这人牵手漫步在街头。 叶梓的身份如何,他是仙也好,妖也罢,对顾晏来说并无不同,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就像广虚子说的那样,神怪传说与他们相隔甚远,人活一世,顾好眼前人已是不容易。 他又何曾不想顾好眼前人,就因为他想,才会生出怨憎,恨恶,恐惧。他百般算计,谋划着该如何规避过去的遗憾,逃离那个结局,一边又被现实推着走了更多的弯路,走向或许是更黑暗的深渊。 说到底,这都是因为惧怕。 因为他再也无法忍耐自己失去任何东西。 顾晏脚步渐渐慢下来,皱着眉暗了暗太阳穴。叶梓注意到,连忙问:“王爷,你的脸色好差,又头疼了吗?” “没有。”顾晏摇摇头,“裴戈那帖药下去,这几日我应当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叶梓却是皱起眉头:“你不能总这样啊……” “病症积压在身体里,越积越多,可怎么是好。”叶梓顿了下,又道,“不论如何,回去你不能再喝那个药了。让裴大夫给你换些调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好生修养。你这病要是再来这么几次,我真的……” 顾晏轻轻应了声:“好,都听你的。” 二人没再说话,喧嚣的人群中,无人注意他们的存在。顾晏先前说让叶梓多护着他,可到头来分明是他护着叶梓多一些。顾晏借着身高优势,将他小心护在怀里,不让人群挤着他。 叶梓许久没有与他这样安静走在街上,不由有些贪恋,脚步一再放慢。 可就是走得再慢也总有到的时候,二人回了王府,顾晏去向太王妃解释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叶梓回屋等待。 知道今天靖和帝会派人来府里捉妖,顾晏提前想了个理由将太王妃支走,免得旁生枝节。 顾晏安抚好了太王妃,回到屋里时,叶梓正在案前捧了本书。见顾晏回来,问:“太王妃说什么了?” 顾晏合上门,笑道:“还能说什么,被靖和帝那老东西气坏了,怪他掳走了自己的猫。” “那猫太王妃养了这么多年,感情肯定很深。”叶梓停顿一下,又道,“不然等此间事了,我们将二宝接回来?” 顾晏道:“你又不怕了?” 叶梓咬了咬唇,百般纠结,最终如实道:“怕……” “那还让我接回来?” 叶梓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不能因为我怕,就将人家赶走吧。二宝在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被送走一定也会难过的。” 顾晏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你还是这么善良。” 叶梓偏开目光:“这和善不善良有什么关系。” 顾晏笑了笑,道:“这样吧,等事情妥善解决后,我们去见见二宝。它若愿意跟我们回来,我们就将它接回。他若想跟在广虚道长身边,也随它去。如何?” 叶梓点点头,放心了些。他想了想,又问:“温家那边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吧?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知我的身份,现在没把我抓到,他们会不会再去请别的道士?” 顾晏应了下,道:“温家那边的确是个麻烦,我已经与广虚道长商议过,这件事其实并不难解决。” 叶梓问:“怎么解决?” 顾晏道:“这件事不能由我出手,不方便。” 叶梓没听明白,又问:“那该让谁出手?” 顾晏却不再回答,只是道明日叶梓就知道了。 翌日晌午,果真有下人来禀告顾晏,说客人到了。 叶梓跟着顾晏去堂屋会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一声。 “小叶子!”小灰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下扑到叶梓面前,将他抱了满怀。 叶梓猝不及防,匆忙将面前的小少年接住。 小灰雀跟着顾晅进宫之后,曾与叶梓联系过,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小灰雀变成人形那日,叶梓喝醉了酒,对此事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此时乍一见到小灰雀的人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晏看着眼前霸占了自家王妃的小灰雀,眉头一皱正要发作,从小灰雀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拎小鸡似的将小灰雀拎到了身后。 顾晅神色自然地朝顾晏点点头:“堂兄,叨扰了。” 顾晏摇摇头:“先进屋。” 二人到来的时候正是午膳时间,顾晏一早就告知过后厨,多准备两人的饭菜,众人在别苑的小阁里用膳。 小灰雀变成人之后,还是没改叽叽喳喳的习惯,漫不经心扒拉两口饭,闲不住地缠着叶梓说话:“小叶子,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听说有人要来捉妖,我都要吓死了,就怕那道士把我抓起来。后来,我听阿晅说他们来了瑞王府,更加担心,当场就想来找你的。 他撇撇嘴,责怪地看了一眼顾晅:“都怪阿晅,非要把我关在宫里,就是不让我出来。” 顾晅不动声色地抬眼,道:“你真来了能帮上什么忙?就不怕让人给抓去做烤麻雀?”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嘟囔一声:“干嘛烤我啊,我又不好吃。” 几人不再说话,席间,叶梓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顾晅,隐约明白过来顾晏昨日说要让别人出手的意思。 温家在妖怪一事上大做文章,担心的不只是顾晏和叶梓,顾晅这边也不能独善其身。这小麻雀迷糊得很,若真请来个道法高强的法师,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这件事一开始就牵扯了瑞王府,顾晏自然不好出手,顾晅却没有这个忌讳。 这位三皇子殿下,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叶梓还记得,顾晅当初在夺嫡过程中,也扳倒了不少绊脚石,温家也是其中一位。温家属太子一脉,有太子和皇后在背后撑腰,温疏厚又是老臣,在朝中有不少亲信。可就是这样,仍被顾晅抓住把柄,一举扳倒。 按照书中的说法,顾晅前期一直收敛锋芒,不动声色地削弱了太子众多势力,而后再坐观太子与顾晏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渔翁得利,成了最终赢家。 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将事情交给他处理,是最合适不过的。 小灰雀被顾晅瞪了一眼,乖乖地闭嘴吃饭,不再多言。几人用膳完毕,顾晏让叶梓先带小灰雀在王府里逛逛,自己与顾晅钻进了书房议事。 叶梓在王府里待了多久,小灰雀就陪着他待了多久,对王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哪里还需要逛。叶梓直接带着小灰雀回了庭院,屏退了下人。 小灰雀先前在吃饭时不敢多说,这时与叶梓独处才敢问道:“小叶子,你与王爷和好了?” 叶梓怔愣一下,低声道:“大致是吧……” “大致?” 叶梓给小灰雀倒了杯水,道:“我心里有些猜测,可还不敢问。其实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已经没那么在意这个了。” 小灰雀不明白:“怎么能不在意呢,他那别庄里……” 叶梓摇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这几日顾晏刚大病完一场,又马上忙于杂事,他不想那这些事来让他分心,因此没有多问。不过虽然是这样,可怀远是谁,他已经隐有猜测。 因为顾晏说过,他心里没有别人。 那个人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易容后的他,他的真心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所以叶梓愿意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让顾晏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小灰雀看出他不想解释,没再多问,而是神神秘秘地凑到叶梓身旁:“小叶子,我想问你个问题。” 叶梓道:“什么?” 小灰雀抬眼看向叶梓,一双眼亮晶晶的,认真问:“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女子呀?” 第57章 叶梓被小灰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怔愣了一下, 问:“为什么要变成女子?” 小灰雀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支着下巴,愁眉苦脸道:“阿晅的娘亲说, 只有女子才能做皇子妃。” “瑜贵妃?”叶梓问,“她与你说什么了?” 小灰雀道:“她没与我说, 她是与阿晅说的。” “……前些天,瑜贵妃找了好多貌美的女子到寝宫来, 让阿晅选妃呢。阿晅不肯, 与她争执了几句,被我听见了。” 叶梓立即明白过来。 瑜贵妃早年生育时难产,从此无法再生子,靖和帝因此将年幼的顾晅过继给她,让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瑜贵妃没有绝了当太后的心思,自小教导顾晅懂得争权夺位。 储君是不能没有妃嫔子嗣的。 小灰雀应当是听到了这些,才会有此念头。 叶梓心下叹息。从第一天知道小灰雀与顾晅在一起时,他就开始担心会出这样的事,现在果真如他预想的那样。叶梓想了想,问:“雀儿, 你喜欢三皇子吗?” 小灰雀偏头看他:“自然是喜欢的呀。” 叶梓道:“我的意思是, 是想要与他永远呆在一起,永远不分开那种喜欢吗?” 小灰雀眨眨眼,认真的点点头:“嗯,我想与阿晅永远在一起,就和话本里的书生与他娘子那样。” 他说到这里,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可男子能做别人的娘子么……” 叶梓道:“这倒是可以的,不过……” 他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不在历史当中,当朝律法规定,两名男子可以成婚,可娶亲那方必须先娶一名女子为正妻,而后嫁入的男子也只能作为妾室。 也正因为这样,当初顾晏执意让叶梓为正妃时,才会遭来众人反对。 古人以传宗接代为重,虽然不排斥男妻,但也不允许因为娶了男妻而断子绝孙。 像顾晅这等身份尊贵的皇子更不可能娶一名男子为妃。 叶梓斟酌着开口:“雀儿,你想嫁给三皇子不是不可以,可他身为皇子,圣上和瑜贵妃都不可能允许他娶一名男子为正妻。若他听瑜贵妃的,娶一名皇子妃,或许还有希望将你纳入身旁。” “这不行呀。”小灰雀睁大眼睛,连连摇头,“这样的话,那女子多可怜啊。我不能让阿晅这么做。” 小灰雀叹了口气:“我要能变成个女子多好,这样阿晅就不会为难了。” 叶梓摸了摸他的头发,正要劝说,小灰雀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小叶子,你说若是我娶阿晅不就好了吗?这样他就不会被逼着娶别的女子了。” 叶梓一时语塞,还没等他回话,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灰雀蹭地站起身,心虚地躲到叶梓身后。 顾晅与顾晏走进庭院,神情颇为无奈。 小灰雀从叶梓身后探出头来,弱声道:“我没说什么……阿晅,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事情啦。” 顾晅应了声,道:“走吧,别再打扰堂兄他们了。” 小灰雀不乐意了,抗拒道:“我不走,我才刚与小叶子说几句话。” 顾晅走到他身边,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茶楼听说书?我特意让人去订了座,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 “哇,那我们得快去了!”小灰雀急匆匆拉过顾晅的手就往外走,转头冲叶梓喊道,“小叶子我下次再来看你和王爷,我们先走啦。” 说完,拉着顾晅风风火火离开了王府。 二人离开,顾晏这才朝叶梓走过去,笑道:“那小麻雀与你说什么呢,要娶顾晅?” 叶梓哭笑不得。 敢这么对待这位三皇子的,也就只有小灰雀了。 小灰雀的困扰叶梓没再多说,跟着顾晏进了屋:“三皇子已经答应帮忙了?” 顾晏道:“嗯,他与我言明,这几日的确也很担忧那只小麻雀的安危。我这里有线索提供给他,他求之不得。” 叶梓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顾晏回答:“我已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他,相信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查出究竟是何人在长安城中装神弄鬼,并呈到靖和帝面前。只要证实那些风言风语都是人为,温家就算再想动什么手脚,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叶梓歉疚道:“抱歉,这次都怪我不小心。” 顾晏不以为意:“想什么呢,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叶梓道:“这次我要不是被温家的人发现了我的身份,也不会引来这么多的麻烦。” 顾晏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失察。” “当初我退了与常宁的婚事过后,就不该这么快松懈下来。他们暗杀不成,而后还逼‘疯’了常宁,我早该预想到温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叶梓一惊:“那次暗杀也是他们做的?” “八九不离十吧,但我敢确定,温疏厚一定知情。”顾晏嗤笑一声,嘲弄道,“这位护国公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还记得先前那个私通外敌的裴远志么?他是温疏厚的亲信,我不信温疏厚对他的所作所为当真一无所知。 “……温疏厚这些年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我已经一并告知给了顾晅。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手,只好让三皇子代劳了。” 叶梓怔愣一下:“可你就不怕……” 他的记忆中,顾晅扳倒了温疏厚之后,太子却误以为是顾晏所为,将矛头彻底指向了他。 太子顾昇算不上个聪明人物,可他背后还有个皇后。那位皇后心狠手辣,背地里给太子使了不少坏招。 顾晏现在主动将温疏厚的事情透露给顾晅,会不会也走到那条道路上去? 叶梓有心想提点他,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顾晏忽然问:“阿梓,你是不是在担心顾晅扳倒了护国公之后,下一个遭殃的就轮到我了?” 叶梓咬了咬唇,点点头。 “不必太担心,我心里有数。”顾晏道,“方才在书房中,我已与顾晅开诚布公地谈过。他像要争权也好,夺位也罢,我都不会干涉,甚至还会在暗中帮他。” “……我只向他求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有朝一日他若登上帝位,就放我离开长安,与你寻个逍遥去处,再也不管这皇权之争。” 叶梓眼眶忽然一热:“王爷……” 顾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人搂进怀里:“我的阿梓啊,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呢?” 叶梓摇摇头:“我没有……” “有也无妨。”顾晏打断他,“先前没与顾晅谈妥,我总放心不下,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也该来说一说我们的事情了。” 顾晏寻了辆马车,载着二人朝城外去。 叶梓原先来这里的时候,是步行前来,走了快两个时辰。这次换成乘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顾晏在城外的别庄。 二人下了马车,别庄外的两名看守连忙朝二人行礼:“属下见过王爷,王妃。” 顾晏道:“我与王妃过来散散心,不必让人伺候,在外面守着就好。” “是。” 顾晏这才拉着叶梓进了门。 别庄虽然没人居住,但一直定期有人打扫整理。如今正是晚春时节,院子里的花草都精心修剪过,繁盛怡人。可叶梓却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全程一言不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叶梓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大致能猜到顾晏会与他说些什么,但心里又隐隐有些畏惧。若非顾晏揽着他的肩膀,他或许此刻早就临阵脱逃了。 顾晏注意到他的异样,偏头笑道:“你的心跳声我隔这么远都能感觉到。” 叶梓怂道:“要不……要不我们回去吧。” 顾晏道:“不想听我说前因后果了?” 叶梓咬着下唇。 这件事在他心里放了这么久,自然是想弄个清楚的,可是…… 叶梓好一会儿没答话,顾晏揽着他的手紧了紧,毋庸置疑道:“阿梓,今日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你这性子哪里都好,就是喜欢把事情都闷在心里。” 顾晏低头看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过去这样,现在也这样……” 说完,也不管叶梓的想法,将他引入原先叶梓发现密室的那间小屋里。顾晏在叶梓面前推开暗室的门,将他拉进去,点亮了暗室里的灯火。 暗室还如同叶梓走的时候那般模样,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被叶梓整理过,正规整地放在桌上。 顾晏走上前去,手指从宣纸上划过:“我很少清醒的时候来这里。这些年,我每次来这里时都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等到清醒过来后又觉得难以面对,匆忙逃走。” 他展开一卷书画,朝还站在门口的叶梓招了招手:“过来啊,在那儿发什么呆。” 叶梓走过去,顾晏正低头认真注视着面前的画卷。 许久后,他轻声道:“这里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叶梓摇摇头:“没有全看完。” 顾晏轻笑一声:“这些字都是我不清醒时候写的,没什么可看的,这些画倒是可以看一看。” 他低头在书卷里翻找一下,手一扬,几卷画卷在桌案上依次展开。 经他这么一排序,叶梓才注意到,那画卷中的人年龄明显有些差异。从小到大,就像是有另一个人,用双眼和画笔记录下了一个人的一生。 叶梓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顾晏抬起头,认真看向他:“这些画上的内容,是我自小到大的切身经历。” “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第58章 叶梓心口鼓噪不停, 顾晏收回目光, 手指在那些画卷上划过:“这幅是你来刚我身边没多久,我那时不想学武, 你非要缠着我,教我练剑。” “还有这幅, 我们去郊外骑马春游,我与你闹了些别扭, 故意骑马跑了, 你急得到处寻我。” “这幅是我在太傅那里听课,你躺在书房外的那棵槐树上睡着了,还险些掉下来。” …… 叶梓没有插话,静静站在一旁认真听顾晏给他讲解。顾晏说的这些他不记得,可细细听来,每一个场景,都让他有些似曾相识。 说完最后一幅画的内容,顾晏转头看他,轻笑道:“你是不是都不怎么记得了?” “我……” “无妨,想不起来不用勉强。”顾晏道, “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 时间过去得越久,那些记忆便越是模糊。我把它画下来,就是不想忘记。” 顾晏将画卷收好,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先出去吧。” 叶梓跟着顾晏出了屋子, 二人在屋中坐下。 顾晏斟酌着开口:“阿梓,方才与你说那些,你若真的想不起来,不必太在意。因为……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叶梓眼眸微动:“你……” “轮回转世,时空穿梭,这些我过去从来不信,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顾晏抬头看着叶梓,一字一句缓慢道,“阿梓,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或许会很难相信,但请你明白,我绝不会骗你。” “我活过两世。” “前一世,我依旧是瑞王,而你是我的侍卫,你的名字叫怀远。”顾晏轻声道,“我告诉过你,过去我做了些错事,我与太子争权夺利,最终牵连了你,也害了自己。” “我死后,魂魄四处飘荡,魂无所归。不知过去多久,我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告诉我,他能带我回到过去,让我弥补自己那一世的遗憾。”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失去了你。” 顾晏看向叶梓,道:“那人说他将你也带了回来,并指引我找到了你。” 叶梓哑声道:“他将我也带了回来?” “是。”顾晏道,“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确定,你就是你,并非旁人。” “可是……” 可他分明还记得自己来这里之前的人生,他活在现代,有自己的家庭和朋友,他怎么会是真正的怀远,他明明是看过一本书…… 叶梓忽然愣住了。 那本书,他是从哪里看到的? 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写的? 他不记得,他明明清晰的记得那书里的内容,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看过。 叶梓努力回想,可他脑中像是被蒙了一层看不清的白雾,将那些过往都裹在里面,看不清,也摸不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忽然袭来,叶梓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眼前阵阵发黑。 “阿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顾晏将他扯进怀里,伸手在他的脑后轻抚了几下,“听话,别难为自己。” 叶梓缓了好一会儿,脑中那阵刺痛才渐渐消退。他在顾晏肩头,声音又低又闷:“你回到年幼时,将我带回王府照顾,等了我十年。可我把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着逃走,还怨你把我关起来。” “你怕我逃了,才编出个谎言骗我,让我留下来假扮瑞王妃。” 顾晏闭了闭眼,低声道:“那场婚宴,原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或许不记得,在前世,我答应过你的。” 叶梓的眼眶一下顿时红了:“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还怀疑你,不信任你。我、我怎么能这样……” 顾晏温声道:“阿梓,我有私心的。我没有将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能够重新开始。前世那些事情,于我而言痛苦远大于美好,我相信若你想起来,也会如此。” “所以,我没有说。” 顾晏道:“我不知道你会发现这些,若早知今日,我一开始就不会隐瞒你。是我不对。” 叶梓紧咬着唇,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沾湿了顾晏一小片衣襟。 这个人到现在还在顾及他的感受,明明他才该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叶梓不敢去想,那十年里顾晏是以怎样的心情照顾他,等待他化形。更不敢想,当顾晏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时,心里该有多难受。他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若无其事地与他谈条件,骗他留下来。 叶梓身体微微发颤,心里疼得像是被某种尖锐利器刺进去,反复碾磨。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轻声道:“对不起……” 顾晏稍隔开些距离,低头看入那双通红的眼中:“别这样阿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什么都想不起来,设身处地,我也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叶梓声音哽咽:“我要是早问你就好了,还害得你生病难受……” 顾晏伸手替他轻柔拂去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可你不仅没问我,还回到我身边。若不是那日我不小心又犯病,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问我了?” 叶梓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晏问:“你能告诉我,这半个月你是怎么想的吗?” 叶梓沉默一下,低声道:“我……就想留在你身边。” “我也有私心。”叶梓道,“你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离开,也担心把事情说清楚之后,你不会再留下我。所以我就想……” 顾晏问:“就想这么若无其事的留在我身边,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你这样心里不难受么?” “难受。”叶梓抿了抿唇,如实道,“可我一想起要是与你把事情说清,你不要我了怎么办?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不能与你亲近,我更难受。”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脖颈间,抓住他的衣角,委屈道:“我好没用的……” 顾晏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这人受了委屈,连与他生气都不敢,他先前竟还担心这人会不辞而别。 顾晏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这性子啊,我早见识过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改,该罚。” 叶梓嘟囔道:“我对旁人不这样的,我就是……就是太喜欢你了。” 顾晏压低声音道:“你再说一遍。” 叶梓怔愣一下,偏过头不敢看他:“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顾晏捧起叶梓的脸,认真道:“我想听你亲口说,阿梓乖,再说一遍。” 叶梓抬手握住顾晏的手,看向那张令他着迷的脸。 这人是天子骄子,从出生起便注定地位尊贵,可他也与寻常男子一样,对情爱之事如履薄冰,渴望听见心系之人一句喜欢。 叶梓过去从不相信什么天命,也不信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一说。可他分明已经忘却了前尘,被拉回这里后,仍不可避免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除了天命如此,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叶梓心里忽然有些遗憾,为何顾晏还记得,可他却把那些事情都给忘了。 平白少了许多与他在一起的回忆。 叶梓身体稍稍前倾,在顾晏嘴唇上轻吻了一下,低声道:“顾子承,我喜欢你。 ” 叶梓说完这话,觉得羞赧难当,正要躲开,却被顾晏拉住了。回应他的是顾晏温柔的亲吻,不带任何别的情.欲色彩,缓慢又细致地摩挲着。 叶梓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温柔,立即被他挑起几分欲念。他伸手勾着顾晏的脖子,仰头乖乖分开嘴,方便顾晏亲他。 顾晏知道他喜欢这样,从善如流地加深了这个吻。 顾晏放开他的时候,叶梓已经呼吸不顺,伏在他身上直喘气。顾晏原本没想做什么,可受不了自家小王妃这般勾人的模样,正要牵过他的手,叶梓却理智地躲开了。 叶梓摇摇头,道:“不行。” 顾晏皱了皱眉:“怎么了?” 叶梓此刻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理智道:“你身上有伤,病也没好,不可胡来。” 顾晏:“……” 方才是谁在胡来? 叶梓偷了腥的小猫似的,舔唇回味片刻,才心满意足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顾晏被他撩起了火气,又不敢对他发火,耐着性子问:“这么急做什么?” 叶梓认真道:“去请裴大夫来给你诊治。正好也当面提醒他,日后不许再给你开那些伤身的毒药。你想要也不行。” 顾晏无奈,只得按捺下别的心思,乖乖与他回府。 稍晚些时候,裴戈被请来了王府里。 叶梓将想法与裴戈说了,见顾晏没有反驳,裴戈果真停了给顾晏的药,换成了别的滋补药物。顾晏被压在床上,听着那二人在外间聊他的病情,心头无奈,可也只能乖乖听话。 他这副破身子这几年被他糟践得太厉害,现在从头调养,就是顺利,也得花上小半年时间。 这些倒不算什么,可唯独不怎么让顾晏顺心的是,裴戈开药的时候极认真地对二人嘱咐了一句:“调养期间禁房事。” 这就有些难熬了。 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自家小王妃也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却沦落得看得见吃不到的下场,任谁都不能忍。 偏偏叶梓还不以为意。 叶梓向来喜欢与顾晏亲近,顾晏明白他的喜好,往日予取予求,从不吝啬。 不过叶梓想要的也仅限于此。 早些时候顾晏还以为叶梓是羞赧,日子长了才回过神来,这人根本就没那方面的心思。 他喜欢顾晏的亲吻拥抱,可更深一层,却没什么想法。 这不由让顾晏深受折磨。 不过顾晏很快就没心思多想,只因这些时日,叶梓忽然变得越发困倦嗜睡。 第59章 自从二人误会解开后, 叶梓不再在顾晏面前变回原形, 二人每日同床共枕,可叶梓每每都要睡到午后才醒。 这日, 叶梓醒来时府里已经用过午膳,他打着哈欠走出内室, 一眼就看到坐在案前的顾晏。 叶梓困倦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王爷早上好。” 顾晏扫了他一眼:“这还早,都中午了?” 叶梓嘟囔了句什么, 走到案边:“你在做什么?” 顾晏没打算隐瞒, 往旁边侧了侧身,让出一半椅子给叶梓,又展开手中的书信给他看。可叶梓瞧都没瞧上一眼,靠在他肩头,含糊道:“好困,不想看字,这是什么呀?”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道:“是你一直关心的事,顾晅已经将在长安城中散布谣言的人找到了。” 叶梓登时清醒了些,抬头问:“靖和帝知道了吗?” “嗯。”顾晏应了一声, 道, “顾晅刚从宫里送来消息,他将那散布谣言的人送进官府,还写了折子呈给靖和帝。” “那温家……” “护国公府没事。”顾晏道,“那人只承认了散布谣言,没人会将他与温家联系起来。” 叶梓怔愣一下:“可是这样, 他们会善罢甘休么?” “正因为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才要这么做。” 叶梓睡得迷糊,茫然地偏了偏头,一时没听懂顾晏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晏耐着性子解释道:“顾晅并非没有找到护国公府散布谣言的证据,而是故意隐瞒不报。” 叶梓反应过来:“他想把这作为把柄?” “其一是把柄,其二也是怕将温家逼急了,狗急跳墙,再去御前告你一状。”顾晏道,“你是仙灵化形,就算靖和帝再找来道士做法,你也不怕。可那只小麻雀不是如此,那才是只真正的小妖怪。顾晅比我们更怕温家出手。” 叶梓点点头:“两边各退一步,这样的确更加稳妥。” 他停顿一下,又道:“不过我原先真没想到,顾晅会对雀儿这么上心。” “我事先也没料到他对此事会考虑如此周全。”顾晏道,“我与我这个堂弟过去不怎么往来,也不够了解他。前世他虽取了我的性命,但那也是形势所逼,是我求仁得仁。我从来不知道,他还能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叶梓应了一声,却不由想起先前小灰雀与他说的事情。 瑜贵妃有意给顾晅选妃,就算顾晅现在没有同意,可日子长了,他能忤逆瑜贵妃多久? 再退一步说,那人迟早会称帝,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没有妃嫔子嗣。 顾晏注意到身旁的人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偏头问:“怎么了?” “没事。”叶梓拉过顾晏的手指把玩,轻声道,“子承,我真是太幸运了。” 何其有幸,他喜欢的人能为了他抛下一切,义无反顾。 顾晏轻笑:“爱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性?” 叶梓摇摇头,没有多言。 叶梓拿起顾晅的传信,细细读完,道:“顾晅说,这次是温熠派人暗中跟着我,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这人,我又没害过他,整日盯着我做什么。” 顾晏起身走到的烛火旁,取下灯罩,将那书信投进去烧了个干净。 顾晏盯着燃烧的书信,叹道:“的确,温家这样总在背地里使坏,也不是个办法。” 叶梓道:“那就想个法子,让他不这么针对我们?” 顾晏转头与他对视,二人同时脱口而出:“常宁郡主。” 叶梓笑了笑:“想到一块了。” 顾晏走到叶梓身后,弯腰从背后搂住他:“这次的事情常宁郡主助我良多,她听说温熠请来了道士,立即给我传了消息。” “原来你是这样知道的。”叶梓一惊,又有些哭笑不得,“温疏厚要是知道自家女儿胳膊肘这样朝外拐,不得气得晕过去。” 顾晏嗤笑一声:“他们将常宁逼得要投湖自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若我是常宁,我才不会如此轻贱性命,定要偷偷给他们饭菜里下毒,鱼死网破才好。” 叶梓瞥了他一眼:“得了吧,谁还能逼您做不愿意做的事啊,只有您逼别人的份。” 顾晏只是笑笑,没答话。 叶梓想了想,又道:“上次我跟着广虚道长去护国公府,常宁郡主似乎过得不太好,所以我想……” “什么?” 叶梓斟酌一下,没继续说下去。他靠在顾晏身上,抱怨道:“我还是别想了,回头你又说我只顾着操心旁人的事。” “我是不是最近太宠你,学会和我耍心眼了?”顾晏在他脸上轻捏了一把,道,“不就是想将她救出来,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还非得与我绕个圈子?” “那就先替常宁郡主谢谢王爷了。”叶梓笑了笑,道,“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要帮她。” “你真是……”顾晏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就是有心要帮她,不也得她同意才好。这样吧,过两日我寻个机会,与她传个消息,看看她的想法。” 叶梓道:“不必麻烦,我去见她一面就好。” 顾晏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许去。” 叶梓瞪他:“为什么呀?” 顾晏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道:“就是让下人传个消息罢了,我需要你亲力亲为么?”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叶梓一下就听出不对味来:“王爷,你怎么这种醋也吃啊?我与常宁郡主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又不喜欢女子。” 顾晏没答话,叶梓又道:“说真的,我从小就这样,对旁的女子一点兴致都没有。” 顾晏扬眉:“那对男子有兴致?” “也没有。”叶梓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我原先生活的那地方,比现在民风开放很多,男女之间忌讳也没有现在那么多。小的时候,我几个朋友时常约着去街上去看别的女孩,我每次都不去的。” 顾晏脸上的笑意却是收敛了些,垂眸看他:“你会怨我吗?” “什么?” 顾晏道:“你原先明明过着很好的生活,都是因为我,你才来了这里。” 叶梓摇摇头:“自然不会。” “我从小对男女情爱之事就没什么兴致,虽然生活得很好,可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叶梓靠在顾晏怀里,“但我现在发现,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你。” 叶梓道:“刚来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回去。可过去这么久,这念头已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虽然偶尔也会想一想,怀念以前的生活,可人是不能这么贪心的,有舍有得,哪有这么多两全的事情。” “……我现在过得很好,若我的父母知道,一定也会为我开心的。” 他过去的确抱怨过命运,可他毕竟在这里已经过了十年,再有不甘与遗憾,也早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淀下去。 更何况,他现在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个人。 叶梓仰着头,迎着顾晏的目光看过去,那双眼明亮澄澈,没有半分杂质。 顾晏心底一动,低头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他一碰到叶梓,后者立即乖顺地分开双唇,任由他亲吻。 忽然,门外响起轻轻地敲门声。 婢女在门外轻声道:“王爷,王妃的午膳备好了。” 顾晏立即放开怀里的人。 叶梓不情不愿地看了他一眼,就听顾晏神色如常道:“进来吧。” 房门推开,婢女端着饭菜进了屋。 叶梓睡了一上午,刚才还不觉得,此刻闻到饭菜香气,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布好菜,顾晏没要人服侍,挥退了婢女,自己亲手给叶梓盛了碗汤。 顾晏道:“你一早都没吃东西,先喝点汤暖暖胃。” 叶梓乖乖接过来喝下去,叫嚣不断的肠胃总算松快了些,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王爷你真好,我错过了开饭时间,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去后厨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呢。” 顾晏道:“想着你也快要醒了,特意吩咐人给你提前做好。你若现在再吩咐人去做,又得等上一阵。” 叶梓嘟囔了句什么,顾不上理他,专心埋头吃饭。 顾晏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最近一日比一日醒得晚。” 叶梓动作停顿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气回暖了,所以贪睡了些吧。” “骗我?”顾晏偏头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不止贪睡,你最近吃得也多,比你过去能多吃一倍。” 叶梓没想到他这也能发现,心虚地不敢看他,扬高声音反驳道:“我多吃些不行吗,王府养不起我了是怎么的?” “自然不是。”顾晏道,“我就是担心,不然我找人把裴戈请来,让他替你看看?” 叶梓抬头看他:“王爷,我又不是人,裴大夫医术再高超,能看出什么来?” “总……能看出些的。” 叶梓埋头吃饭,敷衍道:“不用了,我真没事。” 顾晏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道:“阿梓,你知不知道你最近这般模样,让府里的人私下说了不少闲话。” 叶梓怔愣一下:“什么闲话?” 顾晏神色变了又变,难以启齿道:“……说你有了身子。” “——!”叶梓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疯狂地咳起来。 这还没完,顾晏神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王府艳记第三卷 也出了,说那小公子天赋异禀,给王爷怀了个双胞胎。” “咳咳咳——”叶梓猛灌了一大口茶,才总算缓过来些,虚弱道,“王爷,你不会信了吧?我是男子,男子是不能生育的。” 顾晏抚摸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道:“我当然明白。” 叶梓放心下来,恶狠狠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写王府艳记那个人揪出来,好生收拾一顿。他一定就在王府里!” 顾晏没答话,沉默一会儿,又道:“阿梓,你身体真没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 顾晏抿了抿唇,斟酌道:“可我听说,花草到了春夏时节,都要传花授粉。你若有需要……可以直接与我说。” 叶梓:“……” 第60章 叶梓好说歹说, 才让顾晏相信他真的没事。用过午膳, 叶梓逼着顾晏回床上小睡半个时辰,自己去给他熬药。 这段时间, 虽说叶梓的作息成迷,却没耽误他督促顾晏早睡早起, 按时用膳。 顾晏每日都得用药,叶梓不想假手于人, 就在偏院整理了间空房出来, 每日亲自去熬药。确定顾晏入睡后,叶梓去了偏院。 关好屋门,叶梓熟练地捡出药材,将药砂锅中,倒入适量热水,放在炉火上。 备好了药材,叶梓却没急着点火。他走到窗边,左右张望一下,确定院子里没有别人,缓慢脱下外袍放在一边。 屋内闪过一道白光, 叶梓身上的衣物落地, 小绿草从里面爬出来。 小绿草顺着架子爬到药砂锅旁,伸出两只纤细的茎须,落在其中几片叶子上:“不疼的不疼的不疼的……” 他轻声说着,茎须用力一拔,竟生生从身上拔下了一片叶子。 小绿草蜷在架子上, 茎叶疼得轻轻发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总算缓过劲来,将那几片叶子投入药锅中。随后,叶梓变回人形,穿戴整齐,回到药砂锅旁,开始点火煎药。 这是他从广虚子给他的那本古籍里学到的法子。 古籍里说,仙草可治百病,茎叶皆可入药。因此,自从顾晏开始服药起,他每日摘下自己一片叶子混入他的药中。他不确定那里面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过自从顾晏开始服食那汤药之后,不仅伤势飞快愈合,就连气色也好了不少。 叶梓的恢复能力强,损失一片叶子至多一夜便能长好,刚开始的时候倒还看不出异样。不过或许是他最近拔得太频繁,越发觉得体力消耗极大,整日都吃不饱睡不够。 当然,他定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顾晏。 火炉上的药用文火缓慢煎着,叶梓打了个哈欠,倚在一旁的矮凳上打瞌睡。 约莫半个时辰后,叶梓端着熬好的汤药回了卧房,顾晏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榻边看书,抬眼朝叶梓看过去,不由皱了皱眉:“你这脸色怎么回事,熬个药怎么跟干了什么累活似的,哪里不舒服么?” 叶梓怔愣一下,摇摇头:“没有,方才煎熬时坐着睡着了,睡得不太舒服……别说了,快趁热把药喝了。” 顾晏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药碗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叶梓将药碗放到一旁,取了一颗蜜饯喂给他。 顾晏轻笑:“我哪有这么金贵,更何况,这药一点也不苦。” 叶梓眨眨眼:“真的不苦?” “是啊,还有些清甜香气,与以前的药都不相同。”顾晏问,“你是不是偷偷往里加了什么?” 叶梓心虚地转开目光:“没、没有啊,裴大夫开的药,我哪敢乱放别的东西进去。” 顾晏原本只是说笑,看他这副模样,反倒留了几分疑心。他没再多问,又道:“方才司危来过了,我让他派人试着去联系常宁。” 叶梓迟疑一下,道:“别让他去了吧。” “怎么?” 叶梓道:“护国公府哪里是这么容易进的,何况常宁郡主现在正患着病,更是不容易接近。原先你们通消息已冒着极大的风险,现在温家刚被识破了计划,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将人扯过来,“你这脸色还想到处乱跑?乖乖留在王府里休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叶梓挣扎一下没挣脱,讨好地凑上去在对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我真没事,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顾晏还想再说什么,没等他开口,怀中忽然一轻。叶梓在他怀里直接变回了原形。 小绿草灵活地从衣物里爬出来,像是怕顾晏抓他似的,一溜烟躲了好远。叶梓跳上窗台,笑道:“放心吧王爷,我去给常宁送个消息,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从窗户跳出去,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顾晏气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混蛋……” 叶梓小心避开行人,一路轻巧地越过屋檐,很快来到了护国公府。他跳进护国公府的院子,正蹲在花丛里藏匿身形。 原先来的那一次,他与广虚子只在堂屋小坐了片刻,根本不知道常宁郡主会住在哪里。 忽然,两名婢女端着汤药急匆匆从他身旁走过。 叶梓偏头想了想,跟了上去。 婢女们进了一个院落,叶梓还未走进去,立即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不要喝药,为什么要喝药啊,坏人,走开!” “芷儿,喝完药病才能好,乖乖听话。” 叶梓攀上屋檐,探头朝里看去,果真是温芷和温熠。 温熠面对他这妹妹时的温柔又耐心,全然没有往日那般刻薄模样。他劝说许久,终于哄得温芷喝完了药。温芷喝完药就说自己要歇着了,温熠这才带人离开。 待到屋里没了人,叶梓才小心翼翼从窗户爬了进去。 温芷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听见响动,温芷抬起头,恰好看到跑到她床边的叶梓。她眼中的懵懂痴傻尽数褪去,双眼立刻亮起来:“小草仙,终于又见到你啦!” 叶梓轻声道:“嘘,小声一点。” 温芷点点头,坐起身。 叶梓站在床榻边,还没等他开口,温芷率先道:“是瑞王让你过来的?” 叶梓应了一声,向温芷说明了来意向。 温芷像是早预料到这一切,平静道:“能离开这里,我定然是愿意的。” “先前瑞王曾托人给我送了一瓶丹药,服下后几个时辰内气息尽绝,一日后才会苏醒。从那时候,我已经明白他意思,这的确是我唯一的脱身之法。” 此事顾晏向叶梓提过,他低声道:“你若愿意,我就回去告诉王爷,只要护国公府一传出你身陨的消息,就立刻派人将你偷运出来。” 温芷低下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迟疑之色。 叶梓问:“怎么了?” 温芷抬眼看向窗外,怔然道:“离开这里,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我有些放心不下兄长。” “……他自小就对我很好,这次我装病,他日夜守着我,不管我怎么胡闹发疯,他都从不离弃。我若就此离开,他一定会很难过。” 这倒在叶梓的预料之中。 生而为人,在这世间必然有割舍不下的事情。当初温芷在绝望中投湖,虽然并未成功,可死过一次后,她只会更加珍惜眼前的事物。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作为局外人,叶梓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叶梓道:“郡主不必这么快做决定。今日我来只是替王爷传个信,你若想好服下那药,后面的事情王爷自会替你安排。可你若不愿,我们也不会勉强。” “多谢。”温芷顿了下,又笑道,“我总算是知道,为何瑞王当初说什么都不愿应下与我的婚事。” 叶梓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温芷偏头看他,眼中浮现出许久未见的灵动:“小草仙,或者该叫你瑞王妃?” 叶梓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温芷道:“原先只觉得你的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后来我知道兄长请了捉妖法师,还在我面前说瑞王妃是妖怪,是他害了我之后,立即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还有今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瑞王爷来传信的吧?” 叶梓没有继续隐瞒,温声道:“郡主果真聪慧过人。” 温芷摇摇头:“这次的事情,是我兄长不对,我代他替你道歉。” “兄长本质不坏,他只是关心则乱,对你们有些误会。”温芷道,“我不求你们原谅他,但我真的很庆幸这次没造成什么祸事,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安心。” “……王爷的建议我会考虑,请再给我几天时间,好好与兄长道别。毕竟,他或许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叶梓应道:“好。” 将话带到,叶梓正欲道别离开,温芷却道:“我听闻兄长这几日又偷偷寻了其他会降妖除魔的法师,你离开的时候,稍注意一些。” 叶梓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会小心。” 他说完,从原路爬出了温芷的卧房。 护国公府的院子不小,叶梓先前是跟着婢女进来的,此刻自己寻路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该往那里去。他在院子里绕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有两人朝自己走过来。 温熠信步闲庭般走在回廊中,身后还跟了名白衣配剑的修士。那修士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五官俊朗,身形修长,远远看去便觉气度不凡。 这人还真找别人来捉他了? 这位看上去可比广虚子靠谱得多。 叶梓忐忑地藏匿在路旁的花草丛中,那二人逐渐走进,叶梓听清了他二人的对话。 那修士道:“将军放心,本尊云游四海多年,降妖除魔无数。莫说是只小妖怪,就是再来个十只八只,也不在话下。” 叶梓:“……” 这吹嘘自己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叶梓忍不住探头朝那修士看过去,却见那修士恰好低头,对上了他的目光。片刻后,修士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继续向温熠吹嘘自己的能耐起来。 温熠将修士送出府,叶梓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二人分别,叶梓才敢跳出花丛,从围墙翻出了院子。 叶梓刚落地,被人一把捞了个正着。 他转头,原先那名仙气飘飘的白衣修士,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哪里来的小草,在本尊面前也敢造次?” 叶梓被专门降妖除魔的修士握在手里,却一点也不怕,只是无奈道:“道长,您还没玩够?” 修士收了笑意,嫌弃道:“无聊,和你那相好的一样无聊。” 虽然叶梓内心很不想将那两人联系起来,可他在听到这人说话的第一时间,仍不可避免地猜出了这人身份。 广虚子。 广虚子将叶梓握在手里,神色如常地朝前走去,低声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温熠那小子对你敌意都大成这样,你还敢出现在他家里?” 叶梓简单解释了来意,又道:“那道长您呢,这是又扮作哪家仙尊了?温熠知道他联系上的除妖法师都是您一人扮的吗?” 广虚子嘿嘿一笑,道:“你不知道,护国公府大方着呢。有钱赚的买卖,傻子才不来。” 叶梓受不了他用这副俊朗无双的脸露出这种财迷表情,头疼道:“道长,您不然先去把这张脸换回来?” 广虚子挑眉看他:“换什么换,本尊本来就长这样。” 第61章 叶梓离开王府后, 顾晏也出了趟门。 永春堂医馆内, 顾晏静静坐在厢房品茶,不多时, 裴戈疾步而来。 顾晏将茶盏放下,抬眼看他:“查出来了?” “是。”裴戈脚步稍显急促, 眸中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色,顾晏与他认识这么久, 还从没见过这位遇事处变不惊的医者如此模样。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 裴戈略微整理衣着,朝顾晏行了一礼:“王爷,在下已将您送来的药渣仔细查验过,其中的确有一味药不在我开的药方里。” 顾晏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只是问:“能查出那一味药是什么吗?” “问题就在这里。”裴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下行医多年,可此种草药在下闻所未闻,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裴戈迟疑一下,却道:“在下可否先为王爷诊脉?” 顾晏应了声。 裴戈坐到顾晏身边, 细细替他诊脉。片刻后, 他放下顾晏的手,起身:“这草药下在汤药里,对药效并无任何不利,反倒令药效更好发挥出来。” 顾晏点点头:“我的确觉得最近身体舒畅许多,你是说, 都是这草药的作用?” 裴戈道:“在下给王爷开的是滋补调理的汤药,原本需要经年累月服用才可见效。可如今有了这味草药,再多服用几日,王爷身体恐怕便可彻底痊愈了。” 顾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神情中却没有多少喜色,反倒微微皱起眉头。 裴戈注意到顾晏的反应,试探道:“王爷,不知是在下可否多嘴问一句,此药是何人为王爷所开?” 顾晏没有回答。 裴戈审时度势,忙道:“王爷莫怪,王爷会拿药渣来找在下验药,心里应该已有所猜测。在下只能说,下药之人并非要对王爷不利,王爷自可放心服用。” 顾晏淡声道:“我知道了。” 裴戈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顾晏没错过他这反应,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裴戈道:“王爷原先让在下调查疫症的破解之法,今日见了王爷带来的药渣,在下觉得应该有了些眉目。” 顾晏眼眸微动:“你是说……那味草药?” “是。”裴戈道。 顾晏抿了口茶,问:“那草药的药效有这么厉害?” 裴戈解释道:“在下先前查出,那疫症并非简单的病症,患者是某种不易察觉的奇毒。虽说具体的毒性与来源在下暂时未能查清,不过既然是毒,那就一定会有解药。” “从王爷带来的药渣看,加在您汤药中的那味草药似乎有解百毒的功效。所以在下就想着,可否让给王爷下药之人,将那草药给在下研究一二。” 顾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王爷……” 顾晏道:“别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唯独这个不行。” 他说完,不等裴戈再说什么,起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有关于这味草药,还请裴大夫莫要向旁人提及。” 裴戈迟疑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朝顾晏行了一礼,低声应道:“是。” 另一头,广虚子与叶梓坐在第一次相遇的驿站内。广虚子神色自如兀自饮茶,叶梓却浑身僵硬,细看之下,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他的面前,那只橘色的毛团子大咧咧地躺在长凳上,翻出柔软的肚皮让广虚子给他撸毛。 广虚子一边撸猫,一边看向叶梓,嘲笑道:“叶小公子胆子怎么这么小,这猫如此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叶梓瞪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分,心道你若从小被这猫追到大,一言不合就咬你一口,一定也不会再觉得他可爱了。 广虚子见他这模样,也不再多言,而是道:“我在此地待了已有不少时日,等到此间事了,也该离开了。” 叶梓一怔:“道长,您要走了?” 广虚子笑道:“是该走了,再不走恐怕就要让温家看出端倪来了,那温小将军虽然是个武夫,可也不是无脑之辈,被我骗了几次,该有所防范了。” 叶梓低声腹诽一句,又道:“那道长您什么时候走,我和王爷来与您践行。” 广虚子眼眸躲闪一下,像是不怎么想见顾晏。他轻咳一声,道:“那就不必了,你们行事多有不便,万一被外人看见,又要旁生枝节。今日我们在这里小坐,便算作与叶小公子道别吧。” 叶梓见他心意已决,也没再坚持,举杯道:“今日以茶代酒,替道长践行。还望道长此去一切平安顺遂。这次多亏有道长相助,改日若有机会,定然好生报答道长的恩情。” 广虚子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报答就不必了,以后我们总会再见,希望到那时,叶小公子还记得本尊就好。” “一定会的。” 二人举杯共饮,广虚子放下茶杯,又道:“还有一事,就是这猫……” 广虚子的目光落到橘猫身上,橘猫仰躺在长凳上,四只爪子微微蜷曲,一颤一颤,舒服得快要睡着了一般。 广虚子道:“叶小公子,先前王爷倒是与本尊说过,有意将这猫留在本尊身边。现在风头已过,本尊也不是夺人所爱之人,叶小公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是否要将这猫接回王府?” 橘猫像是听懂了他们说的话,猛地睁开眼。 它一爪子拍开广虚子的手,跳上桌,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片刻。 叶梓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橘猫对视,用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强迫自己不要落荒而逃。他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衣摆,颤声道:“这个……二宝,你想回王府吗?” 橘猫一双浑圆的猫眼睨着他,忽然走上前来。 ——!!! 叶梓紧张得心跳几乎要骤停,恍惚间脑子里全是要被猫咬了,要被猫咬了,救命…… 可橘猫只是凑上前来,在叶梓脸上亲昵地蹭了蹭。随后,跳回到广虚子身边,倚在他身侧躺下了。 广虚子笑道:“看来,这小东西还挺喜欢本尊。” 叶梓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恐惧感却消下去几分,道:“如此,道长就将它带走吧。” 橘猫做了决定,叶梓总算松了口气。要让他自己把这猫抱回家,他不是被吓死在半道上,就是被这猫连茎带叶吃个干净。 二人又小坐片刻,叶梓向广虚子道别,慢悠悠回了王府。 叶梓踏进院子,顾晏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坐在案前看书。叶梓走进去,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 叶梓殷勤道:“翠苑阁的桂花糕,你最爱吃的。” 顾晏放下书本,笑道:“这么久才回来,就是去买这个了?” 叶梓大咧咧地在桌案上坐下,打开油纸包,捡了一块喂给顾晏:“也不是,恰好遇见广虚道长,与他闲谈了几句。他这几日就要离开长安了。” 叶梓自己也塞了一块进嘴里,含糊道:“你都不知道,原来广虚道长是个模样顶好看的年轻男子,看惯了他扮作老道士的模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顾晏细嚼慢咽地咽下糕点,才道:“是么,有多好看?” 叶梓偏了偏头,没急着回答。顾晏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叶梓表面像是在认真思索,实则偷瞄着顾晏的神色,心里暗叫不好。 这人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叶梓扪心自问一下,他今日也没做错什么啊,难不成他方才没经过顾晏允许就偷跑出去,这人气到现在还没消? 叶梓忽然后悔给顾晏提到广虚子样貌的事,顾晏醋意这么大,这下不就更生气了么? 叶梓抿了抿唇,从桌案上跳下来,勾着顾晏的脖子在他腿上坐下,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讨好道:“比你差远了。” 叶梓的主动投怀送抱让顾晏心头的火气消下去几分,可他依旧没回应,只是平静问:“常宁郡主那边如何了?” 叶梓连忙回答:“已经将我们的打算与她说了,她还要考虑两日,若她考虑好了,就立刻服药。” 顾晏淡淡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叶梓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凑上去在顾晏脖颈间小猫似的蹭了蹭:“子承,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都给你买桂花糕赔罪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顾晏闭了闭眼,心底最后的火气也被叶梓弄得尽数散去。 他伸手揽住叶梓的腰,低声道:“方才我出王府了。” 叶梓就怕他对自己生气,连忙点头应道:“嗯嗯,去哪里了?” 顾晏道:“永春堂医馆。” 叶梓:“……” 叶梓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分,被顾晏勾住腰身拉回来。 叶梓干笑一声:“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现在好些了吗?” 顾晏道:“没有,只是觉得最近裴大夫给我开的汤药效用极好,想找他问问是为什么?” 一股凉意从叶梓的背后腾起,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为什么?” 顾晏淡淡道:“裴大夫说,因为我喝的药里,被加入了一种新的药材。” 叶梓故作惊讶:“什么,还有这事?” “这些药都是秋棠和秋萝那两个丫头按着裴大夫的方子抓回来的,竟然会多了一味药出来?不行,我得去问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晏一把拉住。 顾晏擒住叶梓的手腕反钳到身后,似笑非笑道:“那药每天都是你亲自熬的,你想问谁去?” 这姿势太具压迫性,叶梓忍不住挣动一下,可怜兮兮唤道:“……王爷。” 他身体向后扬,恰好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顾晏凑上去,在那小片肌肤上轻轻咬了一口:“还不承认?” “阿梓,你若迫不及待想把自己送给我吃,不需要用这种法子的。” 第62章 顾晏这话一出, 叶梓当即明白自己暴露了。他想也不想就要变回原形, 顾晏率先在他耳边恶狠狠威胁道:“你若敢变回原形,我做个小笼子把你关起来, 像过去那样,每日只给你浇水施肥, 叫你想变也变不回来。” 叶梓浑身一抖,委屈地看他:“你怎么这样……” 顾晏没回答。 叶梓脖颈间被咬过的地方很快泛起一小片红痕, 顾晏低头在那小块区域细细舔舐。温热的呼吸洒在叶梓脖子上, 他敏感地瑟缩一下,低声讨饶:“子承……我错了。” 顾晏动作顿了顿,松开手,将他搂进怀里:“这几日你如此疲惫,还总是嗜睡就是因为这个?” 叶梓被他收拾得老实了,不敢再骗他,乖乖点了点头:“嗯。” 怕顾晏生气,叶梓又补充道:“我恢复得快,只要好好睡一觉,缺的叶子第二天就能长好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 叶梓没有胡说。 他恢复能力一向很快, 原先他还需要回到土壤里吸收养分,可最近他能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渐渐增强,不再依赖土壤和水分了。 只要睡得充足,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顾晏不置可否,摸了摸叶梓的头发, 轻叹一声:“傻瓜,把自己叶子拔下来,你不疼么?”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心虚地低下头:“……不疼的呀,一点也不疼。” “还骗我?”顾晏眉头微皱,毫不留情戳穿道,“以前二宝咬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不疼?” 叶梓咬着嘴唇,没敢再回答。 顾晏沉默片刻,道:“总之,日后熬药的事都交给下人去做,你不许再插手了。还有,若再让我发现你用这种伤身的法子来帮我……” 他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叶梓侧腰捏了一把,威胁道:“我保证你会后悔。” 叶梓不安地扭动一下,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顾晏觉得生气又好笑,道:“我将你今日熬药的药渣带去给裴戈验过了,他说那汤药中加入了一种他未曾见过的草药,我的药只有你经手过,要说到你能找到什么新奇的草药,除了你这株小仙草,我想不到别的。” 叶梓可算找到了把柄,扭头瞪他:“你居然不信任我,还找人验药渣?” 这倒打一耙来得猝不及防,顾晏扫了他一眼:“你这几日这般嗜睡,而且每次给我熬完药回来,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精神不济的模样,你觉得这样我都看不出什么吗?其实我早有猜测,只是让人验上一验,免得你死不承认,说我冤枉你。”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反驳:“我明明很小心了……” 顾晏盯着他没说话,叶梓认了怂,凑上去讨好地搂住他:“子承,我担心你嘛。看你身子一直不好,就想着能帮你一点算一点。我从广虚道长给我的书里看到过,仙草的茎叶可治百病,解百毒。”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大的功效,但试一下总不会有问题的。看你现在好多了,我也能放心。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敢了,我保证。” 顾晏神情缓和了些,轻声道:“你啊,就不能多想想自己么?” “你往日要是有个小病小伤,我都得心疼,更不用说让你替我入药。茎叶于你一如血肉于人,就算你能很快愈合,每日让你伤筋动骨地疼那一下,我也受不了。” 顾晏怜惜地吻了吻叶梓的眼睛,温声道:“听话,日后不许再这样了。” 叶梓乖乖点头,不再多言。 接下来几日,顾晏果真如他所说,不再允许叶梓插手煎药,并且还把人看得更紧了,就怕他又想出什么歪主意损害身体。 被顾晏好生照料几日,叶梓精神逐渐恢复。 几日后的一天早晨,护国公府传来消息,常宁郡主昨晚忽然殒身房中。 消息传来时,顾晏与叶梓正在用午膳。 来传消息的,是府里一名小侍从,哆哆嗦嗦把知道的说了出来:“听护国公府的人说,昨天夜里常宁郡主忽然清醒了过来,拉着温熠将军说了半宿话。直到后半夜才说自己疲了,温熠将军留她房中歇息,今日一大早就去请太医给常宁郡主诊治。可……” “可谁知道,常宁郡主到巳时都还未醒,让丫头进屋一看,人……人已经没了。” 顾晏问:“太医诊治过了?” 小侍从道:“是,当下就诊治了,脉象全无,的确已经没气了。府里人都说,说郡主昨夜那是回光返照。” “知道了,下去吧。”顾晏神色如常地打发了来传消息的下人,回头看向叶梓,在后者眼中看见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丫头可算是下定决心了。”叶梓叹息一声,笑道,“得了,这下温熠怕是又要怪在我头上,说是我害的。” 顾晏给叶梓夹菜,不动声色道:“准确来说,的确与你脱不了干系。” “王爷……” 顾晏垂眸收敛了笑意,道:“行了,不与你说笑。待到护国公府将常宁的尸身下葬,再寻个时机与温熠说清就好。” 叶梓点点头,又道:“她未来的去处,你已经想好了么?” 顾晏回答:“我准备在城外给她寻间别院先住下。且不说现在外面情势不稳,留在长安反倒安全。就说护国公府那边……我们或许还用得着她。” 叶梓一怔,问道:“你不会真要帮顾晅扳倒护国公吧?” 顾晏扫了他一眼:“我看着像在说笑么?” 叶梓沉默一下,伸手按在顾晏的手背上:“王爷,可是你这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晏打断他,“你担心我陷入夺嫡之争,会落入先前那般下场。不过你可以放心,这次我心中已有打算。” “一会儿吃过饭我便出去。”顾晏道,“按例,郡主出殡前,要在府中停灵三日。我早吩咐过司危,去寻一具与常宁体貌年龄相似的女子尸身。今夜我便让人将那尸身扮作常宁的模样,去将她换出来便是。” 叶梓轻轻应了声,又道:“郡主停灵,我们明日得去祭拜才是吧?” 顾晏稍顿一下,道:“按理说是如此,不过,你若不想见到温家那两父子,我们也可以不去。反正对外我还在养病,就算不去,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还是去一去吧。”叶梓道,“若是不去,温家还当我心虚呢。” 顾晏笑了笑:“你是怕护国公那边借此来找我茬吧。” 叶梓被他看穿,笑道:“是啊,何必给人递把柄。” 顾晏道:“你就不怕温熠和你打起来?他从小争战沙场,身手可不比你差。” “不怕。”叶梓想也不想地说,“就算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在吗?” 顾晏当日夜里便安排了人悄然潜入护国公府,狸猫换太子,将温芷的“尸身”盗了出来。翌日,二人换上素色衣袍,准备前往护国公府悼念。 护国公府一改往日模样,挂上白绸灯笼,远看就见一片凄哀之景。 护国公温疏厚是老臣,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的亲信,因此前来悼念的人不少。叶梓与顾晏随着管事下人进了府,灵堂外的院子站满了人,可进了灵堂之后,却清净了不少。 常宁郡主的灵堂就设在前院,温疏厚没在灵堂,据说是因为伤怀过度,在得知消息当天就卧床不起了。诺大的灵堂内,只有温熠跪坐在灵前,披麻戴孝,面色阴郁,神情除了稍显疲惫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二人走进去,正要在灵前跪拜上香,温熠忽然起身,一把擒住了叶梓的手臂。 守在灵堂里的下人均是一惊,有心阻拦,却又不敢轻易上前。 顾晏挡在叶梓面前,皱眉道:“温小将军这是做什么?” 温熠的双眼布满血丝,嗤笑一声:“你们将我妹妹害成这样,还有脸来这里?” 叶梓眼神敛下。 至亲之人死在眼前,任谁心里都不好受。何况温熠此刻面容憔悴,双眼通红,狼狈不复原先俊朗洒脱的模样,他实在也狠不下心再怪他污蔑自己。 叶梓在身后拉了拉顾晏的衣袖,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顾晏看了他一眼,依言退了半步,叶梓才对温熠道:“温小将军,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常宁郡主有今天的遭遇我也很难过。今日一来,只是想悼念祭拜一番,尽个心意,希望她日后海阔天空,再不受过往束缚。” “不必在这里假装好心。”温熠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现在没有证据,就不敢动你。” 顾晏皱眉道:“温熠,你当真要在常宁的灵前如此出言不逊么?” 温熠眼眸微动,他闭了闭眼,松开了叶梓,回到原位:“上了香快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叶梓没再说什么,按照礼节在灵前跪拜上香。 上香时,叶梓不动声色地朝面前的棺椁中扫了一眼。 顾晏派来的人做事干净,早将真正的常宁郡主偷偷送了出去,如今留在这儿的,只是具不知名的女子尸身。 就连温熠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二人出了护国公府,乘上马车回府。 马车行至半道,忽然听得前方马儿嘶鸣一声,车身猛地一震,停下了。 顾晏下意识搂了叶梓一把,扬声问:“怎么了?” 马夫声音发颤:“回王爷话,是……是……”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前方的车帘被人掀开,温熠正阴沉着脸站在他们面前:“是我。” 第63章 温熠手里执了把银白长.枪, 用枪尖挑开马车的车帘, 眸光阴沉得过分:“方才在灵堂内我怕惊扰了芷儿的亡灵,如今离了府, 总该到了我们算总账的时候。” 叶梓眼眸敛下。 温熠比他想象中疯得更厉害。 他与顾晏对视一眼,二人一同下了马车。 温熠如今这模样, 叶梓心中是有些不忍的。可这个时辰,温芷尚未醒来, 许多东西很难与他解释得清。 叶梓道:“温小将军, 我已经说过了,郡主的死与我没有关系,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没有关系?”温熠手中的长.枪一展,指向叶梓咽喉,“你以为我会信?” 还没等叶梓说什么,顾晏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温熠,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温熠声音嘶哑,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意思, 难道一开始不是你们瑞王府欺人太甚么?瑞王殿下, 你敢说我妹妹沦落到今日的结局,与你,与你身边这位瑞王妃,没有半点关系么?” 他转头看向叶梓,冷声道:“我不知你是何方神圣, 既然我请来的法师降不住你,那我便亲自来取你性命。” 温熠说完,突然挥动手中长.枪朝叶梓袭来。叶梓想也不想地将顾晏推开,侧身躲开对方一击。 二人当街过了几招,叶梓没有出手,只是一昧忍让。 温熠厉声道:“为何不动手?当初在围猎场时,你不是身手极好吗?现在怎么不敢与我打了?” 叶梓不想再与他纠缠,道:“温将军收手吧,我不会与你打的。” “那就受死吧!” “温熠。”顾晏忽然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常宁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吗,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告诉你。” 温熠动作顿了一下,叶梓看准时机,闪身上前将他的长.枪夺下。 叶梓偏头看他:“王爷,你……” 顾晏朝他摇摇头,转头看向温熠:“你觉得如何?” 马车缓慢驶出了城,车内,顾晏拉过叶梓的双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事吧?” 叶梓抽出手,轻笑:“这算什么,又没受伤,能有什么事?” “那也不行。”顾晏道,“你原先胡闹伤了元气,今日不该随便出手。” 叶梓低声嘟囔:“……我哪有这么娇弱。” 顾晏平静地抬眼看他。 叶梓心虚,立即乖乖认怂:“我错了还不行么,下次不敢了。” 温熠坐在二人面前,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叶梓像是这时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外人在,连忙往旁侧挪了挪,与顾晏隔开距离。见他这反映,温熠反倒不自在起来。 他转头掀开马车帷帘,朝外看了一眼,生硬问:“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叶梓笑了笑:“自然是带你去见你心中想见之人。” 温熠眉头皱了皱,隐约从叶梓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马车停在了城外一处竹林前。 几人下车步入竹林,不多时,远远看见一处院落。那小院隐于林中,溪流从院外蜿蜒而下,溪边花草繁茂,格外清净怡人。 叶梓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惊叹:“你是从哪里寻到这样的好地方?” 顾晏偏头问他:“喜欢么?” 叶梓点头:“喜欢。” 顾晏笑了笑,温声道:“你若喜欢,日后我帮你盖一间更好的。” 温熠走在二人身后,将二人的对话全听了去。 他与顾晏做同僚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瑞亲王用这种温柔语气说话,忍不住浑身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熠不耐烦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叶梓回头道:“小将军着什么急,你进去不就知道了?” 三人步入院落,院子里却已经坐了个人。 裴戈见他们到来,起身道:“王爷,王妃,这位是……” 顾晏道:“温熠小将军。” 裴戈听过他的名号,朝温熠行了一礼:“见过温将军。” 顾晏问:“现在情况如何?” 裴戈不紧不慢答道:“舍妹正守在里面,不过如今药效未过,还未曾醒来。王爷现在要进去看看么?” 顾晏还没回应,温熠率先上前一步,哑声问:“这里面的是谁?” 顾晏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温小将军想知道,不妨自己进去看看?” 温熠道:“你们到底——” “兄长,那位小姐姐醒了!”竹屋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裴婉儿从里面踏了出来。 她看见院中这么多人,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见过王爷王妃,民女不知道您二位来了,请王爷莫怪。” 顾晏摇摇头:“无妨。婉儿姑娘方才说人已经醒了?” 裴婉儿应了一声,道:“是啊,刚醒过来,只是还不能起身。” 温熠自打裴婉儿出现后,就一直神情恍惚地盯着竹屋内,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叶梓偏头看了看他,低声笑道:“人都醒了,温将军不进去么?” 温熠恍然清醒,顾不得许多,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竹屋的门。 房门被重新合上,裴婉儿偏头看了看房门的方向,低声问裴戈:“兄长,那人是谁呀,怎么看着傻乎乎的。” 裴戈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道:“十七岁就挂帅出征的少年英雄温熠,温小将军,你说人家傻?” 他说着,转头看向顾晏:“王爷先前还不肯告诉在下那女子的身份,现在想来,那位应当就是昨日刚传出消息,已然香消玉殒的常宁郡主了吧?” 顾晏未置可否。 四人在院子里稍坐片刻,饮完一壶茶的功夫,竹屋的房门被重新打开。 温熠脸上的神情仍有些憔悴,但精神却显然已经好了不少。他合上房门走到几人身旁,叶梓朝他笑笑,道:“如何温将军,我与王爷没有骗你吧?” 温熠站在叶梓身边,没头没尾道:“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叶梓一怔,身旁顾晏的脸色阴沉下来。温熠根本没在乎这些,说完这话,自顾自地走出了院子。 叶梓举棋不定,又不敢贸然跟出去,只得转头看向顾晏:“王爷……” 顾晏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去吧,快去快回。” “嗯。”叶梓点点头,连忙跟了出去。 温熠坐在溪水边的青石上,盯着眼前澄澈湍急的溪水,目光沉沉。 叶梓走到他身边,温熠忽然开口:“对不起。” 叶梓愣了一下:“啊?” 温熠回眸看他一眼,声音扬高了几分,重复道:“我说对不起,再听不见算了。” “听见了听见了,”叶梓被他这别扭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温熠转头难以置信的看他:“要不然我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吗?” 像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温熠转开目光,语气缓和了几分:“芷儿将事情都与我说了,你们一直在帮他,是我误会了你。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就要认错,总之,我向你道歉。” 让他这样一位少年将军说出这种话,已是很不容易,叶梓适时给了台阶,温声道:“好了温将军,不必因此歉疚,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温熠沉默片刻,又道,“芷儿会遇到这些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你当初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现在又助她彻底摆脱了这些。” “……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叶梓道,“常宁郡主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熠目光看向远处,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父亲和姑姑竟会这样逼她。” 叶梓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熠道:“全长安城都知道常宁郡主已死,守灵下葬,我必须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我也会找机会来这里陪陪她。她服了那假死的药,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 “等到她彻底好了,我会回到西北。圣上原先就曾有意让我回去统军,我一直担心芷儿的病情,不敢离开。如今知道她没事,我也能放心走了。” 叶梓点点头:“这样也好。”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温熠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目光。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急道:“我先回去看看芷儿,你们聊。” 说完,不再理会叶梓,快步走向了竹屋。 叶梓:“……” 顾晏朝叶梓走过来,叶梓无奈道:“这人啊,性子这么风风火火,与常宁郡主完全不同,竟然是亲兄妹。” 顾晏面无表情道:“他分明只是不想见我。” “不,我觉得他是不想见我们在一块。”叶梓看向竹屋的方向,同情道,“他恐怕从没见过你在我面前时候的模样吧。” 顾晏终于压不住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可算笑了,”叶梓站在一块较高的青石上,恰好比顾晏高了几分,低头看他,“王爷,您这每日吃飞醋的频率,我可有些消受不来呀。” 顾晏搂住他,理直气壮道:“可我忍不住。” 他身体贴近了些,仰头认真道:“我不想你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想你被别人瞧见。我恨不得将你锁起来,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看,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顾晏的声音又低又浅,叶梓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四肢发软,偏头道:“王爷,您就不能注意些场合么?这光天化日的,你害不害臊?” 顾晏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晏带着叶梓走向竹林更深处。 竹林中小径清幽,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窄难行,二人步行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处湖泊。 今日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湖泊水面湛蓝如洗,被微风荡起些许浅淡的涟漪,远处有人泛舟垂钓,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解释道:“我先前偶然发现了这里。湖泊的那头就是长安城郊,许多渔民会在那里捕鱼,许多世家公子也喜欢在这湖上泛舟垂钓。不过,这个岸边却很少有人踏足。” “如何,爱妃可还满意此处?” 叶梓只顾着欣赏风光,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满意什么?” 顾晏笑道:“在这里,总不怕被人看见了吧?”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不、不行,这里也是光天化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温熠转开目光,语气缓和了几分:“芷儿将事情都与我说了,你们一直在帮他,是我误会了你。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就要认错,总之,我向你道歉。” 让他这样一位少年将军说出这种话,已是很不容易,叶梓适时给了台阶,温声道:“好了温将军,不必因此歉疚,我接受你的道歉。” “还有,”温熠沉默片刻,又道,“芷儿会遇到这些事,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你当初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帮了她,现在又助她彻底摆脱了这些。” “……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叶梓道,“常宁郡主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熠目光看向远处,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我从来没想过,父亲和姑姑竟会这样逼她。” 