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刀在手(种田)作者:遥的海王琴 文案: 陆公子死之前是个操手术刀的,没想到没累死在手术台上,却死在手术室门口,医闹。 接着死后穿越了,也是个医药世家,做大夫的危险他是深切体会到了,闹心。 然而更闹心的是,现在他依旧操着刀,可不是柳叶刀,而是屠刀,因为他现在是杀猪的。爷爷是御医,天子一怒之下,咳咳,大家都懂的吧。 杀猪就杀猪,三个姐姐已经出嫁,生活无压力。 可是出嫁的姐姐没想到都过得不好,各个指望他顶起门户,作为小舅子他压力好大。 成熟稳重国舅攻X爱岗敬业大夫受 PS:本文比较慢热,还有点啰嗦,除了外科手术的能力以外几乎没有其他金手指哦。 长度嘛……有点长。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瑾 ┃ 配角:宋衡 ┃ 其它: 作品简评: 陆公子死之前是个操手术刀的,没想到死后穿越了,也是个医药世家。现在他依旧操着刀,但不是柳叶刀,而是屠刀,因为他现在是杀猪的。杀猪就杀猪吧,三个姐姐已经出嫁,生活无压力。可是出嫁的姐姐突然有一天都回来了,各个过得都不好,作为小舅子他不得不奋起了…… 本文剧情曲折起伏有之,人性多样有之,世故人情有之,却又不狗血脱线,总体逻辑自洽,世界观在线,结合现实医患关系的矛盾,十分具有代入感。 第1章 杀猪不归路 “陆小哥,二两猪肉,要肥瘦相间的,肥的少,瘦的多,但肥的不能太少,瘦的不能太多,就跟以前一样好了。”一个杏眼俏皮的少女挎着篮子站在一个猪肉摊前,声音脆生生的。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猪肉摊后穿着短布襟的少年,眼里带笑,眼中嘛…… “哎哟,我说兰花,你就直接说跟以前一样二两猪肉不就好了,讲那么多做啥?”旁边卖豆腐的张三撇着嘴调笑道。 兰花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 “嗨,那不是为了跟陆小哥多说两句,姑娘家心思,大娘懂。”另一边卖菜的大婶笑呵呵地说,这直白的让兰花的脸颊微微变红,但她的眼睛还是大胆地看向操起屠刀的少年。 不过陆小哥却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拿起刀,那刀特别的薄,跟其他屠夫手里完全不一样,似乎锋利的很,只见少年在肉摊上看似随意地划了两下,就拎起一条红里带白,条顺漂亮的五花肉到了兰花面前。 “哦,怪不得,自打小陆改到这儿卖猪肉,你也天天往这儿跑,我还道小陆这里的肉跟梁大那边的不一样,原来是那什么醉……醉了不是因为酒,是这么说的吧?”张三挠了挠后脑勺。 兰花闻言立刻啐了他一下,鄙夷道:“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懂什么!” “我懂,我当然懂。哈哈哈——原来你也知道呀!”张三大笑了起来,连同周围摆摊的大叔大婶也忍俊不禁,戏谑的眼神看着兰花和陆小哥。 兰花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微红的脸蛋迅速变得通红,眼神却不敢再看陆小哥了,而是落在猪肉摊上,那拎着五花肉的一只手。 那手真好看,骨节分明,细长的,总觉得不该拿刀应该像自家爹一样拿笔才是。 见兰花迟迟不接,陆瑾忍住抽嘴角的冲动,将肉往兰花跟前递了递,提醒道:“你的肉。” “啊?哦……哎!”兰花回了神,看见陆瑾那一副无语的模样,顿时为自己的发傻羞地无地自容,跺了跺脚接过五花肉放进篮子里,捂着脸跑了。 小姑娘家的跑得还很快,转眼就没影了。 等等,这姑娘还没给钱! 陆瑾抬起了尔康手,那嘴角终于抽了起来,心道那么害羞干什么,学学后现代女性那子弹不穿的脸皮才行啊喂。 没错,陆瑾是个穿越者。 看他切肉的手法就知道他是靠刀吃饭的。 的确,靠的是手术刀。 想当初他陆瑾可是外科手术室的一霸,常年操着各种手术器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蹲在手术室里,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六小时在术中,靠的是什么? 是对救死扶伤的热血,是坚持就是胜利的毅力,每年执着地过着双十一!简单点说,以爱发光,他喜欢自己的职业和使命,感觉特别伟大,白衣天使嘛。 不过后来他死了,不是累死,饿死,猝死,抑郁死……而是在手术室门口被一锥子砸死的。 十二小时紧张的手术依旧没能从死神的怀抱将病人抢救回来,所以他该死。 呵呵,天使就是个屁。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不过没想到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穿越啦。 身体已经被火化,自然就是魂穿,醒来后他花了点时间弄清楚了周围环境,美滋滋地发现还是个官宦子弟,家有恒产,吃饱穿暖,真是可喜可贺。 幼童模样,也不用拿什么失忆装傻充愣,非常和谐地融入了这个家庭。 不过唯一让他郁闷的是,他祖父是个御医,太医院院正,他爹正在他爷爷手底下讨生活,听说马上就要子承父业。就正常成长轨迹,作为陆家三代单传,陆瑾依旧逃不开救死扶伤的命运。 于是陆瑾过着内心有些小抗拒,却照旧被逼着读医术,认草药,背不全挨手心的纠结日子。 不过没过几年,他就再也不用纠结了,论天底下的大夫哪里危险最高,毫无疑问就是御医呀! 六年前他不过十二岁,某一天,父亲大人被天子直接打入了大牢,颤颤巍巍已经退休的祖父四处奔波却换来了他的一副骸骨,以及一纸罪书。 接着革职抄家,烧书焚药,陆家上下被驱逐出京,一辈子不得行医问药……还得谢主隆恩,网开一面。 陆瑾再也不用当大夫了,可内心却悲愤地恨不得拿起手术刀冲进皇宫扎死那昏庸无道的小人! 果然,身份最贵的病人什么的最不讲道理! 他人小力微,不过十二的年纪能干什么,只能搀扶着爷爷带着两个姐姐回乡里。 陆瑾上头有三个姐姐,母亲又走得早,所以他是陆家唯一的香火。 大姐年长陆瑾七岁,早在陆家还在宫内行走的时候就嫁了出去。 夫家是个王爷,凭着身份只能做个侧妃,所以陆家获罪的时候也没能力挽救一把,甚至那段时间出不了王府回不了娘家,不过在他们被遣返乡里的时候却托人送了银子。 靠着这包银子,他们才没那么艰难地回到了乡里,一介女流之辈,他爷爷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容易。娘家已经不是助力,而是拖累,将来在王宅大院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二姐年长陆瑾四岁,比较倒霉,陆家出事的时候正是她说亲之时,正准备换庚帖呢,结果提亲的几家立刻没了影子,将帖子都借口要了回去,唯恐避之不及。 女孩子的花期耽搁不起,到了乡下一时间能有什么好人家? 他爷爷便恬着老脸写信给在宁州的老友,那老友在宁州是开医馆做着药材生意的,家业挺大,两家虽不常见,不过书信多有来往,还玩笑称将来做个亲家,不知道现在陆家遭难还愿不愿意。 忐忑地等回信时候,他们已经在回乡下的半路上了,不过终归结局是好的,老友家的二房次子还未婚配,年龄较二姐大一岁,问二姐可愿? 还有一个三姐,比陆瑾就大两岁,没落的家世,空有大夫的手艺却无法行医,爷爷已经古稀,还中风,小弟又未成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县里主簿看中了她,虽然陆家被问了罪,可好歹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出身,知书达理,一般小县城里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女子。是以在三姐及笄之后,便替他的儿子来提亲。 陆瑾本是不同意的,他见过主簿儿子,虽然是县里为数不多的秀才老爷,外头赞叹一声年轻俊杰,可是鼻孔长在头顶上,直觉并不可靠。 可惜三姐主意正,要知道陆家已经没什么可依靠的了,虽然不过是个秀才,可好歹有个功名,且公爹在衙门里头,她家小弟还未成年,顶不起门户。作为姐姐的,能找到这样的婆家,还能照顾着小弟已属不容易。 三姐出嫁的那年,爷爷故去,陆瑾又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 不能行医,不能问药,陆瑾实在不知道能干什么,总不能老是靠姐姐接济。 是以面对着家中四壁,在思考了一整个晚上之后,十四岁的陆瑾还是决定拿起屠刀,向着杀猪那条不归路走去。 第2章 夜归遇三姐 陆瑾做屠夫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曾经是外科医生,玩的就是手术刀,那刀常年放在他的口袋里,切菜切肉,去壳剔骨,吃牛排,乃至泡个方便面,拆个快递都能先划个口子,特别方便,也特别顺手,可以说这刀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要不是后来医闹的那一锤子,这个习惯能一直保留到退休。 穿过来后,这缩小的身体,不一样的生活,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终还是求了他爹为他打造了一套手术器具。 当然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工匠的能力和材质要想达到现代的要求这是天方夜谭,精度和锋利程度也有欠缺,有些规格只能作罢,而且都是手工,并不能量产,拆卸和装配配件也是不能的。 他是尽力将外科手术要用的器具图都画了出来,终究勉强地凑成一套,想想凑合着用吧。 这么小的孩子打造这些器具本就不合理,家里可都是大夫,粗略一看便知道陆瑾这是要做疡医呀! 疡医是最低贱的医术,正统大夫谁会去做?不过陆瑾作为家中独子,他撒泼打滚就想要,还拿着华神医所著医书中的断肠缝合术质问自家老爹和爷爷,最终作为神医是不会错的,陆瑾也就赢了。 一个爹,一个爷爷吃不消了,只能暗搓搓地替陆瑾找工匠去打,当然说好了,自家研习是可以,切不可以到外头胡来,要知道华神医的的断肠缝合术究竟真假还有待可证,毕竟这年头没人这么做。 陆瑾只要工具到手,别的也不在乎,他才多大,谁会找他看病。 常年单身狗的陆瑾要这些其实无非要个安全感,手术刀陪伴了他太久,没有在口袋里放着,不习惯。 而且前世那一锤子给他的痛太深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动刀。 当然也正是他这个习惯,这副手术刀依旧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这个默默的想法终究在现实中被打败,要知道除了医术,他真的什么也不会! 十年的少爷身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干什么?虽说回乡里,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从爷爷十来岁做学徒开始出来,混到太医院院正,现在头发花白,乡里哪来的安身之地,连个老宅都找不到。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在镇上租屋子住,自然靠的还是大姐的那包银子。 银子会越用也少,替二姐置办份嫁妆花了一半,在这镇上租房子安身,给三姐准备嫁妆又花了不少,最终爷爷故去做白事后就一贫如洗了。 想想这个时代,阶级如此严苛,像他这种罪人之后,虽然侥幸没有下狱或流放,但在罪名没有洗脱之前是别想再进一步,读书不能考试,习武不能晋升,唯有安分守己,老实过日子这一条路,别被上位者记起来。 是以找份工作便迫在眉睫,总得先养活自己吧。 反正迥然一身,做什么都行。 他会的也就拿这把刀,既然在人身上不行,那给畜生下手总不会有罪吧? 潜意识里,陆瑾还是不希望将前世的这份手艺丢下。 不过还别说,做手术医生谁手里没解剖过尸体,杀过几只实验动物,鸡鸭猪是最没有压力的。 而且为了追求完美细致,各个器官组织,分离起来更是讲究分毫不差。 是以别看陆瑾年纪小,这杀猪杀得也颇为美感,内脏,皮肉,胫骨解地是干干净净,一目了然,根本就没什么浪费的,连二次加工都省略了。 庖丁解牛盖是如此。 年节将至,忙碌了一年的劳动人民终于可以在这个时候喘口气,省吃俭用下也愿意小小地奢侈一把,是以杀猪宰羊这个时候是最多的。 陆瑾年纪不大,可已经是乡镇上有名的屠夫,来请他掌刀的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预约了。 无他,就是浪费少,解得干净。 又按照惯例,除了给陆瑾杀猪的工钱,主人家还得送一两条肉做添头,陆小哥光棍一条,拿的就比别人少,就冲这点来邀请他的就比别的屠夫多。 再者杀猪本是血腥的场景,可看陆瑾杀猪不知怎的就有一种美感,少年本就是清秀,拿起的刀子也小,可就是利利索索地下刀不带犹豫的,猪身上没有多余的口子,痛苦挣扎都少。 陆瑾每一次杀猪,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里面还时不时地传出叫好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卖艺杂耍呢。 这两天陆瑾早出晚归,天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手上沾满血腥,不过收获也颇丰,家里搁置的肉已经不少了。 幸好天气冷,在这没有冰箱的时代,也不太容易坏。 今天杀完也就消停了,是以陆瑾回来的比平时晚一些,已经披星戴月。 不过他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影,手臂上挽着个包袱,因为天气冷,时不时地呵着气,看身形…… “三姐?” 门口的身影一顿,回过了头。 “阿瑾。”柔和的声音传来,果然是陆瑾的三姐陆瑶,五年前嫁给了同镇的梁秀才。 陆瑾慢悠悠的步子立刻加快,赶紧开了门,一边念叨:“都说了手里拿把钥匙,我要是不在,三姐你自己进屋就是了,天气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他点了油灯,屋里顿时亮堂了些,“在门口站了多久了?” 他寻了个竹筐将猪肉放下,又找出炉子,添了炭,点上火。 “都是大小伙子了,一般人家都已经讨了媳妇,我怎么能再拿你屋子的钥匙。”陆瑶看他忙碌着,垂下的脸微微抬起,忍不住扯出一点笑容,很是欣慰,“阿瑾,今天你回来的晚了。” 这么说那至少得有半个时辰,陆瑾摇了摇头,待烟气消散,就将炉子搁到了陆瑶的面前,“今日最后一日,有一户人家硬要我杀猪,所以耽搁了,姐,烤烤。” 陆瑶将手臂上的包袱放下,却没有伸出手,而是笑眯眯地对陆瑾招招手,“过来,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我给你做了两件棉袄,你试试看,若是短了,我还可以再改改。” “多不好意思呀。”陆瑾挠了挠头,不过还是乖乖地走过去,看着陆瑶将包袱打开,里面是叠地整整齐齐的两件袄子,一件藏青,一件灰白,光看看就觉得很暖和,针脚又密实,可见花功夫。 “很费眼睛吧,姐,你自己有没有做新衣服,女孩子这个年纪要穿的好看才行。” 闻言陆瑶噗嗤地一笑,“我都成亲的人了,穿那么好看做什么,没得让人笑话,说不安分。”她取出棉袄打开来,往陆瑾身上比了比,说:“幸好尺寸放宽了些,不然就不够大了,阿瑾,今年你身量拔高了好多。” 才二十的年纪呀,后世的姑娘才刚大学呢,各个花枝招展。这个时代他三姐都已经成亲五年了,身上的衣服颜色暗沉,看起来生生老了好几岁。 陆瑾穿上试了试,感觉特别温暖,忍不住感慨道:“有姐姐真好,像娘一样。” 说起娘,陆瑶的手上一顿,陆夫人在陆瑾出生时难产而死的,陆瑾没见过她,可陆瑶却已经三岁了,娘的温柔她体会过。 “大姐远在京城,二姐虽近些,可车马也得走三天,只有我离你最近,自然得照顾你。”陆瑶接过陆瑾换下的衣裳,叠起来,她背过身幽幽地说,“阿瑾,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姐姐替你相看,你要是成亲了,有了媳妇照顾,我也能安心,可以向爹娘交代了。” “我不成亲,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媳妇太麻烦,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上一世陆瑾就是个单身汉,凭本事单的身,一点也不想找个人绑住自己,这回也一样。 然而这次陆瑶却没像之前那样劝了几句便算了,而是忽然转过身,严厉地说:“不行,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你是陆家的香火,合该延绵子嗣。否则爹娘在泉下也不得安宁,没有看顾好你,我死了都没脸下去见他们!过了年我就去找媒婆,你都十八了,该顶立门户!” 陆瑾怔了怔,他家三姐向来怜惜他一个人孤苦,从来不说重话,今日里连“死了”这话都说出来了……他狐疑地凑近陆瑶细看她的脸,却见陆瑶立刻侧了脸,眼神闪烁。 油灯昏暗,陆瑾皱了皱眉,忽然将握住三姐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 冬日里寒冷,陆瑶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可走进这屋子连头巾都没摘下,便有些奇怪了。 “阿瑾,你干什么……” 陆瑾立刻扯下了陆瑶的头巾,顿时眼睛眯起来,脸色黑如锅底,扬起声音道:“他又打你了?” 额头上一道发紫的痕迹斜插入耳角,虽然没有出血,可已经红肿了,边上还有一些细碎的擦痕,可见是撞上什么带角的硬物。 “唉,没,别……阿瑾……”陆瑶要侧过头,却被弟弟强行地固定住。 陆瑾危险地说:“脸颊还是肿的,有个巴掌印,几天了吧?”他又握住陆瑶的手,那手一只缩在袖子里,他撩起来,手腕上一个明显的青色指痕,再加上手…… “就是被逐出京城,爷爷也不让你干重活,你的手怎么粗成这样,秀才和主簿的家里,就是这样?” 指尖红肿,可见是冻的,手掌粗糙干裂,是干粗活导致。 “阿瑾……”陆瑶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 “怪我,怪我,是我太粗心了。”陆瑾自责道,“每次见面,你都说好,我也就没放在心上,都没仔细看看姐姐,那混蛋,后来都有对你动手是不是?” 眼看着一股戾气从陆瑾的眼中而起,陆瑶赶紧收回了手,将袖子放下,拿起头巾遮挡起额头的伤口说:“不是,他这次没考好,所以喝了点酒,不是有心的。阿瑾,这事你别管了,我没事。” “这也叫没事!” “我走了,你回来的太晚,等你太久,我得回去了,你好好的,过了年就给你相看姑娘,啊。”陆瑶垂下头,打开门慌里慌张地就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凌乱地显示着陆瑶内心,连门也未关上。 陆瑾闭了闭眼睛,将心中的怒气压下,才慢慢地走到门口。他没有关上门,而是走到街上,看着梁秀才家的方向,却冷不防看到他的三姐就站在街口,似乎在发呆,听到他的脚步声,才低头匆匆离去。 当夜,陆瑾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 第3章 心酸的三姐 第二天一早,陆瑾穿上新衣,从家里的竹篮子挑出几条好肉,又上街买了些好布料,便向梁家走去。 这水桥县是个大县,读书人多,有功名的也多,光进士就出了好几位,秀才就更不用说了,不需要数。 梁家在当地不过一般人家,主要是梁主簿在衙门里有一两分薄面,所以家境还不错,当然相比起遭难的陆家,已经好上太多,陆瑶那个时候算高嫁了。 所以刚开始陆瑾到梁家做客的时候,总能遭到一两个白眼,特别是梁夫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总觉得他来上门就是打秋风的,结果最后奚落的话都会落在陆瑶身上。 时间久了,陆瑾也就知道了,为了让姐姐少受些非议,他能不上门便不上门。后来做了屠夫,手里有了些钱,每次来看姐姐,他必定尽量多带些东西来。 “你来就来了,这些东西就别带,攒着点钱,给你娶个好点的媳妇。” 今日见到陆瑾,陆瑶既是高兴又有些担心。这个弟弟别看平时说话少,对人也和和气气的,可要是犯起拧来,谁也劝不了。 当初为了那一套疡医工具,硬生生地扯着脖子跟爹和爷爷闹了一个月,直到后者同意为止,这次来真怕他跟梁秀才算账。 陆瑶自己受委屈些没关系,可关系到弟弟,她就不能不多想了。 她已经有些后悔,昨日里为什么不再忍一忍,等伤口好些了再去看弟弟。可是她知道,她就是因为忍不住,才跑出去喘口气,那个时候若不是还有陆瑾,或许也已了无牵挂。 经过一晚上思考,陆瑾已经冷静下来了,怒意和戾气都被他压在心底,所以说起来话还算平静。 他说:“姐夫呢?这个时候书院应该已经停了吧?” 陆瑶想起丈夫,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昨日回来的晚,他还在休息,你……别去找他了。” 陆瑾看向她,此刻她的眼睛里带着恳求。 陆瑾握了握拳头,缓缓地点头,“好。” 若是后世,这个时候,不用说,一定拉着陆瑶去离婚,这种男人还能留着过年?告他家暴,让他牢底坐穿!让他赔偿,倾家荡产! 可是这个时代,对女子本就极大不公,丈夫若是打死了妻子,也判不了多少罪。若是休书或哪怕和离,从夫家离开的女子定会陷入非议之中,娘家若是不收留,下场更是惨淡。 所以他一定要跟陆瑶谈谈,他一点也不介意养姐姐到老。 “三姐,我们说说话吧。” 陆瑶看着弟弟,起身将房门关了。 “哎,这是怎么了,门关那么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能敞亮着说呀?” 正当姐弟俩要谈心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娇娆的声音,接着便是砰砰砰的砸门声。 “姐姐,妹妹们有事找你呢,开个门呀!” 听到这两个声音,陆瑶的脸上顿时闪过一道怒意,可最终还是如石子落入水面晃了几圈涟漪就消失了。 “阿瑾稍等,我先打发她们。” 陆瑶起身开了门,不过半扇,刚问了一句“什么事”,门口的两人便大力地一推,挤了进来。 声音如人,是两个打扮地妖妖艳艳的女人,也是梁秀才的两个妾。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另一个无奈的地方,男人纳妾,天经地义。 “哟,原来还有一个俊俏的小哥在呀,怪不得。”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女人捂着嘴笑,露骨的眼神在陆瑶和陆瑾两人之间来回,她挺着肚子,装模作样地抚摸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有个孩子。 陆瑾眯起眼睛,面无表情。 陆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便见她的身后的一个黄色衣裳的女人说:“妹妹别乱说,那是姐姐的弟弟。” 这女人较之前的那个年纪又大了些,然而再大也大不过陆瑶。 “哦,那就是娘说的,常常过来白吃白喝的小舅子呀,怪不得呢,姐姐将他养的极好,将来也这样对待我家的小子,妹妹就心满意足了。” “就怕姐姐不愿意呢。”另一个捂嘴笑着。 “弟弟毕竟是外人,哪有我肚子里的这个才是梁家种呀,虽然姐姐生不出来,可将来也得孝敬大娘的不是?别里外不分,偷偷便宜了外人。” 这两女人一唱一和听得刺耳,陆瑶的脸色越来越黑,冷声问:“你们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快要过年了,家里人来人往的,总不能再穿旧衣裳,听说姐姐最近在做新衣……”黄色衣裳的女人目光在陆瑾身上转了转,又在桌上的布匹上看了看,笑道,“姐姐真是贴心,料子都准备好了,瞧这颜色,可是好看的紧。” 她干脆走到桌边,伸手摸上了,啧啧赞叹:“料子也是极好,软和。妹妹你来摸摸,给孩子做里衣也是够了。” 那是陆瑾今早在铺子里买的,给姐姐的东西,他都是尽可能地挑好的买,陆瑶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这两货就跟蚊子似的,见人就叮上来。 挺着肚子的女人闻言立刻走过去,一边摸一边说:“那可真是谢谢姐姐,妹妹笑纳了,刚好我儿出生够得着穿,姐姐忙,也就不劳烦姐姐帮忙做,妹妹自己动手便是,余下的还够给我们姐妹做一身呢。” 字里行间,已经将这几匹布瓜分个干净。 陆瑶气急,怒骂道:“不要脸的贱人,主人家还在这里,就跟个要饭似得伸手拿,是缺你们吃还是穿了?一月前刚各做了两身,还不够?看看你们的嘴脸,脸都丢尽了,谁都不许动,这些布都得退回去!” “啊哟,妹妹,你听听,这是哪个正房奶奶说出来的话,尽是脏。还退回去,怪不得娘说胳膊肘往外拐,好东西一个劲地往娘家送,心根本就不在梁家。”黄色衣裳的女人尖声说到。 挺肚子的冷笑着接话:“这肚子长得快,衣裳马上就不能穿了,我们可还年轻,哪像姐姐已经人老珠黄了,再做两身怎么了?” 其实陆瑶不过大了几岁罢了,气得她扭曲了脸。 “还有呀,既然有了布料,衣裳自己做吧,可还有首饰,相公已经答应了,再给妹妹打个镯子,就等姐姐给钱了。”黄色衣裳地摊出了手。 又听另一个说:“大夫说,药补不如食补,孩子才能长得好,整日里青菜萝卜,可亏待了我家小子,相公说了,我想吃什么自己买,姐姐给钱就是。” 两人一脸的挑衅。 总之一句话,东西要,钱也要。 说到这里陆瑶的表情顿时平静了下来,她淡淡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要不要?” “相公已经发话了,你就不怕他像昨日一样……”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瑾突然看过去,锐利的目光犹如带着满满的冰刺,冷不防地将她钉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待怎么样?”十八的年纪,声音已经低沉了下来,其中带着危险的气息让她扶着肚子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黄色衣裳的还要说话,却被另一个拉了拉,只听到她说:“姐姐真的不愿意给?” “没有。”陆瑶回答。 “那好吧,只能请相公来要了。”说着她看了陆瑾一眼,拉着黄色衣裳的出去了。 陆瑶赶紧关了门,捂着胸口喘了口气,似乎也将堵在里头的郁气一同吐出。 陆瑾看得实在难过,忍不住唤了一声,“三姐。” 陆瑶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已经习惯了。”又说,“这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晌午,要不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陆瑶将陆瑾送来的肉拿去让厨房煮了,想想又送了两碗到那两个小妾的屋子里。 看了刚才一出,陆瑾劝姐姐回家的话更为坚定。 本以为今天已经没事了,没想到刚吃完饭,陆瑾正要开口,梁秀才推门走了进来,他看也没看陆瑾,对陆瑶说:“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就站在屋子中央,背手而立,显然是要闲杂人等离开。 陆瑶看了看面色不悦的梁秀才,又看了看陆瑾,最后说:“阿瑾,你先回去吧,东西姐姐收下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陆瑾犹豫着没有动,他真想领着梁秀才的脖子警告他再动我姐姐试试!可是看到陆瑶近乎哀求的眼神,他舔了舔唇,最终还是走了。 “我明日在来。”他说。 他走出了梁家大门,回家的路上,梁秀才那阴沉的脸色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想着想着,他站住了脚步。 “陆小哥,今日怎么来街上了,要买什么东西吗?” 兰花看到他,喊了一声。 然而陆瑾忽然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路跑远了。 “哎!” 兰花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那么着急做什么?” 第4章 愤怒小舅子 “啪!” 随着那大力的一巴掌,陆瑶直接摔倒在桌子上,撞上桌上的碗筷碟盘,乒乒乓乓地掉落一地,这让门口听声响的一干人等都虎了一跳。 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是担忧。 陆瑶捂着脸,胸口大起大伏,似乎还未缓过气来。 “给你脸,你不要脸,非得揍你一顿才老实,钱呢?” 幸好是倒在桌上,若是在那一片碎瓷上,后果不堪设想。 额头上的伤痕还未愈合,陆瑶闭了闭眼睛,此时此刻她想到却是幸好陆瑾已经回去了,若是他看到,那必将……她摇了摇头,缓缓地起了身,小弟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再让他担心。 “已经没钱了,这个月你那两个小妾,没孩子的要买这买那,有孩子的要补这补那,再加上你吃酒作乐……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空了。”陆瑶捂着摔疼的手臂,轻声说。 梁秀才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少装模作样,爹将钱给了你,这就是你管的家?越管越空?还是填补了你弟弟?是了,他这个年纪,也该是说亲的时候,没有像样的聘礼,怎么讨媳妇?幸好有个好姐姐,嗯?” 说她没关系,但是说陆瑾,陆瑶立刻抬起头,愤愤道:“少掰扯他,他这些年杀猪卖肉,可没他姐夫那么会花钱,除了攒下些私房,有的都送到这里填补了他姐姐。” 话音刚落,另一巴掌就落在她的脸上,血从陆瑶的嘴角流下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或许让陆瑾看到自己的难堪。她顾不得擦拭,只是说:“不是吗?家里的花销,本来你的笔墨纸砚是最大头的,可如今,你看看,这些还不够你吃酒请客养小妾的零头!” 陆瑶本就是个主意正的姑娘,只是嫁给梁秀才五年,未生一个孩子,作为女人,这个污点能盖过所有优点,这才慢慢地矮下.身。 “看样子打得还不够,你是不想活了?”梁秀才点点头,忽然福临心至,“不用,你这样的女人我要之何用?不如休了了事。” 闻言,陆瑶顿时不说话了。 这个痛点梁秀才一踩一个准,见她闭了嘴,立刻狞笑道:“你不想下堂?未有一子,你本就犯了七出,休了你没人说我一句不是,你还敢顶嘴?” 陆瑶咬着唇,眼里充血,她后悔吗? 后悔的吧,识人不清,选了个衣冠禽兽。 “作为大妇,本就该孝顺公婆,顺从丈夫,特别是你生不出孩子,更应该照顾好怀孕的妾室,你还敢气她!”梁秀才的目光在陆瑶的手腕上看了看,陆瑶根本来不及将那只银镯子藏起来,就见他上来就夺。 “不是没钱嘛,怎么还买的了镯子?拿来!” “不行!”陆瑶死命地挣扎,“这是阿瑾送于我的,你不能拿走!” 男人的力气本就比女人大,陆瑶见挣扎不过他,于是哀求道:“相公,求求你,不要拿走它,我全身上下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就只剩下这个,阿瑾送他姐姐的呀,你要我怎么见他啊!” 梁秀才若是哀求两句便能罢手,陆瑶也就不会被打这么多次了。 终于那被陆瑶日日擦拭还带着银光的手镯从她手上被使劲地拽了下来,梁秀才推开她,拿着手镯颠了颠,似没想到还有点分量。 陆瑶根本顾不得手腕的疼痛就要扑上来拿,梁秀才凶光一露,抬起脚冲着她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一下,陆瑶顿时倒在地上,梁秀才尤不满意,待要再补一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喊声。 “三姐!” 陆瑾从远而近,脸上带着震惊和震怒。 他赶紧跑进屋子,将陆瑶从地上扶起来,担忧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三姐,你怎么样?我去找大夫。” “找什么大夫,都是她……”梁秀才接下去的话便在陆瑾犹如凶兽的目光下禁了声。 陆瑶顾不得自己,只是紧紧地握住陆瑾的手,死死地拦着他,低声啜泣地哀求道:“不要,阿瑾,不要……不值得,不值得……” 陆瑾的手放在衣袋里,握着那把手术刀的刀柄,咬紧着牙关没有冲上去拼命。 他的姐姐啊,没有母亲的他,这辈子就是这三个姐姐把他当做宝贝一样,就这么被个窝囊的男人欺负着。 大概是被陆瑾那不要命的眼神给唬住了,梁秀才色厉内荏地说:“今日就算了,你给我照顾好小红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下次……你就自请下堂吧!” 说完不敢再看陆瑾的眼睛,拿着镯子似也逃命般出了房门。 门口的人朝里面瞅了瞅,也走了。 过了一会儿,陆瑾闭了闭眼睛说:“三姐,放开吧,我不会跟他拼命的。” 陆瑶这才放了手,似乎失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 接着哭了出来,低声的啜泣加满身的伤痕,那疲惫的眼睛,二十的年纪看起来如同四十,这一切仿佛一根根细针插.进陆瑾的心口。 “阿瑾,我好苦,好苦啊——” 梁秀才刚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太医院院正是正四品官职,陆家三姐妹也如同其他官宦家的小姐一般读书习字,又因是医药之家,耳濡目染之下,虽不如陆瑾被特地教导,可基本的延医问药也得心应手。 是以书香加药香,若没有后来的倾难,三姐妹能嫁给不错的人家。 这样的品貌,配给梁秀才本就是后者赚到了,也看出梁主簿的眼光独到。 陆瑶的才气虽不出众,可跟梁秀才吟诗作对并不是难事,是以梁秀才跟陆瑶刚成亲的时候,着实温柔小意了一阵子。 陆瑾虽然每次见到这个姐夫,后者都是低着头看人,可只要对他姐姐好,自己也无所谓。 然而事情的转机就到了两年前的一次乡试。 梁秀才少年成名,他的秀才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考中了,名次还不错,是以众人对他的期望都十分大。 然而接下来的乡试,却落了孙山。 不过他年轻,自是不惧,梁主簿为他娶了陆瑶那年便考了第二次,依旧榜上无名。然而新婚不久,妻子温柔小意地鼓励下,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两年前再考了一次。 可这次依旧铩羽而归,而且看这名次是越来越落后,这下梁秀才苦闷不已,自己关在书房里喝着闷酒。 陆瑶进去劝他,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试题上。 陆瑶虽不用考进士,可在京城每每会试殿试前后,读书人齐聚京城,那些脍炙人口,振聋发聩的诗文伦策总会大街小巷地传唱。 再加上官宦家的小姐,在父亲兄弟言语交谈之中,对时政春闱多有了解,是以陆瑶的见识在一定程度上是高于梁秀才。 陆瑶看了梁秀才默写出来的卷子,一眼便看出关键,梁秀才的文章虽言辞锦绣,不过是依着圣人言语解释罢了,实则空空而谈。 考秀才容易,中举人难,难就难在这里,这也是诸多寒门子弟出不了头的原因,眼界有限,只蹲在家中念书能念出什么花来? 陆瑶便建议丈夫要多些务实之言,不然考再多次都一样的结果。 这个话夫子说过多次,如今连妻子都这么说,梁秀才此刻听在耳朵里不是醍醐灌顶,而是恼怒。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及一个深闺小姐,这自尊心呀就被强烈地刺激到了。 有的人能虚心下问,方能成就高山,而有的人被看穿了缺点却只觉得被冒犯。 梁秀才当夜喝的有点多,这会儿陆瑶在他的眼中不再是温柔心爱的妻子,而是挑战他权威的女人,借着酒疯,他便动了手。 第二天清醒,面对着妻子脸上,身上的伤,满满的都是后悔,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再三保证不会再有了,恳请陆瑶的原谅。 那自责的模样比受伤的自己还让人难过,陆瑶满肚子的怨气也就消散了,只要好好过日子,昨天晚上她会忘记。 然而…… 第5章 让你打我姐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不会改的。”陆瑾冷静到近乎残忍地说。 陆瑶闭上眼睛,眼泪缓缓落下。 “是,自那以后,他仿佛变了个人,原本我俩无话不说,可后来他稍微不如意,不是对我动手就是大声呵斥,我怕了。”她哀伤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未有生孕,难听的话都听到过,婆母三天两头的讽刺我可以当做没听见,可是他……” 同一年,穿黄色衣裳的女人便进了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要纳妾,我没有办法,该操持的我都替他办好,也盼望着能有一个女子为他延续香火。然而两年过去了,这肚子也没反应。正当我寻思着是否再替他寻一个好生养的,没想到他自己已经勾搭上一个了,挺着肚子就进门,生生打我的脸。” 陆瑶说到这里,哀莫大于心死,看着那个女人得意洋洋地进来,她并没有多么愤怒,而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现实并没有因为这个有孕的女人而停止。 “他还是在打你!”陆瑾愤怒地说。 “公爹信任我,当他郁郁不得志,被人哄骗着喝花酒、逛楼子的时候,就将银子都给了我掌管,可惜都填不了他那个越滚越大的窟窿。你当小红是哪儿来的,不就是那楼子里赎出来的吗?我要是不给钱,他就动手。” 陆瑾听到这里感觉摸着手术刀柄的手又开始痒了,他定了定神,对陆瑶郑重地说:“三姐,离开他吧,再这样下去他会把你打死的!” 昨日之伤未好,今日又添痕迹,谁家的少奶奶是他姐姐这般模样啊! 陆瑶愣了愣,接着失笑道:“离开他,我怎么活呀?” “我养你!”陆瑾回答地毫不犹豫。 陆瑶婆娑着眼睛,欣慰地说:“有你的这句话,姐姐死而无憾了。只是不要乱说,马上是娶媳妇的人了,姐姐这个累赘在,你如何讨得了好人家。” “姐,我说过,娶不娶媳妇无所谓,她要是嫌弃你不想嫁那就别嫁,你才是我的家人!”陆瑾握住陆瑶的手说,“姐,跟他和离吧。” 陆瑶摇了摇头,“他不会和离的。” “休妻也无所谓,只要能脱离他就行。”陆瑾脱口而出道。 然而陆瑶却被震住了,这年头下堂妇都没有好下场,连带着娘家也要遭人是非,这便是梁秀才动不动便拿此威胁陆瑶的原因。 “不,不行,我没脸见爹娘。” 陆瑶再怎么坚强,毕竟被这个时代思想所束缚的女子,可陆瑾不以为然。 “爹娘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见到姐姐受这样的折磨的,姐,听我的,离开他!一个人生活都比现在幸福,我们姐弟俩有手有脚,不怕没有好日子过。你若是怕人议论,那我们就搬离此地,去别处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去找二姐怎么样?” 然而陆瑶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行,你二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再加上我们,岂不是让夫家看不起?”陆瑶说到这里便下定了决心,“阿瑾,姐姐没事,你不要再担心了,你回去吧,这伤看起来重,其实不过皮肉伤,我心里清楚。” “三姐!”陆瑾简直恨铁不成钢,真想摇着陆瑶的脑袋问问她能不能听他的。 陆瑶却对他摇头,“阿瑾,你还记得圣旨吗,陆家无故不得随意走动,虽然爷爷已逝,可你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一样得遵旨。你姐夫虽然不过是个秀才,可他爹却是主簿,为难你太容易了,我不能离开。” “我们不过是小人物,京城里的那位怕是早就忘了。”陆瑾劝说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得抗旨呀,之前不过驱逐出京,返回乡里,至少我们还有命在,下回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万一梁家捅上去了呢?” 说来说去,一切都为了他。 “他又不知道!”陆瑾嘴硬道。 而陆瑶只是看着他,顿时陆瑾泄了气。 陆瑾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这个地方有冤无处申诉,想带三姐走也无可奈何。 他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强硬地塞进陆瑶的手里,之后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华灯初上,陆瑾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灯红酒绿之地,莺莺燕燕的软语进入耳朵。 他抬头,便看到一座华丽的花楼,里面的姑娘倚门卖笑,花枝招展地迎着客人,不遗余力地将过往男性拉入花楼之中。 “小哥,要不要进来玩玩?” 这个大冷天,一位年轻的小姑娘涂着厚厚的胭脂,穿着单薄的彩衣对着他娇笑着,陆瑾长得好,这笑容也就多了几分情愿。 陆瑾叹了口气,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后世也不过读初中的年纪,让人看了不忍心。他转过身,正待离去,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陆瑾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到花楼的二楼,只见他的三姐夫正搂着一个姑娘与旁边的狐朋狗友把酒言欢,觥筹交错的声响配合着女子的娇笑,很是刺耳。 郁郁不得志就是这样?举人就是这般考出来的?花着他三姐精打细算节省出来的钱,用抢来的手镯抹去三姐眼泪换来的银子,当真好丈夫。 这种人若是考中举人,成了进士,当了官,简直是老天瞎了眼,活该这个王朝覆灭。 陆瑾捏了捏手术刀,走进一个巷子里,刚好能看到那个花楼的门口。 他蹲在墙角,摸到墙角的一块泥砖,颠了颠放在手里,接着便蜷缩着身体看向花楼上哈哈大笑的人,那目光很冷,冰凉如这刺骨的夜晚。 在这个连乞丐都不愿意出来的冬夜,他等了很久,当四肢即将僵硬,周围的灯火已经熄灭入了睡时,终于从花楼里摇摇晃晃地出来几个人影。 梁秀才喝得醉醺醺的,歪歪扭扭地往家里走。 陆瑾站起身,动了动冻僵的手和脚,然后执着那块泥砖跟了上去。 待过了转角,远离了花楼的热闹,无人看得见的时候,陆瑾上前几步拍了拍梁秀才的肩膀。 “谁啊?”梁秀才晕晕乎乎地转过头,接着迎面而来便是一块板砖,砰一声砸在了脑门上。 血顿时从额头和鼻梁下冒了下来,梁秀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倒在地上。 一个人影站在他的面前,他捂住鼻子就着月光看着这来人,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却忽然感到脖子一凉,一把锋利的小刀便抵在脖子上,热辣感传来,应是冒了血。 “你……你是谁!要钱的话我荷包里有,你,你别杀我……” 梁秀才惜命的很,哆哆嗦嗦地掏出几个碎银子,“你要是不够的话……我……我家里还有……” 陆瑾觉得他三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差劲。 “三姐夫。”陆瑾幽幽地唤道。 这话一出口,梁秀才便愣住了,接着吭哧起来,过了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陆瑾讥讽道。 “阿,阿……”梁秀才阿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阿瑾!你是阿瑾,你要做什么!” “真是难为你了。”陆瑾冷笑道,“你说我为了什么?” “你,你敢!”梁秀才色厉内荏,然而当陆瑾的手术刀往里面再进一分,就不敢说话了。 “你敢打我姐,你说我敢不敢?”陆瑾低下头凑在他的耳朵旁说,“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光棍一个,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这条命赔给你!有你这个秀才老爷相陪,也死的值了是不是?” 梁秀才这条命陆瑾看不上,可他自己却珍惜极了,闻言立刻摇头,保证道:“我不打她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你把刀放下,阿瑾。” “真的?” “真的,真的,我发誓,若是我再打她,我不得好死。”梁秀才此时此刻那眼神是无比的真诚,陆瑾盯着他许久才慢慢放开。 “记住你说的话,我随时都盯着你。” 陆瑾根本就没想过杀了他,只是看着姐姐受苦受难,怎么也意难平,想来想去,暂时没有什么好方法,只能拿命威吓他。 “不会,我不会打她了。”梁秀才连连保证道。 血还热乎地冒着,梁秀才此刻颇为狼狈,陆瑾杀了几年猪,别的本事没长,这力气却大了很多,那一板砖下去,要了梁秀才半条命。 “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只要再动她一下,我就直接杀了你,不会犹豫的。” 说着他便冷笑着走了。 至于梁秀才后面是怎么回去的,这他便不管了,如果冻死在路上,那就更好,他姐姐守寡都比现在来得强。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6章 哐当就入狱 这个晚上陆瑾几乎没怎么休息,天不亮,便背起药筐去了附近的山上。 三姐伤得不轻,就怕梁家不给她请大夫,没得医治,也怕她自己草草包扎,留了疤痕。 山离陆瑾家挺远的,若非不得已,他极少上山,是以每次到山上,见着草药能多采一些便是一些,有多的处理干净还可以卖于镇上的医馆。 在陆瑾还没有当屠夫的时候,他糊口的钱便是这么一点一点采出来的。 天太冷了,此时能采的草药并不多,到了晌午他实在受不了便回了镇上,带上余钱和草药,走进回春堂。 春节将至,医馆里人极少,连同平时帮忙的学徒都回家过年去了,这里只留下方掌柜和何老大夫。 回春堂这家医馆是他常常光顾的,坐堂的大夫和掌柜的都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互相也熟落了。 陆瑾卖的草药与别的采药人不用,他一般都精心炮制过,处理的手法老练知道怎么将药性保存完好,是以收的时候价格都比别人高了三成。 因陆瑾小小年纪医理却懂得不少,曾经不经意间写的方子就是回春堂最好的何老大夫都得啧啧称赞。 这个老大夫没有因为陆瑾年幼而低看他,甚至有时候在陆瑾来这儿卖草药的时候,一般坐堂诊脉一边捏着胡子询问他的意见,是以很受陆瑾尊重。 这六年来老大夫不止一次透露出收他为徒的想法,对他的喜爱并不隐藏,连方掌柜的都明里暗里劝了他很多次,毕竟机会难得。 然而陆瑾碍于圣旨,一直都没有答应。 陆家不得行医就跟个紧箍咒一样紧紧地套在陆瑾的头上,最终陆瑾考虑再三还是走上了屠夫的道路,让咋闻此事的何老大夫亲自上门瞪了他一天。 可惜这个少年就跟秤砣铁了心一样,不改了,气地何老大夫三天都没去医馆会诊。 陆瑾好不容易劝了再三,这才出来见人。 此刻陆瑾将方子递给方掌柜,他还差几味药,让方掌柜的给补齐了。 何老大夫正在边上喝茶,看了他一眼便道:“这方子给你姐姐治外伤倒是真真好。” 陆瑾闻言转过头看他,“您怎么知道?” 方掌柜一边从药柜里取药,一边说:“梁家少奶奶三天两头来这里抓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虽说是掌柜,不过他手脚依旧很是麻利地将药包起来,递给陆瑾,叹了一声,“这梁秀才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好好的,最近是越来越荒唐了,你姐姐呀……可惜了。” 陆瑾暗了暗神色,接过了药材,正转身回去,却被方掌柜拉了回来,只听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梁秀才让人给打了?”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陆瑾。 陆瑾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道。” 何老大夫立刻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那你今天采什么药,不是知道你姐姐被打,你去出气了?” 陆瑾于是闭了嘴,没否认也不承认。 方掌柜一看他的表情就晓得答案了,摇头叹息道:“年轻人做事冲动,不过脑子。” 陆瑾不高兴了,反问着:“难不成看着姐姐被打,我什么都不做?” 何老大夫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不做,你姐姐只是被打,你做了,就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 陆瑾眉头一皱,看向老大夫。 这个时候有人进来,老大夫没再理他,而是替病人诊脉。 于是方掌柜的好心解释道:“今日凌晨,梁家慌慌张张地过来请大夫,因医馆关门又去了老先生的住处,硬生生地将他从床上喊起来救命,今日早晨才回来呢。听老大夫说,这梁秀才伤得可不轻,头破血流又在外冻了许久,人已经昏迷了,脖子上还留了一道伤痕,也冻地青紫。辛亏老大夫去的及时,不然怕是麻烦。” 陆瑾心说他活该,没弄死他已经算是客气了。 方掌柜看陆瑾阴晴不定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数落道:“你呀你,这件事本来是梁家理亏在先,你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定有点用处,总之不会再坏。可你这一打,就是再多的亏欠也没了,说不定还得落了官司。你知道梁家夫人昨日里嚷嚷着要找你算账?” “让他们来,我作为娘家人替出嫁的姑奶奶出气,怎么了?”陆瑾眉毛一挑,冷声道。 方掌柜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是少年气盛,他蛮喜欢陆瑾的,于是又苦口婆心地劝:“你横什么?梁秀才虽说举人中不了,可他好歹有个功名在身,见着县太爷也可不跪,他爹又是主簿,衙门里头说得上话的。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呀,就一杀猪的,硬碰硬能有个好?” 这个时候病人已经看完,何老大夫写了方子,好好嘱咐一番就交给方掌柜抓药,接着他走过来说:“知道你都是为了你姐姐,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就算被打死也要在梁家?不就是为了你呀,你倒好白白浪费她的一番苦心,接下去你可想好怎么办?” “大不了让他们打回去,我不还手就是了。”陆瑾撇了撇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随他们打。” 方掌柜说:“怕就怕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你别看梁主簿这个人,似乎挺正直的,可在这个县里待久了,也就知道这位是十年报仇不算晚的主,你动了他独子,他岂能放过你?” 说到这里,陆瑾有那么些后悔,可是转头又一想,他若是看着姐姐被打而隐忍吞声,那还是男人吗? 既然这样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等着他便是。 方掌柜建议道:“废话不多说,你赶紧去别处躲躲吧,官字上下两张口,摊上事儿说都说不清。” 何老大夫点点头,又想了想说:“我在陵州有个好友,也是个大夫,不如老夫给你写份推荐信,你立刻拿着去他那里呆上几年,等过了风声,我通知你再回来?” 方掌柜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 这两位是真心关心陆瑾的前辈,可他最后还是谢绝了好意。 不管有没有圣旨,他都不会逃走,若是他走了,他三姐怎么办?梁家还不把她吃了。 大不了赔上这条命也要拉着那姓梁的下地狱,反正这辈子本就是赚来的,不亏。 然而现实比想象的还要残酷,这话还没说完,穿红白皂衣的官差已经进了回春堂的门,看见陆瑾,二话不说就拿锁链将他绑了。 “哎……”何老大夫想上前去,却被方掌柜一把拉住,“咱俩救不了他的。” “可这……” 陆瑾最终没有能力将药带去梁家,只能挣扎着拜托何老大夫。 “我没办法去了,麻烦老大夫去梁家问诊的时候给我三姐。”陆瑾请求道,“若是能说上话,那便替我说声对不起,让她好好的,我不会有事的。” 还能怎么办,老大夫只能忧心忡忡地答应了。 再说梁家,梁秀才好不容易醒过来,又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梁夫人哭天喊地地让人去请大夫。 陆瑾是没想弄死他,那一板砖也不算严重,不过是个轻微脑震荡加放点血,天气冷嘛,再加个风寒,在床上躺个把月就差不多了。 只不过这人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又刚刚喝了酒,吓破了胆,脆的很,于是就病危了。 不过好在昨日何老大夫来的及时,已经没什么事。 陆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药,着急地看着。 梁秀才被抬着进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陆瑾终于按耐不住动手了。 一时间她想哭也想笑,自己的弟弟终究向着自己,可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姐弟俩又该怎么过? 梁秀才终于是活过来了,她想过去,可她根本近不了身,还没走到床边,梁夫人就冲她大骂。 “你这个扫把星,还有脸在这里呆着,黑心妇,黑心肠地撺掇弟弟打自己男人,是不是就等着男人走了好改嫁?我呸!我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姐弟赔命!” 两个小妾一前一后地哭着,小红捏着帕子捂着肚子说:“姐姐这下是心满意足了,相公不好,你就好了。” 另一个一把端过她手里的药碗,呵斥道:“没听到娘说的嘛,走开!也不知道这药里有没有放毒.药。” 陆瑶咬了咬牙,忍住气,只说:“不管怎么样,先让相公将药喝了。” “少黄鼠狼给鸡拜年,不用你多嘴。”梁夫人拿过药就给梁秀才喝,可惜这人躺在床上没了意识,喂不进去,还都流了出来,梁夫人看着心痛极了,又哭了起来。 陆瑶流着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这个家里梁主簿还是为她说话的,可这会儿看她的目光也跟尖刀子一样,仿佛能吃人。 他对陆瑶说:“本还觉得是小儿不对,亏欠着你,现在看来是老夫多虑了,你弟弟胆子很大,对姐姐却是真心实意,你们自己已经做好打算。” 梁主簿说话不严厉,可停在陆瑶的耳朵里让她的心怦怦跳,下一刻陆瑶直接跪下磕头,恳求道:“爹,都是我不好,我没管教好弟弟,阿瑾太冲动,做事情不计后果,他不是真心要伤害相公的,只是气不过,求您……我给您赔罪,您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求您放他一马吧!” 陆瑶抬头的时候,见梁主簿的面容依旧冰冷,连忙道:“我去将他找来,让他给您磕头……” 梁主簿制止了她,说:“不必,他既然敢动手打他姐夫,便是没将梁家放在眼里,这是结了仇的,何必过来。你若是还认这个弟弟,也不必再呆在梁家。” 陆瑶呆了呆,立刻更加用力地磕头,砸在地面上直响,“爹,求求你,饶了阿瑾吧!陆家只有他这一根独苗苗了,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敢了!” 陆瑶的额头不一会儿就青了肿了,接着便出了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梁夫人冲上来就是一脚,接着拳打脚踢,骂道:“祸家的玩意儿,就不该让她进门,放了陆瑾?呵,多大的脸儿?我儿屡屡考不中秀才,我看就是因为有你在,本就是罪人,这是犯了风水呀!”说着又指着梁主簿一通骂,“都是你,娶了这个败家精回来,你看看把我儿祸害成什么样的,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留着有什么用!” 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可是陆瑶无从反驳,也准备硬生生地挨过去。 可梁主簿淡淡的一句话让她陷入绝望之中,“晚了,这会儿他已经在牢里呆着了。” 一句话堵住了陆瑶所有的恳求。 “来人,将她关到柴房里头,等我儿醒了,再发落她,别说她弟弟,就是她我也要她好看!”梁夫人说着,便进来两个小厮,不给陆瑶辩解,就拖了出去。 梁夫人尤不满足,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对梁主簿狠声道:“一定要弄死那小子。” 梁主簿微微颔首,回了一句,“先过年吧,这事不急。” 第7章 大年夜操刀 这个年陆瑾是在监狱里过的,也幸好大过年,没人图晦气对他用刑,不过冷言冷语,嘲讽奚落之声,他只当没听见,孤零零地呆在暗无天日又冰冷的牢房里煎熬。 他不担心自己将来的命运,只是害怕陆瑶再次受到伤害。 何老大夫是经年的老大夫,在监狱里头也有几分薄面,是以还能托人给他带来了陆瑶的消息。 事实证明回春堂的方掌柜和何老大夫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的一时之气给姐姐带来莫大的灾难。 这寒冷的天,陆瑶一直被关在柴房里,更逞论用药,一日三餐都不一定能有热乎的。 来自现代的灵魂,陆瑾懊悔地蹲在牢房里,想了所有的法子却没有一条明路。 他后悔着做什么威胁梁秀才,应该当机立断将三姐送走,然后炮制毒·药或者买包砒·霜毒死那一家子就是了。 这没权没事没钱的,到哪儿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事情的转机就在这个年里。 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爆竹声鸣,端的是热闹。 何老大夫年纪大,熬不了夜,便准备就寝,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边敲一边还喊着:“何大夫,快开门呀!我是县令派来的,请您快些救命去!何大夫,何大夫——” 这水桥县上,能见的最大的官就是县令大人,何老大夫再不情愿也立刻穿好衣裳。 只见药童领着一个家丁走了进来,大冷天的,这个家丁却出了一头汗,可见事情紧急。 “何大夫,快跟我走吧!我家小少爷让爆竹给炸伤了,血流了好多,已经没知觉了,吓得夫人差点晕过去,就怕不好!” 那家丁一边抹汗一边急切地说。 这还等什么,何老大夫让药童拿上药箱便跟着出了门,门口马车已经准备好,他一上车,车夫便挥了马鞭。 “本来小少爷跟着奴婢就在屋檐下等着,可那只爆竹点了火却没响,等了很久,只当是坏了便没在意。少爷让奴婢再去拿一个玩,没想到奴婢刚走,小少爷就凑近那只爆竹,结果炸了……”一个丫鬟哭哭啼啼地跪在门口说着,看赵县令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她害怕地全身发抖。 不管什么原因,她没看好少爷,若是少爷有什么事,她这条命也就到头了。 “钰儿,钰儿,为娘的心肝肉呀,你醒醒,别吓娘啊!”里头传来县令夫人的哭喊声,赵县令忍不住抬头看门口,催促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何老大夫在家丁三催四催恨不得扛着他走的情况下,终于到了这个院子。 赵县令连礼节都免了,直接带他到了床跟前,“大夫,小儿已经昏迷一个时辰了,你快看看。” “爆竹爆炸的时候,他凑得太近,这竹片都炸进他身体里,我们没敢动,这外头已经流了很多血,就怕取出来就止不住,呜呜……”县令夫人赶紧指着露在外头的竹片子说。 何老先生年纪大了,行动有些缓慢,又是在夜晚,视线较为模糊,他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孩子炸伤的比较严重。 脸颊焦黑通红,渗着血,是被灼伤的,已经清理过,万幸不是特别严重。又庆幸飞溅的竹片只是划伤了脸,一道深深的伤痕从左脸颊斜向上穿过鼻窝处,到了右眉间额头处,还有一道浅一些划在下巴上,没有伤到眼睛。当然这些都能止血,可要命的是,孩子离得太近,有块大竹片直接穿过了棉衣插进了孩子的胸口,看起来比较尖锐,插得也深,其他的零碎因有棉衣阻挡倒是好清理,就是麻烦了些。 这个时代的爆竹是将硝石装入竹筒里点燃爆炸而来,凑得太近很容易炸伤。 还有就是爆炸力量强大,不知道有没有伤了内脏。 看起来非常棘手,何老大夫深深地皱起了眉。 县令夫人的手帕紧紧地搅在一起,盯着何老大夫的脸色,直觉的要不好。 只有赵县令还算镇定,便问:“怎么样?” 何老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大人,小公子的脸上好弄,无非是会留疤,至少不危及性命。可胸口的竹片……怕是一取出来,便止不住血,这离心脏所在太近,老朽实没这个把握,可若是不取出来,留在体内也会伤到内脏器官,血管已破,这是迟早的事。” 眼前是一阵一阵的黑,在众下人惊呼中,县令夫人踉跄了几步,泪流满面,哭喊道:“我可怜的钰儿,为娘可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若不在,叫我怎么活呀!” “夫人!夫人!”下人一阵慌乱,掐人中,摇晃着,与她哭作一团。 赵县令握紧拳头问:“老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儿,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取是必定要取的,可老朽实在没有把握,唉……”何老大夫也是愁眉紧皱,他何尝不想救这个孩子呢? 每年被爆竹炸伤的孩子数不胜数,死亡也不在少数。 “您想想办法呀!”赵县令终于失了冷静,大吼道,“除了您,还有没有人可以救我儿?” 这个么…… 何老先生一愣,他忽然想起来了! 这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回春堂来了一个急诊,一个猎户上山打猎,不知怎的,失了脚,从山上掉下来,被一根斜拉的枝丫插进胸口。送到回春堂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看着不行,还是那小子出了手,干净利落地取出枝条,又用特殊的钳子止了血,三下五除二缝好线,那熟练的动作,新奇的手法,冷静的心态,仿佛这不是个半大孩子,而是经过多次训练的疡医。 疡医! 对啊!何老大夫眼前一亮,自己不行,那孩子或许可以!而且若是成功,那孩子也就有救了。 看着老大夫豁然开朗的神色,赵县令忙问:“可有法子了?” “有,有了,老朽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 赵县令顿时一喜,追问道:“那是谁,现在何处?” “他人名叫陆瑾,就在镇上。” 陆瑾?赵县令没听说过这个县上还有这般医术高明的大夫,倒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侍从想起来了。 “大人,梁主簿家的儿媳内弟似乎就叫这个名儿。” “内弟?他是大夫?”赵县令纳闷道,“怎么没听梁主簿说起过。” 那侍从犹豫了,看了看何老大夫说:“那陆瑾是个杀猪的。” “屠夫?”赵县令的声音顿时拔高了起来,恼怒地质问何老大夫,“你这是在耍本县?” 何老大夫拱了拱手,劝道:“大人莫急,他虽是杀猪的,可医术也同样高明,疡医本事更在老朽之上,若是连他也没办法,只能请大人节哀了。” 这个时候县令夫人醒了,正好听到这话,急忙过来,拉住赵县令的袖子哭着:“屠夫就屠夫吧,只要能医好我儿子,管他是什么!”接着又对那侍从命令道,“还不快将人给我请过来!” 何老大夫立刻说:“陆瑾现在就在牢里,方便的很。” 赵县令一愣,“他犯事了?犯了何事?” 侍从便要说明,却听到县令夫人吼道:“你管他犯什么事,牢里最好,赶紧去!” 陆瑾正蜷着身子躺在竹板上发呆,官差便进来了。 他的心嘎达一声,心说:不会吧,这大过年的也不放过他? 没想到官差的态度还很不错,一边麻利地替他解开手铐,一边笑呵呵地说:“陆小哥,你的运气来了,县令大人的公子被爆竹炸伤了,现在很危险,何老大夫说只有你能救他,便快些去吧。若是救活了,这便是你的造化,今后也不怕梁主簿再为难你了。” 等陆瑾看到县令公子的时候,孩子脸上手上等其他地方,那些浅显的伤痕已经被何老大夫处理过了,只有渗血的胸口处插了一块竹片。 这便是最关键的地方。 看到他,县令夫人便要过来问情况,却听到陆瑾说:“准备热水,准备烈酒,床上清理干净,被褥全部拿开,干净的纱布多备一些,还有灯,这里太暗了,把府里的镜子都取来,条件有限,只能这样了,老大夫麻烦请留下助我,再给我一个丫鬟,其余闲杂人等全部离开!离得远一些,不要大声喧哗!” 陆瑾说着便看了周围一圈,问:“还在等什么,快动呀!” “哦,哦……”围了一圈的人被陆瑾那严肃的态度唬的一愣一愣,接着烧热水的烧热水,拿镜子的拿镜子,丫鬟们麻利地将床铺清理干净,陆瑾所需物品立刻就准备齐全了。 县令夫人张了好几次嘴都见陆瑾忙碌地没空搭理自己而闭上了。 这小子看起来年轻,还是个屠夫,可不知怎的身上有股气质,很让人信服,感觉他有把握将儿子救过来。 这不仅是县令夫人的想法,赵县令也没有多话,直接带着妻子离开这屋子。 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了一会儿,接着这屋子的门被陆瑾一关,安静了。 第8章 手术救两命 何老大夫看着陆瑾将他那些奇怪的工具用烈酒擦拭后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一一摆放到托盘上,方便顺手拿去。这里面的东西除了那把他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和镊子,其余皆陌生。 哦,对了还有针和线,是用来缝合的。 然后就看陆瑾摆弄着大大小小的镜子,都是镶框带花边的,可见是紧急地从四处女眷那里取来的。 不过惊奇的是,在油灯照射下,这屋子的确敞亮了许多。 “老大夫,你那里有麻药吧,先给这孩子麻醉了,不然到时候疼醒了乱动就糟糕了。” 陆瑾说完便开始洗手,先用皂角,再用热水,最后用烈酒,这一步一步,陆瑾做的说不紧不慢的。 待何老大夫上完麻药,他说:“老大夫,你也来消消毒,还有那丫头,之后咱们就开始了。” 这里没有无菌环境,只能尽量减少细菌感染,不过幸好是冬日里最寒冷的时候,病毒细菌的活跃度最低。 “丫头,你过来,将这竹片稳住了,千万不要让它移动,知道吗?” 这是县令夫人的贴身丫鬟,向来沉稳,被夫人特地留下的,于是连忙道:“是。” 于是他又对老大夫说:“我要什么,您立刻将工具交给我,我都记住次序了,您只需要依序就行。” 何老大夫点头。 于是陆瑾等这丫鬟拿稳了,便平静地宣布道:“手术开始。” 话音刚落,他便拿起刀直接对着竹片周围的皮肤切了下去,刹那间血便冒了出了。 那丫头哪见过这个阵势,就要惊呼,便听到陆瑾一声呵斥:“闭嘴,拿稳了!” 顿时这个惊呼被咽了下去,只能更加用心地拿稳竹片。 而这个小插曲连何老大夫都有些心惊,可陆瑾照样稳稳地拿刀,似乎底下躺着的人就跟待宰的猪没什么两样,血冒的再多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一会儿,陆瑾切开的口子里露出了染血的竹片根部,只听到陆瑾说:“第三个,止血的钳子,还有纱布。” 何老大夫立刻递了给他,顺便拿走了他手上的手术刀。 然后陆瑾便对快要手抖握不住的丫鬟吩咐道:“我数一二三,你就拔·出来。” 那丫鬟闻言惊恐地看着他。 陆瑾笑了笑,安慰道:“别怕,你一拔·出来,我就止血,放心,不会有事的。” 见这个时候陆瑾还能笑,丫鬟也就稍稍放心了,她于是点了点头。 竹片被拔起的那一刻,血飞溅了出来,陆瑾立刻用止血钳钳住断开的血管,又麻利地用纱布擦拭干净周围组织。 接着将纱布往地上一扔,道:“第四个,镊子,第五个,针带线。” 拿到工具的那一瞬间,陆瑾放开了止血钳,接着快速吻合血管,他聚精会神,手上动作不带犹豫的,穿针引线犹如绣娘一般准确,精细。 不知何时,他额头已经出了汗,那丫鬟默默地拿出帕子替他擦干净,防止汗低落下来。 终于,血止住了。 接下来就是将周围周围切开的皮肉也一同缝合起来,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相对轻松了许多。 这些线是陆谨特地去寻的材料,从牛羊的身上提取的羊肠线,放在人体内危害小一些,不过就是吸收的慢,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效果怎么样,如果不好,说不得得开刀拆线。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时把命保住要紧。 “好了。” 陆瑾缝好刀口后,替这孩子小心地清理了周围,才替他盖上被子。 “幸好没有伤到心肺,不然就凭现在的条件,我也没办法。” 陆瑾轻吁了口气,其实他做这个也挺担心的,毕竟条件太简陋。 不过这孩子身体健康,应该能挺过来。 陆瑾这么一说,何老大夫和那丫鬟才放下心来,他们可比陆瑾这个主刀大夫还要紧张。 何老大夫延医问药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般大胆却高超的手法,对陆瑾的医术更加惊叹不已,他说:“老朽若不是这把年纪,定要向你拜师学艺,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番耗费精力的法子我是没有办法坚持的。” “您过奖了,您望闻问切的本事小子也是望尘莫及。” 何老大夫只当陆瑾谦虚,可事实上他的确没说谎,他不过是个外科大夫,可并不精通中医,到了这个时代,也不过在爹和爷爷的督促下学了理论,认了草药,实践经验几乎为零。而中医最关键的便是时间和积累,陆瑾是最缺的。 “奴婢是不是可以通知老爷和夫人?”那丫鬟看陆瑾的目光充满崇拜,又兼之自家少爷如今呼吸平稳,可见是成功了,恨不得立刻告诉主子这好消息,只是她不敢擅自决断。 “可。”陆瑾点头,不过想了想还是自己出去吧,便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你家少爷,他还虚弱着,我去与县令大人和夫人说明,如果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我。” 赵县令和夫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两人如同望穿秋水一般直直地看着这扇门。 突然见陆瑾和老大夫出来,眼睛顿时一亮,燃起希望地看过来。 “怎,怎么样?” 陆瑾这样的场面在前世见识多了,所以很镇定地点了点头,说:“手术比较成功,令公子暂时没有事,不过还昏迷着,等药效一过应该能醒过来。” “真的!”县令夫人惊喜道,就待要进屋子去看她儿子,却被陆瑾制止了。 “夫人,我还没说完,有些注意事项还未告知于您。” 陆瑾现在在县令夫人眼里那是天大的恩人,扬起笑容道:“你说,我一定照办。” “令公子术后身体虚弱,很容易得并发症,所以切不可让闲杂人等靠近,请指派一至二人精心照顾,其衣着需要阳光暴晒,手足用热水皂角清洗干净,一应用具更要用沸水浸泡方可用。天气冷,然后屋内却不要点炉子了,用热水灌入容器中为他取暖即可。” “好好好,这些我一定不会忘记,陆大夫可还有什么吩咐?”县令夫人问。 “今晚之后,令公子可能会发烧,若有就用温帕子降温,他身体脆,经不起冰寒。我待会儿再开张方子,按此抓药,回春堂里都有备着,一日三次,调理身体之用,另外吃食要清淡,荤腥忌口。至于他脸上的伤口,现在用药敷着,等他过了今晚危险期,我再来替他缝合,因工具有限,尽量不留疤痕吧。” 县令夫人连连点头,这会儿陆瑾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到最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她能乞求儿子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那脸上的痕迹,定是要留疤的,也幸好不是女孩子,不然今后谁愿意娶。可是毁了容,也于仕途有碍,这选官的头一遭就是容貌端正,整个脸的大疤痕,谁看见都得下一跳。 “我尽力一试吧。” 县令夫人再次道了谢,听着医嘱洗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走进儿子的屋内。 赵县令也放下心来,赵钰是他唯一的嫡子,意义是不同的,能活下来也是莫大的感激。 于是对陆瑾的态度温和多了,称呼也变成了,“今日多谢陆大夫出手相助,备好笔墨,请陆大夫开方子。” 自有下人前去准备。 不过才走两步,夫人的贴身丫鬟便跑了过来,欠了欠身道:“夫人说,也不知道少爷今晚会怎么样,请陆大夫这两天就住在府里,也好便宜行事。” 至于那冰冷冷的牢房,自是不必再去了。 赵县令只是微微皱眉就释然了,“正是应该。” 不过转头便让人去了解情况,这个县令还是考虑周全的。 若陆瑾犯了重罪,哪怕救了他儿子,也一样不能释放,可若只是一般小事,在牢里关了两天也就够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够他了解清楚。 到了后半夜,这县令公子就醒,神智清明,也能说得清话。 不过身体发热,显然这简陋的手术环境还是引发感染,直到天亮,这烧才褪去。 至此,这命算是保住了。 而陆瑾俨然成了府里的贵客,一应招待都是最好的。 待县令公子的病情稳定,趁着这伤口未愈合,陆瑾又替他脸上的两道伤痕缝合。 陆瑾缝针手术非常的漂亮,是多年来在手术台上练出来的,然而再怎么漂亮,这伤口依旧如同一大一小的蜈蚣爬在脸上。 “现在是难看了些,不过你还小,肉长得快,等愈合地差不多了,我就来拆线,届时好好调理,应该会淡很多。” 他对着床上望着镜子中的人影,一脸难以置信的赵小公子说。 “我还能好吗?”小公子一脸哭丧,似乎要落泪的模样。 陆瑾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放心,只要你好好养伤,还是能变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小公子。” “跟陆大夫一样英俊?” 这个么……知县夫人挺好看,可赵知县长得却不怎么样,这位公子比较肖父亲。 “貌似有点难度。”陆瑾说。 赵小公子闻言便开始啜泣。 陆瑾半晌无语,丫鬟们捂嘴笑着。 接下去的调理便不是陆瑾的长项,何老先生接受了后续工作。 第9章 姐弟得相见 呆了两天,陆瑾感觉恍若隔世,他想到了姐姐,于是走出赵小公子的屋子,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头,便问:“夫人可在府里,能否带我去见她?” 那丫鬟笑了笑说:“正巧呢,夫人差奴婢来请陆大夫过去,请跟我来吧。” “多谢。” 陆瑾正琢磨着怎么跟知县夫人开口,想他好歹救了她儿子一命,帮他个忙将姐姐救出来总是愿意的吧。 然而他刚踏进堂厅,便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传来,“阿瑾。” “三姐!”陆瑾惊喜地看着陆瑶,又激动地望向知县夫人。 只见知县夫人坐在堂上,喝着茶,笑眯眯地说:“老爷已经查过了,梁主簿以你行凶之名抓你进牢房,可这梁秀才活得好好的,不过躺在床上养病,也就不是个大事。况且你是为了替阿瑶出气才打了那梁秀才,本就情有可原。” “多谢夫人!我正想厚颜请夫人帮忙,没想到您已经帮我将姐姐救出来,实在太谢谢您了。” 不管知县夫人是为了还恩情还是真看不过去,只要他姐姐好好的,这对陆瑾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陆大夫客气了,这本是举手之劳而已。要我说,也是那梁秀才太过分,这般宠妾灭妻,还下重手殴打妻子的人本是活该,你有这个血性,也是个好的。”知县夫人说,“你救了我儿的性命,便是救了我的命,今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不违背律法,便尽我所能帮你。” 陆瑾只能再次感谢,之后便仔细地看陆瑶。 看到那额头的血痕已经结了痂,可没有好好打理,怎么可能不留疤。再看不过几日,他姐姐又瘦了一圈,这衣裳穿在身上还有些空落落的。 陆谨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他一把抱住陆瑶,带着哭腔道:“三姐,对不起,都是阿瑾没用,让你担心受怕,让你的处境更加糟糕……都是为了我,对不起……” 陆瑶能看到弟弟出了牢房,一切好好的,已经谢天谢地。 本是欢喜的时候,可陆瑾的怀抱和歉意的话语终究引起了她满腹的辛酸和委屈,跟着一起掉眼泪。 “只要你没事,姐姐怎么样都行,对得起爹娘了……别哭,夫人还看着呢。”可话是这么说,可这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到最后,姐弟俩嚎啕大哭。 两日之前,他们还在为对方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还在为暗无天日的未来担心受怕,虽然现在柳暗花明,可终究还未缓过来。 知县夫人本就个做母亲的,最看不得这种场景,如今这般,忍不住暗暗地捏着帕子拭着眼角,连同身后的丫鬟也一起红了眼睛。 “之前看陆大夫年纪不大,可下刀子稳得很,道是个冷酷的人,没想到……” 说话的便是跟着陆瑾做手术的那个,她早已经将手术场景说给了夫人和老爷听。 知县夫人连连点头,“医术高明,又是个有担当的,就是可怜了些,不容易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姐弟俩哭诉了一会儿,便渐渐止了啜泣,陆瑶还替陆瑾擦了擦眼泪,然后对知县夫人欠了欠身,“让您见笑了。” “无妨。”知县夫人自是不在意。 陆瑾说:“姐姐能出来是好事,只是……她若是再回去……” 陆瑾说着便看向知县夫人,眼里带着恳求。 知县夫人笑着说:“你从牢里被大人提出来,梁主簿定是知道因何事的。我听说你们乃御医之后,医术高明,即使女子想必也懂医理,便请阿瑶过来照看我儿,梁家并未有异议。既然如此,我儿哪能那么快恢复,这照看的日子也就不是一日两日了,还得多多麻烦阿瑶。” 陆瑾闻言顿时再一拜,“夫人想的周到。” 陆瑶能脱离梁家一段日子也是好的,心里感激,只能跟着一拜。 知县夫人叹了口气说:“你们这是家事,就不必对簿公堂,老爷也说了,衙门忙得很,管不了这些。等过了这年,他就请梁主簿过来,你们坐下来,好好说说,一家人,何必闹得如同仇人一般,有陆大夫这般能干的小舅子,对那梁秀才也是个好事。” 知县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知县愿意作保,让他们和解。也明确地告诉梁主簿,陆瑾是县令公子的救命恩人,不得对他再下黑手,否则就是对知县大人的不敬。 陆瑾虽然厌恶梁家,可现在人言轻微,能有这个结局已属不易。 “一切由大人和夫人做主。” 年后,梁主簿被请进知县府邸,在知县大人和夫人的目光下,对陆瑾是夸了又夸,仿佛那场大牢之灾只是一个错觉,两家还是姻亲。 “阿瑶的性子属下是知道的,知礼懂礼,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强上百倍,还是属下眼光好,一下子就相中了她。” 这公爹看她的目光依旧是温和的,可如今陆瑶已经心冷,根本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听训。 “既然夫人看得起你,便好好照顾小公子,家中你母亲会安排好一切等你回去,放心,那两个小妾若是不守规矩,不管有没有生孕,都随你处置。” 这话虽说的公允,可陆瑶怎么会当真,若不是陆瑾争气,这会儿的自己不是病死也已经蹉跎地差不多了。 然而她面上依旧恭敬领命,“是,爹。” “行了,这便这样吧,夫人可还有话说?”知县事务繁忙,久坐不能。 知县夫人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呢,阿瑶的性子我是极喜欢的,梁主簿,也真是你眼光看。” “夫人说的极是。”梁主簿恭敬地说。 “再说阿瑾,可不要仗着年纪小乱来,那毕竟是你姐夫。”知县夫人对着陆瑾教育道。 没死算他运气,再来一次,定是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陆瑾一边想着一边认错:“是,阿瑾知道了。” “真是再好不过了。”知县夫人满意了,这场和平会议当真风平浪静,不过各自内心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梁主簿回到家中,梁夫人一边替他安置一边问他:“当真就算了,就这么放过那对姐弟?” 梁主簿看了她一眼道:“还能怎么办,县太爷和夫人说合,我能不给这面子?” “那真是便宜他们了,那个贱人,运气好。”梁夫人愤愤不平道。 梁主簿没有理她,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梁夫人依旧意难平地左右翻腾,他忍不住掀了眼皮凉凉地说:“没的就这么算了,县太爷也不会一直呆在这里。” 待过了一月,赵小公子便能下床走动了。 陆瑾又替他检查了一番,对知县夫人说:“小公子吉人天相,恢复的不错,等再过两天,我便替他拆线,之后就等伤口彻底长好,这下又能活蹦乱跳了。” 赵钰脸上的线半个月前便已经拆了线,如今新肉已长,只是跟周围的颜色相比还是不一致,不过相比起蜈蚣爬脸,这个样子已经好多了,至少不吓人。 不过新伤口容易发痒,陆瑾看到这小子又手痒了,凉飕飕地说:“小公子再抓两下,我就是华神医转世也救不了你的脸了。” 闻言赵钰扬起的手又忍耐着放下来,可是嘴里嘀咕道:“真的很难受呀。” 知县夫人不赞成地看着他,“谁让你那么不当心,乖,再忍忍,不然破了相就丑死了,你看哥哥多好看,不想长成他这样?” 不要拿他当范本呀,夫人,你这期望也太高了。陆瑾抽了抽嘴角,心中呐喊。 不过他这模样长得的确不赖,他不说,没人想得到他是个五大三粗的屠夫。 这教材太有说服力了,赵钰握了握拳头,表示小爷忍了。 “那药还是继续敷,祛疤的。” 知县夫人点头,见陆瑾准备离开,她说:“阿瑶明日就要回梁家了,你若有话就去找她说吧,这里总归方便一些。” 经过一个月,陆瑶的伤口已经淡了,再加上修养得到,气色也比过年的时候好得多。 只是一想到回梁家,不免有股阴影笼罩心头,脸上尽显愁绪。 陆瑾一看到她的样子就心疼,便劝道:“姐姐,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尽早脱离梁家,弟弟养你。” 这回陆瑶没有立刻拒绝,这仇已经结下,不会因为自己是梁家媳,梁家就会放陆瑾一马,相反,经此一遭,自己再呆在梁家,还成为了弟弟的忌惮。 只是如何离开? “知县夫人虽然这次站在我们这边,可我若是要和离,她必定不赞成的。”没了知县夫人的照拂,他们姐弟依旧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至于休书,只要知县大人还在任上,梁家不会写。而若是知县大人高升离开,那么又回到了原地。 这是个暂时解不开的棋局,只能耐心等待。 陆瑾心里有主意,“只要姐姐你愿意走,弟弟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且等等。” 陆瑶说:“好。”这个时候,她笑了,她相信陆瑾。 “还有一件事,姐姐留意。”陆瑾凑到陆瑶的耳朵边低声说。 陆瑶惊讶地瞪大眼睛,“怎……怎么可能?” 陆瑾冷笑道:“怎么不可能,想想,你没病,那第一个小妾也没病,你俩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反而一个楼里的姑娘有孕了呢?” 陆瑶摇头难以置信,“这太荒谬了。” “姐姐,若是说不通,肯定有个地方出问题了,你好好看看,总会有蛛丝马迹的。”陆瑾安抚住陆瑶,又建议道,“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问问知县夫人,看她能给什么意见。” 第10章 杨御史诉苦 过了元宵,这年也就过完了。 宫门口,各辆带着自家府上名牌的马车已经早早地等着了,就等早朝一散好接各位大人回府去。 可今日这第一朝似乎有点久,都晌午了还未见有人出来。家里头是位老大人的便有些着急,大朝会可是一早天未亮就得开始了,就算用了朝食,也顶不住这么长时间呀。 终于在盼望中,宫门开了,穿着黑的或紫的朝服的大人们鱼贯而出,彼此拜别后纷纷进去马车,赶紧回去用午饭。 这形色匆匆的人群来得快,走得也快,最后只剩一辆马车还等在门口,小厮着急地往里面瞧着。忽然他发现一个慢吞吞走近的身影,做了个谢天谢地的双手合十,他赶紧跑了过去。 “啊哟,少爷,您可总算出来了,小的还以为出事了呢,其他大人早就走了。” 这个穿着六品朝服的年轻人抬起头,却是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喊道:“怎么没出事,出大事了!” “啊?您是不是又得罪哪位大人了呀?”小厮惊了一惊,赶紧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扶着他家少爷便上了马车,又是送水又是送吃食,一边唠叨道,“您说您不过个六品小官,怎么老是弹劾那些个大人呢,还专挑二品以上的大官,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嘛!” 然而这食物他家少爷拿在手里愣是没动一口,于是看得他有些着急,连忙安慰道:“没事,老爷说了,大不了这官不当了,您回去跟着他教书也是一样的。” “谁说我这官不当了,告诉你,少爷我升官了。” “那不是好事嘛,干嘛垂头丧气的,我都差点回去报告老爷。”小厮不解道。 只见这年轻官员叹了口气,“还不如罢官呢,这差事我干不了。” “啥差事?您跟小的说说。” “你懂什么?”年轻官员嘟囔了一句。 “呵呵,那不如先回家?” “不,不回家,去英国公府,现在只有这位国舅爷能救我了。” 正好,英国公还没用午饭,刚摆上桌。 “之前不觉得饿,这一看就叫肚子了,时间凑巧,快,给我来副碗筷。” 杨一行,之前那位年轻官员不客气地对着边上伺候的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捂着嘴笑,“杨大人稍等,已经命人去拿了。” “乖。” 待摆上碗筷,小丫鬟们集体欠了欠身出去了。 “你还真不客气。”宋衡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不客气,不客气,跟你有啥客气的。”杨一行拿起筷子一点不迟疑地朝自己爱吃的菜夹过去,顺手还加了一筷子到宋衡的碗里,“你也别客气哈。” 这主客立刻分不清楚了。 宋衡也不跟他计较,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这刚下了朝就急匆匆地到这里,作甚?” 说到这里,杨一行急忙吃上两口,然后放下筷子和碗,嘴巴一瘪,欲哭无泪地喊道:“国舅爷,救命呀!” 这调子绕了三个弯,端的是哀愁委婉。 宋衡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说吧。” “皇上点了钦差南下江南美其名曰巡视民情实则调查阳江水匪作乱猖獗之事。”深吸一口气,杨一行看向宋衡。 “钦差是谁?” 杨一行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炯炯地看着宋衡。 宋衡喝了一口汤,然后说:“挺好,钦差正四品往上跳,你升官了。” “谁爱当谁当去,那可是水匪啊!”杨一行激动地说,“匪徒懂吗?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多握支笔,能干啥?给我尚方宝剑我都拿不动。” 宋衡莫名地看着他,“你一个钦差,又不用你去剿匪,阳江匪患在江州,自有江州将军领兵,你配合好他就是了。” 说到这里,杨一行抽了抽嘴角,道:“就是因为这江州将军呀,我的国舅爷,原来的已经撤职了,你知道新的是谁吗?” “谁?”宋衡从善如流地问。 “王鹏啊!”杨一行仰天长啸道,“我的天哪,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货色!我听到这个旨意,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到底是去剿匪,还是去送人头的?” 宋衡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慎言。” 杨一行说:“你这儿我放心,大殿上不敢说,这里总要一吐为快吧?说实话,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呢。” 宋衡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中。 杨一行干脆就趴在桌子上了,无精打采地说:“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御史,就大朝会能站个班,还是末尾的,皇上都不一定看得见我。平日里弹劾个官员,打个嘴仗还行,怎的就变成钦差了,这满朝大臣中尚书,侍郎比比皆是,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呀?” 宋衡举起筷子,给他夹了块芙蓉片,安慰道:“人人皆知杨大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敢弹劾他人不敢之人,敢说他人不敢之话,且言辞犀利,端的是一身正气,可见皇上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觉得你合适。” 杨一行呆了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种口碑?” 宋衡道:“杨大人身体力行已传遍京城。” “不,不会吧?” 宋衡很肯定地说:“若说起视恶如仇,非杨大人莫属。” “不……不是,我是御史啊,不就是用来挑刺还能用来干嘛?那些大人也没跟我计较,我都想的很明白。那些二品以上的大官,哪有不被弹劾的,债多都不压身了,多我一张没差别,所以我敢呀。” 宋衡听了有些无语,不过又有些好笑,提醒道:“春节前夕的大朝会,听说杨大人将内阁大臣齐大人都气倒了,连春节都不过,直接告老。” 说到这个,杨一行连忙辩解,“这不能怪我,他是身体不好,我才说了两句,他就倒了,根本没发挥我的实力。” “那看来倒的正是时候,成就了杨大人,所以你路上小心,多带些侍卫。”宋衡笑着安慰。 杨一行简直难以相信宋衡是这种人,不过他还是小心询问着,“你说我马上请求皇上换人还来得及吗?”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怎么改?” “那换个江州将军,请国舅爷可好?” “我正在养伤中,况且那位也是国舅爷。” 杨一行闻言眉眼一竖,“我呸,他算什么国舅,不过是奸妃的弟弟,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谁不知道?” “杨大人果然勇敢,连皇上都骂进去了。” “宋衡,救救我啊!” “呵呵,你多吃点,明日好上路。”宋衡很残忍地又送了一筷子。 待将酒足饭饱的杨一行送出府门外,侍卫走了进来,禀告道:“大人,宫里来人,请大人即可进宫面圣。” “阿衡,杨一行去你那儿诉苦了吧?”楚文帝让宋衡平了身,淡淡地问。 宋衡回道:“皇上说的是,他就是这个性子,恐有负圣恩。” “哼,怕没什么好听话给朕。” 宋衡笑了笑,没有回话。 “你的伤可好了?”楚文帝问。 “随时听候皇上差遣。” 楚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严肃了神情道:“阳江年年剿匪,年年不绝,近来越发猖狂,不仅商船被劫,连运粮官船也难逃遭难,有人密保乃官匪勾结所致。朕命杨一行为钦差下江南,王鹏为江州将军,你可知为何?” 宋衡在知道江州将军是谁之后便清楚了,等奉旨入宫就更加确认,于是一掀衣摆,单膝跪地道:“臣斗胆猜测,杨大人和王大人在明是为了迷惑贼人,皇上命臣下秘密随行才是真正为了查清勾结官员,并剿灭匪患。” 楚文帝闻言笑了,点了点头,“还是阿衡了解朕,不错,朕命你为特使,秘密潜入江州,给朕将这些蛀虫都揪出来押解进京。再赐兵符,可调派附近所有兵力,彻底剿灭水匪,你可明白?” 旁边的应公公捧着圣旨和兵符走到他跟前。 “是,臣遵旨!” 宋衡双手举过头顶,稳稳地接过。 “五日后便是皇后的祭日,和朕一起祭拜之后再走吧。” 宋衡抬起头,看了看楚文帝,然后说:“是。” “唉,朕老了,最近老是梦到阿媛,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等到朕去见他。”楚文帝轻声地说,眼神对着宫门口,似在追忆。 “姐姐临走前对我说过,她愿意的。” 宋衡的声音让楚文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点点头,“是啊,阿媛心最软,她舍不得朕。你抽空去见见太子吧,他老是说舅舅怎么不来看他,连药都不好好吃了。” 宋衡笑着说:“臣之前身体不好,不易见太子。” 楚文帝感叹道:“是啊,他身体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起色,不然……” 后面的话让宋衡的心沉了下来,他定了定心神,说:“臣走之前会拜见太子,嘱咐他好好休息,再者江南多名医,说不定有人能治好太子的病,臣会多留意的。” “极好,你退下吧。” “是。” 第二日,再三不情愿,杨一行还是带着钦差依仗出了城门。 宋衡在送别他之后,便请见太子,之后五日,待过了皇后忌日,便也离开了京城。 第11章 梁秀才不良 陆瑾依旧干着屠夫,连赵知县都觉得实在大材小用,不过圣旨在前,谁也不能违抗,甚至陆瑾觉得连那天的手术也最好不要宣扬。 赵知县是当官的,自有他的途径,了解八年前京城风云,也只能道一声可惜。 本是救死扶伤之才,却干下九流之作。 再看陆瑾心态平和,未有不忿之意,只道是少年老成,好心性。将来若有机会,未尝不可一飞冲天,前途不可估量。 而陆瑶对梁家的心已死,她也不管梁秀才如何,不凑上去,只当自己守活寡。 那天知县夫人请了陆瑶过去说了好久的话。 等陆瑶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比复杂的神情,一副恍然的样子,又哭又笑的,她直接去找了陆瑾。 “一直以来我都心有亏欠,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因为我未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没想到,呵,没想到,他真蠢,让人耍的团团转。” 陆瑶恨铁不成钢,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至此,她对梁秀才最后的那点情分也没有了。 “姐,你要告诉他吗?”陆瑾问。 陆瑶摇了摇头,冷笑着说:“告诉他?我当然会,不过不是现在,我再等等,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上了梁家主谱,见了亲朋好友之后!” 县令公子在大年夜被爆竹炸的浑身是血,一个竹片深深插在胸口,这实在太凶险,当初那么大的动静,那么多人看到,哪怕县令大人有言不让人谈论,可最终还是传遍了这个水桥县。 这么个小县,八卦谈资本就不多,这么大的新奇消息自然颇受关注。 特别是看到县令公子下了床后完好的进出府里,县令夫人还特地带他去庙里烧香,对能将县令公子救回来的陆瑾,水桥县百姓表示实在太惊讶! 要知道陆瑾是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一个屠夫! 梁秀才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出现在书院里,他本是不愿意来的,被自己的小舅子揍得下不了床,这个脸他丢不起。 然而梁主簿实在看不下去,他对梁秀才寄予了厚望,就等着他考进举人,将来做官老爷。既然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能关在家中,要知道过了今年这乡试马上又要开了。 梁秀才的到来,书院里的同窗都比较关心他,至少面上就是如此,可随着梁主簿将陆瑾下了大牢,知县大人又将他提出来救了知县公子,这么个大消息,大家你求证,我询问关心的就不是他的身体,而是消息的准确程度,顺便也看个热闹。 所以梁秀才这第一天,哪怕刻意低调行事,也抵挡不住同窗们的热情,不为别的,就为他那彪悍的小舅子,将他团团围住。 “梁兄,真的假的,你内弟不是屠夫吗,怎么变成神医了,什么开胸取竹片,什么缝针止血,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你内弟就救过来了?” “我也听说了,梁兄,他可是你内弟,有这本事你不知道?” 梁秀才如今最厌恶的不是他妻子陆瑶,而是这个小舅子,他没亲眼见过,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可笑之至。 “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罢了。”梁秀才不屑地说,要真有那本事,做什么屠夫?“你们可曾亲眼见过?” 这么一反问,倒还真把这群书生给问住了,是啊,谁也没亲眼见过。 可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是吧,我有个远方亲戚的相好就在知县府里当差,他可是亲眼见到那小公子的伤势,那真是命悬一线呀,后来听夫人跟前的丫鬟说,是回春堂的老大夫建议大人让陆瑾来,这才从大牢里提出,然后小公子就慢慢转危为安了。” “对对对,我母亲那天见着知县夫人了,夫人虽然没有明说,可看到嫂子就在夫人跟前,要不是陆瑾真救了小公子,为何夫人对嫂子另眼相待,还请她照顾小公子呢?”这书生出自乡绅之家,与知县大人也是说得上话的,母亲与知县夫人经常赏花说话,颇合得来。 这嫂子指的便是陆瑶,梁秀才的脸扭曲了一下。 他本是要休了陆瑶的,陆瑾下了大牢凭他爹自然是出不来了。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姐弟却被知县和夫人看中,梁主簿回来便提醒他哪怕再讨厌陆瑶,也得以礼相待。 “说起嫂子,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贤良淑德,恭顺温婉,可比我家的河东狮吼强多了,你也下得了手去,唉。” 果然这避免不了的话题都转回到他这里,梁秀才的脸颊抽了抽。 “是啊,虽未有一子,可不是替你纳了妾嘛,这样的好妻子,梁兄得珍惜呀。” “况且还有个能干的小舅子,要是在下,做梦都得笑醒,想想我家这个,你就知足吧。” 梁秀才怎么躺床上的,那半夜梁家哭喊声这么响,这稍一打听,什么都知道了。 梁家也好意思,欺负这姐弟俩没依没靠,这陆小哥也是有血性的,拼着命给姐姐出气,梁秀才躺床上也是该,若他们的姐姐被这般对待,揍死他都没得说的。 这你一言我一语,奚落指责的语气,让梁秀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完全黑了,他不能叫同窗们闭嘴,可心里都怪到陆瑾那里去了。 心说那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在这里,他还能怎么样,只是勉强地堆起笑容,拱手道:“诸位说的是,在下受教,之前已向拙荆道歉,想着是鬼迷心窍,令她委屈了。” 这番姿态,让诸多同窗连连点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梁兄赞矣。” “我等大丈夫,岂能同女子斤斤计较,梁兄心胸广阔,该当如此。” 这个世道男子回头是岸,金不换,见他听得进劝言,这不依旧称兄道弟,至于家中如何,这便是他们书生管不到了。 梁秀才眼转一想,沉吟道:“说起我那小舅子,在下也愿意相信他有此等能力,可奇怪的是他依旧在菜市口卖猪肉,为何不当个大夫?诸位说的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不如他,这神医可真非他莫属了,这还杀什么猪,卖什么肉?” 这就是众人最奇怪的地方,因为陆小哥离开知县府衙,照旧操着屠刀放牲畜血。 “谣言止于智者,在下虽不喜他,可若他医术高明,也于在下是件好事,不是吗?” 是啊,这么说来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只知道知县府里真正亲眼见他施救的都不曾说话,回春堂的何老大夫也不回众人疑惑,当真另有隐情? 听他们这番议论,其中一个白衣纶巾的书生不禁面露失望,接着满脸愁容,站在他旁边的书生奇怪道:“李兄,你怎么了?” 这书生这么一问,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李姓书生本不想说不过大家都纷纷关心,便道:“我爹腹痛发热已经许久了,找回春堂的何老大夫看过几次,配了药,至今未见好,这几天似乎更加严重了。我本想梁兄内弟若真是个神医,不如让他也看看,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期望大了。” 大家皆表示同情,有人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找其他大夫看看?” “可这县里最好的大夫不就是何老先生吗?” “这……”众人皆沉默下来。 春日里,来自地方任命的快马进了知县府。 赵知县三年任期已满,考评为优,显然他得升上一升,整个知县府都高高兴兴的,知县大人也是红光满面,心情极好。 赵知县不日就要去任上,这对陆瑾来说却不见的是个好事。 不过现在陆瑾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小哥,今日可有我的信件?” 驿马站里,陆瑾报了姓名籍贯,待对面小吏寻找了片刻,结果却对他摇了摇头。 陆瑾不禁皱起了眉,他写给二姐陆欣的信已经两月有余,待他给赵钰动手术的第三日便托人送到了驿马站,按理说宁州离江州并不远,走水路阳江三日便可到了,陆路来回最多不过半月,可她二姐至今没有回信给他。 这回信是在路上丢了,还是二姐根本没有收到过。 陆欣是陆老爷子在遣返乡里的时候做主嫁给了宁州好友的孙子,按理说与老爷子多年好友,对方家中应该对二姐不差,可经过了陆瑶这件事,陆瑾的心并不安定。 他于是从怀里取出另一份信交给了小吏,又多给了一吊钱,笑着说:“小哥辛苦,劳烦再帮忙安排送一下,若是有回信,自当重谢。” 小吏笑着接过,安慰道:“你放心,这信肯定送到你姐姐手里,我会特地嘱咐送信之人,过几天有了回信,就通知你。” “多谢。” 第12章 紧急需动刀 陆瑾带着愁绪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过才刚看见家门口,便发现有一个人等着了,看这左右张望的模样,很是急切。 待陆瑾走近一些,才认出来这是回春堂的伙计,半夏。 “半夏,你怎么在这里?” 那伙计听到声音一抬头,连忙跑了过来,“啊哟,陆小哥,总算是等到你了,快!跟我去回春堂,等你救命呢!” “什么?”陆瑾被半夏拉得踉跄了两步,连忙停了下来说,“你等等,怎么回事?我救什么命?” 半夏见陆瑾一脸懵,忙解释道:“刚刚回春堂来了一个伤患,是被刀子捅到这里了。”半夏指了指腰腹部,“血流了好多,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这不,掌柜的要我来请你,立刻去救命啊!” “那何老大夫呢?” “昨日何老回了老家,要过个把月才回来呢。” 陆瑾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为何找我呀,你们不是有坐堂大夫吗?” “孙大夫说他不行,掌柜的当机立断说只有你可以,所以让我来了。” 知县公子是不得不救,这个……陆瑾犹豫了起来,“我不是大夫。” “啊哟,陆小哥诶,我也知道你不是大夫,可现在没人能救他呀,让他等死吗?”半夏突然顿住了,噎了一下才继续道,“的确,以前这样还真是等死了,可当初那县令公子不就是你救回来了嘛?陆小哥要不再试试?掌柜说你能行的。” 作为医生,陆瑾还真做不到见死不救,这是职业操守问题,虽然如今脱下了那身白大褂,但他一直握着手术刀。 可转眼一想,这并不像那天走投无路之下必须为之的救命,若是这次救治了别人,那就真成大夫,没有回头路了。 “陆小哥?陆小哥?”半夏其实不太明白为啥有这么好的医术,陆瑾还要犹豫。他们做医馆伙计的,也是半个学徒,就盼望着哪天有个大夫能收为正式弟子,何老大夫可不止一次明确提出让陆瑾拜师,可这个陆小哥不知道犯了什么拧,愣是没答应。 这会儿也是,他若是真救回这个伤患,这绝对是神医啊,多大的荣耀。 半夏唤了多次才将陆瑾的神唤回来,接着还未等他开口,陆瑾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 半夏愣了愣,接着叹了口气,只得慢慢地准备往回走。 然而才刚走了两步,身后的房门咿呀一声又开了,接着砰一声关上。半夏回过头,就看见陆瑾背着一个箱子朝他跑来。 “快走吧。” “哎!”半夏瞬间高兴地一把拎过陆瑾的箱子,说,“这是药箱吧,我来背,我来背。” 陆瑾也由着他,只是一边快走一边问:“趁这个路上,你给我说说什么情况,这伤具体多久了,血流了有多少,他神智还清楚着吗……” 等到了回春堂,陆瑾也大致了解地差不多了。 “怎么还不来?”回春堂里方掌柜的声音很响亮,带着着急。 一个伙计在门口张望着,看到他俩的身影,连忙喊道:“来了来了,陆小哥来了!” 话音一落,围在伤患周围的人们顿时一阵骚动,将道让了出来。 不过看到陆瑾的模样,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年轻的大夫?能不能行?” “咦,这不是陆小哥吗?我记得他是杀猪卖肉的,怎么一下子变大夫了?” “你没记错,我昨儿个才刚从他那儿买了一条五花肉。” “这是啥情况?” 那伏在床前哭得眼睛通红的妇人本看到陆瑾的模样便有几分担心,这会儿听到大伙儿的话更是惊上一惊,连忙看向坐诊的大夫。 “孙大夫,这……他能行吗?” 孙大夫与陆瑾接触不深,不过他坐诊的时候也常常看到陆瑾过来卖药,听何老大夫提起过多次,再加上那天回来后何老大夫与他探讨过那场救治,方掌柜可是深信不疑,他心中便有几分相信。只是他毕竟没有见过陆瑾出手,还是有些疑惑,然而人命关天,这大汉眼看着就不行了,怎么着试一试总不会错的,或许就救回来了呢? 是以他对着妇人肯定地点点头,“便相信陆小哥吧。” 妇人将信将疑,这会儿躺床上的壮汉已经大喘粗气,脸色发白,眼睛紧闭,伤口处不断地渗血。 陆瑾走到跟前,妇人还未说一句话便直接扒开壮汉的眼皮,凑上去仔细看。 “这位……大夫……你……” 瞳孔正在扩大,情形并不好,陆瑾再检查伤口,那刀插在腰腹上还未拔·出来,周围用纱布暂时止血,不过效果不大,血依旧在渗出来。 “有没有烈酒?”陆瑾并没有理会妇人期期艾艾的话,而是高声喊道。 这会儿没有橡皮手套,他只能直接上手检查,看看有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和大血管。 “有。”酒精能消毒,这医馆里时常备着烈酒。 陆瑾用烈酒洗了手后,直接扒开伤口上的纱布,伸手触摸着,并仔细查看。 很快凭着多年经验,陆瑾断定幸好只是伤了血管,并没有触及重要器官,只要将刀拔·出来,止上血就可以了。 这个情形与赵小公子比较相似,一个在胸口,一个在腰腹,动手术是最快的方法。 不过…… 陆瑾回过头,看向周围这一圈人,有几个是跟这妇人一块儿来的,与壮汉沾亲带故,还有不小心刺伤他已经被衙门带走的人,他的亲人或友人过来探查的,壮汉若救活了,就不是杀人的罪名,这两拨人最关心也最希望就够救活这壮汉的,自然还免不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在前世,陆瑾怎么死的还历历在目,手术医生只能尽力抢救,不能保证能够将人完全救活,家属理解还好,若是接受不了,再来一锤子,这不是陆瑾希望的。 况且他现在不是大夫,还是个屠夫。 救不救,怎么救,这就是个问题。 不过时间不等人,再拖下去就更救不活了。 “谁是患者家属?”他决定按照前世从业经验,将手术权交给病人家属。 妇人很快回答,“我是他的妻子。” “那你听好了,我需要将他的伤口破开,露出刺破的血管,将刀拔·出来后再缝起来止住流血,这么做很大几率能够将他救活过来,但也有可能伤口感染引发并发症死亡,你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陆瑾尽量说的简单,可听在他人耳朵里那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 “要剖开来呀……” “用针缝起来,这肚子里面用线缝呀,听听就可怕的紧。” “这小哥真不愧是杀猪的呀。” “畜生怎么能跟人相比?” “是啊,是啊,这哪是救命呀,干脆直接死了算了。” “不能这么乱来呀!” …… 人群中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但看陆瑾的眼神都很恐惧,有的直接将他看做疯子。 那妇人本就没有什么主意,这会儿完全慌了,“孙,孙大夫……这怎么能……” 孙大夫第一次听何老大夫描述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还是个大夫,看过华神医的医书,可要接受也得需要些时间,更何况这些平民百姓呢。 陆瑾目光落在那壮汉身上,他拿起纱布紧紧地捂住伤口,回身问道:“请尽快做决定,否则再拖下去他就是想动手术就动不了了。” 陆瑾过分冷静的眼睛只看着那六神无主的妇人,后者摇着头,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这是不是先救人?”孙大夫有些看不过去,问陆瑾。 陆瑾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下去,这个决定只有他的家人能做。” 潜台词便是要是出事了,后果也是对方来承担。 孙大夫忽然觉得陆瑾太过冷血,医者仁心,怎为了不承担责任而枉顾患者生死?可转眼一想,这年轻人毕竟不是大夫,是方掌柜和他极力要求他才来的,怎能如此苛责他。 方掌柜看着那快要昏过去的妇人,大声说:“赵小公子就是这么被救过来的,相信陆小哥,他能办得到。” 孙大夫也劝道:“不如试一试吧,否则也是等死。” “可是要开膛破肚呢,人都不完好,将来可投不了胎。”有人悄悄这么说。 “那大不了再缝回去,唉,他不是说会缝起来的吗?” 这越说越害怕,妇人已经摇摇欲坠,最终她哭喊道:“孩子他爹,我对不起你啊,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剖开,不如回家!老天没眼,让你早早离开我们……” 听到这里,陆瑾闭上眼睛,他感觉到按在手下的心跳在微弱地跳动着,这样回去,只有流血过多而死。 或许他直接就做了吧,管他后果如何。 可是想到还在梁家挣扎的三姐,杳无音讯的二姐,以及不知道过得好不好的大姐,无论如何,他不能深陷囹圄之中,他得活着。 “不,小哥,你动手。”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陆瑾蓦地睁开眼睛。 人群安静下来,让开了一条道,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老妇人。 “娘……”壮汉的妻子凄声喊道。 老妇人拄着拐杖,在一个不满十岁小女孩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直接到了陆瑾跟前,说:“小哥,我家的与你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这事本不与你相干,你愿意施展援手已经不容易,你动手吧,是福是祸,就看天命了。” “你是……”陆瑾迟疑道。 “我是他的娘,我能决定他的命。” 老妇人话音刚落,陆瑾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好,我一定竭尽全力救他,多谢您的信任。”他又大声地喊道,“来几个人,将他抬到内室去,其余闲杂人等都散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我想干屠夫,不想做大夫。 某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门。 第13章 医术远扬名 洗净双手,器械消毒,一一摆放。 这次没有何老大夫,只有孙大夫做助手,方掌柜的也趁机挤进来要求观看。 “孙大夫,给他麻醉。” 孙大夫的眼睛极亮,他早就想见见这神乎其神的开膛止血之术,虽然神医的书中有所提到,不过那毕竟寥寥几句,占不了多大篇幅。如今有人能够展示,那是绝好的机会。 陆瑾这么吩咐他,他一点也不恼,反而麻利地取出麻醉散。 有了赵小公子的先例在前,陆瑾沉寂已久的手术手感已经苏醒了过来,这些难度都不高,唯一的问题便是没有无菌环境和仪器监控,也没有注射液能够随时平衡。 这是这个时代的条件限制,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 不过他是熟练的手术医生,心里有杆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等着的人依旧没有散去,反而有更多的人走了进来。 问及缘由,待听闻救活了县令公子的神医又在救人,而且还用那么可怕的手法时,这些人都不走了,一同等待结果出来。 这医馆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壮汉的妻子眼睛通红地站在老妇人身后,而老妇人则非常冷静地坐在门口,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流露出里面的焦急和担心。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翘首以盼的门终于开了,陆瑾和方掌柜的走了出来。 老妇人顾不得自己腿脚,蓦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陆瑾。 壮汉的妻子往前两步,小心地问:“怎,怎么样,孩子他爹可……还活着?”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似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方掌柜看看陆瑾,陆瑾点了点头,于是难掩兴奋地说:“活着,依旧活着,就是麻醉还没过,人还没醒,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能醒了。”说到这里,他佩服地看着陆瑾,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赞叹道:“我憋了很久,刚才一直不敢说,你小子,怪不得何老回来喋喋不休,赞了一次又一次,我这亲眼见的,也实在忍不住,厉害,当真厉害,原来这样也能救人!” 方掌柜的话非常明白,众人简直难以置信,那壮汉的妻子当场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本已经绝望,没想到上天给了奇迹,她激动地握住老妇人的说:“娘,孩子他爹没死,他活着,活过来了!娘!”又抱住自己的女儿,热泪盈眶,“你爹还活着,他还能和我们在一起。” 老妇人那份冷静终于维持不住了,眼中含泪,连连说了几声好字,看见陆瑾,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大夫,您救了我们全家啊,谢谢,谢谢您!你们娘儿俩过来,给恩人磕头。” 壮汉的妻子带着女儿二话不说就朝陆瑾跪了下来,陆瑾愣了愣,连忙俯下.身要拉这对母女起来。 尽最大努力挽救患者生命本就是医者的使命,实在不需要行这么大礼。只要手术成功,家属不会找他算账这就算最好的结果了。 可那对母女硬是不肯起来,结结实实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于心。” 待三个响头已过,陆瑾便将她们扶了起来,“他还需要在这里呆上几天,虽然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就怕伤口感染了,在这里也好随时查看。” 这个时候陆瑾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妻子问:“那我能去看看他吗?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老妇人也急切地看过来。 陆瑾点了点头,“你们先消毒,最好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每日这些都必须要做,待伤口愈合,过了危险期,才能放下心来。” “是。” “闲杂人等就不要去看了,等他能下床了自然就能够出来见人。” 陆瑾身上满是血,刚刚拔刀的时候还溅了一身,黏腻的很,他急需要洗漱一番。 手术结束后他便将后续治疗跟孙大夫交代好了,孙大夫善于给人调理身体,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等那家人进去看过壮汉之后,他就准备先回家,晚点再过来看情况。不过才走了两步,老妇人却拦住了他。 “还有何事?”陆瑾问。 “大夫,这个诊金……”如此大动干戈,这诊费和药费怕是不低,而她们一家看身上的补丁就知道不富裕,是以有些难以启齿。 这个么,陆瑾回头看方掌柜的。 方掌柜说:“这以前也从来没遇到过,药费倒是好算,你这诊费却不知怎么定。” 按照前世他的级别,这一台手术的费用可并不低,不过这也算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成名作吧,也无需太在意这个。 是的,经过这台手术,陆瑾知道今后这样的事情会很多,他推都推不掉的,自然想不从医也难。 想想那道圣旨,若是无人追究也罢,真到了御前,活脱脱一个欺君之罪。 不过再转眼一想天高皇帝远,皇帝老儿那么多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了,大概是不会记得远在天边的一个小人物吧。 而且…… 陆瑾不是没想过给死去的爹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只是在这个封建时代呆的越久,越发感受到皇权的高高在上,他根本没有能力见到他,更没可能让他给陆家一个公道。 皇权大于天,可这天也会慢慢地老去,也需要救命的时候吧? 陆瑾虽不敢保证自己是最好的大夫,可他出自御医世家,又有前世外科医生的经验,总是会比别人多一点认识。 他有三个姐姐,姐姐们需要他的依靠,所以他不能依旧挣扎在社会底层,他得长成大树,能够为姐姐们避风挡雨,至少能够在她们受委屈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姐,离开他们,弟弟来养你! “我的诊费这次便算了吧,你家也不容易。”陆瑾如是说。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老妇人愣了愣之后,连连摆手,“那可使不得,使不得。” “那你们就看着给吧。”陆瑾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身后老妇人眼眶湿润。 那壮汉没有死,自然也就构不成杀人行凶,本是口角之争,一气之下才错了手,这罪名也就小了很多。 于是另一家对陆瑾也是感恩涕零的。 而本县没有发生凶杀案,对即将离任的赵知县也是好事。 赵知县还特地大赞了陆瑾的医术和医德,让陆瑾的名声彻底在这水桥县传开。 虽然他依旧干着屠夫的伙计,依旧在菜市口摆着猪肉摊,可谁来买肉都是口称陆大夫,有个头疼脑热直接就来这儿找他了。 比如 “陆大夫,来条猪后腿。诶,我最近嘴巴老是干燥要喝水,还咳嗽,您要不给看看我这怎么了?” “陆大夫,五花肉三两就够了,还有啊,我娘最近痰多喘气大,这是什么问题?” “陆大夫,您给我看看这个方子,都吃了七天了,还是没有气色呀。” “陆大夫……” 陆瑾:“……”能不能不要一边买猪肉,一边看病呀!回春堂并不远,往那里走走行吗? 当然这是后话。 过了两日,赵知县终于准备启程去任上,提前一日,水桥县的乡绅老者,凡是有头有脸的人一起摆了一桌酒水做送别宴。 赵知县没有推辞,另请了陆瑾一同前去。 陆瑾最近可是风云人物,有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这县上,大家都挺高兴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个万一,有人能救回来那便是幸事。 连梁秀才都没有个荣幸,陆瑾可算是独一份了。 这最高兴的莫过于陆瑶。 她的生活如今这样平平静静,不去管那些糟心事,已经满足了,至于能不能脱离梁家,并不重要。 而相对的,梁家却不那么高兴。 梁夫人愤愤不平,“那臭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这种好事也让他碰上了。” 梁秀才捧着书本装模作样地读书,闻言故作淡定地说:“不过是个大夫,等儿子考上举人,也可做座上宾。” 这话不错,可他那页书已经看了有一刻钟了,至今还未翻篇就知道,他并有表现出来的淡定,而书更是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脸上的不甘和眼中的嫉恨。 “那等你考上再说,这一次可有把握?”梁主簿一边又梁夫人服侍今晚的官服,一边问。 梁秀才握紧书本,“若无意外,应是可以。” 这么一说,梁主簿就知道儿子并没有底,不免有些失望。 梁夫人说:“娘相信你能成,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梁秀才眼神闪烁了一下,翻了书页。 考了这么多次,他当然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就是因为这一次不如一次,他才更加不愿意看到陆瑾压在自己头上。 总有办法让他跌下来,他想。 “今日之后知县老爷就该换人了,他可不认识什么陆瑾。”梁主簿斜睨了儿子一眼,淡淡地说。 梁秀才被他爹这一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不禁撇开了脸。 “如今最重要的是你中举,其他的为父会解决,你可明白?”梁主簿说。 梁秀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当日宴席上,陆瑾坐在角落,除了最初众人对他那手术感兴趣让他讲解,不过太多的专有名词,陆瑾讲了个大概众人似懂非懂之后便忽略他了。 他本是小人物,受这焦点并不自在,如今倒是落了个轻松。 宴席上的菜品很是不错,陆瑾已经很久没有大鱼大肉过,于是便专心致志地放在吃食上。除了总是感觉赵知县旁边的梁主簿时不时地往自己身上瞄,其他的都挺满足。 赵知县高升,这里多得是对他的马屁声,大家互相吹捧,男人之间不过是那点事情,陆瑾听了个大概便没兴趣了。 倒是后面,吃饱喝足之后,赵知县透露了一个消息。 朝廷派出了钦差下江南。 “这虽说是体察民情,怕是为了阳江吧?”有个乡绅说。 众人眼前一亮,另一个说:“以前过阳江都得先送孝敬给阳河帮才能放心通行,虽说要价不菲,但也维持得住,可现在……的确是太过了,这水路虽便捷,可也负担不起啊。不让他们满意,直接劫船。” “咱们行货也就算了,可上次有个官船也被劫了,一船的税粮都送了阳河帮。” “胆子也太大了。” “这不,朝廷派出了钦差,听说江州将军被革职了,新的不知道是谁?” 阳江就在隔壁县,水桥镇离得并不远,所以和大家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 …… 这聊着聊着,等散了宴席已经到了二更,陆瑾好不容易摸黑回到家,却发现又有个人正等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因某遥不是学医的,若是有出入的地方还请多多海涵,看文图个乐子,祝大家看文愉快~ 当然有硬伤是一定要改的,请不吝赐教!谢谢! 第14章 夜除阑尾炎 这年头,怎么这么多人喜欢等在人家家门口呀? 陆瑾摇了摇头,走进他,问:“你哪位?” 突然听到陆瑾的声音,这人显然吓了一跳,他提着灯笼,看到来人,才长舒了一口气,作揖之后说:“在下李子然,是阳江书院的学生,今日这么晚来找陆大夫,实在是我爹病情加重,等不及明日便冒昧前来求诊,还请陆大夫见谅。” 又是一个看病的,陆瑾心知两日前救了那壮汉后会有更多的人来找自己,没想到这么快,估计还都是急诊。 幸好今晚没有喝酒,不然有这心也是不行的。 “说说什么情况,越详细越好。” 陆瑾推门进了屋子,李子然跟在他身后说:“我爹卧病在床已有多日,一直反复腹痛,难以忍受,到最近几日开始呕吐不止,而且额头滚烫,有发热之症……” “之前可有就医?” “何老大夫来看过几次,也开了方子,抓了药吃,可依旧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老大夫怎么说?” “他说吃了几次药也该好了,他也弄不清楚为何我爹还会更加严重,今日看过之后,他便建议我尽快找您来试试,我等不及就立刻来了。” 陆瑾既然接受了这个身份,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拿了药箱,对李子然说:“走吧。” 到了李家,李子然直接带陆瑾到了父亲的床前,此时李夫人正给他换额头的帕子,并顺着他起伏的胸口。 “娘,陆大夫来了。” 李母听见声音,连忙起身,看见陆瑾,不禁愣了愣,这大夫似乎过于年轻了,不过一闪神便对陆瑾说:“大夫,请快来看看。” 李老爷的脸色发白,躺在床上不住地呻.吟着,他的手捂着腹部,似乎这疼痛便是从这里来的。 陆瑾二话不说便放下药箱,他让李老爷平躺,将他的膝盖曲起,从上腹部开始按压,一边仔细观察李老爷的神情,倾听他的呻.吟声。这按压直到了下腹部李父的呻.吟声便忽然加大。 陆瑾问:“这里是不是特别疼?” 李老爷此刻的神情已经痛得有些恍惚,良久才艰难地回答:“是。” 待陆瑾按到右下腹部,李父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额上汗滴不住地冒着。 之后陆瑾将他的双腿轻轻放平,替他盖上被子。他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直到看到位于床位的痰盂,从里面隐隐散发出一丝丝臭味,可见是刚吐过的。 “今日可吃下什么东西?” 李夫人赶紧说:“就喝了几口粥,可还是吐出来了,这几天一直吐,就没吃进过什么东西,连喝水都困难,愁死人了。” 陆瑾点了点头,然后说:“让我看看何老大夫的方子。” 这是李子然随身携带的,闻言立刻取出来给他,有好几张,可见老大夫后来还换了方子,然而效果甚微。 “老先生连针灸都试过了。” 陆瑾看过之后,便在心里已经有个想法,这是急性阑尾炎发作了,而且拖得还比较久。 何老大夫的方子没什么问题,不过既然都治不好,就不是普通的炎症,应该是细菌感染引发了。因为时间久,现在有些严重了,马上手术切除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里,陆瑾说:“你们别着急,病因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得动手术,就是将里面坏死的阑尾给切除掉,防止它影响到身体其他器体,如果一直由着它在体内,便会成为急腹症,危害到生命。” 李子然连忙说:“那就快动手吧,是像救两日前那个中刀者一样开腹吗?” 陆瑾颔首:“类似,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更好,只是……” 李子然说:“我知道,您放心,动手吧。” 陆瑾闻言笑了笑,“多谢谅解,不过秉着负责任的原则,我必须提前跟你说明,你父亲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跟那个壮汉的身体情况并不能比,所以手术风险相对来说会比较高。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将病治好,也有可能在手术过程中引发其他病症,甚至缩短他的寿命,毕竟这还是比较冒险的。当然手术是最好的选择,可以直接根治,如果用药控制,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你们考虑清楚,要不要动手术?” 手术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相比现在的诊脉用药更大,他不得不将可能性全部说明,甚至在今天之后他考虑着是不是该写一份免责声明,做一份手术同意书让患者家属事先签字,不然哪天死了人被告上衙门,他还没开始的职业生涯就马上结束了。 李子然与李夫人面面相觑,他以为这位陆大夫只要动刀必定能救回来的,然而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摇摆起来。 “陆大夫,您这么说我爹是不是很危险,做这个手术是不是很可能就……对了,切除那什么东西,是从他体内直接切掉吗?人少了这部分会不会就……” 陆瑾摇头解释道:“不是,人缺了阑尾并不影响正常活动,无妨的。这个手术不算太困难,就是令尊年纪有些大,恢复时间会更长一些,请相信我也会尽我所能救治每一个患者,只是万事没有绝对,毕竟是在人身上动刀子是吧?提前说好,我好放心动手。” “是啊,是啊,子然,算了吧,这动刀子……娘一听,这心里就犯怵,怪吓人的。”李母拉着儿子摇头道。 李子然犹豫了起来,然而看着床上呻.吟不止的父亲,他忍不住问:“若不动手术,会怎么样?” “怎么样?”陆瑾失笑道,“何老大夫用药比我厉害,你觉得你父亲还能坚持多久?再拖下去,便是该用虎狼之药了,止痛但伤身,是用不了多久的。” 李子然顿时哑然。 “这样吧,你们再考虑考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陆瑾等了一会儿,便提起了药箱,“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再来找我吧。不过为了令尊好,这手术是越早越好,拖得越久难度越大,我就越没把握,甚至到了最后,你们让我做我也不建议做了。” 陆瑾说完便背起药箱,走向李家大门。 他虽然强烈希望李子然能够同意,但毕竟人命关天,他不敢将话说得太满,这里不比前世,规章制度可不完善,人类对手术的接受度可没那么高。 只是他的脚还未踏出李家大门,便又被请了回去。 “陆大夫,我们想清楚了,您动手吧,长痛不如短痛,在下实在不愿意看到我爹这般痛苦。” 陆瑾对李子然说:“好,若是顺利,诊金一两银子。” 若是不顺利,别到衙门去告他就行了,还要什么诊金。 “另外找个人去问问孙大夫愿不愿意再来给我当一次助手,快去。” 孙大夫自然是愿意的,不仅他半夜从床上爬起来,不知是谁通知了何老大夫,这位老人家也来了。 准备工作大家已经熟悉了,不一会儿手术便开始。 陆瑾快又稳地切开腹部,一边切开一边用纱布拭尽血迹。他的动作冷静准确,剖腹之后,一层层拨开组织,快速地找到病变的阑尾,解释道:“你们看,已经化脓了,再晚可就得感染肠道了。” 说完切除,止血,缝针。 他一边介绍,一边讲解,一个时辰不到,李父的腹部便已经缝合完成。 接下去清理伤口便简单多了。 李父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会儿正睡的香。 既然动了手术,陆瑾便不能回家了,他在李家住了下来,今晚是关键,他得随时注意着。 还有,孙大夫走之前陆瑾拉住了他,“之前那个被刀捅了的汉子,他如今怎么样了,伤口愈合的还行吗?” “挺好的,前一天发了烧,昨日晚上刚退了下来,说话利索,就是失血过多,还得恢复一阵子。” 陆瑾放了心,“也好,这里要是顺利,明后天我去看看。” 孙大夫连连说好。 而何老大夫则说:“阿瑾,之前老夫跟方掌柜商量了一下,在医馆另整理出一间屋子让你做手术用。这三次手术虽然都挺顺利,不过老夫看得出还是太仓促了些,有些东西,准备的不够充分。” 经过这件事,陆瑾正考虑这个问题,没想到何老大夫却先提出来了。 他连连点头,“那太好了,我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们商量,说实话,每次在病人家里做,不仅不卫生,而且风险大,后续治疗观察也是麻烦,能够统一在医馆里,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陆瑾弯起嘴角,笑着说,“手术一个人不容易,需要助手,老是麻烦孙大夫和您老,总是过意不去,您看不如和方掌柜商量商量,有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固定助手,我带他上手术台。” 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做了陆瑾的助手,那就可以观摩到陆瑾所有的手术,跟手把手教授没什么两样! 何老大夫眼前顿时一亮,连孙大夫都有些激动,“好好好,你放心,一定选几个机灵能干的给你,绝对不添麻烦。” 何老大夫决定立刻写信给族里,推荐几个好苗子过来,还有他的小孙子,也差不多能认全草药了,正是时候。   第15章 鬼胎暗自起 回春堂不仅是个医馆也是个药堂,它的东家就是宁州季家。 季家乃有名的医药世家,回春堂开遍大江南北,招揽了众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坐堂,不仅有诊金可拿,还有医馆的薪俸可领,若有杰出贡献者,这奖励也是颇为丰厚的。 又因为季家出了好几位名医,底蕴深厚,一代一代流传,攻克过的各种疑难杂症,都是世间少有,皆被记载在世代相传的医书之中,若是被季家看中的大夫,都有机会能够研读。每年全国各地的回春堂总有几位能够得到这个机会,这是作为大夫最荣幸的事。 是以能进入回春堂,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是极好的选择。 方掌柜和何老大夫这么一说,又是准备手术室,又是推荐助手,这便是存了让陆瑾加入回春堂的意思。 陆瑾的疡医手法就他们目前可知,还无人能及,虽然现在的大夫看不起疡医,可能够治病救人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还分什么疡医,正医的,这就是名医! 方掌柜早就已经去信给了东家,也拿到了当家人的亲笔书信,这必须要将陆小哥笼络进回春堂,条件可随便说。 方掌柜一边给陆瑾介绍,一边带他进了医馆后边那为他准备的手术室。 按照陆瑾的说法,手术室必须远离喧嚣,是以离前堂还隔了个园子,室内中间是一张可容纳一个成人躺下的床,结实厚重,床头是一个搁置柜,半人高,可放各种器材。四周窗明几净,采光良好,窗户前有厚窗帘,一拉上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也看不见里头。 室内进门处特地隔了一个更衣室,里面放置着陆瑾要求的手术衣,手术帽,口罩,手术鞋等统一着装,最大程度避免细菌和病毒的交叉感染。另外还备有一间澡堂和储物室,澡堂用于术前术后清洗,储物室放了大量的镜子,以防晚上紧急手术。 手术室不远处便是开水房,随时有打量的热水供应,还储存了烈酒以被不时之需。 其它等陆瑾过来再慢慢填入,至少就目前为止,陆瑾还是满意的。 等转完之后,方掌柜也将季家介绍地差不多了。 而陆瑾也终于确认,这个季家就是爷爷的旧友,他二姐的夫家! “方掌柜,我能拜托您一件事情吗?” 梁家 陆瑶冷冷地送给梁秀才两个字“没有”便出门去了。 梁秀才的脸色黑得仿佛染了墨一般,瞪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愤恨地一拍桌子,“这哪是妻子,分明是仇人,好,不就是个大夫,你们给我等着。” “相公……”已经快要临盆的小妾小红缓缓地走过来,到了他的身后,轻轻地捏着他的肩膀,柔声道,“相公不要生气,姐姐只是范拧了才会这样,以前她可是好好的。” “别替她说话,以前……她以前哪敢多说一个字。”梁秀才愤愤地说。 小红疑惑道:“妾身正想问呢,相公不是不理她吗,怎么又来看姐姐的冷脸了?” 说起这个,梁秀才就非常郁闷。 昨日书院同窗都说好了,今日一起去李子然家中探望他的父亲,都是走得近的,也当去看看。 只是梁秀才饮酒作乐惯了,手上哪有余钱买些探望之物,梁主簿早就发话了,不让梁母偷偷给他银子,这离下月初还有好些日子,是以他还是舔着脸来找陆瑶了。 没想到不管好言相劝,还是冷言冷语,陆瑶就是两个字“没有”,今日还直接出门去了。 陆瑶出去干嘛,他心里清楚,不就是找媒婆给陆瑾相看媳妇吗?这没有钱,怎么相看媳妇?就是不给他而已! 梁秀才本不想跟小妾说这些,有失脸面,不过这约定的时辰很快就到了,梁秀才还是说了。 “好小红,你帮帮为夫可好?” 小红满脸笑容,嗔道:“你我一体,说什么帮不帮的,妾身有今日还不是相公看重。”说着,她从袖子掏出一个荷包,塞进梁秀才的手里,“喏,妾身的家当都在这里了,相公拿去就是,总不好让你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那妾身也脸上无光。” 梁秀才简直感动地无以加复,握紧小红的手深情地说:“患难方见真情,小红,你放心,过段日子,我就休了她,一定扶你做正房,让咱们的孩子堂堂正正地做嫡长子。等我中举,做官,将来还能做个官夫人。” 小红立刻红了脸,幸福地摸着肚子,“相公竟说好听话哄人家,到时候又忘了。” “不会不会。”梁秀才连忙安慰道。 小红侧过脸,微微垂下头说:“可是陆小哥正如日当天,听说名字都到了知府大人跟前,姐姐的地位稳固得很,爹哪能让你休妻呀。我自然相信相公定能高中,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孩子快要出生了,他不幸托生在妾身的肚子里,唉……” 梁秀才皱起了眉头。 “要是当初陆小哥没有从牢里出来就好了。”小红偷偷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说,“相公,你说这种什么手术之前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开胸,什么动刀,什么缝线的,这是人还是布呀,这么吓人,这些病人都好了吗?我是不信的。” “今天我不是要去看看嘛。”梁秀才说。 小红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她看着梁秀才,慢慢地说:“我听说这人啊,别看现在好好的,毕竟是动了刀子,出了血,后头坏死了的,多了去了,虎狼之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陆小哥不过是个杀猪的,他懂什么医,估计就是骗人的,只要不是当场死的,自然算不到他头上。相公,你说是不是?” 梁秀才眼睛突然一动,直直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小红咬了咬牙,凑近梁秀才的耳朵轻声说话。 梁秀才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然而等小红越往后说,这眼睛便眯起来了,到最后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在点头。 “无毒不丈夫,相公,虽然对不起那位李公子,可是您总不愿意老是看姐姐的脸色吧,明明她该顺着您的,可偏偏看不起我们,什么意思嘛。” 梁秀才搓了搓手,忽然站起来,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似乎犹豫不定,“这会不会太冒险?” 他没反对,没愧疚,可担心却是是否会泄漏,被人发现,这样的人呀还是个读圣贤书的…… 小红微笑而又信任地看着梁秀才,说:“应该不会吧,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好,况且他年纪本来就很大了,大动干戈之下出了这种事情本就不奇怪,不是吗?” 最后时间到了,可梁秀才还是没同意,只是拿着荷包说:“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李父毕竟年纪大了,接受这样的手术,不可能一下子好转,反而恢复地缓慢,是以陆瑾来的比较勤,几乎常驻,随时查看他的伤口情况。 过了两日,这病情终于稳定了,他也松了一口气。 李子然对他自是感恩戴德,陆瑾也挺高兴的。 只是李家是乡绅,镇上有些名望,而且因着这病,来探望的人很多,既然已经醒了,若还是不见人总是不太好。 李子然便问能否见客,须臾片刻就好,能让人安心,毕竟这动手术总是令人发憷。 陆瑾考虑片刻便同意了,李父的好转也是他扬名的一次机会。 于是才有了李子然书院的同窗好友一同前来探望的今天。 梁秀才不免就看到了陆瑾,陆瑾自然也看到了他,两人本就是姻亲,可看起来冷冰冰连路人都不如。 李子然有心说合,便对梁秀才说:“梁兄,陆大夫为人不错,也真多亏了他我父亲才能慢慢痊愈,医术是真没的说,在下只有佩服二字。你就忘了芥蒂吧,好好相处,要知道你的内弟可是神医啊!多大的荣幸,今后都不用怕生病了。” 另有其他同窗连连点头,“嫂子也定希望你俩和好如初,将来说不定我们还有求你帮忙的时候呢。” “再说,那也是你不对,反过来想,若是梁兄姐姐被如此对待,作为小舅子哪能不生气……”这人说了一半被别人拉了一下,便转了口吻,“都已经跟嫂子赔过罪了,也不差他一个,是吧?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别斤斤计较了。” “是啊,是啊,你若拉不下面子,不如让我们替你说说?”李子然笑道。 这在场的所有书生一致意见,都想让他放下身段跟陆瑾求和,甚至都拉着他去找陆瑾了。 谁家没有老人孩子,谁能保证都没有意外,瞧李子然家不就出事了吗?而梁秀才,作为同窗最明白他的才情能不能中举,讲明白话,陆瑾的价值,还真大于他。 不过,他们谁又会承认这一点呢?他们都认为这是在做好事,然而梁秀才不蠢,他看的明白,自然这简直跟侮辱没啥两样。 从他跟陆瑶成亲开始就看不起陆瑾,这会儿他哪能低下头。 特别是陆瑾压根就不想跟他说话,见到这个姐夫就当没看到一样,基本的礼仪都没有!甚至梁秀才被同窗勉强拉到了跟前,这人居然说回春堂还有事情,先走了? 简直岂有此理! 梁秀才被气地涨红了脸,一甩袖子也走了。 他本来还在犹豫着,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都不仁不义,要什么愧疚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国舅爷可以拉出来溜溜了。 第16章 钦差遇山贼 杨大钦差带着仪仗高调离开京城,这有点门道的谁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不过他还是跟江州将军一前一后地离开。 他临走前软磨硬泡地借了宋衡四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做最后保命之用,本以为只是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还真有那么一天。 临近江州,丘陵之地,多山,他们哪怕尽量走管道,还是在这个地方遇着了山贼。 哈,山贼! 杨一行惜命,带的官兵本就不少,走山道必然先打听了附近山头是谁,挑了一条最安全的路才敢行走。况且朝廷钦差,那是直达天听的,他要是出了事皇帝必然震怒,连钦差都敢打劫这帮山贼岂不是翻了天了! 没有山贼敢这么嚣张,可如今恰恰就有一伙强人将杨一行团团围住,他们手中拿着刀,眼露凶光,见人就杀,还有一行人躲在树林里放着冷箭。 不为财,只为命,那必然不是山贼呀! 翻过这座山就是江城了,这帮亡命之徒还真敢! 杨一行拖着腿,被四个侍卫驾着逃跑,后面的喊杀声虽越来越远,可杀机却越来越浓! 刺客追上来了! 然而杨一行腿上却中了一箭,疼先不说,走路都是困难。 他是文官,哪儿见过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吓得面如白纸,没有大喊大叫完全是已经懵了,如今就靠从宋衡处借来的侍卫逃命。 终于带着累赘的三人被彻底追上,逃无可逃之下,杨钦差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喊:“临死之前总得让我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啊!” 几个做土匪打扮的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说:“大人,您去地府问吧。” 说完,寒光落下,四个侍卫上前乒乒乓乓地又打了起来,看起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不过他们面容镇定,哪怕希望再渺茫也依旧尽自己的职责保护杨一行。 终于这四个侍卫举剑的手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吾命休矣之感在杨一行腿上又中了一刀之后,萦上心头。 他正想说,几位不用管他了,自行快跑吧!却突然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箭矢的破空响从身后传来,举刀的刺客一一中箭倒下。 他回头一看,宋衡正一脸肃杀,带着一身戾气地骑马赶来。 心中顿时一松,痛感和晕眩感袭来,没用的杨钦差未说一句话便倒下了。 江州府在傍晚的时候迎来一伙强人,二话不说就进了江州知府的府邸,这是一路上百姓都看到的。 可也不知道这伙人什么来头,知府大人不仅没有将人赶出去,反而当即派人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了进来。 可见是有人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有些人看热闹,有些人却急的不行。 最焦头烂额的当属江州知府,因为钦差大人出事的地界刚好就属于江州。 真是夭寿了,谁敢对钦差痛下杀手,不要命了呀! 那幕后之人怎么样他是不知道,知府大人只知道钦差若没挺过来,他肯定得丢了乌纱帽。 大夫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彼此窃窃私语地看着躺床上不省人事的钦差。 旁边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虽没说是什么身份,不过谁也不敢忽视他。 “有结论了吗?” 杨一行身上其他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问题并不大,难就难在那腿上的箭,锯了箭尾,只留了一段在外面,还有那一刀,绑了纱布止血,不过宋衡仔细看着还是在慢慢渗血之中。 可见要命的就是那箭了。 众位大夫的脸上很是为难,彼此看来看去,都是微微地在摇头。 宋衡便直接望向知府。 知府心里疙瘩一声,连忙急问:“怎么回事,这不是伤在腿上吗,难道就救不回来了?” 这一问,依旧是短暂的沉默,不过在知府即将动怒的时候,一位年纪较大,似乎资历最老的大夫说话了。 “知府大人,这位大人的性命我等能救,可是这腿……怕是要锯了……” 后头的声音越来越轻,可在场的都听清楚了。 宋衡的眉头顿时皱起来,看向杨一行。 知府大人被吓了一跳,“这,这……”了半天,额头便出了汗,“这是为何?”他终于问了出来。 大夫说:“虽只是一箭,可伤了重要的血脉,这……四肢若是供血不足便容易坏死,最后发烂,感染自身,危及性命,相反若截了肢,便可保命。”这位大夫一边一说,一边看向宋衡,解释道,“这在战场上是最常见的。” 宋衡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却是很无奈的一件事。 他说:“在战场上大夫也好,药也罢都是最急缺的,士兵被救回来后往往无法及时医治才会如此,而这里……诸位可有办法保住他这条腿?谁若能做到,宋某感激不尽。” 杨一行若是缺了腿,他这个钦差也不必做了,这官不仅当不成,连饮食起居都得人照顾,这辈子就废了。 杨家就杨一行一根独苗苗,他还未娶妻生子,宋衡作为他的好友,实在不忍心。 先不管宋衡的感激如何,这里都是大夫,医者仁心,都希望能保住这个年轻钦差的腿。 他们又互相探讨了一阵,渐渐地似乎有主意了。 有个大夫说:“大人,我是回春堂的大夫,隔壁水桥县的回春堂之前刚来了一位陆大夫,善疡医之术,对这取器止血最为在行,我虽未见过,可何大夫与我多次提及,本想明日前去探讨,我觉得或许他能够做到。” 疡医? 做到知府这个地步,对这个名称有些耳熟,不过宋衡却是立刻站了起来,抬手便招来了侍卫。 “你立刻去请这位陆大夫过来救命,动作要快,有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答应。” 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宋衡他是熟悉疡医的,毕竟在战场上能发挥作用的最快也是疡医。当看到杨一行身上的伤,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安逸的江南,也有大夫大行疡医之术,而正统的医术向来瞧不起低级的疡医。 而此刻的陆瑾则在查看李父的伤口情况。 “虽然愈合地缓慢,不过是因为年老体弱,需要多一些时间罢了,挺好。”陆瑾对李子然和李母说。 欣喜落在这二人脸上,对陆瑾更是感激。 “可以吃一些流食了,少食多餐,慢慢来,药方我也再换一个,之后便好好养着,切记一应护理都如同之前,一定要干净,衣物器皿之类必须晒过阳光。过几天我再看看,若是恢复的好,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 陆瑾前世最喜欢看到的便是病患家属从忧心到高兴的那一瞬间,总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这比发工资让人开心的多,也是他坚守在手术台上那么多年的重要原因。 说他虚荣吧,但这个感觉真心好。 “多谢陆大夫!”李夫人说完便照顾李老爷盖好被子,“然儿啊,你送送陆大夫,别亏待了人家。” 这还用母亲说,李子然早就准备好了一个沉甸甸的封红给陆瑾,陆瑾本推辞不要,他便不高兴了。 “我爹还能好好的,这多亏了你,我爹的命难道还不直这点银子吗?” 李家有钱,自是不在乎的,陆瑾想了想便收下了,“那便多谢。” 这笔钱他已经想好了,姐姐的手镯被梁秀才夺了去,那便再打一个,若是有剩,还能买些绒花戴戴。 陆瑶才二十岁,花一般的年纪,最好看的时候,不打扮太可惜了。 李子然说:“谢什么,刚请了一个厨子,做的北方菜味道不错,本想请你留下来尝尝,现在就不留你了。” “以后有机会的,多谢李公子。”