叶梓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温熠道:“全长安城都知道常宁郡主已死,守灵下葬,我必须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我也会找机会来这里陪陪她。她服了那假死的药,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 “等到她彻底好了,我会回到西北。圣上原先就曾有意让我回去统军,我一直担心芷儿的病情,不敢离开。如今知道她没事,我也能放心走了。” 叶梓点点头:“这样也好。” 二人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温熠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顾晏的目光。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急道:“我先回去看看芷儿,你们聊。” 说完,不再理会叶梓,快步走向了竹屋。 叶梓:“……” 顾晏朝叶梓走过来,叶梓无奈道:“这人啊,性子这么风风火火,与常宁郡主完全不同,竟然是亲兄妹。” 顾晏面无表情道:“他分明只是不想见我。” “不,我觉得他是不想见我们在一块。”叶梓看向竹屋的方向,同情道,“他恐怕从没见过你在我面前时候的模样吧。” 顾晏终于压不住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可算笑了,”叶梓站在一块较高的青石上,恰好比顾晏高了几分,低头看他,“王爷,您这每日吃飞醋的频率,我可有些消受不来呀。” 顾晏搂住他,理直气壮道:“可我忍不住。” 他身体贴近了些,仰头认真道:“我不想你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想你被别人瞧见。我恨不得将你锁起来,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看,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顾晏的声音又低又浅,叶梓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四肢发软,偏头道:“王爷,您就不能注意些场合么?这光天化日的,你害不害臊?” 顾晏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晏带着叶梓走向竹林更深处。 竹林中小径清幽,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窄难行,二人步行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处湖泊。 今日恰好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湖泊水面湛蓝如洗,被微风荡起些许浅淡的涟漪,远处有人泛舟垂钓,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解释道:“我先前偶然发现了这里。湖泊的那头就是长安城郊,许多渔民会在那里捕鱼,许多世家公子也喜欢在这湖上泛舟垂钓。不过,这个岸边却很少有人踏足。” “如何,爱妃可还满意此处?” 叶梓只顾着欣赏风光,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满意什么?” 顾晏笑道:“在这里,总不怕被人看见了吧?”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颊顿时红了:“不、不行,这里也是光天化日。” 第64章 落水的地方离他们不远不近, 叶梓仰头朝那边张望一下, 看不太清,只隐约看到一叶小舟在湖面上飘摇, 像是已经四分五裂。 看来是舟沉了。 扑腾的水花渐渐小了些,隐约有惊叫声和哭声传来, 叶梓迟疑地问:“不是又有人投湖吧?” 顾晏搂着他,动也没动一下:“不知道。” 顾晏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性子, 更何况这次与他当真半分关系也没有, 就是真有人在他面前溺死,他应当也是不会看上一眼的。 可叶梓却是见不得这些,他迟疑一下,转头问:“不救么?” 顾晏摇摇头,指了指前方:“有人去救了。” 他顺着顾晏指的方向看过去,湖面上好几艘小船都已朝那个方向驶去。 叶梓估算了一下距离。皱着眉道:“隔得这么远,等他们赶到,恐怕人早已溺死了吧?” 顾晏道:“那就是他们没用。” 叶梓从顾晏这语气里听出了点什么,问:“你知道那落水的人是谁?” 顾晏停顿一下,如实道:“大致能猜到。” 叶梓问:“是谁?” 顾晏指了指岸边, 隐约可见那里停了不少车马:“看见那架舆轿了么?那等规格的舆轿, 只有四妃级别才能用。” 顾晏道:“妃嫔出游,身边定会有侍卫和太监随行。但眼前那些车马显然已经超过妃嫔出游的规格,不过,若再加上个小皇子,就正好了。” “小皇子?”叶梓怔愣一下。 当今圣上就三个皇子, 今日并非休沐日,太子与三皇子应当都要上朝面圣。剩下的,就是那位还未满十岁的五皇子,顾旭。 顾旭乃淑妃之子,由于年岁太小,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与顾晏都没什么交集,叶梓对他更是不了解。 叶梓一惊:“落水的不会是五皇子吧?” 顾晏嗤笑一声:“若真是他,这么一大群人看不好一个小孩子,当真是废物。” 叶梓沉默下来,没有答话。 他们说话间,那挣扎的水花越发小了,可其他的小船却还未赶到。 小皇子今年才刚满七岁,若真的就这样溺水身亡,那也太—— 形势紧迫,叶梓顾不得多想,挣开顾晏的手掠出小舟。他足尖轻踏水面,很快来到有人落水的地方,一名衣着华贵的男童紧闭着眼睛,仰头勉强撑在水面,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叶梓在那已然四分五裂小舟上轻踩一下,伸手入水用力一拽,试图将那男童从水里拽起来。 他施力时,还隐约能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一下。不过叶梓动作只是一顿,手下发力,轻巧地将男童拉出了水面。 接着,他抱起男童,腾身回到了原先的小舟上。 顾晏已经起身,伸手扶了他一把。 二人平稳落到小舟上,叶梓让男童坐起来,低头轻轻拍了拍男童的背。男童猛地咳了几声,呕出一大口水,总算恢复了意识,也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抱住叶梓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叶梓:“……” 叶梓被他这反应吓得懵了,求助地看向顾晏:“王爷……” 顾晏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唇角浅浅勾起,静静欣赏叶梓手足无措的模样。 方才叶梓救人时那一套轻功行云流水,是顾晏许久不曾见过的飒飒英姿。不得不说,顾晏的确是有些想念这样的他。 但无论是那个能独当一面的叶梓,还是这个万分依赖他的叶梓,都让他喜欢得难以自控。 顾晏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叶梓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怀里的男童,不多时,前来救援的船只总算是到了。 那船上是名小太监,一眼认出了顾晏和叶梓,忙朝二人行礼:“没想到竟是瑞王爷和王妃,奴才见过二位主子,多亏您二位救了五皇子。” 顾晏应了一声,拎起男童的后衣领,轻巧地将他从叶梓怀里拎了出来,丢给了那小太监。 顾晏冷声道:“公公日后注意些,若五皇子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说完,顾晏摇动船桨,调转船头,将小舟朝来时的方向驶回。 叶梓这一通折腾,前襟湿了大半,黏在身上不怎么好受,别湖面上的微风一吹,隐约有些凉意。顾晏拉着他下了船,取出丝帕替他擦了擦脸和脖子:“外衣先脱了吧,里面湿了没?” “有一点。” 那浑身湿漉漉的男童往叶梓怀里一钻,就是原本没有弄湿,现在也湿得差不多了。 叶梓将外袍脱下,随意拧了拧:“也不算太湿,今天暖和,一会儿就能干了,没关系的。” 顾晏沉默一下,道:“哪有这么容易,这林子里阴得很,别着凉了。” 他说着,解开外袍想搭在叶梓身上。 “不用了,我不冷——”叶梓正要往旁边躲,顾晏抬眼看了他一眼。 叶梓当下认怂,没敢再躲。 顾晏解开他里衣两颗盘扣,替他擦了擦脖子,道:“现在满意了,见义勇为的叶少侠?” 听出他这语气里的笑话之意,叶梓抿了抿唇,小声替自己辩解:“那只是个小孩子,我若不救,当真要看他淹死不成?” 顾晏淡淡道:“没说你救的不对,我爱妃心善,见不得小孩受罪,我明白。” 叶梓嘟囔一句:“总觉得你在挖苦我……” 顾晏没说什么,替他擦净了脸和脖子,又用外袍把叶梓裹紧了些,拉着他往回走:“先回竹屋,生个火暖一暖,你先前伤了元气,若今日为了救人,我才是真会与你生气的。” 叶梓不敢再说什么,点点头,乖顺地被他拉着往回走。 他们走了一会儿,叶梓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些不对味来:“既然是淑妃出游,应该有不少大内侍卫跟着吧,怎么连个小孩子都救不起来?” 顾晏回头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无奈地笑意:“小傻子,总算反应过来了?” 叶梓一怔:“那舆轿里的……” 顾晏道:“应当不是淑妃。” 叶梓沉默片刻,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声道:“他们疯了吗,这么小的孩子也害……” “我记得当初四皇子病故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顾晏道,“大皇子和四皇子相继离世,这么多年除了个五皇子,别的妃嫔均无所出,你以为只是个巧合?” 叶梓低下头。 后宫争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顾晏道:“淑妃来自民间,自进宫以来就格外受宠。靖和帝对她宝贝得很,得知她有了身孕,不仅直接封为淑妃,还派人悉心照料衣食起居,这才保住了五皇子。” “五皇子出生后,靖和帝却对其没那么上心,没过多久他便重病缠身,眼看着活不过几年了。” “靖和帝若在此时驾崩,年幼的五皇子不能成为储君,夺嫡的焦点自然落在太子与三皇子身上。这些年,五皇子和淑妃倒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不过,靖和帝这一口气掉了这许多年,始终也散不去。加上最近朝中逐渐出了些废太子的议论,有人着急了吧。” 叶梓道:“你是说太子,又或者是……皇后?” “没有证据,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不过,无论是皇后一方,还是瑜贵妃一方,那小皇子的未来,恐怕都有些堪忧了。” 叶梓眼眸暗下来,却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情:“难怪你今日不想让我救他,我们这样,是不是又得罪皇后了?我是不是……又添乱了。” 顾晏偏过头,轻轻在叶梓脸上捏了一把:“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在怪你。更何况,我得罪皇后的次数还少么?她若真想对我动手,早就出手了,不差这一次。” “我是担心你。”顾晏轻叹一声,“你这总怜悯旁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过来,你今日救了那孩子一命,日后他若在夺嫡中殒命,你不得难受么?” 叶梓心头一暖。 顾晏实在是对他太好了。他从没有想到,竟会有一个人如此在意他的感受,事事为他着想。这世上有一个人,用了所有的力气在爱着他,宠着他,而且这个人同样也是他无比珍视爱慕的。 他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叶梓的神情柔软下来,顾晏垂眸看他,轻笑道:“怎么了,有这么感动?” 叶梓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二人刚走出绿竹林,阳光透过毫无阻碍地洒下来,像是给顾晏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光。叶梓心里软得不像话,踮起脚在对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稍稍隔开一些距离,声音温软:“子承,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顾晏心底一动,托起叶梓的后脑,低头吻下去。 “……操!” 一个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响起,二人不约而同看过去。温熠衣袖挽起,手里还拎了个木桶,正站在院子外,也不知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他脸上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叶梓怔愣一下,转头看向顾晏,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人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 顾晏耸耸肩,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温熠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才恶狠狠道:“穿好衣服再进来,里面还有女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叶梓:“……”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他与顾晏如今的模样。 他自己的外袍沾了水,正拿在手里,而顾晏的外袍,如今松松垮垮披在自己身上,偏偏他里衣的衣襟也解开了几颗。 怎么看都……像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叶梓的脸刷地红了。 第65章 二人此刻这样容易让人想歪的妆扮, 偏偏刚才还被温熠看见正在亲吻。 叶梓羞愧难当,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解下来还给顾晏,却被后者拉住手腕拦下了。 叶梓红着脸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让人家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从温熠说出那句话起,顾晏就意识到那人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何况一会儿二人进去将事情一说,误会自然迎刃而解。 可看见叶梓害羞的模样, 顾晏忍不住逗他:“我们已经成婚了, 阿梓,夫妻之间做那些事,不是很正常么?” 叶梓登时反驳道:“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那也太、太不应该了!” 说到了这里,顾晏连忙顺杆爬:“也就是说,回家就可以么?” 叶梓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一直从脸红到了耳朵,艰难道:“那……那也不行。” 顾晏垂眸看他,逼问:“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叶梓羞得脑子发懵,已经不怎么运转了,他吞吞吐吐半晌, 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因为你还在喝药,大夫不让!” 顾晏:“……” 还以为能顺势忽悠过去,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顾晏没再说什么,拉着叶梓进了院子。 刚走进去,就听见裴婉儿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哎呀, 说了只放三钱,你那都五钱了……不对不对,你这样会把火弄太大的,轻点扇……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来吧,笨手笨脚的。” 温熠正在为温芷煎药。 他出生起就是护国公之子,何时被人这般低看过。他侧身躲了下,避开裴婉儿的手,喝道:“我来,不就是煎药罢了,本将军还要你教吗?” 裴婉儿瞪了他一眼,道:“谁管你会不会了,我是怕你把药煎坏了,温姐姐吃不上药。” 温熠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扇子递给她:“你来。” 裴婉儿在炉火前坐下,扬眉道:“好好学着点。” 温熠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转头就看到顾晏与叶梓走进来,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他正要发作,顾晏率先道:“方才我与阿梓游湖,遇见有人落水,他救人将衣服弄湿了。” 他没将五皇子的事情说出来。虽然现在温熠已与他们和解,可那人毕竟是护国公之子,与他们不是一条心。 得知真相,温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支支吾吾说了句什么,转头逃进温芷屋里。 “喂,你不看我煎药啦?”裴婉儿在身后叫他,温熠跟没听见似的,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裴婉儿嘟囔一句:“这什么将军啊,冒冒失失笨手笨脚的……” 顾晏将叶梓压在炉火边烘干衣服,问:“婉儿姑娘,裴大夫已经走了?” 裴婉儿点点头:“兄长医馆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这几日都有我来照顾温姐姐,王爷不必担心。” 顾晏道:“如此也好,那就多谢婉儿姑娘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温姐姐人好,长得又漂亮,我喜欢与她待在一块。就是这温将军……”裴婉儿嫌弃地朝竹屋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不会,还凶巴巴的。方才让他挑水干点活,刚出去就回来了,桶里一滴水也没有。”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竹屋内没有换洗衣物,叶梓借炉火烤干了衣服,便要与顾晏离开。原本温熠也该与他们一道回去,可他死活不肯与二人同行,说着要再多陪温芷一会儿,打发二人赶紧离开。 常宁郡主的“尸身”在护国公副停灵三日,靖和帝特许她以公主之礼下葬。自此,常宁郡主就算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温芷的事情妥善解决,温熠对叶梓的误会也已经解开,并答应了会帮他隐瞒他身份的秘密,二人总算是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五皇子落水的事情很快从宫里传了出来。 据说那日是贤妃与德妃去城外郊游,淑妃往日与贤妃关系要好,郊游这日淑妃恰好有事务在身,出不了宫。五皇子又极想去外面外,淑妃只得托贤妃照顾五皇子。 五皇子拉着个小太监去湖心钓鱼,没想到二人乘坐的小舟忽然漏水破裂,小太监拉着五皇子跳了湖,当场溺毙。五皇子命大,恰好遇见游湖的瑞王与瑞王妃,被瑞王妃救了下来。 淑妃得知消息,当场吓得晕了过去。好在五皇子只是略感风寒,病了小半个月,并未有任何损伤。 这日早晨,叶梓正在帮顾晏整理朝服。 顾晏先前病了一个月,又装病了几个月,对外一直宣称卧床不起。可在城外游湖顺道救了五皇子一经传出来,顾晏也不好再继续装病下去,那件事过了几天就照常上朝了。 叶梓送顾晏出府,独自回到房里。 他最近有些心事。 说起来,他的确许久没与顾晏亲近过。 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一次,应当是那日在行宫,顾晏以为他中了情药,想要帮他。 回想起那日的事情,叶梓像是还能感觉到到那人贴在自己身上,那般急切又凶狠的模样。他那时被顾晏吓坏了,根本顾不得其他,现在细想才觉得,那时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没有那么反感。 因此,在那日顾晏拐弯抹角向他提了一句之后,叶梓就将这事放进了心里。 叶梓以前曾听人说过,夫妇婚后若许久不亲近,感情就会慢慢变淡。双方由于房中空虚,还可能会去外面偷人。 后者叶梓倒不怎么担心,就是这前者…… 顾晏一直待他很好,可是若他们始终这样下去,顾晏会不会对他有所微词? 再往后,会不会觉得他不解风情,就没那么喜欢他了呢? 秋棠和秋萝两小丫头进来奉茶,见叶梓支着下巴在桌案边发呆,秋棠笑道:“王妃这又是怎么了,王爷前脚才刚走,便又惦记上了?” 秋萝给叶梓添了茶水,也道:“王妃定然是不习惯了。前几个月王爷天天待在家里,没怎么离开过,可现在每日得上早朝,还得去宗府处理事务,下午才能回来。” 叶梓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就是有些担心……” 秋棠问:“担心什么?” 叶梓没头没尾道:“担心他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秋棠道,“王爷那么喜欢您呢,您怎么会这么想?” 秋萝也道:“是呀,王妃与王爷恩爱不移,心意相通,羡煞了好多人呢。” 叶梓抬眼看她们,低声道:“可人家不都说,夫妻间的感情总会淡下来么?而且……” 他抿了抿唇,不好将这种事情与两个小丫头提起,没再说下去。 秋棠道:“我看话本里说,夫妻间感情是会淡下来,所以需要些惊喜与刺激,让日子过得有滋味些。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叶梓一时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深意,问道:“应该怎么做?” 秋棠看了看叶梓,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道:“先前王爷生着病,王爷与王妃已经许久没有行房了吧。” 叶梓沉默一下,心道不是许久没有,是从来没有。 见叶梓不说话,秋棠又道:“这些事情得要的呀,这样才能让王爷越来越喜欢您,越来越离不开您。” 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可……可他还在喝药,大夫不让他那样……” 一直没插话的秋萝终于忍不住提点道:“王妃,有时候做亲近之事,可以不用对方出力的,您不然试着……主动些?” 秋棠点点头,立即接话道:“就是,主动些不就好了?” 叶梓瞠目结舌:“怎、怎么主动?” 这俩丫头都才十多岁的年纪,只会纸上谈兵,说不上什么经验,更没法向叶梓提建议。 秋棠思索一下,遗憾道:“先前不是有本王府艳记么,只可惜那本从第二册 起就一直买不到,不然或许还能参考参考呢。” 秋萝手一抖,故作镇定道:“你也知道那是话本,话本中的东西,怎么能当真呢?” 秋棠迟疑道:“可我觉着写得挺好呀,不能当真的么?” “……当然不能!” 叶梓支着下巴出神地想着什么,没再注意听她们的对话。 王府艳记自第二册 起,每次售出时,顾晏都会派人将所有的书册都买回来。所以现在市面上,这本书早已供不应求,极难见到了。 在外人看来,这话本在外已成了绝世孤本,千金难求。 可只有叶梓知道,顾晏将那些话本买回来后,该销毁的销毁,只留下了几本,现在就放在书房里。 叶梓打发走了两名婢女,内心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书房。 顾晏喜欢用那话本逗叶梓玩,从没隐瞒过他藏话本的位置,叶梓踮起脚,在书架深处寻觅一会儿,很快就从书架深处掏出了那几本薄册子。 叶梓深吸一口气,本着学习的心态,翻开其中一本,认真起来。 他一边读着,一边支起耳朵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那话本里的描写大胆又放肆,叶梓很快读得面红耳赤。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他好端端的,去书房做什么?” “婢女不知,王妃今日在书房待一下午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叶梓蹭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就想将话本塞回了书架里。他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桌角,一个没站稳,肩膀狠狠撞在书架上撞了一下。 顾晏推开门,恰好听见咚的一声。 随着一声惊呼,书架上的书籍纷纷砸下来,一下将书架下的人埋成了座小书山。 第66章 秋棠惊呼一声, 正想进去把叶梓扶起来, 顾晏却拦住他,摇摇头:“我来就好, 下去吧。” 打发走秋棠,顾晏合上书房的门, 走到书架旁,伸手拨开堆积成山的书本。 书本之下, 小绿草晕乎乎地躺在衣物下方。刚才那些书本落下来时, 叶梓本能地变回原形,在衣物下蜷缩成一团,这才没受什么伤。 顾晏把他捧到手心里,无奈道:“爱妃是对我的书房有什么不满吗?” 小绿草像是被砸懵了似的,伸出用叶片抱住顾晏的手指,委屈道:“好晕……” “被这么多书砸下来,能不晕吗?”顾晏摸了摸他的小花穗,温声道,“怎么不知道小心些,想看什么书让人帮你拿就好, 冒冒失失的, 受伤了怎么办?” 叶梓没回答,躺在顾晏掌心不动了。 顾晏扫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书籍,问:“你方才在看什么,我帮你找出来。” “没、没看什么!”叶梓心虚道,“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我在家待着无聊嘛。” 顾晏狐疑地看他,叶梓甩了甩花穗儿,恢复了些力气,跳下他的掌心:“我们回去吧,这里我晚一些找人来收拾就好。” “不用,”顾晏没再深究,而是道,“下人不清楚我的摆放习惯,掉下来的书不算多,我自己来就好。” 叶梓想了想,没再坚持。 反正方才书架倒得时候,已将那几本话本压在了其他书本之下。顾晏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想到他正在看那个。 叶梓坐在桌案边看着顾晏整理书本,后者从书山下抽出叶梓的衣服,放到桌上:“快换过来吧。” 叶梓没动。 这书房内又没有隔间,他现在变回人形,不得被顾晏全看见么?他们同床共枕几个月,倒也不是没有看过,可叶梓刚看完那种话本,满脑子都是些污秽不堪的画面,这时候让他再在顾晏面前换衣服,他断然不能接受。 叶梓脸上火烧火燎,好在他变回原形,顾晏根本看不出来。叶梓站起身,道:“我不在这里换。” 顾晏偏头看他,没明白他又怎么了:“那你要去哪里换?” 叶梓道:“我回屋去换。” 顾晏皱了皱眉:“你要这么出去?” 叶梓认真道:“对,就这么出去。” 反正二宝已经送走,他在王府里再没有畏惧的东西,无论人形还是草形,随便乱跑一点也不怕。 叶梓想到这里,不再理会顾晏,跳下桌案,蹦蹦跳跳地跑向了窗户:“我先回屋等你啦。” “你——”顾晏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已经跳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顾晏轻轻磨了一下牙。 这小混蛋,看来不收拾是不行了。 顾晏收回目光,继续任劳任怨收拾书房。他拾起几本书本,忽然在下方看见两本熟悉的封面。顾晏动作微顿一下,抬头看向书架。 担心打扫的婢女看见,他将这几本话本藏在了几本书后面。可如今,那几本书并没有倒下来,而这两本话本却落到了地上。 顾晏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些浅浅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本放回原处,继续整理书架。 另一头,叶梓离开书房,一路小心避开府中下人,信步闲庭般在府中溜达。左右顾晏还要收拾一阵,他也不用急着回去,正好在院子里散心消消火气。 回想到方才看到的东西,脸上热度未消。 那话本中的用词太过大胆,叶梓看到后面都只是大致扫过,根本不敢细看,许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不过,从话本里的描写来看,那样做,对方应该会很开心的。 可若真这么做了,顾晏会不会觉得他放浪? 他原先是说过,那话本写得太放浪了。 但如果不这样做,万一顾晏真的对他厌倦了,那又该怎么办? 叶梓蹲在草丛边,困扰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还是得再去看一次,看看那话本里有没有别的法子,又是怎么做的。 叶梓出神的想着,没留意身后有人接近,待他回过神来时,已被人一把抓进手里。 他下意识挣动一下,立即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稚嫩娇小,俨然还是个孩童。 顾旭低头惊奇地看着手中的小绿草,还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叶片。 叶梓察觉到他并无恶意,放心地打量起这孩子来。 救他那日,这孩子刚落了水,狼狈不堪,看不清模样。现在看来才发现,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明亮清透,格外漂亮。 就在此时,顾旭身后忽然有尖细的声音传来:“哟,五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呢,当心着点,可别摔了。” 顾旭将叶梓藏进衣袖里,转头道:“没什么,我堂兄和堂嫂呢,他们在何处?” 两名王府家丁走上来,道:“王爷和王妃现下正在书房,您不妨去堂屋等候如何?” 顾旭偏头想了想,道:“不,我去找他们,我要见堂嫂。” “五殿下,五殿下!” 顾旭三两步跑远了,小太监朝家丁赔了个不是,追了上来。 顾旭跑得晃晃悠悠,叶梓在他手里也跟着晃晃悠悠,没一会儿就给晃晕了。 顾晏收拾完书房,刚要回屋,远远便听见有人叫他:“堂兄!” 顾晏转头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孩子朝他跑过来,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堂兄,我可见到你啦。” 顾晏一怔。 他没与顾旭接触过,更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谁想到这五皇子一点也不认生,一来就往人怀里扑。顾晏活了两世,都没经历过如此情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推开他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顾晏定了定心神,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和堂嫂。”顾旭道,“母妃都告诉我了,当时是堂嫂救了我。我本来早就想来向堂嫂道谢的,可没想到回去受了些风寒,母妃不让我出宫,一直到今日病好透了才肯让我出来呢。”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小绿草高高举起,献宝似的给顾晏看:“堂兄,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叶梓被死死掐着根茎,无辜地扬起花穗看顾晏。 顾晏:“……” 顾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道:“这是我方才在花坛里发现的,竟然没有种进土里,反倒立在草丛边。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草呢,而且闻起来也好香,我要把它送给堂嫂。” 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小绿草,将叶梓晃得头晕眼花。 叶梓欲哭无泪,心道你若再不放手,你堂嫂就要被你晃死了。 顾晏也看出叶梓有些难受,深吸一口气,道:“五殿下,将这小草给我吧,我去转交给王妃。” 顾旭迟疑地偏了偏头,道:“可我想亲手交给他。” 顾晏道:“他现在不方便。” 顾旭睁大眼睛看他,懵懂地问:“为什么不方便呀?” 顾晏耐着性子道:“王妃现在在休息,五殿下去前院等我,我一会儿叫他来见你可好?” 顾旭还想在说什么,他身后那小太监总算赶到了,忙朝顾晏行礼:“王爷赎罪,五殿下年纪小,又见您心切,这才私闯王府后院,您莫要怪罪。” 顾晏摇摇头:“无妨,先带五殿下下去吧。” 顾旭没有办法,只得将手中的小绿草交给顾晏,还一本正经嘱咐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堂嫂啊。” 顾晏回答:“嗯,我会的。” 顾旭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小太监离开了后院。 顾晏张开掌心,叶梓蔫哒哒地趴在他手心,抱怨道:“这熊孩子……我都快被晃吐了。” 顾晏失笑,带着叶梓回了屋。 一炷香后,叶梓在堂屋再次见到了那熊孩子。 堂屋的椅子对七岁的小孩来说略微高了些,顾旭坐在上面,一双腿踩不到地,随意地在空中晃动着。 他与顾晅是同胞兄弟,可二人长相不怎么相似,应当是继承了淑妃的容貌。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已能依稀看出俊秀的五官,长大后,恐怕又是个祸国殃民的小美人。 叶梓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自家王爷,心里略微对比一下。 嗯,还是顾晏小时候好看一些。 顾旭一见叶梓进来,立即跳下椅子,朝他跑过来。这小孩也不知有什么癖好,没事就爱往人怀里扑。 叶梓见他跑得跌跌撞撞,怕他跌倒,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搂进怀里:“五殿下,当心啊。” 顾旭攀着叶梓的胳膊,脆生生道:“堂嫂,我终于见到你啦。”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长得还好看,叶梓心头的火气一下消下去,温声道:“这么想见我么?” “想呀。”顾旭仰头看着叶梓,崇拜道,“我还记得那日你救我的时候呢。你好厉害呀,竟然能飞过那么远的湖,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母妃说救我的是堂嫂,我就立刻想来看你的。” 顾旭落水那时已经吓坏了,灌了好几口水之后,甚至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不过,他仍依稀记得,有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踏水而来,将他抱出了冰凉的湖水,救了他的性命。 在他那还未完全成型的意识小世界中,叶梓就是他遇到过最厉害的人了。 叶梓被他的乖巧模样萌得七荤八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用过晚膳了么?” 顾旭摇摇头:“还没有。” 叶梓乐得与他多呆一会儿,便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就留在府里用晚膳吧。” 用晚膳时,顾旭坐在叶梓身旁,缠着叶梓叽里呱啦不停说话。 顾晏扫了他好几眼,厉声道:“五殿下,食不言。” 顾旭畏惧地看了看顾晏,乖乖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他原先对他这位堂兄并不了解,可几个时辰接触下来,他才明白,原来这位堂兄不像堂嫂那么温柔,反倒严厉得让他有些害怕。 叶梓瞧他那可怜模样,心有不忍,低声对顾晏道:“王爷,你别这么凶,吓到阿旭了。” 顾晏心里火气更盛,转头看他,毫不留情道:“你也一样,食不言。” 叶梓:“……” 叶梓认了怂,轻轻“哦”了一声,也乖乖低头吃饭。 用过晚膳,顾旭还缠着叶梓陪他玩,不肯回宫。眼看顾晏脸色愈发阴沉,叶梓只得无奈道:“阿旭,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宫了呀?” 顾旭玩得正兴起,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太监,祈求地小声问:“我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小太监审时度势,见瑞王府这两位主人都已有逐客之意,遂劝道:“五殿下,您看外面天都黑了,要再不回去,淑妃娘娘会担心的。” 顾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的确如小太监说的那样,只得低落道:“那我们回去吧,不能让母妃担心。” 小魔王发话,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顾旭还没走出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叶梓:“堂嫂,我能不能与你学功夫呀?” 叶梓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顾旭一双眼亮晶晶的,期待道:“母妃先前就想帮我寻一位教导武艺的师父呢,可我觉得,那些人都没有你厉害,我能不能跟着你学呀?” 叶梓还没答话,憋了一肚子火的顾晏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不行。” 第67章 最终, 顾旭被耐心耗尽的顾晏直接拎着后领扔出了王府。 可怜的小顾旭不敢怒也不敢言, 一步三回头,一双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叶梓。看着那孩子委屈的小模样, 叶梓心里有些不忍,答应他改日还能来找他玩。 顾旭这才开心了些, 乖乖被小太监抱上了马车。 不过顾晏见状,心里的火气顿时更盛了些。 直到回了屋, 顾晏都没与叶梓说话。 叶梓偷瞄着顾晏的神色, 凑到他身边,试探道:“王爷,你生气了?” 顾晏扫了他一眼,脱下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没理人。 叶梓抿了抿唇,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别生气啦,我又没答应阿旭教他功夫。” 顾晏瞪他:“你还想答应?” “你果然生气了。”叶梓低头看着在床榻边坐下的顾晏,两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顾子承,你有没有出息, 阿旭只有七岁!” 顾晏沉默一下, 道:“当初遇见你时,我也只有七岁。” 叶梓一怔。 顾晏一伸手便勾着叶梓的腰拉过来,扣在怀里:“七岁怎么了,你以为七岁的孩子当真什么也不懂?他懂得很。” 叶梓靠在他的怀里,仍由他抱着, 嘟囔道:“酸溜溜的,丢人。” 顾晏没再回答,静静抱着自家小王妃。顾晏的发冠已经解开,叶梓把玩着顾晏垂在胸前的一缕碎发,渐渐从他方才那句话中品出些什么独特的意味来。 叶梓抬头看他:“这么说,你七岁就对我有意了?” 顾晏眼眸微动,转开目光:“自然没有,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你见阿旭黏着我,为何如此敏感?”叶梓笑嘻嘻地说,“你莫不是怕他走上你过去的老路吧。” 顾晏被他气得急了,将人推开,兀自走进净房梳洗。叶梓一点不避讳,跟进去:“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嘛?” 顾晏不松口:“不是。” 叶梓倚在净房门口看他:“你就承认吧,没什么丢人的,我不笑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看上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会儿特别的好,非常仰慕我?” 顾晏捧着清水洗了把脸,抬起头,轻声道:“你当初的确很好。” 水珠从他俊秀的眉骨滑落下来,顾晏取下一旁的帕子细致擦干,淡声道:“洒脱俊逸,傲然而立,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顾晏转头看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当初的怀远,就像是凛冽寒冬中一束和煦温暖的阳光,冲破层层黑暗,消融冰雪,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记不住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在意起身边这个人,但不可否认的是,早在初次见面时,他便被这人身上的光芒吸引。 只是他当初不肯承认,也不愿相信。 顾晏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叶梓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偏头局促道:“只、只是过去吗?现在就不好了?” “现在自然也好。”顾晏走出净房,牵过叶梓的手腕,温声道,“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人原来并非我想象中那样。这个傻瓜并非无坚不摧,他心软善良,会恐惧逃避,也会固执己见,只是许多时候,他不敢将这些表现出来。毕竟,他是来保护我的。” “……我若早些发现就好了,这样,就能早一些换我来护着他。” 叶梓心里抽动一下,酸楚又暖心。 他轻轻笑了笑,若无其事道:“好可惜啊,当初不知道你的想法,不然,不到十岁的小王爷欺负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顾晏扬了扬眉:“还想欺负我?” 叶梓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强撑道:“怎么了,就准你欺负我,不准我欺负你?” “自然不是。”顾晏嘴角缓慢扬起一抹笑意,轻声道,“你若不提起这个,我还没想起来。先前我是不是说过,你若再敢在我面前变回原形私自跑掉,我会狠狠惩罚你。” 叶梓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可顾晏早准备,把他另一只手也抓紧,顺势将人压在净房外的墙面上。叶梓被顾晏困在方寸之间,彻底动弹不得。 逃也逃不掉,叶梓抬眼看他,可怜兮兮地认怂:“王爷……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顾晏眯着眼睛,贴在他耳边道:“放过你这一次?你若是初犯,我还能信你,可你自己算一算,这都多少次了?” 叶梓腿都软了,站也站不稳,脊背抵在冰凉的墙面上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知道今日恐怕彻底躲不过去了,叶梓自暴自弃道:“顾子承,你别逼我。” 听他这话,顾晏反倒来了些兴头,反问道:“逼你又如何?” “你要敢逼我,我、我就……”叶梓豁出去了,威胁道,“我就变回原形,我住外面去,再也不变回来,让你守活寡!” 顾晏平静地看他,眼中并无恼意。 叶梓道:“我真变了啊!” 叶梓闭上眼心一横,身上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芒。 与此同时,顾晏忽然伸手入怀,取出一样什么东西,往叶梓的手腕上一扣。只听一声清脆的铃音,叶梓身上的白芒褪去,仍是人形模样。 叶梓怔愣一下:“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晏笑了笑,轻轻拨动一下叶梓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铃,用一根极细的红绳系着,扣在叶梓手腕上时自动收紧,落在叶梓纤细的手腕上,将他手腕衬得越发白皙。 顾晏解释道:“广虚道长走的时候留给我的小玩意,说是能增进我们的感情。戴上这个之后,你无法变回原形。而且,除非我同意,否则你无法将其摘下。” 叶梓:“……” 增进感情?? 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道长是故意整他的吧。 叶梓原本都想好了,变回原形藏起来,好生吓顾晏几天,逼他答应答应以后再不能欺负他,否则决不变回来。可谁能想到广虚子人都走了,还给他挖了一个坑。 叶梓顿时欲哭无泪。 最后的逃生之路也被堵死,叶梓彻底怂了,低声唤道:“子承,我错了。” 顾晏软硬不吃:“这会儿知道认错了,方才威胁我时,不还很能耐么?” 叶梓不敢接这茬,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捏得我好疼啊。” 顾晏看了他一眼,将他放开。叶梓假意揉着手腕,不动声色地拽了拽手腕上的红绳,果真纹丝不动。他动作间,手腕上的银铃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顾晏玩味一笑:“这银铃与你很是相配,戴着好看。” 叶梓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却没敢再多与顾晏顶嘴。 谁知道广虚子还给顾晏留了多少整他的东西。 夜色渐深,顾晏揽着叶梓躺上床,按照惯例赏了个长长的睡前晚安吻。 叶梓被他吻得脸颊发烫,又想起先前在话本中看到的东西。他难耐地扭动一下,可顾晏却没再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拥住他,闭上了眼睛。 叶梓半点睡意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唤道:“子承?” 顾晏睁开眼:“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不敢说:“……没事。” 顾晏道:“没事就快休息,我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叶梓“哦”了一声,想起今日的确时辰不早,若是再做些什么,顾晏明日肯定得误了早朝。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却不敢再多想,低低地道了声:“晚安。” 片刻后,叶梓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顾晏睁开眼,无奈地笑了笑,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余下几日,叶梓待顾晏越发殷勤,百依百顺,不敢有半点忤逆。顾晏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无其事将他待自己的好安心收下,没提任何别的事情。 这日顾晏去上早朝,叶梓没安心在家待着,自己叫了辆马车,一早跑去宫门口等他。 这几日趁着顾晏忙于事务,叶梓又溜进书房几次,将那话本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还找秋棠给自己找了些旁的。叶梓忍着羞耻,阅览群书,自信自己现在已经能够出师,且经验丰富,决定找机会实践一番。 明日恰好休沐,顾晏没什么事务,上完早朝就能回府。叶梓在马车里耐心地等着,不一会儿就生出几分困意。 他这段时间被顾晏照料得好,原先伤了的元气基本补回来,不过仍有点容易犯困。 叶梓饮下两杯茶,压了压困意,就听见有人在马车外唤他。 来找他的人是靖和帝身边的太监,叶梓见过两次,还有些印象。他心里暗道不知那老东西又有什么事,下了马车。 太监道:“圣上刚下了早朝,听闻瑞王妃在宫门口等了许久,想让您进去说说话。” 叶梓应道:“那便劳烦公公带路。” 靖和帝传召没人敢不去,叶梓只得交代跟着他的家丁,转告顾晏他去了靖和帝那儿,自己跟着那太监去了。 靖和帝下了早朝,正在御书房里看折子。 太监将叶梓引到御书房门口,替他推开门,便不再进去了。叶梓脚步顿了下,踏进屋。 御书房内烧着暖香,桌上的香炉吐着袅袅青烟,靖和帝坐在桌案后方,静静翻看奏折。叶梓走到御前跪下,朝靖和帝行礼:“给陛下请安。” 靖和帝放下奏折,抬头看他:“起来吧。” “是。”叶梓起身,低头等待靖和帝接下来的话。 靖和帝眯起眼睛看他,道:“听闻你前段时间……身子不大好?” 叶梓顿时想起他用叶片给顾晏入药那短时间,王府内外将他怀有身孕的事情传得煞有其事,靖和帝多半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叶梓定了定心神,道:“前几日有些操劳,小病了一场,现下已经痊愈了,谢陛下关心。” 靖和帝点点头:“那便好,你和晏儿接连生病,尤其是晏儿,受伤了不说,还引出了旧疾。朕心头实在担心得很。前段时日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他,可又怕他正在病中,反倒惊扰了他养病。” 他在叶梓面前,倒是将这慈爱皇叔的模样扮演得淋漓尽致。 叶梓顿了顿,低声道:“托陛下的福,王爷他也已经好多了,听大夫的,再吃两贴药,应当就能痊愈。” 靖和帝叹息一声:“他那孩子固执得很,放着太医不看,偏要信那民间开医馆的。那民间的大夫,哪里有宫里的好?” 叶梓眼眸动了动,没说什么。 靖和帝端详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不过听闻你们先前还去城外游湖,恰好救了小五,应当身子是没事了。说到这个,朕还没谢你救了五皇子,想要什么赏赐,你尽可说来。” 叶梓屈膝跪下,道:“我与王爷去郊外散心,恰遇有人落水,才出手施救,不敢要什么赏赐。” “该赏还是要赏的。”靖和帝道,“你既然不肯主动提,那不如这样,回头朕让人去捡捡,看有什么新鲜玩意,朕做个主给你挑些送去王府。这你该不会不收了吧?” “多谢陛下。” 靖和帝没再说话,他随手翻了两本折子,忽然笑道:“说到小五,朕三个儿子里,他年纪最小,却最懂事。” 叶梓没回应,靖和帝又道:“朕还记得他小时候刚会说话时就叫了父皇,刚会走远些的路,就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朕的御书房来。他前些日是不是还去你府上了?说是要给你登门道谢。明明也没人教他这么做,他自己就懂。” 叶梓道:“五殿下聪慧。” “是啊,他太聪慧了。”靖和帝轻叹一声,“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小时候的晏儿,那孩子过去也曾这么聪明懂事。” 靖和帝道:“听闻小五想让你教他功夫,习武强身还可自保,朕觉得是件好事。你意下如何?” 第68章 叶梓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迟疑地回答:“我……我武艺不精, 怕耽误了五殿下。宫中高手众多,陛下何愁找不到人教导五殿下。” 靖和帝笑道:“瑞王妃何必自谦, 你的功夫朕见识过,不必大内高手差。更何况, 像小五这年纪的孩子,最怕逼得太紧。他既然这么喜欢你, 在你手底下也能学得更用心。” 靖和帝将话说到了这份上, 叶梓不好再反驳,只得应了下来。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靖和帝道:“晏儿方才被我叫去与几名大臣商议些事务,现在应当已经出来了,你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叶梓朝靖和帝行了礼,退出了御书房。 刚出门,便看见顾晏在不远处的回廊中等他。见他出来,拧紧地眉头才松了些。 叶梓走过去,顾晏一点没顾忌御书房外一众太监宫人, 伸手把叶梓拥进怀里。 顾晏在叶梓耳边道:“你要再不出来, 我就要闯进去找你了。” 叶梓轻笑一声:“放过我吧王爷,还嫌旁人说我魅惑你,说得不够多?” 顾晏温声道:“对,我就是嫌他们说得不够多。我就要让他们看见我有多宝贝你,免得总有人从你身上动心思。” 叶梓心里暖洋洋的, 被顾晏牵着出了宫门。 二人上了马车,叶梓道:“靖和帝让我教阿旭功夫,你说他这又是玩的哪出?” 顾晏倒了两杯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才道:“果真是靖和帝的行事作风,他在替五皇子找靠山。教就教吧,那老东西都开口了,总不能抗旨。” 叶梓一怔:“这……要这么说来,他这么做,是想借我们保护阿旭?他知道有人在害阿旭?” “应当是知道的。”顾晏道,“这次与五皇子去郊游的贤妃与德妃,分别扣了半年的份例,在场的太监侍卫宫人尽数处死,可就算是这样,靖和帝仍不可能放下心来。他找不出证据,也查不到究竟是谁要害他儿子。” 叶梓道:“所以,他只能找个人来保护阿旭。” “不错。”顾晏道,“朝中如今分为三派,太子一党以护国公为首,三皇子那边也有一系亲王侯伯撑腰,剩下的便是些我父亲的旧部。现在有人要将五皇子拖入这夺嫡的浑水里,靖和帝想保他这小儿子,自然要想些别的出路。” “……这朝中除了我们,他恐怕已找不到旁人了。恰好你先前救了五皇子,五皇子又亲近你,他正好顺水推舟。” 叶梓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他算计来算计去,防了你大半辈子,最终却要仰仗你保护他儿子,这真是……” “还不止如此。”顾晏嗤笑一声,“你知道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顾晏道:“方才在朝会上,靖和帝旧事重提,问及太子赈灾进程。太子支支吾吾答不出什么,靖和帝勃然大怒,正式废了太子的赈灾御史一职。” “这……” 顾晏道:“废了一个赈灾御史,便要补上一个。而且,靖和帝这次预备再多派遣一位督查御史,一同前往江南赈灾。” “方才朝会后,靖和帝将我留了一下,就是说这件事。”顾晏停顿一下,道,“那老东西打算让我去。” “不行,”叶梓想也不想道,“你不能去。” 叶梓脊背发凉,总算想明白靖和帝这是想做什么。 靖和帝将顾晏派去江南,留下叶梓在京中教导顾旭武艺。叶梓整日与顾旭在一起,不仅保护了顾旭的安危,另一方面,靖和帝也可借叶梓控制远在南边的顾晏。 而去了江南赈灾的顾晏,要是顺利解决灾害倒还好,可若出了什么岔子,靖和帝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顾晏轻叹一声,抚摸着叶梓的脊背:“别担心,这件事我早有预料,而且早已有所准备。” “什么?” 顾晏道:“算一算时日,前世这个时候,我正好被派去北疆争战。我还记得,这段时日江南因为灾害久治不退,掀起了一场瘟疫。” 叶梓怔愣一下。 他还记得这件事。 江南那场瘟疫,与长安曾经掀起的那场症状格外相似。患了瘟疫之人,咳嗽不止,浑身发热,不消七日就会去世。当初,顾晏的父亲,前太子也是因为患了这瘟疫,先帝给他用上了有最好的汤药续命,也不过多撑了半月有余。 而江南这场瘟疫同样如此,一经爆发,左右不过一个多月,便殃及好几座城池。 最后,负责赈灾的大臣得了圣谕,将所有患了瘟疫的城池封锁,将城里所有百姓,患病的没患病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出这事的时候顾晏分身乏术,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虽然他不曾说过,但顾晏心中应当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着。 叶梓轻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晏道:“我一直在命裴戈暗中寻找治疗那瘟疫的法子,就是在等这一天。虽然他还没完全研制出解药,可至少能延缓那疫病发作的时间。这次南下我准备带他一起去,我就不信,我几座城池的性命,我救不回来。” 叶梓抿了抿唇,被顾晏拥进怀里。 顾晏已经有了决断,他再说什么也没用。更何况,他了解顾晏,若他明知可以救下那些人,却什么也不去做,他心中定然不会好受。 叶梓停顿许久,低声问:“什么时候走呀?” 顾晏道:“过两日吧,我方才与靖和帝说了,有些事情得再安排一下。而且,江南赈灾的卷宗,我也要先看过才是。” 叶梓轻轻应了一声,伸手环住顾晏的腰,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顾晏敢应下靖和帝的差事,定然对如何治灾,以及接下来如何该治疗疫症有所计划。原先叶梓还担心他会被靖和帝算计,但现在看来,南下赈灾也有顾晏自己的意愿。 唯一让叶梓不怎么开心的是,他们得分开好久。 顾晏轻笑道:“怎么了,这么舍不得我?” “是呀。”叶梓咬着唇,声音低落,“你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得这么久见不到你呢。” 顾晏轻抚着身旁这人的脊背,低声笑了笑:“你与过去当真不一样了,以前我出征时,你若能这样抱着我不让我走,我定然就不会舍得离开了。”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当初不想。” 知道要分开半年时间,他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若真的要让他们分开几年时间,他心里肯定更加难过。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神情暗下来:“抱歉。” 叶梓道:“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都明白的……反正就是半年时间,我等你就是了。”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二人回府稍作休息。 晚些时候,顾旭来了王府。 顾旭一下扑到叶梓怀里,兴奋道:“堂嫂,我听父皇说啦,你可以教我习武了对不对?” 叶梓想起这事还不怎么开心,勉强笑了笑:“是呀。” 顾旭听出他声音不太对,抬头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他:“堂嫂,你不开心么?” 叶梓一怔,摇摇头:“没有。” “你就是不开心了。”顾旭神情顿时失落下来,懂事道,“对不起呀堂嫂,我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就是那天跟着我的吴公公,他回去将事情告诉我母妃了。母妃……应当又告诉了父皇。” “我不知道父皇会直接下旨,我回去告诉他,我不要你教了,你别不开心……” 叶梓心里一软,温声道:“不是你的原因,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顾旭偏头看他,懵懂地问:“那是因为什么呀?” 叶梓迟疑道:“因为……” 顾旭想了想,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是因为晏堂兄要走了是不是?” “……堂嫂别难过,有阿旭陪着你呢,不让你无聊的。” 正巧走到院中,听到顾旭这话的顾晏:“……” 他轻轻磨了下牙,恶狠狠瞪了顾旭一眼。 这混蛋。 顾旭注意到顾晏到来,局促地放开了叶梓,乖乖唤了声:“堂兄。” 顾晏冷哼一声,就算做是回应了。 他走到院中,扬手一抛,将手中一柄长剑扔给了叶梓。 叶梓抬手接过,熟悉的重量与触感让他心底一颤。 叶梓怔愣看他:“这把剑……” 顾晏道:“派人特意帮你打的,应当与你……过去用的一样。” 叶梓伸手轻轻拂过剑身,剑身上雕刻的每一处花纹、轮廓,都与他记忆完美契合。虽然是第一次拿到这把剑,却像是早已对其非常熟悉。 顾晏道:“这把剑我找人铸了许久,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才勉强是与你过去那把相近了些,你先用着,若有哪里不对,我再找人替你改。” 叶梓握住剑柄拔出两寸,铮然一声,银白剑光映照在他脸上,平添几分凌然寒意。 叶梓心头一暖,这人总能在这些不经意的时候,让他察觉到他的那一片赤子情谊。 叶梓将剑收了回去,道:“已经足够了,谢谢。” 顾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顾旭在一旁看了半晌,扬起两只手挥了挥:“我有吗?我有吗?我也想要剑!” “你?”顾晏嘲弄一笑,指了指叶梓手里的剑,“那把剑你若举得起来,我就找人再帮你铸一把。” 顾旭眨眨眼,立即上前想拿叶梓的剑。 叶梓连忙往后躲了一下,责怪道:“王爷,别教孩子拿这么危险的东西。” 顾晏悠悠道:“顾家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先帝九岁就能跟着骑马掠阵,上阵杀敌,他都七岁了,还在娇气什么?” 顾旭道:“就是就是!” “别听他胡说八道。”叶梓转头进屋将那把长剑放好,走到树下折了两支树枝,递了一支给顾旭,“就用这个,练好了再想别的。” 顾旭接过树枝,不情不愿道:“好吧,谢谢师父。” 叶梓失笑:“你叫我什么?” 顾旭眨眨眼:“民间不都将传授自己武艺之人叫做师父的吗?” 虽是如此,但叶梓仍有些不习惯这说法,还没等他回应,顾晏走上来,从叶梓手里夺过了另一支树枝。 他轻轻挥动一下树枝,看向叶梓:“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好好比试过一场?” 叶梓一愣。 他先前曾有机会与顾晏过了几招,那人对他所有武功路数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毫无胜算。不过,那时他也并未使出全力,若全力以赴,结果如何还说不准。 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他若真打不过,那可有些丢人了。 叶梓咧嘴一笑:“好呀,那不妨来比一场?” “正有此意。” 叶梓转头看向顾旭:“阿旭,将树枝借我一下。” 顾晏静静等着叶梓从顾旭手里取过枝条,再嘱咐让那人躲远些,悠悠道:“不压点什么彩头?” 叶梓眼眸转了转,道:“王爷,你决定吧。” 顾晏道:“那就按照惯例,谁赢了就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何?” 叶梓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银铃。 这银铃顾晏说到做到,好几日没帮他取下来,害他走到哪儿都铃音四起,也没办法变回原形。 叶梓思忖一下,道:“可以。” 顾晏嘴角勾起,手中枝条一展,率先朝叶梓迎面刺来。叶梓不紧不慢,那树枝快要接近他时,才挑开对方攻势,闪身躲开。 叶梓的武艺剑术,是当初先帝特意派人以杀手标准特意教导培训过的,所学每一招每一式,均狠辣凌冽,毫不留情。可偏偏他是个温软善良的性子,原本狠辣的剑招在他手里,多了几分从容忍让,以退为进。 顾晏最基础的武艺剑术都是叶梓所教,却半点没继承他这风格,反倒像极了当初教导叶梓剑招的那位师父。顾晏攻势极猛,加上又对叶梓的武功路数和应敌之策极为熟悉,竟让叶梓一时落了下风。 “师父加油!别输呀!”顾旭在一旁看得兴起,忍不住高喊道。 顾晏勾唇一笑,轻声道:“听见没,让你专心点,可别输了,师父。” 叶梓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树枝。 这人在这个节骨眼这么叫他,实在太犯规了。 叶梓憋了一肚子火气,渐渐开始认真起来。他这一认真,顾晏顿时觉得有些吃力。 这些年,顾晏身子不好,疏于练功,二人比试时间越长,他就越力不从心。 果真,片刻后,叶梓挥动枝条打在顾晏手背上,顾晏的手吃痛一松,枝条被生生打了出去。 叶梓胜了。 “哇,师父好棒!”顾旭蹦蹦跳跳跑过来,抱住叶梓的手臂,“师父太厉害了。” 顾晏走过来,笑道:“是啊,师父可真厉害。” 叶梓受不了他这么叫自己,脸颊微微发烫,偏头道:“你别这么叫我。” 顾旭不知所以,挡在叶梓面前,仰头一本正经道:“就是,堂兄不能这么叫堂嫂,只有我能叫。” 顾晏故作不解道:“哦,那我应该怎么叫?” 顾旭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要叫娘子才对。” 叶梓簇然红了耳根。 叶梓不敢再让顾晏待在这儿,将他赶去书房,自己留在后院教顾旭基本功。 靖和帝没有说错,顾旭果真天资聪颖,一点即透,才两个时辰,就将叶梓教的东西全部融会贯通。 用完晚膳,叶梓送走了顾旭,去书房寻顾晏。顾晏在书房待了一整个下午,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吃,叶梓让后厨准备了些粥菜,亲自端去了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顾晏眉头紧锁,正在翻阅江南水患的卷宗。 叶梓把东西放下,笑道:“瑞亲王何故如此勤于政务,连饭都不吃了?” 顾晏将手中的卷宗一丢,按了按酸胀的眉心:“顾昇那个蠢货,行事也太胡闹了。” 顾昇,就是当今太子的名讳。 “不想看就先不看了,吃点东西。”叶梓盛了碗粥递给他。 顾晏却没接,摇摇头:“不用。” “不行。”叶梓道,“你身子刚养好一些,不是拿来给你这么糟践的。” 叶梓道:“你这样,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回头我定要叮嘱司危,让他盯紧你用膳喝药。” “好了,我吃还不行吗?”顾晏把面前的卷宗往旁边挪了挪,接过粥碗,一口一口缓慢喝起来。 叶梓俯身扫了几眼桌上的卷宗,这些事情他不怎么明白,不过也能看出事情的确不太乐观。 顾晏却没再提这些,而是道:“那混小子走了?” 叶梓道:“早走了,今日被我累得够呛,还不知明日敢不敢来。” 顾晏嗤笑一声:“他若吃这点苦头就打了退堂鼓,长大也没什么出息。” 叶梓却是敛下眼,像是欲言又止。 顾晏注意到他的神情,问:“你想说什么?” “阿旭这孩子……”叶梓沉默一下,缓慢道,“我好像有点明白靖和帝为什么想保他了,他是不是想……” 顾晏道:“你猜得没错。” “靖和帝想立顾旭为储。” 叶梓眼神暗了暗,若真是这样,太子和顾晅会让他安稳地活着么? 顾晏道:“如今这三个皇子里,顾昇虽为太子,可他才华权谋皆弱,空有一身武艺,说白了就是废物一个。顾晅虽然才华出众,可他心思太重,且因为他生母之事,一直与靖和帝的关系不冷不热,靖和帝信不过他。” “唯有顾旭,他天资聪颖,只要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叶梓道:“可他还这么小……” “小么?”顾晏轻笑一声,“别忘了,我被先帝带在身边,当做未来储君教导时,可比他还小。” 叶梓敛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晏将粥碗放下,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了,干嘛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太子那边对付顾晅都自顾不暇,顾晅身边有那只小麻雀在,更不会动我们。靖和帝既然把顾旭交给你,你就好生护着他,我们坐山观虎斗,说不定,你还能做未来太傅。” “王爷……”叶梓轻声打断,“我不想做太傅。” 顾晏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一半座椅让叶梓坐下:“我明白,你不想卷入这些,也不想看那孩子卷入这些。可他生在宫廷,这些是他注定要面对的,你改变不了。” 叶梓轻轻应了声。 与顾旭相处的很多时候,他都能从那孩子身上,看到顾晏过去的模样。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当初被先帝好生护在身边的小顾晏,是如何挺过巨变,从那样一个单纯无争的性子,变作现在这般,可以冷眼旁观他人百般算计的模样。 他私心地不希望顾旭也经历这些事情。 不过顾晏说得对,他再杞人忧天,也没办法改变这些。 顾晏的手桌面上,叶梓低头扫了一眼,在他手背上看见一条淡淡的红痕。 是他下午比试时打伤的。 叶梓蹭地站起身:“都肿起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顾晏不以为意地笑笑:“就这么点伤,明日就消下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抱歉,我那会儿下手太重了,我去给你找药膏敷一敷。” 说完,叶梓立即出了门,很快就取了药膏和冷水回来。 叶梓用冷水浸湿帕子,敷在顾晏的手背上,责备道:“你怎么这么傻的,受伤了也不说,早涂点药哪会肿成这样。” 顾晏温声道:“真没事,一点也不疼,我自己也没注意。” 这显然是只说来哄叶梓宽心的,叶梓懒得与他理论,冷敷了一会儿后,才用手指沾了些药膏,轻柔地涂抹上去。 顾晏见他这焦急又专注的模样,心里一动,低声逗道:“而且,就算是疼也不能说。在顾旭那个小混蛋面前,我不得留点面子?” “是吧,师父?” 叶梓手一抖,将药膏抹歪了。 叶梓愤愤:“顾子承!” 顾晏语调从容不迫:“在呢,师父。” 叶梓瞪他:“不、不许这么叫我。” 顾晏含笑道:“为何?你不就是我师父么?你今日还赢了我呢。” 这称呼被顾晏叫出来拿腔拿调,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忌感。叶梓被他叫得面红耳赤,深吸一口气:“你就是报复我是不是?你见我答应教顾旭功夫,所以生气吃醋是不是?” 顾晏毫不隐瞒:“没错。” “你——” 叶梓气得脸都红了,也不知该怎么发泄,拉过顾晏的衣领,对着那人的唇狠狠咬了上去。 在二人亲近时,叶梓鲜少作为主动的一方。 他喜欢顾晏亲吻他时候的模样,温柔得让他沉沦,又强势得让他害怕。 就算每次由叶梓先挑起来,顾晏也总会很快夺回主动权。可唯独这次,顾晏一动也不动,仍由叶梓发狠地吻他。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放开他,二人呼吸都有些不顺。 叶梓喘息两下,正要说什么,却被顾晏一把拉过去,坐到他腿上。 二人的距离贴得太近,叶梓一下便感觉到身下传来的某些异样的触感。 第69章 叶梓脸上簇然腾起红晕。 “王、王爷……”叶梓紧张得舌头都在打结, 下意识想起身, 却被顾晏搂得更紧了。 顾晏埋在他颈间,低声道:“别动, 我就想抱抱你。” 对于即将来临的分别,不只是叶梓心里不好受, 顾晏更是。他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换来与他家小王妃这么短时间的相处, 让他现在离开, 他心头的不舍不比叶梓少。 叶梓意识到这些,挣动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过顾晏当真没再对他做什么,专心致志继续看起了桌案上卷宗。治灾治了大半年,所有郡县资料、灾害与救治过程、还有当地过去曾经受灾的情况,方方面面,顾晏都必须在这两日内看完。 瑞亲王闲散了许多年,头一次这么事务繁忙。 叶梓红着脸乖乖被人搂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那个吻让他也有些动情,但看了顾晏这副模样,他不敢再打扰他。 顾晏表面岿然不动, 细致地在卷宗上标注, 可只有叶梓才知道,他身下感受到的那热度一直未曾消下去。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待到顾晏标注完第三本卷宗,叶梓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叶梓轻轻动了下腰,立即被顾晏瞪了一眼:“别乱动。” 叶梓眼底起了层水汽, 觉得自己都要被那热度烫熟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叶梓哪里还看不出这人就是在欺负他。 叶梓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子承,今日我们比武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们今日比武前有过约定,谁若是胜了,就能向另一方提出一个要求,另一方不可不答应。 顾晏低头看他,笑道:“自然算数。怎么,你想好要什么了?” 叶梓羞赧地低下头。 他想了想自己在话本里看到的东西,心一横,伸手直接按在了那让他局促不安的地方。 顾晏呼吸一滞。 顾晏本意只想逗一逗叶梓,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这还不止,叶梓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未表现出恼怒,颤抖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 顾晏彻底耐不住了,他拉过叶梓的手,警告地看他:“阿梓,别胡闹。” 叶梓等的就是这时候。借着顾晏松懈的时机,叶梓从他怀中滑了出去。不过叶梓并未趁机逃开,而是低头掀开铺在桌案上的绸布,弯腰躲了进去。 叶梓跪坐在顾晏面前,掀起绸布仰头看他,紧张得手指颤抖:“那你答应我,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许乱动。” 顾晏神情彻底变了。 夜色已深,书房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守院的婢女取来灯油,敲响了书房的门。说明来意,她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顾晏压低的声音:“……进来。” 自家王爷的声音带了几分哑意,婢女疑惑地偏了偏头,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顾晏一个人。婢女走到桌案前添灯油,借着晦暗的灯火观察那人的神色,问道:“王爷是身子不舒服么,可需要奴婢去请大夫?” 顾晏闭了闭眼,低声道:“……不必,下去吧。” 婢女应了声,不再多言,转头合上门出去了。踏出房门时她才恍然想起,先前瑞王妃不是进了书房么,是何时离开的,怎么她没看见?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晏忽然道:“人都走了,还不快出来。” 桌案下的绸布动了动,叶梓面红耳赤地爬了出来。他眼底的水汽尚未消散,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唇角像是还磨破了些。 叶梓缓慢爬到顾晏怀里,把头抵在顾晏胸膛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委屈道:“你好过分。” 他声音沙哑得过分,气若游丝。 顾晏难耐地深吸一口气,伸手在他的嘴唇上摩挲一下,沉声道:“方才是谁比较过分?” 叶梓偏头躲了一下,抿了抿磨破的嘴唇,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在书房做这种事,的确很难为情。 可他事先哪里知道会有人突然进来,听见敲门声时他吓得都快心脏骤停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晏竟让那婢女进了门。 这万一要是被人发现—— 叶梓脸上更热了几分,不敢再想下去,埋在顾晏怀里低声道:“……嗓子疼。” 听他这么说,顾晏心里的邪火更甚。但想到自己方才待他的确有些恶劣,不敢再对这人做什么,耐着性子给他倒了杯茶:“喝点茶,润润喉。” 叶梓轻轻应了声,就着顾晏的手喝了一口。 茶水温度适宜,可叶梓嗓子疼得厉害,热茶入喉更是觉得火烧火燎,一口下去就不肯再喝。 顾晏把人搂在怀里,察觉到怀中人气息慢慢平复下来,才质问道:“你哪里学来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他话音一出,顿时想起前不久叶梓在书房被他发现偷看话本的事情。 那时他还当叶梓有些想做那档子事,却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这才去偷看话本。 这些时日,顾晏故意晾着他,就是为了逼他耐不住,主动来找他。 可谁知道,这人竟是为了…… “别问了……”叶梓眼中氤氲着水汽,像是累极了,有气无力抱怨道,“我若早知道这事这么累,我才不与你做。明明那上面说很舒服的……” 顾晏故意问:“哪里说的?” 叶梓又不说话了。 顾晏懒得再与他装下去,直接道:“明日我便将那些话本全扔了,你以后不许再看。” 叶梓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顾晏低头看他,似笑非笑:“不打自招了?” 叶梓不敢再多说什么,搂紧了顾晏,在他脖颈间讨好地蹭了蹭。 顾晏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问:“说吧,为何要这样?” 叶梓支吾半天,才如实道:“寻常人家的夫妻,若长期不行房事,感情必然会不好。我就是怕……” 他话未说完,顾晏低声问:“怕我对你的感情不如过去?所以你就找来话本,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来讨好我?” 叶梓难为情地把头闷在顾晏胸口,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是……”顾晏又心疼又好笑,将人一把从怀里拎出来,不由分说吻上去。 顾晏把叶梓困在怀里,温柔细致地亲吻。叶梓被吻得餍足,连带着嗓子都没这么疼了。 半晌,顾晏放开他。 二人距离仍隔得很近,近到只要一张口就能碰到对方。顾晏在叶梓唇边轻啄着,道:“阿梓,我过去说要罚你,大多只是为了吓唬你,从没有真的对你做过什么。” 叶梓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下意识想躲,却被人强硬地拉回来。 顾晏在他唇边泄愤地轻咬了一下,继续道:“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罚你,狠狠地罚你。” 叶梓浑身颤了颤。 顾晏退后几分,无奈地看他,叹息一声:“是不是要让我狠狠地罚你一次,罚到你哭出来,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叶梓被他逼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并非不相信顾晏的心意,只是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喜欢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担心,顾晏有一天会没那么喜欢他了,那份感情哪怕损失一分一毫,他也受不了。 说到底,他觉得自己与顾晏之间的付出是不平等的。 顾晏为了他,实在付出得太多了。 重活一世,顾晏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等到现在,与他重新相爱。 而他呢? 他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没心没肺的活到现在,到现在还在毫无愧疚地接受这人对他的好。 叶梓停顿许久,忽然道:“子承,你误会我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一点也没有。”叶梓拥住顾晏,缓慢道,“我是怕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喜欢。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而你却为了做了太多事,我……就是想着要怎么补偿你。你先前说,想待我再好一些,我也一样。” 叶梓闭上眼,轻声道:“你先前说我有私心,我的确是有的。而且,我不仅有私心,我还贪心极了。我想要你永远念着我,忘不掉我的好,我想要你的心里永远只有我,任何旁的事物都进不去。” 顾晏心口快速跳了两下,他难耐地闭了闭眼,克制道:“好了,别再说下去了。” 叶梓抬头看他:“什么?” 顾晏的手在叶梓腰间徐徐摩挲,道:“你再说下去,我真的……” 他稍稍停顿一下,笑道:“若今夜再对你做点什么,你还受得住么?” 叶梓听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一热,局促道:“我、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顾晏无奈地叹了声:“就是你受得住,我也受不住。” “阿梓,我就要走了,你怎么偏巧要在这时候招我呢?”顾晏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无比怅然道,“若真与你做些什么,我哪里还舍得离开你。” 食髓知味,尝过了世间至美滋味的他,怎么还能安心地丢下这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梓赧然,吞吞吐吐道:“那……那我等你回来,回来我们再……” 顾晏眼神亮了亮:“这是你说的?” 叶梓点点头:“嗯……” 顾晏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好了,时辰已经不早,快回去歇着吧。” 叶梓不肯走,坚持道:“我留在这里陪你。” 顾晏也想再与他多待会儿,没有拒绝。 二人不再说话,屋内一时只剩书页翻动的声音。 叶梓靠在顾晏肩头,陪他一起整理卷宗。二人之间不再有任何旖旎的气氛,只是静静待在一起,享受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两日后,顾晏随靖和帝新派遣的赈灾御史一道,离开长安,前往江南。 叶梓虽百般不舍,却只能留在长安,每日靠教导顾旭武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转眼十多天过去,叶梓总算受到了来自顾晏的传信。 顾晏一行走了水路,仍在路上花费了十日才到达江南。 顾晏传来的信件一改往日利落的性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沿途见闻,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了叶梓的近况,字里行间全是相思之意。 叶梓小心翼翼地将那书信仔仔细细看了数遍,越看心头越不好受。 这种感觉,比他过去预想得更加难捱。 可更难捱的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收到顾晏那边的传信。 “堂嫂,你怎么又走神了呀?”稚嫩的童音在叶梓身旁响起。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没事。” 原本顾旭要叫叶梓师父,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叶梓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可自从顾晏那么一闹之后,叶梓听见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从第二日起就勒令顾旭不许这样叫他。 叶梓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抬起头,顾旭拎着把木剑,朝他跑过来。 这半个多月来,顾旭进步神速,已将叶梓教给他的基本功法全部学会了,还多学了一套基础剑招。顾旭缠着他想学新的,可叶梓怕他急功冒进,传授完最基础的那套剑招后,就没再继续教下去。 为了安抚顾旭,叶梓只好亲手帮他削了把木剑,让他平时能挥着玩。 顾旭蹲在叶梓身边,仰头看他:“堂嫂是不是在想堂兄呀?” 叶梓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人小鬼大,你懂什么?” 顾旭摸了摸额头,笑道:“我懂的呀,往日母妃独自在宫中时,就是这般思念父皇的。阿旭观察过,母妃每次思念父皇时,总叹气。一盏茶的功夫,能叹七八次气。堂嫂方才更多,足有十多次呢。” 叶梓哭笑不得,板着脸教训道:“让你去好好练剑,你却在这里数我叹了多少次气。阿旭,你是不是又想被罚倒立了?” 顾旭缩了缩脖子,道:“不想,堂嫂别罚我。” 顾旭又道:“可我已经把堂嫂教的东西全学会啦,堂嫂真的不能教我些新的么?” 叶梓摇摇头:“学武最忌急功近利,尤其是你如今正在学最基础的身法武学,更是半点懈怠不得。习武就是这样,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反复练习,枯燥得很。怎么,现在后悔了?” 顾旭道:“怎么可能后悔,练就练,我一定会练好的。” 二人正说着话,家丁领着两人走进了院子。 是顾晅和小灰雀。 叶梓一怔,打发走了家丁,才道:“雀儿,好久不见啦。” 小灰雀走到叶梓面前,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是啊是啊。都怪阿晅,这么久不让我出一次宫,今日还是我和他生气,他才愿意带我出来的。” 顾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朝叶梓打了个招呼:“堂嫂,近来可好。” 叶梓点点头,就听小灰雀又道:“咦,这就是阿晅的弟弟吗,长得与阿晅一点也不像嘛。” 顾旭怯生生地躲在叶梓身后,先乖巧地唤了声“三皇兄”,而后又懵懂问道:“这位是皇嫂吗?” 叶梓语塞,小灰雀却一本正经道:“我不是皇嫂,我是阿晅的相公。咦,可是这样的话,你应该怎么叫我呢……” 叶梓:“……” 顾晅:“……” 顾晅扶额:“雀儿,别胡说八道。” 小灰雀难以置信地看他,不依道:“方才在宫里,你明明答应我当你相公的,你还叫了我好几次,你怎么能耍赖呢!” 顾晅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叶梓忙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好了雀儿,你难得来看我一次,别说这些了。三殿下请坐吧。” 小灰雀瞪着顾晅,愤愤道:“回去再收拾你。” 顾晅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平静道:“好,回去再说。” 叶梓将二人这互动看在心里,不由为小灰雀捏了把汗。 可怜这小傻鸟,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几人坐在院中品茶。 半晌,顾晅忽然问:“堂嫂这几日,可有堂兄的消息?” 叶梓摇摇头,如实道:“前段时间还收到过他的传信,这几日却没有了,或许是那边事务繁多吧。怎么?” 顾晅敛下眼,眉宇间带了几分愁色:“这两日从江南传来消息,不少郡县掀起了某种难以根治的疫症,堂嫂知道这件事么?” 自从顾晏离开后,叶梓每日都老实待在王府里,不怎么打听外面的消息。 不过江南会有瘟疫传播的事情,顾晏先前就与叶梓提过,因此他也并未太过惊讶,只是道:“我不知道。” 顾晅又道:“我听说,有瘟疫传播的某一处城池,恰好与赈灾使一行落榻之处相距不远,堂兄带了人进去,想设法救那里的百姓。”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梓哑声问:“然后呢?” 顾晅轻叹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听他们说,堂兄……似乎也被染上了瘟疫。” 叶梓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溅在他手背上。 “小叶子!你当心一点啊。”小灰雀连忙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手上的茶水。 