陆瑾笑着告辞。 陆瑾一边打算着一边往集市走去,路过回春堂,想想那汉子还在,天色还早,不如先进去看看恢复情况。 而这壮汉却正好眼巴巴地等着他来。 壮汉姓鲁,名大壮,典型的农家人,这会儿田地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他人在镇上医馆,不能干活不说,还得让老婆一同住在这里就近照顾,家里就一老母亲和女儿,实在呆不住,便求着陆瑾问他能不能回乡下去。 “你这样还打算去种地!不怕伤口崩裂?”陆瑾不可思议地说。 鲁大壮闻言连连摆手,“不是,陆大夫,我就是呆在这里难受,我婆娘还得照顾我,这花销……我家实在没那么多钱给我治病。我回家去,虽然动不了,不过我娘和囡囡照顾我就行了,婆娘就可以下地。” 陆瑾看着这个壮汉实在急切的样子,便不好一口否决。 他没种过地,前世就是城里的孩子,这一世也直接住在镇上,虽然落魄,可真比起来也没吃过什么苦。不过因为杀猪去过乡下,看到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景象,对庄稼汉的认识,便是苦,是真辛苦。 “陆大夫,你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去,这个时候,家里就这么两个得用的,错过了现在农忙,他们这一年就难了。”孙大夫忍不住说。 陆瑾不在医馆的时候,都是孙大夫照料这汉子的,两人相处的时间多,聊得就比较多,是以他比较了解对方的家里条件。 陆瑾点了点头就让鲁大壮躺下来,“我再检查一下伤口,若是恢复的不错,就出院吧。” 那鲁大壮闻言立刻配合地躺平了,陆瑾瞧他动作并不僵硬,待看了看他的腹部的蜈蚣线,便允许了。 “那收拾一下,可以走了,最好拉个车过来,你暂时不能走动。”这个话陆瑾是对他的妻子说的。 他妻子刚出去买了一个烧饼,正愁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恰好听到陆瑾的话,立刻高兴地应了一声。 “回去之后记住一定不能干活!绝对不能!”陆瑾看着鲁大壮的眼睛,非常严肃地嘱咐,“绝对”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这汉子答应的太爽快,陆瑾总觉得有点敷衍自己。这么一说,果然男人的眼睛有些飘忽了。 “我,我知道了……”在陆瑾的逼人目光下,汉子终于承诺了下来。 陆瑾松了一口气。 既然要出院,那么药方子得开好,药得先抓好,还有纱布,棉花都得准备好用量,是以陆谨开始开医嘱。 “我看你伤口恢复得还行,回去之后躺一日,然后第二日可下床缓缓走几步,最多一炷香时间,再过个三日时间可以延长到不得超过半刻钟。等十天左右我会来找你给你拆线,拆完线至少得修养半月,总之这样算起来接下去的一个月你是别想弯腰拿东西,就把自己当做废人好了。不然逞了强,就不是一个月,而是一辈子都别想正常活动,一个不好,你家就得少个人,孰轻孰重,心里有底吧?” 鲁大壮这会儿已经乖乖的,不敢说个不字,在大夫面前,所有的病患都得照着医嘱来。 “陆大夫放心,我晓得,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一定听话。” 要知道这救命之恩连诊金都没收过呢,连带着回春堂也没怎么收药钱,他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闻言陆瑾笑了起来,“多谢理解,有任何情况就立刻来找我,我若有空也会来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某遥:陆大夫你是个好人 陆瑾:谢谢,可否让我少些灾难? 某遥:放心,肯定死不了 陆瑾:……这个我不担心 第17章 陆大夫救腿 鲁大壮既然要出院,陆瑾今日便不打算去集市,总得等他妻子将板车拉过来,看看情况送鲁大壮出门才好放心。 过了两个时辰,鲁大壮的妻子总算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看面相跟鲁大壮有些相似,估计是亲戚。 这俩汉子看见鲁大壮的样子,顿时惊奇道:“大壮哥,嫂子说你快好了,让我们拉你回家,我们还不信嘞,这才几天功夫,哪有那么快,没想到,还真是。” 另一个说:“嗯,就脸色还白了些,能说话吧。” 鲁大壮咧嘴一笑,“你们小子,多亏了陆大夫,我这才能继续跟你们耍,就是腰还有些痛,动不了。” “行,说话有中气,说明是真好。” 鲁大壮笑骂道:“别废话了,赶紧把我抬过去,唉,赶紧回家,这地再不种今年就完了。” 两兄弟在陆瑾的指挥下将鲁大壮过了床,又将大包小包的药材一同放好,最后又嘱咐了他们一句,“别忘了,不许下地干活!” “哎,知道了,陆大夫。”鲁大壮大声回答。 这个时候医馆里的人还不少,那天鲁大壮怎么被抬进来的还记忆犹新。 纷纷惊讶道:“这可真神了,瞧瞧这是真活了。” “是啊是啊,那时候脸可是刷刷白,昏迷了都,孙大夫都说没救了。” “年纪轻轻的,真是神医呀。” …… 两个侍卫走进来的时候,鲁大壮刚好被拉出去,他们侧身让一让的片刻,就听了一耳朵,于是精神一振,连忙走到柜台前问:“掌柜的,你知道陆大夫在哪儿?我家公子着急救命,听说陆大夫医术高明,特命我们前来请他。” 陆大夫送走了人,正打算回家,堂里买了些烧饼,他正好拿了一个,一边走一边吃。 方掌柜抬头的瞬间刚好跟陆大夫对了个正着,于是努了努嘴说:“喏,就是他。” 两个侍卫赶紧回头。 陆瑾不明所以地啃了一口烧饼。 “陆瑾陆大夫?” “是啊。” 可真年轻,这有没有成年呀? 俩侍卫看清他之后共同产生了一个疑问,不过事态紧急,他们连忙确认道,“你可擅长疡医之术?” 哦,连疡医都知道呀,陆瑾惊讶了一下,不过还是点点头,谦虚道:“略懂,略懂。” 那就是了! 其中一个侍卫赶紧说:“请您赶紧跟我们走一趟吧,就在江州府,我家公子受了伤,江州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们说您或许可以救他,时间紧迫,请您立刻跟我走。” 陆瑾的烧饼还没吃完,这就又要紧急救命去了。 不过前世的手术医生就是这样,什么时候120来了,该动手术那必然含糊不了。 这会儿已经做了三例,各个都是紧急情况,倒是将他前世的记忆和习惯慢慢唤醒了。 他三口两口地将烧饼塞进嘴里后,对着方掌柜说:“您跟孙大夫去说一下,让他赶紧准备跟我走一趟吧,助手还没到,借他先用用。”接着又对侍卫们说:“两位大哥且等等,我得把东西准备好,对了,顺便你们说一下你们家公子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侍卫连忙道:“我叫宋杨,他是宋柏,陆大夫你需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的吩咐就行。我家公子左股中了一箭,在这个地方。”宋杨比了比自己的腿说,“大夫说是伤了大血脉,得截肢才能保命,可这截了肢不就废了,现在箭头还没拔,就等着陆大夫过去看看。” 是中箭的! 陆瑾整理药箱的手一顿,什么样的情况会中箭?他不禁想起前世的电视剧和小说,感觉很危险。 “离他受伤已经过去多久了?”陆瑾不动声色地问,又悄悄观察这俩个人的衣着打扮和举止。 “今日晌午,已经过去两个半时辰了。”宋杨行动干脆利落,说话言简意赅,目光坚定,衣着低调但布料结实,舒适上乘。 陆瑾将药箱递给其中的宋杨,看到他的手,粗糙却不是干活所致,掌心厚茧是常年拿刀剑磨炼出来的,再听吐息纳气,练家子呀! “那得动作快了。”陆瑾心里隐隐有个底,心跳也不禁加快了起来,给这样的官老爷动手术是个机遇也是个挑战。 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交给宋杨,嘱咐道:“这是我动手术所需要的环境布置,你们两位有一个先立刻回去,按照这上面的将屋子布置起来,我的脚程慢,省的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柏接过这张纸放入了胸口夹层,向陆瑾抱了一个拳后道:“我去。”便立刻转身快步离开,留下宋杨带陆瑾和孙大夫准备好后跟上。 宋衡只是看了一眼,便让知府大人按照上面要求去办了。 “他什么时候到?” 宋柏回话道:“陆大夫正在收拾药箱,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个时候杨一行已经醒了,白着脸色看着床顶帷帐发呆,听到宋衡走近,便问:“你说……我还能保住这条腿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听到令他心碎的回答。 然而宋衡依旧说:“不知道。” 杨一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这人……连安慰人都不会,怪不得没人嫁给你。” 宋衡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头,目光在那渗血的伤口上停留,一边说:“想嫁我的女人能绕京城三圈,保守估计。” 杨一行艰难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干嘛不成亲。” 宋衡对着他展颜一笑,分外欠扁地说:“可惜想嫁我的都不是男人。” 杨一行顿时愣住了,呆呆地消化了好一阵子,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他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地问:“你……啥意思?” 那目光跟少女看色狼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若不是杨一行现在动不了,估计得扯个被子遮挡一下。 宋衡呵呵低笑,沉沉的声音特别迷人,可惜在场唯一的见证人如同活见鬼一样,差点尖叫表清白。 镜子被一面又一面地送进来,在四方摆放好,宋衡轻轻一瞥,说:“瞧你那样子,还是个男人吗?且不说我对你有没有兴趣,就是有,也不是这个时候。” 正想问这是在干嘛的杨一行顿时一言难尽。 宋衡朝他的伤腿轻轻一弹,却没看到杨一行的反应,心一沉。 麻了,还是已经没知觉了? “别,你找别人去吧,我还得给咱们老杨家留后的。”杨一行充分表现了对宋衡的嫌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股坚贞不屈来。 宋衡叹了口气,佯装可惜道:“那行吧,我只得另觅知己了,你帮我看看还有谁愿意的?” 这种事情谁会愿意,脑子被驴踢了吧。 杨一行恍然道:“怪不得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老婆,皇上知道吗?” “知道呀,等着他老人家指婚呢。”宋衡摊了摊手,“我都催了他好几遍了,他老说没人配得上我。” 杨一行抽了抽嘴角,简直无语凝噎,真是难为皇上老人家,先皇后知道非得气活了过来! “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杨一行结论道。 这个时候,宋衡听到了脚步声,还有宋杨说话的声音,于是他站了起来,对杨一行说:“所以你要坚持住,要是被锯了腿,你就准备跟我一样打光棍吧,说不定咱俩还得凑合着过。” 这是陆瑾第一次看到宋衡,命运的齿轮一圈一圈地转,终于让他们的生命轨迹交集了在一起。 不过此时宋衡的存在感太低,陆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床上那位给吸引过去了,为了抓紧时间,这所有的应酬寒暄都交给了孙大夫,他直扑病患而去。 “呀,还醒着,不错不错,你头晕不晕?腿还有没有感觉?你别紧张,我看看伤口。” 杨一行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青年上来就扒了自己的眼皮,周围被放了一圈镜子,亮堂的很,也晃眼的很,头一直在晕,之前被宋衡的超级隐秘给激出来的精神气慢慢散了。 陆瑾一看这个伤口就知道周围的组织已经缺氧到极限了,再不处理,截肢都是轻的,必须立马动手术,于是高声唤道:“知府大人,谁是病人家属,我需要告诉病情和治疗方案。” 走进知府府衙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床上之人的身份,不过他不想参合到这里头来,只能当做不知道,所以这一问他也是对着知府问的。 而知府的目光转向了宋衡。 宋衡沉声道:“你说。” 陆瑾惊讶了一下,如果床上真的钦差,钦差在这里哪儿来的家属,能做主的自然级别比钦差高,或者是这里最高的。 宋衡既没谦让,也没看知府眼色,可见他压根就没把知府当回事,也能当床上那人的主。 陆瑾有些迷惑了,床上的若不是钦差,而面前这位才是?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心思收回来之后,他说:“箭簇伤的是大动脉,若是冒然拔出定然是血流不止,而伤在里面,难以止血,截肢是个方法。不过既然让我来,必然是要挽救这条腿,那么我能做的就是破开伤口,裸露血管,拔箭,止血,缝合血管,最后缝合伤口。这个过程您能理解吗?” 宋衡天生有种上位者的气质,虽然他没说什么话,可只要开口,那必然便是焦点。 陆瑾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在这里,他不敢胡来。 知府大人听过陆瑾的名字,也赞扬过他,不过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更不清楚陆瑾是如何行医的,如今听他自己这么一说,差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如此大胆。 不为现在杨钦差的腿,而是赵知县的儿子难道也是这般开了胸膛止血? 然而宋衡却点了头,“你有几成把握?”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的伤患家属都问,不过在这里真难回答,他只能说:“若是第一时间,一个时辰内让我动手,我有八成的把握,现在近四个时辰了,估摸着五成吧,但是再拖下去,就只有一成了,过了今天……” 陆瑾笑了笑,摊开了手。 时间就是生命,没的耽搁。 宋衡很清楚,所以他说:“你动手吧。” 宋衡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陆瑾担心中的威胁之语,像治不好他你也别好过之类的,而是直接下命令道:“闲杂人等都出去。” 虽然这个手术难度不高,不过任何风险都不能忽略,按照惯例他还有一些后果及术中并发症没有说,所以陆瑾有些犹豫。 他最怕的就是手术失败之后的紧张医患关系,更何况这个地方还是知府府邸。 宋衡正要跟闲杂人等一同出去,看到陆瑾的模样,不禁问:“还有何事?” 宋衡的果断干脆让陆瑾觉得自己太过小心,显得不够大气,于是摇了摇头。 不过宋衡似乎看穿了他的顾忌,接着说:“你只要全力救治,真失败了,也是他的命,怪不得你。” 说完,他便出去了,那背影在陆瑾的眼里显得格外高大。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衡:你尽管动手,医死算我的! 杨一行:……你问过我没? 第18章 宋衡的性向 陆大夫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干脆的病患家属,全心全意相信医生。 自然这个被信任的大夫也回报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腿上的缝线都比别人来的漂亮。 为了使伤口好得更快些,杨钦差的腿直接被吊在床上,不能用力,这几天他自然也离不开床了。 杨一行之所以能当上御史,就是因为那张嘴实在太会说,跟着同僚怼天怼地,官怼的越大越有成就感。这年头当官的哪有不出错的,被抓住小尾巴一阵弹劾那是常事,就是皇帝都被说了好几次,无关痛痒也就罢了。 可惜杨御史战斗力有点过猛,从一众同僚中脱颖而出,直接到了御前,这不,好差事落在头上,现在被吊腿成了伤患,说话成了唯一能做的事了。 然而这里是江州知府府邸,他人生地不熟,身为钦差,临时指派过来照顾他的丫鬟们哪敢跟他说话,于是每日例行检查和换药的陆瑾成了他倾诉对象。 “小陆大夫,你是没见到那时的场面,保管你得吓死!成千上百的山贼将我们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开打呀!他们不仅拿着各式武器,还放冷箭,你瞧,我可没有骗你,这腿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情况万分紧急,可我是钦差啊,自然凛然不惧,我们官兵人少,不过训练有素,在本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跟这些山贼周旋,一直从早上打到下午!啧啧,他们急了,派了更多的人过来,唉,本官再怎么机智,这么少的人怎么抵挡得住,只能一边退敌一边后退,直到援军到来,可惜援军来的实在太慢了,我都准备好为国捐躯了都……” 宋衡刚巧走进来,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他说:“是啊,我来得还是太早了些,没给杨大人捐躯的机会。你说你都从上午坚持到下午了,见到我晕什么,早知道你有这志向我就不抱你回来了。” “宋衡,你闭嘴。”杨一行抬头瞪他眼睛。 宋衡没理他,而是找了把椅子坐下,“说话中气十足,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陆大夫医术高明。” 陆瑾谦虚地回答:“您过奖了。” 杨一行撇了撇嘴,不屑道:“小陆大夫,别理他,这家伙总是拆我的台。说说你吧,这医术是怎么炼成的啊,看看我腿上的伤……”他一边比划一边说,“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拿刀这样那样,然后将血管缝起来,可准确了!你咋办到的,就不怕手抖,找错地方了吗?还有这伤口,啧啧,比绣娘缝的都漂亮,留在我腿上也不觉得难看。” 陆瑾笑着说:“这多练习就好了,您放心,过几天等伤口长好,就能把线拆了。若是恢复的好,留下的疤痕会很淡,不会影响您的美观。”接着陆瑾看向宋衡,“您应该已经将我打听清楚了吧,我之前是个屠夫,杀猪的,嗯……现在还在杀,就是没时间摆摊了。” “啥,杀猪的?”杨一行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反正听到他的职业,大家都是这副表情,陆瑾已经习惯了。 “是啊,不然刀工和针线怎么练,不就是在猪身上练出来的吗?” “畜生怎么能跟人比。”杨一行脱口而出。 陆瑾正想说这有什么区别,不过想想还是忍住了。 然而宋衡却没什么顾忌,直接道:“这样挺好,总比在人身上出了错惹上官司强。” 陆瑾心说总算有个明白人,于是给了宋衡一个笑脸。 宋衡正喝茶呢,结果愣住了,他没想到陆瑾会因为这个冲他笑,还笑得……他下意识地喝了口茶,将这股异样冲了下去。 杨一行似乎想明白了,也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不过他闲不住嘴,于是又问:“你为啥做疡医呀?这又脏又凶险的,看着工具都是奇奇怪怪的刀呀,钳子啊,每次总得见血,骨头啥的,一般公子哥看到都得晕过去。” 血,骨头还是轻的,内脏,肠子什么红红白白才好看呢,前世啥器官啥组织没见过,这些都是小意思。 陆瑾说:“做疡医有什么不好,这世上看头疼脑热的大夫已经够多了,但是像这样能处理紧急伤口的却少之又少,要知道意外最伤性命,就比如您吧,一般大夫可没办法保住您这条腿。” 说到这里,陆瑾还是比较自豪的,眼睛都在发光,“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攒功德呢。若将来有机会上战场,就能救回更多人,说不得还能左右战局,也不枉此生当一回大夫。” 陆谨的话让宋衡心中一动,他终于正式看向这位小大夫。 陆瑾是在这里最小的一个,虽然十九岁了,不过脸嫩清秀,看起来更小,像个邻家弟弟,所以宋衡第一次见到他,还蛮意外这大夫如此年轻,而现在他说要上战场做军医,这实在出乎宋衡的意料。 “小小年纪,有志气!”杨一行对陆瑾翘起了个大拇指,又看宋衡,问:“小陆大夫这样的,在军营里你要不要?” 宋衡放下茶杯,郑重地说:“必严密保护,如佛爷以供。” 闻言,陆瑾惊讶了一下,心说原来这位宋公子是带兵的,怪不得他那么有气势,而且看官职至少是个将军。 “你当真愿意做军医?”宋衡问陆瑾。 军医,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极为危险的职业,但也是最高尚的职业。 男人,或多或少都做过上战场厮杀的梦。陆瑾也不意外,甚至在前世他还曾报名参加过非洲医疗队,那可是战争国家。只是可惜最后院里手术任务重,离不开他,于是被刷下来了,还真有点遗憾。 所以陆瑾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愿意啊。” 宋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陆谨手脚麻利地上了药,换了纱布,最后嘱咐道:“别碰水,勤翻身,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告诉我,虽然现在已经过了凶险期,但也不可大意。” “明白明白,大夫的话,本官自当遵从。”杨一行现在谁的话都不听,陆瑾的医嘱却一定要遵守的。 于是陆谨笑眯眯地出去了,这两位都是当官的,自然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等陆瑾一出去,渐行渐远,杨一行感叹了一声,然后啧啧嘴巴道:“你把眼珠子收收行吗?现在又没打仗,当什么军医。” “三年前与羌戎那一仗,有五十三人截了肢遣送回乡,有近千人救回来却得不到医治失血过多而死,若是那个时候……”宋衡摇了摇头,若是有更多像陆瑾这样的疡医大夫,说不得活着的人,健全回家的人会更多。 不,别说疡医了,就是正经的大夫也没人愿意去战场,军医,太稀缺了。 杨一行感慨:“一场仗,万骨枯,希望别再打了。” 宋衡说:“羌戎最近动作频频,看这苗头,战争怕是难免。” 这个话题太沉重,杨一行说不下去,于是换了一个,问:“之前我以为要死了,就没来得及问你,现在你是不是该说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宋衡的那杯茶已经有些冷了,不过他无所谓,照样喝。喝完看杨一行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笑道:“你之前不是说皇上糊涂,点了你当钦差,王鹏当江州将军吗?说的也是,凭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清得了匪,查得出勾结官员呢?” “所以……” “所以我来了。”宋衡放下茶杯道。 杨一行张了张嘴巴,整个神情伤心欲绝起来,然后奋起猛地一拍大腿,“好啊,我果然是来当靶子的,你他娘的是不是就跟在我后头……啊哟!” 这一拍,刚好就拍在那条吊起的上腿上,疼得他顿时龇牙咧嘴,涨红了脸。 宋衡被杨一行这自残行为震了震,说 :“你要是不想要这条腿就直说,现在锯也是来得及的。” “放屁!”杨一行皱着脸握紧拳头控诉道:“好你个宋衡,之前还想跟我好来着,难道这就是对待相好的态度?” 宋衡本还有些愧疚,现在被杨一行的愚蠢给打败了,嗤笑道:“不过是安慰你而已,这也信。” 杨一行鼻子都气歪了,加上腿疼的,面容整个扭曲起来。 宋衡还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了,不能给这傻子一丁点的幻想,于是继续奚落道:“你这样的,说实话,陆大夫都比你有看头,我就是看上他也不会看上你的。” 他说完不顾杨一行惊呆的表情,起身拍了拍衣摆,准备去找陆瑾给他看腿,这伤口可还脆着呢,别真裂开了。 结果一回头,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此时陆瑾正瞪着眼睛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药碗,一只脚迈进门槛里,可仿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写满了尴尬。 可见不该听的话都听到了。 宋衡这下笑不出来了。 杨一行艰难地扯出个笑,哆嗦着指着宋衡:“活,活该!”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衡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陆大夫,你给他看看,刚这蠢货自己拍了自己一下,估计裂伤口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谁……谁是蠢货,妈的,宋衡,当老子看不出你落荒而逃。” 杨一行越说陆瑾越尴尬,一个劲提醒他没听错刚才的。 不过这还真看不出来,宋衡喜欢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看不出来,宋大人的口味还挺重的 宋衡:…… 第19章 陆大夫顺风 宋衡这一走直接消失了五天,而陆瑾也在这知府府上呆了五天,到了第六天,终于看到了繁忙的宋衡身影。 “你找我?” 陆瑾点头:“是。” 宋衡显然是刚风尘仆仆回来了,眉宇之间有些疲惫,陆瑾看在眼里说:“若是大人忙,可以稍后再……” “没事,你跟我来。”宋衡扯下披风给身后的宋杨,然后带着陆瑾走进杨一行的院子,陆瑾若是有话要说,必然跟杨一行有关。 之前的那股尴尬在这五天的时间里都消失了,后面想想也不过是个玩笑,没什么好当真的。 杨一行正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看话本子,看到他们俩一同进来,连忙将本子一丢,炯炯有神的眼睛就盯着宋衡看。 “宋衡,你终于有时间来看我这个病患了啊!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陆大夫不是陪着你吗?”宋衡说。 “是啊,幸好有小陆大夫,不然我都要憋死了,你这个没兄弟情的家伙。” 宋衡直接无视他,看着陆瑾道:“什么事,你说吧。” 陆瑾便道 :“杨大人的伤口恢复得挺好,只要多加注意是不会有事的,所以差不多……我该回去了,在水桥县我还有两个病人需要去看看。” “啊,小陆大夫你要走了呀,居然要走了!你啥时候回来?你不在,本官会很寂寞的。” 杨一行这几天在床上简直长了虱子,躺着不适,站着不行,而宋衡又忙的要死,每天都见不到人影,这唯一能说话的只有陆瑾,结果这个陆大夫居然也要抛弃他了,顿时杨大人生无可恋。 陆瑾对杨一行的性子在这几天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跳脱的性格能当钦差真是……皇帝闭着眼睛点的人吧? 从某种程度上陆瑾真相了。 于是他只能安慰道:“杨大人,过几天我会再回来的,你的腿还得拆线,拆完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 接着他又取出两张药方和一张纸,上面是注意事项,这次他对宋衡说:“服用方式我都已经写明了,也教给了宋柏大哥和两个照顾的丫鬟,纱布和敷药的更换他们也知道怎么做,以后便按照我的注意事项来做就行。我回去之后便请孙大夫会过来继续照看,请放心,横竖都在江州,不过隔壁县,一个半时辰就足够了。” 既然如此,宋衡就没什么好说的。 陆瑾的两个病人是什么样的,宋衡早就已经清楚了,情况比杨一行严重,自然没有不放的道理。 况且这是在知府内,给钦差治伤,对于普通的大夫还能记得其他平民病患,做到一视同仁,宋衡不免就高看他几分。 不过在此之前,他让人捧来一个匣子,说:“辛苦陆大夫了,这是诊金,请笑纳。”又对属下吩咐,“宋杨,安排辆马车送陆大夫回去。” 陆瑾大方地接过了,“多谢。” 杨一行嚷嚷道:“小陆大夫,你可要早点回来呀,那个孙大夫年纪太大,聊不到一起去的。还有替我向你姐姐问好。”接着一扭头看向宋衡,“你替我送送呗。” 这……不用了吧。 宋衡一看就位高权重,他能跟杨钦差打成一片,完全是钦差大人过分亲民所致。 不过宋衡却没有异议,真的起身走出了门,回头对发愣的陆瑾说:“小陆大夫,请吧。” 连称呼都变了,不过陆瑾没注意到,而是赶紧跟上,口称:“失礼,失礼。” 马车还没来,陆瑾本想说:大人,您先回去吧,实在不必这般劳烦您。 然而宋衡却背手站在他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突然问:“小陆大夫,之前你说愿意上战场救治伤兵,可是出自你的本心?” 天下的大夫以做皇家御医为荣,当军医的却极少,逼不得已之下才走上这条路,如流放,被贬,征兵……都是去了之后基本回不来的。 陆瑾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医术,去哪儿不行?哪怕是疡医,做到极致,就是皇帝也是恨不得请到宫中的。 宋衡很不理解,他其实更不理解为何自己要问第二遍。 当然陆瑾也不明白宋衡为何这么执着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了。 “大人,这样说吧,您既然打听过我,想必知道我祖父曾是御医,我父亲也是御医,说不定您还有印象。七年前父亲犯了事,被赐死之后全家就被贬出了京城,之后……之后就这样了。我有三个姐姐,大姐先不说,二姐嫁了宁州季家,离得远,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但是三姐就在水桥县,她过得不好,非常不好,夫家老是欺负她,我要是立不起来,她们就没依靠。可我是罪犯之后,出不了仕,甚至连当大夫其实都没资格的,可是我想往上爬,然而现在能想到的唯一途径,也是您给我的启示,参军攒军功便是一条。” “所以你是为了军功才愿意去战场?” 宋衡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保家卫国之外,军功便是众多将士唯一的指望,军医自然也是一样,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冒着生死不就为了这些吗?恰恰相反,这样的答案才在意料之中。 然而这不免还是让他失望了,宋衡是军官,极爱护手底下的兵,也希望有一位真心愿意救治他们的医者来军营。 他希望陆瑾是,可惜……他摇了摇头,心说自己强人所难了,有这样的医术,又有这样的医德,对于一个年轻的大夫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瑾,其实挺好的。 马车来了,在知府门口停了下来。 宋杨走进来,对宋衡行礼,“大人。” 宋衡点点头,对陆瑾说:“陆大夫,你去吧。” 称呼不知不觉又变了回去,虽说少了一个字,却真真少了那份亲切。 陆瑾这次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对宋衡的印象很好,想想他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大人,若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做个假设吧。如果我陆家还是御医之家,我爹依旧活得好好的,姐姐们嫁的都不错,生儿育女,与丈夫恩爱,我身上没有任何负担,那么若爆发战争,有这个机会,我还是会去战场的。” 宋衡微微一怔,看向他。 只见陆瑾脸上带着笑,眼中闪着光,坚定地望着自己,他说:“战场厮杀是将士的使命,救死扶伤是医者的使命,人民百姓的背后有他们,而他们的背后应该有我们!” 这思想觉悟是相当高的,宋衡不禁被镇住了。 “为了那群保家卫国最可爱的人,我到最危险的地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他们,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荣耀,要知道他们的军功章也得有我的一半,岂不是件自豪而开心的事。” “最可爱的人?”宋衡愕然道。 “难道不是吗?” 真是好特别的形容,宋衡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描述,毫无那些文人墨客的恢弘大气,可他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小陆大夫……”宋衡望着陆瑾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抬起手似乎想要亲近,不过最后只是抱了一下拳,说:“一路顺风。” 陆瑾回了一个很是灿烂的笑容,作了一个揖,“托福,宋大人。” 宋衡看着陆瑾上了马车,这小子还朝自己招手,于是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最终放在嘴边清咳了一下,掩住笑容。 陆瑾坐在马车里摇晃回水桥县,与来时的匆匆忙忙不同,这会儿他心神安定,心情很好。 当他打开宋衡给他的匣子时,这个心情就更好了。 两锭五十两的银子,外加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银簪子,并一副同款的耳环,显然是送给陆瑶的,而陆瑶一定会非常喜欢。 可真有心,陆瑾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对宋衡的印象就更好了。 车夫问了陆瑾的地址,一路将他送回到家,家里还是往常的模样,见陆瑾放下行李和匣子,却依旧提着药箱,便问:“陆大夫可是还要去哪儿?” “天色还早,我去趟回春堂,多谢车夫大哥了,就请先回去吧。”陆瑾笑着回答。 车夫将他送到家便已经完成了任务,不过陆瑾是宋衡亲自送出门的,车夫就说:“那小的送陆大夫过去吧,路看着不远,这走路可还是要花些功夫。” “那怎么好意思。”陆瑾推辞道。 “无妨的,小的回去也是那个方向,不过多转几个弯罢了。” 既然这么说,陆瑾也不多推让了,道了谢便上车。 然而回春堂现在却是焦头烂额。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衡微笑:最可爱的人 陆瑾无语:说的不是你 第20章 事故起医闹 车到了回春堂门口,陆瑾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车夫。 “车夫大哥,多谢你啦,这些给你买酒喝去。” 车夫哪里能收,连忙推辞道:“陆大夫,这怎么能行,小的都是听上头安排。” “那也辛苦呀,还多送了我一趟呢,别推辞,拿着吧。”陆瑾将银子塞进车夫,便转身进了回春堂。 见陆瑾已走,车夫便不好意思地将银子塞进衣袋里,对着陆瑾的背影喊道:“那就多谢陆大夫了。” 陆瑾刚走进回春堂,伙计就一眼看到他,惊喜地喊道 :“掌柜的,陆大夫回来了。” 回春堂里,陆瑾发现两个坐堂大夫都不在,有些奇怪,接着见方掌柜匆匆地跑出来,一脸着急地对他说:“你可总算回来了,快,去李秀才家!出事了,那老爷子突然发病,情况似乎很危急,找你找不到,何老大夫和孙大夫就匆忙赶过去,他可是你的病人,这万一有个好歹,你可就麻烦了……” 他离开前李老爷子还好好的,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呀,怎么会忽然发病? 陆瑾顾不得想这些,提着药箱又冲出了回春堂大门,朝一个方向跑去。 车夫正打算回去复命,见陆瑾急匆匆地出来,忙叫住他,“陆大夫,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瑾回头,看见他,欣喜道:“太好了,车夫大哥你还没走,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送我去个地方成吗?” 陆瑾的表情很是着急,车夫自然没有不应的,“好嘞,那您快上车。” 然而等陆瑾赶到李家,才刚走到中间院子,就听到一声哭喊从李老爷子的卧房里爆发出来,那声嘶力竭的,似乎在表示…… 陆瑾浑身一个激灵,热血顿时往头上冲,赶紧跑进屋内。 只见李夫人已经瘫软在地,不省人事,服侍的丫鬟一个劲地掐她人中,再看李子然,正伏在床上痛哭,而床边的何老大夫与孙大夫则满目悲然,彼此互看着摇了摇头。 他来晚了一步? 陆瑾慢慢地走进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而床上李老爷子正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瞳孔完全涣散,已经走了。 怎么会这样? “陆大夫。”孙大夫抬头见看到他,便唤了一声。 而这一声,将伏于床上痛哭的李子然叫了起来,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盯着陆瑾,一字一句仿佛从牙齿里咬出来一般,“是你!你不是说我爹没事了嘛!你不是说他已经在好转了啊!你不是说有事就来找你啊!那之前你人呢?现在我爹走了……你又有什么本事将他救回来!你能救他回来吗?” 人既然已逝,又如何起死回生? 那一声声的质问跟五天前陆瑾离开之时的感激恭敬完全不一样,陆瑾知道此刻的病人家属情绪是最不稳定的时候,而他突然离开五天也确实不对,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他的疏忽。 所以他说:“我很抱歉,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本来按照我的判断,令尊的伤口的确已经在恢复,而且状态不错,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过事无绝对,我是主治大夫,没有尽心跟踪,是我的错。” “你的错?”李子然死死地盯着陆瑾,“你能赔我一个爹吗?” “抱歉。”陆瑾再次道歉,然后试图让李子然冷静,“不过请让我看看令尊,我得弄清楚他发病的原因在哪儿,给你们一个交代。” “交代?人都已经没了,能交代什么?”此时,李夫人已经醒了,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陆瑾的面前,说:“我们是多么信任你,你留下的方子,留下的医嘱我们都照办,可是当老爷不好的时候去回春堂、去你家找你,连人都没有,他们说你出诊了,一连四天都不见人影,老爷怎么等得住,这就……啊……老爷呀!” 李夫人说着说着就呜呜哭了出来。 陆瑾听到这里便有些疑惑了,他看向何老大夫和孙大夫。 何老大夫说:“不错,你出诊的第二日,李家就来人了,老夫看过,不过却看不出什么原因、老爷子只是喘气,身子虚弱,微微发热罢了,而伤口却是无事。一连三日皆是如此,老夫也不知这是否为正常现象,便不敢随意变动你的药方,本想再查看几日,没想到今日却……唉……” 陆瑾听着便往床边走去,他一定要看看老爷子,既然伤口一直没事,为何会发病?真的是因为手术的原因吗?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被子的边缘,便被狠狠地拽了回来。 “李秀才,不要冲动。”何老先生抬起手劝道。 只见李子然将陆瑾扯离了李老爷子身边,指着门口说:“你走吧,我爹已经去了,你不要再动他。我后悔了,就不应该动这个手术,这样他还能活的长些……” 陆瑾说:“李公子,你冷静一点,若真是手术的问题,我无话可说。可如果不是,总得知道病因吧,我听着不像是伤口感染所致,所以让我看看……” 然而本是好言相说,却似乎刺激到了这个骤失依靠的母子,只见李夫人怒道:“不是因为这个还能为了什么?我本就不同意做这个手术,在人身上动刀子,哪里能好?这哪是治病救人,明明就是刽子手干的事,你还不承认!好好好……” 李夫人忽然高声喊道:“来人,去衙门,我要告这个屠夫,让他杀人偿命!” 什么? 何老大夫和孙大夫听了顿时大惊失色,孙大夫连忙道:“李夫人,这罪名可不能乱说啊,陆大夫动手术之前你们可是同意的。” 李夫人咬了咬牙,心一横道:“可有证据?” “这怎么能这么说?”孙大夫愕然,“这可是在李家动的手术,我为助手啊!李公子,你说说。” 李子然冷着脸没有说话。 李夫人说:“我儿见老爷疼痛难忍慌了神,可这陆大夫上言就威胁不动手术老爷便活不了,他这才同意,可我没答应。”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孙大夫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老大夫定了定神,说:“是老夫无能治不好李老爷,这才推荐给了阿瑾,如果这样说来,岂不是老夫也有罪?” 李夫人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他,只是吩咐道:“请他们都出去,李家要给老爷办后事了,去衙门的人有没有去?” “老夫人,已经去了。” 孙大夫着急地看向陆瑾。 他对这个年轻大夫很尊敬也很喜欢,不仅是因为他医术高明,更因为医德高尚,愿意将世人向来不外传的医术无偿地教给其他人,也不避讳什么,只是救人。 若是因为这件事枉受了牢狱之灾,实在是太可惜了。 前世陆瑾就是这样手术失败后,死于糟糕的医患关系。 他现在怕的还是这个,可是向来专注于手术台的他处理这些就是不在行,无法平息患者家属的悲伤和随之而来的怒火。 如今看李子然悲痛地冷漠着,李夫人愤怒报官,他们不是不知道李老爷子的死不是陆瑾造成的,可是总有人为此付出什么,而陆瑾便是最好的人选。 李家是乡绅,在水桥镇素来有名望。 在这个时代,断案的手法并不先进,他若是被告,凭李家的名声,又是苦主,他想从牢里出来机会并不大。 况且一直想要他倒霉的梁主簿还时刻盯着他,这一进去罪名都会重几分。 可是他不甘心啊! 与宋衡的话还在今天,他还想往上爬长成参天大树给姐姐们挡风遮雨,如何能折断在这里? 陆瑾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有些慌乱的心神稍稍镇定,他对李子然说:“李公子,你们的愤怒我理解,要报官也随你们,可是我请求你,让我看看老爷子,我真的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子然红着眼睛看向陆瑾,只见他满眼都是恳求之意。 “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陆瑾低吼道。 最终李子然让开了道。 官差到了的时候,陆瑾已经查看完了。 临走前,他对李子然说:“李公子,这事我问心无愧,我的手术没有任何问题。”接着便没有任何反抗地由着官差被押走。 孙大夫着急地不行,直问怎么办? 何老大夫低头思考着说:“我们先回去,这事得好好想一想,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李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阿瑾说不是因为手术,那必是因为其它。” 李家大门前突然挂起了白灯笼,这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街坊领居看热闹的都纷纷围了过来。 再看连官差都出动了,可见里面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一个个翘着脑袋,伸着脖子看得起劲。 车夫将陆瑾送到李家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在了门口。陆瑾急得跟什么一样冲进去,可见不是个小事,再然后李家上了白灯笼,官差到了,自然他更不能走了。 果然没过多久,进去的官差押了一个人出来,赫然便是陆瑾。 “看样子李老爷子是真死了呀!”有个隔壁街坊说。 “死了死了,真走了,李夫人一怒之下,说这陆大夫医死人,报官让他给抓走了。”有人消息更灵通一些,不一会儿就探听了个大概。 “陆大夫?是不是那个给人动刀子的神医啊,怎么会这样?” “就是他,我之前在回春堂看到过他。”一个姑娘说,“挺俊俏的一个小哥。” “啊哟,什么神医,就是个杀猪的!唉,我就知道要出事,人身上哪能动刀子,这不乱来嘛!” “你个马后炮,之前不知道是谁说下次让陆神医看看?”一个揶揄的声音传来。 那人似乎不好意思,声音发虚地反驳道:“我不就是说说。” “幸好只是说说,不然就跟这李老爷一样喽!你说杀猪就杀猪吧,当什么大夫,大夫岂是那么好当的!你看,现在不是出人命了?” “这你说县太爷会怎么判呀?” “杀人偿命吧。” “啊?真的呀!” “谁让他医死人了呢。” …… 车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回去禀告,不过托周围百姓之福,这七嘴八舌一通,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出来了。 第21章 公堂上难辩 陆瑶正在官媒的地方给陆瑾相看媳妇,一个一个的画像看过去,还蛮仔细的,她挑中了两个,一个是县里教书先生的姑娘,那先生也是个秀才,想必知书达理,另一个是一个声望都不错的乡绅家孙女,家里富足,也挺好。 两家对陆瑾都有意,陆瑶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想想就等陆瑾回来让他自己选一个,她好安排媒婆去说合。若是时间来得及,今年年底就可以将婚事办了,陆瑾有了媳妇,明年说不定就能抱个孩子,这样陆家有后,她也对得起陆家列祖列宗了。 设想的确挺美好,可惜她才刚打定主意,媒婆便急匆匆地跑进来,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庚帖,着急地说:“啊哟,梁少奶奶诶,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看名册,你弟弟出事了呀!” 陆瑶一愣,“阿瑾?” “是啊,就是陆神医啊!听说他医死人了,现在李家将他告了官,差爷已经把他抓进大牢了!这县太爷都要升堂了,赶紧去吧。” “什么!” 陆瑶慌得一把起了身,还打翻了小几边上的茶杯,她现在顾不得淋湿的衣裳,有几张帖子还掉在地上被她踩了几脚也不知,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媒婆看着她的背影,蹲下身将帖子一张张捡起来,嘀咕道:“进去了哪还有好的,这些就不用看了。” 梁家 梁秀才今日没去书院,而是捧着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目光时不时地瞄向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 小红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似乎随时都能生,这会儿这整个梁家都围着她转,还特地给她买了个小丫鬟伺候着,而她也分外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挺着肚子时常出来走动,美其名曰临盆的时候可以顺利些。 那小丫鬟也被她使得团团转,三天两头往外跑,回来的时候总是带些零嘴儿给小红,梁家也就随她去了。 梁秀才更不管小丫鬟去哪儿,可今天却奇怪地问起小红,“那丫头还没回来?” 小红挺着腰,摸着肚子走得缓慢,娇气地还伸手让梁秀才扶着在院子晃,看起来还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小红嗔了他一眼道:“相公别急,我那义兄办事最可靠不过了,他说能成就一定能成,你就耐心地等消息吧。” 梁秀才皱着眉没有纾解开,反而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露出马脚?” 小红瞥了他一眼,低声说:“相公放心,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他为了今天可是花了大工夫呢。” 正说着,那小丫鬟带着两盒酥糖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直朝小红跑过来,抚了抚胸口平了气,将酥糖给她说:“姨娘放心,已经妥当了。” 小红瞬间露出了笑容,还拆了盒子给了小丫头一块酥糖,体贴地给她擦了擦汗,“你这丫头,不过是两盒糖罢了,做什么这么着急呀,去休息会儿吧。” 小丫鬟蹦跳着走了,小红对梁秀才说:“相公,成了,那小子再也翻不了身了。” 梁秀才此时的眼睛非常亮,透露着一股兴奋还有一丝狠戾,目光就直直地落在陆瑶现在居住的屋子,慢慢地挑起嘴角,挂着冰冷。 “你放心,少奶奶的位置马上就让你坐。”他摸着小红的肚子说。 “我自是相信相公的。”小红从善如流地依偎过去,笑意也是不达眼底。 知县衙门前,百姓们纷纷拥挤着往里看。 水桥县刑案极少,民风朴实,衙门极少开堂审理,而这偶尔一次,便惹得四周看热闹的聚集过来。 堂下,陆瑾跪在青石地砖上,李子然和李母则站于另一边。秀才老爷见官可不拜,而大楚崇儒家思想,对年老者多有体恤,是以整个大堂只有陆瑾跪着。 新任知县姓张,非出身水桥县,年纪看起来不大,听说是两榜进士,外放到水桥县做官。 梁主簿站于张知县身边,微笑地看着地上的陆瑾,两边官差握着杀威棒,神情严肃。 张知县确认两方身份之后便开始询问,李子然没有说话,反而李母状告陆瑾欺骗李家不懂医理,以屠夫手段开李老爷腹部,以致今日李老爷死亡。 “大人,这和行凶有何两样?”李夫人捂着帕子哭泣不成声道。 张知县刚上任不久,对李家和陆瑾都不熟悉,听着便有些糊涂,陆瑾既然是屠夫,怎又当了大夫? “你是屠夫,怎又会行医?”张知县直接问陆瑾。 陆瑾回答:“禀大人,家父家祖生前乃是大夫,小子从小耳濡目染,所以知晓医理。而做屠夫,一则家计困难,二则练习疡医之术。” 疡医之术? 张知县苦读圣贤书出来的,对这个极为陌生,这个时候梁主簿凑到他的身边,轻声说:“便是用开膛破肚手段,将人体内发烂之处割除,将破裂之处缝合。” 寥寥几语,将张知县听得目瞪口呆,看陆瑾的目光便变得异样起来,屠夫就是屠夫,听起来毫无人性。 陆瑾见梁主簿对张知县低声说话便知道要坏事,于是他说:“大人,疡医之术在华神医医书之中也有提到过,虽看似匪夷所思,可的确能在危急关头救命。您可以去查探,在李老爷之前,草民已经有过两例成功。一是水桥县前任知县公子,草民将插入他胸口的爆竹竹片成功取出并止血,是用到开胸了。另一例,他还在康复中,是青石村村民鲁大壮,他被人用刀刺进腹部,草民开腹取刀止血,至今他恢复良好,这两件事知晓者众多,大家都可以作证,回春堂的大夫还全程参与过急救,他们亲眼所见,请大人明察。” 陆瑾说到最后重重地磕头。 张知县微微皱起眉,他看向梁主簿,“可是真的?” 梁主簿稍稍思索片刻后道:“大人,听说是这样的,不过属下没有亲眼见到,还需查证,赵小公子已随赵大人去了任上,怕是不好找到,至于那庄稼汉,倒是可以宣来一问。” 张知县于是点点头,“那便宣回春堂大夫,青石村村民鲁大壮。” 何老大夫和孙大夫一同上前下跪。 张知县确认了两人身份后便问:“你们可确实参与陆瑾医治伤者,亲眼所见?” 何老大夫说:“回大人,草民参与了赵小公子和李老爷的救治,可以证明赵小公子情况危急,赵知县请草民救命,草民束手无策方请陆瑾陆大夫施刀手术,也是赵大人同意危险一试,如今赵小公子已经大好。而李老爷,是草民一开始首治,因李老爷总是腹痛难忍,草民药方一直未能让其好转,方推荐李公子前去找陆大夫一试,手术也是在陆大夫说清楚利害关系后李公子同意后进行的,术后李老爷已经恢复神智,后两日也渐渐恢复,伤口未有出血发脓,之后陆大夫出诊五日不在水桥县。” “接着说。” “陆大夫出诊后第二日,李老爷有发热,呕吐,气喘之兆,是草民前去查看的,只是未发现原因,查看过伤口,也依旧没有出血发脓,是以草民没有胡乱开方,本想再观察几日,没想到今日便忽然没了。” 张知县便问:“你的意思李老爷的死跟陆瑾的动刀没有关系?” 何老大夫说:“以草民之见,没有。” “那李老爷怎么死的?” 这个何老大夫至今还没发现原因,他摇了摇头,“大人,草民还未找到。” 张知县便淡了脸色,那便是没法证明不是陆瑾的原因。 这时李夫人冷笑道:“不是因为他,还能是什么?大人,从人的肚子里取出一段肠子,谁还能活着?动刀后两天老爷虽然活着,可是难不保是这小子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吊着,要让他脱了罪名!” 孙大夫听不下去了,说:“李夫人,人在做,天在看。是李公子半夜里请的陆大夫,不是他强逼着给李老爷动刀的呀。手术后那一晚,陆大夫疲惫不堪也强忍着值夜,生怕李老爷有什么问题,要不是他年轻仗着身体好,谁吃得消,您这么做,可有良心?” 李夫人冷哼了一声,愤愤道:“我家并不亏待他,诊金一分不少地给他,他要求什么我们立刻答应,只要我家老爷好好的,可结果呢,我家老爷没了?没了!他没有那个能力就直说,为何枉顾他人性命!若是不动手术,我家老爷还活的好好的,虽腹痛,可慢慢治总能好的。” 陆瑾一听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李子然,问:“李公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日他明明白白地将李老爷的症状说给他们母子听,手术和药物治疗的后果也得讲得清清楚楚,现在他倒成了罪人了。 李子然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便听到梁主簿对张知县说:“大人,据属下所知,赵小公子和那庄稼人都是外伤,人眼可见,而李老爷子就不知道是不是了。且……陆瑾现在也是回春堂的大夫。” 张知县闻言便加深的眉间褶皱,忽然他问:“那庄稼汉呢,他还没来?” 陆瑾道:“大人,鲁大壮受了重伤,还在床上,怕是来不了。” 李夫人继续说:“大人,我家老爷身上根本没有受伤,是这个屠夫,硬生生地破开了他的肚子,血流了那么多……呜呜,试问现在谁还敢找他,诸位乡亲,你们敢么?” 后面听的百姓各个摇头,看陆瑾的眼神就跟杀人凶手一样,取肠子……天哪,一听就感觉痛,吓都吓死了。 陆瑶勉强挤进大门,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都凉了。 事情到了这里,张知县大致也了解了,虽然李老爷的死亡原因还没清楚,可在他的心里已经倾向于陆瑾动刀的关系。想想也是,这是什么医术,简直跟巫医没什么两样,太残忍了。 只是张知县还有些疑问,听两方说词是没有旧怨的,那陆瑾为何要害李老爷?为了诊金吗?也不缺那几两银子吧,冒那么大风险? 是以他没有当堂断案,而是先将陆瑾收押牢内,待细查之后再做定论。 第22章 姐弟牢内诉 陆瑾今年春节才从牢里出来,现在又进去了,陆瑶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与他们关系好的赵知县已经高升,手也伸不到这里,再想想虎视眈眈的梁家,梁主簿堂上说的话句句让张知县厌恶陆瑾。 这会儿年前的那种绝望感又笼罩在心头,陆瑶强忍着眼泪,赶到了回春堂,现在能帮他们的也只有回春堂了。 回春堂里,两个大夫并掌柜正在讨论,何老大夫和孙大夫是亲眼见到李老爷怎样断气的。 “就是昨日,老夫也去看过李老爷,气喘,微咳,脸红,对了,也吃不下东西,李夫人说过还吐了出来,感觉像是吃坏了肚子。”何老大夫说。 孙大夫就不理解了,“不过喝些白粥,都是好克化的,怎会呕吐?若是吃了不好的东西,李老爷身边不离人,不该如此呀。” “那呕吐之物可查验过了?”何老大夫问。 孙大夫点头,“自然,不过没有特别的,过了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消化,更何况是些流食,更没什么奇怪的了。” 方掌柜听着听着就感觉要坏了,便问:“那阿瑾怎么办?要不我向东家问问,阿瑾这样的医术,他们总该心动吧?” 何老大夫摇了摇头,“太远了,季家也过问不了衙门的事情。”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何老大夫便同意了,“也好,说不定有用呢。” 孙大夫并不乐观,“这人民关天的事情,县太爷不会拖着的,过两日就该断了。” 方掌柜一脸愁容,“还有梁主簿,之前看在赵大人的面上跟陆家姐弟和解了,可谁不知道他的为人,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哪有放过的道理。县太爷刚上任,正要倚靠他呢,你看,果然,那都是些什么话啊!” 陆瑶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本抱着希望的脸上顿时露出绝望来。 可如今谁也帮不了她。 当陆瑾哐当入狱的消息正是从街坊邻居那里得来之后,梁家简直要放个爆竹来庆贺一下了。 特别是梁夫人,嘴角挂着冷笑,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将隔壁那屋里的女人关到柴房去。 “你爹这次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子,我儿,你的仇总算能报了!”梁夫人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梁秀才格外孝顺地给她夹了好些菜,“让爹娘费心了。”他歉意地说。 小红提醒道:“娘,姐姐可还没回来呢。” 梁夫人不屑,“她还能在哪儿,她能跟梁家作对不就是仗着她弟弟,这会儿陆瑾完了,她也只能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可惜谁能帮她?” 小红捏着帕子笑说:“姐姐就是想不明白,回来求求爹娘跟相公呀。” 梁夫人嗤笑一声,“求我们?哼,这次就是把头磕傻了,也别想放过他们!” 这时,下人进来说:“夫人,少奶奶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眼睛瞬间一亮,纷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下人又来说:“夫人,少奶奶回房了,可没一会儿又匆匆出去了,而且……她手里还带了包袱。” “她这是要做什么?”梁秀才不解地问。 与陆瑶夫妻一场,当两人彻底形同陌路之后,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梁夫人却明白,她说:“陆瑾可是在牢里,这天气虽然逐渐热了,夜里毕竟冷,牢里就更冷了。” 小红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如此,姐姐真是个好姐姐,陆小哥真有福气,恐怕除了御寒的衣裳,也有不少银子吧。牢里头我虽然没去过,不过上下打点总是要的,不然岂不是受皮肉之苦?” 梁夫人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小红一眼,“对,等你爹回来我一定要跟他说说,先让那小子尝尝滋味才行。”接着她看向梁秀才,叹了一声道,“儿啊,若是那陆瑶来求你,你可千万别心软放过她,那种扫把星,这次一定不能留了,别顾念夫妻情分,在娘的眼里,只有小红才是媳妇儿,啊?” “自然听母亲的。”梁秀才恭敬地说,可他心里却早已经打定主意,陆瑶他不仅不会放过,之前受的屈辱,还得一一从她身上讨过来,死可太便宜她了。 梁夫人没有猜错,陆瑶的确清点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一都变卖了换成银钱,带着厚衣裳一并去了监狱。 打点了牢头之后,忐忑的她终于见到了陆瑾。 三面墙,一面栏,光线昏暗的很,勉强才能看到陆瑾的影子。 陆瑾正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声响,抬起头,待看清是谁后猛地扑到栏杆上,喊道:“姐!” “阿瑾!” 陆瑶穿过栏杆握住陆瑾的手,冰凉凉的,让她的鼻子顿时一酸,她凑近弟弟仔细瞧着他,可陆瑾似乎发现她的意图,反而将头低了下来,这让陆瑶的心顿时一沉。 “阿瑾,让姐姐看看,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陆瑶的声音带着哭腔,让陆瑾心里顿时一酸,否认道:“没有,姐,你别担心。” “胡说!那你为什么不抬头让我看看。” 陆瑾没动,陆瑶干脆自己摸到他的脸,强硬地掰过去看,然后她哭了。 “还说没有……这脸上的伤痕……他们对你用刑了?” 陆瑾赶紧抬手给她擦眼泪,安慰道:“没有,这……只是进来的时候被官差推了几下,没站稳,摔的,他们没有对我用刑,姐,你别乱想。” “真的?” “真的,真的,没骗你,我站起来给你瞧瞧,真没别的伤口了。”陆瑾还真站起来,在栏杆的后面转了一圈。 借着昏暗的灯火,陆瑶使劲地看着,白色的囚衣上果真没有任何血迹,这才稍稍放心下来,于是吸吸鼻子,勉强将眼泪收了回去。 “对了,我带了几件厚衣裳过来,这里太冷,连被子都没有,你将就着先裹裹。”陆瑶将包袱隔着栏杆递给陆瑾,待陆瑾接住后又压低声音说:“包袱里我放了二十两银子,你看着打点。” 衣服陆瑾是要的,可这银子,他是坚决不能收的。 进了这个监牢,几乎是不能出去了,可陆瑶…… “姐,你听我说,弟弟没有能力,无法保护你了。正好,今天晚上你别回梁家了,带着银子赶紧走吧,去找二姐,梁家不会放过你的。对了,你顺便去趟我家,我床下最里面的瓦罐里还有银子存着,你一并拿走。” 陆瑾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哪怕只是判了几年牢,也活不了多久的,他并不希望陆瑶一同跟他受罪,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可陆瑶怎么肯走,她死死地推着包袱,将它推进了牢里,咬着牙拼命阻止哭泣,哑着嗓子说:“你让我走,我怎么走?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让我于心何忍?我走不了。” “姐!” 眼泪顺着陆瑶的脸颊静静地往下,“阿瑾,我们姐弟要是真挺不过去,那就一起去见爹娘吧,姐姐放心不下你。” 陆瑾想反对,可他说不出什么再有说服力的劝词。陆瑶这么说,明显是存了死志的,除非陆瑾能再次柳暗花明,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陆瑾的求生意志让他不甘心就坐以待毙地等在牢房里,靠着张知县的英明神武来搏那一丝希望,况且今日张知县看他的眼神可并不让人高兴。 明明他没有过失,明明他在努力救人,明明他是被冤枉的,为什么最后倒霉的都是他? 前世是这样,今生还是如此!那老天爷为何叫他穿越?他不能就这么坐牢,然后等死。 镇定一点,仔细想想。 自己是没办法了,他姐更是准备跟自己一起死,回春堂有心无力,只有……等等…… 陆瑾眼睛顿时一亮,钦差大人可还等着自己去拆线呢! 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一个人来,与其相信不太靠谱的钦差大人,不如让他帮忙? 只是不知道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愿不愿意伸手拉自己这个小人物一把。 前路已断,唯有此路有一线生机! “姐,我想到了。” “什么?”陆瑶表了心志之后反而轻松了,于是停止了哭泣,这会儿被陆瑾一唤有些回不过神来。 陆瑾双腿一盘坐在地上,对陆瑶说:“姐,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想到办法了。” 陆瑶一愣,接着连忙将脸凑过去,只听到陆瑾说:“姐,你出去后按照我说的做。先去我家,找到我床下面的瓦罐,你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陆瑾顿了顿,突然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熟悉,接着便听到陆瑶的咬牙声,“我不会丢下你走的,阿瑾!” “不,不是。”陆瑾连忙解释道,“我还没说完呢,姐,真的,快凑过来。” 陆瑶又贴了过去,陆瑾继续说:“瓦罐里面有个匣子,里面有两锭五十两银子和一根簪子并一对耳环,之前我不是出诊了五日嘛,这便是诊金。姐,我要你做的便是带着这个匣子去江州知府府邸,找一位宋衡宋大人,请他看在我救了他友人的份上来帮我们。告诉他,若是我能得救,今后做牛做马凭他差遣。” 陆瑶听得心砰砰直跳,她努力抑制那股激动,问:“那位大人会愿意帮助我们吗?” 陆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如今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赌一把吧,他应该……会的吧……” 陆瑾的心里根本没底,可是他却有一个预感,宋衡会帮他的,再不济,若救不了他,也能拉陆瑶一把。只要姐姐得救,陆瑾也愿意下辈子还他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衡:果然还是我比较靠谱 第23章 可有救命路 陆瑶离开牢房之后便飞奔向陆瑾的家,幸好当初陆瑾硬塞给了她钥匙,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陆瑶一进屋子,直冲那张唯一的床而去,趴下身体,从床下扒拉出一个罐子,然后欣喜地从罐子里取出了那个匣子。 匣子精致,分量沉甸甸,她打开一看,心中顿时又一阵酸楚,撇开那一百两银子,那簪子和耳环显然是送给她的,镶着宝石,漂亮极了。 陆瑶抹了一把脸,匆匆地将匣子关上,藏进袖子里,接着走出陆瑾的家,替他关上了门,她左右看了看,直接朝马车行走去。 江州府虽然是相邻的两个县,可若是靠走路,天都得亮了。这个时候,自然不拘什么银子,只要快,怎么样都没关系。 然而隔墙况且有耳,在空旷四面传音的牢房里,哪里是能藏得住秘密的。 陆瑶刚到马车行,还未进了店门,从边上就冲出一伙强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就拖进了巷子里。 有人看见了,只见那伙人眼睛一瞪便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陆瑶使劲踢打,想要喊叫都无济于事,终于一个手刀下来,她就昏了过去,袖中的匣子顿时落入强人之手。 梁主簿打开匣子,看着里面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梁夫人却是怒不可遏,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可真是没想到,贱人居然藏了这么多银子,你瞧,还有钱打首饰!天哪,这是将我们梁家都刮空了吗?” 见梁主簿沉默不语,梁夫人忽然大骂道:“都是你,我儿用些银两请客吃酒怎么了,还不放心,眼巴巴地将银子给她,瞧瞧,这养了多大的一只硕鼠呀!” 此刻连梁秀才也用愤懑的眼神看着他爹,当初防他乱花钱,怪他逛花街,就是不给他,每月的月钱非得给陆瑶把着,这下可好,统统便宜了外人。 “爹……” 然而梁秀才不过才唤了一声,梁主簿便道:“你们懂什么!我每月给她多少养家银子我难道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钱,你难道不清楚?”梁主簿对着儿子质问。 有多少搜刮多少,连陆瑾送她的镯子都硬抢,说实话,梁主簿知道这件事时直觉脸上无光。 梁秀才讷讷地闭上了嘴巴。 “那这银子从哪儿来的?陆瑾不过才当了几天的大夫,总不可能有这么多诊金吧?”梁夫人疑惑地问。 梁主簿不想承认,不过听到将陆瑶绑过来的人说,陆瑶去马车行之前还真先去了陆瑾的屋子。 “怕只怕就是诊金,之前他不是出诊了五日嘛……”说到这里,梁主簿眯起了眼睛,他忽然问:“他去何处出诊?” 能一下子给这么多诊金,不是商贾之家就是达官贵人,梁主簿忽然间有些不安。 “什么人那么大胆子,让他看病,就不怕跟李家老头一样一命呜呼?”梁夫人不屑地说。 梁主簿在衙门里头那么多年,这案子也见了不计其数,说实话,李家要告陆瑾杀人罪名是站不住脚的,根本没证据证明是陆瑾行凶。就算手术有问题,这也是在手术后好几日了,李老爷子年纪大,出什么样的状况都有可能,况且难道这手术是陆瑾要求做的? 赵知县小公子如今好好的,那庄稼汉也没事,就李老爷子发病,这怎么说得清?天底下的大夫手里哪个没有出过这种事,总有救不活的时候,不然这大夫都可以改行了。 梁主簿明白这一点,让陆瑾死不容易,可坐个几年牢那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在牢里会发生什么,那谁也说不清楚,对不对? 怪只怪陆家太自以为是,他的儿子再不好,也不是别人能随便动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没有中途放过的道理。 只是,他比较担心陆瑾之前究竟在给谁看诊? 梁主簿忽然拎起官服,穿上身,显然是要出去。 “怎么了?”梁夫人看着梁主簿的脸色不对,于是关切的问。 他说:“我得弄清楚,那小子究竟让陆瑶去马车行干什么。” 梁夫人正想说他还能干什么,却听下人来说,陆瑶醒了。 “少奶奶大喊大叫,要出去。” “出去?”梁夫人冷笑,“让她乖乖地等着,等陆瑾判了刑,会让她出来送个断头饭的,呵。” 梁主簿刚踏出的脚步顿时又收了回来,他对梁夫人说:“你暂时别动她,想个办法从她嘴里套出来。” “这……怎么套?她根本就不相信我们。”梁夫人为难道。 梁主簿没有再说话,出去了。 陆瑶呆在柴房里,恨不得现在就死了,她想到陆瑾还等在牢里,可她连水桥县都出不去,生生辜负了陆瑾的希望,也堵住了他们姐弟俩的活路! 陆瑶抱着胳膊,眼泪刷刷刷地流下来。 她从来不抱怨什么,娘走了,爹走了,爷爷走了,哪怕梁秀才与她再不好,她都不恨老天不公平,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唯一的弟弟,陆瑾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忽然想到梁夫人骂她的话,扫把星,也的确没错。 若不是她当时瞎了眼睛执意要嫁梁秀才,不会将陆瑾也拖下水。 老天爷呀,上辈子自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到这辈子才会这般凄苦。可要惩罚也只罚她一人啊,不要连累阿瑾。 陆瑶自责自恼自恨这样浑浑噩噩地到了半夜,忽然柴房外响起了轻微的声音,她抬起头,盯着黑暗的门板,只听到一个轻轻的呼唤。 “少奶奶……少奶奶……” 陆瑶仔细辨认才听出来这是厨房大娘的声音,也是梁家里对她最友善的一个了。 “大娘?”她连忙走到门边。 “少奶奶,你还好吧?”厨房大娘的关心让陆瑶再一次酸了鼻子,差点哭出来,她不敢说话,怕被听出哭腔,便黑暗中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种处境外面的厨房大娘哪能不清楚,轻轻的一声叹息之后,从门缝里被塞进了两个烧饼还有一小壶水,“少奶奶,快趁热吃了吧,夫人和少爷都睡着了,他们不知道的。” “多,多谢您了……”陆瑶并不矫情,她虽然吃不下东西,可她知道好歹。 厨房大娘等到半夜给她送食送水,本就不容易,若是被发现,她也不会好过。 “别这么说,当初要不是少奶奶您,我儿子坟头的杂草都半人高了,这些我都记得。”厨房大娘说,她就蹲在外面,似乎等陆瑶吃完好将东西收走。 “少奶奶您慢些吃,不着急。” 夜里寒凉,不过吃了热乎乎的饼和水,陆瑶才发现自己早已僵硬的手脚慢慢有了知觉,她将水壶递还给厨房大娘说:“您快回去吧,别被发现了。” 厨房大娘接过水壶,又递了一个馒头进来说:“这个您藏着,明日饿了再吃。” “不……”还不等陆瑶推辞,厨房大娘便问,“少奶奶,您有什么打算?夫人怕是不会放过您。” 她能有什么打算,无非等死而已。 可是一想到陆瑾,她又不甘心,咬了咬唇,似难以启齿地说:“大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啥事呀?我能帮的一定帮您。” “您帮我送个信吧,您知道我弟弟在牢里,可回春堂的大夫说他并没有医死人,他是冤枉的,如今我出不去,帮不了他。” 厨房大娘没有犹豫,当场就答应了下来,“少奶奶您说,要去哪儿送信,怎么送?” 陆瑾是凑在她的耳边告诉她的,自然也希望她偷偷过去,于是陆瑶压低声音说:“阿瑾之前给江州知府府里的一位大人看病,本来阿瑾过几天还要过去,现在他出不去了,您能不能帮我跑这一趟,请这位大人救命。” 陆瑶说完极为忐忑,见厨房大娘没有说话,便道:“我知晓为难您了,可是这是我们姐弟唯一的机会,大娘,您帮帮我,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里,我给您磕头。” 说着陆瑶便跪了下来,磕头的声音直直传到了外面。 终于换来了厨房大娘的声音。 “我知道了,少奶奶,您快歇歇,我去了。” 第24章 杨钦差震怒 梁夫人根本没有睡,而是一直等到梁主簿回来,一看到人影便说:“被你猜到了,那贱人的确是去找帮手的。” 然后便将厨房大娘带了进来,“你跟老爷仔细说。” 厨房大娘低着头,慢慢地将陆瑶拜托她的事情说了,待她说完,便绞着手对梁夫人提醒道:“夫人,这银子……” “少不了你。”梁夫人嗤笑一声,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荷包。 厨房大娘欣喜地接过,连连道谢,“那我便退下去了。”走出屋子,她的目光落在黑漆漆的柴房门上,抿了抿唇,之后便一语不发地走了。 傻子都知道陆瑶已经完了,虽然对不起她,可是自家儿子那填不满的窟窿没法让她有良心,将来大不了给她多烧点纸钱吧。 屋子里梁夫人愤愤道:“幸好老爷多做了一手准备,不然这次说不定还真给他们逃了。” 梁主簿今夜出去自然也有收获,不过这个消息令他并不高兴。 “你知道住在知府府里的大人是谁吗?”梁主簿问。 “是谁?” “钦差大人。” “啊?”梁夫人惊讶出声,她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梁主簿回答:“之前知县大人便说过钦差大人不日便会到达江州,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了,让我们把衙门里头烂七八糟的事情都收拾收拾。水桥县离江州府近,难保不定会有不长眼去钦差那里告状。这次我问过,陆瑾是在回春堂里被人请走的,来请的有两个人,看起来便不是普通人,直接出了这个县,离开的方向便是江州府。”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呀?”梁夫人已经信了几分,可是她还是不愿意陆瑾救的就是钦差。 梁主簿说:“冯捕快的一个老舅两天前刚从江州府回来,说五日前有不少百姓看到一队人马急匆匆地进了知府府邸,知府马上派人将江州府里的大夫都给请到了家中,而且那些大夫都不行,听说还是从外面请来了一个,那应该就是陆瑾了。” “这小子真有那么神吗?”梁夫人难以置信地说。 “神不神不知道,这医术高明却是没的说,县里的大夫都比不上他,要不怎么说是御医之后呢。”梁主簿感慨道,若是梁家姻亲走得好,这于梁家的确大有益处,可惜……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再可惜也没有,都你死我活了,只能弄死他。 梁主簿说:“看好陆瑶,不能让她接触任何人,过两日县太爷就升堂了,现在风声紧,县太爷也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复杂,早点断案送走钦差才是正事。陆瑾,死罪是不可能了,活罪总是逃不了,在牢里,还不是任我搓扁捏圆了。” “那你可得快些。”梁夫人提醒道,“我打听过了,陆瑾动刀子之后都得拆线,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做,钦差大人好利索了还好,没有那不是还得用到那小子?” 梁主簿倒不知道这些,现在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还有回春堂那些人,跟那小子的关系都不错,要是他们……” 梁主簿点了点头,放在心上,“我知道了,会让人盯着他们的。” 可惜梁家千防万防,没想到这消息早就跟着车夫一起回去了。 陆瑾说来不过是一个大夫,他惹上官司自然有当地知县判决,没必要特地过来告诉一声,不过车夫拿了陆瑾的银子,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宋柏。 宋衡可是大忙人,送走了陆瑾之后,他也没待多久就又出去了。 宋柏考虑到毕竟关系到杨一行,便跟这位钦差说了。 杨钦差差点从床上蹦下来,不过因着不能动的伤腿,只能拍床铺。 “那老头死了跟小陆大夫有啥关系?小陆大夫又不在那儿,他在我这里看腿啊!”杨钦差拍的床铺直作响。 宋柏说:“大人,您伤在腿上,那位李老爷是直接开了腹,从他体内取出了坏死之物,这两者似乎并不好说。” 杨一行闻言立刻呆了呆,喃喃道:“我的乖乖,小陆大夫真行啊,连开腹都有胆子做,华神医都不敢这么想,他不是神医是什么?” 宋柏有些无语,他的本意不是为了说明陆瑾有多厉害,而是告诉杨大人陆瑾这么做,没出事还好,若是像这样子直接死了人,大家都会这么想的,毕竟陆瑾所做的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但从另一方面,的确,这得多大的勇气才会动手,宋柏除了医术,倒是有些佩服陆瑾的胆量。 于是宋柏建议道:“大人,这事虽然应该归水桥县知县来判,可是跟您也有关系,所以不如派人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小陆大夫多好的人啊,他是不会枉顾人命的。而且我可是钦差,任何不平之事都可以管,也省的那知县胡乱判,李家有钱有名望,我听说很多县太爷都是看着银子说话,这事我一定得盯着。” 杨一行越说越起劲,眼睛都会发光。 宋柏觉得这位钦差倒不是因为有案子要办,而是实在在床上躺太久了,想要找点事情做才这么兴奋。 正说着,宋衡从外面走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便纳闷道:“你要盯着什么?都躺床上了还不消停,精力可真够旺盛的。” 杨一行一看到宋衡,立刻将脖子一扬,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宋衡,你来的正好,本钦差要去铲除不平之事,需要你的帮助。” 哪儿来的不平之事? 宋衡看向宋柏。 宋柏硬着头皮将陆瑾之事说了。 宋衡很惊讶,陆瑾在知府府里呆了五天,虽然没见几次面,但是知道这位年轻大夫性格也是谨小慎微的,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哪怕冒险一试也要将利害关系先说个明白。 而陆瑾给李老爷动手术,他也已经打听清楚,那老爷子不是正在恢复,没问题了吗?怎么忽然就没了? “喂,宋衡,小陆大夫可是要给你去当军医的,将来就是你的人,你是不是该帮帮他?” 杨一行要是喜欢一个人,那必定是全然相信,对人非常赤忱,给人帮忙都是全力以赴不图回报的,除了性子跳脱,太过蹦跶外,没啥缺点。要不然整个京城看似对谁都客气,实则最难打交道的英国公也不会跟他走得那么近。 杨一行这么一说,宋衡的眼前便出现今早坐在马车里向自己挥手告别的小陆大夫,还有那句“最可爱的人”,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过……什么叫“你的人”,还会不会讲话? 宋衡腹诽着却没跟他计较,反而对身后吩咐道:“宋杨,你即刻带人去水桥县,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老爷怎么死的,还有看着小陆大夫,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别让人为难他了。” “是。”宋杨没有多问,抱拳便领命而去。 宋衡抬起头,却发现杨一行正惊讶地看他,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了?” 杨一行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接着又闭起来,表情有些纠结,到最后他还是憋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我还以为你会指派个人给我用就很好了。” 这下宋衡说不出话来了,他暗地里撵了撵手指,最后终于想出来个说法来,“你的腿可是指望他了,我能不着急吗?” 杨一行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似恍然大悟地长“哦”了一声,然后没了下文。 宋衡觉得这家伙有些阴阳怪气,看自己的眼神特奇怪,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说:“这样你不满意?” 杨一行嘻嘻一笑,“满意,满意,你开心就好。” 宋衡:“……”总觉得这家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宋衡,你真的喜欢男人吧?”杨一行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宋衡这下听明白了,抽着嘴角看着杨一行,“我发现你伤得不是腿,而是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 第25章 陆大夫可好 李家当日便布置了灵堂,因着在水桥县的声望,第二日来吊唁的不少。 自然作为李子然的同窗,梁秀才也跟其他书生一起到了。 “李兄,节哀顺变。”他们安慰着。 梁秀才还替陆瑾道歉:“李兄,我实在是没脸来见你,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实在太自大了,可是作为他的姐夫,我必须来代他向你致歉,给伯父告罪。” 这会儿风向又一次变了,众人再也不说陆瑾的好话,有人立刻说:“梁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说来还是我们被蒙蔽了,屠夫还是屠夫,怎么也成不了大夫。” “是啊,我们还让你去和解,实在是没脸……” 李子然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陆瑾的医术究竟如何,他很清楚,实在丧父之痛难以愈合,母亲之命又不能违抗,也心里存着气,若是陆瑾能及时过来查看,父亲也就不会这么快地走了。 所以陆瑾他是有责任的! 而梁秀才却说:“说来我那内弟原先是御医之后,岳丈获了罪这才被贬到此,他耳语目染之下,会医理也是正常,可恰恰就是太狂妄,连华神医都不敢随意动疡医之术,他不过在畜生身上练了几下便敢动刀,这才……” “知县大人必不会被他给蒙蔽的。” 不过是仗着知道些医理的自负小子罢了,瞧,现在事情闹大了。 李子然并不想听这些,所以对他们说:“多谢诸位同窗好意,今日实在没工夫招待,这里乱糟糟的,不如诸位就先回去吧。” 众人于是便告辞了。 然而在梁秀才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塞给他一个纸条,梁秀才一抬头,人已经没影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他拿着纸条四下一看,这才紧张地偷偷打开,看清内容便皱起了眉头。 “梁兄,走吗?”有个书生朝他招呼着。 梁秀才犹豫了一下,便道:“我还有事跟李兄说,你先走吧。” 那书生于是便不再等他。 梁秀才捏着纸条,最后还是按着上面的话去了李家后厨,摸到了后厨的一个偏门,等在那里。 “秀才老爷。”有个魁梧的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系着厨子的围帽和袖套,正咧着嘴看着梁秀才。 “你是……”梁秀才的心跳地很快,他立刻想到了是谁,于是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还不走?” 那男人嗤笑了一声道:“走?这人才刚死,我就走了,你就不怕让人起疑心?” 梁秀才噎了一下,不过还是说:“谁会起疑心,这人都要下葬了,我爹就在衙门里头,不会让人来查的。” “你可真着急。”男人啧啧嘴巴,挠挠下巴后向梁秀才伸出手,捏了捏指头,“最近手头有点紧,秀才老爷,你给几个钱花花吧。” 梁秀才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失声叫道:“什么!” “哎哎哎,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怕没人来?”男人咧了咧嘴。 梁秀才立刻闭了嘴,然后恼羞成怒地低声喝道:“你疯了吗?你在向我勒索?” “话别说那么难听,小红马上就要给你生儿子了,你这个做妹夫的给大舅子几个钱花花怎么了?” 梁秀才根本不想给,可是这在李家,要是事情闹大,他可就完了。 “秀才老爷,我这刚给你办了‘大事’呢,要点感谢费不为过吧?”男人直接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有恃无恐的样子。 梁秀才真怕他豁出去了没脸没皮,最终还是扯下一个荷包丢给了他,警告道:“这白事一完,你赶紧找个借口离开,否则也别怪我不客气。再说你给我办事,我怎么不知道?” “嚯,行啊,秀才老爷,你厉害。”男人对他翘了翘拇指,他接了荷包,颠了颠后,又打开看了几眼,还算满意,“行吧,只要你对我家小红好,这事就这么着吧。” 梁秀才冷笑道:“放心,等小红生了儿子,我立刻给她扶正了。” “那敢情好。”男人笑嘻嘻地说。 梁秀才若无其事地从原路返回,尽量避着人些,等到了前厅也就没事了。 他自认为隐瞒的很好,不过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本是为了查证,李老爷就被放在灵堂后面,他还得想办法去看一看,这倒好猫腻自己就出来了。 他本来就是干这行出身的,这下顺藤摸瓜可就简单多了。 那位陆大夫真是运气好,得了他家大人的眼缘,将来让上战场可不要含糊退缩就行。 陆瑾在牢房里呆了两个晚上,可以说夜不成眠,冷还是其次,内心的焦虑才是最煎熬的。 他不知道姐姐有没有顺利地达到江州府,他不确定位高权重的宋衡会不会帮他,拆线并不难,杨钦差的腿后续已经不是非他不可了。 诊金已经给的丰厚,他这样的小人物跟他们毫无关系。 这年头当官的都滑不留手,何必淌这趟浑水,再说宋衡忙得很,可不一定能见到。 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差点将陆瑾逼疯,牢房里稍有动静他都警觉地观察,猜测是不是姐姐回来了。 最后终于他忍不住了,一个糟糕的念头进了自己的脑海,或许陆瑶根本出不去,梁家不会给这个机会。 他还有陆瑶给他的二十两银子,陆瑾咬了咬牙,将银子给了来送牢饭的人,托他帮忙打听梁家少奶奶的消息。 此刻自己能不能出去,已经不重要了。 到了送晚饭的时候,那送饭人来了,对陆瑾说:“陆小哥,你要挺住,唉,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有个相识的在梁家做长工,他说梁家少奶奶已经被关到柴房里去了,出不来。” 陆瑾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姐姐果真被抓了回去。 “还有李家,明日就要下葬了,听说李家夫人已经请了一个讼师,就等着下次升堂好让你获罪。” 李家怎么样他已经不关心了,之前堂上对峙便将他的希望彻底打碎,更不期待他们会放过自己。 那送饭的看到陆瑾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走了。 陆瑾真的很自责,那个晚上看了李老爷的病情,他是真的很想动手术。可在说了危险可能性后李子然既然犹豫了,他干嘛还那么多嘴试图劝说他接受手术呢! 随他去就好了,又不是自己爹,缺那一两银子的诊金? 职业使然要人命啊! 看,自己下大牢不说,还连累了姐姐。陆瑶被关了柴房,估计等自己的罪名一成立,打入深牢不见天日后,她便会慢慢“抑郁而终”了。 未来一片黑暗的陆瑾连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虽然那送饭的得了他二十两银子改善了他的伙食,可如今这有肉有鱼的饭菜跟之前差点馊掉的没啥两样。 宋衡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来这大牢,回想一下,哦,对了,暗处抓获了几个替阳河帮水匪销赃的据点,有一处恰巧就在这水桥镇。 因这水桥镇据点的主事之人还在阳河帮有不低的职位,知道很多秘密,所以他便来了。 暗中审理了这一干人等之后,宋衡心情不错,因为得到了一份礼单,这样他便已经举起屠刀放在那些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官员头上,通匪这罪名挺好,他宋大人什么时候心情不佳,就能宰一个消消气。 抬头看看天空,圆圆的月亮就挂在天上,洒下一片银辉,这样的夜色,正适合约会佳人。 不过英国公跟杨御史一样,常年单身,孤独对饮,这佳人一时半会儿是没地方找得到的。此时此刻,宋大人不禁有些怅然,毕竟杨御史还在床上吊腿,不能陪他对饮,不如回去洗洗睡吧。 然而此时宋杨得到了一个消息,来自混进李家吊唁的暗卫,于是想了想便告知了宋衡。 这样,苦逼等死的陆大夫终于让宋衡记起来了。 佳人没有不要紧,去牢里看看陆大夫也是可以的。 而此时,陆瑾正陷入无边悔恨当中,他呆呆地抱着自己蹲在墙角,仿佛心死一般,一动不动,连走过来的脚步声都没注意到。 宋衡皱着眉看着像石头一样的陆瑾,有些疑惑,不禁唤道:“小陆大夫?” 这个称呼太特别的,除了在江州府里的那两位大人,别人都不这么叫他,陆瑾觉得自己有些幻听的,特别是这个有些冷有些沉的声音特别像……宋衡? 陆瑾蓦地抬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直直地看向牢门所在,果然有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看着特别像宋衡。 他忍不住快速地抹了一把脸,擦了擦眼睛,定睛看去,没错! “宋大人!真的是你!”陆瑾猛地向牢门栏杆扑过去,锁链的声音哗哗作响。 那惊喜惊叹仿佛见了救世主一般的声音让宋衡有些受宠若惊,再加上这一扑,若不是有栏杆阻拦着,估计得扑到自己怀里来了。宋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感觉这样似乎不太好,于是不动声色地再往前了一步,忍不住感慨平日里四平八稳,镇定自若的陆大夫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低下头问道:“小陆大夫,你可还好?” 第26章 陆大夫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 陆瑾估计压抑狠了,被姐姐的事情刺激了一下,那满肚子的心酸苦楚仿佛在这一声问候中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哗哗地都倾泻了出来,才刚说了两个字“还……好……”眼眶里酝酿许久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下落,陆瑾慌里慌张地抬起袖子擦拭,可惜越擦越多,到最后整个人抽噎了出来,停都停不下。 宋衡看得简直目瞪口呆。 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哭成这般稀里哗啦?不是才三天的牢房吗?难道还动用了私刑不成? 想到这里,宋衡的眼神暗了下来,仔细看着想努力停止哭却越哭越伤心的陆瑾。 然而陆瑾穿着白色的囚衣,这有伤没伤一眼就能看出来,宋衡纳闷道难不成伤在里头,已经换过了衣裳?好像……脸上是有那么几个口子,于是便问:“给你动刑了?” “没……嗝……”这话也说不清楚,陆瑾干脆摇了摇头。 这下宋衡无语了,既然没有那为何哭成这样?是不是男人? 然而心里这么想着,宋衡却没问出来,无他,人都已经这样了,再这么说,估计得哭晕过去。 他怎么不知道给人下刀手都不抖一下的小陆大夫原来这么脆弱。 宋衡有些后悔,干什么来牢里,若是个佳人,还能递块帕子安慰一下。想到这里,宋衡当真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递进了牢里,说:“擦擦吧。” “谢……谢谢……嗝……”陆瑾一接过就贴在脸上,仿佛这样能丢脸丢的少一些,就差拧着鼻子擤一下了。 “你先别说话,哭够了我们再谈。”宋衡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四周牢房,耐心地等着。 官差都已经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宋衡遣出去的,因为水桥县刑事案件少,牢里头关押的人也不多,都间隔开来,是以安静的很,只有陆瑾渐渐放缓的抽泣声。 陆瑾能不哭吗? 前世别说坐牢了,就是拘留所都没进去过,这坐牢还得担心什么时候死在里头,比肉体折磨更狠的便是心灵上的折磨。 他觉得上辈子一定毁了银河系,不然好好的和平年代里当手术医生,为啥刚出了手术室就被锤死了呢,医院的保安都是吃闲饭的吧?穿越过来之后命更不好,死爹死娘死爷爷,只要对自己好的人都纷纷倒霉,大姐没娘家,二姐没消息,三姐……可怜的三姐都成了被家暴对象,他殚精竭虑还没将她救出来,好了,坐牢了! 他救人难道也有错? 陆瑾的心态早就崩了,在陆瑶面前他不敢崩,回春堂大夫面前不愿崩,梁家人前死死顶住,在这阴暗的牢房里继续下去,没个宣泄的地方迟早抑郁变成精神病。 结果正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时候,宋衡来了! 宋衡在陆瑾眼里是带着万丈光芒而来的,真的跟救世主没啥两样。 所以他忍不住了,还没说几句话,便已经泪流满面,生生震惊了一回宋大人。 渐渐地随着哭声放缓,停止,陆瑾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仿佛被泪水冲刷过后洗礼了一下,变得好多了。 “抱歉,宋大人,我失态了。”陆瑾抬手叩了叩。 你也知道你失态了呀?宋衡简直不想说,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陆瑾带着红通通的眼睛,红通通的鼻子看向宋衡,后者面无表情地回看他,让他觉得不太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让您见笑了。” 是长见识了。宋衡又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便是相对无言,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尴尬的气氛萦绕着。 陆瑾觉得他该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帕子,便想还给宋衡,可惜才刚抬手,宋衡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便直接说:“你留着吧。” 别到时候又哭了还没个东西擦,况且他宋大人才不会要已经脏了的东西。 这下就更尴尬了,陆瑾讷讷无言,宋衡便道:“你要是没什么想说的,我就走了。” 这下就提醒了陆瑾,他蓦地抬起头,问:“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我三姐找到你了吗?” “你姐姐还在梁家的柴房里关着,怎么找我?”宋衡淡淡地说,“是车夫回去告诉了宋柏,杨一行非得让我帮你,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 打死宋衡也不承认就是杨一行不说,他也会主动帮他。 “真是太谢谢杨大人了。”陆瑾感激道。 宋衡眉间微微一皱,“他还在床上躺着。”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我!不过宋大人不说。 然而陆瑾仿佛心领神会,“宋大人大恩,我铭记于心。” 宋衡眉间褶皱稍缓,“我什么都还没做,别忙着谢恩,若是你当真有罪,该坐的牢,该受的罚,一样不会少。” 陆瑾正色道:“大人请放心,我问心无愧。” “李父的死当真不是因为你的手术病发造成的?” 陆瑾摇头:“不是,李老爷死后,我央求了李公子让我检查尸身,虽然我不是仵作,可是非常清楚我的刀口已经愈合,没有任何感染,而且我也保证李老爷的病若不是手术,定然活不了多久,阑尾切除对人体是无害的,而病变的阑尾若一直留在体内,反而会感染其他器官肠道,更容易导致死亡。从医者的角度来说,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建议动手术。” 宋衡听到这里眉尾轻轻一扬,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这个年轻的大夫之前哭地那么伤心,显然是怕了,没想到还会这么选择。 接着便听到陆瑾继续说:“我在这牢里,一直在想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那么突然,接连几天连何老大夫也没发现怎么了,不过他的身体上除了我的伤口,还有红斑未退,喉咙因多次呕吐有些发炎,李老爷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似乎非常痛苦,这种病太奇怪了,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 这些暗处的人早已经问过回春堂,“回春堂说他不是被毒死的。” 宋衡不是没想过那个可疑的厨子下毒,不过两个大夫都否认了,他也不认为陆瑾能看出什么来。 “毒吗?”陆瑾思考着,却最后摇了摇头,“不像。” 那么那个厨子和这件事还有没有关系?宋衡思考的时候陆瑾却突然说:“不一定是下毒,也有可能是过敏呀!” “什么?” “过敏!我有一次听李家的一个丫鬟说过,李老爷不能食用海鲜之物,否则会呕吐,脸上发红。”陆瑾一边说一边点头,眼睛也越来越亮,他在牢房里转着圈,脚上的铐子跟着哗哗作响,“有些人天生就不能吃某些食物,海鲜过敏,酒精过敏,牛奶过敏……轻着腹泻呕吐,重则休克丧命,跟□□有时候也没什么两样了 。李老爷呕吐过度,身上出现红斑,睁着眼睛面露痛苦,很有可能便是吃了海鲜之物过敏导致!他本来术后就体弱,极容易发病致死。” 这样就对的起来了,宋衡看着陆瑾的身影扬起了唇角。 “不过……谁能给他吃海鲜呢?”陆瑾想到这里一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皱着眉转了几圈后,终于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这不对啊,他只能喝粥,上下都盯着,李夫人和李子然不可能让他吃鲜物害他呀?” 设想到这里就断了,陆瑾十分泄气,他以为找到了真相,没想到还是错了。 “想知道怎么回事?”宋衡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瑾抬起头看他,神情十分渴望。 到嘴边的话在看到陆瑾的模样时又缩了回去,宋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想逗逗他,“若我能让你脱罪,小陆大夫怎么答谢我?” 怎么答谢? 陆瑾如今身无分文,还身陷囹圄,能有什么可以答谢? 他站起来,张开手,对宋衡说:“我全部身家性命都在这里,无以为报,你想要我怎么答谢就怎么答谢,成吗?” 这无以为报的下面一句是啥?忽然间宋衡的脑海里钻进了这么一句戏文话,心道那干脆以身相许愿不愿意? “大人,您要是不嫌弃,让我以身相许都行。” 没想到他真的听到了!宋衡直接浑身一震,满脸的惊愕。 而陆瑾前世在科室里面听小护士们常常开玩笑这么说,习惯之后也脱口而出,极为自然,看起来也非常真诚。 宋衡直直地看着陆瑾,表情复杂的难以描述。 陆瑾被他看得有些毛毛的,突然想到这古代的士大夫都迂腐的很,自己这样说话太不严肃,像耍无赖一样,不禁有些忐忑。本想再说一些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之类的表忠心的话,没想到还没组织好语言说出来,宋衡转身就直接走了。 这下陆瑾慌了,连忙抓着牢房栏杆喊道:“宋大人,对不住,我不会说话,真的,我满心感激,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您今后让我做什么都行……您别走啊,您还没告诉我那李老爷怎么回事啊!别走啊!” 陆瑾简直要抽死自己,这好不容易来个救命的,却嘴欠把人给得罪了,这下可怎么办! 然而正当自己懊恼不已的时候,没想到宋衡又回来了,他说:“李家的厨子与梁秀才小妾相好,你自己想想。”说完没等陆瑾回话,便又转身走了。 陆瑾愣在原地,还一副傻傻的表情,他觉得自己是幻听了,这位宋大人怎么听得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宋衡说了什么? 梁秀才的小妾,李家的厨子,相好? 他突然想到李子然曾说过,在他离开那天想请他吃饭。 新请的厨子,原来如此! 想明白之后,陆瑾简直气地浑身发抖,他一直以为梁秀才虽然坏,但总还是个人,没想到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坏到骨子里了。 姐姐究竟是什么运气,让她碰上了这种东西! 对了,姐姐! 陆瑾连忙扑到牢房前,大喊:“大人,再求您一件事,请将我的姐姐一并救出来吧,她不能再呆在那个狼窝里了!” 可惜这次已经没有那个脚步声回来,宋衡是真的走了。 第27章 梁秀才疯狂 宋衡出了牢房之后头脑才清醒下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 说出这种话的是陆瑾,又不是他自己! 可惜出都出来了, 也不好再回去,宋衡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忽然间又有些后悔, 为什么来牢房? 哪怕不会佳人, 对着杨一行的那条腿喝酒也行啊。 不过来牢房也不是没有线索,宋衡既然肯定了猜测, 就会立刻行动,他可不需要什么证据,直接下令道:“去审审, 招了之后告知我。” 黑暗中自有人回答,“是。” “还有将陆瑶带出来吧。”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宋衡既然要帮,必定帮到底,作为陆瑾最大的弱点, 陆瑶显然不能再呆在那柴房里了。 这个晚上注定不是个安静的夜。 陆瑶还在柴房里等着厨房大娘的回话, 已经过了两天, 可是从那以后厨房大娘再也不来了。 不说消息, 就是馒头和热水都不见踪影, 盼了两个晚上之后, 陆瑶也已经意识到了那天半夜厨房大娘那么热心的原因。 世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是难道连做人的良知都没有了吗? 给了希望又生生扑灭堪比凌迟一般, 让陆瑶千疮百孔的心顿时被撕成了碎片。 她现在已经过了那又冷又饿又渴, 最煎熬的时候,于是此刻面对梁秀才那张得意的脸,以及他带来的香气四溢的食盒也就无动于衷。接下来对方冷嘲热讽也好,拳打脚踢也罢,无所谓。 她脸上的冷漠似乎刺痛了梁秀才等着她痛哭流涕磕头恳求的心。 “阿瑶,你不饿吗?我带了烧鸡,米粥,和一碗热汤,或许你该先喝口热水,求求我,我就给你。” 梁秀才循循引诱,可惜那张嘴脸陆瑶看的实在太清楚,她直接转过头闭上眼睛。 忽然头皮一痛,头发被梁秀才一把拉住,硬生生地抬起她的头,陆瑶睁开眼睛,冰冷地看着他,依旧没有恳求的意思。 梁秀才凑到她的耳边,温柔地说:“厨房大娘什么都说了,你救陆瑾的路子已经断了,现在没人可以帮你,只有我。阿瑶,夫妻一场,只要你喊声相公,我就让爹想想办法,好给陆瑾多活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陆瑶心平气和地再次闭上眼睛。 “呵,可以。”梁秀才放开陆瑶的头发,冷笑道,“可不是我不愿救我的小舅子,是你这个做姐姐的太狠心,活该他要死在牢里。” 随他怎么说,陆瑶岿然不动。 梁秀才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个有能耐的人,只会窝里横的他终于朝着陆瑶落下了拳头,他似乎忍耐太久了,下手的力气格外大,黑暗中只听到一声声闷哼从陆瑶强忍的口中发出来。 这更加刺激到他了,整个人犹如凶兽一般失了人性,仿佛在殴打的过程中体会到了没有的成就和快感。 热辣、钝痛、晕眩、僵麻等一系列的反应告诉陆瑶,这面前的人已经疯了,红了眼睛,他是真想要活生生地打死她。 死对陆瑶来说并不可怕,可是总有那么一股不甘心充斥着胸臆,口腔里满是腥甜的味道,黑暗中她充血的眼睛迸发出无边的恨意,歇斯底里地诅咒道:“梁言!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无葬身之所,魂入十八层地狱,受刀山火海炼狱之苦,永不超生!” “好啊,我等着。”他的面容狰狞扭曲,死死地掐住陆瑶的脖子。 窒息的痛苦让陆瑶不断挣扎,意识逐渐模糊,她张了张嘴,透过梁秀才的肩膀朝着监牢的方向,无声地说:阿瑾,我先走一步了。 两行泪从眼角缓缓落下……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地往柴房而来。 “少爷,少爷,姨娘要生了!您快去啊!” 小丫鬟的喊声似乎惊醒了梁秀才,他看着已经呼吸微弱的陆瑶,最终在柴房门被打开之前放开了手。 陆瑶倒在柴堆上使劲地咳嗽,大口地呼吸。再怎么看透生死,在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也有一股求生的意志。 “鬼叫什么!”梁秀才不满地朝身后吼道。 那小丫鬟刚看了一眼便唬的赶紧低下头说:“少爷,小红姨娘要生了。” 生了? 梁秀才刚刚如罗刹般狰狞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回头看着伏在柴堆上的陆瑶,冷笑道:“阿瑶,你瞧,我马上就有儿子了。” 陆瑶愣了愣,接着她笑了,鼻青脸肿的模样笑起来真是恐怖,可是她还是恭喜了,“真好,一定是个儿子。” 她的眼睛周围肿了起来,梁秀才看不清她眼中浓浓的讽刺,只当是刚才那一顿揍和差点被掐死,让她怕了,于是得意地说:“那自然,算了,今日便放过你这个贱人,省的给我儿子添了霉运,你给我老实一点,或许还能赏口饭给你。” 他得意地扬长而去,只留下陆瑶忍着疼痛坐等天亮。 梁秀才是独子,成亲五年没有孩子,梁家上下都很着急,是以小红虽是一个妾,也成为重点照顾对象,这生孩子更是头等大事。 今日梁家所有人都在产房里忙活,都等着给主人家恭贺添个彩头,自然这柴房也就无人关注。 暗处非常容易地就摸了进来,无需多费功夫就看到了陆瑶,可是待见到她,还是惊了一惊。 “这真的是个秀才,不是个土匪?”一个脸嫩年纪小的暗卫忍不住啧了啧舌头,却被另一个稍长的敲了脑袋,“废话那么多,先将人带出去。” 陆瑶的神智已经模糊,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可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感觉到自己被披了一件厚实的衣裳,接着被抱了出去。 隐约间他们似乎在说“陆大夫”“气疯”“交代”之类的,她想是不是陆瑾找到人来救他们了。 不过即使不是,也好过呆在这里等死。 陆瑶是被窗外的光线给照醒的。 她呆呆地看了看周围,是一间卧房,身下是柔软被子,床铺温暖,床前有一张圆桌,桌上放着茶水和一个香炉,散着香灰,已经烧完了,然而淡淡的香气依旧萦绕周围。 她知道这个香,是安神助眠用的。 身上清爽干净,是被换洗过了,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渐渐恢复,她便要下床,然而头上的疼痛袭来一阵晕眩,她又做回了床上。 “你醒了呀。”一个面善的妇人走了进来,看到她连忙催促道,“赶紧躺回去,你身上都是伤,这几天就别下床了。” 妇人手里端着一碗药,对陆瑶说:“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 陆瑶看着她将药搁在床边小几上,拿起小勺就要喂给她,连忙问:“我这是在哪儿呀,昨晚……发生了什么?” 药凑到了嘴边,妇人看着她,陆瑶只得张开嘴喝了,于是妇人笑着说:“你别怕,我外子姓孙,是回春堂的大夫,昨日有人将你送到我家,你满身伤痕,我外子开了方子抓了药,是我替你换洗了衣裳敷上的。” “原来是这样,实在太谢谢您了。”陆瑶感激道,“只是您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孙夫人摇了摇头,“总之不是坏人。瑶妹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幸好他们将你送来得及时,不然你能不能挺过去都是个问题,梁家人实在太过分,太恶毒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也不怕缺德事做多了,天打雷劈。” 他们要是怕这个,就不会这么做了。 陆瑶不想说这些,却是担心陆瑾,忍不住问道:“夫人,那我弟弟呢,是不是他也被救了出来?” 这个孙夫人就不清楚了,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听外子提起过,不过昨日晚上他见了送你来的两个人,似乎挺高兴的,陆大夫应该是有救吧 。” 陆瑶感激地双手相合,无声地拜了拜西天菩萨。 “好了,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妹子,喝了药就再睡一会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别落下病根。” 陆瑶虽然睡不着,可她不愿拂了对方好意,便依言躺下。 忽然她问:“昨日他的小妾生了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孙夫人一愣,皱眉道:“他们家的事情,你怎么还关心?”不过她还是说了,“这一大早鞭炮声那么响,是个男孩,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梁家有后了。” “男孩?”陆瑶躺床上念了念,忍不住笑了,“真是报应。” 那晚在陆瑶身上发生的事情,陆瑾还不知道,但是宋衡却已经知晓了,只觉得一阵恶心,心道将梁秀才剁成肉浆都不为过。 然而他什么都没动,就算要算账也应当让陆瑾来。 不过暗处的报告还有一点有意思,那厨子在李老爷下葬之后便已经走了,没有出城,却依旧躲在县里,甚至还在梁家小妾小红生产的时候,混进了梁家,被暗处一并抓了回去。 连夜审问之后,这口供就更加有意思了。 “去吧,拿着杨大钦差的名帖将这口供和人一并送给张知县。” 第28章 公堂上另判 张知县来这水桥县还太短, 公文案子还多依仗衙门里的老人,是以对于陆瑾这个案子, 他本还犹豫梁主簿会因为姻亲的关系而向他求情,可最后没想到梁主簿如此公正公义, 只字不提放了陆瑾不说, 还提出了诸多疑点, 让张知县秉公办理。 张知县在公堂之上心中早有决断,陆瑾并非直接的杀人凶手, 自是不能判了死刑,可他不顾病人安危糊弄家眷动了刀子这就犯了错,而且还闹出了人命。不管之前的李老爷病情究竟如何, 这人忽然没了总是事实,是以对于陆瑾,他决定判了五年牢狱,想想也就够了,也算给梁主簿一个面子。 第二日到了衙门, 他正要吩咐下面准备升堂, 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案桌前, 镇纸之下压着一张名帖, 名帖之下还有一个信封。 都说钦差大人已经到了江州府, 听说还受了些伤, 正在休养之中, 张知县纳闷这钦差大人的名帖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等揭了信封, 看到信中内容之时, 他直接震惊地晃了一下身体,难以置信的模样。 梁主簿就等着张知县下令,他恭敬地站在案桌之后,却迟迟不见知县大人吩咐,便抬起头,疑惑这封信里究竟说的是什么,让大人大惊失色。 “大人?”梁主簿小声地询问道。 张知县再次细读了这份信,之后目光落在梁主簿的脸上,后者正毫无所觉,一副为大人鞠躬尽瘁的模样。 张知县眯起眼睛,隐晦不明地看着他,接着大声地说:“来人,将主簿梁方去官职,押入大牢等候审讯,将秀才梁言,其妾小红捉拿归案,另着人立即去烟翠楼抓捕史勇,不得有误!” 周围的官差听此都惊了一惊,忍不住看向梁主簿,接着又回望张知县,仿佛在说:大人,小的没听错吧? 梁主簿感觉自己幻听了耳朵,他发白着脸色,看着一脸冷冽的张知县忍不住问:“大人,这是为何?我儿,我儿做错了什么要抓他。” 张知县冰冷的目光朝周围官差一瞪,吼道:“没听到本县的命令?还不快去!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声音之大让整个大堂乃至堂外仆役都听得清楚,这会儿再没什么疑惑的,平日里与梁主簿关系较好的官差纷纷上前抓住梁主簿的胳膊将他按跪在地。另有两队官差,一队去了梁家,一队前去烟翠楼。 “大人!大人!属下多年来兢兢业业,为诸位大人分忧未敢懈怠,属下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震怒?”梁主簿抬起头,艰难地恳求道,“难道是这份信,可到底写了什么,连属下犬子也一并牵连,大人,可否容属下解释,就是死也让属下死个明白呀!恳求大人,给小的一次机会” 梁主簿不敢托大,对着大理石地砖狠狠磕头,不一会儿已是乌青,面容狼狈,言辞恳切就希望张知县能有一丝恻隐之心,给他一线生机。 他虽不算个小官,可好歹是个大吏,经过好几个县令,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今日看张知县连问都不问,一点脸面都不给他,可见是发生重大之事了,他虽然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或者儿子做了什么惹了大祸,可先求县令高抬贵手却是错不了。 然而张知县却不为所动,那张脸黑如墨,带着显而易见的恼羞成怒,指着梁主簿骂道:“好好好,到现在还敢糊弄本官,你倒以为在这衙门里这么多年可以为所欲为?本馆真是小瞧你了,行,你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看,看看这本官该怎么判,是流放还是死刑?” 那几张信纸被砸在梁主簿脸上,他赶紧捡起来看,然而越看越心惊,脸色越看越惨白,到最后整个人抖了起来。 这是口供呀! 他不知道,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那混账儿子瞒着他做了这些事!他还傻傻地认为这是天策良机,该是陆家姐弟去死的时候,没想到是自己的儿子干的!拿起石头不仅咋穿了脚背,还直接砸死了全家! 心瞬间凉透,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份口供是假的,可是不能就这么认罪,不然他秀才儿子完了,梁家完了。 想到这里,他匍匐到张知县脚跟前,狠狠地再次磕头,辩解道:“大人,我儿功名在身,求学于书院,他是万万不会做这等恶毒之事,还请您明察,况且陆瑾与他虽有嫌隙,但毕竟是姻亲,打断股连着筋,他绝对不会,肯定是搞错了。” “搞错?钦差大人亲自督办,怎么会错?”张知县冷笑道。 钦差? 果然! 梁主簿心下一凉,原来还是没有阻止他人前去报信。 “钦差大人为何会……”陆瑾不过是个小小大夫呀,钦差大人若是帮忙,梁主簿认为与知县大人打声招呼便罢,怎还会深入调查? 张知县道:“杨大人就是因为刚正不阿,敢言他人不敢之事才被皇上钦点为钦差。他信上所说,微服途径山林,遭强人所害,是陆瑾陆大夫妙手回春救他性命,陆瑾医术之高明,他并不相信会医死李老爷,故派人调查,果然凶手另有他人。他又言明,梁秀才殴妻成瘾,陆瑾曾替姐出头伤他,你私自将他下了狱,恰逢赵小公子被爆竹所伤危在旦夕,才因施救出了狱,你两家因此早已结下梁子,势同水火,何来姻亲情谊而言?况且昨日陆瑶已被钦差派人救出,伤势之重,性命堪忧,梁言宠妾灭妻,心肠之狠毒可见一斑!” 张知县弯下腰逼近梁主簿道:“你到现在依旧胡言乱语,企图蒙混本官,毫无悔过之意,可见你梁家家风。”他直起身体,吩咐道,“也罢,不与你多说,将人都逮捕归案后,立即升堂!” 陆瑾被关了多日,乍然出了牢房,见了天日,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陆小哥,无需着急,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咱们再去堂下不迟。”这会儿,官差解了他的手铐和脚铐,态度和蔼可亲,分外体贴毫无之前的凶煞模样。 就看他现在的待遇,陆瑾便知道他已经沉冤得雪了。 心里忍不住感叹道,宋大人办事果然迅速。又一次表明,头上有人罩着,才能活得长久。 “我已经没事了,这就去吧。” 这次升堂,衙门里里外外围了更多的人,百姓们看热闹就看得更起劲了,眼神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无他,今日早上官差雷厉风行地冲进梁家,不顾梁秀才功名在身,不顾小妾昨夜刚刚临盆,不顾梁夫人抱着孩子哭天抢地,只要是张知县下令,看见人就直接上了锁链,拖出了书房,床铺,一股脑儿全押到了衙门,跪在堂下。 小红生产完正是虚弱的时候,头戴抹额,未着粉黛,素颜以示看起来楚楚动人,她抽噎这靠在梁秀才身上,忐忑地垂着头说:“相公,我怕。” “别怕。”梁秀才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内心早已经紧张地不能自己,他僵直了身体,今日如此阵势,莫不是那件事被发现了? 除了他俩,旁边还有原告李子然和李夫人,李老爷已经下葬,这对母子身着孝衣来这里为了就是等一个结果,只是看到梁秀才和小红一同跪着,便有些不解。李家请来的讼师也有些莫名,三人低头窃窃私语。 接着陆瑾被带上来了,他洗了脸,换了衣裳,去了镣铐,就站在边上。这副模样让梁秀才心上蓦地一跳,他看过去的时候,没想到正好对上陆瑾的眼睛。只见陆瑾弯起唇角,眼中带笑,口型微张,似乎说了三个字:你完了。 瞬间笑意散去,藏着无边冷意,让梁秀才冷不防地抖了一抖。 “相公。”小红咬着唇,心里恐惧在慢慢变大。 终于张知县带着人来了,杀威棒杵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响声,如沉雷闷响在耳边,一声“威武”震慑人心。 堂下待审诸人齐齐跪拜。 梁秀才和小红偷偷抬头看向案桌旁边,却发现并没有梁主簿,顿时心如擂鼓,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只听到知县大人说:“今日就李家状告疡医陆瑾治死李父一案,经过调查,本官有新的线索,发现此案并非医治手段之过,而是一场彻底的谋杀案件!” 张知县此言一出,堂内外顿时哗然一片。 谋杀呀,这个案子居然还有凶手在里头! 李家母子则蓦地抬头看向知县大人,似乎不敢相信,面色极为复杂,又是震惊又是悲痛,最后油然一股愤怒! 他们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已起身而立的陆瑾身上,只见他目光沉静,嘴角带着戏谑的冷笑,显然心中坦荡,不为所惧,凶手自不是他。再看堂下并排而跪的梁秀才和他的小妾,虽背对着他们,只有一个背影,然而僵直的脊背和细微的颤抖诠释了什么叫心惊胆战,做贼心虚。 李子然盯着梁秀才的眼睛渐渐充血,而他扶着母亲的手却在抖,那目光简直像要吃人一般! “然儿。”李母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担忧地唤道。 李子然闭了闭眼睛,强行冷静下来,望向张知县,等待着接下来的审问。 第29章 谋杀案真相 惊堂木下, 一片肃然安静,只听到张知县下令道:“来人, 将杀人嫌犯史勇带上来!” 戴着手铐,穿着囚衣, 男人被官差押到了堂下而跪, 就跪在梁秀才小妾小红的边上, 他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围, 更不敢看旁边的那道带着震惊和目光。 “李秀才,你可认得他是谁?”张知县问道。 李子然勉强将捏着的拳头放开,拱手道:“认得, 他是我家新来的厨子,因母亲娘家在北方,多年不曾吃过家乡小食,恰巧原来的厨子家中有事,便聘请了他, 就在几天前父亲下葬之后他便已经请辞。” 张知县点了点头, 又问:“令尊吃食上可有忌口?” 李子然回道:“海产鲜物概不入口。” 张知县再问:“若不慎食之, 后果如何?” 李子然犹豫了一下, 自从他记事开始, 李老爷就没吃过海鲜。 这时李夫人说:“少量而食, 呕吐、腹泻、脱力、全身发痒, 多则……怕是不好。” 说到这里, 聪明点的人已经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张知县还是继续询问:“此事府中除了你们母子还有何人知晓?” 李夫人嘴唇微动, 眼眶中含泪道:“府中几乎全知,就怕有不知道的给老爷误食了!” 到此张知县已是问完,他抬起惊堂木拍在桌上,对着史勇喝道:“大胆史勇,你是如何谋害李父,为何谋害他,一一如实道来!” 低头沉默的史勇一直毫无声响,而惊堂木的重击似惊醒了他。他抬起头,侧过脸看着小红和梁秀才,只见他们也在看他。 小红的身体摇摇欲坠,婆娑着眼睛,带着恳求的目光不停地朝他摇头,又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梁秀才的眼神更为恳切,他是秀才,前途大好,若是史勇真供出了自己,再有的景绣前程也成了泡沫。 然而不论如何努力,史勇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又老实地垂下头,说:“大人,小人有一义妹在梁家为妾,便是……小人身侧的小红,她与秀才老爷情投意合且怀有身孕。那大妇不被秀才老爷所喜,又生不出孩子,可碍于大妇弟弟乃众口相传的神医,秀才老爷便一直没有休妻,将小红扶正。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孩子即将出生,小红神情焦虑,与小人常常诉苦。小人只有这一个妹子,可怜她不容易,不忍心每日见她愁眉苦脸便……便想帮帮她……” 史勇顿了顿,吞了下口水,努力将颤抖的声音落实了,才继续道:“刚好李老爷腹痛难忍,除了陆大夫没人能够救他,而且陆大夫救人向来凶险,动刀子的事情本就说不准,况且李老爷年纪大了,挺不过去也正常,因此……因此小人才铤而走险,在李老爷的粥里加了些海蟹海虾的粉末……小人不敢放太多,怕被发现,试了几次才掌握了剂量。那时候陆大夫恰巧出诊不在县里,这才这么顺利……” 史勇越说头低的越低,几道犹如实质般的视线如芒在身,哪里敢抬头来看,等到说完的时候更是直接将脑袋抵在地面上,“小人该死,被鬼迷了心窍,小人对不住李家,对不住陆大夫,小人该死……” 话未说完,终于按捺不住的李子然冲了上来,对着他就是一脚,那脚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将高壮的史勇揣到了张知县案桌前,头恰好撞到桌腿上,顷刻就肿了一个包。 他怒吼道:“我家对你不薄,你就这么回报的!你这个畜生,混账,你还我爹的命!” 这次他要再上前动手的时候,两个官差连忙架住了他。 “他明明已经度过了难关,他明明已经好了……已经好了……”李子然眼里噙着泪,哽咽地说。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他回头发现母亲已是受不住倒了下来,边上的官差和衙役赶紧扶住她,连知县大人也站起身,急忙吩咐道:“快,搬把椅子过来,让她休息,掐她人中,去叫大夫!” 李子然再也顾不得找史勇算账,立刻到了母亲身边,激动地抱住她,一边掐人中一边喊道:“娘!娘!醒醒!快醒醒!” 一个人拨开了人群,到了李夫人身边,一搭脉搏,又抬手凑到她鼻息间,两息之后,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凑近她的心脏所在,耳朵贴到心口倾听,李子然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他说:“心跳暂停了,快,把她放在地上,放平。” 是陆瑾。 李子然愣了愣,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哭求,“陆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救救她,我错了,我不敢……” 然而陆瑾不耐烦听这些,吼道:“我不是在救嘛,你照我说的去做!磨磨蹭蹭的,她就没救了,心跳停了,知不知道!” 李子然被他吼道立刻将李夫人放平在地上,陆瑾跪在地上一把抬高李夫人的下颚,让她的头后仰,接着快速解开她的领子,拉开大片,然后双手掌根重叠,手指互扣翘起,手臂挺直,以掌根快速按压她的胸口。 这种手法从未见过,也非常的怪异,且背于常伦,要不是李夫人年纪大了,若是个年轻女子,可不是一个轻薄非礼就能遮盖过去了。然而此时此刻,看陆瑾这般严肃迅然的动作,人群中谁也不敢发出声音,似屏住呼吸等着李夫人一同呼吸。 陆瑾按压了三十下左右,他便凑到李夫人口鼻之间,深吸一口气,待要弯下腰时,忽然李夫人大呼吸了一下,然后咳嗽起来。 陆瑾吐出口中之气,心道这人工呼吸可以免了,挺好。 李夫人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的便是儿子通红的眼睛,担忧而欣喜的目光。 “然儿……” 李子然一把抱住李夫人,低喃道:“娘,娘,太好了,太好了。” 既然人已经醒了,陆瑾也就不再多事,起身掸了掸衣服,拨开凑上来的人回到了自己站的地方,也就没看到李家母子望着他那复杂而歉意的目光。 “陆大夫,李夫人可是已经无恙?” 张知县也不容易,升个堂不小心还得弄出个人命。 陆瑾道:“回大人,李夫人是心急,骤然大喜大悲容易引发心肌梗塞,心脏骤停,严重者可当场猝死,如今……”陆瑾看了她一眼,“已经没事了。今后切记好生修养,情绪不可波动太大,若再次发生这般情况,可参考我刚才的手法。” “多谢陆大夫。”张知县还未说话,李子然便已经道谢,他知道刚才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 陆瑾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然而职业使然,在他面前只要是病患,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救,而不是考虑对方的身份,与己恩怨。 张知县赞许地看了看陆瑾,之前多有误解他,却不想这个年轻人不仅医术高明,医德也同样让人敬佩。 屠夫出身又当如何,只要能救人,便是好大夫。也多亏了钦差大人英明,这才没冤枉他。 张知县如今对陆瑾有多赞赏,那么对梁家就有多厌恶,史勇说的跟口供虽大致相同,可却隐瞒了罪魁祸首,张知县如何会让他们逃脱。 刚刚被陆瑾这一近乎传神的急救手法惊了一惊,百姓们都是议论纷纷,堂内外嘈杂一片。 史勇被李子然踹了一脚,头上撞了个包,疼得咧嘴,却不敢大喘气,旁边跪着的梁秀才和小红更恨不得让人遗忘他们,可张知县抬起惊堂木便是“啪”一声,顿时该跪好的跪好,站好的站好,看热闹的闭上嘴,安静了。 张知县说:“既然李夫人已经无碍,那么案子继续,李夫人可要回避?” 李夫人摇了摇头,“多谢大人好意,我要听下去。” “那便注意身体,别辜负了陆大夫一片医者之心。”张知县嘱咐完便肃了面容,对史勇问道:“你继续说。” “大人,小的……小的……”史勇额头沁出了冷汗,他再一次侧过脸看向身旁的小红,只听到她带着颤声轻唤:“勇哥……” 史勇动了动唇,面露不忍,可昨日口供已经交代了全,又能如何? 然而正当他准备继续说话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声“言儿……”众人依言回头,看到梁秀才之母从人群中挣扎进来,而她的怀中则抱着一个幼儿,便是昨晚小红生产下的孩子。 此时,这还不到一日的婴孩似感受到母亲的命运,哇哇大哭起来。 小红心疼地想要站起来去哄抱,然而不过刚起身便听到旁边拿着杀威棒的官差对她喝道:“跪着!” 刹那间她不禁落泪而下,忽然她对着知县磕起头来,凄楚地说:“大人,他昨日刚刚才降生,到了现在,一定是饿极了,贱妾恳请大人容我给孩子喂口奶吧!可怜可怜我一片慈母之心。” 张知县不禁再次皱起眉头,似有些犹豫。 小红见他没有立刻拒绝,连忙再次恳求道:“大人,稚子无辜,无论贱妾身犯何罪,与他却是不相干的呀!” 梁夫人在堂外也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大人,这孩子从出生就喝他娘的奶,小红被官差押走后,我将他抱给其他有奶的母亲,可就是一口都不肯喝,请大人网开一面,怜悯他,让他喝上他娘的一口奶吧!求您了!” 梁秀才也是面露凄凄,俯身一同跪拜。 第30章 堂下互推诿 经史勇一坦白, 这里围观的女人对小红有多厌恶就有多厌恶。作为小妾,不安分守己, 恭顺大妇,伺候丈夫, 居然敢包藏祸心, 撺掇丈夫厌恶正妻将自己扶正, 简直胆大包天!家里若有这样的小妾,掌掴发卖都是轻的, 打死才能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里有多少做母亲的,哪怕再讨厌小红,可对这无辜的孩子却狠心不下来。 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堂外便有人不约而同地请求张大人先让小红奶了孩子。 连李家母子对此也未说什么,陆瑾至始至终不发一言,他只是看了一言梁夫人怀里的襁褓,扬了扬眉。 这个案子明明已经很清楚了,可就是接二连三发生各种意外, 张知县也十分无奈, 不过他自诩一方父母官, 心系百姓。既然苦主们都不反对, 他也就顺应民意同意了。 于是梁夫人抱着孩子走到小红和梁秀才身边, 跪着的这两人赶紧起身。在将孩子交给小红的时候, 梁夫人着急地压低声音说:“冯捕快说你爹已经下牢了!” 梁秀才在看到张知县身边没有梁主簿的时候, 便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差点站不稳,慌张的心理下他一把扶住或者说抓住小红的胳膊,急促地说:“你快想想办法,千万不能让他说出来……我不能有事,知道吗?想想孩子吧……” 小红清晰地看到梁秀才眼里的闪烁和逃避,还有浓浓的恐惧。 孩子到了她怀里便停止了哭闹,小红抱着哄了哄,便见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跟我来吧。” 小红离开的时候被史勇唤住了,他望着她怀里的孩子,情绪有些激动,“这就是我……我那外甥……”他错了措手,看起来很想抱上一抱。 小红点了点头,将孩子抱得低一些,好让他看得清楚。 史勇看着,目不转睛,嘴里不停地夸道:“好,长得真好看,像……像极了你,以后一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小红看着他,一行泪不禁再次落下来,“勇哥……” “你还要不要喂孩子,若不是不畏,就回去跪着!”这时,前面领路的婆子转身警告道,“大人仁慈,可不是让你们说话来的。” 小红被骂的委屈,努力将眼泪收回,她对史勇说:“勇哥,为了孩子,求你了……我,不会让他忘了你的,好不好?” 说完在婆子眼里的目光下走向公堂后方,那里已经架起了一扇屏风,将周围的视线遮挡住了。 小红的话犹如锤子一样砸在史勇的心里,他望着那扇屏风许久,满眼的深情不舍,然而想到昨晚,那些人的手段,脸色又是一白。 那副模样看在他人眼里是兄妹情深,可在陆瑾的眼中却是一对彻底的狗男女,再加上那姓梁的,恰好凑成无敌三贱客。 史勇犹豫了很久,终于他对着张知县疯狂地磕起头来,大声喊道:“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有罪,罪该当死!是小人一时犯了糊涂走岔了路,跟他人无关啊,都是小人一人的主意,请大人明察!” 那头磕得砰砰直响,很快肿了破了皮,出了血,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仿佛就要磕死谢罪一般。 张知县顿时震怒起来,口供就在他的手里,上面写的一清二楚,这史勇是打算将罪责一应承担,好放过梁家! 惊堂木拍地重重一响,“来人,阻止他!” 官差迅速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压住抵在地上不得动弹。 “大人,真的是我一个人,求您让小人死吧,让小人给李老爷偿命吧!” “大胆史勇,谁有罪,谁无关岂是你一言而论?事实就是事实,一切依律行事。本县且问你,你在李父粥中放的海鲜之物,是从何处来?” 史勇顿了顿,说:“是,是小人私下所购,带进李家。” “是吗?”张知县冷笑道,接着抬头吩咐,“来人,将丫鬟翠儿带上来。” 翠儿是梁家买来给小红差使的小丫鬟,小红常常指使她上街买这买那,是个活泼的丫头。可是现在她低着头,在官差的带领下安安静静地走到堂前跪下。 梁秀才瞪着她简直眦目,放在身侧的手终于害怕地抖动起来。 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喊,也不知道小红做了什么惊了他。 张知县问:“堂下跪者何人,与秀才梁言,妾室小红及史勇是何关系?” 翠儿老老实实地回答:“禀大人,奴婢名翠儿,是梁家买来的奴婢,给姨娘小红当丫鬟的,姨娘前一段日子常常让奴婢去找史勇,十一都是认识的。” 张知县点头,说:“下在李老爷粥里的海鲜之物你可知从何而来?” “是姨娘命奴婢去市口的干货铺子买的,再……再偷偷交给史勇。” 史勇张了张嘴,连忙否认,“不是,大人,是我自己买的。” “你闭嘴。”张知县对他吼道,然后再问翠儿,“你说的可是实情,可有证明?” 翠儿说:“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干货铺子的伙计认得我,他知道我什么时候买过。” 张知县道:“传干货铺伙计上膛证言。” 伙计被带上来,对着张知县磕头后说:“小的记得翠儿是在十天前后买过三次,因为买的人不多,记得就比较牢。” 伙计说完便又被带下去。 张知县继续问翠儿,“李父死之日,你在哪儿?” 这次翠儿看了看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奴婢在李家门口观望着,看到李家派人出去,回春堂的大夫进来,接着陆大夫进来后不久,李家门口挂起了白灯笼,等到官差将陆大夫带走之后才回去禀告……禀告少爷和姨娘。” “是谁指使你去李家门口观望?” “是……”翠儿偷偷地抬头看向梁秀才,只见后者凶恶地朝她摇头,她吓得当场跪拜说,“是少爷说的,今日李家会发生大事,让奴婢盯紧了……” “你胡说!”梁秀才再也按捺不住,大吼着打断她,“你是你姨娘的丫鬟,我平日里都在书院,若是在家便在书房读书,哪有时间关注这些,况且李兄是我同窗好友,我怎么会伤害伯父!”接着他抬头对着张知县,言辞恳切地说,“大人,小红仗着有身孕,素来喜欢拿我作伐来指使下人做这做那,我管教不严,没想到她居然会为了让我扶正,做这样的事情陷害阿瑾,我实在惭愧!也对不起阿瑾,对不起我妻。是,小红是我的妾,她犯的任何错都是我纵容的,我是有罪的,请大人责罚!”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陆瑾都想为梁秀才喝彩一番。 屏风后晃动了一下,小红抱着孩子出来了,却是神色冰冷,眼中带讽,她看到梁秀才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忍不住呵呵一笑。 她垂下眼睛,看着梁夫人过来抱孩子,却没有动。 “小红,言儿没事,你们母子才能平安啊,想想孩子吧,啊?”梁夫人低声劝道,“你放心,等事情平息就将陆瑶休了,这孩子便是梁家继承人。” “真的?”小红歪了歪头问。 “真的真的,万万不敢骗你,你可是孩子的生母啊!”梁夫人连连保证。 小红笑了笑,然后缓缓而清晰地说:“可是明明是相公自己讨厌陆瑶的,明明是他憎恨陆瑾的,明明是他读书不成怪到别人头上,常常殴打陆瑶出气的,怎么就成了我嫉妒了呢?” 小红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梁秀才和梁夫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她笑得更开心了,然后对李子然说:“李公子,你可知我家相公自从上次跟着同窗去探望令尊,被你们这些人劝着去跟陆瑾低声下气之时,他便已经决定牺牲令尊也得要陆瑾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全场顿时再次哗然!之后,一个个赤裸裸的目光,看待罪犯的目光,鄙视唾弃,毫不掩饰地送给梁秀才。 “这人还是个秀才,读书读成这个样子,天哪,太可怕了!” “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呀!” “考不中居然殴打老婆,咋不自己找根绳子直接吊死。” “梁家,不是主簿家吗?啧啧,这还不是官呢,就草菅人命了,这要是当了官老爷,那我们当老百姓的还有活路没?” “还跟李家的少爷是同窗,熟人呀,居然下得了手,真狠!” …… 在梁秀才跪在堂上的时候,李子然便已经有些猜测到了,他只是不敢相信,他更愿意相信是梁秀才的妾室小红想要扶正,才下毒手杀死了自己的爹来陷害陆瑾,可是万万没想到真正想要他爹死的居然是他! 他怎么有脸,有脸还来安慰自己!怎么还能不知羞耻地替陆瑾跟他道歉!还能厚着脸皮镇定自若地给他爹上香吊唁! 李子然这般想着的时候,拳头已经招呼了过去,看着梁秀才捂着脸侧头不敢看他,他从牙缝中狠声地吐出几个字:“你真狠呀!” 梁秀才是真的无地自容,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只得落在抱着孩子的小红身上,愤恨地说:“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倒霉了,你们娘儿俩以为就能好了吗?你也真蠢,梁家没了,你们去喝西北风去?” “说得对,你可真蠢。”这时从人群处传来一个清亮淡然的声音,让梁秀才的身体顿时一震,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陆瑶被一个妇人扶着走了进来。 第31章 沉冤得昭雪 陆瑶走得很缓慢, 似乎很艰难,可是又很稳, 陆瑾听到她的声音便立刻弃了那份看戏的心态,快走几步从妇人的手中搀过陆瑶, “多谢孙姨。” 孙夫人是不赞同陆瑶来这公堂的, 她身上还带着伤, 这公堂又是刑罚重地,极不利于养病。可是陆瑶坚持, 又想到那毕竟是她夫家,于是就扶着她来了。 “早点回去休息,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孙夫人劝着 ,便退下了。 姐弟俩一同点了点头,谢过孙夫人,然后陆瑶看着梁秀才说:“阿瑾,你扶我过去。” 陆瑾没有犹豫, 这是他姐姐的一个心结, 必定要了断的, 于是依言搀扶着她走到梁秀才跟前五步之远, 便不再凑近了, 又紧紧盯着对方, 防止突然伤害到陆瑶。 要说梁秀才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 毫无疑问便是陆瑶。 他一向在夫妻之间相处中是强势的, 更是在后两年的拳打脚踢中, 自认为树立了绝对权威,他不愿不想让陆瑶见到他千夫所指的模样。 若是平日里,他必定呵斥让她滚开,可是这次他不敢,周围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你来干什么?”他垂着脸说。 陆瑶笑了,额头上的伤痕随着她的笑声一同弯了弯。 “你笑什么,看到我这般你满意了?”梁秀才恼怒道。 然而陆瑶甩手就是一巴掌,瞬间将梁秀才打懵了。 她不顾自己满是伤痛的身体,狠声道:“满意?可笑,我不满意!杀了你我都不满意,你为了陷害阿瑾杀人,哈,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可笑更可恶的人吗?你打我,骂我,我都忍了,可你伤害阿瑾,你敢伤害他!” 梁夫人见儿子被打,眼见地就要冲过来,结果被衙役给拦了下来,只能朝陆瑶怒吼:“贱人,你敢打他,你敢!我饶不了你!” “姐!”陆瑾也不赞同,打人可是力气活,他姐这个身体怎么能使力,陆瑾说,“你要动手跟我说,我来打,别伤了你自己。” 气地梁夫人差点背了过去。 梁秀才敢怒不敢言,生生忍了下来,脸成了猪肝色。 陆瑶摇了摇头,对陆瑾说:“不用,别脏了你救人的手。”接着她看向梁秀才,放缓了声音道,“做了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作为主谋,你死罪是逃不了了。而我来,并不是来看你人见人厌的样子,我是来跟你断绝关系的。” 梁秀才愣了愣,难以置信,“你,你要……” “对,我要和离!”陆瑶斩钉截铁的说。 梁秀才顿时气急败坏道:“你休想,你生是梁家人,死是梁家鬼,哪怕我死,你也得替我伺候我爹娘,替我养大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合离的!” 陆瑾听到这里手便开始痒了,忍不住摸向衣袋,然而陆瑶制止了他。 陆瑶没去理睬梁秀才,而是看向小红,冷笑着问:“你不是想扶正吗,给你这个机会,你要不要?”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从小红怀里的孩子落到了史勇身上。 小红的心顿时一跳,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朝她跪了下来,“姐姐,求您放过贱妾吧,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别拿孩子说事,朝我耀武扬威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陆瑶颇为残忍地说,接着她再次问梁秀才,“梁言,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离还是不离?” “不离!你别想摆脱我们两老!”这是梁夫人说的,梁秀才狠狠地点头,表示不离。 很好! 陆瑶于是面向张知县,猛地跪了下来,恳求道:“大人,请您为民妇做主,梁言总以七出之中无所出一条欺辱民妇,宠妾灭妻,可是明明是他身有隐疾,就是小红怀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这真是一个猛料。 全场顿时再一次哗然! 这公堂之上一出接着一出好戏,看得围观群众满脸兴奋,回去之后必定能活灵活现地说上大半年。 张知县惊愕地差点掉了下巴,抬着惊堂木都不知道该不该拍下去,这个案子已经很传奇了,没想到还有这等隐秘之事。 “你胡说!这孩子不是言儿的还能是谁的?言儿,是不是?”梁夫人啐了陆瑶一口,然后看向梁秀才,这一看,心里就嘎哒了一下。 梁秀才,陆瑾看了看,那张脸五颜六色比什么都精彩,眼睛直愣愣的,似觉得自己得了幻听之症。 陆瑶冷笑道:“谁的,梁秀才心里没底吗?” “喏,不就是地上跪着的这个嘛。”陆瑾慢吞吞地补了一句。 嚯! 这跪着的还有谁? 史勇垂下了头,根本不敢抬起来看看。 精彩,真是精彩,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而梁秀才则记起来了,小红是烟翠楼排的上号的妓子,对梁秀才每次的大献殷勤都不冷不热的,却忽然有一天她变了性子,对自己青睐起来。 没过多久,小红便告诉自己有了身孕,直接让他负责。 梁秀才与陆瑶多年未得一男半女,新纳的小妾也没有动静,闻言自然高兴,可是想要替小红赎身,这笔银子不菲。哪怕他搜刮了陆瑶所有的存银和体己,也是不够的。可没想到小红愿意拿出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替自己赎身,梁秀才那时感动得简直无以加复。 如今现在冷静回想一下,这处处都隐藏着蹊跷,过尽千帆的妓子哪还有这般痴情的,还如此善解人意地上赶着与人做妾,不过是梁秀才头脑发热自以为是罢了。 更可疑的时他还有一个时常关心她的义兄,这难道不是个阴谋吗? 梁秀才被揭了罪证,他已经一无所有,唯有一段香火得以延续,没想到连这个都是假的。 此刻他双眼发直,状若癫狂,颤抖着手指向陆瑶,接着“啊——”一声大喊,震得陆瑾赶紧将陆瑶拉到了身后,张开双手将她护住。 可是梁秀才不是朝陆瑶冲过去的,而是对着陆瑶身后抱着孩子越缩越远的小红,猛地扑了过去,这或许是梁秀才生平行动最快的时候,众人根本阻拦不急就见他一把抢过了小红怀里的孩子,正要朝地上猛地摔了下去。 “不——”小红凄厉地叫了起来。 突然一个人影窜到了梁秀才身后,撞开了他,在孩子脱手即将摔到地上的时候抱住了,却是史勇,将孩子交还给差点奔溃的小红后,就将她们母子护在了身后。 梁秀才眼睛发红,盯着他,又看向小红,咬着牙,恨不得撕碎了这对狗男女。 疼到骨子里的孙子居然是别人家的,梁夫人受到这般打击早已经支撑不住,如今再见这副刺眼的场景,终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顿时堂上又是一场混乱。 陆瑾职业使命感上身,待要上前,却被陆瑶拉了回来,“别去,阿瑾你虽好心,可这家子实在不值得,你放心,她在家就动不动晕倒逼我就范,如今这里也不会晕太久的。” 陆瑶说的声音不轻,堂内几乎都听得见,陆瑾伸出的脚步于是又收了回来。 “姐,够了,你该回去养伤了。他们……你就别再管了。”陆瑾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团,所有的人都看的兴致勃勃,连张知县都没有叫停,顿时意兴阑珊。于是便提醒张知县道,“大人,我作为姐姐的娘家人,我请求大人判她与梁言和离,梁家不顾两家脸面,随意欺辱姐姐,陷害我,这种姻亲我们姐弟实在要不起,当初我姐的嫁妆我愿一分不要,全部捐献给善堂只愿姐姐今后过得舒心随意。” 接着他又恭敬行李,“请大人恩典。” 陆瑾今日很得知县喜欢,作为苦主,被他人诬告,还能挺身而出救状告自己之人,可见医德和人品;作为弟弟,在姐姐受尽委屈,能够出头作为坚强后盾,不为钱财,可见心地善良。 张知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刚好这是公堂之上,两个案子直接一起判了。 惊堂木再次拍响,两边衙役杵着杀威棒齐声喊着“威武”,这乱糟糟的局面顿时随着肃穆威严停了下来,堂下罪人皆跪于地上,垂头听着宣判。 “就李父杀人案,现如今已水落石出,则判决如下。史勇在明知李父不能食用海鲜之物时,故意下大剂量的海鲜粉于药粥之中来致李父死亡,乃故意杀人之罪,判斩立决;梁言乃此凶杀案主谋,与其妾小红勾结唆使史勇杀死李父,犯故意杀人之罪,按罪当斩,又因其秀才身份,先收监待本县请示知府大人剥其秀才功名再依律当刑;其妾小红亦是主谋之一,判斩立决;原告大夫陆瑾无罪释放;另梁言以七出之名多次殴打陆瑶,更甚者唆使史勇杀死李父来诬陷陆瑾,陆瑾请求判陆瑶与梁言和离,合情合理,本县依其请求宣判和离,陆瑶嫁妆依数带回陆家。” “幽幽”转醒的梁夫人听到这个判决顿时再一次撅了过去,这次就没那么容易醒过来了。 而牢里的梁主簿也得了县太爷的宣判,教子不严是一罪,但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梁主簿从一无所有到家中有奴有婢,光靠这一点俸银可是远远不够的,是以稍微查证一下这收受贿赂又是另一罪,让他牢底坐穿根本是轻而易举。 梁家因此彻底就倒了,人人谈起来便是摇头,再吐一口唾沫。 这还好是县太爷明察秋毫,要不然这费心费力救命的陆大夫岂不是被冤枉坐牢了吗?听说曾经的梁主簿早就放出话来了,定要让他死在牢里呢。 这一家人呀,都是黑心肠的,陆瑾能将受苦受难的姐姐接回来,实在是个好人呀。 判决已下,陆瑾便扶着陆瑶离开,不过李子然却挡在他的前头,他面红耳赤,看着陆瑾,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只是唤道:“陆大夫……我……我们……” 陆瑾知道李子然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道:“李公子,令尊去世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原因却任由你母亲状告我,作为全力以赴的大夫我真的很不是滋味,这不仅委屈,而且害怕,更有一股怨恨。” 李子然脸色一白,嗫嗫道:“对不住……请您原谅……” “抱歉,我办不到。”陆瑾一口便拒绝了,“你可知坐牢是什么滋味?等死又是怎样的煎熬?那种绝望我下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也请你从我的视线范围内离开。” “陆大夫,真的对不住,不求您的原谅,只是想表达我的歉意。”李子然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也谢谢您,救了我母亲,是我们恩将仇报。” 陆瑾没理他,扶着陆瑶从他身边走过。 至此,陆瑾在水桥县的后顾之忧终于没有了,顿时觉得天也蓝了,草也绿了,见人都多带了几分笑意。 经此牢狱一趟,陆小哥的名声也彻底打开了,屠夫似乎成了过去式,现在人们叫他陆大夫。 第32章 欺人太甚矣 陆瑶身子弱, 经过公堂之后回到孙家又足足躺了两日才缓过神来。是以陆瑾拜托孙夫人再照顾她两日,而他则趁这个时间, 找人将院子都收拾了一下。 陆大夫原本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家里虽然干净可也冷清, 他又不是个对生活品质有太高追求的, 是以家中摆设极为简单, 屋子也只收拾了一间平日躺着睡觉的,连厨房都很久没开火了。 可是现在三姐回来了, 有了女主人,自然就不能这么打发,怎么着也要像个家的样子。 陆瑾的院子不大, 总共四间屋子,当初随着爷爷初来水桥镇时买的,一人一间加个厨房,后来在边上又盖了个茅厕也就混着过日子。 接着陆瑶出嫁,爷爷病逝, 这本来不大的院子顿时空出了两间, 荒废之后变成了陆瑾的杂物室, 平日里都不进去留着积灰, 很多东西都发霉烂掉了。 陆瑶本就身子不好, 再加上陆瑾心疼姐姐, 就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 收拾了铺盖去了隔壁, 一切妥当之后, 就去接了陆瑶回家来。 陆瑶是死活都不肯住进陆瑾的屋子,无他,屋子朝南,敞亮也最大,主卧,就该是主人家居住。当初买下来的时候,爷爷就让给了陆瑾住,这屋子也在他的名下。 “你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难道让你媳妇也住那小屋子?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这个回家的姑姐不识抬举,雀占鸠巢?姐姐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将来有矛盾。阿瑾,姐姐知道你心疼我,我已经很感动了,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陆瑶苦口婆心地劝着,可是陆瑾压根就没听进去,全当耳旁风,还直接翻箱倒柜地将所有家当银子都找了出来,“这些姐你拿着,要买什么别不舍得花,我这里简陋得很,等你身体好了慢慢布置吧。下午我得去趟乡下,那青石村的鲁大壮该拆线了,本来早该去的,这会儿是不能再拖了。午饭我待会儿做好,端进屋里来,你趁热吃。” 陆瑶心里是又气又暖,只能肃了面容道:“阿瑾,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还有这银子,你给我做什么,赶紧存着,将来有的要花用!阿瑾!” 陆瑾没法,只得放下手头整理的药箱,转过身将陆瑶扶到床上躺好,说:“姐,我心里有数,你身体不好就别操心那么多了,这里不仅是我家,也是你家,安心住着就是了。放心,我将来要是娶老婆,不会委屈她的,隔壁院子的听说马上就要回乡下住了,我打算将院子给买下来,打通,这下就宽敞了不是?银子嘛,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弟弟我现在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诊金不低的。” 这倒是,光李家后来给的赔偿就可以买好大的一个院子,更何况给钦差大人治腿,宋衡付的那一百两诊金,足够他们富足生活了。是的,梁家被抄家了,这个匣子自然也物归原主。 而那对首饰,陆瑶也没动,都给陆瑾存着。 既然陆瑾心里有打算,陆瑶也就不多说了,只是又好一通叮嘱,“节省些总不是什么坏事,家里不比从前,总是要多考虑些,等我身体好了,就赶紧给你娶个媳妇,现在凭我弟弟的名声样貌,能娶个更好的了。” “是是是,姐,赶紧将身体养好了,也省的我担心。”陆瑾说着出了屋子,去了厨房,将灶上煎的药端过来,给陆瑶服下,又回去做午饭。 听着外头的响动,陆瑶躺在床上,忍不住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不禁从眼角流下。 这样的日子,她之前想都不敢想,曾经的五年,感觉像做了一个噩梦,如今只是醒过来了而已。 幸好,她有个弟弟,一个体贴,温柔,已经长成男人的弟弟。 将来谁嫁给他,都能过得很幸福吧。 青石村的鲁大壮,伤口恢复的挺不错,可见是听从医嘱的,陆瑾替他拆了线,再嘱咐他多忍几日才能干些轻省的伙计,个把月余之后便能彻底好了。 “陆大夫,之前听到您被人告了,我着急的不行。前几天有差爷过来问话,我都说您医术好,我的命就是您救的,还给他们看伤口,说您一定不会医死人的。”鲁大壮激动地说,“我就怕差爷没说清楚,想去衙门里亲自给县太爷说,就是家里的婆娘不让,我自己又走不动,好不容易说动他们了,结果您已经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鲁大壮有这份心,陆瑾就很高心了,于是便说:“差爷回去在堂上已经禀明大人,多谢你了。” “那好那好。”鲁大壮本还有一些愧疚,这会儿觉得自己帮上忙了,就只剩下高兴。 陆瑾没有多呆,乡下离镇上还有些路,陆瑶一个人在家他有些不放心,便谢绝了吃晚饭,推辞不了拿了几个梨和鸡蛋在太阳还没落山前回家去了。 然而等陆瑾回到家门口时,发现自家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 陆瑾顿时心里一紧,家里可就只有三姐一人。 他赶紧走上前去,“让让,让让。”一边说,一边往里头挤。 有人看到他,连忙让开了道,还招呼道:“哟,陆大夫,你总算回来了,快来看看。”又高声喊着,“大家让让,让让,陆大夫回来了!” 这么说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总算松动了,纷纷给陆瑾让开了一条道。 待陆瑾到了家门前,才发现原来门口跪着两个人,两个女人,定睛看去……哦,熟人,其中一个还抱着个孩子,这孩子的襁褓也眼熟。 可陆瑾的眉头却越来越紧,他问:“梁夫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梁夫人这个称呼简直是个讽刺,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道:“哪还称什么夫人,阿瑾,大娘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求你,让我见见阿瑶吧。” 梁家抄家,自是无处可去,丈夫儿子都在牢里,她的娘家听说早就不来往了,根本不会收留她们,曾经的梁夫人在街上真是流落了好几日,要不是有好心人给她们几口热饭,估计也熬不住。如今灰头土脸的,哪还有当初的骄阳跋扈。 她的身后默默缩着头的便是梁言头一个小妾,叫什么陆瑾不知道,也没看清楚长啥样,唯一记得便是当初同小红一起气他姐姐的嚣张样子。怀里抱着的孩子应该是小红跟史勇的,跟陆瑶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也不知道抱过来究竟干什么,博取同情心? 大概是的吧? 陆瑾心地是好,但也没到烂好人的地步,这两人怎么会觉得已经撕破脸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还会收留她们? 不,陆瑾看着自家紧闭的大门,顷刻间便想明白了。 她们期待的不是他,而是陆瑶,知道自己去了乡下一时半会回不来,家中只有陆瑶一人,所以这一老一幼,两个妇孺就来跪门口了。 不管堂上和离地再怎么决绝,不管梁家怎么苛待媳妇,不管梁言如何殴打诋毁陆瑶,陆瑶终究曾是梁家的人。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梁家的男人都进了监狱,这老幼无所依靠,作为曾经的儿媳,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婆母流落街头。 若是收留了,便是陆瑶心善,从此美名远播,否则一个心狠便落在她的头上了,陆瑾想清楚之后便犹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他当然可以成全姐姐的名声,顺便让自己也得一个赞誉,也可以学着梁家一样关起门来慢慢蹉跎泄愤,找个郁郁而终的借口堵悠悠众口,可是凭什么? 他的家不能让恶人进来玷污,他的姐姐身上伤口好愈合,心中的伤痕为何还要再撕扯一下? 这些人,太过分!不能让她们见陆瑶! “见我姐姐?她全身是伤地从梁家抬出来,又去了公堂,回来后发热说胡话,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复一些,见到你们岂不是让她病情加重?想见她,我不允许!她也别想出来见你们!” 陆瑾斩钉截铁地拒绝。 然而能舍下脸皮跪在这门口的岂能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的,梁大娘连忙道:“阿瑾,阿瑾,大娘错了,真的错了,你别这么绝情,好歹两家曾是姻亲!我代你姐夫给你赔罪。大娘年纪大了,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可这个孩子还太小,虽说不是我亲孙子,可总归也是一条命,若没人管他,他就死定了呀!你是大夫,都说你心善,你救的了人,为何就不救救他,给一口饭吃就行了!” 这真是没脸没皮到了极致,拿孩子说事,况且这孩子落到这个地步是他造成的吗? 可陆瑾本是个技术宅,就不擅长与胡搅蛮缠之人打交道,一般碰上这种的直接转身离开,可如今在自家门口,这么多人围观者呢,怎么走?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这都是谁害的?是梁言!你儿子,他要我死,他陷害我!要不是知县大人英明,这会儿我还在牢里生不如死呢,我姐姐不知道怎么被你们折磨呢!因果报应,你还让我收留你们,想的怎么这么美?滚,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话音刚落,那孩子就哭了起来,与公堂上哇哇大哭不同,这会儿哭声微弱,却听的揪心。 “这孩子莫不是病了,哭声怎么这么没力气。”有养过孩子的人议论着。 “是啊,估计也是饿惨了,这有一顿没一顿的,肯定得病。” “大人的恩怨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有话慢慢说嘛。” “对啊,这跟陆大夫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孩子。”有个姑娘插着腰说,一看却是兰花。 “就是,难不成沦落街头的都来找陆大夫?”这都是一起的年轻姑娘。 “怎么跟陆大夫没关系?孩子爹和娘不都等着斩嘛。”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哦,活该他倒霉被人陷害是不是?” 也有些当婆婆的,心有戚戚,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娶妻娶贤惠的,这娘家要是有这种兄弟,婆家的日子就不好过。”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讽刺道,“你哪家的,我可得看准了,我家闺女可不能嫁到你家去。” “是啊,媳妇活该被打死是吗?” “哎,你听听,孩子是不是没哭声了?” 你一言我一语,大多同情的是孩子,便有人建议陆瑾先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其他的恩怨暂时放一旁。 梁大娘乘此机会便坐地哭了起来,“这孩子三天没进食了,浑身发烫也没钱医治他,也是他倒霉,摊上这么对爹娘,也好,他死了,老婆子也没牵挂了,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啊!” 那小妾也跟着一同抱头痛哭,两人衣衫褴褛,头发杂乱,没一处是干净的,看起来可怜极了,也狼狈极了。 这场面让人的同情心不禁泛滥起来。有些年纪大的看陆瑾的眼睛就不赞同,不管怎么样,人命总是最重要的。 陆瑾听到身后的门动了动,显然陆瑶要出来了。 陆瑾了解他姐姐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拖累自己,怕是会选择跟她们一起走。 于是陆瑾连忙将门拽得牢牢的,对着里头喝道:“你赶紧给我回去躺着,你既然回来就别想再回去,陆家我做主,你要是敢跟她们牵扯上关系,我就不认你这个姐姐!” “阿瑾,算了。”陆瑶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无限心酸,“都是我害了你。” “闭嘴!”陆瑾头上青筋跳动,回身看到地上撒泼的两个女人,因陆瑶的声音越发使劲,头脑一热便大声吼道,“滚,要死也给我死远点,要老子收留你们,下辈子吧!我有钱宁愿给你们买坟送纸钱,也别想活着吃我一口饭!” 此言一出,陆瑾心道不好,果然只见这两个女人像是约好的,起身就要朝着墙壁撞过去,一边大喊:“老爷,儿啊!妾身先走一步,在地下等你们啊!” “相公,妾身奈何桥上等您一起啊!” 却是双双约好了一样准备触墙而亡。 第33章 陆大夫嘴笨 场面顿时控制不住了, 这要是撞了,不论陆瑾有没有理, 有罪没罪,这逼死妇孺幼儿的名声是没得跑了。 陆瑶猛地推开门, 喊道:“不要!我养!我养你们!” 话音刚落, 梁大娘的头在离墙壁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只见陆瑶沿着门框缓缓跪倒下来, “别牵扯阿瑾,我跟你们走, 要饭一起要,露宿街头也一起,我还活着, 就给你们一口吃的……” “姐!”陆瑾回过神,连忙将陆瑶拉了起来,“别,让她们去死,又不是我杀死的, 关我什么事!就是闹上公堂我也有理说。名声差点就差点, 我还乐得轻松, 要治病的不会不来找我, 你放心。” 陆瑶摇了摇头, 说了一声, “傻瓜, 哪有不在乎这个的。” “我是真的不在乎, 姐姐, 我只在乎你。”陆瑾双手扶着陆瑶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人本就不是为他人而活,做错事的是她们,不是我们,为何要妥协?不然今后再有样学样,置大楚律法为何地?” 她的阿瑾还是太单纯了,陆瑶摇了摇头,“法理不外乎人情,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论熬苦日子,没人比得过我,她们熬不过我的。” 熬?熬什么熬! 陆瑾简直对陆瑶又气又心疼,额头青筋直跳,看梁大娘那对人简直恨不得吃了她们! “报官。”他冷冷地说一句,接着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我要报官!这孩子不是我陆家的,这小妾也不是我陆家的,这老妇人更是跟我生死仇敌!我要请县太爷判判,是我该给银子养着她们,还是该他们赔偿差点害死我的费用!” “听说有人在这里闹事?”陆瑾话音刚落,便见到官差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到这里的场景问。 兰花姑娘的声音尖,大着胆子指着墙边的那对女人说:“是她们,硬要让陆大夫收留,陆大夫不答应,就要抱着孩子撞墙。官爷,你们可得给陆大夫做主哦,之前还喊打还杀要陆大夫坐牢去死呢,这会儿厚着脸皮逼着陆大夫养着她们。陆家姐姐脸皮薄,为了不拖累陆大夫当场要跟她们走了去要饭呢。” 和离是知县大人判的,和离之后两家再没有关系,官差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没什么好说的,拿出链条来就要锁她们,“寻事滋事,看样子是外头过得不舒服,非得要进牢里陪着丈夫儿子,县太爷仁慈,那就成全你们,兄弟们,来,带走。” 梁大娘抱着孩子这会儿见动真格的,连连躲闪,“官爷,我这里还抱着孩子呢,他还生着病,我要是进去了,他可怎么办呀。” “那就送善堂吧,陆大夫不是捐了一笔嫁妆吗,够他被好好养大了。”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音量并不大,可却有一股威严所在让周围纷纷安静了下来,接着他又说,“这孩子不仅跟他没一点关系,说来还有仇怨,这硬逼着陆大夫救不说还得养,未免太过分了吧,我看伤口上撒盐也不过如此,诸位在场的若是看不过去不如自己抱回去?” 人群渐渐让开来,只见宋衡背着手,神色冷淡,嘴角带讥,目光特地在那些劝陆瑾先顾着孩子别自私的人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孩子要紧,管他谁家的呢,你们说,是吗?” 这会儿都不说话了,生怕多嘴一句,这孩子还真让自家养了。 “就是欺负陆大夫心善还嘴笨。”宋衡走到陆瑾的面前,笑道,“陆大夫,你说是不是?” 心善他承认,可是嘴笨算什么?陆瑾腹诽的同时却松了一口气,对宋衡感激道,“多谢仗义执言。” “客气客气。” 官差抓了人,又抱着孩子走了,这没热闹可看,也就散了。 兰花姑娘朝陆瑾笑着挥了挥手,也跟着小姐妹离开。 “宋大人,里面请。”陆瑾开了门,又扶起陆瑶,宋衡一并跟着往里走。 等安顿好了陆瑶,陆瑾才来招待宋衡,家里头没有奴婢也没小厮,让宋衡干等了一会儿,他有些过意不去。 “宋大人,这官差也是您叫来的吧,我这里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陆瑾家中没备什么好茶叶,只得倒了一杯白水。 “别急,总会有让你偿还的时候。”宋衡倒也不拘这些,只是笑着说:“刚才我看了一会儿,心里实在替你累得慌,她根本无理,用的是泼皮手段,你却跟她争辩,这一开口你便已经输了。” 那时候怎么可能还冷静地下来。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露面,直接报官,将她们带走了事。” 陆瑾没经历过,就差点着了道,还累得姐姐,心想着若是下一次他该知道怎么办了。 “是我着急了。” 不过话又说话来,宋衡怎么会在这里,这位大忙人不应该还能这么清闲地看他热闹才对。 “大人,你可是有事吩咐?” 陆瑾看着宋衡,后者举着杯子说,“无事,只是刚好路过替某人传一句话。他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你可还记得断了腿不能动,每日望穿秋水的杨大钦差吗?” 宋衡说完喝了口白水,放下杯子,看着尴尬不已的陆瑾,笑道:“不记得了吧?” 陆瑾张了张嘴,好半晌露出歉意的表情来,老实地点了点头,“事儿太多,实在是对不住杨大人,今日太晚了,我明日便去。” “那我就回去告诉他了。” “是,多谢宋大人。” 然后……没话聊了。 陆瑾忍不住又给宋衡添了一杯水,后者喝完之后,依旧没有话可说,陆瑾再次添水的时候,宋衡制止了他。 “我不渴,喝够了。” 陆瑾尴尬地收回了茶壶,接着宋衡站了起来,然后告辞。 陆瑾将他送出门外,至今还没搞明白宋衡这次来究竟为了什么。 就为了给杨一行带句口信?那直接让人传话不就好了? 陆瑾纳闷的同时,宋衡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来干什么,就为了看看这人囫囵出狱的状态好不好? 真觉得自己是太空闲了? 第二日,陆瑾将陆瑶送到了孙大夫家,再次拜托孙夫人照看后,便拎起了药箱,准备出门。 然而一回身却看到之前的那位车夫已经驾车等在门口了。 “陆大夫,幸好小的赶紧了一步,不然就错过了。” “车夫大哥,之前真是多谢你了。”陆瑾已经知道是谁给宋衡报的信,如今对这位车夫是真诚感谢。 “举手之劳而已,陆大夫上车,咱们这就走了。” 杨一行作为钦差,可算是史上最失败的钦差,什么都还没做,人就先躺床上个把月,等到能动的时候,估计也得调转回京了。 不过他也算因祸得福,窝在知府府邸里就能避开各种麻烦,还能有个闲情逸致数数前来慰问的各级官员带来的探望礼,大大地发了笔横财。 “宋衡,宋衡,你看看,东珠,这么大少见吧?” “还有珊瑚,颜色多漂亮,京城都看不到的。” “这个仕女图,我研究过了,真迹!林阁老找了很久都没踪影,现在在我这儿了。” “再看这玉,我留着可以当传家宝了都。” …… 宋衡还没踏进门,杨一行的惊叹惊喜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最后来一句,“江南真是富硕,都不到四品的官职呢,富的流油了。” 接着将礼单甩给了宋衡。 宋衡找了把椅子坐下,看了一眼礼单,言不由衷地说:“发财了吧,回去后就别老穷嗖嗖地上我那儿打秋风,也该大方请一回,我要求不高,凤仙楼怎么样?” 杨一行双手摊开在床上,大声地长叹一声道:“少来,这些都得上呈给皇上过目的,我可不敢私自吞了。我都一一瞧过了,送过来的东西就是上贡都足够。” 还算有点心眼,宋衡笑了笑,“那我也给你做个保证,除了那些超了规制的,皇上都不会要的。” “真的假的?这老大一笔诶,我一个穷御史,就是拿一样回家身价就能上个台阶。” “爱信不信。”宋衡瞧他差点咧到耳根的嘴巴,又瞧了一眼礼单,然后问:“王鹏来找过你了?” “你难道不知道?”杨一行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人家特地过来嘱咐我好好养伤,别管太多。我瞧他这江州将军当的,简直如鱼得水,最近不知道上了多少酒桌,那肚腩,啧啧,估摸着也该临盆了吧。” 这比喻太形象,宋衡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便敛了笑容,肃了神色,“也该让他收敛一下,不然皇上面前就不好看。” 杨一行无所谓道:“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横竖他不是你的小舅子,皇上还能让你管着他不成,吃进去太多,参他一本,让他吐出来。” 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毕竟牵扯到了贵妃和二皇子,若是一票江南官员下了马,这受贿赂的江州将军还能有好?他宋衡既然奉命彻查,为何不提点一下王鹏,反而放任其大肆收敛? 宋衡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是不是故意让二皇子的舅舅犯错,好让皇上责罚二皇子,从而厌弃他? 虽然这根本不是他的责任,然而帝王心思谁又能说得准呢? 自从皇后逝世,宋衡便更加谨小慎微,虽然他有办法能让王鹏栽了跟头而不引火上身,可是若有一丝对太子不利的,他都不会去做。 如今的太子,就跟火上烤着一样,什么都不做,努力干好皇上给的差事便是最稳妥的方法。 这种心思杨一行是不清楚的,不过他还是敏锐的嗅到了一点问:“你这里是不是查得差不多了?” 宋衡点头,“都有哪些官员我心里已经清楚了,就差证据。之前抓到的那个手里头的名单不全,最主要的都被把握在阳河帮帮主王战手里,我得想办法拿到它。” “你怎么知道他有名单?” 宋衡说:“阳江匪患由来已久,若不是密报,他们又做的太过,谁会捅出来。可江南的官员一向换的最勤,任职前后都不超过三年,如果不是有把柄在阳河帮手里,他们怎么会欺上瞒下这么久,而且拼命阻止钦差的到来?至于这最好的把柄,要么信函,要么契书,但是人太多了,光脑子怎么记得住,必定有名单!” 杨一行听此严肃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该怎么做?” “抄了阳河帮的老巢,搜!” 杨一行再次点头,“你说得对,但是去哪儿抄?” 宋衡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要是知道,早就带兵围剿了。” 阳江虽然称为江,但是在江州这地界却是一个巨大的湖,湖中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岛,阳河帮就在这其中某一个岛上,但是没人知道在哪里。 杨一行拍拍自己的腿,惋惜道:“我挺想帮你的,可是你知道我手不能抗肩不能提,现在又受伤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衡也拍了拍他的腿说:“我没指望你,你有腿没腿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乖乖躺着别犯事就行。” 杨一行一听就不高兴了,转头嚷道:“我让你去找的小陆大夫呢,你给我找来了没?” “放心吧,今天应该就会来了。” 说着小陆大夫就到了。 第34章 宋衡谈匪患 小陆大夫来了, 那么宋衡就没什么利用价值,杨一行直接挥手让人离开, “宋衡,你有事就忙去吧, 别在我跟前杵着, 碍眼睛, 有小陆大夫在就行了。” 陆瑾听得抽了抽嘴角,看了宋衡一眼, 只见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辛苦你了,有空给这傻子看看脑袋, 估摸着是没救了。”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宋衡都不需要抬头看一眼,抬手抓住后又精准地扔了回去,马上传来一声,“啊哟!我是伤患呀!” “看, 病的是真不轻。” 陆瑾也这么觉得。 陆瑾检查了杨钦差腿上的伤口, 愈合情况看起来良好, 于是又摸了摸他额头温度, 再看他亮晶晶特别有神的眼睛, 显然身体也是好得很。 于是陆瑾便替他拆了蜈蚣线, 一边拆一边嘱咐道:“大人, 你身体恢复的很好, 可以适当地起身坐一会儿了……” “我想出去, 小陆大夫……”杨一行还没等陆瑾说完便恳求道,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行吗,小陆大夫?” 那声音,那语调,说撒娇吧,似乎不太合适。陆瑾手里的动作一顿,为了避免剪错地方,缓了缓之后再继续动手,说:“若大人定要下床走动,那就拄着拐杖吧,或者有轮椅坐着也行,不过必须要有人看着,时间不得超过一炷香,毕竟伤的是腿。其实我觉得还是多休息为好……” 然而后面的那句话杨钦差是不愿听了,他嗯嗯地应付了陆瑾,表示自己都知道后,连忙大声喊道:“来人,快,给本官找根拐杖来,我要去晒太阳!妈的,都发霉了!” 一边说,一边往床沿挪,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呆了。 陆瑾放下手上工具,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杨一行身后的宋柏说:“我还是跟你说吧。” 杨一行拆完线之后,陆瑾又在知府府邸呆了五天,接着方掌柜托人给他带了消息,说宁州那边来信了。陆瑾一想到有可能是二姐陆欣的消息,便再也呆不住,立刻跟杨一行告辞。 杨一行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还派了一辆车送他回去。陆瑾谢过之后便提着药箱准备离开,就看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大人回来了。 “宋衡,你是不是故意的呀,每次都来的这么及时?”杨一行嚷道。 宋衡没理他,只是看了陆瑾一眼,收住了脚步,问:“这是要走了?” 陆瑾抬手行了一个礼,“是,家中二姐有了消息,我回去看看。杨大人这里恢复的很好,后续只需多修养便可,一切注意事项皆已告知宋柏大哥。” 宋衡点了点头,然而陆瑾刚转过身,宋衡又叫住了他。 “小陆大夫,最近几日暂时别离开江州。” 陆瑾一愣,有些纳闷,然而宋衡却不打算解释,而是朝大门抬了抬下巴,“你走吧。” 于是陆瑾也不好多问,带着疑惑走了。 待陆瑾的身影一消失,宋衡便对杨一行说:“你派个人,给王鹏递个话,明天晚上会有两艘货船从阳江经过江州,让他派兵护送。” 杨一行惊讶地问:“货船?哪儿来的?” “南面,一船布匹绸缎,一船瓷器,价值不菲。” “嘿,胆子不小呀,不知道阳江水匪为患吗?”杨一行觉得挺奇怪的,“而且……你怎么知道?” 宋衡平静地说:“因为是我安排的。” 杨一行沉默了半晌,“你消失了这么几天,就是因为这个?” 宋衡没有否认,找了桌上的茶壶,自己捡了杯子倒水。 杨一行更不明白了,“你怎么让王鹏保护,他能保住什么,保他的脑袋吗?”他简直无语了,忍不住吐槽道,“他这个江州将军,就是个草包,人还没到江州呢,估计上下官员大大小小的礼已经收了一圈了,反正有贵妃和二皇子在,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就没想过来干正事,你找他帮忙没事吧你?” 宋衡看着杨一行一脸你有病的样子,微微一笑道:“在剿匪这件事情上,其实你跟他的作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靠不住。所以,你别问那么多,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宋衡!你什么意思!”杨一行很不高兴,怒道,“你这么说就不怕伤我的心,信不信我跟你分道扬镳!” “你这么有骨气?”宋衡惊讶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别无理取闹的眼神看他,“别闹,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将来论功行赏多算些功劳在你头上。” 说到功劳,杨钦差马上就乖了,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宋衡,态度立刻转了个方向,“什么功劳?你说清楚点,我好配合你呀。” 宋衡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感慨皇上真是给了他两个神一般的队友,完成任务的难度立刻上升了一个台阶。 他认命地拖过一把椅子,问:“钦差大人,你是来干什么的?” 杨一行顺口就回答:“体察民情。” 宋衡看着他,不说话。 杨一行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查清阳江官匪勾结,助江州将军剿灭匪患!”说完他立刻看向宋衡,只见后者勉强点了点头,顿时一张大大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你们能吗?” 杨一行摇头摇地真是非常干脆,还奇怪道:“你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要是我们能行,皇上干嘛派你来?” 理直气壮地让宋衡很想扶额一下,“既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你还问那么多。反正一句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抓住贪官、剿灭水匪的功劳给你俩分,明白了吗?” “连王鹏都有份呀……”杨一行对这位自称国舅实则屁都不是的家伙印象太不好,他好歹还伤了一条腿,那混账就吃喝玩乐外加搂钱来了,到最后还能分个功劳,实在看不过眼。 “你俩一体,自然也有他的份,这不,来给他找事情做了。”宋衡一点也不恼,心态非常平和,“那货船的掌柜就在外面候着,你让你的人带他去见王鹏,他知道该怎么做。” 杨一行答应了,钦差出行自有随行人员,哪怕是临时组成的,杨一行命副手带着那掌柜去江州将军府。 再看这拼死拼活做了所有事的真国舅爷,他不忍心道:“宋衡,那你呢?不准备表功?” 哟,还算有点良心,关心他了。 宋衡笑了笑道:“无妨,反正皇上看在眼里,知道我辛苦就行。况且你俩什么水平,他清楚的很。我已是进无可进,表不表功与我无关痛痒。” 宋衡如今为一品国公,爵位已经到了极致,他不关心这些,在意的是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他要做的是个能臣,一个默默无闻为国尽忠的能臣。 不结党,不营私,甚至不参与储位争斗,让皇帝彻底放心他。就像这次,他能大公无私地将功劳给了二皇子的舅舅,而不是为了太子断了二皇子的羽翼。 虽然王鹏在他看来不仅不是羽翼,而是个随时能拿捏的尾巴。 可他作为太子的舅舅,哪怕装的再正直,只要皇帝越重视他,潜移默化中也在增加太子的筹码。 这条路很辛苦,然而却是唯一的一条路。 同样的他的想法杨一行依旧不明白,只是听了他的解释,本还觉得亏欠的杨钦差顿时打消了所有的内疚,心道:果然老狐狸道行高深,怪不得简在帝心。 “那关小陆大夫什么事,为何让他暂时不要离开江州?”还没等宋衡回答,他摸着下巴道,“哎,宋衡,你是不是真喜欢男人啊?” 宋衡还没将陆瑾跟他喜不喜欢男人关联起来,便问:“这有关系吗?” “没有吗?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小陆大夫的态度不一样。” 宋衡想了想,最后说:“我对你的态度跟别人也不一样。” 杨一行呵呵两声道:“那你别想了,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苗,我是一定要讨老婆的,绝不跟你搞断袖。” 宋衡觉得他有些跟不上杨一行的思维,“我似乎要明确地再次跟你说一声,你这样的……” “还不如小陆大夫是吧?”杨一行不等宋衡说完就接上了一句,还挤眉弄眼地说,“知道,你上次都说过了,这次真的不用再重新说明。” 宋衡第一次尝到了被噎了一下的感觉。 杨一行见他吃瘪的模样,顿时乐开怀,“看,你也有今天,所以别老是动不动就呛我。我告诉你,人小陆大夫也是家里独苗苗,就算你有那心思也赶紧歇了吧,他看不上你的。” 宋衡真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豆腐渣,“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有这个错觉?” “这么说,没有喽?” 宋衡很肯定地回答:“没有,你要真没事可做,可以写请功奏章了,别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杨一行一拍床铺道:“这是你说的,将来可别自打嘴巴。” “不会。”斩钉截铁的回答。 “好,我记住了。”看宋衡不耐烦地站起来,杨一行连忙道,“那么再问一个问题。” “赶紧问,问完闭上嘴巴躺平休息!” “你还没回答我小陆大夫为何不能离开江州。” 宋衡强忍咆哮的冲动,告诉自己风度别跟傻子一般见识,于是冷静地回答:“用你的脑子想想,我要去剿匪,剿匪不用死人吗?死人不用大夫救吗?他既然说愿意上战场,极好,现在给他这个机会,别到时候吓哭了。” 说到最后他很恶劣地想到那日在牢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陆大夫,呵呵。 杨一行翻了他一个白眼,“小陆大夫吓哭?人拿刀子直接剖身体都是面不改色的。” 宋衡眉尾一挑,“但愿如此。” 第35章 二姐的消息 江州将军府 王鹏把玩着手里精美的雕花摆件, 再看那放在桌上的盒子,盒子敞开, 里面一片金灿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将军, 您可还满意吗?我们东家说了, 只要能安全离开江州地界,后续还会有答谢的。” 杨一行的副手将货船掌柜带到了江州将军府, 那掌柜极有眼色,一见面就是一盒金条,分外赤裸裸, 却极为有效。 只见王鹏正色道:“让正常行商的货船平安地在阳江行驶,本就是本将军的职责。” 那掌柜闻言立刻恭维感谢道:“多谢将军,我等是本分商人就怕那水匪劫船,有将军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这就回去安排, 明日照常行驶。” 王鹏挥了挥手, 两人便下去了。 王鹏绕着桌子看着这盒金条, 心情极好, 忍不住对身边吩咐道:“你去通知一声王战, 这两艘船让他看在本将军的面子上别劫了, 回头我请他喝酒。” 然而阳河帮可是连官船都敢劫的, 岂会就此罢手? 阳河帮有人便说:“那王鹏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是皇帝小妾的弟弟, 靠女人爬上这个位置,算什么东西。” “他收了好处,让我们罢手,凭什么?” “就是,要是小船也就罢了。大当家的,我都调查过了,那两艘装的可是丝绸和瓷器,从南面来的,价值连城。” 王战本是谨小慎微的性格,要不然他这个寨子怎么会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在阳江中的哪个岛上。不过这些年抢的多了,让他抓住把柄的官员更是一批接一批,一直没出过事。 前些时候听说皇帝派出了钦差,换了江州将军还有些担心。没想到钦差断了腿,缩在知府府邸里不出来,江州将军又是个这种货色,不过几个女人,一些孝敬,就让他上了贼船,于是自信心膨胀,这会儿被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便失了冷静。 王鹏的意思他根本没当回事。 劫不劫船?当然劫! 陆瑾赶到回春堂,方掌柜正在柜台后给人看方子抓药,看到陆瑾过来,便取出一封信给他,又嘱咐道:“你先去里面等等,我待会儿与你说。” 于是陆瑾拿着信,走到回春堂厢房内,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打开信封。 这信并不是写给陆瑾的,而是对方回方掌柜的,方掌柜捡着其中一张给了陆瑾,上面便有季家的消息。 只是陆瑾越看这眉头越紧,看到最后心里一沉,接着他又来回正反仔细地翻看,越看心就越慌。 等方掌柜走进来的时候,陆瑾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方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季家二房次子他的妻子不姓陆姓什么?难道说我二姐嫁的不是季家?不可能的,他来接亲的时候,我见过,那名帖我也见过,不会记错的!” 方掌柜手里提着一壶茶,捡了两个茶杯,各自满上,然后拿起一杯给陆瑾,又从他的手里将信纸抽了出来,“别着急,先喝口水,信上说的不全,坐下来我给你详细说说。” 陆瑾接过茶杯,随意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方掌柜,神情非常急切。 方掌柜道:“你曾经说过,你二姐是在你们回水桥县的途中成的亲,嫁与了季家,是不是?” “对,匆匆忙忙的,连嫁妆都是随意置办。”陆瑾回答。 方掌柜问:“你们陆家没人送嫁?” 陆瑾摇头又苦笑道:“没有,我和爷爷去不了,三姐去又不放心,二姐她……是独自一个人嫁过去的。” 说到这里,陆瑾的心里满是愧疚,他还记得二姐穿着大红嫁衣,摸着他的头,眼里带着泪光柔声嘱咐他。 “阿瑾,姐姐这就要走了,以后就不能照顾你和阿瑶,你是男子汉,得长大了,照顾好爷爷和阿瑶,别让姐姐担心,可好?” 他的二姐,一向温温柔柔的,说话都不曾大声过,对陆瑾最好,有什么都是可着他先来,所以陆瑾当时是最不舍的,一路跟着接亲队伍到了江边,走无可走才停了下来,看着姐姐的船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方掌柜唤回他伤感的回忆,接着问:“你可曾见过婚书?” 这个……陆瑾慢慢地摇头,“没有,可是爷爷不会弄错,来接亲的也的确是季家的人,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还是爷爷认识的。” 方掌柜在收到宁州的消息时便觉得疑惑,在他反复求证送信之人后便有了猜测,安慰道:“你先别着急,你爷爷既然与季老太爷是好友,来接亲的又是季家人,你姐姐必然进的就是季家门。” “可是这信上不是说了,二房次子的妻子不姓陆,那就不是我二姐呀!” 方掌柜叹息道:“若嫁的不是二房次子呢?” 陆瑾一愣,“什么?” “我曾经是季家太爷身边的小厮,后来太爷开恩,还了我卖身契,解了奴籍,七年前放我回水桥县又管着回春堂分堂,所以我对那时候的季家还是熟悉的。季家太爷生了三个儿子,嫡长子季容现在是当家人,回春堂的东家,嫡次子季川帮着进药材,庶三子不管事。老太爷还在,所以这三房没分家,都住在老宅里。你说的二房次子就是季川的次子叫季传明,可是他的妻子的确不姓陆,而是姓刘,是做药材生意的刘家女儿。” “那我姐姐呢,她现在是……难不成那老头骗我们,我姐姐根本就不是正室,而是……” 那个字陆瑾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初大姐与那王爷做侧室的时候他就反对,可是人小力微,根本说不上话,再加上宫中贵妃做媒,下了圣旨,更加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大姐在王妃手底下做小伏低讨生活。 可是二姐,爷爷就是为了二姐将来能过得好才托了宁州友人,难不成对方看他们陆家倒霉也欺负上来了吗? “应该不是。”方掌柜说,“我当初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我询问过,四少爷的妾当中,哪怕已经过了的也没有姓陆的。” 那二姐究竟在哪儿? “难不成她嫁给了其他人?”陆瑾苦笑道。 方掌柜点头,“极有可能。” 陆瑾看向他。 方掌柜说:“我虽然离开季家七年,不过跟那边一直都有联系,季家几位少爷的情况我也都清楚。季家有规定,若是正室三年生不出孩子才能纳妾,否则须等五年后,所以大房和二房一样头两位少爷都是嫡出的,后面小的才是庶出,因为没分家,都是按年龄排序。七年前到年纪成亲的也只有这四位少爷。只是当时二少爷已经成亲,三少爷也定了日子,只有大少爷和四少爷能与你姐姐相配。” 陆瑾立刻奇怪地问:“为什么下面弟弟定了人家了,这最年长的反而单身,他有什么问题?” 这个时代长幼有序最为严谨,绝对不会出现哥哥没娶媳妇,下面弟弟先讨上了,否则那哥哥岂不是被人说三道四。 方掌柜再次叹气一声,颇为惋惜道:“大少爷自幼聪慧,最得太爷喜欢,可就是身体不好,常年卧病,汤药不离手。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这满季家的大夫都治不好。随着年纪增长,这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到最后都不能见人。” 陆瑾听到这里,心慢慢冷静下来,他淡淡地说:“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唉,大夫人疼爱儿子,不忍他孤单单的一人,找了许多媒人,可惜门当户对的人家哪愿意将娇滴滴的女儿嫁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岂不是让人守活寡嘛。倒是小门小户,或者庶出不得宠的还愿意,可大夫人眼界高,又不肯委屈大少爷低娶一个攀附富贵的女子,就一直耽搁着,直到我离开季家也没定下来。” “方掌柜,你这么说,肯定是打听到了什么。”陆瑾的神色有点冷,隐隐带着怒气,“说吧,我心里已经有底了。” “本来不太在意,有这个猜测之后我又着人打听过,留在季家的老人不多,但还是能找到一两个。七年前季家的确操办过一场婚事,没有宴请好友,来的也只有季家人,新郎新娘都不曾出来见人,可却是在大房摆的席面。第二日大少爷的院子里便多了一位女子,想必便是……你姐姐了。” 果然如此,陆瑾伸手握住茶杯,忍不住捏紧,最后他问:“方掌柜,我只问你一句,那大少爷还活着吗?” 方掌柜被噎了一下,苦笑道:“走了,三年前就走了。” 陆瑾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似乎可以看到三姐带着一身忐忑和对家人的不舍,带着些期许和娇羞,坐在新房的床上等着季家四少爷揭盖头,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只是没想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病秧子,接着莫名其妙地从四少夫人变成了大少夫人,有了一个随时都能咽气的丈夫。 青春年华,都这样一日一日地耗费,然后守了寡。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任其摆布,更无处诉说心中的彷徨,那个时候的陆欣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份煎熬和痛苦? 陆瑾眼眶湿热,怪不得出嫁那么多年一次也没见她回来,每次的送礼回信都跟例行公事一般索然无味;怪不得最近三年毫无音讯,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都得不到回音,最后连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都没有了!他还只当高门大户规矩深,不让她跟娘家穷亲戚多有来往。他真是太蠢了,实在太蠢了!为什么早就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是有问题的,他的二姐怎么可能不理他! 方掌柜看他的模样,忍不住劝道:“阿瑾,这么多年过去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得想开一点,至少,你二姐是在一个富足的人家里,不会缺衣少食,大夫人心疼大少爷,大少爷去了,想必对她也不会坏的。” 陆瑾捏着信纸使劲地摇头,这是不对的,这是自欺欺人呐! 方掌柜心有不忍,这事季家做的不厚道,对不起陆老太爷那份信任,也作贱陆家姑娘。 只是又能怎么样呢,季家对陆瑾来说就是个庞然大物,就是到了跟前评理也无济于事。 陆瑾突然呵地笑了一声,然后蓦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去看看她,我得想办法亲眼见到她才行。” 第36章 夜请陆大夫 从回春堂出来, 他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然后去了孙大夫家, 将陆瑶接了回来,经过近半个月的修养, 陆瑶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慢慢脱落了, 有淤血的地方也渐渐消退,毕竟年轻, 恢复的还算快。 幸好梁言书生力气不大,都是些皮外伤,再养养就能痊愈。 梁家后续怎么样, 陆瑾最近忙没怎么关注,不过全水桥县的百姓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不免传入他的耳朵。 知府大人知道后是当场取消了梁言秀才功名,沦为平头百姓,之后知县老爷判了死刑, 七日后就得问斩。再说曾经的梁主簿, 教子不严不说, 还贪污受贿, 这金额刚巧也卡到了死刑线上, 父子俩一同下黄泉。只有梁大娘一介妇孺, 寻事滋事的罪名要关一个月, 等放出来的时候梁家父子俩的尸骨都寒了。 这事儿陆瑶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什么都没跟陆瑾说, 让陆瑾有些估摸不准她是什么态度,最终他还是问了。 “姐,七日后行刑,你……要去吗?” 陆瑶正收拾家里,多日不曾住人,不免积了灰。听到陆瑾的询问,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微微垂下眼睛,似乎在考虑。 陆瑾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就听到陆瑶问:“阿瑾,那你呢,你希望我去不去?” “别去,跟你有什么关系。”陆瑾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去了,肯定会难受,让这家人从你生命中消失吧。” 陆瑶回过头看了看他,展颜一笑,“那我就不去了。” 她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 当她将桌子一遍一遍擦得光可鉴人的时候,陆瑾忍不住叹道:“姐,你要去就去吧,不要这样闷着。” 陆瑶终于放下了抹布,在陆瑾的面前坐了下来,握住他的手说:“我虽然恨他,可是毕竟夫妻一场,若是他死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未免太过凄凉。阿瑾,好歹我曾是梁家媳妇,哪怕现在和离了,一口棺材还是得替他备着,不然显得太凉薄一些,被他人说道。” 陆瑾正要反驳,就见陆瑶笑了笑,劝道:“我知道你要说别管他人怎么议论,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就行。可是,这与我们并非难事,反正人已死,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有何不可?” 是没什么关系,陆瑾嘀咕着:“还不是怕你伤心难过,算了,钱就在床底的瓦罐里,该花就花,别不舍的。” 陆瑶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对陆瑾招手,“你过来,手抬起来,我给你量量尺寸,马上就要到夏季了,明日上街去买东西,也趁着买些料子,给你做几身夏衫。既然做了大夫,出门总是不太一样,不能再一身短打,显得不伦不类。” 这倒是,屠夫是低贱的工种,做大夫那可是高尚职业,完全不同。 “你可别太劳累了,身体还没好呢。晚上更不许熬夜做,知不知道?”陆瑾虽然嘴上说着,不过还是乖乖地走过去,双手抬起。忽然他建议道,“姐,你能不能再做一种大褂,白色……淡青色的吧,直接套上,我给你画个样子,我出门问诊的时候方便一些。” 陆瑾说的便是白大褂了,不过在这个朝代,除了丧服,没人穿白衣,他也不想特立独行,便用淡青色代替,效果应当也差不多。 陆瑶疑惑着不过还是点了头。 第二日,陆瑾没有去医馆,而是陪着陆瑶上了街。 先去了棺材铺子定了两口薄棺,又请了几个人到那天帮忙入殓和下葬,顺便买了些纸钱,香烛等白事用品。 陆瑾如今可是在水桥县出了名的,这会儿大家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谁人不举起大拇指给一声称赞。 梁家如此对待他们姐弟,还愿意给收尸安葬可谓仁至义尽,也唾弃梁言这么好的妻子不要,纳个心肠歹毒的小妾,活该不仅戴绿帽子,还把命给作没了,梁家彻底断了香火。 等该买的该订的都好了之后,他们便去了布庄。 来布庄的基本都是女子,成群结队的来,或者带着丫鬟,很少有像陆瑾这样直接陪到里头一同挑选的,就是有也不过站于门口等着。 而且…… 陆瑶在挑选夏衣料子的,颜色沉多用于男子,她旁边有很多这样为丈夫或是儿子挑布料的女人。而另一旁的陆瑾却在颜色温暖,料子上乘的地方打转,似乎还挺懂行的,一边触摸体会手感,一边问掌柜,做里衣的料子哪种好,做外衫的又用哪种。 掌柜忍不住问他:“陆大夫,你这是有心上人了呀,送于哪家姑娘,这般细心,那姑娘真是好福气。” “掌柜的别说笑了,给我姐姐的,就这几样吧,麻烦你包起来。” 陆瑾说得自然,可是却让着实惊讶了周围一圈人。 落在身上的视线让陆瑶的脸顿时一红,可眼睛里藏着的喜悦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不一定要来自丈夫的,有这样的弟弟也同样让人羡慕。 “阿瑾……”陆瑶想说她一个和离回娘家的女子,实在没必要用这么好的料子,还不如攒着给陆瑾未来媳妇,可是到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也是个女人呀,也想被呵护着,捧在手里心。 “姐,挑好了,我们就走吧。前面一家银楼,给你打几样首饰。” 陆瑶什么话也没说,跟着陆瑾走了。 然而这对于陆瑾来说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个,他家的门槛差点被媒婆给踏平了。 都知道陆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就看他疼姐姐的样子,将来对媳妇也是不差的。 都说购物是女人最好的心情调节剂,果然,陆瑶今天一直都是高高兴兴的,脸上的笑容没有断过。 越是如此,陆瑾越不想将二姐的事情告诉她,毕竟她才缓过来,实在不忍心让她再担心。 他想,过几天吧,他得想办法去趟宁州。 然而没有路引却是件头疼的事,想了一圈能帮到他的也只有宋衡。 宋衡让陆瑾这几日不要离开江州,想必是有要紧的事用的到他,或许事成之后能够厚颜请宋大人再帮个忙。 宋衡特地嘱咐他却没说为什么,陆瑾也没有询问,他想若是需要他总会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亥时刚过,子时将至之时,陆瑾家的门被敲响了。 古人没啥娱乐活动,睡得都早,这会儿陆瑾刚刚睡着不久,于是迷迷糊糊醒来,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的确有人敲门,为了防止打搅陆瑶,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似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门外之人低声喊道:“陆大夫。” “你是……”陆瑾没有立刻开门,虽然水桥县民风淳朴,盗贼不多,可也保不定有个万一。 “属下宋槐,是宋大人派来的,大人请您立刻去一个地方。” 陆瑾跟杨一行和宋衡相处虽不长,不过他却确定了一个事实,杨一行这钦差就是个花架子,真正办实事的是宋衡,而宋衡都是打着杨一行的名义暗地里做事的。 知道宋大人的还真的不多,也没必要冒充他。 陆瑾开了门,果然看到的是一个比较眼熟的侍卫,似乎是跟着宋衡进出的。 这个侍卫看到陆瑾,扯出一个笑容,抱拳说:“陆大夫,你赶紧准备一下,事情紧急,属下不好多耽搁,您到地方就知道了。对了,也跟您的家人道个别,这两天恐怕没时间回来了。” 这么严重? 陆瑾心下一惊,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点了头就回身进屋子。 为了防止突发事件,他的医药箱和工具包都是一直准备好的,随时能拎了就走。不过此时,他抽了一张纸,给陆瑶留了一个口信,这么晚了,他也不想打搅姐姐好眠。 将信纸压在茶杯下,他就拎起药箱和包跟着这个侍卫上了门口的马车走了。 马车行驶地很快,陆瑾很快发现出城了。 道路越发坑洼,颠地陆瑾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他强忍着,努力抓紧车栏,这才没被甩得东倒西歪。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水声,撩开车窗帘布,看到了江面。 这是在阳江边上,那能救什么人? 陆瑾想到宋衡的任务,顿时浑身一震。 他放下帘子,坐在车里,心想:不会吧,这么快就要让他见识一下战场了? 马车沿着阳江疾驰,在陆瑾有些受不了的时候,终于放缓停下来。只听到那侍卫似乎与人说了几句,这停下的马车于是继续往前跑。 不过这次跑的不算快,一段时间后,听见宋槐对陆瑾说:“陆大夫,到了,请下马车吧。” 陆瑾赶紧出来透气,宋槐搀扶了他一下,当陆瑾站在地面上时才长吁一口,似乎活过来了,也终于有精力看向周围。 这一看便又是一惊,此处是一个秘密的船坞,密密麻麻地泊着许多船只。 “陆大夫,请跟我来。” 陆瑾跟着宋槐往里走,最终上了一艘庞大的船。陆瑾来江州有七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船,而且还是战船,因为上面来来往往有许多士兵。 宋衡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是即将要有一场水上之战的节奏呀! 宋衡就在这战船的最大船舱里,陆瑾过去的时候,只见丛船舱里陆续走出人来,看模样像是各级将领,他们看到陆瑾,还奇怪地看了一眼。 有个编着一把小辫子的男人还偷偷往旁边的小胡子肘了肘胳膊,低声问:“这小白脸是谁呀?头儿的相好?” 小胡子还在猜测,闻言顿时踢了他一脚,“后面讲这么大声做什么!”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往陆瑾身上瞧过来,陆瑾差点绊了一跤。 给他前面带路的宋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停了脚步,他觉得在见他家大人之前有必要先解释一下,这可是大人即将骗到手的、医术高明的、还心甘情愿的军医,不能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诽谤给吓跑了。 “小裴将军。”他正色道,“这位是陆大夫,钦差大人差点要锯掉的腿就是他救回来的,属下觉得应该尊敬他。” 小辫子张大了嘴巴,看向陆瑾,上下瞅了好几眼,目光又在他背着的药箱上停了停,才尴尬地抱了一下拳,致歉道:“对不住啊,陆大夫,我口无遮拦惯了,您别介意。” 陆瑾能说什么,只能原谅他了,不过心里头还是有些不高兴,忍不住回道:“无妨,只是有点意外,听小将军这么说,原来宋大人的相好似乎还不少呀。” “不是……”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宋大人的私事我也没兴趣打听,不过真看不出来,还是情场高手,厉害。”陆瑾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小裴将军简直欲哭无泪,匆忙解释说,“没有的事,都是我胡乱说的,头儿哪儿来的相好,他连媳妇都没有。” 边上的小胡子简直要被他蠢哭了,推了他一把说:“陆大夫进去吧,这小子胡说八道,您当他放屁就行,将军在里头,这里就不耽搁了。” 不过晚了,听到外头声音,宋衡已经走出来了。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船只清点了?士兵都安排好了?今晚这一战,心里都有底了?” 宋衡不怒自威,一贯的淡淡语气却让这里所有的将士噤若寒蝉,陆瑾第一次看到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自然他也不敢。 “还愣着作甚?” 此言一出,他们纷纷快速离场,同样的,手脚轻快,没敢大声,一溜烟的功夫,消失了人影。 陆瑾算是长见识了。 第37章 剿匪中救命 “小陆大夫, 让你见笑了。” 宋衡带着陆瑾进入船舱,只见舱内中央便是一个大平台, 上面放着一张地图,看模样, 像是阳江水域的地图, 刚才果然是在研究作战方案。 陆瑾摇了摇头, “大人一定很爱护手下的将士。”这才会出现一个口无遮拦的小裴将军,直接可参考另一个奇葩杨钦差。 宋衡似乎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心道丢人丢大发了,很想将小裴将军给扔到阳江里清醒清醒。 不过他觉得不能让陆瑾这么误会下去, 于是解释道:“这些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平日里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就没管他们,不过刚才确实太过了,该约束起来。” “无妨的,今日大人叫我过来, 想必是要有一场恶战吧?” 宋衡请陆瑾坐下, 侍卫上了茶水, 他说:“没错, 今夜便是去剿匪, 只是匪徒人数众多, 又熟悉这方水域地形, 哪怕我方将士的数量多于他们, 也一样难言胜负。” 陆瑾正襟危坐, 等宋衡继续。 “一场恶战,死伤难免,请陆大夫过来,便是希望我的士兵能少死一个是一个,请尽力救治他们。” 陆瑾自然没有任何意义,“请大人放心,尽我所能。” “军医都在战场后方,这艘主舰后面会跟着一艘大船,若有伤兵便会送往那里,你放心,真打起来我会派人保护那艘船,不让匪徒上来。现在离剿匪还有不到两个时辰,陆大夫可过去看看,需要什么,我让人尽快准备。” 宋衡将宋杨唤进来,吩咐道:“你带小陆大夫过去,只要他要的尽量满足。” 陆瑾赶紧背起药箱站起来,准备跟宋杨去医务船上,不过他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问宋衡:“大人,这场战您准备已久了吧?” 宋衡点了点头。 陆瑾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我不明白您为何到现在才通知我,不过大晚上的两个时辰我想不出来除了消毒治伤的药材绷带多放一些外,还能准备些什么?如果您早两天告诉我,那么我还能给您的医务兵培训一下急救知识并且巩固,要知道光靠我临时讲解那是没用的,一到实践立刻手忙脚乱。我还能提前想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办法,您要知道兵器见血多了,上面都是细菌和病毒,再制造伤口,交叉感染并不少见,这也是战场上发热高烧,伤口溃烂治不好死一大片的原因之一。再者我还能将舱内有限的空间合理地利用起来,伤患会很多,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伤兵得到治疗和照顾,您既然这么爱护您的士兵,那么为何不这么做呢?” 站在前面的宋杨忍不住看了一眼陆瑾,心下忍不住佩服。 而宋衡被如此质问,没有恼怒,更没有懊悔,而是肯定了陆瑾的说法。 “小陆大夫你说的都对。可是,剿匪事关重大,之前若有一丝风声传入匪徒的耳朵,我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水匪要是再狡猾一点,来个请君入瓮,在这大江之上,那么说不定就全军覆没,之后我唯一可以做的要么同归于尽,要么自裁于皇上面前。我,赌不起。” 陆瑾没想到这些,说实话这么严重的后果的确是吓了他一跳。 不过宋衡能这么直接地告诉他,也让他挺意外的。 “我明白了,多谢大人解惑。”陆瑾抬手作了一个揖。 宋衡却笑了,“小陆大夫果然是医者之心,你能这么问,可见是真把我的士兵放在心上了,我很高兴,你去吧。” 陆瑾没再多话,跟着宋杨走了。 夜晚,两艘货船驶入了阳江宽水域,一望无垠的江面,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今夜应该是有月亮的,可江面却起了浓雾,昏暗地难以看清周围,船上的灯火都照不了多远,所以行驶地很慢。 船上之人似乎很放心,因为他得到了江州将军的保证,今夜可以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州。 船不紧不缓地往前行驶,却不知道在浓雾中掩藏着一双双如狼般贪婪的眼睛,一艘艘小船就如狡猾的毒蛇静悄悄地跟在后面,慢慢地接近,嗜血的刀剑蠢蠢欲动。 终于小船到了货船船檐之下,一只只带钩子的绳索扔上船甲,扣住船沿,接着咬着刀剑的贼人沿着绳索一一攀爬上了夹板。 没人看到,也没人做出警示。 终于巡逻的人发现了异样,然而脖子上顿时一冷,热血喷溅而出,最终睁着眼睛倒了下来。 一阵细细索索的走动之后,只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从货船上传出来,黑暗中有尸体被抛入了水中,溅起水花后沉默。 两艘货船终于停了下来,然而没过多久,又慢慢地开动了,不过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后面依旧跟着一艘艘小船。 江面上这场无声的屠杀劫掠结束,只有几具漂浮的尸体随着江水一起一伏。 突然浓雾中又出现了许多船只,并不大,跟之前的那些小船差不多的个头。接着尸体被捞了起来,两条小船调转回去,驶向后方更为庞大的船。 那船比货船更长更大,甲板上带着长枪的士兵站岗放哨,却是一艘战船。 “大人,船被劫了。” 宋杨接到消息,对宋衡说。 “跟上去,别被发现,再等一个时辰,我们就行动。” 陆瑾站在甲板上,凌晨的夜晚水汽弥漫,还比较寒冷,让他的头脑分外清醒。 忽然前方空中窜起一只响箭,炸在天空之中,接着砰一声传来。 “快,出发!” 慢慢行驶的船只顿时咯吱作响,划桨的声音渐大,没有风的晚上,光靠水手划桨却驶地极快,慢慢地冲天火光出现在眼前,伴随着箭矢的飞来。 开战了! 陆瑾赶紧回到了船舱里,他对分派而来的医务兵们交代着。 “就之前所说,你们四个接受伤员,轻伤靠外放,重伤抬到里面;你们四个包扎伤口,凡是没到要害的,没有器物进入到身体内,神智还清醒的都用烈酒消毒后,敷上草药绑紧绷带送出去;其余的诸位也是在战场上救治伤兵过的,便按照你们原先所做继续,若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立刻告诉我,我来做决断!” 时间紧迫,陆瑾实在没办法一一再次细化,就怕出现手忙脚乱的现象而耽误医治。 而且说实话,他初来乍到,又十分年轻,在这些经年的军医面前也不好太托大,哪怕他是宋衡请来的,哪怕他在水桥县的名声再大,也是一样。 藏在货船里的士兵随着水匪进入了阳河帮的地盘,这些都是伪装的好手,在昏暗的环境中,伺机杀了几个水匪,伪装成他们的模样,短时间内还不会被发现。 而一旦到了阳河帮的寨子,趁他们分赃正高兴之时,暗中烧了寨子。等大火燃起,联络响箭射向天空,引跟随在后方的水军前来,而火光冲天的寨子就是最好的指引灯。 寨子被包抄了起来,王战深知他们被下了套,不过一切都晚了,阳河帮过了今后便不会再存在。 只是水匪毕竟是穷凶极恶之徒,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枉送在他们手上,哪怕陷入如此困境,也没有投降的念头,自然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就是投降也逃不开死刑的下场。 他们的眼睛带着嗜血的光芒,杀出去是他们的选择,毕竟阳河帮盘踞此处这么多年,地形早已摸得清楚,岛上又有各种机关,士兵在追捕的过程中,还真因此受伤不小,损失严重。 然而这都在宋衡的计算内,剿灭这样的水匪,代价必然不会小的。 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终于追捕到了已经砍杀多人的王战。 水匪头子和水军一帅,王对王一见面,便立刻舍弃了小卒,直冲对方而去,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陆瑾知道战争的残酷,可从来不知道原来可以残酷到这个地步,伤兵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却没有一个他设想中的轻伤,能够包扎完毕就能送出去的。 士兵,若只是小伤,他们不会下战场,来的都是被抬进来的。 这个时候真是在考验陆瑾的急救能力了。 药,缺少还见效慢;血,源源不断地流,却没有血袋补充;伤口,深可见骨,都必须立刻处理;能□□的都还能缓一缓,已经昏死过去的瞳孔却在涣散,生命一个接一个地从陆瑾手上流走。 “快,按住他,我要下刀了!” “拔、马上拔出来!” “好,针给我,像我这样缝起来。” “这个好了,过床,抬过去,别让他睡着了!” 陆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也同样将手上的血迹抹到了脸上,可是他顾不得擦拭,便听到有人喊道:“陆大夫!快来,他快不行了!” 陆瑾还没喘上一口气,脑海中便再次拉响警报。 这个时候船突然晃了晃,陆瑾没站稳,踉跄了一步便栽倒在了地上,一个士兵扶住了他,他抬起头忍不住晃晃脑袋,说了一声“多谢”便朝那哭喊的地方跑过去。 此时船舱里已经满是伤员,那个士兵的情况并不好,似乎已经不能移动了。 陆瑾跑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上,他拖着药箱到了士兵身边,顾不得满手的血,探查他的眼睛和脉搏。 这个士兵全身湿透,多枝箭插进他的身上,特别是胸口,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显然他是中箭后落入水里的。 他的瞳孔在扩散,心脏却已经停止跳动了。 二话不说,陆瑾双手掌根重叠快速按压他的胸口,待按压约三十次后,立刻深吸一口气,捏住士兵的鼻子,对准他的嘴大口吹起,企图用心扉复苏之法让他恢复呼吸。 “陆大夫……”旁边的士兵惊讶地看着他,只是陆瑾面容严肃,根本无暇顾及他,待吹气两次之后,立刻继续按压胸口。 这样交替来回了两三次,终于一个呛水声从昏迷的士兵口中而出,陆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头转向一侧,让他咽喉中的水继续呛出。 “活……活了!陆大夫,他醒了!”旁边的士兵惊喜地看到。 然而陆瑾根本来不及松口气,虽然暂时恢复呼吸,可是他身上的箭还插着,再加上冷水浸泡,伤口感染的几率更大,于是连忙吩咐道:“赶紧再来一个人,把他抬进去,我要将箭都□□,动作快!” 接着又对船舱里喊道:“手术台清理出来,这个伤员情况危急,随时可能死去!” 陆瑾此言一出,那受伤士兵旁边的那位顿时急了,他恳求道:“陆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等着他回去啊!” “我一定尽我所能救他,赶紧的,别耽搁,抬进去!” 医务兵跑了过来,跟这个士兵一起将他抬进船舱。 陆瑾直接拿起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切开伤口…… 这个晚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哪怕曾经在手术台上连轴转的陆瑾,也没经历过这样连喘口气的机会都奢望的救治。 时间就是生命,太多的生命就捏在他的手上。 到最后,他麻木了,只能尽他所能,如宋衡所说,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场战斗从半夜打到第二天天亮,气焰嚣张的水匪才慢慢地被消灭干净。 阳光照射下,水面上到处都是破碎而烧焦的船只木板,也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 江水的颜色似乎因为昨晚流入太多的血液变地更深更暗。 打捞尸体的船只窜梭于其中,一具一具地堆叠在一起,或是水匪,或是士兵。 陆瑾从伤兵那里听到了宋衡的整个计划,用两艘货船为诱饵,找到了阳河帮的老巢,一举消灭。 虽然不过寥寥几语,想必到了皇帝面前也是这样言简意赅,然而此中艰难悲壮却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 而他只是在后方,没有参与厮杀就已经胆战心惊。 他忽然想起前世从非洲医疗队回来的同事,他们说:“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命,最绝望地就是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最害怕的是见到同伴醒不过来,而自己还活着……” 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战斗,难以想象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又会是多么的惨烈。 陆瑾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心情复杂,难以描述。 第38章 你可愿随军 “陆大夫, 你在哪儿?” 宋杨在船舱内寻找着陆瑾,不过舱内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伤员,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出弯着腰处理伤员的陆瑾。 然而这种呼唤在今夜听的实在太多了, 陆瑾一边缝针一边随口应着:“这儿。” 然而他的声音太小, 在周围各种呻吟, 喊叫之中根本听不清楚,宋杨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角落里将陆瑾找出来。 “陆大夫, 您得赶紧跟我走。” 陆瑾缝好最后一针,然后招来一个医务兵,吩咐道:“给他的伤口处理干净, 涂上药,绑上纱布,用绷带吊起来。” 然后转身看向宋杨,“什么事?” 此时天已经亮了,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很快就能回到陆地。陆瑾也盼望着能够尽快补充药品和纱布, 这两样几乎已经用完了。 宋杨说:“大人受伤了。” 陆瑾惊讶地看着他, 之后皱起了眉头, 忙问:“伤哪儿了, 严不严重?” 一边说, 一边到处找他的药箱, 他忙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时间还真没看到这药箱在哪儿, 还是一位伤兵给他指了地方。 宋杨过去拎起来,脸色沉重地对陆瑾说:“伤在肩上,伤口还得请您过去看看。” 宋衡的武艺怎么样陆瑾不知道,不过这人能够当上将军,手下将士过万,定有其过人之处。而且宋衡总给人一种泰山般沉着稳重之感,仿佛极为可靠,实在难以想象他受重伤的样子。 一军之帅若是出了意外,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怪不得宋杨的脸色那么难看。 此刻陆瑾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已是疲惫不堪,然而听到宋衡受伤,这所有的疲倦顿时化为了心焦,宋衡与他来说不仅仅是个让他有好感的官,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连忙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看看。” 主战船上,宋衡已经回来了,陆瑾跟着宋杨走进船舱里面,看到宋衡正坐在椅子上,听着一旁属下的汇报。 “尸体还在打捞,据初步估计剿灭阳河帮水匪足有三百余人,这些皆是阳河帮主要成员,还有一些遍布沿线水域的已经派人去抓捕,岛上机关和房屋都已经全部销毁,小裴将军正带人搜查赃物。” “我军将士死伤如何?”宋衡的声音依旧低沉稳重。 说到这个,汇报的副将明显有些低落,“也差不多这个人数,岛上机关重重,将士们不熟悉地形,中陷阱的很多,再加上是水上作战,所以伤亡较为惨重。”然而他话锋一转,又兴奋起来,“不过将军,你请来的这位陆大夫可真厉害,那么多重伤者,只要经过他的手,还有一半活着,这样我方将士死亡人数就少了很多。” 从来打仗,凡是重伤昏迷不醒的,几乎是没有可能再活过来,那种艰苦的条件,缺医少药,只能看着他们慢慢痛苦死去。 而陆瑾,光靠他一个人,便将这种死亡人数降低了一半,实在是个奇迹。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战斗,厮杀时间也只是半个夜晚,否则就陆瑾一人,哪怕有三头六臂,累死也挽救不了多少生命。 “他的确名不虚传。” 宋衡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没有那么沉,带着一丝轻松,陆瑾可以想象到他扬着嘴角的模样,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被这么表扬着,于是清咳了一声。 副将和宋衡一同转过头,宋衡看到他,有些奇怪,“小陆大夫怎么过来了,有事?” 陆瑾上下打量着宋衡,只是他穿着深色的软甲,一时间还真看不清究竟伤在哪儿了,只得问:“宋杨侍卫说,您受伤了,我便过来看看,哪儿伤了?” 陆瑾这么一说,副将顿时惊讶道:“将军,您受伤了?啊呀,怎么不先处理伤口,属下待会儿过来汇报也是一样的,您身体要紧啊!陆大夫来的正好,快快快。” 宋衡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小伤而已,让人包扎一下便可。宋杨大惊小怪,把你从伤员那里叫过来,那边更需要你。” 这个宋杨可不答应,只是沉声道:“保护您的安危是属下的职责。” “来都来了,宋大人就不要推辞,赶紧将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也好让几位将军放心。我虽然疲劳,不过不会影响我包扎伤口的能力。”陆瑾提着药箱走到宋衡身边,宋杨给他搬了一把凳子,陆瑾将药箱放上打开来。 副将看宋衡这里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便先出去,“将军,我先下去,有事情再来向您汇报。” 宋杨接着服侍宋衡脱掉外面的软甲,陆瑾看着他,发现他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待脱到里衣,深红色的血迹已经染了一大片肩头。 宋衡本是干脆之人,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在陆大夫的注视下,他脱衣裳的动作不禁迟疑了起来,嗯,总感觉很别扭。 陆瑾看他眉头加深,以为扯到伤口引起痛感,忍不住关心道:“慢慢来,不要着急,估计衣服跟伤口粘到一起了,分离开有些痛。” 这么说,宋杨给宋衡脱衣服的手不禁轻了起来,陆瑾看的着急,“算了,我来吧。麻烦宋杨大哥给我去打一盆温水,再给我带些盐。” 闻言,宋杨让了位,立刻出去了。 陆瑾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刀,走到宋衡的身边,他用手触摸了一下伤口边缘,然后用剪刀沿着伤口将衣裳剪开,接着也不用脱了,直接将里衣撕了下来。 宋衡赤裸着上身,不知道是裸露的肌肤碰上清晨凉气,还是陆瑾的手摸在身上发痒,这肌肉不禁紧绷了起来。 伤在左肩,是被利刃砍伤的,估计是刀,又长又深,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不过幸好胸口有软甲挡了一下,不然会更麻烦。 这里的光线还不是很亮,陆瑾只得努力凑上去才能看的仔细,这呼吸热乎乎的也就喷在了胸膛上,实在是让宋衡满身的不自在。 “盐做什么?”宋衡努力忽视着那温热的气息问。 “给你伤口消毒呗,不过会很痛。”陆瑾玩笑说,“大人若是忍受不了,叫出来也无妨,这里没人。” 宋衡听此便是一声冷呵,他什么伤没受过,伤口撒盐算什么! 这时宋杨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还带了一个盐包,“陆大夫,这些够不够?” 陆瑾将盐包扔进水里,用手搅了搅,然后掬起一点尝了尝味道,便将盐包取了出来。 接着拿起纱布浸湿,便往宋衡的伤口处按下去。 宋衡顿时眉头皱起来,似乎闷哼了一声,陆瑾感觉手下的肌肉紧绷绷的,可见他在忍痛。 “再忍忍,伤口消毒是其次,还得将粘着的衣服软化揭下来,这样才好处理。” 陆瑾说着便将有些干了的纱布再次浸到盐水里,然后敷上伤口粘合处,这样来回三次后,便用镊子将被血浸染的里衣碎片小心地揭了下来。 他回头对宋杨说:“宋杨大哥,绷带不够了,请再去取一点过来,我看大人的伤口在关节处,很有可能伤到韧带,得吊起来好恢复的快。” 宋杨没有多话,一转身便去了。 陆瑾给宋衡清理伤口,果然皮肉外翻,只是幸好没有伤到大血管,无需动手术缝合。 陆瑾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敷上了药,盖上纱布,为了不移位,还绕着脖子和胳膊绑了一圈。 “好了,等宋杨大哥将绷带拿过来,就将大人的胳膊吊上,不要沾水,勤更换,修养个把月就好了。”陆瑾挺满意自己的杰作,又转头四处找寻了一下,“这里有更换的衣裳吗?” 这些都是亲卫整理的,可惜宋杨暂时不在,宋衡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只能摇了摇头,“等宋杨回来吧。” 那只能先袒胸露背着了,不过他们都是男人,也无妨。 只是之前全神贯注地处理伤口没注意,等闲下来陆瑾才发现,宋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真是多,有的斜长一道直接从腰腹部横穿,有的就在胸腔处一个洞疤,真是五花八门,怎么样都有。 现在不过伤在肩胛还真不算什么。 陆瑾看得既眼热又有些心疼,生在和平年代的医生,也算见过各式各样意外造成的伤口,军人执行任务受伤也有,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具身体上有这么多的。 陆瑾的目光实在太专注,宋衡简直如芒在身,他终于体会到了杨钦差想要拉过被子遮挡身体时的窘迫。 在陆瑾长时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胸膛和后背瞧,甚至伸手摸上去的时候,宋衡再也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总算将陆瑾的理智唤了回来,他尴尬地收回手,脸一红,窘迫地说:“你的伤疤,挺多的,战场上,很凶险吧。” 宋衡在心底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陆瑾这么说,他又有些不高兴,“很丑是不是?” “怎么会?”这些伤疤不仅不丑陋还奇特的迷人,陆瑾看得很眼热,“这可是英雄的标记,只是不知道哪个庸医治的伤,这么大的伤口都不缝合一下,一看就知道感染留下的,要我来,保管让你的勋章漂漂亮亮的,更有魅力!” 宋衡实在惊讶陆瑾居然会这么说,而且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对着他的伤疤赞美? 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在里面?实在容不得宋衡不胡思乱想。 陆瑾可比宋衡小了好几岁,清秀的模样,像个书生,看起来就更小,宋衡低头看他,眼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柔和了许多。 他说:“那时候有大夫就不错了,很多都是稍懂一点医术就直接当大夫用,可还是有很多士兵没得治就直接等死了。” 陆瑾经过昨天一晚,能够想象那时候的场景,“你们缺少该有的急救知识,下一次,让我来,我给那些军医都好好培训一下,怎么护理伤者,怎么预防伤口感染,让你们这些前方打仗的没有后顾之忧。” 宋衡笑了笑,接着反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呀,那箭有的就从头顶上擦过去的。可是相比起害怕,眼睁睁看着本该活蹦乱跳的人死去才是最让人难受,他们……若是好好救治,能活过来的。”陆瑾说到这里,神情有些黯然。 宋衡不喜欢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下意识地便想逗他,于是问:“昨晚可有哭鼻子?” 什么? 陆瑾愣了愣,接着意识到这家伙在拿牢里那晚丢人的事调侃他,忍不住怒道,“大人,您能不能忘了那个晚上,我那是情绪失控,宣泄导致,并非胆小!我行医这么多年,动手术无数,从来不哭!” “不哭”二字说的很是响亮,让宋衡忍不住闷笑起来,“你这个大夫真是挺特别的。” 陆瑾也觉得自己刚刚似乎有些幼稚,郁闷道:“就当您是夸奖了。” “本就该夸奖,你是真的很优秀。”宋衡称赞道,“就昨晚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大出乎我的意料。陆瑾,如果,我说让你来我的军营里随军,你愿不愿意?” 这是宋衡很早就有的想法,现在他更加希望陆瑾能答应他。 就如昨夜质问他一样,陆瑾不仅仅是个大夫,他还能将自己所知的医术教授给其他人,让更多的伤患得到及时救治,他已经不仅一次地表达这个态度,只要能造福于患者,他愿意倾囊相授。 宋衡不知道陆瑾这么做是否是因为陆家曾经获罪烧了所有医书典籍之故,也不明白陆瑾是不是知道自己手术的价值,但是他是清楚的。 天下之大不说,就光光在京城里,那些经年御医们谁都有擅长科目,可谁愿意毫无条件地授予他人? 不可能的!连观摩一下都得付出相应代价,还得好商好量。 所以陆瑾的无私在宋衡看来很伟大,就这一点胜过了无数那些被人称颂的德高望重之辈。 小陆大夫,他是真心实意地要将他拐到自己的军营里头的。 第39章 这上司挺好 愿不愿意随军? 陆瑾没想到宋衡这么快就发出邀请了。 可他愿意吗? 这支军队纪律严明, 进退有度,昨晚哪怕在战场后方的陆瑾也能体会到;士兵的归属感强烈, 即使死去眼中都没有怨恨,只有无法杀敌的不干和对家的思念;特别是宋衡这个主帅, 爱护手下的将士, 能力出众, 判断准确,让军队上下都信服。 陆瑾想不出来他不愿意的理由, 只是,“大人,您知道我身上还有罪, 皇上圣裁我们陆家从此不得行医,不得随意离开江州。我现在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还好如今就窝在这个江州城里,皇上他老人家不知道。” 这些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个问题,可是宋衡是谁?皇帝老人家的正统小舅子呀! “无妨, 我来解决。”宋衡想都不用想就答应了。 这么干脆, 陆瑾觉得自己或许还能讨价还价一番, 毕竟求职面试还能商量个薪资呢。 “那, 有官职吗?” 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宋衡, 他笑着说:“有, 我给你去请个九品军医官当当, 皇上那里我还是有这个面子的。” 九品芝麻官, 这么小啊!陆瑾有些嫌弃。 “小是小了点, 不过没关系,我给你攒着军功,有机会就给你升上去,你看怎么样?” 这个上峰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陆瑾满意极了,正要起身给宋衡行礼,忽然间想到了二姐,便说:“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三姐虽然脱离了虎口,可我二姐还在狼窝里。这么说也不对,是不是狼窝我还得去确认一下,现在不能跟着大人离开。” “你二姐……嫁到宁州季家的那一个?”宋衡有些不确定。 陆瑾点头道:“是的,七年前回乡的途中出嫁,多年来未曾相见,只是前两日刚刚得了消息,所嫁非人。”接着他将方掌柜告诉他说了出来。 宋衡听到这里,对陆瑾又多了一份同情,同样都是小舅子,显然陆瑾更加艰难一些。 “你若需要我帮忙,便开口吧,季家我虽不了解,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想必在宁州也有一方势力,就算他们对你二姐不好,单凭你自己是无法跟他们抗衡的。” 宋衡能这么说,已经让陆瑾很感动了,他说:“多谢大人,我光棍一个,就三个姐姐让我放心不下,只要安顿好了她们,无论去哪儿,都愿意追随大人。” 这话显然让宋衡很高兴。 宋杨带着绷带进来的时候,这船舱内的气氛已经和乐融融了,仿佛这俩人更加亲近了一些。 “陆大夫。” 陆瑾接过绷带,给宋衡绑好,斜着吊上胳膊,“好了,暂时不能用,忍个把月吧。” “回去估计得被钦差大人给嘲笑一阵。”宋衡看着自己的胳膊,忍不住自嘲道。 一个伤腿,一个伤胳膊,还真是绝配,陆瑾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安慰着:“您是剿匪的英雄,不一样的。”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是后面船上的医务兵,临时给陆瑾当副手的。只见他脸上带着着急,对着宋衡一行礼后道:“大人,后面有个伤兵又昏迷了,看起来很危险,需要陆大夫立刻过去。” 宋衡还没说话,陆瑾已经收拾好药箱了。 “我立刻过去,大人这边已经好了,注意别碰水,别使力就行,明天我再过来换药。” 说着人已经跑出去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个尽职尽力的大夫。 宋衡摇了摇头,对还没来得及出去的医务兵吩咐道:“你让陆大夫注意休息,我看他眼睛里都是血丝。” “是,大人。” “就让伤船先回去,即刻召集附近的大夫一同过来诊治,另外找陆大夫要缺少的药材,从药堂医馆里征用,钱财后续补上。”宋衡对宋杨下令道。 宋杨领命,然而他来还有一件事情要汇报。 “大人,胡将军在清点匪徒首级之时发现,少了匪首王战。” 闻言宋衡立刻沉下脸色,他被王战砍了一刀在剑上,同时他也刺穿了王战的胸膛,王战落了水,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立刻大力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陆瑾整整忙了三天没合眼,精神已经消耗地差不多,全靠一口气吊着才没闭上眼睛。到最后连他的手术刀都有些不顺手了,有的器具也不好使。 宋衡见他这个模样,实在不忍心,于是便命人把他抓过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陆大夫,不过你不是神仙,你需要休息,接下来交给其他大夫便可。” 接着指了指后面厢房,“我这里安静,你就在这里睡上一觉,真有别人办不到的,我再派人来通知你。” 陆瑾想想也是,不过这里可是宋衡办公的地方,后方又是他的卧房,这样睡过去实在不好。 小裴将军的话可还在耳边,虽然不过是玩笑之语,但的确不合适。 “大人不如派人送我回家一趟吧,我在家休息也可,手术用的器具都坏了,家中有备用的,我去拿过来。” 宋衡答应了,“你明日一早再回来。” 陆瑾回到家中已是不早了,陆瑶已经安歇,他于是放轻了手脚回了卧房。 虽然他全身黏腻,头发凌乱贴着脸,可是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只认准了一个地方——床! 然而他刚打开门,正要往床铺上扑的时候,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上顿时一凉,陆瑾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别动。”黑暗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瑾深知脖子上架的是什么玩意儿,哪怕对方不说他也不敢动。 “也别喊叫,你姐姐就在隔壁屋子睡着,你若叫喊,引她过来,你清楚是什么后果吧?”那人逼近他低声威胁着。 陆瑾连忙说:“好汉放心,我不叫,你别伤害她,你要做什么请尽管说,我都配合。”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见陆瑾真的听话,才继续说:“听说你是神医,能把人从阎王爷手里给抢过来,现在,安静地跟我走,去救个人。” 果然,半夜三更埋伏在他家里还是为了让他救命。 可是如今陆瑾累得很,手术刀和其他工具都有些损坏,今日回来就是为了来取另一套备用的,再加上大晚上,视线模糊,实在不适合动手术,于是他说:“好汉,敢问那人怎么了,你给我详细说说,有些病,大晚上我看不清楚,需要光线足才好动手。” 可是那人一听到陆瑾这么说,毫不留情地将刀往里进了几分,陆瑾立马赶到一股火辣疼痛从脖子上蔓延开来,只听到那人凶狠道:“少他娘的给我废话,让你去就马上去,天亮?我大哥的尸体都要凉了,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等官兵?” 这怎么扯上官兵了? 这个人真是不讲道理,跟个土匪似得…… 等等,陆瑾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一拍,想到宋衡不是刚打了水匪吗? 难不成…… 陆瑾暗中吞了一下口水,强忍着害怕,故作镇定地回答:“当然不是,我是大夫,要最大程度地确保患者的生命安全,当然要选择最好的时机。不过听你这么说,显然你大哥已经很危险了,那没办法,只能尽快治疗。不过你还是得告诉我他是什么症状,我好立刻准备药草和工具,省的到时候去了还得回来取,浪费时间。” 那人没有回话,似乎在考虑,陆瑾干脆再问:“你快说呀,我擅长处理伤口,他是不小心被刀砍中,还是被剑刺中,或者烧伤烫伤,这些处理方式都是不同的,之前那个庄稼汉就是被刀子刺中腹部,血流的很多,得尽快处理。” 陆瑾说的很快,又很着急,俨然是一副医者救人心切的态度。说到刀砍,剑刺的时候完全没有试探的意思,仿佛稀疏平常地在猜测,让这个男人不禁放松了警惕,说:“被……剑刺中的,胸口,还泡了水。” 陆瑾听到这里,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想到宋衡曾说过,似乎一直没找到水匪头子的尸体。 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啊呀,那可真是严重了,不能耽搁,你放开我,我要快点准备药箱。对了,这伤口已经有多少时间了,之前处理过了没,怎么处理的,现在是什么状态,还有没有在流血,化脓了吗,他神智还清醒着没?” 陆瑾这一连串的问题似乎将身后的男人给问懵了,太过专业的东西弄得他手足无措,连忙将陆瑾给放开。 陆瑾的手心都出了冷汗,不过他还是镇定地往桌上摸火折子。 那人似乎看到了他的动作,低喝道:“你干什么!” 陆瑾差点吓得往门口跑,不过生生忍住了,他埋怨道:“鬼叫什么,黑灯瞎火的,你让我怎么准备药箱,我找不到火折子,你给我点上,快点!” 似乎说的有道理,那男人不敢迟疑,便摸到了火折子点了油灯,又想再警告这个似乎不老实的大夫,却听到陆瑾反问道:“你赶紧说呀,你大哥现在什么情况!” “有三天了,之前我们兄弟给他用过金疮药,绑住伤口,以为止血了,没想到又开始流了。” 油灯下,陆瑾勉强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貌,高大粗犷,脸上有疤,凶神恶煞,实在像极了土匪。 陆瑾一边应声一边镇定地走到床头柜子上,回身对那男人说:“你过来,你人高给我将上面的一个盒子拿下来。” 男人依言做了,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便是两把小刀,一个钝头镊子,一个小钳子,还有一把尖头剪刀,他的目光顿时一冷,盯住陆瑾说:“你想干什么?” 那阴冷的眼神一时间吓住陆瑾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在男人逐渐变得狠毒的表情下,他咬了咬牙道:“你别吓唬我,我怎么做神医的,你丫的没打听过吗?这刀是切开人体用的,镊子夹血管和针线的,钳子止血,我他娘的跟你这个不懂行的解释什么,你要是不相信我,就现在弄死我,你大哥也没得救了!我保证他只有我能救!” 似乎被陆瑾这豁出去的样子给震了震,男人便收了杀气。 “居然还威胁救命的大夫!”陆瑾捂了捂脖子,怒视着男人。 男人理亏,又为了他大哥,他忍了下来,还跟陆瑾道了歉:“对不住。” 陆瑾提起的心也缓缓放下,他像是找到了对付这种土匪的方法,你强他就弱,你弱他便横,真豁出命了,他就怂了,真是欺软怕硬的典型。 “这年头,都是群什么人啊,求人医治是你这个态度?赶紧的,把盒子放进药箱里。现在我要去库房拿些药和纱布,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走,拿完再去救你大哥。” 男人不懂医术,只能根据陆瑾的言语判断对方的意图,然而陆瑾可是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医生,专业性杠杠的,根本看不出他的动作有没有多余。 陆瑾库房里的东西并不多,都是些草药,有些已经炮制过了,有些还待暴晒。陆瑾是没时间处理这些,也是在陆瑶回来后,她慢慢打理的。 弟弟做了大夫,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他侍弄些药草,幸好陆家家学医术虽传男不传女,不过女孩儿若要学些药材和基础医术,都是不反对的。 陆瑾在库房里看了一眼,便眼疾手快地取了两味药,又找了张牛皮纸包了起来。 “这么点就够了?”男人看着陆瑾只拿了一半,其余就放在桌上剩下问。 “你当饭吃呢!”陆瑾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而见男人神色不悦,他又补充了一句道,“用不了那么多,拿着重,姐姐明天会收拾的。” 陆瑾将药包给他,见他依旧皱着眉头便奇怪地问:“你到底走不走,是要留下来替我收拾,再去救你大哥?” 这么一说,男人便不再犹豫了,带着陆瑾出了房子融入了夜色。 第40章 留下的线索 街上悄无声息, 只有马车声在路上奔走,陆瑾坐在里面, 看不到外头,只能凭借着感知猜测现在何处。 不过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 马车也出不去, 所以这帮水匪一定还藏在江州城内。 陆瑾虽然害怕, 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当心,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只是担心自己留下的线索,能不能被发现了。 终于马车在七拐八拐之后停了下来。 “陆大夫,到了。” 估摸着有半个时辰了吧, 陆瑾看了看周围,发现是一个小院子,并不起眼,外头的建筑他并不熟悉,显然不是他生活的这个地界。 “大哥, 神医来了!” 男人很高兴地将陆瑾带进了屋子, 只见里头还有三个人, 跟这个男人差不多的打扮, 其中两人一样的高大威猛, 只有最靠近床边的男人是个小个子, 留着小撇胡子, 可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地转, 一看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老七辛苦了。”他说, 然后凑到陆瑾的面前,盯着陆瑾的眼睛说,“神医,听说你将必死之人救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大哥情况很不好,你可要小心了。” 他语气淡淡的,可是其中的威胁之意甚浓,显然要是救不活,陆瑾的命也将跟着一起丢了。 “我尽力吧。”这个人跟那老七不一样,不是胡搅蛮缠几句就能吓唬住的,陆瑾也不打算装作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直接问,“我现在可以看病人了吧?” “可以。”他让开了道,陆瑾直接走到了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 男人的脸色金纸一样,一动不动,若不是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就是一具尸体。陆瑾一看到心就沉了下来,这个人,他不一定能救过来,时间拖得太久了。 三天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本就是个奇迹。 “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他回过身道。 一盏油灯递了过来,陆瑾凑到王战的脸上,正要掀开他的眼皮,却见这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如狼一般的目光盯着陆瑾。陆瑾吓得差点将油灯泼在他的脸上,不过幸好他心理素质过硬,挺过来了。 那小个子似乎并不意外,凑了过来说:“大哥,是老七给你请的神医,他能救你,放心,官兵没有找过来。” 然而王战的眼睛依旧那么瞪着,嘴唇似乎在动,于是那小个子回头问:“老七,你带神医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谁?” 老七连忙回答:“没有,我一直盯着他,没惊动任何人。”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小个子的眼睛盯着老七。 “哦,是神医的药箱,我给他提着,他说救大哥得用上。”老七走过来,将药箱还给陆瑾。 然而陆瑾才刚伸手,这小个子中途便拿了过去,直接打开,翻看着里面还时不时地抬头看陆瑾,似乎要在他的脸上找猫腻。 陆瑾没说话,任他看,心里头却开始打鼓。 “这里头是什么?”他找到了一个盒子,打开,是陆瑾的那套手术器具,看陆瑾的目光就跟老七之前的一样,犀利瘆人。 “三哥,是神医给大哥治伤要用的工具。”老七回答。 “没问你。”小个子对陆瑾说,“真的?” 陆瑾点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反正你们这么多人,哪怕我手里拿着大刀也没用。” 一看陆瑾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这么说也没错。 小个子放了回去,又打开一个药包,朝里头闻了闻。 “止血的。”陆瑾说,“儿茶、红药子、白及、伏龙肝……” “行行行,你快治!”陆瑾一看王战伤口被包扎的情况,就知道这里根本没人懂医理,小个子只是装模作样,吓唬他而已。 果然,陆瑾随便念了几个止血草药的名称,根本和药包里头的对不上号,对方也看不出来。 “大哥,你别担心了,先治伤要紧。” 小个子于是对王战说,后者终于闭上了眼睛。 真是警觉,可也说明王战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错,或许他动手术后,对方能够挨过去。 现在,只要王战还活着,他就活着。 陆瑾一上手术台便是全神贯注,不会想些有的没的,更忘记了他的手术对象还是土匪头子,所有统称患者。 他从容地带上帽子和口罩,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外面,不紧不慢地清洗了双手,接着对老七说:“你过来也把手洗了,站那边去,我要什么,你给我递什么。” 老七看了周围三个哥哥,后者纷纷点头,于是便走了过去,依言而动。 在老七洗手的过程中,陆瑾取了钳子钳住棉花放进烈酒里,然后涂到那恐怖的已经黏住纱布的伤口上,慢慢地将纱布跟伤口浸湿。 手下的身体因为疼痛不禁动了动,陆瑾看在眼里,问小个子:“要不要麻醉减轻痛苦?” 小个子看了王战一眼,拒绝:“不用。” “好,那就忍着一点。”纱布浸湿,慢慢地可以揭开了,陆瑾待完全去除纱布露出伤口后对老七说,“手术开始。把小号的刀给我,还有干净的纱布。” 陆瑾朝老七伸出手,老七被这个严肃的氛围给感染了一下,低头找到那把小一点的手术刀,小心地递给陆瑾。 陆瑾看了他一眼接了过去道:“别紧张,递工具的时候为了防止伤到手术大夫的手,从而感染到患者伤口,请将手柄这一端递给我。” “哦,哦。” 拿过刀和纱布,陆瑾先剔除了伤口周围已经坏死发白的组织,接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朝伤口切了下去,纱布快速而熟练地跟随着擦去渗出来的血…… “针带线,快。” 老七的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可嘴巴干燥难受,他一脸佩服地看着冷静缝线的陆瑾,手连抖都不抖一下,只觉得他们这帮土匪还不如这个年轻大夫来的有勇气。 不仅是老七,就是旁边几个也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搅了陆瑾,影响了他。 到了下半夜,快要黎明时分终于陆瑾停下了手,放下了工具,宣布:“手术结束,病人呼吸正常,伤口已经止血,感染情况不明,未脱离危险期,尤待观察。” 他解开口罩和帽子,忽然眼前的视线模糊了起来,身体也踉跄了一下,幸好旁边的老七一把扶住他,“你没事吧,陆大夫。” 陆瑾摇了摇头。 “快,给他喝口水。” 一杯热水递到了他的嘴巴,他干裂的唇沾上水便立刻猛地喝了几口,直到喝干了为止。 到此,陆瑾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还要不要?” “谢谢,不要了……”陆瑾摆了摆手,就着老七的手站住了身体,然后说:“他还没脱离危险期,伤口太久了,失血过多,随时都会挺不过去,必须要有人看着他。我太累了,需要休息,找个地方给我,有事再来找我……” 那双眼睛几乎通红,眼下黑影深重,可见是累得很了。 就是杀人如麻的水匪也不禁内疚起来,小个子说:“老七,你带神医去隔壁休息,我和老四今天看着大哥,老五,你盯着这周围,任何情况都不能大意。” 陆瑶一向起得早,洗衣做饭烧水打扫屋子,再加上侍弄草药,一个人日子过得挺不错,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瑾能够回来。 不过她今早发现陆瑾的屋子门是开着的,门口还有一个包袱,里头是陆瑾的衣裳银子。 是阿瑾昨晚回来了吗? 再仔细看,床头的柜子是打开的,似乎他来翻找过东西,可床铺却没动过,依旧整整齐齐地叠着。 陆瑶有些纳闷,这人难不成回来了之后找了东西又走了? 除了屋子,再隔壁的库房门也是打开的,陆瑶正要仔细看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陆瑶先去开门,发现是一个年轻男子,五官端正。 “你是……” “是陆姑娘吧,我是钦差大人的侍卫,不知道陆大夫已经起来了没有,今日我们还得回江州府去。” “阿瑾回来了?”陆瑶疑惑道。 “是啊,昨日是属下送他回来的。” “可是他不在家中,似乎匆匆来又匆匆走了。”陆瑶回答。 这侍卫当场便皱起了眉头。 昨日可是说好了,休息一晚拿了工具再回去。侍卫可不觉得陆瑾是不告而别这种人,哪怕有要事也该说一声才对。 他直觉不对,便对陆瑶抱拳道:“陆姑娘,可否让属下进去看看?” 陆瑶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蹊跷。 侍卫站在库房门口,环视了一周,显然这里被人动过了。 再看桌上,还有一打牛皮纸,已经摊开的药材,似乎匆匆捡了一些包扎而走,他撵了一些放在手上轻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于是便问陆瑶:“陆姑娘,你可知这些是何药材?” 陆瑶走进来,一一拿起看了看道:“这是干水蛭,可祛淤血;这是飞龙掌血,又名见血飞,却是止血之用。阿瑾为何取了这两味药呀,两样都没晒干呢。” 侍卫心中一动,便对陆瑶说:“陆姑娘,我可否带走一些。” “当然可以。”陆瑶抓过一张牛皮纸,给他包起来。 第41章 救命药方子 宋衡看着面前的两味药, 陷入了沉思。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他指着水蛭旁边的那一味问。 侍卫说:“飞龙掌血, 陆姑娘说又叫见血飞。” 宋衡站起身,眉间皱起, 神情似乎带着懊恼, “是我大意了, 既然一直没有找到王战的尸体,可见他还活着。不过我刺中了他的胸膛, 又掉进了阳江,他一定伤的很严重。论江州城里的大夫,只有阿瑾有这个医术救他。” “水蛭, 飞龙掌血,水飞,水匪。”宋衡忍不住扬了扬唇,心道这小子还挺激灵的,生怕他想不明白, 又直接告诉他“见水匪”去了, 他有那么蠢吗? 然而这笑也不过一瞬, 宋衡只要一想到陆瑾被抓到心狠手辣的水匪余孽那里, 便忍不住担心起来。 而且这种担心, 还不只是可惜一个得心得力的军医那么简单, 似乎又有一些奇怪的牵挂在里头, 生怕他有个万一, 自己会非常难过。 宋衡眼尾扫到垂着头听命的侍卫身上, 忽然生出一种怨怼来。 他想质问昨晚为何不直接住在陆家,派他送陆瑾回去难道真的就送送便好了?怎么不贴身保护一下?难道不明白他的主子有多器重陆瑾吗? 这种念头一袭上心头宋衡便觉得自己很糟糕,简直莫名其妙,他的侍卫自然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那么就是自己疏忽了……宋衡又开始怪罪自己来。 这是宋衡从未有过的陌生体验,宋大人不免陷入了为什么会这么想的纠结之中。 站在他旁边的宋杨奇怪地看了他家大人一眼,却发现后者的表情很是纠结,仿佛这是一件难以抉择的困难,让他很奇怪。 在他的记忆中,宋大人遇到这样的麻烦从来都是眉毛都不皱一下,马上想对策下令去了,干脆果决且判断准确。 可是现在……宋杨想不明白他家大人在想什么,难道说其中还有隐情不成? “大人。”宋杨提醒了一下。 陷入纠结中的宋衡回过神,发现自己失态了,于是立刻将刚才的奇怪情感给摒除出去,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将陆瑾救出来要紧。 既然担心他,那么一定要他平安才好。 宋衡便坐回了椅子上,没吊胳膊的那只手轻点着桌面,这是他思考的一贯动作。 陆瑾是昨晚在家中被带走的,然而他还能留下线索,可见行动并未受阻,且没有惊动陆瑶,那么水匪就是不希望有人知道陆瑾回去过,这样消失几天,没人会发现。只是陆瑾责任心重,回家不过是拿工具和休息片刻,第二日便要回来继续救命,这点水匪并不知道。 陆瑾医术高明,只要他能让王战继续喘气,那么他便是安全的。 这点……想想王战的伤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泡了水,加上东躲西藏,缺医少药…… 宋衡真是有些担心那水匪头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王战的命硬一些,多喘口气,让他有时间布置救陆瑾出来。 他想到江州城内戒严,晚上无法进出,所以王战一定藏在江州城内某处。又兼之身受重伤,不仅要大夫,还要药材,陆瑾给他动完手术后就更虚弱,暂时不能移动…… 点着桌面的手指忽然一停,宋衡抬头眸中带光,“我要是阿瑾,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出来买药,而且是一种不太好买的救命药。” 陆瑾似乎是累极了,哪怕深陷狼窝之中也足足睡了五个时辰,要不是水匪怕他睡死过去,喊他起来吃饭,估计还得继续睡。 “他醒了没有?”陆瑾接过老七给他的饭碗,扒了两口后问。 老七摇头,“三哥和四哥一直看着,就是没醒,三哥说你吃完了,赶紧再看看。” 陆瑾于是匆匆地再塞了几口,将饭碗一推,嘴巴一抹说:“走。” 毕竟年轻,底子好,陆瑾睡饱后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连眼底的青黑都淡了许多,虽然没洗脸没漱口,但看着比昨日要精神。 陆瑾看了看王战的瞳孔,又检查了伤口,替他把了脉,神情慢慢地沉了下来,看得小个子几人越发担忧。 “怎么样?” “他该醒了,可是至今还没有苏醒的征兆,情况不太乐观。”陆瑾一边说,一边看这几人的神色。 土匪就是土匪,听了陆瑾的话,那股狠戾便逐渐浮现在脸上,看陆瑾的目光也变得危险起来。 陆瑾还不等对方说出威胁的话,便对老七说:“有纸笔吗?” 小个子眯着眼睛看他,“你要纸笔做什么?” “开方子,抓药。”陆瑾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他若是救不活,我也别想活着,所以为了活命,我得想想法子。” 陆瑾的镇定让小个子有些意外,那到嘴边的狠话只得噎了回来,如狼一般的眼睛盯着陆瑾半晌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心里明白就好。”便给老七使了一个眼色。 老七找了纸笔,陆瑾刷刷刷地写下一个药方,直接交给小个子,“按上面的抓药,药铺里应该都有,就是百年老参有点难找,我知道的只有回春堂的掌柜曾备了一支,品相还不错。” 小个子不懂医术,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药方。 他舞文弄墨不在行,不过却喜欢听书,这种文人相士将信息藏在锦绣文章里头传递他也听了好几段了,现在就怕陆瑾也这么干。 他按着戏文看是否藏头藏尾,字里行间是否可以拼接,看的陆瑾不耐烦地快要翻起白眼,才将方子给了老七,不过还是狐疑地问:“百年老参做什么?几十年的不行?” “吊命用,几十年的药性不够。” 陆瑾的这个回答无从考究,小个子只得作罢,最后对陆瑾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咱们哥几个弄死跟踩死蚂蚁一样简单,老实一点才能活命。老七,你将方子抄一份再去抓药。” 小个子这么一说,陆瑾下意识地看向他,眼里还带着未收回的吃惊。 小个子看了个正着,不禁冷笑道:“陆大夫的笔迹还是不要流出去的好,是不是?” 陆瑾将表情收了收,手掌忍不住握紧,冷静地说:“我惜命的很,放心。” 人参在民间药铺都有备着,可是达到上百年的却少见,回春堂是大医馆,有备着一支倒是不稀奇。 陆瑾发现除了小个子心眼比较多以外,其他几个水匪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动刀子还成,耍心机却嫩了点,而且除了老七在外头行走,其他的都不出门,似乎都有顾虑。 后来听到他们谈话,陆瑾才知道这些水匪,就老七认得的人最少,其他的常出去打劫,也杀了最多的人。 “得快一些,多耽搁一会儿,他就多一份危险。”陆瑾在老七离开时嘱咐道。 而也因为陆瑾这一句话,老七直奔回春堂而去。 今日回春堂里,来看诊的病人不少,两位坐诊的大夫都在,不过大家还是忍不住问方掌柜,“陆大夫今日也没来吗?” 不管病重还是病轻,总是先问问能否让陆瑾看看。 何老大夫一边悬脉一边冷哼道:“现在都不怕开膛破肚了?” 孙大夫笑道:“您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陆大夫的医术的确是有目共睹,大家想让最好的大夫看病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何老大夫哼哼了两声,似乎不太愿意被一个曾经自己追着要收徒的小子比下去。 孙大夫笑着摇了摇头,“我家小子一直嚷嚷着要跟陆大夫学,连我这个老子都不屑,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让他学。” 孙大夫点头,“就等陆大夫回来,我就跟他提一提让这小子给他拎药箱。何老,你的小孙子呢?” “在路上了。”说到这里,何老大夫不禁也露出一个笑容来。 正说着话,门口便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直接朝方掌柜走过去。 “掌柜的,快给我按着这个方子抓药。”男人的脸上有几道疤痕,方掌柜不禁多看了几眼,后者立刻瞪过去。 方掌柜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看药方,这一看,心里不禁一跳。 “怎么了?”男人似乎很警觉,看到他的神情不对,便眼中泛起冷光。 方掌柜强自镇定下来说:“你这方子上要百年老参,回春堂之前是备了一支,可已经被订下了,七十年份的倒还有,不知道可不可行?” 陆瑾说过这老参是用来吊命的,年份不够,药性就不够,若是王战因此救不过来,他岂不是懊悔死,于是他连忙摇头,“不行,这是吊命用的,我大哥要是醒不过来,杀了你都赔不了!你赶紧把那支给我,一定要百年老参!” 方掌柜犹豫了一下,看男人似乎非常着急,便道:“那好吧,总是救命要紧,还有几味药在库房里,我一并给你取过来。”方掌柜让边上的伙计过来暂代一会儿,自己则走进堂内。 “你快点!”男人催促道。 “哎哎。”方掌柜一边应着,一边走进厢房内。 而此刻宋衡就在厢房内喝茶,耐心地等待。 方掌柜带着些慌张地走进来说:“大人,有个脸上带疤的男人过来抓药,要百年老参,还有一张奇怪的药方。” 方掌柜说着将方子递给宋衡。 宋衡拿来一看,忍不住笑了,回头对宋杨嘱咐道:“就是他,派人暗中跟上。” 这张药方没什么问题,可字实在太丑了,哪个大夫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欲盖弥彰说的就是这个。 第42章 英雄救大夫 方掌柜拿着几个盒子回到了堂前, 一边对照着方子,一边从各个盒子里依次取出药材, 放进牛皮纸上,然后麻利地包好三包药跟一个黄色盒子一起递给男人, 嘱咐道:“这药煎起来有点麻烦, 知道怎么弄吧?分开煎, 一般饭前服用。” 男人胡乱地点头,心说我不知道, 但神医知道就行了,三哥让他早点回去,别耽搁太久, 引人注意。 “那行,跟这开方子的大夫对一对,别弄错,盒子里的是一百二十年份左右的老参,应是足够了。” 男人于是放下一锭银子, 立刻提着东西走了。 同时, 回春堂里一个抓药的憨厚男人也随之出了门, 跟着他离开。 老七七拐八拐地绕了好几个圈才放心地转回去。 暗处一也接连换了好几拨人才没跟丢, 心说:水匪就是水匪, 狡猾! 这地方有些偏僻, 屋子多, 弄堂多, 却老旧破败, 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还有做些暗地里见不光的勾当,如暗娼,地下赌坊之类的,流浪汉聚集,衙门也不太管。 暗处没敢跟的太近,怕被发现,反而让陆大夫陷入危险之中。又想到他家大人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今日救出陆大夫,这水匪窝藏的地方也就得马上确定了。 想到这里,这个憨厚的男人不禁在脸上挂起淫笑,朝着一个躲在门后对他卖笑的女人走去。 论对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没有谁比引来送往的暗娼更了解。 陆瑾将人参放在一旁,打开药包,大致翻找了一下。 “神医,没弄错吧?”小个子看着药包问他。 陆瑾又仔细看了看,便问老七:“这像是掌柜抓的药。” 老七点头。 “方掌柜一向细致,应是错不了。”陆瑾于是便不再细查,而是拎着药朝屋外走去,然而小个子拦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去?” 陆瑾停下了脚步,看他疑神疑鬼的模样,忍住那股不耐,说:“煎药。” 小个子立刻朝旁边说:“老七,你去。” “怎么又是我,我干不来这种活,三哥。”老七嚷道。 小个子皱了皱眉,“那老四去。” 老四没多话,接过药包,看了看问:“怎么煎?全放进去?” 他一脸茫然,小个子忍不住头疼,问老七:“你没问掌柜?” 老七说:“分开煎服,饭前服用,不过大哥现在连饭都吃不了,所以还是得问神医。” 小个子简直被老七的愚蠢给气地说不出话来,“怎么分开煎?” 老七回答:“我没问呀,你让我早点回来嘛,我哪儿敢耽搁。” 陆瑾努力抑制想要翘起的嘴角,说:“这包药先放,三碗水煎成一碗后,记住用文火,再放入中间那包,加水一碗,等再次煎到一碗水时放入最后一包药,文火慢煎,等出了香味时就差不多了。” 老四拿着药包,半晌没吭声,这三碗水煎成一碗,一碗怎么区分?他为难地看着陆瑾。 “你先去煎吧,等差不多的时候我会过去看,到时候我来放?”陆瑾给了小个子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个子没法,只能点头答应。 隔行如隔山,这里五大三粗的男人没一个懂医理的,陆瑾说什么只能是什么,小个子防都不知道该怎么防。 他看不透陆瑾,这样被威胁着过来,至今为止都安分救人,难道没想过逃跑吗?真的相信救活了王战他们会放过他? 陆瑾取出人参,一边用手术刀切成片状,一边思考着。 他在头包药里找到了一只蝉蜕,可自己药方子里并没有,方掌柜为人细心,向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么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蝉又名知了,也就是说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定是今早那侍卫找不到他,通知了宋衡。宋衡也肯定知道了他被水匪带走了。 他再细想,这药有些猛,其实对煎煮没太大的讲究,就是三包药一起放进去煎也是无妨的。再说虎狼之药,都是对准了濒死之人,还在乎什么饭前饭后。 所以,方掌柜这唯一让老七带回来的话定有深意。 分开煎服,是不是意味着各个击破?水匪总共也就四个,那么就是要自己将他们分开? 饭前服用,也就是说宋衡会在吃晚饭前动手,可怎么动? 若是不管不顾闯进过,外头的那个一定会提前预警,不用说他们肯定拿自己当人质,若是逃脱不了,直接杀了泄愤。 宋衡应该不会这么鲁莽,像围剿水匪老巢那样无声无息跟进才是他的作风,那么总是得先干掉外面监视的那个吧? 老五在外头,这里吃饭的时候老七都会去叫进来,换个班,如果那时候动手的话,一下子就能除去两个了! 想到这里,陆瑾的心顿时火热又紧张起来。 王战的身体状况陆瑾是最清楚的,已经是强弩之末,能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呼吸停止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在他死之前,自己一定要离开。 陆瑾切完人参接着对小个子要求道:“人参煎服效果最好,谁去煎?” 小个子看向老七,这会儿没有第四个帮他,只能他去干这个活。 暗处带着满脸的红唇印出了老弄堂,见到了不远处等待的宋衡,禀告道:“大人,摸清楚他们在哪儿了。” “有几个人?”宋衡问。 “在外头走动的有一个,就是刚刚来抓药的那个,还有一个监视在附近,那娼姐发现他一般在凌晨跟里面换岗。这样推算里面最多还有两个,以及生死不知的王战和陆大夫。” 人不多,适合逐个击破,宋衡于是不再犹豫,吩咐道:“时间紧迫,现在就动手。” 老五在阳河帮里就是负责巡视外围的,如今也是一样。 他们窝藏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五天了,可是至今为止没有官兵或者可疑的人过来,这警惕心不免就慢慢放松了。 他想到小个子说,等王战恢复后,就带弟兄们去江州府将那狗官给宰了,然后趁乱逃出去,往东边,听说最东边就是海,兄弟们依旧可以干老本行,这海盗可比水匪好听多了。 他畅想的很美好,却不防一支箭从暗处而来,瞬间穿喉而过。 这个时候,老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炉子上的药罐,一边扇扇子,一边时不时地掀开罐子盖头看看里面的水量,终于他朝里面喊道:“神医,你过来看看,这够不够一碗水呀?” 陆瑾接过老五炖的人参看了看,然后对小个子和老七说:“我去看外面煎的药,你们小心将他扶起来,给他喝下参汤,动作慢点,可别扯到伤口。” 老七立刻将参汤交给小个子,“三哥,我去扶大哥,你来喂他吧。” 陆瑾拿起筷子搅了搅药罐,然后将第二包后放药倒了进去,“再加一碗水。” 老四赶紧倒水,接着继续全神贯注地扇炉子,注意火候,“神医,你进去吧。” 陆瑾没有多停留,回屋子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门外看了看,心里打鼓宋衡到底是不是按照他的想法干掉了老五。 陆瑾走进屋内,看到小个子正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不醒的王战喂参汤,老七一边扶着一边喊:“三哥,这都出来了,你有没有喂进去?” 小个子的额头青筋直跳,但还是耐着性子一小匙一小匙地喂着,哪怕这参汤几乎都从嘴角流了下来,等终于见底时,这俩人也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陆瑾将参片塞进了王战的嘴里。 “含着吧,能吸收一点是一点。” 日头正在西下,折腾了一天,都有些饿。 小个子说:“老七,去把老五喊进来吃晚饭,今晚你出去探探风,我估摸着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得换个地方。” 老七没什么异议,只是担忧地看了眼床上的王战,问:“三哥,那大哥怎么办,他这个样子不能动呀。” 小个子于是看着陆瑾阴恻恻地一笑,“这就看神医究竟神不神了。” 那眼神看得陆瑾心惊肉跳。 虽然懂医术的就只有陆瑾一人,然而王战的状态却不只是他了解,小个子一直在这个屋子里,看得多了,也明白这个大哥是凶多吉少了。若是明日还不醒来,说不定就被他给放弃。水匪狡猾,现在外面官府一直在抓捕他们,虽然这里暂时安全,可保不定什么时候搜到这里了呢? 他们不能一直在江州城内。 老七并不愚蠢,他明白小个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无从反驳,闷闷地去找老五换班了。 “我再去看看药。”陆瑾也不想呆在这里,他走路有点不太稳,不管再怎么冷静,看到那股杀意,心中害怕。 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倒霉体质,做屠夫的时候下大牢,当大夫后虽然遇贵人相助从牢里出来了,没想到救了好几条人命没得什么善报,就被水匪给绑了,随时随地又有生命危险。 若是这次能化险为夷,一定得去庙里烧个香、拜个佛、求个平安。 陆瑾看着老七出了门,心里算着老五回来的时间。 水匪人少,去干什么都会跟其他几个先说一声,不会耽搁的,然而这都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老五没进来,老七也一样看不到人影。 他的手心渐渐出汗,心说赌一把吧。 “可以放第三包药了。”他对老四说,这个声音有点抖。 陆瑾有些忐忑,可老四专注在药罐上,没听到他的异样,而是问:“直接倒进去?” 他没发现!陆瑾提起的心稍稍放一下,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对,这药遇水就溶,会有些香味出来,你多搅一搅,药效出来的快,等香味过了就煎好了。” 老四不疑有它,照着做。 最后一包是粉末状的东西,一倒进水里便是哧一声,接着一股花香甜腻味道扩散开来。 老四吸了吸鼻子,闻了闻道:“还挺香的,神医,这是什么药?闻着有些熟悉。” 然而陆瑾没有回答他,于是他一抬头,就见后者站开了老远,捂着鼻子似乎不想闻到这味道。 一股异样从心底里产生,突然,他猛地站起来,露出凶狠的表情,拔出腰间的刀对着陆瑾似乎要冲过去,然而刚跨了一步,头晕眩起来。 老四努力摇晃着脑袋,想要清醒,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睡意快速变浓,“我宰了你……”他狠话未出,意识远去,最终刀落地上砸出哐当一声,吓得陆瑾差点跳起来。 刀落地的声音立刻引起了里头小个子的警觉,他马上冲了出来,看到老四已经摊在地上,手指着陆瑾方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陆瑾啥都不顾了,用上生平所有的力量朝门口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 杀人啊!” 后头的小个子狰狞地举刀朝他砍过来。 没想到他个子小,速度却极快,陆瑾一回头,这刀尖的寒光差点晃到了眼睛。 “宋衡!你他娘的在哪儿!救命啊——” 陆瑾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本就蹲在门口伺机的暗处立刻撞破了门,正好一把将陆瑾推到了身后,然后他们迎上了小个子。 陆瑾被推得身体踉跄,站不稳即将摔倒在地时,手臂被人及时拉住,接着后者用力一扯,将陆瑾拉起来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陆大夫中气十足,我就放心了。”宋衡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而下。 陆瑾的心还紧张地砰砰乱跳,可听到这个戏谑的声音,立刻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他抬起头,刚好可以看到宋衡的下巴,心道这人原来这人还真高。 宋衡没听到陆瑾的回话,以为有什么事,于是低下头,正好看到他呆呆的模样,心说不会吓傻了吧? 他想起监牢里的那一幕,乍然看到他的模样也是如此,于是道:“你先别哭,我找找看有没有带帕子。” 此言一出,陆瑾顿时人神归位,瞧宋衡还真准备找帕子,顿时一阵无语地说:“你能不能别提那茬,很丢人,知不知道!” 再一看,自己都快靠在人家怀里小鸟依人了都,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心里还奇怪,宋衡居然也任由他这么个大男人靠着,没推开,什么毛病,他又不是女人。 等等,他忽然想到扬钦差和小裴将军的话,瞬间又往后退了一步。 宋衡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用不着这么疏离吧? 陆瑾见到宋衡那异样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太刻意了,想了想便抬手作个揖,“多谢宋大人,您又救了我一命,您的手臂没事吧?” 刚刚可能不小心撞到了一下,陆瑾有些不确认。 此时的陆瑾又是那四平八稳的模样,没有那股亲近,宋衡看得有些不得劲,说:“无事,本是我的疏忽,牵连了陆大夫,让你受惊吓,对不住。” 陆瑾回过头,看到小个子已经被绑了手脚,连倒在地上的老四也一并绑了,这一口气终于松下来。 “他怎么了?”宋衡指的是老四。 陆瑾说:“中迷药了,对了,另外两个水匪呢,是不是被你……” “杀了。”宋衡淡淡地说,然后他忽然笑了,问:“你猜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来救你?”他意有所指地对老四抬了抬下巴。 陆瑾点头,“过了今日,王战怕是熬不过去,他一死,我也活不了,只能赌一把,不过幸好我赌赢了,你果然来了。” 说到这里,陆瑾心头已经放松了下来,他对宋衡笑道:“咱俩还真心有灵犀。” 这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陆瑾显然在宋衡的面前放开了,况且宋大人那么想要招揽他,这稍微放肆一些应该不打紧吧。 宋衡对“心有灵犀”这个评价很满意,对陆瑾的表情更加柔和了起来,“先送你回家吧,你姐姐恐怕已经担心了,回头我们再说。” 说到姐姐,陆瑾忙问:“你们没有告诉她吧?” “没有,知道你不想让她担心。” 陆瑾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道:“那快走,在这里虽然只待了一天,可是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害怕被他们给杀了,好像过了很久,我是再也不想呆了。我回去要好好洗个澡,吃顿饭,睡个觉,伤兵营我明日再去吧。” 宋衡自然同意,还善解人意地说:“不着急,不妨多休息两日。”,他看陆瑾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无神,实在没必要如此地尽职尽责。 “走吧,这里有宋杨在,我送你回去。” 陆瑾不再矫情推辞,跟着宋衡走了。 第43章 一口上路饭 陆瑾在家足足睡了一日, 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恢复了精神气,只不过全身酥软不想动弹, 他抬头看着床顶帷帐发了会儿呆,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艰难地爬起来。 窗外日头正好, 他出了房门, 快速地洗漱一番, 高声唤道:“姐,我饿了, 有什么吃的没?” 可是良久都无人应答。 陆瑾奇怪地朝陆瑶的屋子走去,却发现里头整理地干干净净。接着走进厨房,灶头锅里温着一碗肉粥, 两个鸡蛋和一个饼,显然是给陆瑾起床填肚子的。 陆瑾先快速地吃完肉粥,接着剥了一个鸡蛋,然后抓起饼一边吃一边走进院子,直到现在他确定陆瑶不在家。 去哪儿了? 陆瑾纳闷着, 他打开院子的门, 隔壁住着的一个婶子正在门口扫地看到他打招呼道:“陆大夫。” “婶子好, 看见我姐姐了吗?”陆瑾问。 那婶子闻言脸色古怪起来, 反问道:“陆大夫你不知道吗?梁家那秀才, 哦不, 现在不是了, 那对父子今天砍头呀。我早上看到你姐姐挎了个篮子出去, 定是给他们送最后一程去了。” 陆瑾这才想起来, 他之前忙着给士兵救治,又被水匪抓去,逃出来后休息一天,生生把这件事给忘了。 “唉,要我说你姐姐心地也太好了,那种狗东西,活该没人给他收尸,亏他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让野狗吃了都使得。” 那婶子絮絮叨叨地为陆瑶不值,可陆瑾却没兴趣听这些,若是今日陆瑶没有去给梁家收尸,这恐怕又是另一种说辞了,像铁石心肠,好歹进过一家门之类的,总是能准确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陆瑾回身进了家门,稍微收拾了一下,也去了菜市口。 天色已经不早,砍头一般都在午时三刻,这会儿过去估摸着还能看到那一幕,陆瑾其他无所谓,主要去看着陆瑶,可别被冲撞了。 前面就说过,水桥县刑事案件本就不多,这杀头的罪名就更少了,今日却一砍砍两个,可把水桥县的百姓给忙坏了,早早就在菜市口蹲着看热闹。 等陆瑾走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圈。 他“借过”“让让”了很久才挤到里头去,正好看到陆瑶挎着篮子走向梁言。 梁言自诩秀才,高人一等,那副皮囊从来都是打扮的干干净净,甚至有时还跟风些时髦装扮,让自己风流倜傥一些。可如今蓬头垢面,囚衣脏乱,也不知道除了他们家以外还有谁跟他有深仇大恨,砸了他们满身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陆瑾想李家是没那兴趣这样泄愤的,只能说围观百姓嫉恶如仇吧。 陆瑶穿着一身素色,挽着头巾走到梁言身边,先向监斩的县太爷深深地鞠了一躬,淡淡地说:“民女恳请县太爷容许我给他先吃上一碗上路饭。” 张知县点了点头。 陆瑶谢恩之后便在梁言身边跪坐下来,看着垂头一直不敢看她一眼的梁言,轻轻地笑了。 在梁言旁边的梁父听到这个笑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其中是否有后悔之意不得而知。 陆瑶将篮子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出来,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还有一壶小酒,这样的上路饭当真丰富。 “这最后一餐了,先吃饱吧。” 梁言听到她的话,身体忍不住颤了颤,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陆瑶,干裂的唇轻轻蠕动,“阿瑶……” 这一声当真饱含了无限情谊,然而却让陆瑶皱起了眉头,她摇了摇头,“你别这么叫我,让我恶心。” 筷子夹起了鱼肉,放在梁言的嘴边,梁言留着眼泪凑过去,然而才不过进了嘴里,他便咽不下去了。 “不许吐出来!”陆瑶厉声斥道,看梁言被吓住了,于是她冷笑着说,“很苦吧,泡在黄连里的味道就跟我在梁家一般,苦不堪言。还有这鸡,辣的很,你尝尝。” 陆瑶撕下一块鸡腿肉,塞进梁言的嘴里,刹那间那冲天的辣味让梁言疯狂咳嗽起来。陆瑶一边替他拍打一边轻声说:“你打我的时候,那伤口的滋味比这辣一百倍,这就受不了?” 梁言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那样子当真狼狈。 “嫌辣的话那就喝点酒吧,花酒总是最好喝的。” 陆瑶拿出小酒杯,满上,清澈的酒业就在梁言的嘴前,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咳一边摇头是不肯再喝,然而陆瑶却冷冷地说:“棺材我已经订了,你们父子俩能不能躺进去就看你喝不喝。” 这个威胁极为有效,犯人被砍头之后若是没人收尸,便会成为乱葬岗野狗的食物,真正死无葬生之地,这样的人不会转世,不得投胎,做一辈子孤魂野鬼。 梁言最终还是喝下了那杯酒,酸,是真酸,能够将牙完全倒了,他嘶嘶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酸,我的心酸无人可知,你体会不到一二,现在,吃饭吧。” 雪白的大米饭,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是梁言却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味道,然而他什么都没再说,对着那碗饭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直到整个嘴巴麻地都没了知觉,才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陆瑶,泪流满面。 “后面的日子,我都麻木了。”陆瑶自嘲道,“做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阿瑶,对不住,我对不住你……”梁言嘶哑着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吃完,你就可以上路了,一口薄棺替你们订好,至于这埋葬之处……我对梁家长辈们说了,像你们这样的罪人,就不必葬祖坟里头,省的列祖列宗降罪,不如找个荒山头有个安身之所便罢,梁家长辈们都觉得这个主要好,你们可满意?” 这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梁家父子都急了。 然而陆瑶已经掸了掸衣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对他们说:“你在柴房动手打我的时候,可还记得我怎么诅咒梁家的吗?”她一字一句重重地说,“我都记得,我如此地憎恨你们!去吧,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之苦!永不超生!” 所以一碗上路饭可不是往日恩怨在死亡之前一笔勾销,而是不可原谅。 “多谢大人!”陆瑶整理了篮子,站起来朝知县再一次行礼,然后朝人群中走去,在她的面前,陆瑾朝他伸出了手,“姐,回去吧。” 陆瑶点了点头,棺材铺已经打过招呼,下葬帮忙的人也找好了,便没有她的事。 “阿瑶!阿瑶——”身后传来梁言声嘶力竭的喊声,陆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接着便是县太爷的命令,“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令牌掉落地上的声音似乎很清晰,陆瑾搀扶着陆瑶的手挪到了她的耳朵上,捂住。 陆瑶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得冷,仿佛那之前的寒冰冷雨似乎都被身边的人驱散开。 她稍稍侧过脸看着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陆瑾,眼眶湿润。 他的弟弟,终究长成了参天大树,替她遮蔽了风雨。 “陆大夫,您终于回来了!” “陆大夫,家里一切可好?” “陆大夫,你看,我这伤已经结痂了!” “陆大夫……” 陆瑾笑眯眯地跟伤兵们打招呼,还顺便都问候了他们的伤口,神奇的是凡是经手过的病患他都记得,还能将病症一一对应,让伤兵们很惊讶。 陆瑾挑了挑眉,忍不住骄傲地翘起嘴角,这背病例的本事当初可是惊呆了一众小护士,崇拜了他好久呢。 这些能打招呼的都是轻伤,陆瑾又去重症处看了看,恢复的都还行。 军营里不比其他地方,一切以长官的命令为准,陆瑾虽空降过来,甚至年轻的过分,不过剿匪当夜展现出专业急诊大夫的能力,还是让人很信服的。至少除了当场死亡的士兵,后面经过救治之后活下来的人数大大提高。 可是陆瑾却不满意,他去找了宋衡。 而此刻,宋衡正在写战报和密折。 王战当日就死了,其他几个水匪也被宋衡处决,这场剿匪之战完美结束。 小裴将军在清扫水寨的同时,不仅查出大量赃物,还找到了与水匪勾结往来的高官信函密件,上面私印红戳鲜艳刺眼,贪婪分成面目可憎,官阶之高,总督难逃,波及范围之广,京城阁老都难独善其身。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瓷器古物,若都押上京城,充入国库,今年全国的赈灾银两就有着落了。 区区阳江水匪,若不是如蛛网般牵住太多人,也不会让皇帝派了英国公来直接剿灭了。 这些杨钦差和江州将军的奏章之中都会详细写明,涉事官员也会随着钦差仪仗归京。大朝会上,宣读于众臣之前,由皇上定夺判罪。 而宋衡所奏,却是直接呈于皇帝的那些更为隐秘的查证结果。如内阁大臣虽在信函之中被提起,可究竟是否参与并不确定,阁臣都手握重权,威望甚高,不好随意猜测论罪,再者还牵扯到皇城之内的龙子们,也不能公示于人。 可单单那些名单里的官员,也足够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上下动荡,毕竟匪患油然已久,许多官员已经高升入京。 他可以预见,随着钦差入京,腥风血雨也将刮向京城,姻亲故友遍地的豪门官阀得重新迎来再一次的清洗。 宋衡不担心宋家,因为除了自己已经找不到一个血缘较近的宋家人了,唯有太子,让他放心不下。 想到这里,他眉间轻皱。 太子良善,说不得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打搅他平静,将他牵扯进来。 宋衡看着奏章出神,片刻之后忽然听到门外来报,说是陆瑾来了。 陆大夫今日回来,宋衡是知道的,于是便让他进来。 “大人,有件事想拜托您。” “说。” 陆瑾拱手道:“大人,您既然决定聘请我为军医,想必不仅仅只是让我在战斗中抢救伤员,更希望我能提高整个军医队伍的急救能力,让全军最大限度地降低战后死亡及伤残人数,是不是?” 宋衡颔首,“没错。” “那么我在给军医们培训之前,我想我需要先写一份战前、战时、战后紧急治疗的分析报告。”陆瑾严肃而认真地说。 宋衡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那奇怪又拗口的名称,然后根据其意大致了解了。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他问。 陆瑾微微一笑道:“请大人帮忙引荐一下诸位将军,据我所知,行兵打仗是有先锋,左翼右翼,中军之分,又有骑兵,步兵兵种的区别,使用武器也不一致。这样受伤的情况不一样,伤口位置不同,急救时机也有差异,我想针对的急救方式也要相应做调整。虽然哪怕了解了也不一定能找到相对应的方法,可是我想尽可能地确定一种或多种急救方式适应大多数的战斗,让抢救有章可依,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各顾各的,增大军医和伤员的危险程度。甚至,有条件我还想给最危险的士兵传输最简单最有效的救命方法,像心扉复苏法和气道通气术等,并非医务人员也可以学习。” 闻言宋衡有些惊讶,或者说他真是看轻了陆瑾的工作认真程度。 之前又是抢救伤员,又是被水匪绑架,尽折腾,一般人恐怕承受不住,陆瑾好好在家休息宋衡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况且现在也没战事,有的是时间慢慢整理。 表功的奏章还压在他的桌上,至今没送出去呢。 不过这于宋衡来说是一件好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说:“后日晚上吧,诸位都辛苦,设几桌酒席,到时候我来说。” 陆瑾就喜欢宋衡这干脆果决的模样,“多谢大人,另外还有一件私事需得麻烦大人。” “私事?” “是。”陆瑾说,“在剿匪那夜我也曾跟将军提过我家二姐的事情,所以我想最近去趟宁州,就是这路引……按罪名,陆家是不能随意离开江州府……” 宋衡想起来了,要说陆瑾这个小舅子,还真挺不容易的,出嫁的姐姐各有各的麻烦,他都得去处理。 不过是举手之劳,宋衡答应了,“我让宋杨去办。” 陆瑾再次感谢后便要出去,然而宋衡叫住了他。 “大人有何事吩咐?” 只见宋衡举了举吊着的胳膊问:“小陆大夫,这是否可以拆下了?” 吊着的样子,看起来很蠢。 宋衡虽然没有说出来,不过陆瑾似乎猜到了,他笑道:“明日我来检查伤口,若是恢复的好,便可以拆了。” 第44章 宋衡的八卦 宋衡的酒席就设在军营里, 非常的简单粗暴。新鲜食材从菜市直接购买,由伙头兵掌勺, 实惠量多,毫无铺张浪费之感, 让陆瑾不仅新奇, 吃得还很满意, 无他, 这伙头兵的厨艺看起来平淡无奇,可味道却相当的好。 “那可不,咱营里的厨子可是所有大楚军队里出了名的,大人还让他们去大酒楼里学过呢。” 小裴将军特地选了一个靠近陆瑾的位置,一边喝酒一边与他说, “尝尝那个兔头, 这味儿配上酒特别赞,不吃后悔。” 陆瑾闻言正要前去夹,却没想到小裴将军已经叼了一个到他碗里,一伸筷子,“吃,下手要快,不然就没了。” 话音刚落, 一大盆的兔头瞬间清空。 陆瑾:“……” “嘿嘿,咱们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 这吃饭也是一样, 陆大夫现在还不熟悉, 没事儿,多吃几次就习惯了。”小裴将军贱兮兮地凑过来给陆瑾甄了一碗酒,“别光吃菜呀,整点小酒喝喝才有味道,哦,对了,你成年了吗?” 陆瑾一脸茫然地望着自说自话的小裴将军,实在闹不明白对方这么殷勤是为哪般?再看这桌上其他人,也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最终,陆瑾按住了自己的酒杯说:“裴将军,我不喝酒的。” “啊?哦哦,你真没成年哈。没事,咱们换别的,营里也有不少没成年的小兔崽子被征兵过来,不过也快是男人了吧,喝点米酒总没事。”小裴将军顺手将酒倒回自己的碗,抬手朝上菜的士兵招了招手,“来,给我整碗米酒。” 陆瑾真是哭笑不得,这人还真自来熟的很,他说:“裴将军,我已经十九了,而且我真的不喝酒,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作为随时待命的大夫,我是滴酒不沾的,我吃菜就好。” 小裴将军抬起的手顿时尴尬地停在空中,最后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干巴巴地说:“陆大夫,你真挺特别的。” 陆瑾笑了笑,回道:“我就当您夸奖了,不过,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那就直接说好了。”实在不必要这么热情,让人招架不住呀。 既然陆瑾这么说,小裴将军于是搓了搓手,凑近他低声问:“听说陆大夫要给医务兵培训急救能力,需要各个将军配合是不是?” “您消息挺灵通的。”陆瑾夸奖道。 小裴将军笑了笑,“恰巧听到的,那个您知道我这是先锋营,手底下的兵干的就是最危险的事,这死伤最大,您看要不要先从我这边开始,给咱们士兵也培训培训?这不用太深入哈,就最简单的能救个命就好。小陆大夫,您不知道,先锋营很多都是骑兵,从马上摔下来骨折,大出血的比比皆是,很多真的只能等死,我这个当将军心里着急呀!您体谅体谅?” 小裴将军面容分外恳切,不知不觉地握住了陆瑾的手。 陆瑾也非常感动地抽回了手说:“裴将军爱兵如子,令人动容,您放心,您说的我都会做,不过还是听大人的安排,如何?” “这是当然,哈哈。”裴将军非常豪迈地干了一碗酒。 陆瑾失笑地以茶代酒敬了敬,忽然他一转头,正好对上宋衡的视线,只见后者也遥遥地抬了酒碗,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俩。 他那桌都是将领,喝酒喝的很豪迈,旁边一个粗犷的将军直接拿着酒坛子给他满上,宋衡很干脆地一口喝下,引出齐声叫好。 陆瑾觉得他这个未来领导真是平易近人,手下将军的敬酒几乎都来者不拒,没啥废话,当然也没人敢灌他,不过每人一碗,这一圈下来也不少了。 陆瑾下意识地看他的眼睛,还好没糊涂。 这时裴将军一只手臂伸过来搂住他的肩膀,朝自己身边带了带说:“陆大夫,我一直想跟您道歉来着,我后来又去想了想自己说的话,你说那是人话嘛,简直就不是人。” 其实不过一句玩笑话,真心没啥,小裴将军若不提醒,陆瑾都忘了。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的,毕竟将来宋衡可是他领导,八卦,不,关心关心上级还是有必要的,于是他看着宋衡低声问:“大人他真喜欢男人?” “不知道,头儿这把年纪了,可还没讨老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自律地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正常的男人。”小裴将军煞有其事地同样低声回答,“后来老胡说,头儿可能好男风,我想也是,不然皇上为啥到现在都不给他赐婚,虽然好男风跟娶妻生子没关系,不过头儿恐怕是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吧,听说暗地里拒绝了好多次。” 皇帝赐婚都能拒绝,那宋衡究竟是什么门第。 陆瑾直接问:“大人应该很得皇上信任吧?” 说到这个小裴将军特别自豪,“那可不,咱头儿可是宋皇后的嫡亲弟弟,太子殿下亲舅舅,皇上他老人家最正统的小舅子,堂堂英国公呀,你以后要是入了京听到其他什么国舅,那都是小妃子的裙带兄弟,都不算。” 陆瑾听了简直咋舌,这头衔听着就很厉害,几乎能在京城横着走了。自己这个也当小舅子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弱爆了! “真是看不出来。”宋衡有时候还真没啥架子,冷水白开照样喝,托他帮个忙也挺尽力的。 小裴将军说:“头儿这个身份,你想他娶谁会谁娶不到?光冲英国公夫人的身份这想嫁的就能挤破脑袋,只要不是公主,天底下待字闺中的他随便点一个都行。” 那的确是,陆瑾很认同地重重点了点头,再看宋衡的目光敬仰中带着明显的佩服,如高山仰止一般。这样的权n代,能保持良好品行没有长歪,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说,老胡的猜测非常准确了,可是这么长时间来,我也没见过他跟那个男人走得比较近。”小裴将军皱眉道。 “没,他跟钦差大人就挺近的,言语里非常自然。”陆瑾头朝着宋衡的方向却跟小裴将军继续聊八卦。 “你说杨一行啊?”小裴将军嗤笑了一声,连忙否认,“不可能,他俩都认识好几年了。头儿这个人你别看他挺大肚,万事不太计较,可是真要喜欢,他绝不会放任对方在外头蹦跶那么欢的,杨一行的老娘到处给他相姑娘,也没见头儿有啥反应。” 说到这里,小裴将军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你知道我为啥猜测你是头儿相好不?” 陆瑾抽了抽嘴角说:“不知道。” “你来之前开作战会的时候,头儿问了宋杨好几次人什么时候带回来,看起来他很期待,老胡是他副将都不知道你是谁。” 所以这是一个误会,陆瑾算知道缘由了,他说:“只要大人行的正站得直,他喜欢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大惊小怪。” 小裴将军伸出一个拇指,“说的太对了,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误会你的时候真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只是感慨一下头儿终于找到另一半了,仅此而已。”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陆瑾干笑道,看宋衡的目光瞬间变得很同情,不知道这位大人知不知道全军上下都在关心他情感方面问题。 宋衡看起来也不到三十的年纪,在陆瑾上辈子,这样的根本不叫剩男,市场行情不要太好,绝对的钻石王老五。 宋衡似乎也感受到了陆瑾眼中那奇怪的意味,忍不住疑惑地看过来,纳闷道这俩人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唉,是啊……”小裴将军感慨道,“陆大夫,我们有时候聚在一起就在谈论头儿将来的另一半是啥样的,我觉得吧,你这样就挺好的。” 这个话题有点不对劲,陆瑾惊疑地终于回过头看着小裴将军。 似乎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小裴将军连忙摇头,“我这嘴,嘿嘿,开玩笑的。” 兄弟,玩笑不是这么开的,陆瑾说:“其实你也挺好的。” “那不行,我都有未婚妻了,不好背叛她的。”小裴将军叹道。 陆瑾抽了抽嘴角,心道要是没有未婚妻,你还真挺愿意哦。 这时酒席到了中旬,宋衡站了起来,抬起了手,而随着他的动作,热烈的气氛顿时像按了暂停键一样,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全神贯注地等待他说话。 这训练有素的模样让陆瑾算是大开眼界了。 只听到他说:“陆瑾,陆大夫跟我说,他要做一份报告,关于行军打仗过程中紧急救治方面。诸位都知道,这次剿匪的规模虽不大,可匪徒狡猾,我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然而有不少重伤员是陆大夫从濒死状态下给救回来的,很多人看到他所用的手法简单、快速而有效,甚至都不需要用到草药,仅仅用了双手和头脑或者身边能拿到的东西。我很佩服他的能力,更敬重他的品格,他希望能将这些办法教给营里所有的医务兵,甚至是士兵!” 宋衡话音刚落,底下的将领们齐刷刷地看向陆瑾,目光炯炯。 宋衡继续说:“不过各军作战皆有不同,危险情况也有差异,为了总结出最合适的紧急救治的方法,陆大夫希望能跟各军将领一一详谈,我批准了。” 他顿了顿,“关乎到各军将士的性命,只要陆大夫有需要,各军不管是将领还是兵士都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是。”席面上所有的将士大声回答。 陆瑾赶紧起了身,拱手行礼道:“知道将军们都忙,为了尽量不打搅到各位,我会提前预约时间。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知道战斗的时候最致命的伤口在哪儿,最危急的时刻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办法,或者更有效的救治手段让我们活下来。” “还约什么时间,陆大夫什么时候来都行,干脆今天吃完酒就去我那儿,咱哥俩秉烛夜谈,你想知道啥我就说啥!”一个粗犷的将军立马站起来。 “得了吧,你那是中军,有啥好说,我这边左翼呀,先去我那儿。陆大夫,我找人给你演示一下,你看得更明白。”他旁边一个瘦高的将军也起身嚷道。 “嘿,中军怎么了,中军是根本,难道不是最重要的?” “中军最安全,当然是旁边的两翼开始,哦,老张?”这位将军还拉了个帮架。 老张放下鸡腿,一抹嘴巴,大声应和:“对。” “嚷什么嚷什么,你们都等等,这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没看见我就在边上吗?”小裴将军不甘示弱地说,“告诉你们,我这早就已经说好了,我先来,是吧,陆大夫?” 陆瑾能说什么,他只能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挺意外的,这些将军们的积极性那么高。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兵,宋衡手底下的人就跟他一样对士兵爱护有加。 “操,小裴,你什么时候消息这么灵通了?”中军将军惊讶道。 小裴将军一抹嘴巴,骄傲说:“我是谁,先锋官呀,这鼻子不灵怎么打仗?” 其他人笑骂道:“就你鸡贼,怪不得窜那桌上去了。” 小裴将军举着酒杯嘿嘿笑,“过奖过奖。” “过奖个屁,捷足先登就得想好今日怎么跟哥哥们交代。”那中军将军拍了拍身边的酒坛子。 小裴将军一点也不怂,一拍桌子单脚踩在凳子上,大喊:“来呀,怕你们就是孬种。” “靠,真他妈的欠扁,兄弟们灌他!” 话音刚落,这场面顿时有些控制不住,席面上的糙老爷们都往小裴这边气势汹汹而来。 陆瑾看这些人喝酒当喝水一样,话还没说两句就一口干,这用碗喝酒本就让陆瑾咂舌了,结果碗砰砰砰摔地上,直接抱着酒坛子仰口灌。 陆瑾赶紧捧着他的碗准备脚底抹油远离战场,却不想刚一转身,后领子被人拉了回去。他回头,只见那中军,哦,这会儿陆瑾弄清楚叫什么了,姓庞,庞将军,只见庞将军塞给他一个酒坛,对他喊道:“陆大夫,我老庞佩服的人不多,咱头儿算一个,今天之后你就是另一个,干,让我敬你俩一坛!” 陆瑾一愣,转头一看,发现宋衡恰好就站在他的后面。 宋衡于是将酒坛从陆瑾的怀里拎出来,说:“这帮兵痞喝多了就是这样,陆大夫不必随他们,我来。” 说着两个酒坛就在陆瑾的面前一碰,然后两人一起仰头咕咚咕咚而下。 待宋衡用袖子豪迈地抹了一下嘴,陆瑾捧过他的酒坛,发现空了,于是关心地问道:“大人,你还好吧?还有你的胳膊……” 宋衡侧过脸朝他微微一笑,“无事。” 眼睛清明,陆瑾忍不住举起了大拇指,至于后面的劝阻之话也咽了回去,此情此景,多说无益。 第45章 大人好酒量 宋衡作为最高长官, 自然在哪儿都是焦点,更何况还有今日被围住的陆瑾, 继庞将军之后,这左翼右翼, 各将副职指挥使千户等都纷纷转移了阵地, 拎着“武器”来找陆瑾说话套近乎。 陆瑾这辈子加上上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被围攻过, 还都是一群大老爷们, 手上的菜碗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而是塞上了两个碗,碗里不停地有人倒酒,满了都不管。 在这军营里头,陆瑾认识的人并不多, 接触最多的就是宋衡和医务兵们, 可惜后者大多不在这儿,唯一来了一个有官职的也早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只留给陆瑾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 还有一个刚被熟悉的小裴将军,可如今他自身难保哪有这功夫救他。 最终陆瑾这可怜的小眼神送给了身边的宋衡,“大人,敌军攻势太猛,属下抵挡不住, 请求立即支援!” 言辞之恳切,令人为之动容。 陆瑾也是周正条顺的一小伙, 可惜放在这帮五大三粗的糙爷们中间实在像只误入狼群的白兔子。 宋衡看着他, 深邃的眼睛里倒映出陆瑾招架不住的凄惨模样, 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手一伸便将他从包围圈中给拉出来,放身后,接着面对众多虎狼豪气万丈地说:“行了,就知道欺负陆大夫老实人,你们有什么招使出来,我来接着就是。” 宋衡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阵沉默,连差点钻进桌子底下的小裴将军都伸直了脑袋,震惊地张了张嘴巴。 陆瑾也呆了呆,他的本意不是让来替自己挡酒呀,而是用身份来镇压一下,解个围围就好。 而宋衡这神来一笔,显然已经挑衅成功,陆瑾在心里默默开始数数,刚数到三,哗然之声立刻喧嚣打破沉寂,每个将士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找酒坛子,眼里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小裴将军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伸出两个大拇指给陆瑾,“你牛!”那目光充满了无限敬佩。 接着他大吼一声,“头儿,我来助你!”便操起一个酒坛向宋衡扔去,那气势就像抽出一把大刀,两人就差背对背来面对群狼围攻。 庞将军提着两个酒坛气势如虹地过来,“将军,今日可没什么上峰下级,就用酒坛子说话,成不?” “成。” 庞将军哈哈一笑,大喊道:“兄弟们,将军要护着他的陆大夫,咱们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上啊,将他灌趴下!” “将军,这情谊就在这酒里,喝多少就有多少,来,咱们干!” “这个机会不常有啊,将军,咱们还不知道你酒量多少,今日定要见个底!” “哈哈,好,再来一坛,将军好酒量。” …… 陆瑾看得从目瞪口呆到心惊肉跳,人就是喝水这样也喝饱了,没想到宋衡简直稳如泰山,千金不醉,来者不拒之后,一个个就倒在他的面前。 “谁让谁趴下?”宋衡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手下败将,冷笑道,“起来呀,口气不是很大吗,怎么,这就不行了?” 陆瑾正扶着瘫软如泥的小裴将军,闻言便抬起头看宋衡,只见这人手上托着一个酒坛,脸白如常,而身体却站得笔直跟杆枪似的,虽然说归说,可一动不动。 “呵,没用,太没用了!小陆大夫,过来,给他们满上,继续!看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得,也是喝多了。 陆瑾将小裴将军先放到一边,赶紧走出去将宋杨给找了过来,又去通知其他将军的亲兵来将人都带回去,宴席这才散了。 晚上,烛灯依旧。 陆瑾拿着笔坐在案桌前。 他预想过就算没有宋衡的命令,这些将领们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不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激烈,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的同时又点燃他的热情。 陆瑾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想好关键的问题,以便到时候问起来也有针对性,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年了,很多知识都在淡忘中,上辈子就没去过战场,这曾经能够随便罗列一二三的战地急救注意事项也变得模糊起来,这会儿不仅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想起,还得根据这个时代的特色做出改正。 工程量很庞大,并不是做一份报告就能完成的,当然陆瑾也不着急。 第二日,陆瑾熬了一大锅的醒酒汤让人挨个营地送过去,这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今天早上醒来必定头疼。 而宋衡这边是陆瑾亲自送过去的,昨晚宋大人救他于水火之中,他深表感激。 陆瑾到的时候没想到宋衡已经起来了,宋杨正服侍他洗漱擦面。 “陆大夫。”宋杨看到他,打了声招呼。 陆瑾端着汤进去,问道:“大人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 宋衡洗完脸坐在桌边手支着脑袋,似乎在缓缓。 “大人,喝吧,会舒服一些,喝完吃早饭。” 宋衡皱着眉将醒酒汤一口仰尽,而旁边的包子和稀粥却是不肯吃了。 陆瑾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道:“大人,您昨日饮酒过量本就伤身,这朝食再不吃,就是伤上加伤,作为一个医者,我极不认同这种做法,作为下属,我得劝您更应该尽量吃完。” 宋衡抬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道:“我已经多少年没这么喝了。” 陆瑾干笑,“大人体恤下属,属下感动非常。”说着又推了推盘子,到了宋衡的面前,“趁热好吃。” 宋衡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包子,撕了半个,咬了一口,忽然问:“你吃过没?” “吃了,味道很好,这里的火头兵厨艺真是好。” 宋衡看他一脸回味的模样,应当是很满意,忍不住笑了。他回头对宋杨说:“陆大夫的路引可办好了?” “好了。”宋杨回道,“陆大夫稍等,我去取来。” 陆瑾心下激动,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快宋衡能够替他办好! 怪不得他手底下的人各个对他死心塌地,能将下属的事记在心上的上司谁不爱戴? “多谢大人,实在太谢谢您了!”陆瑾真心实意地抬手叩谢。 他不是没想过去看看二姐,可是没有路引,他根本出不去江州府,如今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宋衡没谦虚,他点了点头说:“如今无战事,你的那份战后报告并不着急,不如先去忙你姐姐的事。” 虽然陆瑾很想去,可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现在将军们都很热情,正好趁热打铁了解清楚,尽快出一份基础的报告。 陆瑾的犹豫宋衡看在眼里,他摆摆手说:“不用想那么多,剿匪事毕,等圣旨一下,大军就该归朝,你自然也得跟我一起回京,是以这里的事,尽快处理了吧。宁州在江州边上,今后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 闻言陆瑾愣住了,他还没想到过这些,回京? “请功的奏折已经去了,陆家不能行医的罪名会被豁免,你无需再担忧。” 宋衡轻轻一句话,将陆瑾七年来不敢行医的顾虑给消散了,一时间百种滋味上心头,他说不出话来。 这时宋杨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便是陆瑾的路引。 “陆大夫。”宋杨递到了陆瑾的面前。 有了这个,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江州府,陆瑾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 陆瑾回到了家,陆瑶正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篓缝补衣裳,院子晒着药材,一片闲适景象。 陆瑶听到开门声,抬起头,不禁惊讶道:“阿瑾?怎么这个时辰回来,午饭吃了吗?” “还没有。”陆瑾拿到路引便匆匆地赶了回来,自然顾不上午饭。 闻言陆瑶赶紧放下针线篓,朝厨房走去,“那你等等,我去给你做饭。” “随便弄一些就好。”陆瑾喊道。 陆瑶手脚麻利,很快就给陆瑾整了两个菜,并一碗汤,待陆瑾洗了手后递上了筷子。 “姐,你也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陆瑶解下围裙坐在他边上,看着他。 “就是之前李父凶杀案,你还记得在牢里我请你去找的宋大人吗?” 陆瑶点了点头,说到这个她满怀歉意,“是我没用,我还没离开水桥县就被抓了回去,幸好知县大人英明,阿瑾你才能囫囵出狱。” 陆瑾摇了摇头,“我能得救还真多亏了宋大人,那三人的奸情也是他查出来的,然后借用了钦差大人的名义告知了知县老爷,我才能沉冤得雪。” “啊!”陆瑶惊讶了一声。 “不过这次要说的不是这个,姐,你应该听到大家议论阳江水患已经被剿灭了吧?” 陆瑶应了一声,“嗯,说是钦差大人和江州将军以商船为诱,水军跟着被劫的船摸到了匪窝,这才剿了个干净。” “大致差不多,不过可不是钦差和江州将军,而是宋大人,他是皇上密派来剿匪的。”陆瑾说到这里,还挺自豪的。 谁剿的匪陆瑶不关心,她只是疑惑着,“你怎么知道?” 陆瑾说:“那夜我也在啊,我半夜离开就是因为宋大人派人来找我,让我跟着战船救治伤兵。姐姐,你不知道,那时候特别的危险,可是我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会沸腾!很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又很小心,生怕被暗箭穿心,然而从阎王爷手里将士兵们一个个抢回来的感觉,又特别的……棒!怎么说呢,好像那时候的我变得极为重要!” 陆瑾说着说着连饭都不吃了,陆瑶看他的眼睛在发光,那乍然听闻的担忧也慢慢地转为了欣慰,她说:“阿瑾,宋大人是不是特别赏识你?” 陆瑾思索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应该是吧,他人挺好,对下属也好。” “是那天在门口替我们解围的那位大人吗?” 陆瑾说:“是。” “你想说的究竟是什么?”陆瑶问。 陆瑾于是不再拐弯抹角,“宋大人希望我能随军,我答应了。如今匪患已除,大军等圣旨一到便要回朝。姐,我也要跟着回京。” 京城,那仿佛已经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陆瑶的神情有一丝恍惚。 她离京的时候刚满十四,那时候还是个天真烂漫幻想着未来夫君模样的少女,可如今……陆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的自己犹如中年妇人,憔悴不堪。 京城与她而言不仅仅是曾经出生长大的地方,还有认识的人,手帕交,若让她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姐,姐姐!”陆瑾的呼唤将陆瑶唤回了神,只见他担忧地望着她,“姐,你怎么了?” 陆瑶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陆瑾不确定地看着她,直到她一切正常才道:“我要去京城,姐姐你自然跟我一块儿,所以我想这房子不如卖了吧,今后想必是不会回来了。姐姐你有什么未了之事也尽快处理了吧。” 这个时代的女人出嫁从夫,回家自是听兄弟的,陆瑾去哪儿,她当然也去哪儿,陆瑶没什么异议,只是除了一件事。 陆瑶说:“阿瑾,我没有未了之事,只有一个牵挂,二姐有消息了吗?” 闻言陆瑾瞬间沉默了下来。 陆瑶以为他没有,便说:“你离不开江州府,可我可以,阿瑾,回京之前,我想去宁州探望二姐,看她平安我才能放心,可好?” 本来陆瑶不问,陆瑾便打算自己去,可是如今问起,他就犹豫着要不要将陆欣的事告诉她。 然而想到陆瑶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说出来只会惹她担心,最终还是不说了。 “我去就好,宋大人给我请了功,开了路引,我可以离开江州府。姐姐正好将房子卖了,整理行李,等我回来差不多该走了。” 第46章 拜师可不拜 陆瑾对季家不熟, 对宁州更陌生,想了想还是先到了回春堂找方掌柜。 方掌柜听到他的来意, 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他才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二姐这事, 要去就去吧, 见到了才好放心。只是季家家大业大,你孤身一人, 做事之前多想想,千万不要再冲动了,你二姐终归要在季家过日子的。” 陆瑾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说:“只要二姐愿意在季家,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方掌柜闻言道:“她要是不愿意,你还能把她带出来?” 陆瑾说:“自然。” 方掌柜摇头叹息, “阿瑾, 你这个性子该夸你有情有义, 还是骂你不知天高地厚!那季家是水桥县小小主簿家里能比的吗?就是梁家,要不是你运气好,也差点要了你的命了!更何况盘踞宁州几代,就是宁州知府都得敬上三分的季家,你可知他们出过多少御医, 又有多少子弟考了进士?你呀, 做人岂能这么天真?蚍蜉撼大树而已。” 方掌柜是一片苦口婆心, 生怕陆瑾跟揍了梁秀才一样去闹季家。 而吃过一堑的陆瑾又岂能没想到, 他说:“方掌柜,这些我都明白,不会乱来的。如今的礼法规则,我虽然不认同,可没有办法,只能遵守。二姐已是跟那大少爷拜堂成亲,哪怕成了寡,这亲我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强按下头来认。可是若像梁家一样虐待她,我是要去说理的,尽我所能让二姐脱离苦海。” 方掌柜在季家当奴仆那么多年,大户人家里头的弯弯道道懂得不少,虐待可不仅仅是毒打那么简单,有时候看不出来的暗亏才更要人命。 那位大少奶奶,方掌柜后来也不是没让人打听过,只是一直深居简出,极少能看得到人,连大夫人身边也见不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陆瑾这么一说,方掌柜不免有些担心。 只是他地身份低微,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再三嘱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阿瑾,想想你有三个姐姐,你要是冲动出了事,你让她们怎么办!” 陆瑾心里沉了沉,不知为什么,听方掌柜这么说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握紧拳头,肃然道:“我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知道曾经我家也是御医之家,我陆瑾虽现在是个小人物,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我一辈子停止于前?让一个医药世家就此没落也不是件异想天开的事。” 接着他无声地笑了笑,似嘲讽自己,又像在抱怨老天爷,“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辈子加上辈子也造了好几座了吧,且不说荣华富贵之命,就是让家人幸福快乐也变成奢望,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呢?”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陆瑾的眼神变得茫然,仿若不像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方掌柜的心顿时复杂起来。 “你先别担心,还没见到人,一切都好说。对了,你如今也是回春堂的大夫,医术精湛了得。之前我已经去信,大老爷听说挺重视你的,还打算过段日子见你一面,他又是你二姐的公公,两家姻亲,有什么话都好说。” 姻亲,梁家也曾是姻亲,后来又是怎么样了呢? 陆瑾的神情暗了暗,不过心里还是抱着期望吧。 只是说起来他马上就要跟宋衡进京,这回春堂的大夫也不能再做了。 “方掌柜……”陆瑾正要说明,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笑声。 “原来阿瑾也在,正好,正好,来,臭小子,快过去拜师!” 这个声音是孙大夫的,陆瑾回头,不仅看到孙大夫,还有何老大夫以及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 只见孙大夫身边的少年个子略高,年龄略大,看到陆瑾眼前一亮,连忙走到他跟前鞠上一躬,“小子孙白见过陆大夫,爹时常跟我说起陆大夫您出神入化的疡医之术,还说您正在找手术的助手,小子不才毛遂自荐愿随您左右。” 接着便见何老大夫身边的少年也跑了过来,他年纪小一些,抬头看着陆瑾眼里带着好奇,“陆大夫,您看起来好年轻呀,爷爷说您的医术比他还厉害,让我跟您学,这是真的吗?” 陆瑾看着两个少年,再望望捋着胡子笑地一脸欣慰的两个家长,有些哭笑不得地说:“这便是我那两个助手呀,好吧,我定当用心教。只是有一件事我正要说,两位大夫考虑一下是否愿意让他们依旧跟着我。” “什么事?” 陆瑾说:“前些日子,官兵剿匪之夜,我受托跟着救治伤兵,现在剿匪结束,大军不日将要归朝。陆瑾有幸得一位大人赏识,希望我能跟随其回京,今后若有战事,一并随军出征,我答应了,所以……两位小公子还愿意跟着我去京城吗?” 这个消息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过,何老大夫和孙大夫彼此看了一眼,接着低头看自家的孩子。 京城对于水桥县来说实在太远,何老大夫的小孙子何澜之前也不过在宁州学医,三五天的路程并不太远,这若是跟着陆瑾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再者,陆瑾说什么,随军? 这大楚跟羌戎历来争斗不断,虽说如今相安无事,可保不定什么时候又犯边境。陆瑾若是上战场,作为他的弟子怎能不跟随其左右?哪怕医务兵不上前线,可也危险的很! 想到这里,爱子爱孙心切的两个大夫犹豫了。 陆瑾看在眼里,却并没恼,人之常情而已。他想到两位大夫帮他许多,自己也答应选助手教学手术,便说:“手术不仅需要多实践,还有人体医学及药物知识等需要一起了解。这样吧,若两位小公子真是想学,就让他们跟随我三年,三年后能学成了便可回来,如何?” 这简直是天下掉下的馅饼! 方掌柜在一旁听了,便忍不住皱眉,他正想提醒陆瑾却听到何老大夫反驳道:“这怎么能行,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孙大夫听陆瑾这么说他是很心动的,平白能学到一个绝学,谁不高兴?可是这念头不过想一想而已,接着在何老大夫说话后便打消了,于是应和道:“的确,阿瑾,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他们要学必须拜师。” 何老大夫和方掌柜也一同点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时代拜师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而是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服侍,甚至在师父没有继承人的时候,还需履行赡养之职。 陆瑾觉得有些苛刻,在后世,学校遍地开花,大学内的科目丰富多样,更有浩瀚的知识在网络书籍上能够随时查阅观看,每一行每一业只要有心都能学到,手术也不过是一门普通的技术,没有到要秘密相传的地步。 对陆瑾来说,这两个孩子若是愿意跟着他学,只要用心地学会,学好,这就够了。 拜不拜师,其实不重要。 “阿瑾,你这一手就是宫里御医都得甘拜下风,可称为绝学了。你若有心,开山立派都使得,这俩小子若是能学会一星半点,就是他们的荣幸,服侍你那是应该的。”方掌柜道。 只是随军呢? 毕竟不是谁都有陆瑾这样的觉悟。 “爷爷,我想拜陆大夫做师父,也不怕上战场!”突然年少的何澜对他爷爷说。 何老大夫低下头,看着孙子真挚的眼睛,没有立刻答应。这是一件大事,他需得跟儿子和媳妇商议。 “爹,我也想去,您说过这个机会难得,而且陆大夫一看就是一个很好的师父。”孙白也这么说。 同样的孙大夫也做不了主,就是他舍得,自家夫人愿不愿意还是另说。 一时间两位家长都没说话。 陆瑾了然了,便道:“这样吧,我还要去宁州看望二姐,大军这几日也不会离开江州,两位大夫不如回家商量一下,等我回来再给答复。我还是那句话,拜不拜师没有关系,只要想学,我都会用心教。” 陆瑾离开回春堂时心情并不好,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先去找宋衡。 方掌柜有些话说的是对的,季家与他而言乃是庞然大物,若是他们不讲理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说不定还让二姐的处境更加艰难。 虽说这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可是以防万一,他还是想借个势。 宋衡没有推辞,也未多说什么,直接让他的两个侍卫宋槐和宋桐陪陆瑾走一趟,只嘱咐了一句,“解决不了就让他们回来告诉我。” 区区一个季家,宋衡并不放在眼里。 而因为这一句,陆瑾有些忐忑的心顿时有了底气。那一刻,他深切地明白有依靠,或者说头顶有人的感觉真的跟自己孤身闯荡不一样,因为坚持不住,可以回头,走不通的路,他人愿意替你走。 他看着宋衡,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冲这一句话,宋衡便是他为之肝脑涂地,报答一生的人。 第47章 寡居日子难 宁州, 报恩寺 “大师, 最近我老是梦到我儿,他神色凄然, 孤苦伶仃, 他对我说他在地下太冷,太孤单,忍受不了。” 一位穿着素重衣裳的妇人坐在蒲团上,对面前闭目捻佛珠的老和尚倾诉道。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嬷嬷, 看妇人的目光带着心疼。 这是报恩寺的禅房, 平日里可与向佛之人讲佛法解禅意的地方。 报恩寺乃宁州香火较为旺盛的寺庙, 也比较大, 达官贵人一向喜欢来这里听得道高僧讲禅解梦,据说比较灵验, 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 “大少爷离世即将三载,三载之后,往故之人与生者之间牵绊会慢慢消失, 直至转世投胎再无牵挂。” 老和尚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淡淡地说。 那妇人闻言面露不舍, 却又疑惑道:“那他这是为何, 可是不愿意投胎转世?” 老和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是睁开了眼睛,说:“怕是执念未了, 不愿离去。” “啊!”妇人面露震惊, 心中擂鼓, 嗫嗫无语,她手中的帕子搅在一起,似心中混乱。 “老衲曾见过一位老妇,其夫病魔缠身五载后离世,因放不下老妻,他一直不肯投胎为人,三载祭日将近,他便托梦给老妻,日日倾诉其思念之情。魂魄逗留人间本就有背世间规则,三年之后若再不肯离去,便会化为孤魂野鬼,难以投胎,更甚至执念深入作厉,替自己达成所愿。” 说到这里,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那后来怎么样了,大师?”妇人急急询问,眼中焦虑显露,紧盯着老和尚似要一个究竟。 老和尚眉间微皱,面有不忍,轻叹一声道:“老妇人心念其夫,不忍其孤苦寒冷于地下,于祭日那晚躺于棺材之内自闭而去,与其夫共去投胎。” 妇人听闻与此,手忽然一松,帕子便掉落地上。 “夫人。”老嬷嬷连忙蹲下身将帕子捡了起来,担心地唤道。 妇人回过了神,下意识地抚住胸口,轻声问道:“大师,可有其他法子让他投胎去吗?” “执念太深,入妄,若化解不了,便只能请得道高僧超度他。”老和尚慢慢道。 妇人眼前一亮,看着他,“那么您……” 老和尚不等妇人说完,便摇了摇头,“老衲虽刻苦修行,可还未成就这等功力,这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京城护国寺禅师有这个实力了。” 那燃起的希望顿时暗淡了下来,京城贵人云集,季家在宁州或许能被当回事,可在京城谁又能看得起他们? “人鬼殊途,老衲不便论其对与错,不过皆为自己所选。只是老衲不解,大少爷生前曾与老衲谈论一席,其豁达开阔,看透生死,令人心生敬佩。生平所愿未有少夫人一生平安,寿终正寝,不知道为何又生出这般执念而来?” 季夫人离开报恩寺之前,最终还是没有给老和尚一个答案,因为她说不出口。 “夫人……”周嬷嬷搀扶着她踉跄离开,心中不免担忧。 当她坐上马车,往季家而去的时候,才红着眼睛愤恨地说:“为什么,我儿是瞎了眼睛没看清楚,直到死去到了天上才明白自己的傻呀!” 周嬷嬷听着心里难受,握紧她的手问:“那该怎么办,总是大少爷要紧,不然连三少爷也……” 季夫人靠着马车厢里不说话,但眼神却渐渐冷了。 “少夫人,今日天气好,您别总在屋子里闷着,不如去院子里坐坐。” 丁香端着一盏茶走进屋子,对坐在榻上的女子说。 她一身素,头上只有一根木制簪子,做工粗糙,不过似长时间抚摸,已经光滑圆润。她身上首饰全无,只有腰间挂了一个淡色荷包,脸上也未着脂粉,却是在孝中。 然而就是如此,也是恬静安然,一片美好。 她捧着一本书正打发时间,却被丫鬟丁香一把抽了去,“少夫人,今日夫人出去了,您放心,我们就在院子里,不去哪儿,不会让夫人挑着错的。” 陆欣于是侧过脸,看着窗外,还不炎热的阳光照进来,的确舒服。 “也好,你去将院门关上,再将药锄和水壶找出来,我们给院子里的草药除草洒水,已经很久没搭理它们了。” “是。”丁香将茶放在陆欣的手边,接着便去找工具。 陆欣走出房门,伸手遮住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心情也随之变好。 丁香服侍着她换了一身轻便窄袖的孝衣,又将长直的头发束起来,主仆俩一同去了院子里开辟出来的一小块药田。 说起这片药田,还是大少爷季传宗在的时候开辟出来的。他身体不能动,不过为了让妻子不无聊,便命人栽了些草药幼苗过来,夫妻俩人,陆欣在田里浇水除草,大少爷就坐在轮椅上看着,两人有说有笑,打发日子。 陆欣抬起头,下意识地往田边看去,却没有那熟悉的轮椅在,这个习惯她一直没有改。 “少夫人,怎么了?” 丁香是大少爷身边的丫鬟,自小长在这里,陆欣嫁进来后大少爷就让她服侍陆欣。陆欣性子好,人温柔,很快主仆便相处良好,等大少爷去后也是如此。 “没什么。”陆欣垂下眼睛,认真地锄起一颗杂草。 “丁香姐!丁香姐!”忽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着急地对丁香喊着。 “魂叫什么,没看见少夫人在!”丁香插起来,怒道。 这时这个小厮才看到直起腰的陆欣,连忙垂下头问好,“见过少夫人。” “三七,怎么这么慌张?”陆欣问。 “三少爷来了!” “什么!”丁香顿时一惊,连忙看陆欣说,“少夫人,您赶紧进去吧,奴婢不叫您,千万别出来。”又怒道,“三少爷也太不讲究了,这可是他哥哥的院子,住着寡居的嫂子,怎么可以随意进来!” 三七叹了一声,无奈道:“小姑奶奶,要是大少爷还在,三少爷就不会来了呀!” 陆欣抿了抿嘴,掩去眼底的愤怒,说:“我进去了,丁香,你要小心。” 陆欣三步并做两步地回了屋子,将门紧紧地关上,接着转到窗前,往院子里看。 只见三少爷季传宇带着小厮笑眯眯地走进来,丁香很勇敢地上前去福了福,道:“三少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打发丫鬟小厮过来说一声便是了,您亲自来不太好。” 季传宇生地高长,长得也不赖,一把折扇在手,的确给人以风流倜傥之感。然而他眼神轻佻,笑容浮色,不免有些猥琐,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大哥生前就说过,他的院子,我想来便来,他都欢迎。”说着眼神便开始打转,不过没找到人,就飘向了正屋。 陆瑾赶紧从窗户后矮下身,脸色非常难看。 大少爷在的时候,自然可以来,可是他不在了,就一个寡嫂,瓜田李下,根本不该来! 丁香愤懑,低下头却不敢表露出来。 “我大嫂呢?听说母亲罚她禁足了,唉,多大的事儿,母亲也真是的,我安慰安慰她。”说着便要绕过丁香朝正屋而去。 三七和丁香赶紧拦住了他,丁香道:“三少爷,您应该知道夫人为何惩罚少夫人,您若是再来找她,少夫人的日子就更难过,她已经很惨了,求您看在大少爷的面上放过她吧。” 季传宇通往正屋的路都被拦住了,他不免恼火起来,冷笑道:“好大胆的奴才,将来季家我当家,就不怕没有好果子吃?母亲罚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关心嫂嫂而已,你们走开,我要去大哥书房拿本书,这你们难道也要拦着?” “那就等您当家再说吧。”丁香梗起脖子,三七也没有退让,气地季传宇抬起手来。 陆欣看的心里着急,她紧紧地捏住拳头没有冲出去,她知道此刻她要是出去,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三少爷,大少爷可是在天上看着呢。”丁香盯着季传宇的眼睛,冰冷地说。 不知是大少爷的余威还存,还是因为其他,最终季传宇的手慢慢放下来,他只是透过丁香和三七盯着正屋紧闭的门,低声说:“行,就看你能躲我到什么时候。” 说完,人就走了。 待季传宇的身影消失,丁香身体一软,三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没倒下来,“丁香姐,你没事吧?” “没事。”丁香抚着怦怦乱跳的心站直了身体,跟三七一起往正屋走去。 陆欣开了门,将她搀进来,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只见丁香一把握住陆欣的手,掉下眼泪来:“少夫人,您可怎么办?大少爷怎么就丢下您一人呢!” 陆欣顿时怔然,洒了茶水。 这梧桐苑里本来奴仆是最多的,大少爷得太爷喜爱,大老爷器重,就是因为那要命的身体才没当重任。可他除了妻子陆欣,也没有其他妾室,等人一走,奴仆便都被散去,只留下丁香和三七,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主仆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不错。 可是陆欣生的好,不说多艳丽,可就是耐看,越看越好看。而季传宇生性风流,其妻貌美也管不住他放荡的心,见着美人就迈不动腿,非得弄回家玩玩才罢休,欺男霸女说的就是这种人,他房里多姿多彩的小妾最多,可依旧不够。 之前有季传宗压着没敢生出心思来,等陆欣穿上孝衣,就一眼吸引住了他,这下便抓耳挠腮想法子弄人,弄得陆欣苦不堪言。 季家奴仆成群,到处都是眼睛,哪怕陆欣尽量避着他,也禁不住季传宇三天两头借着各种名义来找她,甚至陆欣为了让他忌惮,常常去婆母身边伺候也歇不了他的心思,反而让他借着给母亲请安的名头光明正大来找她。 时间久了,一次两次,谁都知道三少爷的念头,而原本同情陆欣的也慢慢变了。 流言蜚语最能害人,更何况毫无依靠的陆欣呢,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这原本被逼迫的大少夫人变成了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勾搭小叔子的浪□□子。 这其中的艰难苦楚只有陆欣自己才体会的到,哪怕当初发现新郎换了一人也没有这般令人绝望。 她说:“大不了我就随他去吧。” 丁香捂着嘴呜呜哭起来,她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大少爷让您好好活着,他定会保佑您的。” 梧桐苑里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的人不知道。 可是三少爷大摇大摆地走进里面,过了会儿才出来,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 这其中做了什么,人都有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等大夫人回来,听到耳朵里已是不堪入目。 眼见着季传宗的祭日就要到了,大夫人原本不愿兴起的念头压不下去,当夜她找了丈夫商议。 第48章 人性自私矣 阳江匪患已除, 货船们又可以放心大胆地从阳江而过, 陆瑾为了快点到宁州,也选择了走水路。 三五天之后, 他终于到了宁州码头。 早晨船慢慢靠岸, 从江州到宁州的人还真不少,大家兴奋地往边上看,有个孩子指着旁边的大船问道:“爹,你看, 这艘船和那艘船上都有一朵相同的花呢!” “那是木棉花, 季家的家徽, 这两艘船都是季家的。”有见识的人解释说。 陆瑾心里一动, 忍不住问道:“季家在宁州很有名吧?” “那可不,回春堂遍布大江南北, 就是京城也有分堂,东家就是季家。特别是宁州,大夫基本都是季家出来的, 他们心肠好, 穷苦人家看病都不要钱, 很受爱戴呀。” 陆瑾含笑着点头。 这时, 船工喊道:“靠船啦——” 人们纷纷从船舱里出来,依次上了码头。 “陆大夫,不如先去客栈休整一下, 天色还早, 等用了午饭, 再去拜访不迟。”宋槐建议道。 陆瑾点头,“也好。”如今这风尘仆仆的模样,的确不易做客。 季家大宅非常好找,随便问个人都知道在哪儿,陆瑾他们便在附近找了间客栈,楼下直接可以用饭。 “陆大夫不如待会儿写张拜帖,先送过去,看看季家反应。”宋桐如是说,大户人家讲究一些便是如此。 陆瑾在京城一直呆到十二岁,对这些规矩还是知道的。于是饭后,宋槐找了笔墨纸张来,陆瑾写了一份拜帖。 “季家的人都不认识,按照规矩,我应当先去拜见季家太爷,其次再见二房老爷和夫人……”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接着将拜帖撕了,重新写一遍,然后道,“其次再见长房老爷和夫人吧,我既然已经知道姐姐嫁给了谁,也没必要装聋作哑,看他们糊弄我。” 宋桐接过去说:“这样也好,显得陆大夫有备而来。” 而这个早上,季大夫人将丈夫给留了下来商量。 “简直是妖言惑众,传宗都走了快三年了,你怎么忽然生出这种心思来,谁给你出的主意,太歹毒!” 季老爷听了妻子的话,眉头深深皱起,看大夫人的目光非常不赞同。 大夫人听到这最后一句,立刻脸色一变,本还好商好量的,接着就红起了眼睛,说:“你日日留宿在桂香苑里,岂能知道我整宿整宿做恶梦,梦里传宗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他冷,他孤单,他恨……你知道他恨谁吗?” “谁?” 大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抖着嘴说:“传宇。” 季老爷这下也变了神色,紧紧地盯着大夫人的眼睛,说:“你最好不要骗我,传宇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传宗亲弟弟。” 大夫人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哑着声音道:“我难道不知轻重?她刚来的时候,服侍传宗尽心尽力,传宗喜她,我也感激她。传宗临走前还放心不下,非得让我答应好好照顾她,难道我会对我最心疼的儿子食言?我没有女儿,前两年你也看得到,我是把她当亲女儿疼的,衣服首饰我都已经备好,就等着她出了孝。可是你看看,传宗看错了人,我也看错了,三年不到的时间,她就耐不住寂寞了!勾引的还是小叔子,她也不怕天打雷劈,要知道传宗就在天上看着她呀!” 大夫人越说越激动,忍着眼泪愤愤地说:“是,刚嫁过来的时候没告诉她就将新郎换成了传宗,是我们对不住她,可除了这个哪样亏待她了?还是大家小姐,就是没了男人活不了的荡妇!我也真恨我自己,当初做什么要恳请爹将她嫁给传宗,就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也比她守规矩。” 这种话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季老爷本就不赞同这样换新郎,季太爷更是一口拒绝,要不是大夫人苦苦哀求,季传宗那时病入膏肓,眼看着不行了,两人也不会同意拿陆欣冲喜。事实证明,冲喜还成功了,季传宗又活了四年。 季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个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 “昨日我去了报恩寺,见了慧明大师,让他为我解梦,他说传宗已经入了执念,若不让他得偿所愿,便无法入轮回,成为孤魂野鬼不说,还会成为厉鬼,那时候传宇可怎么办,那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呀……”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季老爷明白。 只是古时候虽然封建,但光凭一个老和尚这样说辞就相信,这也不是当家多年的季老爷作风。然而大夫人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季传宇是唯一的继承人,这要是传扬出去,季家怎么还会考虑让他当家? 季太爷头一个便不会同意。嫡系这脉可不仅仅季传宗,季传宇,二房那两个孩子还好好的呀! “让我考虑考虑。”季老爷说。 陆欣来季家七年,她是怎么样的品格,季传宇又是什么德行,这夫妻俩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自家孩子再不堪,错的总是别人,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没有陆欣,季传宇就该死心了吧? “还有爹那里,他对陆老爷子一直有愧疚,怕不会答应这件事。”季老爷提醒道。 大夫人已经收起了眼泪,捏着帕子拭着嘴角,也掩去了她嘴边的冷笑,说:“爹总是向着自家人的,要不然传宗还在的时候每年派去江州的人怎么都拦下来了呢,传宗到死都以为他那小舅子还在恼他,不肯认这个姐夫。” 至于那边来的书信又是谁截下的,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季老爷。 原来妻子什么都知道,季老爷也就不说话了,之后他离开了季宅打理家业。 宋桐带着名帖敲开了季家大门,门房上下打量他一眼,便问道:“你找谁?” 宋桐道:“我家太爷乃季老爷子故友,我家小姐又嫁入贵府多年,家人甚为挂念,今日少爷途径宁州,便想来探望,拜帖送上,还请代为传达季老爷子,多谢。” 门房看他衣着整洁,衣料上乘,言行举止皆大家出身,便堆起了笑容回道:“不知贵府是……” “京城陆家。” 这又是哪一房的姻亲?没听说哪位少爷的岳家姓陆呀?几位夫人娘家也对不上,京城来的……门房不禁疑惑起来,抬头看宋桐,只见后者虽脸上带笑,但神色较淡,仔细瞧还有一股倨傲之气在里头,似乎在说季家要不是姻亲,也不屑于来此。 京城多达官贵人,门房便不敢小瞧,他来的还不算久,心道想必是古早就有的亲戚,于是便小心道:“这位大哥,真是不巧,我家太爷不在家中,须得过些日子才回来,不知贵府少爷探望的是哪一位夫人,我去禀告一声。” 宋桐道:“那就通禀贵府当家老爷和大夫人吧。” “明白了,不知贵府少爷如今落脚何处,待老爷夫人示下小的便立刻来请。” “就在一条街后的常来客栈,天字一号房,陆少爷。” “是,是。” 宋桐说完就离开了。 陆瑾听完宋桐的话,忍不住失笑道:“京城陆家是有,可惜不是我家了。” 宋槐说:“陆大夫,不是,少爷又何必妄自菲薄,您有这医术在,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能重振门楣了呢?” 宋桐也点了点头,况且就他家大人这护短的性子,迟早的事。 现在无事,陆瑾便打算去买些礼品,虽然季家什么都不缺,但空手而去显然是不能的,而且这礼还不能轻,算算手头上的银子,足够置办一份体面的见礼。 季家门房则将此事告知了管家,他心里还挺美的,就等着夸奖,可没想到管家看了这份拜帖,脸色顿时一变,问他:“人呢?”那神情可不像高兴的样子。 门房被唬了一跳,结巴了一下说:“走,走了,说是在……在常来客栈等消息。” 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快步向内院走去。 今日大老爷季容被大夫人特地将他留下,说要紧的事商量。 大管家在这季府里那么多年,耳目众多,内院发生了什么几乎逃不过他的眼睛,且他最会揣摩当家人的意思,是以多少明白大夫人要跟老爷商量的事情。可如今忽然出现了大少夫人的弟弟来,这就微妙了。 大夫人说定了事情,心情稍稍放晴,然而等听到管家的话,这立马又阴沉了下来,“他说要见谁?” “老爷和夫人。” “你没听错?”且不论陆瑾是怎么离开江州,就算他来了,找的不应该是二房吗?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门房的老刘确实这么说的,这里还有一张拜帖。” 大夫人接过名帖看了看,这上面写的更清楚,除了慰问季老太爷以外,围绕的都是长房,只字未提二房。 大夫人问道:“他人现在在哪儿?” 管家说:“常来客栈,天字一号房,等着老爷和夫人召见。” 大夫人沉默了下来,手指沿着这张名帖来回,眼神沉沉的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夫人,可要见那陆瑾?”管家小心地问。 大夫人看他一眼,接着将名帖搁在旁边的小几上,淡淡地说:“京城陆家?” 管家点了点头。 “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那陆家七年前圣旨一裁没了。” 这其中的嘲讽之意,管家是明白了,于是便道:“夫人忙,便让他多等几日吧。” 大夫人端着茶微微一笑,接着再看他说:“把嘴巴封紧了,可别让梧桐苑里的那个知道。” “晓得。” 看着管家离开,大夫人忽然眉头一皱,叫住了他,吩咐道:“你派人去江州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应了。 第49章 一碗闭门羹 陆瑾备了礼, 就等着季家来人,然而一直到用晚饭也没见着人影。 陆瑾的心沉了下去, 他说:“看来今日是没空了,那便等明日吧。” 宋桐宋槐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从小长在宋家,跟着宋衡进出, 从来没被人无视过, 宋桐便问:“明日要是还没消息呢?” 陆瑾敛了表情,“我亲自上门去。” 到了第二日午后, 果然依旧杳无音讯, 显然季家是真没把陆瑾当回事。 于是下午陆瑾敲开了季家大门, 刚说明来意, 然而只提了一个陆字便见那门房脸色一黑, 立刻朝他挥了挥手, “季家可没有姓陆的亲戚, 你赶紧走,夫人没空见不相干的人。”说着门一关,将陆瑾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陆瑾对着紧闭的大门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转身离开。 “陆大夫。”宋桐皱着眉说,“不如用大人的名帖吧,这总不会再被拒之门外。” 宋槐也点了点头,“来之前大人便吩咐过, 不必担心。” 的确看如今这个架势, 要不借个势还真见不到主人家, 既然陆家不行,想必宋国公总能敲开大门的。 “只能这样办了。” 宋桐于是便要再次去敲门,然而被陆瑾拦住了,他说,“不必在这里费心思,季家是知道我来了,故意不见,要不然门房不会一听到我姓陆就关了门,这是被特地嘱咐过。所以,我们换个地方,找季老爷。” 季家门口这一幕,并非没有惊动里面的人,季家三少爷刚好瞧见,于是心里一乐,脚跟转了方向,便往梧桐苑而去。 这次,三七就更加警觉了,老远看到季传宇的身影,便立刻往正屋跑去。 陆欣经过前几日的惊吓,更加不肯出房门,听到来报立刻让丁香锁了屋子,两人如防贼一般。 季传宇碰了一鼻子灰,连个丫鬟的衣角也没见着,更逞论陆欣的。 不过这次来他可是有重要消息,也不怕陆欣不肯出来,于是站在门后喊着:“大嫂,弟弟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一定不能错过,开个门我就告诉你!” 陆欣满脸嫌恶,捧着书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忽视外头的叫喊。 丁香更是将帘子都放下来,企图阻隔声音。 季传宇喊了两声,没听到里面任何反应,于是冷哼一声,再喊:“大嫂,你好像有个娘家弟弟吧,我有他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阿瑾? 陆欣一愣,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大嫂,他在江州,你是知道的,可他什么时候离开江州,又去了何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弟弟刚得了这个消息,正要告诉你嘞,你应我一声,我就说呀,保管你高兴。” 丁香见陆欣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生怕着了外头的道,忙劝道:“少夫人千万不要相信呀!” 陆欣见丁香紧张地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心里都明白,他的话哪里能信。” 只是陆欣虽然告诉自己那定然是假的,然而七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弟弟,心里又是想念又是担心,乍然说起他,哪怕是假的也想听一听。 可一想到外头是那样一个令人作呕的人,又摇了摇头,忍下了。 “大嫂,你真不想知道?好大嫂,你只要出一个字,弟弟我知无不言!” 那讨好的声音依旧在引诱她,陆欣苦笑着放下书本,目光深幽地看着窗外。 “少夫人……”丁香看得实在不忍心,“不如奴婢去问问。” “别去,别招惹他。”陆欣干脆起身,走进内室,帘子一阵晃动,丁香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帘子后面。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 “三少爷,少夫人让您赶紧回去,小少爷身体不舒服,吵着要找爹爹。” “他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会儿又不舒服了?”季传宇不耐烦地问。 那丫鬟支支吾吾地说:“这……奴婢也不清楚,少夫人让奴婢来……” “每到这个时候,那女人翻来覆去就用这招,烦不烦!” “不是,小少爷是真的不舒服,少夫人着急了才命奴婢来请三少爷的……” “行行行,我去看看那小祖宗。”季传宇没让丫鬟继续说下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外头很快没了声响,丁香就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丁香姐,三少爷走了。”是三七的声音。 “知道了,你忙去吧。” 然后见丁香开了门,朝外头张望了两眼,确认没了人影才松了一口气。回屋,却见到陆欣已经坐回了榻上,捧着原来的那本书,可惜却是反的。 “少夫人,休息一会儿吧。”丁香抽了她的书,给她沏了一盏茶。 陆欣捧着茶吹着热气,忽然说:“丁香,他为什么忽然间说起阿瑾了呢?” 丁香摇了摇头。 陆欣苦笑着轻叹一声,接着望向大门的方向,幽幽地低声道:“阿瑾是爹的老来子,陆家的小苗苗,不管是爷爷还是爹,或者我们姐妹三人都宠着他。八岁前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没一刻消停的,还不爱读书,更不好好跟爷爷和爹学医术,让家里头疼的要命。八岁那年贪玩儿,摆脱了下人爬假山上玩,却不小心掉了下来,出了好多血,差点没命。可自那以后性子就忽然安定下来,开窍了,肯读书。虽然看起来依旧嫌弃学医,不过爷爷和爹要求还是努力地认草药,学医理,他聪明,学得很快,爷爷说阿瑾将来的成就定能在他之上,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他怕已经是个年轻的御医了。” 丁香默默地听着。 “全家都宠他,可他并不骄纵,特别知礼懂礼,对我们姐妹三人也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问问姐姐们有没有,要不要。要是我们没有,哪怕说不要他都会硬塞过来,还小大人一样说男孩子就该让着女孩子,特别招人疼。” 陆欣说着说着,眼泪就有些忍不住,“所以我一直都想知道,这样的阿瑾怎么可以不理我,那么冷淡地给我回信,哪怕一时恼了大少爷,这么多年来,真的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嘛!他在江州无法离开,我理解,可是连大少爷故去,都没有只字半语,那就太过分了!” “少夫人,舅少爷不会这样的。”丁香安慰道。 陆欣点点头,“后来慢慢的我想明白了,阿瑾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孩子,大少爷也是真心实意要认这个内弟,所以季家……四年前大少爷跟夫人提让我去一趟江州,夫人没同意,跟老爷提,老爷也不应,太爷虽嘴上同意,可却一直没有安排开始,我就发现这整个季家,为我着想的只有大少爷。” 陆欣抚摸着那已被翻阅多次卷边的书本,怔然道:“大少爷一直想办法安排着让我去江州,然而他身体不好,我不忍心让他为难,只能说,不去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想起亡夫,嘴边微微带了丝笑,似在缅怀,那四年真是她最舒心的时候。 丁香看得心酸,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再然后那看似从江州而来敷衍的信也没有了,大少爷一走,我便彻底地被关在这座大宅里,再也探不得一点关于阿瑾的消息。那孩子,一定吃了太多的苦。还有阿瑶,嫁了梁家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帮一下阿瑾。” 说到最后,陆欣叹道:“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见到他们。” “会有这么一天的。”丁香轻声说。 陆欣笑了笑,但是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三少爷不可能无故拿阿瑾说事,他定然有消息过来,只是我不知道,或者说有人瞒了我。” 丁香说:“要不让三七去打听打听?” 三七是梧桐苑里的,怎么会不被看死,只是陆欣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着了。 “你让三七小心,若是探听不到那就算了。” “少夫人放心,奴婢省的。” 陆欣忍不住伸手描绘着,“我出嫁的时候,阿瑾才这么高,七年过去,他应该是个大小伙了吧,我们家的容貌都不差,想必他也英俊,不知道有没有娶妻生子。” 季传宇是火急火燎地往自己院子里赶,结果看到自家小祖宗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立刻火冒三丈,对着坐着床边的女人就要怒骂。 然而三少夫人却不紧不慢地伸手指了指床上熟睡的儿子,这个怒不可遏的男人终究将到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手指头指着外面,示意她出去说。 三少夫人施施然地起身,一点也不怕他,理了理衣裳到了外间,还没等季传宇开骂,便讥嘲地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兄长尸骨未寒便觊觎嫂嫂,季传宇,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关你什么事!”季传宇被说穿了心事,恼羞成怒道,“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爷们的事你少插手,你也不看看你一脸妒妇的晦气样,拿什么跟人家比。也是大哥运气好,讨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可惜他破烂身体有心无力,还不如便宜我嘞!” 他一副既然被你说破了,我就破罐子破摔,摊开来讲的死猪样,气地三少夫人浑身发抖。 “还有少拿儿子说事,他没病也让你整出病来了!” 说完,季传宇就大袖一甩,出去了。 丫鬟这才敢凑上来,然而将三少夫人的手心一摊开,却忍不住惊叫出声,“少夫人,您……”只见手心被指甲掐的青紫。 三少夫人淡淡地撤了手,“少大惊小怪的,梧桐苑的知道了吗?” 丫鬟说:“三少爷喊了半天,里头都没应的,三少爷正要说,奴婢就将他叫过来了。” 三少夫人轻笑了一声,看着门口叹道:“也是她倒霉,让这种东西盯上了,虽然无辜,不过没办法,季传宇不想做人,我儿还要脸面,所以只好请她去死了。” 丫鬟没有说话,将头低得低低的。 “为免节外生枝,将门口去盯紧了,别让陆家的进来。” 丫鬟应了一声,“您放心,夫人已经打定主意,肯定是不会见的。” 三少夫人微微垂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七年都没来,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第50章 英国公门下 回春堂的本部就在宁州, 季老爷如今是当家人,不仅要研习医术, 还要打理庶务,整日都非常的忙碌。 所以当下人急匆匆地拿着一张名帖来找他,便有些不耐烦,“交给李大夫去, 不要什么闲杂人等求见都拿来打搅我。” 回春堂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自然季家在杏林之中威望也越发高了,于是就有不少来自大江南北的大夫慕名而来, 纷纷想凭借自己的医术在回春堂占一席之位。 “老爷, 您还是看看吧。”随身老仆将名帖递给了季老爷。 季老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才低下头看名帖, 这一眼, 便正襟危坐了起来, 直到看完了, 才松了口气,不过依旧皱眉道:“陆家小子什么时候拜于英国公门下?” “老爷说的是谁?”老仆有些不太明白。 “传宗媳妇娘家那个小子。” 这么一说,老仆顿时恍然大悟,可他一样不解:“不是听说出不了江州府吗?怎么跟英国公搭上关系了。” “我怎么会知道。”季老爷合上未处理的事务,便问:“他人呢?” “就在堂内等着。”老仆回答。 季老爷捏着名帖,沉思不语。 他刚同意了妻子的提议,这会儿陆欣的娘家弟弟就到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 他有些摸不准。 “老爷, 可是要见他?” 季老爷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都搬出英国公了,小小季家哪敢不给这个面子。” 老仆于是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陆瑾便跟着进来了。 清俊的青年彬彬有礼地问候:“小侄陆瑾见过季伯父。” 季传宗一直想替妻子打听陆瑾的消息,然而有季老太爷拦着,得到的消息都不准确。可是季老爷却清楚,这小子窝在小小的水桥县里,靠做屠夫卖肉为生,粗野没有出息,一辈子看到头就这样了,让人放心的很。 然而此刻季老爷看着站在面前的青年,却是一身青衣长衫,身姿挺拔,容貌俊秀,他面带浅笑,自信从容,如同大家而出的读书人,看起来赏心悦目,让人不禁赞叹一声谁家好儿郎! 季老爷看到陆瑾心下真是吃了一惊,他都怀疑这人与手下例行来报的是不是同一个。 不过毕竟是江湖上的老狐狸,哪怕再怎么吃惊,面上是不形于色的,甚至还带着笑容,似有欣喜地说:“是陆家贤侄呀,快坐,来人,上茶。” 说着便开始整理桌上的账簿文书,一副忙碌的样子,又仿若抱怨道:“陆贤侄来的突然,瞧瞧,乱的很,不宜见客呀,怎么不去府里坐坐?” 陆瑾叩了叩手便找了把椅子坐下,闻言笑了笑,说:“季家门槛之高,小侄不过一无名之辈,实在惭愧。” 看来已经吃过闭门羹了。 季老爷没听大夫人提过,想必是不希望节外生枝才命人拒之门外。只是没想到陆瑾进不了季家门,就干脆找到了这里,还拿着英国公的名帖,这是铁了心要见他们了。 见他们做什么,无非为了陆欣。季老爷想到这里,只觉得麻烦,心道得尽快打发了才行。 “下人太不懂事,得让夫人好好教训教训,贤侄大量,就不必计较此事了。此次来……” “来探望二姐,再者拜访季太爷和伯父伯母。”陆瑾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这时,下人上了茶,季老爷请陆瑾用茶,后者便执起了茶杯,微微一抿。 “哦,那可不巧,爹去拜访友人,不在家中,二弟和二弟妹去蜀州看药材去了,怕是得过些日子才回来,至于你姐姐……”季老爷正思量着是否也打发个名目称不在,便见陆瑾放下了茶杯,收了笑意,直视着季老爷道:“二伯父和二伯母若不在,虽遗憾却无妨,只要季伯父和伯母在,便是全了陆瑾的礼数,二姐守了寡,今后还得多谢伯父伯母照看她。陆瑾无用,之前一直出不了江州,幸得英国公赏识,为其效命,英国公宽宏大量,特许我来探望姐姐,也恳请伯父伯母准许。” 陆瑾一听到季老爷提到二房就知道他还想瞒着自己,心下油然产生一股愤怒,可他不能就这样梗着脖子质问他,只能努力压下那股冲动,强行镇定下来说话。 他来宁州的目的不是为了吵架撕破脸的,而是探望姐姐,得先见到她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季老爷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陆瑾,打量了许久。 陆瑾任由着他打量,气定神闲,仿佛成竹在胸。 终于季老爷说:“贤侄既然知道,那我就不隐瞒了。这事是我季家对不住陆家,说出来实在没脸。我妻爱子心切,日日恳求,又喜欣儿容貌性子,我这个当爹的,便糊涂地答应了。贤侄不满,我也能理解,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尽量满足你。” 好一个有要求就尽管提!陆瑾心下冷笑,二姐的青春年华季家赔得起吗? “我要见姐姐。”陆瑾最后冷静地说。 一个小厮匆匆地跑进了后宅主院,对外头的丫鬟说:“快,我要见大夫人。” “什么,陆家小子找到老爷那里去了?”大夫人气地站了起来。 小厮回道:“是,陆家少爷拿了宋国公府的名帖,老爷不得不见,这会儿老爷要陪他回来见大少夫人,让我先来禀告夫人。另外,老爷说陆家少爷已经知道了少夫人嫁给大少爷的事,让夫人看着办。” 大夫人蓦地转过头去,头上的金钗一时晃动得厉害。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一直瞒着吗,又关英国公什么事?” 小厮连连摇头,表示不知道。 周嬷嬷说:“夫人别着急,知道了又如何,少夫人嫁给大少爷都七年了,这孝都快过了,还能怎么着,无非赔点东西罢了。” 大夫人这才慢慢坐下来,她说:“我怕他坏了我儿的好事。” 周嬷嬷安慰道,“这天知地知,谁知道呢,大少爷的祭日还有几日,早早打发他去才好呀。” 大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可是我季家媳妇,其他的不过是个外人,插手不了。你亲自去一趟,好好跟她说说,别见到弟弟太激动,胡乱说话。” 周嬷嬷笑着应是。 三七是踩着风火轮到了梧桐苑,满脸的兴奋,看着陆欣大喘气。 丁香翻了他一个白眼,“喏,赶紧喝口水,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三七猛地灌了一口丁香递过来的茶,对着陆欣道:“少夫人,是您,是您的好事,您知道小的刚才打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呀?”丁香没好气地问。 “是舅少爷呀!”三七一说完,陆欣和丁香都愣住了,接着陆欣急忙起身问道,“阿瑾?” “是啊,就是舅少爷,他来宁州了,去见了老爷,这会儿就要来季家了呢。”三七一口气说完,笑呵呵地看着陆欣,“少夫人,您总算可以见到他了。” 陆欣简直要喜极而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抬起双手捂住嘴,但眼睛却是笑着的。 “就知道,就知道阿瑾不会不理我的……”陆欣喃喃地说,然后快步地走出房门,到了院子里,看着院门的方向,似要将人影望出来。 丁香也一样为陆欣高兴,不过她还是劝道:“少夫人,舅少爷哪有那么快过来,就算到了,还得先拜访夫人呀。” 陆欣一边听一边点头,不过目光依旧没有移动,只是说:“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像爹多一点还是像娘,你说他有没有娶媳妇?” 看着看着,的确有人过来了,可是却是大夫人身边的周嬷嬷,陆欣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大少夫人。”周嬷嬷看了陆欣一眼,忍不住勾起唇,似讥讽地一笑,“大少夫人的消息倒是真灵通。”接着目光轻飘飘地从丁香转到了三七身上,后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陆欣面前扬起笑脸问:“周嬷嬷怎么来了?” “夫人本来让我来告知夫人一个好消息,不过现在似乎已经不需要了,您知道了吧,陆家少爷来了。”周嬷嬷笑着忽然牵起陆欣的手往里走。 “多谢母亲,我们姐弟才能相见。”陆欣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全身毛毛的,她想抽出手,可惜周嬷嬷拽得死紧,她只能被拉着进了屋子。 曾经大少爷还在的时候,周嬷嬷也是这么亲切,甚至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等大少爷一走,这种待遇便不见了,再然后流言蜚语起来,看陆欣的眼神都是毫不隐藏的蔑视和嫌恶。 陆欣知道这其中的变化,也非常明白周嬷嬷这些举动的背后是谁授意,所以如今这假惺惺的笑容让她总觉得自己是黄鼠狼眼中的鸡,不怀好意。 看到陆欣眼里的戒备,周嬷嬷忍不住轻蔑地一笑,不过想到夫人的大事,倒也软了神色,让陆欣陪着坐下来后,她道:“先恭喜大少夫人了,舅少爷不仅出了江州,还得到了英国公的赏识,今日便是拿着英国公的名帖见到了老爷。” 陆欣眼睛顿时一亮,她虽然不知道陆瑾是怎么做到的,然而娘家兄弟有能力受到重视,她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也极有光。 “周嬷嬷过奖了,不知您来……” “夫人让我看看您,知道您之前受了委屈,她心里都明白,横竖都是旁人不对,今后定不让人扰着您。”周嬷嬷诚恳地说。 陆欣垂下了眼,这个旁人是谁,大家其实都清楚。只是一个守了寡还没娘家的女人,一个未来家业的继承人,孰轻孰重,每个人心里的算盘打得极响,陆欣怎么会不明白呢。 “少夫人,您是季家的媳妇,将来要在季家住一辈子,有些事他人不清楚就不必多言了,家丑不可外扬,大少夫人是知礼懂礼之人,定是明白的。” 这是让陆欣见到陆瑾不必多谈被季传宇骚扰的事,让陆瑾挂心。 陆欣看着周嬷嬷,然后说:“我已避无可避,不知还能如何。” 周嬷嬷握住她的手,保证道:“夫人说了,今后定拘着三少爷,不让他来梧桐苑,他若来,打断他的腿。” 这种鬼话,陆欣怎么会相信,她抽回手,没说话。 周嬷嬷叹了一声道:“大少夫人,您就算跟舅少爷说了又能如何呢?只能让他挂心而已。舅少爷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英国公是谁啊,就是无知小儿也知道他是英雄人物,受皇上重任。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舅少爷跟着英国公做事,那必定前程似锦,谁还能看轻您呢?您若不舒坦,就是太爷也得发话,可是?” 周嬷嬷的话,陆欣不信,可是有一句说的是对的,她这一辈子只能在季家了,就算诉苦除了让陆瑾为难,与季家难堪以外还能如何? “说些难听的话,您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无子嗣,碍不着谁,那谁又能跟您过不去?少夫人,您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周嬷嬷的一番话虽处处为陆欣着想,可是也在她即将见到弟弟的喜悦上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陆欣抿着唇,眼睛暗了暗。 第51章 七年得相见 陆欣是带着忐忑和喜悦的心情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然而真当她看到面前挺拔如松的英俊青年时,脚步放缓却不敢相认。 “二姐!”陆瑾听到脚步声, 一回头,看到熟悉的姐姐,眼睛瞬间一亮,惊喜地走近她。 “阿瑾……”陆欣的眼眶渐渐红了, 她抬头看着陆瑾, 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瞧着他的脸,将面前的青年跟记忆中的孩童重合在一起, 忍不住抬手抚摸, 手上的触感告诉她的确是她的小弟来了。 “你长大了……二姐都快认不出你来了……”说着, 强忍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衣襟, 连声线也哽咽了起来。 陆欣嫁到季家的时候正是十六花样年华, 如今二十三, 成熟了很多, 她梳着妇人发髻,一身缟素,眉宇间找不到青涩的痕迹却增添了几分愁绪,似乎蹙眉多了,还刻画了几条淡淡的皱痕,看起来憔悴柔弱。 孤身一人在这大家族里,后方无人可依, 一个弱女子可想而知生活是多艰难。 陆瑾看得心疼, 不过也终松了一口气, 至少二姐是完好无恙的。 “二姐,你在这里可好?”陆瑾问。 闻言大夫人的目光朝陆欣淡淡一瞥,然而她似乎多虑了,陆家三姐妹虽年岁不同,性格不一,可对弟弟的情谊是相同的,报喜不报忧。 “好,都好。”陆欣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再抬起头时便是一脸欣慰,“你长得像娘多一些,瞧着真俊,阿瑾,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心满意足了。” “对不起,二姐,直到现在我才来看你。”陆瑾歉意地说。 陆欣摇了摇头,“怎么能怪你,谁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二姐,我有很多话对你说。”陆瑾说着便朝着季老爷和大夫人拱了拱手道,“爷爷一直说季太爷是他的好友,姐姐嫁到季家不会受委屈的,陆瑾也相信老爷和夫人是和善人,对姐姐定然不差,今日见到她,我便放心了。” 若是陆瑾不知道换亲之事也就罢了,然而他已然清楚还这么说,季老爷和大夫人脸上不免出现尴尬之色。 “老夫惭愧。”季老爷道。 大夫人笑道:“阿瑾这么说就外道了,她嫁到季家,即是季家媳妇也是季家女儿,作为婆母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精细的,阿瑾放心。” 大夫人一脸慈爱地朝陆欣看去,又善解人意地嘱咐道:“欣儿,你们姐弟俩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就不必杵在这里,回梧桐苑去吧。我一会儿让周嬷嬷给你们送些庄子里刚来的时令鲜果,你们边吃边聊,等晚上开了席再派人来请你们。阿瑾不必急着走,定要多呆些日子,陪陪欣儿才好。” “多谢夫人。”陆瑾告谢道。 陆欣欠了欠身,“让母亲费心了。” 梧桐苑里,丁香送上茶水便带着针线篓坐在院子里,屋门前打络子,三七则提着水壶给药田里洒水,两人时不时地往屋子里看看,又往院门里瞅瞅,光明正大地替姐弟俩望风。 “尝尝这个美人香,是你姐夫珍藏的。” 陆欣给陆瑾倒上茶,茶的香气瞬间沁了出来,丝丝入了鼻腔,流进了肺管,仿若精神为之一振。 陆瑾吸了吸鼻子道:“是药茶?” 陆欣笑着点头,“嗯,他自己琢磨的,茶对他的身体有碍,他又喜这味儿,便寻了一种药炮制出来,味道与茶叶极相似,还更好闻一些,你觉得呢?” 陆欣提起季传宗时,陆瑾忍不住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带着喜欢,一丝怀念,还有一抹骄傲,就找不到任何怨怼,便知道季传宗在时两人相处应是不差。 陆瑾于是赞叹道:“是挺好闻的,喝着也好,姐夫他……听说是个聪慧通达,才思敏捷的人物,可惜无缘得之一见。” 陆欣弯了弯唇,微微侧脸看着小心说话的陆瑾,忍不住笑道:“你无需这么小心,阿瑾,他是极好的人,我不后悔嫁给他,也感谢这场荒唐的亲事,那四年他待我极好。” 陆欣的视线在这屋中陈设缓缓扫过,随着她的目光,陆瑾也细看打量,发现摆件也好,装饰也罢看着极为眼熟。 “像姐姐闺阁里的模样。”陆瑾忽然想起来说。 陆欣点了点头,“刚来时就我一个人,他怕我不自在,害怕,便问我家中是什么模样。我一边说,他一边记,还跟我反复求证,等过了几日,这里就慢慢开始变了,一点一点他将家给了我。” 那个时候,陆家已经抄家,陆欣的阁楼如今都不知道已经属于谁的。季传宗能将梧桐苑布置成她闺房模样,让那时候彷徨无助的陆欣找到了归宿,给了她安定。 陆瑾很惊讶,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这个病秧子的感觉非常糟糕,脑海里是一个常年卧病,瘦骨如柴,性格孤僻还愤世嫉俗的形象,说才思敏捷那是客套话,简直耽误他姐姐。可如今听陆欣这么一说,他便好奇起来,于是问:“姐夫他什么模样?” “他呀,是个聪敏又有天赋的人。”陆欣抿嘴笑,眼里带着幸福,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季家是医药世家,他又是嫡长子,虽体弱,可医术却是自小学起的。他从未出过诊,然而对病症却很有研究,医书药学,只要季家有的,他都看过记在脑子里。老爷时长将回春堂里难以诊治的病症带回来与他探讨,他无事的时候便琢磨,药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光风寒就有一沓,还真让他发现了效果不错的方子!” 陆欣说这话的时候那是满脸的自豪,予以为荣的样子,“除了医术,还喜欢看些杂书,你别看他身体不好,可他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养花弄草,机巧小件,身子稍微好一些便想试试,一段时日还学着做雕刻活儿……” 她忽然禁了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陆瑾顺着她的手看到那根簪子露出的地方,做工真是粗糙,不过边缘棱角似乎已经被摸得光滑了。 陆瑾忽然心中一动,“那可是姐夫的杰作?” “是啊,就是身子太弱,没力气,可他又不让旁人帮忙,直到……直到他后来再也拿不动也没完成……”陆欣化开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苦涩,眼神怔怔,似在思念亡夫。 自那以后,这枚没有完成的簪子便一直束着陆欣的头发。 “二姐,节哀。”陆瑾闷闷道。 陆欣回过神,看陆瑾眼中带着歉意和安慰,心中又酸又甜,“无妨的,阿瑾,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释怀,我过得不差,你别埋怨他。” 听陆欣的描述,哪怕季传宗只活了四年,也比已经上断头台的梁言强得多,只是他有一点不解,于是便问:“二姐,我并非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为何你从未提起过此事,为何季家每次来人翻来覆去都是少夫人安好,连你的信都是千篇一律的客套话,我给你写信都没有回音,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认我这个弟弟。” 陆欣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最疼你,我一来季家就想联系你,只是……”她咬了咬唇说,颇难以启齿地说,“季家不愿我与你多有来往,你给我的信,我给你的也都截下了。” “可那笔迹分明就是……”陆瑾说到一半住了嘴,喃喃道,“对啊,笔迹也可模仿的。” 陆欣苦笑道:“你姐夫还替我想办法来着,可是当家人的命令谁敢违抗。他听我说起过你,便一直想见见你,可是你离不开江州,而他这个身子连季家大门都难跨,最终只能是遗憾。” 这便说得通了。 这也是陆欣运气好,大少爷脾气秉性不错,若是个混账东西,在这样的家族哪还有她立身之处!陆瑾想来见她一面都这般难了,可想而知季家并不是今日面上看的那么和善。 陆瑾今日看到陆欣,心中大石已经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要问一句,“二姐,姐夫既然已经去了,你是打算继续留在季家还是想……离开?” 离开? 陆欣诧异地看向陆瑾,接着苦笑道:“阿瑾,且不说跟你姐夫的情谊,我既然嫁进了季家,如何离开?况且季家也不会放我走的,我这辈子,只能在这里。” “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守着姐夫?” 陆欣点头,“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那人不再……”她忽然住了嘴,抬眼只见陆瑾疑惑地看着自己问,“什么人?” 陆欣摇了摇头,否认道:“不过是些小事,总之,我已经出嫁了,便没有再回娘家的道理。阿瑾你自己要好好的,你这人啊,看着安安静静的,犯起拧来八头牛都拉不住,我还真担心,对了,你娶媳妇了吗?” 陆瑾听到姐姐的答案,虽然早就已有猜测,可还是有些难过她的身不由己。在后世现代,女性从一而终不是必须的,而是自己的选择,单身或再婚皆由自己,回娘家理所当然,无人说道。 “没有,一个人挺好的,我现在即将随宋大人入京,今后怎么样都不知道,想这些太早了。” “年纪已经不小了呀,阿瑶是怎么当姐姐的,就没替你张罗?”说到这里,她有些不满,不过不知道陆瑶的情况,于是便问,“阿瑶如何了,听说嫁了主簿家的儿子,还是个秀才,可有什么喜事?” 陆瑾轻轻摇头,沉重地叹了一声,想想便将陆瑶的事说了。 陆欣闻言张了张嘴,露出难过的表情来,眼睛顿时又红了,愤恨道:“简直就是禽兽不如,苦了阿瑶,她……”接着又自责起来,“是我做姐姐的不好,把你们俩抛下,若是当初我……” 当初,当初她还能不嫁吗? 陆欣说不出话来。 陆瑾给陆欣续了茶说:“至少现在三姐跟我一处,将来与我一同进京,那些事都过去了,没人再会提起来。” 陆欣喝着茶,轻轻点头,“她命苦,你多看着点儿。” 你的命也不好,陆瑾看着陆欣却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入京的话是不是能见到大姐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们。”陆欣道。 “我会去看她的,你们一个个我都会去确认。”陆瑾握住陆欣的手,诚恳地说,“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有出息的,哪怕你在这里,我也不会放任你不管,不让他们欺负你。” 陆欣含笑着点头。 说着说着,门口便响起了丁香的声音,“周嬷嬷,您怎么来了?” “给少夫人和舅少爷送些鲜果子来吃吃,另外席面快开了,请少夫人和舅少爷前去。” 丁香道:“谢谢您啦,少夫人和舅少爷一会儿便来……您慢走。” 第52章 只愿姐安好 季家似乎要显示对陆欣的看重, 这接风席面摆的很是那么回事, 几个少爷小姐也都来了,并了几桌,女眷一处用屏风隔开, 陆瑾则坐在三少爷季传宇的旁边。 席面上笑语嫣嫣, 和乐融融, 真像姻亲招待着。 陆瑾是吃过闭门羹的,哪怕如今待他再怎么热络, 可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在,只是为了陆欣,他也笑脸迎人地彼此寒暄, 只是心里却更加坚定了自己定要出人头地的信念。现在他不过是英国公门下的一个小小府官, 却有这种待遇,等他节节高升, 那么陆欣的日子就更加好过了。 陆瑾望着屏风那头的陆欣, 忍不住微微一笑。 陆欣坐的位置在外侧, 屏风刚好只遮住了一半,似乎感受到陆瑾的目光, 她回过头来看看, 却恰巧对上了弟弟的视线, 顿时她的笑容化开来,欣慰又满足的模样。 陆瑾心下叹了一声, 心头一时不是滋味, 他的姐姐美丽大方, 还年轻的很,却得依据这个时代封建礼节,孤独地呆在深宅大院里终老,真是万般可惜。 正当他打算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却见陆欣脸色一僵,慌忙地转过了头,身体似乎还往里面躲了躲。 陆瑾或有所感地侧过脸,只看到季传宇闪烁着目光朝他笑了笑,嘴角还没来得及藏起那抹贪色觊觎。 陆瑾并不觉得自己看错了,这家伙的确在贪图二姐的美色,刚才的那个笑太猥琐。 他皱起眉,心里产生一股不安。 看陆欣的反应,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阿瑾,大嫂是这么叫你的吧,今后一家人,来,我敬你一杯。”季传宇笑着便朝边上站着的一个丫头招了招手,接着取过酒壶和酒杯,就要给他斟上,“喝茶多无趣,喝酒多好。” 虽说季传宗死了快三年,作为弟弟已是出了孝,然而在这个场合劝酒却不太合适,陆瑾说来得从陆欣这儿论! 陆瑾看着他,没有接过酒杯,他正要推辞,却听到李传宇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放心,大哥去了,今后大嫂就是我来照顾,绝不会委屈她。而她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你要什么,跟哥说一声,以后季家我做主,嘿嘿……” 最后那个你懂的表情实在恶心到了陆瑾,他差不多可以用惊骇来看李传宇。 听姐姐的描述,大少爷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可一母同胞的弟弟怎么会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阿瑾,你帮我劝劝大嫂,你的话她肯定听,要是成就了好事,嘿嘿,哥绝对忘不了你的好处。” “他可是你大哥的妻子。”陆瑾说。 然而季传宇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唉,大哥都死了快三年了,要我说大嫂这样也算仁至义尽,这独守空房的日子多难熬,合该让人好好疼惜,你说是不是?” 陆瑾接过季传宇手里的酒杯,在他“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目光下,他笑了笑,盯着杯中的久液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泼在这人脸上。不过运了许久的气,他最终还是将酒杯搁在桌子上,然后凑近季传宇,用同样的低声说:“你给我离她有多远就滚多远,别污了她的眼睛。” 季传宇的脸色顿时黑沉了下来,不善的目光看向他。 陆瑾一点也不怕,端起茶杯站起来,对着坐在主桌上的季老爷和屏风内季夫人说:“伯父,伯母,我二姐对我说,自从她嫁入季家,成为季家媳,得伯父伯母看顾,一直视如己出,深感幸运,也非常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缘分。姐夫虽去的早,可她对姐夫的思念深爱从未停止过。当初我第一次知道这换亲时,是极为气愤不满的,认为季家苛待我的姐姐,欺负她孤弱无援,然而今日与姐姐详谈,我却感到欣慰,也极向往姐夫的风采。今后我随英国公入京,若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撑起陆家门楣,定不忘季家亲厚,也相信季家同样感受到我姐弟的情深义重,会更疼惜姐姐,陆瑾深表感激!” “今日不便饮酒,陆瑾便以茶代酒敬二老。”陆瑾高声一道后仰头喝尽杯中茶。 “阿瑾……”陆欣透过屏风看着弟弟,心中又涩又甜,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道是记忆中的男孩彻底长大了,长成参天大树伸出枝丫来让无依的姐姐停驻休憩。 坐在她边上的三少夫人看到陆欣的表情,于是目光落在主位上,见大夫人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之后又趋于无动于衷,便忍不住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遮挡住了嘴角的不屑和冷笑。 倒是季老爷笑着喝了茶,“贤侄说的在理,传宗在的时候,对欣儿那是没的说,就是走前还放心不下她,非得让我和夫人答应好好照顾她,欣儿也对他有情有义,我季家怎会怠慢?” “多谢老爷。”陆瑾道。 季老爷点点头,又道:“听说贤侄已继承陆家衣钵,江州的回春堂传来消息说,你善使疡医之术,开胸破膛,缝合血脉伤口不在话下,每每将濒死之人救回,堪称神迹,可是真的?” 季老爷话音刚落,陆瑾周围传来惊讶的目光,隐隐带着质疑。要知道季老爷所说的,就是回春堂最顶尖的大夫也不敢开胸破腹,至于京中御医,也未听说过有谁擅长此道。 陆欣更是疑惑地望向陆瑾。陆家虽是御医之家,可她们的爷爷和父亲,都不会疡医之术,陆瑾离开京城的时候不过十二的年纪,江州地界不能行医,他能跟谁去学? 陆欣有些担心,怕陆瑾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然而只见陆瑾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伯父谬赞,这神迹谈不上,陆瑾也并非从未失手,只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救人罢了。” 陆瑾这么说,几乎肯定了季老爷的说法,只见他顿时眯起眼睛,心中不免多了其他念头。 陆瑾经过宋衡的赞誉,方掌柜的肯定和两位大夫争相让儿子孙子拜师便知道自己这门外科手术的价值。 他不喜欢季家的势利,讨厌季老爷和大夫人的虚伪假意,更憎恶三少爷的猥琐下流,可是一想到陆欣还要在这个地方生活很久很久,心就软了,只能讨价还价地慢慢妥协。 他说:“这手术并没有那么复杂,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伯父若是感兴趣……”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季老爷的表情,那瞬间心领神会惊喜的模样,让他心中凝起了一团郁气,可他还是继续道,“既然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好!贤侄好大的胸襟,老夫佩服!”季老爷当场称赞道。 这席面上的气氛就更加热络了。 可陆欣听到这里却并不高兴,她看着陆瑾笑着与桌上其他少爷交谈,眼中却带着淡淡的无奈,心中蓦地疼痛起来,差点就落泪了。 这都是为了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的阿瑾呀,在心疼他的姐姐。 季老爷和陆瑾显然已经达成了某个约定,三少夫人见大夫人的眼中出现犹豫之色,心顿时一点一点地沉下来,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掩盖了那抹焦虑。 散席之后,陆瑾被安置在前院客房里,奴仆服侍周到,让陆瑾终于放下心来。 虽说手术教给季家人,让他心有不甘,可是能让姐姐好过一些,这些也都值了。 他知道开出这个条件,季老爷一定会心动,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日一早,季老爷就心急地派人来了。 “舅少爷,老爷说您不必着急,待用了朝食再过去也无妨的。” 下人虽这么说着,可就直愣愣地杵在门口看着陆瑾,让后者简直无语,为了不被人盯着就快些洗漱完毕,随便吃了两口就去见了季老爷。 陆瑾见季老爷早就等着他了,只能哭笑不得地说:“伯父,这手术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哪怕我手把手地教,没个一年半载的练习也上不来手术台,您着急了。” 季老爷皱眉捋着小撇胡子,“贤侄的意思是……” 陆瑾道:“二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宋大人不日就要回京,我也得尽快回江州,所以您不如选几位跟我一同上京,我带在身边,保管三年时间就让他们学会学精如何?” 季老爷看着陆瑾,没有立刻答应。 陆瑾也好以整暇地坐在一边喝茶,他刚刚吃得急,这会儿得缓一缓。 “贤侄,三年似乎太长了些吧?”良久,季老爷说。 陆瑾笑了笑,“一点也不长,哪一门手艺不是靠多年锤炼而来的?就是我也杀了七年的猪才有这个刀工,当然,伯父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口头讲述,各自领悟,您觉得如何呢?” 这当然比不上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的了,季老爷没再说什么,只是考虑着人选,说实话他也很想学,不仅是他,恐怕连访友的季太爷怕也想见见。 想到这里,他问:“贤侄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 宋衡虽然没说让他什么时候回去,可若是圣旨到了,大军动身他还没到,这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属下,既然姐姐的事情结束,他没理由继续呆下去。 季老爷倒是挺惊讶的,“这么快,不打算多住几日?爹马上就回来了。” 陆瑾也舍不得姐姐,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要事在身,请伯父见谅。” 既然如此,季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53章 别离诉离别 “二姐, 我明日便走了。”陆瑾坐在桌前忽然说。 陆欣正背对着陆瑾给他封装药茶, 闻言手下一顿,一息之后动作才流畅了起来,回身扬起笑容道:“也是, 你现在得英国公看重, 的确不能停留太久, 阿瑶也在等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说着说着她垂下了头, 取出帕子轻轻摁了摁眼角。 话虽这么说,可七年来姐弟才相见,然而满打满算不过三日, 话都未说几句, 陆瑾就又要走了,这一走, 不知又是何时才能再次见面, 陆欣满满的都是舍不得。 陆瑾也是同样, 他握住陆欣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姐, 跟你说句贴心的话, 季家……并不好相与, 昨天我看到季传宇看你的眼神了,恶心又下作, 如果我有能力, 实在不想将你留在这里, 面对他的虎视眈眈。” 陆瑾的话让陆欣的脸色顿时发白,她咬了咬唇,接着苦笑道:“不瞒你,自从你姐夫走了以后,他就生出了那种心思,如今我能躲就躲着他,尽量不出这个院子。” 果然,陆瑾呵呵一声冷笑,“明明作恶的是他,却让你躲起来,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那还能怎么办?大夫人的承诺陆欣并不相信,可是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也不想让陆瑾为难,于是安慰道:“你昨日愿意将那种传神的医术给季家,我知道,是你跟他们之间做了交易,换我的安宁,想必今后他们不会再让三少爷乱来了。” 但愿如此吧,陆瑾并不相信季家的品格,只是他的手术吸引季家,送到他身边学手术的也必定是季家重视的人,在这三年的时间,陆欣总是安全的。 至于三年以后,或许陆瑾已经不是现在的陆瑾了,更有能力庇护到陆欣,甚至将她带出来。 想到这里,陆瑾便看向陆欣,郑重地说:“二姐,弟弟再说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如果季家欺负你,你不想再呆在这里的时候,一定、务必、绝对要告诉我,天南地北,再多困难弟弟都会想办法让你脱离苦海,你可明白?” 陆欣被陆瑾的严肃给怔了怔,接着心底溢上了一股暖流,将心酸痛苦统统冲刷殆尽。 “阿瑾……”眼泪是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姐,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像三姐那样什么苦什么痛都咽进肚子里,说着是为我好,不想让我担心,可是在事后当我发现梁言怎样变本加厉地打她,甚至让她死的时候,可知道我有多心痛多悔恨!” 陆瑾再回想起那一刻,那股冲动,愤怒,绝望依旧牢牢记在心里,不能平静。 陆欣被陆瑾眼中的痛苦给吓住了,连忙点头,“我知道了。”接着又心疼起来,她不知道陆瑾为了让陆瑶跟梁言离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是看陆瑾这个模样便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是认真的,姐姐,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近三年来,陆欣从来没有在此刻那么清晰地认识到,她在这个世上还是有牵挂的,还有人那么关心爱护她,是以将来再多的困苦,再大的磨难她都有信念坚持着走下来。 “我会好好的。”陆欣说。 陆瑾得了保证,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于是道:“姐,在离开之前,我想给姐夫上炷香。” 上香意味着便要开祠堂,陆瑾虽是外姓人,不过是姻亲,表示对季传宗的尊敬,这个要求,季老爷同意了。 时间便安排在第二日一早。 而当晚,大夫人却做了噩梦,这个梦里的季传宗叫得更加凄惨,冻得简直浑身发抖,眼中对季传宇的恨意仿佛能滴出血来,也更加孤独寂寥,深幽思念看向了梧桐苑的方向…… “娘,你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传宗,传宗!”大夫人带着梦靥醒了过来,她浑身汗湿,睁大着眼睛,额头的汗珠顺着两鬓缓缓落下。 周嬷嬷匆匆忙忙地从隔壁间跑了进来,甚至还来不及将衣裳穿整齐,她看见大夫人散乱发髻,脸白如纸,一脸惊惧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大夫人抱在怀里,安慰道:“夫人,您是做噩梦了,别怕,周嬷嬷在呢,周嬷嬷在呢……” 她温柔地低喃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慢慢地让紧张到差点窒息的大夫人安定了下来。 周嬷嬷抬头望了望窗外,天依旧黑着。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用力扯住了,那么使劲,吓了她一跳。她低下头,看到大夫人泛白的手指,只听到大夫人幽幽地说:“我儿在怪我,他在怪我,他又给我托梦了……” 这个儿子说的便是季传宗,周嬷嬷心中一颤,她低声问:“大少爷他知道了?” “嗯,老爷因为那疡医之术不肯再答应那件事,传宗他不甘心,呜呜……”大夫人伏在被子上哭了起来。 周嬷嬷叹了一声说:“舅少爷的疡医术的确了得,若是季家学会了,何愁在杏林之中不能扬名立万,老爷……也是顾全大局。” 说的就是这个理,昨日之后大夫人再也没跟季老爷提过这件事,她非常清楚陆瑾的杨医术对季家的吸引,只要好好养着陆欣,就能唾手可得,季老爷怎么会算不出这笔划算的买卖。 可是她的传宗怎么办,传宇怎么办? 就陆欣这个搅和家里的妖精,只要…… 大夫人眼神阴郁,周嬷嬷低声劝慰道:“夫人,少夫人与大少爷一向恩爱情深,若是那日她自己想不开,我们也没法子呀,您说是不是?” 大夫人听闻微微一愣,看向周嬷嬷,周嬷嬷起身摸到了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说:“夫人,大少爷不在了,您就只有三少爷,他若是出事,您可怎么办呀?虽说对不起少夫人,可是她这样孤单单地活着也没甚意思,可不是?” 这话已是摊开来了讲,大夫人没有否认,陆欣究竟是不是勾人妖精,她心里清楚,只是儿子和媳妇有所取舍罢了,一厢情愿地将所有的罪过推给了陆欣,要让自己良心过得去而已。 “舅少爷毕竟是去京城里,天高皇帝远,他给英国公办事岂能随便回来?之前七年都能糊弄过去,再糊弄个几年,也不是没法子。况且,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难不成英国公还会替他出头?这郁郁而终的寡妇本就多得是,说不清楚的。” 周嬷嬷一边说着,大夫人一边点头。 “老爷虽说不会答应,可他定也不会反驳夫人,他只有两个嫡子,大少爷去了,三少爷若是不成器,这家主之位也轮不到庶子呀。太爷的身子还健朗着,想必更倾向于二房的两位嫡出少爷。这为他人做嫁衣之事,老爷岂会愿意?” 大夫人已经听进去了,说到最后她点了点头,似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单单传宇迷恋上她就可以让老爷下手了。” 第二日,季家祠堂开了。 季传宗是季家嫡长子,若不是早逝,就是季家家主,是以他的排位还算靠中间一些。 管家拈了三根香,点燃,陆瑾恭敬地接过,向季传宗的排位三拜。 心道:陆瑾感恩姐夫您对姐姐的照顾,今后她一人在季家,还请在天有灵保佑她,过得顺遂安康,陆瑾一生感激。 拜完,将香交给管家,插入了季传宗排位前的香炉上。 陆欣依依不舍地一直将陆瑾送到大门口,这才停了脚步。 “姐,昨日说的话,可千万不要忘了。”陆瑾再三嘱咐道。 陆欣红着眼睛点头,“我都记着。” 这个时候,宋桐和宋槐已经到了季家门口,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对陆瑾说:“陆大夫,差不多到时间了。” 来时坐船,回去依旧,这时辰得把握好。 陆瑾回头看着陆欣,是真放心不下,他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衣袋,接着转身看到宋槐手上的包袱说:“我之前向大人借了一百两,不知道放哪儿了……” 宋桐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陆瑾,“都给您换成小面额的了。” “多谢。”陆瑾接过银票,转身走到陆欣跟前,放到她的手里说:“弟弟暂时没什么本事,手上没留下多少银子,姐,这些你先拿着,大户人家里要打点的时候多,你看着用吧。” 陆欣握着银票,简直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感动地一塌糊涂,她想还回去,可是刚说了两个字,陆瑾便不高兴了,于是只能交给丁香让她收起来。 只是笑道:“你姐夫给我留下不少银子,我是真的不缺,不过弟弟的心意我不好推了,那么姐姐这边也准备了些,你不能推辞。” 说着看向丁香,丁香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上前交给陆瑾,“舅少爷,这是少夫人的心意,您可得收好了。” 陆瑾抽了抽嘴角,顺嘴的说辞咽了回去。 “里头不仅有给你的,也有给阿瑶的,还有两本医书,都是你姐夫做了注解,他说若有机会见到你,一定好好跟你探讨,我不过偿了他的心愿,正好,你现在也是个大夫,应该是能用上的。” “我现在真的很想见见姐夫。”陆瑾说。 “我也想见他。”陆欣轻声道。 “我走了,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弟弟再来看你。” 陆瑾上了马车,陆欣随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直追随着马车远去的影子,直到看不见才在丁香的提醒下往回走。 第54章 有人心愧疚 陆瑾的马车刚离开不久, 便有一辆带着季家家徽的马车到达门口, 一个青年从车上走下来,奇怪地问:“家里有客人吗?” 再一看,没想到深居浅出的陆欣也在门口, 便赶紧见礼, “大嫂。” 陆欣含笑着点头, 微微欠身,“四叔。” 季传明每次见到陆欣都有些不自然, 因为季太爷与陆太爷说定的原本是他,前去接亲的也是他,若没有大夫人横插一脚,这会儿陆欣就是他媳妇。 是以他对陆欣除了一份歉意以外, 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头, 让他不敢太靠近。对于曾经常去的梧桐苑,后来踏足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潜意识里他在避嫌。 不过这次偶遇避免不了, 未免太过刻意,他寒暄了几句道:“大嫂是在送客吗?” 陆欣应了一声, “家弟前日来访。” 哦,陆家人, 那一定知道了换亲的事,李传明一脸尴尬。 陆欣笑了笑说:“四叔风尘仆仆归来, 还未去见过二夫人和四弟妹吧, 你且去, 我先走了。” 两人本无瓜葛,有何话可说,陆欣转身便带着丁香走向后院。 “大嫂慢走。” 季传明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吁了一口气后,才对身后的小厮摆摆手,“走,去见母亲,把礼物带上,特别是那一箱,小心些。” 随行小厮点头哈腰笑得一脸谄媚,“小的明白,这是少爷特地给少夫人带的,少夫人看到一定欢喜。” 季传明笑了笑,往二房院子走去。 到了晚间,只见四少夫人正举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玉镯子在灯光下仔细地看着,眯着眼睛一脸满意。听见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她嗔了一眼道:“出去那么久,总算还记得家里头的黄脸婆呀。” 季传明腆着脸凑上去笑道:“夫人辛苦操持家里,为夫时时记在心上,哪里敢忘,这镯子一看就知道配夫人,于是为夫就从客商那里死皮赖脸地讨来了,夫人可还喜欢?” 四少夫人眼里带笑,轻轻嗯了一声。 季传明佯装放心地长舒一口气,那夸张的表情动作惹得四少夫人咯咯笑起来。 夫妻两人嬉笑打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对了,有件事问一下,大嫂的娘家弟弟来了?”季传明抱着妻子随口问道。 只见四少夫人横了他一眼,“问这干嘛?”那表情分明在说季传明心里藏鬼,“难不成你还放不下?跟那位一样也想……” “唉唉唉,你想哪儿去了。”季传明哭笑不得地说,见夫人变了脸色,连忙告饶道,“真不是,你一人为夫都应付不过来,哪儿还有工夫想旁人呀!” 四少夫人哼了一声没说话,季传明说:“还不是因为大哥,他去世之前找过我让我关照些大嫂。” “他干嘛找你?”四少夫人叫道。 “还能为什么,大嫂怎么嫁给大哥的,你肯定知道,所以这……我不是心中有愧嘛,虽然说大哥大嫂后来感情好,可毕竟大嫂还是守了寡,其实大嫂在这个宅子里,自有大伯母照顾,也用不着我,只是今日回来刚好看到大嫂的娘家弟弟来,这才过问了一句而已。” 季传明经常出去看药材,常年不在家,有些事情他都不清楚,内宅之事就更不能过问了,只能拜托妻子偶尔打听一下。 还有说到那位,他又问:“三哥难道还偷偷缠着大嫂不放吗?这人怎么回事,二嫂也很漂亮,屋里头小妾一堆,怎么就盯着梧桐苑了。” 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更何况那还是哥哥的老婆,不讲究的人更图新鲜难痒,四少夫人同情陆欣,也同情三少夫人,只是庆幸自己的丈夫不会胡来。 她嗤笑道:“什么偷偷,根本就是明着来,季家我都不知道还有谁不晓得他的心思,一旦大伯的祭日过了,我看大嫂的日子更难过。” “不行,我得说说他去。”季传明站起来,却被四少夫人拉住了,她埋怨说,“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找他,花楼吗?我可不许你去。” 季传明听媳妇的于是坐下来,然而还是不满道:“大伯父和大伯母怎么都不说说他,大哥去了,三哥不是该担起责任来吗?” 四少夫人闻言轻蔑地一笑,忽然想到今日婆母跟自己说的话,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告诉丈夫。 季传明什么都好,做事认真,感情专一,就是有些直来直去,愣头青一样,她都不晓得季家上下长满心眼儿,怎么到他这里就没了呢。只是夫妻同心,四少夫人知道陆欣是季传明的一个心结,若是将来发现她瞒着不告诉他,定会遭到埋怨,进而损伤夫妻情分。 相比起婆母说的那些利害关系,四少夫人更在意与季传明的感情,于是她说:“有件事我刚刚知道,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关于大嫂,你要听吗?” 季传明点头,“听。” 于是四少夫人凑近季传明的耳朵轻声告知,只是她越说季传明的脸色就越难看,到最后苍白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抖着嘴唇半晌问:“这是疯了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你小声一些!”四少夫人低斥道,“我都说了只是偶然得知,没确认是不是真的。”看季传明闭了嘴,她又放低了声音,补了一句,“不过应该不会空穴来风。” 季传明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打圈圈,他忽然走到妻子面前,不解地问:“你说,大哥生前待大嫂多好,我每年出去,他总是让我稍些小玩意儿回来逗大嫂开心,江州的消息我也给他打探来不少了吧,只是后来被爷爷发现这才停止。他去世之前逮着人说放心不下大嫂,让人好好照顾她,怎么会……怎么会想着让大嫂下去陪他?” “大伯母连着做恶梦。”四少夫人说。 “无稽之谈!子不语怪力乱神,咱还是做大夫的呢,信这些救什么人?” 四少夫人自然也是不信的,不过她想到的是另外一层意思,接着看向丈夫。 季传明看着她的表情,便知还有其他,于是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你觉得我都知道了,大伯父会不知道吗?可是据我所知他没有阻止。” “为,为什么……”季传明干巴巴地说。 “为了三少爷。” 季传明瞬间闭上了嘴巴,他也是从这个大宅里长大的,有些事情一点就通。 “怎么都这样……欺负大哥不在了,大嫂孤身一人求助无门吗?本是三哥的错,却让大嫂背着罪恶……”他有些意兴阑珊,接着又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草菅人命的事情怎么能做,况且大嫂为大哥守节,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季家不该这么对她。” 说着说着,季传明的眼神坚定下来。四少夫人一看见他这个模样,顿时有了扶额的冲动,她就知道这人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于是在季传明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喝止了他,“你给我站住,你又要去干什么?” “评理去!” “找谁评理?”四少夫人坐得端正,冷冷地看着他,“大伯父?大伯母?还是三伯?” “我……我……”季传明吭哧吭哧了半天没了下文,脸都涨红了,“爹和娘那边总……” “这就是娘告诉我的,让我不要告诉你。”四少夫人不客气地说。 季传明瞪了瞪眼睛,“为什么?” “为了二伯。这事儿若是成了,大房那边的把柄就有了,眼看三伯是不可能继承家业,怎么会阻止?大伯母以为她做的干净没人知道,大伯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糊弄过去,却不明白早在大伯去了之后,爹和娘就已经存了念头,就等着他们的错误。” 这为了争夺家业尔虞我诈的事情,四少夫人是真不想让季传明知道,可是人都要长大的,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应该明白。 “所以大嫂就成了牺牲品了?”季传明跌坐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四少夫人看得心疼,她上前安慰道:“你先别着急,我都说了,这都是听来的,并不确认,或许只是一个念头呢。” 季传明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们做得出来的,就是笃定大嫂没了也没人过问。” 忽然四少夫人笑了笑,问:“你想帮她?” “当然。”季传明说着忽然抬起头看向四夫人,惊喜道,“好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四少夫人说:“大嫂也不算是没人过问,她娘家弟弟不是刚走吗?” “那也不过是个杀猪的,能干啥?”季传明泄气道。 “杀什么猪?”四少夫人愣了愣,“人家可是英国公门下的医官,一手疡医之术能将濒死之人救回来,连大伯父都垂涎那手医术呢!” 这下反倒是季传明愣住了,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的事?” “这我哪知道,反正那名帖上就是这么写的,大伯父也没否认,总之,这是真的就是了。”四少夫人皱眉道,“你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 “他临走之前听说本是用了这疡医术换了大嫂安宁才放心走的,只是他不知道大伯母已经存了这个心思。” “所以他还是很在乎大嫂的对吗?连这种不外传的医术也白白给了季家?” 四少夫人点了点头,“应是错不了,那天家宴都是大房的人,我们这边没去。” “所以连人家的绝学都要来了,还要他姐姐的命,这……”季传明简直描述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的脸很烫,似乎无颜见人,“我都要为我姓季感到惭愧。” 四少夫人乍然听闻这些心里满满都是厌恶,回春堂的堂上还挂着医者仁心的牌匾,四个大字遥遥醒目,老百姓们夸赞着季家慈悲为怀,却不知道都是虚于表面,内里肮脏,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她分外珍惜丈夫的那颗善良之心,她说:“如果你要帮她,那么就做几件事情。第一,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方法我待会儿告诉你。如果是真的,那么第二步,想办法告诉大嫂,这件事我来办……” “为什么告诉大嫂?”季传明不明白,“告诉她,她将来怎么在季家生活,怎么面对大伯母她们?” 四少夫人深吸一口气,看着季传明郑重地说:“一定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只有她才能选择,若是她愿意随大哥去呢,那我们做的又算什么呢?” 季传明点点头。 四少夫人继续说,“她也不想活了,那么我们什么都不必做,如果她还想活着,我们便想办法通知陆瑾,看看这位英国公门下的有没有办法救出他姐姐!” “要是他救不出呢?”季传明问。 四少夫人暗下眼睛,摇了摇头,“那便没办法了,至少这样一闹,大嫂不会在祭日那日出事,命暂时能够保住。” 第55章 惊骇知真相 梧桐苑本是有小厨房的, 不过如今就主仆二人, 这厨房于是拆了, 两人的饭食现在从大厨房而来。 近午时,丁香照例去大厨房提陆欣的午饭, 不过今日却是奇怪, 这饭菜一直没有备好。眼看着其他房里的丫鬟一个个拎着自家主子的食盒离开, 丁香不免有些疑惑。 季家守孝的如今就陆欣一个, 她的饭食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全素, 厨房管事在这件事上不会怠慢陆欣,都是早早地准备好,丁香到了就能提走。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丁香正胡思乱想的时候, 厨房管事嬷嬷终于来了,她手里提着的就是梧桐苑惯用的食盒。 “丁香姑娘等急了吧, 真是对不住, 四少夫人找我有点事,给绊住了。” 说着她便将食盒交给丁香, 又笑道, “让大少夫人慢慢吃,今日的素包子里料都是不同的, 香着呢, 若是大少夫人吃得好, 姑娘就再来取呀。” 管事嬷嬷笑得和蔼可亲, 丁香总觉得有些怪异, 季家里对陆欣怀有恶念的人太多,她不得不小心一些,于是便也寒暄道:“还是嬷嬷想着我们家少夫人,多谢您啦,时辰不早,我就先走啦。” 丁香回到梧桐苑,陆欣便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丁香摇了摇头,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开的同时,又将管事嬷嬷的话说了,当她把那盘包子放到陆欣面前的时候,主仆俩一同看向它。 陆欣蹙眉伸手取了一个包子,掰开,丁香凑过来看,里头散发着淡淡的菜香,闻着味道就知道很好吃。 陆欣想了想,目光落在剩下的三个包子上,接着又一一掰开,直到最后一个她发现了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条。 主仆俩彼此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少夫人……” 陆欣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传宗祭日,其妻随祭,开棺椁,合葬。 上面的意思直白地让陆欣瞬间退去了脸上所有的血色,惊骇地滞了呼吸,怔怔地仿佛如一尊雕像。 丁香看见陆欣的模样,心里不安,连连追问:“少夫人,这上面写了什么,您怎么……” 丁香话未说完,就见纸条从陆欣微微颤抖的指缝间落下,她赶紧取过来一看,顿时惊呼了一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少夫人!” 陆欣手指抖动地越来越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开始颤起来,她嘴唇微动,最终她闭上眼睛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少夫人,这定是有人作弄您,不是真的,绝对不会是真的!”丁香脸色慌张,哆嗦着安慰,“舅少爷不是刚来过了嘛,他都跟老爷说好了,怎么可能还会伤害您!” 可是陆瑾已经走了,京城太远,他自己的命运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如何管的到她? 陆欣摇了摇头,却突然听到细细的哭声,她抬眼一看,发现安慰着她的丁香在抽泣,显然也将她吓住了,于是奇迹般地陆欣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再次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着,然后问:“管事嬷嬷究竟是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丁香用帕子擦干了眼泪,回想着描述当时的场景。 “四少夫人……”陆欣跟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因为季传明跟她有段错缘,是以陆欣对他们房的能避就避。 她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四少夫人提醒她的,可为什么要告诉她? 乍然看到这张纸,陆欣的确是惊惧到了,可是平静下来之后,她不免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要让她殉葬,大少爷死之前不仅没有这个想法,甚至告知整个季家要好好照顾她,怎么忽然要这么做了?这岂不是对大少爷不敬? 再者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其实陆欣在收到这张纸条的时候已经相信了,毕竟她一个寡居之人,没有子嗣,根本碍不着谁,除了那不死心的三少爷!婆母因此视她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三少爷,让她去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有些事情不在意没察觉,可一旦细想什么都是疑点,特别是她马上就要除服了,可至今无人给她来量夏衫的尺寸,季家一年四季皆有定制,她若换下孝衣,穿什么?以前的衣裳款式和颜色皆不符寡居身份,定是不能再穿了! 陆欣记得丁香不知一次去询问,可皆是被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 如果是真的,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陆欣已经不去想谁对谁错,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替大少爷守节,可是就这个卑微的要求也成了奢望。 “嬷嬷说少夫人若是觉得包子好吃,可以再去找她。”丁香道。 这就是说等着她去询问。 “那就去吧,总得弄清楚谁让我死呀!”陆欣眼中无光地说。 丁香是带着忐忑害怕的心情将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盒又拎了回去,勉强扬起笑容对管事嬷嬷说:“嬷嬷,我家少夫人觉得那包子好吃,还想要一个,可否……” 管事嬷嬷笑了笑,“那姑娘进来吧,包子还没好呢,可得等一会儿。” 丁香握紧手里的食盒,跟随着走进去。 夜色浓重,三七蹑手蹑脚地摸到了祠堂前,这个时辰,一般人已是熟睡,却没想到今日却亮着灯火,有人开了门。 大少爷季传宗祭日临近,三年祭乃是大事,生者除服,亡者别离,需大肆操办。是以祠堂这几日有人忙碌操持,有时会开着,只是不明白为何是大晚上。 三七躲在墙根边上,呆在阴暗处看着,突然有人捧着一个盖着白布的盒子走过来,三七赶紧伏下身子。 “小心些,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三七皱了皱眉,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周嬷嬷。 “您放心,没人。”那捧着盒子的人说。 周嬷嬷环顾着周围,于是道:“赶紧放进去,别让人发现。”说着率先进了祠堂。 那小厮唯唯诺诺地哈腰跟着进去了。 三七好奇那白布下的东西,丁香将事情都告知了他,他直觉跟大少夫人有关,于是耐着性子等着。 没过多久,周嬷嬷带着小厮就出来了,她吩咐旁边看门的下人:“夫人不放心大少爷,特别嘱咐我过来看看,没事的话将门关了。” “是,小的这就关门。” 周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看门人慢慢地将两扇祠堂大门关上,正要上锁的时候,他忽然弯下腰,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嘶……我的肚子,哎,疼疼疼……”他左顾右盼一阵,猫着腰踉跄地跑向了茅厕。 三七屏住呼吸,他看着那两扇关起来却未上锁的门,又朝周嬷嬷消失的方向望了望,万籁寂静,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擂鼓一般。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水,想到丁香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鼓起勇气朝祠堂跑去,快速地推开门,溜了进去。 陆欣没有睡,她披着头发,穿着单衣,手握着那根粗糙的簪子,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在等待着谁。 丁香站在梧桐苑的门口,手里提着灯笼,着急地探头探脑。 突然,寂静的黑夜中传来脚步声,飞快而凌乱,待声音近了,终于三七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三七!”丁香低唤了一声。 “丁香姐……咳咳……”三七喊道一半岔了气咳嗽了起来,他显然跑得太急了,额头上沁着汗,可脸色却是惨白,一把握住丁香的手说:“少夫人呢?” “在,在里头……”丁香看着他难看到极致的神情,心顿时沉了下来。 三七连忙跑向主屋,顾不得主仆有别,开了门就走进去,接着直直地跪在地上,看着陆欣惊骇地说:“少夫人,三七刚刚摸进祠堂,看到大少爷牌位后面放着……您的牌位!” 刹那间一口冰凉袭上陆欣的心头,丁香手上的灯笼骤然落地。 “是周嬷嬷,是周嬷嬷带人放进去的,上面还盖着一块白布。” 牌位上盖白布,意味着该死之人还活着,也即将死去将白布掀开…… “周嬷嬷……”丁香浑身发抖,“是夫人……她怎么能,她怎么能这么做!”她又气又急,哭了起来。 陆欣得到了证实,不知为什么反而没那么伤心害怕,这三年来,她仿佛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季传宇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看向自己的时候,当大夫人第一次惩罚自己的时候,没有庇护的自己似乎一步步地走向今日这个结果。 大少爷或许早就预见到,所以至死都要人好好照顾她。 大少爷……陆欣紧紧地握着簪子,视线慢慢地开始模糊,她望着窗外夜色,不知怎的似乎能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缓缓地朝她走来,伸出手说:“欣欣,人世间太苦,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她朝那只虚幻的手伸出去,微微弯出嘴边的笑容……一起走也挺好…… “少夫人,我们该怎么办?”丁香的哭喊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逐渐清明的看不到任何影子,只有自己的手孤零零在半空中,什么都感觉不到。 夜间一丝凉风从开启的窗外吹进来,打破了所有的癔想。 陆欣摇了摇头,用喑哑的声音说:“我一孤弱女子,无权无势,生死不在自己的手里,能怎么办?”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死啊!”丁香急得团团转,忽然灵机一动,“去找舅少爷吧,他不是给英国公办事吗,能不能救救少夫人!” 三七站了起来,也说:“对,现在去还来得及,离大少爷祭日还有七天,宁州到江州快的话三天就够了,来回六天,刚好赶得上!” “是是是,我们立刻去,可怎么出去呢?”丁香说着说着想起来了,“是四少夫人提醒的我们,她一定愿意帮忙,我们去求她,无论怎么样都要送消息去江州!” 说着两人一同看向陆欣,然而陆欣却垂着眼睛什么都没说,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少夫人……”丁香把不准陆欣是什么想法,只是刚唤了一声,陆欣便动了,她穿过丁香和三七走进了内室,关上了门,留下一室寂静。 “丁,丁香姐,少夫人她……”三七结巴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丁香看着那房门,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默默地留下眼泪,“少夫人……千万不要认命呀……” 季传明看着时辰,背着手在屋里头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望着外头。 四少夫人静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唤了丫鬟进来,准备拆发髻,换衣裳就寝。 “你不再等等?”季传明问。 四少夫人由着丫鬟卸首饰,洗漱,闻言淡淡地说:“那小子回去通报也有不短时间了吧,至今为止梧桐苑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大嫂都不着急,我着急什么?我想我也表示地够明白了,除了我没人能帮她,可是她不来,这就是认命了。咱俩洗洗睡吧,不用闲操心。” 季传明做不来四少夫人这般淡定,他说:“要不,我去看看,或许有事情绊住了。” “看什么看!”四少夫人转头,凤眼一瞪,怒道,“你是不是嫌事情不够大,过去添点呀,信不信你一去,明日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我还要不要做人呐!” “那该怎么办,大哥那里……” “我们已经在帮她了,是她自己认了命,我们仁至义尽。” 第56章 甘心不甘心 陆欣坐在床上, 双手抱着膝盖, 接着垂下了头, 侧在膝盖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已无人睡的内侧枕头, 忽然轻声说:“相公, 你当初是不是看到了现在的结果, 所以才那么放心不下?我以为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争, 只是守着你过余生便会相安无事, 原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只有你疼我……”她伸手摸了摸那个枕头,“有时候我在想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想你在地下会寂寞, 冲动起来还真这么一了百了地下去陪你,可是……” 她的眼里忽然燃起一簇火焰, “可为什么我就那么不甘心呢?” 她可以孤老终生, 也可以为夫殉节,然而这前提都是她愿意! “你让我好好活着, 阿瑾也说他在乎我, 有任何委屈都同他说,所以就算为了你们, 我也不能就这么认命了!” 陆欣眼神逐渐坚定, 她起身, 将那枕头拿开, 掀起床铺一角, 雕花大床的床板下,多了一个可以活动的木板,打开木板,下面是一个方格,放着一个小巧的梳妆盒。 陆欣看着那梳妆盒,眼前便浮现出季传宗送给自己的那一幕。 那时,季传宗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起床困难,昏睡之时较多,陆欣担心地日日在床前照顾。却有一日,他要求下床去院子里转转,他坐在轮椅上,脸色平常,由陆欣推着,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仿佛要将下辈子来不及说的都说完。 那一日,季传宗一直都清醒着,目光所及之处皆在陆欣身上,温柔缱绻,似乎要将妻子的音容笑貌牢牢地记住,刻进灵魂深处。 最后,他送给她这一个盒子,让她保存好,嘱咐道:“若有朝一日,季家再无你的容身之所,便打开这个盒子,为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别怕,你好好活着,我会一直在天上保佑你。” 那天之后,他的身子顿时恶劣起来,没过多久,陆欣就穿上了孝衣。 陆欣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她一直牢记着丈夫的话,将它封存起来,作为季家媳,未亡人她也从未想过要离开,可是如今…… “相公,你会保佑我的,对吗?”她终于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躺着一封书信,看落款是给她的。陆欣拿起那封信,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封…… 接着陆欣的手颤抖了起来,在看到封面上偌大的字迹时潸然泪下。 那是一封——放妻书。 丁香和三七坐在外间,两人面对面都没有说话,这不合规矩,可是他俩都没有心情管这些。 终于三更天过,即将天明露白之时,全身麻木的丁香说:“你去吧,忙碌了一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三七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关闭的内室门上,忍不住道:“丁香姐,你说少夫人她真的不会就这么……那岂不是让那些人都如意了嘛?我,我实在气不过!” 那能怎么办,她们干着急有什么用? 丁香心里不免有些埋怨,怨陆欣逆来顺受,怨她枉费大少爷的苦心,又同情她的遭遇,深想下来的确人人算计她,活着也没什意思。 她心里不是滋味,就说:“我待会儿再劝劝少夫人。” 正说着,内室的门开了,陆欣从里面走出来,丁香和三七连忙站起,“少夫人……” 陆欣表情淡然,走的缓慢,可周身那股听天由命的颓然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多了一份挣扎求生的力量。 一夜之间,似乎换了一个人。 “丁香,昨日的素包子,你去问问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次,就是口味儿我有点不习惯,我有个家乡小食,看她愿不愿意帮忙做一做,若是不会,我可以亲自教她。” 丁香看着陆欣,呆愣的表情瞬间欣喜起来,连忙道,“是,少夫人,奴婢立刻就去。” 三七还没摸清头脑,就听到陆欣对他说:“你也去休息吧,累了一天,对不住。” 丁香一把将他拉出去,又对陆欣道:“少夫人也休息一会儿吧,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陆欣弯了弯唇,没有回答。只是待这两人离开,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出声,她的手里紧紧地握住一张写满小字的信纸,却是大少爷写给她的临别饯言。 那满满的无奈不舍,藏于心中无法言表的愧疚,无从白头到老的遗憾,以及字里行间的挂心担忧……情真意切,字字戳心。 特别是最后那句你若安好,便无遗憾让陆欣的心顿时缺了一口,疼得无法呼吸。 四少夫人听到丫鬟在耳边轻声说时,脸上出现的是惊奇的表情,“她想明白了?” “谁想明白了?”季传明看过来。 四少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耳朵倒是灵,还能有谁,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喽!” 季传明挠挠后脑勺,没敢应话,给老婆拱了拱手,求饶。 丫鬟低着头捂着嘴暗暗笑。 四少夫人没好气地说:“行了,她既然想明白了,我就帮帮她吧,省的你日日挂念。” “夫人大义。”季传明赞叹道。 四少夫人出自药商刘家,刘家是大商贾,她又是独女,嫁妆极丰厚,手头上多的是银子,出了名的阔绰,她又会来事,是以在季家日子过得很舒坦。再加上四少爷惧妻之名整个季家闻名,就更加自在了。 相比起来,陆欣简直是个可怜的小白菜。 厨房的管事嬷嬷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人,看到陆欣就将她迎到了里面,里头坐着的便是四少夫人。 她说:“大嫂是来确认我是不是诚心帮你的吧?” 陆欣点了点头。 四少夫人轻笑了一声道:“说实话,这种浑水我不愿意淌,可谁叫我家那人心里一直对你愧疚呢,你若出事了,他得难过一辈子。我这人不喜欢丈夫心里头有别的女人,所以只好插把手了。” 这个理由让陆欣感到意外,自从跟季传明没有瓜葛之后,陆欣已经将他完全忘记,面都见不着几次。 见过季传宇的猥琐下流,没想到还有这样耿直的季家少爷,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陆欣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欠了欠身,衷心道:“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看到陆欣的表情,四少夫人放心了,“时间紧迫,就不多废话,有什么东西就交给我,我派人给你送到江州去。也别说,这整个季家也就只有我能给你递消息,至于你弟弟有没有能力救出你,我也管不了了。” 陆瑾坐了三天船回到江州,与去时忧心忡忡的心情不同,此次他是坦然安心的,见到了二姐,虽她过得并非那么如意,可大体也只能如此,想着自己到了京城,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节节攀升! 宋桐和宋槐虽跟着陆瑾在宁州,不过江州的消息是一直没有断过,知道圣旨还有三日就要到达。 “陆大夫,大人命我们送您回家,您将家中安顿好,三日之内回江州府复命便可。” 陆瑾连忙道谢。 家中一切安好,陆瑶按照陆瑾走之前的吩咐将房子放入牙行,前日便已经找好了买主,过了房契。 “箱笼大致我都已经收拾好了,不过你的东西,我都没动,还得你自己收拾。”陆瑶将饭菜摆上,今日知道陆瑾会回来,特地做了一桌饭菜,她心疼地看着弟弟,给他盛了一碗汤,“舟车劳顿,你累坏了吧?” “没有,宋大人派了两个侍卫给我,还算顺利。”陆瑾说。 “那二姐呢,那她还好吗?”陆瑶问。 陆瑾吃了两口饭,然后端起了汤,不过没着急喝,而是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最后说:“我不知道她这样算好还是不好……”接着将季家七年前如何换亲,季传宗四年前便已经死了的事都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季传宇的好色和季家的虚情假意。 陆瑶听完就沉默了下来,良久才开口,“我以为二姐嫁的比我好,却没想到她也这么苦,不,她比我更苦,她离不开季家,而我已经脱离了梁家。”接着她看向陆瑾,难过道,“只是难为了你,我们做姐姐的帮不上你不说,还没一个省心的,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瑾笑了笑说:“你们不用帮我,只要出了事不要一直瞒着我就行。” 陆瑶想到自己软弱和一步步妥协带来的后果,她轻轻地摇头,“不会了。” 陆瑾看她有些内疚,便道:“对了,二姐还让我带东西回来了,里头还有给你的,我去拿来看看都是些什么。” 那包袱不大,却不轻,陆瑾提了一路,想着船上人多嘴杂,车上颠簸就一直没打开,直到家里才解开来看。 里面放着两本书,两个精致的小盒子,以及几件衣裳料子和些小件。料子都不错,两本书应该就是季传宗批注过的医书,这年头医书难觅,更何况还有季家大少爷亲自求证过的书籍,更是千金难求。至于两个盒子,陆瑾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些精致的首饰头面,镯子、钗环、戒指项圈,金银翡翠玉石各种材质,够陆瑶体面地去京城出去见礼待客。还有一个则是……一沓银票,加在一起得有三百两了。 “二姐她怎么……都给我她戴什么?”陆瑶是女人,看见这些首饰自然喜欢,只是她不过一介平民女子,又不用见什么达官贵人,戴这些暂时没必要,“二姐不是快出孝了吗?季家是大户人家,别寒碜了。” “她应该自己还留着些吧。”陆瑾不懂这些,只知道早在京城的时候,几位姐姐的首饰都是一套一套的,还挺讲究,这些也不算太多,但是看到那些银票,他真的是无语了。 他借了宋衡一百两给陆欣当体己,没想到陆欣反而送了他三百两,他还一个劲地塞过去,实在是够有意思的。 “呵,还大人的钱这么快就有了。” 第57章 愿初心未变 陆瑾来回赶路近十日, 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歇, 回到家吃完饭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睡上一觉, 养足了精神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 第二日用过早膳他就去了回春堂。 去宁州之前, 他便对两位大夫说过,何澜和孙白是否愿意跟他上京,今日得给个准话了。 昨日他回家后便托了人给回春堂捎口信,说今日一早他会过去。没想到两位大夫已经早早地在等着他了,除了他们, 还有自家的小孙子和小儿子,穿了一身新,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爹或祖父边上。 方掌柜看到他, 笑眯眯地打招呼道:“阿瑾,宁州之行可算顺利?” 陆瑾回答:“托掌柜之福, 还行。” “那我就放心了,赶紧过来,你好当师父了!” 陆瑾已经看到两位大夫在冲自己笑,显然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 “何老大夫,孙大夫。”陆瑾招呼道, “这是想清楚了, 家人都同意?” 何老大夫捋着胡子说:“举步不前, 难成大器, 有此等大好机会, 老夫做主,他们岂敢不同意?” “爷爷威武!”小家伙马屁道。 孙大夫拱了拱手,却是汗颜,“你嫂子比我想的明白,还怪我有什么好犹豫的,就该当场答应下来。今后这小子就托付给你,你嫂子说了,他若是调皮捣蛋不听话,拿鸡毛掸子抽就是,马上就老实。” “爹!我怎么不知道娘还说了这个话?”孙白不乐意道。 “屁话少讲,还不过去磕头!今后跟着你师父,收起你的臭脾气,鞍前马后服侍周到些,否则就不是我儿子!”孙大夫瞪着孙白,后者顺势屁颠颠地朝陆瑾跑过去,身后跟着何澜小家伙。 两个孩子结结实实地对着陆瑾磕了三个响头,陆瑾喝了他们的拜师茶,心中无限慰藉,感慨道他年纪不大,徒弟却已经有俩了。 见俩傻小子还看着自己,他便清了清嗓子,想象前世科主任的模样严肃地说:“我这儿没有太多规矩,只有一个要求,今后行医请本仁恕博爱之怀,导聪明精微之智,敦廉洁醇良之行,其余的都不重要。” 医者之前,皆需知礼懂礼,两个孩子都明白这说的是什么,闻言再次俯身磕头,“谨遵师父教诲!” 旁边见证的几位也纷纷点头,“正当如此。” “我明日便要去江州府,等圣旨一到,大军开拔之前孙百和何澜就一定要跟我汇合,有要紧的事就马上办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个时代车马不便,通行不畅,若是出远门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两个半大少年虽说打定主意跟着陆瑾离开,可是乍然听闻时间紧迫,这不舍之情便立刻流露了出来。是以陆瑾没有当场让他们跟着自己走,而是给他们团圆惜别的时间。 陆瑾到江州府军营的时候,宋衡正在见客。 水匪剿灭的第二天清晨,听着下面紧急来报,吓得王鹏一把将床上的姑娘给踢下了床,脸白肉抖地差点晕过去。 他刚到江州府不久就收了阳河帮老大的一份礼,吃饭喝酒不知道多少次,漂亮的女人也收了好几个,这通匪通地明明晃晃,满身都是罪名,到了御前,哪怕有贵妃妹妹求情,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他刚接到调任的时候,手下幕僚跟他说的明白,这江州将军就是去协助钦差剿匪的,让他收敛一些,可没想到皇帝点了杨一行当钦差,嘴皮子利索却没后台的杨御史是剿匪的料吗? 所以王鹏真没把剿匪当回事,只要阳河帮送礼送足,不要动官船,配合一些,其他的也无甚重要。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还没到江州呢,钦差大人就伤了腿,缩在知府府邸里不出来,摆明了不想过问这要命的事,正中他下怀。 而当杨一行让人带着那船掌柜见他,求行个方便的时候,王鹏还得意这看似清廉的杨御史也是个立了贞洁牌坊的婊子,两人同流合污,再好不过。 可没想到啊,皇帝拿他和杨一行当靶子,暗地里派了宋衡过来剿匪,他这个江州将军令牌还在手里呢,这宋衡就能拿着虎符命令所有的兵将听指挥,一个晚上的时间嚣张一世的阳河帮彻底没了! 宋衡是谁?太子的舅舅!而他是谁,二皇子的舅舅!二皇子正想着各种办法要让太子下台,他落到宋衡手里还能有好? 王鹏越想越害怕,谁不知道宋衡心黑手黑,一旦对谁下死手,基本没得跑的。自己作为二皇子得力助手,这么好的机会,岂不是死定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衡不仅没弄死他,还将好大的一份功劳送到他的手里。 当第二日抖着腿的王鹏看到宋衡笑着对他说:“此次剿匪顺利,多亏了王将军迷惑匪患,这才顺利找到水匪窝藏之地,一举消灭,宋某多谢将军配合。” 王鹏差点当场给宋衡跪下了! 所以今天他是来感谢的,虽然圣旨还没到,可这嘉奖的内容王鹏已经知道了。 金银玉石这等俗物完全是对英国公的一种侮辱,他特地花了几天时间命人四处找寻,这才找到了一些看起来风雅的古玩字画,还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少年。 对,宋衡没有看错,站在他面前的便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清纯秀美的少年,雌雄莫辨,就姑且称之为少年吧。 “宋大人不要客气,这江州虽人杰地灵,可要找到这样的一对尤物不容易,也是运气好。我听说大人不好女色,对南风之事倒是有点兴趣,正好,让他们伺候大人,忙碌之余解个乏,嘿嘿。”说着王鹏就给这俩少年一个眼神,斥道,“有点眼色劲没,还不快好好服侍宋大人!” 话音刚落,这俩少年似闻弦知音地向宋衡凑过去,娇滴滴地唤着,“宋大人……” 王鹏满脑肥肠,一身肥肉,走起路来下巴都能跟着抖动,伺候这种人或许不乐意,可宋衡高大威武,英俊挺拔,哪怕倒贴着上去都是满心欢喜的,是以两少年喊得尤为娇柔诱惑。 然而这刚走至五步之距,宋衡身后便走上一个侍卫,跟个门神似得杵在中间,不让他们近身。 宋衡很想问一句这究竟是从哪儿出的谣言,他虽说不好女色可也没说过好男色呀!跟杨一行闹闹嘴不过是玩笑而已,怎么会人尽皆知了呢? 而且就算他好南风,也不可能喜欢这比女人还妖娆做作的男孩子,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他又没特殊癖好,英国公真是闹不明白王将军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将军,你的感激我收下了,不过这两个……不需要。” 王鹏太知道当官的为表正人君子推却这等好物的说辞了,连忙佯装不悦地说:“宋大人这是看不起我了?这俩人买过来除了伺候宋大人,没其他用场,如果宋大人不要,那只能再卖出去了。宋大人就当个心善,赏他们口饭吃就行。” 王鹏这么说,那俩少年当真嘤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含泪脉脉深情地凝视着宋衡。 宋衡有些厌烦,他眉间微微一皱,身子往后轻靠,淡了神色道:“那就留下吧,王将军还有其它事?” 王鹏眼力劲还是有的,见宋衡失去了的耐心,想着没退自己的礼,也就心满意足了,“没了,没了,等到了京城,再请宋大人喝酒。” 宋衡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却听到门口来报,“将军,陆大夫求见。” 宋衡说:“让他进来吧。”接着便看向王鹏。 后者连忙告辞,“宋大人忙,我就先走了。”他还是有些怵了宋衡,走得飞快。 “大人,他们……”宋杨看了俩少年一眼。 宋衡眼睛都没抬,“你处理了就是。”没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在里头。 陆瑾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这两个面色惶恐的少女,想着应该是之前的那位官老爷送给宋衡的,位高权重的大人总有底下人给送个美女拉拉关系什么的,估计性质差不多。 “大人,我回来了。”他抬手一叩,原本不错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郁闷和不高兴,大概是没想到宋衡也有收这些糖衣炮弹的时候,虽然明白没什么,可就是不乐意。 说完他朝那两人又看了一眼,有些好奇究竟有多漂亮让宋衡能够喜欢,然而这细看起来,却发现这两个姑娘看着有些别扭。 宋杨唤了两个侍卫进来,将他们带出去,陆瑾的目光盯着他们的步伐和走姿,接着鬼使神差地往咽喉之处看去,顿时表情一阵扭曲,再看宋衡的目光不免异样起来,他觉得他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上司。 宋衡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立马知道陆瑾在想什么,脱口而出道:“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推三阻四,这才先收下,之后宋杨会给他们寻去处。” 然而话一出口,宋衡就绷紧了脸,皱紧眉头,他想不明白自己解释个什么劲,这事跟陆大夫有何关系。看对方惊讶地望着自己,他只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问:“陆大夫,此行可顺利?” 陆瑾纳闷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立刻明朗了,于是回道:“小有波折,不过还算顺利,多谢大人关心,两位侍卫大哥也帮了大忙了。” 宋衡点了点头,“那就好,圣旨一到大军就得出发,你家安顿好了吗?” 陆瑾继续回答:“已经好了,只是我三姐还有两个徒弟会跟着我一同进京,还得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什么时候又收了徒弟了?刚回来还挺能折腾的,宋衡扬了扬眉。 陆瑾似看出他的想法,便笑道:“是回春堂两位大夫家的孩子,今日已经拜了师。” 这倒是感情好,宋衡想到宋桐和宋槐的禀告,他问:“你打算将疡医之法教给季家人?” 闻言陆瑾暗了暗神色,苦笑着说:“这样子的话,姐姐的日子能更好过一些,我将来在京城,看顾不到宁州,唯有这个方法还能牵制一些。” 宋衡可不认为季家真要做什么光靠这些就能牵制住,但想想一个寡妇,季家不缺吃不缺穿,也没必要为难,于是便不多说什么。 “对了,大人,走之前向您借了一百两,如今我手上有银子,便还您吧。”陆瑾说着便掏出了几张银票。 “无妨,你留着就是。”宋衡借出去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回来。 然而陆瑾却上前一步将银票放在宋衡手边的茶几上,“说好是借的,哪能就这么昧下,这也太不讲究了。二姐给了我不少盘缠,家用足够,多谢大人好意。” 宋衡觉得陆大夫真是挺有意思的,便问:“作为我的属官,今后赏赐不会少,你也这么推了?” “赏赐归赏赐,借归借,不一样的。” 得,还挺有原则的。 “大人,若是无事,我便下去了,二姐事毕,我便可以安心做报告,争取到京城之前出一份初稿。” “去吧。”宋衡点头,然而他看着陆瑾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对那两个妖娆少年生不出来的怜惜,却出现在他的身上。 陆瑾虽没提季家什么,不过三言两语,可有宋桐和宋槐跟着,宋衡清楚地了解季家是什么样的光景,那闭门羹吃的憋屈又无奈,他在感慨陆瑾的霉运同时,又忍不住心疼那份倔强。 他知道陆瑾是个心地柔软又有原则的人,而这种人的弱点非常地好抓,宋衡深邃如墨的眼睛看着,心说,愿你初心不变吧。 第58章 人心何恶毒 杨一行的腿终于能够走动了, 不过他喜欢带着拐杖, 一拐一拐地慢悠悠走路, 因为是病患,谁看到他都得让一让, 那种感觉让他自我满足, 特别是路上遇到不顺眼的还可以抄起拐杖来一下,对方又不能还手,滋味就更美妙了。 所以当大夫说可以放开拐杖走路的时候,他就不,走哪儿都得带着, 就是宋衡军营里头的那些大老粗也下意识地小心翼翼避开他。 不过今天他很不高兴,一路不带脏字地咒骂着来找宋衡。 “你说明明都是你的主意,我啥都没干, 我心机哪里重了?”他拍着宋衡的桌子怒道。 宋衡掀了掀眼皮,有些头疼, “遇着王鹏了?” “对,那满脑子吃喝玩乐嫖赌收贿不干人事吃着软饭还觉得贼香肚里肮脏的家伙!居然还讽刺我?”杨一行撸着袖子,他觉得有必要写份弹劾呈给皇帝陛下。然而看到宋衡一脸“我不想说话”的模样,又抱怨道,“你说你作甚还给他那么大的一份功劳, 这家伙没跟着收监已经该烧香拜佛了!” 什么都没干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只有杨御史了, 宋衡不想理他, 便问:“你不是伤患吗, 来这里做什么?” “听说小陆大夫回来了, 我来找他呀!宋衡,你这动作也太快了,这人说拐就拐,一会儿就成你府官了!”杨一行笑眯眯地说,不过左顾右盼没见着人,倒是看到了宋衡桌上还来不及收起来的古董字画,顿时又不高兴了,“你怎么还收起礼来,这么贵重!” “我给了他那么大一份功劳,他感谢我不是应该的?”宋衡扬了扬手,宋杨让手下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清理下去。 杨钦差有些搞不明白了,他问:“你究竟是哪一派的?这样帮着二皇子的舅舅?不怕太子想多?” “太子若是想多了,我这个舅舅不当也罢。”宋衡无所谓道。 杨一行无语,“这亲戚不想认还能不认?” 宋衡说:“知道就好,他一出生我就站了队,他为何要想多?” 杨一行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在京城虽只是个六品小御史,可也是中枢之地,朝中风向还是知道的。 皇帝逐渐年迈,可成年皇子却不多,二皇子居长,太子行六,中间的皇子都没了,还有几个小的是太小,根本没可能。二皇子年长太子较多,早就进入六部办差事,有了自己的人脉,而本该天命所归的太子却因身体不够好,极少露面,谁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个万一,是以拥立二皇子的大有人在。 太子差事办得少,皇上也不敢拿太困难的事情为难儿子的身体,于是那些外臣,特别有实力掌权的大臣很难接触到,他现在能够倚重的也只有亲舅舅宋衡。 所以宋衡才有恃无恐的吗?杨一行想到这个便想劝劝,“你也收敛一些,太子本就没多少人可以信任,本来这事二皇子一系可以栽个跟头的,你倒好,扶一把不说,还带人走出泥潭了,支持太子的大臣知道会哭的。” 杨一行只要看到王鹏的德行,就一点也不希望二皇子上位,是以这话还真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 宋衡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懒得解释,一个跟头能做什么?能让二皇子失了帝心吗?还不如让自己简在帝心呢!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找你的小陆大夫去吧,别来烦我,忙!” 真是冥顽不灵,杨一行摇了摇头,嘀咕道:“忠言逆耳不听……”他拄着拐杖转了个身,决定去找陆瑾,听说他在准备什么来着……报告? “对了,你等等。”忽然,宋衡叫住他。 “作甚?”杨一行抬起下巴斜眼看宋衡。 宋衡道:“你若想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做你的老本行,帮我弹劾一个人。” “谁?” “柳世峰。” 杨一行想了一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那可是太子岳丈!”你真不是被二皇子给收买了? “那又何如?”宋衡轻轻一笑,可眼神冰冷,“都说了这件事谁都不许惊扰太子,他管的太多了!”接着他对杨一行道,“对着那剿匪出来的名单,凡是跟他有关的,有一个是一个,据实禀告。” 杨一行惊骇地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忽然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这人哪是别人能够随便收买的,就是身在江南,京城中甚至皇宫里发生了什么都知道,太子也是运气好,仗着无法更改的血缘关系才能将他牢牢地绑在同一条船上的。 宋衡看着杨一行傻眼的蠢样,立刻收了那股气势,挥了挥手道,“滚吧,还是跟小陆大夫玩去,别掺和了。” 那一副看扁你的模样,让杨一行立刻梗起脖子,憋出三个字,“不,我写。” 宋衡眉尾微微一扬,仿佛在说等你结果。 杨一行哼了一声,拄着拐杖雄赳赳气昂昂地挪出去了。 然而他刚到门口,却看到他的小陆大夫匆匆朝这里走来,看表情似乎有些沉重。 陆瑾几乎是带着满身的郁气和愤慨走进这道门,他几乎压抑不住心焦朝杨一行匆忙见礼,在后者跟他打招呼之前立刻面向宋衡,接着双膝倏然落地,跪下来道:“大人,求您再帮我一次吧!”接着附身大拜。 宋衡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皱眉道:“你起来,有事说事,我能帮就帮。” 