白皙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小片红痕,可叶梓却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怔然道:“不会的,他带了那么多人过去,身边还有大夫,没道理防不住疫症的。” 顾晅应了声,忙安抚道:“是啊,堂嫂也不必太担心。天高路远,或许是消息传错了也不一定,我回去再让人打听打听,有了新的消息,会立即来告诉堂嫂。” 叶梓垂眸道:“好。” 众人又小坐了一会儿,可叶梓却已经没什么心思招待他们。顾晅看出他的心事,率先拉着小灰雀向他道别。 临走前,顾晅对叶梓道:“我明白堂嫂担忧堂兄安危,也知晓父皇将堂嫂留在长安的深意。先前堂兄帮了我不少,若堂嫂有需要,只要堂嫂信得过我,我都会尽力相帮。” 顾晅走时,将顾旭也带回了宫里。 将他们送走后,叶梓在王府里坐立难安许久,终于忍不住,叫人备了辆马车出城。 叶梓下车步行片刻,见到了那竹林深处的小院。裴婉儿正在院里晒制草药。 见叶梓来了,裴婉儿连忙迎上来:“瑞王妃今日怎么来了,是来见温姐姐的?她正在午睡,要我去叫她吗?” 叶梓面色泛白,摇了摇头:“不必,我是来找婉儿姑娘的。” 裴婉儿忙引着叶梓在院中坐下,瞧着他的脸色,担忧地问:“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叶梓灌了一口茶水,才稍稍平复下来:“我来,是想问婉儿姑娘一件事。” 裴婉儿道:“您问,小女一定知无不言。” 叶梓深吸一口气,道:“我听王爷说,他先前拜托裴大夫研制过治疗二十年前长安城疫症的解药。” 裴婉儿脸色变了变,苦恼道:“这件事啊,兄长不让我说的。” 叶梓道:“王爷与我说过一些,不算是婉儿姑娘泄密,不过,这其中有些事情,我想找婉儿姑娘核实一下。” 叶梓停顿一下,又问:“裴大夫到底研制出解药了么?” 裴婉儿咬了咬唇,像是有些迟疑。 叶梓急切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希望婉儿姑娘如实告知。” 裴婉儿沉默许久,才道:“其实,兄长的确有些进展,但……又没有。” “有又没有……何意?” “也罢,兄长原本不让我说出来,可既然是王妃要问,应当也不算是外人。”裴婉儿道,“我与兄长十年前被王爷救下,安顿在长安城中。从那时起,王爷便托我兄长调查过去那疫症的根源,以及如何治疗。我兄长研究十载,虽有些成效,但仍未能真正找到解法。 直到不久前,王爷带来了一些药渣。” “我兄长在药渣中发现了一味奇特的药材,他不知道那药材是什么,却能看出,那是一味能解百毒的草药。兄长说……那或许是根治疫症唯一方法。” “……可是王爷不同意。” 裴婉儿拨楞着手中的药材,纳闷道:“那药材分明是王爷带来的,可我兄长与他说了这些,想让他再给我们一些那种草药之后,他却不同意了。王爷不仅并未告诉兄长那草药是什么,也不许他再提这件事。” “我与兄长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味药而已……” 裴戈兄妹想不明白,可叶梓却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味药不是别的,是叶梓自己。 叶梓嘴唇颤了颤,哑声道:“也就是说,裴大夫至今,还未研制出如何根治那疫症对么?” 裴婉儿头一次见叶梓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疑惑,却还是如实道:“兄长研制出了些缓和病情的药物,或许可以延缓病发,争取一些时间。” “能有多少时间?” 裴婉儿斟酌一下,道:“不会超过一个月。” 第70章 叶梓浑浑噩噩回了瑞王府。 天色已经暗下来, 瑞王府内灯火通明。 已然入夏, 天气燥热得有些发闷,就算是在夜里也没有多少凉爽之意。可叶梓仍旧通体生寒, 四肢冰冷得可怕。 叶梓呆坐在院中,心头全是悔意。 他竟然真的顺从了那老皇帝的意愿, 留在这冰冷的皇城中,放任顾晏独自去那千山万水外, 那么危险重重的地方。 他怎么会答应顾晏去独自涉险, 还云淡风轻地说,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行,他不能让顾晏独自在那个地方。 他得去找他。 叶梓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朝院外走去,守在院子里的秋棠和秋萝连忙跟过来:“王妃,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叶梓恍惚道:“我要出城,不……我要先进宫一趟。” 秋萝与秋棠对视一眼,秋萝低声道:“王妃,现下宫门已关, 您……您有什么急事么?” 叶梓恍然回神, 沉默片刻,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回屋。” 说完,他转头朝屋内走去, 合上了房门。 三皇子寝宫内。 顾晅照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手臂一伸,却触到了个温软的躯体。他转过头去,小少年正躺在他身旁,睡得正香。 小灰雀眼尾泛着殷红,像是哭过似的,还有些轻微红肿。他身上的丝被随着顾晅起身而滑落几分,露出小片光洁白皙的肩膀。从脖颈到肩膀的肌肤上,残存着几个暧昧的红痕。 顾晅呼吸一滞,不自在转过眼,不敢再多看。 殿外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顾晅下意识拉起丝被将小灰雀裹好,自己披着衣服起身。殿门打开,来者是顾晅宫里的小太监。 顾晅问:“怎么了?” 小太监道:“瑞王妃找您,现下就在宫门口。” 顾晅点点头:“嗯,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正要进门,忽然脚步微顿,转头吩咐道:“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早膳,多做一些,送到我寝宫来。” 小太监应了下来,踌躇地朝殿内望了一眼:“三殿下,里面那位……” 顾晅脸色一沉。 小太监惊觉自己说错话,忙低头道:“奴才说错了,三殿下寝宫里没有旁人。” 顾晅没再说什么,合上了殿门。 一炷香后,顾晅在宫门口见到了叶梓。 那人面色苍白,眼神中难掩疲惫,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叶梓的确一夜没睡。 他昨夜从竹屋回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根本无法入睡,恨不得立刻出城去江南寻顾晏。可他又想起自己长安城里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他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照料顾旭的,若他就这么走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那孩子是无辜的。 叶梓想起顾晅前一日对他所言,若有需要可以来找他。因此,叶梓熬了一夜,顾不得天还没完全亮,一早就跑来宫门口等着。 不等顾晅开口,叶梓率先道:“我要离开这里。” 顾晅眼眸稍稍敛下,问:“堂嫂已经决定了?父皇那边……” 叶梓淡淡道:“我管他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靖和帝那老东西最好祈祷顾晏没事,否则……他就是死,也要让那老东西付出代价。 叶梓自然不敢在顾晅面前说这些,只是道:“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五皇子。” 他顿了顿,又道:“三殿下,我知道你与王爷有过协定,他答应帮你对付太子一脉,扶你坐上皇位。我现在也能答应,阿旭绝不会干涉你夺位,你……” 叶梓已将话摊开,顾晅也没再遮掩。他轻笑一声,道:“堂嫂多虑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五还是个孩子,元晦从未想过要对他动手。” “……不仅如此,他是我的同胞兄弟,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叶梓抬眼看向顾晅,像是在确认他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在叶梓的记忆中,顾旭从未卷进过皇权争夺。那时候,顾晏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顾晅渔翁得利。五皇子始终安稳长大,直到顾晅称帝,将他封作亲王,遣去封地,做了一世闲散王爷。 顾晅对他这弟弟的确算是仁至义尽。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才道:“如此,便多谢了。” 叶梓又道:“对了,我离开之后,还要劳烦三殿下多照顾照顾雀儿。他性子单纯,不懂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三殿下多费心。” 想到那人,顾晅嘴角弯了弯,温声道:“应该的。” 叶梓这才道别顾晅离开,上了瑞王府的马车。马车扬长而去,顾晅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梓离开的方向,浅浅的叹息了一声。 顾晅回到寝殿,桌案上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摆满了早膳。顾晅目不斜视,走进内室。床榻上,原本安稳睡着的人已经完全蜷进了丝被里,盖得严严实实,只落了几缕发丝在外面。 薄薄的丝被鼓起一个小包,顾晅走到床边:“醒了还不起?” 小鼓包轻轻动了下,小灰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出来,你是坏人。” 顾晅声音放柔下来:“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那声音中还带了几分沙哑,委屈道,“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我是相公的。” 顾晅默然,只得迁就道:“以后再让你当相公好不好,先出来吃点东西。” 小灰雀沉默片刻,道:“……这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顾晅弯了弯嘴角,无声地摇了摇头,嘴上仍应道:“嗯,不耍赖。” 叶梓回到瑞王府稍作收拾,他要带的东西不多,只简单整理了些细碎银两和衣物。 收拾完毕后,叶梓又叫来秋棠与秋萝,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叶梓没说怀疑顾晏患病之事,两个丫头还当他只是惦记顾晏,没有多做怀疑。 刚叮嘱完两个丫头,顾旭就到了王府。 叶梓没多说什么,如同往常一样指导他练剑。还没练多久,顾旭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试探地看了一眼叶梓,道:“堂嫂,阿旭有点饿了。” 叶梓道:“阿旭想吃什么,我让人帮你做。” 顾旭想了想,道:“我想吃西街口卖的糖糕,堂嫂陪我去买好不好?” 街市上,叶梓牵着顾旭缓慢走在人群中。顾旭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热腾腾的糖糕,美滋滋地吃着。叶梓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想顾旭解释自己要离开的事情,二人刚走到离王府不远处,顾旭忽然拉住了他。 叶梓回头看他:“怎么了?” 顾旭拿起一块糖糕,抬手递给叶梓:“堂嫂,你也尝一尝呀,很好吃的。” 叶梓摇摇头:“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顾旭煞有其事认真道:“母妃说了,人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堂嫂若吃了这个,就不会不开心了。” 叶梓一愣:“你是因为这样,才要让我陪你来买糖糕的。” “是啊。”顾旭仰头看他,“堂嫂这几日心情不好,阿旭看着也跟着不开心,就想着怎么能让堂嫂开心些。” 叶梓心头一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这嘴从哪儿学得这么甜,日后长大了,不知得将多少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顾旭歪了歪脑袋:“迷得神魂颠倒……是喜欢阿旭的意思吗?阿旭不在乎这些,只要堂嫂喜欢阿旭就够了。” 叶梓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孩子……” 顾旭很快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其实阿旭心里都知道,是父皇让堂嫂留在这里教导我剑术,所以堂嫂才没办法跟着堂兄一起走。都怪阿旭不好。” “没有。”叶梓道,“你还小,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旭道:“可我知道,堂嫂一定很想去找堂兄吧。” 叶梓怔愣一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摸了摸顾旭的脑袋,轻声道:“我很担心他。” 顾旭认真道:“那堂嫂就去找他吧。” 叶梓道:“若我走了,谁来教你功夫?” 顾旭懂事道:“我可以自己练习呀。我已经会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练了。” “……也不是想让堂嫂走,其实我可舍不得堂嫂了。但是堂嫂总这么不开心,阿旭看着心里也不开心。一会儿回了王府,阿旭就带着人回宫,堂嫂趁这个时间走吧,我会替堂嫂保密。还有,明日我向母妃告假,不来王府,又能省出一日时间。等到他们发现堂嫂不见时,就再追不上堂嫂了。” 叶梓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谢谢你,阿旭。” 顾旭偏头想了想,道:“堂嫂若是想谢我,下次回来时还要给我买糖糕呀。”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回了王府,顾旭果真如约定般所说,带着人回了宫。叶梓没有多作停留,立即带着行囊出了城。他选择没乘马车,而是直接买了匹马,策马南下。 叶梓从陆路换到水路,再从水路换到陆路,累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不消五日便到达了广陵城。 裴婉儿说得了疫症,就算有裴戈的汤药续命,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知道顾晏患病的消息花了几日才传到了顾晅耳中,因此他一日都不敢耽搁。 叶梓跑了一整日,身下的棕马终于受不住,到了城门口便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叶梓索性放了缰绳,让棕马自如离开,到了这里,他已不需要再赶路了。 广陵城外,随处可见逃荒而来的难民以及往来商旅行人。城内限制人员进入,查验关卡极严,众多人围聚在城门口,嘈杂拥挤。 朝廷派下来的御史原先本都是住在广陵城的,在这里打探顾晏的下落最为方便。叶梓往城门口走去,正想找官差打听些消息,忽然看见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个打扮褴褛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在人群中穿梭,顺手在一名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上,取下了一个荷包。 叶梓眉头一凝,不动声色走上前去。 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道:“你拿了什么,交出来。”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却很快反应过来,回身与他过了两招。少年自是打不过叶梓,反被他扣住了手臂。少年顾不得许多,将手中的荷包往叶梓手里一塞,猛地推他一把,扭头就逃。 叶梓没有防备,向后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一只手从旁侧伸出,把他扶稳了。 “多谢。”叶梓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那人五官俊朗,应当已过而立之年,举手投足尽显丰神俊逸,儒雅温顿,气质沉稳不惊。 正是方才被偷了钱包那人。 他开口,声音低而不洌,语调不疾不徐:“应当是我道谢才是,多谢小公子替我追回钱财。” 叶梓摇摇头,将荷包递回去:“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那人身边还跟了两名侍从,无论是气度还是打扮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在这人群庞杂的城外,显得格外出众。 其中一名侍从道:“王……不,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进城吧。” “不急。”那人上下打量一番叶梓,问道,“小公子是哪里人士?看你穿着打扮不差,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叶梓怔愣一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将他当做逃难而来的难民了。 这不能怪他,叶梓这几日里日夜兼程地赶路,莫说打扮整理自己,就连饭也顾不上吃,若他只是个寻常人,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这般模样,恐怕比逃荒之人好不到哪里去。 叶梓没有隐瞒,如实道:“我从长安来,是来此地寻亲的。” “寻亲?”那人思忖片刻,问,“不知小公子的亲人现在何处?” 叶梓道:“在宜安。” 宜安县,正是顾晅告诉他最先掀起瘟疫之地,根据他得到的消息,顾晏得知宜安出现瘟疫后,立即派人封锁了整个县城,并带人进入其中,至今还未回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摇头道:“听闻宜安如今起了瘟疫,官府已将那里彻底封锁,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去,更不许里面的人出来。小公子如今怕是进不去了。” 叶梓在来时路上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因此他才会先改道来了广陵,再另想进城的法子。 叶梓没有多言,只是道:“我很重要的人在那里,我一定要去。” 那人端详着叶梓的神情,道:“今日与小公子相识也算有缘。实不相瞒,我也正是要往宜安去的。我与那里的官府有些往来,由我带路,他们定可通融一番,让小公子顺利进城。” 叶梓眼神亮了亮:“真的?” “自然。” 叶梓急切道:“那我们现在——” 那人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城中先行歇息一夜,明日再去吧。” “可是……” 没等叶梓说完话,那人打断道:“就算宜安没有发生瘟疫,夜里也是不容外人进城的。” 叶梓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与那人一道进了广陵城。 双方互通了姓名,这人名叫黎翊,自称是位四处行商的商旅,这次到广陵也是为了做生意而来。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 自从叶梓离开长安后,还是第一次住在客栈。他简单清洗整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日没见到顾晏,他心里就一日无法平静下来。 此时,客栈内的另一间房中,侍从斟了杯茶,给桌边的人递了过去:“王爷,请用茶。” 他身旁那人欲接过茶杯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了多少遍,在外面别这么叫我。” 侍从连忙道:“是,公子。” 这位就是先皇亲封的静王殿下,顾晏的六皇叔,顾翊。 顾翊抿了口茶水,他身旁的另一名侍从忍不住问:“王爷,我们为何要带那小子上路?那人来历我们都不清楚,万一……” 顾翊平静道:“你们今日难道没看见那人帮我夺回荷包时候的情形?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你们俩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两名侍从对视一眼,道:“您的意思是说……想让他为我们所用?” 顾翊摇摇头,垂眸不语。 叶梓几乎一夜没睡,翌日天刚明,就催促着顾翊一行人尽快上路。 顾翊叫了辆马车,一行人从官道朝宜安县行去。 叶梓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等待。顾翊看出了他急切的心思,温声询问:“不知那宜安里的,是小公子家的何人,竟能得小公子如此挂心?让我猜一猜,莫非是心系之人?” 叶梓没有隐瞒:“是。” “果真如此。”顾翊眼眸敛下,没再说什么。 叶梓时不时往马车外张望一眼,将坐立难安表现得淋漓尽致。顾翊端坐在马车里静静品茶,瞧着叶梓的神色,眼中透出几分深意来。 昨日在广陵城外的惊鸿一瞥,他只注意到了这人不凡的身手。原本想着既然恰好同路,不妨多相处些时间,若是可以,还能将这人收为己用。直到今日叶梓梳洗换衣后,他才注意到这人的容貌。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随便在城外捡到个小少年,真容竟如此标致。 只是可惜,这少年是个有主的。 顾翊心下叹惋,叶梓忽然道:“我们好像要到了。” 顾翊收了心里那些念头,掀开车帘朝外扫了一眼,果真已能远远看见宜安的城门。 他收回目光,对叶梓道:“对了,一会儿进城时,还烦请小公子扮作我的侍从,免得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是什么难事,叶梓立即应道:“好。” 马车悠悠驶到城门外,果真被人拦下来。 叶梓扶着顾翊下车,没跟上去,与其他几人站在马车旁,认真扮演侍从。顾翊在不远处对守门的侍卫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叶梓听不太清,只见那原先还趾高气昂的侍卫仓促朝顾翊行了一礼,转头推开了城门。 顾翊则是转头,朝马车所在的方向走来。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黎公子,你……” 顾翊朝他摇摇头,道:“已经与看守的官爷说过了,我们可以进城,不过不能乘马车,只能步行进入。走吧。” 他说话间,开门那侍卫已经走上前来,叶梓没敢再多问,低头跟了上去。 侍卫将他们引进城,却并未离开,而是一直领着他们朝前走。 城内各家各户门扉紧闭,街上空无一人,空气中蔓延着极为压抑的气息,宛如一座死城。 顾翊忽然问:“城中患了瘟疫的人,现下都安放在何处?” “都在城西的禅空寺中。”那侍卫叹了口气,回答,“患瘟疫的人越来越多,现下没有治疗之法,说是将病患留在禅空寺医治,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在那里等死。唉,可就算是这样,每日也还有不少被感染之人出现。” “……再这样下去,整个宜安恐怕都保不住了。” 顾翊眉头微微皱起:“情势竟已经如此严峻了么?” 侍卫摇了摇头,不再回答。 叶梓走在二人身后,听了二人对话,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顾翊的肩膀。 顾翊脚步稍顿,回眸看他:“怎么?” 叶梓压低声音问:“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顾翊道:“你既想寻亲,我托官府帮你,不是更加方便?到时你将想找之人的姓名告知,自有人帮你去寻。” 叶梓眼神暗了几分。 顾晏是以督查御史的身份来这里,官府自然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叶梓是私自从长安城跑出来,还不知靖和帝那边对此会作何反应。 他要是贸然暴露身份,会不会给顾晏惹来麻烦? 他原先只想着有办法能进来着宜安县,却没想到这位黎公子竟如此能耐,还能直接使唤官府的人。他猜到这人身份恐怕不一般,可现在的情形根本由不得他考虑这些。 若一会儿真问起他要找的是谁,他是答还是不答,又该怎么回答?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当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叶梓跟在顾翊身后胡思乱想,侍卫已经将他们领到了县衙门口。叶梓心里越发着急,正想着该如何寻个理由脱身,忽然有几人从县衙里走出来。 “王爷放心,您吩咐的事下官会尽早安排,您不必太过担心。”走在前头那人已是年过半百,身穿官服,笑容几近谄媚,应当就是宜安知县。 他身旁那人只是淡淡点头:“如此便好。” 叶梓听见熟悉的声音,怔然抬头。从县衙里走出那人也恰好转头过来,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顾晏神情稍凝一下,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的目光落到了叶梓身边那人身上,却是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顾晏很快收敛了神情,走到顾翊面前,朝他行了一礼:“原来是六皇叔,久违了。” 第71章 叶梓自从顾晏出现后就一直神情恍惚, 他怔怔地看着顾晏, 甚至没注意身旁这几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他以为顾晏被传染了瘟疫,这才紧赶慢赶来到这里。 可顾晏气色红润, 看上去精神比他都好,哪里像是重病缠身的模样? 叶梓一时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顾翊偏头唤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神。 一行人随知县葛大人去了他的府邸。 自从宜安掀起瘟疫之后, 客栈酒楼这等人员密集的地方都已闭门谢客, 顾晏来了宜安这么些天,都是住在葛大人在城中的一处别苑里。 葛大人如今已年过半百,在宜安做了几十年知县,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人物。先前来了个瑞王已经让他仓惶不已,如今还来了位辈分更高的静亲王。 葛大人连忙将两位王爷请回府中,拿出府里最好的茶水招待二人,不可不谓之殷勤。 三人在堂屋小坐,叶梓跟在顾翊身后,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过来。眼下情形由不得他胡思乱想,不论先前的消息出了什么差错, 至少顾晏还好好的, 那便足够。 如今更棘手的,是他遇到的这位黎公子。 黎翊,顾翊。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广陵城外遇到的这人,竟然会是顾翊。 顾翊是先皇的六皇子, 也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年纪比顾晏大不了几岁,至今尚未成婚。自靖和帝登基后,静王顾翊就与他几名兄长一样,前往封地,安稳度日。 可叶梓还记得,这位静王殿下,在未来是要谋反作乱的。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梓想得一时失神,却听顾翊忽然道:“对了,我身旁这仆役有位亲人也在宜安,此番带他过来,也有替他寻亲之意。小叶儿,还不将你要寻的亲人姓名告诉葛大人,让大人替你寻来?” 顾晏在一旁静坐饮茶,只在听见顾翊对叶梓称呼时眉头微皱了一下外,除此之外没露出半分异样,像是漠不关心。 叶梓心虚地看向顾晏,又很快低下头,怯懦道:“不敢劳烦大人。” 葛大人却立即回答:“不麻烦,怎么会麻烦。” 能让顾翊特意提出此事,这少年在静王身边应当颇受宠爱。 葛大人自觉看明白了顾翊的态度,心下已有打算,对叶梓殷勤道:“小公子不必客气,大可将亲人的姓名告诉下官。下官这宜安县中,共一万四千八百余口,家家户户都有名册在案,每一户人家下官都了如指掌。小公子尽管说来,下官必定能将人找到。” 见他如此殷切,叶梓不知该如何拒绝,支支吾吾半晌,才硬编出个名字:“我要找的那人姓刘,叫刘生。” 葛大人没听过这名字,面露几分难色。可他方才将话说得太满,此刻难免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搪塞道:“这刘生……下官记得县中有好几位叫这名字的,不然下官将他们请来,小公子再看其中有没有你想找之人?” 叶梓正想拒绝,顾翊又道:“也好,那就麻烦葛大人了。” 葛大人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罢了。对了,静王殿下路途劳顿,是否要下官先带您去歇着?” 顾翊点点头:“有劳。” 始终未曾开口的顾晏忽然道:“葛大人事务繁忙,还是本王带六皇叔过去吧。” “这……” 顾翊道:“也好,恰好我与子承叔侄二人许久未曾见面,正想单独说说话。” 葛大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毕恭毕敬地将二人送出了堂屋。顾晏带着顾翊与叶梓二人朝内院走去。 顾翊的其他侍从都早被打发去整理行囊,叶梓原本也想找机会溜走,可顾翊偏不让他如愿,硬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先前在堂屋中有葛大人在还好,如今只剩他们三人,叶梓忐忑不安地跟在二人身后,脊背阵阵发凉。 他原先以为顾晏患病,根本来不及传信问他,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这里。遇上顾翊纯属意外,可顾晏并不知道实情。 那人在他的事情上小气又爱吃醋,还不知会生气成什么样。 不过顾晏倒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云淡风轻地关切了几句顾翊的近况,二人随意聊了两句家常,就走到了葛大人安排给静王及随从的院落中。 顾晏道:“六皇叔舟车劳顿,侄儿就不打扰了。” 顾翊应了声:“好。” 顾晏朝顾翊行了一礼,转头离开了院子,从始至终,没有看叶梓一眼。 叶梓眼里不由露出几分失落来。 这人……就算是装的对他毫不在乎,未免也装得太好了吧。 顾翊带着叶梓进了屋。 合上门,顾翊忽然转头看向叶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叶梓迟疑片刻,道:“没想到您的身份竟是静王殿下,草民先前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顾翊不以为意:“你哪有冒犯,而且若不是你,我在广陵城外就要损失钱财了。是你帮了我,我答应帮你进城寻亲,算是报答。” 叶梓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巡了一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若不问我,我可是要问你了。” “……你要寻那亲人,究竟是谁?” 这位静亲王外表看着温文尔雅,书生气极重,给人他亲切和善的感觉。可他此刻如此逼问,却无意识透露出一股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皇室一族,天生就带有这样让他人不由臣服的能力。 叶梓定了定心神,道:“我方才已经告诉知县大人了。” 顾翊紧盯着他,勾了勾唇角:“不,本王是想问,那人是你什么人?” “我的……”叶梓闭了闭眼,如实道,“是我心中所爱之人。” “心中所爱?”顾翊轻轻重复一遍,又逼问道,“你与他认识了多久,为何如此倾心于他,他对你也是如此么?” 这人接连问话让叶梓有些难以应对,偏过头语气生硬道:“王爷,这些与您似乎没什么关系。” 顾翊眼中闪过几分惊讶,随后竟露出了点笑意。 他后退半步,转头在桌边坐下,好整以暇道:“怎么没关系,本王看上的人,多打听两句,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叶梓一怔,道:“王爷,您别开玩笑了。” “逗你的。”顾翊道,“快去歇着吧,你一路从长安赶过来,应当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 叶梓没再说什么,得了应允,立即逃似的离开了顾翊的卧房。这别苑中院落不少,叶梓有心去找顾晏,可他不知道那人住在哪里,又担心会被顾翊发觉,只得暂时放弃。 叶梓没精打采地回了屋,刚合上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熟悉的草药香气顷刻间袭了上来,叶梓后退半步,脊背撞上了门板。 压住他的那双手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地微微发颤,叶梓恍惚一下,被对方狠狠吻住了嘴唇。 那吻急切又强势,没什么章法,却强硬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叶梓被吻得昏昏沉沉,一时忘了呼吸。 半晌,顾晏才放开他。 顾晏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过分躁动的心跳,抵着叶梓的额头,轻声道:“这么想我,还追到这里来了?” 分别一月有余,顾晏对自家小王妃的思念半点不比叶梓少。 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叶梓没有从仙草化形之前,他是如何忍耐过那些没有这人的时光的。 天知道他方才在县衙外看见这人时,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强迫自己不要看他,强迫自己不要立即将他抱在怀里。 叶梓被顾晏紧紧拥住,对方急促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传递过来。叶梓张了张口,眼前忽然模糊一片:“子承……” 那声音里,是带了些哭腔的。 顾晏一怔,连忙放开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在长安城受委屈了?乖,别哭,好好与我说。” 叶梓偏头抹了一把脸,摇摇头:“没有,没有受委屈,就是……看见你开心的。” 顾晏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轻柔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开心得哭成这样,你当我是七岁小孩子这么好骗?” “真是开心的。”叶梓拉住顾晏的手,轻声道,“看见你没事,我真的很开心。” 顾晏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问:“什么叫看见我没事?” 叶梓抿了抿唇,没再答话。 顾晏不动声色地替他擦完了眼泪,没再逼问,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与我六皇叔一道过来?” 叶梓将广陵城外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晏听完,沉吟片刻,教训道:“出门在外,你就这么轻信于人?回头被人家骗了,是不是还要倒帮别人数钱?”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反驳:“我当时没有办法进来嘛,他说可以帮我,我就信了。反正……他又打不过我。” 顾晏哭笑不得:“你以为武功高就够了?他是静亲王,他就算是不亲自出手,也有无数法子能让你吃亏。” “我不是……”叶梓拽着顾晏的衣袖,解释道,“我知道会有危险,我也警惕着。可除了这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找你了,我太着急了,担心你出事,没时间寻别的法子……” 顾晏眼眸微动:“担心我出事?” 叶梓顿了顿,咬唇不答。 顾晏给他擦净了脸,倒了杯水递给他,不紧不慢逼问道:“你觉得我会出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叶梓小口地啜着茶水,眼神飘忽。顾晏平静地看向他,静静等待他回答。 叶梓扛不住他这审视的模样,只得自暴自弃道:“好我说,是我自己蠢。三皇子告诉我,他接到消息,说江南发生了瘟疫,你带人进了宜安,就再也没出去。还说……还说你也被染上了瘟疫。” 顾晏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叹声道:“所以你才急匆匆从长安赶过来?” 叶梓点点头。 “傻子,我敢带人进入此地,自然有所防备。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是太没用了?”顾晏摸了摸叶梓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旁人说什么都信。”” 叶梓低下头,委屈道:“我没办法啊,婉儿姑娘说,若真患上那瘟疫,最多也就一个月光景。我哪里等得及……” “你还问了婉儿姑娘?”顾晏眉头微皱一下,问,“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叶梓不敢看他,小声道:“全……全都说了。” 顾晏深吸一口气,被叶梓弄得彻底没脾气了。既然裴婉儿全都告诉了他,那他应当也知道他的叶片能够入药之事了。 顾晏想了想,提醒道:“治疗瘟疫的药,裴戈现在正在想办法,你别胡来。” 叶梓连忙讨好地说:“不会胡来的。那么多人呢,我得拔多少叶子才够啊……若是叶子被我拔没了,你就该不喜欢我了。” 顾晏轻笑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将叶梓抱紧了些,道:“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没有将那件事告诉你,就是怕你犯傻。那些人我是想救,也会尽力去救,但我绝不允许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明白吗?” 叶梓乖乖点头:“明白了。” 叶梓倚在顾晏怀里,紧绷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后,疲惫困倦忽然铺天盖地袭来。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顾晏低头问:“怎么了?” 叶梓眼睛都睁不开,迷糊道:“子承,我好累啊……” 顾晏道:“方才见你时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对,你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 叶梓想起之前那些犯傻的举动就觉得丢人,不想说,将头埋在顾晏胸口,试图含混过去:“……不记得了。” 顾晏心底抽动一下,问:“别告诉我,从长安城出来到现在,你从没睡过觉?” 叶梓打定主意不回答,闭着眼轻声道:“我没事的,睡一下就好。你管我了,万一别被静王发现……” 顾晏心里一下起了火气,又生气又心疼,可看见叶梓这模样,舍不得真向他发火,耐着性子道:“你以为我那皇叔是什么容易应付的人物?他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 叶梓彻底没再回应,顾晏低头一看,后者已经呼吸平顺,在他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方才不曾察觉,顾晏这才注意到,这人比一个月前瘦了不止一圈。 叶梓唇色稍稍有些发白,先前被顾晏好吃好喝照顾,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掉得一干二净,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握。 以前叶梓总教训顾晏糟践自己身子,这人糟践起身体来,比他过火得多。 顾晏心疼得深吸几口气,闭了闭眼,轻柔将人抱起来。 叶梓这副模样,顾晏怎么可能还放任他自己在这儿。 顾晏轻轻推开门,抱着叶梓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顾翊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煨着一壶茶,顾翊把玩着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已经在哪儿坐了多久。 顾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将叶梓抱出了院子。 顾晏将叶梓放回自己卧房的床榻上,轻柔替他除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转头出门。 顾晏回到院子里,顾翊抬头看他,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坐吧。” “谢皇叔。” 顾翊笑了笑,问:“子承从我院子里把人抱走,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叔在?” 顾晏淡淡道:“皇叔莫要打趣我了。” 顾翊道:“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关切一个人。可我听闻,你前不久刚娶了王妃,对其宠爱有加。长安那边还有传闻,说你那瑞王妃是吃人不吐骨头小妖怪,将你勾得魂都没了。”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这刚离开两天,就又看上新的了?这俗话说先来后到,这小美人是我从广陵城外捡来的,你可不能横刀夺爱。” 顾晏眉头皱了皱,笑道:“皇叔心里早有推断,就别在这里故意与子承开玩笑了。他的确是我的王妃,此番多谢皇叔替我照顾他。” “应该的。”顾翊点点头,“这小公子心地善良,在广陵城外帮了我一把。我见他武艺高强,本想留做己用,却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 顾晏敛下眼,没答话。 顾翊立即道:“开个玩笑,我从不夺人所爱,何况他还是我侄媳。” 顾晏不想再与他谈论此事,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六皇叔先前传信与我,说能助我根治此间瘟疫,不知您有什么法子?” 顾翊道:“这里的瘟疫并非病症,而是西域一种名为‘芫兰’的花草。芜兰盛开之际,会散布一种清香扑鼻的花粉,这种花粉一旦溶于水中,就变得无色无味,让吃下的人患上重病。此病与往常的伤寒极为相似,可又有所不同。这种病极易传染,轻则咳嗽不止,重则心悸发热,呼吸困难,不出七日就会丧命。” “我听闻你带了大夫进入宜安,试图根治这种顽疾,这才过来帮你一把。”顾翊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的小木匣,递给顾晏,“这是我从西域找到的一种草药研磨成的粉末,你将此物交给你身边那位大夫,以此入药,便可治愈此地瘟疫。” 顾晏低头看了看那木匣,却没伸手去接,而是问:“六皇叔为何要忽然帮我?” 顾翊不以为意地笑笑:“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我朝子民,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们。” “那我换一个问法。”顾晏道,“六皇叔不惜舍身犯险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将这味药送到我面前么?” 叶梓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顾晏急得把裴戈找来好几次,反复替叶梓把脉,不过每次的结论都是,王妃只是疲劳过度,这才昏睡不醒。 直到第二日的午后,叶梓才悠悠转醒。 他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更疲惫了些,浑身酸疼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叶梓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他偏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顾晏。 顾晏用手支着额头,靠在床边,正在小憩。 叶梓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转开目光。 原先在一起时,他都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这人腻在一块,现在许久不见,更是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实在太想他了。 顾晏心有所感似的,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叶梓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柔和之色:“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叶梓轻声开口:“……好饿。” “睡了一天一夜,能不饿吗?”顾晏给叶梓倒了杯温水,将人扶起来喂他喝了口水,才道,“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粥,先喝点。” 叶梓点点头:“好。” 顾晏转头出门,向院外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很快端着一小锅米粥进了屋。 米粥熬得香糯软烂,应当是用一直小火煨着,温热适口。顾晏将叶梓扶起来,取了个软垫放在他身后,从锅中盛了一碗粥,一勺一勺喂给他。 叶梓几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被饿得狠了,一连喝了两碗,还想要,顾晏却不给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顾晏把剩下的米粥端走,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人空手回来,委屈得要命。 顾晏拿出丝帕细致地帮叶梓擦了擦嘴,没好气道:“你险些将自己饿死,现在又要将自己撑死么?” 叶梓抿了抿唇,不敢与他顶嘴。 顾晏见不得他这委屈样,才解释道:“吃太多你肠胃受不住,先忍一忍,等回过劲来,我再让人给你做些别的。” 叶梓没再坚持,道:“好吧。” 顾晏扶着他躺下:“再躺会儿吧,你这次真的太胡闹了,五日从长安赶到这里,你不要命了吗?” 叶梓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弱声道:“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要命做什么呀。” 顾晏心头的火气一下散了,弯下腰,温柔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 须臾,顾晏放开叶梓,柔声问:“我陪你躺会儿?” 叶梓求之不得,忙往旁边让了让。顾晏合衣在他身边躺下。 叶梓轻声问:“你怎么将我带回屋里了,静王那边……” “原本还想多瞒两日,免得发现的人多了,惹出些麻烦。”顾晏叹了一声,“可谁让某个小傻子一看见我,眼珠子都快落我身上了,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向他招了。” 叶梓弱声反驳:“我没有……” 顾晏扬眉:“没有?” 叶梓缩了缩脖子,悻悻道:“……有。” 叶梓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长安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顾晏淡淡道:“听说靖和帝知道你丢下顾旭跑了,气得够呛,要把你抓回去治你的欺君之罪。瑞王妃,你这次闯祸闯得有些厉害,你说,现下该如何是好?”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破罐破摔道:“随便吧,怎么办都好,反正我决不离开你半步,打死我我也不走。” 第72章 从长安城跑出来的时候, 叶梓就已经考虑过后果。 他接了靖和帝的圣谕, 答应留在京中教导五皇子,如今私逃离开, 的确是他的不对。可当时他实在顾不得这些。 顾晏生死未卜,他哪里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在抗旨。 而且, 若能赶到顾晏病入膏肓之前,救了他的性命, 不管之后靖和帝是不是要将他关入大牢, 要作何惩罚,他都没有怨言。 顾晏轻声叹了口气,浅笑:“吓唬你的,靖和帝没下旨。” 叶梓抬起头看他:“啊?” 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傻瓜,你这才刚来多久,我怎么会知道长安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回去打探了,最快的探子从这里赶到长安,来回也得十多日时间。耐心等着吧,但我猜, 靖和帝不会做什么, 至少不会大张旗鼓地问你的罪。” 叶梓问:“为何?” 顾晏道:“他没必要。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你心中惦念我,千里迢迢来寻我。等此间事了,你与我一道回去, 他不痛不痒的说你两句不懂规矩,事情也就过去。可他要是治你的罪,除了逼急我之外,得不到什么。他现在内忧外患,应当还不想与我撕破脸。” 叶梓点点头,想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又觉得不对:“那你是如何知晓我花了五日赶到这里?” 顾晏笑了笑:“某个人很热心,你前脚刚离开长安,后脚就派人给我送了消息,说给我准备了份大礼。可他没想到,派来送消息的信使,竟比你还晚到了一日。” 叶梓一惊:“三皇子?” “嗯。”顾晏点点头,冷哼一声,“这家伙说什么谎不好,偏要说我患病,害得你吃这么多苦头。” 叶梓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骗我?” 顾晏道:“详细的情形他没有与我多说,但我猜,他多半是想出手了。靖和帝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太子那边等不及,顾晅应当比他还着急。此刻让你远离皇城,或许是想让你免受牵连吧,也算作是我先前帮了他回报。” “好了,赶紧歇着,问这么多做什么?”见叶梓还想再问什么,顾晏道,“现在又不累了?” 叶梓摇摇头:“睡了这么久,早睡够了。” 睡了一天一夜,叶梓先前醒来时还觉得有些疲惫。可方才那两碗热粥下肚,他现在精神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一点困意也不再有。 叶梓捏着顾晏的手指把玩,就想再多听他说会儿话。 他想了想,低声问:“宜安现在的情形如何了?” 顾晏道:“瘟疫伊始至今,城中已丧命多人,受感染的已逾千人,如今都安放在禅空寺中。裴戈用药物暂缓了病症,如今正在想办法根治,可方法尚不明确,不过……” 叶梓轻声问:“不过什么?” 顾晏搂紧了他,低声道:“我六皇叔带来了解药。” 叶梓一怔:“解药?” “他说这瘟疫并非疾病,而是一种花草之毒。”顾晏道,“这倒是与裴戈先前与我所言相似。六皇叔给了我一味草药,告诉我那药物可解此毒。我昨日已将此物交给裴戈,相信他很快就能查出结论。” 叶梓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问:“他……应当不只是为了救百姓的性命吧” 顾晏笑道:“你与我的想法一样。” 顾晏道:“他若只是想送药拯救这城中百姓,他大可去到广陵,将解药公之于众,让知州直接派人送药进来。何必费尽心思避人耳目,偷摸着进宜安,再将药亲手给我。” 叶梓应道:“的确,他这样做不合常理。” 顾晏点点头:“我几日我虽未出城,但听闻外面已将这里的情况传得不容乐观,若非我写信回广陵安抚了赈灾使,那家伙都险些要派人冲进来救我出去了。” “外面将此地视作有来无回的龙潭虎穴,可我六皇叔偏在这个节骨眼进来这里,就算他真有解药,可其中风险依旧不小。”顾晏顿了下,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的是什么?” 叶梓迟疑片刻,问:“他送来那药……会不会有问题?” 顾晏道:“现在还说不好。” “……三天前我收到了他的传信,说他他听说了这附近发生瘟疫之事,他有根治瘟疫的法子,近期会过来一趟。”他叹了一声,“我六皇叔这性子,看似温文和善,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出身帝王家,从小耳濡目染,怎会没有几分手段。只是他的目的我现在还看不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叶梓勾住顾晏的手,浅笑道:“别担心,现在我过来了,无论如何,都有我与你一起面对。” 顾晏轻笑一声,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已经临近晚膳时间,知县葛大人在前厅设了宴,请顾晏过去用膳。 顾晏打发了传消息的家丁,转头一看,叶梓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顾晏道:“不是不想歇着了吗,还躺着?” 叶梓眨眨眼,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也去?” 顾晏笑道:“你方才不是没吃饱,有得吃还不去么?” 叶梓顿了下,道:“可那葛大人设宴,是邀请你与静王的呀,我去不合适吧。” 顾晏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叶梓的衣服,走到床榻边:“你现在是静王身边受宠的小厮,去宴席上侍奉他,不是很正常么?” 叶梓想了想,的确如此,起身穿衣。 顾晏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嘱咐道:“说到这个,去了葛大人面前,你还要继续扮演我皇叔的随从,别总盯着我看,省得露馅。葛大人虽没有我皇叔敏锐,但好歹为官几十年,眼力是有一些的,自己谨慎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叶梓撇撇嘴,“先前就是太担心你,也太久没见你,才一时没有警觉。我平时不这样的。” 顾晏含笑,没再多说什么。 叶梓穿戴完毕,顾晏领着他回了顾翊的院子。刚走进院子,叶梓就听见没有人在叫他。 顾翊依靠在门边,手中折扇轻摇,故意道:“小叶儿,你这一夜未归,跑哪儿去了?” 叶梓脚步微顿,下意识看了顾晏一眼。 顾晏直到现在依旧不习惯且不喜欢这称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叶梓转头:“原来是六皇叔,还不去给六皇叔行礼。” 叶梓乖乖地走上前朝顾翊行了一礼:“见过六皇叔。” 顾翊眼底笑意更甚:“可算说真话了,瑞王妃。” 叶梓垂眸不答,顾晏道:“先前阿梓怕给我惹麻烦,不敢与皇叔相认,还望皇叔莫要怪罪他。” “无妨,谨慎点是好事。”顾翊道,“你放心,这几日我会帮你们隐瞒身份。” 叶梓道:“多谢皇叔。” 顾翊的目光落在顾晏脸上,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他道:“瑞王妃先回去修整一下吧,一会儿该去前厅了。” “好。” 将叶梓送到了地方,顾晏转头回了屋。叶梓简单整理一番,等了一会儿,才与顾翊出了院子。二人达到前厅时,顾晏已经先他们到了。 前厅两侧分设了小案,中间铺上红绸,显然是精心布置了一番。见顾翊过来,顾晏与葛大人都从席位起身,朝顾翊行了一礼。顾翊点点头,领着叶梓走到另一头的小案后落座。 坐下时,叶梓忍不住抬眼朝顾晏看过去。 到了众人面前,他又恢复成了那清冷出尘的瑞亲王,半点看不出在叶梓面前时的模样。叶梓莫名有些喜欢这时候的顾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顾翊用折扇敲了下手背。 顾翊扫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本王倒酒。” 趁旁人不注意,顾翊凑到叶梓耳旁,轻声道:“瑞王妃,你再这么看下去,葛大人就该发现些什么了。” 叶梓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乱看,乖乖给顾翊倒酒布菜。 见他老实了,顾翊没再使唤他,还特意准他在一旁用膳。叶梓几日未曾好好吃过东西,原先喝的那两碗粥实在顶不住什么,刚进前厅闻见饭菜香气时就已经饿了。 如今顾翊发话,他不再推辞,坐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吃起来。 这宴席葛大人准备得周到,准备的尽是些往日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席间,还有歌舞助兴。 葛大人请来了乐师奏曲,几名容貌姣好、身材曼妙的舞女身着白纱舞衣,在宴厅中央随乐曲舞动。叶梓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来。 宜安县中已经如此水深火热,这葛大人还在自家府中饮酒作乐,这实在是…… 他下意识朝顾晏看了一眼,后者的脸色果真已经沉了下来。 不过,坐在叶梓身旁的顾翊,看得倒是兴致盎然。 乐曲奏至激昂处,忽然,一名红衣少年悠悠从天而降,落在舞女中央。白衣舞女不约而同朝四周散开,如同鲜花盛开,露出里面娇嫩的花蕊。 那少年身形娇小,肤色白皙,长了张娃娃脸,看着才十多岁的年纪。他身上裹着件红绸袍子,半遮半掩,露出半截精致姣好的锁骨。 少年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静静与舞女一道完成了这支舞。 众人跪倒在红绸之上,葛大人笑道:“二位王爷,此舞是特意献给您的,二位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满意。”顾翊道,“一直听闻江南水乡美人众多,今日一见,果真非同一般。” 葛大人一听,脸上笑容更甚,忙道:“听见了吗,静王爷夸你们,还不快去给王爷斟酒?” “是。”几名舞女起身,朝顾翊的方向走过来,跪坐在他身旁。 隔得近了,叶梓甚至闻到了她们身上过分浓烈的脂粉香气。 叶梓被这香气熏得有些头晕,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退了几分,几名舞女倒是毫不客气,立即占了叶梓的位置,殷勤地给顾翊夹菜倒酒。 顾翊转头看了一眼叶梓,没说什么,一一心安理得受了。 叶梓候在旁边,腹诽一句这位知县大人为了这两位王爷,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他抬眼一看,前厅中央只剩下那名红衣少年还跪在地上。 叶梓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葛大人清了清嗓子,少年身体颤了一下,缓慢爬起来。他抿了抿唇,朝顾晏的方向走过去。 少年端起顾晏桌案上的酒壶,低声道:“王爷,草民……草民给您斟酒。” 叶梓气得手抖。 这这这——这葛大人安的什么心思?!竟还知道因地制宜,投其所好? 整个中原都知道,顾晏好男风,娶了位男子做正妃。所以巴结他时,葛大人不免想从这上面入手。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位传闻中的瑞王妃,如今竟然在座。 红衣少年给顾晏倒上了酒,还举起酒杯朝前伸了伸,像是想喂给他。 叶梓恨得几乎要将那两人盯出个窟窿。 顾晏今天若敢碰那杯酒,他……他就立即回长安,说到做到! 但顾晏只是沉着脸稍稍侧身,躲开了红衣少年喂过来的酒。 见顾晏没有回应,红衣少年眼中露出几分仓惶之色,跪坐在原地,紧张得双手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葛大人见状,心头着急,又轻轻咳了两声。 少年受到了提醒,站起身,走到顾晏身边,几乎要紧贴上去。 少年贴上来时,顾晏的脸色顿时更阴沉了几分。 他没让那人碰到自己,霍然起身冷声道:“葛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葛大人一惊,连忙站起身,解释道:“这小孩是刚买进府里的,都怪下官教导无方,冒犯了王爷。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王爷磕头。” 少年抿了抿唇,以头伏地,低声道:“请王爷赎罪。” 顾晏看也没看那少年,冷哼一声道:“这宜安县中,有多少百姓现在身患重疾,无药可医。有多少百姓闭门不出,整日惶恐难安。大人非但不体恤民情,反倒是大摆筵席,欣赏歌舞。抱歉了,本王实在没大人这雅兴,就不奉陪了。” 他说完,转头出了门。 葛大人被他训了这一通,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看向顾翊:“王爷,这……” 顾翊浅笑一声,道:“子承这脾气倒是从小到大一直没变。葛大人,这件事,本王倒可以指点你一二。” 葛大人连忙道:“求王爷明示。” 顾翊道:“你若想讨好瑞王其实并不难,好好按照他所说的做,将此间瘟疫尽快解决,让百姓过上安生日子,子承自然会对你另眼相待。但你若只想用美酒美人讨好他,恕我直言,子承并非那等只会寻欢作乐的肤浅之人。” 顾翊饮了口酒,抬眼淡淡道:“同样,本王也不是。” 宴席不欢而散,叶梓独自离开顾翊,去顾晏所住的院落寻他。可顾晏并没在那里,叶梓寻了一圈,在后院的凉亭找到了他。 叶梓走上前去,牵过他的手:“还生气呢?干嘛与那葛大人一般见识。” 顾晏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叹道:“没有,不是生气,我只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情。” 叶梓轻轻问:“什么?” “我在想,这天下是不是真的该易主了。”顾晏道,“上下官员收受贿赂,朝廷当中官官相护,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却将这些视而不见,反倒整日耽于声色,沉迷享乐。” 叶梓听得心惊肉跳。 他还记得,上一世的顾晏最后是怎么送命的。 叶梓劝道:“王爷,你别胡思乱想。靖和帝有时候的确荒废政务,可他年事已高,没有几年可活。顾晅这次若能顺利成为太子,日后他一定会是个明君,你……你别冲动。” 顾晏笑了笑:“你怕我做傻事?” 他仰头看向天边,今夜天色昏沉,无星无月。 “你或许不记得,前世,六皇叔最后谋反了。”顾晏闭了闭眼,“是我亲手将他缉拿,也是我,亲自给在牢中的他送上了那杯毒酒。” 顾晏说的这件事,叶梓是知道的。 他至今没有向顾晏说过他知晓部分前世之事。早先他对自己穿书的想法深信不疑,可听了顾晏的经历后,他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事他至今没能想个明白,因此也没敢说出来让顾晏跟着困扰。 顾晏不知道叶梓的想法,自顾自道:“……我亲眼看见他饮下那杯毒酒,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了最后那一席话。” “你到底是在为昏君做事,还是在为这天下?” “你现在这么护着他,总有一日会后悔。” “……别忘了父皇临终前对你的交代。” “王爷。”叶梓拉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在凉亭旁的美人靠坐下,“这些与你无关的啊。那种时候,你除了帮禁卫军镇压反贼,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不,你不明白。”顾晏摇摇头,“我后悔了,阿梓,我很快就后悔了。我当时就应当与他一道反了,若是这样,就不会再有之后的……” 叶梓问:“之后的……什么?” 顾晏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隐隐有些低哑:“静亲王被一杯毒酒赐死,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六皇叔密谋造反时日已久,靖和帝查出,他在皇城中或许有人接应。” “……他怀疑是我。” 顾晏淡淡道:“那时恰好我与太子明争暗斗,我一时不查,被他摆了一道。” 叶梓一怔:“这……” 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 在他的记忆中,顾晏自从静亲王谋反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患了疯病,被靖和帝遣送到封地修养。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顾晏许久没有继续往下说,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顾晏轻声开口,声音已变得有些嘶哑,“太子……或者说是皇后,他们将证据做得天衣无缝,栽赃我就是勾结静王之人。我百口莫辩,靖和帝要将我当做谋逆之人下狱处死。” 他眼底渐渐泛起血色:“有个傻子,替我将事情全揽了过去。” 叶梓心里猛地抽动一下。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怀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太子做的证据移花接木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代替顾晏受了这场牢狱之灾。不,那不仅仅是牢狱之灾,那是罪无可赦的谋逆死罪。 难怪顾晏上次听说他入狱,会着急成那般模样。 难怪他会说……他对不起怀远。 顾晏只觉满目血色,意识渐渐混沌,可对于过往的记忆却逐渐清晰起来。 怀远入狱后,他被靖和帝以避嫌的名义软禁在瑞王府。他焦急如焚,想了无数法子,都不能查到怀远的消息,更没办法离开瑞王府。 直到一个月后,太子的人找到了他。 传信那人说,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怀远罪名已定,靖和帝已下令将他隔日处死。 在临死前,靖和帝允许顾晏去见他一面。 顾晏知道那是太子的挑衅,可他还是去了。 一个月,他想象不到他们是如何折磨他,而那人又是如何在那种折磨下,坚持谋逆的是自己,把顾晏从整件事里完全撇清。 顾晏头疼欲裂,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血色遍布的牢狱当中。 叶梓紧紧拥住顾晏,柔声安抚:“别想了,子承,别再想了。我没事,我没事的。” 顾晏深深吸了几口气,夜里带着清爽湿润的空气让他头疼稍稍缓解了些。 顾晏抬手回抱着叶梓,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抱歉,我只要想起这些,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是啊,你已经没事了,我还想这些做什么?” 叶梓鼻尖一酸,他眨眨眼,枕在顾晏肩头,低声道:“子承,你没有做错。” “在那种情形下,你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好选择。”叶梓道,“至于旁人,他们做了什么,那错不在你,你也改变不了。子承,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见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顾晏身体微微颤动一下,没有答话。 叶梓放开他,抬眼盯着那张血色尽褪的脸,凑上前去,轻柔地吻住了那双冰冷的嘴唇。 就像顾晏无数次安抚他时做的那样,叶梓在那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舔舐摩挲,动作极近温柔。 在他细致耐心的安抚下,顾晏总算平静下来。 忽然,二人身后响起一声微不可察地惊呼。 顾晏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将叶梓拉到身后。二人不约而同朝声响传来的那处看去,方才宴席上那名红衣少年正仓惶地站在那里,满脸都是撞破别人秘密的局促和尴尬。 第73章 红衣少年发出那声惊呼后, 白皙的脸刷地红起来,连忙跪倒在地:“王、王爷赎罪, 草民不是有意的,草民不知道您在这里……在这里……” 顾晏看清了眼前的人, 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下来。 他没有理会红衣少年,转头看向叶梓, 温声道:“没事吧。” 被人撞见与心系之人亲近,叶梓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藏在顾晏身后摇摇头, 迟疑道:“他……” “我来。”顾晏轻声安抚了他,起身走到红衣少年身边,问,“是葛大人让你来的?” 红衣少年瑟缩一下, 没有回答。 顾晏眼神冷下来:“说。” 红衣少年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轻声道:“……是的。” 宜安的夜里有些凉,他身上仍穿着那层薄薄的红绸舞衣, 跪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子轻微战栗着。 顾晏眼底冷意更甚,道:“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你也不许将你看到的事说出去,否则,本王保证让你后悔。滚。” 红衣少年浑身颤抖,却没有动。 顾晏皱了皱眉:“还不走?” 红衣少年开口,声音细弱蚊蝇:“我……草民……草民不能走。” 顾晏问:“为何不能走?” 红衣少年沉默片刻, 低声道:“葛大人说,若不能……不能讨得王爷的欢心,就不要回去见他。” 顾晏眼底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怒:“你——” “王爷。”叶梓忽然开口打断他,低声道,“别生气,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走上前,对红衣少年道:“地上凉,先起来再说话。” 红衣少年不敢动,抬头看了一眼顾晏。 顾晏烦躁道:“让你起来就起来。” 红衣少年这才站起身。 叶梓问:“你是什么人,知县大人为何派你来此?” 红衣少年回答:“草民是宜安人士,自小被葛大人买入府中做仆役。葛大人……看重了我的样貌,派人教我歌舞乐律。他……他听闻广陵的知州大人喜好男风,原本想将我献过去,可恰巧王爷到此,所以……” 叶梓失笑:“所以他就让你来勾引我家王爷?” 红衣少年眼眸微动一下,没敢回答。 他方才在宴席上见过叶梓,这人分别是跟在静亲王身边的。但现在看来,这人又与瑞亲王关系不菲。少年一时想不明白,他知道这位瑞王爷喜好男风,还娶了一名男子做正妃,可那瑞王妃远在长安,眼前这位又是什么人? 难不成,这人是瑞亲王刚看上的…… 叶梓眼眸一转,走到顾晏身边,牵起他的手:“小家伙,我可告诉你,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王爷现在身边已经有我,你就别来凑热闹了。” 顾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正要说什么,却被叶梓轻捏了一下手。 叶梓转头看着红衣少年,笑道:“所以,你回去告诉葛大人,别再往我家王爷身上动念头,没戏。” 红衣少年抿着唇,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顾晏扯了叶梓一下,轻声道:“你在胡闹什么?” 叶梓弯了弯唇角,故意凑到顾晏耳边,笑道:“我哪里胡闹了,王爷,难道我说得不对?” 顾晏心头无奈。 叶梓是瑞王妃的事现在不能暴露出去,他又不希望旁人再打顾晏的主意。因此,他将方才的话说得暧昧不明,让旁人听来,根本不会觉得他是真正的瑞王妃。 他那席话,反倒容易让人觉得,他是被顾晏留在身边的男宠。 这人未免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顾晏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将叶梓搂在身边,看向红衣少年:“你都听清楚了,还不快走?” 红衣少年垂着头,须臾,竟从眼中落下几滴泪来。 叶梓怔愣一下,就见红衣少年跪倒在地,哑声道:“王爷,草民愿为奴为婢,愿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别赶我走……”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你到底有什么隐情?” 红衣少年沉默半晌,哽咽着声音道:“我母亲……患了瘟疫。” “葛大人说,王爷正在寻救治之法,可那法子不能救所有人。到时候,恐怕只有城中有权有势的才能先拿到药……王爷,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葛大人说只有这样他才会帮我……” 顾晏的手在身侧收紧,眼眸危险地眯起:“他当真这么说?” “是。”红衣少年低声应道:“他还说……” “还说什么?” 红衣少年颤声道:“……还说草民若不能留在王爷身边,他便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 顾晏嗤笑一声:“他倒是敢?” 红衣少年在地上瑟缩一下,轻声道:“禅空寺内如今病患众多,侍卫又都是葛大人的部下,派人将其中一人伪装成病逝丢出寺外,不会有人知晓,而且不消半日恐怕就会没命。王爷,草民不敢不听葛大人的话。” 叶梓眉头轻皱,难以置信道:“知县是地方父母官,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王爷,这……” “那狗官……”顾晏沉吟片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回答:“阿楚。” 顾晏道:“好,我知道了。今夜你先回去,我保证不会让你母亲出事,去吧。” 阿楚沉默片刻,点点头,转头离开了凉亭。 叶梓叹息一声:“以强权欺压百姓,收受权贵贿赂,这也太可恶了。” “今天天色不早,先回去歇着吧。”顾晏道,“明日我带你去趟禅空寺,也不知裴戈那边如何了。” 叶梓点点头:“好。” 二人朝后院走去,顾晏将叶梓送到顾翊住的院落前,正要进去,叶梓忽然拉住了他。 顾晏回头问:“怎么?”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晏道:“我送你回屋。” 见顾晏一点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叶梓急道:“我不住这里。” 顾晏故意问:“那你想住哪儿?” “我……”叶梓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 他方才故意在阿楚面前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已经跟了顾晏,就能名正言顺赖在顾晏身边。这么久没见过他,他根本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叶梓踌躇许久,抬眼却见顾晏正似笑非笑地看他,恼道:“顾子承,你耍我是不是?” 顾晏轻笑一声,没再与他闹,将人带回了卧房。 天色不早,二人早早洗漱完毕躺上床。可叶梓早先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根本一点睡意也无。 而且……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身边,他怎么无动于衷的继续睡下去? 叶梓借着窗外月色,偏头看着顾晏的侧脸,忍不住低声唤道:“王爷……” 顾晏没理他。 叶梓顿了下,往顾晏身旁挪了挪,轻声道:“王爷,顾晏,顾子承……” 顾晏还是没理,像是睡着了。 叶梓眨眨眼,白日被压抑下去那点色心蹭蹭往外冒。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贴着顾晏的衣襟滑进去,触到了紧实细腻的肌理。叶梓紧盯着顾晏的反应,后者一动不动,像是毫无察觉。 叶梓占足了便宜,大着胆子将手指缓慢下移,还没等他碰到什么,手腕忽然一沉。 叶梓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被顾晏压进了床榻里。 顾晏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敞着一半被叶梓扯开的衣襟,皱眉质问道:“你不好生歇着,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脸颊滚烫,仓惶地转开视线:“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若睡着了,你想做什么?”顾晏勾唇一笑,“爱妃,你现在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竟还敢趁本王睡着,占我便宜?” 这不是叶梓第一次做这种事,过去顾晏或多或少发现过,可都没有声张。 在叶梓意识里,这是顾晏头一回发现他的小动作。 叶梓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紧闭着眼睛,羞愧欲死。动作间,衣襟乱了几分,露出脖颈上小片光洁的肌肤。 顾晏眼神沉了几分,低下头,在他脖颈间轻轻吻了一下。 叶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顾晏见他这样,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板着脸严肃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事,瑞王妃,你可知错?” 叶梓的心跳飞快,他睁开眼,低声问:“……我怎么了?” “你毁坏了本王的声誉。”顾晏理直气壮道,“本王如此洁身自好,让你今天这么一说,不让人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 叶梓默然,不由内心腹诽。顾晏在外面的形象何时好过,就算没有他这么说,外人看他不也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形象么? 他抿了抿唇,没与顾晏顶嘴,认怂道:“王爷想要如何?”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小施惩戒。”顾晏偏头一笑,“两罪并罚,爱妃认不认罚?” 叶梓眼睫发颤,有点耐不住顾晏这样的撩拨。他闭上眼,往旁侧让了让,讨饶道:“子承,我……” 顾晏轻叹一声。 他松开手,将叶梓揽进怀里:“就让你别胡乱招惹我了。” 顾晏轻轻抚摸着叶梓的唇瓣,声音里带着些轻哑低沉:“阿梓,我不是不想,可我心疼你。这里如此简陋,我又什么都没备好,要真对你做点什么,你受得住么?更何况……” 顾晏顿了下,轻柔地揉捏着叶梓的手。 先前未曾察觉,直到昨天傍晚帮他换衣时,顾晏才发现,这人手上全是细密的小口子,多半是牵缰绳时被粗粝的绳索勒出来的。 一夜过去那些伤痕淡了不少,可顾晏想起仍有些心疼,训道:“你刚遭了这么多罪,好生养几天,不许胡闹,听懂了吗?” 叶梓点点头,红着脸靠在顾晏的肩头,没再说什么。 翌日,顾晏带着叶梓先去了禅空寺旁的一处别院,是裴戈的住所。来到宜安后,顾晏特意让知县替裴戈寻了这处住所,方便他配药与医治病患。 二人踏入院子,立即闻见了浓郁的药香。 院中的数个炉火上都煎着汤药,许多侍从进进出出,端着煎好的汤药去送给病患。裴戈却没在院子里。 见顾晏进门,侍从们停下脚步,朝他行礼。 顾晏随意抓过一人问:“裴大夫人呢?” 侍从答:“裴大夫昨夜便进了屋里翻看医书,至今还未曾出来。” 顾晏点点头,让侍从退下,自己拉着叶梓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推开门走进去。 内室中,裴戈正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医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着厚厚的医书,不下数十本。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清了清嗓子:“裴戈。” 裴戈恍然回神,恍惚一下,看见了顾晏,才起身道:“草民一时不查,没留意二位来了,裴戈见过王爷、王妃。” 顾晏扫了眼桌上已经凉透的早饭,轻笑一声:“裴大夫,我知道你心中焦急。可你这不吃不喝,再过不了几天,恐怕还没将此间的瘟疫治好,你就已经病倒了。” 裴戈“啊”了一声,笑着摇摇头:“王爷教训的是,我这就吃。” 顾晏拦了他一下:“凉了,吃什么吃,我一会儿派人给你送些别的来。说说吧,进展如何?” 裴戈道:“王爷先前送来的那些粉末,草民已经查验过了,从药性上而言,的确对此间瘟疫的病症有抑制之效。不过是否真能根治,恐怕还得找人来试上一试。” “你说要找人试药?”顾晏迟疑一下,道,“可现在那药效未明,若随意找百姓试药,恐怕……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裴戈摇摇头:“别无他法。” 顾晏沉吟片刻,又道:“那粉末究竟是什么药,查出来了吗?” “查到一些。” 顾晏皱眉:“一些?” 裴戈从几卷医书的下方翻出一张宣纸,递给顾晏:“那粉末是由多种草药的根研磨而成,而并非一种,在下寻了一夜,寻出了这几种,请王爷过目。” 顾晏接过来,扫了一眼,问:“那……” 裴戈知道他要说什么,答道:“都不是我们要找的。” 裴戈道:“这粉末中混合了多种药材,我现在找出的这些大多有益气安神之用,也就是补药。这些补药混合在粉末中,不会对该有的药效产生任何影响,但草民发现,就算没有这些补药,这粉末的药效一样不会受到影响。” 顾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我们查出这粉末中究竟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 叶梓怔愣一下,转头看向顾晏:“这……” 顾晏摇摇头,嗤笑道:“皇叔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裴戈斟酌片刻,道:“还有一事,王爷先前向我说起瘟疫的源头或许是一种名为‘芜兰’的花粉之毒,可我翻遍了医书典籍,并未找到与之相关的资料。” 顾晏眉头微微皱起来。 裴戈低头道:“抱歉,是在下才疏学浅。” 顾晏道:“裴大夫不必如此,这次若不是你,情形只会更加严重。试药之事我会尽快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好。” 二人离开别院,朝禅空寺的方向走去。 叶梓低头沉默一路,顾晏偏头看了看他的神情,笑道:“瞧你愁眉苦脸的模样,别担心了,有我在。” 叶梓叹了一声:“能不担心么。你说,六皇叔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他告诉你那是一种花粉之毒,却又隐瞒了那花草真正的名字。他明明给了你解药,却又用几种草药混合,让你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这么做到底……” 顾晏道:“我也不明白,我这位皇叔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或许有他自己的理由吧。等裴戈配出真正的解药,应当就会知晓了。” 叶梓脚步微顿:“你真想找人试药?” 顾晏眼眸敛下,没有回答。 二人已经走到禅空寺旁,阵阵空灵钟声回荡在山野间,听来令人心神平静。在那钟声的掩盖下,隐约能听见百姓的咳嗽呻吟之声从寺中传出来。 叶梓听得心下不忍,忍不住道:“王爷,我……” 顾晏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叶梓被他看得心虚,转开了视线。 顾晏却不让他躲,稍稍逼近了两步,认真道:“阿梓,别犯傻。我之前说过了,你若敢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 叶梓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没再敢说什么。 禅空寺内的病患有专人照拂,寺外也有专人把守,一般不让旁人进出。顾晏没让叶梓进门,戴上裴戈特制的防护罩,进去巡视了一圈。 叶梓独自一人在寺外等候,闲得无聊四处走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吵闹声响。 此处看上去像是禅空寺偏门,人烟稀少,只有两名守卫在外看守。 那两名守卫一胖一瘦,他们的面前,有一名少年跪坐在地上,他怀中抱着一名妇人。少年肩膀颤抖,啜泣哀求:“求求你们,你们让我母亲进去喝药吧,她今日若不喝药,她……她就撑不下去了。” 这声音听上去格外熟悉。 叶梓怔愣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不就是昨夜在宴会上遇到的那位红衣少年,阿楚么? 阿楚抱着妇人想进入禅空寺,可那两名守卫没有半分心软,拦着门死活不让进。见阿楚不肯离去,瘦高的那名守卫一脚踢在他肩头,将他踢倒在地。 瘦守卫走上前去,笑道:“阿楚公子,你不会还以为自己现在是知县大人面前的红人吧?知县大人都说了,你办事不利,已被驱逐出府,你母亲也绝不可能再踏入禅空寺半步。想喝药啊,去找瑞王爷,看他会不会怜惜你,帮帮你?” 阿楚疼得蜷缩在地,抬眼怒视那二人:“你们——瑞王爷先前分明说过,所有患上瘟疫的百姓,都可以进入禅空寺医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另一位体形较胖的守卫道:“还在与他废话什么,这老太婆就要死了,还不赶紧让他滚。赶紧死远点,免得回头传染了我们。” “说得有理。”瘦守卫道,“阿楚公子,你若再不滚,我真对你不客气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我要是不小心把你给打死了,不是可惜你这张脸了吗?” 阿楚收回目光,道:“我不走。” 瘦守卫骂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 他右手握拳正要落在阿楚身上,忽然有一只手从旁侧伸出,擒住了他的手腕。 叶梓抬眼,冷笑一声:“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与我打。” 阿楚一怔,立即认出了叶梓,忙道:“公子,公子救救我娘,我娘快要不行了。” 瘦守卫挣动一下,竟没能挣得开,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官爷的事?” “官爷?”叶梓偏了偏头,笑道,“你这官服穿在身上,是用来欺凌无辜百姓的么?你这副模样,也配在县衙当差?” “哪里来的臭小子,如此大言不惭。”瘦守卫啐了一声,“给我打!”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胖守卫立即抽出腰间配刀,直朝叶梓砍过来。 叶梓轻巧地侧身躲过,抬脚一踢,将身边这瘦守卫一脚踢开,并快速抽出了他腰间的配刀。他挥刀朝朝面前的那胖守卫迎面击去,对方躲闪不及,下意识举刀挡了一下。 金属相击的响声在空地激荡开,胖守卫只觉手臂酸麻不已,忍不住松开手,配刀被震飞出去,落到地上。 叶梓适时补上一脚,将此人也踢到一边,与瘦守卫倒作一团。 二人正要起身,叶梓配刀轻轻一挥,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二人脖颈间。 他们方才打斗的响动引来了寺中其他守卫的注意,一队巡视守卫从禅空寺中冲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瘦守卫一见情势逆转,当即喝道:“这不要命的小子,竟敢在官府看守重地袭击官差,你们快把他拿下。” 巡视侍卫正要动手,叶梓却忽然开口道:“喂,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何打他,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瘦守卫冷笑:“小子,怕了吧?” “我当然不怕了,才这么点人,有什么可怕的。”叶梓歪着脑袋,目光扫过周围群人,惋惜道,“我就是觉得你们颠倒黑白,不过也难怪,连你这样的人都能进官府,旁的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你——”瘦守卫气急,忙道,“你们还不动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寺庙中传出来:“都在这里做什么?” 顾晏缓慢步出禅空寺,揭开防护罩,目光落到叶梓身上。 叶梓眨眨眼,立即把手里的刀一丢,可怜兮兮地软声道:“……他们要打我。” 第74章 被叶梓用配刀架在脖子上半晌的两人愣住了, 围在叶梓身边正欲将他抓捕的守卫也愣住了。 这人方才还气势汹汹,试图以一当十, 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撒娇? 对方还是这位地位高贵,冷得叫人不敢目视的瑞王爷? 众人心中震惊不已, 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顾晏身上。 顾晏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段时间他大致真是对叶梓太好了, 才让这人胆子越来越大,成日变着法作死。 不过到了这一步,除了配合他别无选择。 顾晏走到叶梓面前, 将他拉到身边,温声问:“他们为何要打你?”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遭的人都听到。 叶梓抿了抿唇,缩到顾晏身后, 只露出个脑袋, 委委屈屈地解释:“他们欺负这位公子,我想帮忙, 他们就要与我动手,还找来这么多人帮忙。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他们好过分……” 顾晏平静地听完, 还没说话,先前被叶梓一脚踹到地上的那名瘦守卫跪倒在顾晏面前,道:“王爷,是个误会。我们是奉命行事,谁知这小公子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与我们动手, 这才引来了巡逻队的人。” 顾晏回眸看向叶梓:“是他说的这样么?” 叶梓眨眨眼,没有答话。 顾晏平静道:“在官府重地与官差私斗,是触犯律法的。” 瘦守卫神情刚放松几分,又听顾晏道:“不过,此地没再禅空寺内,不算你违规。” “这——”胖守卫忍不住开口,“王爷,可是他……” 顾晏回过头来,眼神冷冷扫过那两人,又道:“此事暂且不提。能不能有人先来向我解释一下,是谁准你们擅自将病患赶出禅空寺?”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瘦守卫道:“王爷,您听小人解释,实在是因为这老太婆……” “我不需要听这些。”顾晏打断他的话,“你们只需要告诉我,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时辰还不到正午,知县葛大人正在府邸的卧房中,搂着妾室小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开始急促地敲起门来。 葛大人被这动静吵醒,不耐烦地骂了声:“有事就说,敲什么敲,哪个不长眼的。”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几名侍从闯了进来。 葛大人惊愕,连忙坐起身:“你们要做什么?” 人群的背后,顾晏悠悠走进来:“除了本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扰葛大人休息?” 顾晏带了不少人来,里里外外将院子为了个透彻。叶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既没跟着顾晏进屋,也没在院子里。阿楚独自坐在院中,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内传来葛大人的哭声,以及沉闷的责打与讨饶声。 阿楚听得坐立难安,身旁忽然有人唤他:“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阿楚回过头去,叶梓大咧咧在他身边坐下,阿楚张了张口,没说什么。 卧房内的哭声愈发大起来,阿楚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道:“王爷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梓支着下巴,不以为意:“教训一顿罢了,能出什么事?” “可……”阿楚迟疑一下,问,“一没过堂,二没审问,王爷这不算是私刑么?” 叶梓沉吟片刻,道:“应当是算的。” 阿楚想要说什么,叶梓却打断他,笑道:“管他的,私刑就私刑,好生教训一顿,让那狗官日后不敢再为非作歹,草菅人命。” 阿楚没再答话,叶梓偏头看着他的脸,半晌,试探道:“对了阿楚,我与你商量一件事吧。” 阿楚道:“公子请说。” 叶梓单刀直入道:“王爷现在找到了一味药,或许可以医治宜安的瘟疫。可大夫仍需要在一位病患身上先行试药,观察药效,以便用此法配药。我想……” “公子是想,用我母亲试药?”阿楚问。 叶梓点点头:“是。” 阿楚沉默片刻,迟疑道:“可……试药会有风险吧。” 叶梓如实道:“的确。” 阿楚眼神暗下来,许久没有答话。 叶梓知道他在想什么。 按照现在的情形,阿楚母亲继续服用顾晏给的药,还能延续几日寿命,若这期间解药成功研制出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参与试药,眼前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成功活下去,要么很快会没命。 为人子,根本不可能做得了这个决断。 这是人之常情,正因为这样,顾晏才迟迟下不了决心。那试药之人不管是谁,总是得承担一定的风险,除非…… 叶梓敛眸思索,对阿楚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说完起身离开了庭院。 阿楚在原地稍待片刻,叶梓很快回到了院子里。不过不知为何,他此刻的脸色显得有几分苍白,气色比原先差了不少。 叶梓没急着说话,晃了晃桌上空了的水壶,转头吩咐院里的侍从给他端壶水上来。 阿楚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公子,你没事吧?” 侍从很快将温水送上来,叶梓两杯水下肚,气色回转了些,淡淡一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阿楚还想再说什么,叶梓却道:“如果我说,我这里有别的法子,可以保证能救回你母亲的性命,你愿意答应试药吗?” 阿楚怔愣一下,道:“真的吗……” 叶梓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卧房,里面动静还没停,应当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他伸手入怀,取出几片清香扑鼻、玲珑剔透的绿叶。 叶梓把叶片交给阿楚,道:“这就是能救你母亲的法子。你将这东西收好,若到时试药失败,你将这东西交给裴大夫,让他用这救你母亲。” 阿楚没急着去接,疑惑道:“此物……真能救我母亲?” 叶梓道:“你若不信,可以将这东西拿去问裴大夫。不过,你不能将此物的来历告诉任何人。” 阿楚再次沉默下来。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了叶梓手中的叶片,低声道:“好,我答应。” 叶梓松了口气,又嘱咐道,“你千万要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此物是怎么来的。而且除了裴大夫,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它,尤其不可让瑞王爷知道,明白吗?” 阿楚点点头,小心收好了那东西:“我知道了,我绝对不告诉王爷。” “绝对不告诉我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阿楚浑身一抖,仓惶站起身。叶梓受到的惊吓不比他少,忐忑地干笑两声:“王爷,你的事情都办完了?” “嗯。”顾晏应了声,又道,“方才在说什么?” 叶梓不动声色地朝阿楚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到他身边,去拉他的衣袖:“我方才与阿楚公子说……” “不是在问你。”顾晏板着脸打断他,道,“知道你鬼主意多,我问的是他。” 随后,他转头看向阿楚,问:“你刚才说绝对不告诉我什么?” 阿楚畏惧地低着头,不敢与顾晏对视,手指绞紧了衣袖:“草、草民方才说,绝对不告诉王爷……不告诉王爷是叶公子说服我,让我母亲参与试药。” 顾晏紧皱的眉头松开,他看了看叶梓,又回头对阿楚道:“你真的愿意让你母亲试药?你可知那其中的风险?” 阿楚松了口气,道:“愿意的。若非王爷来到此地,我们或许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既然有办法可治,草民自然愿意配合。就算有什么闪失……草民也愿自己承担这后果。” 顾晏垂眸思索片刻,点点头:“好。你母亲方才已经送回了禅空寺,我这就安排人将她转送去裴大夫那里,这几日,你就去那别院帮忙,也能有个照应。” 阿楚连忙道:“多谢王爷。” 顾晏应道:“下去吧。” 阿楚跟着顾晏的侍从离开,顾晏这才回眸看向叶梓,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当真没再打什么鬼主意?” “我当然没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叶梓见他已经不怀疑,眉头轻蹙,倒打一耙道,“我方才就是与阿楚公子商议这事,我想让他自己向你提出来,以免你为难。我一心为你好,你竟这样怀疑我?!” 叶梓冷哼一声,转头往院子外走去。 院里院外还留了不少顾晏带来的侍从,跟了一路,这些侍从就算不识得叶梓的身份,也知道顾晏对他的态度。此刻见他给顾晏甩了脸色,纷纷眼观鼻口观心,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叫来一人简单吩咐几句试药之事,就立刻追了出去。叶梓没有走远,此刻正在院外一处花廊下坐着,背对顾晏方向,像是在生闷气。 顾晏走到他身后,轻声道:“真生气了?” 叶梓没有转头,没好气地回答:“怎敢与王爷您生气。” 顾晏从身后搂住他,牵过叶梓的手,眉头微微一皱:“手怎么这么冷,昨夜受凉了?有哪儿难受么?” 他说着,抬手探了探叶梓的额头,倒是并不热。 “我哪会受凉,就是方才走回来太热,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叶梓目光局促地躲闪一下,又笑道,“我方才就是与你说笑的,没生气。” 顾晏若有所思地看他,绕到叶梓面前,低头问道:“真的没事?” “没事。”叶梓道,“对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试药之事交给裴戈就好,此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顾晏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有些在意。” “什么?” 顾晏道:“六皇叔先前说,那芜兰花是西域之毒,而且那花粉必须溶于水中,才会形成毒。且不论他说的这花究竟是真是假,是否存在,但我的确一直怀疑,此间瘟疫恐怕并非意外。” 叶梓压低声音道:“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江南的百姓下毒?” “是。” 顾晏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牛皮纸,在石桌上展开,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区域,叶梓低头看了看,问:“这些……都是目前发生瘟疫的地区?” “对。”顾晏解释道,“这几日我虽然留在宜安,但外界瘟疫还在继续蔓延,下面这几处,是这两日新出现瘟疫之地,而上方有两三处郡县,却是先前与宜安一同爆发瘟疫之地。你发现什么了吗?” 叶梓认真端详片刻,道:“的确很奇怪。” “哪里奇怪?” 叶梓道:“瘟疫的起因若是病症形成,那也该是受水患灾害最严重的沿河两岸。可不管是宜安县,还是其他几处区域,都是地处内陆,并不临近河边,受水患灾害也并不严重。” 顾晏笑了笑,道:“不错,这也是我怀疑的原因。不过还有一点,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几个区域上划过,道:“这几处是与宜安几乎同时爆发瘟疫之地,他们看似没什么联系,可以已找人打听过,这几座郡县中所用的井水,全都来自距离此地不远的一处山中。” 叶梓一怔:“你是说有人在井水中投毒?” 顾晏点点头:“早先我就有此猜测。不过,我找人测过城中几处井水,都没什么收获,只得暂且放下疑虑。可先前我听六皇叔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又开始有些怀疑。会不会有人朝井水中投毒,在瘟疫散布后,再将水中的毒解开?” 叶梓思忖一下,道:“的确有可能,不过若真是投毒了又解开,我们很难查到证据。” 顾晏道:“所以我想,或许我们能去山中水源之处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叶梓一听这话,立即拉着顾晏起身。 顾晏不紧不慢,上下打量他片刻:“你真的没事,我怎么感觉……” 叶梓道:“自然没事,你还想不想查出真相了?快走吧。” 顾晏还想再说什么,可无奈犟不过他,只得答应即刻出发。为掩人耳目,顾晏没带随从,偷偷带着叶梓出了城,二人很快进了山。 进山的路不好走,二人沿着山道走了一个多时辰,仍没有走到目的地。日头渐渐升起来,不过山中有树荫遮蔽,倒不觉得温度有多高。只是就算是这样,叶梓额间仍出了一层薄汗。 顾晏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拉住他:“累了就直说,在这儿硬撑什么?” 被太阳一晒,叶梓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小片红晕。他喘息一下,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快走吧,再不到天黑都回不去了。” “不急。”顾晏目光在四处巡了一圈,捡了块较为干净的地方,拉着叶梓过去坐下,又取出丝帕给他擦了擦脸,“怪我,不该带你出来。你原先赶来这里就累坏过一次,不可再胡闹了。” 叶梓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先前消耗的体力早就好了,今日若不是拔了几片叶子给阿楚,他也不会总觉得体力不支。不过,这事他不敢告诉顾晏。 裴戈需要有人试药,可顾晏不想拿普通百姓的性命做赌注,两相权宜之下,叶梓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没人愿意看着自己至亲之人涉险,若不是叶梓的叶片能够保障试药之人的安全,他也无法狠下心,劝说阿楚接受试药。 叶梓没再说什么,依靠在树边小憩片刻。头顶茂密的树冠将阳光挡在外面,微风徐徐,格外怡人。叶梓抬头看着头顶茂密的树木,忽然一怔:“咦,这树……” 顾晏道:“怎么了?” 叶梓笑道:“这是梓树呀,你不认识吗?” 顾晏先前并未注意身旁都是些什么树,此刻被叶梓提醒过后,才回过神来,会心一笑:“的确。” 叶梓站起身,围绕着身后那棵梓树走了一圈:“这棵树好大啊,一定长了许多年,我先前从没见过这么粗的梓树呢。” 顾晏问:“你倒是与梓树很有缘。” “是呀。以前我家院子外面就种了一棵梓树,我父母也是因为这个才给我起了这名字。”叶梓道,“听说,以前的人若要长期离开故乡,就会带上一捧梓树花种,将其种在院子里,以此来怀念远方的亲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顾晏接话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对,就是这个。”叶梓应了声,低头在树下翻翻找找。 顾晏眼神微微敛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叶梓转过头来,朝顾晏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几粒花种。 他笑了笑,道:“你看,我先前都忘了,应当你走之前给你揣上一把种子才对。这样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它,就会想起我。” 顾晏低头看向叶梓的掌心,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这是……梓树花种?” 叶梓歪了歪头:“是呀,我肯定不会认错的。” 那种子没有及时播种,已经有些干涸。可这丝毫不妨碍顾晏看出,这与当初怀远给他送行时,送他的那捧花种一模一样。 顾晏没去接那种子,而是一把将叶梓扯了过来。叶梓没有防备就被人抱了个满怀,花种被尽数洒落在地上。 还没等叶梓说什么,顾晏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阿梓……” 叶梓怔愣一下,笑了笑:“这是怎么了?” 顾晏也轻声笑笑,道:“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 顾晏闭上眼,耳畔依稀响起那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过往传来。 顾晏一直都知道,怀远不是那人的真名。 他们初遇时,对方就曾告诉他:“我从小被父母遗弃,哪来的名字。我师父给我起名怀远,你也跟着这么唤就是。” 可当那人替他扛了罪,被官差从王府押走时,却对他说:“其实……我以前对你撒谎了,我有名字的。等我回来,回来之后我一定告诉你。” 但直到死,他也不知那人究竟唤作什么名字。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人早将他的真名,以及一片真心,放入了那小小的荷包中,交给了他。 只是当时他看不出其中含义,也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顾晏许久没有说话,叶梓伸手摸了摸顾晏的脊背,轻声唤道:“子承?” “没事了。”顾晏轻叹一声,松开叶梓,“休息得如何?我们继续赶路吧。” 叶梓应了声,没有再多问。 二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深山中的一处泉眼旁。泉眼附近有些许脚印,顾晏蹲下身,端详片刻:“脚印应当是不久前留下的,只是前两日下过些小雨,已冲刷得看不太清了。” 叶梓道:“这里地处偏僻,往日不会有村民来此地才对。” 顾晏点点头:“就在这附近找找吧,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好。” 叶梓与顾晏分头在泉眼附近搜寻片刻,可除了方才那几个脚印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他走了一会儿又开始有些体力不支,扶着一旁的树干稍作歇息。忽然,二人身侧传来树叶攒动之声。叶梓敏锐地抬起头,一支羽箭从树林深处射出来。 “子承小心!” 他离顾晏距离不算近,只来得及开口提醒一句。好在顾晏反应极为灵敏,察觉到异样后,立即侧身躲开了来势汹汹的那一箭。 叶梓刚松了一口气,林中再次响起锐器刺破空气的声响。这次是冲着叶梓来的。他虽然有所察觉,可他体力透支太多,身上实在使不出什么力气,反应都迟缓了不少,根本来不及躲开。 就在这时,顾晏猛地将他扑到一边。二人滚落到草丛中,才躲开了这一箭。 顾晏小心将叶梓护在怀里,轻笑:“笨蛋,在发什么呆?” “我……” “走!”叶梓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羽箭再次朝二人直刺而来,顾晏一把拉过叶梓,闪身躲开。 二人在林中左躲右闪,叶梓脸色隐隐泛白,手心不由出了一层薄汗,渐渐有些跟不上顾晏的脚步。 顾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才发现身旁的人脸色差得可怕。 他顾不得许多,忙低声唤道:“司危。” 顾晏话音刚落,几名黑影从暗处现身,将险些刺向他们的羽箭尽数击落。随后,林中只听得几声惨叫,伴随着某种重物落地,重归寂静。 几名黑影朝顾晏行了一礼,如同来时一般,很快消失无影。 司危从林中步出,单膝落地跪在顾晏面前:“主子。” 顾晏扫了眼叶梓的脸色,问:“如何,人都抓到了吗?” 司危停顿一下,道:“先前主子引诱他们时,属下已将大部分藏于暗处的杀手位置找到。不过,或许还有些漏网之鱼,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顾晏道:“留几个活口,抓回去审。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司危应了声,转头消失在林中。 叶梓靠在树干旁,喘息两下,眼前阵阵发黑。 顾晏回头看他,眉头皱起:“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75章 叶梓没答话, 扶着树干的手指紧了紧,眼神若无其事地飘向一边, 就是不敢看顾晏。 顾晏被他气得头疼。 要是搁以前,他或许还看不出叶梓这是怎么了。 可自从上次叶梓私自拔下叶片给他煎药, 持续大半个月精神不振后,他哪里还看不出叶梓这副伤了元气的模样。 这人把他当做傻子吗? 叶梓的恢复能力极佳, 就算是五天五夜未合眼,只要睡上一觉,也可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伤了元气之后就不是如此。 当初叶梓损伤元气精神不振, 顾晏找了许多补药灌给他,压着叶梓在王府休养了半个月才恢复精神。 “叶梓。”顾晏声音沉下来,语气里头一次带上几分怒气,“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自知理亏,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他嘶了一声,扶稳树干才勉强没有摔倒。 顾晏一怔, 顾不得与他生气,急步走上前来:“怎么了?” “疼……”叶梓低声开口,掀开衣摆, 他裤腿上的布料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顾晏呼吸一滞,小心扶着他坐下。揭开布料,纤细白皙的小腿上被尖锐的羽箭划破,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血痕。 这应当是方才躲闪之时不小心弄伤的,只是先前叶梓的精神过于紧绷, 没有注意到。直到这时放松下来,才觉得疼痛难忍。 顾晏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忍一忍。” 叶梓点点头,顾晏撕下一小片衣服布料,从随身的水壶中沾了清水帮他清洗伤口。叶梓疼得瑟缩一下,不敢乱动,眼中泛起了一层水雾。 顾晏抬眼看他,动作放柔了些:“现在知道疼了?谁叫你要……你若没事,以你的身手,会躲不开那几支箭?” 见顾晏这次是真动怒了,叶梓抿了抿唇,乖乖认错:“子承,我错了,你别生气。” 顾晏细细替他擦拭伤口,冷道:“你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叶梓揪着自己衣摆,低声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我知道你心中有顾忌,万一六皇叔给的药有问题,或者裴大夫在配药时出现什么闪失,让试药的病人陷入危险,你心中一定难以释怀。所以我……” 顾晏道:“所以你就将自己的叶子给了阿楚?” 叶梓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你——” 见顾晏又要发火,叶梓忙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他不同意吗?我给了他救治之法,就算到时有什么问题,他也可救回母亲的性命。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接受试药呀。” 顾晏将那伤口附近洗净,又撕下一小片衣摆,细致替他包扎:“就算你与他这样说,他也不会相信那叶子有多珍贵,你何苦如此。” “相不相信在他,可有没有这样做,在我。”叶梓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弯了弯嘴角,“我知道,若换做是你,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顾晏动作一顿,按捺下心中怒意,声音放柔了些:“阿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我明白你在为我担心,可你该知道,无论如何,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受到伤害。” 叶梓低声反驳一句:“我这也……不算是受了什么伤害吧,这点小伤,至多明日就能好了,我……” 顾晏抬头瞪他。 叶梓被他看得心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话头:“我脚好疼,走不动了。王爷,你可不可以……” 他话没说完,朝顾晏抬起两只胳膊,讨好地朝他笑了笑。 要抱。 叶梓长相本就是可爱讨巧的那一类,就是绷着脸也看不出有多严肃,故意装出这副乖顺的模样时,更是叫人看得心软。 顾晏满腔怒火一下被这笑容扑灭下去,瞬间烟消云散。 他认命地将那人揽过来,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将人背起。 泉水附近查不到什么线索,顾晏背着叶梓往回走。他顾及叶梓的身体,一路走得极慢极稳。叶梓趴在顾晏背上,倦意渐渐袭上来,开始昏昏欲睡。 叶梓揉了揉眼睛,不敢合眼。 顾晏知道他伤了元气后嗜睡,偏头温声道:“累了就睡会儿,今日天黑前恐怕到不了。” 叶梓困倦不已,仍强撑道:“我不睡。” 顾晏叹息着摇摇头,没再与他多说什么。林中一时寂静,只闻些许鸟儿低鸣与微风穿林之音,叶梓困得睁不开眼,含糊唤道:“王爷……” “什么?” 叶梓软声道:“王爷,你别生我气。” 顾晏眼眸微动,轻叹道:“你若能学会顾及自己的身体,我也不会总与你置气。” 叶梓顿时清醒了几分:“所以你真的还在生气?” 顾晏脚步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没有回答。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肩膀上,撒娇般蹭了蹭,轻声道:“子承,你别生气好不好?” “……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向你保证。” “你若还是生气,就骂我几句好了,别把我赶走……我不想走。” 叶梓的声音越来越轻,顾晏回眸问他:“你怕我把你赶走?” “嗯。”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顾晏无奈地笑笑,道,“难道我还会趁你睡着,将你偷偷丢下不管么?” 叶梓缩了缩脖子,低声自言自语:“谁知道你会不会啊,你这么小气……” 顾晏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叶梓嘟囔:“没什么。” 顾晏摇了摇头,哄道:“我不生气了好不好,你放心睡,我不会将你丢在半路的。” 叶梓确认道:“真的,那你也不会派人将我送走?” 顾晏耐着性子道:“不会。” 叶梓嘴角咧开个笑容,凑上去在顾晏侧脸吻了一下:“就知道你对我最好,这下我可放心了。” 这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还有困倦之意。 顾晏扬眉:“合着方才就是故意装出来讨我心疼的?” 叶梓眼神躲闪一下,心虚道:“我……我才没有,我好累啊,想睡一下。” “你这个人……”顾晏被他气得没脾气,没再说什么,只将人背得更稳了些。 将顾晏哄得不生气后,叶梓放下心事,才觉身上疲惫极了。他不再作妖,彻底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头朝旁侧一歪,陷入沉睡。 待他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耳畔隐隐传来流水叮咚的声响,呼吸间尽是潮湿水汽,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眼前并非熟悉的卧房,而是……一个山洞? 他躺在铺着一层稻草石板上,身上盖着顾晏的外袍,眼前的空地上点起一堆柴火,跳动的火光将山洞照亮。 叶梓蹭地坐起身。 他这是在哪里? 顾晏人呢?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洞外方向传来,顾晏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叶梓正要站起身,右腿忽然传来钻心的疼,叶梓腿一软,重新坐回了石板上。 “别乱动。”顾晏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道,“方才给你找来些草药重新包扎过了,现在不可下地。” 叶梓乖乖在石台上坐好,问:“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还在山中。”顾晏道,“你睡着后没多久,山里忽然下起雨来。我见这雨势一时难以停下,就寻了个山洞暂且落脚。现在雨势虽然减弱,不过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山洞中住一夜,明日再下山。” 顾晏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取出几个果子放在叶梓身边。 顾晏穿的外袍如今正搭在叶梓身上,身上只剩下件单薄的里衣。应当是在林中穿梭久了,身上带了不少潮气,连衣摆都被打湿。 瑞亲王如此狼狈的模样着实罕见,叶梓目不转睛地看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晏扬眉:“你笑什么?” “笑你呀。”叶梓眼睛弯了弯,用手背替顾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堂堂瑞亲王,谁能想到你竟会被困在这样个破山洞里,还搞得这般狼狈?” 顾晏:“这都怪谁?” “怪我,都怪我。”叶梓毫不含糊地承认错误,随手抄起个果子,一口咬下,满口留香。 能在这刚下过雨的深山里找到这么好吃的果子,也不知这人在外头走了多少路。 顾晏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自小娇生惯养,无人敢忤逆他的想法。可他与叶梓在一起时,叶梓却觉得自己反倒是更娇惯的那个。 也不知前世究竟积了多少福分,才能遇见他。 叶梓又咬了一口,只觉得那清甜爽口的滋味一直蔓延进了心里,甜滋滋的。 “发什么愣,不好吃吗?”见他握着果子出神许久,顾晏偏头问他。 叶梓忙摇摇头:“没有,很好吃的。” 顾晏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叶梓又道:“对了,方才遇到的那些……会是给水中下毒之人派来的吗?” “多半是了。”顾晏沉吟片刻,道:“我猜那幕后黑手应当早就派了人留在那里,预备对追查此事的人动手。” 叶梓叹道:“可惜我们还是没查出什么线索。” “不,收获还是有的。”顾晏道,“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的确有人在暗中搞鬼。至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先等到裴戈试药结束,瘟疫遏制下来再另想办法。” 叶梓点点头,几个果子下肚,又开始困倦起来。 叶梓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顾晏道:“再睡一会儿吧,等天稍亮些,我就带你下山。你中那羽箭也不知带不带毒,还得带去给裴戈看看。你虽然不惧凡间的毒药,但那到底对身体有所损伤,不可大意。” 叶梓没再坚持,被顾晏扶着在石台上躺下,很快昏睡过去。 翌日,叶梓睡得迷迷糊糊,被顾晏背下了山。 顾晏背着叶梓到了裴戈住的别院。阿楚正坐在院子里煎药,一见二人这般狼狈的模样,连忙迎上去:“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叶公子他……” 顾晏没有多言,只是问:“裴大夫在什么地方?” 阿楚忙道:“裴大夫在屋里,我带您过去。” 阿楚帮顾晏推开门,裴戈正在桌案边忙碌着。见顾晏进来,裴戈走过来:“王爷,这是怎么了?” 顾晏扫了眼身旁的阿楚,阿楚怔愣一下,连忙低头退了出去,将房门合上。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顾晏扶着叶梓躺在榻上:“我与阿梓去山上调查水源,遇到刺客,阿梓受了些箭伤,你快替他看看。” 顾晏说完,退后了些,让裴戈上前,小心褪下包裹在叶梓小腿上的布帛。 “……” 裴戈许久没有动作,顾晏看不清前方的情形,问:“如何?伤得严重么?伤中带不带毒?” “这伤……”裴戈迟疑片刻,艰难道,“多亏王爷来得早,若是再晚些……” 顾晏一怔,忙问:“再晚些会如何,他……” 裴戈扯下叶梓小腿上的布帛,起身,转头看向顾晏:“若是再晚些,这伤恐怕就要彻底好了。” 叶梓小腿的伤患处已愈合得七七八八,光滑白皙的小腿上,如今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第76章 顾晏把叶梓带回卧房, 轻手轻脚地放回床上,帮他除去鞋袜外衣。 叶梓在梦中被惊扰, 含糊不清地低呓了一句什么,半睁开眼。他扫了顾晏一眼, 又没心没肺地合上眼继续睡过去,仍由顾晏摆弄。 顾晏帮叶梓换好衣物, 扶着他躺好,才在床边坐下。 叶梓睡得雷打不动,像是累极了似的。 顾晏盯着叶梓熟睡的侧脸, 满心无奈。 亏他还为这小迷糊担心这么久,这自愈能力实在惊人,也难怪此人总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有恃无恐。 叶梓这一觉足睡到了下午才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隐约听见有人声从门外传来。叶梓脑中昏昏沉沉, 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半晌, 门外的说话声停了。 顾晏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叶梓忙闭上眼,转头拉过被子盖住大半张脸。 顾晏脚步微顿一下, 假装没有看见那人多此一举的动作。 叶梓背对着顾晏,听见那人缓慢走到了床边,拉过床边的矮桌,将手中的药碗放了上去。叶梓大气都不敢出,闭眼装睡。 可偏偏顾晏给足了耐心, 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眸光沉静地看着叶梓。 叶梓被盯得脑后发毛,浑身爬满了蚂蚁似的,难耐得要命。他终于忍无可忍,佯装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顾晏唇角勾了勾:“醒了?” “醒……醒了。”叶梓心虚地应了声,身子不自觉往里缩了缩,“我还困,我还要再睡一下。” 顾晏没理会他,而是端起了床边的药碗,探了探温度:“喝了药再睡,此时温度刚好。” 叶梓的脸立即皱起来:“能不能不喝?” 顾晏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能。” 叶梓弱声反抗:“我都没事了……” 那药又苦又涩,比原先他还无法化形时,顾晏灌给他的补药更加难闻。上次他被顾晏发现用叶片给他煎药,就被顾晏压着喝了半个多月那汤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闻见那味都让他想吐。 “可你伤了元气。”顾晏取了个靠枕垫在叶梓身后,扶着他坐起来,端起药碗递给他,“快把药喝了,否则……” 叶梓眨眨眼:“否则什么?” 顾晏沉默片刻,忽然抬起药碗喝了一小口,倾身凑到叶梓面前,吻住了他的唇。苦涩的汤药被渡入叶梓口中,叶梓挣脱不开,只得乖乖吞了。可顾晏并没有放开他,反倒在他口中越发放肆,直将叶梓吻得喘不过气来。 顾晏直起身,神色淡淡:“喝不喝药?” 叶梓受不住顾晏忽然这样对他,红着脸喘息几下,低声道:“我……我喝还不行吗?” “嗯。”顾晏应了一声,重新扶着叶梓坐好,盯着他乖乖将那碗汤药喝完。 叶梓愁眉苦脸喝完了药,顾晏接过药碗放到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小包饴糖,喂给叶梓一颗。 叶梓含着糖缓和口中苦涩的味道,问:“方才你在与谁说话?” “裴戈派来的人。”顾晏道,“早晨的时候,阿楚的母亲已经服过药,目前症状已得到缓解,再观察一夜,若明日不出什么差错,应当就证明那药没有问题。” “那太好了。”叶梓道,“这样的话,不是很快就能将药分发给百姓?” 顾晏点点头:“应当是如此。” 叶梓看着顾晏的脸色,问:“可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开心,怎么了吗?” 顾晏敛下眼,帮叶梓整了整被子,低声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了。” 叶梓沉默片刻,牵过顾晏的手:“别担心,有我在呢。不管出什么事,我陪你一起面对。” 顾晏拢了拢叶梓垂在身前的长发,轻笑:“好。” “再多躺会儿,别起来。” “可我睡了一整天……” “……” “好吧,我睡就是了。” 翌日一早,顾晏去了裴戈那里,询问试药进度。叶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总算得以下地活动。不过宜安现在全城禁严,没有顾晏在身边,叶梓哪里也去不成,只能留在屋内翻阅这几日顾晏调查的卷宗。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叶梓元气还未完全恢复,正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他揉了揉眼睛,扬声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是阿楚。 阿楚看见叶梓坐在顾晏的桌案前,还翻阅着机密卷宗,眼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他很快收敛了神情,走上前来:“公子。” 叶梓抬眼看他,笑了笑:“是阿楚公子啊,有什么事吗?” 阿楚走到桌案前,将一捧被素白丝绢包裹着的东西放在叶梓面前。丝绢薄而轻,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透出的嫩绿之色,应当就是叶梓当日给他的那几片绿叶。 已过去好几天,那绿叶的颜色依旧鲜活如初,仿佛刚被采摘下来。 叶梓看见这几片叶子就浑身发疼,不过他多少猜到了阿楚来这里的意图。叶梓沉默片刻,笑道:“阿楚公子这是做什么?” 阿楚道:“裴大夫方才说,我母亲已经脱离危险,不日便可痊愈。” 叶梓点点头:“如此,就要恭喜阿楚公子了。” “多谢。”阿楚弯了弯嘴角,低声道,“既然母亲已经痊愈,那此物我也不再需要,还请公子收回去吧。” 叶梓思忖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将那丝绢收了回来。 阿楚看了看那些叶片,神情踌躇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叶梓注意到他像是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阿楚抿了抿唇,低声问:“不知公子这些草药,是从何处寻来的?” 叶梓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阿楚道,“这应当是极为珍贵之物,公子一次给我这么多,让阿楚有些惶恐。” 叶梓偏头想了想,随口编了个谎:“是王爷赏给我的,说是什么外域进贡过来的滋补草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草药一共没多少,没办法救所有人的性命。” 阿楚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王爷他……对你可真好。” 叶梓怔愣一下,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这人不知他的身份,还当他只不过是跟在顾晏身边的男宠。顾晏这几日对他的好有目共睹,的确已远超寻常人。叶梓歪了歪脑袋,心里想着或许该提醒顾晏在外头注意些。 不过,他没有纠正阿楚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王爷的确待我不薄。” 阿楚敛下眼,轻声道:“真羡慕你啊……” 叶梓迟疑道:“阿楚公子,你……” “抱歉,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阿楚抬眼看他,叶梓这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双格外勾人的双眼,眼睫纤长,眼尾上挑,眉目流转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难怪葛大人会把他养在府里,还想将他当做礼物送出去。 阿楚道:“叶公子或许不知,我自小就因为家中贫困,被卖到葛大人身边。他派人悉心教导我,待我还算是不错。可我明白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他待我好,只是为了日后能将我当做礼物送出去,我的未来,逃不开成为一个玩物。” “阿楚,你别这么想。”叶梓抬眼看他,道,“现在葛大人已经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你若还放心不下,我可以让王爷帮你把卖身契赎出来,让你恢复自由之身,这样你就可以免遭这样的命运。” 阿楚一怔,低下头:“公子真是心善,难怪能得王爷的倾心。”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能看出,王爷真的很喜欢你。其实那日从宴席上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王爷就算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心思,在那种场合也不该如此抗拒,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直到后来我在院中撞见你们,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因为有你在场。” 叶梓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阿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楚沉默片刻,如实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他低声开口:“我自小被教导如何取得男子欢心,可头一次出手,就被打得晕头转向。我不明白,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叶梓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悲悯,他轻叹一声,绕到这小少年身边,低头道:“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那天夜里,不是葛大人派你来,而是你自己跟过来的,对不对?” 阿楚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低下头没有答话。 见他这反映,叶梓就知道自己定然是猜对了。 叶梓道:“葛大人在宴席上被王爷甩了脸色,怎么还敢让你去接近他。你是故意出现在那里,讨巧地在我与王爷面前作出那副被逼迫的可怜模样,是不是还想着让王爷收下你?” “我……”阿楚眼前蒙起一层水雾,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葛大人要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我只能……我只能去接近王爷。抱歉……” 叶梓叹道:“没人不想自己能过得更好,你这么做我能够理解。你利用我们向葛大人施压,现在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我一会儿就与王爷说,让他想办法把你的卖身契赎出来,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活,就看你自己了。” 阿楚仓惶地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我……” “报答就不必了。”叶梓抬起他的脸,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阿楚公子,我并非大度之人,不可能对你在王爷面前耍的那些小心思毫无芥蒂。” 叶梓顿了顿,淡淡道:“我念在你事出有因,可以原谅你一次。但请你记住,若你再敢对我的人动什么念头,我不会放过你。” 阿楚一怔:“你……你的人……” 叶梓眼角弯了弯,笑道:“他可不就是我的人么?” 阿楚低下头,轻轻应道:“我明白了。” 叶梓没再说什么,阿楚向叶梓告别,转头出了门。离开叶梓住的庭院,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绿叶。叶梓给他的那几片绿叶,他没有全部还给他。 先前那么一闹,就算他母亲的病治好,阿楚也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 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家所剩不多的银两都已用光,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 阿楚低头看着手心那片晶莹剔透的小绿叶,神色复杂。 若此物当真像叶梓说的那样,是外域的奇药,寻个地方变卖,或许还能得些银两。 ——他原本是那么想的。 可他没想到,那人如此心善,竟还愿意帮他赎出卖身契。 相比之下,他的行为当真不堪极了。 可他不敢将事情说出来。若他现在说了,那人会不会对他心有芥蒂,不再愿意帮他了? 看那人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或许不会发觉绿叶有所缺失。 阿楚捏紧了手中的绿叶,心事重重地穿过庭院,一时不察,狠狠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人身上。 阿楚没有防备,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抬眼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人。阿楚连忙跪倒在地:“静王爷赎罪。” 顾翊却并没有看他。 他弯下腰,拾起那片恰好落在自己脚边的绿叶。 顾翊将叶子衔在指尖,细细端详片刻,饶有兴致问:“小家伙,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叶梓送走了阿楚,继续回到桌案边翻看卷宗。不过这次,他心头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人生来就心怀悲悯,但有时候,悲悯恰巧是最无用的东西。叶梓明白这一点,却怎么也改不掉那坏习惯。 叶梓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阿楚的事情,不知过去多久,房门重新被推开。 是顾晏。 顾晏端着食盒走进屋:“饿了吧,找人给你做了些吃的。” 他说着,掀开食盒,不紧不慢地把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几道简单精致的小菜摆了满桌,都是叶梓爱吃的。 叶梓原先还不觉得饿,此刻一闻见饭菜香气,立即觉得饥肠辘辘,连忙丢下手头的东西,飞快蹭到桌边。 顾晏盛了碗汤递给他,问:“我听守卫说,方才有人来过?” “是阿楚,他来告诉我他母亲已经脱离危险,想把叶子还给我。”叶梓指了指桌上连打都没打开过的丝绢,“喏,就在那里。” 顾晏眉头皱了皱,道:“是应当拿回来。你知道你那身上的叶片摘下来,就是世间罕见、百毒不侵的良药。这么珍贵的东西,也只有你会这么随随便便送人。” 叶梓咬着筷子,含糊道:“只是几片叶子而已,很快就能长出来了,不信你看。” 他说着,眼眸一转,头顶发间缓慢长出几片青翠欲滴的小绿叶。 那几片小绿叶含羞带怯地藏在发间,随着叶梓的话音轻轻发颤:“你看,我说过它长得很快吧,前两天刚拔掉,这么快就长出来了。” 顾晏没答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头顶的绿叶,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娇嫩的叶尖。 那叶尖震颤一下,叶梓的神色顿时变了变。 顾晏见那绿叶的反应,更加来了兴致,忍不住用指腹勾过叶片,还轻轻摩挲几下。 叶梓的脸上泛起红晕,忍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拉过顾晏的手:“你、你别再碰了……” 顾晏怔愣一下,这才注意到叶梓的反常。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阿梓,你这里……” 顾晏没将话说完,变本加厉地用手指戳弄那几片叶子。 叶梓呜咽一下,从脊柱到后脑腾起一阵酥麻,腰都酥了,坐也坐不住。 他只是想向顾晏展示一下自己刚发现的新技能而已,哪里知道那几片叶子会敏感成那样。 叶梓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在桌上,欲哭无泪,脖子都红透了。 ……丢、丢死人了。 顾晏见他真有些受不住,只得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叶梓被他撩拨得狠了,头顶的几片叶子在空气里轻轻颤动,趴在桌上缓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地将那几片叶子收了回去。 叶梓把脸埋在胳膊里,偏头看着顾晏,愤愤指责:“你好过分……” 顾晏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要给我看的。” 叶梓委屈:“我让你摸了吗?” “好,是我不对,我错了好不好?”顾晏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道,“先起来,好好吃饭。” 叶梓应了声,故作镇定地重新执起筷子,不再想方才发生的事。 顾晏的眼神时不时朝叶梓头顶打量一下,叶梓被他看得脊背发麻,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现在回来,禅空寺那边如何了?” 这话题转移得不可不谓之生硬,顾晏不想把叶梓逼得狠了,顺着他的话道:“那边有裴戈看着,没有大碍,不过我一会儿应当还要再去看看。你现在不是王妃身份,下人难免对你不上心,我回来陪你吃饭。” 他这话说得窝心,叶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顿时又鼓噪起来。他定了定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又问:“药方配好了吗?什么时候分发给百姓?” 顾晏给叶梓夹菜,道:“已经与裴戈商议过,若不出意外,明日应当就能分发给禅空寺的百姓服用。只不过……” 叶梓问:“只不过什么?” 顾晏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 叶梓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晏摇摇头,如实道:“先前六皇叔赠与我一盒药粉,我今日问过裴戈,那些药粉全部入药,应当能够救回所有宜安百姓。” 叶梓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深意,道:“能救回宜安所有百姓,那不很好吗,有什么……”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意识到了什么。 叶梓抬眼看向顾晏,从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担忧。 顾晏叹道:“可受瘟疫之扰的,并非宜安一处。” 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静王他……” “他的目的恐怕就在这里。” 他们查不出顾翊给的那药究竟是什么,救回了宜安百姓后,必然会再次陷入之前的困境中。想要继续救人,只能去求顾翊施药。 叶梓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伸手按在顾晏手背上,道:“静王他会不会……” 顾晏拍了拍叶梓的手,摇摇头:“无论如何,待此间事了,我必须得去见他一面。” 叶梓想也不想地说:“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顾晏断然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用过午膳,顾晏还要回禅空寺继续忙碌,叶梓闲来无事,陪他一道去帮忙。接下来的时间,顾晏没再提去找顾翊之事。翌日,裴戈正式给出了根治瘟疫的方子,众人按照方子煎药,分发给禅空寺的病患服用。 不出两日,所有病患都不约而同有所好转。 瘟疫已经有了抑制之法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加上病患逐渐痊愈,离开禅空寺,宜安城中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百姓们自发张灯结彩,庆贺病症痊愈。城中一改往日死寂的模样,一时间热闹非凡。 顾晏坐在城中一处酒楼的雅间里,垂眸看着街道上的人群,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子承如今是宜安的大英雄,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何必叹气呢?”顾翊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顾晏回过头去,那人折扇轻摇,缓慢走到他面前。 顾晏连忙起身,朝顾翊行了一礼:“六皇叔。” 顾翊连忙扶他:“今日不是咱们叔侄二人的家宴么,何必多礼。”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桌边坐下。 二人头顶上方的屋檐上,一只纤细的茎叶小心翼翼地勾着横梁,娇小的花穗朝外探了探。叶梓将自己缩在屋檐下方的阴影中,探出脑袋朝二人看了一眼。 顾晏执意不肯带他来,叶梓拗不过他,只得遂了他的意,没敢跟过来。 不过要他乖乖留在屋中等他,他定然做不到。斟酌之下,叶梓只得变作原形,偷摸地跟了出来。 好在顾晏离开长安前,为防止他遇到什么意外,早将他手腕上那银铃取了下来。否则别说变作原形跟出来,就是离顾晏稍近一些,都不免被人听见他身上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响。 雅间内,顾晏给顾翊倒了杯酒:“听闻此酒是宜安本地酿造,极有特色,皇叔尝尝如何?” 二人举杯碰了碰,顾翊饮下一杯,道:“果真是好酒,名不虚传。” 顾晏道:“皇叔若是喜欢,侄儿改日派人给您府上送上几坛。” 顾翊笑道:“子承,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你忽然变得这般殷切,都有些不像你了。” 顾晏轻叹一声,放下酒杯:“我想要什么,皇叔看不出来么?” “侄儿恳请皇叔赐药,拯救此地仍被瘟疫所害的百姓。” 雅间内一时沉默,顾翊道:“我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药用完了吗?实不相瞒,我这次出门得急,身上只带了先前那么多。子承若是还想要,等离开宜安,我再派人取来就是。” 顾晏道:“那便多谢皇叔。” “不用谢,应该的。”顾翊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轻笑,“不过子承,我帮你这个忙,你可否也帮皇叔一个忙?” 这并不在顾晏的预料之外,他停顿一下,温声道:“皇叔请讲。” 顾翊抬眼看他,声音低而清晰:“我要你……帮我反了靖和帝。” 第77章 顾翊的声音不高, 可一点也不妨碍藏在屋檐下的叶梓听见这句话。他心里重重地颤了下,枝叶无意识蜷缩起来。 果真如此。 一开始他得知顾翊给赠予顾晏的解药不足时, 他就猜到这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与顾晏前世经历得一样,这人心里果真还是想反的。 顾翊会有此想法并不难预料。 靖和帝继位后, 将所有宗族兄弟都封了王,派遣封地。原本双方相安无事, 可近几年,靖和帝屡次削番,其他几位亲王肯忍气吞声, 可顾翊却不是如此。 这人年轻气盛,又心怀天下,早就不满靖和帝的行事。 屋内沉默的时间与原先更久,叶梓探出头去朝雅间内那两人看了看。顾翊说完那话之后, 便收回了目光, 自顾自饮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在他面前, 顾晏坐在原地,眼眸敛下,看不清神情。 顾晏会作何决定, 叶梓现在一点也猜不到。 他早先就曾向叶梓提起过,恨不得与顾翊一道反了。 可那话毕竟只是说说,若不是迫于无奈,谁会去做那鱼死网破之事。 这步棋一旦踏出,不是生就是死, 再无回旋的余地。 那二人许久未曾说话,顾翊终于有些坐不住,低声劝道:“子承,这个问题你需要考虑这么久吗?你若答应,我现在就让人去取解药,三日内定能助你将此间瘟疫彻底治愈。事到如今,百姓的安危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你当真不肯?”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轻笑道:“皇叔这是在威胁我啊。” 顾翊抿了口酒,循循善诱:“子承,你不能这么想。坦白而言,你答应了我,于你有什么坏处?” “这天下你也看到了,饥荒灾害四起,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父皇留下的基业,早被那昏君糟蹋得千疮百孔。你就不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吗?” 顾晏不答,顾翊又道:“我听闻最近我那皇兄身体欠佳,诸位皇子间的夺嫡之争已然展开。你继续留在那长安城中,难免受到波及。加上靖和帝始终对你心存芥蒂,到那时,不但你会被卷入进去,瑞王妃亦不能幸免。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不为心上人考虑考虑么?” 顾晏动作一顿。 顾翊看出顾晏像是有些动摇,继续道:“皇叔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只要你回到长安后,与我配合一二。待到我起兵时,适时地与我里应外合,破了那皇城便可。” 房檐下的叶梓听着听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晏一言不发,顾翊又道:“待到破了皇城,生擒靖和帝,你与我叔侄二人同登帝位,一同治理这天下。到那时,你便可将自己想要的,尽数握在手里,不需再看旁人脸色,岂不美哉?” “里应外合?攻破皇城?”顾晏轻声重复一遍,道,“看来皇叔是早已有所计划,成竹在胸了。” 顾翊皱了皱眉,仍是道:“若非有所打算,也不会前来与你相商。” 顾晏忽然轻笑一声,抬眼问:“这么说来,其实是谁并不重要,对么?” 顾翊没听明白:“你这是何意?” “难道我说得不对?”顾晏道,“皇叔要的只是个方便在皇城中走动,能帮你互通消息,里应外合的帮手,不是么?” “这……” 顾晏敛下眼,垂在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一下,沉声道:“也就是说,若换了别人来江南,你也照样会来找他。” 顾翊眉头轻粥,困惑道:“子承,你说这话是何意?现在是你来了江南,并非他人,你这样问我,要叫我如何回答?” 顾晏摇摇头:“不,皇叔不必回答,我全都明白了。” 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顾晏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遏制自己某些情绪。半晌,顾晏站起身,轻声道:“子承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皇叔请自便。” “顾子承!”顾翊开口唤住他,“你这是在拒绝我么?” “是又如何?”顾晏忍着头疼,回头看他,“你看似关心百姓疾苦,可却用百姓的性命做赌注,逼我与你一道谋反。你说你是为这天下,却没想过起兵造反会毁去不知多少城池。我来此地只为救人,不为害人,皇叔还是另寻他人吧。” “妇人之仁。”顾翊霍然起身,道,“早先我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你耽于声色,一蹶不振,我还不相信。你自小被父皇带在身边教导,又是大皇兄的独生子,你怎么会连他二人万分之一的魄力都未曾学到?” 顾晏按了按眉心,不想再与他多做争执:“若我执意如此呢?” 顾翊道:“……我会让你后悔。” 顾晏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间。叶梓紧随其后,也从屋檐爬了出去。 顾翊重重地叹息一声,跌坐回踏上。半晌,跟在他身旁的侍从推门进来。 “王爷,要回去了么?” 顾翊应了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神情已恢复往日的沉稳不惊:“走吧。” 他抬步朝外走去,忽然问:“原先吩咐你的事查得如何?” 那侍从顿了顿,迟疑道:“您送去的那草药已派人查过,的确……的确有些发现,不过……” 顾翊回头扫了他一眼:“有发现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侍从道:“卑职……卑职说不清,您还是亲自与那位见一面的好。” 另一头,顾晏离开酒楼就上了马车,叶梓跌跌撞撞跟上去,伸出茎须恰好攀住了马车后檐。可还没等他爬上去,马车已经朝前走去,叶梓吊在马车后跌跌撞撞,待到他爬上去时,整株草已经累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软。 叶梓攀在马车窗户边朝里探去,顾晏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发现那人没事,叶梓正欲退出来,马车车身忽然震了一下。叶梓一个没抓稳,“啊”了一声,滚落进了马车里,恰好落在一双温柔的掌心里。 叶梓抬起头,恰好对上顾晏沉沉的眸光。 叶梓身上的叶片瑟缩一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几分,被顾晏轻而易举捏住茎根,动弹不得。 顾晏平静道:“我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迟疑片刻,如实回答:“乖乖待在家里。” 顾晏问:“还有呢?” 叶梓回答:“不可偷偷跟着你出来。” “继续。” 叶梓浑身轻轻发颤,心虚地低声道:“否则就……就……” 他实在说不出来。 今日顾晏离开前,明令禁止叶梓跟着他出来,否则就要叶梓再帮他……含一次。 叶梓原本只偷偷出来,只要在顾晏回房之前,先于他回去,根本不会被发现。 可谁想到…… 或许是叶梓往日翻车的次数太多,连带着翻车的速度也越发快了。 叶梓心中叹息一声,蜷在顾晏掌心里,不肯再说话。 酒楼与二人现在住的别苑隔得不远,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地方。 顾晏捧着叶梓回了屋。 一炷香后,叶梓满脸通红的伏在顾晏身上,眼尾挑起一抹红晕,眼中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格外惹眼。顾晏身上的衣衫凌乱,气息略有不顺,垂眸深深地看着他。 叶梓受不了他这直白的眼神,低头将脸埋在他平坦的腹间,哑着嗓子道:“别看了……” 顾晏不让他躲,伸手勾起叶梓的下巴逼他抬头,手指在红得反常的嘴唇边摩挲:“别挡着,我想看你。” 瑞亲王恶趣味得厉害,做事前还特地找人在屋里多点了几盏灯,将整间卧房照得亮如白日。 叶梓推开他的力气都不剩,闭着眼呜咽一声,任由那人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随后饶有深意的在咽喉处轻抚了两下。 顾晏轻声道:“以后还敢不敢?” 叶梓被顾晏收拾得服服帖帖,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顾晏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显然是对他这话存疑。 叶梓往前爬了些,将头埋在顾晏的脖颈间,委屈地蹭了蹭:“你这人在床上这么凶,我都有些怕你了。” 顾晏眼神暗了几分,手掌缓慢落在了叶梓后腰上:“你现在还敢与我这样说,证明我还不够凶……你没见识过更凶的时候。” 叶梓瑟缩一下,红着脸问:“还能怎么凶?” 任谁都能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而顾晏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摇摇头:“行了,就你现在这元气大伤的模样,非得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抿了抿唇,手指把玩着顾晏落在脖颈间的长发:“……我早好了。” 顾晏轻轻勾起唇角,翻身将他压在柔软的床榻里,试探地问:“当真?” 叶梓脸上热度更胜了几分,强忍住想逃开的念头,硬着头皮点点头:“嗯。” 顾晏手指从叶梓脸上缓慢滑下来,指尖轻巧地挑开松散的衣襟,一双眼紧盯着叶梓,没错过他任何反应。 屋内那几盏油灯一照,什么都藏不住。 叶梓羞耻得脖子都红了,忍不住推了推顾晏:“能不能……把灯熄了?” 顾晏深深地看他,点点头:“好。” 随后,他起身,将屋内的灯火尽数熄灭。 叶梓躺在黑暗中,心跳快得几乎就要破胸而出。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听见顾晏走回了床边,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阿梓,别胡闹了。”顾晏躺回床上,只是静静地将叶梓抱住,没再做什么,“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你不必如此。” 叶梓不自在地偏过头:“我、我没有……” “怎么没有。”顾晏毫不留情地戳穿,叹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么?你元气尚未恢复,真对你做什么,你受得住么?” 顾晏都说到这份上,叶梓不敢再隐瞒,低声道:“我就是想,让你做点别的什么……别胡思乱想。” 叶梓今日听到了顾晏与顾翊的谈话,自然也明白顾晏为何会心情不佳。 顾翊要一个能与他里应外合的帮手,这一世是顾晏来了江南,因此顾翊选择了他。而上一世,来此地的是太子。 虽然事情真相已经无法查证,但叶梓大抵能够想到是如何。 前世,太子顾昇与顾晏、顾晅,三人争夺皇位,你死我活。顾昇面临太子被废的危机,走投无路之下,答应了顾翊的要求,成为他的内应。 可静王的谋反最终未能成功,顾翊入狱,被一杯毒酒赐死,而太子作为那个内应,亦是举步维艰。 所以,他想了个法子,将事情推到顾晏头上。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叶梓担心顾晏知道这些又要犯病,所以从回来开始,一直粘在他身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顾晏怜惜地摸了摸叶梓的头发,温声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其实,今日我自己也有些惊讶。在得知这些事后,我竟然能很快平和下来。若是以前,我恐怕又要变作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了。可今日我没有,尤其是看见你在我身边,更是觉得心绪平静,似乎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顾晏道:“阿梓,你说得对,或许我真的该放下那些事情,也放过我自己。能顾好眼前事已经很不容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叶梓倚在顾晏怀里,低声道:“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方才在雅间听见你们说话,我真的……” 顾晏轻笑:“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是否会答应我皇叔的要求,与他一道谋反?” 叶梓低下头,没有答话。 顾晏道:“虽然靖和帝是做了不少糊涂事,为此我也的确说过些气话,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以那样的方式推翻他。阿梓,前世我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为权者,总有无数理由挑起战争,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看似正义凛然,可事实上,无外乎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争权夺利罢了。” “……战争下的牺牲品,永远只有无辜百姓。” 叶梓眼眸轻颤,低低地应了声:“我明白。” 顾晏在他额间亲吻了一下,笑道:“而且,无论如何,谋逆就是谋逆,永远都变不成正道。以那种方法换取想要的东西,我还不屑于这么做。” 叶梓抬眼看他,忽然觉得在顾晏的眼中,看见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是他从未在这个顾晏身上见过,却又像是与生俱来,从未改变过的铮铮傲骨。 叶梓一时看得痴了,顾晏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看我?” 叶梓回过神来,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吻了吻:“就是想看,怎么都看不够,恨不得把你藏在屋里,只让我一个人看。” 顾晏扬眉:“我怎么不知,爱妃竟然如此小家子气?” 叶梓道:“是啊,我可小家子气了。如何,你后悔是不是让我当瑞王妃了?” “我哪敢……” “你后悔也没用。”叶梓毋庸置疑道,“瑞王爷,你这辈子是栽我手里了,没有回头路可选。” 顾晏抚摸着叶梓的脊背,浅笑道:“是,你说得对。” 已是深夜,月华透过窗户照入屋中,为屋内渡上一层冷色。二人相拥而眠,难得静谧。 翌日,叶梓跟随顾晏离开了宜安。与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顾翊和阿楚。 游说顾晏失败,顾翊并未离开宜安,而是继续跟在他们身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如今这人不但要与他们一道去广陵,还顺道捎上了个阿楚。 叶梓实在想不透,他究竟还有什么意图。 不过,看见阿楚上了顾翊的马车,叶梓心中惊讶之余,却也多了几分叹息。 按照先前与阿楚说好的那样,他请顾晏去找葛大人,将阿楚的卖身契赎出来。可顾晏找到葛大人的时候,却得知阿楚的卖身契已经先一步被顾翊赎走。 这也就意味着,那人现在已经是顾翊的人了。 叶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无法左右旁人的选择。 两位王爷加上随行侍从的马车,车队一行从宜安出发,不消两个时辰,便到了广陵城外。 知州一早就派人在城外迎接,可此时的城外比原先叶梓来时围聚的人群更多。城门口人群拥挤不堪,车队只得暂缓脚步,等待知州派去的侍卫疏通道路。 那些侍卫也不知对百姓说了什么,城门口围聚的人群纷纷跪倒在地,有些还想冲上前来,所有人口中都吵吵嚷嚷,顾晏与叶梓二人坐在马车里,隔得距离稍远,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念叨些什么。 叶梓刚要掀开马车朝外面看,忽然有人突破了侍卫的阻拦,一下扑到马车前方。 “王爷,您救救我们……救救我的丈夫孩子……”那是一名妇人,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模样,穿着破旧,形容憔悴。 侍卫很快将那妇人拉回了人群中,叶梓转头与顾晏对视一眼,在他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之色。 由于百姓的阻拦,马车一时进不了城,顾晏只好叫来一名侍卫询问。 这一问才知,原来这城门口的并非是难民,而是等待顾晏回来的各郡县百姓。 自从某些郡县爆发瘟疫后,为防止疫情蔓延,各个出现瘟疫的城池均不再允许百姓进出。某些出外探亲,或是有亲人住在那些郡县里的百姓,整日为自己的亲人提心吊胆。 顾晏在宜安治愈了瘟疫之后,消息不胫而走。这些得知了消息的百姓纷纷赶来广陵城外,希望这位瑞王爷能早日驱除瘟疫,救他们的亲人于水火之中。 顾晏打发走那侍卫,坐在马车内许久无言。半晌,他忽然苦笑一声:“照这情形,我若真说我没有救治之法,就算我那六皇叔不逼我,这城外的百姓一人一口,也能将我活吞了。” 叶梓按住顾晏的手背,低声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嗯。”顾晏只是笑了笑,看上去却不是多么担心的模样:“难怪今日皇叔一定要与我们一道来广陵,现在指不定在后头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走在后方的马车内,阿楚跪坐在马车里,给顾翊斟了杯茶。 阿楚道:“王爷请用茶。” 顾翊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淡淡道:“不用,放下吧。” “是。”阿楚默默将茶盏放下,斟酌许久,开口问,“王爷,您真的不愿再赠药么?” 顾翊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也学起那瑞……咳,学起顾晏身边那小家伙,开始悲天悯人起来了?” 阿楚低下头,咬着下唇:“叶公子与瑞王爷都待我有恩,我……” “他们待你有恩,本王对你就没有恩么?”顾翊身子稍稍前倾,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过去轻声道,“阿楚,你原先都答应过本王什么,你不记得了?” 阿楚畏惧般轻颤一下,低声道:“阿楚没有忘,阿楚会永远侍奉在王爷身边,绝无二心。” “你记得就好。”顾翊放开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又道,“放心,我了解顾晏,他若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就不会是如今的瑞亲王。你可别忘了,他是被谁教出来的。” 车队在城外被堵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进城。 城内与外面仅仅隔了一扇城门,环境却是天差地别,仿若两个世界。 广陵素来是江南地区交通枢纽之处,商贸繁盛,不比寻常。且广陵城内尚未发现瘟疫,因此就算这周遭郡县均受饥荒瘟疫所扰,此处也一如往昔,丝毫未受影响。 马车缓慢行在街道上,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尽是商贾小贩,甚是热闹。 众人在城中的驿馆落榻,还没歇多久,就有人过来传消息。 知州与赈灾御史为二人准备了接风宴,请二位王爷前去赴宴。顾翊没心没肺地拉着阿楚去赴宴,顾晏则以身体不适,想留在驿馆歇息为由推脱过去。 叶梓帮顾晏宽衣,将外袍搭在一旁的衣架上,脑中止不住思索着眼前的局势。 比起顾翊谋反,眼下最棘手的,仍是瘟疫之事。 顾晏在宜安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这件事比他想象中传播得更快。他们如今回到广陵,面对的将是众多郡县的病患。 仅宜安一处,患病的就有近千人,叶梓不敢去想,其他郡县的病患加起来,会是多少人。 这种情形,叶梓就是有心帮忙,也着实无能为力。 ——他就算把浑身的叶子都拔下来,也不够一个县里的病患分。 可偏偏现在,所有人都对顾晏抱有希望,他们不知道,顾晏已经拿不出救治瘟疫的解药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解药。 叶梓越想越不放心,转头看向在桌边坐下的顾晏:“子承,你想好如何寻找到瘟疫的解药了么?” 顾晏思忖一下,如实道:“有。” “是什么?” 顾晏支着下巴看他,含着笑意道:“此事恐怕要你帮点小忙,我的爱妃。” 第78章 翌日一早, 知州就派人来驿馆请顾晏,要与他商议治疗瘟疫之事。顾晏打发了来传信的小厮, 悄然走进内室。叶梓还蜷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包得严实, 只露出个柔软蓬松的后脑。 听见响动,叶梓迷迷糊糊睁开眼, 转过头来:“怎么了呀?” 顾晏取过外衣披上,俯身在叶梓额头上吻了吻:“知州来见我,我去一趟。现在时辰还早, 你再睡会儿。” 叶梓从鼻腔里发出小兽般的低哼声,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 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转头离开了卧房。 屋内一时静谧, 顾晏走后, 叶梓也没了多少睡意,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在床榻上稍有发愣。顾晏这一去就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叶梓在屋内左等右等没等到人,终于等不住, 起身披件衣服出了门。 走动间,浅浅的银铃声响在屋内荡开。 叶梓抬手看了看腕上用那枚红绳系起的银铃,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他再变作原形到处乱跑,顾晏再次将这东西套在了他手腕上,无论叶梓怎么求他都不肯给他解开, 害得叶梓现在不管走哪儿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梓将银铃藏在袖中,正欲下楼找人问问顾晏的下落,身旁的房门忽然打开。 顾翊从里面走了出来。 叶梓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顾翊却只是倚在门边,轻笑道:“听见银铃声就知道是你,小叶儿,这么早打算要去何处?哦,我知道了,是想去寻子承对么?” 叶梓看了看他,点点头:“嗯。” 顾翊笑了笑,道:“早晨我看见知州的人来寻子承,或许此时他们应当在府衙,你可以去找找。” “多谢皇……”叶梓的话没有说完,他下意识朝屋内望了眼,改口道,“多谢静王爷。” 顾翊知道他想说什么,解释道:“放心,我屋里没人。我虽对美人感兴趣,可也只是远观罢了。更何况,有小叶儿这般模样的美人在眼前,哪还有工夫去看别人。” 顾翊话音刚落,叶梓身后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些许响动,叶梓回过头去,阿楚正站在楼梯口,神情像是有些难堪。 叶梓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低声道:“静王爷别胡说了。” 顾翊自然也看见了阿楚,他直起身,走出卧房:“原来阿楚来了,还不快过来。” 他转头看向叶梓,又道:“小叶儿,方才就是与你说笑罢了,恰好我有事要去寻知州,陪你一道去吧,权当给你带路。” 叶梓下意识摇摇头:“不必,我……” 顾翊打断他:“怎么不必,你现在出来不就是为了寻子承去么?广陵城这么大,你要自己找多不容易。有我带路,正好省了些麻烦。” “我……”叶梓沉默一下。 顾翊究竟想做什么,他始终猜不透。就像现在,他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执意带他去寻顾晏。叶梓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欲开口拒绝,却见顾翊眼中的笑意淡去。 顾翊淡淡道:“怎么,跟了子承之后,连我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小叶儿,你别忘了,就算是子承站在这儿,也不敢忤逆我的想法。” 顾翊与顾晏虽然都是亲王,可顾翊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辈分高于顾晏。就是顾晏也不敢不听他的话,更何况叶梓只是顾晏的王妃。 叶梓心下无奈,只能道:“那就多谢静王爷了。” 顾翊带着叶梓、阿楚走在街头。顾翊转头对二人道:“对了,这几日广陵城里外人多,不怎么太平。你们可要跟紧了我,若出了什么事,别到处乱跑。” 阿楚忙应了声“是”,叶梓却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 今日恰逢赶集,道路两旁挤满了商贩,顾翊鲜少遇见这样热闹的景象,脚步一慢再慢,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 叶梓与阿楚跟在他身后,均是一言不发。 长街上人越发多起来,人群拥挤,一不留神就将他们冲散了。叶梓回过头来时,身边已不再有顾翊与阿楚的身影。 “王……”叶梓正欲开口唤一声,忽觉身后有异动袭来。 叶梓下意识侧身躲开,一把擒住那人的手:“你是谁?” 那人只是普通平民打扮,甚至连功夫也不怎么样。叶梓眯起眼睛,正要再问,身旁忽然又有人朝他偷袭。 他们如今正处于人群之中,叶梓怕伤及无辜,不敢轻易还手。他一边躲闪,一边观察附近的情形,心里预估一下。对他出手的约莫有四五人,都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藏匿于人群中,颇为棘手。 叶梓与这几人周旋片刻,终于寻到个空档,闪身出了人群。 他走进一旁的巷道中,还没等松口气,忽然有人迎面朝他洒来些许白色的粉末。 叶梓没有防备,一时间吸入了不少。 粉尘散去,叶梓也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人。 同样是个平民打扮,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洒完粉末后,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叶梓,神情还有些局促与期待。叶梓被迎头浇了一脸白粉,正迷茫着,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洒药那人一见有人过来,立即急道:“王大哥,他怎么不倒啊?” 叶梓:“……” 忘了,凡间的药对他没用。 叶梓思忖一下,没再反抗,身子一软佯装跌倒,被身后那人接了个正着。 洒药那人如释重负:“总算倒了,这药迷倒一头牛都不在话下,我还以为没效果呢。” 叶梓身旁那人道:“别说了,快来扶一把,当心被发现。” “欸!” 叶梓闭着眼,被人手忙脚乱扛起来,送进了一架马车内。刚进马车,叶梓就被人用麻绳绑住手腕,眼睛上也蒙上了一块黑布。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马车正朝前走去。 叶梓闭着眼倒在马车里,听见绑架他这几人围着他小声交流。 这几人说的都是江陵地区特有的吴语,说得慢了叶梓倒还能听懂一两句,可这一说快,叶梓就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那几人围着叶梓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叶梓越听越头晕,困意渐渐袭了上来。凡间这些迷药对他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效果还是有的。叶梓渐渐觉得身体有些发软,遂不再与自己过不去,闭目养神起来。 他不确定自己被绑架的事是不是与顾翊有关,但看那人这般殷切要带他出门的模样,应当是脱不开关系的。 可叶梓又想不明白,若真的是顾翊动的手,为何会找来这般半吊子的绑匪,这业务能力也太堪忧了。 叶梓被手腕被粗粝的麻绳刺得有些疼,轻轻挣动一下,还不敢太用力。 ——这种绑人的法子,他稍稍用点力道,恐怕就能挣脱出来。 叶梓正这么想着,马车忽然一震,停了下来。叶梓被人扛下了车。 这里应当是一处废弃已久的院子,刚进去,一股腐朽的味道便迎面扑来。叶梓被人扛进屋里,粗暴地丢在了地上。叶梓的肩膀磕在地上,撞得生疼,忍不住轻轻动了下。 好在绑他来那些人像是没有意识到叶梓的异样,转头出了屋,留下叶梓一人在屋内。 不,不止他一人在。 叶梓屏住呼吸,明显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低低的喘息声,和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叶梓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绑架他的那几人在外间不知正吵闹着什么,一点没在意内室的情况。 叶梓终于忍无可忍,故意低吟了一声,佯装刚刚醒来。 他挣动一下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仓惶地缩在墙角,对着方才咳嗽传来的地方问:“是谁在哪里,你们带我来做什么?” 半晌,一个憔悴的声音响起:“小公子醒了?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人说的是官话,虽然带着些吴语特有的口音,但好歹交流不成问题。他听声音年纪并不算大,应当不过而立之年,不过他声音嘶哑憔悴得厉害,像是重疾缠身。 叶梓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我是瑞王爷的人,你们就不怕他找来吗?” “找来?我们都快要活不下去了,找来不正好吗?”接话的是另一个声音,同样嘶哑不堪。 