陆瑾忙起身,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封信,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二姐的亲笔信,我仔细看过了是真的,字字血泪!我以为用手术方法能够换取二姐的平安,没想到那些人都是敷衍我的,以礼相待也是为了让我能够尽快离开季家,好将我二姐在季传宗祭日那天……殉葬……”最后两个字陆瑾说不出口,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够做出来! “我从来不晓得人心可以恶毒到这个程度,我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们!” 宋衡接过那份信,女子独有的秀婉字体出现在眼前,不过似乎事态紧急,笔锋有些凌乱,甚至还有些斑驳,像是泪湿浸染形成的。 “我要去,立刻去宁州,大人,求您帮我,为我为我二姐做主!” 陆瑾是不愿意如此狼狈又卑微地求人,将生命和希望交付在他人手里,可是季传宗祭日就在眼前,现在匆忙赶去季家也不过堪堪赶上时间。短时间内陆瑾根本想不到比大闹祭日更好的办法,可只要能救下陆欣,哪怕是暂时他都愿意去做。 说到底他如今的力量实在太小,季家不是梁家,地方豪强就是四品知府都要掂量下,哪里是他能够抗衡的? 这里唯一能帮自己的还是只有宋衡! 杨一行伸长了脖子看着宋衡手里的那份信,到最后宋衡没有说话,他却先狠狠地拍了一下门板,大喝道:“岂有此理,简直草菅人命!来人,宣本钦差仪仗,去除不平之事!” 当然这里是没人响应他的,所以他只能怏怏地看着宋大人,“宋衡,你说句话啊!” 宋衡照旧无视他,只是将信还给陆瑾,问道:“这份信打哪儿来的?” 陆瑾说:“有人找到了这里,让守营士兵给我的。” “人呢?” 陆瑾摇头,“我去找过,可是已经走了,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是谁在替二姐送信。” 宋衡眉间微微一收,看着陆瑾道:“没见着人你就要去宁州,可见你已经相信了。” 陆瑾点头,“大人,除了信还有一根木簪,是姐姐极珍惜的,怕是至死都不会将它丢下。所以哪怕这信有假,可姐姐出事却是真,我都要去救她!” 听此宋衡便不再疑惑,只是平静地问:“这次去,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想……”陆瑾却没有立刻回答出来,而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说,“我想将二姐带离季家,其余的……”他咬了咬牙,“并不重要。” 闻言宋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接着问:“为何季家突然要让你姐姐殉葬?季传宗死的时候也没这个意思不是吗?你姐姐说季大夫人夜有所梦,怕儿子地下孤单,这理由可站不住脚。” “是季传宇,他贪恋姐姐美色,传出去季家的脸面就没了。”陆瑾回忆起季传宇那副丑恶嘴脸,依旧有让人作呕之感。 杨钦差呵地冷笑了一声,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事情。 宋衡差不多能够拼凑出些前因后果了,只是这里面没有些利益关系他是不信的,不过他没说,而是吩咐宋杨道:“准备一队人马,陪陆大夫走一趟。” 陆瑾目光真诚深沉,拱手郑重道:“大人,大恩不言谢,万死不辞!” 宋衡抬起手轻轻往下一按,制止了他的感谢之语,说:“人我给你了,至于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记住,心善是好事,可心慈手软却做不了任何事,若做不到震慑,让人感觉不到威胁,你怎么跟季家要人?” 陆瑾神色一怔,所有所思。 “想想你家门口的那对妇孺,手无寸铁就可以逼迫你们,我还真有点担心。”宋衡啧了一声,又说,“我可以再帮你一把,给宁州知府知会一声。” 陆瑾抬头看着宋衡,这人其实不比他大,加上前世,陆瑾的年纪可有一把了,可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没有他来的干脆果决,看得更没有他深远,心里佩服之余更有些惭愧,或许自己的行为在他眼里还幼稚吧。 杨一行有些看不惯宋衡的架子,就说:“小陆大夫若是解决不了就派人回来搬救兵,本钦差带仪仗过去给你助阵!” 陆瑾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冲淡了那份愤怒焦虑,“谢钦差大人。” “圣旨明天就到了,大军最多三日就得出发。”宋衡说。 所以不管是宁州还是江州,时间都紧迫。 第59章 季家老太爷 季家太爷在季传宗祭日前的第三日便回了季家。 他虽然人不在季家,可是对家里发生了什么却非常清楚。 简单家宴之后, 他便说:“老大和老二, 老大媳妇和老儿媳妇留一留,其余的都回去吧。” 季家孙子辈的都纷纷施礼告辞,不过等到陆欣的时候, 却忽然叫住了她, 问道:“欣儿身体可好?传宗祭日将近, 不要太过悲伤, 想开一些吧。” 要是陆欣没有想明白季太爷多年来暗中阻止季传宗往江州送信探消息,她一定会像曾经那样觉得对方是在关心她。 可是现在,特别是知道大夫人要自己陪葬之后,这话中的意思她不得不多想了。只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悲凉,只能尽量保持镇定, 如往常一般回答。 “多谢祖父关心, 欣儿一切都好, 传宗让我好好过日子, 我定是不能让他失望了。” 四少夫人听着陆欣的回答, 轻轻地往大夫人那里一瞥,只见她嘴角挂着冷笑, 似在嘲讽。于是自己也忍不住举起帕子掩住那抹异色, 她其实很想看看当陆瑾来为姐姐出头的时候大夫人是否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 季太爷点点头, 也没再提前日子陆瑾来时的话, 只是挥挥手, 于是其他人都鱼贯而出,只留下了两房儿子和媳妇。 陆欣自嘲地一笑,跟妯娌一起退下。 接着没过多久,二老爷和二夫人也出来了,只有大夫人和大老爷还在里面。 季太爷沉着脸色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活生生的一条命,也下得了手?” 他虽年迈,可重养生之道,目光依旧清明锐利。 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厉眼盯着大夫人,大夫人闪烁着目光忍不住撇开视线不敢直视,只得看了眼丈夫,盼其为自己说句话。 然而大老爷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字不说,当不知道,大夫人心中顿时愤恨,咬了咬唇一狠心直接说:“明知道传宇对她有意,还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惹得那傻小子不管不顾就要她,爹,不是我们狠心,实在是没有办法,将来季家闹出叔嫂□□,哪还有脸在宁州地界走动!” 这种颠倒是非的话能说出来也是个本事。可季太爷没有指出来,没错,亲疏有别,陆欣自然比不上嫡亲的孙子,牺牲一个陆欣,成全季家名声,这笔账划算,又何必在乎谁对谁错? 见季太爷没反驳,大夫人胆子就大了,继续道:“况且惠恩大师曾说过,传宗魂魄并不安宁,非得让她下去陪伴才好投胎,媳妇想着这孤单单一个人守着寡也没什么意思,她不是思念传宗吗?正好让我看看这到底有多想念,还是只嘴上说说。” 这简直强词夺理,大老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然而季太爷依旧没有斥责反对,反而对大老爷说:“传宗祭日一过,立刻找份差事让传宇做,整日不是斗鸡走狗,就是花楼女色,没出息,他房里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也都散了。” 大老爷应是,大夫人微微扬起嘴角。 接着季太爷又问:“陆家小子来过了,他那套疡医之术你可确认是真的?” 大老爷道:“应是错不了,江州传来的消息,病案都有,看起来的确传神,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练出来的?爹可曾听陆老爷子说起过?” 季太爷摇了摇头,“倒是曾经在信中提到过一句,那小子十岁那年要死要活打了一套疡医器具……”他有些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御医之后,天生的大夫?” 大老爷看着季太爷思索着,便继续说:“他临走前让我选几个人送京城去,愿意手把手教导。爹,你说还要不要……毕竟欣儿她……”他瞧了瞧妻子,后者是铁了心要人殉葬,所以哪怕再无耻的人也说不出继续学人家绝学的话来。 只是这种机会太难得,像陆瑾这样为了出嫁女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的傻子不多了。 季太爷没有回答,只是考虑了一会儿问:“他走的时候可有发现异样?” 大夫人不等大老爷回话,立刻说:“欣儿直接送到了门口,又给了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我知道,有两本传宗生前批注过的医书,传宇要了几次他都没给,如今却白白便宜了外人。” 那两本书是季传宗临死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交代陆欣,若是有朝一日有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内弟的消息,就将这两本医术赠与他,算是姐夫的一点心意。 所以陆欣送给陆瑾,无可厚非。 季太爷依旧缓缓颔首,接着看似自言自语道:“那也算是礼尚往来,传宗若不是身体不好,季家衣钵继承无疑。唉,时也命也,他的天赋奇高,那两本书中怕也有他不少心血吧……” 大老爷默然,“我知道了,爹,待会儿就选几个有资质的小辈给您过目。” 季太爷几不可见地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我已经老了,季家如今你当家,有些事老夫也管不到,都去吧,看紧一些,别让传宗失望了。” 这算是默认了,大夫人立刻高兴而恭敬地行礼之后便出了屋子。 周嬷嬷正等在廊下,看见大夫人便扶住她问:“夫人,太爷怎么说,可是不愿?毕竟他一向对大少夫人关爱有加。” “再怎么关爱也比不上亲孙子,关系到季家脸面更是说舍弃就舍弃。”大夫人冷笑说,“太爷年纪大了,不管事,倒是惦记着要人家的医术,呵呵,你说这算什么呢?没错,我的确是恶人,可这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了□□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季家人! 周嬷嬷笑道:“您管这么多呢,只要别碍着大少爷的事就行了。” 大夫人点头说:“还有三日就到日子了,你让人看紧梧桐苑,可别出了岔子。” 周嬷嬷应着,“我省的。” 她们一边说一边离去,却不知道廊后还有一个人将话都都听了遍,之后良久都没动一下。 此时四少夫人正在卸钗环,洗漱准备就寝,便问丫鬟:“少爷呢?” “少爷还在主院没回来,当归跟着呢,少夫人放心。” 四少夫人嗤笑一声道:“还不死心。” 说着季传明回来了,只是神情看起来分外沮丧,眼神还有些茫然。 丫鬟服侍完四少夫人就向他欠了欠身后,便退下了。 四少夫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没理他。 季传明一把坐在桌子前,怔怔地说:“你说大家都怎么了,怎么会变得这么麻木不仁了呢?连爷爷也是,那可是他孙媳妇,他好友的孙女,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陆家爷爷呢!” 四少夫人问:“你去问了?” 季传明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大伯母跟周嬷嬷的话了,听的我全身发冷。” 四少夫人于是给他沏了一杯茶,还是热的。 “喏,冷就喝口热的吧。” 季传明接过去,却没喝,天气热,他喝不下嘴,只是他的心情却随着这杯热水稍稍变好了些,于是问:“去江州的人回来了吗?怎么说?” 四少夫人说:“哪有这么快,算日子昨日就该到那边了,快的话也得两日才能赶到。” “那也太慢了,大哥的祭日只有三天,大嫂她……你说陆家弟弟会来救她吗?” 四少夫人摇头,“说不准,不过看那日姐弟俩的情谊,应该会来。” “可怎么救?季家哪是那么好要人的?” 四少夫人依旧摇头,“不知道,看他本事了。大不了闹一场,人尽皆知后,陆欣也就暂时没人敢动她了。” 前一天,在外的季家旁系都陆续地回到祖宅,来参加季家大少爷的祭日。 季传宗去世三年,除了至亲之人,哀伤悲痛早就过去,晚上开了席面,大家聚在一起不过是趁此机会说说话,讲讲近况,联络感情而已。 季传明看着主桌上密切交谈,毫不在意的祖父伯父,以及自己的父亲,心里悲凉难以名状,根本吃不下饭。 他很疑惑这些人怎么能够还能安心淡定地吃饭,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仿佛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都是幻觉。 “传明,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坐在旁边的三少爷不悦地看着他。 还有这个人,始作俑者!季传明看着红光满面的季传宇,心里的郁气一团一团地往上爬,他怎么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呢? 大夫人做噩梦,梦见大少爷让妻子下去陪伴季传明是不信的,可如果让季传宇下去,他一定全然相信。 换做自己,有人这样欺负四少夫人,季传明就是化成厉鬼也得拖着他下地狱去! “说什么?”他心里头乱糟糟的,口气就相当不善。 三少爷惊讶了一下,问道:“谁惹你了,口气这么差,还是弟妹又不高兴,昨晚踢你下床了?” 说到后面他猥琐地挤挤眼,惹得同桌的堂兄弟都一起哄笑起来。 “乱说什么你!”季传明不高兴了。 季传宇搂住他的脖子,说:“你啊,就是太宠弟妹了,哥哥跟你说,这女人一定要调教好,不愿意,拖上床就老实了……” 话没说完,季传明猛地站起来,一把打开他的手,黑着脸怒道:“三哥,你若再这么胡言乱语,咱俩兄弟就别做了,你不尊重三嫂,我却敬重我妻,由不得任何人这么说她!” 周围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望过来,二老爷立刻斥责他:“传明,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不高兴! 季传明不想将季传宇那种话再说一遍,只得闷闷地说:“没什么,我心情不好,不想吃了,你们慢用。” 说着便直接离了席,目光落入屏风一角,看到两个人影,心中突然一酸,于是对身后的丫鬟说:“你去找一下四少夫人,说我不高兴,让她过来哄我。” 此言一出,又引起了一阵哄笑,气氛倒是又热了起来。 第60章 这千钧一发 屏风里头的女眷都不明白外头发生了什么这么热闹, 直到那临时被指派的小丫头过来对四少夫人传话, 才明白过来。 大夫人当场戏谑道:“传明的性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真有意思。” 二夫人捂了捂嘴, 佯装不悦:“他呀, 也不看看场合, 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一点也不圆滑,孩子一样长不大。” 大夫人便对四少夫人说:“老四家的, 那你就去吧, 可别让他更不高兴了。” 四少夫人知道季传明在闹什么别扭,不过她还真不愿意丈夫继续留在这里虚以委蛇, 于是便施施然地起身,欠了欠, “那媳妇就去哄他开心了。” 她也懒得应付这些女人, 乐得轻松。只是临走前看了陆欣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得到消息,而第二日便是祭日, 今晚…… 陆欣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忽然她也站了起来, “我也回去了。” 没人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一步步走向死亡, 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煎熬。 她恨透了大夫人那张虚伪的脸, 不想再看见她。 然而陆欣却被叫住了, 大夫人照旧带着她的虚情假意, 似关切地说:“也好,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心中最苦,怕见不得这种场面。今夜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钻牛角尖,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有些事情不许多想,想些好的,明白吗?有什么事,派人告诉我,周嬷嬷,你送大少夫人回梧桐苑,可得照看好了。” “是,夫人。”周嬷嬷脸上也带着笑,“少夫人,明日一早还有的忙呢,可得好好休息。” 这次陆欣不似往常那般听着,她缓缓得抬起头,努力抑制心里激荡而起的愤怒,眼神清明而坚定地说:“母亲,您放心,为了大少爷,我也要好好地过完余生,不辜负他为我做的一切。轻生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做的,明日我要堂堂正正地祭拜他,告诉他,我会开心地过一日,做他没法做的事,看他看不到的广阔天地。” 到最后她有些快意地看到大夫人主仆那张惊愕的脸说,“您真的不必说这些误导他人的话,接下来我会为大少爷而活着!” 陆欣到了季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如此坚定地反驳大夫人。 前四年有季传宗宠着,整个季家无人为难她,后三年孤寂一人,什么事情都看淡,大夫人有话听训便是,无从辩解。 可是人善被人欺,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而是被人得寸进尺地逼上悬崖,命悬一线她也无需再退了。 大夫人根本没想到包子一样好捏的陆欣会这般拆她的台,气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看陆欣的目光仿佛要吃了她一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能这么想我求之不得,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气煞我了!” 大夫人捂住心口,似气到了。 三少夫人忙起身帮着大夫人抚胸口,埋怨道:“大嫂,你也太过分了,知道你最近心性不定,总是念着大伯,可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娘的心。” 陆欣蹙眉,她弄不清楚三少夫人究竟是什么心思,不过没等她探究出来,周嬷嬷便沉下脸说:“大少夫人,您这样,夫人就更担心了,我还是陪您回梧桐苑去吧。” 大夫人抬头间摆了摆手,“罢了,看在传宗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等过了这段日子,你若还是这样,我可得好好教你什么是为人孝悌。” 一唱一和,当真如同一个好婆母。 陆欣瞧着她们装模作样,终于装不下去了,噙着眼泪她恨恨地说:“整日拿相公说事,可相公究竟要的是什么,作为他的母亲,您究竟知道吗?我敬你为母,可您真把我当儿媳了吗?” 她分外难过,不仅为自己,也为了丈夫,接着不用周嬷嬷动手,她自己便转身走了。 三少夫人对周嬷嬷悄悄使了使眼色,后者立刻跟了出去,还带了几个腰壮臀圆的仆妇一同前往。 那一夜的梧桐苑一直灯火点亮着,陆欣坐在桌前,没打算就寝。 丁香和三七更是牢牢地守在她的身边,然而至始至终都没有陆瑾的消息传来。 季传明急得团团转,四少夫人也露出愁容。 “我,我还是想去阻止,这是一条人命啊!”季传明说。 四少夫人低声问:“然后呢,你跟你的祖父,伯父伯母,父亲母亲还有其他推波助澜的人对立,今后打算怎么在季家立足?” “我……”季传明顿时说不出话来。 “再等等。”四少夫人说。 “可城门已经关了,他就算到了,也进不来啊……” 四少夫人眼神郁郁,第一次她难以抉择。 这次跟着陆瑾去宁州的还是宋桐跟宋槐,不过他们还带了一对亲兵,必要时刻可便宜行事。 他们直接舍弃了水路,快马加鞭赶去宁州,然而就是马不停蹄,到达宁州的时候已经闭了城门! 城门已关,没有令牌根本进不去。 陆瑾捏紧拳头,紧紧地盯着关闭的高大城门,“明日就是季传宗祭日,今晚……我等不到明日!” 宋槐说,“无紧急军令,无圣旨诏令,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城池城门。” 即使宋衡位高权重,也不会做这种逾越之事,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因为宋衡一举一动令人瞩目,更不能做。 闻言陆瑾心口顿时一麻,焦虑难耐,“能不能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无能为力之感袭上心头,陆瑾就如饥渴难耐的乌鸦看着瓶中的水,无从下手,脑子里简直一团乱。 然而此时宋桐却驾马走上城门前,对着上面守卫士兵喊道:“我乃镇军大将军麾下亲卫,奉将军之令,前来捉拿在逃阳江匪患,立刻开城门!”一边说一边亮令牌。 一个卫兵从角门处出来查证,看到令牌再看宋桐亲兵腰牌,顿时大声道:“得令!”接着他朝城门上头做手势。 城门上便回应了一声。 陆瑾看着城门缓缓打开,绝望的心情也如绝境重生了一般,接着前方宋槐“驾”了一声,带着陆瑾和亲兵一同进入城门。 宋衡做到这个地步,陆瑾始料未及,他忍不住问:“这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宋槐说:“有匪患逃入宁州是真,不过不是重要人物。大人自有成算,陆大夫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 天色已经很晚,陆瑾根本等不了,他说:“直接闯季家,我要先见到姐姐安好。” 宋槐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夹紧马肚子朝季家而去。 而这边,一个丫鬟悄悄地跑进屋子里,捂着胸口缓着气,禀告道:“少爷,少夫人,周嬷嬷,周嬷嬷带人朝梧桐苑去了。” 刹那间四少夫人朝丈夫看去,只见他的拳头猝然握紧,眼神悲愤,可他什么都没说,似在忍耐。 四少夫人见此心中一钝,半晌之后接着一声轻叹:“你要去就去吧。” 季传明愣了一下,看过来,口中涩涩问:“那你怎么办?” “什么?”四少夫人不太明白。 “我这样做肯定得连累你,我姓季,祖父他们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你还得在内宅里生活,我怕娘她们为难你……像大嫂一样……” 季传明的话让四少夫人怔在原地,她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忽然间鼻子一酸,眼睛红了。 季传明见她要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我不去了好不好,我不让你难做。” 他忙过去抱住她安慰着。 四少夫人抬起头,看着季传明慌乱的模样,心说,这就够了,她没看错人。 “你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她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微笑道。 “可是……” “傻瓜,没有可是,我怎么可能会跟大嫂一样,我若过的不舒心,我就回家去,爹娘巴不得我不嫁人,承欢他们膝下,将来招个赘婿。” 季传明闻言瞪了瞪眼睛,连连摇头,“那不行,你要回去可以,不能找别人,我跟你去就行了。” 四少夫人扑哧一笑,捶了他一下,“少贫嘴,快去吧。” 寂静的夜晚,马蹄声特别响亮,密集沉重的声音如同他此刻的内心一样紧张焦心。 终于,季家大门到了眼前。 宋桐下马前去拍门,门房只开了一道缝就被大力推开。 “啊哟,大晚上的谁啊?” “陆瑾,我有要紧的事见姐姐,让开!”陆瑾说着便闯进门,只朝着梧桐苑奔去。 陆瑾想的清楚,季家不会明着弄死陆欣,定要做出一番伤心过度追随而去的姿态来,这晚上动手是最可能的,希望他来得及! 宋桐和宋槐带着人跟着他走,凡是想要阻拦的都打开去。 陆瑾知道梧桐苑怎么走,大少爷生前极受宠,这位置也是极好的,就在正院的后面,沿着中轴走就对了。 季家不是官宦之家,不可养私兵,宅子里头虽有夜巡家丁,但是都不是从小受到严苛训练,从战场上洗礼而下的英国公亲兵的对手,三两下就打趴了。 等消息一层层往里头穿,惊动了宅子的主人时,陆瑾已经凭借高强的武力值一路突破到了梧桐苑。 梧桐苑还亮着烛火,却很微弱,外头悄无声息,可仔细看门口是有人的,高壮的仆妇就站在门口把风,听到院门的动静,立刻看过来,“谁在那儿!” 陆瑾看到这两个仆妇心中顿时怒不可遏,二姐说过梧桐苑里除了丫鬟丁香就是有一个小厮三七,这两人来干什么,陆瑾不得不往坏处猜测,他连忙大喊道:“二姐!阿瑾来了!二姐!阿瑾来了!”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还会有人来这里,顿时无措起来,忍不住往前一拦,阻止陆瑾上前。 “滚开!”陆瑾低吼着,男子的力气本就大,一下子就将两个仆妇推开后去开门。 “呜呜呜……”里头传来呜咽声,陆瑾的到来似乎让里面的手忙脚乱,一时不察让人发出了声音。 “舅少爷!救命!快救少夫人!有人要杀她——唔……” 那是丁香的声音,陆瑾推门发现上锁了,直接抬脚狠狠一踹,将门踹开。 微弱的灯光下,可陆瑾还是一眼看到被白绫锁紧脖子的陆欣,双手死命地抓向身后的毒手,而在她们面前,还有一个人冷眼看着。 心乍然像是被刀子刺中一样疼痛,那一刻陆瑾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举起手边的精致瓷白花瓶,重重地砸向那行凶之人的脑袋—— 瓷器清脆的声响下,那仆妇的手顿时一松,接着鲜血从额头流下面颊,人往旁边歪倒下去。 “啊!”旁边传来一声惊呼,陆瑾一脚踢开她,往前跑去。 “姐!二姐!”陆瑾根本顾不得别的,赶紧扯掉陆欣脖子上的白绫,让她喘气。 此时的陆欣脸色已经发青,嘴唇发绀,嘴巴张大,而乍然松开的白绫让一口气涌进喉咙,便急促地咳嗽了起来,她紧紧地抓住陆瑾的衣服,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陆瑾真是心痛不已,安慰道:“没事了,姐,没事了,阿瑾在,阿瑾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了……”他凑到她耳边不停的说,到最后陆欣终于小声啜泣起来,“阿瑾,我怕,我真的好害怕……”那一声一声落在陆瑾心中犹如刀子剜一般,他紧紧地抱住陆欣,“对不起,姐姐,我来的太晚了……” 在这之间,宋桐和宋槐已经带人跟进来,解救了被控制住的丁香和三七,同时将里面的仆妇全部按在地上。 丁香忙在陆瑾身前跪伏下身,对着陆欣唤道:“少夫人,您怎么样了?您没事吧?” 陆瑾将陆欣放开,抬起她的头,看到她的脖子上一道明显的勒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陆欣交给丁香,说:“你扶着姐姐去里头休息,这里交给我。” “是,舅少爷。”丁香将全身无力的陆欣从地上扶起来,陆欣回过去握紧陆瑾的手,红肿充满血丝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去吧,姐姐,我心里有数。” 等陆欣和丁香的走进内室,陆瑾回过头看向已经被控制住的仆妇,其中一个便是大夫人身旁的周嬷嬷,就是她冷眼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仆妇用白绫勒住陆欣的脖子。 周嬷嬷早就失了往日的嚣张傲慢,这会儿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是怕了。 加上周嬷嬷总共是四个仆妇,在亲兵冰冷的刀柄之下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周嬷嬷强行镇定下来,她是大夫人身旁的人,自认为有一定的身份,可刚一抬头,却看到陆瑾弯腰下捡起了地上的白绫,白绫沾了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是个医生,是个大夫,从来救人不杀人,可我刚刚已经杀了一个,我发现原来杀人也不是件困难的事,所以再杀几个应该也没什么关系。”陆瑾看着白绫,自言自语道,他走近周嬷嬷她们,一边走一边将白绫摊开拉直,“你们最喜欢这样弄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享受看人濒死的绝望模样,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定很过瘾,现在……”他眯起眼睛,泛出冷光,“也该让你们尝尝这个滋味了。” “我是大夫人身边的,你不能杀我……”周嬷嬷看出了陆瑾的杀意,害怕地连忙话锋一转,哆嗦着求饶,“别,舅少爷,我知道错了,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啊!”她旁边的三个仆妇也一样求饶道。 宋桐和宋槐互相看了一眼,宋桐忽然上前一步,取走陆瑾手里的白绫,他说:“陆大夫还是继续救死扶伤吧,这种粗活让我们来更妥当。” 说着头一扬,一个亲兵拿过白绫,另一个制住其中一个仆妇,他们可没有那么多废话,直接配合默契地勒死一个后,换到下面一个。 吓得剩下还没来得尖叫就被塞住嘴巴,只能鼻涕眼泪一把一把地流,不停地摇头求饶,甚至还有吓晕过去的,不过也没用,该死的也不管你晕不晕,照旧勒死。 周嬷嬷是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另外三个凸出眼眶,满脸充血到最后翻了白眼,她没有昏死过去,可却吓得尿了裤子。 不过等轮到她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了响声,这宅子的主人家终于来了。 第61章 三个要求尔 大少夫人的娘家弟弟带着凶神恶煞的一队人马夜闯宅门, 一路杀到梧桐苑这事惊动了整个季家。 季太爷刚入睡就听到下人砸门将始末一说, 顿时所有的睡意全无,慌忙起身。不仅是他, 大房二房,乃至住在季家的旁系都出来了, 纷纷朝梧桐苑而去。 陆瑾是谁,在这里住了一晚,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大夫人本就没有睡, 是她派去的人, 这消息一传来,她是又惊又怒还害怕, 周嬷嬷至今没有回来,就怕两厢刚好撞上了, 是以不等别人, 她先带人去了梧桐苑。 梧桐苑,灯火通明, 门口的仆妇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肃容冷峻的带刀亲卫, 就是眼神看过来,都有一股肃杀之气,让人心惊。 “你们是谁, 为何擅闯季家!”大夫人疾言厉色地怒斥道。 她想要靠近房门, 可是两旁的亲兵突然亮出雪白的刀来, 吓得她立刻惊叫出声, 后退了一步。 周嬷嬷听到大夫人的声音,绝望惧怕的眼睛顿时一亮,挣扎起来,努力地想吐出口中的巾,呜呜啊啊地发出声音。 陆瑾同样也听到了,他说:“暂时先不杀这个老妇,让大夫人进来。” 宋桐点点头,抬起手轻轻往下一压,已经绕上周嬷嬷脖子的白绫立刻撤了回来,周嬷嬷额头满是虚汗,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等着她的大夫人来救她。 然而大夫人却不敢进了,哪怕亲兵已经收起了刀,可那气势犹在,直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季家人簇拥着太爷来了。 宋槐对他说:“陆大夫,先坐下喝口水吧。”接下来两方对峙怕是需要点时间。 宋槐对这种场面不陌生,跟着宋衡他无需考虑太多,听命就行,他家大人自然能够震慑四方。不过跟着宅心仁厚的陆大夫,他和宋桐未免得多思虑一些,以免宋衡口中嘴笨的陆大夫吃亏。 不过再心慈手软的人被逼到极致也会心狠果决,看那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宋槐觉得自家大人根本无需担忧。 人多便惧怕少一些,大夫人最后还是跟着季家其他人一起走进屋子,可看到里面的场景,她和二夫人等几个重要女眷看到地上躺着几个不知昏了过去还是死了的仆妇身体,她们还是惊叫出声。 唯一还活着的则披头散发地缩成一团,让人看不清她的脸,然而看那身衣裳,熟悉的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周嬷嬷吗?她怎么会在这儿!” 二夫人惊诧地叫道,大夫人横眼过去,她根本不相信二夫人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如今这个阵势,难道不应该先一致对外吗? 看坐在椅子上淡定喝水的陆瑾,对上他冰冷冷的眼睛,她突然感觉分外不妙。 季太爷见多识广,他一眼便能看出站在陆瑾身边几人皆出自英国公府,宋衡人在江州,带在身边的基本都是副将亲兵,这分量还更重一些。 再看地上的仆妇尸身,被敲破了脑袋一命呜呼的,怕是在对陆欣下手的时候刚巧被发现,而其它三个仆妇,看倒下的尸体横成一排,显然是老辣的亲兵动的手。 陆瑾居然还能指挥地动英国公亲兵,这显然出乎季太爷的意料! 看着冷着脸的陆瑾,季太爷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是内心如麻,陆瑾闯季家本就可以立刻报官的,然而却被他当场发现季家正在对他姐姐行凶,于是报官已经不合适了。 哪怕宁州知府与季家交好,可面对英国公亲兵,他并没有把握知府大人还会向着季家。 “阿瑾,欣儿可还好?”季太爷人到这个年纪,立刻看清了眼前局势,此时此刻,他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纠缠,安抚住陆瑾才是最重要的。 “幸有一息尚存。”陆瑾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再次沸腾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赶紧去请大夫,给大少夫人看看才好安心。”季太爷吩咐道。 一个人影立刻跑远了去。 接着他对陆瑾说:“阿瑾,这件事季家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今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谁若敢再动这种心思,老夫第一个饶不了她!” 那严厉的眼神望向大夫人,其中的警告不言而喻,大夫人垂着头,一句辩驳都无。 可陆瑾根本没兴趣再做假模假样的客套,也不接受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他本是一个简单之人,憎恶分明,于是他问:“季家辜负的我陆家,季老爷子,你觉得还有必要再做这个姻亲吗?” 陆瑾的单刀直入让季太爷沉默下来,姻亲,在陆家倾倒的那一刻起,他就根本没在意过,不然陆欣怎么可能说换亲就换亲。 可是真要解开,而且是这种被逼之下放陆欣走,季老爷子说一不二一辈子,真不愿意,而且名声实在太差,他接受不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想再激怒陆瑾,于是道:“明日便是传宗祭日,阿瑾,不如等祭日一过,再做商议。欣儿和传宗感情相合,不管季家做错什么,他们夫妻之间总不该有碍。” 听此,陆瑾笑了,他转头吩咐三七说:“你去里头跟丁香说,让她收拾好姐姐的箱笼,待会儿就跟我走。” 接着他站起来,毫不客气地骂道:“去你的祭日,这会儿倒是知道尊重起贵府大少爷,可他生前的交代和遗愿谁当回事了?当娘的心狠手辣,为了那肮脏不要脸面的次子弄死自己的儿媳,全天下的毒妇加在一起也没有你狠毒!什么晚上做噩梦,梦见季传宗说寂寞要我姐姐去陪,怎么不说季传宇贪恋美色连嫂子都不放过,激怒大哥索命呐!都是当母亲的,你儿子是心头宝,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当家人就更可笑了,别跟我扯什么不知情,都这把年纪,积点善德吧!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哪怕这辈子寿终正寝,这报应也会按在子孙头上!最滑稽的是季家还是当大夫的!哈,大夫!别侮辱这个高尚的职业了好吗?每天摸着良心你们不用痛吗?不,当然不会,因为你们没这种珍贵的东西,也不配!畜生不如四个字送给你们!” 陆瑾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骂过人,而且对着一个宅子的人骂,心里即是畅快又是悲凉,到最后他怒目而视,掷地有声地说:“要让这件事揭过,可以!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凡是参与这场谋杀的不管是主谋还是帮手都得送官府投案,我不需要你们廉价敷衍的道歉,也绝不原谅!第二,姐姐和姐夫感情深不假,可姐夫已经去了,我姐姐青春正好,她不会继续蹉跎在季家,我要求和离!第三,我要季家给陆家郑重致歉,宁州船坞空地,搭好祭台,燃香请我祖父牌位,宣读千字忏悔书!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都做到,这事到此为止,做不到,那我们就走着瞧!我光脚不怕穿鞋,陆家没什么人了,为了姐姐我什么都能做出来!” 看季太爷和两个老爷等人脸黑下来,他抬高音量,大声道:“就凭今日之事,我不相信季家这么多年来没什么阴私把柄,今天我能杀人,明日我就去查证,百年医药之家算什么,拼着我前程不要,拼着我牢底坐穿,拼着我连命都舍弃,我也要让季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陆瑾说完,周围一片安静,真的是被他给镇住了。 就是宋桐和宋槐两人也没想到陆瑾这么能豁出去,根本不需要他俩的帮忙。 而陆欣已经平静下来,她由丁香扶着正想走出内室,这个时候听到陆瑾激昂之语,顿时停下了脚步,眼泪就这么流淌出来,她捂着心口难以自持。 她真庆幸自己没有认命,真庆幸陆家还有这样一个顶立门户的男子汉,让不争气的她还有依靠。 “少夫人……舅少爷真厉害!”丁香是真的被感动到了,哭得稀里哗啦,嫁到季家的女子那么多,可没有一个能像陆瑾这样为自己的姐妹做这么多。 季传明还没达到梧桐苑就听到了下人们的大喊,说陆瑾带人闯了大门,于是他立刻调转了脚步,回自己的院子将妻子带出来一同往梧桐苑跑,他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兴奋和轻松。 无论如何,陆瑾来比他合适的多。 四少夫人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将季传明拉住了,“咱们等等再过去,还有你把脸上的笑收一收。”就凭季传明这个二愣子,季家人精哪儿看不出来他是站哪一边的! 反正不管陆瑾怎么闹,今日只要陆欣没死,她就不会死了。 所以等他们到的时候,只能跟着看热闹的旁系一起站在外院里听个响声。 然后就听到陆瑾激昂顿挫的一番话,听得季传明真想大声叫个好字,被四少夫人狠狠一拉才没露了马脚。 四少夫人眼睛朝周围一瞥,见无人关注他才放下心来。不过她忽然看到三少夫人正撇开人群往里头挤去,大夫人在里头,她担心倒也没错,可不知为什么,四少夫人觉得这个三嫂神色慌张的很,心里头立刻一番计量。 “你给我安分一些,别惹祸上身知道吗?”她嘱咐丈夫一番,然后跟着也往里面挤去。 季传明疑惑问:“你干什么去?” “我担心娘,去看看。”四少夫人说完已经成功到了屋里。只留下季传明傻傻满脸疑问,“娘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62章 谁才是主谋 然而这三个要求对于季家来说, 哪一个都不能同意, 仆妇就是陆瑾不说季家也定会处理干净,当然让大夫人道歉也可以, 送官却是不能的。再者和离而不是休书,意味着夫家有错让媳妇无法容忍才会发生的事。季家看重脸面和名声, 这两样都不愿意,更别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宣读忏悔书,这跟直接撕了季家脸皮往地上踩没什么两样。 太爷没有说话, 大老爷说:“阿瑾,欣儿受了委屈惊吓是真,这季家无话可说, 你先带走安抚也是应当,和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欣儿乃季家嫡长子大妇, 上了族谱告了祖宗, 不是说离便能离。不过几个胆大妄为的下人处置便处置了,让你大伯母给欣儿赔罪也无可厚非,这送官她好歹是传宗的母亲呀!”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周嬷嬷顿时惊叫起来, 赶紧拉扯大夫人:“夫人, 您救救我,我什么事都替您办了,这辈子就服侍您一人, 您不能让我去死啊!” 大夫人都自身难保了, 哪儿还顾得上她, 甚至她还有怨气。这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赶着陆瑾闯进来的时候弄陆欣,逮了个正着,根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人赃俱获,陆欣没死还是最好的人证,她跑都跑不了。 作为婆母给陆欣道歉她已经不乐意,更甚至经过这件事她在季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管家权力定要被二房给收去了,这股怨气她没处撒,只能撒向周嬷嬷,于是立刻疾言厉色道:“住口!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听你的话,现在想想欣儿碍不着我什么,我为何要针对她,都是你!都是你,一直在我耳边撺掇,我这才做错了事……” 陆欣刚守寡的时候,大夫人对她还是蛮好的,陆欣又恭顺,晨省昏定都是不落的,这样的媳妇她并没有什么不满。可是后来为什么会针对她的呢?大夫人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那些谣言,季传宇贪图她美色?管家那么多年大夫人怎么会不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她该做的难道不是应该将犯口舌的下人一一处置,禁止儿子踏足梧桐苑吗? 她越想越不对,想的脑袋都开始疼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周嬷嬷身上。 而周嬷嬷却怔住了,大夫人完全舍弃了她,还将事情都推给她,现在能救她的还有谁?求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一处看去,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三嫂快来,大伯母好像头疼。”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角落处的一个阴影顿时一僵,而周嬷嬷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她。 三少夫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惊恐地往后缩着自己,可随着周嬷嬷的视线,大夫人也望了过去。 刹那间大夫人心领神会,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她抬起颤抖的手,瞪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你,是你……你们,串通一气拿我当枪使……好啊,好……” 话未说尽,眼睛一闭撅了过去。 周围立刻一片混乱,大喊着叫大夫,而周嬷嬷也哭喊着朝三少夫人爬去,“三少夫人救救我,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啊——” 三少夫人迎着众人陌生的眼神,她动了动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的场面,只有陆瑾和他的亲兵冷眼看着,还有一个人,笑吟吟地望着她,却是刚刚叫住她的四少夫人,身边形影不离得站着季传明,见她看过去,还将妻子往身后带,深怕四少夫人受到伤害。 那模样,深深刺痛了三少夫人的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别人都有丈夫弟弟保护着,可她呢,季传宇在哪儿? 就算没了陆欣,季传宇难道会将心落在她身上吗? 挖出了阴谋,找到了主使,季家似乎有了可推卸的去处,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三少夫人。 季太爷危险的目光,大老爷痛心疾首,连连说:“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啊,家宅不宁,家宅不宁!” 三少夫人千夫所指之下,目光中透着心灰意冷,忽然她直直地朝一处墙角撞了过去,打算一了百了。 季家人不知道是希望她以死谢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竟是一个拉扯的人都没有,而想要拉一把的季传明却根本追不上。幸好一个人影从里头跑出来,一把将人顶了回去,定睛看去,却是丁香。 陆欣从内室走出来,她的脖子上还有深深的一道勒痕,眼睛哭过之后更加明亮,她看着摔倒在地的三少夫人说:“你恶毒如此,是罪有应得,可不该死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让季家以此诬陷阿瑾逼死季家弱妇。”她的嗓子伤了,说话沙哑难听,可还是对着这些曾经熟悉现在憎恶的季家道,“人性冷漠如斯,实属悲凉。” 一个丫鬟跑过来紧紧抱住三少夫人,两人抱头痛哭。 三少夫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能嫁给季家长房嫡次,家境在宁州也不差,也曾憧憬过如四少爷跟四少夫人一般举案齐眉,可枕边人直接灭了她的希望,扭曲的心理滋生了阴暗。她看不起陆欣,却也羡慕她得大少爷看顾,当季传宇觊觎陆欣的时候,终于嫉妒迷惑她的神智,最后做错了事。 “二姐,我们走。”陆瑾早就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他实在难以想象美好的姐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呆了七年。 然而陆欣却不着急,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陆瑾,“阿瑾,不管季家答不答应,有了这个,姐姐都是自由身了。” 这份放妻书陆欣一直贴身藏着,就等着陆瑾来救她,终于她等到了。 “相公在天有灵,真的在保佑我。”陆欣眼中含泪,喑哑着说。 或许真的是报应吧,季家的希望,有情有义才情天赋俱全的大少爷英年早逝。 他或许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家族,留下的只字片语中没有一句关于他们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为了阴差阳错而来却分外让他感恩珍惜的妻子。 陆瑾翻过他送自己的那两本医术,多年心血尽在其中,有些病例治疗方案就是从后世而来的自己也惊叹不已,然而这么珍贵的东西却托付给了自己。 季传宗的放妻书犹如一个巴掌拍在季家人的脸上,季老爷子紧紧地握着拐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不明白,他是多宠爱自己的嫡长孙,多年心血放在他身上,为何到头来却反而做出这种损害季家名誉的事。 放妻书,这表明他根本不相信从小长大的家族会好好待他的妻子。 “我不信,传宗不会留下这种东西。”季老爷子愤怒地跺着拐杖,目光紧紧地盯着陆瑾手中的信笺。 就是知道三少夫人联合周嬷嬷唆使大夫人弄死陆欣,陆瑾开出的三个条件也没让他这么失态,生气过。 “因为您让相公失望了。” 陆欣淡淡地说,她的嗓子让人听得难受,可更戳季老爷子心窝子的却是她的话。 “江州的来信是假的,消息是假的,相公的身体虽不好,可他的心却是敞亮的。整个季家,本来最应该怜惜我的您恰恰成为最看不起我的人,心地善良的相公自然要为我做好打算。他心疼我,愧疚我,当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整个季家找不出一个可以照顾我的人,只能忍痛提笔写下放妻书,我只要一想起他瞒着我偷偷写的画面,我的心就痛得刀绞一般。” 季老爷子的身体轻轻晃动,大老爷连忙扶住了他,却听到陆欣继续说,“人人都说太爷最疼爱这个孙子,可是您真的疼他吗?还是因为他的才华他的能力于季家有益?否则为何他千方百计想做的事情,只需您高抬贵手就能达成的心愿,却宁愿让他失望也不同意呢?” 是啊,为什么不同意呢? 季传宗不是没找过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些起色,可是他是怎么拒绝的? “陆家无人,陆欣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你身子大好,爷爷会为你再做打算。” 在季老爷子的心里,陆欣做不了季家宗妇。而这个意思,心思玲珑剔透的季传宗明白了,所以他再也不要求这些,季老爷子以为孙子认同了他。 而季传宗的心里,自挑起那红盖头的那一刻起,陆欣便是他唯一的妻,病弱之人有人陪伴已是心满意足,余下的,便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妻子做更多的打算。 季太爷嗫了嗫唇,却没说任何话,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不知,却只让人唏嘘不已。 然而二老爷却是不认同,“口说无凭,传宗去世三载,你为何今日才拿出来,这放妻书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需得让我等证实。” 陆瑾收起了放妻书,冷笑道:“无需让你们证实,只要呈献给知府大人,让他判决便可,和离不和离,已经不是你们说的算了。不过你们放心,和离之后,这个姐夫我是照样认的。” 接着问丁香和三七,“都收拾好了?” 丁香大声回答,“好了。” “二姐,我们走。”不过在此之前,他依旧放下话来,“我那三个条件,一样不能少,我依旧等着,给你们一天考虑,过了明日没有答复,后日就别怪我请你们官府走一趟,到时候知府大人开堂审案照样弄得人尽皆知。” 人有依仗真是做什么都容易些,在英国公亲兵护送下,季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瑾将陆欣带走,还不能阻拦。 好好一个祭日,却成了季家嫡系的笑话,至于季传宗在天有灵,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就不得而知了。 第63章 杀人后之症 连夜, 陆瑾带着陆欣离开了季家, 依旧在常来客栈落脚。 他让丁香和三七去找掌柜要热水,而他则仔细查看着陆欣的脖子, 发现这个勒痕已经红肿带紫,可见若是他再晚来一步, 后果不堪设想。 “那群畜生!”陆瑾实在气不过,低骂一声,黑沉着脸色给陆欣上药, 幸好他有将药箱随身带出来,否则这个大半夜去哪儿找药。 陆欣经过最初的惊惧,到如今她已经平静下来, 回想刚才仿佛是一场噩梦。 “我一直相信,阿瑾会回来救我的。”她沙哑着声音说。 “可还是来晚了, 不然姐姐无需受这种痛苦, 你一定吓坏了。”不要说是个弱女子,就是个强壮的大汉差点被杀害也很难缓过来,更何况陆欣是知道的,这样就更加煎熬。 想到这里, 陆瑾自责道:“我太大意了, 明知道季家不好相与,季传宇对你不怀好意,还是匆匆走了。” 陆欣摇了摇头, “不怪你, 是我自己没用, 低估了人心险恶。” 事已至此,这话无须再说,虽过程凶险,可是至少陆瑾将她带出了季家,也算了却一个牵挂。 不过陆瑾还是有疑问,他说:“二姐,你可知是谁给我送的信?” 陆瑾不问,陆欣差点就忘了,她忙道:“是四少爷和四少夫人,他们暗中帮了我。”接着陆欣将四少夫人如何提醒她,又如何安排人手带着她的信和簪子去了江州。 “四弟妹出自刘家,她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了不少商铺田庄,便时常有掌柜庄头来季家找她,是以她能避开季家给我送信到江州。” 真是歹竹出好笋,陆瑾感慨道:“今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他们的善意。” 至于怎么报答,陆瑾想到今天给季家开出的三个条件,若是他们出面……那么他就此罢手也算还他们人情。 陆瑾给陆欣上完药,这个时候三七和丁香带着热水进来了,他嘱咐道:“二姐,闹了一晚上,你先休息吧,让丁香陪你睡,我就在隔壁屋子,有什么事立刻叫我。你放心,这里很安全,英国公的亲卫都在。” 陆欣点点头,丁香过来扶她起身,替她拆发髻放下头发。 陆瑾不便在此,便同三七一起出去,不过临走前陆欣却叫住了他,“阿瑾,明日是你姐夫的祭日,虽季家对不住我,可是他却护我良多,我想……去祭拜他。” 陆瑾恩怨分明,他对季传宗没什么意见,相反却很敬佩,于是道:“明日我陪姐姐去。” 陆瑾替陆欣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没有立刻准备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床上。 安静的环境下,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快速地搏动,还有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不仅仅因为后怕,更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杀了一人,不,是四个人!哪怕后面三个仆妇是亲兵勒死的,可也是他的意思。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接着重重地揉搓着,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后悔砸死那对陆欣行凶的仆妇,也不后悔看着亲兵勒死为虎作伥的几个混账,然而杀人终究突破了他的道德底线,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可同时他也实在不理解,自己义愤填膺冲动下杀人尚且如此罪恶,那些人怎么可以如此冷硬狠毒地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呢? 陆瑾心乱如麻,根本睡不着,当他准备枯坐到天明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陆大夫。”是宋槐的声音。 “请进。”陆瑾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 宋槐推开了门,手里端着一个碗,他说:“就知道您还没睡,我让掌柜的做了一碗安神汤,喝了再休息吧。” 陆瑾微微一愣,接着脸红起来,低声叹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不过是杀了一个行凶之人而已。” 宋槐将安神汤放在桌上,看着陆瑾下了床坐过来端起碗,笑着说:“陆大夫一看就是善良之人,虽然猪杀了不少,这人定是第一次。” 陆瑾苦笑了一声,别说杀猪了,解剖尸体都有过好几次,可该没用时依旧没用。 “没事,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了这个坎就好了,这汤军中常备,第一次上战场活下来的士兵都会喝。” 陆瑾端碗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宋衡,他问:“宋大人也是如此?” 宋槐笑了笑,没回答。 陆瑾突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将汤喝完,换了话题说:“味道还不错,里面放了安神草,镇定之用。” 宋槐赞道:“不愧是陆大夫,一喝就知道。离天明还有些时辰,陆大夫不妨躺下休息片刻,就是睡不着闭个眼也好。” 陆瑾起身相送,“对了,宋桐大哥呢?” “他带人去抓水匪余孽去了。”宋槐看陆瑾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虽说不要紧,不过真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干脆顺手将事情圆了。” 陆瑾带陆欣离开后,季家后续如何他并不知道,只看到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便有一队人去了祖坟。接着等祭拜了季传宗的坟墓之后再回来季家开祠堂,出孝除服,至此就算完了。 那碗安神汤似乎极有效,不知不觉陆瑾便睡了过去,还是第二日一早三七叫醒了他。 陆欣不想跟季家人撞上,于是便他们走了之后才去了季传宗的墓前。 此刻墓前纸钱飘洒,香烛袅袅,而人声已去,空留寂寞。 陆欣穿着白孝衣,头上攒着那枚木簪,素颜之下眼眶微红,看着墓碑上端正的名字,不禁泪湿两行。 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而不是随着躺在棺椁之中,亡夫的守护是她活着最大的支持。 “今生今世,能与相公得四载相守,是欣最大幸事,只愿相公黄泉路上稍留一步,等欣来寻你。” 季家这些年嫡系强盛,回春堂和药材生意都牢牢地把控着,旁系除了给嫡枝管些在外生意或是依附着过日子,实在沾不上手。 季传宗虽说是季家嫡长孙,可既不是当家人手握大权又没有功名在身,甚至连嗣子都没留下,实在没必要让整个季家一同跟着祭拜。 旁支会来无非是为了回主宅露脸,与嫡系拉近关系,好得些好处。 没想到恰好撞到这么大一个阴私丑闻,还被外人摊开到明面上对峙。 旁系来的虽没什么实权之人,可是人却多,都是姓季的一损俱损,这么大事,立刻联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 季家是以行医救人起家,到如今回春堂遍布大江南北,不管是在杏林还是百姓口碑都是极好的,甚至还曾有季家大夫进入太医院,为官家效力。 这都靠的是什么?无非医者仁心四个字! 可昨夜发生了什么?用一个噩梦为借口,强行杀害为季家少爷守节的有德之妇! 这要是宣扬出去,婚姻嫁娶无可指望,季家百年声誉都将毁于一旦,朝廷震怒一下降罪,这让在外为官,行走宫帏达官贵人之间的季家子如何再做人! 医者谋杀,罪无可恕! 几个颤颤巍巍的长辈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他们辈分比季太爷还要高,是以可以不看季太爷脸色直接责问。 大老爷只说自己忙于事务疏于家中,没想到大夫人和儿媳妇这般大胆妄为,罔顾性命,实在自责不已。这本来就是内宅之事,他一个大男人不知道也是正常,担个疏于管教的罪名。 而季太爷就更被蒙在鼓里,他早就不当家,只是一个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老头儿罢了。 这对父子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两个女人身上。 大夫人并不在场,她已经被夺了管家权力,如今被禁了足。 三少夫人更是在昨夜当场被关进了祠堂,等着这边作出处置,不过下场并不会比送官要好。 大夫人为了儿子更是将所有的罪名背在身上,咬死了是因为噩梦才想将陆欣送下去陪季传宗,失口否认与季传宇相关,甚至让季传宇出去避避风头。 然而可悲的是做丈夫和儿子的皆未为她们说一句话。 大夫人和三少夫人结局如何,季家人并不关心,他们在意的是陆瑾开出的三个条件。 陆瑾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若是寻常季家有的是办法让他闭上嘴巴,可是他身后有英国公! 季家虽然不知道为何英国公这么重视他,可昨晚的亲卫一路护送陆瑾到宁州,甚至还开了城门,随他指挥便已经说明陆瑾在宋衡心中的重量不可小觑! 季家虽盘踞宁州,可人脉却不仅仅局限在这里,朝中他们也是有人的,然而再有人碰上英国公都没有办法。 除了皇上,他还看谁的脸色,就是太子碰上他也得好声好气地说话,这样的人季家请谁去说合?谁能求情? 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陆瑾给的期限太短。 “如今这谁是谁非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接下去怎么应对,大半天已经过去,不是只给了一天时间吗,吵吵嚷嚷地准备到什么时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忽然说话,他的辈分在这里是最高的,虽年纪不是最长,却是季太爷祖父的最小弟弟,季太爷得叫一声小爷爷,他一说话,这厅里不论是指责的喧哗声还是小心思的窃窃私语声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季太爷说:“大郎,你可有章程?” 季太爷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可现在他不得不说了,他沉吟片刻然后道:“三个条件,送官、和离、致歉。因传宗那份放妻书,就是季家不愿意这和离也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至于送官倒也不是不可……陆欣毕竟还活着,就是送进去也判不了几年,等他走后再使使劲,出来也不过早晚的事,陆家小子坚持无非要个公平公正,我们给他便是,无需多做纠缠。至于这最后……致歉是应该的,广而告之就不必了,明日在遇仙楼定一桌上等席面,备上好礼,让传明夫妻亲自去一趟常来客栈请他们姐弟赏脸,季容、季川,你们带上传宇、传方一同作陪,好好给他们赔个礼,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否则两方撕破脸,闹僵起来他也占不得多少便宜。” 陆瑾要跟着上京,真跟季家撕扯起来耽误了英国公的大事,他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失去了英国公这个大树,还不是任由季家揉捏了。 大老爷和二老爷连忙答应。 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讲。 第64章 大家走着瞧 季传明他们小辈是没资格参与商谈的, 所以不知道这个决定, 可当他爹这么吩咐他时,他立刻叫了起来, “为什么让我们去?爹,做错事的不是大房吗?这种吃落挂的事我不干啊。” 一旁的四少夫人连拉都拉不住, 只能看着二老爷黑了脸色训斥道:“什么大房二房,现在是整个季家的事!这个时候大房倒了难道我们就能完好?让你去就去,再胡乱说话信不信你祖父发落你?” “我们哪儿来的那么大脸请得动陆家小哥。”季传明嘀咕道。 只见二老爷危险地看着他, 似有所指地说:“陆瑾远在江州, 他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你小子最近阴阳怪气可疑的很, 你祖父怕是已经怀疑你了,所以老实一点。” 四少夫人不等季传明说话, 就立刻欠了欠身,笑道:“知道了, 爹, 我和传明立刻去,只是陆家小哥答不答应, 我们真没什么把握,到时候……” “先去吧。”二老爷叹了一声, 又道, “先别把话说的太明白,席面上你大伯父会好好安抚的, 你们只要把人请到就行。” 四少夫人忙拉着丈夫应下来了。 等二老爷一走, 季传明忙问妻子, “你说,爷爷是不是已经发现是我们暗中告的密?”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毕竟季太爷积威已久,就是当初最受宠还身体不好的大少爷也不敢明着对干,这要是被季太爷知道,自己定要脱层皮的。 现在已经傍晚,再等等可就真到了明天,四少夫人忙命人准备行头,也幸好陆瑾住的常来客栈就在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她一边准备一边说:“现在后悔也晚了,想想你昨天准备行侠仗义时候说的话吧,不是说好季家待不下去跟我回刘家当上门姑爷吗?” 季传明顿时欲哭无泪,四少夫人抿嘴一笑,安慰道:“怕什么,反正办事的都是我的人,太爷抓不到把柄的,陆家姐弟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死咬着不承认谁敢给你按罪名?”说到最后她放低了声响道,“虽说大伯母将罪过都揽自己身上,可明眼人谁不知道都是三伯惹的祸,这个时候他不忏悔不说,还避了出去,妻子母亲都不要,呵呵,就是傻子也不会选他当家主,所以你看爹的模样,像是担心难过的吗?” 四少夫人甚至恶意地猜测,二老爷还巴不得是季传明送的消息,这样陆瑾欠了一个好大的人情,刚好还上,季家还是那个季家,家主却落到二房头上了,太爷就算知道也不能拿二房怎么样。 到这个时候还在算计……季传明闭上了嘴巴,目光极为失望。 季传明夫妻的面子,陆瑾的确给的,甚至跟二老爷想的一样,若他们开口,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松动。 然而季传明却摇了头,“陆家小弟,请不用看在我们夫妻的面上妥协,这件事,本就是季家的错,我们不过是在弥补而已。若是拿这当做人情,我们夫妻岂不是跟……一样了……”后面他说不下去,毕竟是自己的家族亲人,他实在不想用不堪的字眼来形容他们。 可季传明这么说,陆瑾却不是这么想,“人最容易做的便是袖手旁观,最难做的是出淤泥不染,四少爷,季家是季家,你是你,我心生敬佩,感激在心。” 季传明抬起手回以抱拳,陆家姐弟的要求并不过分,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求的是一份真挚道歉,可季家依旧紧握着可怜的面子不放试图蒙混而过。 想到这里他轻叹道:“季家虽表面风光,可内里腐朽,他们已经忘了季家家训所言何物,传家秉持的又是什么信念,或许该吃些教训了。”季传明此刻无比的认真,他坚定地说,“可能会伤筋动骨,可总比带着整个家族跌入万丈深渊来得好。” 四少夫人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季传明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瑕不掩瑜,他那颗赤诚之心比什么都重要,关键时刻,比谁都要可靠。 “既然如此,那请你们带话回去,酒席就免了,只要满足我那三个要求,我陆瑾二话不说离开宁州,与季家恩怨就此了结。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看到结果,若是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陆瑾别的本事没有,这豁出去的觉悟还是有的。” 季传明带着陆瑾的威胁回去,对着正坐在高背椅上端茶而喝的季太爷禀告,只听到重重的放下茶碗声,季太爷带着十足的怒意道:“好,当真是石头软硬不吃,不过是一个傍上高门的臭小子,真把自己当一个回事,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季家屹立百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还怕他不成!” “爷爷,本就是我们季家对不起陆家,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为何不……”季传明后面的话在季太爷严厉地近乎谴责的目光下消失了。 只听到二老爷斥责道:“传明,胡说什么!真要那么做了,季家今后怎么在宁州立足?回春堂还要不要开了?什么都不懂,就胡言乱语,还不快下去!” “可是爹……”季传明还想再争取一下,然而二少爷立刻将他拉到了一边,不满道,“四弟,别说了。”接着低声劝说,“傻瓜,听爹的没错。” 季传方眼里带着深意,可季传明知道那指的是什么,原来真被妻子说中了。 那一刻季传明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实在描述不出来,只觉得这一张张脸都陌生的很。 他改变不了这些人的想法,一阵无力感袭来,他说:“我回去睡了,明天的酒席我也不想去,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此刻他只想去找妻子,问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娘家去。 然而四少夫人并不在屋中,说是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虽然是大夫人指使周嬷嬷去行凶杀人,可却牵扯出了三少夫人与周嬷嬷之间的猫腻,里头的弯弯道道还有许多,这些都交给了二夫人来审理。 重刑用下,周嬷嬷很快就交代了。 四少夫人听了全部,回来后饭也吃不下,心情沉重而抑郁,她将始末告诉了季传明。 “药?”季传明惊愕地说。 四少夫人点头,“那药无色无味,每日一点一点下在大伯母的饭食里,让她精神恍惚,焦躁不安,还会出现幻象,再加上周嬷嬷有意无意地说起大伯的事,大伯母夜里本就睡不安稳这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噩梦连连了。不过让大伯母下定决心的却是报恩寺的惠恩大师,周嬷嬷交待三嫂之前添了好大一笔香油钱。” 季传明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自然知道是有一类草药能给人致幻,却没想到还有人用作这样歹毒的地方。还有和尚,不是应该四大皆空吗,怎么也能助纣为虐! “这辈子我再也不去报恩寺!”他恨恨地说,只是他不解,“可周嬷嬷是随大伯母陪嫁而来的,都多少年了,一直对大伯母忠心耿耿,她怎么会……” 四少夫人苦笑道:“因为大伯走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若是不出意外,三伯会是下一任当家人。周嬷嬷一家都在季家,她是提前向将来的当家主母示好去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三哥的错。”季传明很难过。 “虽然大伯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可是她绝口未提三伯,更否认三伯觊觎大嫂之事,是在保全他,然而三伯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更见不到人。”四少夫人说到这个,心里分外鄙视没有担当的季传宇。 “他躲出去了。”季传明对他无话可说,这样的兄弟他不会再认了,也希望他不会再回来。 他看着灯光下的妻子,忽然紧紧地抱住她,低声道:“我会像大哥一样,一心一意就对你一人好,闭眼睛前一定为你安排妥当。这辈子咱俩就生同床死同穴,好不好?” 四少夫人没想到丈夫会突然说出这般情话来,怔然的同时脸慢慢红了,接着她抬起手回抱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季家现在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陆家姐弟身上,还腾不出手来关注季传宇。可没想到别人忽视他了,他自己却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那已经是深夜,激烈的拍门声吓了门房一跳,昨夜陆瑾带着凶神恶煞的亲兵闯进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儿他就更小心翼翼了,不敢冒然开门。 不过透过门缝,他还是隐约看到人的模样,是三少爷。 “赶紧开门,是我!”季传宇的声音又急又重,门房赶紧开了,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季传宇就急匆匆地往里头跑,脚步很是不稳,跑的太急还差点跌了一跤。 大老爷还没熟睡,他心烦意乱,根本睡不着。他也没去小妾那里,自己一个人睡在书房,胡思乱想着,可忽然门被大力打开了,他吓了一跳,听到值夜的丫鬟惊呼了一声。 “三少爷,您怎么来了!” 凌乱的脚步声到了他跟前,只见季传宇眼里透着慌乱和害怕,全身抖着像筛子一样,接着一把跪在大老爷床前,哭喊道:“爹,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惹上官司了!” 第65章 天道好轮回 季家人还没睡上一个安稳觉就又被叫了起来, 特别是些年老体弱者, 更是疲倦的脸上带着浑浊的眼睛。下人打了水,一一洗了脸, 沏上茶水,落下肚子才缓过神来。 然而这显得他们的脸色更加阴沉, 季太爷平日里的四平八稳终究是不见了,他死死地盯着跪在下面的季传宇,仿佛要吃人一般。 大老爷看着父亲和众位叔伯爷爷的沉重表情, 心里也恨不得将季传宇给踹死了事, 然而终究是自己的儿子, 他看着季传宇脸上自己留下的巴掌印艰难地开口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这个逆子并没有动手, 只是跟尹家老二起争执时,那刀子没有刺中他, 却恰好刺伤了齐知府的公子。” 大老爷说完, 依旧是一片寂静,他心中惴惴, 忍不住望向自己的父亲。 然而季太爷脸黑的如同墨汁,眼神凌厉的吓人,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发生在长房, 让他失望的同时更是怒火燃烧。 二老爷睡得最香,到的也是最晚, 那惺忪睡眼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立刻就醒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是对长房抱着隐秘的幸灾乐祸想法, 而是着急,那伤的可是知府公子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传宇怎么会跟尹家老二打起来,不是躲出去了嘛,这是去哪儿了?”二老爷一连追问。 大老爷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季传宇垂着头跪在地上跟个鹌鹑似得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旁边的一个族兄悄悄跟他说:“在万春楼里头,为了个姑娘。” 二老爷顿时瞪了瞪眼睛,他看着季传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要是自己的儿子,他非得揍死不可!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招惹祸事,这一件一件的都是他起的因。 “陆家姐弟还没有摆平,这知府大人又得罪上了,是怕我们季家摊上的事情不够大,再添点儿?”二老爷痛心疾首地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逛楼子,齐公子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 前面说的都是屁话,谁不知道事情要命,大老爷在心里骂着弟弟,倒是最后问到点子上了,见季传宇不吱声,忙踹了一脚,怒斥道:“混账东西,问你话呢!” 大老爷那一脚是实踹,用上劲了,可见他有多生气,季传宇疼得龇牙,可不敢叫出声,只能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刺胸口上了,都是血……”他一想起当时那个场景,还心中尤悸,惊恐地抬起头对着大老爷说,“爹,我当场就吓傻了,齐公子就这么倒下来,血流了一地,乱的很,大家吓得都尖叫起来,我……我怕官府抓我,所以就跑回来了……”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也低,终于不敢再说了。 可周围却清晰传出倒抽气的声音,这可是胸口!若是伤了心肺,神仙也难救活。 季太爷终于坐不住了,他声音里带着异样,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忽然想到陆瑾的话,这报应终究会落在子孙头上。 传宗年轻离世,传宇混账毁家,余下的传方资质太差,不堪重用,传明……也只有传明了,可是耿直不懂变通,刘家不好相与,那孩子又太听他妻子的话…… 庶孙们他从未放在眼里,季太爷想了一圈,这季家的未来他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指望!难道交给旁支吗,季太爷就是现在去了也死不瞑目呀! “啊!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痛,痛痛——”在季太爷陷入心慌中时,忽然传来季传宇的惨叫和求饶声。 不知什么时候大老爷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棍子,正使劲地朝季传宇打去,打得本来老老实实跪着的季传宇嗷嗷大叫,这个时候,他不敢起身逃窜,只能抱头哭求。 可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求情,甚至恨不能让大老爷直接打死他,给知府公子抵命去。虽说行凶之人不是他,可要是痛失爱子的知府大人怎么会管这些,必定要将季家给记恨上了。 祸家的玩意儿啊! 大老爷越想越生气,没人阻止这下手就重了。 季传宇之前还大声叫着,慢慢的这叫声就弱了,最后只留下呜呜的呻吟声,气息奄奄的伏在地上。 “好了,住手吧,打死他这事儿难道就过去了?” 最终还是那位辈分最高的太太爷发话了,大老爷收了棍子喘着气,“多谢小叔祖。”,再看季传宇心有不忍。 “事已至此,想想怎么办吧,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怎么说,齐公子还活着吗?大郎,我看你也不要坐着了,跟季容一道去趟知府大人那里,若是齐公子还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救过来,最好的大夫可是在季家,不要忘了!” 大半夜的时辰,宁州知府府里却是一片慌张,知府大人就一个儿子,上上下下宝贝一样,可如今胸口插着刀不省人事地被人抬进来,年迈的祖母当场吓晕过去,知府夫人以及小妾哭作一团,又是好一阵混乱。 齐知府看着这个场面额头青筋直跳。 当时场景目击之人太多,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知道了。万春楼是立刻被官差查封,涉事的姑娘和老鸨一同带回了衙门,凶手尹家老二自己已经吓傻,如今牢里呆着,还有一个季家老三,跑了! 齐知府看着大夫脸色凝重地检查儿子的伤口,顿时一口气涌上来,对身后吼道:“季家人呢!把我儿伤成这样逃跑就能了事?不是自诩医术高超吗?让他们立刻滚过来给我儿医治!” 季太爷带着大老爷一众人在门口跟尹家家主碰了个正常,都是给自家惹祸儿子善后来的,两方默契地没有说话,进了府里刚好听得知府大人的怒吼声。 “老爷子,可得靠您了!”尹家家主拱手苦笑道。 季太爷轻叹一声,带人走了进去。 齐知府来宁州三年了,季家与他的关系一直都挺好,有些事情不过一句招呼的事而已。 可如今为了一个窑姐,季传明将他们辛苦维系的关系就这么断送了,今后任季家的年节生辰送礼再厚重也无济于事。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若是齐公子活不过来,这梁子是结下了。 季太爷的医术乃是与曾经太医院院正的陆老爷子不相上下,高超了得,只是年纪大了,不再出手而已。齐知府没有当场发作,便是看在季太爷有可能救回他儿子的份上,可如果连季太爷也回天乏术,那么丧子之痛的齐知府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不想知道。 是以季太爷是小心又谨慎,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齐公子,然而……刀体深入体内长达一指,血流暂缓却是因为刀面阻隔了血液流动,一旦拔出来,喷血不止…… 季太爷一生从医看多了这种病案,然而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快速止血,一般都是寻个方向尽可能地降低损伤,快速将利器拔出,然后按住伤口,最后便等着流血停止,否则只能是失血过多而亡。 这个法子就像博弈,听天由命的成分居多。 可是今日季太爷却不敢赌,他的手不由地颤抖了一下,心中的惶恐慢慢扩大。 齐公子已经昏迷,若不拔刀照样活不过今晚。 这进退两难的地步,将他逼入了绝境。 大老爷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季太爷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的心快速沉下去,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走到父亲身边唤道:“爹。” 季太爷抬头看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微微摇了摇头:“不敢拔呀……” 刹那间大老爷明白了齐公子的情况,眼前顿时一黑,心说难道天真的要惩罚季家吗? 齐知府看得真切,那阴沉的脸色也慌张起来,忙上前一步质问道:“怎么了,我儿能救了吗?老爷子,你可是杏林圣手,你若摇头我儿怎么办?”看季太爷满脸的歉意,起身唤他“大人”时,齐知府将怒气完全抛到脑后,恳求着,“老爷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得救救他啊!只要他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不计较!” 季太爷何尝不想将齐公子救过来,只是他实在没有把握,只能将情况跟齐知府说明,而且看齐公子的模样很大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大人,您得早作决断!”季太爷说。 齐知府身体晃了晃,有些撑不住,他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然而茫然过后,齐知府的眼神狠戾了起来,他看着季太爷和季大老爷说:“我儿要是活下来,季家老三和尹家老二就能活命,若是不幸,这两人就得一同下去陪我儿!” 这威胁的话就是齐知府不说两家都是清楚的。 大老爷心口一麻,看季太爷慢慢地朝齐公子走去,突然他大步一迈拦在了父亲的面前,“爹,你不能拔,你拔了,传宇就完了!我就只剩这么一个嫡子,不能,他不能死。” “可这样拖下去,他就更没救了!”季太爷道。 大老爷摇了摇头,“不是,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他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陆瑾,若是消息没错的话,他那手疡医之术就能救下齐公子。” 眼前似乎了出现一丝希望,可不过半息,季太爷的身体便是一僵。 此刻他最不想提起的就是陆家姐弟。 第66章 知情同意书 季太爷活到这个份上, 还从来没到过如此难堪的境地, 而且还恰恰局限在他引以为傲的医术上。 让陆瑾救人?他肯救吗? “你们说的是谁?”知府大人忽然问。 不,季太爷忽然意识到, 陆瑾是肯救的,这是知府公子啊, 若是救活了,那是多大的恩情!到时候齐知府还会帮着季家吗?怕是知道两家恩怨后恨不得落井下石才好,所以不能让齐知府去请人。 大老爷则看向季太爷, 这该如何解释陆瑾的身份? 若不是齐公子的伤势与季家无关, 大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提起陆瑾, 然而为了季传宇,哪怕丢尽季家颜面, 哪怕给陆瑾磕头作揖,他也要救活齐公子。 季太爷看明白了长子的意思, 终究犹豫片刻之后叹了一声道:“是老朽的一个故友之子, 听说擅长的便是疡医术,公子的伤势他也许有办法。” “那还等什么, 赶紧去请人啊!他在哪儿,我立刻派人过去!”齐知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连忙唤人进来, 只要季太爷说了地方,立即就去请。 季太爷怎么可能让齐知府去找陆瑾, “不, 还是季容去吧, 公子伤势过重,他还能抓紧时机说清楚。” 闻言大老爷抹了一把脸,连忙朝外头走去,可刚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父亲,说:“爹,那三件事儿我就答应了。” 季太爷狠狠地皱起眉,“救人要紧,稍后……” 大老爷却直接反驳道:“人命关天的事,再稍后就晚了,儿子不孝,请爹原谅。”说完,他便匆匆而走,一路往常来客栈赶去。 这个时候陆瑾已经歇息了,两日前他担心焦急地从江州赶到宁州,惊魂一夜救下陆欣,直到傍晚送走了季传明夫妇才真正歇下来,所以累得很。 江州的大军已经接到圣旨,今日该启程回京了,而且恰好会途经宁州地界,算算日子三天后就能到达,陆瑾只要到时候赶上就行。 是以他还有三日跟季家做个了断,时间倒也充足。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日一早就将放妻书和状纸一同递到知府衙门,并在开堂审理之前,将状纸写上几十份,贴到市集、酒楼、船坞……那些热闹的地方,这个时代的百姓无聊的很,稍有风吹草动那必然引起轰动,更何况季家在当地太有名,等开堂了,不愁没有围观的百姓来凑热闹。 这么阴私恶毒的事要是摊到明面上来,看看季家人今后出门怎么见人去! 不是要脸吗?行,让你们的脸更大一些,争取走哪儿被人指哪儿。 陆瑾这么一边想一边就睡着了,然而好梦之中却忽然被门口的敲门和呼唤声给叫醒。 “陆大夫,季家季容过来请求见您一面,您是见还是不见?” 这个时候,三更半夜? 陆瑾纳闷着就算来妥协的也不该是现在,不过他还是穿了衣裳起身去见大老爷。 然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看着紧张地满头大汗的季大老爷,陆瑾冷笑了一声,果然,季家若不是走投无路根本不会来找他。 “季老爷,若是您,这个时候您会去吗?”陆瑾反问一声。 大老爷神色憔悴,这近两日的折腾让他的精气神失了不少,陆瑾带着嘲讽的问答虽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可是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 “阿瑾,千错万错都是季家的错,我们认了,可人命关天,实在耽搁不起,你若有什么条件直说,我一定答应。” 让陆瑾救人就是不答应任何条件他也会去,一条人命,陆瑾不会拿来作为跟季家人博弈的工具。 “我只有那三个条件。”陆瑾说。 大老爷点点头,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都依你,明日便让人搭祭台。” “那就走吧,宋槐大哥。”陆瑾回身喊了一声。 宋槐已经提着他的药箱走过来说:“宋桐会留在这里,陆大夫放心。” 这样陆瑾就能安心了。 齐知府等的心焦,他府上的老太太醒过来一看孙子依旧危在旦夕,担心的又差点晕过去,和媳妇一起哭得肝肠寸断,让他又是烦躁又是担忧。 “怎么还没有来!”齐知府问着沉默不语的季太爷,急得团团转。 季太爷的心情不比他好,可还是安慰着,“应是快了。” 话音刚落,便传来了脚步声,大老爷带着一个看起来不及弱冠的年轻人走进来。 齐知府看着陆瑾,原本存的一丝希望都要破灭了,脱口而出道:“这么年轻!” 能不能行? 不过这种怀疑陆瑾看多了,也不在意,只是问:“伤者在哪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床上,陆瑾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都让让,别挡了我的视线,还有没有灯,把光调亮一些,其余的闲杂人等都出去,吵得很,影响我的判断。” 陆瑾别的不行,碰上自己的专业那是气势全开,说一不二。而这种从内而外的自信和从容却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忽视他现在的年纪,再加上他老练不慌乱的动作,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一下子将周围的人给镇住了。 齐知府动了动唇,看着陆瑾洗净了双手,大胆又仿佛习以为常地检查那可怕的伤口,手上染了血,可眉头动都未动一下,于是他心中那快要熄灭的希望火苗又渐渐燃烧起来。 季太爷就站在边上,他看着陆瑾手上的动作,不急不躁,再观其眼睛,里面一片平静。 不管他是否有能力救回齐公子,就这份心性便是一个合格的大夫。 季太爷对比家中子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陆瑾便罢了手,站起身离开了床边。 他环视了一圈,这会儿才看到边上的季太爷,后者正看着他,似乎等着他打招呼。陆瑾轻轻地挑了挑眉,然后将视线一转直接往齐知府而去。 季太爷准备缓和气氛的话顿时僵在嘴边,脸上笑容展开一半,被直接忽视让他又是尴尬又是生气。 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还是生生忍了。 齐知府是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大夫,可有法子救我儿?” 陆瑾点了点头,齐知府瞬间展开笑颜,态度越发恭敬,“那就请您赶紧……” “不忙,我先来说明一下令公子的情况,大人再做决断。”陆瑾说。 齐知府连连说是,虽心里焦急,不过还是耐心下来听。 “令公子的运气不错,看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没有伤到脏器,只是破了较大的血管,流血较多,然而伤口太深,得开胸缝合止血才行。” 陆瑾看齐知府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对方不懂,只能用浅显地方式解释道,“伤口在体内,若是冒然将刀拔出来,里面被刀勉强压住的血管会瞬间失去压力,破裂造成大出血,因为在体内根本没办法止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失血过多而死。所以我得沿着伤口下刀将破损的地方露出来,这就要开胸,一层层下去找到血管被割开的地方,才能快速拔刀,趁血没流太多的时候止住,现在能用的就是针线,不管血管还是开胸伤口,最后一层层缝起来。” 陆瑾连比带划才勉强说清楚,不过说完齐知府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哆嗦了嘴唇怔怔地看着他。然而陆瑾不想浪费时间在安慰他上面,齐公子的情况可容不得太多的耽搁。 于是在齐知府惊叹这法子危险,求他想想别的办法之前,他立刻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大人若是不同意,便请季家来治吧。” 季家?这季家最好的大夫都看天命了,哪还有好法子? 齐知府此刻没了主意,仓皇无措的模样,陆瑾见他又有些不忍心,于是补了一句,“之前上任江州水桥县的知县公子被爆竹炸伤,竹片插进胸口也是同样凶险的情况,而现在已经随赵知县去任上了,大人,希望是有的,只是要早做决断。” 陆瑾这句话就像救命的稻草让齐知府一把抓住,他红了眼睛,紧紧地握住陆瑾的手,“那就拜托陆大夫了,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一片慈父心肠,陆瑾为之动容,他轻轻地点头。 “那就尽快做准备吧。” 宋槐将药箱交给陆瑾,陆瑾取出常备的一张术前准备注意事项交给齐知府,“大人,请按照上面尽快布置吧。” “好好。”齐知府忙唤了管家进来。 位置离脏器太近,稍微不慎,会有损伤,这开胸手术的危险并不小。陆瑾忽然想起李家的官司来,他看着一直催促下人恨不得亲自动手的齐知府,又瞧瞧窃窃私语中的季家父子,心里不免多了一个想法。 他看了看宋槐,后者于是走过来。陆瑾低声跟他说了一句,只见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等陆瑾再次解释时,他明白了,而且点了点头,表示可行。 陆瑾走向一旁的文房四宝,提笔沉思了一会儿,便快速地书写起来。 时间紧迫,他没办法考虑地太周全,只能尽量将主要免责条约写明。 是的,陆瑾写的便是粗糙版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季家的官司结束时,陆瑾便有这个想法,也构思了一些,不过后面事情太多,他一直没有写出一份像样的申明来。 本以为处理姐姐的事情暂时用不着动手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大人,动手术之前,我需要您授权我做这场手术,所以这份同意书麻烦您看一下,若是没有问题,请签字。” 齐知府愣了愣,接过墨迹都还没干的纸张,快速地查看起来,这越看他的心就越慌,还有一份怒意在里头。 “这岂不是什么都不能保证,无论我儿生死都与你无关,你岂不是不用担一丝一毫的责任,要是你胡来,误了我儿,我还不能追究你了?大胆!这简直就是威胁!” 季太爷听到知府大人这么一说,眼睛不由得一眯,对那份同意书好奇了起来。听知府大人的意思,上面写的是些推脱责任的话。 第67章 公道在人心 周围的灯火在镜子的放置下亮堂了不少, 陆瑾看准备的差不多了, 便不想浪费时间在这条约的纠缠上面,于是向齐知府作了一个揖, 快速而真挚地说:“大人,我是医者, 尽全力医治病患是我的使命,您不用担心我会胡来,因为这与我并无好处。这宁州最优秀的大夫都在这里, 还年纪比我大那么多,我没必要强出头惹这个麻烦。现在我会出现在这里,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有把握将齐公子救回来,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是事无绝对,哪怕我考虑的再周全,手术再顺利, 这毕竟是一条命,充满了未知,意外难以预料, 所以我要给自己一份保障。之前在江州一个病患因食用他不能吃的食物,导致身体过敏发病而亡,家属不听任何解释便将我告上公堂,告我手术不当谋财害命, 完全忘了当初我已将所有的危险提前告知于他们, 在得到他们同意之后才动的手术, 我口说无凭差点因此丧命。虽后来知县大人英明,查出给他吃这种食物的凶手才免了我的罪,可这翻脸不认人的情形我却不想再经历一次,大人,就当安我的心,相信我让我放手全力救治令公子吧。” 陆瑾说的情真意切,齐知府拿着这张薄薄的纸,手却抖了起来,最终一咬牙,签上了名字。 他并非谅解陆瑾的做法,只是扯皮下去耽误儿子的救治,而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做。 只是在他的心里,若是陆瑾能救活儿子自然相安无事,救命之恩他记在心里,必当重金感谢。可是若儿子有了意外不幸,那可不是一张薄薄的同意书就能免除他的怒火,官字上下两张口,宁州府里他最大,也由不得这个小小的大夫。 在齐知府签下名字之后,宋槐便默默地将这份同意书收了起来,并看了眼齐知府。 陆瑾得了一份保障,于是开始准备动手,他取出让陆瑶赶制的青色手术服,一个口罩和可束紧的帽子,穿戴起来。不过他忽然瞥见杵在屋子里当壁画的季家父子,然后说:“宋槐大哥你再去叫个人来帮我,其余的都立刻出去,我手术的时候不希望有闲杂人打搅,影响我的动作。” 后一句话他对着季家父子说的。 陆瑾不介意让别人观看他的手术,学走他的方法,可是让这对父子观摩,他就是不愿意! 真够无耻的,伤害他姐姐还敢偷学他的医术,真当他是泥捏的! 于是已经快要迈出门口的齐知府立刻皱眉,回头对季太爷他们说:“你们赶紧出来。” “阿瑾,我们至少能帮帮你,毕竟实在不放心……”大老爷讪笑道。 陆瑾冷冷地拒绝道:“不用,你们在,我更容易分心,啰嗦什么,出去。” 气地季家父子顿时涨红了脸,赶紧出了门。 这个时候,宋槐已经带着一个亲兵走进来了,接着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宋槐和这个亲兵是当初在剿匪的时候见过陆瑾怎么给人处理这样伤口的,所以一个扶着刀,一个递工具,都是训练有素,坚强坚毅之人,没有大惊小怪,全程都是闭紧嘴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门口,一群人焦急地等待着,其中便有在丫鬟搀扶下的老夫人和夫人,各个眼睛红肿地盯着那紧闭的门。当然还有被请出去的大夫们,已经来请罪的尹家人,所有的人都祈祷着这个年轻的大夫能够妙手回春将齐公子给救活来。 此外还有季家人,季大老爷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陆瑾名副其实,眼中焦色一览无余。而季太爷这个时候心情就微妙了些,既如同其他人一样盼望有奇迹发生,这样季家跟知府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成全陆瑾的名声,一旦成功,毫无疑问在世人眼中,陆家的医术便强于季家,他这一辈子钻研医术却输给了一个毛头小子,实在不甘心。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季太爷的脸色隐晦不明,眼里一片阴翳。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门终于打开了,陆瑾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身上满是血迹,额头带着汗渍,一双乌黑的眼睛带着一丝疲惫。 门口的人都紧紧地盯着他,却谁也不敢先问一句。 陆瑾摘下口罩和帽子,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和血迹,平静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还算顺利,他还活着。” 一瞬间,仿佛听到一块沉重的巨石在众人的心中落了地。 陆瑾手一伸阻止了齐知府和他的家人要冲进里头去的冲动,快速地说:“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术后护理确实更重要,请听我把话说完,不然前功尽弃更诛心。” 这个时候,陆瑾说什么便是什么,没人敢不听的。 季家父子看着这个沉稳镇定的年轻人不急不缓地交代知府大人,这些话仿佛说过多次,他显得极为游刃有余,听其内容也是周全详细,到最后他还有两张医嘱交给齐知府。从头至尾,陆瑾眼中是一片平静带着一抹释然,最终化为认真二字,似乎他只是治了一个寻常的病人,一点也没有自得骄傲,虽然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件值得大肆宣扬的事。 “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我还有两日时间,会一直在这里以便应对紧急情况,有什么问题大人都可以来问我,请放心。” “好好好,多谢,多谢陆大夫!”齐知府是真心实意地感谢,眼眶中带着泪。 “不必,您能信任我便是最好的报答,我的诊金是一两银子,大人记得就好。”陆瑾发现这念过半百的知府就要哭了,于是稍稍打了一个俏皮,让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一下。 果然,齐知府眼泪一收,立刻笑了,“这也太少了。” “话不多说,我先进去了,记得赶紧去抓药,醒后好让他服下。” 陆瑾说完便转身,然而他刚走了一步,忽然记了起来,转过身,一眼看到站在最后面的季家父子,那和善的脸瞬间冰冻了。 陆瑾冷冷地说:“季大老爷,你答应的事情不会忘了吧?”接着他又扫了一眼不做声的季太爷,用同样的语调提醒道,“我祖父的辈分可不小,你怕是不够格吧。” 那截然不同地态度让知府大人迷惑了起来,忍不住看向季老爷子,季家发生的事至今为止还没宣扬出来,是以他并不知道。 这是要季太爷当众宣读忏悔书,季大老爷忍不住看了看父亲,他本是想自己来,可是陆瑾明着点了季太爷,这他就没把握了。 “怎么回事?”齐知府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的是季家。 如今儿子的命暂时保住,还不是季家人出的手,齐知府自然不会给好脸色看,而且看陆瑾对他们的态度,两方还是有过节的。 让季太爷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然而形势比人强,季太爷就是想扬起高傲的头颅也没办法,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然后道:“是我对不起老陆……” 宁州是三江汇聚的地方,来往船只极多,商贾也多,是以这船坞造得越来越大,每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人的地方消息传得最快,季家一早在船坞中央大空地上搭起了台子,这个新鲜事跟风一样快速地传开来,不一会儿早起的人们就都知道了。 宁州属于江南地区,百姓生活相对富足,这管闲事的时间也多,没过多久,家中无事的便都溜达着到船坞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那台子指指点点,都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没关系,陆瑾请了几个能说会道的说书人,就等着这个时候好为大家解惑。 于是等台子搭建地差不多的时候,围观百姓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这窃窃私语传出来,看季家的目光都露着鄙夷。 “真没想到,季家怎么能这么恶毒地对待人家姑娘,那可是守了三年的寡妇啊,太不道德了!” “季家可都是大夫,救人的,平日里都是一副良善的模样。” “这修桥铺路捐钱一点也不含糊,真当是大善人活菩萨,原来背地里是这样的,这叫什么来着……” “伪善!” “对,就是伪善,装出来的。” “幸好那可怜的姑娘娘家还有个弟弟出头,不然这身体都凉透了,我家还有个闺女,我只要一想到她婆家将来这么对待她,我这心啊……” “我看看以后谁家的姑娘还会嫁进季家,这要是一不小心季家死了男人,是不是都让人跟着一去了?” “那以前的那些守寡的女人呢,是不是已经被那个了?” “现在都不敢去回春堂,心里害怕,唉。” …… “唉,来了来了,当家人和老太爷都来了,陆家的小哥厉害啊!” “我听说里头是有故事的。”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昨日的万春楼里头闹出人命,季家和另外一家的少爷为了争花魁不小心将知府大人家的公子给捅了。” “嘶……还有这事?” “不会错的,我睡得晚,那官差进进出出把万春楼给封了,至今都没解开呢。” “那……知府公子还活着吗?季家可真是摊上大事了。” “活着,当然活着,不然这季家还有空在这里搭台子?” “然后呢?关那位陆小哥什么事?” “当然有事了,你被人捅这里一下,手指长的刀子都插进去了,还有命活着呀,肯定离死不远了嘛,知府公子也是一样,血流了那么多,眼看着挺不过去,结果陆小哥出手将他给救回来了。” “嚯……这都能救回来?” “骗人的吧?” “我也不信。” “谁骗你们了!是真的,我二姨家表舅就在府里头当差,亲眼所见,老太太和夫人都哭晕两回了,季家的太爷当家都在场愣是没办法,那可是妙手回春的大夫!眼看着知府公子不行了,最后还是将陆小哥给请过来,这不,一个晚上过去了,知府门口的灯笼依旧是红的。” “这陆小哥是什么来头,医术那么高明!” “简直是神医啊!” “听说家里头以前是御医,给皇帝老爷看病的,后来犯了事,被贬出来。陆家老爷子跟季家太爷交好,要不然陆家姑娘怎么会嫁过来,还不是觉得好友会照顾好孙女,结果瞎了眼睛了呗。” “原来如此,那陆家的医术可比季家厉害多了,真不愧是给皇宫里头的贵人看病的。” “是啊,这摇身一变就成了大人的恩人,季家还能怎么样,自然得给陆家赔罪了。” 这些声音是越说越响,其中那个爆料的人到最后是唾沫横飞,越说越带劲,周围一片都清楚了,自然也传到了季家人耳朵里。 然而能怎么样,这说的也是事实,季家只能默默地含血吞了。 季太爷是真不想来,他全程阴着脸,看那已经搭建完毕的高台眼中充血,恨不得转头就走。 可是官差来了,这么大的事情,齐知府腾出手来立马就调查清楚,他对季家如今是厌恶至极,恨不得他们倒霉。 陆瑾要守着齐公子出不来,齐知府是自告奋勇地派出得力手下来监视着季家将赔罪完成。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差的只有陆老爷子的牌位。 然后,宋桐护送着捧着牌位的陆欣,带着一队亲兵走来。 季太爷在看到陆欣的那刻起,他眼中再也隐藏不了那份怒意和不甘,陆瑾在知府府里出不来,捧牌位的只有陆欣,难道他要对这个孙媳妇低头赔罪?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陆欣一路走到高台之上,手上捧着牌位面朝着季家一众。 陆欣站在高处,她微微低头看清楚了季老爷子眼里的不甘不愿,季家一众的被逼无奈,毫无真正的忏悔之意。 可那又如何,陆瑾和她也没想过原谅季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季家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付出应有代价而已。虽然暂时撼不倒这棵百年大树,可折断它生长的枝丫也是一种安慰。 宋桐说:“可以开始了。” 这个时候的文书讲究的是言简意赅,一份千字文能写的内容并不少,自然是要陆瑾看过满意才能被宣读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季太爷再不愿意,他也只能对着陆欣低头认错,哪怕这是讲给陆老爷子听的。 整个季家,最应该负责任的是他,最应该说对不起的还是他,他辜负伤害的人也是陆老爷子和陆欣,这个低头,这个忏悔并不冤,最应该。 陆欣听着那一字一句,紧握着牌位,目光看向远处,那知府府衙所在的地方,她相信,陆家有陆瑾在,一样能再次崛起。 而她自己的人生也要重新开始了。 第68章 问太子之症 不管是因为什么, 季家终究是低了头, 按照与陆瑾的三个约定,大夫人和三少夫人第二日便被官差押进大牢, 谋杀未遂的罪名,虽不至于致死, 但也要在牢里蹉跎好几年。 季家本打算待陆瑾离开后再想办法从牢里将她们赎出来,可如今与齐知府的关系恶化,这免刑已经是不能的。 于是她们下牢的第二日,两份休书便递到了她们的手里, 这个结局似有意外, 可依照季家的凉薄却又在预料之中。 当然这一切与陆瑾姐弟无关。 齐公子年轻, 这经过了鬼门关醒来之后,经过细心照料,倒是慢慢在恢复。 然而毕竟不过两日,情况还是不能让人放心。 眼看着大军即将到达宁州,陆瑾不免进入了两难之地。 作为责任大夫,他是真不能在病患的情况还没稳定之前就一走了之。可从另一方面说, 顶头上司宋衡已经对他非常照顾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他若是再拖延, 实在说不过去。 经过一方挣扎取舍, 陆瑾还是做不到将病患丢下的举动, 只能硬着头皮寻到宋槐他们,说明了缘由。 没想到宋槐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不惊讶也不嫌烦,反而安慰道:“我早已将消息传给大人,大人让我们事后尽快赶上大军即可。” 真是世间最好的上司让他给遇上了!陆瑾顿时笑颜逐开,连连感谢,“多谢大人谅解,多谢两位大哥。” “陆大夫宅心仁厚,也令人佩服。”宋槐道。 等陆瑾带着陆欣一路北上赶上大军的时候,已是快一个月的事了。 陆瑶每次安营扎寨都会往来时的路观望许久,一直盼望着弟弟能够尽快赶来。一月前,她匆匆接到了营中士兵送来的陆瑾的信,却是嘱咐她跟着士兵先去军营,一同先行北上,而陆瑾则匆忙赶去宁州救二姐。 乍然听闻,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害怕二姐遭遇不测,担心陆瑾被季家为难,姐弟俩不能囫囵回来。那时她真是吃不好睡不好,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 幸好,五日后,宁州消息传来,陆瑾及时阻止季家残害二姐,并成功将陆欣带离了季家,不日姐弟俩就能回来了。 她算着时间,可临到差不多的日子,这消息又变了,道是宁州知府的公子危在旦夕,陆瑾又被请去动手术将人救回,行程就又给耽搁了。 陆瑶这心情犹如风浪里的船,一上一下,离京城的路已经走了大半,也没见到姐姐和弟弟的身影。 今日也是同样,太阳落山也不见有人来,她失望地转身,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此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接着慢慢地重了,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陆瑶惊喜地回过头,看到几匹快马围绕着一辆马车急速朝军营跑来,马车的车帘被打开,露出陆瑾的脸。 “三姐!”陆瑾大声地朝她喊着。 在陆瑾的身后,陆欣探出脸来,看到陆瑶,也欣喜地唤道:“阿瑶!” 姐弟三人再次重逢,时隔多年,陆瑶都快认不出陆欣了,而陆欣看着陆瑶憔悴的模样,眼睛顿时红了一片,想起彼此的遭遇,两姐妹顿时抱头痛哭起来。 陆瑾是个男人,可此情此景之下,眼睛也忍不住染上湿意,他说:“三姐,你先陪二姐进去吧,我去找大人复命。” 再待下去,他也得痛哭一场。 而此刻,主帅帐篷里 宋衡似笑非笑地说:“又病了?” 暗处点了点头,“杨大人那份弹劾是不经过内阁的,直接呈于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御笔当场砸了柳大人一头,第二日柳大人告病在家没上朝。太子殿下本是要去求情,可皇上没有见他。” “没有将那些人立刻拿下已经是给太子面子。”宋衡道。 暗处称是,“皇上将折子留下,似乎要等杨大人进京后再做定夺,不过已经命大理寺去查证。之后太子便病倒了,宣了太医。” 宋衡站了起来,神情并不高兴,不过想想是姐姐的唯一血脉,终究还是问了一句,“病情如何?” “还是老毛病,咳得厉害,太医让静养,不要动怒动气,皇上派了身边的应公公去探望,赏赐了东西,不过他并没有去。” 宋衡想到离京前楚文帝跟他不经意间提的一句,这不太好的心情顿时更加恶劣了。 不管这病是不是真的,然而一不如意就病倒,稍微一点风浪就抗不过去,不是身子脆,就是性子娇,哪一样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该有的。 太子要不是自己的亲外甥,宋衡真是懒得管他。 他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你去吧,继续盯着。” “是。”暗处下去了。 “等等,太子的脉案给我留下,他的病这些年太医治了又治,究竟有没有起色?”宋衡叫住他问。 暗处一边默写出脉案,一边摇头道:“没有,给太子诊治的太医换了好几个,都没有见效的法子。”见宋衡脸色沉了下来,他立刻补充道,“不过也没有变坏。” 本就是三天两头生病,这要是变坏是不是得直接躺床上去? 宋衡挥了挥手,暗处终于退下了。 宋衡盯着那脉案,心里思量着:性子软和,做事寡断这些都不是大事,这身体不好说什么都没用。争什么帝位,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闲散王爷去。 这时,门口来报说是陆大夫来了。 对了,陆大夫…… 宋衡抬起头来,看着门口进来的陆瑾,微微扬了扬眉。 陆瑾是带着真诚的感激之情进来的,见到宋衡头一件事便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人,我回来了。” 这心情看起来是真的高兴,陆瑾又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赏心悦目,让心里郁郁的宋衡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跟着开朗了起来。 “打了季家响亮的一巴掌,小陆大夫真是威风。”宋衡玩笑道。 得,这位什么都知道,陆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起手叩谢,“托大人的福,我姐姐才能平安无事,脱离狼窝。”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宋衡没兴趣听,他朝着桌上暗处默写下的脉案抬了抬下巴,示意陆瑾过去看,“小陆大夫,你看看这个病你能否医治?” 陆瑾是疡医,擅长的是伤口治疗,宋衡是知道的,所以关于太子的病他也没让陆瑾看过,不过今日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极更好的人选,便让陆瑾试试看吧。 毕竟经过调查,陆瑾好歹也是当初太医院院正的孙子,总有几分过人之处。 陆瑾对病症是最认真的,闻言立刻拿起了桌上的脉案。 喘息、气促、胸闷、咳嗽……这一系列无不指向哮喘病,这是慢性病,比较麻烦。 陆瑾看这看着眉头就皱起来,就他所知哮喘病就是在后世也不太容易根治,只能控制治疗。 宋衡一直盯着他的脸,见他神色凝重这稍稍起色的心情又重新低沉了下来,心道是他强求了,太医院一帮经年老大夫都治不好的病,这么个年轻疡医哪儿能够有法子。 正当他要说算了的时候,陆瑾道:“这个病,要根治很难,但是若控制得当,按时吃药并加强锻炼,提高体质,应可以做到与常人无异。” 宋衡顿时一怔,看着陆瑾,他想再确认一下自己听到的时候,陆瑾又说,“只是这药并不好找,抗过敏的或者激素类的这年头都不知道在哪儿,还得提炼出来……”陆瑾说到这里就有些自言自语,“还是我想当然了,没考虑这里的局限性。” 所以…… “你能治吗?”宋衡问。 陆瑾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暂时我办不到,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不过大人,这人对您很重要吗?” “很重要。” 陆瑾于是深吸一口气,“那我试试吧,方向大致是有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看一下病人,脉案上虽有写,然而亲眼所见,亲手把脉过后我才能确认。” 宋衡帮了他还多次,陆瑾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够回报一二,他并不想错过,尽他所能总该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宋衡位高权重,京中太医怕都是能传唤的,这还能让他来询问自己,说明太医也束手无策,陆瑾虽不是呼吸内科医生,然而开胸手术时也常与呼吸科医生合作,还算了解些。 宋衡深深地看着他说:“小陆大夫若是能治好他,只要他能与常人一样,我就认你做义弟,今后有什么事兄长给你担着。” 闻言陆瑾睁大了眼睛,此刻他并不是高兴,而是震惊。能让宋衡认他做弟弟,这生病之人究竟有多重要啊! 万一他治不好,陆瑾心中惴惴,宋衡得多失望? 陆瑾从宋衡帐篷里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忧虑,他并不愿意看到宋衡失望的模样,那让他会比较难过。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而为,拥有现代人的医科知识,总会比这里的大夫多几分可能性吧。 况且,宋衡的弟弟……陆瑾的脸微微有些红,带着些期待,毕竟是那样一个英雄盖世的人物,京中之中跺两下脚就得震三震! 他还有个大姐在京里,作为国舅爷的弟弟,应该也能帮衬一下她吧? 带着这份忐忑这份期许,他回去找到陆瑶和陆欣,两姐妹眼睛都是红肿的,显然狠狠地哭过,不过如今心情已经平静,看陆瑾的目光都带着欣喜欣慰。 还有他的两个徒弟,也跟着来到军营里,之前他匆匆去找宋衡,没顾得上他们,这一个月一直是陆瑶照看着,如今他回来了,自然得带在身边。 晚饭是伙夫送来的,宋衡的营里伙食最好,五个人就着吃了一顿团圆饭,便盼望着进京的日子。 第69章 再一次选择 因押着一长串的囚车, 大军走的并不快。 陆瑾如今已了无牵挂, 是以离京城还有月余的时间,他想尽快将那份急救紧急分析报告给写出初稿来。说到这个陆瑾就分外汗颜, 这都是月前承诺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才开始做, 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属下。 也不知道放了那么久的鸽子,几位将军还有没有当初的热情。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 第二日一早,大军拔营,小裴将军便骑着马靠过来了, 陆家姐妹带着丫鬟丁香作为女眷自然是坐马车的, 可陆瑾也坐着, 就忍不住笑话他。 他大声喊道:“陆大夫,姑娘家坐马车也就算了,你个大男人就不要坐里头了吧,赶紧出来,跟小爷一同骑马去,你那两个小徒弟现在都能小跑了。” 小裴将军说完, 周围的士兵们便都看了过来,纷纷咧嘴笑着。 陆瑾掀开帘子,朝外头一看, 果然何澜和孙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上了马, 跟着两个老兵有说有笑, 似乎在他不在时间里, 两个孩子把自己照顾的挺好。 再看周围, 除了自己的姐姐,坐马车的男人……还真的没有,就是杨钦差,好了腿之后也是坐在马背上优哉游哉的模样。 忽然之间,陆瑾坐如针毡,可是他不会啊…… “陆大夫你将来可是要随军的,别看现在大军走的跟乌龟爬似得,一旦急行军可不会单独给你配辆马车拖后腿。”小裴将军驾马靠近马车,笑嘻嘻地说。 陆瑾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瞄向小裴将军胯下的骏马。 作为先锋官,小裴将军的黄骠马壮硕俊美,看起来就是匹好马。 陆瑾分外羡慕。他上辈子就会开车,还是自动挡的,这辈子若陆家没有遭难,那么他也有机会学习骑马。不管哪个时代是个男人对骏马总有一种莫名的热爱,陆瑾很心动。 小裴将军看得真切,他拍了拍马背说:“以这个速度,到京城还得一个月呢,要不,陆大夫,我教你骑马吧。” 这么好?陆瑾惊讶地看着他。 小裴将军嘿嘿笑起来,“那什么姐姐们也都没事儿了,陆大夫你总有空咱们好好聊聊了吧。赶路的日子无聊的很,咱俩我就教你骑马,你给我们先锋营研究研究急救方案,怎么样?” 陆瑾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裴将军拍着胸口道:“放心,小爷三岁上马背,六岁单独就能骑,教你个外行人绰绰有余。” 陆瑾自然不是在犹豫,而是他有些想不明白。 他问:“小裴将军,现在并无战事,为何您要这么着急?我没有别意思,纯粹就是好奇。” 小裴将军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瑾于是继续解释道:“这急救方案我一定会出的,也会尽快教给士兵们,就算您不教我骑马,这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说实话,为了姐姐我耽搁了各位将军那么长时间,心也很过意不去,还正想去找你们赔罪来着。” 小裴将军见陆瑾神情分外认真,不像客套话,忍不住高兴了起来,连连摆手说:“陆大夫,你说话别您啊您的,听着别扭。还有赔罪什么的我们可担当不起。”他说着拍拍马背靠陆瑾就靠的更近了,忍不住放低声音叹道:“陆大夫,说句实话,你是真不知道你那手急救的本事有多大的价值,头儿太狡猾,只是许你一个医官,就能将你收为麾下做随军大夫,这笔买卖划算的我们知道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自然得小心翼翼不能把你吓跑了!” 陆瑾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有这么说自己上峰的吗? 他说:“医官不医官我并不在意,不过宋大人救我多次,这次二姐深陷虎狼也是多亏了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份恩情若能以这种方式回赠一二还是我的荣幸。” 小裴将军很意外,不过基于恩情他并不认同,他挺喜欢陆瑾的,于是忍不住掏心掏肺地摊开来讲:“我看你的本事就是御医都比不上,你完全能够重振你们陆家,甚至开山立派,这可比随军气派多了。可能你还没想清楚,如果你随军,将那些急救办法教给我们士兵,也就意味着广而流传,所有人都能学,你除了赚个可能的美名没其他的实惠。而且说实话,咱打仗的还能一步步赚军功高升,可你当大夫的能升几级,太医院的院正品级可是大夫里头最高的了。” 小裴将军简直苦口婆心地都不知道他站哪边的,一个劲地想将他家头儿招揽的人才推出去。 陆瑾眨眨眼睛,差点笑出声来,这也太实诚了吧。 不知道宋衡听到这些话,会赏他几个军棍。 “其实随军大夫没什么不好,你们不会因为我医治不好责怪我,也不会因为没将人救活将我告上公堂,我能做个纯粹的大夫,对我来说就够了。至于什么开山立派,你看华神医也没有做,照样让世人记住他,不是吗?” 陆瑾最后的话让小裴将军肃然起敬,再也不说那些太过庸俗的话了。 自那日起,小裴将军跟陆瑾走得就更近了,他年纪本来就不大,跟陆瑾相仿,性子还活泼,不一会儿就跟陆瑾称兄道弟,见到陆瑾的两个姐姐也是一口一个姐,叫得毫无压力。 赶路的日子无聊,小裴将军找到了个活儿,教陆瑾骑马。 陆瑾是个男人,风驰电掣的日子他也体验过,骑马虽不容易,但慢慢地也掌握了诀窍,只要不跑快,跟着大部队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两人骑着马闲庭漫步的时候便谈起打仗的那些事儿,有时候说到战术需要别军配合的时候,他们还请了中军庞将军,副将胡江军等其他几位一同参与讨论。 到了晚间,大军停下扎营,陆瑾便挑灯将白日里说到的关键之处记下来,若有不明之处,他还让孙白和何澜拿着纸笔跟着他一同去找将军们再了解一遍。 单纯地讲怎么受伤,什么时候受伤那是多无趣,必定要联系当时场景,这涉及的范围就广了。 若是讲到某场奇袭,某次成名战役,给将军们一个机会,他们可以滔滔不绝地讲到地老天荒,必须带上丰功伟绩,牛皮吹上天去。 军营里头都是听这些听得耳朵生茧了,如今来了个陆大夫,带着俩小徒弟,分外认真地拿着纸笔,津津有味还会应和地听着他们吹嘘,不,这叫场景再现,关键之处奋笔疾书记下来,这种满足感呀……就是没有那份急救报告,他们都乐意从头详细地说上一遍。 而对于陆瑾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他不是军事迷,不热衷于现代热兵器,可这些将军讲的战斗故事却太精彩,比电视剧里头的凶险多了,也刺激多了,那可是真刀真枪肉搏出来的胜利。 想想将来他也是要跟着去的,一时间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所以他听得很激动,当然何澜和孙白俩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就更不用说了,讲到关键之处,常常瞪着眼睛惊呼。 宋衡作为主帅,最近他发现跟随在他旁边几位将军时长消失不见,派人一打听,知道了,都看着小裴教陆瑾骑马,顺便继续讲上次没讲完的伟绩。 而杨钦差早就已经舍弃他,奔去围观现场去了,临走前还好心地提醒他一句,“宋衡,我觉得小陆大夫那里更有意思,就不陪你了哈。” 宋衡这心里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要说战绩,论大局观,全军上下哪个能比得上他?而且教骑马?他也会! 当晚,大家围坐篝火,准备给陆瑾解释白天说的疑惑。宋槐见到了已经拿好纸笔,并将疑问划出重点的陆瑾。 “陆大夫,大人有请。” 陆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文稿,果断地跟着宋槐走了。 毕竟天大地下没有顶头上司来的大。 宋衡看见陆瑾手上的纸笔时便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小陆大夫认真地在写他的紧急救治报告,他本不该打搅。 只是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再回去,于是便说:“还有五日就到京城,你说的那份急救报告不知道写得如何了?” 原来是来检查进度,陆瑾不疑有它,禀告道:“众位将军都非常配合,讲得非常详细,我收益良多,大人放心,初稿已经有了,等到了京城,我再好好详细地写一份呈给您看。” 那自然详细了,从打仗准备开始到收割人头进京受封,事无巨细,完全可以出一份宋家军诸将传记。 只是唯独少了主帅,难道小陆大夫没有发现? 宋衡虽这么想着,但嘴上他是不会说的,只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 不过换来的却是陆瑾谦逊地笑着,还来了一句“不辛苦,应该的。” 如此疏离的话让宋衡的心情便有些不快,他换了一个坐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对你的那份报告很重视,所以若是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也可以问。” 主帅的层面暂时还达不到吧?陆瑾想了想,发现没什么好问的。 宋衡看着他,那股不快加深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战术都是我定的,你不需要提前知道好做应对?” “……”陆瑾看着宋衡,心里有些莫名,他终于反问了一句,“大人,这不是机密吗?提前告知我似乎并不好吧?” 宋衡深深地看着他,良久道:“没错。” 陆瑾顿时说不出话来,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大人,这只是刚开始,我这份报告也只是第一版,今后会实时更新,不过那个时候大概需要真的上一次战场才行。我得先将宋家军的军医队伍正规起来,按照各有所长分派任务,达到相互之前能够配合,这需要做系统培训,针对的也是短兵相接最寻常的战斗,接着我想着现在趁无战事的时候,将最基础的急救方法,是个人只要认真多学几次就能会的那些先教给士兵们,争取在战斗来临时能够自救,之后才能更加深入。” 宋衡认真地听着,那股不快渐渐淡了,而是欣慰地说:“你放手去做吧。” “多谢大人。”陆瑾拱手道。 对于陆瑾,宋衡一路看过来,他很欣赏也很需要,所以真的想一直留这人在身边,是以有些事情他得再次确认一下。 “陆瑾,进京之后,凭你的医术大有可为,就是重新当御医也不是难事,如果你不愿随军,我可以送你一个人情帮你一把,你可想好了?” 陆瑾自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大人,无需再说那样的话,与其医治达官贵人,我更希望与士兵们接触。” 宋衡的嘴角微微一弯,那丝不快完全消散了,他温和地说:“那就说定了,如果你将来反悔,你我情谊便一刀两断。我宋衡,不喜欢强人所难,也不愿趁人之危,可最厌恶背信弃义。” 陆瑾完全相信宋衡说的话,不过他坚信自己不会后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宋衡终于露出开怀的笑容。 那晚,围坐篝火旁的将军们没见到陆瑾,却等来了宋桐,只听见他说:“大人问各位将军,巡夜是不是不用巡了?快进京了折子都写完了?没见各位将军训练,最近是懒病犯了吗?最后,属下说完还有人在这里的,全部绕营地三十圈!” 宋桐话音刚落,将军们呆了呆,接着全部仓皇地做鸟兽散。 第70章 论近水楼台 一月之后, 大军终于到达了京城。 二皇子齐王殿下一早便奉旨出城迎接大军。 齐王年岁已近半百, 虽为贵胄却依旧逃不开中年发福的生长轨迹。不过此刻他头戴金冠, 身穿蟒袍, 通身的气派尊贵。 见宋衡和杨一行一同跨马前来,他的脸上便露出了一点笑容, 微微颔首。 其实对于这两位,齐王是没什么好感的,特别是水匪剿灭之后, 那一系列被牵扯出来的官员可有不少是他的人。 囚车里必死之人先不管,京城里头却是战战兢兢,到处找门路好保住一条命。 齐王算了算,这次重创怕是要损失好几员大将。 早在楚文帝点了钦差和江州将军时, 齐王便觉得古怪,这俩人一个耿直有余, 能力不足,一个……他不是贬低自己的舅舅,实在是捞钱享乐可以, 镇守阳江却是天方夜谭。 果然没过几日,宋衡离开了京城。 这下事情就麻烦了。 宋衡天生就是太子一系,他的能力又强,水匪再猖狂到他手里就跟软柿子一样随便捏。 齐王的钱袋子可有一大半从江南水上来的, 而宋衡这一去, 很有可能断了他的财路不说, 估计连钱袋子被得捅破, 再糟糕一些,还得引火上身。 果然,剿匪大捷传到京城,抓了一水儿的江南官员,就等着跟名单一起回京。 贵妃慌得直接招儿子进宫,她不担心别人,就担心嫡亲的弟弟王鹏。王鹏什么德行,齐王也知道,然而血浓于水,母子俩生怕王鹏顺手也被宋衡给收拾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请功的名单里头,头两位除了杨一行就是王鹏! 齐王是揉了两下眼睛再看了一遍,王鹏的名字依旧没变,他真的不敢相信,结果没过多久等来了王鹏的加急信。 信中这位舅舅是真心实意将宋衡夸了又夸,不仅没有挖坑将他埋了,还送了好大的一份礼,满篇都是感激之情,甚至在末尾还劝外甥跟宋大人示好,将来好为己所用。 将宋衡收为己用?齐王不是没想过,他甚至做梦都想跟太子弟弟换一个舅舅,然而宋衡是这么好收买的吗? 正当齐王觉得这个想法可笑的时候,没想到杨一行将柳世峰给弹劾了,确切地说是跟柳阁老沾亲带故的一系官员。 柳世峰是谁,太子的老丈人! 而杨一行可是宋衡唯一相交甚笃的文人,如今这个局面,傻子才看不出来这是宋衡的意思! 太子的亲舅舅挖了坑将他老丈人给摔里头了,齐王怎么都觉得那么好笑呢?哪怕将来他这一派的官员也得捋下一片,损失相比太子惨重的多,可太子能倚仗不就是柳阁老和宋衡?两只手无论断了哪一个都是要命的。 齐王若是太子,这会儿可不是病一场那么简单,非得哭死不可! 所以今日齐王看到宋衡,这感觉就相当的微妙了。 或许这位英国公就是看透了太子不稳,才向他示好的? 然而可惜的是,宋衡和杨一行跨马前来,落马下跪接圣旨到起身拜谢,从始至终都是规规矩矩,按着章程办事,脸上的笑容更是没有对他齐王多那么一丝一毫。让齐王实在摸不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眼看着烈日高照,这郊外之地不易多久留,宋衡见齐王一直不说话,却时不时地打量自己,心里纳闷,便问:“王爷,可还有事?” 齐王回过神,终于先示了好,笑道:“王将军来信说,多亏了宋大人提携他才能安然无恙,受皇上嘉奖,托本王定要好好感谢宋大人。” 宋衡眼皮一掀就知道这位王爷想什么,于是弯了弯唇道:“好说,不过王爷,是不是先进城?” “当然,当然。”齐王心满意足,赶紧吩咐下去。 宋衡于是调转马头,抬起手,轻轻一挥,这剿匪有功之军终于进了城门。 陆瑾抬头看着依旧巍峨的城门,时隔七年重回到这里,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时,小裴将军问他:“阿瑾,你跟姐姐们住哪儿?”据他所知,当年陆家可是抄了家的,京中哪儿还有落脚之地。 这件事在路上陆瑾也想过,他说:“先找个客栈安顿一下,得空去租个院子,等将来有钱了再置办一个。” 闻言小裴将军便道:“去什么客栈,直接上我哪儿,我家地方大,你和姐姐们加上那两个小子也不过五个人,随便住。” “这不大好。”陆瑾摇头。 小裴将军之所以被称为小裴将军,因为他爹也是个将军,裴家世代行伍,出了名的将门,可算是世家了,住的自然也不只是小裴将军一家。 陆瑾若只是孤身一人便罢,可他还带着姐姐和徒弟,哪有这般直接上人家里头叨扰的。 “没事,你放心,我们家都是粗人,可没那么多规矩,我爹娘若是知道神医来住,定是欢喜的。”小裴将军一把搂住陆瑾的脖子,不悦道,“咱俩可是好兄弟,这么见外就没意思了,我邀请你,那必定不是客套。” 他往后望了望,那辆坐着陆欣陆瑶的马车,说:“你个大男人住客栈也就算了,两个姐姐可是娇滴滴的姑娘家,身边也只有一个小丫鬟,这段时间舟车劳顿没办法,进京之后就应该好好歇息,我家什么都是现成的,不是正好?” 陆瑾被小裴将军说得心动了,没错,这一路,虽然两个姐姐都没说,还一个劲让陆瑾放宽心,可她们眉宇间的疲惫却是实实在在的。 再推辞就是矫情,然而陆瑾正想答应感谢之时,便见宋槐调转马头过来,在陆瑾身边停下,他说:“陆大夫,大人交代属下先送您跟陆姑娘回府歇息。” 回府,哪个府? 陆瑾一愣之后便意识到是国公府,这个意思是宋衡让陆瑾去他家住了。 英国公府呀!陆瑾心中感慨,不过这么一说,他也就没必要打搅裴家,于是正要跟小裴将军推辞,却见后者一脸古怪,还跟宋槐确认了一句,“头儿要阿瑾上他那儿?” 宋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这丝笑在小裴将军眼里有那么点意思,“大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原话是,你和宋桐带陆瑾回府安置,我先入宫复命。” 小裴将军张了张嘴,转头看陆瑾,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可惜,而是果然如此! 他拍了拍陆瑾的肩膀说:“去吧,阿瑾,照顾好自己,有事儿估计哥也帮不了你,保重。” 陆瑾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我保重什么?” 小裴将军眼中带着一点点同情,摇了摇头,牵着缰绳跑远了。 于是陆瑾看向宋槐,后者依旧是那副笑容,道:“陆大夫,我们走吧。” 宋桐已经在马车旁边,似乎跟车内的人已经说明,只见陆欣掀开车帘一个角落,望向陆瑾。 “是不是有什么不妥?”陆瑾不确定地问。 “陆大夫为何这么想,英国公府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大人,可比裴家简单多了。” 陆瑾想想也是,于是朝陆欣点了点头,后者放心地放了下车帘。 临走前,陆瑾忍不住朝宋衡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后者也正望着这边,对上他的视线,宋衡微微扬眉颔首,带着淡淡的笑意,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陆瑾抬手致谢,这位上峰总是能即是地解他燃眉之急,了他心中所忧,实在……陆瑾辞藻匮乏,表达不出内心对宋大人的敬佩喜爱之情。 “这人情真是越欠越多,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陆瑾稍显苦恼地自言自语道,突然想到科室里护士小妹妹们说的,他忍不住傻兮兮地笑了笑,觉得这个主意真是蠢透了。 等陆瑾跟马车随着宋槐宋桐离开,小裴将军激动地猛拍庞将军壮硕的后背,“你们看,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人都带回府里去了,你见过头儿什么时候带陌生人回家的嘛?” 庞将军一把将小裴的手拍掉,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没有,是压根就没有,自从那谁谁谁借了将军的名义做了那种事情,后来男的女的,只要是个人,将军就都不收留了。”胡副将非常肯定地说。 说起这个人,大家都沉默了一下。 还是小裴将军举手道:“我赌一个铜板,就是陆家阿瑾。” 左翼张将军闻言分外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一个铜板?”接着他大声说,“我赌两个。” 小裴将军抽了抽嘴角,同样的眼神还回去。 “吵个屁,我给三个。”庞将军大手一挥,收了庄家。 英国公府里, 大管家笑眯眯地看着陆家三姐弟,忽视了另外两个不到年纪的少年,他年过半百,花了半边头发,笑起来给人非常和善的感觉。 “叨扰了。”陆瑾抬手相叩,陆欣和陆瑶跟着欠了欠身,孙白和何澜跟着师父鞠躬。 老管家连连摇头,笑得眼睛就更弯了,“不叨扰,不叨扰,住的久些才好。” 陆家姐弟别的不说,就这容貌真是男的英俊,女的娇妍,看起来就赏心悦目,老管家笑容中,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府里头就大人一个主子,空旷得很,陆公子来了,这就热闹了。”大管家一边介绍,一边往里面领路。 宋槐和宋桐跟着,走过一个拐角后,他俩彼此看了一眼,这可不是去来客院子的路。 然而看过之后,两人又一同沉默了下来,这府里头的杂事他们可管不着,大管家说了算。 老管家的眼睛似乎长在后面,一下子就知道这俩想什么,他于是让个丫鬟领在前头,自己则落后一步,悄声问:“哪一个呀?” 什么哪一个?两人纷纷抬头望天,只当不知。 于是大管家眼睛一瞪,直直地看着宋槐,宋槐翻了个白眼,没有办法只好朝最前头那挺拔的清俊青年努了努嘴。 老管家早就猜到了一些,毕竟陆欣和陆瑶年岁都不小,做的还是妇人装扮,以他家大人的人品是做不来这种事的,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点点头似地认了命,轻叹一声道,“也好。” 只要将来有个伴,其他的就别强求了。 第71章 焦心老管家 宋衡是老公爷和老夫人的老来子。 老公爷和老夫人去的时候, 宋家大小姐已经进宫好几年了, 这英国公府里头就只有宋衡一个人。宋皇后本想亲自为弟弟操持婚事, 无奈生太子的时候伤了身子, 不久便过了世,于是等宋衡长大成人时便没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而宋衡看起来也不着急, 甚至乐得自在。 幸好皇上没忘记他的小舅子,想指个名门淑女给他,可没想到刚跟宋衡透露些意思就被拒绝了! 拒绝了! 而且一连好几次! 老管家听到这些消息总是得捶胸顿足好几日, 三次之后差点绝食以示抗议。 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宋衡最终还是安抚了他,不过这个解释却差点让他喷出一口老血。 “女子娇柔,不喜。” 不娇柔的还叫女子吗?难不成找个男人婆? 老管家心都操碎了, 结果宋衡还是不满意,可以说是冷淡道:“为何一定要娶个姑娘!” 哈?您说什么?老管家瞪着眼睛缓了好久, 才喘过气来,抖着声音,“男, 男……”他实在说不出口,可宋衡却对他笑了笑,没说话,似乎默认了。 老管家顿时抬头望天, 凄声道, “老奴对不起老公爷, 老夫人呀!” 自那以后, 老管家就变了,每次看些年轻俊杰来府上,他那双眼睛必定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宋衡是武将,来拜访的几乎都是行伍之人,如庞将军,如张将军……长得都一言难尽,好不容易有个小裴将军,年轻活泼俊俏家世好,老管家兴匆匆地去一打听,这未婚妻都有了,只能摇头扼腕叹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个年岁差不多,长相过得去的男人来府里,那必定经过老管家的眼神洗礼。 无奈没一个让宋衡特别对待的,正当老管家快要死心的时候,终于来了个杨御史! 彼时,杨大人刚刚从小翰林熬出头进入御史台,满身的书生意气,见到不平之事必定要上折子弹劾,有一次不知天高地厚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 起因是太后娘家承恩公的宝贝孙子纵马行街,踩踏了无辜百姓,造成一死三伤,这悲惨的场面恰巧被杨御史给看了个正着。杨御史走马上任还热乎着,心头正义之火熊熊燃烧,一份长长千字言的弹劾第二日便在大朝堂上激昂顿挫地朗读! 承恩公,听这封号就知道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完全是因为祖坟冒青烟,家中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当上太后才得的恩赏,从此鸡犬升天。会做出这种嚣张跋扈不知自己是谁的事,完全不出意外。 弹劾便弹劾吧,也没什么,皇上老人家都忍了。可那一次,杨御史玩脱了,就着这件事将皇家外戚都骂个了遍,仇恨范围拉得太广,连老老实实的宋衡膝盖都中了一箭,简直飞来横祸。而且这人吧,嘴巴还坏,洋洋洒洒一大篇,将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件赔些钱的小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国家兴亡之上,到最后还改变了楚文帝本想息事宁人的念头,结结实实地将那肇事者赏了一顿板子,床上至少一个月!接着又在朝堂上警告了下面装鹌鹑的一干外戚,以儆效尤。 杨御史爽是爽了,可事后被人记恨那是免不了的。 承恩公家的小孙孙那可是独苗苗,从小就被宠坏了,否则也干不了纵马行凶的事。床上一个月,别的没干,就酝酿着怎么报复这个小御史。 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方式没别的,就是弄死他。 夜黑风高,逮着落单,套上麻袋,揍死了事。 而杨一行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显然这次行凶没有被得逞。 也真是巧,那日宋衡披星戴月刚从皇宫出来,抄着近路准备回府,刚好看到这一凶残的场面…… 第二日,京兆府衙的门口堆放着四个绑成麻花的打手,各个被打断了手脚不能动弹,他们脑门上贴着行凶罪行,还画了押省了衙门重新审问的功夫,一看便知。 承恩公的家的小孙孙还等着杨御史翘辫子的消息,没想到狗腿子没来却等来了传旨的公公,以及带着杖棍的刑罚太监。这次,这位少爷足足在床上呆了半年才好利索,今后见到杨御史就绕道走。 杨御史前脚刚骂了这位外戚队伍里的前排,没想到平常闷声不响的宋国公这么不计前嫌不仅救了他,还替他出了气,顿时所有的敌视都化为了满满的好感和感激。 宋衡不喜欢文人,之前对杨一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举动也不满,救他只不过是因为行凶之人太恶劣,完全不把朝廷命官放眼里的行为让他深感厌恶,举手之劳于是就救了。 前头就说过,杨御史虽有些迂腐不过真要对一个人好起来,那是全然信任,竭尽全力对人好。这份赤忱之心宋衡还是蛮欣赏的,于是慢慢地也便接纳了这位作为文人界的唯一友人…… 随着两人交往深入,杨御史便三天两头往国公府里找宋衡,老管家默默地都看在眼里,觉得大概就是这个人了吧? 没想到,友人终究是友人,直到杨一行的母亲大张旗鼓地为他相看姑娘,老管家也没见自家公爷有任何举动,急得他当场便问:“大人,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杨大人都要成亲了!” “这不是好事吗?”宋衡有些不解。 老管家都要急死了,“那您怎么办?” 宋衡觉得很莫名,杨一行成亲关他什么事?直到老管家眼中带着同情看向他,宋衡才恍然大悟,失笑并鄙视道:“你想得也太多了吧,我怎么可能看上他,什么眼光!” 一句话,让老管家又是庆幸又是失望。 杨一行既然不是,那么老管家就打起精神看下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上门住了一段时日再离开,发生了一些事终于让他放弃了。 眼看着宋衡近了三十,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这位大管家还真怕宋衡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宋府未来的小少爷他是不指望了,可连个可心人都没有就愁的他头发白地飞快,想起来就睡不着觉。生怕有一日去了地下见着老公爷和老夫人,无法交代。 好了,这会儿陆瑾的出现总算又有盼头了。 只是为了怕再次出现三年前的事情,也为了避免再出个乌龙,他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这位陆公子是什么来头?” “大人费尽心思才招揽过来的神医。”宋槐想了想,再补充一句,“今后要随大人出入战场的。” 嚯!老管家就听到前头“费尽心思”这四个字就连连点头,“好啊,这个好,大人自己总是愿意的。” 看前头与姐姐徒弟说笑看沿路风景的陆瑾是越看越满意,他正想上前去再仔细相看,却被宋槐拉住了,听他低声说:“您老悠着点,大人什么意思都没透露,陆大夫刚巧没处落脚,才先住府里头,今后怎么安排还不晓得呢!杨哥说大人估计自己都没明白对陆大夫是什么心思,您可别太过将人吓跑了。” 老管家前面还点着头,听到后面便眼睛一瞪,不悦道:“这我能不知道吗?用得着你说。” 说完袖子一扯,脸上扬起笑容,往陆瑾跟前凑过去。 老管家觉得自家公爷这方面太迟钝,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估计要猴年马月,还不如他先使使劲。 “这是前院,陆公子看看这个院子是否喜欢,问凌轩离大人的住处近一些,好方便你们谈论公事。至于两位姑娘,不如暂住后院吧,你们放心,这府里头没女眷,大人也从来不会去,就算去也只是在皇后娘娘的阁楼里稍坐,离两位姑娘的住处还远得很。” 陆瑾不在意住的如何,而在公府里面自然也是不差的,他抬手感谢,“有劳管家了。” “老国公赐我同姓,单名一个福字,陆公子叫我福伯便可。” 陆瑾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 老管家笑着点头,招了两个丫鬟,“你们领陆姑娘去紫云苑看看,还缺了什么就立刻去领,别怠慢了。”接着对陆欣和陆瑶道,“紫云苑是老夫人在时招待好友之用,两位姑娘放心住。” “多谢福伯。” 陆欣和陆瑶回头看了一眼陆瑾,见他点头,便带着丁香和三七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朝后院走去。 而老管家则领着陆瑾走进问凌轩,“陆公子看看这布置可还喜欢,问凌轩虽然不大,可住公子师徒三人却是足够了,若是需要添置什么,便告诉我。” 陆瑾看着这些陈设,都是真料子,院子不大,却一应俱全,他没什么需要添加的,只是再次谢了管家好意。 老管家于是笑眯眯地走了。 等他一走,何澜和孙白便兴匆匆地左右查看,而陆瑾却忍不住叫住宋槐和宋桐,想了想还是问道:“这大人的属下来府里,都是这般关切备至吗?我怎么总感觉挺奇怪的,是不是我多想了?” 宋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忍住没有点头。宋槐笑了笑道:“大人的下级在京中都有住所,不会来府里居住,府里又只有大人,宋管家年纪大了,总是担心大人一人无趣,可能希望多些人气吧。” 原来如此,陆瑾点点头,明白了,看来真是他想得太多。 宋桐又默默地抬起眼皮瞟了宋槐一眼,忍住。 宋槐清咳了一声,“陆大夫赶路劳累,不如稍作休息,大人进宫,估摸着还需要些时间。” 那位真是个大忙人,都还有空关照到自己,陆瑾心里微暖,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好。” 而此刻的宋衡,正跪在楚文帝的面前,恭敬地将兵符归还帝王,又将折子呈上,说:“臣幸不辱使命!” 第72章 君臣奏对前 楚文帝对宋衡此次江州之行是一百个满意, 他连忙抬手让宋衡起来, 骄傲地说:“对你, 朕是完全放心的, 朕的镇军大将军,从不让朕失望。” 应公公接过了兵符和折子, 将折子呈给楚文帝。 折子里内容他早已知晓,是对这次剿匪和抓捕勾结官员的总结,楚文帝粗粗看了一眼, 瞄到最后便笑道:“这么大一个功劳,就分给了杨一行和王鹏,通篇只字未提自己,阿衡, 这让朕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宋衡果断地起身,还颇为大胆地说:“本就是秘密行事, 皇上心中早有决断,提不提不重要。” 楚文帝当场便笑骂着:“齐王城外相迎,如何还能称得上秘密?行啦, 对于功臣,朕若是不赏可就亏欠了,连王鹏都有,如何少的了你, 朕给你一个机会, 说说有什么想要的?” “您不是已经赏了吗?” 楚文帝皱眉, 疑惑道:“什么时候?” 宋衡说:“臣看中了一个疡医, 能力了得,不过身上有罪,本是不该也不能行医。只是臣以为剿匪危险重重,若有他在士兵活下去的希望便能多一分,于是就在当夜请他上船救治伤兵,事后已经请您免了他身上的罪,并招揽他为麾下随军大夫,给了七品官职。” 这么说楚文帝有些印象,应公公凑在他耳边再详细地说一遍,他便想起来了,摆了摆手道:“因父获罪,并非罪无可恕,既然救治伤兵有功,免除他身上的罪也是应当,不过是个小事,如何算得了赏赐。” 然而宋衡却笑了笑,眼中眸光一动,神情极为愉悦,他说:“可对臣来说这并非小事,臣麾下士兵,因为缺医少药在战场上不知死伤几何,若有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愿意跟随,能够降低士兵的死伤人数,与臣来说比什么赏赐都来得让臣欢喜,所以这就足够了,皇上无需纠结于此。” 既然如此,楚文帝便不再多说什么,不过还是赏了些金银珠宝聊以慰藉,宋衡谢了恩。 “奏折里不甚详细,给朕说说剿匪是个什么情况。” 宋衡于是言简意赅地从救下杨一行开始,到惊魂一夜的阳江厮杀,最终拿到名单将涉事官员拿下这几个月,一一说明,也没忘记以钦差的名义请江州将军保护诱敌之船这一过程。 皇帝不是傻子,他要是到了御前还把功劳给了杨一行和王鹏,那就太假,也显得虚伪。 “你倒是乖觉。”宋衡的心思楚文帝也明白,不过他不讨厌宋衡这般行事,是以带着笑说的这话。 宋衡轻轻一扬眉,张扬出年轻人的傲气,“臣不说假话。” 楚文帝哈哈一笑,撇到龙案上的奏章,“这份名单牵扯很广,朝野上下都在想办法将自己洗干净,你那儿怕是不会消停。” 宋衡不甚在意,“就算来臣这儿也没甚用处,名单里写的清清楚楚,臣实在不知能帮上什么?” 那可不一定,名单是名单,也有误上贼船的时候,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留有印章名字的书信来往还是少的,只消有人帮着求情解释清楚,去了这通匪的罪名,这不就是大事化小了吗?