叶梓这才回过神来,这屋内藏着的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多。经历过宜安的事情之后,他哪里还听不出来,这些人都已患上瘟疫。 可先前不是说,广陵城内没有发现瘟疫的痕迹么? 叶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原先说话那人压低声音轻咳了两声,才道:“小公子别怕,我们找你来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咳,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这几个藏在这破庄子内的人都已患了疫病,命不久矣,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叶梓沉默片刻,道:“你们若想活下去,大可以去找官府施以援手,官府自然会救你们,你们抓我来做什么?” “官府?”那人哑声轻笑,道,“官府不会救我们,我们若落在官府手中,只剩一个死。” 叶梓眉头皱了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不再多言,就在这时,外间一人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从叶梓身上扯下了块玉佩,转头对那重病之人道:“大哥,我们已将信写好,这就送到驿馆去了,让瑞王爷派人送药过来换人。” “好。”那人又轻轻咳了两声,像是精神不济,不再多言。 叶梓依靠在墙边,低垂着头,心头有些哭笑不得。 送药来换人,他现在更担心顾晏接到了信后,会直接率人踏平了这地方。不过现在看来,要是真发现了这里,倒也不算坏事。 人群进进出出,也不知过去多久,有人走到叶梓身边,将他扶起来。 叶梓下意识挣动一下,那人道:“别怕,我扶你去椅子上坐,地上凉。” 叶梓一下就听出来,这就是先前向他洒迷药的那人。他的官话带着很重的口音,说得不怎么利索,叶梓听得有些费劲。 叶梓没再挣扎,顺从地被他扶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叶梓维持原先的姿势久了,双臂被绑在身后因为血脉不通而有些发麻,他难耐地动了动,察觉到那人像是想过来扶他,却又止住了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叶梓眼睛上蒙着黑布,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局促。 叶梓忽然轻笑一声,道:“我被你们捆成这样,逃不掉的,你不用这样守着我。” 那人局促道:“不、不行,大哥他们说了,得守着你,万一你逃了,一切都白费了。” 叶梓还没见过这般心虚又胆小的绑匪,他停顿一下,又问:“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会躲在这里?”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是一个多月前从各地逃荒来广陵谋生的。” “既是如此,你们为何会群居于此,又是为何患了疫症?” 那人回答:“这是因为……” “阿青,闭嘴。”先前与叶梓说过话的那病患开口喝止道。 被唤作阿青的男子局促的“嗯”了一声,不敢再多说。 叶梓思索片刻,道:“其实王爷此番回到广陵,本意就是查清这疫症的来源,以及根治受疫症所害的百姓。你们大可以将遇到的事情告诉我,这样,我也好在王爷身边帮帮你们。” 那人嗤笑道:“小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官府我们信不过,抱歉。” 叶梓见从这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想了想,转过话头道:“我很好奇,我与王爷昨日刚到了广陵,怎么你们这么快就查清了我与王爷的关系,还动手将我擒来?是有人在暗中帮你们么?” “这是自然,不然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会从那里经过,我们……” “阿青!” 阿青沉默片刻,试探问:“这也不能说?” 回应他的是对方重重的咳嗽声。 阿青急道:“对不起大哥,你别急啊,我再也不说了……大哥,你咳血了!我这就给你找药——” 他说完,立即在屋里翻找起来。 叶梓隐约意识到不对,问:“找药?” 阿青动作一滞,不再多言,自顾自翻出了药喂给那人。那人向阿青吩咐了什么,阿青应了声,转头出了门。 屋内重归寂静,叶梓忽然问:“你这样多久了?” 那人咳嗽了几声,嘶哑道:“一个多月了。” “你……” 那人低声道:“……我恐怕撑不过今晚。” 仅是这片刻的时间,他的声音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 “我不是第一个,希望能是最后一个吧。”那人道,“我们家乡闹了洪灾,整个村子只活下来不到三十人。现在来了广陵病的病,死的死,就只剩我们这不到十个人了。” 叶梓心里不是滋味,低声问:“是有人给你们下毒了吗?” 那人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叶梓知道自己或许是猜对了,又问:“下毒的人与官府有关?你们的药又是从何而来?” 那人仍没有回答,叶梓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紧随其后的,就是零散的脚步声,叶梓侧耳听去,估摸着来的人应当不低于百人。 叶梓正欲起身,忽然被人按住肩膀,脖颈间立即传来一阵凉意。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落在他咽喉处。 顾晏走进内室时,恰好看见这一幕。他眼神募地一沉,叶梓忽然开口道:“子承,你别——” 擒住叶梓那名中年男子消瘦不已,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些许血痕。他将匕首抵在叶梓咽喉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划破那里娇嫩的皮肤。 顾晏目光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后退了半步,耐着性子道:“你要什么都好商量,先放开他。” 那人道:“王爷,我们要什么,送去的信里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知道。”顾晏扫过屋内,昏暗的室内挤着好几名病患,均是面色苍白,憔悴不堪。他收回目光,平静道:“你想要能治愈疫症的药。” “把药给我!”那人哑声道,“不然我就杀了他!” 说话间,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叶梓只觉得传来些微刺痛,应当是皮肉被匕首割破了。 顾晏眼中簇然闪过一抹狠戾,没等那人回过神来,他忽然闪身上前,一脚踢在那人肩头。 叶梓只觉耳畔忽然传来呼啸风声,随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他知道顾晏定然是被激怒了,急忙道:“子承,你别杀他!” 回应他的,是轻柔落在他脖颈间的手指。顾晏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处,像是在确认伤势严重与否。随后,顾晏弯下腰解开了叶梓伸手的束缚,又一把扯下叶梓眼上的黑布。 叶梓正要睁眼,却听顾晏道:“你许久未见光,先别睁眼,我带你回去。” “可……” 顾晏道:“放心,没杀他,只是晕过去了。” 叶梓“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闭眼把头埋在顾晏怀里,仍由顾晏将他抱出门。 院子中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叶梓眯起眼睛朝院中看了眼,几名平民模样打扮的人被侍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余人则是站在原地,等候顾晏发话。 顾晏甚至看也没看上一眼,径直将叶梓抱上了马车。 外面已经是下午,阳光正烈,光线晃得叶梓的眼睛有些刺痛。他闭眼依靠在马车里,仍由顾晏帮他在脖子上的伤口上抹了些伤药。 好一会儿,叶梓才恢复了目视能力,他眨眨眼,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顾晏垂眸看他,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叶梓摇摇头,揉了揉因被绑得太久而酸软的手臂,“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再晚些我就能套出话来了。” “等不及。”顾晏拉过他的胳膊,轻轻揉捏,“你都快急死我了。” 叶梓抿了抿唇,道:“你不是派人跟着我吗,有什么可着急的。” 在这种地方,顾晏根本不敢让叶梓单独行动。因此,今天早晨离开时,他留了不少暗卫保护叶梓的安危。 就算知道叶梓没有危险,可他仍不放心他独自被困在这种地方。 叶梓凑上去讨好地吻了吻顾晏的唇,双唇一触即分,顾晏却不让他躲,一把擒住叶梓的腰将他拉回来,压在柔软的靠垫上吻了个够本。 叶梓被他吻得呼吸不顺,偏过头喘息几下:“王爷,你别……还有正事要办呢。” 顾晏深深地看他,像是有些不满他扫兴。 叶梓咬着下唇,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顾晏眼神一暗,叶梓连忙推开他,侧脸微微发烫:“好了,说正事,不许再乱动了。” 顾晏唇角勾起个笑意,放开他:“好,说正事。” 顾晏起身,给叶梓倒了杯茶递过去,才道:“你都打探到什么了,那些是什么人?” 叶梓抿了一口茶水,将方才在那几名绑匪口中得知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顾晏。 顾晏思索片刻,道:“你是说,那些人是被人下毒?” 叶梓点点头:“他们没有直接承认,但看他们的反应,应当就是如此。” 顾晏道:“依你所说,那些人病了一月有余,可按照瘟疫的症状而言,若无缓和之药,不出七日就会丧命。被下毒,可又寻到了缓和之药,这是为何?” 叶梓没有回答。 顾晏道:“无妨,我已让人将那些人尽数关押在牢里,一会儿我就去审,相信总能审出些什么。” 叶梓应了一声,又道:“还有,先前我们一直忽视了一些问题,那瘟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与二十年前在长安发生的那场瘟疫如此相似。还有……为什么六皇叔会对这些事知晓得如此清楚。” 顾晏道:“只有一点能解释得通,那就是六皇叔知道当年瘟疫的来龙去脉,并有心寻求解法。这些年我不断想寻找那瘟疫的解法,但我不知那瘟疫的起因,因此进展不多。可若六皇叔一早就知道那毒是什么,提前找到解毒之法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为什么……”叶梓停顿一下,没再说下去。 从始至终,顾翊的行事都太奇怪。 今日分明是顾翊将叶梓引诱出了驿馆,而根据阿青所言,叶梓几乎能断定,绑架他找顾晏换药,一定是顾翊给那群难民出的主意。 看上去……像是他在引导他们发现这群难民,发现有人在暗中给难民下毒之事。 顾晏思索片刻,忽然道:“等等,你方才说,他们中毒是什么时候?” 叶梓答:“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前。”顾晏沉吟一声,道,“那可比宜安发生瘟疫,还早了几日啊。” 第79章 另一头, 广陵知州岳益川与赈灾使冯逸海正站在驿馆门口等候顾晏归来。岳益川年纪稍长一些,已是头发花白。而冯逸海比他年纪稍轻一些, 但应当也已过不惑之年。 岳益川愁云惨淡地叹息一声:“眼下情势如此危及,您说瑞王爷他何苦……何苦为了个小厮这般劳师动众。” “那哪里是小厮。”冯逸海捋着胡须, 轻嘲道,“听闻在宜安时, 瑞王爷便与他身旁这位公子同进同出,他们什么关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岳益川一怔:“您是说……” 他迟疑了片刻, 又道:“可我听闻,瑞王爷前不久刚娶了王妃,二人恩爱得很呐。” “岳大人,你问我我该问谁去?”冯逸海道, “在长安时我曾有幸见过那瑞王妃一面, 虽是远观,但也的确看见了王爷与王妃恩爱不移的模样。不过王公贵族哪里有专情一人的, 瑞王爷又是这般风流才俊,纳一两个妾室,也实属寻常。” 岳益川叹息一声, 道:“若是搁往常,瑞王爷想要多少美人下官都能替他找来,可现在这节骨眼上……唉。” 冯逸海笑道:“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车辙滚动之声。二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顾晏乘坐的马车缓缓朝他们驶来。 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二人走上前去,替顾晏掀开车帘,随后便看见顾晏抱着那位传闻中的“红颜祸水”下了马车。 叶梓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不深,已然止了血,顾晏仍放心不下,给他上完药后又用了纱布包好,看上去倒是副十分严重的模样。 冯逸海立即收了方才的模样,殷切上前,骇然道:“公子受伤了?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连王爷身旁的人也敢伤。” 岳益川看他这翻脸如翻书的模样,一时无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顾晏丝毫没看二人,径直朝驿馆里走去。二人在他身后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顾晏一直抱着叶梓进了屋,他把叶梓放到床上,这才扫了一眼立在门口那两尊神,无奈道:“你等我一下。” 叶梓点点头,顾晏转头出了内室。 顾晏走到二人面前,道:“二位大人还有何事?” 岳益川迟疑片刻,道:“王爷,那瘟疫……” 顾晏淡淡打断他:“我不都说了么,先前在宜安治愈瘟疫实属偶然,没有药方,我也拿不出药来根治其他地区的百姓。” “这……”岳益川顿了顿,叹道,“可眼看那瘟疫传播一日比一日广,再这样下去……这可怎么是好啊。” 顾晏扫了他一眼,道:“二位大人有何高见?” 那二人对视片刻,岳益川如实道:“连您都没有法子,下官就更没有法子了。不如还是您拿个主意?” 顾晏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 今日他被请去这位知州府上,三人就这问题抛皮球一般吵了一早晨,害得他迟迟不能回来,险些让叶梓遇到危险。 现在又来。 冯逸海却道:“王爷,下官倒有个主意,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你说。” 冯逸海没急着开口,而是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几人如今正站在驿馆的走廊上,着实不适合谈论这些事情。顾晏心下了然,侧身让了让:“二位大人请进吧。” 三人在卧房外间落座,冯逸海见顾晏没有避讳内室那人的意思,遂道:“其实,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例子。若我们迟迟找不到根治瘟疫的法子,不妨……效仿前人。” 顾晏眼眸敛下:“冯大人的意思是……让本王效仿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 二十年前长安那场瘟疫,负责处理此事的人正是当今天子,那时还是二皇子的靖和帝。 当时,靖和帝下令将所有病患赶到郊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才遏制了瘟疫继续蔓延。 这也是顾晏前世,这场瘟疫最终的落点。 岳益川一时骇然,忙道:“冯大人,这万万不可,如今已有五六座郡县处于危急当中,这样一来……” “可若不这样,难道要任由瘟疫蔓延下去,害更多的人吗?”冯逸海捋了捋胡须,劝道,“王爷,您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顾晏沉默片刻,道:“兹事体大,本王不敢擅作主张。这样吧,我写个折子递给圣上,圣上若是同意,就依冯大人所言。” “可是——” 岳益川还想再说什么,冯逸海却笑道:“王爷所言甚是。”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放在顾晏面前:“下官早已拟好了奏折一封,将此间情形以及应对之策写在里面,还请王爷过目。若王爷觉得没有问题,下官现在就能派人将其送往长安,呈到御前。” 顾晏翻开那奏折,快速扫过一遍,笑道:“冯大人真是准备得妥当,就这样送去吧。” 冯逸海应道:“是。” “不可!”岳益川气得满脸通红,拍案而起,“王爷,您可知若是放火毁城,会害死多少无辜人的性命,江南的百姓早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您当真还要这么做么?” 顾晏淡淡看他:“若是不这样,岳大人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我……你、你们——” 岳益川气得说不出话来,冯逸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岳大人,放宽心,王爷这么做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危。牺牲少数人的性命,总比害了大多数人来得好。”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顾晏:“下官就不打扰王爷歇息,先行告退。” 顾晏点点头:“好。” 冯逸海拉着岳益川出门,顾晏忽然开口道:“对了岳大人,先前那群绑匪我已将他们捉来,就关在府衙的大牢里。先让他们在你那里关几日,等本王……” 顾晏的目光朝内室看了一眼,道:“等本王处理好了私事,过两日再去亲审。” 岳益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冷哼一声,转头出了门。 “岳大人性子直,王爷莫怪,我劝劝他去。”冯逸海压低声音对顾晏说着,退出卧房,帮他们合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叶梓走出内室,愤愤地看向门的方向:“那狗官……” 顾晏不以为意地笑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叶梓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他这不是逼你放火烧城吗,还奏折都备好了,他——” “好了,”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放心,我一会儿就让司危派人跑一趟,那折子到不了靖和帝面前。” 叶梓稍放心了些,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饵已经撒出,我们静等收网便好。”顾晏道,“累不累,我陪你进去躺一会儿?” “好。” 夜幕降下,广陵城内一片平静。 府衙大牢内,隐隐传来咳嗽喘息之声。阿青跪坐在牢狱中,扶着身旁咳血不止的男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大哥,大哥你再撑一下,会有办法的。” 就在此时,大牢的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阿青连忙爬到牢门边,朝外唤道:“大人,大人您救救我大哥吧,他快要不行了,您——” 脚步声逐渐走进,墙面上的烛光跳动着,照亮了黑暗中的那张脸。 阿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稍稍弯下腰,朝阿青浅笑道:“救自然是要救的,我们这不就来救他了吗?” 他话音落下,身旁的侍卫走上前来,将一个食盒放在地上。食盒打开,里面是几碗清水。同时,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 阿青瞳孔微缩,下意识往后躲去:“你、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你们私自绑了瑞王爷身边的人,本就该死,如今患了疫症而病死在牢中,应当也不会有旁人怀疑。”那人顿了顿,吩咐道,“动手吧。” “不、不要,不要!”阿青急忙朝后逃,却被侍卫抓住,拽住头发拉起来。 侍卫正要将那碗清水喂到阿青口中,忽然从暗处飞出个什么,击打在灌药的侍卫手臂上。那侍卫吃痛放手,药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谁?”那人神情一变,有人从阴暗处走出来。 顾晏抬眼看他,唇角略微勾起:“是谁派你来的,这么晚了还来此地亲审犯人,当真是尽职尽责啊。” 城中一处别庄内,一个身躯悄无声息地掠过围墙,跳入了院子。已近午夜,别庄内依旧灯火通明,可院子里却格外昏暗,一盏灯也没有。 叶梓站在围墙下方,他肩头停了只燕子,正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就是那个对吧,我知道了。”叶梓摸了摸它的羽毛,压低声音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你们鸟儿话都这么多吗?” 小燕子在他手指上轻啄了一下,像是在表达对此话的不满。 叶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看向燕子方才指的地方,不远处,有几名仆役正在刨土。 叶梓大咧咧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做什么呢?” 那人没抬头,道:“冯大人吩咐,说这院子里的花草不好看,让我们植些别的花草种上,旧的这些挖出来扔了。我们都干了一下午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抬起头来,对上了叶梓含笑的脸。 那人惊愕片刻,正要喊人,被叶梓抬手敲在对方后颈上。他身旁几人见此变故,还来不及反应,很快被叶梓以同样方式制伏。 将几人放倒在一边,叶梓这才弯下腰去,细细观察片刻。这院子的花圃里种满了各式花草,乍一看倒是花团锦簇,但细看之下,花草种得密集又凌乱,毫无章法。 寻常人家,可不会这么种花。 叶梓歪头想了想,蹲下身去,在土壤里翻找起来。 庄子的前院,冯逸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门外隐约传来吵闹之声,听得冯逸海越发心烦。 他忍无可忍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外面在吵什么?” 房门被很快推开,有人走进来。来人正是守在冯逸海书房外的家仆,他此刻面色苍白,神情局促不安。 冯逸海皱眉道:“说话,问你外面怎么了?” “外面没怎么,只不过本王替冯大人教训了几个不懂事的手下。”顾晏慢悠悠踏入房门,原先那家仆腿一软,跪倒在地。 家仆颤声道:“大人,王爷忽然带人闯进来,我、我们拦也拦不住啊……” 冯逸海眼眸微缩一下,强作镇定道:“王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晏笑了笑,道:“本王方才夜巡大牢,发现有人准备对犯人下毒,审过之后才知,原来那人竟是冯大人派去的。这是误会么?” “这……这自然是误会。”冯逸海道,“下什么毒,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顾晏眼中的笑意敛下,道:“那不知冯大人可否能让本王在你府中搜寻一番?” 冯逸海道:“这是自然,王爷请。” 顾晏带着冯逸海在院中信步闲庭般走着,问道:“这院子是冯大人前段时间来广陵刚置的吧,倒是不错。” “是、是啊,下官想着要在此地多待些日子,便置了这处院子。” 顾晏应了声,没答话。 二人朝后院走去,顾晏皱眉看着院中像是刚被人翻动过的泥土,问:“冯大人,您这后院是怎么回事?” 冯逸海道:“这不是刚置了院子,找人来翻修一番。还没来得及将花草种上,这才显得……有些荒芜。王爷,院子里乱得很,您不妨先去别处……” “去什么别处啊,东西不都在这儿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二人抬眼看去,叶梓蹲在房瓦上,正歪着头看向二人。 他纵身一跃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圃:“王爷请过目,东西我都找到了。” 那一小片花圃的土地上,堆满了同一种植物。那花朵白中透粉,花蕊浅黄,正是叶梓方才刚从许多种花草中挖出来的。 那花朵,就是造成这次疫症的根源。 这世间但凡行事便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光凭借人力难以发现。叶梓能与花鸟交流,在拜托广陵城中所有开了灵识的花鸟经过几番搜寻后,果真发现了些痕迹。 冯逸海高声道:“你为何会在此地,那花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你凭什么说是我下的毒!” 叶梓眨眨眼,无辜道:“我只说我找到了东西,没说是你下毒啊。” “你——” 他走到二人面前,对冯逸海道:“不过嘛,既然东西在你这儿,你也脱不了干系。冯大人,你可否告诉我和王爷,为何这种只存在于西域的毒花,会在你院子里种下,你又为何要连夜将它挖走呢?” “我——” 冯逸海百口莫辩,叶梓没等他回答,又道:“你刚来广陵就买下了这间院子,将你从长安带来的毒花种在院子里。你不确定这药的药效,因此寻找了一批逃难而来的百姓试药。试药成功后,你开始在各地投毒,导致瘟疫盛行,我说得可对?” 冯逸海道:“胡说八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你当然要这么做。”叶梓道,“你与我家王爷一道被派来此地赈灾,结果灾祸未平又起瘟疫,这里出的乱子越滚越大,圣上迟早会问责于王爷。到那时,你再想办法将此地瘟疫治好,功劳就全在你身上了,我说得可对?” “满口胡言,你有何证据!” “没有。”叶梓耸耸肩,道,“不过这种事嘛,审一审就知道了,是吧王爷?” 顾晏垂眸看着叶梓,轻笑着摇摇头,转头叫来侍从。 “关入大牢,将这些花草一道,交于岳大人处理。”顾晏吩咐完,淡淡道,“是谁给了你这花,又是谁给你出的下毒这主意,去牢里好生交代吧。” 顾晏将事情安排完毕,拉着叶梓离开了庄子。 上了马车,叶梓还有些不放心:“王爷,你不去盯着吗,万一那个知州大人动什么手脚……” 顾晏扫了他一眼,道:“我要怎么去,带着你一道么?” 叶梓纳闷:“那又如何,我不能去吗?” 顾晏深深看他,忽然轻笑一声,伸出手在叶梓脸上蹭了一下。叶梓怔愣一下,低头看过去,顾晏的指腹上出现一小块浅浅的污渍。 方才为了翻找那花朵,叶梓在花圃里爬来爬去,脸上身上无一幸免。尤其是那张白皙的脸上,如今满是泥污,顶着个大花脸,跟只小花猫没两样。 叶梓“啊”了一声,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连忙用衣袖擦脸,崩溃道:“你你你——你怎么不与我说呀,我方才还在那狗官面前说那么多话,丢死人了我……” 顾晏忍着笑,取出丝帕沾了些温水帮他擦脸,安慰道:“无妨,方才天色暗,看不清的。而且那冯大人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注意你是什么模样?” 叶梓低下头,任由顾晏帮他擦净了脸,委屈道:“还以为我难得能帅气一次,怎么这样啊……” 这种当场证据确凿,抓住犯人的经典场景,主人公不都该是帅气出场,再帅气地将人拿下吗?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不太对味了? 顾晏无奈道:“好了,先回去沐浴更衣,早些歇着吧,接下来有你累的。” 叶梓眨眨眼,谈起了条件:“那我要你伺候我沐浴。” 过去,二人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时,顾晏没少借着各种机会故意欺负叶梓,逼叶梓伺候他。可自从二人将事情说开后,叶梓越发不怕顾晏,蹬鼻子上脸,总爱使唤高高在上的瑞王爷替他做这做那,偏偏顾晏还乐在其中。 净房内水汽氤氲,叶梓眯起眼睛依靠在浴桶中,舒服得昏昏欲睡。 顾晏耐心帮他洗去身上泥污,既没多看别的地方,也没乱摸,活脱脱一个处变不惊。叶梓不满地皱起眉头,偏头打量着他。 最近,顾晏对他总是如此。 前些时日说他身子不好,后来又是事务繁忙,每次叶梓想与他多亲近些的时候,那人就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虽然他们整日相拥而眠,但已经很久没有真的亲近过了。 叶梓越想越觉得不满,忍不住唤道:“子承……” 顾晏抬眼看他:“怎么,弄疼你了?” “没有。”叶梓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仍是说不出口。 若是直接问他,是不是也太不矜持了些? 叶梓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子承,我记得你先前与广虚道长传信,他是不是说了仙露的事来着?还说了些什么……我有些忘记了。” 顾晏沉默片刻,道:“他说你的仙露可解百毒,让我将其加在治疗瘟疫汤药中,一滴便可足够一座城的人使用。除此之外……” 叶梓追问道:“除此之外什么?” 顾晏看了他一眼,如实回答:“除此之外,他嘱咐我,失去仙露后你元气会有所损伤,让我多关照你。” 叶梓侧脸被水汽熏得发红,缓慢问道:“怎么个……关照法?” 说到了这里,顾晏哪里还不懂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顾晏弯下腰,笑道:“广虚道长说,道家有双修之法,可助元气恢复。你是仙草,采阴补阳之法对你元气会大有帮助。你就想听这个,对不对?” 叶梓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些,吞吞吐吐道:“我没有,我就是……就是确定一下。子承,你会照他说的做吗?” “那也要等你真的用仙露救人了才是。”顾晏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你用这种伤身的法子。明日我再去与皇叔见一面,若实在不行,我们再……再商议也不迟。” 叶梓失落地“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临睡前,有人敲响了二人卧房的门。顾晏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顾翊。 已是深夜,顾翊却是穿戴整齐,一副将要出门的模样。顾晏上下打量他一眼,侧身让他进屋。 顾翊毫不客气地进了屋,笑道:“抱歉打扰二位休息,不过我马上要离开广陵,再不来找二位,恐怕就没机会见面了。” 第80章 顾翊这话让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叶梓从内室走出来,与顾晏对视一眼。顾晏微不可察地朝他摇摇头, 对顾翊道:“皇叔请坐。” 三人在桌边落座,顾晏又道:“皇叔为何这么快就要离开?” 顾翊笑了笑:“在这里待了这许多时日, 玩够了自然也该离开。我要再不回封地,皇兄该对我有意见了。” 靖和帝让顾晏南下, 暗中定然紧盯着顾晏的动向。顾翊来到广陵的消息,靖和帝一定已经知晓。 叶梓忽然问:“皇叔应当已经在广陵待了不少时日了吧?” 顾翊沉默片刻,道:“为何这么问?” 叶梓道:“若非如此, 皇叔怎么可能救得了被抓去试药的那群无辜难民,还指引我们找到他们?” 顾翊抿了口茶,没有隐瞒:“你说得不错,是我救了他们。让他们绑了你, 也的确是我的主意。” 顾晏问:“皇叔一早就知道是冯大人在搞鬼?” 顾翊抬眼看他:“从长安来的人除了你就是他, 不是他在搞鬼,难不成是你?” 顾晏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 冯大人这么做,果真是有皇城中大人物授意?” “我可没这么说。”顾翊道,“本王还想再多活几年, 这种话我可不敢乱说。” “子承明白。”顾晏道,“只是我有个疑惑,想向皇叔求个解答。” “……那所谓的西域毒花,究竟是何物?” 顾翊的动作一滞,垂眸不语。半晌, 他才轻叹一声,道:“那不是什么西域毒花。” “二十年前,中原曾出了一位医药奇才。那人被请到长安,秘密培植了一种毒花。那毒花看似与往常花朵并无不同,唯独花粉溶于水后,会形成一种奇毒。中毒者的病症与寻常伤风发热相似,只是传染性甚高,感染过后大多活不过七日。” 顾晏眉头微皱:“这毒花……竟是被培育而成?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顾翊迟疑片刻,看向顾晏道,“子承,其实这个问题,你应当心里有所计较。” 顾翊长叹一声,像是陷入某种极为久远的回忆当中:“当初身为太子的大皇兄奉命西征,荡平蛮夷,凯旋归来后迎娶太子妃,第二年便生下了你。那时我年纪还小,但也没有忘记大皇兄当年的风姿。那时候,无论是父皇还是朝中大臣,都相信他会是下一个带领天下走向盛世安康的明君。” “在那种情形下,他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你觉得,谁最不希望看到这一点。” 当年太子威望远超其他皇子,除非他出了什么变故,否则绝不可能更换储君。而在那种情形下,一旦太子出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就是二皇子。 顾晏眼眸微阖,放在桌面上的手缓慢收紧。 顾翊停顿片刻,又道:“你出生后没多久,长安就掀起了瘟疫。那场瘟疫来势迅猛,致使许多百姓受害。皇城内防范森严,可众人都没料到,首当其中的,竟是住在太子府的大皇兄。” 顾晏低声道:“太子府防范不该比皇城来得弱。” “不错。”顾翊道,“据我所知,当初父皇也曾想过要调查此事,不过,还未等他调查出什么,大皇兄就……撑不住了。” “大皇兄死后,父皇悲伤过度,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余下的事,你应该知晓。” 顾晏问:“皇叔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顾翊沉默片刻,轻声道:“子承,你或许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在世时待人亲和,父皇常说,他是真正有君子之风的人。我虽与他并非同母所出,可他仍待我极好,在我心中,他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大皇兄去世后,我从没放弃过追查此事,后来,果真被我发现了些端倪。” “什么?” “那位医药奇才。”顾翊道,“他培育出这毒花后不久就被人灭口。不过他仍留下了些残卷记载,被我找到了。那些残卷中,不但记载了这毒花是如何培育而来,也记载了该如何解毒。” 顾晏与叶梓对视一眼,顾翊笑道:“总算说回到正题上来。子承,现在皇叔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你,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与我一道,反了靖和帝。” “将他从你父亲手里夺去的江山再夺回来。” 顾晏没有回答。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叶梓偏头看向顾晏,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个人,原本该在父母的庇护下安稳长大,被当做储君培养,最终变成与他父亲、祖父一样的明君。可就因为当初那场瘟疫,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前世,他费尽心思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切,却输给命运,最终一败涂地。如今,他想尽办法逃避皇权之争,将自己折腾得千疮百孔。 此间种种,皆因了如今安稳坐在皇位上那个人。 弑父之仇,夺位之恨,就连叶梓心中都气愤不已。 只要顾晏肯点头,他会陪他一起,义无反顾。 可顾晏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抱歉。” 顾翊的眼神顿时沉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嗤笑出声:“顾子承啊顾子承,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原本以为就算你表现得再窝囊没用,也不该失了该有的气节。好,很好,既然你不肯答应,我也不再逼你。” 顾翊站起身,从容整了整衣襟,垂眸看向顾晏,淡淡道:“解此间瘟疫的药方我放在了屋中,你将其拿走,好生把此地的瘟疫治好,好向靖和帝邀功,继续回长安做他身边的一条狗。顺便,也让靖和帝那老东西做好准备,下次见面,我们就是兵戎相见了。” 顾翊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卧房。 顾翊果真如他所言,连夜离开了广陵。翌日,顾晏与叶梓在他卧房中找到了一张方子。上面只有一句话:“芜兰花,以花蕊入水是为毒,以花根入药是为解。” 先前顾翊交给顾晏的粉末里,裴戈迟迟查不出的那一味药,正是芜兰花的根。 顾晏当即将这消息告诉了裴戈,并立即安排人手,着手准备熬制治疗疫病的汤药。汤药被分派至各地,病患饮下后,疫情很快控制下来。 而那位赈灾御史冯大人,入狱后没多久便将所有罪行招认,承认是他因一己私欲,向百姓下毒,意图构陷顾晏。不过有关于这毒花是从何来,他却丝毫不肯透露。 招认罪行后的第二天,冯逸海便自刎于牢狱中,死无对证。 叶梓端着一壶茶水走进屋,顾晏正在桌案边伏案书写。 冯逸海死于狱中后,顾晏将此间发生的事情,隐去顾翊不提,其他的如实禀明了靖和帝。瘟疫成功遏制,靖和帝在传来的圣旨中对顾晏大加赞扬,并将顾晏封为赈灾御史,继续留在广陵治理水患。 江南所受的水患灾害也在一天天好转,可顾晏仍没有要回长安的意思。 叶梓把茶水放在桌边,倒了一杯给顾晏递过去,偏头问:“在写什么?” “给靖和帝的折子。”顾晏道,“又有好几日没给他递折子了,我自觉一些,省得他疑神疑鬼。” 叶梓应了声,将茶盏摆在顾晏面前,在他身旁坐下,没多说什么。 顾晏很快写完了折子,找来侍从将折子送出去,这才回过头来看叶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有。”叶梓摇摇头,靠在顾晏肩头,“我就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晏笑道:“想回去了?” “倒也不是。”叶梓道,“只是……我有些想雀儿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三皇子他……” “根据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三皇子最近应当是做了些什么,太子在靖和帝那里越发失宠,靖和帝已经有废太子改立三皇子的意思。”顾晏道,“顾晅果真没让我失望。” 叶梓笑了笑:“有你在暗中帮他,他若连个太子都扳不倒,不是太没用了么?” “这可不好说。”顾晏倚在椅背上,轻轻抚摸着叶梓的头发,“我听说,靖和帝最近有意给顾晅指一门亲事。” 叶梓怔愣一下,直起身:“他——” “放心,他拒绝了。”顾晏安抚道,“我听说他头一次当众顶撞了靖和帝,把那老东西气得够呛,罚他在藏书阁里面壁了好几日。” 虽然是这样,可叶梓依旧放心不下,担忧道:“可他这样又撑得了多久?” 顾晏道:“顾晅房中迟迟没有正妃子嗣,而且,顾晅藏了这么大个人在他宫里,我不信靖和帝和瑜贵妃会对此毫不知情。靖和帝多半是怕顾晅走上我的老路,想立那只小麻雀为妃,所以才急匆匆给他指妃吧。” 他说到这里,轻笑一声:“我娶谁靖和帝根本不在乎,但换做了他儿子,可就不是这样了。若他有意将顾晅立为太子,这妃子顾晅是非娶不可的。” 叶梓眼神暗下来:“可是这样一来,雀儿他……” 顾晏忽然打断他:“阿梓,此事你帮不上忙。” 顾晏道:“这世上原本就难有两全之事,早在顾晅下定决心要争夺皇位起,他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既然他现在已经出手,就证明他已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做好的准备。” “……这是他们的命。” 叶梓许久没有答话。他靠在顾晏的怀里,忽然轻声问道:“那你呢?你做出选择了吗?” 顾晏动作一滞。 叶梓道:“子承,我方才在想,若是换做面对这些的是我们,我该怎么办。” 顾晏垂眸看向他,声音温柔:“你会怎么办?” 叶梓抿了抿唇,认真道:“我会成全你。” 顾晏忽然轻笑出声:“所以,这就是你这段时日一直心事重重的原因?你怎么这么傻。” 叶梓眉头轻皱,反驳道:“我哪里傻了,我就是——” “你哪里不傻了。”顾晏悠悠打断他,道,“行了小傻子,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我听岳大人说今日是广陵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走,带你玩玩去。” 夜幕落下,广陵城内灯火通明。长街之上,道路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城中映得仿若白日。 顾晏拉着叶梓走在街头。二人只着寻常百姓打扮,未带侍从,低调穿行在人群当中。广陵百姓如今都知道瑞亲王住在城中,不过往日鲜少得见瑞亲王真容,因此就算见了二人,也无法认出来。 但就算二人的身份没人认出,仍不妨碍他们在街头引人侧目。 尤其是顾晏那张脸,就是放在美人遍地的江南,容貌仍然是数一数二。二人在灯会上穿行没多久,顾晏就已经收到好几位女子抛掷来的花枝,还有人拦路问他姓名家事如何。 江南地区的民风开放叶梓是第一次见,气鼓鼓地朝那女子丢下一句“这是我的人”,便拉着顾晏快步离开。 二人穿过街头拥挤的人群,在一处石桥上稍作休息。 石桥下流水潺潺,汇入远处的长河当中。百姓站在岸边将花灯投入河中,盏盏河灯在河面上缓缓飘远,河岸边,几艘画舫一字排开,船头悬挂着鲜红的灯笼,透着喜庆热闹。 叶梓凝望着远处的河灯,不知在想什么。 顾晏偏头看他,轻笑道:“爱妃,生气了?” 叶梓道:“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顾晏笑了笑,故意道,“怎么,只有我收到花枝,没人给你,你就不开心了?” “我哪有——” 叶梓皱眉看他,正要发作,顾晏立即讨饶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与你说笑。” 叶梓低下头不再理会他。 顾晏思索片刻,忽然道:“想不想放花灯?我去买来。” 叶梓道:“我与你一起——” “不必。”顾晏打断他,道,“下面人太多,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 顾晏说完这话,下了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叶梓看向他离开的方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每当面对顾晏的事情,他总是有些患得患失。担心那人会为了别的事情将他抛下,也担心那人为他舍弃一切,日后会后悔。 可就像三皇子与小灰雀那样,有些事情总是无法两全,他们总要做出些选择。 或许是顾晏在他面前始终表现得游刃有余,让他觉得,那人不会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他却忘记,那人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那人同样逃不开命运的操控,同样只能为了某些东西,而舍弃另一些。 可是就算顾晏是愿意的,他难道真的要用自己禁锢着他,让他为自己放弃这么多吗? 石桥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叶梓朝顾晏离开的方向张望,却始终没有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叶梓眉头微皱,正想着要不要去寻人,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叶梓低下头,身旁是一名六七岁的小姑娘。 叶梓问:“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怯生生道:“有个大哥哥让我过来传个话,下了桥往河岸边走,有人在等你。” 多半是顾晏买了河灯后,却发觉往来行人太多,才找来个小姑娘帮他传话。 叶梓没想太多,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叶梓按着小姑娘的话下了石桥,朝河岸边走去。河岸边百姓甚多,叶梓废了好些功夫才挤过去,站在河岸上左右张望片刻,仍没有看见顾晏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梓转过头去,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娇俏女子。女子手上捧着一块细长的红绸,有些难为情地问:“是叶公子吗?” 叶梓点点头:“是我。” 女子道:“有位公子让小女子将此物转交给公子,还请公子将此物蒙住眼睛。” 叶梓被搞得一头雾水,失笑道:“他现在在何处,为何要让我这么做?” 女子轻咬嘴唇,低声道:“小女子不知,但那位公子说了,若叶公子不戴此物,就不能带你去找他。” 叶梓默然。 也不知顾晏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他接过那红绸蒙在眼睛上,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又有人给他递来了一块绸布。那绸布像是极长,叶梓刚一握住,就有人牵着绸布的另一端,指引他往前走。 叶梓彻底被顾晏弄得没脾气,耐着性子配合,看他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可很快,他身旁便有人轻声道:“公子,不可再往前走了。” 这声音方才递绸布给他的人声音并不相同,应当已经换了人。不知为何,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压抑,像是正忍着笑意。 叶梓乖乖地站在原地,耳畔听见了河水拍打堤岸的水声。忽然,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叶梓一时没站稳,朝前方踉跄几步,落到了一个怀抱中。 身后响起几名女子的嬉笑声,叶梓动作间,戴在眼睛上的红绸松动落下。率先映入他眼前的,却是铺上了红绸的地面。 他们正站在一艘画舫的船头。 这画舫比他们原先在石桥上看见的大上许多,画舫上红绸铺地,珠玉金箔点缀,格外别致。船头悬挂一个同样艳红的灯笼,随着微微夜风缓慢飘摇,上面正贴着个大红的囍字。 叶梓的眼前顿时蒙了一层红。 “子、子承……” 叶梓怔怔地抬起头,顾晏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件鲜红的袍子,衬得眉目越发俊朗。 还没等顾晏说话,忽然有人用力推动他们脚下的画舫。船身轻晃一下,顾晏连忙收紧手臂,将叶梓抱得更牢了些。 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水飘摇而去,远远还能听见河岸边姑娘的高喊:“祝二位公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说好了一人十两,改明儿找公子要去!” 叶梓脑中混沌不已,河岸边嘻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混沌世界中,只剩下紧紧揽着他的这个人。 画舫随波飘摇,河岸边的嘈杂声渐渐远去,顾晏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道:“先、先进去吧。” 叶梓点点头,乖顺地被顾晏牵着走进了画舫。 画舫内同样张贴着囍字,桌案上放着鲜红花烛,金箔洒在铺了红绸的地面上,正是洞房花烛夜的布置。一旁的木衣架上,还挂了一件与顾晏身上所穿相似的喜袍。 顾晏走过去取下喜袍,解开叶梓的外袍,替他换上。 顾晏细致地替叶梓穿衣,声音稍有局促:“这……这是我问了当地几位年轻女子后,她们给我出的主意,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你。” “我……”叶梓眼框微微发热,他眨眨眼,轻笑道,“你干嘛这样……我们明明早就成婚了,我当瑞王妃都当了这么久,还玩这套做什么。” “那不一样。”顾晏垂眸看他,目光柔和,“先前在长安那次,我们有些误会,婚宴也只落得个草草收场。” 顾晏替他换上喜袍,整理妥帖,深吸一口气,温声道:“阿梓,我没有办法像寻常人家那样,三媒六聘,宴请宾客,郑重地将你迎娶进门。但除此之外,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所以我一直想着,不能让你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了我,得找机会补偿给你。” 泪水顺着叶梓的脸颊滑落下来,叶梓偏过头,声音颤抖:“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你这样,我……” 顾晏拉着他走到床榻边坐下,温柔地替他拭去眼泪:“阿梓,别害怕。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当我以为自己失去了你的时候,我几乎要将自己逼疯。是你把我拉了回来。若没有你,我兴许早就……你信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本心,你不用为此感到不安。”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有天地为证。” 叶梓肩膀抖得厉害,他把头抵在顾晏肩头,半晌才溢出几声小小的呜咽。 顾晏无奈地笑了笑,将人扶起来,轻声责备道:“你这人怎么每次都这样,明明往日不爱哭,偏偏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就要掉几滴眼泪来扫兴。” 叶梓抹了一把眼睛,咬了咬下唇:“我、我才没有。” 他四下扫了一眼,转移话题道:“不是要成婚吗,你这屋里怎么连杯酒都没备。” 顾晏失笑:“喝了酒,又想像上次那样睡死过去?” 他凑上前,在叶梓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贴近对方耳畔,轻声道:“瑞王妃,你以为还我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叶梓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想往后躲开。 顾晏轻而易举擒住对方手腕,翻身将人压入了铺着深红色锦缎的柔软床榻中。层层纱帐落下,隐去红帐内交叠的身影。 第81章 顾晏温柔地解下叶梓的发冠, 长发铺了顿时满床。 叶梓陷在柔软的床榻里,他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心跳鼓噪着,胸口由于紧张微微起伏。 顾晏往日鲜少穿这般鲜艳的色彩, 大红的喜袍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通透,丰神俊朗。他眼眸垂下, 由上自下看入叶梓眼中,丝丝缕缕的情愫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叶梓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顾晏伸手抚摸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手指顺着叶梓的侧脸滑下,在心口处轻轻按了按:“心跳得这么快,害怕吗?” “我……” 叶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 下意识攥紧了顾晏的袖口, 却被对方缓慢掰开,十指紧扣抵在床面上。 顾晏低头深深吻他, 半晌,轻声笑道:“呼吸,小傻子。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怎么这么紧张?” 叶梓局促地偏过头:“我、我才没有……” 顾晏一口咬在他的咽喉上,恶意地用齿尖轻轻碾过:“没有什么,你不喜欢吗?” 叶梓闭上眼,呢喃道:“喜欢……” 顾晏舔了舔被咬得发红的那小片皮肤,头也不抬:“喜欢什么, 阿梓,说清楚些。” 叶梓被他逼得浑身战栗,呜咽一声,才小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那声音细弱蚊蝇,顾晏眼神一沉,手指挑开本就系得不算太紧的腰带,安抚地吻了吻他的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画舫在水中随波飘摇,不多时就已远离河岸,停在了河中央。远处,几蔟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一朵接着一朵。点点细碎的低泣从船身中溢出,很快便被烟火声彻底掩盖。 叶梓的意识很快变得混沌不清,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风雨飘摇中的一株小草。 风雨毫不怜惜地碾过娇嫩的叶片,失控感铺天盖地袭来,叶尖怕得发颤,忍不住蜷缩起来。 可原本呼啸的风雨却在此时变换作绵绵细雨,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几近怜惜,诱惑着枝叶颤颤巍巍张开。纤弱的枝叶很快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仍由雨露击打,予取予求。 船头鲜红的灯笼摇晃得越发欢快,在漫漫长河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到最后,叶梓直接被累得昏睡过去。 他的意识飘忽不定,沉入了一个又一个仿佛遥不可及,而又叫人万分熟悉的梦境中。 他像是被包裹在什么酥软的事物当中,眼前满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忽然,清甜的甘露透过黑暗落到他身上,叶梓贪婪地抬头吸食,他竭力向上攀爬,想要汲取更多。 一丝光芒出现在他眼前。 叶梓左右张望着,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变回了小绿草的模样,周遭尽是温暖朦胧的水汽,什么都看不真切。 忽然,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叶片上。 叶片瑟缩一下,而后又怯生生地纠缠上去,讨好地向对方露出了最娇嫩的蕊心。 那只手动作顿了顿,身旁立即有陌生的声音传来:“神君费了这么多仙露灌溉,这种子可算是破土了。一出来就知道向您示好,这小东西……” 抚摸着叶片的男子声音淡淡,一如古井般平静无波:“仙草有灵,可通人性。” 叶梓仰头朝他看过去,那人的容貌仿佛隐藏在水雾当中,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在看我?”男子轻声开口,像是带了点柔和温意,“你看不到的。” 上古天神之貌,哪里是它这样一株刚出生的小草能够窥视的。 仙草在那片氤氲的水汽中住下,可大部分时候,他只能独自待着,唯有几名侍奉神君的仙童偶尔坐在院子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仙草每日最期待的,就是神君给他灌溉仙露的时候。 神君每日都会亲自来给他浇灌仙露,摸一摸他的叶子,再与他说上一两句话。 仙草听得懵懵懂懂,可仍然十分爱听。 他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君没有再来。 浇灌仙露的换做了神君身边的仙童,一样的细致入微,可到底是欠缺了些什么。仙草等了很久很久,仍没有等来想见的那个人,连叶子都变得没精打采。 仙童在院子里闲聊的时间比原先更长,仙草日夜听着仙童说话,能听懂的句子越来越多。仙草竭力听着,从字里行间中,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下凡历劫,归期不定。” 叶梓身旁的景象忽地变换,他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被搅得头晕眼花。光与影的交接越发清晰,叶梓猛地睁开眼,自己正被一名妇人牵着走在繁杂的街市上。 他偏着头,竟一点也想不起方才看见了什么。 “小梓,娘去给你买糖葫芦,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别哭也别闹,好不好?”妇人的声音温柔,三四岁的孩童歪着脑袋看她,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看见自己的娘亲走到街角,一个不曾他见不过人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里。随后,妇人远远看了他一眼,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想提醒娘亲,卖糖葫芦的不在那边,可还没等他往前走,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那只手力气很大,攥得他手腕生疼。 他眼睁睁看着妇人渐行渐远,没哭也没闹。 娘亲嘱咐过他不能哭闹。 随后,他被人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与许多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关在一处。他们整日被逼着习武练剑,在那个暗无天日、仿若牢狱的地方互相拼杀。 因为有人告诉他们,不胜,就只有死。 后来,他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他以为他终于能离开那个牢笼,可不曾想,他只是被带去了另一个牢笼。 恢弘气派的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抚摸着他的头,与他说了很多话。 那人告诉他,从今日起,跟在他身边,护着他,哪怕付出你的性命。 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宫闱,穿过带着花窗的游廊,来到一处种满花草的院落。恰遇一个少年,从断裂的枝头摔落下来。 那张脸变得稚嫩又陌生,他早认不出那人是谁,他只知道,那是他一生都要守护的人。 叶梓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红绸软帐将外头遮得严丝合缝,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他浑身像是被打碎又拼接起来似的,酸软得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不剩。 记忆如洪涛般卷进他脑中,叶梓轻声呢喃一声,睁开眼,眼前映出那张熟悉的脸庞。 隔着漫长的时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纵使几经轮回变换,那张脸仍可仍然俊朗依旧,那是世间最精细的工笔都雕刻不出、无法复制的容颜。 叶梓怔愣地盯着那张脸,后者却忽然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瞬间,混沌烦乱的思绪立即被搅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昨夜疯狂的记忆。叶梓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往后一躲,身后某处却传来难以言喻的酸软,疼得他皱了皱眉。 顾晏神情稍变,轻声问:“还疼么?” “怎么不疼,可疼了。” 想起昨夜的事,叶梓就委屈。 面前这人在床上跟变了个人似的,霸道又强硬,翻来覆去折腾了他大半宿。叶梓刚开始还有些力气,后来却被过剩的快感逼得浑身发软,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人索取。 叶梓红着眼睛指责,那双眼哭得有些红肿,还泛着水汽,浑身上下都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样。 顾晏眼神暗了暗,险些被他这模样又勾起了兴致。 他闭眼定了定心神,在心中提醒自己昨夜已经将人折腾得够狠了,不可再胡来。 顾晏心中叹息一声,手掌缓慢探到叶梓身后,安抚地轻揉两下后,顺着肌理滑下去。叶梓浑身战栗一下,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顾晏只是摸了摸,便没再碰他,低声道:“像是有些肿了,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叶梓轻轻摇了摇头。 寻常药膏对他的作用并不大,更何况,这点小伤不出半日就能好。 顾晏心头有些愧疚:“抱歉,我该更小心些才是。” “没事……”叶梓抬眼看他,有些难为情地轻声道,“我就喜欢你这样。” 顾晏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他颇为无奈地低下头,在怀中人的脸上捏了一把:“昨晚没受够,大早上招我做什么?”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胸口,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半晌,他闭上眼,低声道:“我就是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这么一天,我的……殿下。” 顾晏搂着他的手臂顿时收紧了些,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叶梓直起上身,双手支撑在顾晏身侧,低头看入那双眼里,朝他轻轻笑了下。一如那年二人初遇,叶梓纵身接住从树上落下的顾晏。惊鸿一瞥,从此眼中只剩下他一人,再无其他。 叶梓虔诚地在顾晏唇边印下一吻,声音低而清晰:“……殿下。” 顾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颤抖:“你都想起来了?” 叶梓松了力道,躺回顾晏怀里,勾着他的头发把玩。他没有回答,只是道:“子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有等顾晏回答,叶梓自顾自道:“很久以前,有一位帝王,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那时候适合做储君的,只有他那位年纪还不到十岁的皇孙。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他最得意的儿子被人害死,为了不让自己的孙儿也走上这条路,他想了个法子。” “皇帝在民间搜寻有根骨的孩子,将他们训练成了听话的武器,千百人之中,只出了那么一位。”叶梓闭上眼,停顿片刻,继续道,“武器炼成之时,皇帝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为了保全自己的孙儿,他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自己另一个儿子,再将孙儿封作亲王,并给武器留下了一个秘密任务。” “皇帝给他的任务是,让小主人靠自己的力量,夺回皇位。” 顾晏的手臂紧了紧,轻轻叹息一声:“后来呢?”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皇帝在驾崩前制定了很完备的计划,武器全都一一照做。” “他教导小主人武艺,让小主人在王公贵族中出尽了风头,也让小主人看见了许多新帝执政的弊端。他在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小主人与新帝的矛盾日益加重。” “渐渐地,小主人果真起了反心。” “那位小主人,在武器的推波助澜下,按照先帝的计划,活成了他心中最想要的模样。” 顾晏手指微微发颤,低声打断:“阿梓,别再说了。” “让我说完。”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可很快,武器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爱上了他的小主人,他舍不得再让小主人继续这样受人操控。” “他太自大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从他偏离先帝的第一个步骤开始,就一步错,步步错。” “最终……害人害己。” 叶梓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他把头抵在顾晏肩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对不起……” 那些让顾晏念念不忘的回忆,不过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骗局。前世的他带着任务而来,按照先帝拟下的剧本,一步步将那人引入圈套,却没有能力将他带出去。 顾晏深吸一口气,无声地揽住那具颤动不停的身躯。 半晌,顾晏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叶梓动作一滞,顾晏轻柔地抬起他的头。叶梓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欲落不落,看上去格外脆弱。 顾晏怜惜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心里针刺似的发疼。 “傻瓜,这哪里是你的错。”顾晏叹息道,“你原本就不该卷入皇权之争,若不是我,你怎么会遇到这些。你觉得你控制了我的人生,你又何尝不是被别人控制着,活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 他们被命运卷着纠缠了两世,孰是孰非早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消磨干净,留下的,只有镌刻入彼此心中的一往情深。 叶梓哭得累了,很快昏昏沉沉睡过去。待他再次醒来时,床帐内只剩了他一个人。身旁的一半床榻里还残余了些温热,叶梓盯着空了一半的枕头发愣,不一会儿,帐外有脚步声传来。 顾晏掀开床帐,坐在他身边:“可算醒了,快起来。” 叶梓点点头,仍由顾晏将他拉起来,替他穿衣。顾晏照顾他时向来细致,今日更是比往常动作更加小心,像是在弥补昨日的过错。 叶梓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道:“我已经没事了。” 顾晏动作顿了顿,笑道:“那就好。” 虽是这么说,可细致耐心的动作却没有改变半分。顾晏帮叶梓穿好了衣服,拉着他走出船舱。 外面的景象已经与叶梓昨日看见的全然不同。 他们已经驶离了广陵城,画舫在群山之间缓慢飘摇着,朝前方驶去。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座邻水而建的小宅院。 叶梓怔然道:“这里是……” 顾晏没有回答,而是熟练划动船桨,驱使画舫在小院前方的码头停下。 顾晏扶着叶梓下了船。 这宅子三面环山,一面是水,屹立于在山水之间,格外静谧。 “此处距离广陵不远,山水宜人,居住在此是最好不过。我挑选了许久,才定下这里。”顾晏道:“我派人在这里建了这座水榭宅院,此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手制定。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顾晏垂眸看他,温声道:“夫人可喜欢这聘礼?” 顾晏曾答应他,要帮他盖一间屋子。 他允诺过的事情,全都记在心里,没有半分忘记。 叶梓眼眶忽地一热,点点头:“喜欢。” 顾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道:“喜欢便好,来,我带你在里面四处走走,你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之地。” “好。” 二人就在这里住下。 余下几日,顾晏甚至将广陵的事务都搬来了此地,整日陪着叶梓。 没过多久,水患灾害在顾晏的治理下渐渐好转,顾晏本该功成身退,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点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靖和帝那边放心不下,一连发了好几封书函,催促顾晏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尽早回到长安。顾晏索性祭出自己装病的本事,假意卧床不起,无法经受长途颠簸。 顾晏装病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无论是当地来看他的官员,还是靖和帝从京中派来的使官,皆被他唬得深信不疑,渐渐甚至传出了瑞亲王在江南操劳过度,旧疾复发,已然命不久矣的传闻。 顾晏没打算澄清,甚至还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让谣言俞传俞烈。 外头风言风语,那本该已经病入膏肓的瑞亲王,此刻却将自家小王妃抵在温泉中,肆意欺负。温泉四周水汽氤氲,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攀着温泉旁的石阶,手腕上银铃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轻响。 顾晏昨日又将叶梓欺负狠了,叶梓与他闹别扭,索性变成草躲进山里,死活不肯出来。山中野草遍地,小绿草气鼓鼓地把自己往草地里一种,任由顾晏怎么找也找不到。 叶梓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僵持了还不到半天,自个儿先耐不住,偷摸溜回来,被正在气头上的顾晏抓了个正着。 于是便有了此刻的惩罚。 银铃限制了叶梓变回原形,他躲不开也逃不掉,只能被人圈在温热的泉水里,任由对方惩罚。 叶梓在顾晏的动作中浑身通红发颤,没几下就受不了,抽抽搭搭要求饶。可对方非但没有放过他,动作反倒更强势了些,直将人逼出了哭腔。 不知过去多久,那银铃响声才消退下去。 顾晏抱着体力耗尽,昏昏欲睡的叶梓回了卧房。 他一改方才在温泉中的模样,动作轻柔地把叶梓放回床上,仔仔细细盖好被子,才披上件外袍走到外间。 顾晏在桌边坐下,道:“出来吧。” 司危局促地从门外踏进来。 他藏在黑袍下的耳朵微微发红,见顾晏的目光朝他淡淡扫过来,连忙扬声道:“主子放心,方才属下躲得很远,什么都没听到。” 司危踏入水榭时,四处都没见到顾晏的身影。按照往日的规矩,他本该在屋内等候,但今日实在有些急事,他才忍不住到处寻人。 他寻遍了前院后院,都没见着人,才大着胆子继续往里走。后院有一条清幽小径,直通山中温泉。可还没等他走进温泉,敏锐的耳力率先听见了那清脆的银铃之声,以及丝毫未曾压抑的哭求声与呻.吟。 小影卫古板又正经,哪里听过这些,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自己要禀告什么急事都不顾上,忙不迭逃远了。 顾晏收回目光,抿了口茶水:“无妨,说吧,有什么事?” “是长安传来的消息”司危正色道,“属下刚接到消息,太子被废,暂时软禁东宫。靖和帝已起草诏书,不日将立三皇子为太子。” 顾晏动作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顾晅的动作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 他停顿一下,又问:“只是这一件事,你还不至于这么着急找我,还有什么事?” “还有……”司危迟疑片刻,道,“听闻,三皇子即将迎娶皇子妃。”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顾晏连忙走进去。 叶梓方才并未完全睡着,自然也听见了司危的话。他急得刚想起身,可双脚一沾地面就觉得酸软无力,扶着床沿才勉强没有跌倒。 顾晏扶着他在床上坐下,给他取了两个枕头放在身后靠上,正义凛然地教训道:“别乱动,方才是谁说不行了,这会儿又不觉得累了?” 他这样是谁害的??? 叶梓气鼓鼓地瞪了这位始作俑者一眼,没理会他,转头问司危:“那雀儿怎么样了?” 司危道:“不知所踪。” 叶梓怔愣一下,哑声问:“什么叫不知所踪?” 司危道:“王妃先前吩咐过后,属下便派人留意过那位名叫雀儿的太监。” “在此不久前,三皇子宫中的所有宫人太监均被人换了一批,那些宫人太监大多驱逐出宫,或是派往别处。可唯独那位雀儿,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但长安隐有传闻,说三皇子身旁有人迷惑于他,被瑜贵妃与圣上发觉,已暗中处死了。” 第82章 顾晏将司危打发离开, 脱下外衣,搂着叶梓躺回了床上。 叶梓此刻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几次欲言又止。可他刚被顾晏收拾老实了,这会儿不敢轻易开口, 只能眼巴巴盯着顾晏看。 顾晏被他看得无奈,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做出这副模样做什么?” 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雀儿他……我有些担心。” 顾晏没有回答。 他的手掌落在叶梓后腰上,徐徐按捏, 力道恰到好处。 叶梓没有动,小心地拉了拉顾晏的衣角:“子承,我觉得雀儿没死。” 顾晏的动作一顿,道:“那只小麻雀性子单纯, 但他不傻, 纵使皇城凶险,但他自保应当不难。更何况, 一只成了精的妖怪,若真被处死了,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叶梓应了声, 又安静下来。 他今日被顾晏折腾得太厉害,浑身上下都是餍足后的慵懒疲惫,眼皮重得挣不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叶梓打了个哈欠,被顾晏揉得有些发困。 顾晏看了他一眼, 拉过薄被给他盖好:“累了就睡,别硬撑。” 叶梓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来。顾晏将人按在怀里,温声在他耳边道:“阿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两日吧,我安排一下,我们回长安。” 叶梓拉住他:“子承……” 顾晏笑道:“怎么,连两日都等不及了?” 叶梓咬着下唇,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此地转眼已住了一月有余,顾晏早已解决完此地的事务,却一点也没提过要离开的事。他放任外界将他传得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打发了好几批来请他回长安的使臣,为的不就是安心与叶梓留在这里。 若是现在回去,顾晏的用心不就全都白费了? 而且……这次回去,他们还能再离开吗? 叶梓低下头,在顾晏肩头蹭了蹭:“对不起……” 顾晏摸了摸叶梓的头发,轻叹一声:“阿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些,也没有必要觉得愧疚。”顾晏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甘心的。别说只是回一趟长安,就是刀山火海,我陪你闯了就是了。可是你呢?” 顾晏抬起叶梓的脸,逼他直视自己:“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 叶梓眼眸微动,仓惶地躲开了顾晏的视线:“我没……” “别骗我。”顾晏用指腹在他略微红肿的唇边轻轻拂过,低声道,“若早知道你想起来会是这个结果,我宁愿你永远什么也不知道。” 叶梓心里一抽,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 “阿梓。”顾晏忽然翻身压在他身上,把他压入了柔软的床榻中。他眼神稍暗,指尖危险地滑落到叶梓的领口,“我若再在你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我一定会狠狠罚你。” 叶梓浑身轻颤一下:“我……” “应该怎么罚你呢?”顾晏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缓慢道,“我会把你衣服扒光,将你绑在床头,双腿分开,合也合不拢。然后,我要找东西把你前面绑住,不管你怎么求我都不给解开,让你……” “子、子承!”叶梓满脸通红,眼眶红了一圈,局促道,“别再说了,我再也不敢了……” 见识过顾晏在情.事上的手段,叶梓现在一点也不怀疑他说的这些。他咽了咽口水,委委屈屈地凑上去吻对方的嘴唇,讨好道:“我真的不敢了,别这么对我。你现在这样,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 ” 顾晏笑了笑,低头将人吻了个够本。 “你若真的不行,就不会变着法来招惹我了。”顾晏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叶梓怕疼,也耐不住撩拨,稍对他过火些就哭着喊着说自己不行。顾晏原先还会觉得愧疚,自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过分了。 可最近他才算是看明白,这人只是嘴上这么说罢了。 真到做什么的时候,叶梓怂得比谁都快,可仗着他那惊人的自愈能力,事后每每不出半日就又活蹦乱跳。好了伤疤忘了疼,变着法撩拨顾晏那般对他。 他喜欢顾晏那么对他。 叶梓被顾晏戳穿了心事,不敢再装,抿了抿唇道:“那……你记得稍微轻点。” 顾晏:“……” 顾晏按了按眉心,低声道:“阿梓。” 叶梓抬眼看他,轻声应道:“……在。” 顾晏叹了口气,将人搂进怀里:“我不与你说笑,以后不许再向我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 叶梓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晏顿了顿,又道:“你原先劝我放过我自己,别再沉于过往,如今我已放下,可你怎么就放不下呢?更何况,那些原本不是你的错。” 叶梓轻咬嘴唇,没有答话。 顾晏说的这些他自然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毫无芥蒂,又是另一回事。 他敢确信,若前世顾晏就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透了他,再也不想见到他。 甚至到了现在,顾晏知道了这些,当真就如他表现出的那样,一点也不在意吗? 叶梓不敢细想这些。 他接受不了顾晏对他心怀芥蒂,哪怕一点点都接受不了。 屋内一时寂静,顾晏沉默片刻,低声道:“阿梓,我明白你还需要时间。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对你而言一定万分痛苦。不过没关系,我会陪着你慢慢走出来,就像过去你陪着我那样。” “我们过去都做过一些错事,你没有怪我,我也从没有怪过你。我们都学着把这些事情放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么?” 叶梓点点头:“嗯。” 顾晏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笑道:“好了小傻子,快闭上眼歇会儿,你若真的不累,我不介意再来……” “不要!”叶梓往旁侧一缩,后背抵着墙面,可怜兮兮道,“再来一次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顾晏笑了笑,凑上前去,将人抱进怀里:“放心,我什么也不做,行了吧?快休息吧。” 两日后,二人坐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顾晏对外还装着病,二人不敢走快,走走停停了小半个月才到达长安。这段时间,瑞亲王在江南病得快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得知顾晏即将回京,不少人来城门口相迎。 毕竟,顾晏现在也算是治理水患的功臣。 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叶梓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回头道:“靖和帝像是派人来接你了,他倒是对你上心。” 顾晏倚在车内,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叶梓偏头看了看他,取过桌上一盒脂粉,补了补唇上的颜色:“这样应当就可以了,一会儿你别开口,让人隔着马车看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顾晏轻笑一声,道:“我早说了,让裴戈给我煎副汤药,一碗喝下去保准旁人看不出破绽,哪还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行,你想都别想。”叶梓断然拒绝,“好不容易把身子调养过来,一帖药下去,不全都毁了吗?我可不让你乱来。” 顾晏抿了抿唇,闭眼道:“好,都听爱妃的,不乱来。”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靖和帝果真派了身旁的管事太监来接顾晏。叶梓下车敷衍了他几句,又说王爷这病不能见生人,只让那太监在车下探望了一眼。 距离稍远,那太监看不出什么端倪,没再说什么,护送他们回了王府。 叶梓扶着顾晏下了马车,缓缓走进王府。从叶梓离开瑞王府,到如今再回来,已经过去快三月。转眼已是初秋的天气,长安城中秋意正浓,王府中亦是一派秋色。 瑞太妃自从知道顾晏生病后,就一直放心不下。顾晏几次写信安抚,才断了她要去江南探望的念头。可此刻,瑞太妃一看顾晏这病恹恹的模样,只当原先顾晏在信中所说都是在骗她,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叶梓不得不安抚了瑞太妃好一会儿,连带被追究了一通照顾不周的罪责,才给放了回来。 秋日的夜里微风徐徐,叶梓甩了甩被训得头昏脑涨的脑袋,推门进屋,抬眼就看见那罪魁祸首已经卸了那副病容,闲适地倚在床边,手边还泡了壶安神花茶。 见他回来,顾晏朝他招了招手:“怎么,被我母亲骂了?” “可不是。”叶梓愁眉苦脸地走过去,“太王妃那张嘴是越发厉害了,说十句我也接不上一句。” 顾晏将人搂过来,自然地亲了他一口:“委屈你了。” 叶梓摇摇头:“不委屈,为父母的,自然该担心自己儿女。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们做得不对,不该骗她。” “嗯,等此间事了,我亲自与她解释清原委,向她赔罪。”顾晏道,“方才那太监与你说什么,说这么久。” 叶梓沉默片刻,道:“他告诉我,七日后三皇子娶妃,靖和帝要在同日发布诏书,将他册封为太子,讨个彩头。让我们到时记得去参加太子婚宴。” 顾晏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我们倒是回来得正是时候。” “是啊。”叶梓心事重重,担忧道,“我方才在外面找了几只小鸟,让它们帮我去寻雀儿。不过,它们似乎也很久没有见到过雀儿的踪影了。我有些担心,子承,你说他到底会不会……” 顾晏揉了揉叶梓的头发,安抚道:“别担心,等再过两日,我带你去宫里给靖和帝请安,顺便见一见顾晅。那小麻雀下落如何,见了顾晅就知道了。” “好。” 叶梓靠在顾晏怀里,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没一会儿,手就开始不老实。顾晏捉住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叶梓轻颤一下,却没躲开。 顾晏嘴角微微勾起,故意问:“爱妃这是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都软了几分:“子承,我……”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 自上路一来,天天在马车上颠簸,顾晏担心叶梓吃不消,硬是没碰过他一下。 二人原先住在水榭时,日夜黏在一块,食髓知味,怎么可能不想? 顾晏像是一点也没明白叶梓的意思,甚至索性将人放开,起身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正色道:“若没有别的事,就早些歇着吧。赶了一天路,你应当也累了。” 叶梓气鼓鼓道:“我不累,不想睡。” 顾晏状似不经意回答:“哦,那爱妃想做什么?” “我……”叶梓“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气得眼睛都红了,“顾子承,你故意的!” 顾晏没理会他,去熄了外间的灯火,走回到床边,垂眸看着叶梓:“爱妃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 内室里只在床头留了一盏小油灯,映得顾晏的侧脸轮廓越发深邃。 叶梓看得情动,勾着顾晏的手将他拉过来。顾晏没动也没反抗,任由叶梓把自己压进床榻里,低头生涩地亲吻。 他们之间向来是顾晏主导,可偏偏顾晏现在一动也不动,叶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伏在顾晏身上,难耐地偏过头:“子承,你别欺负我了……” 顾晏伸手用指腹在叶梓脸上摩挲,温柔的声音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阿梓,想要什么就自己来取,总依赖别人怎么行。” 叶梓听明白顾晏的意思,顿时脖子都红透了:“我、我不会……” 顾晏温声道:“不会没关系,我教你。” 月色爬上枝头,王府中静谧无声,唯有瑞亲王的卧房内,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低吟声。 “别……轻点,院子里还有人……” “今晚院子里没人,早被我撤走了。” “你又骗我……呜,慢、慢点……” “……是你该慢点才是,这么心急么?” 瑞亲王回到长安,又在府中休养了几日,才进宫面见靖和帝。还未到冬日,靖和帝的暖阁里烧着炭火,气色看上去比装病的顾晏好不到哪儿去。 顾晏进门要拜,靖和帝率先开口免了他的礼,让人给他赐座。 数月不见,那声音变得嘶哑苍老至极。 顾晏迟疑一下,谢恩坐下。 靖和帝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叹息道:“朕近日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听闻你在江南病倒,朕都有些担心,朕这把老骨头,怕是活不到见你回来了。” 顾晏轻咳一声,低声道:“陛下洪福齐天,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靖和帝面色苍白,笑了笑:“前两日晅儿来看我时,也是这么说的。你们话是这么说,但心里都明白,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朕现在就想着,晅儿能早日担起这大统,朕也好放心的去。” “陛下……” 靖和帝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又道:“朕听闻,你在广陵见到静王了?” 顾晏敛下眼,道:“是。” 靖和帝关切道:“他现在可好?自从上次一别,朕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不过,他从小就不喜欢朕,他喜欢你父亲,非常喜欢。” 顾晏眼神暗了暗,藏在袖中的手缓慢收紧。 靖和帝的目光飘远,像是陷入回忆当中:“朕还记得我们几兄弟小时候,老六最喜欢跟在大皇兄身后,恨不得天天粘着。一日不让他见大皇兄,他能从寝宫一直哭闹到太子府上去。” “大皇兄患了疫症去世时,老六一连哭了好几日,大病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靖和帝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顾晏:“你与大皇兄长得越发相像了,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他见着你,应当心中能有些安慰。等你回头病好些了,我将老六召回长安,咱们再好生聚上一聚。” 顾晏应道:“好。” 靖和帝停顿片刻,道:“对了,有关于那瘟疫之事,在折子里讲得不甚清晰。晏儿,你实话告诉朕,那根治瘟疫的法子,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暖阁外,叶梓没与顾晏一道进暖阁,独自在外等候。他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不多时,听见身后有个声音传来。 “殿下,陛下现下正在与瑞王见面,您……” 叶梓转过头去,果真看见顾晅缓步朝他走来。 几个月不见,顾晅瘦了不少,气色看上去也不算好,他眉宇间比原先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阴鸷,远远看着竟觉得有些可怖。 顾晅没理会那太监,走到叶梓身边,道:“原来是堂嫂回来了。” 叶梓应了声,道:“三殿下近日可好?” 顾晅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好,自然是好的。” 顾晅身边的小太监急得都快哭出来,道:“三殿下,奴才与您说了,陛下现在正与瑞王殿下见面,不让旁人打扰,您真不能进去……” 叶梓看了眼那太监,对顾晅道:“陛下如今正在与我家王爷说话,殿下一时恐怕是见不到陛下的。我与殿下许久未见,恰好想叙叙旧。若没什么事,殿下可否陪我去外面走一走?” 顾晅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暖阁,淡淡应了声:“可以。” 说完,转头出了门。 小太监一脸如释重负,叶梓心中却越发不安,急忙跟了出去。 走出宫闱大门,叶梓叫住顾晅:“三殿下,雀儿到底在哪里?” 顾晅脚步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哑了几分:“我也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叶梓心中重重地颤了下,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晅没有转过来,他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住,哑声道:“是我的错。我母妃发现了雀儿的存在,她借着父皇的名义,趁我忙于事务,遣散了我宫里的所有宫人,等我得到消息回来时,雀儿已经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 他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的情绪。 “怎么会……”叶梓难以置信,“雀儿会法术的呀,他应该能逃掉才对,他应当不会……” “不,他没有死。”顾晅闭了闭眼,道,“母妃说,只要我按照她的想法做,雀儿就不会出事。” 叶梓怔愣一下:“雀儿在……瑜贵妃手里?” 顾晅转过头来,平静道:“我按照母妃的心愿,扳倒了太子,迎娶皇子妃。等我成婚之后,瑜贵妃就会将雀儿放出来。待到那日,你便带他走吧。” “我带他走,那你呢?” “我?”顾晅嗤笑一声,仰头看向天际,“我哪里还有脸见他。” “鸟儿,本就该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飞,而不是被我一辈子困在深宫里。” 顾晏从暖阁中出来时,叶梓正站在院子里发呆。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了?” 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与顾晏一道出了宫苑。 二人没急着出宫,在御花园中闲庭漫步,叶梓始终一言不发。顾晏偏头看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叶梓道:“方才,我遇见三皇子了。” 他将刚才顾晅与他说的事情告诉了顾晏,顾晏沉默片刻,轻声安抚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只小麻雀还活着,这就够了。” “可是……”叶梓眼神黯下,“真的没有别的回旋余地了吗?” 顾晏没有回答。 他揽着叶梓的手紧了几分,神情中难得露出点迟疑之色,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阿梓,你听我说——” 顾晏正要对叶梓说些什么,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小姐,小姐,您不能在这里乱跑的,小姐……” 两名宫女追逐着一位妙龄少女,从不远处跑过来。那女子穿着宫装,走路不怎么稳,没两步就被宫女抓了个正着。 女子甩开两人的手,祈求道:“两位姐姐,我就去看一眼,我保证,看完我就回来。你们就行行好,当作没有见过我,行吗?” 两名宫女面露疑色:“小姐,不行的,新人婚前是不可见面的。而且,三殿下事务繁忙,您这样过去,会打扰到他的。” “不会的,我就想看看他,看一眼就够了,绝对不打搅到他,你们让我去吧——” “在这里吵什么?”顾晏揽着叶梓走过去,几人皆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两名宫女齐声道:“见过王爷,王妃。” 那女子也转过头来,看见二人,她一双杏眼大睁,一副万分惊讶的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宫女连忙拉过她,低声道:“小姐,这是瑞王和瑞王妃,还不赶紧行礼。” 女子回过神来,忙朝二人行了个略显生涩的宫礼:“民女见过王爷王妃。” 叶梓偏头看了看那女子,问:“这位是……” 一名宫女道:“回瑞王妃,这位景家小姐是未来的皇子妃,前两日才刚入宫。” 第83章 叶梓沉默不语。 那位景姑娘眉目清秀, 一双杏眼透着神采,身形玲珑, 娇俏可人。面前这人他分明从来没见过,可不知为何, 这姑娘眉宇间透出的神态,却像是似曾相识。 叶梓迟疑片刻, 道:“景……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景姑娘受惊般浑身轻颤一下,手指局促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紧张道:“没、没有啊,我们没有见过!” 她说着,还心虚地抬头看了眼叶梓,见后者还盯着她, 连忙垂下头去, 鹌鹑似的垂着脑袋,不敢再乱动。 就差把“她在撒谎”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叶梓:“……” 没等叶梓开口, 顾晏率先道:“过两日就是婚宴,姑娘还是莫要到处乱跑的好。撞见我们也就罢了,万一若出什么乱子, 可就麻烦了。” 景姑娘顿时泄了气,没精打采道:“哦,我知道了。” 还从没人敢在瑞亲王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景姑娘身旁的两名宫女吓得险些跪下,忙道:“王爷赎罪, 小姐刚进宫,还不懂规矩,王爷莫要怪罪她。” 顾晏摇摇头,道:“无妨,带她回去吧。” “是。” 两名宫女带着那位未来太子妃离开,叶梓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半晌,转头看向顾晏,还没等他问出口,顾晏率先道:“先回府吧。” 叶梓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顺从地跟着顾晏出了宫门。 二人坐上回王府的马车,叶梓还惦记着方才遇到的那位景姑娘。他正想开口询问,顾晏忽然道:“对了,方才靖和帝问了我有关江南瘟疫的事。” 这话题转得可以说是非常生硬。 叶梓默然片刻,道:“他说什么了?” 顾晏道:“他问我是如何查出那瘟疫的来源,抓住下毒的冯逸海,又是如何找到解药。” 叶梓一怔:“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顾晏道,“我告诉他,是六皇叔帮了我。” 叶梓骇然:“那他……” 顾晏想起方才靖和帝的样子就觉得心头畅快,嘴角微微勾起:“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话都说不出,只得打发我走了。” 叶梓听得心惊,低声道:“子承,你这样也太危险了,万一他怀疑你知道了二十年前的真相……” “无妨。”顾晏摇摇头,“他今日在我面前提这事,就是想试探我究竟知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会怀疑。其实,他怀疑我与否并不重要,有六皇叔在前面挡着,他暂时还动不了我。” “太子如今册封在即,他可不敢贸然做什么。” 叶梓若有所思:“子承,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若那毒花真是靖和帝交给冯逸海的,他为何要让冯逸海在江南散布瘟疫,只是为了害你么?还是说……另有其人。” 顾晏取了两个软垫放在叶梓身后,将他搂进怀里:“六皇叔当初可没说过那位医者是靖和帝请来长安的。” 叶梓怔愣一下:“你是说……” 顾晏目光飘向窗外,淡淡道:“当年那件事的确是靖和帝所为,但我猜,知道这件事的人,却不一定只有他。” 叶梓低声道:“那还会是谁……” 顾晏道:“虽然如今是我去了江南,但你还记得,前世去江南的是太子。前世江南同样发生了瘟疫,这样来看,那人似乎并非只是想让我栽跟头,对方也不希望太子太过顺利。你还记得前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叶梓想了想,道:“太子回到长安,因为治理水患瘟疫不当,被靖和帝治罪。满朝文武对他越发不满,没过多久……” 顾晏道:“没过多久,靖和帝就下旨废太子,改立顾晅为储君。” “顾晅……”叶梓思索片刻,抬眼看他,“你是想说……是瑜贵妃做的?” “阿梓,你还不明白吗,那人是谁与我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也很难查证。”顾晏道,“重要的是,当瘟疫被我治好的那一刻开始,靖和帝头上就悬上了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知情的人都将成为那利刃的一部分。” 顾晏嘴角缓慢勾起一个笑意:“他会每日坐立不安,难以入睡,时时担忧当年的事情被揭露。” 叶梓定定地看着他。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顾晏心中究竟有如何打算。顾晏从不吝于在叶梓面前表现对靖和帝的恨意,可除此之外,他又并无任何真心想推翻那人的行为。 相反,他暗中帮着顾晅夺权,也帮顾翊隐瞒反心,他将自己搅和进去,却又像是游离在这些纷乱之外。 这长安如今还是一派平静,可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该变得血雨腥风起来。 叶梓想到这里,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 难道这就是顾晏的目的吗? 没等叶梓想明白,马车很快行至王府外不远处,叶梓远远看见王府大门,下意识从顾晏怀中脱离了出来。 顾晏皱了皱眉,斜睨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叶梓缩到马车的另一头坐下,心虚地不敢看他:“没什么。” 顾晏根本不信,他起身凑到叶梓身边,从身后将他搂住:“爱妃忽然与我闹什么别扭呢?” 低哑的气音恶意地顺着叶梓的耳廓往里钻,叶梓瑟缩一下,推了推他的手:“别闹,快要到了。” “到了又如何。”顾晏道,“我在自家王府里抱我的王妃,有人敢管我不成?” 抱还不止,他这么说着,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袍,使坏地在叶梓摩挲,像是想沿着衣摆下方往里滑。 叶梓局促地拉住他的手腕,声音颤抖:“子承,别……” 顾晏不再动了,却仍维持着擒住他的姿势,道:“那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支吾半晌,才道:“昨日太王妃说……” “说什么?” 叶梓耳尖微微红了,小声道:“说你身体欠佳,让我……让我别老缠着你……” 顾晏:“……” 顾晏深吸一口气,还没等他说什么,马车车身轻轻震了一下,停了下来。叶梓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率先下了马车,朝他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扶他。 顾晏被他面上那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气得心痒痒,可无奈在场这么多人看着,只得强忍下心头的火气,伸手握住了叶梓的手,被他扶下马车。 此时的瑜贵妃寝宫内,靖和帝面带怒气,嘶哑着声音喝道:“当年的事你不是都处理妥当了吗,为何静王会知道?” 瑜贵妃跪倒在他面前,垂眸道:“臣妾的确按照陛下的要求,将那位大夫处死。而且,与之有关的人臣妾都已灭口,臣妾、臣妾实在不知……” “你不知……”靖和帝声音暗哑,“朕早告诉过你,那花不许再私自培育,可你竟然——” 靖和帝剧烈的咳嗽了两声,面色涨得通红。 “陛下!”瑜贵妃跪着朝前走了两步,伸手攀在他的龙袍下摆,“陛下请保重龙体,臣妾……臣妾现在就去查,一定将事情查个清楚!” 靖和帝喘息片刻,才总算回过劲来,沉声道:“对,去查,当年知晓芜兰花存在的人,他们的亲眷,儿女,全都给我查清,一个也不能留。” 瑜贵妃低下头,应道:“是。” 靖和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力稳住气息,道:“瑜妃,你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你心头应当明白。当初若非你向朕献上了芜兰花,你也不会有今天。我将晅儿封为储君,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你若安安分分,你这太后的位置也当能够稳坐,可你若不安分……” 靖和帝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就单单下毒谋害前太子这一条罪名,就够朕诛你九族。” 靖和帝说完这话,颤颤巍巍站起身,朝殿外走去。瑜贵妃怔然跪坐在地,眼眸轻颤,畏寒似的蜷在地上。许久,一个轻浅的脚步声缓慢走入殿中。 有人从身后轻轻扶起了她。 瑜贵妃挣动一下,对方轻声开口:“母妃,是我。” “晅儿……” 顾晅将瑜贵妃扶到座椅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母妃别怕,万事有我在。” 瑜贵妃手指颤了颤:“你都听见了?” “是。” 瑜贵妃垂下头没再说什么,顾晅继续道:“今日之事儿臣不会告诉任何人,请母妃放心。至于父皇想要的东西,若母妃愿意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我,我愿意为母妃分忧。” 瑜贵妃连连摇头:“不行,此事不能将你牵扯进来,这……” “母妃还不明白吗?”顾晅淡淡打断道,“这件事若不给父皇一个交代,我们都不会好过。” 瑜贵妃沉默许久,低声道:“好,我都告诉你。” 偌大的寝殿中屏退了宫人,瑜贵妃声音低浅,将当初的事情徐徐告诉了顾晅。 当初,她从民间寻觅高人,将那人带到长安,让他暗中替她研制一种毒花。芜兰花研制成功后,她将此花献给当时还是二皇子的靖和帝,最终害得长安瘟疫四起,也害了太子的性命。 事情结束后,她按照靖和帝的命令,将那医者灭口,并将相关人员清除干净。 时隔多年,她以为这世间不该有人知道此事,这才敢重新培育出那芜兰花。 可她却没想到,竟还有别人知晓这件事。 顾晅静静听着,偶尔会向瑜贵妃确认一些细节。他嘴角勾起几分浅淡的弧度,却并无笑意,反倒显得眉宇阴沉之气更重。 只是瑜贵妃如今神情恍惚,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 “事情就是如此,晅儿,你一定要帮帮我……”瑜贵妃说完,哀求地看向她这抚养了多年的养子。 顾晅只是敛下眼,淡淡道:“这是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见一个人,还请母妃行个方便。” …… “那真是雀儿?”叶梓惊愕地看向顾晏。 上午他在御花园中见到那位景家姑娘之后,就始终觉得奇怪。可那会儿被顾晏岔开了话题,随后回了府上,他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此刻才想起来。 顾晏点点头,道:“的确,那位景姑娘,就是那只小麻雀。” “可……”叶梓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他原本就是妖,而非人,学会变换之术变作旁人的模样,很奇怪么?”顾晏笑了笑,道,“也就只有你,都说你是株仙草,可偏偏什么法术也不会,至多只能被人当做药材吃下去。” 叶梓皱眉看他,气鼓鼓道:“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叶梓挣脱开顾晏的怀抱,走到床边坐下:“不然你去找会法术的好了,这世间这么大,多的不是妖怪,干嘛非要黏在我身边?” 顾晏摇摇头,凑上前去温声哄道:“这世间多的是妖怪,可我只贪恋一株小草,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叶梓一听他这么说,紧抿的嘴唇绷不住,露出了点笑意。 他爱极了顾晏这些甜言蜜语,虽知道那人只是再哄他开心,可还是怎么听也听不够。 这段时间相处,顾晏摸清了叶梓的喜好,对付他越发熟练。 叶梓被他哄得刚消了气,又立即想到了些别的事,狐疑道:“等等,你是何时知道那是雀儿的?” 顾晏难得语塞,偏过头没有答话。 叶梓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不对,质问道:“你不会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顾晏沉默片刻,轻轻应了声:“对。” “那你——” “你听我说。”顾晏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对那小麻雀放心不下,所以我让司危派人盯着他。瑜贵妃那日将他带出宫去,本想当场将他杀死。我让人动了手脚,移花接木地救下了雀儿。” 顾晏道:“随后,我联系了广虚道长,让他教会了雀儿一招变换之术。那小麻雀看着傻,天赋倒是不错,练了几日就融会贯通。我索性让他变作女子模样,又安排了一个富贾景家,让他作为景家的小女儿,参与皇子选妃。” “原来是这样,”叶梓应了一声,责备道,“这样说来,你分明一早就知道他没事,干嘛不告诉我,害我提心吊胆了一路!” “抱歉。”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解释道,“我原先将雀儿送进宫选妃时,还不确定他能不能顺利脱颖而出,不敢告诉你,以免你空欢喜一场。后来……后来太子妃定下后,我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是我不对。” 叶梓撇撇嘴,算是勉强应允了他这解释。他想了想,又问:“三皇子不知道此事吗?” 顾晏摇摇头:“他还没有见过‘景姑娘’,应当不知。” 叶梓轻叹一声:“我近日见他那模样,倒的确像是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你真是,干嘛不先将事情与他说清楚。要换做是我,你被人带走生死未卜,我一定会疯的……” 顾晏敛下眼:“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叶梓怔愣一下:“你的计划是什么?” 顾晏笑了笑,道:“这就要看,顾晅能为那只小麻雀做到什么地步了。” 听了顾晏这话,叶梓心里的疑惑又起。他斟酌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子承,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晏偏头看他:“你是指什么?” 叶梓嘴唇轻抿,低声道:“靖和帝……他害了你的父亲,也害了你,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答应六皇叔谋反?”顾晏补足了他的话,淡淡道:“阿梓,这件事你当初在广陵就问过我了,那你呢,你觉得我为何不答应?” 叶梓迟疑片刻,试探道:“是因为……你担心他最终逃不开前世那个结局么?” “当然不。”顾晏笑了笑,道,“前世六皇叔失败,是因为我的阻拦。若今世我答应帮他,这天下非我们莫属。” “那为什么……” “可是阿梓,我拿天下来做什么?”顾晏搂住叶梓的手臂紧了紧,呢喃自语般低声道,“我只是想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顾晏最终只说了这句话,余下的无论叶梓怎么问都不肯再说。几日时间很快过去,很快到了太子册封大典与娶妃婚宴当日。 这日,皇城内悬挂红绸,从里到外透着热闹喜气。一座稍偏远的宫苑内,一道绿色的影子从墙上一跃而过。守门的太监偏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纳闷地皱了皱眉。 另一边,叶梓贴着墙面,将自己藏在草丛当中,长吁一口气。 几名宫人正在忙里忙外,叶梓略微判断一下方向,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寝殿内,隐约传来些许争执之声。 “我不涂这个行不行呀,涂成这模样,脸都花了,他该认不出我了。”正是那位“景姑娘”的声音。 她身旁一位宫女道:“不行的小姐,出嫁怎么能不上妆,放心,奴婢会将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她还想再说什么,却抵不过几名宫女的坚持,只得乖乖坐在梳妆镜前,被上好了妆。 叶梓蹲在窗边静静等待,待到几名宫女替她上好了妆,盖上红盖头,推门离开后,才从窗户悄声爬进了屋。 那身形娇俏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口中止不住的碎碎念叨着什么,连有东西靠近都没注意。 叶梓晃晃悠悠走到她身边,伸出茎须拽了拽那喜袍的衣摆:“喂。” 小灰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掀开盖头一看,却见自己脚边蹲了一株小绿草,忍不住脱口而出:“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灰雀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极其画蛇添足地故作惊讶道:“你、你是什么人?” 叶梓:“……” 叶梓爬上床榻,毫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下,才开口道:“雀儿,别装了。” 小灰雀怔了一下,眨眨眼,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叶梓道:“顾晏告诉我的。” 小灰雀“哦”了一声,又愤愤道:“王爷他真是说话不算话,先前分明说不能将我的身份说出去,结果他居然自己告诉了你。” 叶梓摇摇头,两只小草根闲适地在床沿边晃啊晃,没说什么。 小灰雀忽然弯下腰,用掌心将他环住,那双与过去极为相似的杏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不过,小叶子你能来看我,我好开心啊。” 他停顿一下,委屈道:“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快要无聊死了。广虚道长说我灵力不够,不让我随便变换模样。那些人也不让我去见阿晅,我想偷偷看他一眼都不行。你又不在这里……” 叶梓伸出茎须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小灰雀戳了戳叶梓的叶尖,道:“是啊,你可算回来了。我都以为你与王爷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的。”叶梓笑了笑,“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这样就最好了。”小灰雀毫无形象的躺在床榻上,道,“我这幅模样好不习惯,不知道一会儿阿晅看见我会是什么反应。” 他设想了一下那人的反应,不知想到了什么,傻乎乎地笑了下:“你说他发现太子妃其实是我,会不会被吓到啊。” 叶梓偏头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些不太好的预感。 应该是说,从那日见过顾晅开始,他心里就始终平静不下来。就算知道了小灰雀没有出事,心底那丝不安一样没有消退。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趁着册封大典还未开始,来找小灰雀一趟。 不亲眼见到这个人,他心里总放心不下。 而他今天向顾晏表达了放心不下,想来与小灰雀见一面后,顾晏并没有反对。 叶梓学着小灰雀的模样,一人一草并排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敲响了房门。 “景姑娘,景姑娘,事情不好了!” 几名宫女推门而入,叶梓连忙躲进床底,小灰雀站起身,看向她们:“怎么了?” 那几名宫女跪倒在地,着急道:“刚从太和殿那儿传来的消息,陛下、陛下他忽然病倒了!” 小灰雀歪了歪脑袋,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忽然?他不是一直病着吗?” 宫女急得眼泪直往下落,哽咽道:“不是,陛下昨天夜里有些发热,太医给他服过药后便睡下了,可今日一早迟迟起不来床。方才太医又去看了,说那病症……那病症……” “到底怎么了?” 宫女道:“太医说那病症,与先前在江南发生的瘟疫一模一样!” 第84章 眼看册封大典即将开始, 靖和帝却在此刻病倒,顾晅当机立断, 暂停册封大典,原本定在册封大典之后的婚宴也同样延后。 小灰雀一听这消息, 急得眼眶通红,当下就想去找顾晅, 可宫女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双方僵持不下,叶梓只好在床下扯了扯小灰雀的衣摆,示意他冷静。 小灰雀稍冷静了些, 挥退宫女,叶梓才从床底爬出来。 “小叶子……”小灰雀哭丧着脸,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别急,”叶梓安抚道, “外面现在肯定乱得一团糟, 我先出去看看,你好好的在寝宫等着, 不可乱来。” 小灰雀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嗯。” 叶梓安抚好了小灰雀, 离开他住的寝殿,从原路返回,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换回了衣服。 叶梓刚走出宫苑,远远就看见顾晏在那里等他。 见叶梓走出来,顾晏笑着朝他伸出手:“过来。” 叶梓走到他面前, 试探问:“这……不会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顾晏动作自然地搂过叶梓,唇角微微上扬:“爱妃何出此言,那老东西昨晚就不行了,这几日我可是天天与你待在一起的,哪有功夫给他下毒?”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内心。顾晏看上去心情极佳,步履悠闲地拉着叶梓往回走。 叶梓想了想,忽然问:“靖和帝身上的毒,不是你下的吧?” “自然不是我。”顾晏淡淡道,“弑君之罪,我还担不起。” 叶梓轻叹一声,敛下眼:“那就是顾晅……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顾晏并未隐瞒:“在江南的时候,我留了一包芜兰花的花粉,前几日派人将其送给了顾晅。” 叶梓默然:“你是为了这个,才不让顾晅知道雀儿还活着的,对吗?” “不错。”顾晏弯了弯唇角,“我帮了顾晅一个忙,让他也帮我个忙,这样才算两清。不过,我也没想到顾晅竟然如此配合,这么快就对靖和帝动手了。” “看来这位三皇子,哦不对,现在应当是太子殿下,对靖和帝那老东西的恨意,也并不轻。” 叶梓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顾晅恨靖和帝,自然是有理由的。 当初他生母在冷宫病逝,他被送到瑜贵妃的宫中抚养,如今,又因为这二人要被逼迎娶别人。他不知道太子妃是雀儿,心中自然对那两人怀有恨意。 而且,给靖和帝下毒,也是唯一能够推迟婚宴的法子。 叶梓心中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若是顾晅知道,他即将迎娶的人并不是什么富家小姐,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兵行险着。 顾晏没再说什么,静静搂着叶梓往前走。 叶梓偏头看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 他已许久没有见过顾晏如此开怀的模样了。 叶梓早预料到顾晏不会什么也不做,却没想到这人竟能做得这般决绝。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顾晏说要让那些人付出该有的代价是什么意思。 靖和帝当初散布瘟疫,如今自身也受芜兰花毒所扰,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报复了。 二人穿过御花园,叶梓却发觉他们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去靖和帝寝宫的方向,遂问:“这是去哪里?靖和帝现在应当在到处找你吧,你不去见见?” 顾晏伸手在叶梓侧脸轻轻捏了捏,笑道:“急什么,让他们找去就是。我要先带你去个地方。” 靖和帝越着急,顾晏心中就越快意,他还想让这份快意维持得更久一些,怎么会现在就送上门去。 叶梓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多言,顺从地跟着顾晏往前走。 顾晏带着叶梓走过宫闱院墙,来到一处镂空雕花的游廊。叶梓看着熟悉的游廊,心里重重的颤了一下。从游廊尽头右拐穿过院门,是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院中花草繁盛,一株高高的榕树屹立其中。 叶梓抬眼看着那繁茂的树冠,眼神柔和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晏的地方。 那时候,年幼的顾晏爬上了树,却不知该如何下来,还险些从上面摔下来。 是叶梓救了他。 顾晏走上前去,抚摸着那株榕树的树干,温声道:“还记得我小时候,总爱到这里来。” “……那时候我被皇祖父接进宫里,但事实上能与我作伴的人不多。皇祖父待我很好,可他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身旁那些小太监又只把我当主子,很多时候,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顾晏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看向叶梓,弯了弯嘴角:“所以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他将你送到了我身边。” “子承……” 顾晏道:“或许我不该这么说,可是阿梓,若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怎么会有今日。” “有时候,想起过去种种,心中的确仍会不甘、怨愤、憎恶。可我明白,若不是过去那些经历,我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顾晏深深地看向叶梓,语气平静,眸光柔和,“若过去那一切,只是为了今天,我觉得值得。” 叶梓眼眸微动,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明白了顾晏今日为何要带他来这里。 顾晏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旁人说他难以接近,说他不解风情,可只有叶梓见过这人温柔的一面。他将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藏了起来,从始至终,只在一人面前展现过。 在叶梓心中萦绕不去的不安与怀疑,忽然尽数消散开来。 直到这时叶梓才回过神来,他这些时日始终走不出过去的阴霾,担忧顾晏会不会对他心怀芥蒂。可相反,他这样对顾晏又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 顾晏定然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不过他没有明说,却是带他来这里旁敲侧击地开导他。 这人在对待叶梓的事上,永远温柔妥帖得让人心疼。 叶梓心头又酸又软,抓紧了顾晏的手,局促道:“子承,我……” 顾晏嘴角弯了弯,伸手按在他唇边,压低声音道:“我说过了,若你还想对我道歉,我会狠狠地罚你。” “那……我说些别的。”叶梓抿了抿唇,抬眼看向顾晏,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子承,我真的……好喜欢你。” 阳光透过树影照射在二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叶梓朝前走了半步,攥紧了顾晏的衣领,轻轻将他推得背部抵上树干,重新吻了上去。 顾晏嘴唇带了几分冰凉,叶梓细细描摹着那两片唇瓣,郑重又虔诚。 直到片刻后,远处传来“哎哟”一声。 叶梓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顾晏揽住腰身,拉得更近了些。顾晏还想问他,却被叶梓偏头躲开:“有人……” 他局促地回过头去,两名太监站在院落外,神情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顾晏眉头皱起,显然是在不满被人打搅。 叶梓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心虚地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袍,站在原地垂头不语。 那两名太监此时才恍然清醒,急匆匆走上前来,跪倒在顾晏面前:“王爷,可算是找到您了,圣上与太子殿下正派人四处找您呢。” 虽说册封大典被中断,但诏书已发,顾晅已是当朝太子。 顾晏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眼底的不满未消:“本王见时辰还早,与爱妃在宫中四处走走,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太监道:“陛下病倒了!” 顾晏脸上未见惊讶之色,不痛不痒道:“既是病了,寻太医便是,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医治。” 太监神情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道:“详情奴才不敢多说,还请您先去一趟陛下寝宫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晏也不好在推脱,只得应了下来。 二人被太监领着往靖和帝的寝宫走去。 寝宫外已经围满了人,那瘟疫的传染性极高,为避免感染,太医只留了小部分宫人在寝宫内,大部分都被赶了出来。 一众宫人太监在殿外跪了一片,一时人心惶惶。 二十年前长安发生疫症时,这些人大抵都还小或是并未出生,可就算这样,他们仍听说过那曾害了长安小半数人以及前太子性命的可怕瘟疫。 说来也怪,前不久顾晏刚在江南治愈了瘟疫,怎么好端端的,竟又传回到皇城里来了? 顾晏与叶梓很快被两名太监领到寝宫外,两名太监不能入内,替二人推开门,便不再往前。 二人踏入寝宫。 比起外面,寝宫内格外安静,平静得有些死气沉沉。唯有内室之中,隐隐传来咳嗽之声。 二人走进内室,靖和帝正躺在床榻上,身旁围了一群太医,正在替他细细检查。顾晅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神情几近漠然。 见二人进来,顾晅朝他们淡淡点了点头:“堂兄,堂嫂。” 几名太医这才注意到了顾晏的到来,纷纷转头朝二人行礼。靖和帝听见响动,瘦骨嶙峋的手抬了抬,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是晏儿吗?” 顾晏眼底显露出一丝厌恶,但很快收敛下来,走上前去握住了靖和帝的手。 顾晏唤道:“陛下,是我。” 靖和帝眼珠动了动,重重地咳了几声,艰难道:“让……让他们先下去。” “是。”顾晏轻声应下,转头看向顾晅,“太子殿下,你与太医们先出去吧。” 顾晅点点头,示意太医与他出门。叶梓迟疑一下,顾晏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也跟着顾晅离开了。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靖和帝与顾晏两人。 顾晏低头看了他半晌,低声道:“陛下,人都走了,您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靖和帝抬起眼皮,像是在从他脸上确认什么。可顾晏神情淡淡,没有半分破绽。靖和帝什么也看不出,半晌,他闭眼轻声道:“……解药。” 顾晏道:“没了。” 靖和帝的手骤然收紧。 病来如山倒,中毒后的这一夜像是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比起前几日顾晏见他时的模样,更加憔悴不堪。他既是用尽全身力气抓紧顾晏,仍一点不妨碍顾晏轻而易举挣脱出来。 不过顾晏没有挣开。 靖和帝手指颤动不已,嘶声质问道:“只有你、只有你接触过芜兰花,你以为朕会信?” 顾晏轻笑一声,淡淡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是侄儿给您下的毒吧?” 靖和帝瞳孔微缩。 察觉自己中毒之后,靖和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晏。除了这个人,现在还有谁有可能接触到芜兰花的花粉? 顾晏道:“陛下,您也不想想,正是因为侄儿刚医治完这疫症,更不可能转头就用同样的法子害你。更何况,好端端的,侄儿为何要给您下毒?” 自然是因为他用这种法子害了前太子。 靖和帝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那弟弟,静王顾翊有多崇敬前太子。那份崇敬有多重,对他的恨意就有多深。 所以,顾翊到底有没有将事情告诉顾晏,靖和帝不敢确定。 他迟迟不敢对顾晏下手,就是担心万一他已经知道了,贸然出手,反倒会使得这件事会被公之于众。他游移不定了许久,在他还没下定决心如何处理顾晏的时候,自己却先倒下了。 芜兰花,这种曾经帮他夺得过皇位的毒花,如今倒戈相向,扼住了他的咽喉。 若说下毒之人,顾晏首当其冲。可事到如今,靖和帝最不敢动的就是顾晏。 因为这个人,或许是这世上唯独拥有解药的人。 顾晏扫了一眼被对方紧紧攥住的手,平静道:“我在广陵查出冯逸海培植毒花,用毒花的根做解药,解了江南百姓的病症后,那些花根已没有剩下。至于那些毒花,陛下当时不愿节外生枝,我便暗中将其全部烧毁,一株不留。” 在查处了冯逸海后,顾晏曾上书靖和帝,将冯逸海给百姓下毒伪造成瘟疫的事情告诉靖和帝。可当时靖和帝的回复却是,未免节外生枝,让顾晏就将此事当做寻常瘟疫处理,并将毒花尽数销毁,莫要在任何地方提及下毒之事。 顾晏顿了顿,温声道:“这些事情,我都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做的。” “你——”靖和帝勉力坐起身,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是呼吸急促,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晏偏头躲了一下,伸手在靖和帝身后轻抚了几下,淡淡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虽说解药没有了,但侄儿那里还有可以缓和这病症的药方。若陛下同意,侄儿可将我身边那位大夫请来宫中,为陛下医治。” 靖和帝抬眼瞪他,许久没有说话。 时隔多年,他身边早就没有芜兰花。而原先瑜贵妃也只是将几粒芜兰花的花种交给了冯逸海,让他培植后取花粉下毒。 就算瑜贵妃那里还有剩余的芜兰花种,现在培育根本不可能在七日内得到花根解药。 靖和帝心底忽然一阵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将性命依附到自己忌惮了一辈子的顾晏身上。 顾晏坐在靖和帝身边,神情平静,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靖和帝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好。” 顾晏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细致妥帖地扶着靖和帝躺下,起身道:“如此,侄儿便去传陛下旨意,从明日起,太医就不必来了,换做侄儿身边的大夫。陛下放心,那汤药侄儿在江南时已经试验过,少说也能保陛下性命一月有余,说不定在此期间,陛下就找着解药了也不一定。” 靖和帝眼眸微动一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顾晏静静看着床榻上那面带病容的老人,险些要抑制不住心中快意。他爱极了靖和帝这副任人揉捏的模样,不过这还不够,他要续着这人的性命,让他看到更多好戏。 前世今生,他被这人怀疑、算计了多少次,如今终于到了回报的时候。 顾晏在心中嗤笑一声,转头离开了内室。 他推开寝殿的门,将方才靖和帝答应的事情转告给了靖和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交代完毕,他却发觉顾晅与叶梓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距离靖和帝寝宫不远处的一个僻静宫苑中,叶梓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人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眼中带了几分尴尬和局促。 他的肩头,变回原形的小灰雀扒着他的衣服,浑圆的眼珠紧盯着同样的方向,蓬松的羽毛畏惧似的瑟瑟发抖。 方才离开靖和帝寝殿,叶梓担心顾晅着急,本想将事情向顾晅解释一番。 他避开宫人,把顾晅叫到此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个毛茸茸的灰色小圆球从天而降,砸在了顾晅的头顶。 顾晅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顾晅紧盯着那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咬牙道:“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有些怕他这副模样,小声地诚实道:“我……我等你来娶我啊。” “你在说什——”顾晅话音戛然而止,他眼神眯起,朝前走了一步,“是你?” 小灰雀躲在叶梓身后不敢出来,低声道:“阿晅,你在说什么呀……我就是我啊。” 顾晅定了定心神,心头快速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过了一遍,问:“太子妃是你?” 小灰雀几乎将头埋进羽毛里:“……是。” “你……”顾晅眼神顿时更阴沉了些,“你既然没事为何不与我说,我还以为你——”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缓和了失态的神情。 没人知道他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 那日他以芜兰花的秘密相威胁,想逼迫瑜贵妃将雀儿还给他,却被告知那人已经死在大内侍卫的刀下。瑜贵妃向他百般道歉,可顾晅什么都听不下去,一心只想为雀儿报仇。 他为了报仇,故意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骗得瑜贵妃信任,并偷偷在瑜贵妃送给靖和帝的燕窝中下了芜兰花粉。 下毒的瑜贵妃逃不过死路一条,而靖和帝也会因为无药可医而死于芜兰花毒。 他甚至已经想好,就算拼得鱼死网破,也要拉那两人陪葬。 可现在,这只鸟居然自己飞回来,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顾晅面容阴郁,叶梓被夹在他们中间难受至极,忍不住道:“三殿下……不是,太子殿下,此事有些误会,你听我解释。” 顾晅扫了他一眼,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本就聪慧至极,冷静下来后,很快将事情缕清。 雀儿原本早该被瑜贵妃下令处死,却不仅活了下来,还扮作秀女入宫,成了太子妃。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这种傻鸟自己做得到的。 顾晅心中有所计较,问叶梓:“是堂兄救了雀儿?” 叶梓眼神飘忽一下,忽然有些后悔。他就算想解释也该等着顾晏到了之后,那样也就不用直面这位刚刚册封的太子殿下的怒火。 他下意识朝靖和帝寝宫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寝宫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也不知顾晏到底出没出来。 叶梓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将顾晏救雀儿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晅眼眸微微眯起,好一会儿,眼中的戾色才平复下来。叶梓没敢说顾晏利用了他的事情,可顾晅不傻,立即就听出了叶梓的言下之意。 他稍稍平复心绪,转眼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沉稳不惊的三皇子:“今日种种,不管怎么说,元晦都要多谢堂兄的救命之恩。还望堂嫂带我转告堂兄,元晦必当谨记他的恩情,改日定当相报。” 叶梓支支吾吾应了下来,顾晅像是不想与他多说,目光落在小灰雀身上:“还不快过来。” 小灰雀浑身的羽毛抖了抖,道:“你不打我,我就过去。” 顾晅被气得头疼,耐着性子道:“不打你,快过来。” 小灰雀这才放心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飞到顾晅身边,试探地用鸟喙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落到他掌心里。 顾晅神情缓和了些,对叶梓道:“堂嫂,我先告辞了,父皇那边,恐怕要堂兄多多费心。”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管靖和帝的死活。 叶梓连忙点头,目视着那二人离开。 顾晅捧着小灰雀走出宫苑,远远还能听见二人对话。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寝宫。” “不行的,我得回去,我偷偷跑出来,她们一定很着急。” “……无妨,一会儿我派人去告诉她们,说婚宴暂时取消,我直接将你接回了寝宫。” “哦。” “你现在还不能变回来么?” “不能,没力气了。” “……” “怎么了呀?” “没事,等你变回来再说。” 第85章 见顾晅与小灰雀走远, 叶梓松了口气往回走,远远看见顾晏朝他走过来。 顾晏走到近前, 问:“顾晅走了?” 叶梓点点头,想起顾晅方才那要吃人的模样还心有余悸:“我本想与三皇子解释的, 谁知道方才雀儿自己变回原形跑来,没把他气个半死。” 顾晏笑了笑, 道:“谁叫你不等我的,要是我在,他就是有气, 也不敢对你发。” “谁知道雀儿会突然出来打岔。”叶梓小声嘟囔一句,又问,“靖和帝那边如何了?” 顾晏嗤笑一声:“身中芜兰花毒,还能如何?靖和帝已经同意, 从明日起换做裴戈来替他医治。” 叶梓一怔:“那他不就……” 裴戈一旦进宫, 顾晏就相当于掌控了靖和帝的性命。这样一来,不就间接将朝政交到了顾晏手里么? 顾晏神情淡淡:“除此之外, 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叶梓敛下眼,一时没有回答。 顾晏不知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道:“走吧,先去一趟医馆,我擅自替裴大夫答应了这事,总得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好。” 另一头,顾晅抱着小灰雀回了寝宫。 他刚踏进寝殿,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晅儿,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顾晅脚步微顿一下,掌心稍稍合拢挡住小灰雀,转过头去:“母妃,您怎么来了。” 他的身后,瑜贵妃泛着血丝,她身上的衣着妆扮一如往昔精致,可神情却憔悴疲惫至极。 瑜贵妃双目通红:“是你做的,对不对?” 顾晅眼眸微敛,低声道:“隔墙有耳,母妃还是进屋说话吧。” 顾晅领着瑜贵妃进了屋,将小灰雀小心放在特意为他定制的银制鸟架上。松手时,小灰雀在他手指上轻轻蹭了下,像是有些担心。 顾晅温柔地摸了摸小灰雀的脑袋,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转头回到外间。 瑜贵妃坐在座椅上,神情稍有恍惚。 顾晅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替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瑜贵妃看了那茶水一眼,却没敢接。 顾晅笑了笑:“母妃放心,这里面没有毒。” 瑜贵妃眼眸颤了颤,忽然抓紧了顾晅的手腕。茶水从杯子里溅出来,瑜贵妃恍若未闻,质问道:“真是你做的,你是疯了吗?我让你帮我处理此事,你就是这么处理的?你可知谋害圣上是多大的罪责?” 顾晅轻轻掰开瑜贵妃的手,取出丝帕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沾染到手上的茶水,平静道:“母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就算要查,那碗燕窝粥可是您亲自送去的。” 瑜贵妃呆愣原地。 顾晅这几日帮了她不少忙,二十年前与芜兰花有关的人被他全部找到,尽数处死。她昨晚亲手替靖和帝熬了一碗燕窝粥送去,也是为了去向靖和帝回禀此事。 那碗燕窝,原本是她想用来缓和与靖和帝的关系。 可谁能想到,那东西竟会被人动了手脚。 芜兰花粉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更无法察觉,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毒。 瑜贵妃指尖轻轻颤抖,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吗……我养育你多年,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后果?你为了什么,就为了之前被我处死那个小太监?” 顾晅的目光下意识朝内室看了眼,隔着纱帐云屏,可以看见那小圆球还乖乖站在鸟架上。 他神情稍柔和了些,笑道:“母妃说你养育我?那你可有一日将我当做你的儿子?你没有。你不过是将我当做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而且,我的生母是怎么死的,母妃难道忘记了?” 瑜贵妃眼眸微颤,没有答话。 顾晅又道:“那年云嫔进宫,还是昭仪的你主动与她交好。借着她受宠,你也很快得到靖和帝青睐。后来,你与云嫔几乎同时有孕,可她却被人陷害,打入冷宫,这里面当真没有你半分作为么?” 瑜贵妃声音扬高:“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母妃别急,让我说完。”顾晅淡淡道,“你本以为没了云嫔之后,再无人会与你争宠,可没想到你身子太差,竟不慎没了孩子。太医告诉你,你将永远不得生育。” “你知道没有子嗣的妃嫔在后宫举步维艰,所以你又盯上了云嫔。” “你告诉靖和帝不能让皇室血脉在冷宫里长大,让靖和帝将那还不足一个月的孩子从云嫔身边夺走。没了孩子之后云嫔彻底丧失了生的希望,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你怕事情败露,将与之相关的人尽数封口。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辛苦寻觅,终于被我找到了一位曾在云嫔身边侍奉,后来被遣散出宫的侍婢。” 瑜贵妃颓然倒在靠椅上,面色惨白。 顾晅偏头看她,神情几近悲悯:“母妃现在还觉得,我是疯了吗?” 瑜贵妃嘴唇颤动一下,她稍稍平静下来,劝道:“是……当初是我做错,可是晅儿,自从将你接到我身边后,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那般教导。若不是我,你哪会有今日的地位?” “地位?”顾晅嘴角弯了弯,温声道,“是啊,要多谢母妃的栽培,若不是你教会了如何与旁人争抢,我定然没有今日。所以母妃放心,若父皇怪罪下来,我会替母妃求情。” 瑜贵妃怔怔抬头。 顾晅又道:“现在朝堂内外,都以为父皇只是不知从何处染了瘟疫,而并非中毒。我想,父皇也应当不想让他这是中了芜兰花之毒的消息传扬出去。因为一旦所谓瘟疫被爆出其实是芜兰花之毒,二十年前的旧案也会因此被翻出来,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大事化小。” “只要母妃不讲此事到处宣扬,我想父皇应当也不会太过于追究此事。” “你的意思是……” 顾晅却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言尽于此,儿臣送母妃回宫吧。” “不必。”瑜贵妃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走。” 瑜贵妃说完,快步朝殿外走去。顾晅轻叹一声,身后,小灰雀轻巧地落到他肩头。 “阿晅……” 顾晅偏过头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吓到你了?” “没有。”小灰雀在顾晅脖颈边蹭了蹭,道,“这样放瑜贵妃走真的可以吗?万一皇帝追究她,她将你下毒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不会。”顾晅将小灰雀攥在手心里,轻轻抚摸他背上的羽毛,“雀儿,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吗?” “什么……” 顾晅抬眼朝殿外看去,淡淡道:“一是死人,二是疯子。” 小灰雀懵懂地眨眨眼,没太明白他忽然这么说的意思。他站在顾晅手心里,仰头看着他:“不管怎么说,只要我能和阿晅在一起就好啦。” 顾晅温声问:“只要与我一起,无论是什么身份,你都接受么?” 小灰雀道:“那是自然。” 顾晅眼眸敛下,唇边带上点笑意:“好。” 永春堂医馆,顾晏与叶梓踏进去,里面比过往更加人满为患。 二人在医馆大堂站定,叶梓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无奈笑道:“这裴大夫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竟然这么多人?” “小公子有所不知,”他身旁,一位前来看病的老者悠悠道,“这儿的大夫妙手回春,先前还与王爷去了江南,一举将那边肆虐的瘟疫治好。坊间都说他是位神医啊!” 正是因为裴戈在广陵根治瘟疫,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的事情传回了长安,众多百姓慕名而来,这才使得永春堂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叶梓与顾晏对视一眼,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前方有人朝他们走过来。那人着了一身简单素衣,虽是一副普通百姓打扮,但仍能看出气质雅致,不同寻常。 是温芷。 温芷远远看见顾晏与叶梓站在医馆门口,连忙迎了上来,脱口唤道:“王……” “姑娘。”顾晏率先打断道,“我们是来找裴大夫的。” 温芷立即了然,点了点头:“请随我来吧。” 温芷将二人引到了医馆后方的厢房中。 合上厢房的门,叶梓道:“没想到郡主竟留在了永春堂。” “别叫我郡主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郡主。”温芷笑了笑,道,“裴大夫先前与王爷去江南医治疫症,我就与婉儿一同打理医馆,日子久了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这才……留在这里,与裴大夫学些医理,也好治病救人。” 叶梓会心一笑:“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最好的。” 温芷道:“这要多谢谢你呀,小草仙。若不是你,恐怕就没有我今日了。” 顾晏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你叫他什么?” 温芷正要回答,叶梓一见情势不对,当即打断道:“郡主,还是快些请裴大夫过来吧,我们找他有些急事。” 温芷纳闷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晏,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转头出门寻裴戈去了。 叶梓刚松了口气,就觉得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搂住。 顾晏恶意地在他耳尖轻咬了一口,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嗯?小草仙?” 这话里的醋味酸得叶梓牙疼。叶梓不适地瑟缩一下,无奈道:“王爷,你这又是喝的哪门子飞醋呀。” 顾晏手臂紧了紧,在他耳后敏感的区域轻吻着,没有答话。 叶梓受不住他这样撩拨,不自在地挣动道:“你别……一会儿再被人看见。” 顾晏还是没理他,嘴唇缓慢下移,在叶梓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嘶……”叶梓吃痛一下,道,“顾子承!” “我在。”顾晏轻吻舔舐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那片区域,满意地看见那小块白皙的皮肤上带上了一丝暧昧的红痕。 由于叶梓这超常的恢复能力,顾晏无论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第二天总是消失无痕。 这在叶梓看来是件好事,但顾晏却不这么觉得。 往日处变不惊的瑞亲王也不知是被这事触到了哪根神经,每每亲近的时候,总爱固执地在他身上留下些痕迹,乐此不疲,偏执又霸道。 顾晏放开叶梓,指尖在那块红痕上细细摩挲,像是在回味。 叶梓打掉他的手,捂住脖子,愤愤道:“你是属狗的吗?就知道咬人。” “这是惩罚。”顾晏义正言辞道,“如何,瑞王妃,你可知错?” “你——”叶梓正要说什么,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裴戈推开门,面色稍稍有些不自在:“虽然实在不忍心打搅二位,但在下的医馆现下实在有些忙碌。二人若要培养感情,可否等会儿再继续?” 叶梓:“……” 叶梓脸刷地红了,窜到一边坐下,不再理会顾晏。 顾晏也立即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神情,道:“裴大夫请进吧。” 裴戈在他二人面前落座,顾晏很快将来意告知。 裴戈听完,竟许久未曾回答。 顾晏观察着他的神色,劝说道:“裴大夫放心,虽然本王让你进宫守在陛下身边,但你并不需真的替他费心。你只要按照先前所做,替他熬制缓和毒性的汤药即可。” “无论最终陛下病情如何,本王可以保证,你绝不会有性命之危。” 裴戈笑了笑,答道:“王爷多虑了,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在下不明白,王爷若只是想要缓和毒性,您那里本就有药方,只需要将其交给太医就是,何必来找在下?” 顾晏敛下眼,语调平和:“太医毕竟是外人,总不如自己身边的人用着放心。更何况,裴大夫难道就不想把握住这个进宫的机会?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裴戈神情稍滞,抬眼看向顾晏,像是在从他脸上确认什么。 半晌,裴戈忽然轻笑出声,道:“好,既然王爷亲自开口,在下必然从命。不过,王爷还请给我一日时间,处理好医馆之事。明日一早,我自然进宫。” 顾晏想了想,问道:“说到这个,怎么不见婉儿姑娘?只剩下你一人与一个初学医术的常宁,难怪你们会忙成这副模样。” 提起这事,裴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还说呢,那丫头在我回来的第二日就走了。” “去了何处?” 裴戈道:“西北大营。” 叶梓一愣,惊讶道:“好端端的,她去那地方做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还记得,当初温熠曾经说过,料理完常宁郡主的事情之后,要带兵前往西北驻扎。 叶梓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她该不会是……” “女大不中留了。”裴戈笑了一声,无奈道,“那丫头死活说西北战士镇守边关艰辛,随军的大夫也没几个好的,非要去那地方给人家做军医,你说这事弄的……” 叶梓难以置信:“温熠竟然同意让她一小姑娘跟着去吃沙子?” “应当是不同意的吧。”裴戈道,“听温姑娘说,婉儿与温小将军留在竹屋照顾她时,日日吵架,就连温小将军离开前夜,还吵得不得安宁,似乎就是在争执婉儿想跟着去西北之事。” 裴戈叹道:“我与婉儿其实并非亲兄妹。我们都是自幼父母双亡,跟在师父身边长大。后来师父因故离世,我与婉儿相依为命,才流落来了长安。” “……我将婉儿当做亲妹妹照顾,她这些年许是被我惯得太厉害,性子越发骄纵,无法无天。让她去西北吃些苦头也好。” 顾晏轻笑一声,道:“你们觉得是苦头,人家可不一定这么想。裴大夫,恭喜啊,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成皇亲国戚了。” 裴戈摇头不语,没再多言。 三人闲聊几句,裴戈还要忙于医馆的事务,二人也不好叨扰太久,很快就离开了医馆。 顾晏与叶梓没有乘车,二人步行在街头,难得闲适。 长安城如今一片秋意盎然,落叶纷纷扬扬洒在地面上,带了几分萧瑟之感。街市上一如往常般祥和热闹,却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叶梓忽然问:“子承,芜兰花的根……当真已经没有了吗?” “是。”顾晏道,“所有的芜兰花都已在广陵被销毁,我也只留了那一小包花粉以备不时之需。” 叶梓抿了抿唇,迟疑道:“那……靖和帝那边……” 顾晏笑了笑:“虽然花根没有了,可花种应当还是有的。” 这就是叶梓在担心的事情。 叶梓道:“若他手中还有剩余的芜兰花种,并以此种出芜兰花,得到根须的解药,会不会……” “那又如何?”顾晏淡淡道:“他尽管种便是,我等着。” 叶梓心中还有疑虑,不过也没再多问。二人行至街市一处热闹的门第前,叶梓好奇地朝内张望了一眼:“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热闹?” 顾晏拉了拉他的衣服,抬眼指了指叶梓头顶上方。 二人头顶的红木匾额上,大大的镌刻着几个字。 ——“长安书阁” 那书阁叶梓听说了好几次,可先前没有机会,一次都没有踏足过。他一时好奇心更重了些,问:“这就是秋棠他们买话本的地方?我们可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顾晏直接牵起他的手,踏入了书阁内。 书阁内人声鼎沸,共分为三层,各类书籍分门别类,可谓是琳琅满目。穿透大堂,书阁内部与一座茶楼相连,大部分人如今都围聚在那茶楼之内。 二人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一月一度的流行话本品鉴日,书阁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说书先生,评讲当季最受欢迎的话本。 叶梓一听就来了兴致,缠着顾晏要听说书。顾晏无奈,只得花重金包下个茶楼雅间。 雅间在二楼,视野极好,叶梓一边吃着瓜果茶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说书人,仔细地听着。 果不其然,说的正是王府艳记。 他们几个月没回来,那本王府艳记已经写到了第五册 ,小公子千里寻夫,却发觉王爷移情别恋,暗自神伤。 叶梓一听这开头就觉得不对味,皱着眉继续听下去。 也不知是那作者现在收敛了,还是说书人不好将书中的风月之事展现出来,这一册王府艳记内容极为正经,非但几乎见不到那档子风月之事,内容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册说的是王爷奉命南下,小公子在王府中耐不住寂寞,一路追到了江南。可追去之后才发现,王爷非但没有如他想象那样惦记着他,反倒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小公子伤心欲绝,不由使出众多手段,试图挽回王爷。 听到这里,叶梓彻底听不下去了。 他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放,怒道:“这都什么东西?” 顾晏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温声道:“话本罢了,不用在意。” “那也不行,我——” 还没等叶梓说完,台下忽然起了些争执之声。 说书人的讲述中断,叶梓探头看过去,发生争执的地方恰好被人群挡住,一时看不清究竟是何情形。 顾晏也偏头顺着叶梓的目光看过去,道:“下去看看?” “好。” 二人下了楼,很快来到发生争执之处,正在与书阁管事争执那人,却是个熟识之人。 秋萝被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们怎能随意篡改坞芳先生的作品,那段原本的内容不是这样。” 管事道:“姑娘,这书是我们的,要怎么改都是我们说了算,你瞎操什么心?”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秋萝道,“我……我看过第五册 ,内容明明是小公子去到江南,与王爷重修旧好。到了你们这里,怎么成了移情别恋?” 管事义正言辞道:“你懂什么,原先那般顺顺利利,怎么足够吸引人?我们将它改做现在这样,不照样受欢迎?” 叶梓:“……”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秋萝竟这么喜欢看这话本? 不过听她这意思,这第五册 的内容,应当是被人改过了。叶梓偏头看了顾晏一眼,在后者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 顾晏摇了摇头,走出人群,稍稍扬高声音道:“别再吵了。” 秋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第86章 顾晏这一出声, 原先吵作一团的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朝二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秋萝一时惊愕原地, 立即回过神来,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妃。” 周遭百姓也总算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 纷纷朝二人行礼拜见。 “都起来吧。”顾晏应了声,问秋萝, “你在此地做什么?” 秋萝神情闪躲,吞吞吐吐道:“我……奴婢今日外出采买,顺道……来替秋棠买话本。” “买话本?”顾晏狐疑地看她, 却没再说什么。 顾晏转头看向原先与秋萝争吵的老板,道:“本王与王妃路过此地,正想听听说书,你们吵吵嚷嚷在做什么?” 那老板神情躲闪一下, 赔着笑道:“王爷有所不知, 原本讲得好好的,这姑娘非要过来拦着, 这才……” “你——” 顾晏扫了一眼秋萝,秋萝悻悻闭嘴。顾晏又道:“这丫头是我府上的人,我带下去好生管教, 店家莫要与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这是自然……” “不过本王以为,店家既是开门做话本生意,私自篡改乃有失诚信。更何况,”顾晏抬眼看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冷意, 淡淡道,“尔等演出这般名不副实的话本,就不怕本王治你个污蔑亲王之罪?” 老板一听这话,吓得跪倒在地:“王爷赎罪,草民万万不敢如此。” 顾晏冷着脸没说话,叶梓看不下去,扯了扯顾晏的衣袖,适时给了台阶:“好了王爷,别动怒。也没多大的事,让他们改回来就是。” 那老板听见叶梓这么说,连忙道:“是,草民这就命人改回来,这就改。” 听见老板的答复,秋萝显然松了口气,嘴角也微微弯了起来。顾晏偏头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么一闹,叶梓也没心情再听什么说书,拉着顾晏回了王府。 翌日,顾晏派人将裴戈接进了宫中,并撤下了靖和帝身旁所有的太医,以担心疫症传染为由,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靖和帝不能离开寝宫,除此之外一切事务照旧,不过这其中,自然免不了顾晏的干涉。 所有奏折每日都要由专人递送到顾晏手中,确认无误后,才会呈到靖和帝面前。一时间,顾晏竟是将所有朝政无形中握在了手里。 裴戈按照顾晏的吩咐,日夜给靖和帝熬制缓和毒性的汤药,靖和帝的病症的确渐渐控制下来。不过找不到解药,这依旧只能治标不治本。 现如今,手中可能会有解药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瑜贵妃。 可还没等靖和帝派人传出消息,逼瑜贵妃交出芜兰花种,一个消息传来。 瑜贵妃突然犯了疯病,思绪混沌,甚至无法口吐人言。 靖和帝在病中听见这个消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黑血,裴戈连着给他灌了好几碗汤药,才勉强拉回了一条性命。 顾晏立在床头,看着那几天之内迅速衰老瘦弱下去的垂垂老人,目光无波无澜:“陛下如今身患重病,请保重身体,切不可情绪大悲大喜。” 靖和帝喘息着看他,目光中带着不难察觉地恨意:“瑜贵妃……是你害了她?” “陛下在说什么胡话?”顾晏微微一笑,“我与瑜贵妃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害她。” 靖和帝道:“你……你是想害朕。” “时辰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以免病情再度恶化。”顾晏道,“瑜贵妃现下正被留在寝宫中养病,若病情有所好转,我会立即派人告知陛下。” “你——” 顾晏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裴大夫虽然医术高超,可到底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若陛下始终这样忧虑过重,恐怕就是天神下凡,也难以救您的性命。” 顾晏说完这话就想离开,靖和帝忽然扬高声音唤了他一声。 “顾子承!”靖和帝勉强坐起身,声音嘶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几日你操纵朝野内外,将不服你的人替换一空,你想做什么?谋逆篡位吗?!” 顾晏脚步微顿一下,笑道:“陛下多虑了,我让那几位大人调离原职,不过是因为他们疏于职守,身居高位而毫无作为。证据我已经呈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若是没看得清楚,我再去替您寻一寻?” “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靖和帝道,“我知道,你这样吊着朕的性命,就是想得到皇位罢了。” “朕告诉你,你做梦。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你,这皇位只会给太子,有本事你就来与他争抢,让天下都知道,堂堂瑞亲王竟是结党营私,谋逆叛乱之人。” 顾晏道:“陛下像是还不明白,我若当真想夺得皇位,这天下或许早就易主了。”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晏回眸看他:“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急,慢慢等着便好。” 顾晏说完这话,推门离开了靖和帝的寝宫。天边月色正好,几颗繁星点缀在夜空当中,映得月色更加清亮如练。 这几日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顾晏刚走出寝殿,立即有太监给他送上狐裘披风。顾晏裹紧了素白的披风,缓慢步出宫门,远远就看见瑞王府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顾晏掀开车帘,叶梓正蜷在马车内的座椅上,睡得正熟。 马车内没点暖香,白日还不觉得,等到夜里就有些寒冷了。叶梓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袍,畏寒似的蜷缩在靠垫上,睡得却是雷打不动。 顾晏轻手轻脚地走上去,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这几日顾晏忙于朝政事务,对叶梓不由有些疏于关心。好在这人最近也不知自己寻到了什么乐子,每日顾晏离开王府后,也就拉着两名婢女出门,通常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忙碌得与顾晏不相上下。 顾晏现在对叶梓毫无怀疑,只要他不遇到什么危险,就仍由他在外面浪。 马车晃晃悠悠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将叶梓晃醒了。 顾晏正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欣赏自家小王妃的睡颜,见他醒了,朝他笑了笑:“就要到家了,回屋再睡。” 叶梓像是睡迷糊了,懵懂地眨眨眼,神情茫然,好一会儿没醒过神来。 顾晏被他这可爱模样勾得兴起,凑过去在对方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爱妃,你若还不清醒过来,我可就要趁人之危了。” 叶梓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刚想起身,却被顾晏按住了披风两端,压在柔软的座椅上。 叶梓顿时动弹不得,张了张口:“子承,你做什……” “嘘。”顾晏心头意动,低头深深地吻住了他。 叶梓很快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无力地推了推顾晏的胸膛。 顾晏放开他,轻笑道:“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会呼吸?” 叶梓被他吻得脸颊泛红,半张脸缩回到披风里,愤愤道:“我好心来接你回府,你怎么恩将仇报,还笑话我。” 顾晏扬眉看他:“哪里是恩将仇报,这难道不是在赏赐?” 他一说这话,叶梓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更红了几分。 当初他还未确定顾晏心意之前,就曾用这个法子骗顾晏吻他,每日缠着他要赏赐,一次还不满足,有时还要变着法找他要好几次。 叶梓那时还曾沾沾自喜,现在想来,满心都是悔不当初。 顾晏用披风将人裹在怀里,束缚着叶梓的手脚不让他逃,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脸上轻啄:“今日怎么想起来宫门外接我,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些。” 他这么一说,叶梓才想起来正事,忙道:“我是来找你的呀,可侍卫总管说你在靖和帝那儿,我进不去,就只能在外面等了。” “找我?”顾晏问,“出了什么事吗?” 叶梓正要回答,二人乘坐的马车轻轻颤动一下,停了下来。 瑞王府到了。 叶梓忙趁顾晏不察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拉着顾晏下了马车。叶梓一路将顾晏拉回了二人居住的院落,刚踏入院子,顾晏却是一怔。 院子里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藤蔓在墙面缠绕出别致的花纹,院中那株桃树像是一夜间被风吹开,结出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淡粉小花。几只鸟儿停在枝头,清脆的鸣叫。 所有不该在此刻出现的春意,竟奇迹般的重现在了这普通的庭院当中。 “这……” 顾晏难得一时失神,叶梓将他拉到桃树下,树下的石桌上,摆满了一桌佳肴。 叶梓得意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顾晏稍稍平定心神,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呀。”叶梓抿了抿唇,笑道,“子承,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生辰一词,距离顾晏太过遥远。 在很小的时候,先皇每年总会给他庆生,为他端来一碗长寿面。可后来先皇逝世,顾晏渐渐不再庆祝生辰,到了这一世,更是没怎么在意过这些。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记得。 叶梓牵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在石桌边坐下:“我就知道你已经不记得了,你这个人啊,整日就忙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能不能稍微对自己上点心。” 顾晏轻笑着摇摇头,道:“爱妃教训的是。” 叶梓将桌上的长寿面推到他面前,道:“快尝尝味道如何,我学了好久的。” 顾晏依言尝了一口,抬眼看他:“这段时日你总早出晚归,就是在准备这些?” “是啊,这些是我特意去找人学的,学了好几日,就想着要给你个惊喜。味道如何?”叶梓一脸期待地看他,若他身后有根尾巴,此时定然疯狂摇晃。 顾晏故意缓慢回味片刻,若有所思道:“大抵就比我好一些吧。” “只比你好一些?”叶梓皱了眉,“王爷,不是我说,就凭你那熬个粥都能把整个厨房毁了的水准,竟然敢说我只比你好一些?教我的大厨都说我有天赋,想收我做学徒呢。” “那可不行。”顾晏扬眉,一本正经道,“是哪个大厨这么大胆,竟然打瑞王妃的主意?你做的东西只能给我,不许给别人。” 叶梓撇撇嘴。 顾晏这话虽然是玩笑之意,可其中的醋意却一点没见少。与他相处这么久,叶梓早摸清他这随时随地吃飞醋的天赋技能,一见情势不对,立即闭嘴不再多言。 二人没再说话,坐下安静用膳。 夜风吹拂着桃花纷纷扬扬落下,顾晏抬头看他,一片桃花恰好落在叶梓发间。他抬手将那片花瓣衔在指尖,问:“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叶梓抿了口茶水,笑道:“我厉害吧。” “……其实我原本就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几滴仙露灌下去,当真被我给催开了花。” 叶梓站起身,抚摸着那桃树的树干:“不过就算催开了花,也只能留存一夜,它明日就会恢复原状。” 顾晏起身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你那仙露那么珍贵,干嘛为了我如此耗费?” 叶梓偏头,眼中带着盈盈笑意:“我以前听说过,古人以桃枝相赠,以此寄予情意。子承,你对我太好了,你给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给你什么……” “我送你这么多桃花,你就永远忘不掉我,会永远念着我的好。而且……”叶梓停顿一下,偏头在顾晏侧脸上吻了吻,“仙露而已,哪有你珍贵呀。” 顾晏嘴角微微扬起,心头像是被人灌入了蜜,又甜又暖。 他忍不住将叶梓的头抬起,深深地吻了下去。叶梓很快被他吻得站不住,转过身来,背靠在桃树的树干下喘息几声:“子、子承……” 顾晏动作顿了顿,稍隔开些距离,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今日等我到睡着,是因为仙露损耗过多?” 叶梓被他吻得头晕目眩,一时没明白顾晏怎么忽然提到了这个,诚实应道:“是啊,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顾晏忽然将他打横抱起。 顾晏推开卧房的门,将叶梓轻柔放到床上,欺身压上去:“既是如此,为夫替你补一补?”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中,叶梓畏光似的低低呢喃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往顾晏怀里缩了缩。 房门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顾晏猛地睁开眼。 他没打扰叶梓,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了件外袍出了门。 庭院内,司危正站在院中,神情像是有些焦急。 清晨的风带了些寒意,顾晏拢了拢领口,问:“怎么了?” 司危道:“静王……反了。” 昨夜的桃花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院金黄的落叶。顾晏盯着那满地落叶,神情淡淡,像是并不惊讶:“我知道了。” 司危眼中难得带了几分急躁:“主子,您还不动手?若让静王打来,那天下就——” “还不是时候。” “可是……” “司危。”顾晏抬眼看他,道,“你心中有怨恨,靖和帝毁了你的家,让你失去至亲,你恨他,这些我都明白。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忍过这么久,何必急在这一时。” “……你想要的东西,我何时让你失望过?” 听了他这话,司危眼中的焦急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惊诧与欣喜的情绪。 司危问:“主子,您的意思是说……” 顾晏没再多言,只平静道:“先下去吧,我心中有数。” “是。” 司危离开庭院,顾晏轻叹一声,转头回了屋内。他脱下外袍放在衣架上,刚要回到床边,却见叶梓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晏在床边坐下:“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叶梓摇摇头,“你出去做什么,方才谁来了?” “是司危。”顾晏道,“他来与我传消息,六皇叔他昨夜起兵了。” 叶梓怔愣一下:“这么快……” 顾晏笑了笑:“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前几日刚命人四处散布靖和帝病危的消息,算来,传到六皇叔的封地,大抵不超过两天。他倒是一点也没让我失望。” 叶梓翻了个身滚到床边,搂紧了顾晏的腰:“靖和帝那边作何反应?” “他应当还不知道。”顾晏道,“司危给我传来消息向来快上一些,或许要过几个时辰,消息才会传遍长安城和朝野上下。一会儿我进宫一趟,先将军心稳定下来。” 叶梓轻笑一声,道:“你可别再刺激靖和帝了,若他真的就此被气死……” 顾晏接话道:“让他这么死,不就是太便宜他了?” 叶梓沉默片刻,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静观其变。”顾晏道,“这几日我插手朝政,才发觉事情远比我想象中棘手。靖和帝再无用也是一国之君,他没那么容易被拖垮。” “那……” 顾晏弯了弯嘴角:“所以,皇叔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他没再多说,搂着叶梓重新躺下,慵懒道:“再陪我躺会儿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会儿宫里指不定多乱。” 叶梓轻轻应了声,依靠着顾晏躺下,却没了多少睡意,一双眼奕奕有神地盯着顾晏看。 顾晏捏了把他的脸,笑道:“你不累了?还是大清早的就还想再来一次?” 叶梓想起昨晚还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浑身抖了抖,闷声道:“不要,你昨晚快要弄死我了。” 顾晏故意道:“昨夜是谁说要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我,说让我怎么对你都行?” 叶梓藏在被子下的耳根悄然红了起来,局促道:“床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顾晏的手在叶梓腰间摩挲一下,危险地问:“所以……你是骗我的?” 叶梓瑟缩一下,没敢再接话,乖乖躺在他怀里闭着眼装睡。 晚些时候,顾晏进了宫。 朝堂上果真因为静王谋反的事情乱作一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一时拿不出个妥善的应对之策。顾晏听得烦了,忍无可忍出言喝止。就在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子顾晅却站了出来。 顾晅要自请率军出战。 自太子继位后,靖和帝就卧床不起,大部分朝政又把持在顾晏手里,顾晅并没有多少机会出头。而顾晅对此始终是不以为意的态度,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觉得顾晏把持了朝政有什么不妥。 太子没存在感了大半个月,乍然提出这等要求,不由让满朝文武惊讶不已。 