能够步步高升入了京的官员可并不愚蠢,怎会留下太明显的把柄。 江州之地毕竟遥远,皇帝决断也多依据归京的钦差使者,可这钦差谁都没当回事,傻子都知道皇上跟前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宋衡。 不过这么多年来,楚文帝也知道宋衡的性格,没什么他不放心的,于是揭过不提,可到后来却忽然问了另一句,“这名单可是全了?” 闻言宋衡眉间一皱,他并不明白楚文帝问这话的意思。思虑间,他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发现虽以玩笑之语的口吻,眼中却带着厉色,只是这抹严厉不是针对他的。 最终他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据实回答,“从水寨密室里连同信函找出来的就是这一份,应当是全的。” 楚文帝沉默了半晌,最终轻叹一声,“罢了,他倒是安分……” 这个他指的是谁?宋衡微微侧一侧脸,没想到对应之人,只得沉默。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半盏茶之后,楚文帝忽然道:“阿衡,你可知道太子又病了。” 宋衡回答:“臣听说了。” 楚文帝忽然玩味地问:“你说他为什么生病?” “听说是柳阁老告病在家。” 楚文帝定定地看着他,“柳尚书为何告病?” “前些日子杨大人弹劾了他的得意门生兼乘龙快婿,再加上柳文和,柳文钰,柳之茂……似乎柳家人在名单上都没拉下。”宋衡毫不犹豫地说。 “不是你的意思?” 宋衡抬头奇怪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弹劾的。” 楚文帝哼了一声:“你知道的却清楚。” 宋衡说:“杨大人写折子的时候,臣就在边上。” 楚文帝一脸玩味,“哦,你也不阻止?柳家可是太子的妻族。” 宋衡冷笑一声,“这种拖后腿的妻族?杨大人想怎么弹劾就怎么弹,臣支持他。” 得,这有没有关系现在就出来了。 楚文帝摇了摇头,懒得再问,不过有一件事却是真的,宋衡看不上柳家上下闹腾。 也是,对比自己的妻子,楚文帝给太子选的的确差了一等。 “你南下之前曾说江南看看有没有名义能治好太子的病,可找到人了?” 说到这个,宋衡的眼前就出现一个一本正经的青年,他微微弯了弯唇角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行,说是得先见见太子。” 楚文帝心中一动,“谁?难不成是刚刚恕罪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他回头找应公公对人名的时候,却听到宋衡说:“陆瑾。” 楚文帝肃了容,看着宋衡确认道:“他真的可以治好太子?” 太子是发妻留下的唯一孩子,楚文帝感念皇后,不想动摇他的位置,百年之后也希望太子能够接他衣钵。 然而一副病弱之身如何能够撑起庞大的江山,是以楚文帝一直在犹豫,如果有人能给太子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便能放手磨炼太子,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储君。 这事太重要了,楚文帝有些不敢相信。 果然见宋衡犹豫了,他说:“臣口述毕竟不够详细,他需得亲自给太子把脉,皇上,他就在臣的府上,臣想明日带他见见太子,请皇上恩准。” 不只是楚文帝关心太子的病,宋衡更担心,毕竟谁不希望未来的帝王是自己的外甥。 楚文帝同意了,他放心宋衡,理由也是一样。 “准了。” 待宋衡谢恩之后,应公公小心地提醒:“皇上,差不多到午膳时分了,贵妃娘娘遣人来问是否要吩咐御膳房将膳食送到玉淑宫去。” 楚文帝看了宋衡一眼,淡淡地说:“朕还要留阿衡说话。” 应公公立刻晓得了,连连应道:“是,老奴这就派人去玉淑宫说一声。”接着又笑着,“皇上事儿忙,英国公也是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如在这儿摆膳?” 楚文帝这次点了头,“也好,久不与阿衡见面,阿衡便陪朕一同用膳吧。” 可宋衡却很想回府去,说起陆瑾,这第一次请人到家里头来住,结果主人还一直在外不归,似乎并非待客之道。 特别是那位见到个青年小伙子就觉得是他相好的宋管家,宋衡想起来便有些担心,像陆瑾这样的老实人怕会招架不住。 可帝王之命,无从拒绝,宋衡只能装作荣幸又高兴地谢恩,“臣一早入城,至今水米未进,的确是腹中饥饿,谢皇上。” 楚文帝脸上露出了笑容,怀念道:“你一丁点大的时候,阿媛就常常宣你进宫,就跟养个儿子似的,一晃眼你都三十,朕也老了,你说多久没陪朕用膳了?” “蛮久了,只是常年在外,身不由己,幸好现在无战事,皇上若是空闲,不觉得臣烦,臣就到点儿进宫来陪您用膳?反正国公府离宫门也近,只是怕后宫诸位娘娘不乐意。”宋衡带着玩笑的话惹得楚文帝大笑,指着他叹气,“谁跟你似得三十还是光棍一条,拒了这么多次婚,可想好了什么时候接旨?” 宋衡顿了顿,接着问:“姐夫,请问是哪家公子愿意了?” 楚文帝脸一黑,差点给了他一脚。 也因着宋衡神来一笔,这午饭吃得比较轻松。 说老实话,楚文帝虽是他姐夫,可实在大了太多,那时候他和皇后没有孩子,王贵妃还只是一个嫔,二皇子勉强站住脚,并不多受楚文帝喜爱,所以待宋衡也似儿子一般。甚至宋衡的待遇比皇子高多了,少了些拘束,这饭就吃得香。 陪着楚文帝吃完午饭,终于能够回府了,宋衡松了一口气。 应公公一路将他送出来,笑着道:“皇上这些年好久没添第二碗了,还是国公爷有办法。” “一样的,我没什么长辈,皇上大我许久,虽说是姐夫,也能算长辈吧?”说到这里,宋衡看着应公公道,“这么说您老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岂敢岂敢。”应公公连连摆手,可脸上的笑容却更多了。 宋衡忽然凑上问:“公公可知皇上之前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似乎很可惜他不在那份名单里面。” 应公公眨了眨眼睛,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宋衡于是便不强人所难,“公公保重身体,我就先告辞了。” 应公公依旧那么笑着点头,可宋衡转头的瞬间却看到他的手比出了一个数字——九。 当今圣上可没有九皇子…… 忽然宋衡想起来了——诚王。 先帝的第九子封的便是诚王,如今应该称之为老诚王,现在的诚王是他的儿子。而能让楚文帝如此忌惮,显然当初争夺帝位的时候并非那么容易。 不过那时候的事离宋衡太遥远,他并不清楚,可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楚文帝在位期间从未停止对诚王一系的打压,可以说是想尽办法削其爵位,罢其权职,而且很大一部分宋衡的兵权还是楚文帝从他手中夺来的。 诚王府似乎也知道不受当今皇帝待见,甚至是敌视,所以到现在为止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京城之中如今很难看到他的出现。 就是这样,楚文帝也得派人时不时地去敲打一番,赐人到府里监视。 虽说是个王爷,可活的却分外憋屈。 当然诚王的死活不关宋衡什么事,毕竟若是当初继位的是他,现在当鹌鹑担心受怕的就是楚文帝一系。 只是让他忽然在意的是,陆瑾的大姐就是这样被指婚给了诚王。 第73章 助力或后腿 宋衡回到府中已近傍晚。 老管家听到动静, 立刻出来迎接, 他看宋衡的目光是欣喜加欣慰, 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如菊花, 脚步轻快,全身都洋溢着无法言喻的喜悦, 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宋衡扯进洞房里头更小陆大夫凑做一堆。 等等,宋衡抽了抽嘴角,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连忙晃晃头,将那无厘头的幻想驱逐出去。 心道真是被老管家给念叨怕了,见着他就觉得一定有让他无语的事发生。 “大人,您可总算回来了!”老管家激动地迎了上去, 上下打量着宋衡,“挺好, 挺好,没瘦也没黑,依旧这么英俊, 老奴这就放心了,听说剿匪也很顺利,果然没有大人解决不了的事。” 老管家虽是奴仆,可是在宋府呆了大半辈子, 看着宋家姐弟长大, 是以宋衡非常尊敬他, 听到这关切带着骄傲的话, 忍不住笑道:“还行,没耽搁多久,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比西北羌戎。” 宋衡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头走去,不过想起楚文帝所说的,便停下脚步嘱咐道:“这几日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一律不见,就说……我养伤。” 又养伤? 老管家看到宋衡模样就知道这大体只是个借口,不过他还是确认了一下,“大人这是伤哪儿了?” 宋衡没在意,说:“肩膀,不过已经好了,所以也不算骗人。” 真受伤了! 老管家的脸顿时皱成一团,“让老奴看看,唉,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杨柏桐槐这四个是在干什么,怎么就不知道保护大人!” 这就是迁怒了,战场凶险,宋衡又喜欢身先士卒,哪能时时都保护的到,宋衡毫不在意,“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当心,况且都这么久了,伤口早就愈合,还有神医看着呢,福伯放心。” 说到神医,宋衡便问道:“小陆大夫已经安置下了吧,住了哪个地方?” 一说起陆瑾,老管家担忧的脸顿时一换,笑眯眯看着宋衡,眼中带着深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道:“老奴给安置到问凌轩了,陆大夫很满意,大人觉得呢?” 问凌轩……宋衡一想到那个地理位置,忍不住看了老管家一眼,他担心的果然没有错。 文林轩就在静思院的边上,两人一同出了屋子就能见到对方,真是相当方便。 当然方便了,文林轩可是宋衡小时候住的地方,只是后来大了,地方不够才整修了边上静思院……所以,一般,宋衡是不愿意让别人住进去的。 老管家是不可能不知道,结果还是这么安排了……宋衡扶额,真被他逼的忍无可忍只能出此下策了吗? “大人,是不是不妥当?”见宋衡良久没说话,老管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毕竟是他擅自做主了。 宋衡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既然已经住进去,就别挪位置了。” 若是旁人他定没有这么好说话,可若是里面住的是小陆大夫,宋衡想了想,觉得也能接受。既然以后会接触许多,住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此话一出,顿时老管家的眼睛亮了,简直是肩比阳光,炯炯有神,就连宋杨都不忍直视,更逞论宋衡…… “福伯,你……别乱来……”宋衡最终忍不住规劝了一句。 人好不容易住近来,若是忽然跑来辞行,用看流氓的眼神戒备他,说出这么个理由,宋衡虽不在意他那张脸,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奴怎么会乱来,大人一辈子的事儿,老奴只会更加小心谨慎。”老管家乐呵呵的说,但话锋一转,他又建议道,“大人不妨去瞧瞧陆公子,毕竟初来乍到,您做主人的应当多多关心,老奴先安排下去,保管没有不长眼睛地来打搅您。” 宋衡本想去的,可是被这么一说,这脚步就不好意思往那儿挪,他看着健步如飞的老管家,心情实在无比复杂。 宋杨和宋柏等了一会儿,见自家大人至今还没动作,宋杨便大着胆子问:“大人去吗?” 宋衡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 宋柏忽然道:“明日要进宫给太子看病,总得知会陆大夫吧。” 这个理由正当,宋衡于是脚跟一转,朝文林轩而去。 “对了,陆家长女是给了诚王做侧妃的吧,现在如何了?”路上,宋衡问道。 宋杨犹豫了一会儿,凑到宋衡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宋衡停下了脚步,神情惊讶,眉间褶皱起,最后脸色一沉,轻叹道:“陆家是什么霉运,这没一个能好的,小陆大夫得伤心了。” 陆瑾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前整理文稿。 归京途中的笔记都是七零八落,他答应过宋衡,要尽快给出初稿,是以午饭后休憩一小会儿便开始动笔,两个小徒弟则打下手。 接着宋衡来了。 宋衡轻轻地在桌子上一瞟,便失笑道:“我倒是找了一个好下属,这才刚到京,小陆大夫就努力上了。” “时间久了怕自己忘记。”陆瑾让孙白和何澜先出去,自己则给宋衡倒了杯茶。 他看宋衡依旧是今早进京时候的装扮,便知道是刚一回府就往这儿来,心里很是感激他的照顾。 “这个你慢慢来,不着急,不过另一件事,明日需得让你跟我走一趟。”宋衡从善如流地拿起那杯茶,茶水已经凉了,可是外面天儿热,走一圈下来都是汗津津的,喝这个倒是刚刚好,解渴解热。 陆瑾见杯子光了,于是再倒了一杯,至于宋衡让他去的地方,他似乎也有猜测,“是那份哮喘的脉案吗?” “对。” 想起来了,是那位宋衡很重要的人,陆瑾点头,“但凭大人吩咐。” 宋衡看着他,沉声道:“这个人身份特殊,是当今太子。今早我跟皇上提起了你,他同意让你一试。” 陆瑾握着茶壶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宋衡,接着垂下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宋衡见陆瑾除了意外,似乎并不高兴。 想想也是,给太子治病虽是荣幸可也是麻烦,稍有不慎,说不得就有牢狱之灾,若是寻求功名利禄,倒是个晋升捷径。可陆瑾既然乐意做随军大夫,就是不喜欢这种不够纯粹的病人,更何况当初的陆家不就是这么倾覆的吗? 想到这里,宋衡心有愧疚,于是致歉道:“对不住,事先没告诉你。不过已经在御前说了话,还是要走一趟,之后我来处理便可。” 闻言陆瑾便抬头看着他,接着心中那些不快也淡了去。 他其实早该想到是太子,毕竟重要之人一般都是亲人爱人,宋衡光棍一个,亲人也只有这么一个外甥。 陆瑾仔细想想,他记起小时候爷爷和父亲是说起过太子病情的,只是时间太久,他忘了。 “答应过大人的事,我不会失言的,只是之前也说过,我知道太子的症状,也大致有治疗的方向,只是没有确切的药,暂时治不好太子。”陆瑾虽说不乐意,可一码归一码,对待病患他都是一视同仁,要么不治,一旦插手必定全力以赴。 宋衡听陆瑾这么说,心中松了一口气,保证道:“这些我明白,尽你所能便可。” 陆瑾点了点头。 这话题不够让人愉快,宋衡暂时就不想将诚王府的事告诉陆瑾,给他添堵了。 于是换了一个问:“这里住的还行吗?” 宋衡环视了一周,这里的摆设都是他熟悉的,陆瑾也没动。 “一应俱全,一切都好。”不只是好,是太好了,陆瑾心中感激,“我本想先找个客栈落脚,再寻个院子租住,现在我都怕稍后搬出去适应不了,毕竟人由奢入俭太难。” 搬出去? 宋衡不明白,“住的好好的,搬出去干什么?还是……福伯说了什么?” 不会吧,刚刚还在想,这么快就真来告辞了? 陆瑾也是一愣,“这关福伯什么事?福伯待人和善可亲,是我觉得总不好老是叨扰府上,更何况还有两位姐姐在。” 连福伯都叫上了,宋衡轻轻咳了一声,便说:“无妨的,你是府官,住我府上本就应该,再说公侯世家都有幕僚带着家眷同住。既然没什么怠慢之处,就先安心住着吧,今后军营跑的会比较多,可以直接带你过去,不是更好?” 跟领导住一起的好处就是上班不会迟到,陆瑾觉得有道理,“那就麻烦您了。” 小陆大夫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宋衡一时之间也改不了他这种性格,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日,一早宋衡便带着陆瑾进宫去。 太子不是宋皇后第一个儿子,只是那位嫡长子没有站稳,不过刚出身一场风寒便带走了他。 宋皇后伤心过度,缓了好久才怀上了六皇子,也就是太子,只是这孩子出生身体也不好,皇后生怕他随着哥哥一样没了,出生之后便日夜亲自照顾,她那时候年纪已经大了,生子本就比年轻女子艰难,再加上操劳,熬坏了身体,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 宋衡比太子大了十年,等太子失了母亲,差不多他能顶起英国公的门户,姐姐如母般照看他多年,宋衡自然对太子看顾有加。 而那时候对年幼的太子最好的支持便是让英国公府迅速崛起,给他依靠。 宋衡选择带兵打仗,凭着自身的实力和楚文帝的信任,他很快在军中崭露头角,羌戎一战,大胜敌军,这个年轻的将军终于得到帝王无与伦比的青睐,受封一品镇军将军。 同时也给了太子一个强有力的支持,一个强盛的母族。 可是等宋衡归京见到了长大的太子,却发现有些失望。 或许是楚文帝怜他年幼失母,惜他羸弱多病,将他保护地太好了!一个太子,说好听些是纯良,说难听就是懦弱,做事瞻前顾后,难得果决,这让打了多年仗最讨厌婆婆妈妈之人的宋衡心里很是不满。 不过不满的同时,他不免心有愧疚,毕竟太子小,不懂,是他忙着打仗没照看好他,也对不起姐姐。 所以归京之后他除了到处找名医,就是想办法将太子的性子给掰过来。 然而他没想到先前还算安分的柳阁老,成了太子老丈人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忙着上下跳窜拉帮结派,生怕太子少了争夺帝位的人手。 呵,人手? 太子现在需要什么人手,给皇上添堵吗? 他宋衡掌着兵权,太子作为国之储君,再拉人简直跟找死没两样。 简直比王鹏更可气! 宋衡一想起来,就恨不得买通整个御史台,将柳家弹劾到地底下去。 第74章 甥舅作问答 太子大婚较晚, 刚刚有了太子妃, 也就得了另一位天然的支持者, 柳家。 柳世峰不仅是阁老, 还是礼部尚书,虽说不在上三部, 可也是实权大臣。 太子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蛮激动的,感慨父皇对他是真的好, 想着还有一个掌兵的舅舅,自己这位置算是坐稳了。 他其实是满足了,可是柳家却不满。 齐王早就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领了差事,六部之中皆呆过, 他虽然资质不出众,可胜在矮子堆里拔高个, 皇帝没成年儿子,就他跟太子,太子还老不露面, 这官员自然慢慢地就向着他了。 是以齐王在大臣之中呼声比较高。 柳阁老之前对太子不了解,可大婚之后,通过女儿,差不多明白他是真的养在深宫人不知, 对朝中动向根本不了解, 可以说被楚文帝隔绝在权力之外。 那不是跟个空架子没啥两样吗? 眼看着越发年迈的皇帝, 和大婚之后还没领着差事的太子, 内心还算喜悦的柳阁老顿时着急了。 作为太子的妻族,他自然得帮着招揽大臣,以便在山陵崩来临之时做好应对,到时候他振臂一呼,文武大臣齐心助太子登基岂不美哉。 阳江匪患之事传来,他本还有些担心,毕竟柳家出自江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与阳河帮或多或少有些接触。然而当他听说是宋衡领兵灭了匪患,杨钦差跟宋衡的关系又是整个京城皆知的,顿时他安心了。 安心的同时并借机向那些自危的官员递出了橄榄枝,还是以太子的名义。 这的确是拉拢人手的好办法,特别是碰上宋衡这个硬茬,齐王根本没那面子让他行个方便,可若是太子的要求,宋衡能不保一下太子系的官员吗? 一时间真有不少官员倒向了太子。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宋衡的不讲情面真是实打实的不掺假,太子的老丈人说弹劾就弹劾,罪证都不需要刻意搜查,直接将要命的水匪勾结名单附上,百口莫辩! 皇上当场砸了柳阁老一头的墨,虽没有捋了职位,可却是大失颜面,告病在家羞于见人。 这下谁还敢跟在柳家后面,本就怕的要死,再凑上去还嫌死的不够快? 于是太子门前又可以秋风罗雀了。 消息层层递到东宫,太子妃到了太子跟前哭哭啼啼地好一顿诉苦,说自己的父亲也都是为了太子大业,本就是用心良苦。接着顺手上了个眼药,说宋衡不能体谅也就罢了,还给他们拉后腿,定是担心柳家逐渐受太子倚仗,让他受到了威胁,于是不顾太子强行立威。 太子性子软,见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好言好语安慰劝解,然而任凭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最终太子只能表示要不他去跟父皇求个情。 太子妃终于不哭了,带着泡在泪水里变得更加明亮的眼睛,盈盈谢了太子。 然而可惜的是,皇帝没见他。 于是太子就病倒了。 陆瑾是第一次进宫,可是他并没有新奇之感,而是沉重。 他对皇宫的感官并不好,一辈子他都忘不了颤颤巍巍的祖父在宫门口深深磕的那三个头,以及宫人推的板车上全身盖着白布的父亲。 若有可以,他是一辈子都不想进宫,然而……救命之恩无可回报,他也看不得宋衡面露忧愁的模样。 或许他可以告诉自己,太子并非始作俑者,不可迁怒。 太子的年纪跟陆瑾相仿,只是脸色过白,没什么血气,躺在床上似乎很紧张地看着宋衡,然后唤了一声:“舅舅。” 声音小,宋衡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他是真想将床上的外甥揪起来,告诉他说话大声些,有底气些,别期期艾艾的跟个姑娘似的,要知道他是君,自己才是臣! 不过宋衡还是忍住了那股冲动,对太子尽量柔声细语地说:“殿下,听说你病了,如今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舅舅关心。”太子温和地笑了笑。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衡深吸一口气,很无力地点点头。 太子瞧着宋衡的脸色,心中也是忐忑。 想当初宋衡刚从战场回来的时候,那还是满身的戾气,太子见着他都不敢直视眼睛,心里不免多了一份阴影。哪怕后来慢慢地将杀伐之气给淡了,这位太子遇见宋衡还是有些怂。 “舅舅坐吧,还有那位……”他看向了陆瑾,不知道这是谁?不过还是笑道,“不必拘礼。” 陆瑾缓缓地抬起手,木木地称:“谢太子殿下。” 其实陆瑾是完全震惊了,他之前没见过太子,总觉得作为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即使不是嚣张跋扈也该是高高在上的吧。 可当他随着宋衡进入太子寝殿,见到太子的那一刻起,这种设想被完全颠覆。 他看到了什么? 宋衡开口说话的时候,这位太子揪着被子的手还微微地颤了颤,看宋衡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 “太子可听说了柳尚书被弹劾一事?”宋衡单刀直入地问。 太子抿了抿唇,点头。 “可有话要问臣?” 太子再次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最后偷偷瞟了宋衡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点了下头。 可那股小心翼翼的劲让宋衡只觉得一股怒气往上冲,他赶紧压下来缓一缓,尽量放平了气息说:“那您问吧,臣知无不言。” 太子于是瞄了陆瑾一眼。 宋衡道:“无妨,陆大夫是我的人。” 陆瑾正想下去的脚步停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结果这位太子还真就这么算了,让陆瑾开了眼界。 难道宋衡有这么可怕吗?陆瑾纳闷地想。 “人人皆道杨大人和您交好,是以这份弹劾就是您让他写的,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换了一个方式委婉一些道,“孤就是想问问舅舅,您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可宋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太子觉得呢?” 太子小声地说:“应该是您的意思。” “您能大声一些吗?臣听不见!”宋衡是忍无可忍了,于是拔高了音量。 陆瑾眼看着太子露在被子外的手紧了紧,可见被吓了一跳,他垂下头看不清表情,但是声音却小小地传出来,“明明听得见的,还说听不见……” 宋衡:“……” 陆瑾看着宋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酝酿好了情绪,接着说:“太子可有话说?” 太子摇头。 “没有怪臣不向着您?不给您的岳家留几分颜面?” 太子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怪您,您就会给孤面子吗?” 宋衡终于冷笑出声,“不会。” 太子没再说话了,神情似乎有些委屈。 宋衡看着他,嗤笑道:“臣为何要给那种蠢货收拾烂摊子,这个时候不作壁上观,夹紧尾巴做人,还跳出来?真不是年纪太大,痴呆了?名单我看过,一水儿的齐王人脉,无需我动手,回京之后名正言顺地就可以让皇上一个个收拾了。结果倒好,他自己不干净也就罢了,还想拖你我下水,最后逼着臣只能先干掉他。相比起来王鹏都比他可爱。” 太子:“……” 陆瑾:“……”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宋大人,您明明不是这种人。 似乎感觉到陆瑾异样的目光,宋衡收了收表情道:“总之,这事儿跟您没关系,别插手,他要蹲家里养病也是件好事,至于他拉拢的那群乌合之众……”说到这里,宋衡的怒气又上来了,“您好好想想,这种不干不净满身淤泥给根稻草就不知道娘是谁的官,拉拢过来干什么?拖后腿还是给齐王递刀柄?” 太子是连连点头,一句话都没反驳,也没敢反驳。 虽然宋衡没有明着训斥太子,可是陆瑾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这让陆瑾忽然间想到上辈子那些新来的实习医生,做错事被主任训斥的时候就是这个默默垂头听训,训完还得道一声谢谢。 “舅舅消消气,这事儿我知道的时候,您的弹劾已经到父皇那里了。”太子一边应和一边乖巧地说。 宋衡看着他,接着面无表情地问:“那您为何向皇上求情?” “太子妃一直在孤这儿哭,孤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想必柳大人也已经知道错了。” 宋衡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诫他,只有一个感觉:幸好家里头没这种动不动就摸眼泪的妻子。 想这些的时候宋衡下意识地偷瞄了边上小陆大夫一眼,接着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唇,然而刚扬了一半,又僵在嘴边…… 宋衡强行向飞扬的思绪收回来,正了正神色,看着太子,为了防止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说:“太子,您坐的是储君之位,本就是众望所归,您什么都不必说,自有忠义之士拥戴,您可曾见过皇上真正倚仗的肱骨之臣向哪位皇子靠拢吗?” “我明白的,舅舅。”太子深深叹了口气。 宋衡也懒得再多解释,便将此事揭过,若是因此还解不开太子的心结,就是身体养好了也没多大用处。 “别的您都不用想,将身体养好是真的,若是动不动就生病,也在消磨皇上对您的信心,这次他没来看您不是吗?” 说到这个,太子整个神情都暗淡了下来。 “阿瑾,你过来看看吧。”宋衡一句话,陆瑾便提着药箱走到了太子床边。 第75章 明心上之人 经过刚刚甥舅俩的一席话, 陆瑾对太子的敌意暂时消失了, 相反还十分同情他。 陆瑾觉得面对如此恨铁不成钢, 说什么都不满意的宋衡, 太子这么回答已经很不错,而且态度温和, 脾气良好,是个不错的小年轻,就是耳根子软了些, 胆小了些,可都不是什么大毛病,相比起那些嚣张跋扈不把人命当人看的主已经好多了。 毕竟不到二十的年纪,放后世还只是个盼着高考的学生呢。 太子好奇地看着陆瑾走过来, 听宋衡对他的称呼应是一个大夫,来这儿自然是给自己看病。 只是这个年纪……也太年轻了吧? 太子见过的大夫没有上百也有五十, 各个都是杏林好手,说到年纪,最年轻的也得是半百上下。 陆瑾若不是宋衡带过来, 他是绝对不信这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只见陆瑾背了个药箱到了他床边,接着从箱子里取出小垫枕,道了一声“见谅”便放在太子的手腕下,提手把脉。 陆瑾虽说前世是外科医生, 可这一世毕竟在陆家呆了四年, 这四年里没干别的就用来学中医了。技术虽生疏, 不过好歹还能对照着分辨, 再结合上一世的医学知识,所得结论跟太医一致,哮喘。 接着他便取了纸笔,坐在桌边上开始询问症状。 有些问题太子似乎被问起多次,无需思考多久便能顺溜地回答,见陆瑾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长相清俊,神情认真,问的还挺多,作息、饭食、生活地方、情绪……事无巨细,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太子不免也严肃起来。 只是说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道:“陆大夫您看病都问的这么直接?有些事孤可不好回答你。” 没有直接生气地喊一声大胆,这还真是好脾气。 陆瑾笑着站起来,对他弯了一腰,“大致清楚了,多谢太子殿下配合。” 宋衡于是便问:“可有什么想法?” 太子的眼里也带着希望,之前被宋衡这么一说,他是急切地想要一具健康的身体。 而陆瑾看起来与别的大夫不同,他不免多了一份期待。 哮喘也分很多种,而太子的症状应是过敏性的,这种最难治,就是到后世也是以增强体质,控制发病为主,跟他事先设想的一样。 陆瑾于是道:“想要根治我暂时也没有办法,不过可以试试控制住,看太子现在的面色和脉象,多是体虚造成气血亏损,增强体质便极为关键。” “太医院里的大夫要求静养,心态平和,不易动怒动气。”太子说。 陆瑾颔首,“心态好对身体自然是有好处,这说的没错,只是静养也是有讲究的,我观之太子的活动较少,多数时间是躺着、坐着,手脚伸展未开,血脉便不通。再说到饭食,皇家不缺滋补之物,太子定然也没少吃,可是食补药补只有在人体缺少营养的时候才有效果,否则补再多都没用,反而越补越虚,损耗精气。” 宋衡皱了皱眉,说:“你的意思是让太子多动动?” 陆瑾道:“没错,适当的运动有助于强健体魄,不要剧烈便可。兼之减少滋补之物,饮食清淡,多食带着绿叶的菜蔬和谷物瓜果。” 然而太子却摇了摇头,“章太医也曾这么说过,孤照着他的要求早晚在院子里慢走一刻钟,可还没开始多久,便气喘地厉害,父皇就不许孤这么做了。” 陆瑾轻轻叹了一气,感慨太子这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的同时,也对皇帝随意干涉太医医治方案的举动不满。 体弱者刚开始锻炼,本就是个过程,若是半刻钟吃不消,缩短时间便是,何必一刀切呢? 然而谁让对方是皇帝,稍不如意,倒霉的可还是他们这些当大夫的。 怪不得宋衡给他的太医方子都是些清肺止咳,温和的养身方子,只是看着用药较为名贵而已。 宋衡一直注意着陆瑾,见他略有不屑的表情,就知道对楚文帝有意见,于是便问:“你觉得章太医的方法可行?” 陆瑾点头道:“太子日夜咳嗽,厉害的时候止不住,这其实很伤肺腑。太子体质弱,如今也没有什么太有效的药物能够控制气道上的过敏应激反应,也就是咳嗽。所以能用的法子便是强健肺部,多多活动,若是身体吃得消,甚至可以慢跑来锻炼心肺。章太医说一刻钟,太子吃不消,那么一刻钟可以分成两次,甚至三次,间隔休息,慢慢的是可以坚持下来的。” “可有把握?” 陆瑾摇了摇头,“凡事都没有绝对,我只是觉得这个方式是最可行的,可以一试。” 宋衡皱眉似在考虑,太子看着他,又瞧了眼笃定的陆瑾,最终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问宋衡,“舅舅,要不,孤再试试吧?” 太子性子弱,若不是被逼到极处,也是不敢这么请求地看着宋衡。 请求,没错。 若是宋衡同意,楚文帝那里也得他去解释,并且请旨。可是这势必要将陆瑾牵扯进来,作为太子的主治大夫,若是治的好,自然是大功一件,若是没有起色,老样子也就罢了,倘若更加糟糕,那得要人命了。 宋衡自然非常希望太子能够身体健康起来,可要拿小陆大夫的命拼一把,他忽然不愿意了。 没有犹豫,就是不想。 陆瑾自己也说了,可行,而凭陆瑾的医术,他会这么说,那么把握自然也不小。宋衡若是答应,很大可能太子的身体会好一些,陆瑾是不会有事的。 然而就是如此,宋衡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他不忍心将陆瑾置于危险之中。 这样想着,宋衡发现忽然之间小陆大夫就变成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陆瑾,不管脸上还是心里都是无比的复杂。 宋衡从陆瑾救回杨一行的腿开始,便一直看着他。他以为陆瑾是一根杂草,或许坚强,或许卑微,面对命运的不公,他抗争过,也有争不过权贵为了亲人低下头颅的时候,然而至始至终不曾怨愤,不曾迁怒,不曾害人,依旧小心地保护那颗纯粹的医者之心。 这样的一个丢进人堆里找不到的普通人,却在宋衡眼里渐渐地特别了起来,而那根杂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伸出了枝丫,慢慢茁壮长大。 原来,那不是草,而是树苗。 “舅舅?”太子不知道为什么宋衡一直没说话,反而定定地看着陆大夫,于是破天荒地提了提嗓子,喊了他一声。 宋衡缓缓地收回视线,微微撇开脸,对太子说:“让臣再考虑几日。” 闻言,陆瑾的脸上出现了惊讶。 而他这么一说,太子眼中燃起的希望便弱了,不过他只是失望,倒也没有动怒,看见宋衡皱着眉的深沉模样,还安慰道:“舅舅,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宋衡点了点头,罕见地温和劝慰:“殿下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治好您的。” 这时内侍走进来问:“太子殿下,太子妃询问是否要准备午膳?” 不等太子说话,宋衡便告辞道:“今日便到此吧,殿下注意休息。” 太子的神情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了这个威严的舅舅,可同时又有些失落,害怕归害怕,可谁不喜欢英雄人物,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舅舅。 “您慢走,孤便不送了。”他轻声说。 宋衡颔首,接着又再次嘱咐道:“之前臣对您说的话,您好好想想,将来的路都是靠您自己走的,臣不可能一直看着。” 陆瑾跟着宋衡离开,可是迈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太子正怔怔地望着他们,眼中带着落寞和孤寂。 哪怕娶了亲,可这利益相关的婚姻,要磨合在一起并不容易,况且老丈人和亲舅舅打成这么个局面,年岁不大又身体欠佳的太子夹在中间里外受气,安抚不了任何人只能抱病躲避。 一个虎视眈眈的兄长,一个对他快要失去信心的父亲,东宫辉煌,却如履薄冰,后退不能。 虽说宋衡对他真心实意,可严苛的态度也让他不敢靠近。 试问谁又真正理解他呢? 陆瑾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他最后一丝从皇帝那里来的迁怒,也消失不见了。 太子的目光对上他的,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了一个笑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宋衡一路带陆瑾出了宫门,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让陆瑾做主治大夫的事。 反而问他:“饿不饿,东宫的饭吃不好,若是坚持的住,我们凤仙楼吃去。” “还行。”陆瑾道。 “那走吧,今日辛苦,我犒劳一下陆大夫。” 凤仙楼在热闹的东大街上,离皇城还有些距离,宋衡牵过一匹马,让宋杨他们自行回府,自己则跳上马背,将手递给了陆瑾。 陆瑾瞧着那只手,有些犹豫,他觉得也可以留一匹马给他。可惜宋杨见到这个场景,头也不回地带着属下骑上马就先走了。 宋衡似看穿了他的意图,笑道:“怎么了?东大街人不少,你骑马又不稳,不怕踩到人?” 说的有道理,于是陆瑾就握住了宋衡的手,后者一拉,到了身后,沉声道:“抓稳了。” 感受到腰侧的衣裳被拉住,宋衡忍不住勾唇一笑,一夹马腹,往前而去。 第76章 宋奇葩心迹 凤仙楼是达官贵人比较喜欢去的酒楼, 不仅菜色好, 环境也是优雅,自然一座难求。 不过京城重地, 贵人如云集, 一个比一个排场大,不能随便得罪, 是以就算客满为患定然也有一两个雅间是空着的。 宋衡虽不喜欢仗势欺人,可身份如此, 能得到便利, 他何乐不为? 不过, 他才策马走到楼下,头上便掉下一颗花生米,他伸手一握,抬起头来,便看到支起的窗子后小裴将军一脸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不知道小裴将军往厢房里说了什么, 接着在他之后,又有两个脑袋挤过来,看见宋衡背后的陆瑾, 顿时咧开嘴喊道:“将军,陆大夫,真巧哈!” 陆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听到头上有人喊他, 于是下意识抬头, 接着也笑着挥手, “庞将军,胡将军,真巧呀!” 阳光下的俊秀青年笑得同样灿烂,让人一看就特别有好看。 “大人,几位将军也在,正好一起。”陆瑾没心没肺地建议着。 再看英气逼人的宋衡,也朝楼上的几个脑袋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缩回了脑袋。 厢房门打开,陆瑾跟着宋衡走进来,看到端坐着吃花生米的几位,惊讶道:“原来张将军,邵将军也在,大家是约好来聚会的吗?” 这话陆瑾是对宋衡问的。 宋衡微微一笑,摇头,“碰巧罢了。” 接着眼神一扫,意味深长,不太美好。 几位将军默默地将花生米放下,张将军还暗中扯了一把在吐壳的小裴将军。 胡副将忽然福临心至,大喊了一声,“糟糕!我居然忘了军营里还有重要的事没做,糟了糟了!我得先去把这事安排了,你们先吃,我走了哈。” 他突然一句话让厢房里的人纷纷愣了愣,接着有人心中一动,瞄了一眼宋衡嘴角稍稍往上勾的弧度,明白了。 “等等,老胡,你这事没有我可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张将军也跟着往门口走,回头一看还在发愣的几个人,他管不着别的,可跟右翼特别好,赶紧招呼了邵将军,“老邵,等什么呢,赶紧跟我走!” 邵将军闻言,哦哦了两声,恍然大悟状,接着对宋衡跟陆瑾抱了个拳,“将军,陆大夫,真是不巧,任务在身,只能下次再约了。”再一看蠢蠢欲动的庞将军,心道帮你一把吧。 “老庞,你还想吃饭?美的你!快跟上!” “来了来了,唉,真是的,午饭时辰连个安生饭都吃不了……”他一边煞有其事地抱怨着,一边对陆瑾招呼道,“陆大夫,实在不好意思,下次,下次老庞请你吃饭。”说完搂过一边的小裴将军,一边将他往外拖,一边怜悯地说:“小裴,走吧,下次再来。” 小裴张了张嘴巴,看着冷酷无情的宋衡,莫名其妙的陆瑾,和门口眼含同情的一干哥哥们,突然转身扒住桌子,嚎了一声,“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从小叔那里抢来的一桌席面,我要吃,一定要吃到,这是凤仙楼新出的菜品啊!” 庞将军手上一空,尴尬地举起手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张邵胡一脸完蛋的表情,忍着将小裴拖出去暴打一顿的冲动,好言相劝道:“乖,小裴,哥哥下次请你来,我家小弟也排着队,马上就要轮到了,后天,就是后天,行不?” “不行,就今天!你们这帮没良心的,早知道就不请你们来了,我跟着小叔来蹭饭就没这么多事了呀!” 小裴是真豁出去了,两只手抓住桌子腿,任庞大的庞将军使劲拽、拖、拉都没能让他松手,反而让桌子跟着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陆瑾是真的没看懂,不就是一顿饭吗?哪怕事情真的紧急,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吧? 况且如果事情真得急成这样,那为何作为大将军的宋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出了宫还有心情带他来吃饭。 再看宋衡,嫌弃的眼神真是一点也不隐藏,恨不得全部丢出去。 庞将军心中擂鼓,他觉得自家将军的耐心已经到底了,赶紧往后面使眼色——我敲晕他,然后抗走! 小裴将军看在眼里,心头升起莫大的冤屈,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位兄长,不禁仰天长啸道:“要走你们走,为何非得让我走,我就想安静地吃顿饭!阿瑾,好兄弟,哥哥我什么都不说,忽视我就行了啊!绝对不会打搅你跟头儿谈情说……唔……农门……放……开……”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庞将军的大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是以说地含糊,陆瑾没听清楚。 终于在桌子即将被拆散的时候,陆瑾便道:“小裴哥若不想走那就留下吧,吃饭的时间总该是有的?” 这是怎样的吃货精神啊!陆瑾实看得在于心不忍,便向宋衡请求。 好兄弟!小裴将军眼中带着感激看了眼陆瑾,又用充满希翼和无边的委屈的目光望着宋衡。 宋衡看着这场闹剧,觉得自己做什么提议来凤仙楼吃饭,然后遇到这群蠢货,把好好的一个气氛破坏个干净。 他鄙视的目光看向将小裴将军拽住的几个,实在太没用了,一个吃货都搞不定! 最终他点了点头,让其他人放开小裴将军,然后问:“凤仙楼出了新菜品,好吃吗?” 小裴将军赶紧点头,吸溜了一声说:“我没吃过,小叔说特别、特别美味!让我一定要吃一次,绝对忘不了!我死皮赖脸地从他手里抢过来,本想请几位哥哥一道的,哼!” 宋衡了然了,接着淡淡道:“营里的伙食也该变一变,小裴,要不,你去带伙夫长过来?” 小裴将军闻言一愣,接着面露狂喜,搓着手站起来,神情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立刻去,马上去,保管伙夫长今日就位!”于是那一桌珍贵的席面也不要了,哥哥们也无视了,转眼冲下楼扬长而去。 陆瑾:“……”这都能行? 不仅他看呆了,就是庞将军他们也是瞠目结舌。 接着一双冷眼扫过来,“你们的事不要紧了?” 那必须特别要紧。 顷刻间,这个雅间里只有宋衡和陆瑾两人,外加一桌即将送上的席面,据说一桌难求,预定得三月之后。 陆瑾记忆中是吃过凤仙楼的饭菜的,那时候似乎觉得还行,不到让他如小裴将军一般不吃到不罢休的地步。 可七年之后,这味道如今就变得特别美味,仿佛能将舌头吃下去,不知道是因为七年里相对贫穷的生活造成的,还是菜色水平有所增加。 总之,感慨之中他吃得很开心。 宋衡对口腹之欲没多大要求,不过看对面陆瑾一脸满足的模样,他心里有种别样的高兴。 他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细嚼慢咽的陆瑾,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他在思考该拿对面之人怎么办? 宋衡这辈子没喜欢过别人,特别是在年少之时,同龄人都在谈论屋里人的时候,他却对伺候自己的窈窕丫鬟一丝兴趣也无。 克制不等于没有遐想,可他并没有那种男女之事的旖旎念想。那个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恐怕跟常人不一样。 随着年岁渐长,进入军中,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有意无意会落在些俊秀的男人身上,接着思绪乱想,套上野史话本里的情节,香艳无比。 于是,他明白了。 宋衡不是个会回避的人,想清楚后,他便接受了自己的特殊性,无非就是不念女人念男人,他又不去祸害别人,有什么关系? 对,在看到周围一个又一个同龄人成亲后,他便打算光棍一辈子。 不是没想过找一个,京城之大,能接受男人的其实并不少。然而贵族之中到了年龄不成亲的几乎没有,大多是家中妻妾俱全,外边养着娈童相好,寻找的是隐秘之乐。 可宋衡却不愿意,他若想要一段段的风流韵事,也不会洁身自好到现在,自然对另一半同样是这个要求,哪怕被逼无奈娶个放家里头的女人也是不行,不管别人信不信,他是不信娶了就不碰这个说法的。 宁缺毋滥,他不会凑合。 所以在皇上要指婚的时候,他便明确地拒绝了,为了让楚文帝信服,他毫不在意地将自己好男风的事情说出来,并且列明自己的一二三点要求,只要符合他也不介意成亲。 头一条便是家中无妻妾,今后不留嗣,年龄匹配,容貌端正的——男子! 当然若是非常优秀,可放宽条件,过继别人家的孩子到膝下也是可以,宋衡表示会一视同仁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这种想法在当下简直是开创历史之先河,把楚文帝震惊地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没说话,最后灌了两杯茶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自然这种人选……满朝文武谁家都没有这样叛逆的儿郎! 天底下也就宋衡这朵大奇葩,亏得家中无长辈,没人管得了他,否则搁谁家不是得闹个天翻地覆。 宋皇后若是还在,也得抹着眼泪以死相逼他去成亲生子,宋府千顷地上就这一根独苗,非得延续香火不可。 可宋皇后等不到他长大,而楚文帝却不愿意用这种事逼迫宋衡,只能任他继续光棍下去。 指婚的意思每年一提,宋衡拒婚也是每年一次,君臣相得益彰,挺好。 然而事情的变故出来了,江州一行,宋衡带回来一个小陆大夫。 小陆大夫乍眼一看,毫不起眼,就跟个地上石子一般,可这石子却恰好投入了宋衡的心湖中,然后荡起层层涟漪,却无法平息。 他赞叹陆瑾的医术高明,欣赏他的宽容善良,敬佩他的伟大无私……视线慢慢地便落在这个人身上,接着再也移不开。 这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所有对陆瑾的特殊照顾都在表明,只等着他自己意识到——宋衡喜欢陆瑾。 宋衡看着陆瑾,心中萦绕着淡淡的喜悦。 可喜悦之中问题来了,陆瑾呢,他是否也中意自己? 第77章 开窍不开窍 宋衡的小心思, 陆瑾不知道, 可是关于太子,他还是有话要说的。 吃了八成饱,陆瑾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宋衡, 却忽然对上那人的视线……这一眼望进去, 陆瑾的心跳乍然漏了一拍, 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宋衡放在桌上轻点桌面的手忽然一握, 他敏锐地感觉此刻便是一个机会,于是说:“阿瑾……” “大人,菜不合您胃口吗?”陆瑾在他说话之前突然说道。 宋衡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杯盘, 的确没怎么动过, 心思都用来思考陆瑾了,他哪儿还有功夫吃饭。 然而陆瑾这一问,却打破了方才稍稍暧昧凝滞的气氛, 宋衡心中扼腕,摇了摇头:“挺好, 只是不太饿, 你觉得如何?” 称呼不知不觉地已经变了,然而陆瑾却没意识到,只是赞叹着:“真的很好吃, 难怪小裴哥要死要活, 今后军营里大伙儿也能吃到, 大家一定很高兴,大人想的真周到。” 不,只是想把他打发出去而已。宋衡轻轻一哂,却没有说出来。 “对了,大人刚刚要说什么?”陆瑾问。 “没什么,倒是你似乎有话要说。” 陆瑾点点头,他说:“是关于太子的,大人,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宋衡惊讶地看着他,接着敛了表情严肃道:“那可是太子,别看他脾气温和,可是身份特殊,若是稍有不慎,就是我也不一定能够保全你。” 这些陆瑾都想过,可是明明能够努力却因为未来可能有的危险停止救治这不是一个大夫该做的。更何况就是陆瑾这不懂政治的人也明白太子的健康对宋衡的意义。 于是他抿了抿唇,说:“可是他对您非常重要,不是吗?” 没错,宋衡没有反驳。 陆瑾心中了然,“您帮了我那么多次,虽说可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却恰恰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若没有您,陆瑾姐弟的坟头草已经过人高了,哪儿还有这个机会帮您。” 宋衡听到这话却一点也不高兴,“我不需要你报答。” 陆瑾笑了笑,眼底闪烁着别样的光芒,“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很正直的人,陆瑾能够遇到您,三生有幸。” 这评价极高,可宋衡却受之有愧。 他不得不猜想若小陆大夫知道他口中“正直的好人”想对他做的事情,不知还能不能说出三生有幸这种话。 可同时宋衡心中不免存着一丝希望,陆瑾对他是有好感的,也许自己能争取一下。 “这事暂时先不提,我再考虑考虑,这强身健体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你不是说需要找到药才好控制住他的病情吗?”宋衡道。 说到这个,陆瑾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药真心不好找,可能还需要提炼、融合等些复杂的步骤,我暂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怕太子等不及。” 陆瑾能记起来的都是西药成分,分子式,而中药之中却得花大量的时间去摸索,希望并不大。 倘若是这么容易,太医院里的都可以直接回家去了。宋衡没有太过失望,只是陷入了权衡之中,他需要太子尽快好起来,毕竟帝王已经渐渐垂暮,在物色继承人了。 只要想想最后是齐王继位,他这个英国公的日子可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夹着尾巴做人的该是他了。 宋衡虽然不贪权,可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以陆瑾这不管不顾先救人的态度,他若失了权柄,如何护得住他? 想到这里,他同意了,“好。” 陆瑾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同时又不免奇怪,心说宋衡不是最讨厌不干脆的人吗?之前对太子那么严厉,结果到这里怎么反而瞻前顾后了,不像他。 “那大人明日便去向皇上请旨吧,您放心我有把握,哪怕治不好,情况也不会再坏。” 宋衡看他生怕自己反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怎么感觉你比我着急。” 就是说,陆瑾反应过来,甩了一个不甚高兴的表情给他。 宋衡问:“阿瑾,吃饱了吗?” 本是六七人吃的菜如今都他一人吃了,哪还吃不饱,甚至有些都没怎么动过。 “饱了,都好吃,就是吃不下了。”陆瑾遗憾道,感觉有些浪费。 “那走吧。” 回去的时候,陆瑾吃撑了,骑马太颠簸,怕吐出来,最后两人是一同走回去的。 东城本就比较热闹,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倒也有几分趣味。 “京城繁华果然不是小小水桥县能够相比的,人真多。” 七年前的记忆慢慢深刻起来,终于陆瑾有了一种我曾生活过的地方之感。 “天子脚下,商贾聚集,节日里更热闹,有空你可以来看看。”宋衡不常逛街,是以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来,只是陪着陆瑾漫步而走。 然而走着走着,陆瑾停下来脚步,看向对面。 那是一家医馆——回春堂 这不免让他想到了方掌柜、何老大夫他们,还有……季家。 “你要求的那些,伤不了季家根本,时间久了,人都会忘记,可需要我……”宋衡曾经不想管,然而现在,很想重头来过,当然事后补把刀表现表现他也很乐意。 然而凭他对陆瑾的了解,定是算了。 “我答应过若是满足我三个条件,恩怨了结。”陆瑾摇头道。 宋衡于是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陆瑾看着回春堂,毕竟还是不甘心的,当初可是要他姐姐的命啊,可现在还能照样开医馆搏名声。 “大人,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否?”陆瑾忽然问。 这个时候的宋衡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你说。” “我想开一家医馆。” 以陆瑾的医术,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想开就开吧。 宋衡朝回春堂对面的布庄抬了抬下巴,“就在那对面?” 连地点都选好了,可见是赞同的,还知道陆瑾的心思,让他惊喜的同时不免又有别样的感觉,只是小陆大夫暂时没弄明白。 “是想在那儿,只是……” “明日我派人来问问这布庄可否转让。”善解人意地让陆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了一声干巴巴的“多谢大人。” 宋衡温和地说:“你医术好,京城之地虽器械斗殴不常见,不过人多意外不少,你这手术之法关键时刻能救命,扬名是迟早的事。” 虽说打着这个想法并不好,可是陆瑾的确是想在将来取代回春堂。 当然除了这个,他还有别的打算,“像太子一样得哮喘之症的人肯定不少,我也想看看其他病人,病例多了,慢慢试药,或许能快些找到有效的方子。” 做临床试验,这是陆瑾能想到的最快方法,也最保险。 还有他的徒弟们,千山万水地跟着他到了京城,若是没有系统正规的教学,何时才能出师呀?也对不起信任他的两位大夫。 “也好。”对于医治手段,宋衡都听陆瑾的。 说到这里,陆瑾有些兴奋,不过想到太子,他又道:“不着急,恐怕得先进宫调养太子的身体,有起色之后才能放心地出来开医馆呀。” 回到英国公府,两人一路走到两个院子的分叉路上,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陆瑾看着宋衡,按照礼仪等着上峰先行。 而宋衡这会儿心头正热乎着,也想看着陆瑾的背影驻足片刻。 于是两人四目双对,互看了许久。 老管家听说宋衡回府了,正要过来看看,没想到恰好碰到了这个场景……他下意识地放轻手脚,左右一瞧,轻手轻脚地躲到了一旁走廊的拐角之后,带着满心欢喜,努力抑制着激动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紧地盯着。 然而…… “福伯,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宋杨纳闷的声音。 也是这一声,让看了许久的两人顿时意识到了周围。 宋衡抬手轻触鼻尖,清了清嗓子,脸上破天荒地露出尴尬之色。 而陆瑾却抬头望天,细看耳根已经红了。 接着宋衡道:“你先回院子去吧。” “是。”陆瑾觉得继续呆下去不太好,赶紧一转身溜了。 他走的有点快,让在屋子里头的看书背药材的何澜和孙白奇怪不已,何澜眼尖,看到他的耳朵忙问:“师父,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孙白看过来,“这会儿脸也红了。” 陆瑾:“……”两个小子,能不能看的不要这么仔细! 这边老管家埋怨地瞟了一眼宋杨,心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这么没眼色? 就差一点,差一点这两人就得有进展了! 宋杨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能怪他吗?他又看不到走廊前面是什么情况,您老像贼一样蹲在那里,谁知道是干什么呢! 这会儿宋衡已经淡定下来了,他往陆瑾的院子望了一眼,人影早就没了。 于是没好气地看着老管家和宋杨,对他们道:“进来,我有话要说。”接着一转身,大步回自己的院子。 老管家和宋杨互相看了一眼,前者扯了一把后者的衣裳,问:“这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呀?” 宋杨回想宫门前情形,然后说:“这边估计是开窍了,那边……不好说。” 第78章 温水煮青蛙 老管家殷勤地给宋衡倒了茶水, 接着喜滋滋地望着他, 等着吩咐。 宋衡执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说:“福伯,今后问凌轩,一应用度就比着这里来吧。” 闻言, 福伯的那双眼睛顿时精光闪烁, 脸上笑得犹如菊花灿烂, “老奴谨遵大人吩咐。” 宋衡看了他一眼, 脸上微微带着笑,戏谑道:“从今往后你也不用再瞧见哪个年轻俊杰就打听人家里。”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福伯连连点头,“这还用大人说, 只要大人将来有人陪着, 老奴何必再做这种奇怪的事儿。” 宋杨抽了抽嘴角,心说您老也知道那样子很奇怪呀。 “大人能开窍,老奴真是欣慰, 可不知道陆公子是否也对大人……”老管家搓了搓手,忍不住问道。 要是两情相悦, 啊哟喂, 老管家觉得怎么着也得买两串大鞭炮在大门口放一放,定个日子,办几桌席面才好。 可惜的是宋衡摇了摇头。 想到陆瑾, 宋衡心里真是既甜又酸, 可他并未觉得陆瑾对自己有同样的情愫, 宋衡这个人对于陆瑾更多的怕是知遇之恩的上峰、救于危难的贵人,甚至连友人……小裴都得排在他的前面。 宋衡虽不承认,然而事实就是这么让人心酸。 唉,老管家这把年纪,痴男怨女看得不少,一瞬间就懂了当下局面。情情爱爱关系复杂,其中他家大人是比较倒霉的一个,属于单相思。 而以宋衡的品性,是做不来强取豪夺,霸道占有这种举动,只能默默地……对你好,对你好,对你好……结果陆公子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姑娘……成亲……只留下宋大人苦闷,苦闷,苦闷…… 脑海中演练一遍,老管家发愁了,最后的结局太悲凉,实在让他不忍心,于是他小心地问:“陆公子可是知晓大人不喜红妆爱须眉?” 宋衡皱眉,他想了想,应该是…… “知道。”宋杨说,“小裴将军将大人的底儿都抖给陆大夫了。” 嗯?宋衡讶然,他怎么不知道? 宋杨垂下头盯自己的脚面,这话当然不能告诉当事人了。 “小裴将军好样的。”老管家赞赏道,“既然陆公子没有疏离大人,可见是能接受的,大人是否直接对他表露心迹?” 宋衡说:“我怕吓跑他。” 本还能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一旦话出口,就没什么回旋余地了,陆瑾若是不愿接受他,必定得搬出去住,而且会尽量减少与自己的往来,就是见面也是公事公办,单独相处那是别想了,最后定是想办法还自己的恩情,再也不见。 宋衡只要想到这个结果,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管家早已猜到,他说:“那这事儿便交给老奴吧,陆公子只要住在这公府里头,老奴定能让他慢慢习惯跟大人一起的。” 若是周围所有人都看陆瑾跟宋衡是一对儿,渐渐的,这份暧昧也就公认下的默认了。 所谓温水煮青蛙,如是而已。 宋衡只要一想到陆瑾默认了这个关系,心就热了起来。 老管家看着他欣慰,便道:“大人忙,老奴给陆公子送些冰饮,天儿热,这会儿正好解渴,另外还有两位陆小姐,也得好好伺候着。” 说到陆小姐,老管家也是有些忧愁,大人没长辈也没兄弟姐妹,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这位陆公子,也是陆家的独根,将来陆家得绝后,届时两位陆姑娘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闹呢。 宋衡倒是并不在意陆欣跟陆瑶,陆瑾若是愿意与他一处,他自然也会想尽办法得到她们的同意,大不了任打任骂便是。 想到陆瑾的姐姐们,宋衡便看向宋杨,问:“打听清楚了?” 宋杨道:“属下打探的消息跟上次是一样的,除了一点很奇怪,事情过去只有五年,可所有伺候过陆婉的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她的陪嫁丫鬟,陪房呢?陆婉出嫁时陆家还是四品太医院正府邸,陆家大小姐嫁一品亲王,哪怕是侧妃该有排场也不会小的吧?” 那时候的宋衡正忙着在外征战,陆瑾才九岁,自然关注不到这场婚事,对内宅也毫无兴趣。 “都没有了,说是一个丫鬟随陆婉嫁到诚王府后第二年便被杖毙,另两个后年被发卖,剩下一个直接殉主,一家陪房回了老家,在哪儿不清楚,另一家出了意外,死光了,还有一个嬷嬷年纪太大,前两年刚走,凡是相关之人都找不到。” “这么巧?”宋衡嘴角犯冷,若说里头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 宋杨说:“属下派人正在查那回老家的陪房,两个发卖的丫鬟,只是希望不大,属下猜测可能也都不在了。” “诚王府里的人呢?” “都守口如瓶,问不出其他的,王妃治家严厉,后院没人敢乱说话。” 陆婉的事情宋衡还没来得及告诉陆瑾,事情多,也怕他伤心。他本想弄清楚后再说,只是没想到他是小看了被皇帝打压多年的诚王府,里面的水很深。 “诚王府里关系错杂,属下不敢太过深入,怕引起注意,不过若是大人希望,属下可以再试一试。” 一段并不久的往事,若花下力气,定能寻出个蛛丝马迹,只是想到楚文帝对诚王府的态度,他犹豫了。 诚王府一直是楚文帝的眼中刺,陆婉会嫁给诚王,也是帝王的意思,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牵扯到了宫里,冒然打听,后果难以预料。 最终他还是摇了头,“不,别惊动其他人,派人先盯着吧。” “是。” “诚王,怕也长久不了了……”宋衡喃喃地说。 宋杨垂头听着,想了想问:“可要告诉陆大夫?” 宋衡沉默了,过了半晌,他说:“我亲自告诉他,凭他对姐姐们的牵挂,这位大姐他定会过问的。对了,陆婉的死因……” “所有口径都是一致,抑郁而终。可是属下发现,陆侧妃临终前住的地方叫静心阁。” “什么地方?” “类似冷宫。” 老管家带着冰饮却在问凌轩扑了空,师徒三人去紫云苑看望陆欣跟陆瑶去了。 何澜和孙白在陆瑾去宁州的这段时间,都是陆瑶照顾着他们,是以两人对这个师姑感情不错。 丁香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果品放在他们的面前,由着这俩半大小子一边吃一边看着外面风景嬉笑。 陆瑶和陆欣是没有自己孩子的,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有,是以看着这俩小子,都是温柔慈爱。 “二姐,三姐,你们可还住得惯?” 曾经都是闺阁小姐,如今不过是再次回到过去,对于陆欣来说,没什么变化,而陆瑶也在慢慢地适应着。 这里的摆设用品皆是上乘,丫鬟下人也是恭敬有礼,陆欣点头道:“都好,我们是沾了阿瑾的光。” 公侯之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陆瑾能被请进府里居住,她们还能占据一处,可见英国公是真的器重他,她们是真心高兴。 陆瑾笑道:“最近事儿忙,等过几日,我再带姐姐们出去走走,京中繁华,很多东西都是没瞧见过的。” 陆欣摇了摇头,嗔了他一眼,“那便赶紧忙去,我们住的挺好,不急着出去玩耍,你倒是别懈怠了差事,让国公爷失望。” 陆瑶也是这个意思,“差事要紧,你上进努力,我们看着也放心。” “知道了,我不会偷懒的。”陆瑾无奈道。 事情他都在计划中,会一个个实现的。 不过既然到了京城,自然不能忘了大姐,陆欣便说:“阿瑾,你可给诚王府递了消息,告诉大姐我们到京城了?” 陆瑶也说:“诚王府规矩大,头上还有一个王妃娘娘,大姐若是抽不得空,那便约个时间,我们再去拜访也无妨,总之别让大姐难做就是。” 陆欣点头,又看向陆瑾,“大姐要是看到阿瑾长得这么俊,又有能力,定会非常高兴。” 陆瑶笑着颔首,“可不是,我们四姐弟总算可以团聚了,爹、娘、爷爷在天有灵定会十分欢喜。” 陆瑾看着姐姐你一言我一语,不禁有些惭愧,“还没来得及,我一会儿就让人去送信。” “那就让三七去吧。”陆欣说,“他跟着我来京,我在这公府里也没什么事儿,阿瑾 ,你要不嫌弃,就让他给你跑个腿可好?” 丁香和三七是季传宗留给陆欣的,卖身契也一直在她手上,是以两人可以跟着她上京。 丁香依旧伺候在陆欣身边,可三七却不好一直在公府内宅转悠,他是个忠仆,跟着她不如跟着陆瑾有出息。 而陆瑾身边只有何澜和孙白,可那是徒弟,不是下人,有些跑腿琐碎的活还得需要个小厮来做,是以陆欣提议,也算给三七寻个出路。 陆瑾自然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多谢二姐好意,放心,弟弟不会亏待他的。” 陆欣便让丁香去将三七找来,三七跪在地上,朝陆瑾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舅少爷,不是,少爷,小的一定忠心耿耿,办好您给的差事。” 接着又对陆欣磕头道:“谢少夫人。” 三七这辈子以为就会跟着陆欣在季家这样过一辈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自是不忘旧主恩情。 老管家寻过来的时候,三姐弟说的差不多了,陆瑾记挂着大姐,便准备回问凌轩写信。 老管家放下冰镇饮品,跟着陆瑾一同走。 这亲王府的规矩,陆瑾并不懂,正好老管家在,他便询问着。 老管家早已经将陆瑾身世家底打探个干净,这诚王府陆侧妃的事儿他知道,他家大人也在派宋杨打听,于是便道:“陆公子,您不妨问问大人,您的事儿他上心着呢,估摸着已经有结果了。” 闻言陆瑾很是意外,“大人他日理万机……” “呵呵,再日理万机这重要之人的事也是头等大事呀!”老管家笑呵呵地说,笑眯眯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陆瑾总觉地这话有些不太对味儿,只是直觉不好深究下去,只好先谢谢宋大人照顾了。 第79章 诚王府问由 陆瑾本不愿意打搅宋衡, 可管家都这么说了, 想必宋衡定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他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对方又是皇族高贵,这人怕也不容易见。 曾经的陆家尚且不够门第, 更可况现在呢? 他回到问凌轩修整一二, 待要出门, 却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不等他去找人, 宋衡自己便来了。 “福伯说你要去诚王府送信?” 陆瑾不意外宋衡知道,于是点了头,“我既已到了京城,总得让大姐知道。” 宋衡却说:“信不必去送了, 你人走一趟吧。” 陆瑾不解, “这样冒然上门怕是不好吧?” 宋衡看着他,轻声一叹道:“信送去也到不了她的手上。” 闻言陆瑾渐渐地敛了笑容,看着宋衡凝重的神色, 心不禁往下沉,他想到了当初的季家。 然而事情却比季家更加糟糕, 因为…… “你大姐陆婉已经过世了。” 威严雄壮的亲王府大门口, 几个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停下,宋衡掀开车帘先下了车,回身将手递给车内的陆瑾, 扶着他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流畅, 细心体贴, 出自一位公认不近人情的一品公爷之手,若有旁人看到必得惊得掉了下巴。 然而陆瑾此刻心神哀痛,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也顾不上这个上下之别。 他站在诚王府门口,望着这红棕色大门,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 陆婉名字虽婉约,可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出嫁前便管着陆府的家。她与两个妹妹一样,对陆瑾是打心里疼爱,因是长姐,又多了一份教导弟妹的责任,从小对陆瑾是严格的要求,管着他读书习字,吃穿用度。 陆瑾穿过来的时候已是八岁,待他九岁的时候陆婉便进了诚王府,见面的机会便骤然减少,甚至一年里都见不满五根手指头。 可陆婉对陆瑾的挂念却一刻未少,因是皇上的旨意,哪怕只是侧妃,也有一份体面,是以常常派嬷嬷来看他,问他习医进度,问他生活起居。 直到陆家出了事,诚王府袖手旁观,陆婉能做的便是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化成银两作为祖父和三个弟妹的回乡盘缠,可面却再也没有见到。 陆瑾一直庆幸大姐是出嫁女,陆家倾倒波及不到她,虽失了娘家助力,可皇帝旨意也是一层保护,安稳度日总是有的。 然而当他七年后有幸回京,得到的却是她的噩耗,陆瑾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个侍卫上前拍门,宋衡回头看了一眼陆瑾,后者已是悲到极致麻木了表情,哭不出来。 他的心跟着一疼,很想将小陆大夫搂进怀里细细安慰一番。 能倒霉到陆家这个程度,也是世间罕见。 “阿瑾,走吧。” 门已经开了,诚王府的门房恭敬地站在一边,一个管家模样的匆匆从里面走出来对宋衡见礼。 “国公爷,里边请。” 陆瑾看了那管家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走进去。 九岁那年知道皇帝的旨意时,陆瑾便心有不忿不平。 他的姐姐貌美性佳,临近及笄之时,多少官宦之家前来提亲,他爷爷和爹是挑了又挑,好不容易在众多门当户对的人家里,选了一位人品俱佳,家风清正的俊杰,正要下定的时候,圣旨来了! 只因那位诚王无意中见到陆婉,多看了两眼,便记在了心里。可恨的是还做了一幅美人画,恰巧传入了宫中,引来了圣旨。 明明已有王妃,为何还要念着他的姐姐!虽说上了皇家玉碟,抬了身份,可这侧室的尴尬,又有哪位妻子想要尝试? 陆瑾慢慢回想起当初的那份不甘,再看出现在眼前的那位诚王,眼神里渐渐地带上了阴霾。 诚王如今应是四十不到的年纪,比齐王要小一些,可看他模样却仿佛过了半百。 他的眼睛有些浊,无神,全身散发着抑郁不得志之感,跟七年前孤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臣宋衡见过王爷,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在过意不去。”宋衡抬手抱拳行了一礼。 诚王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宋大人。”接着视线一转,落到了陆瑾的身上。 陆瑾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陆瑾见过诚王爷。” 那语气稍微冷淡,可诚王却毫不在意,反而微微睁了睁眼睛,轻声唤道:“阿婉……” 宋衡靠的近,听到这声,立刻皱起了眉。 而陆瑾也抬起头,回望过去,恰好发现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令他浑身不自在。 “王爷?”宋衡的声音里带着不悦,也充满了警告。 诚王沉默了半晌,慢慢地移开视线,有些失望,“不是阿婉……”他思索了片刻,似想了起来,“你是陆家的小子吧?” 陆瑾与陆婉是一母同胞的姐弟,长相有些相似,都肖母。 “是。”陆瑾回答。 可还不等他说明来及,诚王便说:“你回京了,来这里看阿婉,可惜五年前她已经过世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遗憾,还有一丝怀念。再一看边上的宋衡,他自嘲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股灰心丧志的模样,仿佛有多在意他姐姐似的,可是一想到宋衡之前打听到的,他姐姐临终前被禁锢的那处冰冷凄凉的地方,陆瑾只觉得一股愤懑冲进了胸口,冲地五脏六腑生疼。 “她是怎么死的?”似乎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字眼,陆瑾红着眼睛直视着诚王。 诚王的脸上露出内疚,眼中带着一丝悔恨,“是本王辜负她,让她郁郁而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甚至称不上什么解释,陆瑾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辜负,能让她活不下去? 他那股怒气无处释放,只能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诚王说:“那么,诚王府对她做了什么,让她郁郁而终?” 陆瑾这个举动已是相当无礼,可边上的宋衡一句未说,诚王的脸上闪过一道难堪,终于低声呵斥道:“放肆。” 他话一出口,边上的侍卫便上前,宋衡目光一冷,英国公的亲卫也跟着一动,刚好拦在他们前面。 诚王看到这个场面不禁愣了愣,不解地看向宋衡。 宋衡正要说话,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质问,“英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带着丫鬟下人朝这边走来,她的面容精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善地望着宋衡以及他旁边的陆瑾。 “亲王府邸,英国公是带人过来挑衅的吗?”她走到宋衡的面前,微抬起下巴,目光锐利。 这个女子便是诚王妃了。 宋衡笑了笑,抬手行了一礼,“王妃说笑了,不过是件家事,何必说的这么严重。” “家事?”诚王妃看向陆瑾,她微微皱了皱眉,陆瑾的面容让她想起那个已经消失五年的女人,面色顿时复杂了起来。但很快她恢复的平静,只是对宋衡讥嘲道,“我倒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王爷跟英国公是一家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诚王,然而奇怪的是诚王却将头一撇,没理她。 似乎两人之人有些隔阂。 诚王妃神色暗了暗,不过一瞬间又抬起头来傲然地看向宋衡。 宋衡脸皮厚,无所谓,他说:“阿瑾是我的义弟,他的姐姐我自然也得过问一句。” 诚王妃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目光转向陆瑾,瞧着他脸上的愤愤之色,还有微红的眼眶……诚王妃不禁将他跟记忆中跟着陆婉身边那一板一眼的小大人重合在一起,终究心中一软,叹道:“王爷应该已经说了,陆侧妃已经过世多年。” “世事无常,诚王和我也是感慨万千,那时本想派人去通知一声奔丧,只是山长水远,不知陆家去往了何处,只得罢了。”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她以为你们再也不会回京了。” 这一句话,让陆瑾的鼻子顿时酸涩不已。 陆瑾记忆中诚王妃便一直是这般模样,端庄严肃,讲究规矩,他偶尔上门探望姐姐,总要先见过她,得到恩准之后才能跟着姐姐去她的院子说话。 作为正室,她的威望可见一斑,而陆婉,低了名分,只能做小伏低,委曲求全。 诚王妃并不喜欢陆婉,却也没有为难她,这已经够了。 在当时的陆瑾看来不管是他姐姐陆婉,还是这位诚王妃都是可怜的女人。 陆瑾勉强镇定下来,说:“我只想知道她是怎么过世的?我姐姐不是个想不开的人。” 诚王妃其实并不想再谈起陆婉,那毕竟是诚王心中的女人。然而看陆瑾是不说明白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还有边上的宋衡,显然这件事并非随意便能糊弄过去,为了避免将来的麻烦,诚王妃终于道:“那便里面坐吧。” 丫鬟默默地上了茶,然后退了出去,可没有一个人喝。 这个厅堂只有他们四个人,诚王妃见此便开诚布公道:“事情要说便从陆家获罪开始吧……” 那段日子,不管是陆家还是诚王府,都是诚惶诚恐的。 诚王府虽是个亲王府,可惜一直受皇上忌惮,陆家出事,避之不及尚且不过,如何还会帮着陆婉救陆家。 陆婉再怎么得诚王宠爱,可终究不能跟诚王的爵位,王府未来相比,于是那些日子诚王一直避着她,无论怎么乞求,怎样以泪洗面都是不见。 最终,获罪的旨意下了,陆太爷带着孙子孙女离京回乡。 “她悄悄派人送去了银子,这件事我知道,王爷也知道,念她不易,我们都不说而已,而等陆家一离京,她便病倒了。” 想起寒风中,那旧仆将包裹着一叠银票和一袋碎银子的包袱交给祖父后跪下来磕头的情形,陆瑾真是眼眶湿润,紧握拳头克制着没有失态。 “后来呢?”宋衡问。 诚王妃道:“她怨王爷光嘴上说疼爱,却在她娘家危难之中袖手旁观,这病便一直没有起色,直到太医查出她有了身孕,才慢慢地好了。” 闻言,陆瑾惊诧地看着她,然后又望向宋衡,“我姐姐有孩子?” 宋衡皱眉,宋杨没提到过孩子,显然是…… 诚王妃点头,不过眼中带着遗憾,说:“为了孩子,陆侧妃打起精神,然而到了临盆,因是头胎,生的艰难,一天一夜后虽终于生下来,只是……”她微微一顿,不忍道,“没了气息,夭折了。” 宋衡心道一声果然,再看陆瑾,已闭上眼睛,咬牙未语。 诚王妃叹气道:“一个女人,没了娘家,再没了孩子,这种打击已是致命,所以她没熬下来……” 诚王看了她一眼,不过没有说话,默然。 话说到这里便结束了,周围安静无声。 这个结果令人悲痛可要怪诚王府却不能,陆家之事,帝王之命,就是强逼着诚王府出面救人,也不一定能够救下。 后面的孩子若没有其他原因只能是个意外,最多怨诚王没有宽慰她,呵护不够。 当然如果诚王妃说的都是事实,无可厚非,但是信吗? 宋衡对陆婉没什么感情,要不是陆瑾也不会管这种闲事,他作为旁观者最不易受情感影响。 这席话结合宋杨打听的内容,他觉得有点意思了。 要是这么简单为何那些伺候的人都不见了呢? 第80章 谁知黄连苦 宋衡看向努力没有痛哭出声的陆瑾, 想着是否要提个醒,稍稍冷静一下。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 陆瑾便收拾好了心态,或者说在经历了前面两个姐姐的遭遇, 他已经有了免疫。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 反问道:“王妃娘娘, 恕我直言,若是我姐姐当真在失了孩子之后没熬过去, 那她为何最后会住在诚王府的静心阁里?还有伺候她的人呢?我要见一见她们。” 陆瑾话一出口, 诚王妃神情微微一怔, 似有一丝懊恼在里头, 她端起手边的茶杯,捏着盖子轻轻拂开杯中沉浮的嫩绿茶叶, 垂下眼睛仿佛在考虑。 这个情况,可见诚王妃并没有说实话,宋衡心中了然,微微一笑,突然侧身问向诚王:“王爷, 您可见过那个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个孩子……诚王一想到那个孩子, 他的眼里便浮现痛惜来,可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还是转眼看向了诚王妃, 似等她说话。 诚王妃喝了一口茶, 盖上盖子, 搁在茶几上,此刻她已是稳了情绪,也想好了如何回答陆瑾的话。 “伺候陆侧妃的人都没有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几个贴身丫鬟,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找不到人。你若是再早两年回来,还能见到那个方嬷嬷。只是静心阁……那个地方就是王府里也不常提及,你倒是打听的清楚,国公爷出了不少力吧?” 宋衡毫不避讳,直言道:“阿瑾的事便是我的事。” 陆瑾说:“静心阁偏僻、冷清,听说是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在那里,我姐姐都这么惨了,诚王府还要将人挪到那里?这若是真的,也太狠心了!” 他看向一言未发的诚王,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那您见到我那一刻的内疚后悔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模样?” 话说的语气很重,陆瑾似乎忘了这里是诚王府,或许宋衡在这里给了他底气,他只要一想到姐姐已死,这些人还要隐瞒自己,愤怒便怎么也压不下去。 诚王被冒犯了第二次,可并没有如上次那般恼羞成怒,或许这说到他的痛处了,反而受了下来,“是我对不住她,我不该……” “王爷!” 突然诚王妃大声地喊住了他,“对,您是对不住她,哪怕她因为没了孩子疯魔了,说胡话,拿着刀到处砍人也不该将她送到静心阁!只是这提议还是我说的,要说对不起,那我就更对不起她?” 说完诚王妃定定地看着他,这么要强的人,眼中已是含了泪,于是他再也不说一句话,将头瞥了过去。 诚王妃没想到至此诚王还是怨她,眼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受伤来,但很快她一咬唇,回头看向陆瑾,凌厉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院的女人心中再苦再怨,伤了人,失心疯都不能再跟旁人一处,更何况她还伤了王爷,就算王爷怜惜她,我也不能!陆家小子,这下清楚了吗?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瑾的喉咙干哑涩涩,放在膝上的手捏紧,他说不出话来,此时此景,他能怪谁? 不知道,怪称王,怪王妃?还是怪自己,他闹不明白。 “阿瑾……”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陆瑾抬起头,看见宋衡担忧地望着自己,于是摇了摇,说:“大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衡提议道:“那就先回去吧。” 陆瑾点点头,站起来。 “叨扰王爷,王妃了。”宋衡对诚王诚王妃行礼道。 诚王诚王妃一同起身。 然而突然陆瑾说:“我想去静心阁,见见姐姐最后呆的地方。” 宋衡微微一顿,接着看向诚王妃道:“既然来了,还请王妃行个方便,免得多次打搅。” 诚王妃看看宋衡,她非常不明白,为何会如此照顾陆家小子。 “王妃?”宋衡疑惑地提醒了一声。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诚王妃忍住那股不悦,同意了。 静心阁名字取得好听,可要是住近来也意味着这人已经被厌弃,不得善终便是结局。 屋子破旧,偏僻,杂草丛生,里头的陈设……哪儿来的陈设,一张板床,一张破桌子,连个坐的板凳都没有,或许已经被收拾过了,可漆黑的油灯里还有半盏灯油,床上还有破败了的被褥棉絮,都积了灰。 很难想象一个王府侧妃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陆瑾在里头转着,看着,似乎能见到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单衣的女子怀抱着襁褓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或者太过痛苦,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有一道的痕迹…… 没人能够帮她…… 陆瑾抬头,尽量让眼眶里的泪水别掉下来,可最终还是止不住,顺着脸颊滚烫而下…… 姐姐,弟弟回来的太晚了…… 宋衡没进去,他就背手站在外头望着不远处的湖水。 夏季炎热,湖面波光粼粼,带着湿气,也带走酷暑的炎热。 可若是冬季,这里就是最潮湿阴冷的地方,一个体弱女子在这里,如何熬得住。 天渐渐暗了,可诚王和诚王妃都没有过来,只让了管家陪着,意思便是等陆瑾出来就请他们直接出王府,连晚饭都不留,似是不愿再见他们。 宋衡回想刚才,诚王妃说的或许是真的,可定然也隐瞒了其它,然而后宅大院,多得是香消玉殒却无人过问的女子,如陆婉这般还有个一心为她的弟弟,能有几人? 甚至高门大户,为了姻亲联系,为了其他利益相关,不再追问的也大有人在。 宋衡想到这里,只有深深的一个叹息。 他漫无目的地静心阁附近转悠,管家不敢靠太近,陪笑着站在静心阁门口。 诚王爵位虽在宋衡之上,可要比权力那是远远不及他的,皇上面前的红人,这个京城还无人敢怠慢他。 然而当宋衡走进一处草丛之时,忽然余光微微一撇,一个身影快速地缩回了墙角。 宋衡眉间微皱,疑惑地看过去,那身影却一直缩着没有出来。他故作大声地往回走了两步,目光转向湖面,可眼尾余光依旧留意着那处。 半盏茶后,一个脑袋终于悄悄地伸出墙角,偷偷地看向他。宋衡没有动,依旧耐心地等着,他依稀可见是一个孩子。 然而那孩子却只是想看看他,似乎并不打算出来,就这样伸着脑袋安静偷看。 宋衡于是突然地转过去,面对着他,那孩子乍然一惊,似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面露惶恐,一个发愣之后转身赶紧跑了。 宋衡:“……” 天色这么晚了,哪儿来的孩子?而且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追上去,只是心里藏着疑惑。 宋衡转回到门口的时候,陆瑾已经出来了,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还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小陆大夫。 只是眼睛有些红肿,似乎哭过了。 这一路,陆瑾哭了太多次,然而宋衡却没笑他。 “走吗?”他问。 陆瑾点头,“嗯。” 临到王府门口的时候,宋衡见管家似乎松了一口气,于是忽然问道:“那个孩子是谁?”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大人指的是哪个孩子?” 宋衡看着他说:“静心阁里的孩子,大概四五岁的年纪,一直看着我。” 那个管家惊了惊,神情顿时一变,见陆瑾也看了过来,忙解释道:“那……那定是哪个下人的孩子贪玩,对,静心阁平日无人去,所以没人管,惊扰了大人,实在对不住,今后定会好好管教。” 宋衡不置可否,倒也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话地到了英国公府,宋衡本想说什么,可见陆瑾这般伤心模样,终究什么也没说,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叉路,只是嘱咐道:“尽量休息吧,有什么事叫我。” 陆瑾注视着他,忽然深深鞠了一躬,吸了一口气道:“大人,多谢您。” 谢字陆瑾说的实在太多,言语太过苍白无力,可他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 宋衡抬手无所谓地摆了摆,“回去吧,待会儿让厨房送些吃食过去,你努力吃一些,大姐虽然不在了,你还有两个姐姐要照顾,若是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定也十分悲痛,需得你安慰。” 想到依旧等着消息的陆欣和陆瑶,陆瑾苦笑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 “那先不说?” 陆瑾摇头,“她们早晚也要知道的。” 宋衡瞧他纠结的模样,不禁心疼于是命令道:“既然如此便听我的,今日休息,明日与她们说。过个几日,等你们情绪都稳定了,便去墓地祭拜。” 陆瑾听命了。 陆瑾虽难以启齿,可第二日一早还是与两个姐姐说了,陆瑶和陆欣毫不意外地放声痛哭,悲痛万分。 陆家三姐妹的命都是泡在黄连水里的,一个比一个苦,然而至少如今两个妹妹已经出了火坑,眼看着便可以过上好日子,却不想待团圆的时候,陆婉已早已离开人世,永不相见! 陆瑾安慰着两个姐姐,却说着说着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一直努力着,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第81章 明白说不破 今日本该是大早朝, 按品级, 宋衡得上朝。 不过他告了病假,在家养伤,君臣早已有言在先,宋衡不会插手阳江官匪勾结一案, 是以楚文帝恩准了。 今日早朝, 定是一个众臣激烈争辩的场面, 再加上杨御史的罪证和弹劾,必定分外精彩。 之后, 证据确凿的会直接下狱,有所涉及的定会争相走动关系, 不过国公府的大门一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到不了他跟前, 他只需安静地等这场风波过去即可。 这本是与小陆大夫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然而陆婉一事既出, 宋衡只得作罢。 告病在家的第二日, 宋衡便陪着陆家姐弟去了陆婉的墓前做了祭拜,之后便是等着他的小陆大夫尽快走出这一场悲痛中。 世间所有的悲伤都需要时间来化解,三日之后, 老管家看着明显消失了大半的饭菜,终于松了口气。 宋衡得到消息,心里也跟着一松。虽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可这三日他却忍着并未去打搅, 偶尔通过院子看看问凌轩里头的动静, 然而并未看到陆瑾的身影,只有何澜和孙白两个少年进进出出,送进去的饭菜也不过动了几筷子。 如今大致应是缓过来了。 宋衡起身准备去寻陆瑾,却不想门口传来亲卫的声音,“大人,陆大夫来了。” 宋衡很意外,不过还是一边说:“快请他进来。”一边大步走出书房里间,正好在门口看到了陆瑾。 陆瑾手里捧着一叠文稿,看见他走来便低了低头,口称:“大人。”简单的行礼后便抬起头看着宋衡。 宋衡见他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神色还算平和,不由地放下心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文稿上,忍不住心里一叹道:“何必那么着急,等过了这阵子也是一样。” 陆瑾就知道宋衡会体谅他,然而他却摇了摇头,“说好的,到了京城便交给您,如今又因为私事拖了几日,脸皮再厚也过意不去。”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声,“而且若是无事可做心中反而胡思乱想,想想还是让自己忙碌起来,倒是慢慢地缓过来了。” 这段时间宋衡虽没有来找他,可是不管是管家还是下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姐弟,这份体贴和良苦用心他岂会不明白。 陆瑾将文稿交给宋衡,“这是初稿,大人看看,若有不满意之处我立刻修改。” 宋衡低头看着陆瑾的文稿,厚厚的一叠,纸张轻飘飘可垒了一打便有了分量,足见心血,于是便翻阅起来。 这一看便花了些时间,还只是看了个大概,但已经足矣让他心生惊讶。 陆瑾的这篇文稿结构简单但清晰明了,有开篇目的,主体内容和结尾总结,都用大字区别。 开篇目的很简洁,主要是为了降低军队作战过程中因抢救不及时造成的伤亡。 主体内容篇幅就长了,做了多个分类,有些章节名称宋衡看得还挺新奇,从来没人这么使用过,但确实一眼便明。 像“医务人员职能分化”、“急救规章流程制度”、“常见伤害分类及急救方法”、“战前基地医务环境及药物准备”、“战时原地抢救及运输规范”、“基地急救及护理”“培训及实战训练”…… 宋衡只不过粗粗翻阅,然而就简单地看这些稍微放大的章节名称便已明白这份文稿有多详细和完备。 作为将军,他也写了不少报告,有给自己看的,也有呈给皇上或大臣的,但从来都是简洁数语,如何像陆瑾这般厚的似一本书籍。 然而不得不承认,即使没看仔细,都能体会到着作之人的良苦用心,哪怕如他这般不懂医术之人,也看的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如何做,又会达到怎样的结果,心中都有了底。 这不是交差用的,也不显摆着作之人的能力。 这份报告,宋衡觉得他得仔细地看,或者说研读才对得起陆瑾的用心。 捧着这份文稿,他仿佛捧着万两黄金,珍宝已不足以形容它,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宋衡也不禁激动在脸上,眼睛放光。 他是看得到这个价值的,而陆瑾什么要求都没提就这么给他了。 宋衡将它交给宋杨吩咐道:“小心放好,等我回来再仔细一观。” 宋杨见他郑重的模样,下意识地放轻动作,进了书房。 听宋衡这么说,可见他是有事要出去的,陆瑾于是就不再打搅,告辞道:“大人若是有疑惑派人寻我便是。” 然而宋衡却叫住了他,“阿瑾,你陪我一起去。” 早上天气还不是太炎热,两人在街口下了马,便走进东街,与上次穿梭在热闹人群里不同,此刻东街的店铺才刚刚卸下了门板,开张营业。 宋衡不像是一大早就出来逛街的人,必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然而见他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且越走越深,陆瑾不禁疑惑起来,直到他们站在了回春堂门口。 准确的说是背对着回春堂,面朝着布庄。布庄的门关着,在这繁华地段,这个时辰还没开张,可不是做生意的样子。 “大人……”陆瑾并不傻,看见回春堂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只是他不明白,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宋衡会这么做! 不仅盘下了这个店面,还亲自带他过来…… 宋衡见陆瑾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探究和不解,忍不住笑道:“既然知道了,那就进去吧。” 布庄的门在宋衡和陆瑾到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开了,宋槐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进去。 然而陆瑾没有动,或者说不敢动。 宋衡如今所做的远远超过一个上峰对下属的最大关怀!就算他医术了得,世间难寻,可说到底依旧是个大夫,堂堂国舅爷屈尊降贵,帮了他一次又一次,不好听的说陆家姐弟的命都是他的,让他去死陆瑾都不该有怨言,更逞论不过是当个军医呢? 况且他都已经答应了,何必再如此讨好他…… 是啊,陆瑾忽然意识到,宋衡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一旦察觉,他细想起来便发现这种好从见了太子出了宫门开始就不加掩饰,再到诚王府发生的种种……陆瑾经过悲痛后冷静回想,如此大的麻烦,宋衡却大包大揽不说还亲自替他压阵,再到现在可以算作惊喜的医馆……陆瑾只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他虽是两辈子的光棍,情啊爱的没经历过,但不代表不懂啊!他可是出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什么没见识过? 想明白了这些,陆瑾看宋衡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原来,这位国公爷是真好南风…… 小裴将军诚不欺人。 “阿瑾?”宋衡发现陆瑾瞧自己的眼神似乎变得异样,心跳顿时漏了一下,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连称呼都变了……而陆瑾这才发现,简直对自己的迟钝无话可说。 可现在怎么办,要说破吗? 说破了要是宋衡问自己,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岂不是得处对象?跟宋衡处对象……牵手,拥抱然后……陆瑾抽了抽嘴角,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那个画面。 那不答应吧……宋大人处处为他着想,默默地对他好,陆瑾怎么下决心都是开不了这个口,他于心不忍。 想到这进退两难,陆瑾忍不住就缩了,他不敢说破。 “我们还是先进去吧。”最终他撇开视线,垂下头,率先走进布庄。 宋衡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走进布庄才发现里面已经清理干净了,空荡荡的只等着改头换面。 然而前面领路的宋槐却直接穿过了大堂,走向了后方,说:“属下瞧着陆大夫定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做手术之用,便干脆将后面的院子也给买下来了,周围打通,便宽敞了些。” 何止是宽敞,陆瑾瞧着除了手术室、更衣室、储物室,还能隔出几个病房护理区,俨然可以开一家简单的医院了! 他简直又惊又喜,左看右看见将医院的大致分部已经在心中安排妥当。 “回去后,你便可以着手准备这家医馆,需要做成什么样交代宋槐即可,他都会办好。”宋衡瞧他兴奋的模样,那丝微微的担心终于放下来。 闻言陆瑾回过头看着他,果然不意外看到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自然里头也少不了那抹宠溺。 这位大人是真的在追求他,而且用了最具绅士风度的手段,你想要的都给你,只要你喜欢就好。 高兴吗?这是真高兴,然而除了喜悦之外还有压力,陆瑾不是渣男,回应不了别人想要的感情,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待遇? 他忍不住问:“大人,那太子呢?无需我进宫替他调理身体吗?” 您是不是将那位可怜的外甥忘宫里了? 想起那位太子,陆瑾只觉得大家都不容易。 宋衡告病之后,的确没再进过宫,不过这不代表他真忽视了太子,相反他已经有了安排,“无妨,今日便将这些事情都给办了,跟着我便是。” 第82章 默默为你好 章太医不是一个老太医, 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医术却不错,擅长调理。 曾经便是他建议太子多多活动,以强身健体为要,可惜被楚文帝给制止了。宫里生存第一准则可不是病理疗法, 而是帝王的金口玉言, 太子的急促喘气加抑制不住的咳嗽让这个方法还没开始便就这样结束了。 而章太医也从东宫的诊治太医队伍中被调离, 虽有遗憾但也松了一口气。 能治好太子自然是大功一件,闻名杏林的事, 可是若有个万一, 便是坟前长草历年祭拜的凄凉。 今日他休沐,本该无事, 却不想有客来访,还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英国公。 章太医很疑惑,直到宋衡说明了来意。 太子殿下常年卧病吃药, 可身体却不见好转, 他作为舅舅分外担心, 也忧心国之将祚难当大任, 于国有损。听闻章太医曾建议一法, 让太子适当活动以增强肺腑,来减弱病症,只是还未实施几日便因急喘咳疾发作终止, 于是他便请章太医再行一次。 宋衡会着急, 章太医能够理解, 毕竟就算他一介太医也知道朝堂风云,太子身体若是一直不好,大位便不保。 想到这里,章太医道:“国公爷就不怕此法不仅不能让太子的病症好转,反而更糟,毕竟当初太子的病的确是发作了。” 宋衡微微一笑,却胸有成竹,带着深意说:“宋某有幸得一名医相随,入宫曾为太子诊治,结果与章太医有些类似,他愿意出治疗方案,只需章太医在宫中多多配合便是。” 闻言章太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国公爷不是要他治疗太子,而是要让他担个主治的名头,实则另有他人为太子调养! 章太医是又气又奇,气的是宋衡居然会说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来,他凭什么会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所谓名医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另一方面他又很好奇,宋衡并非是一个自大之人,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他可是拼着真刀真枪来的,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名医让宋衡如此相信? 而这个名医……章太医抬头朝宋衡的身后看了一眼,瞧见陆瑾的模样他又摇了摇头,心道太年轻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哪怕对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不该如此狂妄。 “国公爷,这位名医若是医术高明,不如让他直接为太子诊治吧,想必皇上也会答应,何须下官多此一举担个名头呢?”章太医虽极力忍住,可言语之中还有有一丝讥嘲泄露出来。 是啊,陆瑾也很疑惑,宋衡凭什么呢? 宋衡没有恼怒,而是勾了勾唇,眼里带出一丝笑,似话家常地说:“章太医年纪不大,却早已成为太医院经常出诊的大夫,这不仅需要努力怕还得有人支持吧,不知章太医师承何处?” 章太医皱眉不悦地问:“这难道与此事有关?” 宋衡手里的茶杯轻轻搁在茶几上,“自然,听闻当年陆院正时长将你带在身边,就是儿子陆太医也不逞多让,是不是?” 宋衡话音刚落,不仅是章太医,就连陆瑾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章太医沉下脸色道:“那又如何?” 宋衡平静地说:“若是章太医记得这份恩情,想必会愿意帮一帮阿瑾的。”他侧过脸,温和地看着陆瑾。 而随着他的目光,章太医也望过来,这次他是更加细致地打量着,而越瞧他的表情就越凝重,直到后来,章太医干脆站起身,走到陆瑾跟前,脸上渐渐地带出欣喜来,“你是……你是不是院正的那个……小孙子?陆……陆……陆瑾?” 陆瑾看着面前近四十的男人小心惊喜的模样,他忍不住看向宋衡,陆家几年,来往太医之中,他没怎么见过这位章姓太医。 似知道陆瑾的想法,宋衡解释道:“章太医当年不过是太医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厮,后来能步步高升,成了大夫御医,你祖父的教导怕是功不可没,章太医,我可有说错?” “没错!”章太医没有看宋衡,他虽肯定了却一直注视着陆瑾,“多亏了院正,当年不嫌弃我身份低微,见我对药材药理感兴趣,还有些天赋,便教导我医术……要不然如今我大概还是个太医院里的跑腿小厮!” 章太医看着陆瑾,越看越高兴,甚至湿润了眼眶,带着鼻音感慨道:“阿瑾,你真的是阿瑾,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陆家出事的时候我正好离京在外,等我回来院正都已经回乡了……院正对我恩重如山,本该追上你们一同前往,只是惭愧家中老小都在,实在不能抛下,否则定鞍前马后在院正左右。” 陆瑾能见到一位对祖父怀念之人的确挺高兴,不过也仅此而已,这位太医他并不熟悉,是以热情不起来。 “祖父当初那么做也没想过您的报答,章太医不必内疚。”甚至都没有收徒,可见那份恩情也真的只是陆老爷子见他可怜,惜其才华才顺手教导罢了,陆瑾不觉得需要让他回报。 说到陆老爷子,章太医忙问:“不知院正是否还在,身子骨可硬朗?” “不在了,六年前就走了。” 章太医沉默了下来,他虽然难过可并没有意外,陆老爷子当年离京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失子之痛,逢遭大难,长途跋涉,挺不过来是极为正常的事。 只是他想知道,“院正走的时候可有痛苦?” “还算快。”陆瑾说。 “那就好……”做大夫的看到最多的便是病患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三年五载没法解脱的痛苦模样,有时候不受折磨快速离世也是一种幸福。 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再见到一眼。 章太医叹了一声,激动之余回头问宋衡:“国公爷,您口中所说的名医可是阿瑾?” 宋衡点头。 章太医于是轻轻颔首,到此他是明白了为何宋衡会如此笃定他能同意这个荒唐的请求。 “如果是阿瑾,这事下官便答应了。” 宋衡闻言轻轻一扬眉,似乎并不意外,“如此甚好。” 而陆瑾却忍不住说:“章太医,您都不知道我的医术如何,就这样答应我实在,实在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闻言章太医豁达一笑道:“你祖父当年便是太医院的圣手,医术极高,我时常听他谈起你,说你聪慧是天生做大夫的料,假以时日成就将来必在他之上。果然,今日一见,年纪轻轻便已是名医,国公爷可不是寻常人,能得他的信任为太子诊治,可见你的医术,真好,我就放心了。” 其实陆瑾并不赞成这么做,他若不担风险自有旁人来担,可是宋衡的一片苦心,他不能不知好歹,只能真诚地道了一声谢,“章太医放心,太子之事于宋大人而言乃是重中之重,我绝不会乱来,之后的任何方法定然会与您一同商议。” 这个章太医并不担心,“这是自然,若是方法有误,我岂会同意让太子冒险。” 这样是最好,多一个人商议也多一份保障。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宋衡便起身,临走前他说:“现在的太医院院正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接班人,太子若是能够好转,章太医功不可没。”他看了一眼章太医,笑容虽浅,可却带着深意。 这不难理解,如今的太子不缺别的,就少了一副好身体,如能解决了他动不动就病倒的问题,将来之位不说唾手可得,也该十拿九稳。 章太医一想到那个画面,要说不激动是假的,做到这个份上,想要更进一步,并不是医术高明就行的,背后得有人。 “多谢国公爷。”章太医拱了拱手,接着恭敬地送他出门。 “阿瑾,走了。”宋衡对陆瑾招呼道。 而他前面对章太医说的那句话,说不说其实都一样,可是让陆瑾的心境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明白章太医能那么爽快地答应,不仅仅是因为陆老爷子曾经的那点恩情,更多的是为了将来在太医院占得独一份的席位,因利益关系而接受宋衡的要求和示好,这让陆瑾的歉疚和感激少了很多。 用心可谓细腻,若单单一个下属,何必如此费尽心机。 陆瑾不是一个心安理得可以享受别人对自己好的人,他会内疚,会不安,会想尽办法回报才能安心的人。 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一旦知晓,他是很难再这么装聋作哑下去了。 “阿瑾,这下你可以安心地开你的医馆,不必日日进宫。” 回府的路上,宋衡如是说,完全没有任何趁机邀功的样子。 默默地为你好呀! 陆瑾偷偷看着他,很想问一句,他这个家世卑微、品行一般、长相普通还会自动吸引麻烦的人,究竟何德何能让这位哪儿那儿都好的宋大人看上呢? 不过话到嘴边,他依旧没敢问出来。 问了便会要个答案,他暂时给不了。 可是他也知道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拖下去,不仅耽误别人,也让自己陷入纠结之中。 陆瑾是个很简单的人,玩不了太复杂的感情游戏。 第83章 锻炼初开始 宋衡第二日便进宫面圣。 楚文帝听他说完, 便沉默了一会儿,思虑片刻之后他问:“可有几分把握?” “至少五分,臣府中陆大夫跟章太医讨论过,都觉得此法可行。如今天儿热,太子的病情最稳定, 正好可以一试。”宋衡说着抬头看楚文帝一眼, 见他并未不悦, 便继续道,“太子是臣唯一的血亲, 除了皇上, 想必便是臣最在乎他的身体,是以臣无论如何都不会拿他的身体开玩笑, 请皇上相信臣。” 这话楚文帝是相信的,他轻轻颔首。 “再者,太子殿下也想试试, 一直未能替皇上分忧, 臣看他也挺着急的。” 怎么会不着急?再不进入朝堂, 这大楚将来可就没他什么事了。 宋衡如此直白的话让楚文帝哧笑了一声, 他反问道:“他着急, 你不着急?” 宋衡说:“自太子殿下出生,臣就没有不着急的时候。” 这可真是大实话,不过也只有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楚文帝不仅不恼怒, 甚至想到太子, 跟宋衡还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是啊,都为这太子操碎心了! “那便试试吧,朕准了。” “谢皇上!”宋衡达到目的,谢恩谢得干脆。 楚文帝摆了摆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宋衡告辞之前看到楚文帝抬手捏着自己的鼻根处,眉宇间露出疲惫,应公公端着茶过去,看他大喝了两口,才有些缓解,忍不住问道:“皇上昨日没休息好吗?” 楚文帝点了点头,“最近事儿多,烦心。” 至于什么事,宋衡就不问了,只是道:“皇上龙体重要,还得多多注意休息,臣看着您疲倦的模样可不忍心。” 楚文帝心中一暖,觉得这臭小子还有点良心,亏平日里照顾他,便道:“还不是你那份名单,朕下令刑部大理寺一同彻查,呵,这一查,朕发现这满朝文武也不知道还有谁是干净的。” 宋衡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官的都油滑,拿了好处自然不忘孝敬上头,这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上面的压不下去那就大家一起倒霉。 所以名单中的人逃不了,名单外的也一样落水。世家豪门姻亲故友遍地,可以说大半的高官都被牵扯了出来。 至于他们的结局就看帝王如何做了,是轻轻放过还是重刑落下,只是这些都牵扯不到宋衡,所以他说:“臣伤势未愈,帮不上皇上,真是惭愧。”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楚文帝是看到了,是以没什么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吧。” 宋衡麻溜地滚了。 出了大殿,宋衡便瞧见一个内侍等在外面,是东宫的人。 自从那日宋衡带着小陆大夫离开东宫后,太子殿下就翘首以待,然而这不靠谱的舅舅一出宫就再也不来了! 听说养伤…… 养什么伤?不是好好的吗? 太子殿下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 这一养就养了大半个月,太子觉得自己估计已经被遗忘的时候,终于宫门口传来了消息,说英国公进宫了! 向来慢吞吞的太子立刻派人去楚文帝的泰和殿堵人,生怕去晚了见不到人。 太子的病已经缓了些,能够下床走路,不过这大热天的,人人恨不得少穿点衣服,他却里中外三层穿地整整齐齐,膝盖上还得盖一条薄毯,让宋衡看见就得热到的冒汗。 “殿下。”为了避免热死,宋衡觉得有必要尽快结束谈话。 太子抓着膝上毯子,忐忑又期待地问宋衡:“舅舅今日进宫,是不是跟父皇提起孤的病?” 宋衡点头,“是,皇上已经恩准臣的请求,陆大夫和章太医会探讨出一个最妥当的方式,届时请殿下配合即可。” “还有章太医?不是陆大夫吗?”太子奇怪地问。 宋衡道:“陆大夫毕竟年轻,经验上不比章太医,况且他是在野大夫,宫里的规矩不太懂,所以今后您见到章太医的时日较多。”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不过太子还是有些失望,他对那位年轻又大胆的大夫挺有好感,总觉得跟宫中惯会察言观色,说话小心斟酌的太医不同。 他见今日的宋衡比较好说话,忍不住给自己争取了一下,“要不孤请父皇给陆大夫也封个太医?” 太子虽有私心可也是好意,没想到宋衡一口就拒绝了。 “不必,陆大夫志不在此,太子好意,臣替他心领了。” 真是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太子有些委屈,然而他又不敢反驳宋衡,只能不高兴地小声嘀咕,“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宋衡:“……” 平时让他大点声说话都怕吓着,今天这不该说的音量倒是不小。 宋衡简直要气笑了。 他不知道? 小陆大夫要是想当太医,宋衡早就请功去了,等你这位深宫太子说吗? 况且当什么太医,给达官贵人看病那么憋屈的事宋衡才不舍得。 想到这里宋衡沉了沉脸色,面无表情地说:“殿下与其跟臣在这里讨论陆大夫,不如想想您是否有这个毅力坚持下来,虽然无需像我等行伍之人这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强身健体也不是光靠嘴上说说的。” 太子殿下是最害怕宋衡的冷脸,一沉下脸就跟个大山压下来似得,再加上一顿说教,他都想缩脖子。 “孤知道了,舅舅放心,孤已下定决心,不想再躺床上去。” 这样正好。 东宫因为太子虚弱的身体,连冰都不放,热地宋衡有些受不了,于是没有多呆就告辞了。 既然有了圣旨,陆瑾自然将太子的事放在首要位置,炎热的夏季,哮喘会得到缓解,于是便立即邀请章太医来国公府商讨太子事宜。 而章太医有了宋衡的保证,又带着对陆老爷子的敬重,于此事极为积极,两人当初的治疗理念本就类似,是以很快就讨论出了一个先行方案。 三日后,宋衡便带着陆瑾以及章太医一同前去东宫。 这次太子妃也在,强身健体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长期坚持,而太子妃能够督促他。 不管之前宋衡跟柳阁老闹得有多不愉快,可对于太子的身体,这两方的目的都是一样,都希望太子能够健康起来。 陆瑾说:“章太医与我初步商议,太子体弱,强度过大的运动不适宜,散步依旧是最好的选择,暂定早晚两次,每次半刻钟。不过刚开始,吸取上次的教训,半刻钟可能有些困难,那就每过一炷香时间便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再坚持。” 太子坐在榻上,算着时间,他平时身体好时便是坐着,身体差时就躺着,一天里双脚落地的时辰都不足半个,更逞论自己走。 “太子殿下,可行?”宋衡瞧见他为难的脸色便问。 太子犹豫着点了点头,“孤,孤就是试试看吧。” “刚开始会有些气喘,太子殿下放宽心,我们就在旁边,有任何情况都能及时发现,其实也不一定要严格按照这个时间限定来,我们会根据您的情况做相应调整。”陆瑾安慰道。 太子笑了笑道:“孤明白。” 接下来章太医说:“天气热,走动片刻便会流汗,臣会安排药浴,调理您的身体。” “最后便是饮食,所有的补药一律都不准吃了,滋补膳食也是一样,一日三餐荤素搭配,不会缺您的营养,还请太子妃监督。”陆瑾对太子和太子妃说。 太子妃点了点头,“本宫会主意的。” “今日便开始吧,现在可以去准备了。”宋衡道。 太子惊得脱口而出,“这么快啊……” 宋衡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者垂下脑袋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太子妃也没理他,直接派宫人下去安排。 宋衡特地选了个午后时辰进宫,等一切安排妥当正好是傍晚,太子赶鸭子上架,只得脱了华服,换上短襟。 东宫门前就有一片较大的院子,四棵上了年纪的古树占据院子四角,院子中央搁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壶和茶碗,里面是温热不烫也不冷的白水。 现在太阳缓缓落山,最炎热时分已经过去。 “太子便沿着这四棵树绕圈吧,走完一圈就休息一会儿,如何?”陆瑾说。 太子能说不吗?他看着抱臂站在陆瑾身后的宋衡,瘪了瘪嘴。 这个院子绕一圈估摸着有两百米,大概半个操场的大小,对普通人来说,走完两百米根本就不是事儿,连气都不会大喘一下。然而走在里面的是走三步喘两下的娇贵太子,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 太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慢走,果真走几步便喘息一次,旁边跟随的内侍紧紧地盯着,深怕自家主子一不小心绊一跤。 这两百米的距离的确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太子殿下额头汗津津,脸上发红,口中微喘,绕回到原地便坐下休息,太子妃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陆瑾走过去,伸手触摸他的胸膛,感受他的心跳速度,接着把脉问道:“殿下可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想咳嗽吗?” 太子平息一下气息,摇了摇头,“还好。” “那再走一圈今日便结束吧。”陆瑾建议道。 宋衡打仗讲究的便是一个快字,他皱着眉看着太子慢悠悠地走完两圈,实在心中累得慌。 弱,是真的很弱,这个身体,三天两头躺倒实在不意外。 若是旁人,他定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可这个太子外甥,打不的骂不得,只得默默地看着,结束之时,宫门都要下钥了。 第84章 太子小九九 哮喘症状若轻, 则多加注意,控制饮食, 锻炼身体便可, 若重,很有可能化为痨病, 凭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 此症可相比后世癌症。 太子的哮喘经过多年好药好医以及精心照顾还不至于转为痨病, 可是加上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 稍微见丝风受些凉,就得躺床上好几日, 这病也就如蛆附骨见不到起色。而任何病症时间拖久些, 就会变转为顽疾, 就更加难治,身子骨也更弱。 按照陆瑾的性子, 这样的病人, 他该随时监看,留在宫中更为妥当一些, 不过宋衡没答应, 依旧赶在宫门下钥前带他出了宫。 宫里有章太医留下, 这便足矣。 章太医医术不差, 这治疗方案又是两人一同确定,陆瑾应当放心的, 不过即便如此, 他还是每日一早就进宫, 赶上太子早晨散步的时辰,一直呆到傍晚两圈结束,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宫,可谓忙碌。 宋衡照旧顶着养伤的名头不上朝,然而却和陆瑾一同进宫出宫,日日不辍,明晃晃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 太子本就对这个舅舅比较害怕,他走得不快,再顶着他凌厉的目光,这走得就更慢了,心情还压抑,实在有些煎熬。 终于有一日,当太子再次看见陆瑾身后那高大的身影时,他鼓起勇气对宋衡道:“舅舅对孤的一片期许爱护之心,孤明白,只是您实不必日日进宫陪着孤,关系到将来,孤定然不会偷懒的,舅舅放心。” 太子殿下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希望之光,凭他以往对宋衡的了解,定然是不会再来了,毕竟宋大人也是日理万机,见着这做什么都慢悠悠的外甥,他眼不见心不烦,最多派个人来盯着就是了。 然而这次他失策了,只听到宋衡不紧不缓地说:“无妨,太子殿下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臣回府也是日日挂心,不如就在这里看着吧。” 太子殿下闻言眼前就是一黑,只觉得前途黯淡无光,他其实很想斩钉截铁地命令宋衡立刻出宫去,不要再来了!可是他……不敢,之前的勇气已经全部用完,再张嘴只能重新积攒勇气值,而如今只能默默地就这么接受了。 不过好在,宫内外多少双眼睛瞧着,终于在弹劾奏章淹没龙案之前,楚文帝率先忍无可忍将人从东宫里传过来,劈头盖脸给了一顿臭骂。于是第二日大朝会上,宋大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武官前排,瞧着文官们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好不热闹,可他神游天外。 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后,内心喜悦真是难以言表,他感觉天也蓝了,草也绿了,见谁都顺眼多了,就是这喘疾咳疾都缓解了不少。 然而不过半日,等下了朝后,他温和高兴的笑容就凝固在嘴边,只见那熟悉的高大人影从远处缓缓走来,进了殿内,抬手抱拳行礼,“太子殿下。” 太阳光刚刚露了个脸,这好不容易驱散的乌云又回来给遮住,太子殿下内心长叹一声,欲哭无泪中但还是勉强扬起笑容回礼,“舅舅不是要上朝吗,怎么……”又来了。 “臣挂心太子,一下朝便来了。”说着宋衡的目光便往边上瞄过去,直到看到那写着脉案的陆瑾,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陆瑾抬头瞧着他,快着心跳,忍不住也回以微笑。 每日同进同出,今日乍然少了人,这份怅然若失让他有些打不起精神,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身侧而去,就想顺口说句话。 好在中午之时,他便来了,陆瑾的心也安定下来。 东宫上下,大概除了太子,其余都是很待见宋衡的。 宋衡的行动并不加掩饰,光明正大,就是有心人想要弹劾两句也无处下嘴。 楚文帝其实很不解,宋衡这个小舅子自从翅膀长硬自己能飞之后,他是极少进宫的,进宫不是叙职就是受召。当然他在京城的时间也不多,仅有的要么养伤在府要么军营练兵,常人不见,让人很放心。 然而这次就不同了。 下了朝,宋衡胆子颇大地直接随着御驾一同进内宫去。 楚文帝去后宫诸妃那儿,宋衡去太子东宫,顺道。 三日之后,楚文帝的御驾都熟门熟路地等着英国公一起,小太监还在后宫跟东宫分叉前好心地提醒宋衡,“国公爷,东宫到了。” 宋衡道了谢,恭送帝王御驾离开之后,才身体一转朝东宫而去。 就跟宋衡了解楚文帝一样,楚文帝也知道宋衡是个什么人,要说他关心太子是真,可到了一日不见念得慌的程度,那就是个笑话。 楚文帝从来不拘着宋衡跟太子见面。可太子的性子慢吞吞不说,小心翼翼还优柔寡断,干脆果断的宋衡实在是相处不来,不说两句话就立刻出宫去了。 然而这次宋衡却反常的很,日日去,也似乎很乐意去。 楚文帝一时间想不明白,问他也只得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回答。 “臣既然上了朝,自是不能以养伤为由拒不见客,想想还是进宫探望太子更妥当一些。” 这话听着有道理,实则放屁! 不过楚文帝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作罢。 陆瑾日日跟太子在一处,对于患者,他有十足的耐心,而太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被娇养的孩子,脾气不坏,这就足够了,他并不关心太子有没有能力担当得起国之重任,瞧着他的目光也少了一份政治意义。 这让太子面对陆瑾的时候轻松了不少,毕竟就是最亲近之人如同太子妃也时时刻刻不忘提醒储君的身份。 是以相处过程中,他更乐意跟陆瑾一块儿。 今日,宋衡军中有事不便过来,太子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走完圈,沐浴更衣,陆瑾和章太医会给太子把脉。 饭要一口一口吃,病要一点一点治,虽说太子的病暂时看不出什么起色,不过没有变坏总是件好事,而太子的体力在渐渐增大中,休息间隔也在减少,一切在他的设想中慢慢地变好。 在午膳之前这段时间,太子一般看书或者小憩片刻,而陆瑾也能做些自己的事。 他交给宋衡的紧急救治报告的初稿,宋衡已经看完了。 之前出了宫门,他俩就此份报告做过多次商议,宋衡很重视,提出了诸多不解之处,陆瑾作了回答,可也发现几个地方并不适宜,这份稿子他改了五次,两人都是有足够的耐心将它完善起来,直到今日宋衡带着它去了军营,让诸将过目。 而他现在正在忙活的则是即将开业的医馆,宋槐给了他图纸,地方很大,他想着或许可以将它弄成后世医院的模样。 太子见他涂涂写写画画了好几张,好奇地走近来看,忍不住问道:“陆大夫,你是要建房子吗,看起来好生奇怪。” 他手里看着一张简易平面图,左看右看瞧不出来是什么,倒是上头写了两个字——病房。 陆瑾不是学平面设计,他画的东西也就自己勉强能看懂,闻言有些汗颜,于是跟太子解释了一通。 “这是要开医馆呀,原来如此。”太子终于明白了,可是依旧有些疑惑道,“陆大夫不是舅舅的随军医官吗,怎么开起医馆来了?” 陆瑾说:“这并不冲突,将来大人出征,我照样会随他离开,至于医馆,会有别人照看的。” 太子点点头,将这张奇怪的图纸放下,因为今日宋衡不在,他胆子不免大了一些,问道:“陆大夫医术高明,为何要做随军大夫?危险不说,又无升迁可能,孤之前同舅舅说,孤向父皇求个旨意,封你为太医,不过舅舅拒绝了。” 似乎所有人都要问一下这个问题,仿佛宋衡亏待了他似得,可事实上只有宋衡明白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他看着面前的太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耐烦同达官贵人打交道,还是大人懂我。” “你似乎一点也不怕他。” 陆瑾想到太子见宋衡时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为何要怕,大人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又关怀下属,在他手底下做事最安心不过了。” 平易近人,没有架子? 太子殿下只觉得陆瑾和他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陆瑾看他神色便知道,于是笑了笑,“您可是太子,还要怕他?” 太子闻言叹息了一声,“你不觉得舅舅沉下脸色时那气势就让人喘不过气来吗?” 陆瑾想了想,就不说话了。 太子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愤愤道:“孤就知道,他压根就没给你看过脸色。” 陆瑾暗暗叹了一声,心说您的舅舅正在追求我呀,怎么会给脸色?不过他还是安慰道:“大概这叫责之深爱至切吧?” “那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太子殷切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这般客气,让陆瑾难以拒绝,“您说。” “你既然不怕他,那你让他明天别进宫来了,行吗?孤看见他心里头就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陆瑾:“……” 太子想了想不对,又道:“不只明天,还有后天,大后天……反正孤在强身健体,他都别来,他看着,孤连路都走不好。” 陆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不亲自跟大人说?” 太子似难以启齿,可最终心一横轻声说:“孤害怕,不敢说。” 陆瑾:“……”他似乎能够理解宋衡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 见陆瑾没答应,太子觉得这个要求似乎的确有些难,毕竟陆瑾只是宋衡的下属,可他自己真心不敢面对,于是再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行吗?” 陆瑾真是一言难尽,只能道:“我试试看吧。” 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尽力而为便可。” 第85章 甥舅剖心谈 等陆瑾回到国公府不久, 宋衡便回来了,他没去别处, 径直走进问凌轩。 他手里拿着那份文稿, 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上,似乎心情不错。陆瑾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心中纳闷, 这人有这么可怕吗? 他不是没见过宋衡对其他人沉下脸色的时候, 只是像太子那样害怕还是第一个, 或者说太子殿下身娇肉骨,心里承受能力比不上皮糙肉厚的兵痞? 宋衡感受到陆瑾深究的目光, 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放轻了脚步问:“怎么了, 这样看着我?” 他是有一些紧张的,可是面上依旧淡定从容。然而陆瑾既然已经知道他的心意, 便能感受到他那份细微的变化。 陆瑾心里顿时异样了起来,本想说没什么,可是一想到太子的嘱咐, 还是说:“太子殿下托我带一句话给您。” “什么?” 陆瑾觉得有必要提前打个预防,“说出来您可不要同他生气,也不要给他脸色看。” 宋衡觉得真是莫名, 他怎么敢给太子殿下脸色看,每次见到他都是压着脾气好声好气地规劝, 不过这话宋衡不会说, 只是道:“说吧。” 陆瑾清了清嗓子, 尽量淡定地说:“太子殿下说,要是无事,希望接下来一段时间您别进宫看他了,他看见您压力很大,心情很沉重,病都好不了。” 话音刚落,果然宋衡的整张脸都黑了,良久,只听见他磨着牙问:“他为何不亲自跟我说?” 陆瑾想起太子对宋衡的描述,忍着笑道:“殿下说他害怕,不敢。” 有什么好不敢的?宋衡觉得一股气从心底直直往上冒,堂堂太子说出这样的怂话,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陆瑾瞧着宋衡很想冲进宫逮着人教育一番,忙道:“大人息怒,现在宫门都下钥了,您还是放过他吧。”说着顺手抄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给宋衡,“天热,消消气。” 宋衡看在这端到跟前茶的份上,于是坐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这样的太子如何担当大任。”哪怕身体好了,改不过这个性格,于国而言也是灾难。 可陆瑾却不是这么认为,“至少太子殿下心地善良,脾气温和,不会成为暴戾之君,也挺好的。” 宋衡看了他一眼。 于是陆瑾反问道:“齐王殿下倒是能屈能伸,可手下人说放弃便放弃,果决的很,您难道希望的是这样?” 京城之中如今最大的话题便是这剿匪后续,楚文帝下令彻查,翻起了淤泥污浊无数,天牢里的官员关了不少,菜市口的地皮每日都是红色的。 因齐王势大,多是他手下的官员,可他并没有多保的意思,甚至为了首尾干净,暗中处理了一批人。 有些人其实罪不至死,然而也没了。 陆瑾不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可呆在国公府,消息总会传出些来。 这样相比,太子可爱的多。 “你倒是挺喜欢他。” 陆瑾笑道:“我喜欢讲道理明是非的人。” 宋衡很想说一句我也很讲道理,你喜欢不喜欢? 然而想想也只是想想,倒是他听出了里头的意思,“阿瑾,你觉得我对太子太苛刻了?” 陆瑾本不该参合这件事,可是太子拜托他,那小心希望的模样,虽然胆小可并不会以势压人,他觉得总该为太子说一句话,于是点头:“我旁观着的确如此,大人你可不是如此冷酷严苛的人,小裴将军这样跳脱的性子您都无所谓,为何对太子要摆出如此高冷模样呢?” 宋衡想了想,暂时沉默了下来。 陆瑾最后道:“我觉得越是胆小的孩子越不能冷着脸色斥责,您该多多鼓励他,给他信心才是,毕竟撇开太子这个身份不谈,他还是您的外甥,本该多加照拂的。” 宋衡看着陆瑾那认真的表情,突然哧笑了一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叹息,“我明白了,只是阿瑾,你跟太子的年纪不过一般大小,可能他还比你大一些,为什么你能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也没见你养过孩子?” 陆瑾闻言一愣,接着尴尬撇开脸,心说加上上辈子我的年纪比你都大,如今也只是老黄瓜刷了新漆看着嫩罢了。 撇开太子不讲,宋衡不再打趣陆瑾,他将文稿放在桌上,说:“这份报告几位将军都看过,他们没什么异议,你就依照着你的想法来吧,需要什么跟我说。” 陆瑾连连点头,“您放心。” 宋衡当然放心,他瞧着陆瑾,今日一天不见,心中便是想念,就是军中要不是为了这份报告他也懒得去,很想陪着陆瑾进宫混日子,刚刚说了会儿话才满足了些。宋衡瞥了一眼桌上,摊着陆瑾的图稿,似乎是为着医馆的事,于是问道:“太子的身体,阿瑾,你看什么时候可以让人放心?你的医馆也该开起来,那时候怕是没时间进宫。” 说起医馆,陆瑾有很多想法,他说:“过两天看看太子身体状况,估摸着可以加快散步速度加长锻炼时间,稳定之后我便可以抽身放在医馆上,其实我更想开一家医院,里面有门诊、治疗室、手术室、病房、药房……只是没什么设备,很多检查做不了,相关医务人员也没有,只能先出个雏形,慢慢地培养完善起来……” 说着说着,陆瑾便将自己花的草图拿过来,展示给宋衡看,毕竟出资人可是这位,作为将来的院长,他有责任向董事会反馈进度。 宋衡对一家医馆,或者说医院并不关心,然而陆瑾愿意跟他多说说话,表示亲近,他自是乐意的。瞧着说到擅长处眉飞色舞的心上人,他忍不住幻想着此刻若是陆瑾已经答应与他执手白头又该多好。 宋管家站在问凌轩门口,哄着何澜和孙白去后院紫云苑找两位姑娘去,别去打搅里头说得尽兴的两人。 第二日,当太子殿下照旧看到宋衡出现在宫门口的时候,那股泄气就别提了,果然陆大夫也是不行。 他正打算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如往常般见礼时,却听到宋衡问道:“殿下,昨日阿瑾同臣传达您的意思,不希望见到臣可是?” 宋衡此刻面无表情,似在陈述一件事实,可太子却紧张地捏着膝上拳头,惴惴不安,他怎么就忘了,不成功的第二天舅舅是会来算账的呀! 面对此刻的宋衡,太子很想就装个病晕过去,不过两位大夫就在身旁,他一时间想晕也晕不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陆瑾,很想问问,你昨日是怎么说的呀,难道就这么直白地交代了? 然后陆瑾忍笑着点了点头。 太子觉得真是前途黑暗,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推脱了,只得讷讷道:“是,是啊……舅舅在,孤,孤害怕……”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宋衡,后者倒是没生气,该生的气昨天已经生过了,只是很冷静地问:“您怕臣什么,您才是君,臣该听命行事,不是吗?” 太子咽了咽口水,他觉得需要点勇气,环顾了一圈,唯一还面带微笑只有陆瑾,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陆瑾又朝他点了点头。 好吧,破罐子得破摔,太子捏了捏拳头,说:“您每次见到孤,都黑沉着脸,孤从来没见您对孤笑过,就是笑也是带着嘲讽的,感觉孤做什么您都不满意,不是孤的舅舅么,为什么不对孤笑?您是不是不喜欢我?” 说到最后,太子吸了吸鼻子,是真难过了,“可我很喜欢您,您是大英雄,除了父皇,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父皇还有其他儿子,您却只有我一个外甥,总该有些不同吧?” 自称都变了,可见太子这话藏心里很久,今日终于趁着这个时机说了出来。 这在后世不过刚高中毕业的年纪,实在称不上大,会这样说陆瑾觉得很正常,太子就算万般不好,可从来没有坏心思,单纯一些,又有何不可? 陆瑾觉得宋衡对他太苛求了些。 太子说完,心情莫名舒畅了起来,他自小没了母亲,这份孺慕之情在他有了自己想法开始便存在了。 每次宋衡打胜仗归京,他总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就是生病都能好受一些。 然而当他真看到宋衡,望着那带着杀伐之气走来的男人,见到他眉宇间露出的那丝不满,太子瞧着自己羸弱的身体,不够自信的表现,他知道自己让舅舅失望了。 之后宋衡越是不满意,太子便越害怕见到他,这种恶性循坏多年,到如今两人是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直到宋衡陪着陆瑾日日耗在东宫,让太子终于质问出声。 他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宋衡,等着他回答。 宋衡是真的意外,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他不曾想到太子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不喜欢太子?怎么会,那可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对他严厉,也不过希望太子能有一个储君的模样,就如陆瑾所说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若是毫无相干之人,宋衡岂会如此良苦用心?只是如今面对这般质问的太子,宋衡觉得自己当真要好好想想今后如何对待他,这个孩子心思重,若不是被逼的极了,这话也是不会说出来。 宋衡软下了神情,带着些许温和的口吻道:“臣怎么会不喜欢您,只是希望您能勇敢果断,变得强大罢了,之前是臣偏颇,臣深表歉意。” 宋衡弯了弯腰,施了一礼。 太子呆了呆,顿时有些手脚慌乱,哪怕他大着胆子表露心迹,可习惯已久,面对宋衡他还是有些胆怯,宋衡的道歉让他无措。 “舅舅……” 宋衡笑了笑,这次是真心实意,没有任何其他嘲讽意味。 “殿下能将肺腑之言与臣细说,极好,明日臣就不会来了,若有事,便等您召唤。今后,也希望您能直接与臣吩咐,无需通过他人。” 这个他人正笑眯眯地站在一边,太子不太好意思地捏捏手指,点头,“孤明白了。” 宋衡说话算话,果然到了第二日,陆瑾的背后就看不到这个人了,只是太子却意外地忍不住往外瞅了两眼。 陆瑾笑道:“太子若是想见大人,今晚回去我就同他说可好?” 见到时怕的要死,见不到时就怅然若失,这对甥舅也是折腾。 太子闻言立刻摇头,“不,孤就是不习惯,况且不好再叫你传话了。” 陆瑾微微一扬眉,颔首,“这样极好。” 然而宋衡虽然不进宫,可他换了一个方式,逮着宫门下钥的时间在门口接人。虽然不是明晃晃地骑着马,可当陆瑾掀开马车车帘时看到那带着微笑和喜悦的人时,他的内心总是分外复杂。 宋大人不太懂浪漫,却采用了后世最普遍的追求方式——接心上人下班。 事实上不管男女,只要稍微对对方有一丝好感,都不会直接拒绝这份体贴,别扭不安地接受了第一天第二天……之后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对从来没恋爱过的陆瑾也是一样。 第86章 明心不由己 陆瑾最近比较烦恼, 宋衡正当他是青蛙用温水煮着,离熟了还有些距离, 可是被他提前发现,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跳出这个锅还是不跳呢? 这个锅温度适宜, 大小合适, 里面没有沾着乱七八糟的杂质, 还定时定点投喂,住着倒也不差, 而且锅盖没盖紧, 要跳现在正可以跳。 可是陆瑾不舍得…… 宋衡第一次铁树开花,不敢挑明吓跑人, 只能这么一意孤行地对陆瑾好, 争取将人软化了直接水到渠成,这个法子不像是他这种喜欢战略性急行用兵之人的风格,倒是比较适合他的外甥太子殿下,有些怂。 然而却歪打正着地正适合陆瑾这种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太好,总要回报些才安心的人。 可这种事怎么回报? 陆瑾双手捂住脸想到的只有“以身相许”这一个途径。 何澜看着陆瑾忽然垂头捂脸的动作, 还以为自己背错了,赶紧停下来唤了一声, “师父, 我说错了吗?” 陆瑾抬起头一愣, 接着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册子, 顿时尴尬地老脸一红, 他刚刚压根就没听小徒弟怎么背的,只是说:“你再说一遍,我刚刚走了神,没听清楚。” 何澜歪了歪头,关切道:“师父,你是不是累了?” 孙白刚刚背完,正在看下一章节,忙起身走过来,师兄弟俩眼露担忧。 这每日起早进宫,傍晚天快黑了才回来,晚上还要给这对师兄弟编写临床医学教材,再加上教学,说实在,陆瑾的确没什么休息时间。 这也是宋衡坚持要去宫门接他的原因,回到府里的陆瑾很忙碌。 不过随着太子的锻炼加强,而哮喘病还没太大地发作,他进宫的日子已经慢慢在减少,甚至隔个三日才进宫一次,要说多累,倒也没有。 陆瑾摇了摇头,他不好意思说出走神真正的原因,只能道:“是有点,不过没有关系,等医馆开了,有了病人,我就带你们上手术台,所以现在抓紧时间学些理论,不至于等到实践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这对师兄弟跟着上京的目的就是为了学手术,闻言很是兴奋,孙白问:“师父,咱们的医馆什么时候开呀?” 陆瑾想了想回答:“估计还得个把月吧,图纸刚刚确认,里面还需重新装潢。” “我们也能拿刀吗?”何澜听他爷爷讲过很多次陆瑾传神的用刀,就一直期待着自己也能跟师父一样。 “当然,我已经让宋槐大哥给你们定做器具去了,差不多等医馆开门,你们就可以拿到。” “真的吗,师父?”哪怕年纪大一些如孙白都抑制不住咧开嘴高兴着,“真是太好了!” 陆瑾笑着颔首:“所以好好学,尽早可以拿刀。” “我们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两孩子都很聪明,也很用心,这个时代能够学习的机会不多,做徒弟的先侍奉师父三年磨磨性子再学本事的大有人在,像陆瑾这样直接带身边手把手教一点也不藏私的实在少见,是以他们分外珍惜。 何澜又将陆瑾编纂的临床医学基础第二章 背了一遍,孩子年纪小,可口齿清晰,背诵流畅,可见已经自己背了好多遍才来陆瑾跟前。 一次通过,陆瑾很满意,好学又聪明的学生谁不喜欢。 临床医学是大学里才有的课程,针对的也是成年人,哪怕陆瑾尽量编的通俗易懂些,可有些晦涩的知识点依旧难以理解,大概只有经过实践之后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甚至有的凭现在的医学水平还用不上。 陆瑾本在犹豫是否放进去,然而想想时代在进步,或许二十年后,五十年后达到了呢?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印象也是好的。 幸好这个时代尊师重教,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哪怕不理解也没人会顶撞,来一句学了也没用那么学它干什么的论调。 作为一个师父,陆瑾是喜欢现在这种传道受业氛围的。 “很好,再过几天,我们可以学解剖了,呵呵。” 什么是解剖,这对师兄弟暂时不明白这种专有名词,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只是在此之前,陆瑾有必要先编写个教材,学个系统解剖,之后再做实践。想到这里,他忽然很怀念刚上大学的时候,那些可怜的青蛙、白鼠、兔子……还有带着浓重福尔马林味道的人体器官。 初见时的“美好”感受陆瑾已经忘记了,不过不用担心,从这俩徒弟上他总能再体验一次的。 陆瑾摸着何澜的脑袋,露出迷之笑容,孙白和何澜互相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他们看到陆瑾的这个笑容,忍不住齐齐缩了缩脖子,总觉得一股恶寒绕在脖子后面。 “陆大夫,宋槐侍卫来了。”门口的三七喊了一声。 陆瑾于是对两个徒弟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下一章节背完,也别忘了背药谱和医论。”学西医的同时,中医自然也不能忘记了。 “是,师父。”孙白和何澜向陆瑾行了礼告退。 宋槐走了进来,对陆瑾抱拳道:“陆大夫,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不知明日您可有空?” 陆瑾想了想,明日不是进宫的日子,于是点头,“有的,只是不知什么事?” 宋槐说:“明日医馆分隔砌墙,虽有图纸,不过还是请您现场去看看,就怕大小地方不合适,推倒重来麻烦。另外您让人打造的器具,已经出了胚子,请您去看看尺寸,有些地方太过精细工匠怕是做不了,不知道能否做个调整。” “应该的。”陆瑾答应着,“待会儿等大人回来,我会与他说明。” 宋槐道:“大人已经吩咐过了,您若同意他便没什么异议,另外今日营中有事,他怕是回不来,让您别等了早点睡,属下这就去安排。” 宋衡其实很忙,刚回京为了避嫌也就蹲在府里,这会儿随着刑部及大理寺彻查,案子一件件判下,他该怎么样也就照常了,有时候很晚才回来。 然而再怎么晚,只要问凌轩的灯光,特别是属于陆瑾的那个屋子还亮着,他总会过来看看,两个人见个面,说句话,哪怕只是干巴巴的寒暄两声都行。 渐渐地宋衡习惯先踩了问凌轩的路,而陆瑾则习惯留了灯火等着人,甚至明明两人都在府里,却依旧保留着睡前问安的默契。 陆瑾是发现苗头越来越不对了,他不是没想过提前将灯给灭了,然而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打了火折子又将灯给点了,直到听到那脚步声临近心里才踏实一些。 他以为这没人知道,毕竟深夜,因为忙着医馆的事,教材的事,培训的事……他都是比较晚就寝,宋衡的院子就在隔壁,来的时候也不带人,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他觉得注意的人少,然而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整个国公府就这么一个主子,宋衡任何不带掩饰的一举一动都受大家都关注,只是管家下了命令都不说罢了。 可是今日宋槐随口一句话,让陆瑾的脸顿时红了。 谁等他了…… 陆瑾有心解释一句,可转眼一想解释就是掩饰,不如不说了。 “我知道了。”陆瑾说。 既然宋衡今晚不回来,陆瑾便懒得等了,只是现在时辰于他来说还不算晚,按照往日他还需要伏案一个时辰左右。事情多,可今日似乎是因为没有那个人来,他都懒得动笔,只是托着腮瞪着那油灯烛火。 何澜的问话打断了他之前的思绪,对了,他想到哪儿了? 以身相许这条路…… 陆瑾红着耳朵再次将脸埋在手里,哀叹了一声。 哀叹过后,平心而论,宋大人也没什么不好,家世好,品格好,容貌好,能力好……自己若是跟他在一起绝对是赚到了,除了性别是男以外,完美。 而且就目前来看,陆瑾一点也不讨厌,只是有些烦恼而已,这说明他也不是笔直一条呀。 要不,试试吧? 这个念头一起,陆瑾的心跳就止不住加快,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容,有些甜。 陆欣和陆瑶推开门的时候恰好见到灯光下,陆瑾还来不及收起的那抹带着甜味的笑。 陆瑾听到推门声,看到两个倩影,忙站起来,“二姐,三姐,你们怎么来了。” “什么事儿那么开心,一个人偷着乐?”陆瑶随口打趣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瑾闻言忙收起来笑,严肃地摇了摇头,陆瑶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也没在意,见弟弟不说,就不问了。 陆欣的视线在书桌上微微一扫,见都是些文稿图样,铺满了整张桌子,她嗔看了陆瑾一眼道:“阿瑾,听三七说你每日都忙得很晚,有时候到了三更才熄灯,忙碌些是件好事,可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呀,灯光暗,小心眼睛。” “姐姐,我心里有数,过了这阵子就会空一些。”陆瑾说着站起来,正要问姐姐们是不是有事,便听到陆欣唤了丁香进来,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陆欣说:“我和阿瑶给你做了碗红豆沙,天热消些暑气,你吃完了就早些歇息吧。” 丁香站在一边,笑盈盈地对陆瑾欠了欠身,“舅少爷,都是少夫人和三小姐亲自挑的红豆,花了时辰慢慢熬着,细细筛出来的,您可一定要吃完呀!” 陆瑾忙将桌上的纸张整理了一下,留出一片空地来,丁香开了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红豆沙,又取了勺子,放到陆瑾的跟前。 红豆沙温凉的,不冰,刚好能祛暑气,陆瑾吃了几口,只觉得入口即化,可见豆沙极细腻,口味香甜却不腻,他三两口就吃完了。 “谢谢姐姐,很好吃,不过就是太费时间了,你们下次别忙乎,我过意不去。”陆瑾一边说一边将碗和勺子还给丁香,丁香收进了食盒里便退下。 陆瑶递了帕子给陆瑾擦擦嘴,“如今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要是觉得好吃,明日再给你做,权当打发日子。” “日日吃怕是会腻,不如换个花样吧,这府里的厨子手艺是真的好,我们求了管家让他教我们做些点心,明日做龟苓膏可好?”陆欣说。 陆瑶连连点头,“这个好,待会儿让丁香去厨房取些食材。” 两个姐姐的关心,陆瑾很是感动,不过他也听出来了,住在国公府里虽说衣食无忧,可日子却无聊。 陆瑶在水桥县的时候还管着家,和离之后每日打理着药材,与邻里间说说话。而陆欣曾经的日子或许和现在差不多,可至少那是婆家,偶尔也能见个客,跟着婆婆出去上香,妯娌之间来往。 然而跟着陆瑾到了国公府,即使什么都不缺,可依旧是个客,依着规矩不好过多走动,为了不给陆瑾添麻烦,更不能要求这要求那,每日拘在紫云苑里,能做的也就是看看书,姐妹俩说说话,如今给陆瑾做些吃的穿的。 陆欣跟陆瑶在闺阁之中也是读书习字懂些医理的,不该就这么浪费在内宅之中,陆瑾为姐姐们可惜。 “听阿澜和阿白说,你的医馆已经准备开了?”陆欣问。 陆瑾点头,“对,地方已经选好了,就在东街,挺繁华的地方。” 陆瑶问:“开门那日,我和二姐能去看看吗?”她也是随口一问,毕竟日子无聊,这是弟弟的大事,能亲眼看到很让人兴奋。 陆家从医,本以为获罪的那日便要断了这条路,没想到陆瑾争气,自己从荆棘中挣扎出来,作为姐姐的与有荣焉。 陆瑶这么一说,陆欣虽有期待,可是不想让陆瑾为难,便道:“那日事毕会比较忙,你若是太忙不好安排,也无妨,有空再带我们去走走吧。” 陆瑶附和,“是呢,是呢,姐姐也只是随便说说,你的正事要紧。”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失望,但没有表露出来。 这世上识字懂礼的人不多,懂医理的就更少,陆瑾可没有什么女人是附属,就该呆在内宅中伺候男人的想法。 两个姐姐正当年轻,而他的工作重心则在东宫和军营里,医馆将来还得找可靠之人打理。现在前期的准备多依靠宋槐,这不打紧,可后面进药材,开医馆却还缺少相应人手。何澜、孙白年纪太小,陌生人他又不想用,毕竟药和医干系到人命。 当然他可以向宋衡请求推荐几个可靠之人,可明明自家姐姐闲着无事,为什么不用呢?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着陆欣和陆瑶问:“姐姐,不用等到开业,明日我就先带你们去看看可好?” 