散朝后,顾晅在瑞亲王的肯允之下,见到了靖和帝。 顾晅在寝宫里只待了一炷香时间,寝宫内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他们在寝宫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顾晅推门离开寝宫时,手中已拿着靖和帝亲笔所写的圣旨。 命令太子三日后率兵出征,缉拿叛军。 出征期限的最后一日前夜,叶梓在瑞王府见到了顾晅和小灰雀。 原先小灰雀的变幻之术像是耗尽了它所有的灵力,变回原形后,竟迟迟没能再变回人形。它拖着越发圆润的身子,趴在叶梓肩头直掉眼泪。 “小叶子……我好舍不得你呀……”小灰雀抽抽搭搭地哭着,倒让叶梓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叶梓抿了抿唇,劝道:“雀儿,你别这样,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 小灰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可是阿晅说……阿晅说打仗要去很久时间,我舍不得离开你这么久。” 叶梓无奈:“这……” 这边叶梓百般哄着小灰雀,另一头,顾晅与顾晏站在庭院内,回眸看向那二人的方向。 顾晏道:“太子殿下,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是。”顾晅道,“明日我便带兵出战,在此期间,长安城的事务,就要劳烦堂兄了。” “这是自然。” 顾晅点点头,见那小灰雀还缠着叶梓不肯走,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三两步走过去,将那小圆球抓紧掌心里:“好了,该回宫了。” 小灰雀被他两根手指擒住动弹不得,小小的爪子蹬动几下:“我还没和小叶子说完话,我……” “有什么可说的,你是只鸟,你若真的想他,随时飞回来不就好了?” “好像是这样……那我可以每七日飞回来一次吗?” “……不能。”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哪有你这样对相公的!” “……” 一人一鸟争执着出了王府,叶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疑惑道:“朝中又不是没武将可用,实在不行从西北调派也可,太子为何要亲自领兵出战?” 顾晏轻叹一声,若有所思道:“我猜……” 他的话没有说完。 翌日,太子顾晅领兵出战,一路南下。 十日后,太子率领的军队与静王正式交锋,一举挫伤静王锐气,战事陷入胶着。 半月后,太子军队落入静王设下埋伏,全军覆没,太子下落不明。 第87章 小灰雀是被颠簸震醒的。他躺在一块柔软温暖的软垫中央, 越发圆润的身子稍稍陷下去,蓬松的羽毛随着呼吸起伏, 轻微的抖动着。 小灰雀睁开眼,浑圆的眼珠眨了眨, 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顾晅。 “阿晅……我们这是在哪里呀?”他们正身处一辆马车内,这马车不同于太子銮驾, 没有精细柔软的椅垫,也没有配备精致的清茶点心,内里略显简陋, 正是寻常百姓常用的那种。 顾晅没有回答,伸手将小灰雀捧在掌心,用指尖帮他梳了梳软毛。 小灰雀渐渐清醒过来,疑惑问:“我们之前不是在军营里吗, 这是要去哪里, 不打仗了?” 顾晅垂眸看他,应道:“嗯, 不打仗了。” “我们回长安吗?” 顾晅像是有些迟疑,他停顿片刻,试探地问:“若我说我们不回长安……” 小灰雀仰头看他:“不回长安, 我们要去哪里?” 顾晅道:“去一个青山秀水之地。” 小灰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们何时回长安去?” 顾晅道:“近期……或许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回去。” 小灰雀低下头,想了想,道:“好吧, 不回去就不回去。” 顾晅松了口气,道:“你又不想瑞王妃了?” “我想呀,可你不都说了吗,我要是想他,可以随时飞回去看他的。”小灰雀又思索一下,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经常离开的。” 小灰雀一本正经道:“话本里常有这样的故事,相公出远门之后,留娘子一人在家独守空闺,饱受相思之苦,我舍不得让你也这样。” 顾晅:“……” 顾晅闭了闭眼,低声道:“你若当真不想我如此,还不如早些变回来。” 小灰雀问:“你说什么?” “……没事。” “还说没事呢,我都听到了。”小灰雀气鼓鼓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副模样?你以前还夸我好看呢,都是骗人的。” “我没——” “怎么没有。”小灰雀翅膀展开,朝顾晅扬了扬,“你最近喂我吃这么多,是不是就想我早日变回来。可吃东西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害我胖得都快飞不起来了,根本就变不回来。” 顾晅看着自己手里那团脖子都快看不见的小圆球,嘴角忍不住稍扬了扬:“……你不胖。” “那你笑什么?” “我没有。” “怎么没有,你就是笑了!” “……” 太子全军覆没,失去踪迹的消息传回长安时,天还没完全亮。从宫里来传信的太监哭着说完了这消息,被顾晏忍着起床气,好声好气反过来将人安抚一通,派家仆把人送出了王府。 顾晏回到卧房,叶梓抱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 他们方才是在院中说的这事,那太监哭得直抽气,正介于旁人能听见人声,却听不清内容的程度。察觉到顾晏回来,叶梓往里让了让,含糊地抱怨一句:“大早上的谁在号丧啊……” 顾晏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哄道:“没谁,睡吧。” “嗯。”叶梓等顾晏躺下,闭着眼往他怀里钻,找到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熟了。 顾晏却没多少睡意,搂着叶梓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叶梓睡醒,天已经大亮。 他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在顾晏怀里蹭了蹭,睁开眼,顾晏正温柔地垂眸看着他。 “子承早安。”叶梓凑上去在顾晏脸颊旁吻了吻,问,“今日宫中没有事务要处理吗?” 顾晏道:“有。” 叶梓偏头看他:“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晏捋了捋他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看你睡得熟,不想把你吵起来。” “你呀……”叶梓道,“幸好你现在只是个亲王,若你当真成了这天下之主,你这般行事,我恐怕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祸国殃民的妖孽了。” 顾晏也笑道:“谁敢骂你,我治他的罪。” 叶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翻身下床,去净房打了水洗脸。叶梓捧起清水在脸上拍了拍,清醒了些,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早晨是不是宫里来人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晏正推门吩咐婢女准备早膳,他听言,合上门转过头来:“是出事了,说昨日顾晅率领一支精兵试图偷袭敌营,入了陷阱,全军覆没。” 叶梓一怔,手中的帕子掉进了水盆里。 他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下去,神情呆愣,眼神中带了几分懵懂茫然。 顾晏爱极了他这可爱模样,伸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阿梓,怎么,吓傻了?” 叶梓抓住顾晏的手腕,急得声音都在发颤:“这……顾晅死了?那那——那雀儿他……” “别急,你听我说完。”顾晏将他脸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将人拉出来,去了把木梳给他梳发,“顾晅前不久曾派人给我送个封信,他将他的打算与我说了。” 叶梓抬头看他:“他的打算?你是说……” 顾晏嘴角扬起个弧度,无奈道:“他啊,这是摆了我一道。” 顾晏道:“靖和帝时日无多,这天下不能一日无君,顾晅迟早是要登上帝位的。照理说,他若想江山稳固,靖和帝病危这段时日,正是他表现的时候。” “他将靖和帝的性命交到了我手里,并对我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报答我原先对他的帮助,可现在我才明白,他或许早就有了脱身的打算。” 顾晏细致地帮叶梓冠发,低声笑道:“那家伙,丢了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带着心上人逍遥去了。” 听了顾晏的话,叶梓才明白过来:“所以……他是假死?” 顾晏点点头:“是。” “原先瑜贵妃在寝宫忽然犯了疯病其实也并非巧合,那药还是顾晅拜托我,找裴戈寻来的。”顾晏道,“顾晅借瑜贵妃之手给靖和帝下了毒,又故技重施将瑜贵妃下药逼疯,正好毁灭证据,走得干净。” 叶梓想不明白:“顾晅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登上太子之位,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顾晏帮他冠好发,放下木梳:“阿梓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吗,这世上本就难有两全之事,顾晅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那……”叶梓抿了抿唇,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前太子被贬,顾晅又抛下这一切走了,靖和帝时日无多,这……” “所以我说,顾晅这是在报复我啊。”顾晏笑了笑,“他怕是还记恨着先前我利用他给靖和帝下毒的事,这才将这棘手的烂摊子丢给我。” “子承,你……”叶梓怔愣一下,隐约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顾晏没再多言,只是道:“先不多说了,我去趟宫里。靖和帝那老东西这几日情况越发恶化,他要是这个节骨眼被气死,这天下就真乱套了。” 顾晏顿了顿,低声道:“起码,得让他把诏书留下再死。” 叶梓道:“我与你一起去。” 顾晏本想拒绝,叶梓又道:“我在外面等你就好,离你近些,我能放心点。” 此刻的长安城内,已是一派萧瑟之景。 长安像是一夜之间入了冬,寒风在街头巷尾萧瑟地徘徊,街上没什么人,透着股沉闷寂静。 叶梓放下马车的车帘,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江山早已风雨飘摇,静王这次出兵是有所准备,军队势如破竹。原先有顾晅的阻挡,或许还能拖延些时日。 可事到如今,或许不出五日,静王就该打到长安来了。 瑞王府的马车到了宫外,二人下了马车,朝靖和帝的寝宫走去。走到寝宫门前,顾晏脚步稍顿一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叶梓注意到他的异常,偏头问:“怎么了?” 顾晏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靖和帝寝殿外的看守早已换上了顾晏的人,他看向门外看守的侍卫,问:“陛下知道消息了吗?” “还不知道。”侍卫回答,“陛下昨晚睡得早,今日精神一直不佳。今晨喝过药之后便躺下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方才属下让人进去看了,像是还睡着,不敢打扰。” 顾晏眼底疑虑更甚,他正要推门而入,叶梓忽然道:“我与你一块进去。” 顾晏点点头,二人一同步入其中。 寝殿内室里,靖和帝躺在床上,背对外面,看上去睡得正熟。寝殿里寂静无声,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朝床榻走去。 顾晏一把掀开床帐,眼前忽地银光一闪。 一把长剑从床帐中朝顾晏迎面刺来。 “子承!”叶梓惊呼一声,一把将顾晏推开,闪身上前,越过剑锋,一把擒住了执剑那人的手。床帐在二人争执间落下,叶梓这才看清,眼前这人根本不是靖和帝。 这人身穿靖和帝的龙袍,面容年轻,身手矫健,显然是卖命的刺客。他手腕翻转,挣开叶梓的手,剑锋一转就要继续朝叶梓刺过来。 叶梓没有带配剑,赤手空拳与对方打斗,却丝毫不显下风。顾晏只看了一眼,已能看出那人不是叶梓的对手,没有上前帮忙,只静静地环抱双臂在原地等候。 他思绪飞转,像是正思索着什么。 那人渐渐落了下风,叶梓趁其不备,一举夺下那人的配剑,刺向对方咽喉。 殿内的打斗声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寝宫大门被推开,一队守卫冲了进来。见殿内如此情形,侍卫们纷纷抽出配刀,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叶梓恍若未闻,偏头问:“你是谁?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那人见大势已去,一把擒住叶梓的剑锋,猛地朝自己脖间刺去。 “你——” 随着一声利刃刺破皮肉的响动,叶梓还没来得及抽出手,那人已经用剑锋割破了自己的咽喉。他身体缓慢倒地,鲜血染红了身上的龙袍。 叶梓扔了剑,抬眼看向顾晏:“是死士。” 顾晏应了一声,吩咐那侍卫头领:“将消息传出去,陛下被人劫持,生死未卜。立即派人去皇城内外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还有,从此刻起皇城内外禁严,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遵命。”侍卫领命,又看向寝殿中央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那这……” 顾晏扫了眼那尸体,淡淡道:“拖下去,查一查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顿了顿,又道:“这么大的活人混进宫里,还闯进了陛下的寝宫,你们竟一点未曾察觉……陛下若有任何闪失,你们全都要去陪葬。” “是。” 与此同时,皇城一处僻静寝殿内,靖和帝轻咳两声坐起身,身边立即有人送上一碗温水。靖和帝就着那人的手饮了口水,摆摆手。 皇后的脸上未施粉黛,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舍哀色:“陛下,这才刚几日,您怎么病成了这副模样。” 靖和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这病本就是这样,朕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了。” 皇后眼中泛起泪光:“陛下……” 靖和帝对她这副模样不以为意,问:“你先前说,昇儿拿到了治愈这病症法子?” “是的,陛下。”皇后回答道,又转头看向外间,“昇儿,你父皇醒了,还不快进来。” 她话音落下,前太子顾昇方才走入殿内。 顾昇与顾晏同龄,不过他长相偏硬朗些,眉宇间带了几分英气,身形也是几个兄弟当中最为高大的。可惜此时他神情萎靡,甚至不敢与靖和帝对视,看上去士气不足,倒有几分窝囊怕事。 顾昇在好几年前就被封为太子,可一直被诟病中庸无能,难当大任。前不久,顾昇被人检举,说他中饱私囊,行为不端,终于触怒了靖和帝,将其废除太子之位,留在寝宫面壁思过。 从那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了。 他走到靖和帝身边,朝靖和帝行了一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靖和帝冷哼一声,道:“抬起头来说话。” “是。”顾昇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看靖和帝身旁的皇后,又将目光落在靖和帝身上,才缓慢道,“父皇,儿臣的确已经找到了治愈您疾病的法子,只要用了那药,不仅能让您身上这瘟疫治愈,还可治好您所有的经年旧疾。” 靖和帝问:“是什么药,竟有如此奇效?” 顾昇正要回答,皇后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方才在陛下睡着时,臣妾已经喂过陛下一碗,陛下现在可感觉身体舒适了些?” 听她这么说,靖和帝才觉得自己身体的确轻快舒畅了不少,就连发热也有所消退。 靖和帝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问:“当真是那汤药所致?” “正是。”皇后点点头,笑道,“那药方是昇儿无意间得来的,据说可解百毒,治百病。若不是我们得了此药,怎敢冒着风险,偷偷将陛下从寝宫运出来?” 靖和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稍稍敛下。 皇后又道:“陛下,瑞亲王狼子野心,名义上将您留在寝宫医治,实则与软禁无异。为了将您救出来,可耗费了我与昇儿好大的力气。” 靖和帝淡淡道:“朕知道你们为了治疗朕的病症耗费了心血,等朕康复之后,自然会赏赐于你们。” 皇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很快收敛好了神情,平和道:“是,谢陛下。” 她停顿一下,又道:“只是陛下这病,想要完全治好,恐怕还没这么容易。” 靖和帝偏头看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眼眸敛下,低声道:“给陛下服用的那碗虽是解药,可药效还不足以彻底解开您身上的毒。若想彻底解毒,还得再服用几帖才是。” 靖和帝隐约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嘴角弯了弯,问:“你想要什么?” 皇后像是早有准备,她示意顾昇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取过了一样东西。顾昇将那东西呈到靖和帝面前,靖和帝扫了一眼,那是一张空白的圣旨。 靖和帝淡淡道:“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起身接过顾昇手里的圣旨,朝靖和帝笑了笑:“只要陛下愿意在这圣旨上立一道诏书,自愿退位,让昇儿继任大统,臣妾定然会将解药亲手奉上,为陛下根治旧疾。” 靖和帝忽然嗤笑出声,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几分嘶哑:“我不写又如何?” 皇后的神情变了变,强稳住声音劝道:“陛下,您为何不愿?您想一想,事到如今,若您不立昇儿为储君,您的江山就要被瑞亲王或是静亲王夺走了。您甘心将天下这样拱手让人吗?” “……我温氏一脉虽然力薄,但也不愿江山沦落到谋逆反贼手中。若您答应,我们一定倾尽全力,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靖和帝哑声笑道:“好一个救天下于水火,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得到那天下,想做皇太后吗?” “你们温家势力滔天,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朕当真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么?” 皇后神情彻底冷下来:“陛下,您当真不愿?” 靖和帝闭上眼,没有回答。 半晌,皇后道:“我知道陛下为何不愿了。因为陛下已经新立了太子,就算陛下现在驾崩,皇位也非太子莫属,对么?” 皇后嘴角缓慢勾起,轻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昨夜突袭敌营,落入陷阱,如今已经死无全尸了。” 靖和帝猛地睁开眼,怔然道:“你说什么?” 天色渐暗,皇城内却一片灯火通明。 当今天子忽然在寝宫失去踪影,打了所有人一个搓手不及,所有大内侍卫都被派遣到各处搜寻,却迟迟没有搜寻到靖和帝的下落。 叶梓站在高阁之上,看着脚下被火把照得宛如白日的皇城,一时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前世,他也曾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敌军打进皇城,火光将恢弘的宫殿烧成一座废墟。 “在这里做什么?” 顾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梓回过头,朝他笑了笑:“等你呀。” 顾晏走过去,将他圈进怀里,温声道:“你在担心么?” “有一点。”叶梓如实道,“靖和帝至今还没找到,静王又在外面虎视眈眈,我心里总有些平静不下来。” 顾晏将人搂紧了些,道:“不必担心,困兽之争罢了。” 叶梓沉默片刻,低声道:“子承,你是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顾晏动作顿了顿,微微阖上眼。 “我都明白。”叶梓道:“你先前说,世间难有双全事,所以想要得到一样,就必须舍弃另一样。其实,你面前早已摆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只是你迟迟未能下定决心,所以不愿走上去。” 叶梓停顿一下,又道:“其实你不必顾忌我,我理解你想做什么,也支持你的想法。别说是你,就是要我放下这一切,我也放不下的。” 他曾与叶梓说过,这一世不想在与皇权扯上关系,更不在意这天下的死活。可临到危局之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放得下。 顾晏指尖微颤一下,低声道:“阿梓,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忽然有侍卫的声音传来:“王爷,有发现,我们……” 那侍卫的话说到一半,才发觉面前这两人是什么姿势,登时脸颊涨红,到嘴边的话也说不清了:“那个……我们发现、发现……” 顾晏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叶梓拉住了他的衣袖,垫脚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先过去看看吧,其他的事情,等到安定下来再说也不迟。” 顾晏神情缓和些许,点头道:“等我回来。” 另一边,靖和帝悠悠睁开眼,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听见那消息后,竟一时气急攻心昏厥过去。 在他身旁,皇后又是给他灌水又是顺气,神情难得焦急。 见他醒了,皇后正要说什么,却被靖和帝摆手打断。 他喘息两下,沉声道:“扶朕起来吧。” “陛下?” 靖和帝勉力抬眼看她,道:“诏书……去桌上写。” 皇后脸上显出一丝笑意,将靖和帝扶起,朝桌案走去。这段时间以来,靖和帝老态尽显,已然形销骨立。仅是从床榻走到书桌旁的动作,就已让他气喘吁吁。 皇后在他身旁执笔研磨,靖和帝摊开圣旨,颤颤巍巍拿起笔,在纸上缓慢写起来。靖和帝写得很慢,皇后凝神看着,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嘈杂响动。 皇后脸色一变:“难不成是瑞亲王的人找来了?” 顾昇一下慌了神,忙道:“母后,这该如何是好?我……我出去拦他们。” “不,让我去。”皇后很快镇定下来,转头对靖和帝道,“陛下,温氏一族现下就等在皇城外,只要臣妾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入皇城,保护陛下安危。臣妾出去先替您挡着,您快些将这诏书写完,瑞亲王根本不足为惧。” “好,你去吧。”靖和帝头也不抬,悠悠答道。 皇后张了张口,像是还想在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只吩咐了顾昇在此等着,转头出去应付侍卫。 寝殿内一时只剩下顾昇与靖和帝,顾昇神情中带着不安,低垂着头站在桌案前,连看都不敢看靖和帝一眼。 靖和帝像是精神不济,稍稍停笔,抬头看向他:“昇儿,你将头抬起来,朕想与你说说话。” 顾昇眼神闪躲一下,缓慢地抬起头。 靖和帝勉力笑了笑,声音低哑:“温氏一族世代出武将,朕的皇后是温家大小姐,气魄手段不输男子。可你……你怎么一点也没有继承你母后的谋略?” 第88章 昏暗的寝殿内, 一时寂静无声。 靖和帝静静地审视着自己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苍白的面容上, 唯独那双眼睛中带着仿若能看穿人心的能力。就算他已经千疮百孔,病得爬都爬不起来, 他仍带着帝王的威严,叫人不敢目视。 顾昇被他说得脸热, 局促道:“父、父皇,儿臣……” “罢了,你不用回答。”靖和帝收回目光, 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诏书,道,“昇儿,你想要皇位, 朕可以给你, 可你觉得你坐得稳吗?” 顾昇一怔,没有答话。 “帝王更替, 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靖和帝语调平缓,“如今长安城外有静王虎视眈眈,皇城内瑞王权倾朝野, 就连朕都无力回天,你可以吗?” “我……儿臣,温家……” “温家?”靖和帝轻笑一声,“温家不过是将你当做一颗棋子,一个傀儡罢了。” 顾昇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声音低了些:“父皇还是快些将诏书写完吧。” “写,朕自然要写。”靖和帝不紧不慢重新执笔,一边写,一边悠悠道,“不过昇儿,父皇要提醒你,有时候想要得太多,反倒会得不偿失。” 顾昇垂眸不答,片刻后,靖和帝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他用形同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面前的圣旨,将其缓慢卷好,轻轻一抛,丢到了顾昇脚边。 随后,靖和帝依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顾昇忙弯腰将圣旨捡起来,眼中流露出几分狂喜之色。他正要将圣旨展开,靖和帝忽然道:“你给朕服用的那药,是静王给你的吧?” 顾昇动作一滞,怔然抬眼,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靖和帝一见他这反应,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 “昇儿,朕方才说错了,你并非不会算计。”他哑声轻笑,“你被皇后以及她身后温家的势力把持着,就算你登基,也只能永远在他们的操纵之下。这一点你太清楚不过了。” “所以……你找到静王合作。” “你给静王递了消息,让他一路畅通无阻,打到长安。静王则给了你可以救治朕体内病症的药,让你用这个威胁朕换取皇位。他还答应了你什么?帮你铲除温家,与你平分天下,对么?” 顾昇声音颤动:“你……” 他话还未说出口,寝殿的房门被人撞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侍卫冲进内室,将顾昇团团围住。人群之后,顾晏带着被押解的皇后缓步走进来。 顾晏朝靖和帝行了一礼,问:“陛下,您没事吧?” 靖和帝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顾晏直起身,转头对侍卫吩咐道:“皇后与二皇子劫持圣上,意图不轨,将他们拿下。” “住手!”顾昇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圣旨,“父皇已经下了诏书,将皇位传于我,你们谁敢动?” 众侍卫听言,顿时不敢乱动,下意识看向了顾晏。 顾晏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走到顾昇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圣旨。顾晏缓缓展开圣旨,垂眸细细。 片刻后,顾晏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抓起来。” 顾昇脸上的笑意凝固,喝道:“你们谁敢!顾晏,这诏书就在眼前,你要抗旨谋反不成?” 顾晏抬眼看他,将那圣旨安稳地摆在桌案上,徐徐展开:“这的确是一封诏书不错,可也不看看,这上面有你的名字么?” 听见顾晏这么说,顾昇猛地扑到那圣旨前。 圣旨的内容的确是靖和帝有意退位,另立储君。可本该写上继任皇位的储君名字的那一行,却是空白一片。 顾昇浑身发颤,抬起头来看向靖和帝,双目红得几乎泛起血丝,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耍我?” 靖和帝平静地与他对视,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顾昇眼中的血色更甚,他忽然发难,夺下身旁侍卫手中的长剑,猛地朝靖和帝刺去。靖和帝脸色一变,却已来不及躲开。 忽然,他眼前银光一闪,顾晏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匕首,轻巧地挑开了顾昇的剑锋。 瑞亲王从未在人前展露过任何功夫,而顾昇的身手武艺在皇子中却是公认最好的。在众人的惊愕之中,二人快速过了几招,片刻后,顾昇手中的长剑被击落在地。 而顾晏手执的匕首,则稳稳地落在了顾昇的脖颈间。 顾晏偏了偏头,低声道:“谋害圣上,罪加一等,二殿下还是束手就擒吧。” “顾晏!”皇后忽然开口,高声道,“你别得意得太早,温家不会放过你,我要你们——” 她话还未说完,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要我们怎么样?” 皇后怔愣一下,叶梓带着一队精兵踏入寝殿,走到顾晏面前:“王爷,按照你的吩咐,逆贼已经全都抓到了。此乃信物。” 他说着,将一块银制腰牌递给了顾晏。 那腰牌上,正刻着一个“温”字。 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在顾晏到处寻找靖和帝的同时,叶梓通过花鸟传来的消息,一早发现有行踪诡异的人埋伏在皇城外。因此,二人分头行动,顾晏前来寻找靖和帝,而他则带着一队精兵,去围剿了温家的埋伏。 叶梓抓了温家逆贼,又急匆匆从宫门外赶回来报信,就算是在秋冬交际的夜里,额间仍不可避免出了一层薄汗。 顾晏抬手替他擦了擦脸,温声道:“辛苦了。” “这有什么,小事一桩。”叶梓道,“倒是那温家果真不怎么好对付,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人全部抓到。” 皇后听了他这话,怔然收回目光,不再多言。顾昇跪坐在地,眼中尽是茫然绝望之色。 顾晏扫了一眼这母子二人,将腰牌接过来,对侍卫吩咐道:“皇后与二皇子联合温家,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将一干人等尽数关入天牢。” 众侍卫领命:“是。” 顾晏迟疑片刻,目光看向一旁的靖和帝。后者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面容惨白。 叶梓看出他的顾虑,道:“子承,你去查温家吧,陛下这边,我护送他回去。” 顾晏点点头:“好。” 顾晏点了几个侍卫跟着叶梓,几名侍卫走上前来,将靖和帝扶着离开寝殿,上了御驾。 寝殿内一下去了大半人,顾晏正要离开,却偶然瞥见内室的床榻边,放着一碗喝完的汤药。 顾晏走上前去,端起那药碗闻了闻。 碗中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药底,颜色与寻常的汤药并无不同,可闻来却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顾晏的眉头微微皱起。 靖和帝寝宫内,叶梓扶着靖和帝躺下,将那封未完成的诏书放在靖和帝枕边,平静道:“陛下今日惊吓过度,还请好生歇着,保重身体。” 叶梓说完这话就想离开,靖和帝忽然道:“你等等。” 叶梓脚步一顿。 靖和帝抬手抚摸着诏书,低声问:“这封诏书,你们不想要吗?” 叶梓沉默片刻,转过头来,道:“若我说不想,陛下也不会信吧。” “至高无上的皇位,没人不想要。”靖和帝轻咳两声,气若游丝道,“如今昇儿被你们关进大牢,晅儿又……这封诏书朕迟早是要给晏儿的。” 叶梓眼眸微暗,本能觉得靖和帝又在算计什么。 靖和帝道:“其实这天下本就该是晏儿的。当年若不是他父亲去世得早,他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虽然往日里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心中不可能不想要这皇位,朕说得对吗?” 叶梓道:“陛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靖和帝偏头看向叶梓,笑道:“其实我现在就能在这诏书上写下晏儿的名字,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叶梓沉默片刻,道:“那就多谢陛下成全。” “不急,朕这儿还有一样东西。”靖和帝勉力在枕下摸索片刻,抽出另一封信帖,递给叶梓,“此物你拿着,若你同意,朕马上将诏书也交予顾晏。” 叶梓眉头皱了皱,展开那封信帖,低头快速扫过,脸色却是一变。 叶梓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缓慢抬眼看向靖和帝,咬牙:“你……” 靖和帝低声道:“其实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这段时日,朕想得很清楚。朕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这天下不能后继无人。” “不论朕与顾晏有多大的恩怨,可这天下人是无辜的。朕相信他也不想看着这天下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与他如此恩爱不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你拿着这个,好生想一想,朕等你的决定。” 叶梓浑浑噩噩离开了靖和帝的寝殿。 靖和帝给他的那份信帖被他揣在怀里,原本轻薄的纸张却像是凝结了冰霜,隔着衣物紧贴皮肤,令他透骨生寒。 叶梓心事重重地朝天牢的方向走去,忽然,有个太监走到他面前,朝叶梓行了一礼:“见过瑞王妃。” 那太监看着面生,叶梓被他从思绪中唤醒,问:“公公何事?” 那太监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递给叶梓:“有人让奴才将这信交给瑞王妃,还请您亲自过目。” 叶梓接过来。 那信密封完整,叶梓三两下拆开,半片绿色的叶子从信封中抖落出来。叶梓动作一顿,缓慢展开里面的信纸。 叶梓快速扫过信纸里的内容,眼眸微阖,思索了许久。 半晌,叶梓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道了声“是”,转头正要离开,忽觉胸前一凉。 一把细长的银剑穿透了他的心口。 那太监脚步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叶梓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在太监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剑入鞘。他走到路旁的宫灯处,将那封信及里面的半片叶子一道投了进去,很快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叶梓拢了拢衣着,重新回到原先的道路上去。 顾晏从天牢内出来时,一眼就看见叶梓抱着剑,倚在护栏边发呆。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皱起,像是心事重重。 那神情,竟与过去的怀远一模一样。 自从叶梓恢复记忆后,行为举止与怀远越发相似。虽说他心里知道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但顾晏私心里,却不希望叶梓与怀远这么像。 前世,怀远经历了太多事情,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一生几乎少有清闲自在的时刻。 可今世的叶梓不同,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顾晏能感受到,叶梓这一生平安顺遂,遇见他之前一直过得无忧无虑。 这也是顾晏希望看到的。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叶梓身边:“在想什么?” 叶梓恍然回神,脸上的神情顿时收敛起来。他抬起头,一双明眸弯了弯,软声道:“子承,我在等你呀。” 顾晏却是稍稍皱眉,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梓摇摇头,牵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或许是在夜风里吹得太久,叶梓的手冰得可怕。 顾晏将叶梓的手放在掌心暖着,责备道:“外面这么冷,干嘛在这里等我,回马车不就好了?” “我不。”叶梓低头看着地面,道,“在这里等,你一出来我就能看见。” 顾晏笑了笑:“你回车里等不一样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一样。”叶梓小声道,“在这里……能多看你一会儿。” 顾晏心底轻颤,没再回答,而是温声问:“你冷吗?” 叶梓顿了顿,如实道:“冷。” 顾晏展开披风,将叶梓整个人裹进了披风里,半搂半抱带着人往外走:“这样还冷吗?” 宽厚的披风将叶梓完全裹住,叶梓依偎在顾晏怀里,声音温软:“不冷啦。” 皇城内重归寂静,二人相携走在寒风中,半晌,叶梓轻声开口:“子承……” “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对我真好。” 顾晏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这就叫对你好了?我还能对你更好。” 叶梓偏过头去,看着顾晏的侧脸轮廓,轻轻应了声。 余下几日,长安城内更加人心惶惶。 静王的大军一路压进,势如破竹,无人可敌。沿途某些城池索性直接大开城门放行,以求休战。静王仁厚,从始至终未伤任何无辜百姓的性命,一时间,拥护静王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探子将静王大军扎营长安城外的消息传来时,顾晏与叶梓刚刚准备歇下。 顾晏打发走了来禀报消息的探子,叶梓倒了杯花茶,递给顾晏:“子承,先喝点茶。” “嗯。”顾晏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今天我进宫,裴戈说靖和帝那老东西估计撑不了几日了。” 叶梓问:“诏书……他还是没签?” “没签。”顾晏淡淡道,“不过到了现在,他或许也不知诏书该怎么写了吧。顾昇进了大牢,顾晅假死离开,他这皇位,眼下还能给谁?给那刚满七岁的顾旭么?” 叶梓眼眸微动,低声道:“听静王的意思,只要三日内靖和帝愿意主动退位,将皇位让给他,他便同意撤军。否则,三日后,他便打入长安。” “是啊。”顾晏抚摸着茶杯的杯沿,不以为意道,“要我说,将皇位给六皇叔也无妨,他总不会做得比靖和帝更差了。” “可是……” 叶梓心有疑虑。 他们原先在江南与顾翊接触过,那人看似温润可亲,可实则行事果敢,性情难以捉摸。顾晏先前曾拒绝过他共同谋反的提议,那人若真成了皇帝,会放过顾晏吗? 更何况…… 叶梓敛下眼,掩下眼中一丝忧色。 如今已临近深夜,顾晏搂着叶梓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你给我喝的那是什么茶,喝了这么困。” 叶梓枕在他手臂上,抬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低声道:“找裴大夫开的安神花茶,你最近太过操劳,喝点这花茶能睡得好些。” 顾晏含糊地应了声,闭上眼,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叶梓又等了一会儿,缓慢爬起来,跪坐在顾晏身边,低声唤道:“子承?” 顾晏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熟了。 叶梓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在桌案旁的隐秘处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张信帖。正是先前靖和帝交给他的东西,从拿回来到现在,叶梓一直将东西藏在这里。 叶梓将信帖收入怀中,回到床边,低头在顾晏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子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他深深地看着顾晏,仿若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多想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把这些事情全都抛下,天涯海角,就我们两个人。” “……可好像不行。” “你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待你更好些。” “……别担心,等明日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我保证。” 说完这话,叶梓从墙上取下顾晏给他打造的那把银剑,推门离开了卧房。 夜里的皇城死一般的寂静,一道黑影敏捷避开巡视的大内守卫,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靖和帝的寝宫。 寝殿里静得出奇,叶梓走到床榻前,躺在床上那人形容枯槁,像是已经被耗尽所有的生命力。 靖和帝睁开眼,一眼便看见立在自己床前那道仿若鬼魅的身影。 可他却好像并不惊讶,勉力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我就知道你会来……” 叶梓没有多言,直接将怀中一样东西丢到了靖和帝身上。 信帖摔在靖和帝身上,滚落展开,露出里面的文字。 ——“和离书”。 靖和帝那日交给叶梓的,就是此物。 当初瑞亲王与王妃成婚,是靖和帝亲自下旨赐婚,而若二人想要和离,也必须经由圣上同意。 在这封和离书的最后,有叶梓刚刚印上的指纹。 叶梓道:“我已照你的要求做了,诏书呢?” 靖和帝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来这里,他不知道吧。” 叶梓冷声反问:“与你何干?” 靖和帝像是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他勉强坐起身,眼神落在眼前那封和离书上:“其实……朕落到顾晏手里的第一日,他就可以逼朕在诏书上写下他的名字。可他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是为了你。” “顾晏这些年在朕面前的确装得很好,好到我几乎要以为,他当真已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靖和帝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顶撞朕,就是为了娶你。” “娶一名男子做正妃,滑天下之大稽。” 叶梓打断道:“你闭嘴。” 靖和帝嗤笑一声,幽幽道:“怎么,朕说中你的痛处了?” “是啊,现在的情形太有趣了。”靖和帝偏头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报复的快意,“朕膝下后继无人,眼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这皇位要么给顾晏,要么……就给静王。” “静王打下这天下不易,他若得偿所愿,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顾晏。可若顾晏当了皇帝,你又该如何?” “世间不会容忍一名男子成为皇后,更不会容忍一名没有子嗣的君主。所以就算朕不逼你签下这和离书,他也坐不稳这皇位。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叶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发颤,下意识握紧成拳。 叶梓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靖和帝:“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诏书呢?” 靖和帝深深地看向他,他的手在枕下摸索,取出一道黄绸包裹的圣旨,递给叶梓:“诏书朕早就拟好了,明日天一亮,将这两样东西一同公之于众,顾晏就是这一国之主了。” 叶梓接过那诏书,展开,低头看了看,果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叶梓的手指缓慢拂过圣旨上那两个字,心里抽得生疼。 明天天一亮,顾晏就是皇帝了。 前世今生,浪费了这么多时光,那人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初的夙愿。 叶梓眼眸轻颤,轻声道:“多谢。” 他话音刚落,寝殿大门忽地被人推开,顾晏阴沉着脸踏进寝殿。 顾晏神情阴郁,声音中前所未有地带上了怒意:“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第89章 (完结) 叶梓心头重重颤了一下, 下意识将圣旨藏在身后:“子、子承,你怎么会来……” “还问我怎么会来?”顾晏勾了勾唇, 缓步朝叶梓走过来。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叶梓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模样, 畏惧地一步步往后退。 叶梓往后退了几步,身后触到了寝殿内室的书案, 避无可避。 顾晏走到他面前,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他力气用得极大,叶梓吃痛一下, 被顾晏夺下手中的圣旨。 床榻上,靖和帝勉力道:“晏儿,你冷静一点……” “你闭嘴!”顾晏头也不回地斥了一声,抬眼看向叶梓。 他将夺来的圣旨放到书案上, 把叶梓拉到身前, 声音放柔了些:“阿梓,你想做什么?” 叶梓浑身颤了一下, 用力挣动,试图挣开顾晏的束缚。顾晏将他的手反拧在身后,让二人的距离更靠近了些。 叶梓挣脱不得, 低声道:“子承,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不好。”顾晏深深看他,眼底显出几分阴鸷,声音却是温柔无比,“告诉我, 你想做什么?” 叶梓偏过头,还是不回答。 顾晏眼神暗了暗,强硬地掰过叶梓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霸道又强硬,带了些泄愤的味道,叶梓一时不查,被对方长驱直入。顾晏凶狠地在叶梓口中肆虐,不一会儿就将人吻得喘不过来气。 放开他时,叶梓已经眼尾发红,呼吸急促。 顾晏神情未改,平静地垂眸看他:“说话,想做什么?” 叶梓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低声开口:“子承,你先放开……” 他这话还没说完,回应他的又是一个绵长而霸道的亲吻。 片刻后,顾晏放开了他。 叶梓这下浑身都软了,站也站不住,无力地靠在书案边,轻轻喘息。 顾晏低头看入那双眼中,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问:“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叶梓的眼眶顿时红了:“我没有……” 顾晏道:“那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叶梓低下头,咬了咬下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顾晏凝神看了他半晌,忽然轻笑出声:“叶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松开手,重新执起桌案上的圣旨,转头走回床榻边,伸手去取那封和离书。 靖和帝伸手按在和离书上,顾晏抬眼看他,眼中露出一丝戾气。 “晏儿,你何苦如此?”靖和帝与他对视,平静道,“签了和离书,他不过就是做不了正妃罢了。等你继位后,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将他重新纳入后宫。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你问我有什么差别……”顾晏嗤笑一声,淡淡道,“陛下,和离书都准备好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是不是已替我挑好了皇后人选,之后呢,还要我乖乖为了皇家开枝散叶?” 靖和帝紧盯着他,忽然觉得呼吸急促,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今天夜里精神一直出奇地好,可此刻听了顾晏这话,他那点气力好像渐渐抽空一般。靖和帝力竭地喘息两下,开口:“晏儿,你……” 顾晏没打算让他说完话。 他掰开靖和帝的手,将两份圣旨规整的抚平,放进怀里。随后,顾晏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漠然地看向靖和帝:“……这皇位,我不要也罢。” 他说完这话,拉过叶梓的手往外走。 “顾子承!”靖和帝低斥一声,嘶声道,“你不接皇位,难道你要仍由静王打进长安,血洗皇城不成?你可知道这皇城中还有多少无辜人!” 顾晏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顾……”靖和帝一口气没喘得上来,竟身子一歪,哗地吐出一口血来。 宫人不知是受了顾晏的吩咐,还是听见动静,一大批人冲进寝殿。混乱当中,有人七手八脚将靖和帝扶起来。 可靖和帝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眼神涣散,气息微弱至极。 殿外,顾晏吩咐了人去请裴戈,拉着叶梓沉默地朝外走。 叶梓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什么话也不敢说。 走到人烟僻静之处,顾晏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叶梓的嘴唇被他吻得狠了,嘴唇上破了条细细的口子,红得有些不正常。 顾晏伸手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痕,温声问:“疼么?” 叶梓摇摇头:“不疼。” 顾晏叹息一声,道:“现在没外人了,能与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道:“静王的态度我们还摸不清,不能贸然让他攻入长安。五皇子年纪还小,无法担起大任。二皇子废了,太子逃了,现下能够继承大统的,只有你了。” 条理清晰,无比清醒。 顾晏按捺住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道:“继续。” 叶梓不怎么敢看他,低着头缓缓道:“这个朝代的根基已毁,此番经历争战,更是千疮百孔。但我想,若是由你来,不出十年,一定能够修复。” “……五皇子顾旭年纪小,但才华秉性都不差,仔细教导几年,应当能成大任。” “他听我的话,我好生教导他,等他长大成人,你可顺理成章将皇位交给他,功成身退。到那时我们再……” 叶梓顿了顿,又道:“子承,没必要为了我丢了皇位。那不过是个名分而已,没了它,我还是可以留在你身边。我不在乎的。” 顾晏低头看他,轻声问:“你真的不在乎么?” 叶梓眼眸轻颤一下,喉头忽然有些干涩。 顾晏道:“方才在靖和帝面前,我是故意气他的。如今的情形,是他来求我继承皇位,他想给我指皇后,我大可以不认,没人敢说什么。” “……可你该怎么办?” 顾晏又生气又心疼,恨不得现在就将人狠狠教训一顿。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些,道:“你没名没分地留在宫里,你想让旁人怎么说你?日子长了,万一我真被逼着立后娶妃,你又怎么办?” “阿梓,我受不了这样委屈你,别说是十年,就是几个月,一两日,我都受不了。” 顾晏将叶梓揽入怀里,像是拥住什么极为珍惜易碎之物:“阿梓,别折腾自己了,好么?” 叶梓浑身轻颤一下,把头抵在顾晏怀里,半晌,终于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 顾晏无奈叹息,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般珍视的人,为何偏偏总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这破毛病,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纠得过来。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很快,有太监快步朝二人走过来,跪倒在地:“王爷。” 顾晏侧身挡住了叶梓,偏头问:“怎么?” 那太监没敢抬头,哆哆嗦嗦道:“裴大夫已替陛下诊治过了,他说,若再找不到医治疫症的药,陛下恐怕……恐怕撑不到明日。” 顾晏沉吟片刻,应道:“暂时封锁消息,但……做好准备吧。” “……是。”太监向顾晏磕了个头,从来时路回去了。 待人走远了,叶梓才从顾晏怀里挣脱出来。 顾晏低头看那人通红的眼睛,道:“好了,将你这幅神情收收,我又没骂你。而且,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做么?” 叶梓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顾晏轻声笑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你每次有什么秘密,总瞒不过我。或许是因为,我是你相公吧。” 夜深人静,长安城门悄然打开一条裂缝,两匹高头棕马飞驰而出。棕马脚步不停,直朝南方行去。 长安城门以三百里处,静王大军正在此地安营扎寨。 两匹棕马刚踏入营地范围,黑暗处忽然亮起层层火光,无数士兵从暗处涌出,将两匹马以及马上的人团团围住。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两人的面容,叶梓偏头与顾晏对视一眼,二人纷纷下马。 原先,顾翊就曾派人将一封信函送给叶梓,说想与叶梓单独见一见。 随那信函附上的,还有他的半片叶子。 那片叶子会是谁给他的,答案显而易见。 这件事当初是叶梓轻信于人,他今日本想找靖和帝换取诏书后,就独自来见顾翊,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第一步计划还没完成,就被某人逮了个正着。 底层士兵不认得两人的身份,问道:“你们是何人?” 顾晏正要开口,人群之后,忽然有人喝了一声:“都让开。” 人群朝两旁让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穿铠甲的将军走了出来。那人叶梓见过,正是在广陵时,跟在顾翊身边的侍从。 那人朝二人行了一礼,道:“我家王爷已经等待多时了,二位请吧。” 二人被引入主帅营帐当中。 营帐内,顾翊坐在桌案前,面前还摆着两只酒杯。 他抬眼一看,却是不满地皱了眉:“本王分明只邀请了小叶儿一人来此,顾子承,你有这么担心他么,非得跟过来?” 顾晏也不客气,淡淡道:“皇叔深夜约我的王妃见面,本王自然要小心些。” 顾翊啧了一声,吩咐侍从道:“去,再添个杯子来。” “不必了。”顾晏道,“城中还有要事,我们不便久留。” 顾翊沉默片刻,偏头朝身旁的侍从吩咐了句什么。侍从应了一声,起身离开营帐。 顾翊对二人道:“先坐吧。” 顾晏拉着叶梓在桌案旁坐下。 顾翊给二人面前的杯子斟了杯酒,笑道:“军营当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见谅。” 顾晏没去接,只是道:“皇叔就别绕圈子了,您想说什么,直说吧。” 顾翊轻笑:“所以我不希望你跟来,与你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顾晏抬眼看向他,道:“靖和帝活不到明早了。” 顾翊动作一顿,顾晏继续道:“离开长安之前,我接了他的诏书。” 顾翊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下来。他的手指抚摸着杯沿,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先恭喜子承,总算得偿所愿。” “皇叔,我们开门见山吧。”顾晏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兵?” 顾翊抿了口酒,道:“我一路从封地打到这里,你说退兵我就退兵,我不是很没有面子?” 顾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交给顾翊。 顾翊接过信函,随意扫了一眼,就听顾晏又道:“这里面是我可以承诺给皇叔的东西,若皇叔同意,我愿以新帝的名义,与你休战。” 顾翊将那信函的内容看完,将其放到一边,淡声道:“瑞王殿下果真诚意十足。” 叶梓皱了皱眉。 顾翊又道:“可瑞亲王也不想想,我现在兵临城下,几万将士只等我一声令下,就将攻进长安。到那时候,我就能坐拥天下,你给的这些好处,我能拿到比这多千百倍。” 顾晏像是早预料到他会这么说,道:“皇叔就这么自信,你能攻下长安?” “实不相瞒,我早就已将周遭所有兵力调回长安。长安城内如今固若金汤,皇叔想攻下长安,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而且,远在西北的驻军,早在皇叔起兵时便收到了我的消息。算算日子,援军这两日应当就能到达长安。” 顾晏抬眼看他,平静道:“到时前后夹击,皇叔觉得是你的胜算大,还是我的更大一些?” 顾翊眉头微微皱起。 顾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样东西,不紧不慢道:“还有此物,我想皇叔应当会有些兴趣。” 顾翊这次连看都没看,问:“这是什么?” 顾晏道:“二十年前,靖和帝联合瑜妃,在长安城中散布瘟疫,谋害前太子的罪证。” 顾翊脸色变了变。 顾晏道:“皇叔,你若同意撤军,我会派人彻查此事,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并将其公之于众。我父亲,还有当年被卷入此事的百姓,我不会让他们枉死。” 顾翊眼眸微阖,许久没有答话。 就在此时,营帐被人掀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几人转过头去,一名老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进了营帐。 那老者白发苍苍,身形消瘦不堪,精神倒是尚佳。老者停在众人面前,他看向顾翊,低声道:“王爷,老朽方才都听见了,您就答应吧。” 顾翊还是没有答话,顾晏却道:“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那位妙手回春的医药天才吧?” 那老者摇摇头:“一把老骨头了,担不起如此谬赞。老朽方才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几位的话,还望瑞王爷赎罪。” 顾晏道:“无妨,先生不必如此。” 老者顿了顿,又道:“老朽二十年前识人不清,做了错事,好在上天垂涎,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年多亏了静王照拂,才安稳活到现在。” “王爷多年来一直殚精竭虑。可老朽心里明白,王爷只是想查清前太子殿下的死,推翻昏君统治,至于皇位……” 老者笑道:“王爷啊,你若真想做皇帝,当初还找瑞王爷合作做什么?” 顾翊长吁一口气,忽然往后一仰,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睨了那老者一眼:“葛先生,你今日的话也太多了,本王待你这么好,也不知给本王留些面子。” 老者连忙认罪:“草民之罪,还请王爷赎罪。” 顾翊摆摆手:“也罢,既然事情都说到这里,那便依瑞亲王的条件办吧。不过,瑞亲王还请牢记你今天的承诺,莫要言而无信。否则……” 他的目光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笑道:“本王手里,可还抓着你的把柄呢。” 二人从营地离开时,天色已经渐亮。天边像是裹着一层淡色的绸缎,冷冽的风从山林中呼啸而过,仿若百兽呼嚎。 二人信步闲庭地骑马回城,刚入城门,便有人急匆匆赶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没人知道靖和帝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昨夜他那短暂的精神恢复就像是回光返照,从那之后,就是不断衰竭。甚至很快,他浑身上下动也动不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顾晏和叶梓连夜离开皇城的消息没有隐瞒任何人,靖和帝躺在床上,听着身旁的人小声议论,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当中。 顾晏刚拒接了他的诏书,而后又拉着叶梓出了城。 他做什么去了? 投奔静王么?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怀疑。 不知是谁起了先,说顾晏是临阵倒戈,即将与静王攻入皇城。妃嫔宫人开始收拾细软,取走自己能带走的所有东西,匆匆忙忙往皇城外逃。 皇城内一时间众人仓惶奔逃,再无任何秩序可言。 靖和帝寝殿的大门敞着,靖和帝孤身一人躺在空荡荡床榻上,周遭乱作一团。他浑浑噩噩,耳畔仿佛已经传来叛军攻破皇城的厮杀声。 忽然,有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晏带着人踏入了寝殿。 他从城门口接到消息,一路赶回皇城,稳住了皇城内的骚乱,这才带着一批太监宫人赶来了靖和帝寝殿。 靖和帝已经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勉力睁开眼:“是你……” 宫人在殿内殿外跪了一片,顾晏跪坐在靖和帝身边,问:“陛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靖和帝眼神涣散,半晌,他气若游丝道:“孩子……保住这天下,其余的……按你的想法……” 他的声音太小,除了顾晏之外,没有旁人听得见靖和帝究竟在说什么。 顾晏伸手握住了那只苍老的手,温声道:“陛下放心。” 他话音落下,靖和帝眼中的光彩彻底散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位一代帝王,在被病痛折磨一月有余,又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了一整夜后,总算是得以解脱。 没人知道靖和帝在死前曾留下过两封圣旨,更不知他早已拟下过诏书。最终,由最后见到靖和帝的顾晏,代为传了靖和帝的口谕。 ——靖和帝要将皇位传于五皇子顾旭。 但念在五皇子年幼,尚不能担起大统,遂另瑞亲王暂代皇位,顾旭封为太子。待到太子能够独当一面时,瑞亲王再将皇位传于他。 顾晏把持朝政这一个月,明里暗里清除了不少忤逆他的大臣,因此,这封口谕出现后,虽有人怀疑,却无人敢反驳。 靖和帝驾崩的第二日,静王退兵,长安城的危机彻底解除。 顾晏既没按照靖和帝的想法接了诏书当皇帝,也没直接放弃皇位,而是挑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身为“代皇帝”,他只需要在意如何代替顾旭治理好天下,至于什么开枝散叶,保住皇家血脉的事,交给那位太子殿下就好。 顾晏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但皇位新旧交替,要处理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顾晏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叶梓也竭尽全力帮他分担。 这日,叶梓处理完顾晏吩咐的事务,往回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叶梓还没走回王府,远远就看见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朝自己跑来,急匆匆道:“王妃,王爷他,他……” 顾晏还未继位,所有人仍沿用旧称。 叶梓一见这侍从的模样,还当是顾晏出了事。 明日就是继位大典,顾晏若在此事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叶梓来不及多问,拉着他往回赶。可他刚一转身,这侍从忽然迎面朝他喷洒了一捧白色药粉。 叶梓没有防备,吸了个正着。 那药粉应当是专为对付他调制的,叶梓刚一吸入,很快失去了意识。 待到叶梓再醒来时,正躺在某个十分柔软的地方。他动了动手指,才发觉自己浑身被绸布似的东西捆着,动弹不得,眼睛上也蒙了一块同样材质的绸布。 而更令叶梓惊诧的是,他身上除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绸布之外,竟未着寸缕。 叶梓挣动一下,挣脱不开,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响动,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梓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紧绷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不安了些。他丰润晶莹的嘴唇不自在地抿着,有些不难察觉的紧张。 身旁许久没有动静,叶梓偏了偏头,试探地低声唤道:“子承?” 他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了他赤.裸的肩头。 顾晏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冰凉,激得叶梓瑟缩一下,却躲不开。那只手顺着他的肩颈,逐渐向上,拂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蒙着眼睛的那块红绸上。 叶梓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得浑身微微发颤,忍不住道:“子承,你放开我。” 顾晏没有答话,那只手重新滑了下去,不知碰了什么地方,叶梓只觉得身上的绸布松了几分。那双手灵巧地拂过叶梓身上的绸布,仿若剥礼物一般,将他缓慢从束缚中剥了出来。 最后,顾晏揭开了他脸上的红绸。 叶梓眼尾泛着水光,抬眼看着头顶的纱帐穹顶,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 这几日,顾晏已经安排好了继位事宜,此处应当就是新帝的寝宫。按照宫中的规矩,妃嫔侍寝时,的确是要用绸布捆好,放在皇帝的龙床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梓脸颊刷地红了。 叶梓往后缩了缩,道:“你、你要做什么呀?” 顾晏听了他的话,眼中带上笑意:“将你弄成这样,还不懂我要做什么?” 新帝贴在叶梓耳边,一字一顿低声道:“朕要你侍寝。” 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叶梓从酸疼中醒过来,入眼却是陌生的纱帐。他恍惚地眨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一只手落在他额头上。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你醒了?” 叶梓偏头看过去,后者已经换上了一件金丝云龙纹的袍子,勾勒得他的身形修长挺拔,气派轩昂。 顾晏含着笑将人拉起来,取了件外袍给他披上:“发什么愣,你再不起,继位大殿就要开始了。” 叶梓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该是顾晏的继位大典了。叶梓连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酸疼的肌理,嘟囔道:“明知今日还有要事,昨晚还那么折腾我,陛下精力真够好的。” “谁让你原先犯了错。”顾晏理直气壮,“先前事务繁忙,来不及罚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说的当然是当初背着他签和离书的事。 新帝不仅精力好,且记仇。 顾晏帮叶梓穿戴完毕,朝他伸出手去:“走吧,与我一道去看看,新的天下。” 二人步出寝殿。 日头升起,照耀在被积雪覆盖的皇城之上,一片静谧。 第90章 番外一 靖和帝驾崩一个月后, “代皇帝”顾晏继位。 新帝登基后,先料理了朝中对他颇有微词的大臣, 再处置了意图谋反的温家。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就千疮百孔的江山, 顿时更加岌岌可危起来。 然不破不立,新帝于继位的第二年推行新政, 出台一系列约束官员的律法。不出半年,便从上至下,将整个天下彻底换了一副面貌。 新政推行得如火如荼, 顾晏在民间的声望迅速提升,一时无两。 除新政外,这位新帝做的第二件事,便是遣散后宫。 原本的瑞王妃被封作皇妃, 除此之外, 将宫里所有宫人女眷尽数遣散出宫,皇后之位空悬。 开国至今还从无空悬后位的做法, 顾晏此举又引起了不少争论。有人直言劝谏,可所有逼婚的,都被顾晏以“代皇帝”的三个字怼了回来, 让他们去找那位真正的储君。 大臣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去向那不足十岁的小太子逼婚。渐渐地,也就无人敢去触这个眉头。 成了皇妃后的叶梓没让自己闲着,有事没事就去太子的东宫,教顾旭识文习武, 督促他功课。 顾旭自小就早熟,在经历了权势纷争、朝代更迭后,比过去更加懂事了些。他每日刻苦读书,熟悉朝政,连带着教导督促他的叶梓,也跟着忙碌起来。 靖和帝留下了个摇摇欲坠的天下,百废待兴,想将这已经腐朽的根基重塑,其中要耗费的心血可以想见。自从顾晏成了皇帝,每日忙于政务,叶梓能帮上忙的事情不多,顾晏也不想他太过操劳,叶梓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早日将顾旭教导得独当一面,也能更早从顾晏手中接下这江山。 叶梓是这么想的,可顾晏那边却不是如此。 自家皇妃跑太子东宫,比跑自己寝宫还要勤快,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这日顾晏早早将政务处理完,赶去皇妃寝宫,却没见到人。找人一问,叶梓果然又在太子那里。顾晏忍着火气,摆驾东宫。 还没进宫门,远远就听见武器相击的声响。 寝宫外的一小片空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正酣。 身旁的内侍太监正要通传,顾晏摆了摆手,拦住了他。他环抱手臂站在宫墙旁静静等待,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旭的身后在叶梓的亲手教导下可谓是突飞猛进,刚满十岁的年纪,却已能用剑与叶梓真刀实剑地打上几个回合。 不过他再是进步神速,与叶梓相比都不值一提。 叶梓游刃有余地引导顾旭过招,余光却瞥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叶梓怔愣一下,转过头去,恰好对上顾晏的目光。 要说叶梓一点也不想黏在顾晏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若换做他的想法,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与顾晏黏在一起。可顾晏刚刚继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叶梓体谅他忙碌,不愿打扰到他。 他近日忙于教导顾旭,多少带了点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想法。 往日叶梓强迫自己不去想顾晏,将那份心思藏在心里,尽量别去给顾晏添麻烦。可这种念头哪里是能够压住的,就算能止住,也不过是越积越深。 因此叶梓这时乍然看见顾晏,脑中立即变得一片空白,满眼除了那颀长清冷的身影,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比武之中最忌走神,就算他面前不过是个初学者。 顾旭如今的剑术还不熟练,就算注意到叶梓分神,一时也停不下手底的动作。 锋利的剑锋失控地朝叶梓直刺过去,叶梓还来不及反应,顾晏率先闪身上前,轻巧地揽过他的腰身,带着他急退几步,躲开了那一剑。 叶梓落入熟悉的怀抱当中,心脏在胸腔激烈跳动几下。他被顾晏搂在怀里,还没开口,就听顾晏低声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叶梓自知理亏,却也不想服软,顶嘴道:“分明是你忽然过来,害我分神了。” 普天之下,敢和顾晏这么说话的,也只剩他了。 当朝天子却不恼怒,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先走了?” 说着,佯装要转身离开。 “别。”叶梓连忙拉住他龙袍的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在晚辈面前做出这副模样,悻悻松了手,软声道,“别走。” 顾晏一听他这声音心就软了大半,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顾旭。 方才那变故,两位正主倒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气定神闲说话,可在场的其他人却是被吓破了胆。宫闱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顾旭站在人群前方,同样跪地行礼。 察觉到顾晏看向他,顾旭吞吞吐吐道:“陛下赎罪,臣……臣……” 顾旭自小就有些怕他这堂兄,如今顾晏当了皇帝,他们之间关系更是拘谨。不过,他若知道顾晏待他一直格外严苛的缘故,是气恼他与皇妃独处的时间比他还长,在顾晏或许就不会再这般紧张。 顾晏看见顾旭就神情复杂,偏偏还没法真的教训他,只得作罢:“无碍,只是刀剑无眼,日后要多当心。” 顾旭:“是。” 顾晏说完,拉着叶梓就要往外走。叶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直愣愣地道:“我还在教阿旭剑法呢。” 顾晏忍着火气,转头平静道:“那你是要继续教,还是与我走?” 叶梓一秒怂,想也不想道:“跟你走。” 二人出了太子东宫。 顾晏挥退了内侍太监,也没叫御驾,将叶梓拉进御花园的凉亭里,压在凉亭的靠椅上不由分说吻上去,好生“教训”了一番。 半晌,叶梓被吻得呼吸急促,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顶。 可就算这样,被顾晏松开时,叶梓仍犹不满足地拉着对方的衣襟追逐上去。 顾晏将他扯开些距离,笑道:“怎么如此心急,就这么想我?” “就是想你啊。”叶梓靠在顾晏胸膛上,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音温软,透着深深的依恋,“好想你。”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故意道:“想我不知道来找我,往顾旭那儿跑?” 叶梓抬眼看他,诧异道:“你怎么还在吃阿旭的醋呀?” 顾晏看着他不说话,叶梓撇撇嘴,只得如实交代:“我这不是不想打扰到你嘛……” 顾晏温声道:“你来见我,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看见你,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呀?” 顾晏点点头:“自然。” 叶梓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忍不住又要凑上去亲他。 顾晏这次却是躲开了。 叶梓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话,顾晏率先道:“天都快黑了,你若还在这里继续耽搁,还想不想出宫玩了?” 叶梓一愣:“出宫?” 顾晏捏了一把他的脸,道:“不然你以为,朕今日早早将所有事务处理完,四处找你是为了什么?特意去看你教太子练剑么?” 叶梓还是没反应过来:“可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晏懒得与他多说,道:“你去是不去?” “当然去!” 二人换了民间寻常服饰,在天黑前出了宫门。 长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庆。 直到这时,叶梓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原来今日是民间的七夕佳节。 街上大多是成群结伴的百姓,顾晏拉着叶梓穿行在人群当中,人多时就小心将他护在怀里,以免被人挤着碰着。 忽然,一个叫卖声传到了二人耳中:“公子,要买花冠吗?” 叶梓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卖花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太婆婆,手上拿了一个用花束编成的花冠。 那花冠被灵巧地编织而成,几朵小花点缀在花冠上,格外好看。 若是顾晏戴上…… 叶梓稍稍试想了一下,心里那点小心思越发雀跃,抓心挠肝想看顾晏戴上,忍不住停了下来。 顾晏见他停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女儿家的东西你也想要?” “谁说那是女儿家的东西了……”叶梓不敢直说想买给顾晏,只得支吾地嘟囔一声。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拉着他往那摊位走去。 那婆婆生意极好,花冠刚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来买,摊位前拥挤不已。二人挤到那摊位前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 顾晏正要开口,从旁侧忽然插进来一个大嗓门,抢先道:“这束花冠替我包上。” 顾晏:“……” 叶梓:“……” 夭寿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和当今圣上抢东西? 不过……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方向看过去,一身形高挑的男子仗着身高优势挤过人群,将大部分人挡在了后面。那人面容俊朗,眉宇间英气十足,只是神情中带了几分摄人煞气,不像是来买东西,反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 竟然是温熠。 温家势力自顾晏继位时起,就顾晏连根拔起。温家人按罪责论处,该杀的杀,该发配的发配,该革职的革职,但对于并无反心之人,顾晏一贯予以厚待。 温熠镇守边疆有功,忠义仁厚,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倒被顾晏晋封了骠骑大将军。 叶梓苦笑不得,顾晏却一点没客气,走上前去,温雅开口:“店家,这束花冠我要了。” 温熠一听这声音,下意识朝顾晏看过去,顿时僵在原地。 “皇……皇……”温熠惊愕地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将那称呼喊出来。 买花冠的老婆婆看了看温熠,又看了看顾晏,为难道:“只剩最后一束了,二位究竟谁要?” 温熠神情复杂,没敢开口。 顾晏抬眼朝他看过去,淡淡道:“这位公子,在下内子极喜欢这花冠,还请公子割爱。” 温熠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些不甘心,又不敢与当朝天子相争。 还没等他开口,人群外有个女声传了进来:“温公子,你到底能不能行,再买不到我走了啊!” 那声音,叶梓和顾晏是再熟悉不过。 “别,你等等——”温熠忙回应了一句,回头为难地对顾晏道,“那个,皇……不是,这位公子,我……我朋友也极喜欢这个,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见他这般模样,叶梓忽然来了兴致,故意道:“公子,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方才你是插队进来的,按照顺序,这花冠理当是我们的才对呀?” 温熠神色变了变,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 就在三人僵持不休时,从旁侧伸出一只手,将一锭银两放在了那小摊上:“店家,这花冠我买下了。” 他说完这话,伸出手轻飘飘地从三人面前取走了花冠。 “……” 三人没料到有这变故,转头朝那方向看过去。裴戈顺手将花冠套在了裴婉儿头上,道:“这下该开心了吧。” “谢谢兄长。” 裴婉儿眉开眼笑,拽着温芷往前走去。温芷下意识回头看了裴戈一眼,随裴婉儿一起消失在人群里。 温熠顾不得其他,忙转头追了过去:“婉儿,婉儿,你等等我——” 顾晏与叶梓走到裴戈身边,顾晏似笑非笑:“裴大夫,与朕抢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裴戈向顾晏拱手行礼:“陛下莫怪。”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道:“在这市井之中,就算是陛下与大将军降临,也得遵循规矩。草民先付了银两,那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了。” “歪理……”顾晏摇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束花冠而已,他与叶梓都不至于当真。二人向裴戈道别,继续朝前走。 叶梓早已不在乎那花冠如何,心头仍想着温熠的事,忍不住笑道:“那温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把人追到手?” 顾晏看了他一眼:“那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只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不需操心。” 叶梓偏头想了想,道:“要我说,不然你索性做个好人,下旨赐婚得了。趁温熠这段时间还在长安,早些将亲事办了,省得回头又回了西北去,白白耽搁人家姑娘。” 顾晏点点头:“好。” 二人渐渐走出人群,来到河岸边。 河岸边种着一排杨柳,长长的柳枝垂到河面上,随风轻轻飘摇。 叶梓朝那排杨柳看了看,对顾晏道:“在这里等我。” 顾晏应了一声,叶梓三两步走到河岸边,随手折了几枝柳条。 二人在石桥上坐下,叶梓手指灵巧,很快将手中的柳条编织成了个简单的草环。 顾晏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叶梓得意道:“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叶梓编好了草环,将那草环往顾晏头上一套,满意地笑笑:“虽然不如那老婆婆做的好看,但没关系,谁让我家夫君长得好看呢?” 说着,还伸手往顾晏的脸上轻浮地捏了一把。 顾晏眼神稍暗了些,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再叫一声。” 叶梓还没回答,远处忽然放起了烟火。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将黑暗映得仿若百日。 叶梓眼眸转了转,起身就走:“我要看烟火去了。” 顾晏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将人困在怀里,温声哄道:“乖阿梓,再叫一声。” 叶梓不吃他这套:“你让开,再拦着我,烟火要放完了。” 顾晏道:“你若想看,改明我找人买回来,在皇城内放一整夜。” 叶梓哭笑不得:“陛下,你不怕旁人说你耽于声色了?” “不怕。”顾晏低头看他,温柔道,“爱妃,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叶梓被他的神情看得晃了眼,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没情趣,这种话怎么能现在说呢,当然是要……” 叶梓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顾晏一怔,叶梓刚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顾晏反手扣住。顾晏将人搂在怀中,体贴道:“好,都听你的。” “……回床上,我们慢慢说。” 二人相携走远,远处烟火绚烂,长安城中,一派歌舞升平。 …… 自从顾晏对叶梓说过可以随时去找他后,叶梓再无后顾之忧,有事没事就往顾晏寝宫、御书房、议事阁跑。最早的时候他还能厚着脸皮去,可次数多了,叶梓怕宫人说闲话,总是逼自己寻个理由去见顾晏。 而他想出来的理由,大多都是又学会了某道新菜,要让顾晏亲自品尝。 短短半个月,叶梓的厨艺倒是进步飞快,却险些给顾晏喂得积了食。 顾晏忍无可忍,禁止叶梓再进御膳房。 做饭的理由没了,叶梓又想不到别的法子,不得不另辟蹊径。 午后,炙热的阳光将地面烤得发烫。御书房外看守的太监被晒得昏昏欲睡,一晃眼,恍惚看见眼前有一道绿色的东西飞了过去。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找到,只得作罢。 他的头顶上方,一株小绿草攀着雕花横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就是叶梓想出来的妙招。 既然不能以人形的模样去找顾晏,变回原形总该没事,只要不被人察觉到就好。小绿草顺着房梁的缝隙爬进了御书房,顾晏端坐在书案前,正在专心致志地批折子,没有注意到叶梓到来。 叶梓见他在忙,不敢打扰。他爬到顾晏身后,顺着墙面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摸索着溜到顾晏的龙椅下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没有出声。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顾晏看完了手边的折子,按了按眉心,依靠在椅背上歇息。 他刚松懈下来,竟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自己的裤脚。 顾晏眉头皱了皱,低头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顾晏没想太多,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又叫来门外的太监,让他给自己送些茶点过来。几名太监很快端着茶点进了御书房,顾晏靠在桌椅上等着他们将精致的茶点摆上桌,忽然觉得身下又被人扯了一下。 这下感觉更清晰了些。 叶梓将身子紧贴在桌案下方,收回作死的茎须,小心翼翼地听着桌上的动静。见顾晏没什么反应,叶梓再次把茎须往前伸出去。 纤细的茎须顺着顾晏的裤腿往里钻,紧贴着布料往上缓慢攀爬,直至将要触到某个地方。 顾晏忽然开口:“皇妃今日在做什么?” 太监回答:“皇妃今日像是一直在宫里歇着,没去其他地方。” 顾晏的声音停顿一下,又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些许脚步声响起,太监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 顾晏像是没有察觉什么一样,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 叶梓在心里偷笑,再次朝顾晏伸出茎须。只是这次,还没等他碰到顾晏,一只手从桌案上伸出,不偏不倚地将他的茎须抓在了手里。 小绿草吓得轻颤一下,就被强劲的力道拽出了桌底。 顾晏把瑟瑟发抖的小绿草放在桌案上,眼神稍暗:“你又在做什么?” 叶梓心虚地蜷成一团,不敢看他:“我……我来找你呀。” 顾晏都快要被他气笑了,无奈道:“你想找我不能正大光明来?这样是在做什么,躲在桌下占我便宜?” “我没有。”叶梓连忙反驳,心里悔不当初,“我……我方才来的时候你还在忙,我就躲在下面等你。可……可就是一时没忍住。”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过于放浪了,忙找补道:“我不是忍不住,就是看你太累,想帮你放松放松。” 放松放松。 顾晏听了他这句话,非但没觉得放松,心头更是平白窜起一阵邪火。他眼神暗了暗,声音也哑了几分:“你想怎么放松?” 叶梓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没再答话。 顾晏凑上前去,轻轻掰开他的枝条,手指轻柔拂过他的叶片:“阿梓,你这样是帮不了我的。” 他的声音哑得惊人,小绿草叶尖轻颤,下意识想躲。 顾晏不让他逃,轻声开口,声音几近蛊惑:“阿梓,你变回来,我教你该怎么做。” …… 那日之后,叶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踏足御书房,尤其不敢看见御书房那张龙椅,一见就腿软。 第91章 番外二 南部海滨有一处小镇, 名为临云镇。临云镇临海,但并非港口, 当地人多以捕鱼为生,大多自给自足, 日子过得平淡且逍遥。 清晨,一只鸟儿停在海边一块礁石上, 蓬松的羽毛被海风吹得乱糟糟。 小灰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紧盯着远处蔚蓝的海面,直愣愣地出神。 他已经两日没见到顾晅了。 二人三年前来了这临云镇,隐姓埋名在这里住下, 日子还算安稳。 临云镇地方小,鲜少有外乡人踏足,因而他们到来时,还引起了不少的骚动。 不过这地方倒也不排外, 很快就容纳了他们这两位外乡人常住。可没等安定多久, 说亲的媒婆就找上了门。 顾晅与小灰雀,一位英俊沉稳, 一位俊俏可爱,刚来就勾走了不少姑娘的心神。 他二人刚来此地时,中原局势还不稳, 未免节外生枝,顾晅没将二人的真实关系告知旁人。遇到媒婆上门,顾晅只回了暂且没有成婚意愿,客客气气将媒婆送走。 本以为这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却没想到, 还没过几个月,另一家又找来了。 短短三年时间,来说亲的人就没断过。 非但如此,往日里刻意借着由头来接近顾晅的也不算少数。两日前,小灰雀因为这事和顾晅闹了些别扭。 那时,顾晅恰好有事出门,一位女子忽然造访二人家中,说是答应了顾晅给他送些炒制好的海米来。在这里住下后,顾晅开了间私塾教导当地的孩子读书,偶尔还会跟着当地人出海捕鱼。那姑娘就是时常带顾晅出海的渔民家的小女儿,名为茯苓。 沿海而居的渔民没有那么多规矩忌讳,茯苓年纪轻轻就随渔民到处捕鱼,从小被当男孩养,对顾晅与小灰雀都极有好感。 这些年顾晅和小灰雀同吃同住,当地人都将他们当做兄弟俩。茯苓同样如此。她见小灰雀一人在家无聊,拉着他与他说起出海时的趣事,言语中还忍不住夸赞了顾晅的为人。 可小灰雀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感情顾晅在外面与旁的女子这么亲近? 小灰雀越听越生气,忍着火气将人送走,气鼓鼓地变作原形飞出了家门。 按照常理,顾晅回家后不见小灰雀,定然是要出来寻他的,可小灰雀一直等到天黑,那人都没来找他。回家一看,顾晅给他留了个纸条,说是随渔民出海捕鱼去了。 ——气得小灰雀又飞出了家门。 “笨蛋顾晅。”小灰雀盯着远处的海面,愤愤道。 忽然,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响起。 小灰雀被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跳下礁石,躲在石缝中朝外探出头去。两名女子抱着几张渔网走过来,应当是准备晒网。 其中一名女子熟练地将渔网在沙滩上铺开,转头问:“阿岚,你相公还是那副老样子?整日在家什么也不做?” 阿岚唉声叹气:“可不是,自从成婚之后那死鬼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什么活也不干。真羡慕你相公,勤劳能干,多体贴。” 身旁的女子笑了笑,道:“那不一样,我相公是入赘,可不敢不干活。他若是不干活惹我爹生气,是会被赶出家门的。” 两人将渔网在沙滩上铺开,又跪坐在地,从怀中取出鱼线缝补破损的渔网。 阿岚熟练地干着活,又抱怨道:“不干活就算了,还整日与我置气,嫌这嫌那,一点也不体谅我在外辛苦。哪有他这样做相公的?” 另一名女子也道:“那可不行,你得好好与他说说。若我相公要这么做,我早不要他了。” 二人很快干完了活,留下一滩铺好的渔网,离开了沙滩。 小灰雀从礁石背后飞出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落在地上的那些渔网。 方才那两人的话他都听见了。 小灰雀把头埋在胸膛里,梳了梳胸前乱蓬蓬的羽毛,原本苦闷的心事里带上了些自省。 他与顾晅在一起这段时日,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一点活。 二人其实不缺钱财,住到这临云镇,就算不像百姓那样干活,一样能活得自在。但离开了长安,生活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们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也没有人再帮他们做饭洗衣,样样都得自己亲力亲为。 可顾晅从没有让他沾手过任何事,就算来了这里,小灰雀依旧每日该吃吃该玩玩,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顾晅给他的照顾。 好像……还不如方才那名叫阿岚的女子,口中的那位相公。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顾晅才不想要他,去寻别人了。 清晨的海风带着咸咸的湿意,将小灰雀的羽毛吹得乱糟糟的。他梳也梳不顺,仰面倒在礁石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往日顾晅出海,总会告诉他一声何时走何时归,从没有像这次那样走得那么急。 他不会真不回来了吧? 小灰雀越想心里越没底,他忽然从礁石上跳起来,挥动着翅膀,飞向了蔚蓝的海面。 天色渐暗,海面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天上乌云密布,像是大雨将至。一艘渔船拴在海岸边,在海水的拍打下摇摇晃晃。 海岸边燃起一团篝火,顾晅坐在礁石上,凝望着远方波涛汹涌的海面。 他穿了身寻常百姓服饰,可周身气度仍然与旁人不同,在一群渔民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天边的光亮渐渐沉了下去,顾晅遥望远方,心中浅浅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可偏偏今日海上天气不好,船队无法继续行驶,被迫在距临云镇还有一段距离的海岛上暂歇。 他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那只傻鸟会不会担心。 “陆大哥,喝点水吧。”一个女声在他身后响起。顾晅转过头去,茯苓朝他递来一个水壶。 来到这里后,为了掩人耳目,顾晅化名为陆晅。 顾晅接过水壶:“多谢。” 茯苓才刚过及笄的年纪,却没有往常闺中女子那般拘束的规矩。她大咧咧在顾晅身边坐下,道:“我爹说明日一早就可返航,陆大哥不必担心。” “好。” 茯苓还再想说什么,却看见海面上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过来。 那东西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像是没什么力气似的,还没飞到二人近前,就从半空跌落下来。茯苓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顾晅忽然起身朝前一扑,在那小东西即将撞到礁石上时,稳稳地将人接到了掌心里。 “陆大哥!” 顾晅扑得急,一个没站稳,竟从礁石上滑落下去。 幸好那礁石不算高,顾晅在礁石上滚了两圈,摔到了一旁的沙地里。素白的衣袍沾染上了不少泥沙,可他根本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 一只灰色的小鸟肚皮朝天,躺在他掌心里,胸口浅浅地起伏着,像是累坏了的模样。 小灰雀仰头盯着顾晅的脸,他在海面上飞了太久,浅灰色的羽毛沾染了水汽后,颜色变得有些深,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他身形显得前所未有的娇小,仿佛在水里滚了一圈又捞起来。 但他精神还是很好,黝黑的眼珠眨了眨,声音里还带了点愉悦:“阿晅,我终于找到你啦。” 顾晅见他这模样,心里先是担心,而后立即又起来火气。他正要发作,沙滩上的渔民听见动静,纷纷跑到他身边。 茯苓也从礁石上跳下来,惊呼道:“陆大哥,你的手!” 顾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手臂上的衣服已被粗粝的石头划破了个口子,些许血迹渗透出来,很快将衣袖染上小片血色。 “呀,阿晅——”小灰雀也发现顾晅受伤,正要说话,对方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小灰雀到嘴边的话生生转了种腔调,顿时变作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 渔民只顾着关心顾晅的伤势,没有注意到小灰雀的异样。 顾晅随渔民回了篝火旁,很快有人帮他从船上取来了伤药。随行的人里只有茯苓一位是女子,包扎伤处的事自然交给了她。 茯苓取了清水帮顾晅清洗了伤口,又细致地给伤处伤药。 小灰雀蹲在顾晅手心里,看见对方手臂上那条细长可怖的伤口,眼中的神采暗了几分。小灰雀低低地鸣叫两声,小脑袋在顾晅的手指上轻轻蹭了蹭。 茯苓注意到顾晅手里的小灰雀,笑着问:“这小鸟可真可爱,像是知道陆大哥是为了救它受伤似的。” 顾晅空闲的手摸了摸小灰雀的脑袋,眼神也随即柔和下来:“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傻。” 他哪里傻了?! 小灰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低头泄愤地在顾晅手指上啄了一下。 顾晅见他这样,非但不生气,嘴角反倒忍不住勾起了点点笑意。茯苓包扎的途中抬头看了眼顾晅的神情,纳闷地歪了歪脑袋。 不就是只鸟,至于露出这种……温柔的眼神吗? 像是在看自家媳妇似的。 茯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格外碍眼,简单帮顾晅包扎完毕,寻了个由头离开了篝火旁。 夜色已深,众渔民在营地宿下,篝火旁很快就只剩顾晅与小灰雀。 顾晅将篝火挑得旺了些,将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灰雀捧到火边,让他烘干羽毛。 顾晅垂眸看着小灰雀可怜兮兮的模样,教训道:“现在知道冷了?飞这么远来找我,你不要命了?” 小灰雀冷得浑身直打颤,断断续续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有这么远啊……” 他其实并不清楚顾晅出海是去了哪里,但他与顾晅待得久了,多少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他顺着那股微弱的气息一直往前飞,飞到半途时,才发觉海岸线逐渐离他远去,周遭都是海水,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只能一直朝前,飞了整整一日,才终于找到了顾晅。 幸好小灰雀现在是妖,若只是只寻常的小鸟,或许早就没命了。 顾晅深深地叹息一声,不想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又问:“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顿了顿,仰头道:“我就是想见你呀,你这么就没回来,我担心嘛。” 顾晅被他这模样看得心头软了一片,他揉了揉小灰雀的脑袋,道:“我出来前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你没看见?” 小灰雀迟疑一下。 想到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两名渔女,小灰雀忽然不想让顾晅知道自己瞎吃醋,单方面和顾晅闹别扭的事情。 他躲开顾晅的眼神,低声道:“我看见了。” 顾晅皱了皱眉,问:“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不回答,他飞到火堆旁,抖了抖依旧濡湿的羽毛。顾晅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他有所隐瞒,不过却没再多问。 夜里海风越发大了起来,湿透的羽毛黏在小灰雀身上,冷得刺骨。他不自觉往火堆里靠近,火星险些溅在他身上。顾晅连忙将他从火堆边捞起来。 顾晅心有余悸,斥责道:“你想把自己烤了?” 小灰雀也吓了一跳,他坐在顾晅手心里,往他袖口里钻:“我不想的,可是……真的好冷啊。” 顾晅沉默片刻,道:“还有个法子” 小灰雀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呀?” 顾晅道:“你变回人形,将身子擦干就不会冷了。” “是哦。”小灰雀眨眨眼,环顾四周,“可是这旁边还有人,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顾晅站起身,带着小灰雀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渔船上常年带着帐篷,顾晅不喜与人来往太近,有意将自己的帐篷支得远些。顾晅抱着小灰雀进了帐篷,还没等开口,小灰雀就已经从他手上飞出去,圆滚滚的身子滚落到帐内的简易床榻上。 帐篷内一道光芒闪过,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跪坐在床榻上,朝顾晅笑弯了眼睛:“真的诶,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顾晅的动作一滞。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将帐篷严严实实挡好,取了块帕子走到床榻边,坐下替小灰雀擦身。 顺便在擦身时,拿出宗正寺卿的手段,详细“拷问”了一下小灰雀究竟在瞒着他什么。 …… 在顾晅的威逼下,小灰雀很快将真话招了,可就是这样,顾晅还是不肯放过他。 二人宿在营地,小灰雀担心被人听见些什么,不敢出声,被折腾得越发厉害。顾晅折腾了他大半宿,小灰雀睡着时已是后半夜。 睡着之后,小灰雀迷迷糊糊陷入了个奇怪的梦境。 小灰雀在偌大的空间扑腾着翅膀,周遭尽是漆黑一片,他高声呼喊着顾晅的名字,却收不到任何回应。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点点光芒,小灰雀眨眨眼,朝那光芒所在之处飞过去。 光芒之后,是一座熟悉的寝殿。 他看见身着太子婚服的顾晅站在寝殿内,而他面前的床榻边,坐着一名同样身穿婚服的女子。 顾晅走上前去,将那女子的红盖头缓缓揭开,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不是小灰雀。 小灰雀站在屏风后面,看着顾晅与那女子饮了合卺酒,看着顾晅缓慢除去身上的婚袍,手指搭上了那女子的衣扣…… “阿晅!”小灰雀忍无可忍地开口,他走上前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模样。小灰雀顾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顾晅的手腕,质问道,“阿晅,你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顾晅偏过头不看他,声音里像是抑制着什么:“雀儿,你不该来这儿。” “你……你不是阿晅……” 这分明是同一张脸,可他却觉得顾晅这模样格外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些害怕。 这认知让小灰雀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可顾晅却是紧跟上来,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雀儿,你想去哪里?” 这声音忽然变得空灵,小灰雀只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坠落入比原先更深不见底的虚空当中。 待到坠落感彻底消失的时候,小灰雀睁开眼,他正身处于一个小屋当中。 屋内陈设简单,没有窗户,墙面上的烛火影影绰绰地跳动着。小灰雀坐起身,却激起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动。 他纤细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小巧的金链子,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金链的一头系在床榻一角上,恰好能容纳他在这小屋中活动。 小灰雀这才注意到,这小屋的墙面都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过去在皇宫里,顾晅曾用来关他的金丝笼一样。 门外响起窸窣的铁链声,小屋的门被打开,顾晅走进来,神情阴沉。 小灰雀抿了抿唇,扯着自己手上的金链子:“阿晅,你把我放开呀,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顾晅的神情更加阴郁了些。他缓慢走上前来,温柔地扣住小灰雀的手腕,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你不许走。” 小灰雀不适地动了动,低声道:“阿晅,你在说什么呀,放开我好不好?” “不可能。”顾晅眼底泛着血丝,他将纤瘦的少年强硬压回床榻上,声音暗哑,“让我放开你,你想去找谁?连你要背叛我是不是?” 小灰雀肩头的衣服被一下撕破,随着布帛碎裂之声,顾晅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只能在我身边……” “不要,不要——”小灰雀猛地坐起身,眼前是略显简陋的帐篷。 没有华丽的宫殿,也没有镀金的小屋,他闻着帐篷内淡淡海水的味道,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小灰雀转过头去,顾晅垂眸看他,神情是一贯的温柔。 “阿晅……”小灰雀鼻尖一酸,埋进顾晅怀里,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顾晅稍愣一下,在小灰雀脊背抚摸两下:“只是做梦而已,怎么吓成这副模样?与我说说,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低声道:“……梦见你。” 顾晅失笑:“梦见我将你吓成这样?” 他自认待小灰雀一直还算温柔,就是在床上也时时顾及对方感受,昨夜虽然为了逼问小灰雀,是用了点强硬的手段,但应当也在这人能忍受的范围内。 怎么就将人吓得做噩梦了? 小灰雀稍冷静了些,但梦的内容还是让他越想越委屈,小灰雀靠在顾晅怀里,指责道:“我梦见你娶了别人做太子妃。” “这都哪年的陈年旧事了?”顾晅默然,“且不说我那婚宴被我自己搅混了,就是真娶太子妃,娶的不也是你吗?” “可梦里不是我。”小灰雀嘟囔道,“……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小妖精。” 顾晅无奈笑笑,道:“还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像是还心有余悸:“梦见你把我关起来,用金链子把我的手捆着,还欺负我……弄得我可难受了。” 顾晅听不下去,抬手在小灰雀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小灰雀吃痛地捂着额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或许是担心你不要我了吧。” 顾晅皱眉问:“乱说什么,我为何不要你?” 小灰雀道:“我不会干活,吃得有多,还总与你生气。我听见渔女说了,她相公若是这副模样,她早就不要她相公了。所以我就担心……” “傻鸟。”顾晅揉了一把小灰雀的头发,温声道,“我与她们不一样,与你梦里的那个人也不一样,我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 “当然。”顾晅搂着他躺回床榻上,道,“你若还不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们办个婚宴,按照当地的习俗,我们再成一次婚。” “好”小灰雀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学着做家务,学着捕鱼晒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顾晅道:“你不必……” “怎么不必,我是你相公,当然得做这些。” “……好,你是相公。” 天色还早,帐篷内重归寂静。小灰雀听着帐外的海水拍打礁石的响声,仍有些后怕,低声问:“你真的不会拿金链子把我锁起来吗?” 顾晅沉默片刻,道:“若是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不想。”小灰雀连忙摇头,“你都不知道,你在梦里可凶了,我怕得都要哭了。” 想起那些梦境,小灰雀瑟缩一下,往顾晅的怀里钻了钻:“你不许那么对我。” “放心,我不会。” “永远都不能。” “嗯,永远。” 第92章 番外三 仲春时节, 长安世家公子相约骑马郊游。 这群纨绔子弟向来不学无术,更谈不上什么风雅之事, 说是郊游,不过是换个风景秀丽的去处继续饮酒作乐。 世家公子们带着随从一早从长安骑马出发, 临近午后时,便到了一处风光秀丽的山涧。随从在水边支起桌案, 众人纷纷下马。 怡然自得的气氛中,唯有一人骑马落到最后,神情冷然,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河边有一片桃林,顾晏信马由缰走在桃林中,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人群,眼中鄙夷之色愈深。 “殿下, 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唤回了顾晏的思绪。 顾晏偏头看过去,唤他的少年一袭深色劲装,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简单用一根黑色头绳系在脑后,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没事。”顾晏淡淡回答。 “你这哪是没事的模样?”少年道, “旁人出来玩都高高兴兴,殿下一直这样,恐怕会扫了大家的兴啊。” 顾晏收回目光,道:“若非你百般求我,我也不稀得来此。无聊。” “殿下往日总关在王府里, 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能与世家公子结交游玩是好事,殿下何必如此?”少年思索一下,又道,“而且……我在王府呆久了也闷得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殿下就当陪我出来玩。” 少年说着,抬手从枝头折下一枝桃花,递到顾晏面前,“殿下,送给你,别不开心了。” “怀远。”顾晏没伸手接,只是抬眼看他,冷声道,“别将你哄姑娘那套用在我身上。” 他丢下这句话,策马朝前走去。 被他落在后面的少年看着手里那枝桃花,小声嘟囔一句:“我从来不用这些哄姑娘啊……” 顾晏策马去了河边,很快有人唤他过去。顾晏下了马匹,随方才唤他那人一道在河岸边坐下。 此次做东的是定安侯家的小公子,钟贺。 钟贺比顾晏年纪稍长几岁,他吆喝着让人端来了酒,众人举杯畅饮,好不自在。 顾晏却没什么兴致,抬眼看着不远处,怀远牵着他二人方才骑的马匹到河边饮水。 怀远背对着他,微微弯腰抚摸着马匹的鬃发,深色紧束的腰封将他衬得越发身形高挑,腰细腿长,纤细的腰肢仿若一只手就能揽过来。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怀远直起身转过头来,朝顾晏的方向张望一下。 触及顾晏的目光,怀远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顾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看什么,脸上刷地一热,局促地低下头,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这酒极烈,辛辣的味道冲入咽喉,顾晏猛地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片刻后,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拍了几下,另一只手送了杯温水到他口边。 顾晏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口水,才止住咳嗽。 顾晏抬起头,恰好对上怀远担忧的目光:“殿下没事吧?” 顾晏噎了一下,险些又被呛到,一张脸涨得通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子承可还好?”小侯爷钟贺坐在顾晏对面,开口关切道。 见顾晏没事,钟贺笑了笑,道:“这酒是从西域进贡而来,酒性甚烈,子承还是莫要喝得太急为好。” 顾晏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钟贺目光在怀远身上停顿片刻,收回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人交谈。怀远跪坐在顾晏身边,取了帕子帮顾晏擦脸,顾晏偏头躲了一下,低声道:“我自己来,你别做这些。” 说完,不等怀远作何反应,顾晏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丝帕,抹了把脸。 怀远抬眼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黯色。他低下头,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多说什么。 顾晏出行不喜欢带太多侍从,身旁常年只有个怀远跟着。怀远虽然是奉了先帝的命令跟在顾晏身边,与他同进同出,但他一直以下人身份自居,从不逾越。 可他越是这样,顾晏就越不悦。 年少时的欢喜与恨意都来得极为莫名,顾晏也说不清他对怀远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那种在意和失控感,是他不想体会到的。 因此,他只能以对那人不冷不热的态度来掩盖某些真实的情感。 众人在河边饮酒闲聊一会儿,有人结伴去山中打猎,有人带了舞女前来表演,宴席上热闹万分,唯有顾晏与怀远所在的位置相对冷清。 忽然,二人身侧有人走过来,顾晏抬眼一看,正是钟贺。 钟贺端着一壶酒放在顾晏面前的几案上,笑道:“子承,这酒没有先前那酒烈,但滋味清冽醇香,回味悠长。你试一试,若是喜欢,改明儿我亲自送几坛到你府上去。” 他说着,弯腰帮顾晏斟酒。 顾晏面色泠然,淡淡道:“多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瑞王爷肯赏脸与我们出来,是本少爷的荣幸。”钟贺将酒杯递给他,半开玩笑道。 顾晏没与他多说,接过酒杯,与钟贺一道饮下。 钟贺观察着顾晏的神色,问:“如何?” 顾晏道:“的确不错。” “喜欢就好。”钟贺道,“等回去之后,我便派人给你送去。” 顾晏应了声,没有多言。 钟贺送完了酒,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看向顾晏身边的怀远:“怀远公子要喝一杯吗?” 怀远坐在原地兀自出神,猛地被点到姓名,怔愣一下,摇了摇头:“谢小侯爷好意,属下不会喝酒。” 钟贺却不肯作罢,盛情道:“这酒不醉人,怀远公子就当给我个面子,尝一口?” 顾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怀远为难地看了看顾晏,可后者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要帮他解围的意思。怀远嘴唇轻抿,只得接过了钟贺手中的杯子,举起来抿了一小口。 就是再平和的酒,对他而言都有些过于辛辣。怀远眉头紧皱,被酒味刺激得一下就红了眼眶。 钟贺见他这副反应,连忙拉住怀远的手腕,劝阻道:“好了好了,实在不会喝就别勉强了,跟我在欺负你似的。” 怀远不着痕迹地挣开钟贺的手,将酒杯放回案上,歉疚道:“抱歉小侯爷,属下实在不会饮酒,就不扫您的兴了。” “这有什么,不必介怀。”钟贺想了想,又道,“我府上还有些茶叶,都是今年刚到的新茶,改明儿和酒一块送去,给怀远公子尝尝。” 对方表现得如此殷切,怀远不好拒绝,只能道:“多谢小侯爷。” 钟贺还想在说什么,顾晏忽然开口道:“怀远。” 怀远应道:“殿下?” 顾晏敛下眼,吩咐道:“我方才来时看见不远处有片草地,你把那两匹马牵去喂一喂,顺便放放风。” 钟贺脸色稍变一下,低声道:“子承,放马的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不必——” 顾晏打断道:“他不该帮我做这些事吗?” 怀远眼眸微动,怔然看向顾晏。 半晌,他弯了弯嘴角,轻声应道:“是,殿下,我这就去。” 说完,怀远站起身,转头离开。 怀远牵着两匹马离开了营地,钟贺目光紧盯着那纤长消瘦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叹息道:“子承啊子承,你放着这么个小美人在身边,不好好珍惜,却使唤人家做这做那,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顾晏心头莫名被挑起了火气,他抿了口酒,道:“本王的人,要怎么使唤都是我的事,不劳小侯爷费心。” 钟贺听出顾晏语气中的不满,没再说什么,继续拉着顾晏饮酒。 又过了一会儿,钟贺终于忍不下去,开口道:“子承,我想与你商量个事。” “小侯爷请讲。” “就是这怀远公子……”钟贺神情稍有局促,斟酌道,“实不相瞒,我早对他有意,子承若觉得他在你面前碍眼,不然就让给我吧。” 顾晏皱眉:“让给你?” “或者你想要什么,我与你换。”钟贺怕他不答应,又劝道:“我知道,怀远是先帝赐给你的人,可我看你像是不怎么喜欢他。毕竟就是个下人,你若不喜欢,将他送给我也无伤大雅,不是么?” 顾晏半晌没有回答,钟贺还想再劝,后者忽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毋庸置疑道:“不可能。” “子承,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钟贺顿了顿,迟疑道,“还是说,你已与他……” 顾晏一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转头疑惑地看他。 怀远是先帝赐给顾晏的人,又长得好看,整日与顾晏同进同出,长安中有不少人传言,怀远是顾晏的侍宠。 钟贺自然也听过这个传言,一见顾晏这反映,心头更是印证了些。他心头有些惋惜,仍是道:“若真是那样也无妨,我不在意。这样吧子承,我替你再寻几个美人过来,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我拿人与你换。子承,你就答应我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晏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晏气得血气全往上涌,豁然起身,冷声道:“小侯爷今日要失望了。我瑞王府从没有往外送人的规矩,小侯爷身边要什么人没有,何必盯着我的人?” “你——” “没什么好说的。”顾晏道,“此处太吵,本王自己到处走走,就不奉陪了。” 顾晏说完,丢下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钟贺,大步离开了河岸边。 重新步入那片桃林,顾晏闻着清新怡人的桃花香气,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下来心头的怒气。他已许久没有这般动怒过了,可不知道为何,听见钟贺那么说了之后,他气得恨不得当场与那人打上一场。 达官贵族之中,互相赠送金银器具、美酒美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瑞王府也不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可……怀远是不一样的。 顾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可他到底哪里不一样?那人不就是先帝送给他的一个护卫吗? 到底为什么,他听到钟贺将那人说成个可随意被人转让赠送的物件时,心头会那样生气。 顾晏心烦意乱地在桃林里四处走着,忽然,余光瞥见些熟悉的事物。 他转过头去,远远看见两匹马站在远处的一棵树下。 这桃林极大,此处已到了桃林的尽头,已经完全看不见河岸边世家公子的玩乐声。两匹马被拴在一棵桃树上,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正是瑞王府的两匹马。 顾晏皱眉走上前去,两匹马的身后,黑衣的少年依靠在树下,睡得正熟。 顾晏:“……” 让他来放马,竟敢在这里偷懒? 顾晏气得头疼,正想将人叫醒,却忽然瞥见怀远有些反常的脸色。 那人面色有些不正常地泛红,眼尾氤氲了些水汽,就算是在睡梦中,仍紧皱着眉头,像是睡得不怎么舒服。顾晏蹲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多半是喝酒害的。 他知道怀远不会喝酒,可他没想到,那人竟不会到这种地步。 就喝了那一小口,也会难受成这样么? 顾晏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得七七八八,他耐着性子,轻声唤道:“怀远,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怀远轻轻呢喃一声,没有回答。 山中时而有风吹拂,还未入夏,山中凉爽,但对于饮过酒醉倒的人,却是有些偏寒了。怀远不自觉地环起手臂,将自己抱得紧了些,显得身形越发瘦弱。 酒醉之人若是受风,醒来后必然更加难受。顾晏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脱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对方身上。 搭完之后,顾晏又迟疑片刻,伸出手去理了理披风,将人裹在披风里,一点缝隙也透不出来。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动作竟前所未有的温柔细致。 做完了这些,顾晏在怀远身边坐下。像是感觉到身旁有个温暖的事物接近,怀远毫无防备心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脑袋一歪,靠在了顾晏肩头。 “你——”顾晏鲜少与旁人这般亲近过,一时间竟不知该推开还是任由他靠上来。 偏偏那人像是丝毫不察,靠在顾晏的肩头上之后,还亲昵地蹭了一下。顾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可他这一退,怀远一下失去了依靠之处。他不满地呢喃一声,继续朝前追逐过去,最后索性整个人都躺进了顾晏怀中。 顾晏低下头,怀远的脑袋恰好枕在他的大腿上,仰面朝上,睡得安静又乖巧。他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丰润晶莹的嘴唇微微张开些许,依稀能够看见里面洁白的皓齿及更深处,一点点淡粉的舌尖。 顾晏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热流直达下腹。 顾晏浑身僵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十多岁的少年,不可能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点也不知晓。不过知晓是一回事,当真遇到又是另一回事。顾晏往日沉心在读书习武之上,从未在意过有关情.欲的事情,更是从未起过这样的反应。 谁能想到这头一遭,竟会发生在这种情境下。 顾晏有心将人推开,可又怕叫醒了这人后,被他发现些端倪。他浑身僵做一块石板,动也不敢动,僵硬地靠坐在桃树下,搂着怀中睡得正熟的少年。 对方像是喜欢被顾晏抱在怀里的感觉,一个劲往顾晏怀里钻,顾晏只得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不过怀远像是对发生的事情浑然未觉,而且躺在顾晏怀中后,眉头不再皱起,像是睡得更加安稳。 顾晏松了一口气。 可紧张的情绪过去后,某些别的念头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因为担心怀远从他身上摔下去,顾晏伸手将人浅浅地搂住。怀远身形纤瘦,安安静静睡着时,显得格外娇小脆弱。他的手隔着披风虚搭在怀远的腰际,稍稍收紧了些,竟有种将人完全抱在怀里的感觉。 他身上没什么肉,抱起来却也不觉得硌手,反倒让人感觉柔软适中。 顾晏低着头,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头有某些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 他忽然想起市井传言,那些传言中说,这人是他的侍宠。 事实上,顾晏若是想那样,怀远根本不能拒绝。 怀远究竟从何而来,顾晏并不清楚,但既然这人是先帝赐给他的,那就说明这人的一切都是属于顾晏的。 自然也包括这副身子。 这个认知使得顾晏心头的迤逦更甚了几分,他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含住了那片温润的唇瓣。 比预想中更加柔软的触感让顾晏一下就沉溺其中,他轻轻舔舐那两片唇瓣,尝够了滋味后,又忍不住用舌尖撬开对方的唇齿,试探地探入进去。 顾晏的呼吸渐渐变得深重起来,他伸手稍稍抬起怀远的后脑,不由分说长驱直入,在他口中肆意掠夺。 直到怀远难耐地低吟一声,顾晏才恍然清醒。 他猛地抬起头来,后者仍是闭着眼睛,呼吸却有些不太顺畅,面色也比先前更红了几分。 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顾晏满脸通红,四肢僵硬地搂着怀中那人,再也不敢乱动。又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怀远才悠悠醒过来。 他按了按隐隐刺痛的太阳穴,缓慢睁开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会喝酒,所以平日里从不饮酒,今日他只是抿了那一小口,很快就觉得头晕脑胀。他忍着不适去放马,可还没等走出这片桃林,就再也止不住头疼,将马随手往某棵树上一栓,靠在树下就睡着了。 怀远睁开眼,抬头却看见顾晏近在咫尺地侧脸。 他立即吓清醒了,他惊愕地高喊一声,连滚带爬从对方怀里滚了出来,跪倒在地:“殿下赎罪,属下……属下方才喝醉了,我不是有意……” “没事。”顾晏抱着披风站起身,背对怀远将披风系上,淡淡道,“不会喝酒以后就不要喝,耽误事。” “……是。” 回去的路途上,顾晏全程将披风裹得严丝合缝,一点风都透不进。怀远几次想询问,都没敢开口。他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嘴边残留着些许不适的感觉,还稍稍有些红肿。 怀远想不明白,难不成喝酒还能引起这样的副作用? 但自从那日起,顾晏对他的态度,变得好了不少。 …… 顾晏睁开眼,怀中的人睡得正熟。 天子御榻自然不可能小,可叶梓偏偏放着自己那边大半的床铺不睡,非得将自己蜷成一团,恨不得整个人都塞进顾晏怀里去。 原来这习惯,从前世起就是这样了。 想起方才在梦中回想起的事情,顾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当年他还不懂什么情爱,性子更是正直无比。竟在那桃花林中,忍着身体上的反应,除了原先那个吻外,硬是半分便宜都不敢占,任由那人在自己怀里睡了几个时辰。 现在就不是这样了。 顾晏看向窗外,见时辰差不多,低下头,在叶梓的唇边印下一个吻。怀中的少年难耐地低吟一声,被他硬生生吻醒了。 “你做什么呀……”叶梓声音还有些哑,透着不难察觉的倦意。 顾晏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该起床了。” 叶梓嘟囔一声,枕在顾晏怀中不再说话。顾晏又是亲又是抱,折腾了又一炷香时间,叶梓才勉强坐起身。 他揉了揉眼睛,仍由顾晏帮他穿衣:“子承,我昨晚做了个梦。” 顾晏道:“什么?” “我梦见以前的事了。”叶梓歪着脑袋回想,缓慢道,“我梦见我们去郊游,你那会儿对我好凶,还使唤我去给你放马。” 顾晏动作顿了顿,又问:“还梦见什么?” 叶梓思索片刻,道:“我好像喝酒了,然后寻了个地方睡觉,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躺在你的怀里。” 他支着下巴回想,傻笑一下,颇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我那时怎么没趁机占你点便宜呢?刚满十六岁的顾子承,又鲜又嫩,还打不过我,多好的机会啊。” 顾晏笑着摇摇头,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这傻瓜,注定只有被人占便宜的命。 第93章 番外四 耳畔陌生又刺耳的滴滴声将叶梓吵醒。 他不耐烦地低哼两声, 睁开眼,目光却触及了一片白墙。 他仰面躺在床上, 怔然看着头顶上方刷了白漆的墙面。床头的仪器刺耳的转动着,呼吸间尽是某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额头上包着纱布,隐隐传来刺痛。 叶梓动了动手指, 只觉浑身酥软发麻,像是许久没有活动过的模样。 恍惚间,有人走了进来。 那些人拿着仪器来到叶梓身边, 叶梓躺在床上仍由他们摆弄,意识逐渐回笼。 他原本应当是与顾晏在一起的。 顾晏在位十年,终于将那满目疮痍的天下拉回正轨。顾晏完成了自己“代皇帝”的使命,将皇位传给顾旭, 带着叶梓离开了长安。 二人四处游玩, 游遍了所有名山大川,走过许多地方。 顾旭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接过顾晏手中的重担,成了一代明君。 待到天下彻底安定后,二人寻了个无人知晓的山林, 隐居下来,度过了几年平静的时光。 可为什么,他一觉醒来竟到了这里? 身旁有人在小声与叶梓说些什么,大抵是问他的一些基本情况。叶梓敷衍着回答了,才从他们口中得知, 上午的时候,他忽然晕倒在了路边,是好心的路人将他送到了这里。 他头上的伤,也是晕倒时不小心磕在了路边的花坛上。 叶梓被送来到现在,身体机能完全正常,可就是醒不过来。他醒来时太阳还没落山,换句话说,他从晕倒到醒过来,只过去了不到半天时间而已。 叶梓检查完一切正常,被医生当做睡眠不足和低血糖训了半天,才给办理完手续出院。 他浑浑噩噩出了医院,还没等他想好要往哪里去,忽然被人从身后锤了一下。叶梓一怔,回过头去,眼前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干嘛这表情,半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来人年纪与他现在的模样一般大小,剪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那人见叶梓这副神情,焦急地凑到他面前,想去揽他的肩膀:“叶子,你不会真傻了吧?” 叶梓皱了皱眉,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敏锐地躲过了男人的手。同时,大脑终于从记忆深处响起了一个名字:“晓丰……?” 这是他大学四年的同学兼舍友。 吴晓丰没在意叶梓的反应,只是长吁一口气,后怕道:“幸好,还认识人,没把头摔傻。” 叶梓不答,吴晓丰又问:“叶子,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晕倒在路边了?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今儿可是我们第一天上班,我还当你第一天就敢翘班不来。” 叶梓恍惚一下,才想起来他离开这里前,的确是刚入职了一家公司。现在正是他大四的实习期,他与吴晓丰进了同一家公司实习。 叶梓还没回过劲来,一直神情恍惚着,吴晓丰不满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叶子,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吴晓丰推着叶梓往外走,道,“你今天可得谢谢我,知道你住院之后,我立马就帮你给公司请假了。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难进的,你第一天实习就请假,总监那儿肯定印象不好。还有,他们说明天董事长会过来视察,你可千万不能再不去了,你要再不去……” “晓丰。”叶梓脑子一团乱,根本顾不上听吴晓丰在他耳边说什么,忍不住打断道,“我头有点疼,先回去了。” “也行,你好好回去歇着。”吴晓丰道,“还记得家在哪儿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叶梓摇摇头,打发走了吴晓丰,自己回了家。 叶梓实习期没有住校,在距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小的一居室。他推门走进逼仄的出租屋,曾经熟悉的屋子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陌生。 虽然在这里只过去了半天时间,但他在那个世界,已经确确实实生活了二十多年。 叶梓仰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怔然看着头顶的吊灯,一行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刚去那个世界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地想回来,可现在他回来了,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为什么要在他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之后,又让他回来? 他回来了,可顾晏呢? 叶梓将自己蜷缩在床上,双臂环抱在身前,空荡荡地屋子里,回荡起些许浅浅地,微弱得难以听清的啜泣声。 “子承……” 忽然,屋内一道白色光芒闪过,叶梓身上的衣物尽数落在床上。衣物中央鼓起一个小鼓包,半晌,一棵小绿草从里面爬了出来。 绿草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他在床边坐下,呆呆地看着自己落了一摊的衣服,半晌没有动作。就算是草的形态,也能看出他脸上的惊愕和呆愣的神情。 叶梓连伤心都顾不上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茎叶,一头雾水。 这是在搞什么? 为什么都回到了这里,他还能变成草? 在现世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遇到过任何超自然的情况。叶梓敢确定,自己肯定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 叶梓重新仰面倒在床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满脑子都是疑惑。 他仰头看见了放在窗台上的盆栽,里面的植物因为叶梓不常打理,已经彻底干枯,蔫哒哒地栽在土里。 叶梓盯着那花盆看了半晌,慢腾腾爬过去,茎须伸到土里用力一拔,将原本的绿植拔了出来,自己跳进了花盆里。 叶梓埋好土,又用茎须勾起窗台边的小水壶,给干燥的土壤浇了点水。 做完这些,小绿草恹恹地趴在花盆里,不再动了。 第二天一早,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将叶梓震醒的。 是吴晓丰打来的电话,说是今天有董事长来视察,让他上班别再迟到。 叶梓变回人形,随意找了件衣服套上,洗了把脸。镜子里那人面容苍白消瘦,眼眶发红泛着水汽,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不安分地支棱着,稍有些凌乱。 真是再狼狈不过的模样。 不过叶梓一点也不在意这些。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让他在意的人。 叶梓最终还是迟到了。 与这个世界脱节太久,所有东西都要重新熟悉,等他不熟练地挤着拥挤的人群下了地铁,踏进公司门的时候,恰好比规定的上班时间晚了十分钟。 他被总监拉去办公室好一顿训斥,叶梓听得头晕脑胀,忽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在簇拥下走进来。 男人穿着熨烫得服帖的西装,勾勒得身形高大挺拔,从头到脚一丝不苟。那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神情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叶梓的眼眶顿时红了。 那张脸与顾晏长得一模一样。 叶梓怔愣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甚至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他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许自己熟悉的神情,可惜什么都没有,男人从头至尾没看叶梓一眼。 仿若一个陌生人。 男人就是先前吴晓丰与他提过的那位来视察的董事长,他交代完事情,与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 叶梓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却被人拦住。 总监还在不依不挠地训斥着叶梓,可叶梓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隐约听见那人让他明天不用再来。 好不容易摆脱了总监,叶梓出了办公室,随手拉住了一个人:“刚才那个人……董事长,他去哪里了?” “你说顾总啊,他刚下了停车场,应该已经走了吧。” 顾总…… 叶梓心头默念这个名字,连忙朝停车场赶去。停车场内空无一人,叶梓在一排排轿车前找过去,什么人也没看见。 他颓然地靠在墙边,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你在找我?”那人站在阴暗的光线当中,精致的面容完全隐藏在黑暗里,只能隐约一个轮廓。 那是叶梓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叶梓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男人缓慢走到他面前,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微微眯起:“实习生?” 他不认识他。 这个认知让叶梓仿若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神情,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抱歉,我可能认错人了。” 男人眼中流露出几分难以捉摸地神色,半晌,他轻笑道:“这搭讪方式真是老土。” 叶梓受不了顾晏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他,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顾总,我这就走。” 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感觉头晕眼花,浑身发软得站不起来,勉强扶住了墙壁才没有摔倒。 温热的气息紧贴上来,男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你这怎么回事,没吃东西?” “我……”叶梓唇色发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胃部隐隐传来刺痛。 他从昨天到今天,根本什么东西也没吃过。 男人叹了口气:“上车。” 车是叶梓叫不上名字的豪车,内部空间极宽,坐垫柔软适中,格外舒适。男人仔细询问了叶梓家的所在,叶梓简单答了,男人发动引擎。 叶梓靠在副驾驶上,偏头看着男人的侧脸,怔怔出神。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眼前这人从长相到声音再到气质都与顾晏一模一样,还是说,顾晏也转世了? 男人脱了西装外套,衬衫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头发是精心修剪过的,从头到尾透着精致贵气,将叶梓衬得越发狼狈。 就算这人真的是顾晏,他们也依旧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梓家距离公司不算远,男人很快就将他送到了家门口。叶梓开了门,正要向男人道谢,后者却直接大咧咧地踏了进去。 “你就住在这里?”男人四下审视着这间不到四十平的一居室,皱着眉摇摇头,“也太小了。” 叶梓眼底泛着水雾,他抿了抿唇,不想让这男人看见自己更多狼狈的模样。 “这里是厨房?家里有食材吗?”男人像是浑然未觉叶梓的异样,毫不见外的钻进厨房,半晌,探出头来对叶梓道,“你先歇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随后,厨房响起些许水声,像是那人真的开始做饭了。 叶梓迟疑半晌,最终没有去阻拦那个人。不管对方是不是顾晏,他的确很想再多与对方待一段时间。 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听着厨房传来的些许响动,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去多久,叶梓在一股食物香气中醒来。 男人端着一碗粥走到他身边。 空气中泛着点点诡异的糊味,可这粥看上去倒没什么问题。叶梓迟疑半晌,试探问:“这是你做的?” 男人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不是,外卖。” “那你刚才……” 男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他顿了顿,如实承认:“我把你厨房烧了,对不起。” 叶梓:“……” 叶梓没再说什么,端起面前的粥碗喝了两口。这么久没吃东西,他的确有些饿了。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诚恳道:“我会赔你的。” 叶梓动作顿了一下,道:“不用了。” “我弄坏的,就得我赔。”男人认真道,“我在市中心还有套房子,你要不嫌弃,随时可以过去。” 叶梓眼眶一热,埋头不看他,低声道:“我说了不用。” 男人沉默片刻,又道:“刚才我给公司打了电话,听说市场部总监觉得你工作态度不好,准备把你辞退。” “老实说,你这种情况,想继续留在公司的确不大容易。”男人抬眼看他,嘴角轻轻勾起来,“或者我们换个思路,我觉得你来当董事长夫人或许会更合适。” 叶梓的手抖了一下,再也装不下去了。 眼泪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下来,顾晏神情变了变,连忙凑上去将人搂住:“别哭啊,我错了还不行吗,阿梓乖,别哭……” 叶梓的头靠在顾晏胸前,肩膀抖动不已,很快就将对方的衬衫濡湿一片。 “顾晏你混蛋,你、你怎么能骗我呢,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你……”叶梓哭得喘不上气,声音断断续续。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我也是刚想起来。” 叶梓一愣:“……刚想起来?” 顾晏凑上去吻了吻叶梓的眼睛,温柔地吻掉他的眼泪,温声道:“神识回体再来找你,中间得耽误一会儿工夫,所以比你晚了一日,我真不是故意的。” 叶梓眨眨眼,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晏的手指在叶梓脸上轻轻滑过,轻笑道:“你答应我别再哭,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叶梓连忙点了点头。 “嗯,与我来吧。”顾晏搂着叶梓站起身。 身旁的空间在他起身的瞬间忽然变得扭曲,二人像是置身于一片虚无空间当中,四周竟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在这片虚无的尽头,隐约可看出是一片亭台楼阁。 顾晏拉着叶梓缓步朝那片亭台楼阁走去,那里像极了凡间古代的宫廷,却比宫廷更加富丽堂皇。白玉雕砌的宫殿像是被云朵支撑,悬于半空当中。 二人踏上回廊,身旁偶有人经过,朝顾晏行了一礼:“神君。” 叶梓一怔,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向顾晏。 可他眼前却忽然想被蒙上了一层白雾,竟连顾晏的模样也看不真切起来。若非他的手还被顾晏紧握在掌心,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身边没有人。 叶梓慌乱地拉紧他:“子承……” “咦?”顾晏恍然醒悟,笑着摇摇头,“抱歉,忘了在这里你看不见。” 他话音刚落,叶梓觉得某个温凉的触感落到了自己眉心。他的五感顿时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白雾消退下去,顾晏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顾晏在叶梓的眉心吻了一下,放开他:“现在看得见了吗?” 叶梓点点头,眼神中却仍是茫然:“你……这里到底是……” “这里,凡人称之为神域。”顾晏道,“神域自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用你能明白的话说,是个独立于你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顾晏牵着叶梓的手穿过雾气弥漫的回廊,来到一处宫殿。宫殿前亭台水榭,皆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花园中,种着不少花草。 顾晏带着叶梓在一处花坛前方站定,偏头看他:“还想不起来?” 叶梓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花坛上。 比起其他地方整齐的花草,眼前的花坛上显然空出了一小片区域,泥土上留着个浅浅的土坑,像是什么东西被挖走了似的。 叶梓盯着那小土坑出神,某些记忆终于渐渐复苏过来:“这是……我……” 顾晏笑道:“你原本是长在这里的。” 他拉着叶梓在花园的凉亭中坐下,解释道:“许多年前某一次,我前往凡间处理些事务,回来时却发现有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到我衣服里,被我一道带回了神域。” “我觉得那种子或许与我有缘,就将它种在了院子里。种子太过娇弱,我便以仙露灌溉,过了许多年,它才终于发了芽。” “那原本来自凡间的花种,被我以仙露日夜灌溉,生生养成了一株仙草。” 叶梓怔然道:“这些……这些不是……” “我知道,你从广虚子给你的那本《妖物志怪集》里读到过。”顾晏嗤笑一声,道,“那本书尽是瞎编,只有关于你的这一条,是真的。” “可……” “听我说完。”顾晏道,“在那之后不久,天道让我去凡间历劫。我将你托付给殿内的仙童照顾,离开了神域。” “但我历劫时出了些岔子,我在凡间历经了许多世,仍迟迟无法突破,回到神域。” “我在神域的心腹,一位神官算出,那是因为我命中缺了一样东西。” “……你。” 顾晏道:“星盘所指,我们二人命中会有纠葛,你将对我的历劫产生不小的影响。也就是说,若你也下到凡间,我或许能更快历劫回归。神官算出了这个,为图省事,他将你从这里挖出去,投到了凡间。” “你去了凡间后果真与我纠葛,可直到这时,神官才终于破解了星盘中的真正含义。” “你给我的影响并非只代表了助力的一方,也可能成为我的阻碍。” “可那时木已成舟,他什么也阻止不了。”顾晏道,“这就是我们在凡间的第一世。” 叶梓敛下眼:“所以……我阻碍你了吗?” “不,别这么想。”顾晏牵过叶梓的手,温柔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宿命。” “总之,那一世我失败了。更糟糕的是,那一世我的执念太深,导致我的魂魄暂时留在了凡间,甚至无法再去轮回。”顾晏笑了笑,道,“可你不一样。你一旦入了凡尘,就变回了凡胎,会一次次进入轮回。” “神官心急如焚,可他用了很多法子都无法将我拉回来。所以,他又想了个馊主意。”顾晏道,“他找到我的魂魄,动用了禁术,将我的魂魄带回令我执念深重的那一世起始的位置。并且,他找到了你的转世,把那第一世的内容刻入你的脑海中,也把你拉回了那个时候。” “只有消弭我的执念,才能让我有机会结束历劫,重回神域。”顾晏敛下眼,温柔地看向叶梓,“说到底,你不过是被牵扯其中罢了。” 顾晏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一次维保稳妥,他没有置身事外。那位神官同样去了那里。” 叶梓一愣,惊愕道:“难道是……广虚子?” “或者,你也可以叫他玄虚君。”顾晏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一手将他提拔到如今的地位,他倒好,给我搞出这么多麻烦事。” 顾晏又道:“不过我已替你报了仇,那蠢货搞砸了这么多事,几个时辰前就已经被我丢去人间思过去了。算算时辰,你暂时恐怕见不到他。” 叶梓听得云里雾里,脑中思绪混乱不已。 就在此时,他周遭景象忽然飞速变换,转眼间,二人已经回到了那逼仄的出租屋中。 顾晏与叶梓是同时脱离那个世界的。 历劫结束后,叶梓回到了他在现世中的肉身,而顾晏则元神归位,回了神域。回到神体的瞬间,顾晏立即想起了前尘重重,只来得及一脚把坏事的玄虚君踢下凡尘,就急忙来寻找叶梓。 结果他只是离开了这人不到一天时间,这人又将自己搞得这副狼狈的模样。 叶梓一日间经历了顾晏身份几经变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他呆愣许久,呆呆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顾晏捏了一把他的脸,轻笑道:“你先前被玄虚君强行将魂魄拉离了原身,如今你这个肉身的寿数未尽,我没有办法将你直接带回神域,所以,只好暂时留在这里陪你了。” 顾晏下凡得急,没时间自己重塑肉身。只能寻了个能接近叶梓、且寿数已尽的肉身。 这具身体原本会在今日早晨死于车祸,由于顾晏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数。这人的魂魄寿数已尽,顺理成章入了轮回,而顾晏则进了这人的身体。 不过由于魂魄相融需要时间,这才让叶梓先前虚惊一场。 但现在仔细想来,这个身份应当还不错。 “所以,方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董事长夫人?” 第94章 番外五 顾晏有心让叶梓当他的董事长夫人, 叶梓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那人仗着自己神君的身份,一点不把凡间的事物放在眼里。在他看来, 无论是人间的金钱还是地位,都于他毫无作用。 可叶梓却不是如此。 到了这里, 他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只能跟在顾晏身边让他庇护, 他想用自己的实力站在顾晏身边。 顾晏理解他的想法,最终二人各退一步,顾晏动用了点手段, 直接留在叶梓实习的分公司做他的董事长,而叶梓则以董事长实习秘书的身份留在公司。 叶梓这个退让,倒给了顾晏不少便利。 董事长办公室内,单向的落地玻璃窗透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真皮沙发上, 隐约可见两个交叠的人影。 “不、不行,子承……呜, 顾总……”叶梓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乎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崩得发白, 在华贵的沙发表面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叶梓受不住,呜咽着在对方耳边求饶,却换来更加放肆的欺负。 半晌,身上的男人终于放松了力道。顾晏温柔地拥住他,在他脸上轻柔亲吻。叶梓眼中氤氲着水汽, 额间出了一小层薄汗,许久未从过剩的快感中回过神来。 顾晏搂着叶梓躺在沙发上,指尖在沙发上的几道抓痕上划过,这是刚才被叶梓抓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小猫,将沙发抓成这副模样。” 叶梓侧脸发红,局促地偏过头去,低声道:“我下午去买个新的。” 顾晏紧贴着叶梓的耳朵,轻声道:“不用,我爱看。” 他的手收回来,那几道抓痕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很快归于无痕。叶梓知道,顾晏已经在这上面施了障眼法,除了他们俩之外,别人应当都看不见。 叶梓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茶几上的电子小钟映出现在的时间。 叶梓一愣,连忙推了推顾晏:“时间快来不及了,你还有个会要开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顾晏按在沙发上结结实实吻了一通。顾晏吻了个够本,餍足一笑,才慢悠悠爬起来,从地上捡起揉皱了的西装。 “放心,迟不了。” 叶梓依靠在沙发上,正大光明地欣赏顾晏穿衣服。 顾晏对现代社会的生活熟悉得比叶梓想象中更快,他穿衣的动作不紧不慢,无论何时何地都透着股优雅从容。 他身形高挑,腿长腰细,却丝毫不显瘦弱,动作间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看得叶梓有些心猿意马。 顾晏套上衬衫,转头看见叶梓看自己的眼神,弯腰凑到他面前,弯了弯唇角:“阿梓,你再这么看我,我不介意动用点神力让时间暂停。” 叶梓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红了红,轻轻推了对方一把:“不行,神力是给你随便乱用的吗?” 顾晏笑了笑,没答话。 就算是贵为神君,下到凡间神力也会大打折扣,不能随意浪费。这是他告诉过叶梓的话。 顾晏不紧不慢地扣上纽扣,掌心从衣服褶皱的部分不经意划过,原本的褶皱顿时消失无痕,仿佛是精心熨烫过一般。 叶梓闭眼装瞎,假装没有看见他又乱用神力。 二人穿戴完毕,叶梓想跟顾晏一起去开会,顾晏却不同意。 顾晏毋庸置疑道:“就一个例行会议,有什么可跟的。你好好在这儿休息,别胡闹。” 叶梓挣扎道:“可一会儿不是还有个代言要谈?” “那个早就谈妥了,就是见一面签个合同罢了,你不用跟着。”顾晏在叶梓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我很快回来,先想想晚上要吃什么,一会儿带你去。” 叶梓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好。” 顾晏离开了办公室,叶梓没有闲着,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整理工作文件。 叶梓从不因为顾晏宠他而疏于工作。 他先前受到过顾晏太多优待,在那个身不由己的时代,叶梓几乎离不开顾晏的庇佑。可回到了这里,他不想再那样。 他想真正变得优秀和成熟起来,早日以自己的能力与那人并肩。 无论是在凡间的工作,还是日后飞升神域。 旁人能做到的,他也要靠自己做到。 顾晏明白他的心思,因此往日除了这种无伤大雅的会议,顾晏会让他稍稍偷闲外,大部分时候,顾晏对他并不格外优待。 叶梓很快将文件资料整理完毕,他揉了揉眼睛,倚在柔软适中的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忽然,窗外传来些许轻轻地异响。 叶梓眯起眼睛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团模糊不清的灰影悬空停在巨大的落地窗外。 叶梓一怔,快步走到落地窗前。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麻雀,正用小小的鸟喙敲击着玻璃窗。叶梓连忙打开窗户,一个蓬松浑圆的灰色小圆球飞了进来,滚落到松软的地毯上。 叶梓惊愕道:“雀儿?!” 小灰雀在地毯上爬起来,甩了甩摔懵了的脑袋,仰头朝叶梓张了张翅膀:“小叶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梓将小灰雀抱回桌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灰雀没有回答,他脑袋左右看看,问:“小叶子,你有没有吃的呀?” 叶梓想了想,从顾晏的办公桌里找到些坚果放在他面前。 小灰雀像是饿极了,顾不得多说,连忙啄食起来。叶梓怕他噎着,又倒了杯水给他。小灰雀吃饱喝足,抱着圆溜溜肚子在桌上坐下,委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原本是与阿晅在一块的,可是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就忽然到了这里。我找了你们好久啊……” 叶梓一听他这么说,多少猜到,小灰雀应该是与他和顾晏一样,从原先那个世界脱离了出来。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被玄虚君将魂魄拉到前世,是为了帮助顾晏历劫。他与顾晏的魂魄都是外来者,历劫结束之后,自然应当离开那个世界。 可小灰雀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他为何也会被拉到这里来? 叶梓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只能等顾晏回来问问他,可小灰雀却跳到他的手上:“小叶子,你得帮我个忙,阿晅他……” “顾晅?”叶梓一怔,“顾晅也来了这里?” “对啊,不、不对,他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他和以前那个阿晅不一样,可我知道他还是阿晅,他是生活在这里的阿晅,他……”小灰雀急得语无伦次,说也说不明白,一把拉过叶梓的衣袖,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阿晅。” 叶梓迟疑一下,跟着小灰雀出了公司。 可小灰雀却没有将他带去别处,他拉着叶梓走到公司楼下的十字路口,扑腾两下翅膀,道:“你看,阿晅在那里。” 叶梓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马路对面商场上的悬挂着一张巨幅海报,海报上那人只露出了半张侧脸,轮廓深邃,神情清冷淡漠。 那张脸,的确就是顾晅。 这几天叶梓经过了这里好多次,却一次都没有注意过马路对面的那张海报。他眯起眼睛,看清了那海报上的名字。 ——陆执轩。 并非顾晅。 叶梓抿了抿唇,试探问:“雀儿,你确定那就是顾晅吗?” “嗯,我认得出来,他就是阿晅。”小灰雀站在叶梓肩头,眼神暗了几分,“可他已经认不出我了。” 叶梓问:“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呀。”小灰雀道,“我去了他家里,他喂了我吃的,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小灰雀愤愤道:“他还说自己不养鸟,语气和以前的阿晅一模一样!” 叶梓:“……” 叶梓沉默片刻,将小灰雀捧到手掌中,缓慢往回走。他斟酌片刻,道:“雀儿,我不知你到底为何会到这里,但相信你已经对这里有所了解,这个地方,是你原先生活那个世界的许多许多年之后。” 小灰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许多年后?” “没错。”叶梓道,“所以,你看到的那个顾晅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我想,陆执轩应该是顾晅的转世。” 小灰雀眼中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像是很难一时间理解叶梓的话:“可他就是阿晅啊,我感觉得到……” “他的确是顾晅不错,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过去的记忆,重新轮回转世过。”叶梓道,“所以,他忘记了你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你明白吗?” “他忘了……” 小灰雀垂下头,眼中的光彩暗了几分。可片刻后,他重新仰起头,似是下定决心道:“忘了也没关系吧,只要他还是阿晅就好,我还记得,我能说给他听。” “雀儿……”叶梓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不知道小灰雀内心是不是当真如他表现的那样从容淡然,可他这小小的身躯中,的确潜藏着让叶梓望尘莫及的勇气。若是换成叶梓,他一定做不到这么云淡风轻地接受这些。 叶梓点点头,道:“雀儿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小叶子你太好了!”小灰雀飞到叶梓面前,吧唧一下亲在他脸上。 一人一鸟此刻恰好走进公司大厅,迎面撞见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顾晏。 顾晏:“……” 叶梓:“……” 顾晏在开会期间就感觉到叶梓离开了公司,但好在察觉到那人走得不算远,没急着去找。此刻恰好开会结束,顾晏就找了个由头,送合作方下楼,顺道去找自家小秘书。 可谁知他刚一下楼,就看见叶梓被一团熟悉的毛茸茸小圆球占了便宜。 ……这小麻雀怎么阴魂不散的。 顾晏的神情顿时变得格外阴沉,叶梓触及到他的目光,一下僵在了原地。顾晏的身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带着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开口时声音透着清朗温润:“顾总,送到这里就好,我的司机就在外面。” 正是陆执轩。 叶梓这才想起,今天顾晏要见的代言人,的确就是陆执轩。 陆执轩演员出道,出道五年,一举拿下三金影帝,是国内鲜有的演技与人气共存的艺人。公司为了请他来代言,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叶梓原先并不参与这部分工作,因此了解得不多。 小灰雀一见陆执轩,连忙飞到他面前去,可他又不敢在人前口吐人言,只能围着陆执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陆执轩墨镜后的眉头微微皱起,偏了偏头:“又是你?” 是我呀,是我呀。小灰雀展了展翅膀,欢快地叫了两声。 顾晏偏头看着那一人一鸟,嘴角微微勾起:“小陆,这是你养的鸟?看上去倒是很喜欢你。” “不……”陆执轩下意识要反驳,可小灰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盯着他,看得他心中竟浅浅地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灰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鸟总是在他身边转悠,被他发现时又慌慌张张飞走。这分明只是一只鸟,可陆执轩却觉得那双眼睛看上去格外眼熟,像是似曾相识。 神使鬼差地,陆执轩摊开手掌,小灰雀立即飞落到他掌心里,仰着头看他。 他对上那双澄澈的目光,弯了弯嘴角:“是啊,我养的鸟。” 顾晏笑了笑,朝陆执轩伸出手:“我现在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陆执轩回握一下顾晏的手,捧着小灰雀出了门。 叶梓目送他们离开,刚松了一口气,就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冰冷目光。顾晏大步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他:“阿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方才的事情?” 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不过解释的地点,就得仍由顾晏定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浴室内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只手无力地攀着浴缸边沿,被折腾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叶梓仰头看着头顶的吊灯,细碎的光洒在他身上,身体被不断汹涌的快.感逼得不自觉发颤。 自从来了这里,顾晏仗着自己恢复了神籍,对待叶梓越发放肆起来。 若非叶梓恢复能力超群,恐怕早就受不住了。 但不得不说,叶梓喜欢这样的顾晏。 非常喜欢。 片刻后,水声暂歇,叶梓半阖着眼靠在顾晏身上,仍由那人帮他清理。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道:“这么说来,小灰雀也被提了仙籍?” “不错。”顾晏在他光洁的肩膀上轻吻一下,解释道,“他原本就有根骨,误食你的仙露后化形成人,早已位列半仙。虽然只算是神域中最下等的存在,但好歹也算从这个世间超脱出来。” 他浅笑一声,道:“那小麻雀又傻又呆,仙缘倒是不错。” 叶梓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还有顾晅的转世……不会是你将雀儿带来的吧?” “是我做的。”顾晏沉默片刻,如实交代,“他因你而化形,你已离开了那个世界,为维持那个世界的秩序不变,他自然不能在那里久留。于是,我派人将他也拉到了这里。” 叶梓皱了皱眉:“可他与顾晅好不容易能在一起,现在这样……” 顾晏在叶梓身上轻抚两下,温声道:“你又怎么知道,顾晅没与他一道来?” 叶梓一怔:“顾晅他——” 顾晏在他头上轻敲一下,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一个冷血无情、毁人姻缘之人?” 叶梓捂着额头,弱声反驳:“当然不是……” 顾晏道:“这次的事情说到底都因我而起,无论是你,还是那只小麻雀,又或是顾晅,他们都因我而被改变了原本的命数。命数已改不可挽回,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为何不做个顺水推舟的好人,让他们得偿所愿?” “就当是,感谢当初他们在历劫时对我的恩情了。” 叶梓还是没明白,疑惑问:“要是陆执轩就是顾晅,可他为什么会不记得雀儿呢?” 顾晏道:“凡人想穿透时间,原本就是件损耗极大的事情。你去到过去,不也被打回原形,花费了整整十年才恢复过来吗?” “这么说,雀儿不是还要再等很久?” “等?”顾晏嗤笑道:“你没见今日那两人的模样么,陆执轩都已经将那傻鸟带回家了,他们哪里还需要再等多久?” “说的也是……”叶梓沉吟片刻,道,“希望雀儿早日让陆执轩想起来。” 顾晏垂眸看他,眼眸皱了皱:“阿梓。” 叶梓抬眼,对上了对方幽深的目光。 顾晏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几近轻柔:“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在我怀里想其他的男人,是要被我狠狠惩罚的吗?” 叶梓本能察觉不妙,正欲往外逃,却被对方抓住腰身狠狠压入了水中。 顾晏紧贴在叶梓耳边,轻声道:“阿梓,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叶梓用尚且能动的手在水里扑腾着,挣扎道:“顾子承,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你不能这么对我唔……” 顾晏没等他把话说完,不由分说吻了上去,直将人吻得喘不过气来。 片刻后,顾晏松开他,笑得狡猾:“可我现在是你的上司,小秘书,有句话你没听过吗,叫做有事秘书干,没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话音彻底隐在哗啦啦的水声当中。 意识丧失前,叶梓无力地攀着顾晏的肩膀,欲哭无泪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自那日起,陆执轩出席各类活动时,身边总会跟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叽叽喳喳,随叫随到。 叶梓在公司的秘书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他学习能力快,帮顾晏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公司中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无一例外,都在怀疑他与顾晏的真实关系。 谣言传到最后,就连叶梓的舍友吴晓丰都开始动摇。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这个从小到大从没谈过恋爱,迟钝得几乎性冷淡的人,到底是如何攀上了董事长的高枝。 众人不敢多问,可吴晓丰与叶梓多年的交情,本着不能让这人踏入火坑的态度和责任心,他趁着下班时间,将叶梓拉到没人的角落。 吴晓丰严肃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梓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吴晓丰问:“顾总,你和他什么关系?” 叶梓不太好意思对自己朋友说这些,难为情道:“哪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秘书嘛……” “只是秘书?” “对啊。”叶梓煞有其事地点头,“只是秘书。” 吴晓丰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没说完,改口道:“算了算了,总之你自己小心着点,他们这种大老板不好惹的,你回头被他骗了都不知道。” 叶梓倒的确没少被顾晏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唇笑道:“他要是骗我,我是看不出来。” 吴晓丰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点点头:“是吧,所以得小心着点,你啊……” 叶梓轻声道:“没关系,我乐意让他骗。” 吴晓丰没听清:“什么玩意?” “没、没事。” 吴晓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下班后他要是约你,你千万别去。单纯的吃饭也不行,酒店就更不行了。” 听到这里,叶梓总算明白了吴晓丰神神秘秘找自己的原因。 他顿了顿,回答道:“我们不去酒店。” “嗯,那就好——” 叶梓道:“我们都直接回家。” 吴晓丰:“……” 他这次可算是听清了叶梓的话,却又好像感觉自己是幻听了。吴晓丰呆愣地看着叶梓的脸,半晌才怔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和顾总到底……” 叶梓抬眼看他,正要回答,眸光忽然一凝。 吴晓丰身后的不远处,顾晏不知何时依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 夕阳斜晖透过玻璃窗映在顾晏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顾晏逆着光,叶梓看不清他的脸,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感觉到那人眼中缱绻缠绵的深情。 就像叶梓眼中的那样。 叶梓目光在顾晏身上凝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他是我要珍视一生的人。” 不止一生,要生生世世,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