第87章 医馆准备中 陆欣和陆瑶要出府, 管家直接让准备了一辆大马车,可坐下至少六人, 里头还能摆个茶几, 放些干果小食,沏茶品茗。马车夫是个老把式, 驾车很稳, 颠簸不到里面, 马车外头便挂着英国公的徽牌,带着侍卫, 像是公府小姐出游的架势。 老管家一路送至他们出门, 嘱咐好好伺候,这才笑着转回身, 门房有些不太明白, 他忍不住问道:“宋管家,不过是公爷的下属女眷,怎这么大阵势,小的愚钝,还请指点一二。” 老管家斜睨了他一眼, 高深地说:“你呀,就当两位姑娘如夫人娘家姐妹一样对待便是。” 能混到公府门房的可不是蠢人, 这一听再加上府里头传的若有似无的消息, 顿时了然了, 目光立刻便不同, 连连道:“多谢管家, 小的晓得了。” 自从自家大人表了心迹,老管家是日日演算成功几率,然而看这你来我往,慢慢软下来的陆公子,他暗暗欣喜地发现黎明曙光已在前头,就差一层薄薄的云遮挡着。 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些日子小丫头还禀告他说,两位陆姑娘闲来无事正担心着陆瑾的婚事,毕竟离京七年,家世崩析,她俩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找一位适合陆瑾,而陆瑾又匹配的上的姑娘。再过几月,陆瑾便满二十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中无妻陆家无后实在说不过去。 老管家换位想想也是说不过去,可架不住他家公爷就好这口呢,他等了近十年才等到陆公子,若是成不了事,难不成再等个十年? 光设想一下那个场景就够糟心的。 陆瑾这一路来老管家是打听清楚了,可见对姐妹的关心爱护,陆家姐妹说话肯定是管用的,老管家没别的办法,只能想尽办法伺候好了这两位,争取在说开的时候少阻碍一些吧。 当然老管家的心思陆欣陆瑶还不清楚,只当是国公府待客热情,礼数周全,英国公对陆瑾重视,是以这一路看陆瑾的目光都是带着欣慰满足的。 “二姐,你说我们阿瑾这样的得配什么姑娘呀?”陆瑶笑眯眯看着陆瑾说。 陆欣也笑着,“总该阿瑾喜欢才行。” “那阿瑾,你喜欢什么样的?”陆瑶打趣道。 什么样的?那必须是……一个人影浮现在眼前,想清楚之后他便全身僵了僵,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阿瑾,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陆欣瞧着他的模样期待地问。 陆瑾赶紧摇头,“没有,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姑娘。” 陆欣侧头瞧着他,总觉得他没说实话,便道:“其实我们家这样的,也没想过高门贵女,只要你喜欢、性格好、出身清白的都行,你别担心。” 陆瑶点头,“你喜欢的,姐姐都喜欢,你放心,她将来进门,我们一定好好对待她,只是就担心我们俩连累你,让她不满意。” 这个时代,出嫁姑子回娘家可是会遭到白眼的,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要这样的姻亲,而陆家这边一回回俩,更遭人说道,陆瑾说亲的时候得矮好几节。 陆家姐妹就担心陆瑾心里头有喜欢的姑娘,可因为她们俩,对方不同意。 “要是有,你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另外找地儿住都没事。”陆瑶认真地说。 陆瑾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姑娘,姐,你们不用瞎猜,也不要老是说搬出去住,你们弟弟是什么性格还不了解吗?不过这话我是记住了,只要我喜欢,你们都不会反对是吧?” 陆欣跟陆瑶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放心,将来我带到你们跟前的,肯定是我喜欢的。” 陆瑾说的斩钉截铁,陆家姐妹想想没什么问题,可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马车转过几个街,忽然人声鼎沸起来,东街到了。 外头何澜和孙白的惊呼说笑声传来,陆瑶忍不住也掀开了车帘往外头瞧,只见商贩叫喊,行人欢笑,商铺林立,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二姐,你看,那是长丰银楼,还在呢,你记得吗?咱俩来过好几趟了,还有你看这边是云秀庄。” 东街的热闹在京城闻名,早在闺阁之中,小姐们来东街常去的也不过是银楼,胭脂香粉铺子,布庄等围绕着衣着打扮的地方。 离京七年,乍然看到这熟悉之处,姐妹俩都有些激动,情难自禁也顾不上那些礼节,掀开帘子看得真切。 回想起来,似乎那些结伴而行的无忧日子就在眼前。 看着看着马车慢慢地停下来了,只听到三七的声音在外头说:“少爷,到了。” “二姐,三姐,下车吧。”陆瑾提醒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然后把手递到车前,扶着陆瑶陆欣慢慢下来。 陆欣站在马车前环顾了一周,却听到丁香在身后唤她,“少夫人,你看对面。” 陆欣回头看去,见到偌大的牌匾——回春堂。 再看面前正在装潢的地方,将来陆瑾的医馆,正对着,陆欣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一声,轻轻道:“看样子,阿瑾还是气不过。” 陆瑶朝陆欣招了招手,“二姐,我们进去吧。” 原来的布庄,现在改开医馆,里面的陈设格局都不一样,除了外头房子壳不变。 走到里面,空旷,可地上堆了些木材石料,工匠们正依照着图纸隔房间。 宋槐早就到了,听到门口的声音,出去将陆瑾他们迎进来。因早就知道陆家的姐妹也会一起过来,他倒也不惊讶。 “陆大夫,这大致的分隔已经在地上画好了,您看看是否要改正的?” 陆瑾应了,回头对姐姐们和俩徒弟说:“我先去看看,你们等等,待会儿我再给你们一一介绍。” 陆欣道:“没事,你去忙吧。” 陆瑾来过这个地方好几次了,心中都有数,瞧着地上的划线,跟工匠们聊一聊很快就清楚了,他毕竟不是专业修房子的,有些地方不太合理还是工匠给的建议,反而比原来的更方便一些,确定下来就可以动工了。 陆瑾很满意,忍不住赞叹道:“宋槐大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批工匠,真不错。” “大人让从内务府里找来的,都是老匠,心细些。”能不好吗,专门修皇家宫殿和别院的。 陆瑾颇为吃惊,可一想到宋衡,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他不好意思地抬手凑到鼻前,轻哼了两声,故作淡定地说:“多谢大人费心。” 宋槐笑了笑,“您领情就好。” 陆瑾没有接话,微红着脸回到了姐姐们的身边,“姐,我给你们大致介绍一下,跟我来,小心这地儿脏。” 装潢材料已经搁在里面了,她们绕着走。 “这里门厅,正对大门的是柜台,柜台后搁药材抓药与其他药铺大致一样,边上便是门诊,顾名思义,坐堂问诊,大堂暂时这样,地儿不大。到了这边便是治疗室,伤口包扎,针灸扎针,简单的病痛处理就在这边。穿过这里便是后院了……” 他们穿过廊下,后院也有工匠在,地上一样画了线,显然是要搭建屋子,陆瑾介绍道:“这里便是病房,有些病很严重,需要持续观察和治疗的便住里面,直到痊愈或者可以在家休养恢复的再出院即可。” 听到这里陆欣问道:“阿瑾,你打算收容病患在这里吗?” 陆瑾回答:“对,有的病不适合在家中,毕竟大夫不可能随着他们一起住,一旦出诊多了,也照顾不到其他病患,若是集中到这里,可以将有限的人手合理利用。” 而陆瑶是知道这病房真正的用途怕是给他将来手术用的,术后身体动弹不得,不好移动,才考虑集中照顾,她说:“那可一定要说清楚了,若病情忽然恶化,可不能怪到医馆头上,而且人多复杂,怕是会有麻烦。” 陆瑶想到李家那次,她虽然没亲眼见到手术场景,不过可以想象,只是事发时李家的作为实在让人寒心。 陆瑾说:“放心,这次我会将责任提前划分清楚,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 陆瑾已经将手术知情同意书完善,也写了一份手术简介和常规风险说明书交给了宋槐,让工匠逐字逐句刻在手术室门口,今后凡是动手术之前,必定让他们先看一看说明,再签一份知情同意书,一式三份,留档以便应对将来纷争。 再往里走便是手术室了,这里最僻静。 “手术室门口便是更衣室,凡是动手术之前必须得换上煮沸杀菌过得手术服、手术帽以及口罩,接着便是消毒室,器具室,这里的要求非常高,不能有一丁点的脏乱,所有的东西都要消毒,否则都不能用。” 这话他是对何澜和孙白说的,“消毒就是清除我们眼睛看不见的细微病菌毒物,我之前也提到过,并且多次反复强调,平时我们人体健康无病痛的时候,这些都不可怕,伤害不到我们,可是一旦受伤虚弱,特别是动手术这种危险的动作,它们的存在便是极大的威胁,若是不幸被趁虚而入,很有可能发生感染溃烂,引发其他病症,就救不回来了。” 孙白和何澜听的认真,忙垂手恭敬道:“谨遵师父教诲。” 这个地方他们将来会跟随着进出多次,是以现在哪怕只是地上的几根线也依旧仔细地看着,设想修缮完毕之后的场景。 陆瑶和陆欣瞧着弟弟胸有丘壑的模样,心下高兴。虽然陆瑾说这么多,于她们而言不过听听,将来也不会像孙白何澜一样进出这里,可不管怎么说,她们还是随着四处瞧,仔细地听。 这种机会不多,将来等陆瑾更忙起来,她们能见识的次数就更少了。 陆瑾一边走一边介绍,这地儿说大能造个小医院,可说小逛几步也就完了,然而一步一说走下来,时辰也不早,差不多快要到晌午。 宋槐走过来道:“陆大夫,陆姑娘,不如先去用午膳吧,过后再去看器具。” 陆瑾经这一提醒,才发现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忙点头,再看两个姐姐,带着歉意道,“姐,饿不饿,我都没注意时辰。” 陆瑶捂着一笑,“我们也没有呢。” “那我们先去吃饭,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我们边吃边谈。” 第88章 闺中之友人 既然在东街, 也不必多做折腾,宋槐早就在凤仙楼定了一个雅间, 这个点去刚好。 凤仙楼已经是老字号了, 陆瑶和陆欣曾经来过,自然很是怀念。 “我以为再也吃不到这里的美味, 不知道七年过去大厨有没有换?”陆瑶那时候的年纪也不大, 都是爹爹带着她们出来,机会不多。 倒是陆欣曾跟手帕交们来过几趟, “我记得有个芙蓉鱼片羹甚是好吃, 鱼肉鲜嫩滑口, 汤羹不浓不淡,至今都记得, 我们每次来都得点这一道。” 小儿正在将饭菜上桌, 闻言笑道:“小姐好记性, 这道鱼片羹依旧是咱凤仙楼的招牌,厨房正在做,一会儿就端上来。不过鲁大厨年纪大了,轻易不掌勺,现在掌勺的是他的徒弟,陶大厨,他最近推出了好几道菜品,口碑都不错, 少爷小姐到时候尝尝看, 要是能给些意见就更好了。” “那就赶紧上吧。”宋槐道。 “好嘞!”小二麻溜地将冷盘小食放好, 又一一倒了茶水,端起托盘下了楼去。 宋槐见这里无事,也出了厢房,留他们姐弟师徒几人在里面说话。 关了门,将外头的声音隔绝,雅间里安静下来。 陆瑶于是问道:“阿瑾,你刚刚说有事找我们商议,现在要说吗?” 闻言陆欣放下茶杯也等待着。 陆瑾笑了笑道:“二姐,三姐,你们别那么严肃,我就想问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弟弟没别的意思,不要多想。” 说到将来打算,陆瑶和陆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陆欣道:“我们能有什么打算呀,这样尴尬的身份,能想的也就是将来离开国公府,我和阿瑶寻个房子,互相陪伴度日吧。若是你还需要我们,那就住的近一些好互相照应。” 这个问题,陆瑶和陆欣已经谈论多次了,早上在马车上姐妹俩已经试过陆瑾的想法,既然不嫌弃她们,自然希望跟兄弟住的近一些,毕竟女流之辈,独立过日子还是有些艰难的。 至于改嫁之类,她们是想也没想过,陆欣不愿,心里记挂着季传宗,而陆瑶则已经受够了男人的恶心,不想再来一次。 未来给她们的选择并不多,而她们奢望的也极少,就这么过了。 虽然说者平淡,可听者却很心酸,所以陆瑾说:“姐,今日医馆大致情况我已经说过了,可是有个问题我至今还没想到好法子,别的都不缺,就缺几个可靠的人替我打理它。你们……有没有想过离开内宅做些事情?” 陆瑾这么一说,陆欣和陆瑶便愣住了,她们看着陆瑾心跳忽然加快起来,陆瑶难以置信道:“阿瑾,难道你想让我们俩来打理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陆瑾反问道。 当然不可以!陆瑶张了张嘴,可是却不想说出反驳的话来。 “我们是女子啊……还是和离在家的女人……”陆欣喃喃道。 “大楚律法也没规定和离的女子不能抛头露面,打理医馆呀?” 是不能,可是这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姐,这也就大家族里讲究些,可水桥县里,那开酒坊的柳大娘子不就是没了丈夫,一个人出面的吗?” 陆瑾说完,两姐妹都沉默了下来,陆瑶心说那不过是平头老百姓,被生活所迫,可你是当官的,给英国公办事,怎能一样。 然而她终究不忍反驳,想想曾经她也是羡慕过柳大娘子的洒脱自在。 孙白和何澜看看自己的师父,又看看两个师姑,蒙头吃点心不说话。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两个小二接着开门进来,他们手里端着拖盘,上面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一摆放桌上。 “几位少爷小姐慢用,有什么事唤一声,小的立刻来。” 热气腾腾飘着香味的饭菜极为诱人,出来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可陆瑾不动筷,两个徒弟只能咽着口水不动。 陆瑾招呼他俩一声,“先吃吧,吃完再说也行。” 凤仙楼的美食一直风靡京城,甚至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这菜品自然不会令人失望。 陆瑾跟着宋衡曾经来过一次,不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觉得好吃,对于美食,他是充分尊重的。 俩小子就更不用说了,筷子动得极为频繁,又都是半大小子,食量不小,于是埋头苦吃。 这里无心饭食的大概就只有陆家姐妹了,陆瑾的意思她们明白,也知道弟弟的苦心。 只是虽然大楚律法未有规定,然而世俗礼法却见不得这般,和离在家的女子似乎约定俗成只能默默隔离在人群之外。 她们也是从小读书习字,年少时也曾想过女子为何不能如同男子一般建功立业,退一步说来赚钱养家,而不是终日耗费在内宅之中。可渐渐长大,每个人都告诉她们,将来你们长大定是要嫁人的,还得操持家里,伺候丈夫服侍公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年少时的疑惑便渐渐消失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若不是徒经变故,假如有了女儿,想必也是这么教育她们的吧。 然而不一样的经历造就不一样的想法,率先想明白的却是陆瑶,她说:“阿瑾,你可是想清楚了,我没做过这些,不懂开医馆,不善经营之道,眼界局限也不够,你让我们来打理,怕是会让你失望。” 陆欣没想到妹妹真的想试上一试,不禁看向陆瑾。 陆瑾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于是道:“这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姐姐你这已经强过很多人了。所以别忙着妄自菲薄,你们俩先听听我的要求,再说行不行。” 两姐妹点了点头。 陆瑾说:“其一,识字明意,其二,算账管理,其三,懂医懂药,其四也是最重要的,我信任她。” 两姐妹默默地想了想,眼睛不禁一亮,闪着惊喜的光芒,要说这四条,她们都符合。 陆瑾见到她们的笑容,便明白两位姐姐其实都很想试试,他于是趁热打铁劝道:“开医馆可不只是做生意,我并不指望它赚钱糊口,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希望能让它挽回更多人的性命,让那些等死的人有活下去的希望。它面对的是所有人,或者说更多的是贫穷之人,他们可能付不出相应的诊金。所以现阶段来说它不会赚钱,相反因为不断地进药材,进器具,还有人员日常薪俸,会有一笔较大开支。能够算好账,清楚账目流水这已经足够。二姐在大姐出嫁后我们家就一直是你来打理的,三姐也管过家,想必上手应该不难。” “这哪能一样。”陆欣道,“还得请一位账房先生教一教才行,你说的简单,可光光做好这些也不容易。” 陆瑾看陆欣已经在打算了,忍不住笑道:“这没问题,我会请大人帮忙引荐一位账房,教姐姐们一阵子就是了。” 说到宋衡,陆欣有些担心,她说:“阿瑾,你能开医馆定是国公爷同意的,这地段也好,地方也大,除了银子还得势力,这其中国公爷定出了不少力,他可能不在意你能否营生,甚至不在意多花些银子,然而名声却极为重要的。若是他知道你让我俩来管,单单女子这一条,就遭人非议,若传出些不三不四的话来,影响到国公爷可会怪罪与你?” 陆瑶本还高兴着,心里满满的都是设想怎么做好这件事,可忽然听二姐这么一说,顿时犹如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心都凉了。 因为陆欣说的没错,陆瑾能有今天都是宋衡的提携,这虽说是陆瑾开医馆,宋衡干涉不会太多,可陆瑾若是乱来,头一个发难的就是宋衡。 那时候,她们俩能不能有所作为还是微末之事,让陆瑾失去宋衡的信任却是她们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陆瑶忍着那股酸楚,劝道:“阿瑾,你的心意姐姐们都明白,只是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听我们的,若是想找一位可靠之人,不如请国公爷为你推荐一位,与你也是一件好事。” 说实话陆瑾没有想过这些,他潜意识里觉得宋衡会支持他的,这并不是违法犯罪的事,只是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罢了,是男是女有关系吗? 可是听陆欣陆瑶的劝诫,他不确定了,毕竟宋衡也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若是因此让他犯难,或者影响他们两个之间的信任,的确不妥。 见陆瑾沉思,陆欣强打起欢笑道:“别想那么多了,饭菜这么好吃,先吃完吧,下午你不是还有其他事儿要做,可别耽误了。” 她说着夹了一块盐酥鸡到陆瑾的碗里,陆瑶也招呼着两个默默放下碗筷的少年吃饭。 陆瑾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自家两位姐姐的能力没什么问题,况且都是单身,有大把的时间放在工作上。 可是估摸不准宋衡的意思,他想想暂时缓一缓也好,离医馆开业还有一段时间,哪怕不能让她们出面,也可以做些别的事。 吃完了饭,没耽搁多少时间,便下楼去。 “二姐,三姐,等大人不忙的时候,我会向他提一下,成不成到时候再说。”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他们走向马车时,便听到陆瑾这么说,陆欣回过头失笑道:“你啊,打定主意总要试上一试,这倔脾气我们也劝不住,你心中有数即可。” 说着与陆瑶相视一笑,陆瑾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足够。 陆瑶道:“走吧走吧,今日能出来一趟,满足了。” 气氛又和乐起来,陆瑾上前一步准备扶姐姐上马车,可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唤。 “阿欣?” 陆欣一脚已经踩在凳上,闻言立刻回头,只见从凤仙楼里率先走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她的身边搀着一个小丫鬟,似是谁家年少夫人,此刻正惊讶地望着陆欣。 她的眼里还带着不确定,可是当陆欣欣喜地喊了一声,“如梅?”的时候,那份不确定转化为了惊喜。 “阿欣,真的是你!”那夫人忙走了过来,连丫鬟也舍了。 陆欣也是赶紧下了凳子,朝那位夫人快步而去,两人一见面,互相望了许久,终于眼睛一起红了。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欣,你什么时候回的京?” “如梅,我也是,我以为这辈子咱俩无缘再见上一面了。”两人忍不住终于拥抱在一起。 陆瑾对这位夫人陌生,回头望向陆瑶,陆瑶道:“是苏家姐姐,以前跟二姐玩的最好,她常常来咱家们,你在外院见得不多,可能忘了。” 陆瑾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倒是有些印象。 那边陆欣和苏如梅互相道着思念,说到陆家最昏暗的日子,苏如梅说:“你们离京后,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嫁了谁,我找人打听也没有确切消息,只知道你在南边。” 陆欣泪眼婆娑,握着苏如梅的手道:“说来一言难尽,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过今日还能见到你,我真的非常高兴,你过得可好,我记得那时候你已经在议亲了,如今这是在……” 苏如梅微微一笑道:“外子姓田,如今刚升了户部侍郎。”接着她忽然想了起来,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去将小姐带过来给她陆姨见礼。” 那丫鬟应了一声,正待走进凤仙楼,陆欣却叫住了她道:“别,今日匆忙,先别折腾她了,身上也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待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苏如梅想想也是,便作罢。她看看陆欣,又瞧着她身后等待的马车,马车边陆瑶向她欠了欠身,再旁边便是陆瑾,朝她拱手见礼。 陆家离京的时候陆瑶不过十四,陆瑾更小只有十二,变化许多,可依稀还能看到原来模样,却是姐弟三人一同回了京城。 她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可是今日有些匆忙,实在不宜多说,身后传来田家少爷和姑娘们的说话声,再看陆家也是准备上马车离开,便道:“阿欣,你们如今在哪儿落脚,今日不便,待过几日得空,我再来看你,我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这个……陆欣有些犹豫,她虽然住在英国公府里,可是客居,实在不易邀请别人过府做客。 苏如梅见陆欣犹豫,以为那地方不方便,便换了方式说:“那给我一个地方能够联系你的,我给你下帖子,邀你来我府上也行。” 苏如梅见到曾经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实在不想再这么错过,紧握着她的手接连着问。 陆欣无法,只得道:“阿瑾是英国公府官,我和阿瑶暂时跟着他住在英国公府。待过些日子,阿瑾找到合适的地方,再邀你过来做客吧。如梅,他下午还有要事,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陆欣对苏如梅笑了笑,便转回身朝马车走去。 苏如梅愣了愣,瞧着陆欣在陆瑾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接着车夫扬起马鞭。苏如梅这才恍然发现马车上的徽牌便是英国公府的,可见陆欣说的是事实,可是她想不明白陆家怎么会跟宋衡扯上关系,府官? “娘。”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软糯的声音,苏如梅一回头见到自己的女儿被小姑子抱在怀里,正扭着身子往自己身上靠着。 她赶紧往前几步,将女儿抱过来哄了哄。 “大嫂,那位夫人是谁?”田姑娘瞧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好奇地问。 在他们身后,田家的其他夫人、公子和小姐一同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今日他们刚从城外庄子避暑回来,说到吃食上便赶巧在凤仙楼用饭。 苏如梅说:“是我一个好友,曾经跟我最是要好,七年不见了,乍然看到她回京,我便有些激动。” 不过听小姑子这么说,她才忽然意识到不管是陆欣还是陆瑶都做着妇人装扮,头发皆挽起来。 那岂不是都嫁了人,可怎么会跟着兄弟住在一起? 苏如梅皱着眉想着,却听到小姑子说:“那马车是英国公府上的,她是英国公的家眷?”然而话一出口,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反驳道:“你没看错吧,谁不知道英国公至今未婚,哪儿来的家眷?” 田姑娘肯定道:“三哥,我没看错。” 田三公子没信,直说妹妹眼花,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英国公府里人口最简单,光棍一个,而宋家也没人,亲戚都在五服外,攀不上。 “莫不是乔家来人了?”后头一个同样挽着妇人发髻的贵妇走过来说。 “不是吧,大嫂怎么会认识乔家的人呢?”田姑娘道。 听着这越说越离谱,苏如梅说:“别乱猜了,那是我闺中好友,她兄弟得英国公看中,暂时没找好落脚处,便跟着住英国公府呢。好了,都准备好了就赶紧回去吧,天儿热,这些小的还得回去午睡。” 这边说着,马车也就到了,大家于是住了嘴,纷纷上车回家去。 坐在车里,抱着女儿,苏如梅回想着刚才情形,心中就记挂上了,琢磨着过几日可得邀陆欣来做客,她得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英国公如何,而是好友跟着兄弟住让她担忧,看起来像是刚回京的,怕不是夫家出了什么事。 田家虽然不是贵胄之家,可家业庞大,子弟在朝中做官的多,人面广,或许能帮上一帮。七年前陆家出事的太快,圣裁已下,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没办法拉扯一把,她心里一直记挂着。 第89章 图纸精度高 能遇见好友, 陆欣很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 陆瑶说:“七年来苏姐姐没什么变化, 可见过得是真好。”嫁人生子, 除了打扮没有闺中鲜嫩,可依旧年轻漂亮, 皮肤气色都是最好的。 反观陆瑶自己, 明明小了几岁,可年纪看起来还比她大, 照着镜子能看到眼中沧桑, 陆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然后放下来,心中叹气。 作为女人, 陆欣明白妹妹的酸楚, 她抚上陆瑶的脸颊, 掀起她的一片刘海,刘海下额头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疤痕,她带着疼惜柔声安慰,“多养养,会慢慢消退的,你的气色和皮肤已经比我初见时要好很多了,你还那么年轻,会恢复过来的。” 陆欣乍看见到陆瑶的时候,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憔悴, 那么苍老,梁家真是做了孽这么糟蹋她。 之后她每日都为妹妹敷药抹霜,再加上脱离苦海心情舒畅,这才容光焕发起来。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哪怕和离守寡都在意自己的容貌。 可陆瑶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姐,这已经够了。”人和人之间是无法比较的。 陆瑾瞧着自家两个姐姐,心里头愧疚,若不是陆家遭难,这会儿两个姐姐也该和那位田夫人一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暗暗下定决定会更加努力让她们过得更好。 这个话题有些沉,陆欣微微掀开车帘,瞧着车外的景象变化,忍不住问道:“阿瑾,接下去我们是去哪儿?” 陆瑾回答道:“手术用的器具我得重新置办起来,之前的那套有些粗糙,不怎么趁手,还有阿白和阿澜,也得给他们各自打造一套。我托了宋槐帮我,有些地方工匠弄不清楚,我得亲自跟他们说,现在就是去看看。” 说起手术,陆欣一直都有疑惑,陆家可不擅长此道,小时候陆瑾磨着爷爷和爹给打了一套,她还当他是闹着玩的。 到后来她看到了陆瑾的手术器具,这才发现那么小的时候,陆瑾已经准备做疡医了,只是师从何处,却无人知道,问陆瑶,陆瑶只说是杀猪时候练出来的。 可陆欣觉得并不仅仅是这样,谁杀了几年的猪能够学会那么高深的手法,那屠夫岂不是都能成名医了。 然而陆瑾不说,她也不好问,只是道:“我们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陆瑾想了想,看向陆瑶,“三姐,你还记得我让你做的褂子、帽子和口罩吗?” 陆瑶点头,“记得,可是还要做?” 陆瑾说:“做,本来不过给我自己方便用,这次我要将医馆给统一起来,现在人手欠缺,可将来得有各种职能的医护人员,手术一种,问诊一种,护理一种,衣服都得分开来,显得专业!对,回去之后我就画出样式来,姐姐你们先帮我各做一套看看。” 陆瑾的事现在是最重要的,陆瑶忙答应着,“好,姐姐针线功夫虽然不出挑,可做几件衣裳还是行的。”陆瑶的女红是回江州后给生生逼出来的,为了省银子,都是自己做,嫁进梁家后也没拉下。 可陆欣却犯难了,她不擅长女红,绣个荷包还成,做衣服是难为她了,于是道:“那我给阿瑶打下手吧,对了,丁香也会,让她一起来。” 其实除了衣服,还有被套,床单,特别是手术室里,病人穿的躺的盖的都有讲究,不过现在不忙,慢慢来,陆瑾打算按照后世的医院来严格要求。 看姐姐们的积极性那么高,他觉得即使不能出面打理,做后勤工作也一样能发挥作用。 “对了,阿瑾,医馆的名字想好了吗,叫什么?” 陆欣突然的询问把陆瑾给怔住了,他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忙活了半天,这名字还是未知。 这里最出名的是回春堂,可还有同仁堂、济世堂、益元堂……都是广医济世的好名字,也是典型的中医馆。 陆瑾若是按照这个方式取,也差不多,可是他有些不愿意,他想开的是一家医院。 后世最出名的莫过于遍布全国的各大人民医院了,他有心叫这个,不过并不着急,可以再考虑考虑。 “在想呢。”他说。 这时马车停住了,宋槐在车外道:“陆大夫,到了。” 陆瑾下了马车,这个地方很陌生,已经离开热闹的东街了,他们现在停在一个茶馆前面。 陆瑶和陆欣下来,只听到宋槐道:“两位姑娘先在此处歇息,待陆大夫完事再一同回府。” 姐妹俩没有异议,跟着国公府的下人走进茶馆。 安顿好她们,宋槐对陆瑾说:“陆大夫,我们就走过去吧,并不远,这片地方聚集着能工巧匠,大人寻的便是曾经内务府下专做精细活的吴师傅。” 宋衡找的,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连修皇家宫殿的工匠都能给他找来只是装修一个小小医馆,这对材料和精度要求更高的手术器具就更不用说了。 “大人找的定是最好的。”陆瑾绝对相信。 “这是自然。”宋槐没有谦虚,这器具图纸可不像医馆那样简单,要求太高,他找了不少工匠,可没一个能达到的。 当初陆瑾交给他时就说过,陆瑾手上在用的没有这么精密,若是达不到,可以降低要求。宋槐本想就这样去找陆瑾回复,可转眼一想还是先禀了宋衡,三日后宋衡让他来找这位吴师傅。果然吴师傅见到这图纸,并没有立刻回绝,而且要求见一见使用之人,商议一下做些调整。 “这吴师傅的手艺是整个京城最好,宫中不少精细的物件都是他做的 ,只是如今年纪大,内务府的活计交给了儿子,自己在家休养,偶尔接些有意思的东西做做。” 陆瑾心道果然来头不小,只是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的工匠地位低,给皇家做东西的更不能随便揽私活,怕泄露宫廷秘密,哪怕吴师傅退休了,可这样给他做手术器具没问题吗? 他将担忧说了,宋槐道:“无妨,这只是一件小事,跟内务府说一声就行,说来这人还是内务府总管推荐给大人的。” 这样一说,陆瑾就放下心来。 说着说着,就到了,宋槐带他走进一个小作坊,地儿不大,听到宋槐叫唤,一个半百着头发,却目光精烁的老头儿从里面走出来。 “是你要做这些器具?”他手里拿着图纸,看向陆瑾,这就是吴师傅了。 陆瑾拱手见礼,“正是小子,我姓陆,单名一个瑾字,见过吴师傅。” “听说这些用来治病救人,这怎么救?” 吴师傅拿到这个图纸时,本来兴趣不大,除了那把刀和镊子还看得出来,其余的都不知道有何用处,只是刀也太小了些,薄得很,就算用来防身也该拿个匕首呀!他只当是闲来无事的少爷闹着玩的。 可是一听宋槐说是用来救人,已经救回好几个了,这兴趣就浓了,想要见一见用这些工具的大夫。 陆瑾于是将手术的基本原理解释了一遍,这本是与这件事不相干的,不过他没有不耐烦,而是像对待伤患一样尽量简洁明了地说。 他态度认真,条理清晰,一听就知道已经说过多次,还拿着图纸一个一个工具介绍过去,吴师傅之前还随意听着,到后面对着图纸的时候便严肃对待起来,陆瑾正说着如何使用,对制作这些器具很关键。 “我看这刀头会磨损地很厉害,不如做个机关,能够拆卸下来,将来刀头坏了换上新的还能继续用,说不定还更趁手一些。”吴师傅琢磨着说。 陆瑾闻言顿时惊喜道:“可以吗?我就怕机关不够牢固,拆下来换上会难以固定,毕竟手术时稍有不慎便会危急生命,不敢大意。”后世就是批量生产的刀头,更换很方便。 吴师傅听陆瑾这么一说便有些犹豫,他摸着下巴思索着,然后道:“试试看吧,不一定能成。还有你这薄度,恐怕也难达到,我得想想法子。” 陆瑾是带着现在用的这套来的,他取出来交给吴师傅说:“这个有些粗糙,我拿到手后磨了很久才这么锋利,可是也不敢做太精细的动作。我在图纸上标了尺寸,大大小小都有,不知道吴师傅你能做到哪个程度。” 吴师傅自然也看到上面的尺寸,虽然小,但并非是他做过最小的,宫廷里很多机巧小玩意儿还有更小的零件,只是没有这个精度而已。 “这样吧,我都做一个,到时候你过来看看,这东西越小越难做,可得花些功夫,不过你放心,肯定比你手上的要好得多。” 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吴师傅是看不上眼的。 这是备用的一套,小时候磨着爹和爷爷订做的那把已经坏了,而江州之地,做着屠夫没什么钱,也找不到好的工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 能拿到更好的手术刀,陆瑾很高兴,忙道谢:“麻烦您了。” 至于其它工具,相比起来精度要求就没那么高了。 陆瑾跟吴师傅讨论许久,等从作坊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想到两个姐姐,便赶紧往回走。 陆欣和陆瑶却不着急,她们难得出来一趟,哪怕在茶馆里喝茶也是高兴,待见到陆瑾便笑着问:“事儿可是办妥了?” “妥了。”陆瑾回答,“我们回去吧。” 等陆瑾他们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宋衡已经在家了。 此刻老管家正在与跟他说话,听到下人的禀告,他有心想要出来迎接,不过被老管家劝住了,陆家姐妹也在,他家公爷这样子迎接可不好。 关系毕竟没有确定,宋衡只得作罢,心道等晚些掌灯之后再过去也行。 只是宋衡今日觉得老管家有些奇怪,一直细问着他与陆瑾的情况,他纳闷着问:“福伯,你可还有其他事要说?” 老管家笑道:“正有一事,或许可以帮助大人。” 第90章 乞巧节相约 “乞巧节?”宋衡惊讶地看着老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点头道:“正是, 老奴算着日子就在三天后, 那天您应该不大忙吧, 不妨请陆公子出去逛一逛, 白日游湖逛街看彩车, 月老庙里拜一拜, 晚上看花灯放河灯, 周围可都是男男女女互表情谊, 哪怕您什么都不说, 陆公子也该知道您的心意了,那时候就是您的机会。这一个多月来老奴仔细瞅着, 陆公子可不像是毫无所觉的样子, 他既然没有疏离您, 可见也有几分情愿在里头。” 宋衡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他的手指轻点着桌面, 细想着那日情形, 脸上不禁浮现出温柔笑意来。 忙不忙他不知道,可再忙他也得告这个假。 “那就这么办吧。” 宋衡觉得这主意是真好, 便有些迫不及待, 他转出了院子,朝问凌轩走去。 问凌轩只有粗使丫鬟在洒扫, 见到宋衡,忙行礼问安, 顺便交代了陆瑾的行程, “陆公子去紫云苑了, 说是有事跟两位姑娘商议,小公子们也一起去了。” 宋衡闻言扬了扬眉,这都相处了一日,还有什么事没说完? 不过他也不好追去内宅,只能点了点头,最终又转悠地回了自己院子,想了想干脆将宋槐找了过来,如今陆瑾进出大多是他跟着的。 “三日后?”宋槐确认道。 宋衡颔首。 宋槐思索片刻,回道:“按照约定,陆大夫得进宫给太子殿下诊脉。” “可还有别的事?” 宋槐摇头,“没有了。” 宋衡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宋槐觉得有些莫名,不过他也没问下去。结果刚出门,就被老管家给逮找了,神秘兮兮地将他拉到角落里,问的跟宋衡一样,三日后陆瑾的行程。 “三日后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人问,您也问?陆大夫的生辰吗?”宋槐纳闷道。 老管家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都是年轻力壮小伙子,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呢?大人喜好特别孤身到现在没办法,你们难不成也跟着学样?” “既然不是陆大夫的生辰,那究竟是什么日子?您老倒是说呀!”宋槐觉得自己真的很冤。 “乞巧节!” 哦……这下明白了,宋槐挠了挠后脑勺,讪笑起来。 老管家真是无语了,“你们血气方刚的就没见过心动的姑娘?这么大的日子都不知道,要我说什么才好!”这说起来老管家是一阵唏嘘,“唉,咱们英国公府,从上到下,一个个大小伙,都跟着大人打光棍,你说你们四个也不难看,为大人办事前途也有,怎么就没有娶媳妇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宋杨还比大人大半个月。” 宋槐尴尬地不知道咋说,只能表个忠心,“那大人都没媳妇儿,做下属的哪能捷足先登!况且这几年跟着大人进进出出,也没工夫想这个。” 老管家点头,“也是,不过眼看着大人有着落了,你们也该抓紧。” “那是自然,幸好还有您老周到着,这乞巧节正好合适,我估摸着陆大夫已经心软了,就差大人再使把劲,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这话听得老管家舒服,他愁了那么多年可就等现在了,说什么也得让那俩人凑成对,他瞧着宋槐,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叹道:“这次若大人成了,接下来我就给你们四个张罗,放心,保管找个贴心的,像你婶子一样。” 宋槐闻言抽了抽嘴角,“其实您不用那么费心……” “不费心,我老了,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抱上孩子。大人,我是没指望了,就看你们四个。”老管家想到这里,忽然啧了一声,“我得给你们婶子说一声,姑娘一定得要屁股大好生养的,到时候满地跑的胖小子才有滋味。” 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宋槐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抬手朝着老管家的方向,“福伯,不是……我们一点也不着急,您可别忙乎……” 老管家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道:“放心,你婶子认识的姑娘多,她会好好掌掌眼的,嘿嘿。” 宋槐:“……”他就怕掌眼太过,不忍直视。 “要是那样,还不如跟大人一样哩。”他郁闷地嘀咕着。 觉得有必要通知其他三个杨柏桐,好心里有个底。 陆瑾一回府连晚饭也没心思吃,直接跑到姐姐们那儿,开始画医用服装去了。 他没系统学过美术,也没有服装设计经验,就是那手术器具也是因为熟悉才画的像样一些。 不过之前有了白大褂,应该说是青大褂的先例在,哪怕只是抽象简图,跟陆瑶商讨起来也会慢慢成型。 手术服他想重做,之前匆忙做出来的类似于短打,料子也并不理想。手术时间长,为了防止视觉疲劳,颜色依旧是深绿色,布料透气性要好,抗皱耐煮耐晒,不易褪色,这个还需得试验一下,才能找到最物美价廉的料子。 还有护士服,陆瑾暂时并不打算用女护士,虽然女子更加细心一些,不过为了避免流言蜚语,还是谨慎些为好,不为了他自己,也该为宋衡考虑。这样,服装上也要做些改正。 还接着病患服,后世的都比较简单,可这个时代讲究些,那样直接穿也不合规矩,都得相应地改一改。 陆瑾只是大致地画了画,然后跟陆瑶和丁香解释其用途,两个姑娘心灵手巧,心里都有了底。 没正式动手前不知道,原来光一个服饰讲究就不少,陆瑾说:“姐,先别着急,我们一样一样来,刚开始不用做的很精细,先出个大致样子,等确定后再做成品。” 陆瑶点头,“那褂子你是披在外头的倒也无妨,手术衣服你可能随时都要用,不如先做这个,料子托管家找找各样的,二姐你来试试染血、蒸煮、暴晒……看看是不是会褪色或者洗不干净,能不能消了褶皱?” 陆欣不会做衣服,便揽了这个活,“正好现在太阳猛烈。” 两个姐姐的积极性可谓高,一个要找管家寻料子,一个拿起文房四宝重新画样子,陆瑾的画太粗糙,她得自己重新画。 三七敲了门进来,大呼道:“少爷,两位姑奶奶先用饭吧,都热了两回了!” 陆瑾在紫云苑用了晚饭,等回到问凌轩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小丫鬟连忙说:“陆公子,大人都来了两回了。” 陆瑾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地往隔壁院子瞟过去,孙白道:“师父,宋大人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找您?” 于是陆瑾看向这丫鬟,小丫鬟眼珠子一转,“大人看着似乎挺着急的。” 这么一说,陆瑾的脚尖不由地转了个方向,“我去看看。” 陆瑾一回来,宋衡就知道了,咳,国公府的下人就盯着这两处,宋衡就算没吩咐,他院子里的侍卫也瞧见了,忙去禀告。 宋衡掸了掸衣袖,背着手,故作淡定地出了门,然而刚到了院门,就看到小陆大夫已经到了。 “大人,您找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宋衡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清了嗓子说:“进来说话吧。” 宋衡请陆瑾坐下,他自己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结果弃了书桌后的椅子,直接坐到了陆瑾边上,两把椅子中间就隔了一茶几,一伸手两人就能碰上。 陆瑾动了动唇,没说话,可看宋衡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这人是越来越不含蓄,虽无逾矩,可处处都在试探,一步一步朝他迈进,也预示着对方离说开的日子不远了。 “今日可一切顺利?”宋衡温和地笑问。 陆瑾毫不意外宋衡会知道这些,说到医馆,他又想起那出自内务府下最好的工匠,都是宋衡帮忙找的,这种出钱出人出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除了讨心上人欢心还能为那般? 陆瑾很想让宋衡别这么做了,他坐立不安,觉得自己亏欠太多,要是真到了那天,他实在说不出拒绝这种话来,然而再怎么想可最终也只吐出最平常的字眼。 “一切都顺利,大人的恩德陆瑾没齿难忘。” 宋衡并不傻,他一直关注着陆瑾的情绪,见他并没有多兴奋,本该是件好事却无法喜悦起来,眼神也有些闪烁。 陆瑾的反常让宋衡心中一动,激动的同时更多的是忐忑,这说明陆瑾已经无法再装作毫无感觉了,再进一步便能打破现在的这暧昧的局面。 想到这里宋衡的眼神不禁暗了下来,深邃黑眸紧紧地盯着那微微撇开的脸。 “阿瑾……”宋衡唤了一声。 陆瑾的心陡然一跳,自己差点蹦起来,他吞咽了一下强行镇定,“什么?”这声音都紧张地变了调。 宋衡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不敢直视自己,左右飘忽,似乎很害怕自己会忽然说出为难的话来,心顿时就软了。 陆瑾没有准备好接受他呢,哪怕宋衡是真的很想现在就说出自己的心意,将真心剖给他看,也急不得。 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再等等,三日后的乞巧节吧,他对自己说。 “医馆的名字可取好了,好的匾额也得提前做呀。”宋衡忽然转了话锋。 陆瑾没想到宋衡会放弃了,怔然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还没有,不过我不想叫它医馆,我想开的是医院。”他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然若失,或者两者皆有吧。 医院有什么讲究,跟医馆有何不同,宋衡不清楚,不过陆瑾想叫什么那就叫什么,他没意见,“你想好便是,告诉宋槐,他会做好的。” 陆瑾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宋衡问。 陆瑾其实很想问,如果让他的两个姐姐打理医院,宋大人会不会有意见,可是他觉得凭宋衡对他的心意,哪怕不愿意,也不会拒绝。他虽然觉得两位姐姐能做好这份工作,可是仗着对方的喜爱为难,也不是他的本意。 “是不是关于你两个姐姐的事?”宋衡突然问道。 陆瑾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他们三个讨论的时候,何澜和孙白也在,稍微一套话就出来了。 宋衡说:“阿瑾,说实话我并不在意,你姐姐们也懂医,又受你信任,真做起事来不会差。可是我身处这个位置,又关系着太子,人多眼杂,哪怕坦坦荡荡也有人云亦云,刚开始你这医馆,咳,医院还是别特立独行,虽说挂你名下,怎么开都是你的事,不过那地方只要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背后是谁了。” 况且宋衡也没打算低调,盘下那地儿的时候都是国公府的人出面,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开医馆。 所以当宋衡知道陆瑾有心让姐姐们打理的时候便考虑这个问题,可是他最终他还是劝阻陆瑾先缓一缓。 陆瑾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得到这个结果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能理解,宋衡还愿意解释已是心满意足,“我明白了,多谢大人。” “别担心,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我记着。”等太子从东宫到泰和殿,这等小事便不足为惧,如今关键时刻,还得低调行事。 “那还有……” 陆瑾道:“我没事了,大人若有其他要事吩咐,请说。” 陆瑾明亮的眼睛望着宋衡,宋衡嘴里反复咀嚼着那句邀请,酝酿了许久,终于道:“三日后你将时间空出来,我请你出去散散心。” “三日之后?” “对,务必空出来。”宋衡嘱咐道。 为何是三日之后,日子有特别吗? 陆瑾纳闷着,可宋衡没有过多解释,他想了想便道:“可太子殿下那儿……” “我会告知他的,你延后一日进宫即可。” 这都已经想周全了,陆瑾于是点头,“我明白了。” 之后便无话可说了,宋衡没有起身,也没让陆瑾离开,只是喝着茶温柔地瞧着他。 陆瑾毕竟不是皮厚之人,这样的目光下他坐不下去了,于是告辞离开。 宋衡没有多做挽留,既然已经做了约定,他便放了人,“今日去了太多地方,你早些歇息,我……今晚不去见你了。” 他特地指明了这点,让陆瑾顿时红了耳根子,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话来,只能慌也似得逃了。 陆瑾觉得他得回去一个人好好静一静,细想一下,这样下去,不行! 何澜和孙白还没有歇息,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两个人嘀嘀咕咕一边说一边准备回自己屋里。 刚巧被归来的陆瑾抓了正着,“你们在做什么?” “呀,师父,你回了。”何澜笑嘻嘻地行礼道。 孙白说:“是春兰姐姐她们在准备乞巧节,秀了好多漂亮的图样,我和阿澜恰好看到便去瞧了,白日里她们忙,只得到晚上做,哦,还搭了架子做彩灯,她们手真巧。” “师父,你要去看看吗?”何澜问。 陆瑾没听清楚何澜说了什么,只抓住了关键字“乞巧节”,他心跳如擂鼓,耳红像烧着了一样,只听他问:“这乞巧节还有几日?” “三日呀,快了呢。” 三日…… 陆瑾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屋子,坐在桌边,盯着那油灯烛火,握着的拳头紧了松开,松开紧了,最终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三日后你将时间空出来,我请你出去散散心…… 这哪是散心,根本就是约会嘛! 陆瑾毫不怀疑那天宋衡定会将今日没说的话讲明白了,也必定得求他一个答案,然而……他还没想好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解出个确定答案的陆瑾,睁着锃亮的眼睛乌龟地想着…… 要不,称病吧? 第二日,毫不意外地,陆瑾起晚了。 第91章 相约月老庙 陆瑾纠结着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一晃眼三天就过去了。 他昨晚没睡好, 紧张忐忑带着隐秘的兴奋,数了半宿的绵羊, 好不容易熬到困意, 结果敲门声响起来。 陆瑾将薄被一拉,蒙住脑袋,闭着眼睛翻个身。 “阿瑾,起来了吗?” 三息之后,陆瑾乍然掀了薄被, 浑身一震。 那是宋衡的声音! 他赶紧直起身体, 跳下床,一边拉过屏风上的外衣, 快速地穿着,一边喊道:“大人稍等一下。” 空闲的档口脑袋转向窗外, 这才发现天不过蒙蒙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早?更想不明白的是问凌轩的丫鬟小厮呢,怎么是宋衡来叫起床? 手忙脚乱之下,陆瑾穿好了衣裳,勉强将乱糟糟的头发绑了个马尾,这才走到外间开了房门。 只见宋大人背手挺拔地站在门口, 他一身常服, 可宽幅腰带下系着一块剔透玉佩, 另一端则挂着一个流苏荷包, 他头戴玉冠, 却散着发尾,显得不那么庄重,却多了一份风流倜傥,此刻正嘴角含笑地望着陆瑾。 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估摸着还费了不少时间,犹如孔雀开屏。 宋衡本就英俊,这样一看简直呆了陆瑾的眼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皱巴的衣裳,没洗脸没漱口,睡觉惺忪,估摸着脸上还有凉席印子…… 他抽了抽嘴角,恨不得将门一关,重新来过。 一个小丫鬟捧着脸盆巾帕,另一个抱着衣裳,瞧见这个场面,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感慨着:大人这也太心急了吧,比我们都早。 只听到一声清咳,她们立刻垂下头,赶紧小跑过来,服侍着陆瑾洗漱换衣裳。 今日大管家是再三叮嘱过,一定是不能出岔子的。 陆瑾平日里都是自己穿衣束发,可今日俩丫头是说什么也不能够了,待他洗漱完毕,直接上手扒了他的外裳,给换上新衣,接着压着他坐下,手脚麻利地束完发。 整整齐齐条顺俊俏的一个小伙子就被推到外间喝茶等待的宋大人面前,两人欠了欠身,功成身退离开。 宋衡瞧着焕然一新的陆瑾,眼中浮现出柔和笑意,夸奖道:“好看。” 陆瑾全程有些懵,接口来了一句,“你更好看。” 宋衡微微一愣,接着闷笑起来,“你喜欢就好,不枉我睁眼到天亮。” 原来这人也是紧张的,陆瑾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叹了一声:“我也是,一宿没睡。” 宋衡眉尾挑了起来,“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陆瑾倏然闭上嘴巴,微微张了张眼睛,瞧着宋衡笑眯眯的模样,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夭寿了!没睡好的脑袋就是不够清醒,这人也太奸诈了吧! “我怎么了?”宋衡噙着笑,带着期待地看着他。 今日的宋衡很不对,处处散发着柔情小意,那是连一点正经掩饰都不要了。 陆瑾移开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可宋衡没有放过他,他微沉着声音,凑近陆瑾:“阿瑾,你是知道的吧,我其实对你……” 等等,这节奏有些不对,不是要出去约会吗?不该找个花好月圆,气氛融洽的时刻再试探着表白?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奔主题了? 陆瑾紧张的要死,怕控制不住,连忙道:“我早饭还没吃。” 宋衡半句话噎在喉咙里,看了他半晌,才放弃了,他说:“走吧,我们路上吃。” 长腿一迈,往外面走去。 此刻天色尚早,天气还算凉爽,陆瑾跟着走到院子,大吸几口新鲜空气,才觉得脑袋清醒过来。 马夫已经将宋衡的马牵到了门口,那是匹纯色黑马,就蹄下染了白色,如踏雪一般,看起来高大神气,就跟他的主人一样。 “踏雪。”果然叫这个名字。 宋衡拍了拍马脖子,翻身而上,弯腰伸手到了陆瑾面前。 同乘一匹马,若是以前,陆瑾并不多想,可是此时此刻,他真是满身别扭。 前胸贴后背,马一跑起来,为了稳定身形势必要抓点什么或者抱个什么,就上次经验,最起码得搂个腰吧? “地方有点远,骑马快些。” 宋衡看起来坦荡荡的,可是陆瑾怎么都能从他眼中瞧出那抹“不怀好意”。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缩尾给自己一刀,缩头插宋衡一刀,最终陆瑾伸出了手……坐到了宋衡的背后。 宋衡也不提醒他,直接双腿一夹马肚,踏雪朝前奔去。 陆瑾惜命,此刻双手已经绕在了宋衡的腰上,夏日炎热,衣服穿得薄而且少,掌下肌肤热度传来,微微灼烫。 “抱紧了,很快就到。” 宋衡马后炮放得很是时候,陆瑾认命地想,就这么着吧……抱得很紧。 国公府的大门内,老管家和众多下人望着那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齐齐松了一口气。 门房小声地问:“福伯,你说大人能成吗?” 老管家厚重的眼纹一夹,斜睨了他一眼,“说的什么废话,能成吗?哼,那必然是成的!” 成不了活该自家公爷一辈子打光棍! 宋衡是集结了管家和四个亲卫一起研究过方案,早就制定了一日游的路线。 他心中有丘壑,万事都不怕,这就如同行兵打仗一般,阵法在手,剿灭敌军不过是时机的问题。 朝霞天边的时候,踏雪终于在一个山脚下的食肆停了下来。 这地方明明偏僻,可不知为何,坐在篷子下用食的男女并不少。 老板娘见到来人,目光在宋衡和陆瑾身上打了一转,眼中带着惊讶,不过她没空招呼,手上不停地煮着东西,装着碗,忙碌的很。 陆瑾和宋衡找了个地儿坐下,点了两笼包子,两碗云吞。 等待的时候,陆瑾看到三三两两有人吃完,之后朝着山上走去,他有些疑惑。 一个小丫头来送包子,瞧瞧陆瑾又瞧瞧宋衡,来回看了两遍,她年纪小,还垂着小辫儿,见陆瑾面容和善,便小声地问:“哥哥,你们也是去山上的吗?” 陆瑾不知道什么安排,于是看向宋衡,后者点头。 小丫头顿时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最后小声嘀咕道:“原来两个男孩子也行呀……” 陆瑾立刻问:“小姑娘,山上究竟有什么呀?” 闻言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奇怪道:“哥哥,你不知道还来呀?” 陆瑾讪笑了两声,他是跟着别人来的。 “山上是月老庙呀,求姻缘的呢。” 陆瑾:“……”他的脸迅速红了,都不敢看边上人。 宋衡笑着将一个包子夹到陆瑾的碗中,然后转头问这小丫头,“有醋吗?他喜欢蘸醋吃。” “有的有的。”小丫头连忙跑回去取了一碟醋过来,放到陆瑾的面前。 陆瑾瞧着包子和这碟醋,默默地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股子酸味却能吃出丝丝甜。 宋衡接着问这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们求得是彼此,而不是结伴而行,各自求缘呢?” 小丫头说:“娘告诉过我,看人不能瞧着谁和谁一起来的,而是要看看眼睛落在谁身上,那必定是一对儿的。” 小丫头话音刚落,宋衡跟陆瑾同时愣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 “嗯,就是这个样子。”小丫头脆生生地说。 “咳咳。”陆瑾转开视线,这下连耳根子都红了。 宋衡脸皮较厚,还赞许道:“小姑娘好眼光。” 要不要脸啊,宋大人! 陆瑾拿着筷子嚼着包子腹诽道。 丫头得意地蹦蹦跳跳跑回母亲身边,母女俩嘀咕了一声,老板娘捞起云吞,放进碗里,起了汤汁,让女儿端过来。 “阿瑾,你说是不是?”宋衡端过碗放在陆瑾面前,又递了汤勺给他。 “不要教坏小孩子!” 陆瑾接过后不客气地先吃了。 老板娘望了这边一眼,有意思地笑了笑。 这早饭好不好吃另当别论,可吃得心满意足却是真的。 宋衡高兴,放了一颗碎银子,扬言不用找了。 “走吧,我们去月老庙,听说很灵验。” 他握住陆瑾的手腕,跟着其他年轻男女,一同朝着山上拾级而上。 今天日子特殊,宋衡本就品貌非凡,再加上战场而下的凌然气质,人群之中分外打眼。 陆瑾被握住的手腕就有些灼烫,想了想最终朝前快走几步,两人并肩而行,手腕也就不动声色地挣脱了。 宋衡看过来的时候,他似作惊讶地往周围瞧着,感慨道:“人真多呀!” 人是真的多,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全京城的有情男女都会来拜一拜,订了亲在一起的希望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心有所属还未得偿所愿的便乞求心想事成,总之这月老庙香火旺盛。 门口的连理树粗壮纠缠,枝丫上挂满了迎风招展的祈愿牌和红绸。 宋衡也是第一次来,新奇的很,明明年纪在这当中已经算大的了,可依旧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只要是美好的祈愿都希望试一试。 月老像前,烟雾缭绕,这充斥着淡淡檀香味道中,执香跪在蒲团上的陆瑾忽然侧过脸瞧着身边一同跪着的宋衡。 只见这人闭着眼睛,执香扣在额前,口中似念念有词,仿佛忠实的信徒乞求那份珍贵的姻缘,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陆瑾忽然间松动了心中桎梏,似有神迹一般,全身放松,留下了一个决定。 若上天让他重生一次就是为了遇到这个人,那么他接受这份恩赐。 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陆瑾执香扣在额头上,俯身而拜。 慈祥的月老雕像手执红线,垂目望着下方一同而跪的两人,仿佛怜爱地将无形的红线两端系在他们的手上,打了个死结。 第92章 说破不点破 从月老庙下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都亮了。 陆瑾走下石阶, 回望那长长的山路,站满了上山和下山的人, 月老庙已经看不见了, 可那烟香依旧袅袅入空,在山上空形成一片朦胧烟雾。 香火真的很旺。 从离开月老庙开始,陆瑾一直感受着身边那灼热的视线,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没有给旁边人一点目光回应。 直到山脚下, 他才终于侧过脸笑着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宋衡清晰地感觉到陆瑾的气息变了, 那股紧张不安从蒲团上起身开始消失,镇定从容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连同那飘忽闪躲的视线, 在对上来的那刻起平静起来。 他心中隐隐高兴,总觉得他跟陆瑾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似乎轻轻一戳便能袒裎相见。 他按捺住那股热切, 说:“我虽成长在京城, 可在外征战多年,却从未好好欣赏过这京城繁华,烟湖美景, 陆公子可愿陪在下走一趟?” 宋衡抬起一只手, 手心朝上在陆瑾面前, 他姿态放得低, 言语也是谦卑。陆瑾垂眸瞧了这只手一眼, 弯唇低低笑了两声,没理睬直接转身朝黑马走去,几步后传去一声揶揄,“宋大人,还不跟上?” 宋衡收回这只手揉了揉鼻梁,应了一声“晓得了”。 京城郊外的河道贯入城内,在里面形成的那个湖便是烟湖,与大川大湖相比着实不大,可若是坐个画舫,听个小曲,采朵荷花摘个莲蓬逗趣儿,却是够了。 烟湖边上是一排垂杨柳,柳枝垂下倒挂入河中,夏风之下微微晃动,引起水中圈圈涟漪,轻柔婉约,此景倒有几分江南味道。 “听说皇上年轻时下江南,最喜爱的就是江南风景,便命人栽了这一片柳树,湖边种了荷花,哦,还有那座拱桥,是不是很熟悉?” 这个地儿向来是文人墨客的最爱,吟诗作对,听音品曲,风流快活。除此之外,适合年轻男女踏春郊游,烟湖太过缠绵,很容易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 宋衡习惯了北地大漠草原,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秀美,况且光棍这么多年,他也不乐意见一对儿一对儿的在眼前晃,所以哪儿景色好,哪儿有典故,他都不清楚,介绍不了几句。 只是他似乎忘了,七年前陆瑾也生活在京城里,烟湖这个地方他被姐姐们带来过几次,说不定比宋衡还熟悉些。 只是陆瑾没有拆穿,默默地点头。 他们没忙着游烟湖,而是先找了个地儿用了午饭,喝了茶听了会儿小曲,待最毒辣的日头过了,这才出来。 烟湖平日里便是少男少女游玩之地,况且今日七夕,这鸳鸯处处就更多了。 此刻湖中已经停满了画舫,不时传出娇笑嘻嘻,又有丝竹琴音悠扬,依稀可见精心打扮的窈窕身影,再看湖边凉亭、草地、树下也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含羞带怯,眉目传情。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较严,就算订了亲也不能单独相约相见。可唯有七夕这个日子,家中女儿若有兄弟相陪,便能与情郎或者心上人见上一面,在目光所及之处稍稍离了人群悄悄说上一两句话。 也有趁此机会牵线搭桥做个媒的,邀请年龄相适,家世相当的男女互相相看一眼,若有好感,回去就能上门提亲。 此时,男女之间会格外大胆一些。 陆瑾的目光落在一棵柳树下,一个青衫公子朝一位粉裙少女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转身离开,边上观望的一个小丫鬟连忙跑过来,抱着她家小姐的肩膀似在宽慰…… “阿瑾,你在看什么?”宋衡瞧着陆瑾一直看着某处,便问。 那位粉裙少女站了一会儿便回到了不远处的人群,摇了摇头。 他看的有意思,“刚刚那姑娘似乎在表白,可惜看起来结局并非皆大欢喜。” 这种戏码每年都会出现,宋衡见过几次,并不稀奇。 他们站在湖边,一艘画舫靠了过来,宋衡唤了陆瑾一声,邀请他上船。 船头只有一个船夫,画舫很小,只放了一张案桌,桌上果品茶饮皆有,可见准备充分。 “走,里面休息一会儿。” 夏日炎热,阳光映着湖面,波光粼粼,水汽带上来,有一丝丝凉爽。 画舫随着船桨摆动,一晃一晃,开得缓慢,让日子也不禁悠闲了起来。 陆瑾趴在船檐上,目光瞧着伸手就能碰到的水面,似乎有游鱼在水下穿梭。 “阿瑾。”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过头,只见面前递来一块青皮红瓤的西瓜,正冒着凉意。 “哪儿来的冰……”后面的疑问消失在那被掀起的矮桌上,原来里面被掏空填了冰块。 除了被取出来的西瓜,还有桃子梨李子等其他水果。 宋大人手起刀落,西瓜被均匀分瓣。 正当两个大男人吃的畅快之时,忽然画舫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前方依稀传来几声争执。 宋大人有些不悦,心说湖也不小,这都能杠上,什么人呀。 他好不容易跟小陆大夫单独出来相处,不想管闲事,便准备吩咐船夫绕过去,没成想这争执的声音中有一个挺耳熟的。 “好像是杨大人。”陆瑾耳朵尖,立刻辨认出来,接着他出了画舫,站到船头,果然看到前面一艘稍小的画舫船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可不正是风头正劲的杨御史吗? 杨一行?宋衡一听说是他,便很想将陆瑾拽回来,让船夫掉头,凡是杨御史存在的地方总是大小麻烦不断,他不想掺和。 然而杨御史可是陆瑾在江州最有好感的官,虽然没帮上他什么忙,可那股热心劲让陆瑾心中熨帖。 他觉得杨一行作为宋衡好友,后者定然是要帮忙的,是以朝宋衡喊道:“大人,我们要去看看吗?杨大人似乎遇到麻烦了。” 杨一行宋衡可以当做没看到,可陆瑾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宋衡的画舫并不大,也就够三四个人坐,与其说是画舫,更像小船一些,正好方便他与陆瑾相处,可面前的那两艘就大了,就是杨一行的那艘都有他们的五倍大,更别说与他对峙的那艘,还上下两层,阔气。 此时,两艘画舫已经被拴在一起,一个穿的富贵,全身镶金戴玉,手里还不伦不类地拿了一把折扇的男子正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站在杨一行面前。 而杨一行则带着其他书生模样的公子哥与他们对峙,在这群人背后,依稀有几个年轻姑娘正站在一起担忧地看着他们,有的还暗中扯了扯自家兄弟的衣裳。 “这都是谁呀?”陆瑾问。 宋衡瞧了一眼便有些头疼,很不想管。 只见画舫上杨一行抬起下巴,鄙夷地看着他们说:“不请自来是为强盗,请哪儿来,回哪儿去,这儿不欢迎你们!” 那富贵公子拿着折扇指着杨一行的鼻子,冷笑道:“怎么哪儿都有你?杨一行,你这穷酸都能来,凭什么本少爷来不了,这画舫主人是谁,给本少爷站出来。” 杨一行身后的公子皱着眉有些犹豫,京城之地,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官宦之家大多清楚,面前这位就是一般不能惹的一位,沾上麻烦。 “还能是谁,田家的呗,那么大的族徽在呢。”富贵公子身后的一个狐朋道。 接着另一个猥琐地挤着眼睛说:“听说田家三小姐长得漂亮,田家正到处相看呢,不知今天来了没有?” “来了吧,我看后面好几位小姐,各个都不错,孙兄,你家也在给挑媳妇,不如今天自己挑个回去?” 这话说的真是轻佻下流,几个小姐听得气白了脸,有的要哭出来了,一位姑娘安慰着,目光厌恶地瞧着那些人。 那田公子不能再沉默下去,只得出来躬身一掬,好声好气道:“孙公子,我们已经准备回去了,且家妹年幼,不懂事,怕扰了公子雅兴,还请孙公子海涵,明日我在凤仙楼定桌席面,给公子赔罪,今日便算了吧。” 他也生气,然而面前这人身份特殊,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了。 然而这位孙公子横行京城,要是就被这三言两语打发了,也就不是他了,只听到他冷冷地说:“你这是看不起本少爷?怎么,这画舫里这么多年轻公子,就我不能来?冲着你今日这句话,本少爷不上也得上,否则……哼哼……不过你要是让你妹妹给咱们几个倒杯酒说句好听的陪个罪,那就算了,兄弟们,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几个纨绔起哄起来。 几位小姐紧紧地握住田三小姐的手,田三小姐娇俏的脸皱在一起,再怎么镇定此刻也全身发冷,她求助的目光看向哥哥。 田公子自然是不愿意的,然而面前的这个混人,也不讲道理,真拉扯起来影响的还是自家妹子的声誉。 突然杨一行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孙子涛,那顿板子的滋味忘了是吧,没事,我再写份弹劾呈给陛下,让你回忆回忆!”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那位孙公子气得涨红了脸,“好啊,杨一行,老子没找你算账,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是吧,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杨御史可不是吓大的,梗着脖子直挑衅:“来啊,怕你就是孬种,我这话就放下了,今日你要是弄不死我,明日那奏章就在皇上跟前,你看着办!” 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被这小小御史给唬住了,他孙子涛也就别混了。 “行,别的事放放,咱俩的新仇旧恨先算清楚,这湖不大,够深,来人,给我将他弄下去清醒清醒,我倒要看看皇帝表叔会不会拿我偿命!” 他一声令下只见两层画舫里出来好几个打手,朝着这边甲板而来。 这好好的,怎么就扯上偿命了呢? 两边人都有些慌乱,就连那群纨绔也有劝着孙子涛冷静的,可是他冷静不下来。 瞧见杨一行就让他想到了几年前的屈辱,这次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真怂了,今后怎么混? “杨兄,这……你可别冲动!”田公子连连拉他,希望他能说个软话,旁边之人也连连相劝,再看背后的小姐们,也都忍着泪摇头。 然而杨御史信奉的就是青史留名,他不怕! 一仰头朝天,生死不惧,特别有气魄。 孙子涛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一口气憋在心里,顿时骑虎难下。 正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 “动手啊,怎么还不动手?” 不知何时,一艘画舫,不是,一艘小船出现在两艘画舫之间,只见宋大人单膝坐在甲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有些冷。 瞧见宋衡,那位不可一世的孙公子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要说杨一行是他最憎恶的人,那宋衡就是他最害怕的那个。 差点让皇帝打死他的那板子可并不是因为杨一行的那份弹劾,而是宋衡御前的一句话以及那份口供。 而这人杀人杀多了,身上总抹不去那股煞气,连太子都怂,这些纨绔哪有不害怕的时候。 再看杨御史,见到宋衡也是抽了抽嘴角,什么气势都不见了,只见宋衡看他的眼神里,明确地说着:怎么哪儿的麻烦都有你,能不能消停? 他撇开脸似乎嘟哝了一句,不过转眼觉得奇怪。 宋衡不是从来不来烟湖的吗,怎么忽然就来了,还有闲情逸致坐艘船。 于是目光扯回来,一瞧,他连忙招手起来,“小陆大夫,你也在呀!” 陆瑾笑着招手回去,喊道:“好巧啊,杨大人。” 宋衡起身,对陆瑾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陆瑾点头,嘱咐了一句,“你小心。” 这点小阵势,宋衡不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是挺高兴,忙应了一声,“放心。”说着跳上了田家的画舫。 他一来,所有的人都齐齐行礼,作为英国公,在场的他品阶最高。 还有人等着他,宋衡也不废话,直接问孙子涛,“还要让他下去凉快吗?” 孙子涛哪儿还有什么气可以憋,早就卸了,连连摇头。 “那滚回你的船上去,数到三,还在这里的,全下去凉快。” 然而宋衡话音刚落,数数都免了,这些纨绔在孙子涛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回了他两层画舫,生怕惹得宋大人不高兴,全下洗澡。 宋衡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让他们将船赶紧开走。再看这边杨大人,他冷笑了一声,“你也挺能的,命这么不想要,江州的时候还逃什么,山贼来的时候也伸着脖子大义凛然好了。” “那能一样吗?”杨一行嘀咕道,“那家伙不敢的。” “嗯,他是不敢,不知道被套着麻袋差点被揍死的是谁?” 杨一行:“……” “脑子不清楚,自个儿下去醒醒。” 杨一行瞧了一眼身后,低声说:“给留点面子行吗?” 闻言,宋衡顺着朝画舫内看了一眼,瞧见几个姑娘,心中了然了。 至于其他人,宋衡扫了一眼,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就准备回去了。 田公子赶紧邀请道:“国公爷,不如里面稍坐,今日多亏您解围。”要不然得闹出人命了。 宋衡闻言停了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不是要准备回去了吗?” 田公子顿时一阵尴尬,忙要解释,便听宋衡面无表情地说:“话说出口最好坐实了,承恩公就这一个孙子,他要是真做点什么出来,你们就找地方哭吧。” 这下没人开口,都老实了。 宋衡满意地点点头,踩上船舷,落到自己的小船上,与陆瑾说话。 船夫撑开船,准备换个方向。 可忽然杨一行扒住船舷,朝宋衡喊道:“宋衡,你怎么和小陆大夫在这里?你是不是……” “蠢货,知道不说破。”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朝自己的脑门而来,杨一行连忙矮下身躲过,一回头,甲板上滚了一个梨。 他愣了愣,忽然张大嘴巴,接着怒气冲冲地喊道:“宋衡,你这混账,你怎么可以对小陆大夫下手——” 砰,一个物体砸到了他的脑门上,接着弹到甲板上,是一块西瓜片。 杨一行摸着额头终于闭嘴了。 第93章 庙会人挤人 杨一行做梦都没想到当初他随口一说, 宋衡真的就下手了!瞧着小陆大夫还跟他有说有笑单独坐船离开,他忧心忡忡地想陆瑾究竟知不知道旁边这个看起来挺正派的宋大人, 肚子里究竟打他什么主意。 现在想来怪不得那么好心让陆瑾一家住进国公府里去, 果然,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都是狐狸。 杨大人别的本事没有, 为人却是非常正直,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陆瑾, 尽一尽友人之义务。 只是……他回头瞄了一眼某个娇俏的身影,唉, 自己都惊魂未定, 却还安慰其她小姐,真是难得的好姑娘。 杨一行有些不舍的离开,目光追随着那抹倩影移动, 直到她站到了自己面前,微微欠身道:“杨大人。” 杨一行是手忙脚乱地回礼, “田三小姐。” 田小姐瞧着他慌张的目光, 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笑容,“今日幸好有杨大人在,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实在多谢您。” 杨大人面对众多膏粱子弟那是临危而上,毫无惧意, 可面前这个秀美娇丽的姑娘, 他吭哧地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来, “哪里,哪里,这……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本就是孙子涛他们无礼再先,这……换上任何一个有担当的男子都义不容辞,田姑娘客气。” 然而今日画舫受邀公子不少,都是名声在外的俊杰英才,可刚才真正站出来的却只有杨一行,面对皇亲国戚,这些平日里说的慷慨激昂的公子哥们都如同钜嘴的葫芦,没了声响。 孙子涛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仗着是皇上母族,横行无忌,这等浑人稍微沾染一点便是一身腥臊,这些都是官宦子弟无爵品级低,的确惹不起。 就是她的二哥也是因为自家画舫不得不出面,田小姐心里明白,能够理解却不等同谅解,因为这件事,她也能看清这些公子们了。 杨一行虽然鲁莽,看起来也太过耿直,可依旧令她赞叹。 “杨大人里面坐吧,离岸边还有些距离,可稍作休息。” 田二公子原本对杨一行并不热络,田家是世代做官,杨一行却是出自乡绅,靠科举晋身,可以说是寒门子弟,若不是走了狗屎运搭上英国公的船,平白得了揭露江南官匪勾结案子的功劳,如今依旧不过是个小小七品御史,哪能到五品给事中一职。 不过是今日路上碰上,杨大人风头正济,不好得罪,这才邀请上的画舫,却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是他顶了上去。 田二公子似乎也不太好意思,见妹妹在斟茶,他便坐过来与杨一行说话。 两人本没什么交集,话题于是不免扯到了刚才,英国公。 宋衡可是京城风云人物,能聊的就多了。 “国公爷的风姿果然不是常人能及,就是不知道他身旁的那位公子是谁,面生的很,杨兄似乎认得?” “那是宋大人在江州发现的名医,陆大夫。”提宋衡,杨一行兴趣缺缺,可说到小陆大夫,那就滔滔不绝了,“田兄你可别看他年纪轻轻,不比你我大,可医术甚是了得。想当初我一进入江州之地,受山匪围攻,腿上中箭深入三寸之长,大夫都说我这条腿保不住了,可幸好有小陆大夫在,瞧,现在行动自如。” 杨一行拍拍自己的腿,目光中充满了无限敬佩,可见他对那位陆大夫的敬仰。 “他呀,一手疡医之术,出神入化,不知道救回多少性命,可谓华神医在世。” 田二公子愣愣地点头,说:“怪不得宋大人对他礼遇有加。” 那是礼遇有加吗?那是心怀不轨,什么眼神真是。杨一行很想白他一眼,可一想到是三小姐的兄长,就生生忍住了,只能胡乱点头。 这时田三小姐忽然道:“这么年轻的神医不知道师承何处,我总觉得他有些面善。” 田三小姐看得不是很真切,可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杨一行于是说:“小陆大夫是御医之后,家学渊源,七年前因故离京,这才刚随英国公回来。” 这么一说,田三小姐顿时想起来了,她说:“呀,他是不是有三个姐姐?” 杨一行问:“没错,三小姐认识他?” 田小三姐将耳边碎发绾到耳后,“我不认识,是大嫂,与陆二姑娘是闺中好友,前些日子碰到她们了,还说要多往来呢。” 原来如此,杨一行道:“那真是巧了。” 田三小姐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往那艘小船离去的方向望过去,不过早就已经没了影子。 “对了,杨兄,国公爷可有心仪之人?” 田二公子的话将妹妹的思绪拽了回来。 只见杨一行抽了抽嘴角,似乎不想多谈,可看兄妹俩都好奇的模样,便忍不住说:“有了,估摸着快成了。” “哎,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这么好运了。”田二公子叹了一声,瞧了妹妹一眼。 田家的画舫正慢慢靠岸,似乎已经失了性质游玩。 陆瑾望着那边,忽然转头问宋衡:“大人,可曾有女子向您吐露芳心?” 宋衡微微一楞,摸不准陆瑾的心思,便斟酌着说:“为什么这么问?” 陆瑾摸了摸下巴,戏谑道:“您是看不到,刚才就从这儿嗖地跳上那艘船,女子的惊呼就有好几声。接着在您轻松喝退无礼登徒子的时候,那落在您身上爱慕的目光可就更多了。最后拒绝田公子相邀那一刻,我都能感觉到那些哀怨的眼神,啧啧,您也太没情调了。” 宋衡是仔仔细细看了陆瑾的眼神,都是装模作样的惋惜,于是他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凑近陆瑾说:“别人爱慕的眼神我是不在意,就一个人,说什么我都得思量好几回,生怕回答不好惹恼了他。” 这人是谁? 宋衡的目光现在紧紧地盯着。 陆瑾带着通红的耳根视线缓缓滑到水面上,看见一晃而过的鱼尾,顾左右而言他道,“要是有根鱼竿就好了,今晚的晚餐就有着落。” 宋衡眉尾一扬,“那之前的问题就不问了?” 陆瑾笑眯眯回他:“大人若是想说的话,我洗耳恭听。” 宋衡于是在甲板上坐下来,拍了拍身侧,邀请陆瑾一起。 只见西边太阳已经渐渐往下落,阳光余晖洒下,仿佛将水面镀了一层金色,漂亮极了。 天儿已经不热,坐在甲板上正合适,陆瑾于是便跟着坐下来,宋衡于是道:“当初年幼无知,来过几回,喏,就跟那些一样,男男女女坐在一起,白天聊天吃茶听曲奏乐,晚上逛花灯看庙会,时不时地就会有姑娘过来说话,或一人,或几人,那些眼神,那些心思,我都懂,只是可惜……” 宋恒摊了摊手,“光棍至今。” 年纪轻轻的英国公就像一块肥肉,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都紧紧盯着,刚成年那会儿,宫里宫外所有人都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那时候年少不懂事,宋衡脸皮也没厚成现在这副德行,好友相邀抹不开面子就去了……接着乞巧节这一天内偶遇了丢香帕的姑娘,平地摔倒的姑娘,还没碰上就哎哟一声的姑娘,还有这种跟着好友一起来的姐姐妹妹,各种姻亲连带的……没了平日的矜持,趁着乞巧这个特殊的日子,各种大胆的事儿都做了。 然而宋衡参加了两三年后,顶着养伤养病的名头所有邀请全推。 “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瑾想了想道:“都是姑娘,没有公子是吗?” 宋衡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是啊!” 一早就知道自己性向的宋衡,也期待过乞巧节寻个终身伴侣,可惜没人能发现他的渴望。 他看着陆瑾,忽然凑近陆瑾认真地问:“阿瑾,你可介意我喜欢的是男子?” 宋衡的脸就在陆瑾的面前,似乎呼吸间气息都能交融在一起,陆瑾想要往后撤脑袋的,可不知怎的没有动,那双深幽的眼眸中倒影着他,也吸引着他。 他最后摇了摇头,“不介意。” 宋衡笑了,那笑容从内心而出,溢满脸上,他说:“我真高兴。” 两人坐在甲板上看着太阳整个西下,在余晖消失之前,宋衡打破这个宁静,他说:“走,用晚饭去,等晚点,咱们去看花灯,庙会也热闹。” 他站起来,弯腰伸手给陆瑾,陆瑾握着他的手,被拉着起了身。 余晖将他俩的身影拉长,倒影在甲板上延到水中,仿佛两人相依。 到了晚间,这就更加热闹了。 彩灯挂起,五颜六色,各式形状,却也照得整条东街巷口清楚明亮。 小摊贩们乘此机会支起摊子,街上两边摆满了各式小玩意儿,首饰香粉,帕子荷包,鲜花香草,还有小零嘴儿应有尽有,都是些费不了几个钱的,却能轻易讨得姑娘小姐们欢心的东西。 他们知道,这天的男人们最大方不过了,嘴巴裹上蜜,吉祥嘱咐的话儿一串一串,就是价钱高一些,也卖的出去。 今日离府前,管家是特地嘱咐过宋衡的。 “庙会人拥挤,大人可得顾着点陆公子,可别让人给冲撞了。” 宋衡牢牢记住这句话,带着陆瑾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中,随着人流往庙会而去。 人太多,为了防止陆瑾被人冲走,他时不时地得拉一把胳膊,搂一下肩膀,或者稍有不慎,被人流往陆瑾身上靠一靠,身体贴一贴。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手上被轻轻一握,宋衡侧过头,顺着相握的手看向陆瑾,只见后者在灯火的映照下,眼中有笑,带着揶揄。 似乎在说什么时候武艺高强的宋大人还能被这些人撞地身形不稳,左右摇晃? 宋衡被看破了心思也不恼,干脆将陆瑾的手牢牢握住,往自己的身边一带,低头凑到陆瑾的耳边说:“跟紧我。” 人多声音嘈杂,不喊大声根本听不见,宋衡不想扯着嗓子喊,所以那嘴唇几乎贴在了陆瑾的耳鬓上,烫的陆瑾差点蹦起来。 他瞪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耳朵,宋衡瞧着他受惊的模样,心情畅快,握紧他的手施展高超身法,带着他往前挤去。 老百姓们没那么多讲究,就凑个热闹。 可官宦人家却不能让自家女眷也这么人挤人,是以在不远处的酒楼茶馆上选了座位听个热闹,看个人头攒动。若真想去看,也会在家丁侍卫保护下,慢慢靠近。 酒楼上不少厢房支起了窗子,往下看着。 小裴将军作为裴家老小,唯一在京城的年轻一辈,便带着家中嫂子妹妹出来游玩。 他倒是挺想去下面挤一挤,可惜肩上责任重大,不好抛下女眷自己出去浪,只能坐在窗子前吃着花生瓜子往下看热闹。 然而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放下瓜子,揉了揉眼睛,恨不得从窗子钻下去,凑近看那往前挤地飞快的一对……男人。 他目光复杂眼露敬佩,喃喃道:“头儿真是威武霸气啊,这样都行!” “小五,看什么呢,人都要掉下去了。”在他的身后,他大嫂纳闷地问。 小裴将军自言自语道:“明明打光棍的是头儿,可他却能牵着阿瑾穿梭于人群之中,而我,明明是有未婚妻的,却得陪着你们干坐这里……这是为何呀?” 前面说了什么他的嫂子妹妹没听清楚,后面一句却是明白了,于是捂嘴笑着说:“果然男生向外,一定亲就想早点嫁出去,唉。” “……”小裴将军看着自家大嫂,眼里表现出你们是不是疯了? “得了,得了,我们都讨人嫌呢,今天日子特殊,少年怀春也是人之常情。”他二嫂笑眯眯地说。 “……”小裴额头青筋跳了跳,很想问问嫂子,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吗? “来了,来了,正主总算来了,要不然我们家小五保准得哭鼻子。”三嫂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容姿艳丽却气质高贵的女子,她眉宇间带着一份英气,目光坚定,看起来就很有气势。 “郡主。”房内的裴家女眷齐齐行礼。 平阳郡主目光落在小裴将军身上,瞧着他一脸郁闷的模样,弯了弯唇忍不住问道:“嫂嫂们又欺负你啦?” “可不是!”小裴将军三步两步窜到平阳郡主身边,一脸控诉,握着她的手犹如救星,“平阳,摆平她们!我带你去庙会玩儿。” 第94章 落水女救命 宋衡其实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更是敬而远之,然而今日他却希望这场庙会能够持久一些, 让他将那只手牵得也更久一些。 他侧过脸,发现陆瑾正专注地看着庙会前的杂耍表演, 此刻他褪去了往日过分的沉稳镇定,灯火映照下, 反而多了一抹少年人才有的天真无忧。 宋衡忽然记起来, 陆瑾其实不过十九的年纪, 足足小了他十岁。 “阿瑾, 今后我护着你。”宋衡看着他轻声说。 陆瑾似有所感地转过脸, 疑惑地望着宋衡, 似在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周围太过嘈杂,他什么也听不见。 宋衡轻轻一笑, 没再说话。 这个时代的杂耍不过是口中喷火, 转盘子碎大石……后世其实都见过,只是陆瑾很久没有这样忘记所有的烦恼责任,纯粹来凑热闹,感受一下喜悦的气氛, 便有些不想离开。 然而天热, 哪怕是夜晚,灯火之下,人挤人就更是闷热, 他的前胸后背已经湿透, 额头汗津津, 站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些难受。 宋衡一直关注着他,见他忍不住揪着前襟晾晾风,便知道陆瑾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于是瞧了一处人流不是那么密集的地方,拉着他离开。 “你若是喜欢,等到了中秋重阳,我们再来,节日里,庙会都是热闹的。” 宋衡拉着陆瑾走进一处巷子里,这里安静许多。而巷子往里深处却有点点微光流畅,映照着五颜六色,陆瑾好奇地问:“那是何处?” 宋衡一看,“是河,有人在放河灯,走,我们也去。” 这河与烟湖是流通的,走进看那点点微光是河灯上的烛火,嵌在各式各样的花朵形状的灯中央,随着水流铺满了整个河道。 河上缓慢而行的画舫里,不少女子探头出来,看着这些漂亮河灯,伸出手指着心仪的河灯与身旁之人诉说,有的还能听到清脆的数数声,只是河灯太多了,迷了眼睛。 要说节日庆典,抛开各商家的促销,的确是古时候的人更丰富一些。 河上的花灯越来越密集,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桥头,看到几个男女手里捧着花灯从桥下的石阶上走到河边,郑重又小心地将花灯放入水面上,轻轻一推,花灯随着波光涟漪远去,不一会儿便融入其它河灯之中,看不清谁是谁的了。 小小的河灯,里面藏着主人的美好心愿,听说顺着河流而去,能够到达天上,让月老看到,这样月老便知道他们的心意。 “阿瑾。”身后忽然传来宋衡的声音,陆瑾转过身,看到了两盏荷花灯,以及后面露出的宋衡笑脸。 “来,我们也放。”宋衡将一盏灯塞进陆瑾的手上。 陆瑾歪了歪头,忽然道:“不是还得写名字吗?” 他手里的荷花灯忽然一转,宋衡的名字便出现在他的眼前,陆瑾一愣,抬头看到写着陆瑾的河灯却在宋衡的手里。 在陆瑾明亮的目光下,宋衡清了清嗓子,说:“你放我的,我放你的。” 那后面呢,不趁机表个白吗? 陆瑾觉得这个气氛真心好,宋大人若是说破他一定答应,然而……没有下文了。 那……陆瑾点头,“好。” 真是难为宋大人,一路上尽力表达着那颗真心,却不敢说破,只是小心试探。 可自己回答的还不够明确吗? 陆瑾觉得古人还是不够大胆。 放完河灯,陆瑾看向宋衡,等着接下来的安排,他倒是挺想知道对方还有什么花样没使出来。 然而两人刚起身,却听到一声声惊喜叫唤,接着人群往一处方向聚拢而去。 他们离得远,只看到那处霓虹灯火光亮,缓缓地朝这边而来,灯火映照下,似有人影晃动。 “是花车巡游,要去看看吗?”宋衡说。 管家已经将乞巧节里所有庆典节目都提前打听了清楚,宋衡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有什么特色?”陆瑾问。 特色?宋衡想了想说:“听说今日有人扮演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花车会经过最热闹的东街,一直到庙会结束,可这会儿街口两旁已经站满了人,他们俩想要看必定要挤进去。 陆瑾毕竟不是真的十九岁,已经挤过一次人群,他实在不想再感受一次,于是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看吧。” 最终陆瑾和宋衡站在桥下,等着彩车经过。 彩车徐徐而来,挤不到前面的只能看到上头一部分,有人装扮着牛郎和织女站在彩车上表演,在锣鼓声中,引起叫好声一片。 热闹的铿铿锵锵出来,引来周围所有人注意,纷纷涌来,结果发现挤不进里面,最后都往桥上赶去,站得高也能看得清些。 桥面上还有几个看花灯的姑娘,见到这阵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待要下桥,却发现前后面都站满了人,人群拥挤,不一会儿就推散了。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家丁看到这个情形,连忙赶过去,可桥面就那么点大的地方,站不下所有人,不免引起推攘。 彩车经过,锣鼓声响达到鼎天,就是大声叫喊都听不见话儿,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彩车来的方向。 这桥的围栏并不高,有人想离开,却更多的人想要去高处,推搡之下,身形极难稳住,有些危险。 虽有警告之声,然而此刻谁也听不清说话,终于有人从桥上掉下。 待彩车离去,声响随之降下来后,那哭喊声才清晰起来,众人这才发现有人掉水里了。 听那桥上丫鬟撕心裂肺的救命声,是她家小姐落了水。 几个会水的男人立刻纷纷跳进河里,终于在人还未沉下去前打捞了上来。 然而夜晚,光线本就暗,再加上彩车喧嚣,耽误了些时间,这小姐被救上岸时已经没了气。 当陆瑾挤开围观人群时,那丫鬟正搂着她家小姐直哭,旁边还有家丁正垂首围着,似要等主事的人来。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着,直道惋惜。 陆瑾眉头一皱,跑向那直直躺在地上的姑娘,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衣裳,伸手掀开她紧闭的眼睛,接着按在她的脖颈处,似并不清晰,又干脆趴下来凑近她的心口听她心跳声,没有声响。 这种情况下,给不了人太多的考虑时间,他快速地解开姑娘的领口,跪在她的身侧,双手交叠对着她的胸腔正打算施展心肺复苏法时候…… 姑娘旁边的丫鬟甚至家丁已经被陆瑾这个动作给吓傻了,可突然从旁边跑来一个男子,大喊着:“住手——” 陆瑾的手还没压下去,这男人已经一把将他拉起,还没等陆瑾回过神来,那凶神恶煞的拳头已经在他的眼前了。 陆瑾看着那放大的拳头,正打算挨过这一拳,却发现最终拳头没有落到脸上,他一怔,仔细看去,宋衡正面无表情地捏着他的手腕,那表情看起来极其危险。 陆瑾心中顿时一喜,连忙说:“大人,你别松手,我这儿情况紧急,耽搁不得。” 然而他刚转了个身,那男人便吼道:“混账,你给我住手,你别碰我妹妹!”又强顶着宋衡冰冷的目光,使劲挣着手腕,仿佛陆瑾是个登徒子正要对她妹妹做不轨之事。 宋衡的眉头紧紧皱起来,说:“阿瑾是大夫,他在救你妹妹。” 男子闻言愣了愣,宋衡松了手腕,他连忙跑了过去。 此刻陆瑾已经再一次跪到姑娘的身侧,然而手刚抬起,那回过神来的丫鬟连忙扑在她家小姐的身上,愤怒地瞪着陆瑾:“不许你碰我家小姐!” 陆瑾心里简直想要骂人,可还是冷静下来解释道:“我在救她,你家小姐已经窒息了,很危险,立刻抢救说不定还能救过来,你赶紧让开!” 这话不仅是说给那丫鬟听的,还有跟在身后的男子。 丫鬟怔然,慌乱地看向少爷。 只听到他连声问道:“真的?你能救她,她已经……” “是的,我在想办法,求你们让开,知不知道再耽搁一会儿,神仙也救不了她了?”陆瑾眼看着时间过去,就要超过最佳急救时间,心情着急而烦躁起来,恨不得将人都推开。 似乎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急切,男子朝丫鬟点了点头,陆瑾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那人说:“我妹妹未出阁,你可不要……污她的清白……” 陆瑾简直要用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人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些世俗名节? 可是,哪怕陆瑾再怎么唾弃,他依旧不敢伸手。 这个时代黄花大闺女的清白?别说人工呼吸,就是胸腹按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算没了。 哪怕陆瑾救回来,那之后呢? 他咬着牙僵硬着脖子抬起头来,周围一圈围观之人,眼中闪烁的不是担忧焦心而是热闹看戏。 陆瑾有些茫然,向来以人命大过天的信念在那一瞬间动摇了。 忽然肩膀被轻轻一拍,他转过头,看到宋衡担忧的目光,只见他轻叹一声问:“阿瑾,你打算娶她吗?” 宋衡是知道陆瑾要怎么救人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虽没有让陆瑾直接拒绝,可是他眼中并不赞同,也不乐意。 若是救回来,自然只有娶了人家这条路。 宋衡觉得陆瑾若是点头,他会疯。 第95章 最美好的事 陆瑾看着宋衡, 那眼神渐渐坚定起来说:“宋衡, 你帮我一个忙。” 他想救人! 宋衡非常清楚陆瑾此刻的想法,可他的心却渐渐发凉, 漫出苦涩,有那一瞬间,嫉妒让他想将地上的女人直接扔进河里去。 “没有办法了,丫头, 你来救。”突然陆瑾对呈现保护姿态的丫鬟这么说,接着他拉了一下身旁之人的袖子,“宋衡,你躺下。” 躺下做什么?宋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愣在原地。 “快啊!”陆瑾催促了一声,接着对满脸无措的丫头说, “丫头, 你看我的动作,我怎么对他做的,你就照我的样子怎么对你家小姐, 听我的指令!” 这下, 宋衡清楚了, 陆瑾是打算当他作为溺水之人示范给那丫头, 一边教一边救人。 这……这能行吗? 宋衡不确定,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有些期待, 却也别捏, 这么多人围观着。 “行吗,宋大人?”陆瑾的声音着急,见宋衡磨磨蹭蹭的失了平日果决,干脆威胁道,“您若是不愿意,我找个愿意的……” 话音刚落,宋大人一咬牙,直接平躺而下,仿佛在说:来吧。 陆瑾微微抽了抽嘴角,然后肃容转头看向那丫头:“现在像我这样双手交叠,下面的手指张开,翘起,手掌放在胸骨和肋骨交界处,这个位置。” 陆瑾的手掌从宋衡胸膛往下,找准位置,停住。 宋衡可以看到陆瑾整个人就在他的上方,头发落下,他垂眸敛目,看着自己。 掌心就贴在他的胸口上,微微发烫,宋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地极快,要蹦出来似的,不知道陆瑾能不能感受到。 “接着快速而用力地按下去,像我这样,速度要快,力量要足,让他的胸口微微下陷即可,不要过于蛮力。” 话音刚落,那股陌生急促的大力按在胸口,差点让宋衡下意识地抬手打开,不过想到此情此景,他生生忍住了。 “三十次之后,她若是还没有反应,那么就做人工呼吸。” 在宋衡还在想人工呼吸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陆瑾已经放开了他的胸口,接着一只手放在他的前额,捏住他的鼻翼,另一手则握住他的下颌,宋衡的脑袋随着后仰。 “张嘴。”陆瑾对宋衡说道,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垂下头。 随着周围那惊呼之声,宋衡蓦地睁大了眼睛,差点跳起来。他是幻想过这个画面,可不是当下这个情形呀! 陆瑾快速而轻轻地碰了碰宋衡的唇,立刻站起来,努力忽视那发烫的耳根,一本正经地对着那已经完全愣住的丫鬟道:“抬起她的头,深吸一口气,捂住她的鼻子,完全含住她的嘴,将气缓慢吐进去,快!” 那丫头满脸通红,似乎被吓傻了,根本没按着指令做。 边上人夸张的说话声传来,一声比一声讽刺,只要想到若没有那位少爷阻止,陆瑾一个年轻男子就要对这个黄花大闺女如此轻薄,他们就有数不尽的闲话可以说。 “快啊,你家小姐已经不行了,不希望她活过来吗?”陆瑾他想不明白,既然男人不能对女人这样做,那女人对女人总是可以的吧? 那这丫头犹豫些什么? 忽然边上传来一声呵斥,“还不赶紧做!想杀了你家小姐?” 不知何时一个艳丽明装的少女站在人群之前,她柳眉一竖,气势强盛,目光说不出的锐利。 不仅那丫鬟哆嗦了一声,就是周围蜜蜂一般的嗡嗡声都停下了。 那丫鬟咬了咬牙便要垂下头去,可那少女却皱了眉,回头一声吩咐,“阿月,你去。” 一个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却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那丫鬟推开,便立刻垂下头,按照陆瑾之前的方法,抬起溺水小姐的下巴,深吸一口气便含住她的嘴巴呼气。 这位明显更加训练有素,陆瑾赶紧指导她:“慢慢吐气,这样做两次。她若是没反应,那就按压她的胸口,三十次,之后继续向她吹气,这样反复半柱香的时间。” 阿月一句话未说,完全按着他所说的去做,陆瑾站在她身边,紧紧地盯着。 宋衡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摆,努力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然而微微一转头,却忽然发现一个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小裴将军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大拇指,朝他狠狠地点了点头。 头儿,真汉子无疑! 宋衡忽然觉得此刻他的脸皮厚度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毫不扭捏,然而从容地回了一个大大方方的微笑……坦然受之。 小裴将军抽了抽嘴角,抬头望天,他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上峰。 可他身边的少女却向宋衡欠了欠身,见礼——平阳郡主。 宋衡抬手抱拳回了一礼。 此刻熟人见面,却没多少寒暄,点头之后都看向努力救命的地方。 “停,够了!” 陆瑾的喊声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他立刻蹲下,快速地将溺水小姐的脑袋转向一边,接着一个呛口之声传来,却是那小姐吐出满口的河水,之后便是猛烈地咳嗽。 所有人都惊呆了。 脸上都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掉针可闻说的就是现在。 …… 然而那小姐微微睁眼在咳了两声后又头一歪闭了眼睛,陆瑾抬起她的手腕把了脉,说:“还好,晕过去了,赶紧送回去换身衣服,最好再请个大夫给看一看,她受了太大惊吓。” “这姑娘是谁家的,都发什么楞,还不快带回去。”平阳郡主简直是看不下去,这等下人若是在她府上,都得板子伺候。 这一呵斥之后,人才动起来。 周围担忧的人松了一口气,看戏的也纷纷换了说法。 那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抱起妹妹,目光复杂地望向陆瑾,突然他走过来对陆瑾郑重一拜,“这位恩公,在下城西翰林江家二子玉树,请教尊姓大名,敢问府上何处,待我安置好妹妹,即刻上门感谢。” 他是真心实意道谢,“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只要人能活过来,对陆瑾来说是最大的幸事,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他也不会推辞,“举手之劳,无需多谢。在下陆瑾,出诊,一般诊金一两。” “敢问落脚何处?” “东街回春堂对面即将会开一家医院,您若想,便去那处寻我吧。” 江公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陆大夫。” 他有心再多说几句,可是妹妹还在昏迷得立刻请大夫,之前已经报了家人,恐怕家中也是一团乱,得早些回去,便跟着谢了宋衡和平阳郡主。 后两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出自己是谁,然而看这通身气派也不是普通人。 江公子心中有数,便带着人快速走了。 随着江家人离开,赶忙而来的官差立刻驱逐人群。 没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接下来便是面对的……小裴将军看看宋衡,再看看陆瑾,看看陆瑾,又看看宋衡,嘴巴张了合,合了开,来来回回好多次,最终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还是平阳郡主说:“小舅舅,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郡主不愧为郡主,小裴将军特别想噗通一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来个五体投地。 宋衡很想说一声是,可是他转过头看向陆瑾。 陆瑾笑眯眯的,救了人心情很好,于是很干脆地说了一声,“是啊。” 是啊……是啊…… 宋衡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紧紧得看着陆瑾,眼神灼热地能将人融化,陆瑾见他没反应,还奇怪地问了一句,“不是吗?” 宋衡赶紧将这句话砸实了,斩钉截铁道:“是。” 随着这一句话,小裴将军和平阳郡主立刻感觉到宋衡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愉快雀跃,激动地难以抑制。 他看了一眼小裴将军,说:“你们接下来若有事,自己去忙吧。” 什么事? 没事啊,都是瞎逛的。 小裴将军正要邀请一起游玩,却被平阳郡主狠狠地踩了一脚,顿时他面部扭曲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平阳郡主优雅地挽了挽头发说:“今日难得能跟五哥出来走走,便不多相陪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说着牵着身后的小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他们一走远,宋衡一把握住陆瑾的手,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找准一个方向,将他拉进一处远离喧嚣,黑暗无声的巷子。 陆瑾的背猛然撞上微凉的墙壁,接着腰间便扣上了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抬头间陆瑾能感受到宋衡的气息分外不稳,似激动难耐,灼烫地喷在他脸上。 “刚刚你是不是亲我了?”宋衡凑在他的鼻息间询问。 陆瑾心跳如雷,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从来没跟一个男人这么接近过,放在宋衡胸前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不过感谢宋衡这一天的亲近试探,他已经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备。 甚至这人要是再磨蹭,喜欢这话怕是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他动了动身体,然而腰上的手扣得实在太牢,于是他干脆抬手抓住宋衡的领口,将他的头拉低,让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只差一道浅浅的缝隙,他说:“那怎么能算亲呢,这样才是。” 说完,那道缝隙彻底没有了。 宋衡震惊于陆瑾的大胆,可很快那股甜蜜和爱意迅速吞噬了冷静和思考,只能遵从本心一再汲取。 所有的感知都已经消退,只有彼此的呼吸纠缠,急切热烈,怎么都不满足。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便是你喜欢他,而他也喜欢你,能够走到一起。 第96章 手术衣材质 “太子的脉象比一月前强劲了不少, 可见身体在慢慢恢复, 殿下自己有感觉吗?”陆瑾放下搭脉的手笑着问。 太子连连点头,“之前总觉得全身无力, 骨头发酸,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气总是闷在心口,现在倒是缓和了不少, 好像这儿疏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惊喜,接着追问一声,“这是不是说我的病要好了?” 若是这么好治,太医院里的老大夫们都可以歇业回家去了。 陆瑾很想安慰一下,不过还是摇头道:“只是稍稍缓了些症状, 任何一个许久坐卧的正常人活动活动都会有这样的效果,您是之前太虚,跟喘症无关。” 闻言太子眼中那抹期待淡了去,他看着自己的手,握了握拳, 问:“还能好吗?” 陆瑾说:“殿下,您似乎入了一个误区,在我看来,您的喘症还未积恶成痨, 其实并不严重。要知道民间得这病的人并不少, 有的甚至可以照常行走、外出做工, 只是抵抗疾病的能力较常人弱一些,若不稍加注意很容易引起发作,发作时危险罢了。您之前似病入膏肓的模样,更多的是因为身体虚弱,有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有后天娇惯的原因,比较复杂。总之,喘症就目前为止只能预防,不能根治,而身体虚弱却是能通过适当有效的锻炼辅助调理,慢慢恢复的,只是这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几年十几年都有可能,您得坚持,现在明白了?” 太子喜欢陆瑾的一大特点便是,陆瑾从来不会说些高深莫测的东西来糊弄他,也不会为了推脱责任故意模棱两可,他会将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也希望病患能够理解他与他一同努力战胜疾病。 太子生平所愿就是想做一个行动自如的正常人,陆瑾的话让他充满了希望。 不管是几年,十几年或者更久,哪怕一辈子,他都能坚持。 “陆大夫,你真的只有十九吗?”太子忍不住问道,“听说孤还比你大半年。” 身体年龄的确就是这个数,陆瑾点了点头。 闻言太子泄了气,闷闷道:“唉,怪不得舅舅看见你都是和颜悦色,与你相比,孤的确太不懂事了。” 不,这跟懂不懂事无关。 说到宋衡,陆瑾忍不住扬唇而笑,想到昨日巷子里那迷了神智的画面…… “孤说的是事实,陆大夫,你无需脸红。”太子认真地说。 太子殿下,您当真是成了亲的人吗? 陆瑾看着他半晌无语。 太子看不懂他的表情,想到前日宋衡替他来消的假,忍不住关切道:“陆大夫,你若是身体吃不消,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吧,有章太医看着,孤不会有事。” 陆瑾疑惑地问:“太子为何这么说?” “舅舅前日说你身体不适,昨日就不进宫了,今日宋槐还请孤多照看你,可见没好利索。这几日孤没什么大碍,陆大夫若有事不来也可。” 真是再善解人意不过了。 陆瑾忽然很想回去问问宋衡,这么欺骗他纯良的外甥真的好吗? 今日陆瑾还有其他事未了,便硬着头皮谢拒了太子的好意。 他是来寻章太医的,关于太子,锻炼的程度现在可以稍稍加强。 章太医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散步时长可以多一炷香时间,中途只休息一次,速度也该稍稍加快,太子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这说明方法是可行的,只是这是否太单调了些,最好做些其他动作,能够调动全身,可又不能太吃力,否则对太子有损。” 原本跟着师傅练拳是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 然而章太医一说完,陆瑾却已经有想法了,强度不能太大的肢体运动,适合全民的,那就是广播体操呀。 后世所有人都知道广播体操很容易学会,一节操也不过重复一两个基本动作,涵盖了抬手踢腿,弯腰下蹲,扭腰转身……全身的关节部位都能调动起来,全部做下来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不累,能够微微出点汗,正适合太子。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章太医只要顾好太子即可。”陆瑾道。 广播体操与他而言时间实在太过遥远,现在能记起来的也不过几个片段,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实在想不起来的也只能临时编了。 章太医没有异议,陆瑾说:“除了锻炼不能懈怠以外,还有药也得尽快寻起来。等夏季一过,太子的哮喘便进入高发期,药物控制无法避免。” 这道理章太医也明白,“只是如今太子服用的还是太医院里的方子,再有效的还无人发现,这怕是不容易。” 陆瑾也知道,“所以只能大量尝试,类似的药方应该不少,麻烦章太医帮忙寻一些,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新的突破口。” 就算要临床试验,也得有基础思路才行,陆瑾便希望经过这个时代少有的提炼或者融合方式,有所发现。 章太医颔首:“好。” 陆瑾回到国公府时,宋衡还没有回。 休了一日假,他又得忙碌起来。今日一早下了朝,宋衡便去了军营,估计得晚一点回府。 晚一点便晚一点吧,陆瑾表示能理解。然而才刚坐下喝口水,宋桐硬着头破走进来,说:“今日士兵拉出去操练,大人怕是回不来了,请陆公子不必等,早些歇息,别太劳累。” 这没说开前,见不见的也没什么,可一旦明确了关系,陆瑾突然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我知道了。”他说完,宋桐赶紧跑了。 文稿还摊在桌上,陆瑾却没了这心思,在书房里转圈圈。 正在此时,何澜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师父,师姑们让我来问问你,现在是否有空去一趟紫云苑,那衣服三师姑已经做出来了,还有二师姑,也挑了好几块布料。” 陆瑾差点忘了这事,连忙说:“我现在就去。” 陆瑾在跟宋衡过七夕的时候,两位姐姐却是卯足了劲完成陆瑾的任务。 摊开在陆瑾面前的便是一套完整的手术服,短打的样式,方便活动,腰上直接缝着绑带,以便快速系起来,与后世的手术服虽有些不一致不过大体相同。 陆瑾有些惊喜,“三姐,我试试。” 陆瑶于是摊开衣服,帮陆瑾穿上。他抬了抬手臂,扭腰屈膝下蹲,感觉活动地开。 “三姐,能不能将袖口束起来?手术时血有时候会大量溅出,很有可能污染里面的衣服。另外再帮我做一件反穿衣的隔离服,比较简单,像这样前面罩起来就行。” 陆瑶说:“好,你脱下来,我再改改。” 陆瑾一边脱一边问:“做这样的成品衣裳得多少时间,麻烦吗?” 陆瑶摇了摇头,“一点也不麻烦,做熟练的话,一日也够了,不用绣花,不过是针脚密实一些而已。” 陆瑾身上穿着的远比这些复杂的多。 陆瑶道:“若是不着急,数量也不多,我和丁香两人赶赶就行。” “那不是把你们当女工了,怎么行?” 陆瑶笑道:“有什么行不行的,给我弟弟帮忙,我乐意。” 这时,陆欣带着何澜和孙白走进来,他俩手上都捧着一叠布料,皆是深绿色的,不过有些上面似乎染了脏污。 “师父,您来看看这些布料,这边是麻料,那边是丝罗锦缎,还有一些其他的材质,都染了鸡血猪血,洗干净曝晒,有些已经看不出血迹,有些洗不掉了,还有的干脆褪了色。”孙白干脆搁在地上,一一铺开来。 何澜指着麻料边上的说:“那块最好,血迹已经看不大清楚,也没见褪色,可以用挺久的。” 陆瑾捡起来用手摸了摸,质地挺柔软的,他不懂这些,就外观来说虽有褶皱,可洗涤效果最佳,将来可多次重复使用。 陆欣说:“我正要说呢,这块应该是棉,挺容易吸水,你们估计得常常流汗,加上洗掉血迹之后太阳暴晒也不易褶皱,正合适,可是用得少,不太容易买到。” 棉? 这在后世用的最多的料子。 “难道没人栽棉花吗?”陆瑾奇怪地问。 陆欣说:“有是有,却是在偏僻的地方,这儿却是不常见。” 这个陆瑾还真不知道,不过看了这一堆的布料里,就棉是最好的,麻较硬,易起褶皱,而且透气性太好,估计挡不住喷涌的血迹,容易渗透。 丝织品就更不用提了,精贵不说,动物纤维还不能在阳光下暴晒,容易变脆损坏,还褪色。 这个时代是没有复合材料一说的,陆瑾看来看去还是棉合适。 “我回头问问管家吧,看看能不能弄到这些棉布。”陆瑾道。 陆欣让下人们将东西收起来,说:“我之前问过福伯,他已经派人去找了,甚至听说你将来会用到许多棉布,还去寻了树苗,准备放到庄子上栽种。” 陆瑶听着便抬起头看了陆瑾一眼。 陆瑾没注意到她,只是点了点头,“那再好不过了,听说棉花喜光,耐旱,土壤要肥沃,京郊地方应该也能种。”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便可以用晚饭了吧。 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的丫鬟端着食盒而进。 陪着姐姐们用了饭,陆瑾就带着两个徒弟回问凌轩,一边走一边考较。 孙白和何澜对于学医这件事是绝对不敢马虎的,两个人都能快速地答出来。 陆瑾很满意,“很好,还以为你俩常常往你们师姑那里跑,懈怠了。” 何澜道:“我们是帮师姑,那些布上的血都是我俩染的。” “不害怕?” 孙白抬了抬胸脯说:“不怕,今后我们可是要跟着师父做手术的,这就当提前适应。” 何澜跟着点头。 “不过师父,您上次说的解……解剖我们什么时候学啊?” 陆瑾想了想说:“教材我已经在编了,今晚我再理理,前面的内容你们可以先看起来,等过两天抽空就带你们去抓青蛙。” “为什么要抓青蛙?”何澜不解。 陆瑾嘿嘿一笑,“给你们解剖用啊。” 紫云苑里 陆瑶对陆欣说:“二姐,你觉不觉得这国公府有些奇怪?” “怎么说?” 陆瑶道:“对我们也太好了!这里可是一品国公府呀,我们不过是国公爷的下属女眷,能住在这里已经是幸运,那些丫鬟嬷嬷何必那么殷勤伺候。再看这里吃的穿的用的,阿瑾的俸禄怎么够?” 说到这里,陆欣也意识到了,“阿瑾开医馆,国公爷同意便罢,他要的棉布,管家去寻不说连树苗都要买来栽种,我那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 “简直要什么给什么,二姐,我有时候在想,若是阿瑾是个姑娘,这……更说得通一些。” “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陆欣抬起手指戳了戳妹妹的脑袋,笑道,“这也能乱猜的?” 陆瑶说出来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 陆欣道:“我们整日呆在后院,前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又怎么会让我们知道。反正,我们越受礼遇,就表明阿瑾越受器重。” 第97章 军营中八卦 “我跟你们说,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 边上的人这样里三圈外三圈,各个看热闹, 那姑娘被救上来躺地上已经没气了,阿瑾着急的不行,姓江的还怕阿瑾玷污那姑娘清白,你说那些迂腐的酸书生,人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个。” 当宋衡走进军营, 正好听到小裴那大嗓门。 “后来救没救啊?” 小裴道:“那必须的, 咱阿瑾是什么人, 一条人命在面前, 他能不救吗?” 张将军嚷道:“那怎么办, 就陆大夫那手绝活,肯定得碰姑娘这儿呀!”张将军摸了摸旁边邵将军的胸口,被邵将军一手拍掉。 小裴嗤笑一声道:“那算什么, 我告诉你,还不止这些呢,之前咱们看到的不过是前半段, 后面的才刺激, 阿瑾要真这么做下来,啧啧,人就算救回来还得跳一次河。” “还能怎么样?”这些大老粗想象不来。 小裴嘿嘿笑, 嘟起嘴巴重重地么一下, “就这样, 懂了吧?” 饶是这些粗犷开放的兵痞也傻了眼,面面相觑。 庞将军挠挠头,不解道:“这救人跟亲嘴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亲两下就能活过来?” 胡副将摸了摸下巴,“要不下次试试?” 周围集体抽了抽嘴角,觉得自个儿是疯了。 邵将军道:“小裴,这不是你瞎编的?我是想象不来陆大夫这么个正经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就是,大家都附和道。 小裴清了清嗓子,严肃了一下,澄清道:“我没瞎编,的确是嘴对嘴,不过好像挺讲究的,应该是把气儿通过嘴巴给吹进去,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他看了看周围,结果都特别有默契地往后了一步,一脸嫌弃。 “哎哎哎,我在教你们呢,躲什么躲。”小裴泄了气,不满道。 胡副将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就想知道陆大夫亲没亲。” “对对对,要是亲下去就有意思了。” 瞧这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裴将军鄙视道:“长点脑子好吧,头儿可是在旁边,阿瑾就算愿意,咱头儿也不答应啊!” “所以……然后呢?”有一个亲兵忽然问。 “然后?”小裴将军一想到当时那场景,整个人就激动起来,满脸兴奋,“你们绝对是想不到的,太绝了,实在是太绝了,跟做梦似的。” “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庞将军的大手一把拍在小裴的背上。 小裴于是正了正表情,然后蹲在地上,抬起手扯了扯胡副将的袖子说:“宋衡,你帮我一个忙。” 胡副将愣了愣,旁边人赶紧给他摆摆手,让配合一下。 接着小裴看向张将军道:“丫头,你来救,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张将军指了指自己,一脸懵,邵将军踢了他一下,闭嘴。 只见小裴继续拉着胡副将说:“宋衡,你躺下。” “哦……” “哦!” “哦——” 到这里,大家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顿时急切地对胡副将催促道:“老胡,赶紧躺下。” “赶紧躺,赶紧躺。” “不。”小裴摇了摇头,他说,“咱头儿现在已经懵了,他没动。” 胡副将顿时松了一口气,结果见小裴一咬牙催促道,“宋衡,你要不是不愿意,我找愿意的来!” “哇——” “嘶……厉害!” “我都能想象将军的脸色。” “是男人那必须躺呀!” “老胡!” 小裴看了看胡副将的表情和僵硬的四肢,有些嫌弃,于是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来。 只见他一掀衣袍,带着激动干脆果决地躺倒在地,闭上眼睛似乎在说:来吧! 然而周围却没有传来激动的欢呼,反而听到细细索索的脚步声,接着安静了。 小裴很不高兴,他嚷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听了,接下来的才激动——”他睁开眼睛,却乍然对上一个冰冷冷的视线,脑子里一片空白还不忘吐出最后两个字,“人心……” 啊——他很想学着那姑娘一样昏死过去啊! “是吗?那继续说。”宋衡露出一点笑容,提醒道。 小裴吓得魂都快没了,赶紧起来。 然而宋衡却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前,将他继续按在地上,“别停啊,后面才精彩不是?” 小裴简直要哭了,很想抱着宋衡的大腿忏悔,却只能躺地上抒发感情,“头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太高兴了!为您高兴,为陆大夫高兴,为咱军营上下高兴,真的,咱盼望这天实在太久了,我昨晚就没睡好觉知道吗?特别想跟大家分享这个喜悦,几位哥哥很遗憾没那情形,非得让我详细说说,所以才……忘形了些……” 周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将军们纷纷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的小裴,眼神控诉:你已经被抓现行了,能不能别扯上哥哥? 小裴眼露悲愤:都是你们这群不讲义气的,头儿来了也不提醒一下! 时间来不及了好吗?谁知道一转头老大已经在身后了!将军们继续瞪着他。 小裴吸了吸鼻子:不管,要罚一起罚。 “若是商量好了,那就去吧,士兵们出去操练,马厩没人清理,你们几人分一分,今晚弄干净。” 宋衡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接着站起来,带着亲卫走了。 就这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了?”小裴一个鲤鱼打滚站起来,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头儿不会吃错药了吧?” 胡副将唔了一声,“大概是今天将军心情好。” 那可不,都快三十了,真是不容易。 “那……这俩人算在一起了吗?”有个副官忍不住问。 “肯定呀,阿瑾都承认了,你是没看到咱头儿那股激动劲,眼睛里都有小火苗。”小裴回忆道。 庞将军想了想说:“这可是大喜事,是不是得庆贺一下?” 邵将军点点头,“有道理,男女之间成亲得摆酒,虽然将军和陆大夫没办法,不过吃酒总行吧,将事情砸实了,我们也好放心。” “那么……” 胡副将说:“让将军带着陆大夫请咱们吃顿酒席吧。” “谁去说?”小裴问。 所有人都看着他,小裴眼睛一瞪,不满道:“为啥又是我,要去一起去。” “这是好事啊,小裴。”张将军道。 小裴不吃这一套,“有福同享呗,说不定头儿一高兴,咱们连马厩都不用刷了。” 宋衡看着这一群人,思索了片刻道:“我得问问阿瑾,他若同意便可。” 这么小心,可见宋衡是真的陷进去了。 几位将军高兴之余,心情有些复杂,就没心没肺的小裴哈哈笑道:“还要问问啊,阿瑾真厉害,将头儿吃地死死的。” 宋衡看了他一眼道:“别五十步笑百步,平阳往东,你敢往西?” 小裴:“……不敢。” 宋衡于是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都滚吧,别忘了马厩。” 宋衡在外两天,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府一下马,第一件事便是问:“阿瑾在府里?” 门房连连点头,“在,陆公子一天都没出府过。” 宋衡于是将马鞭甩给身后,大步朝问凌轩走去。 此刻陆瑾如往常一样伏案疾书,宋衡放轻脚步,走到他跟前。 陆瑾似乎沉浸在里面,没注意到头顶有个阴影遮挡了光线。 “在写什么?” 突然的出声,让陆瑾笔尖一顿,他微微一惊,连忙抬头看,就见宋大人正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呀。”他转头望了望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了,“都这么晚了……” “那么全神贯注,写什么?”宋衡绕道书桌后,垂头看向纸上。 只见上面写着青蛙、鸡、猪、羊、牛……到最后居然还有尸体! 宋衡觉得这张东西有点诡异,盯着半晌也想不出来陆瑾究竟要干什么。 陆瑾瞧着他怪异的模样,于是解释道:“这是一张清单,我刚刚开始列,还没写上数量。都是解剖用的小动物,等医院落成,我得带阿澜阿白上手术台,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学会解剖。”陆瑾拿着笔当刀比划,“解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理解的吧?这俩菜鸟,想在人体上动刀,估计得练一阵子,先从简单的青蛙,兔子开始吧。” 宋衡明白了,只是畜生好说,可后面还有尸体,于是问:“这你打算去哪里找?” 说到这个,陆瑾看向他,扬起笑容讨好道:“不是有您宋大人吗?帮帮忙呗。” 这年头死刑犯没人认领都是扔乱葬岗,宋衡要是没办法,他也会打算带着徒弟走一趟,毕竟牲畜上做得再好,没有人体实验,也是白搭。 宋衡是知道陆瑾的胆子,冒犯死人这种事他不怕,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徒弟,他都能想象俩小子面对死尸惊恐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宋衡有些期待。 “好,我会跟刑部打招呼,也免得去那乱糟糟的地方。” 宋衡答应地干脆,让陆瑾心中感动,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听。 他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要亵渎死者,只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想要做一名出色的手术大夫,对人体要分外熟悉,不管是内脏还是骨骼,甚至是血管、肌理,分部哪儿都得清楚,这就需要大量地练习,否则真到了关键时刻,那就是害人了。” 宋衡看着陆瑾的双手,干净白皙,摸上去柔软,可是当他面对濒死的病患时,却能果决下刀,就是这双平稳有力的手才能将性命从阎王那里抢过来。 “阿瑾,你真厉害。”宋衡带着敬畏说。 陆瑾摇了摇头,“比不上你保家卫国,流血拼杀。我救人有限,你们却能护住后方所有人。” 宋衡喜欢的就是陆瑾这点,他想到军中将士的请求,于是说:“小裴那个大嘴巴,不过一晚,你我关系已经军营上下皆知,还闹着要吃酒,你……愿不愿意去?” 这就是正式介绍了吧? 陆瑾毫不犹豫地说:“去啊,为什么不去?”接着又表扬了一下,“你这样做是对的,有啥事咱们一起商量,我既然在小裴哥面前承认了,就没想过藏着掖着。。” 陆瑾回答的太干脆,让宋衡真的挺意外的。 他以为陆瑾即使愿意,也要考虑几日,毕竟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惊世骇俗了些。 宋衡不在乎名声,可他怕陆瑾考虑地不周全,“阿瑾,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我之事宣扬出去,必定会引来非议。你是我的下属,可能别人会说……” “说我靠爬英国公的床榻才能消了身上罪名,说你对我这么好,完全因为我在床笫之间将你伺候好的原因?”陆瑾思索了片刻,得出结论,“好像也只能往哪个方向说吧?” 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宋衡深吸一口气,说:“你走哪儿都得被指指点点,所有的成就怕是都会归结于我对你的特殊。” 陆瑾奇怪地问:“难道医术也能跟你睡出来?” 宋衡忽然发现,自从那一吻定情后,陆瑾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放肆了,话也粗俗了起来。 见宋衡愣神,陆瑾笑道:“我不是靠名声活着的,能让我走到现在的是过硬的技术,难不成真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还有人会在乎我是不是跟你有一腿吗?宋衡,我想得很清楚,你和那些不相干的人比起来,可重要的多。” 这简直比任何情话都动听,宋衡顿时心花怒发,只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贝,一把抱住陆瑾,低喃道:“阿瑾,阿瑾……” 第98章 床上那点事 此时夜深人静, 宋衡抱着心上人便有些忍不住, 他想起令人回味的那一吻,心就火热了起来。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还觉得古人夸张,可不过才离开两日,宋衡却实实在在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 他放在陆瑾背后的手游走到脸上,顺着眉眼轻轻抚摸,深情凝望下, 只觉得眼下之人怎么会这么好看, 哪儿哪儿都合心意。 宋衡比陆瑾高了一个头, 垂眸注视着他的时候, 那眸光深邃地能将人吸进去。 随着那暧昧的气息逐渐纠缠, 陆瑾的耳尖发红,耳根滚烫,他有些受不了这种暧昧极致的气氛, 于是嘴硬道:“想亲就亲呗。” 话音刚落,放在他腰上的手顿时收紧,缠绵悱恻起来…… 擦枪是容易走火的, 再正人君子的男人碰到心上人都没什么自制力可言。 况且夜半无人, 气氛正好,情浓唤醒情动,两人都有些异样。 “阿瑾……”宋衡在陆瑾的耳边轻唤, 手已经不规矩地往陆瑾衣服里面抚摸, 眼看就要更进一步。 可残存的理智让陆瑾握住他的手, 喘着气说:“不行。” 这个不行可没有任何威慑力,尾音甚至还有些发颤。 此时宋衡失了平日的风度,有些无赖,一只手被陆瑾握住,另一只扣着腰的便往下而去。 陆瑾是真没发现宋恒还有这样一面,哭笑不得地直接推开了他,说不行那自然是不行的。 宋衡的眼中犹带着不满足,但乍然分开理智回笼,气息快速平息了下来,他说:“对不住,唐突了。” 陆瑾红着脸微微一侧,待平了呼吸,摇头道:“其实这没什么。” “那为何……” 陆瑾问:“你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做吗?” “知道。” 陆瑾眯着眼睛看他。 宋衡忙解释道:“我了解过。”说到这里,宋衡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我十几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喜好,只是一直没跟谁有过。” 陆瑾这点是相信他的,毕竟他洁身自好的全国公府都看不下去,手下的兵都在为他操心。 不过这不是关键,而是…… “可我不懂呀!”陆瑾感慨道,他并没有研究过男人之间的性爱方式,就道听途说似乎对技巧要求非常高,稍不留神,会受伤。 想想也是,那个部位呀! 陆瑾没经验,宋衡看样子也没有,两个处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个灾难。 陆瑾不觉得自己体力也好,武力也罢能强的过宋衡,那肯定是下面那一个,他光想想就知道要是处理不好,得多遭罪。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是绝对不允许乱来的。 想到这里,陆瑾说:“咱俩刚确定关系就上床,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宋衡很想说一点也不快,他都期待十多年了。 陆瑾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耍赖道:“反正我没准备好,勉强来也没什么意思,要是痛死我你这辈子就别想了。” 宋衡:“……”这不是挺懂的吗? 只是他别的能打包票,可这床笫之间实在没经验,给不了保证,要真弄伤了陆瑾,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再不甘心,宋衡都得作罢。 “好吧,那我先回去,你早些睡。”于是就亲了亲陆瑾,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等宋衡一走,陆瑾也开始考虑床上这个问题。和谐的性生活能促进感情升华,情到深处骤然打断,不仅宋衡难受,他也不好过。 这样想着得快速做准备了,只是比较可惜的是,陆瑾上辈子没想明白就看了a,没有猎奇地去观摩一下g。 宋衡照常去军营处理军务,他的宋家军主要驻扎西北,不过现在羌戎和平,便领旨带了一部分兵将去江州剿匪,回来后就扎在京郊,当然这其中也有让帝王放心的意思。 如今西北边境较为安定,传来的消息也没什么要紧,宋衡想到陆瑾,便给了宋杨一个清单,“告诉老胡,今天对垒哪队垫底,就让他们把事办好,我回城时一同带走。” 宋杨低头一看,满脸迷惑,忍不住问:“大人,这是……” “阿瑾要用。”他说。 得了,宋杨立刻不说话了,带着纸条出去找胡副将。 帅帐外呼喊声此起彼伏,吆喝声不绝入耳,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们平日里除了操练,就是对垒,胜了没赏,输了有罚。这罚嘛,通常跟刷马厩,擦兵甲有关,白天得操练,这些活儿都得晚上做,谁都不想摊上。 忽然欢呼声传来,今日对垒结束了。 宋衡伸了伸腰,走出帅帐。 就见胡副将拿着纸条正大声宣布,他一边读,一边点着,“一队,五十只蛙,二队,十只兔,三队十只鸡,四队……四只……猪,五队……” 下面站着的都是输了对垒临时编出来的队伍。听到后面,那四队士兵大喊道:“副将,咱这营地附近哪儿来的野猪,不是都清理干净了吗?” 胡副将也觉得,不过毕竟是将军的要求,他摆了摆手说:“那再找找,说不定有漏网之鱼。” 四队的顿时不说话了。 胡副将接着往下看,点到五队上,他终于转过身问宋杨,“野猪也就算了,这牛去哪儿抓?” 宋杨此刻就站在宋衡身后,于是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们的将军,只听到宋衡冷哼一声说:“蠢,上面写了要野生的?” 小裴将军同情地看了一眼老胡及郁闷的垫底五队,忍不住问:“杨哥,为什么要这些东西,烤着吃?” 宋杨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陆大夫要的。” “老胡,陆大夫要的!”小裴立刻朝胡副将大喊一声。 胡副将一听,精神顿时一震,连忙吼道:“听到了吗?咱夫人要的,没有也得给我找出来!” 宋衡对这个称呼挺满意,脸上都带着笑。 小裴趁此机会问:“头儿,那个怎么说,吃不吃酒?” 宋衡扬眉,“找个大家都休沐的日子,凤仙楼上等着便是。” “阿瑾也答应了?” 宋衡微抬下巴,“那是自然。”说的特别有底气。 幸好现在是夏季,不然上哪儿去找蛙? 漫山遍野寻了个遍,终于凑齐了宋衡的清单,野兔和野鸡遭了秧,猪和牛已经跟附近的农户商量好了价钱,等需要的时候能随时拉走。 于是宋衡骑在他的踏雪上,身后的亲兵手里提着兔子和鸡招摇回府,蛙都放在布袋里,就是数量有点多,一个劲地蹬腿,拿的费劲。 城门口的官兵也好,百姓也罢都目瞪口呆地绕开了道,这样的场景一直到国公府前。 门房一早通知了管家,福伯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宋衡,“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宋衡微微一笑道:“陆瑾要的。” 老管家抽了抽嘴角,赶紧派人去找陆瑾。 陆瑾没想到宋衡今天不声不响地就给弄来,瞧着扑腾的鸡,蹬腿的兔子,还有布袋里咕咕呱的青蛙,简直惊呆了! 他真不知道宋衡这样的人也会做这种蠢事,还背着手挺着胸膛看他,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陆瑾真是一言难尽。 “唉,你们别大眼看小眼了,陆公子,这您打算怎办啊?”老管家看着这闹闹腾腾的门口,有些头疼。 “可我暂时用不上……”话未说完,陆瑾看到宋衡的唇抿紧了,又连忙说,“不过也好,本来还打算带着两个小的去抓青蛙,现在也省事了。就麻烦福伯找个地方先养几日。” 国公府里花团锦簇,哪儿都不适合放这些活物,福伯想了想说:“马棚边上还有一片空地,平日没什么人去,不如先搁那儿,我派个人看着。” 那只能这样了。 宋衡跟着陆瑾一直走进问凌轩,他说:“我是想给你惊喜的。” 只是惊喜变成了惊吓。 陆瑾看着他懊恼的模样,于是笑道:“我知道。不过,这些你从哪儿来了?” “士兵去抓的,营地附近就是山头林子,野味很多。” 陆瑾玩笑着,“那不是以公谋私?” 宋衡理直气壮道:“输了本来就要惩罚,这已经算轻了,是将军夫人的恩典。”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衡说,“他们都挺高兴的,比平时都卖力几分,还问你什么时候去军营。” “过两天吧,等医馆弄得差不多,我就去军营要人去,先给那些医官培训起来,不知道宋大人肯不肯?” “对你,我敢说个不字?” 陆瑾嘿嘿嘿笑起来。 到了晚间,老管家来找宋衡,宋衡说:“福伯,五日后去凤仙楼定几桌上等席面,我带阿瑾正式见一见营中诸位。” 这感情好,老管家忙应了,“大人放心,老奴保管办得妥妥当当。” 宋衡点了点头。 老管家说:“大人,还有一事得让您知道。” 宋衡举起茶杯,示意他说吧。 老管家道:“近日有人在打听陆公子。” 宋衡问:“谁?” “城西江翰林。” 宋衡对文官特别是翰林院里的并不认识,只是这个听着有些耳熟。 老管家见他茫然便提醒道:“大人,您怕是忘了,乞巧节那日陆公子救起的姑娘就是江家二小姐。” 原来是他们呀,宋衡说:“他们是该感谢阿瑾,否则那姑娘的头七都快过去了。” 老管家看宋衡无知无觉,心中忍不住叹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恕老奴多嘴,您在和陆公子相处之时可有感觉他有所顾虑?” 宋衡奇怪得问:“怎么说?” 老管家道:“唉,这江家若是要感谢陆公子,直接派人过来送礼便是,何必要打听那么详细。况且那日除了陆公子,您也出了不少力,还有平阳郡主呢。” 宋衡有个不好设想,锐利的目光看向老管家,“福伯,你是说他们对阿瑾有别样的想法?” 老管家点了点头,“江翰林是出了名的在乎礼节,陆公子当场救了江小姐,虽说没有任何轻薄举动,不过毕竟有些逾矩,要老奴说,他怕是存了相女婿的心思 。” 宋衡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老管家继续道:“大人,您和陆公子之前的事儿老奴也打听了不少,在您没表明心意之前,陆公子对您可是心存感激。老奴就是担心您一片真情,可陆公子却是因为感激才回应您,若是他更愿意娶妻生子,这就麻烦了。” 宋衡的脸阴沉地仿佛能挤出墨汁来,老管家说的便是他担心的。 过了良久,他说:“阿瑾,应是喜欢我的吧。” 毕竟现在他俩除了最后一步,该搂该亲都有了,陆瑾也并非完全被动,而且这小子其实还挺主动的,可是万一是装的呢?或者相比起与他断袖,绝了后,更希望娶妻生子呢? 这种两者皆可的人宋衡见得不少。 想到这里,他炽热的心似乎坠入冰水,凉了下来。 老管家瞧着宋衡阴晴不定的脸色,问:“大人,老奴估摸着这几日江家得联系陆公子,您看是否要……” 国公府出面,这事不黄也得黄。 宋衡很想这么做,可是他终究不忍心。 “算了,如果阿瑾真……我强留也没用。”宋衡心说再怎么喜欢,他总能克制住自己,强扭的瓜不甜。 老管家默然,退出去了。 宋衡想找陆瑾问个清楚,可又怕逼问之下的答案令他伤心,陆瑾这人是受不得别人的好。 宋衡最终还是不敢,想着席面上再看看吧。 第99章 江家来人见 陆瑾会时不时地去医院看看, 瞧着装饰一点一点成型, 堂后那一整排崭新的药柜,那满足感就别提了。 不过医院即将坐落, 药材什么的也是该进了起来。 他初来京城, 没什么途径,可背靠大树好乘凉,宋槐早就将京城里的药商打听清楚,就是缺个主事的。 老管家倒是推荐了几位,都是英国公府名下产业的管事, 稍微懂一点医药, 全家卖身契都在国公府忠心耿耿的很可靠。可陆瑾觉得未免大材小用,人好好做着管事,结果来这么个小医院管一亩三分地,那也太憋屈了,宋衡的命令无法违抗,但心里必定不舒服。 “少爷,你看这会诊的地方,要不要空出个地儿来放屏风,若是有女眷来, 也不必带到内室去。” 三七的话让陆瑾回过神, 他于是走过去瞧了瞧。 门诊与大堂是连通的, 他按照水桥县回春堂的样子, 设了两个坐堂位置, 医桌之间相挨着, 方便大夫交流。 不过三七的顾虑也没错,把书桌分开,留出空隙,放一个可折叠的屏风,有女眷来拉起就行。 “挺好,就这么办吧。”陆瑾肯定道。 “那小的立刻跟师傅们去说。”三七说完就跑进去,拉着一个工匠说话。 陆瑾瞧着这小子机灵的模样,笑了笑。 但是忽然他收了笑容,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他精力有限,忙着太子,忙着教徒弟,忙着搞培训,还忙着谈恋爱……来医院的时间真心不多,都是宋槐在弄,不过来回禀告太麻烦,就让三七跟着去跑腿,晚上回来再告诉他罢了。 三七出自季家,是季传宗的小厮,他是懂药的。 两位姐姐若是因为这个时代局限无法出面,可三七没有这个顾虑,再加上他对陆欣的忠心,两位姐姐完全可以通过三七来打理医馆。 陆瑾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忽然开朗起来。 他一直可惜姐姐们的才能,现在换个迂回的方式也能施展。 “三七,过来,我跟你说一件事。”陆瑾笑眯眯地朝小厮招手。 一位穿着书生模样的公子领着一位纶巾老爷站在这还未开张的医馆前。 “爹,就是这儿了。” 长者点了点头,“去吧。” 小厮忙上前去问人。 三七惊喜地问:“真的吗,少爷?” 陆瑾说:“嗯,我晚些就跟姐姐们说,以后你就听她们的。” “我没做过掌柜,就怕给您丢脸。” 陆瑾道:“那就学着呗,你这么机灵应该不难,有困难找我就是。” 三七于是立刻磕头,“是,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正说着,一个侍卫走进来对陆瑾说:“陆公子,有人找您。” 陆瑾转过身,刚好看到那位公子和老爷走进来。 陆瑾觉得那公子有些面熟。 “啊,陆大夫,您总算来了。”那公子热情地走过来,对着陆瑾抬手见礼。 陆瑾有些茫然,不过人家这么有礼貌,他也不能失礼,于是回了一下,问道:“你认识我?” “陆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您难道忘了乞巧节救了舍妹?”江公子失笑道。 这么一说,陆瑾想起来了,只是他还真没将这件事放心上,于是笑道:“事儿的确多,对不住,不知道江小姐现在如何,可好些了?” 江公子说:“托您的福,已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这两日一直在家休养。” “那就好。”陆瑾看江公子身后还有一位老爷,站在堂下正四处看着,于是便问,“那位是……” “是家父。您救了舍妹,本该第二日便来致谢,不过家父说救命之恩,不能马虎,他定要亲自谢您,便等到今日休沐才一同前来,还请陆大夫见谅。” 江公子说着带陆瑾到了江翰林面前,对他父亲介绍道,“父亲,这位就是陆大夫。” 江翰林年近半百,似常年不拘言笑,面容有些严肃,不过见到陆瑾,还是扬起笑容。 “七夕佳节,闻小女噩耗,家中陷入悲痛,老妻差点也要随之而去,幸得陆大夫妙手回春,才没让我们白发送黑发,老朽多谢陆大夫。”他抬手深深一掬。 陆瑾忙扶起他说:“您过奖了,作为大夫,我无法见死不救,任何人,不论男女,皆是如此。” “陆大夫心善。”江翰林赞叹道,瞧着陆瑾露出满意之色。 医院还没装修好,暂时也没有会客的地方,陆瑾说:“江老爷,江公子,不如去附近的茶楼稍坐?” 江公子道:“临近午时,还喝什么茶,不如我做东,直接上凤仙楼用膳,陆大夫,可否赏个脸?” 江家父子挑这么个饭点来,便是诚心请客吃饭,陆瑾没有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这顿饭一吃便吃上了一个时辰,江翰林毕竟是长辈,话不多,可江公子却滔滔不绝,拉着陆瑾谈天说地。 陆瑾有些坐不住了,他觉得这不像是一场谢恩席,倒是来查户口的,终于他站了起来,说:“时辰不早了,接下来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宜久坐,等有机会,下次我请两位。” 江翰林和江公子站了起来,旁边的小厮端着东西过来。 江公子说:“那就不留陆大夫了,这是家父多年前有幸的得到了一本华神医的真迹,虽回不了陆大夫救命之恩,但以表心意,另外还有一张云晨子的千山雪景图,读书之家,也就只有这些能拿得出门面,还望陆大夫笑纳。” 江公子说的谦逊,然而这两者任何一样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陆瑾虽不懂字画,可也知道云晨子的大名。 这等人家送出去的礼是没打算收回的,陆瑾想了想说:“我受之有愧,只是不敢辜负江大人、江公子的好意,我便厚颜收下了。” 三七听着便上前一步,接过字画和放书籍的盒子。 江翰林的笑容于是更深了几分,待陆瑾告辞,他对儿子吩咐道:“过两日,请他来家中用饭,让你母亲看看。” 江公子说:“爹,是不是门第低了些?” 江翰林收起笑容,瞪了他一眼,斥责道:“这怪得了谁,让你看着你妹妹一点,你倒好丢下她一人在那座桥上,如今谁不知道一个年轻公子救了她?我本想将她嫁往京外,如今看着这年轻人倒也不差,那就这样吧。” 江公子心中叹气,只得应了。 江家来找陆瑾,并在凤仙楼用了饭,老管家是立刻得了消息,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等陆瑾回了府,他便寻了事去找他,“陆公子,棉布我已经让下人去找了,京里各大布庄有的都买了来,再多的就得去京外寻。” 老管家做事不仅宋衡放心,陆瑾也一样,闻言笑道:“多谢您啦,我打算将医院里所有的布料都尽可能换上棉质,甚至是将军军营里的也一样,需求不会小。” “您放心,收棉树苗的人已经回消息,国公府在京郊有几处合适栽种的地,等有了树苗就可以栽种。” 陆瑾想到后世棉的大量使用,便建议道:“其实不妨多种一些,棉花保暖效果好,冬天填进衣服里面可以防寒,可比塞柳絮芦花强多了,百姓用不上皮衣锦衣,穿上棉衣也能温暖过冬。” “那可是一件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事,您不妨与大人说说。” 老管家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陆瑾的神色,见他毫无异样,心中稍稍安定,便状若无意地随口一问:“您今日可回来的有些晚了,是医馆有事绊住了吗?” 陆瑾说:“江家的老爷和公子来寻我,谢我救命之恩,临近中午请我用了饭,于是就多说了几句,耽搁了。” 陆瑾没有藏着掖着,让老管家更加放心,他笑着话家常,“要我说早该来寻您了,七夕都过了好几天,也太不诚心。” 陆瑾不在意这个,“江公子倒是来过,只是恰好我没去医馆,今日江老爷休沐,这才一起来。” “江老爷是老翰林了,听说为人比较古板,就是不知道江公子是什么性情。” 陆瑾回忆了一下说:“的确,江老爷没说什么话,挺严肃,倒是江公子健谈,只是有些奇怪。” 老管家一听,警惕了起来,“怎么说?”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交浅言深,一个劲打听我家里人,其实倒也没什么,看得出他是性情中人。” 老管家心说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江家还要些颜面,没有直接点明,陆瑾年轻经历少,没想到这茬。 他于是道:“那也太不讲究了,唉,不过礼也送了,恩情也就无需再提,陆公子就别放心上了。” 陆瑾笑着点头。 两日后,江家送了请帖过来,邀请陆瑾上府中做客。 门房收了请帖之后如临大敌,立刻报了管家。 老管家没直接给陆瑾,而是先送到了宋衡面前。 宋衡盯着那张请帖良久,问:“打听清楚了?” “清楚了,江家就是这个意思。”老管家看着宋衡,小心问,“大人,不如就当做没……” “不,给阿瑾吧。”宋衡道。 啥?老管家简直不明白自家大人想的是什么,万一呢? 你俩感情有深到这个地步吗?不防患于未然,还把机会送过去,老管家差点捶胸顿足,这个时候充什么君子啊,公爷! “他说过有事一起商议,不能独断,既然如此,何必将来让他猜疑?” 老管家不明白,不过宋衡的命令他不能违抗,便摇头叹息地交给了陆瑾。 陆瑾正忙着编解剖后几节的教材,马上要带徒弟们上实践,这种去不相干人的家里做客实在没兴趣,便道:“我不去了,福伯麻烦你派人替我走一趟,说多谢他们好意,可我没空。” “……”老管家担心了半天,却没想过是这么个结局。 他看着伏案摇笔的陆瑾,忽然觉得自己是瞎操心。 转个身乐滋滋地挑人去送信了。 第100章 喜欢才一起 五日后晚上, 宋衡带着陆瑾去凤仙楼。 这次, 除了常见的几位将军,只要今日不在营中站岗, 宋衡所有叫得出名号在京的下属都来了。 看着宋衡跟陆瑾一同来,纷纷挤眉弄眼一脸坏笑,还非常不讲究地嗷嗷叫。 宋衡注意着身旁陆瑾,只见这人昂首挺胸,嘴边漾着微笑, 若忽视他发红的耳朵, 当真是淡定从容。 小裴将军坐在最中间一桌, 摸着下巴不怀好意, 说:“头儿,这次我是不能帮你了, 你俩得自求多福。” 陆瑾看了一眼周围, 只见几个亲兵正进进出出地端酒坛子, 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擂在边上, 已经快堆满半边墙了,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看此情形, 他不禁嘴角抽动,脸上显出愁容。 宋衡安慰道:“无事,有我在。”接着一转头眼露鄙视地瞟了小裴将军一眼,说:“有你没你都一样。” 小裴将军:“……”太特么嚣张了!马上就要以一敌众了好吗? 待宋衡和陆瑾坐下, 庞将军起身说:“将军, 这儿我老庞的年纪最大, 那开始之前,我得代表大伙儿先问两句,免得咱们喝错酒。” 底下人瞬间哄笑起来。 宋衡坐得四平八稳,道:“问。” 接着庞将军又对陆瑾说:“咱当兵的,就是个粗人,不会拐来弯去,陆大夫,要是有冒犯,您体谅个先。” 这不是挺会讲话嘛,陆瑾点点头,他是有些激动,这么多人,这跟公然出柜没啥两样了。 “那行,将军,您给说说旁边的陆大夫究竟跟您什么关系?不能打马虎眼,兄弟之情咱是不认的。” “哈哈哈,老庞说得对,将军,营里您可不怂,直白的很,这儿当着陆大夫的面可得挺住。”底下人起哄道。 宋衡说:“我要是能跟阿瑾成亲,你们这会儿都得备厚礼,够直白吗?” 干脆!大伙儿翘起大拇指,齐齐望向陆瑾。 “陆大夫,我们可真的备了贺礼来的,您收不收?” 宋衡侧目看过来,只见陆瑾大声说:“收,不丰厚的记得回头补上!” “嗷嗷嗷——” 话音刚落,底下狼嚎一片。 “现在能喝酒了吗,兄弟们?”老庞问道。 “喝喝喝!” “上酒!快上酒!” “今晚不醉不归!” 闻言亲兵们纷纷提着酒坛上桌。 陆瑾见场面开始失控,是又兴奋又担忧,他是从来不喝酒的,可是不想扫兴,心里正矛盾着,结果一回头就见宋衡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眼中眸光闪动。 就在陆瑾说了“收”这一个字之后,宋衡心里的沸水就翻滚起来。他握住亲兵搁在手边的酒坛,觉得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压下那股冲动。 陆瑾见他这个大杀四方的架势,想起江州那段,连忙劝了一声,“你,你悠着点……” 然而还未说完,几声哈哈哈传来,只见几位将军已经带着“武器”杀向此地。 此情此景他的言语劝阻是多么苍白无力。 宋衡呵呵一笑,他在陆瑾的碗里夹满了菜,堆得高高的,然后拿起筷子和碗塞进陆瑾的手里,柔声道:“乖,去边上慢慢吃,等我摆平他们,就回家。” 陆瑾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宋衡背后此时万丈光芒闪耀,特别的爷们。 以一敌众,宋衡毫不意外地被灌醉,陆瑾勉强驾着踉踉跄跄的他上了马车。 到了门口,老管家一看站都站不稳的宋衡,“啊呀”了一声,赶紧在前面带路,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国公爷往院子里而去。 待进了宋衡卧房,老管家连忙吩咐道:“宋杨,宋柏,你们赶紧去抬水让大人洗漱。”接着扫了一眼周围,“大人换洗的衣裳呢,立刻去拿来。醒酒汤备好了?其余的别添乱,都出去。” 说完,一阵脚步声后这屋子里就只剩下陆瑾站在床边看着不省人事的宋衡。 一个丫鬟带了衣裳悄悄走进来,瞟都没瞟里面一眼,将衣裳往屏风上一搁,立刻跑了。 宋杨和宋柏抬着澡盆进来,隔着屏风往里面注水,事后宋杨轻声说了一句,“陆大夫,水是温的。”然后也出去了。 接着那丫鬟又跑进来,将浴巾帕子搁在浴桶边上,终于往床这边张望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声,“陆公子,得先帮大人脱了衣裳……”话未说完,她脸一红,也跑了。 陆瑾:“……”都脑补了啥,一个醉鬼能做什么? 看着床上合眼歪躺的宋衡,陆瑾还是认命地弯下腰,给他脱靴子。 心道谁让是他男朋友呢? 醉酒的宋衡不闹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陆瑾脱下他的靴子,抬起他的双腿放进床上,待要给他解腰带,便听到一声小小的抽气声,他蓦地回过头。 只见那丫鬟第三次进来了,这会儿手里端着一个碗,只见她满脸通红,目不斜视,快速放在桌上,垂头说了一句“醒酒汤”之后,立刻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陆瑾:“……”他真没打算做什么! 陆瑾端了那碗汤过来,搁在床头,接着拍了拍宋衡的脸道:“先醒醒,把汤喝了,把澡洗了再睡!” 宋衡一动不动。 陆瑾无语地捏住他的鼻子,后者挣了挣然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 “醒了就起来喝汤。”陆瑾扶起宋衡的上半身,拿枕头靠在他身后垫着,接着端过床头的醒酒汤吹了吹,凑到他的嘴边。 宋衡闻了闻那味儿,皱起了眉头,脸迅速地往边上一撇。 “别闹,喝了。”陆瑾的碗跟着宋衡的嘴移过去。 宋衡抬起头,唤了一声,“阿瑾。” “嗯。” “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 陆瑾端碗的手酸了,心说平时再冷静的人一喝醉就跟孩子一样麻烦,正想耐着性子再哄哄便听到这话。 没醉啊…… 他低头看着宋衡,后者正扬着脖子注视他,眼里带着九分期许,一分害怕。 陆瑾说:“喜欢。” 宋衡的眼睛亮了,陆瑾于是补了一句,“很喜欢。” 宋衡那眸子更明亮,陆瑾接着再补了一句,“特别喜欢。来,把汤喝了,喝了就喜欢死了。” 宋衡喜悦到后面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哄他。 不过他还是拧着眉乖乖地喝了,喝完尤不满足问:“你没骗我?” 陆瑾总算能将碗放下,松了松手腕,一听顿时有些无语,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承认了还不放心? 其实还是醉了吧,不然不会这么翻来覆去地纠结这个问题。 陆瑾不跟醉鬼掰扯,于是肯定回答:“没骗你。” 宋衡说:“我真高兴。” “你高兴就好,来,抬手。”陆瑾解了宋衡的腰带,要脱下了他的外衣。 宋衡乖乖照做,说:“我其实很害怕。” 陆瑾问:“国公爷,你怕什么?”他扬手将外衣扔在屏风上,接着去解宋衡的头冠。 将头冠搁到桌子上后,他绕道屏风后,试了试水温,发现耽搁太久,已经凉了。 现在虽然依旧热,可天气渐渐入秋,日夜温差大,夜晚其实有些凉。 当然对于宋大人来说洗冷水澡也没什么,不过这人刚喝了酒,皮肤毛细血管张开,若忽然遇冷收缩,对身体可没好处,不洗又一身汗味酒味,简直没法睡。 于是陆瑾走出外间,对着门口喊道:“水凉了,再打桶热的过来。” 宋衡看他忙碌的模样,心中温暖,忽然一股冲动上来他吐露心声:“阿瑾,我怕你是因为感激才答应我,其实你更想娶妻生子过安生日子。” 热水是一直备着的,听到陆瑾的传唤,宋杨和宋柏连忙提了桶热水进去,恰好听到宋衡这么一说。 而陆瑾没想到宋衡会说这个,便愣住了。 宋杨和宋柏一边提起热水往浴桶里面倒,一边支着耳朵听着。 待桶里热水快倒完的时候,终于听到陆瑾说:“单单因为感激我不会答应,这事儿我分得清。” 他看了一眼慢腾腾的两宋,掷地有声道:“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 宋衡笑了,他抬起手,将手背搁在眼睛上,哈哈大笑,笑里充满着无尽的畅快和喜悦。 接着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对陆瑾说:“阿瑾,我是真喜欢你,我们是两情相悦的,你不能再喜欢别人,我会对你好的,阿瑾,一辈子对你好。” 陆瑾是看出来这人心里有多不踏实,不禁感慨情之一字当真是世界上最公平公正的东西,不管身份高低,不管男女老少,一旦动了真情便是诚惶诚恐,得到怕失去。 陆瑾也是一样,不过他还没有想那么远,倒是少了一份忧思,于是道:“管好你自己吧,国公爷,别的男人女人少看,要知道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试了水温,陆瑾朝宋衡招招手,“能走吗,过来洗澡。” 宋衡一步一歪地走向浴桶,朝着陆瑾笑着。 宋杨和宋柏没想到私底下自家大人是这样的德行,听了一耳朵的酸话,抖了抖肩膀赶紧出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管家朝里头张望,见他们出来便问:“一起洗?” 宋杨摇了摇头,“哪能啊。” 老管家便有些失望,不过宋杨说:“大人大胆的很,什么话都问,什么顾虑都说,陆公子都耐着性子回答,最后他说是因为喜欢大人才愿意在一起的。所以您老就别担心了,江家的事不算事。”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老管家心里激动,连连说好。 第101章 宋大人皮厚 宋衡坐在浴桶里, 目光专注水意蒙蒙地望着陆瑾。 陆瑾将浴帕扔给他, 后者动也没动,就这么看着。 陆瑾叹了一声, 心说算了,喝醉的人他惹不起。 夜晚凉,一直泡水里也容易感冒,他便撸起袖子,拿起一旁的葫芦瓢给他冲洗。 宋衡看着他笑了, 说:“阿瑾, 你心真软。” 所以是吃准了他不忍心是吗? 陆瑾撩起浴帕给他擦背。 宋衡的背上胸膛都是交错疤痕,时间有新有旧,看起来有些恐怖。 在江州的时候, 为了处理伤口陆瑾就见过, 不过那时候只觉得打心底佩服。 然而现在不过换了个身份,站在爱人的角度上看,却是满满的心疼。 他的手指忍不住轻轻触摸,一寸一寸缓缓地……似乎在数疤痕。 垂着头的宋衡忽然睁开眼睛, 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肌肉收缩似乎受不了这个触摸。 “阿瑾……”他叹了一声,似乎想问做什么,不过水汽氤氲, 气氛真好, 他又不忍心打破。 陆瑾回过神, 神情有些尴尬, 连忙给他匆匆擦了几下,站起来说:“好了,赶紧换上衣服,去休息吧。” 宋衡抬头看他。 陆瑾脸微红,说:“别得寸进尺。” 于是宋衡站了起来,水声哗啦啦响。 陆瑾将帕子扔给他,又取了屏风上的寝衣递过去。 水湿了泻裤,贴在宋衡身上。陆瑾偷瞄了一眼,心中咋舌,宋衡的身材是真的好,高大挺拔,肌肉紧致,充满力量,他摸过手感极好,就是不知道前面那地方是不是一样有料……他胡思乱想间,宋衡已经换好了衣服,陆瑾红着脸瞄了一下,寝衣宽松,暂时看不出来。 说不上来可惜还是不死心,陆瑾瞅了好几眼,直到宋衡有所觉地看过来,他才若无其事地转出了屏风。 “很晚了,赶紧睡。” 宋衡坐在床上,散着头发瞧他,“你呢?” 那自然回原处去,不过宋衡的目光下,陆瑾硬着头皮问:“要不,我留下照顾你?” 宋衡眼里浮起笑意,很高兴地说:“好。” 他躺了下来,还往里头挪了挪,拍拍身侧床铺,“过来。” 陆瑾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满身的水渍和汗渍,还染着酒味儿,顿时哭笑不得,“这怎么睡,我得先洗洗,对了,衣服还在问凌轩……” 说着开了门出去,没想到老管家就站在门口,“陆公子有事?” 他眯着眼睛细细瞧了瞧陆瑾,见衣裳还是同一件,就是面前湿了一片,估摸着给宋衡洗澡是沾湿的。 “我去拿身衣服。” 老管家一听眯起的眼睛顿时闪过精光,摆了摆手道:“公子别麻烦,大人的屋子就有。”接着一指原来的那丫鬟,“你快去找出来。”接着又将宋杨和宋柏找来,“赶紧换桶水。” “哎!”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捂着嘴溜进里面,不一会儿出来了,对陆瑾福了福身,“陆公子,衣裳就搁在屏风边上。” 陆瑾呆了呆,抽着嘴角心说这早就有预谋,是吗? 待陆瑾洗漱完,回到床边,没想到宋衡已经睡着了。 也是,喝了那么多,灌趴下多少生猛将军,他哪儿还能保持清醒。 宋衡睡觉规矩,平躺,一手放在身侧,一手搁在腰腹上,就是脸朝着外面,似乎是想等陆瑾,只是抵挡不了睡意闭上了眼睛。 陆瑾发现他的呼吸很轻,没有鼾声,习武之人身体健康。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眉眼失去了凌厉,柔和了许多。五官深刻,唇薄鼻挺,长相英俊,搁后世混娱乐圈估计能圈不少粉。 不过此时,陆瑾弯唇笑的开心。 “这是我的男朋友。”他低头对着那唇轻轻碰了碰,用脚撩起薄被盖在两人身上,闭眼睡过去。 第二天陆瑾睁开眼的时候,宋衡已经不在了。 陆瑾揉了揉眼睛,起了身,床边正整齐地放着他的衣裳,换上之后他走到了外间。 听到了响动,老管家便推门走进来了,他手里还端着朝食。 “大人一早上朝去了,见您睡的香,便没叫您。” 丫鬟端着洗漱的盆子和巾帕走过来,陆瑾洗了脸漱了口就坐在桌上,他拿起一个包子掰开来,忽然问:“他吃了吗?” “说是没胃口,来不及就不吃了。”管家道。 宿醉的人起床都不想吃东西,宋衡有时候跟个孩子一样幼稚,陆瑾摇了摇头,心说这次算了,下次可得看着他吃下才行。 “大人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老奴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唉,幸好陆公子的话他听的。”老管家叹了一声气,瞧了陆瑾一眼道,“陆公子,恕老奴多句嘴,您和大人一往情深,不如住一块儿得了,也好看着大人,是不是?” “同居?”陆瑾差点就将粥给喷出来。 老管家嘴里念了一遍这词,点点头,“正是,公子觉得怎么样?” 这也太快了吧?陆瑾张了张嘴正想拒绝,不过转眼一想,同居也没什么,都确定了彼此心意,还有什么好扭捏的? “那就住吧。” “哎!”老管家真是心酸又高兴,总算这两人走到这一步了,他忙将事情敲定下来,“那今日我就派人去整理,问凌轩小了些,以后就给公子办公用,平时就住在大人这儿,您看怎么样?” 陆瑾说:“行。” 宋衡今日心情极好,虽然头有些晕,不过站在朝堂上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神游天外。 一觉醒来看到身侧之人安睡面容,他差点就想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人。 他本想告个病,不过想想昨日宴请诸将,宫里头肯定有所听闻,于是作罢只能挣扎起来。 果然,朝会之后他被留下了。 “走吧,陪朕去趟东宫。” 楚文帝金口玉言一开,宋衡再不情愿也得去。 太子殿下见到阔别已久的舅舅和轻易见不着面的父皇一同前来,顿时有些诚惶诚恐,不知道这俩位的组合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不过相比起动不动就沉脸色的舅舅,对他一向和颜悦色的楚文帝更让人安心,于是行了礼后便下意识地往父皇靠近一些。 “父皇和舅舅怎么来了?”太子殿下小声地问着。 这种细微举动,这儿都是人精,一看就看出来了,楚文帝脸上不禁带了丝笑容,瞧着儿子亲切了许多。 “今日朝会下得早,朕许久没来看你,便留了阿衡一道,文麒,你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太子殿下忙高兴地说:“多亏了两位大夫细心调理,儿臣之前一直胸闷没力气,这会儿轻松许多。” 太子身体见好,楚文帝比谁都高兴,“治太子有功,该赏。那便赐章太医为院判,居右。至于另一位……阿衡,你说该怎么赏?” 楚文帝看了宋衡一眼,眼中带着深意。 太子对陆瑾的印象特别好,眼中跃跃欲试,见宋衡似乎犹豫,便要说话,然而不过才张开嘴,就听到宋衡说:“要不,皇上您给指个婚吧?” 应公公正给楚文帝递茶,闻言手一抖,差点就洒了。 楚文帝咳了两声,很想抄起茶盖往那人头上扔去。 太子殿下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大着胆子问:“舅舅的意思是给陆大夫赐婚吗?” 宋衡点了点头。 陆瑾年纪虽然比太子小,可是太子都大婚一年有余了。 太子心说他因为身体缘故已经算晚了,这么想来的确是一件好事,便赞同道:“舅舅想的周到,陆大夫是个好人,不过让父皇指婚,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宋衡这会儿看外甥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回答道:“有。” “那父皇……”太子还没讨赏,楚文帝就瞪了他一眼,“你都不问问这心仪之人是谁?” “是谁?” “你舅舅!” 太子瞧着宋衡,瞬间瞪圆了眼睛,吭哧吭哧了半响,吐出两个字,“骗人。” “骗人?”楚文帝重复了一句,问宋衡。 宋衡摸了摸鼻子,展开笑容,“您知道的,昨晚在凤仙楼我带着阿瑾宴请军中诸将,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心意,怎么会骗人。” “听到了,文麒?”楚文帝看太子的表情简直纠结死了,一会儿说陆大夫,一会儿说舅舅,两人一结合,乱成一团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怪不得,怪不得陆大夫一点也不怕舅舅,怪不得舅舅一个冷脸也不给他,原来你俩好上了!” 他瞪着宋衡,心中委屈,他觉得已经不能直视陆瑾了,过两天见到该称呼什么,舅母? 太子殿下浑身一抖,发誓打死也叫不出来。 “所以,皇上答应吗?”宋衡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楚文帝冷笑一声,“这种丢脸的事不藏着掖着还敢大肆宣扬,宋衡,你不要脸,朕还不想因此名垂千古。” 宋衡也不恼,话锋一转,“那算了,等以后想到了臣再来向您讨赏。” 说话间,到了午时,应公公问:“皇上,是否上席?” 楚文帝很想让宋衡滚,可是看他跃跃欲试很想滚出去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说:“上,英国公已经许久未同朕跟太子用饭,一道吧。” 太子嘟哝了一声,不太高兴。 宋衡没理他。 等皇帝一放下筷子,宋衡便起身告辞。 楚文帝心中有气,见他更来气,最终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让他谢恩滚了。 瞧着那大步而去的背影,楚文帝叹了一声道:“阿媛知道怕是要恼了朕。” 太子吃完正喝茶,闻言摇头道:“不会,母后只会高兴的。” 楚文帝回头笑道:“你又知道了?” 太子嗯了一声,慢慢地说:“自从江南回来后,舅舅似乎一直挺高兴,冷着脸的时候都少了,儿臣觉得这样子的舅舅更好一些,母后也定然希望看着这样子的他。” 楚文帝微微一怔,瞧着儿子苍白的脸,抬手轻轻扶开他耳边的头发,感慨道:“你这样也很好,文麒,快点将身子养起来,父皇有太多的事情要交给你。” 太子眼睛微微发红,再次应了一声,坚定说:“会的,儿臣会坚持住的,父皇,等儿臣为您分忧。” 楚文帝重重地点头。 要说几个儿子当中,只有太子是他最重视也最喜欢的。 第102章 喘疾新发现 宋衡回到府里, 看到丫鬟捧着盒子, 小厮抬着箱笼走进自己的院子,心里有些纳闷。 而管家正站在一旁盯着, 看到宋衡回来笑着问候,“大人回来了。” “这是做什么?”宋衡发现这些东西都送进了他的卧房。 管家嘿嘿笑成了菊花脸,“问林轩太小了,陆公子的东西又多,还挤着两位小公子, 便打算换个地儿住。” 宋衡皱眉, “换哪儿……”忽然他睁了睁眼睛,神情惊愕,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卧房。 管家笑眯眯地抬手一拱, “恭喜大人了。” 这……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儿, 宋衡的脸上抑制不住化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点也没掩饰,那是从内而外的高兴,周围进出的下人纷纷捂着嘴偷乐。 “阿瑾人呢?” 管家道:“书房里呢。” 宋衡抬脚便往问凌轩走去。 书房的桌上摊着几张大字, 不过陆瑾人并不在。 宋衡揉了揉脸,到了现在他并不着急见陆瑾,而是让那几乎裂开到耳根的笑容先收回去,平复一下犹如毛头小子一般急躁的心情。 他绕到书桌后面, 看着那些大字, 陆瑾的字并不好看, 却很工整, 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犹如他的人一样严谨认真。 “人民医院、协和医院、仁和医院、同济医院……” 这是医馆的名字吗?宋衡觉得这些名字果然符合陆瑾的行事作风,宅心仁厚。 他看到最上面的人民医院下面画了好几条线,还被圈起来,可见是陆瑾最心仪的名字。 宋衡记在心上,便准备去找陆瑾,然而刚出了书房门口就见到陆瑾匆匆地从卧房里走出来,两厢碰到了一起。 眉眼依旧是那个眉眼,却不知怎的,特别吸引人,宋衡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在看到这人之时立刻起伏起来,想到今天开始就要住在一起,吃同一桌饭,睡同一张床…… “诶,你怎么从我书房里走出来?”陆瑾奇怪道,“下午没事儿了?” 有事就是不想做,只想见你。 宋衡心里默默地说,却看着他笑着问:“医院的名字你想取哪一个?” 陆瑾微微一愣,“你看到了呀。” 宋衡点头,“人民?” 陆瑾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他前世的医院就叫人民医院,颇有怀念之感,不过他说:“只是我怕有所忌讳。” 为人民服务,这似乎应该是当权者才能做的,虽说好事,可难保不会牵扯到宋衡。 他只是一个小大夫,不懂权谋,只是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这个词太宽泛,放在宋衡身上有种收买人心的感觉。 “还是叫仁和吧。” 这种感情宋衡不会理解,不过这不妨碍他能感受到陆瑾言语中带着的一丝遗憾。 他说:“先不管这个,我看你刚刚兴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你手里拿着的是……” 说到这个,陆瑾想起来了,他一扫失落,满脸兴奋起来,眼睛都是亮的。 “宋衡,我觉得我姐夫真的是个天才!太厉害的!” 陆瑾的姐夫…… “季传宗?”这是唯一一个从未见过面却让陆瑾惺惺相惜的人,也还能被他称为姐夫。 陆瑾重重地点头,他说:“我刚刚整理箱笼,看到这本医书,或者称之为手稿,是二姐夫托二姐送我的,里面是他对各种杂症的认识和治疗方案。我之前粗粗翻过一次,不过事情太多,没来得及细看。今日找出来,随手一翻,翻到一处关于伤寒的,觉得他的法子挺新颖,炮制药材的手法跟我想的有些类似,便又看了几章,然后……” 说到这里,陆瑾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我看到里面还有哮喘的案例,案例上的病理跟太子是极为类似的!宋衡,或许通过他的法子我能尽快找到控制药!” 这个消息对宋衡来说简直是惊喜,他忙问:“是什么药?” 陆瑾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只是寥寥几笔,并不全,不过最后有注解,他有做过几个方案,只是并没有经过验证,就没有写上来。” 宋衡有些失望,“那有何用处?” “当然有了!”陆瑾说,“这说明姐夫是研究过的,他的方案想必比我这半吊子来得强,我如果能得到那几个方案,在此基础上调整,很有可能就能得到有效的控制药了啊!” “可这上面没写。”宋衡提醒道。 陆瑾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别处总有,这么重要的文稿,二姐肯定不会丢,她对姐夫那么深情,别的都可以不要,这些亲笔东西一定是带出来了!我瞧见过,重重一箱笼的纸和书。” 那真是太好了,没有谁比宋衡更希望得到这个消息。 “阿瑾,你可是我的福星!”宋衡情难自禁地一把抱住陆瑾,对着他额头重重地亲了一口,“阿瑾,你真好。” 陆瑾嘿嘿笑起来,“我当然好,便宜你了。” 那带着小小得意的模样让宋衡的心软地一塌糊涂,他抱地更紧,垂下头寻着陆瑾的唇就亲热起来。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宋大人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热恋期的人是不能腻歪在一起的,两人亲得气喘才分开,陆瑾脸红地说正事:“行了,赶紧放开我,我去找二姐。” 宋衡的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他忽然凑到陆瑾的耳边说:“晚上我的床分你一半。” “……”陆瑾脸颊发烫,嘟哝一句,“想得美。” 一转身跑了。 陆欣从季家出来自己的东西极少是属于她自己的,大多都带有亡夫的印记,特别是手稿,不是一个箱笼,而是满满两个。 她听了陆瑾的来意,便带着陆瑾进了卧房,指着衣柜上的一口箱子说:“阿瑾,你把那个箱笼拿下来,小心,有些沉。” 陆瑾将箱笼重重地放在地上,擦了把汗。 陆欣弯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几塌纸张,很多很厚,陆瑾觉得他有的好找了。 他正准备将这些文稿取出来,便被陆欣阻止了。 “你边上坐一会儿,我来。” 说着陆欣蹲在地上,取出其中一塌,翻阅了几张后,便将其中一段抽出来,交给陆瑾。 “关于喘疾的都在这里,你姐夫记得不多。” 说完,陆欣将其它的都原样再次一一放回去,动作极为小心,可见珍贵。 陆瑾翻阅着手中稿件,发现其中还有清秀的女子笔迹,他抬头看着姐姐。 陆欣绾了绾耳边碎发解释道:“那时候你姐夫已经不好了,他没力气写,便由我代劳,只是终究没有完成。阿瑾,不一定能够帮得上你,这些都是他的猜测。” 单单只是设想便已经强过他许多,陆瑾郑重地收起来说:“姐夫之才真是天妒。” 陆欣笑着点了点头,“嗯,我比谁都清楚。” “二姐,我给你搬回去,这些我会尽快抄完,早点还给你。” 然而陆欣却摇了摇头,说:“你都带过去吧,里面有很多案脉世上少有人能治,或许对你有帮助,你姐夫给的方子不一定最好,不过可以给你一些参考。开医馆,医术最重要,空闲的时候可以看看。” “二姐,谢谢你,也多谢姐夫,我会先抄一遍,免得弄坏。” 这些资料有多珍贵,陆瑾比谁都明白,季家或许是知道这些东西的,可是都是陆欣收着,也没法查看,如果清楚,怕是死都不会给带出来。 陆欣应了。 不过说到医馆,他倒是记起来了。 事情太多,他又谈恋爱忘得快,于是让三七当掌柜的事儿一直都没说,现在正要借此机会告诉陆欣和陆瑶。 “这样能行吗?”陆欣有些惊喜地问。 陆瑾点头,“为什么不行,就当医馆是产业,你们若是当家主母,不就得通过掌柜打理吗?宋衡……宋大人,他没意见。”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陆欣和陆瑶于是不再推辞,欣然接受了。 正说着,老管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请帖,是田家大少夫人苏如梅送来的,邀请陆欣去田家作客。 苏如梅自从半月前匆匆一见,与陆欣之间倒也有些来往,不过都是书信,还是第一次正式邀请去作客。 出去会友便要安排车马人手,这就要麻烦到国公府了,陆欣有些为难,于是问陆瑾:“阿瑾,你觉得可否……” 陆瑾理所当然地说:“难得在京城还有好友记挂着姐姐,自然要去。”接着他看向管家,拜托道,“还得麻烦福伯替我二姐安排一下接送。” 老管家会将请帖送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自家公爷要跟陆公子修成正果,他哪儿能不伺候还这两位姑姐呢。 当夜针线房的嬷嬷便送来了两套崭新的衣裳和相配头面来,样子时新,做工精湛就是一般勋贵之家都能撑起场面了。 可是这仅仅是给陆欣和陆瑶作客用的,两姐妹互相看一眼,心中疑惑越来越深。 陆欣也就算了,为何陆瑶也有。 她们有心问一下嬷嬷,不过嬷嬷却只是笑着劝道:“姑娘们穿着好看就是了,出去也是国公府的脸面。” 这会儿全国公府除了这紫云苑,怕是都知道陆瑾跟宋衡的关系。 不过陆瑾没说,也没人敢多嘴,反正今日管家大张旗鼓地将陆瑾的铺盖送进国公爷的院子,想必离知道也不远了。 第103章 紧张的一夜 看见陆瑾带着厚重一箱子回来了, 宋衡的脚尖下意识地往隔壁去, 不过才刚溜达着出了门,被宋杨给拦住了。 宋杨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看起来沉甸甸的。 “大人,里边坐。”他说得神神秘秘,宋衡不禁有一丝疑惑。 然而等到他打开了包袱,露出里面精美的图册画本,宋衡的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些是几位将军托属下交给您的, 都是近几年搜集起来的……咳咳,好物,觉得大人今晚应该是用得上。”宋杨作为年龄更大的老光棍, 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其实挺复杂的。 四宋里就他是贴身跟随宋衡,对主子看似镇定其实急躁的心情很是理解, 想了想他还是建议了一句, “您悠着点, 别伤了陆大夫。” 宋衡眼睛看过来, 好奇地问:“你看过了?” 宋杨连忙摇头。 宋衡表示不信。 宋杨顿时涨红了脸道:“就随手翻了翻,实在是……太难为陆大夫了。” 男子之间的可比男女之间的刺激得多,宋杨瞄了几眼就有些受不了。 他说:“属下觉得您还是问问太医吧。” 宋杨立刻被宋衡给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他斜睨着桌上的图册, 心说那些老粗能有什么好东西,难不成比宫里头的花样还多? 事实证明高手果然在民间。 直到晚饭, 宋衡都没有出门过。 老管家纳闷着端着晚饭进来, 宋衡揉揉眉心, 才放下画本,拍了拍脸颊,将心底的那股燥热压下去,过去吃晚饭。 “阿瑾呢?” 说到这里,老管家真是一阵唏嘘,“在问凌轩书房呢,自从陆二姑娘那里抬了一箱子书稿过来,一直看到现在,简直废寝忘食,不提醒一句连晚饭都顾不上。”说着他又不满地瞧了一眼宋衡,“陆公子有正事做,您窝在房里又是唱的哪一出,这才第一天,您不该多关心关心?” 宋衡于是放下筷子,说:“那我去找他,他吃了没?” 老管家连忙将他按下来,“吃了,陆大夫大忙人,厨房盯着呢,做好就端过去,让三七看着他吃完。” 宋衡于是放心吃晚饭。 待宋衡落了筷,管家递上一杯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宋衡,小声说:“大人,您待会儿好好看看,学学一,别到时候不会,又失了分寸……弄伤了人。” 老管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不敢看宋衡,通红着一张老脸,别别扭扭。 宋衡垂眼一看就知道那看似正经的封面里面是多不正经的内容,年轻那会儿他看得多了,跟宋杨给的完全不能比。 不过他是真好奇,“福伯,你看过了?” 老管家胡乱地点头,看得宋衡憋笑不止。 他尴尬着脸,心说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祖宗,简直难为死他老人家了。 不过话说开,他还是又嘱咐了一句,“大人别只顾着自己,得懂得疼人,这样才能长久呀。” 宋衡连连点头。 宋衡被嘱咐了一耳朵,才放行出院子去找人。 只是书房里,除了陆瑾,还有孙白和何澜,两个少年似有疑问求陆瑾解答。看见他进来,不约而同地听了声音,转过头看他。 陆瑾问:“有事?” 宋衡摇了摇头,陆瑾便不管他,继续解答两人的疑惑。 今日这两个小子的问题似乎特别多,一个接一个,陆瑾耐心极好,一一解答,宋衡坐了半天,也无人搭理他,他觉得无趣,便起身先回去了。 待他的身影一消失,孙白下意识地轻轻吁了口气,一抬头,见陆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挠了挠头,撇开脸。 “行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解答,我还有事情未处理。” 陆瑾要将哮喘的这部分文稿先抄写完。 何澜待出了书房门,忍不住问道:“师兄,这些疑问你不是都会的吗,为什么再缠着师父问?我看宋大人有事情找师父,都插不上话,我们是不是有失礼数。” 何澜年纪还太小,不懂,孙白却嘀咕说:“他哪有什么事情呀。” 宋衡耐着性子处理了些公务,却左等右等不见陆瑾来,眼看着快要近子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陆瑾居然依旧在聚精会神地写写画画,神情专注,根本没注意周围。 “油灯都快烧完了,小陆大夫不知道过劳成疾这个事吗?”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让陆瑾抬起头来,他目光茫然地望着望窗外,一片漆黑,“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三更鼓。 陆瑾尴尬地说:“原来这么晚了。” 宋衡问:“休息了吗?” “休息。”陆瑾揉了揉眉间,有些倦意。 宋衡看着他站起来,似要出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奇怪地问道:“你还有事?” 宋衡道:“我等你。” 忽然陆瑾意识到了,他的铺盖全部去了宋衡的屋子,今天是两人第一日同居。 脸顿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宋衡说:“还来吗?” 陆瑾:“……来。” 于是宋衡侧过身,让开了道,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陆大夫请,还认的路吧?” 陆瑾听出里面的揶揄,抬头挺胸,抬脚就走。 宋衡的卧房其实没什么变化,无非里面的柜子放了陆瑾的衣裳,鞋帽,私人之物,多了几个箱笼罢了。 床上的铺盖多了一人份,颜色还是鲜艳的大红,再看桌上放了两壶酒,两根粗壮的红烛正努力地燃烧着……就缺了大红喜字。 谁的杰作,一目了然。 陆瑾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宋衡在迈入卧房的时候,心情是瞬间激动了起来,身体微微发烫。他今日没有喝酒,却有种微醺的感觉,看着陆瑾站在床前,心怦怦跳地厉害。 宋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那安置了?” 陆瑾点了点头。 可两人都没动,互相注视着。 良久,宋衡说:“更衣?” 陆瑾再次点头,然后伸手开始解衣带。 两人默契地转了个身,背对背着,都没说话,安静之中只有细细索索的声音传来,更添了一份紧张和窘迫。 寝衣都搁在屏风上,两人都没有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 宋衡觉得有些热,背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屏风后是备好水的,他说:“你要洗吗?” 陆瑾爱干净,秋老虎挺猛,白天也是很闷热。 他说:“洗。” 宋衡问:“一起?桶够大了。” 陆瑾觉得别扭,“你先去。” 宋衡没勉强,赤裸着上身转进了屏风后面。 听着那哗哗水声,陆瑾身着单衣坐在桌边,盯着那酒壶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去够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慢慢地喝着,温温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入心底,他忍不住摸了摸心口处,那里跳地真快。 宋衡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接着两个小厮垂着头进来更换了水。 他已经换好了寝衣,坐在陆瑾对面,红烛光之下,他忽然伸手取了酒壶,问陆瑾:“喝吗?” 陆瑾摇头,脸有些红,“你早点睡吧,我去洗一洗。” 等陆瑾洗漱完,换了衣裳转出来的时候,宋衡已经躺在床上了。 和昨晚不一样的是,他是醒着的,盯着慢慢走进的陆瑾眼睛发亮,炽热,陆瑾似乎能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瑾垂眸上了床,躺下来,没敢看宋衡,双手放在胸前盯着床顶帷帐。 宋衡也是规规矩矩的,预料中的猛虎扑食式没有,甚至他连翻个身都不敢。 陆瑾似松了口气,不过心口还是提着的。 两人沉默地瞪着床顶,没敢发出任何动作,彼此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似乎稍微一大声就破了这脆弱平衡,控制不住场面。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陆瑾受不了,他说:“我要睡了。” 一息之后传来宋衡的声音,“你睡吧。” 陆瑾于是闭上眼睛,可是半边僵硬的身体之下,怎么都睡不着。 安静之中,只听到身边西索响声,陆瑾睁开眼睛,见宋衡侧过身,正看着自己。 他问:“怎么不睡?” 陆瑾说:“光线太亮,我睡不着。” 话音刚落,红烛忽然闪了闪,熄了,周围瞬间变暗,只有月光银辉从窗子洒进。 “睡吧。”宋衡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声叹息。 可陆瑾没有闭眼,反而瞪着眼睛就着月光看到身边模糊的轮廓。 宋衡一直没有动,就这么侧着脸看着他。 这……哪能睡得着。 他挺着脊背一动不动有些麻了,于是终于攒够了力气侧了个身朝着窗外,背对着宋衡,心说再过几天吧。 然而不是背对着就能忽略这个人的存在,陆瑾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根本睡不着。 要不数绵羊吧,可是数了半天,反而越数越清醒,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身后那人而去。 他想着装备什么的其实已经准备周全了,就搁在那个箱笼里。真要做起来的时候让宋衡前戏多弄一会儿,润滑的脂膏多用一些,应该问题也是不大。 反正迟早都是要做的,缩头缩尾都是一刀,不如就做了,日子长着呢,多做几次生手就成了老手,等两人磨合着找到最佳方式,那时候就能享受了吧? 陆瑾想着想着,身体就燥热起来…… 终于他咬了咬牙,心一横,忽然掀起被子就下了床。 这么大的响动,惊起了宋衡,他忙问:“你做什么去?” 他心中骇然,心说难不成陆瑾要逃了?可是天可怜的他什么也没做啊! 他正想跟过去,可是却忽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点上蜡烛呀!” 然而陆瑾没理他。 当宋衡掀起被子,脚落地的时候,声音忽然停了,接着脚步声传来,陆瑾回来了。 只是他没有急着上床,宋衡就着月光看到他就站在床头,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忽然响起一声轻叹,接着一个圆润细瓶的东西塞进了宋衡的手里,只听到陆瑾强忍着羞耻感说:“待会儿你……轻点儿,慢点儿……如果太干的话,就多用一些这个……” 宋衡还在消化陆瑾的话,便感觉陆瑾上了床榻,接着自己腰上一沉,宋衡惊讶地发现陆瑾整个人骑到了他身上,他赶紧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腰,稳住彼此身形。 陆瑾握住宋衡结实的手臂,感觉那肌肉的力量,脸红的仿佛能滴血,见着人榆木脑袋一样一动不动,顿时恼羞成怒道:“他娘的宋衡,我为什么要教你上我!还有,说句话啊!” 宋衡能说什么,将药瓶边上一放,直接搂住人,亲了下去…… 难舍难分之际,宋衡抽出手摸着床上不知道滚哪儿的药瓶,他喘着气,说:“阿瑾,要不点个蜡烛。” 陆瑾仰躺在床上,气喘吁吁,衣衫凌乱,他捂住脸,羞耻地不想说话。 要点就点,能不能不要问? 明白了,宋衡立刻下了床,快速地摸出火折子将那两根红烛继续点起来。 他瞧了一眼桌上的酒,拎起酒壶大喝了一口,接着又猴急地窜上了床,一把拿开陆瑾捂眼睛的手俯下身继续亲,将酒液尽数哺进了身下之人的口中,陆瑾瞪大眼睛想骂人,可是这人不给他机会,直接将他亲的七晕八素失去抵抗,腾出手打开了药瓶子…… 陆瑾是临时抱佛脚,可宋衡不是,早不知上哪儿观摩过了,一套动作下来还挺顺畅,而且耐心,他时刻记得陆瑾说的,疼死他这辈子就别想了。 那必须温柔体贴,哪怕憋死也得将身下之主给先伺候好了。 所以意外地,陆瑾没觉得多遭罪,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愉悦之感。 两人畅快之后便是失了节制,第二天后遗症就出来了。 一个神清气爽,雄赳赳气昂昂心满意足地去上朝,另一个精神头虽然不错,就是嗓子有点哑,身体关节似乎有些错位,酸疼又酸爽。 不过陆瑾躺在床上,觉得挺回味的。 第104章 陆瑾的坦白 早上没人打搅,只有两个徒弟探头探脑地进来,见到陆瑾,喝着稀粥,何澜担忧地问“师父,你生病了吗” 陆瑾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孙白年纪稍大了一些,对这种事不是一无所知,在昨日陆瑾搬了住处,心里也明白,他其实内心挺复杂的。 他说“万一师姑来找您,发现了怎么办” 陆瑾擦了擦嘴“我没打算瞒着她们。” “师姑会伤心的。” 陆瑾看着他,本想摸摸头,不过还是改为拍拍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我是真心喜欢这个人,她们想明白后会体谅的,至少我现在过得很满足。” 孙白还是很想不明白,就问“男的和男的之间可以吗我感觉好奇怪。” 陆瑾觉得不能把小孩子教坏,不然孙大夫和何老大夫得找他拼命了、,于是解释道“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女子的,不过相比起来我更喜欢他而已,算了,跟你们说也不懂,别纠结这个了。” 何澜听不明白师父和师兄说的是什么,他只关心“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剖青蛙” “等拿到刀,嗯,差不多医院也就开了,那时候开始吧。” 下午,宋槐就来找陆瑾了,说器具已经出样,让他去看看。 那正好,陆瑾便带着两个小徒弟一起去。 陆瑾看着面前的手术刀、手术针、止血钳等一套用具,直感慨古时候匠人智慧不可小觑,虽然跟后世还有一定的差距,可是已经非常精细了,他现在手上的那套简直不能看。 孙白拿着手术刀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刀虽小可刀刃泛着寒光,一看就知道锋利异常。何澜个头小,仰着头望着师兄,目光是新奇又热切。 陆瑾看到了,连忙说“手术刀不要对着人,容易发生意外,以后递器具也一样,刀柄给手术师,刀尖对着自己。” 孙白赶紧放了下来,跟何澜一起垂首听训。 鲁师傅说“这儿我做了一个机关,可以将刀片歇下,你试试,牢不牢固。” 陆瑾用手捏住刀片小心拉扯一下,没动,不过手上劲小,他说“我得带回去实际试一试才行,过几天再来答复您。” 鲁师傅爽快道“行,没问题的话,就这么做了,往这里一扣,机关就会松开,你直接换就行。” 这个机关可算是精巧了,一般师傅恐怕根本做不出来。 陆瑾大致已经很满意了,于是问“这费用这怎么算” 宋槐说“这个您不用操心,大人已经交代过了。” 然而陆瑾道“不是这么说的,这可是耗材,以后随着手术数量增加,损坏更换会更频繁,医院虽不是以营利为目的,可进出成本还是得算清楚,摊到一般诊疗费上,可不是我不受这个人情。” 宋槐明白了,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稍后我将清单交给你。” 陆瑾点头。 陆欣从田家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她一回来就急不可耐地拉着陆瑶说话。 陆瑶放下针线,看着姐姐满脸喜色,也不禁笑起来“二姐出去一趟是不是带回好消息了,赶紧说出来让妹妹也高兴高兴。” 陆欣说“我在田家碰到了江家小姐。” 陆瑶疑惑道“那又是哪一位” 陆欣笑着说“我不认识,是田三小姐的好友,今年十六了,长相清秀,说话文气,很有教养的一个女孩儿,如梅将她引荐给我,让我多看看。” 陆瑶听到这里品出一丝意味来,她问“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父亲是翰林院侍读,从五品,兄长在国子监,听说品学兼优,很受器重” “是庶女吗” 陆欣道“不是,江小姐是江夫人所出,嫡女,他们住在城西,一家清贵。” 陆瑶惊了惊,看着陆欣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人家二姐,如梅姐是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呀,七年前还好说,现在不是我贬低我们家阿瑾,他虽好,可是也高攀不上那样的人家。会不会那小姐有什么” 陆瑶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去。 陆欣看着妹妹,笑了,当初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别乱猜了,其实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成就了这段缘分。阿瑾跟这位江小姐是相识的吧,只是阿瑾怕是忘了,江小姐却记得清楚这救命之恩。” 接着在陆瑶的惊讶下,陆欣将从田家苏如梅那里听来的这段英雄救美说给了妹妹听。 “江家家教素来严厉,那种紧要关头,虽顾不了太多,可也只能成就这段佳话,说来还是阿瑾占了便宜。” 然而陆瑶却是不高兴了,她辩驳道“若不是阿瑾相救,江小姐哪儿还有命在,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阿瑾身份是不高,可人好,他对女子素来尊重体贴,将来的妻子定是要宠上天去,江小姐看上他那真是眼光好。” 陆瑶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功名利禄有什么意思,对于女子来说,丈夫体贴关爱才是最重要的。” 梁家让陆瑶感触最深的就是如此。 她抓住陆欣问“二姐,那江家就是愿意的喽。” 陆欣点头“江小姐对阿瑾有意。” “奇怪,怎么会通过如梅姐找到你,没有直接去找阿瑾” 说到这个陆欣只能摇头叹息道“阿瑾那个榆木脑袋,一心扑在事业上,哪儿想到这茬啊,他以事忙回绝了江家邀请,平日里除了国公府,就是进宫,人都找不到,总不能请国公爷出面吧。” 闻言陆瑶扑哧一笑,“他呀,真是一点也没想过娶媳妇儿呢。” 陆欣也是无奈,“可不是,只得我们替他多操心。” 原本,江家是不太乐意的,打听到陆瑾家道中落,家底单薄,特别是还有两个姐姐跟着,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回了娘家来,单就这一个家风就不好。 这样的人家,江老爷同意,江夫人是不答应的。 可是江家家风严苛,总不能真将女儿嫁到京外,况且老爷和儿子也去见了人,说是长得好,脾气也不差,挺正派的年轻人,懂医术,今后不愁吃穿,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陆瑾压根不接受示好,拒绝拜访,人家是真的救人不图回报。这让江家,特别是江小姐有了好感,觉得陆瑾是正人君子,更愿意几分。 于是江家着急了,特别是江夫人,之前勉勉强强,可人不要她女儿时,她又觉得好了。 于是田家只好再打听陆瑾的家里,陆瑾离京太小,只有陆欣跟京城里的几位夫人曾经走的还行,于是便问到了田家,正好,田三小姐与女儿交好,江夫人就带着女儿托了田家大少夫人苏如梅。 苏如梅觉得这是个好事,江家上赶着,江小姐还挺喜欢这个救命恩人的,打哪儿求这样的姻缘,她为陆家高兴,便积极地给陆欣下了帖子,于是就有了这一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05章 人民医院开 这个消息瞒不住宋衡,只要想想那个场面,面对两位姐姐的攻势,单靠一人简直够呛。 然而等到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破天荒的,陆瑾没在书房里,而是在卧房,正伸展四肢,做着奇怪的动作,口中还念念有词。 宋衡凑过去仔细听才发现是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随着他的数数,他的双手高高举起伸直,头随着也抬起来,接着又放下,然后平举,交叉 宋衡惊奇地在边上看了许久,直到最后陆瑾踏步,数完八二三四,停下。 他轻吁了一口气,平了平呼吸,转过头笑看着宋衡,问“怎么样” “这又是什么” 宋衡瞧他有些气喘,于是倒了杯水给他。 陆瑾接过,一边喝一边说“广播体操,锻炼身体用,针对久坐不动之人。” “给太子的” 陆瑾将杯子还给他,“对,每天散步也没意思,换个花样耍耍,放心,这操适合全动,一学就会,要是坐久了,可以做一做。”不过面前这个人,是用不上的。 对于太子的治疗方案,宋衡一向相信陆瑾,所以点点头,不再过问,他比较关心的是陆家姐妹。 他看着陆瑾,犹豫着说“紫云苑那边需不需要我” “不用,我已经搞定了。” 宋衡怔然,“这么快” 在他的印象中,女人若是不如意那不是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更何况陆瑾这件事可算是陆家的头等大事,不该逼迫着他与自己断绝关系 宋衡都打算负荆请罪去,还清点了名下产业,给出最大诚意。 说实话,除了爵位没办法给,只要他有的,哪怕是国公府都能换个主人,就希望这两位姐姐能高抬贵手,成全他们俩。 没想到,这就结束了,也太深明大义了吧 “姐姐们遭逢大难,其实已经看开很多,我只要平安顺遂,过得开心,她们也不会为难可怜的弟弟。况且过日子的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同意呗,说来还真是便宜你了。”陆瑾瞟了宋衡一眼,哼哼道。 宋衡高兴地咧开嘴,瞧着面前这人,怎么看怎么喜欢,一把将人搂住,垂头就亲下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七年来陆瑾还从未有过的轻松而满足,日子就过得飞快。 医院已经完全装修好了,陆瑾欣喜地带着徒弟们去现场查看,更惊奇地是发现连匾额都有。 上面书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人民医院。 “不是改为仁和了吗” 宋槐说“大人进宫求来的,皇上亲笔写的字。” 御赐之物,可就不存在什么忌讳。 陆瑾是真没想到宋衡能做到这样,望着那匾额他看了许久,越看越高兴,看宋衡的眼神也是浓浓充满爱意,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他真想扑上去亲两口。 走进里面,都是按照陆瑾的设想完成的。 手术室、监控室、病房、治疗室、更衣室一个个小牌子挂在门口,看起来像模像样的,“这字迹似乎挺眼熟的。” 笔锋相比匾额又弱了几分,但字迹清隽也好看。 宋衡弯起唇角道“求皇上的时候太子也在,他毛遂自荐写的。”身后的宋杨抬了抬眼睛,抽着嘴角又垂下了。 陆瑾望着熟悉的名字,心情激动,如今就等着正式挂牌。 不过地方是好了,可人呢 宋衡“医院里坐堂的大夫请了吗” 陆瑾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摇头。 宋衡愣了愣说“难不成就你一人天天坐这儿” 陆瑾再次摇头“当然不,我哪有那么时间。人民医院的对面就是回春堂,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普通病患依旧会去那儿,我暂时没有信任的大夫,也无意跟回春堂争这些病人。” 宋衡其实有一点想不明白,他说“你祖父可是曾经的太医院院正,虽说没有正式收徒,但是指点过不少人,像章太医之流,给你推荐一两个坐堂大夫并不难,可你好像从来没想过利用这些人脉。” “因为都不熟悉,人家过得好好的,何必去打搅,况且现在的人手其实已经够了。”陆瑾说,“我擅长疡医,主打的就是外科,这种因为意外而产生的即时性伤害,就是我常常挂在嘴边的紧急治疗。” “这可不常有。” 陆瑾说“无妨,我宁愿没有病人来,也不希望让一个陌生大夫参与,医药关系到人命,我得负责。平日里我可以带徒弟学解剖,做实践。也可以让你军营里的医兵到这里来训练实习,有病人的时候他们还能帮上忙,可不闲着。另外虽然京城事儿少,可难保不定有官差抓人,出任务的时候,若是凶险,我也可以带人跟随,现场救援。” “所以这儿其实就是疡医医馆” 陆瑾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这是大楚从未有过的,宋衡笑说“那我得跟五城兵马司、京兆府、大理寺打声招呼,他们可能更用的上你,哦,对了,还有刑部。” 陆瑾说“哪儿需要就去哪儿,可我不去监狱。” 宋衡想到他曾经在里面关过一阵子,还差点奔溃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顿时沉默了。 良久他说“我有数。” 开业第一日,来看病的果然寥寥无几,大多出于好奇,在门口张望,然而看见这么年轻的大夫,即使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去对面的回春堂。 回春堂的掌柜之前还担忧着,有国公府撑腰的这家奇怪的医馆,会让他们门庭冷落,东家还传消息过来让他见机行事,结果,他冷笑了一声,给东家回信。 不过陆瑾并不在意,将前面交给三七,他带着两个小徒弟去了后方手术室,从相关的更衣室开始介绍过去,让他们对今后做手术的地方有个更深刻的了解,以便将来真有突发状况而不至于手忙脚乱。 到了第二日,那咕咕叫了半月的青蛙终于等到了生命尽头。 医院里有个专门的实验室,目前便是陆瑾教授徒弟解剖用的。 两个少年穿着简洁的衣裳,站在操作台上,看着陆瑾从台边的桶里取出一只蛙。 “这是我调的麻醉散,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做手术之前第一步一般都是麻醉,没了知觉后,身体上动刀就少有痛处,少有挣扎,让手术能够顺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06章 中秋节之火 陆瑾在军营里足足呆了十日,重点跟医兵们培训战地紧急救治,幸好就在军营里,将士们两军对垒演习的时候,让医兵们也一并加入进去,培养熟练度和默契,也可以根据现场情况随时进行调整,最大限度地能将无法战斗的士兵们尽快安全地转移到后方救治。 在此之后,医兵们都要分组抽调到医院做操作上的培训,清创、用药、包扎,不同的情况处理方式都是不同的。 战场上的伤口大多是刀剑,还有箭矢入体,治疗方法会根据严重程度有所不同,而火燎、冰冻、毒物又是另一种处理方式,若是混淆使用,可能不仅不能让伤口愈合,严重的还会雪上加霜,危急生命。 陆瑾懂的都是后世经过无数演练、验证得来的最佳方案,或许有的因为条件所限无法办到,不过也尽可能地寻找了替代方法,或降低效果使用,可就是这样也让这些自行摸索的医兵们大开眼界。 战地医疗紧急救虽然重要,可是救后护理也是不能马虎,甚至更要认真对待。 如今没有护士,只能由他们自行担任,陆瑾少不了也得培训护理知识。 这样持续几天,依旧寥寥数人过来,不过每一个到来的病患,他都会仔细地瞧瞧,面前的这个老妇人,一直喊着腰疼,再看她旁边的书生,整个人已经快要暴躁了。 “这病治不了,只能慢慢调理,让它别严重下去。”腰间盘突出,积年的病。 那书生闻言不满道“这也看不好,那也看不了,还开什么医馆,不如趁早倒闭算了。” 陆瑾好脾气地说“你别烦躁,你母亲是常年久坐,一直弯着腰的缘故。你想想,人的脊骨原本是这个形状,你母亲一直这么坐着,这骨头也就慢慢变形,压迫到经脉,就会产生痛感,而且你母亲年纪已经不小了,骨头渐渐老化,想要恢复成原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瑾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撩撩数笔,勾勒的却是清楚。 那书生怔了怔,问“那怎么办” “没怎么办,不要再这么坐下去加重病情,适当活动,避免久坐久站弯腰或提重物,若是身体吃得消,可是试着每日做做这个运动缓解一下。” 陆瑾站起来,给他们演示。 那书生看得一愣一愣的,陆瑾做完说“明白了早晚做一次,注意保暖。” “不用吃药吗” “没多大用处。” 看书生皱眉不满,似乎对陆瑾的医术表示怀疑,陆瑾道“要不,我给你开一些活血的药吧。” 话音刚落,老妇人连连摇头,“不,不用,这样就好。儿啊,别花这些冤枉钱。” “娘,我们还是去回春堂看看吧,这大夫太年轻。” 老妇人被哄着去了对面。 三七有些不高兴,“不花钱难道不好吗,看他们家里也不富裕。” 陆瑾叹息道“无妨,说实话我也不擅长这个。” 这个时代若不是严重的外伤,百姓家里都是不看大夫的,自己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而陆瑾学中医的时间又太短,有些病的确看不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天干物燥,中秋佳节的到来。 自古中秋乃团圆之日,虽陆家仅存的不过他们三姐弟,可能在一起过中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每年这个时候,只要在京,宫里都会传旨让宋衡进宫,楚文帝怕这个小舅子孤单。 可这次,宋衡提前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他要跟陆瑾一起过。 陆欣陆瑶第一次跟宋衡同桌吃饭,心中虽别扭,可看在陆瑾的面儿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话着家常。 起初她们还觉得尴尬,不过看到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奇怪动作,只是稍微亲昵一些便也释然了。 自家弟弟开心就好。 倒是孙白和何澜却有些想家,陆欣和陆瑶各自给他们夹着月饼吃。 晚饭是在花园的亭子上用的,抬头就能看到圆月当空,再加上布置的灯笼,不管是夜景还是气氛都恰到好处。 似乎就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子。 然而这样的好氛围却并不长久,腹中饭食还未消化便见宋杨忽然跑了过来说“东街失火了。” 东街可是最热闹的地方,今日酒楼满座,街上灯笼高挂,热热闹闹的哪儿那儿都是人。 而能让宋杨跑来禀告的火势定然不小,这么多人容易造成恐慌和踩踏。 宋衡是连忙站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伤亡如何” 宋杨说“下面的人来禀情况并不乐观,火势猛,一时半会扑不灭,甚至很有可能连旁边的地方都会连带着烧起来。” “京兆府、巡防营呢” “都去了。” 这个时候传来陆瑾的声音,“阿澜,阿白,立刻带上药箱,我们也去。” 还在啃月饼的何澜是连忙放下手中的半块,迅速拍掉残渣,跟着孙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07章 生命的抉择 医院门外,官兵陆陆续续地抬着担架将情况严重的伤患抬往人民医院,他们身边有一位医兵陪着家人,一路说着“陆大夫医术高明,是大将军亲自请来为士兵急救的大夫,在于江南水匪交战中不知道救回了多少士兵的性命,你家少爷这种情况若是等平常大夫用药,根本就熬不过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情况。” 医兵们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直到了医院门口,三七手里拿着早就拓印好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一一分发给陪同而来的伤患家人。 然而就是这份冰冷冷都是免责条款的同意书,本已经答应的伤患家属都沸腾了。 “难不成治死人了都跟这个医馆没关” “那哪儿还会全力救人啊” “医者犹如市井商贾,简直岂有此理” “不治了,不治了还要开胸开腹,连身体都完好不了,不如就” 三七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忍不住着急,他是知道自家少爷的本事,于是情急之下踩到了凳子上,大声一喊“停都快停下来,赶紧看看你们的家人,快看看还等不等得到你们吵出个结果想想你们可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样的伤势,你们再冷静想想普通的大夫甚至御医,谁能救回来我家大夫虽说救治手法与别人不同,但让他来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可若是你们再耽搁下去就算大罗金仙出现,也难以起死回生。当然,你们说我宁愿要个全尸,那随你们于我家大夫可是一点也没干系想通了就赶紧签字,谁先签完谁先推进去治疗” 三七将生平所有的道理和文采用到这里,说完底下真的是一阵沉默。 忽然一个挽着巾帕的妇人冲到三七面前,拿起笔就在那同意书上写上丈夫的名字,再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的命是夫君给的,今日若不是他及时推开我,被踩踏的那人便是我,我不想他死,我不认识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可我知道再等下去他就不行了。小哥,求求你,求求你家大夫,救救他吧” 说着她跪了下来,满脸泪痕。今日本该是喜庆的日子,若不是她想出来热闹,在家中安安分分地与丈夫过中秋,也不会发生生死两隔的事情。 她后悔,更不甘心。 三七收过同意书,忙扶起来说“放心,我家大夫对每一位病患都是全力以赴。”接着他立刻对医兵们喊着,“快,送上病床,推进去” 一直等在边上的医兵们立刻推着一张底下生了轮子的奇怪床铺过来,动作熟练地却小心地将担架上的伤患放到这床上,接着推向了内室。 妇人也要跟着过去,却被内室门口两边站立的公府亲卫给拦住了,三七道“为了不受旁人影响,让陆大夫一心一意救治,闲杂人等不能进去。您就在边上坐一会儿吧,估摸着需要点时间。” 妇人满怀希望和担忧地望着丈夫被送进去的背影,却不肯坐下。 接着三七对其他伤患家属问道“还有谁同意吗如果同意,请过来签字,不识字的按手印,告诉我伤者名字,我来写也可。” 有了这妇人带头,果然又有两个男人犹豫着签下了字,三七按照先后顺序给了等序牌,之后便又有人穿着相同衣裳推着奇怪床车过来,然而当他们正要将人过床,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回春堂开了” 回春堂百年老字号的医馆,京城里的百姓请不起御医,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大夫就是回春堂里的。 平日里若是回春堂也束手无策,那么能做的就是准备后事,大家都有这个共识。 可是今日不巧,中秋,回春堂早早关了门,大夫们都回家陪着妻儿老小,是以当火灾发生的时候,他们无法及时开门接待病患。 等他们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差了些时间。 然而相比起这家新开的医馆,显然回春堂更得人心,这人一喊,围在人民医院里面的人纷纷涌向回春堂。 “什么医院,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我们不治了,去回春堂,我更相信他们的大夫” 和他们一样抱着同样想法的不少,那两个签了字的男人,其中一个闻言就将号牌还给三七,说“不用了,我们去回春堂。”说着就让家人扛起担架出了医院大门。 另外一位犹豫了一下,因为去回春堂的人实在太多,他怕轮不上自家人,反而耽误的时辰。 见那位妇人也没动,就问道“大妹子,你” 妇人摇了摇头,“我家夫君已经进去了,再出来也轮不上他。” 三七看着这个场景,心里又急又气,可是也没办法,瞧出这个男人的犹豫,便问“大哥,你还治吗,治的话就让人推进去了。” 男人没说话,可妇人却劝道,“去吧,你还能怎么办” 男人于是点了点头,“麻烦小哥。” 而更衣室里,他们三人穿上棉质的手术服,带上帽子,何澜和孙白紧张地手都有些抖。更衣室就在手术室旁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08章 陆大夫可信 这个时代救火没有登梯, 没有消防栓,没有高压水枪,所谓的水龙车也不过是装载着大水桶放在马车上方便移动,更多的还是要靠人力拿盆子、桶舀水往火上浇。费事、费力不说,效率极低,火一大根本控制不住。 现在与其说灭火,不如说让其烧完,尽量控制火势不让烧到更多的房舍,然而最重要的还是救人。 大部分的百姓已经逃到了安全地方,可还有小部分依旧受困,有的看着自己的家园化成大火, 更是不肯走。 “将他们都拖走依旧不肯离去的, 打晕抗走”宋衡望着火光里哭天喊地的人高声命令道。 此时不管是巡防营还是京兆府, 都听他行事。 混乱之中, 忽然传来一声哭声,“娘呜呜娘呜呜” 几个官兵往那生源方向看过去, 只见已经烧着的房子里依稀还有个男孩的身影在哭泣, 跪在地上使劲拉扯着,定睛看去,却是房梁落下压住了一个人,估摸着是他的母亲。 “娘的”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咒骂了一声,左右望了望, 直接拉住一个奔走的人, 夺过他手里的水盆, 将水哗一声将自己从头倒下,接着深吸一口气,冲进那间屋子,朝男孩跑去。 他躲过掉落的火焰,一把将男孩抱起,正要冲出去,男孩却大哭起来,“救我娘救我娘” 他抹了把脸,低头一看,男孩的母亲已经一动不动,额头淌血,估摸着没救了。 头顶的房子传来不妙的声音,他抱紧孩子狠了很心道“对不住,救不了你娘了。” 说完他便要朝门口奔去,可没想到恰恰是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梁柱朝他倾倒下来 “副使” “指挥使”一对巡防营官兵紧急地扛着一个担架跑来,脸上尽显着急,“副使被梁柱砸伤了” 指挥使一看脸都白了,“这么严重小史小史”他使劲唤着,眼露悲切。 正说着,几个提着药箱的御医才匆匆赶来。消息一层一层往上面递,等到楚文帝下令需要不少时间。 他们正要来寻指挥使。 指挥使一看到他们,心里一喜,忙将领头的御医拉到担架跟前。 “御医,快给小史看看,救救他” 然而担架上的人全身都是血,脸白如纸,他们把着脉,听着凶险的过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伤了内脏,淤血堆积,唉” 就是用药灌进去都没什么效呀。 “他还有气”指挥使大声喊道,“你们别摇头啊” 医官王大夫正要过来,可是见到御医他又犹豫了,听从人民医院回来的医兵说,为了那份同意书,伤患都到回春堂去了。 同行相欺,御医都束手无策,难道跑去说陆大夫也许能行 可那位副指挥使救孩子的过程他是看到的,实在不想让这样一个勇敢无畏之人死去,甚至连努力救治他都没有。 正犹豫着,他看到了宋衡。 御医的叹息摇头像一根根针扎在巡防营官兵之中,他们围了过来,这位副使虽然品级不高,可是却深得手下的敬重,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有的年纪还小的开始抽噎。 “来个人去跟弟妹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小史尽快送过去,让他们夫妻还能见上一面。” 指挥使话一说完,悲泣之声再也抑制不住。 可忽然,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传来,“送人民医院,马上让陆大夫看看,或许还能救回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过去,却是宋衡。 “宋大人”指挥使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还是抓住了关键,“您说小史还有救”连御医都是准备后事的口气呀。 “对,赶紧送过去,找陆大夫,他擅长看意外性伤害。”陆瑾常常挂在嘴边的奇怪用词,宋衡说出来一时还有些别扭。 “可是,人民医院要签一份奇怪的同意书,不签就不给治,如今病患都跑去对面回春堂了,他真的能行吗”一个送过病人的官兵大着胆子说道。 宋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说“那不是正好,没人在前面等着,一过去就能轮上,生的希望就更大一些。我家阿瑾我了解,不会因为我们这群当官的,就给插队。” 可是 “宋大人,那位陆大夫是从哪儿来的大夫,师承何处,下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名医,可人若是送去救不回来岂不是耽误他与家人见最后一面,不妥呀”为首的御医忽然劝道。 “是啊,听说在附近开了一家医馆,想必就是这一位了,可年纪太轻,还是一位疡医,那就更加凶险了。”另一位御医道。 两位御医的话让指挥使动摇起来,宋衡没理他们,而是对指挥使冷冷地说“如果是我手下的兵,这会儿已经躺在人民医院里面。”说完,他就走了,一副爱去不去的模样。 宋衡的态度让巡防营我无措起来,毕竟这位大人不是信口雌黄之人,或许那位大夫真的能行呢 可御医道“不如下官再看一看。” 站在宋衡身后的王医官本要随将军离去,可听到这句话,他站住了,回过头对指挥使及诸位官兵说“那位陆大夫年轻归年轻,却是我家将军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请他来的宋家军,为的就是让战场拼杀的将士多一份生还希望。江州水匪狡猾奸诈,我军受伤严重,却是陆大夫带着诸位医兵一个接一个动手术救回来。本该没命的士兵有多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宋家军们心里都清楚,我全军上下没一个不拿陆大夫当宝贝一样。你我都是刀口舔血之人,凶险不凶险的,这位副使还有比现在更凶险吗疡医怎么了,能救命你管他是谁呢” 接着不客气地对御医说“您能不能救,心里没底吗” 没有谁比宋家军更明白陆瑾的疡医医术,巡防营没见过陆瑾救人的时候,不相信他,王医官虽气愤但也能理解,可是两位御医明明束手无策却不让找别人来医,就让人不耻了。王医官随着宋家军多年,见多了生死却更珍惜生命,他是真为那位舍己救人的副使感到可惜,明明还可以再救一下的,若是在他们军营里就好了。 他说着一边摇头一边去寻他们将军,却听到一个大嗓门传过来。 “国舅爷,快告诉我,陆大夫在哪儿,裴将军让我带着爹马上来这里找他救命啊” 这话清清楚楚地传过来,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那是方家大少爷吧” 方家也是行伍之家,跟裴家结了亲,小裴将军的二嫂就是方家姑娘。 “他不在这里,沿着东街往下,去回春堂对面的人民医院,到了先签字,去吧。”宋衡的声音依旧冷清。 那方家大少爷是一点也不犹豫,“多谢”说着向宋衡抱了一下拳就带人走了。 “还愣什么,带小史也立刻过去,抢在他们前头,快”指挥使大吼道。 连方家都相信那位陆大夫,他们凭什么不相信 宋衡的话还在耳边,现在百姓都去了回春堂,正好空出来。 “有什么要签的,到了马上签,别犹豫” 指挥使的话让两位御医的脸顿时不好看起来,不过没人理他们。 人命关天,能够有一丝希望,谁愿意准备后事 “让弟妹也立刻去人民医院,快。” 回春堂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夫人手不够,根本忙不过来。 伤患依旧不断地送过来,家属瞧见这一景象,心中忐忑,在去回春堂还是留在人民医院之间徘徊。 人都有从众心理,人民医院门厅冷清,而回春堂人满为患,时不时地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声,可见人是不行了。 气氛莫名的悲凉。 突然一队官兵护送着一位伤患急急忙忙冲进人民医院,大喊道“陆大夫,陆大夫在吗快,过来看看我家副使”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躺在担架上。 三七连忙跑过来一看,此人全身是血,似是被什么重物给砸到了,衣服上还带着火燎的痕迹,灰头土脸,他颤颤巍巍地将同意书给为首的官爷道“您不若先签了字。陆大夫正在里面给伤患动手术。” 那人刷刷两下便签完,瞧着三七说“我家副使为了救一孩儿,冒死冲进火海,不幸被掉落的柱子撞到背上,吐了好大一口血,已是昏迷不醒,不能再耽搁了。” 正说着,内室出来一个医兵,对那等待的妇人说“你男人已经动完手术,还活着,你赶紧过来去照顾他,有什么要注意的我马上告诉你。” 妇人愣愣地看着那医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边上的男人推了她一把,才恍然过来,急急忙忙又踉跄地跟着进去。 而这一出却让周围简直精神一震,特别是那男人,捏着拳头等着自家的好消息。 官兵盯着三七催促道“还在等什么,宋大人说只有陆大夫才能有办法” 医兵连忙推着床车过来,围着的官兵联手将他挪了过去。 人刚推进去,门口忽然又呼啦啦地来了一队人,看模样是富贵人家里的,一进来就吼道“陆大夫呢,快,给我爹来看看裴将军说只有陆大夫才能救他” 那大嗓门估摸着整条街都听得到。 第109章 请排队就医 “这次受内伤的人最多,都在体内, 这位淤血堆积, 若不清理干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外头的事情, 陆瑾不知道,不过听手术室外安静的声音,可见等候的人已经没有了。 他心中叹了口气,医院刚开, 大家对他并不信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加上那份同意书,估摸着人都不愿意来。 “阿白,缝线。” 陆瑾说完, 门口传来轮子滚地的声音, 只听到外头喊着。 “陆大夫, 这位是巡防营的副指挥使, 为了救一个小孩儿被砸到,昏迷不醒了,需得尽快急救。” 这边已经到了尾声了, 陆瑾回道“推进来吧。”然后对何澜说“你替阿白剪线,清理干净, 让人过床推出去。阿白做完就立刻过来。” 这间手术室在设计的时候陆瑾便考虑人多的时候, 所以地方很大, 用可移动的门一一隔开来。 那位副指挥使被推进了隔壁间, 为了可以看到何澜这边的情况, 陆瑾让人将门给卸下。 陆瑾在探查他的情况时,忽然门口又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 “陆大夫,这位是混乱之中被瓷片戳进胸口,身上有多处刮伤,也须得尽快取出止血” 陆瑾一听连忙高声问道“阿澜,你那边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不用过床了,直接让人推走,节约时间将下面一位推进来” “师父,快好了好了”何澜扔了纱布,让医兵立刻将人推走。 接着他将所有的器具按照惯例扔进滚水中,捞出来用烈酒擦拭,然后一一摆在陆瑾的边上。 在他的身后,新的病患已经被推进来。 “人手不够,你再去叫两个人进来,这两边一起做” 陆瑾冷静地吩咐道。 人民医院就在回春堂对面,双方大门都是打开的,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两队人马进出。 “官爷都去那里了” 他们的心嘎达了一声,若是往常,这些当官的定会直接抬人进回春堂,让最好的大夫来治,可是这次却直接被送进了人民医院,一直都没出来过。 当官的最鸡贼,他们比谁都明白哪里更能救命。 难不成对面的大夫真的更好一些 他们心中还在怀疑的时候,又一对前后家丁护拥着进了对面,那大嗓门就是回春堂里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将军是谁不知道,能是个将军,这官儿一定很大。 这下,人们坐不住了。 回春堂的大夫们虽然也是竭尽全力救治,可是就如陆瑾所说,大多是内伤,实在很难治疗,草药能够治愈伤口,可更深一些的却是效果细微。 再加上人多,闹哄哄的,时间一长,有些人便挺不过去了。 哭喊声响一直没有停止过。 终于有人站起来,往医院大堂里一瞧,发现第一个签字的妇人和第二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坐在门口等着的官兵脸上尽是焦虑之色,不过还是随口答了一句,“哦,里面的大夫说已经救活了,让他们各自照顾去。” 什么 这一消息带回回春堂,简直跟炸了锅没什么区别。 三七还在整理柜台呢,却忽然冲进一群人来,抓住旁边整齐放着的同意书,就往上面按手印,按完往三七怀里一塞,连连追问“小哥,他叫何春,下个轮到他了吧,啊” “掌柜的,我娘叫王梅花” “掌柜的,我爹叫石柱子” “掌柜的” 三七手里一下子塞了七八张,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往他面前挤,他们眼中带着恳求,一个劲地说“小哥,快给我个牌子,他已经不行了,求求你,安排我吧,那车呢,赶紧推过来,求求你啊” “掌柜的,先我,先我” “那泥呢,让我按手印啊” 场面一度失控,三七简直被团团围住,他大喊着“一个个来一个个来你们这样子反而耽搁时辰” 然而没人听他的,有的还想闯进内室。 眼看着不行,宋槐便带人挖出三七,让手下的人过去维持秩序。实力高强,面冷的亲卫往门口一站,只听到宋槐道“谁若再吵闹便直接扔出去,你的家人也就失去了救治的机会。”接着他喊了一声,“何春的家人先来,之后是王梅花,石柱子,其他人一一排队,知道都着急,可是依旧有个先来后到。” “我,我之前签过字了,我先来”突然有个男人喊道。 这人是跟着前面男人一同签字的一位,可是在回春堂开门之后立刻去了对面。 他一说完,还不等宋槐说话,便有人反对道“你不是放弃去回春堂了吗,那当然不算数了” “对啊,你连牌子都还给掌柜,我看到了。” “排队,重新排队” 那男人红着眼睛,跪下来说“对不住,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婆娘耽搁太久了,再不给治她就挺不过去了呀要多少钱都行,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能不能,先让她治,字我签了,早就签了的” 说到最后,他哭了出来。 来往奔波忙碌,为的不就是能让亲人尽快救回来吗 男人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懊悔,人们同情,可谁也不愿意答应。 将机会让给他,那自己家人呢 会不会因为耽搁这半个一个的时辰永远回不来了 虽然医院里的掌柜是三七,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做主,只能看着宋槐。 四宋跟着宋衡战场上出入,早已见惯生死,一场拼杀死伤难免,先锋营最多,可难道因为死亡人数太多士兵们可以退缩吗 不行,你不死有别人死,只能按照军规听长官号令。 所以这种时候宋槐没什么犹豫,很冷酷地说“去排队吧,机会已失,只能重新来。” 一句话消了这人的所有希望,等到轮到他的时候,他婆娘哪儿还有命在。 巡防营的官兵和那富贵人家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事情经过从这些只字片语中便能猜出来,也幸好他们不信任这家医馆,都选择去了回春堂,才能让自己人先被救。 牌号被一一发完,宋槐挥手放行,让这些伤患都进了大堂,医兵们纷纷过来给伤者先做紧急处理,若是呼吸暂停便用心肺复苏法,能吊一口气便是一口气,有人若是不接受此法,那就让丈夫妻子或者同性兄弟姐妹来,若是再不愿意,也就没有办法了。 而百姓跟世家又是不同,只要能将人救活过来,不过些身体接触,甚至嘴对嘴吹气又能如何。 子这种担忧焦虑的哀戚氛围中,谁还会有心思去占一个岌岌可危之人的便宜。 然而陆瑾毕竟只有这么一个人,两个徒弟暂时拿不了刀,到了后来,几乎是一台手术连一台地做。 有的不需要动手术也推进来的,陆瑾看过一眼便指导孙白带人处理,然后赶紧推出去。 忙乱之中也顾不上按部就班,就是年纪小的何澜也缝了好几次线。 这种强度让他想起了在江州时剿匪的那个晚上,不过他心中有所准备,所以也依旧冷静。 只是依旧还是有救不回来的 “失血过多,心脏供养不足,停止跳动,死亡。”陆瑾冷冰冰地宣布着,然后停下了手。 这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手术失败了,只留下死者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两个徒弟顿时呆在原地,手里还沾满了血迹。 陆瑾看着眼眶逐渐湿润的何澜,吩咐道“阿澜,你把他缝合起来,缝地尽量漂亮一些,待会儿还要还给他的家属。阿白,你跟我过来,做下一台。” 没有时间给他们伤感,医兵们见惯生死,早些时候刚上战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呻吟的士兵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动不动,他们也哭泣过。有几个年纪大的于是拍了拍一边缝线一边掉眼泪的何澜,无声安慰。 这是第一次,可越到后面,手术失败的就越多。 “心跳停止,胸外按压失败,死亡。” “心脏破裂,没救了。” “晚了,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陆瑾着冷冰冰的宣布不止响起一次,何澜和孙白刚开始还红了眼睛,隐隐啜泣,可是还不等他们酝酿出情绪,下一台手术已经等在那里。 大堂里焦虑等待的家属一个劲地往那扇通往后方的门看着。 那位副指挥使的家人已经到了,而他本人也已经被送进了监护室,另一位富贵人家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送来的早,陆瑾还有时间急救,都还活着。 随着他们进入内室病房,堂内等待的人希望越来越大,直到第一个失败的人被推了出来。 伤口被缝合的非常漂亮,可再怎么好看也无法抵消死亡这一事实,堂内顿时爆发出哭喊声。 原来这里也有救不回来的时候,那位从来没露过面却被传扬地如同神医一般的陆大夫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悲伤痛苦在大堂里弥漫开来,希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还未排上手术的人更是惊慌失措。 幸好下一个不是床车被推进来,而是医兵召唤家属让去照顾。 于是众人都知道了床车和医兵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想见到牵着,而是想听到医兵严肃的声音。 那谁谁谁的家属,手术已经结束,还活着,赶紧过来照顾,注意事项我一会儿说。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0章 失火的原因 东街的火烧了整整一夜,才在众人合力之下渐渐熄灭, 原先的建筑只留下焦黑的废墟, 如今还冒着白烟,当初显眼的三层楼高的酒楼变成满地残垣, 还有不少百姓没了屋子,坐在外头哀叹哭泣。 官兵、百姓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他们手上还拿着脸盆,木桶, 望着废墟发呆。 凄凉悲怆。 京兆府尹忙得焦头烂额, 事后统计灾民和伤民数量,以及如何安置等等都是他的事。 这场大火实在太大了,惊动了宫里, 皇上当即着刑部彻查此事。 刑部尚书姓冯, 带着手下和圣旨一早赶到这白烟缭绕的残垣, 生生被惊了惊, 心说这么严重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巡防营都在干什么 震惊的同时,又有一丝暗搓搓的隐秘兴奋, 瞧着这景象,要说巡防营指挥使没有失职之罪他都不信。 这位冯尚书刚与户部贺侍郎结了儿女亲家, 贺侍郎又曾是齐王的伴读, 明晃晃拥戴齐王。 齐王想要巡防营很久了, 只是如今的指挥使一直兢兢业业, 毫无差错, 寻不到理由革职换上自己的人,特别是这位指挥使年轻有为,前不久娶了柳尚书的侄女,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太子这条船,更让齐王如同眼中刺一般。 现在机会来了。 指挥使忙了一晚,眼皮子都没合过,脸上都是灰,头发乱糟糟的,跑里跑外,差点断气,要不是他年轻估计也得搭进去。 然而当他看到冯尚书带人走过来时,心终于还是跳了跳。 不管他是否在中秋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巡视,不管他得知大火烧起时率先带人灭火救人,不管他声嘶力竭一整夜未睡这么多人受伤,一片的屋子烧成灰烬,他依旧逃不开一个失职之罪。 “谢大人。” 指挥使拱手抱拳,“冯大人。” “谢大人应当知道本官为何而来,不知失火原因可否找到”冯大人看了看那这一片废墟,心说就算有蛛丝马迹,烧到这样也没了,他叹了一声道,“唉,中秋佳节本该是团圆之日,可是谢大人看看,百姓失了房屋家舍,有的甚至天人两隔,瞧那一张张绝望的脸,本官看得实在于心不忍呀谢大人若是早做准备,及时灭了火,就不会出现这般凄然之景了。” 前面指挥使还默默听着,可到了后面冯尚书将一切都归于他失职却是不能认的。 他说“冯大人,下官不是第一日坐这个位子,每年的中秋必定多加两倍人手在这东街上,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意外产生。起火之时,下官立刻赶到了这里指挥下属灭火。” “哦那这火是怎么起来的,这么多人,扑灭不是很容易吗,每隔一条街都有水龙车备着,难不成都是摆设” 冯尚书的咄咄指挥使有些不适,他说“是火油,那家酒坊最先起火,因为有火油,所以水根本扑不灭,酒坊又以烧酒闻名,酒液遇火便燃,连同周围的酒楼房屋都烧成一片,水龙车根本不够。” 他将之前解释给宋衡听的又跟冯尚书说了一遍,“这是有人故意纵火。” 冯尚书虽是刑部的官员,可并不希望真出现刑事案件,他再次看了这片废墟,该烧的都已经烧完了,就算真有火油那也说不清楚,于是道“空口白话,可有证据” 证据 指挥使说“我的手下都闻到过这个味道,冯大人可以找他们询问,还有那酒坊或许有” “谢指挥使”冯尚书高声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您的手下自然是向着你的,你就不要再推脱责任了” “冯尚书这是说的什么话”指挥使怒道,“难道下官空口白话就是为了推脱责任吗” 正争执这会儿,忽然见一人提着食盒走来。 谢指挥使连忙喊住他,“宋大人” 宋衡闻言脚步一顿,见到他,于是走过来。 冯尚书见到他很意外,不过还是同谢指挥使一起行礼。 “见过宋大人。” 宋衡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谢指挥使问道“何事” 谢指挥使连忙将火油一事一说,苦笑道“昨晚大人也帮助下官灭火救人,还请大人做个见证。” 于是宋衡看了眼冯尚书说“没错,我的确闻到了火油味,火从点燃到烧毁房子需要不短时间,不过按昨晚的速度,没有助燃物是不可能烧这么快,很有可能有人纵火。” 冯尚书没想到宋衡昨天也在,不禁纳闷,“大人昨晚为何也在此地” 这话问的挺有意思,宋衡勾了勾唇道“宋某听闻此事,深觉不该置身度外,便来了。” 冯尚书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清了清嗓子说“此事还需仔细调查,不过不管如何,没有及时扑灭大火,让百姓造成恐慌,发生死伤便是失职。皇上已经降下圣旨,要求刑部彻查,所有相关人都得带回去问话,所以请指挥使配合本官去刑部协助调查。” 指挥使心说果然如此,可依旧感到万分憋屈,到这个地步,他想保住官位已是困难,只是他从昨晚一直努力到现在,还有许多事未做,实在有些不甘心,便道“能否请冯大人通融半日,待下官做好收尾之职,再来寻冯大人。” 冯尚书一板一眼说“皇上的旨意,谢指挥使可不能违背啊” 宋衡看了看捏着拳头的谢指挥使,于是道“那冯大人的意思宋某也得跟着走一趟毕竟救火救人我也参与,而且我的品级还比他高,救火过程他都得听我的,宋某也算是相关人员吧。” 冯尚书脸顿时一黑,“宋大人的职责可不是巡视京城治安呀。” 宋衡道“家国天下安危,可不是一人扛着的,大楚境内、京城内外所有人都有这份责任呀冯大人想必见此景象,过于忧心,一时糊涂了。不过此地还需指挥使坐镇,他既然有所失职,那就更应该积极补救,便暂时就不去刑部了吧。我想皇上的意思更是希望弄清火势缘由,既然有火油,还请冯大人尽快找出放火之人才是当务之急。” 冯尚书的脸从黑转成猪肝色,却听宋衡继续说“明知道中秋节日,东街人满为患,还敢私自放火,不管是何缘由,都是罪大恶极,抓到需严惩不贷。” “那是自然”冯尚书擦了擦汗道。 “皇上那儿我会亲自去说明,冯尚书不必担心。” 宋衡话到这个份上,冯尚书还能说什么,只能尽快派人找出放火真凶,随意糊弄却是不能的了。 待冯尚书一走,谢指挥使忙向宋衡致谢“下官以为您不喜柳尚书,怕懒得趟这趟浑水。”宋衡还未入京前的弹劾可是让不少人记忆犹新,柳系一派因此折了好几个,至今还在某个穷乡僻壤吃土。 没想到宋衡直接承认道“我的确不喜他,不过跟这件事有关吗” 谢指挥使一愣,连忙摇了摇头。 “做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要想那么多。”宋衡说着提着食盒就要走了。 这个时候谢指挥使才看到宋衡手里的食盒,忍不住问道“您这是去哪儿” “人民医院,送饭,我家那位怕是至今水米未进。” 谢指挥使愣了愣,心说他家那位是哪位,什么时候宋衡娶夫人了 不过说到人民医院,他忽然想起来了,赶紧转头问属下“小史呢,他怎么样那位陆大夫有没有将他救回来” 下属连忙回道“大人别着急,副使还活着,那位陆大夫真神,那么重的伤都救回来了,只是现在他全身动不了,陆大夫说得仔细照顾才能慢慢好转。” 谢指挥使顿时一颗心放下了,这个消息可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宋衡来到医院的时候,大堂里除了三七已经没人了。 宋槐迎了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连忙将陆瑾的情况交代道“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手术室就没停过,伤患太多了,陆大夫忙不过来。” 宋衡没有意外,他问“还有多少人” 宋槐想了想道“八个。本来都在大堂里等着,不过陆大夫吩咐都移到隔壁治疗室,那里有床会稍微好一些。这些伤势也严重,只是还能熬一熬,至于熬不了的,都已经不在这儿了。” 宋衡跟着宋槐往里面走,里面人影重重,可见都住满了人,眼里带着忧色。 不过这已经算好了,至少人还活着。离开的那些才是令人悲哀。 宋衡问“他可曾休息”接着他又失笑道,“定是没有,估摸着都不知道天已经亮了。” 他走到病房区,这里很安静,有人影在里面走动,不过都是用屏风阻隔开来的。可不管是医者还是病患或是家属,都穿着统一的衣裳。 “都动了手术,陆大夫交代要时刻盯着,有可能会挺不过来。” 于是宋衡就不再往里走,他看了眼最里面的手术室,紧紧的关着门,于是道“多带些人来,若是有闹事的,都拿下。” 宋槐问“大人可是要进去看看陆大夫” 宋衡摇头,“不了,阿瑾对手术室里要求可高着呢,我就不进去给他添麻烦。这是福伯让厨房备着的膳食,下一个推进去时让人跟着送进去,盯着阿瑾吃完。对了,还有两个小的也一样。” 宋槐道“是。” 宋衡说“我回一趟营地,阿瑾若是出来跟他说一声。” 宋槐应了。 手术室里,一台结束,在人被推出去的间隙陆瑾按了按太阳穴问“还有几个” “八个。” 他惊讶道“怎么还有这么多” 一个医兵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说,“有些外伤较多,人还是清醒的,不过大家听说您医术高,不放心,还想让您再看看。对了,陆大夫,将军命人送进来的,让您和两位公子一定喝完,空碗得带出去。” 宋衡 陆瑾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您劳累了一整夜,眼睛都是血丝,得休息一会儿,不只您,两位小公子也吃不消呀。” 陆瑾闻言看向孙白和何澜,两个少年瞪着红肿眼睛,有些愣神,眼下青黑,满脸僵色,可见已经到了极限了。 于是陆瑾道“那去隔壁更衣室吃吧,劳烦将手术室清理一下,待会儿用。” 医兵连忙应着。 当吃到东西,陆瑾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饿了,他努力让自己细嚼慢咽,不给自己的肠胃造成太大负担。 当有了几分到肚子里后,他才问,“宋衡还在外面” “大人来了之后见您正忙就去军营了。” 陆瑾点了点头,说“那余下的八个,你让医官王大夫看一看,若只是皮外伤,让他们处理完送走吧,我这里实在没有精力再处理他们。” 医兵说是。 “另外病房的消毒一定要做到位,每日的衣物器具必须更换,用水煮沸再去暴晒,陪护家属也一样,全部换上医院的衣服,外面的不许穿进来。人一多,容易交叉感染,一旦染上,手术就白做了。” 医兵道“您放心,已经这么做了。” 陆瑾这才放下心来,“嗯,麻烦你,大家辛苦。” 医兵笑道“比不上您,大人虽没说,可他定然心疼。” 到了下午,陆瑾终于能够放下手术刀,僵硬的脖子和脊背仿佛有千斤重量。 两个小的直接瘫倒在地,何澜道“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陆笑着瑾踢了踢他,“满身血迹,怎么睡,你俩赶紧去洗一洗,后面有个屋子做值班用的,正好给你们休息,睡够了,再来替换我。” 孙白一听,打起精神道“不,师父,还是你先去睡吧。” 何澜也说“我们年轻,能坚持住。” “我也不老呀,行了,才多大的人,赶紧去睡吧。”陆瑾催促道,“我要去病房查看,有些情况你们也处理不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1章 御医的猜疑 人民医院里,大门敞开着, 三七站在柜台后按照陆瑾的规矩, 记着这几日的医院账目流水,顺便给人抓药, 边上还有两个医兵给他帮忙。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堂内坐着的两位御医,还有回春堂的大夫看去。 经过昨晚加上今日的忙碌,病患已经渐渐离去,轻伤者处理了伤口抓了药不再逗留, 只有重伤还需多观察, 而重伤者多数在人民医院里。 回春堂的大夫会来这里看看,三七并不意外,可连御医都来, 这就奇怪了。季家也曾出过几位在宫内行走的御医, 每次几位老爷提起来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直到巡防营的官兵告诉他始末, 三七这才恍然, 同时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瞧他家少爷,御医都救不回来的人, 他家少爷却行,可不就是神医嘛 “我说掌柜的, 你们陆大夫什么时候出来不是说全部的伤患已经看完了吗”其中一位品级稍低的御医问道, 言语中颇有些不耐烦。 他们来这家奇怪的医馆已经有一个时辰, 可至今为止那位妙手回春的陆大夫连面也没露一下, 要知道他们也算是医药界的翘楚, 身有官位,就这样晾着他们未免太过倨傲。 而且为了不妨碍他救人,他们可是一直等到这医馆里所有病患都结束后才请见的。 他们面前放着一壶茶,三七不敢怠慢,时不时地过来添些茶水。 医院里如今管事的就他一个,其余的都是宋家军里的医兵,虽说现在手术结束,可是大家也并没有闲着,忙里忙外照顾着伤患。 三七对这两个端着架子的御医老爷心中有些不耐,不过还是好言好语劝道“大人,您别着急,我们陆大夫做完手术正在巡视病房里术后患者的情况,有些还没脱离危险呢,况且他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实在没时间来接待您二位,要不,您二位明日再来” “你这是什么话,我等也是坚持到现在,难不成就他劳累了”那御医当场就竖眉不满道。 三七张了张嘴,觉得这人真是无理取闹,“所以您二位为何不先回去休息,反正陆大夫跑不了,等过这段忙碌之时,想必他很乐意跟您二位探讨医术的。” 他们是为了来探讨医术的吗 他们是想来看看这位陆大夫到底是什么精妙的手法,能够起死回生 对,就是起死回生,这位副使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呀 没弄明白他们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怎么也不甘心。 另一位品级高的御医手里正举着那份手术知情同意书,没有参与这个话来,而是仔细地看着。 这份手术知情同意书跟后世的又有些不同,除了免责条款之外,还写了一般手术的过程,根据这些,他大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可是这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那可是在人身上动刀子呀 稍不留神,这人怕不是死于伤口,而是死于刀下了。 他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怪异,这份同意书莫不是就为了给他开脱而设 那也太大胆了 他看了看周围,除了三七和进进出出的身着奇怪青色衣裳的医者,还有几个侍卫站在大门和通往内室通道的门口,带着英国公府明显的标志。 英国公是一点也不掩饰跟这家医馆的关系。 他有些闹不明白是这家医馆仗着国公府的势胆大妄为,还是其中又有另外隐情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总是得先见到那位副使才好判断。 于是他说“掌柜的,本官乃太医院左院判,巡防营副使大人的伤势本官曾探查一番,伤势极为严重,只是当时条件简陋不好医治,听闻送到此地由陆大夫医治,不知他如今的情况如何” 什么不好医治,明明是没办法,三七在心里嘀咕着,不过却也没揭穿,他在前堂,没换上专门消毒的衣裳,不好去后面,便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是没将人推出来,里面也没消息传出,想必病情暂时是稳定的。” 左院判道“我等心里挂念,一直等到现在也是记挂着他的安危,若是陆大夫真不得空,可否让我等看一眼副使” 他话说的委婉,姿态放的也低,可是三七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院判大人,对不住,这位副使现在在监护室,医院有规定除了专门医护人员闲杂人等不能进入,所以还请二位见谅,多等些日子,待他转危为安,小的再派人通知两位吧。” 简直油盐不进。 左院判当场皱起眉来,另一位御医还未说话,回春堂的大夫便冷笑道“为何不让见人,两位御医也是经年的老大夫,宫里的贵人见过不少,还怕他们影响陆大夫治病吗或者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说的三七不悦起来,这一个个年纪也不小了,说出来的话却跟个后院女人一般拈酸实在太掉身份。 “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大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您还真别说,陆大夫是真担心几位莽莽撞撞地影响到病人,要知道我们医院可是很讲究的,进后面病房,得沐浴更衣,换上医院已经消毒过得特制衣裳,洗净双手,戴上帽子口罩,防止说话喷溅出的口水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感感染到病人,最重要的还得培训,嗯,培训,您冒冒失失就想进去,那哪儿成” 三七的话听不出真假,可是周围的国公府侍卫的目光却是望了过来。 一看就知道是得了命令过来防人闹事的。 人民医院背后的英国公不好得罪,最终两位御医还是没能进入后面,想想回宫复命要紧,便起身告辞了。 只是临走之前,那位院判还带走了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三七虽觉得不妥可还是没有阻止,这份同意书看过的人太多,有好几份已经流出去了。 况且这份同意书还刻在手术室的门口,陆瑾明摆着就是让众人看的。 两位御医一走,回春堂的人等不出什么结果也离开了。 三七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了陆瑾说“少爷,总觉得他们不怀好意,您可得小心些。” 陆瑾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下了手术便去查病房,累得很,实在没精神跟别人打交道,说“待会儿宋大人来了,你跟他讲,他会解决的。” 术业有专攻,陆瑾对耍心眼和嘴皮子这件事一直不得要领,自然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三七张了张嘴,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心说您可真是不见外呀。 正说着,宋衡从外头进来,问“要我解决什么” 陆瑾懒得说话,对着三七抬了抬下巴。 宋衡听完点点头,没任何表情,只是说“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接着目光就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只见陆瑾从头到尾皆是深绿色的打扮,此刻正慢慢地解下口罩和帽子,因为疲倦,所以动作缓慢,他眼睛里血色浓重,眼底阴影浓厚,一副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别找他说话的模样。 宋衡心疼坏了,连忙拉着他坐下来。 “喝水吗”他问。 陆瑾点点头,“水,不要茶。” 三七是立刻送上了一杯白水,陆瑾小口小口地喝着,接着喘了口气,似乎缓过来了。 宋衡继续问“忙完了” 陆瑾摇头,“好几个都没脱离危险,今天比较关键,我得看着。对了,王大夫在了吗” 一个医兵跑过来说“王大夫休息去了,要不找于大夫,他刚回来。” “也好。” 不一会儿,于大夫跟着医兵过来,陆瑾说“今天得劳烦您带人跟我们一起值班,我怕忙不过来。” 于大夫应了,瞧着陆瑾憔悴的模样,赶紧劝道“您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唉,别仗着年轻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病人要紧,自己也要注意。”接着对宋衡说,“将军,陆大夫什么都好,就是救起人来没日没夜让人操心,您得看着点。” 于大夫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宋家军好几年,是以用的是长辈规劝晚辈的口吻。 宋衡无奈地看着陆瑾,“听到了吗” 陆瑾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但点头可不代表就放心去休息了,宋衡看得出来,虽然担忧,不过也没强硬着将他扛回去。 这些病人都经过陆瑾的手,他不会撩开让别人管的,也不放心。 “现在总能休息一会儿吧来,往我身上靠一会儿,有事叫醒你。”宋衡无奈问。 陆瑾是太累了,闻言真的就靠在宋衡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说“一定叫醒我呀。” “知道了。”宋衡调整了下姿势,坐端正,好让陆瑾舒服一些。 三七送来了一条毯子,盖在陆瑾身上。 可不过半个时辰,后头便有人匆匆地来找陆瑾,那大嗓音根本不需要宋衡叫醒,陆瑾就一个激灵直起了身体,接着冲进了后面。 三七瞧了眼僵硬着身体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的宋衡,眼露同情。 之前陆家姐妹还担心陆瑾跟宋衡在一起吃亏,可现在三七觉得自家少爷使唤起英国公时那是要多顺口就多顺口,反倒是宋衡小心翼翼什么都依着。 宋衡等半边身体恢复了,才站起来,瞧了眼三七道“他若问起,就说我进宫去了。” 三七哎了一声。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2章 我家陆大夫 今日早朝散的晚, 朝会上都在议论昨夜的大火,因暂时不清楚事情经过, 皇帝只是下令刑部尽快弄清来龙去脉, 京兆府快速清点受灾百姓和损失, 做好时候安置和安抚罢了。 京城多少年没有发生如此大的火灾, 宫内宫外, 朝中上下都关注着。 宋衡进宫面圣的时候,泰和殿内不只楚文帝在, 齐王和太子也在。 现在入了秋, 太子的身体便不如夏季那般轻快,哮喘引发咳疾,总能时不时地听到几声咳嗽。 就是宋衡从殿门走到里面的时间里, 也听到了好几声。楚文帝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子,宋衡行了礼也一并看过去。 太子脸一红,摆了摆手说“没事,孤就是喉咙痒,不过已经比去年舒坦多了,父皇, 正事要紧。” 楚文帝关切道“你若是吃不消,不如先回去休息, 学政务也不必急于一时。” “是啊,太子身体乃重中之重, 可不能马虎。”齐王也说。 太子连连摇头, “没事。”他能够学政务的时间不多, 一到冬季怕是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现在能接触一些是一些。 楚文帝便命令宫侍,“取条厚毯来给太子。” 齐王于是便不多说话了。 太子膝盖上盖着毯子,手上捧着一盏清喉润肺的温饮,正像是要准备过冬一样。 他瞧着宋衡周身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官服,看起来很是洒脱俊挺,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来。 “阿衡,你昨晚也在东街”楚文帝道。 宋衡回道“是,今早也在,来不及上朝便告了假。” 对于这件事楚文帝摆了摆手,“无妨,救火要紧。只是今早听人来报,昨晚火势严峻一直烧到晨曦方灭,半条街没了,死伤多人,满地残垣,让人不忍直视这究竟怎么回事巡防营失职” 宋衡于是将昨夜情景说了,特地点了火油之事,想到冯尚书,他不免为谢指挥使说了两句话,“谢指挥使虽没能扑灭大火,但是事出有因,且他一直积极救人,整夜未有休息,臣看在眼里,也有些动容,要论他失职之罪却觉得太过了。” 齐王听了不高兴,反问道“他若无罪,那让那些烧死的人如何想,让失去房屋家舍的百姓如何想” “那不是应该问凶手吗”太子听了忽然问。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他,宋衡勾了勾唇,眼中浮出一丝笑意。 目光在身,太子脸一红,紧张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消停了,他小心地看向皇帝问“孤说的不对吗” 楚文帝笑了,眼中欣慰道“太子说的有理。” 齐王的脸色顿时沉下来,“照如此说来,地方发生重大案件也不必问责主官,他只需时候补救即可消免罪责,那岂不是乱套了再者,只是根据火油便推断有人行凶未免太武断宋大人轻易不为人说话,没想到谢长深倒是幸运,得大人赏识,莫不是为了” 他看了太子一眼,没有接下去。 宋衡道“齐王殿下说的是,单单一个火油的确不能确定是否有人行凶,也不能因为发生了大火而急急让人定罪结案,臣还是等着刑部结果出来吧,毕竟最深的苦主还在人民医院里躺着。” 楚文帝听此不禁朝齐王看了看,皱眉沉吟道“此次发生突然,后果严重,是该好好查查。这样吧,让三司一同调查,十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应公公立刻领旨,着人笔墨去了。 齐王的脸色可真是相当难看,起身便告辞。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兄长的背影,又望望舅舅,心上惴惴同时又有些隐秘的激动。 他之前身体不行极少参与朝政,也难得见到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不过就目前看来,他舅舅应该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兄长却有些不如意。 楚文帝看到太子疑惑的表情,于是对宋衡笑骂道“这下你满意了,大理寺卿一向中正,御史中丞也不偏不倚,刑部再怎么样也不敢先问罪谢长深,现在忙着找失火原因去了。” 这话说的太明白了,太子恍然大悟。 宋衡无语道“您真是用心良苦。”哪个皇帝会将这种事说的这么明晃晃 楚文帝哂笑一声,望着太子的表情尽是慈爱。 宋衡心里微微一动,小心瞧着楚文帝的神情。 楚文帝忽然想起来了,他看向宋衡,奇怪道“还没问你呢,中秋你说要在家里头过,不进宫,怎么忽然去了东街” 太子殿下虽然一直没说,可是宋衡今年在京城中秋还是丢下他,他一直耿耿于怀,想想也知道他跟谁过去的。 闻言嘟哝道“花前月下,正好逛东街。” 宋衡听到了说“这话真是冤枉,的确在家里头赏月,可惜陆大夫悲天悯命,一听说火灾拎着药箱就冲出去,从昨晚估摸着到现在人还在医院里面抢救伤员。” 宋衡很显然是要好好夸奖一下自家陆大夫,便继续说“这人救起别人的命来,就顾不上自己的,进宫前给他送了一篮子吃食,不知道有没有空了碗。皇上,太子若是无其他要事,臣便先回去了,有事也请去东街人民医院寻臣,臣接下来几日都在那里。” 楚文帝瞧着小舅子又是自豪又是埋怨的语气,不禁皱起眉来,说起人民医院,他便回想下面的人来禀,其中就提到了人民医院。 于是道“这个陆瑾,听闻他救人的手法颇为不同,有些残忍,得剖胸腹,以针线缝合,阿衡,这样子能救活人还有诊治之前先得签一份什么同意书,这样是不是不管死活便与他无关,不签便不与医治,也太蛮横了些,有医德之人怎会如此行事阿衡,朕知你喜他,他在你眼里自是千好万好,可是这样仗着你宠爱偏颇放肆,可是与你有碍,与太子有碍呀昨日忙乱,大臣还未知这件事,你且等到明日,弹劾你的奏章就该淹了朕的御案。” “啊”太子惊讶着,这会儿他放下对宋衡和陆瑾的所有别扭,对楚文帝求情道,“父皇,陆大夫不是这样的人,想必有什么误会吧” 三七告诉他的时候,宋衡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这才进宫来。 他说“皇上,太子,臣给两位讲一个事吧,就在江州,臣亲眼见证阿瑾如何被倒打一耙进了监牢。” 他冷静淡然地讲述了李老爷子被下海鲜粉过敏致死的案子,说完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沉默了。 宋衡继续道“就是因为他不懂明哲保身,只知道救人性命,这才有此一遭,若不是臣帮他,估摸着坟头的草已经半人高了。这份同意书,其实代表不了什么,在京城之地真碰上事依旧不能使他解除麻烦。不过臣同意他这么做,是因为阿瑾的救人手法太特殊,那份同意书明确地写了他的救治过程,签下表示理解他的法子,且相信他,此法凶险因为本身针对的就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的病患,搏一搏性命罢了。而不相信他的人,正好去别处就医,天下大夫那么多,温和的方法大家用了那么多年就继续用,没必要非得让阿瑾来。既不相信他,又非得要他救人,救不活还得找麻烦,那这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原来这样啊。”太子是偏向陆瑾的,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可楚文帝却不是那么好糊弄,他问“既然法子可行,昨夜问诊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还活着” 宋衡挺胸朗声道“昨夜十八人上手术台,皆是昏迷重伤濒死之人,在臣进宫前还有十人活着。除了最初两个,以及巡防营副指挥使和方老将军,其余十四人皆是从对面回春堂跑回来抢着签字让阿瑾救命,那死去的八人也多是因为伤了要害,或者时间耽搁太久失血过多而亡。” 宋衡坦坦荡荡,表示若不信可以去查。 十八人能活超过半成人数,那已经很了不得了,毕竟都是半条命被拽在阎王爷手里的人,轻伤加上稍微重些都不算在内的。 楚文帝沉默下来。 宋衡再接再厉道“皇上,巡防营副指挥使因救一个孩子被砸伤,体内出血造淤,连宫中派出的几位御医都束手无策,言道让准备后事,是臣看不下去,让其送往人民医院让阿瑾试试,如今他的夫人正在人民医院照顾他,活着。” 那语气已经不是骄傲能够形容了。 见皇帝惊讶了一下,他直截了当道“阿瑾这人,嘴笨心直,别人误解他,他虽憋屈可要他花大力气去解释的功夫,他宁愿多救几个人。这也是他有这个医术却不肯入太医院的原因,也是臣一说起随军大夫,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臣的原因,相比起跟达官贵人多费口舌不如跟随臣上战场多救几个士兵来的痛快。” 说到这里,楚文帝是听出来了,“所以,你是给他来讨赏的” 宋衡一掀衣摆痛快地跪下来,“臣当初求您御赐人民医院牌匾一块,您非不让盖上御印,这次论功行赏,不如就将您的御印重新雕刻上去吧。”宋衡说着目光就往太子瞟去,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陆瑾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做了好事自然也不会要求留名。 可是他不要,宋衡却不能不给他争取。 太子收到示意,于是跟着求道“父皇,那些因那个同意书而攻讦他之人简直无稽之谈,吹毛求疵,试问陆大夫真明哲保身又有何不可何况他能在得知失火之时,义无反顾地跑去救人,一直到现在米水未进,已足见他医德高尚,攻讦不攻自破,儿臣请父皇同意英国公这小小的赏赐。” 只要这个御印一加盖,人民医院在这次灾情之中的功劳就得到皇帝的认可,声望提高的同时,谁还敢以此弹劾宋衡 小小的赏赐 楚文帝看着太子,深觉无奈。 既然儿子跟小舅子双双恳求,楚文帝最终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那去派人证实,若依英国公所言,便加御印吧。” “多谢皇上”宋衡单膝跪地,爽快谢恩。 “谢父皇”太子殿下笑逐颜开,然后咳嗽了两声。 楚文帝道“行了,文麒,你赶紧回东宫去养着,该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可别加重病情。”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3章 大火的缘由 齐王心头一口郁气未消, 走出泰和殿时依旧不能平息。 他的脸色太难看,泰和殿门口的侍卫都垂着头不敢瞧他。 所有的一切都在失控, 他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太子的身体日渐恢复, 他离那把交椅是越来越远。 不是因为太子是国之储君, 不是因为大臣拥戴嫡皇子, 而是楚文帝的态度。 越发年迈的皇帝一点也不掩饰对太子的期许, 只等到太子身体安康,可担起江山社稷的时候,他们这些皇子手里的权力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夺走, 捧到这位储君的面前。 别的都可以挣,可这宠爱如何去挣除非 齐王并不甘心, 他想了想,便准备去王贵妃那儿, 可是刚离开泰和殿,心腹侍卫便匆匆赶来, 凑到他耳边低声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等到说完,再看齐王的神色, 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了。 他喃喃道“这种关键时刻,难道老天也不待见我吗” 心腹侍卫将头垂地低低的, 只当没听见。 “我得见见母妃,问问她是儿子重要,还是弟弟重要。” 皇帝金口玉言已开, 派人去证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况且宋衡做事向来严谨, 也不会教底下的人为难,那位陆大夫定是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所以查证的内侍带人到人民医院,哪怕面对三七一个小掌柜也是客客气气。 让换衣裳就换衣裳,让戴口罩帽子就戴口罩帽子,洗完双手后随着医兵进入后方住院区域。 在那里所有的人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家属都是这副打扮,有人专门收取更换下的衣裳、手套、帽子,同时送上干净的一份。 所有人都安静有序,不慌不乱,家属眼中虽担忧,可都带着一份希望。 内侍特地去瞧了巡防营副使指挥使,他是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由他的妻子詹氏服侍左右。 他去的时候,陆瑾正带着两个徒弟在检查伤口,他没进去打搅,而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患者意识已经清醒,如今昏睡,伤口感染情况暂时良好,卧床,禁止移动,待他醒来可以喝一些流食。” 陆瑾冷静的声音传来后,便听到詹氏惊喜道“陆大夫,那他是不是已经活过来了” “若按照现在这样情况判断,的确在好转。不过还是在危险期中,因为开刀,醒来后会疼痛难忍,夫人,请帮助他不要乱动,止痛的药物有麻药成分,与他身体有碍。只是如果实在忍受不了,请尽快通知我。”陆瑾的言语虽已经严谨,不过语气已经有些轻快。 詹氏连连点头,连声致谢。 陆瑾便带着人出来了,看到内侍,他微微一愣。 “陆大夫,国舅爷进宫之后,杂家便奉皇上之命前来查看伤者情况,陆大夫不必理会杂家,您忙您的即可。” 宋衡 陆瑾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道“多谢公公谅解,您还想看谁,我带您去。” “听说方老爷子也在这里,不知方不方便让杂家探望一番” “我正要去看他,请公公跟我来。” 方老爷子虽年纪大了,可是身体一直很好,健硕有力,那碎瓷片也不知道是怎么戳进去的。 不过他的情况比巡防营副指挥好很多,只要取出来止血即可,如今人已经清醒了,正躺在床上听儿子埋怨。 “爹,您说您年纪都一大把了,逞什么能呢,被凳子绊一跤扑在碎茶壶上也就您独一份,吓死儿子了。” 方老爷子捡回一条命,也是心有余悸,本不想说话,不过听儿子这么埋汰他,他就不乐意了,不高兴道“我还不是为了救人。” “唉,说一声让儿子来不就好了,那么混乱的时刻,儿子救不了人不说还得先救您,人陆大夫已经够忙碌了,您还给他添麻烦诶诶诶,您别激动,陆大夫再三交代您不能动怒,崩了伤口那就完蛋了” “闭嘴,让你娘来,你个不孝子,巴不得气死我你好一了百了是不是” 所有在门口听着的人“” 内侍很想擦一擦汗,对陆瑾说“听老爷子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杂家就放心了。” 陆瑾叹气地摇了摇头,推门而入,对方大公子说“方公子,您能先别刺激他吗不是开玩笑的,老爷子虽然清醒,但情况依旧不能马虎。” 再回头一看方老爷子,只见他满脸幸灾乐祸,似在说,瞧,挨说了吧 陆瑾再次深吸一口气,好言好语劝道“老爷子,您说话伤口不疼吗,命要是真不想要,您说一声,我就不费心思了。” 任哪个大夫花了大把精力将人救回来,却碰到这样父子相隙的场景,也是够糟心的了。 “就是,爹,您要是不好好躺着,也不必让娘来了,我去把妹妹叫过来,让她盯着您。” 一说到方姑娘,老爷子就不说话了。 陆瑾检查了下他的伤口,幸好没崩裂,再三告诫了一番,才走出来。 而内侍也就告辞了。 第二日,宫里来人将人民医院的匾额给卸了下来,对面回春堂热闹还没怎么看,却又被挂了上去。 这次,这块匾额在那四个大字之后又多了一行小字和一个印章。 而就是这小小的一个印章,却吸引了整条街的人过来瞻仰,因为那属于皇帝的御印,牌匾也摇身一变成了御赐之物。 英国公府在这次大火中太过打眼,好不容易能抓到人民医院的把柄以此弹劾他,却没想到皇帝御印一盖,直接向世人昭示他对人民医院肯定的态度。再有人抓着这不放,便摆明着与帝王不满,于是都消停了。 而刻完牌匾之后,这些工匠也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请求陆瑾将之前太子所写的所有科室门牌收集起来,太子也想加个私印。 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前后脚地给人民医院加码赐恩,一夜之间让人民医院名声大噪。 而陆瑾神医之名就此不胫而走。 离中秋夜过去五日后,在那十位重伤者之后还是有两位因为伤口感染,抢救不及死去,而其余八位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或者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或者碍于那份知情同意书,更或者是因为御赐的牌匾和背后的国公府,这两位后来死亡的家属没有再找人民医院的麻烦,而是带着遗体悲伤而去。 生命非常脆弱,稍有不慎便结束了一辈子。 如今这些活下来的大多安心恢复,等着出院就好。 另一边楚文帝给三司的期限就十日,时间虽紧迫,大火也带走太多的线索,可真花大力气去调查,总能出个蛛丝马迹。 不过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宋衡这边已经先得到了消息。 宋杨道“那酒坊是一家吴姓夫妇开的,祖籍山东,八年前来京投奔当官的兄长,官不大,不过是个礼部的员外郎,五年前已经去世。只有一个外甥女给了安平侯当妾,似乎还算得宠,便走了安平侯的路子开了这家酒坊。手艺不错,特别是烧酒,远近闻名。一切相安无事,不过邻里说他家半月前来投奔了一对夫妻,听口音跟他们是老乡,也是山东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厨房说膳食已经备好了。” 宋衡吩道“去提过来,待会儿我带走。你继续说。”后面的话他对宋杨说的。 宋杨说“那对夫妻平时不露面,一直呆在酒坊里,似乎在躲着人。我让暗处去查了查,发现他们是惹上官司来逃难的,不对,更准确的说是来告御状。” 宋衡起身,取过屏风上的外裳,正待穿上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御状” 宋杨跟在他后面说“对,那对夫妻也姓吴,是吴家村的人,男人叫吴有用,家里有几亩良田,只有一个女儿,夫妻俩肯干,日子过得倒也不差。不过他家良田被当地强绅给看上,非要低价强买,他不愿意,就被随意弄了个罪名关进牢里,等出来的时候良田已经更了主。”说到这里,宋杨微微一顿,皱了皱眉继续,“这也罢了,他闺女长得好,结果在他牢里的时候,也被强抢去,受辱上吊死了。” 听到这里,宋衡大致清楚了,便问“那强绅是谁” 宋杨道“姓王,正是王贵妃的娘家,当家人王鹏在江州,强买土地、强掳人的是他儿子王天宝,不过都一样,王鹏少不了干系。吴有用连女儿的尸体也没收,直接带着妻子逃出山东,一路往京城来,刚在这家酒坊没多久,便惨遭毒手。” 宋衡听了心中简直厌恶至极,就为了杀这对夫妻,结果放火烧了整个酒坊,连累周围众多百姓,手段简直穷凶极恶,令人遍体生寒。 况且这对夫妻有什么错,那酒坊老板又有什么错 宋衡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想个法子让王鹏永远留在江州,或许这样这场大火就烧不起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遭难。 “大人,齐王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宋杨的话让宋衡面露讥嘲,“他现在估计恨不得没有这个母族,三司会审,刑部再偏向他也不能有任何动作,除非冯之语这个尚书不想干了。” 宋衡一边系扣子,一边往屋外走去,似不想说这些糟心事,然而刚迈过门槛,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巡防营在中秋前半月里有没有异动。” 宋杨微微一愣,“您的意思是” 宋衡眼神冰冷,“吴有用不过是普通百姓,哪来那么大本事能从山东,一路逃脱追杀到京城,没人帮他们,我不信。” 宋杨瞬间明白了,他神色一凛,“是,大人。” 管家带着人领着食盒走过来,宋衡看着他脸上带着微笑,可声音却冷冽至极,“最好没有,否则”宋衡抿住唇,眼中带着杀机。 他还当这人尽职尽力,不过时运不济,便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免了罪责,可如果拿他当枪使,也别怪他杀个回马枪了。 管家将食盒交给宋杨,对宋衡说“大人,您的饭食也在里面,就陪陆公子在那边一同用吧。” 宋衡温和地点头,“好。” “唉,要是忙完了,早点回来,还是家里头舒服。” 宋衡再次应道“好。”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4章 谁都别想笑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后, 陆瑾便能轻松许多。 吃饭的时候,宋衡传达了管家福伯的挂念, “你不在, 说我也不着家, 不像话。” 陆瑾有些内疚, “我忙完就回去, 让他老人家见谅。” “最近顺利吗” 说起这个,陆瑾便有些心烦。 他问“宋衡,你说男女大防真有这么严苛吗” “怎么了。” “这里有两个女性患者, 一个年纪较大,另一个年轻一些, 年长的儿子看护,另一个丈夫看护, 本来病危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如今人醒过来, 却是不让我做检查了。年纪大一些的那个,我好说歹说才让我看了伤口, 另一个死活不同意。没办法,我只能将二姐跟前的丁香叫过来, 让她按照我的指示一边看一边描述给我听,幸好人恢复的还不错,不然有什么问题我都发现不了, 延误治疗可是要出人命的。” 宋衡看着陆瑾, 笑道“世人重礼法, 女子重名节,而丈夫不喜妻子让外男看身体再正常不过。阿瑾,我知道病患在你眼里没有男女之分,不过他人不是这么想,你又这么年轻,可不得让人担心吗” 陆瑾摇头道“我又不认识她们,忙得吃饭功夫都没有,哪儿还会想这些。” 宋衡劝道“不管如何,世俗就是这样,你也稍加注意一些,别太特立独行。”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不过陆瑾知道宋衡这人只要他不出格,都不会拘着他,如今这么说,定然是觉得有些不妥。 陆瑾想了想道“那就尽快让她们出院吧。” 宋衡点头,“你也别太紧张,对了,之前你还跟我提过让你两位姐姐来打理医院,现在发现医院还真缺不了女子。” 陆瑾说“你的意思是让姐姐们来照顾女患者” 宋衡笑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有些难言之隐,不愿意见男大夫。可做个女大夫,也不是件轻松的事,你姐姐们愿意吗人民医院的名声已经打开了,今后这种事会不少,如果有女大夫照顾,会更好一些。” 陆瑾沉吟道“她们整日呆在内宅,无趣的很,来这里有事情做应该是乐意的,不过我还是去问问她们。” 陆瑶倒是挺高兴,在江州七年,她早就抛开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抛头露面也没甚紧要。 陆瑾愿意带她去医院,她很开心,就是有一点她有些迟疑,“可我不太懂医术啊,万一错诊可就麻烦了。” 陆瑾说“没关系,医院里缺的还是医护人员,到时候我给你俩培训。当然姐姐你们要做疡医也行,跟着阿白和阿澜,随我学就好。就是疡医常常要接触到血、内脏之类的,比较脏,怕你们不适应。” 陆瑾是怎么教徒弟的,孙白和何澜有时候会将解剖描述给她们听,一想到那个场景,两位姑娘都有些不适,陆欣更是脸都白了一下。 她说“疡医就算了。” 陆欣与陆瑶不同,她一直呆在深宅内院之中,根本接触不到脏乱,也极难想象她那双玉手会触碰骨头和血,还得拿刀。 至于照顾伤患她要是没了丁香,自己照顾自己都有些困难,便道“阿瑾,你让我考虑几日吧。” 陆瑾说“二姐,这都随你们,想好了就跟我说。” 十日之后的大朝会前一天晚上,宋杨终于带回了消息。 他对宋衡说“大人,打听清楚了,巡防营在半月前便加强了对东街的巡视,特别是酒坊那一块。可按照往年,并没有这么快加强戒备。巡防营的官兵还说谢长深倒霉,都这么小心了,还出了这场大火。” 宋衡今晚不在医院,明日早朝,他也要去的。 听了宋杨的禀告,宋衡并不意外,或者说在怀疑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他回想起谢长深的话,“以为大人不喜柳尚书”,这么说来,已经站队在柳世峰那里了,所以这件事的背后也少不了这个太子岳丈。 “另外尚武曾告假离京奔乡,可暗处在山东见到过他的身影。”宋杨轻轻说,接着等着他示下。 “我发现这位柳大人挺有能耐,一个文官倒是结交了不少武官。” 打着什么名义,宋衡用脚趾头都猜得到,然而这又何必呢。 皇帝对太子是真的好,只要太子不出错,将来的帝位就是他的。 很明显的事情,皇帝已经在带太子处理政务。 这么做难道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宋衡心里一阵厌烦,以数百百姓的安危为代价,就是真拉齐王下马,也让人恶心不已。 这件事从头至尾跟宋衡无关,要不是陆瑾救人,他也不会亲自带人去救火。 人命在他的阿瑾心里大过天,可这些人却视为草芥,凭什么 “齐王不蠢,他会想明白谁在给他下套。”宋衡说。 到那个时候,齐王会咽下这口气定会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拉太子下水。 与其这样,不如他来做。 宋衡道“你去叫杨一行过来。” 杨御史,现在是给事中,官升了,可是那股路见不平就要写弹劾的习惯没有改,反而愈演愈烈。 因为皇上喜欢他的耿直,他的笔现在重千斤,将谁写在里面谁倒霉。 找他,也就意味着,宋衡要借他的笔将事情大白。 宋杨深吸一口气,他能预见届时京城又将掀起一股腥风血雨,就是不知道皇上老人家会怎么想。 然而他刚转身,却听见宋衡叫住他,“算了,太晚了,不用让他过来,我写封信你去交给他。要不要弹劾,看他自己。” 可凭杨一行的心性,哪有当做不知道的道理 第二日,早朝 帝王坐在高高龙椅之上,罕见的,久居深宫的太子居然也坐在丹陛之下,而他的对面,站着齐王,脸色阴沉的同时又带着焦心。 太子殿下瞧着下方难掩惊讶的大臣,有些激动,有些忐忑,喉咙便有些发痒。 一盏茶送到他的手边,小太监小声对他说“太子殿下,皇上交代您若是不舒服定不要撑着。”太子接过茶盏抬起头看向帝王,腼腆地点头。 楚文帝糟糕的心情也因此稍稍宽慰了一些,太子纯良,让他担心的同时也让他喜爱。 这父子俩的一点互动,底下站着的人精都看的明白,有人开心,有人担忧。 宋衡看了一眼对面含笑的柳尚书,只见他眼中难掩得意之色,视线从前往后,到达杨大人,只见杨一行时不时地捏着袖口,神情激愤。 袖中是什么,不难猜测。 宋衡轻轻扬唇,心说今天谁也别想笑。 今天重中之重便是三司关于东街火灾的调查结果。 到了帝王百官面前,没有再可以掩饰,刑部将最后的折子递上去,皇帝在意料之中震怒,一下子将折子摔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二话不说直接下跪,额头贴在地砖上。 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所有的求情都是枉然,不然如何对得起失去家园的东街百姓,如何对得起本该团圆和乐之日却天人两隔的亡者,如何对得起努力救人救灾之人 他知道王鹏保不住了,王家也完了。 王贵妃在齐王告诉她的那刻起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子和娘家兄弟比起来,终究是儿子更为重要些。 不过毕竟是齐王的母族,楚文帝还是给了儿子几分体面,只是赐死了王鹏父子,抄没家产,其他旁系族人贬为庶民罢了。 圣旨落下的那刻,齐王俯身谢恩,只是盯着地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他不甘心 难道这场大火单单只是王家派人放的吗 这里还有人是帮凶啊 他那好弟弟,娇生惯养,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难道干净了 齐王缓缓地起身,眼神阴翳,他看了眼垂首不说话的柳尚书,心中暗恨,这个老匹夫不要太得意 然而他还没有所动作,忽然一个人从朝列队伍中走出来。 抬头挺胸,走路带风,目光激昂,还未说话便已经充满了斗志。 众人一看到杨一行,心中忽然闪出一句话,谁又惹到他了 “皇上,臣还有本奏”杨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大声道。 楚文帝心情恶劣,看见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太子的目光下,他还是点了头。 应公公匆匆从丹陛上走下,将杨一行的奏折取来交给皇帝。 只听到杨大人道“臣弹劾禁军校尉尚武擅离职守,因私废公之罪” 校尉一职六品官,在这个四品官满地走的京城,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杨一行在这个重要朝会上弹劾他实在令人费解,这种事回去递交内阁便是。 百官纳闷着窃窃私语,可只有几个人的脸色变了变。 有人直接道“杨大人,知道你嫉恶如仇,看不得这些,不过是有轻重缓急,占用朝会时辰让文武百官一同审查一个小小校尉,未免过了吧” 杨一行瞧着他,笑道“看样子江大人是没参与此事,极好,就是不知道柳大人能不能独善其身了。” 柳尚书的脸色慢慢发白,但他强行镇定下来,看着杨一行沉声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本官不知道,一个小小校尉似乎还牵扯了其他事。” 杨一行笑了笑,回了一声,“是吗” 柳尚书黑沉下脸,心中忐忑,可忽然他怔了怔,只见楚文帝已经放下了奏折,视线看向一个人宋衡。 刹那间,他明白了。 只是他真的疑惑,同样是太子一派,为何宋衡背后总是捅他刀子。 这件事与宋衡是无关的呀 “查,六品校尉既然奔乡,究竟去何处奔乡,奔的又是谁的乡这场火这场火放的好啊” 楚文帝声音较之三司奏疏时更为愤怒,扶着龙椅的手拍打着作响。 “一个杀人放火灭口,一个冷眼旁观等着事情闹大,呵呵,都是朕的好臣子,都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不把朕放眼里那就查,给我仔细地查” 楚文帝看到默不作声的柳尚书,再看还弄不清状况的太子,怒意一上来,直接质问道“柳尚书,你可有话要说” 柳尚书直接下跪,沉默一息后道“臣不知。” “好好一个不知,最好不知不然让太子如此自处他的岳丈派人助那对夫妻从山东逃到京城,眼睁睁地看着王家派人放火烧了酒坊,烧了东街,死了百姓,一条条的罪名擂在王家头上,最终万劫不复,王贵妃,齐王都厌弃于朕,好计谋” 这件事齐王也知道,可是单单扳倒一个柳世峰,他不甘心,他想拉的是太子下水,可没想到杨一行先揭露出来,毛头一下子指向了柳世峰。 杨一行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经常借他的口说话的宋衡参与其中。 而宋衡为什么这么做,显然厌恶了柳世峰这般行事。 宋衡是太子的亲舅舅,若是太子参与其中,他哪里还会这样毫不留情地将事情掀个底朝天,现在这事已经到了谁参与,谁就别好过的地步。 虽然柳尚书一直没承认,可是最后在帝王危险的目光中,以及太子震惊的表情下,他还是软了腿脚。 柳尚书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上朝前的意气风发和暗自得意全然不见。 散朝之时,他是被搀扶着出了殿门。 而在殿门口,宋衡正站着等着他。 “宋大人,这下满意了吧,太子殿下今后可依仗的人只剩下你了。”柳尚书讥讽地说。 宋衡没有表情,他说“我不知道东街失火的那个晚上,尚书大人睡的怎么样。我一夜没睡,耳边除了火烧噼啪,房子倒塌的声音,就是人的哭喊声。有的人就是房子着火了宁愿烧死都不出来,因为一出来,什么都没了。有的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母亲,那可是个团圆日子呀,尚书大人,你去过片废墟吗,你于心能安” 柳尚书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看样子这件事我没做错,致仕吧,尚书大人。”宋衡笑了一声,可笑意不达眼底,“太子殿下无需他人依仗,他有皇上。” 柳尚书重重地朝他点头,连说两声好,“宋大人高风亮节,老夫佩服,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也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说着转身离去。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5章 严苛的婆家 有皇上的太子殿下咳得很厉害, 章太医急匆匆地赶过来, 给太子灌下清肺止咳的汤药,这才缓了缓。 楚文帝看得叹气, “要不,送你回东宫去吧。” 太子殿下摇头, “不回去, 太子妃会跟孤哭, 可孤安慰不了她。” 太子殿下虽没参与,可最后看得明白, 柳尚书是保不住了。 楚文帝道“你想替他求情” 太子依旧摇头, “不,孤觉得岳父年纪大了, 颐养天年更好一些, 孤看得出来, 舅舅是厌恶这种事情。” 宋衡保家卫国多年,杀得都是敌人, 护的是百姓,有些人不把百姓的命当命, 让这些战死沙场的将士怎么看。 楚文帝说“你可怨阿衡” “不, 就是觉得孤真没用,若是孤强硬一些, 岳父也就不会自作主张做这些事了。” 论亲属关系, 自然是舅舅来的亲, 除此之外, 太子也真不喜欢柳世峰做的事情,他忽然向楚文帝恳求道,“父皇,儿臣想去东街看一看。” 太子目光清澈而坚定,里面还带着愧疚。 楚文帝担心他的身体,可最终想一想还是答应了,只是吩咐旁边,“多带些人照看太子。” 而同一天的早上,陆瑾便打算让有些恢复良好的病患出院。 他按照后世的医院一样,每个写了一份出院小结,一份医嘱同时还有一张费用清单,不过医疗费宋衡向楚文帝恳求了赈灾银两下来,倒也无需这些伤患付出,只是在清单之后盖了已付的印章。 他对三七说“你让每个出院的病患在小结上签上名字,同时将这份医疗费用清单交给他们,说明朝廷已经垫付。办完之后,拿了药就可以让他们离开了。” 三七本以为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大家归家心切,然而没想到第一个就遇到了难题。 医院里有两个女性患者,受伤都挺严重,陆瑾是动过刀的。 其中年轻的那位身体底子好,恢复地快一些,为了少些是非,陆瑾安排她今天可以出院。 只要回去悉心照料,勤换药,少动弹,后面伤口长好,等他登门拆线再养养就差不多好了。 三七带着出院小结、医嘱和费用清单去找家属签字,本以为女子的丈夫会欢天喜地签完就赶紧带妻子离开,毕竟住院期间对陆瑾这个男大夫最有意见的就是他,可没想到他不签字了甚至连妻子都不愿意接走 三七想不明白,只见女人低着头,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张纸,突然手上一湿,是眼泪滴落了下来。 三七吓了一跳,连忙看向男人,男人似有不忍,可是却没有上前安慰她。 正在此时,一个老妇人从门口进来,耸拉着眼皮,神情极为不悦的模样,看见男人就说“成儿,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走吧。”说完看也不看病床上的女人。 “是,娘。”男人答应着终于望向妻子,他说,“梅香,你今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吧,是我没福气。” 门口的老妇人冷哼一声,男人就垂头离开。 这是什么状况 “哎,你等等。”三七一把拉住男人,疑惑道,“你是怎么回事,妻子不要啦她这个样子,连床都下不了,你是打算抛下她吗” 男人涨红了脸,良久憋出一句话来,“对,我休了她,这样一个失了清白的女人,我要不起。” 三七闻言呆住了。 一回头看到女人手里的那张纸,顿时明白那是什么。 男人趁他放松的时候一甩手,走出门。 三七回过神赶紧跺了跺脚,跑出病房门口,指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喊道“来人啊,别让那两人走,拦住他们” 人民医院一直都有国公府的侍卫在,听到声音立刻将这对母子拦下,恰好就在大堂里。 老妇人冷着脸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们呢”三七跟着出来,也生气,他看着男人指责道,“当初你妻子危在旦夕,是你抢着签同意书,让我家少爷救活她,现在人好了,你又不要了,然后丢在医院里,是什么道理” 随着三七的话,周围来往的人不禁凑了过来。 人民医院之前又是神医救命,又是御赐牌匾,名气大的同时是非也多,三两天就能看个热闹,如今起争执,大家又来围观。 这个男人之前带妻子过来求医,态度可是恳切的很,在医院里十来天,有些认得他。 男人似乎嫌丢脸没回答,却是老妇人仰起脖子说“我儿签了那份同意书,让她活过来已经是仁至义尽,可谁知是这样子救的命我文家上下清白,可要不起这种不清白的妇人,要是让这种女人进门,岂不是玷污了门风,让邻里笑话。” 陆瑾的手术放在男人身上的确无伤大雅,可若是女子,在这个时代的确让人诟病。 这场大火,陆瑾救了十八人,其中十位是活下来了,其中便是两个女子,早之前就已经有不太好的传言。 陆瑾为了麻烦,便安排她们尽快出院,没先到这女子的婆家做的这么绝。 陆瑾接到禀告后立刻出来,刚好听了老妇人言论,他皱眉说“大娘,当时情况太危急,我要是不动手术她就活不了,所以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请您谅解。” 陆瑾的态度诚恳,可没想到老妇人却似听了一个笑话般反问他。“谅解你侮辱了我文家媳妇她失了清白,你说谅解” 侮辱是什么意思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 陆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那是侮辱吗是救命救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命试问难道所谓的名节比生命还重要以这个理由休妻岂不是太过分了”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他,眼中带着明显的嫌恶,跟看个登徒子一样,说“那是自然,名节对于女子来说重于一切,那日因为我不在,否则绝不会让我儿签那份什劳子的同意书” 陆瑾闻言脸色冷下来,却听到老妇人继续骂道“你这小伙子看起来挺周正的,怎么就能做出这样下流手段来,明知道是女子,你还敢这样做毁她清白。” 陆瑾简直气笑了,“我是一个大夫,我的责任就是救命,人命关天的时刻男人女人在我眼里没什么不同。倒是你,我救了你媳妇,你不感激就算了,还非得口口声声说我污她清白,直接休离她,这又是什么居心” “摆明了不喜欢这个儿媳,刚好趁这个机会休了,另娶呗。”边上有个妇人这么说,她男人还躺在医院里,那时候情况也危险,差点就没了,是以对这位尽心尽职的陆大夫很有好感。 老妇人一双厉眼立刻看向她,说“小娘子回去问问你家男人,再来说这句话。”接着她又看向周围,高声道,“哪家娶妻不是娶身家清白的人家,若知道有这样的事,你们还敢娶吗” 此言一出,附和者不少,讲究的人家估计是考虑都不会考虑一下。 “可你家已经娶了。”陆瑾觉得这个老人简直蛮不讲理,他说,“说句不好听的话,作为丈夫,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子不受伤害,她嫁入你家,却让她发生生命垂危的事情,这本就是你们的错。此刻她只能躺在床上,最需要丈夫照顾的时候,你们却舍弃她,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婆家该做的吗诸位,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不发生意外,难不成所有人家都跟他们一样,要妻子为了严苛的名节去死,有人愿意嫁吗” 不约而同地,都摇了摇头。 有这样的婆家,那岂不是说有病有灾直接等死啊明明能活的也不能救,谁这么恨自家闺女才会愿意的吧 老妇人抿着嘴角下撇,没有说话。 陆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好言好语地对老妇人劝道“大娘,短短今生一面遇,前生多少香火缘,好不容易修成夫妻,拆散他们是不是太可惜了中秋那夜,多少人抢着签同意书,只为了亲人能够获救的一丝希望,你儿子为了妻子争夺了那个名额,可见对她的情谊,你忍心让有情人别离换句话说,如果出意外的是您,我也会这么救,不管男女老少,在我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患。您别太较真了,好好的一家人,安稳过日子多好” 陆瑾说完男人的眼神往医院里面看过去,脸上露出不舍来。 然而陆瑾的苦口婆心换来的却是老妇人的一声冷笑,“那我会当场去死,也不让外男来动我的身体。” 陆瑾闻言只剩下惊愕地看向她。 周围之人也被她的回答给惊了一惊。 而之前因为陆瑾的话有所犹豫的男人顿时垂下头,没了表情。 惊愕之后陆瑾油然产生一股愤怒,这老妇人根本不是古板迂腐,而是刁钻刻薄,她是成了心要休了儿媳。 小裴将军正好代表驻军在外的二哥带着二嫂过来,跟方家大少爷一同接方老爷子回府,听到这句话,顿时嗤笑道“这天底下也只有陆大夫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愿意救你个老货,不然哪个男人愿意看你一眼,要我说,真到那时候,吃亏的反而是陆大夫嘞。” 小裴将军一说完,周围马上哈哈大笑起来,特别是几个男人笑得更是肆无忌惮,应和道“可不是,谁看谁吃不下饭。” 男人之前还不说什么话,可这个时候却怒了,“住嘴,如此嘲笑刻薄一个老人家是君子所为吗” “哟,原来你不是哑巴呀,你家的老人家可是厉害的很,动不动让人去死呢。”小裴道。 老妇人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无知小儿,一丘之貉。” “我无知”小裴掀了掀眼皮,“小爷在外打仗,最恨的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里头躺着的可是你结发妻子,本该同舟共济,相守一辈子,结果你却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休了她,看起来有理有据,实则放屁。君子,你算什么君子,听说话是个读书的,可圣贤书是教你不干人事怎么,里面躺的是你的婆娘,又不是你娘的,不舍得就别抛弃人家,敢不敢说个不字就是个孬种,只会跟在娘后面要奶吃。” 小裴最看不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是以说话很不客气。 “我告诉你们,也就陆大夫脾气好,嘴巴笨,由着你们这群刁民刁难,凭他的本事,再看看这御赐的牌匾,进宫当御医都使得,升官还来钱快。要不是心地善良,中秋死多少人关他什么事你们母子要休妻就回家去休,凭什么在医院里,这里是善堂吗还义正言辞,刁钻给谁看再吵,报官告你们一个遗弃罪,这辈子别想再出人头地” 今日宋衡不在,小裴心说怎么样都不能让陆瑾给别人欺负了,要是让营里的兄弟知道,今后还怎么混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6章 宁做下堂妇 男人被小裴将军骂得脸色通红, 却吭哧吭哧憋不出一个字来。 老妇人气地直瞪着他, 口中念念有词“世日风下,世日风下” “嘿, 你”小裴待要再说,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 只见一个女子在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她苍白着脸,毫无血色, 头上缠着纱布, 手里紧紧握着一张纸,却是那份休书, 目光直直盯着男人。 男人看到她虚弱的模样, 手脚下意识地往她方向而去, 却被老妇人踩了一下脚,顿时垂下手撇开了脸。 女人本带希翼的目光立刻凉了下来。 老妇人冷哼一声, 嘀咕道“丢人现眼。” 陆瑾看见她皱起眉头说“这样出来,伤口极易崩裂, 三七, 搬把椅子给她。” 三七捡了一把坐堂大夫用的连背椅放在女子身后。 女子缓缓地坐下,似乎牵扯到痛处, 她的脸色就更白了, 只是看着男人问了一句, “成哥, 你真的不要我了,是吗” 男子没吭声,也没转过头来。 老妇人轻蔑地对她说“你失了妇德,不配再进我家门。” 陆瑾眉头更深,看她的神情简直厌恶,这不禁让他想起来梁家那个老妇人,浑身令人不舒服。 然而女人却忽然笑起来,牵到伤口,面容不禁有些扭曲,陆瑾眉头现在简直能夹死蚊子。 听到笑声,男人终于看了过来。 女人沙哑着嗓子说“是,我不配,我的确配不起文家新出炉的秀才老爷。” 话音刚落,从小裴那里传来一声嗤笑,“主考官眼瞎了吧。” 老妇人再次怒目而视。 女人没有受他们影响,继续平静道“我叫叶梅香,与外子文成青梅竹马,三年前及笄后成亲。成哥从小读书,为了考取功名,笔耕不辍。只是他家中只有一母,为了他读书,田产皆化作了笔墨,家计困难,我便揽些刺绣的活计,补贴家里。中秋佳节,本该是跟家人团圆的日子,我为了多赚几文便绣了荷包在东街摆摊,央求他与我一起给我做个伴,成哥刚考上秀才,请客吃酒花费了不少,正缺银子,于是就来了,否则我怕是死了也无人收尸” 说到这里,叶梅香眼中溢出泪花,看着文成,动了动唇。 文成瞧她脆弱的模样,脸上露出疼惜的表情,脚跟又微微挪动,低唤道“梅香” 可老妇人却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成儿考取功名还不是为了给你好日子过,辛苦些难道不应该” 女人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了,说“应该,所以我没有怨言,成哥愿意签这个字救我,我真的很高兴,可是没想到,夫妻情谊最终还抵不上一个名节。” 小裴简直听不下去,“男子汉大丈夫让一介女流养家已经不该,你都多大年纪了,才不过一个秀才,怎的,小小秀才就能耐了” 旁边人笑了“得了,有这样的妻子还不满意,以后谁敢进他家门,不知感恩当再大的官也没用。” 老妇人嘴边法令纹深刻“就是因为读书才重礼,重名节,各位也不要说风凉话,事情是没落到你们头上,若是你们的妻子被个野男人看光了,也当做没事儿” 说得好像陆瑾去跟人苟合一般,陆瑾一向对老人比较尊敬,可是这样的人真的非常讨厌。 “老人家,做人得厚道一些,随便污蔑他人逞口舌之快,这就是你说的礼什么是礼,三岁孩童都知宽容善良是礼,尊敬他人是礼,甚至心怀感恩是礼,我不求你们感激我,但起码应该要做到尊重吧” “对”小裴走到陆瑾身边,高声道“别人不敢说,若我裴家男儿,别说什么嫌不嫌弃,谁敢说她一句不是,就是跟我作对跟我裴家上下作对更何况倒打一耙,为难救命恩人,有点良心的都不会这么做。” “好”突然一声中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是方老爷子在裴家二少夫人和大少爷的搀扶下走出来。 老爷子心态好,伤口不算深,恢复也挺快,再加上方大少爷虽然嘴欠,可口嫌体正很孝顺,所以今天也能出院了。 他走得缓慢,但目光烁然,精光有神,看小裴的目光很是赞赏,夸奖道“小五是长大了,有担当,好老夫果然没选错亲家,裴家男儿果然是好样的” 身边的裴家二少夫人笑眯眯地颔首,她先走到陆瑾面前,福了福身,“陆大夫,大恩不言谢,我爹这条命是您给的,今后不论是方家还是裴家,只要有差遣的地方您尽管说,绝不二话。” 接着对小裴道“小五,你这话二嫂可是记住了,今后平阳进门,你可得言出必行。” 小裴抽了抽嘴角说“二嫂,我哪敢给她做规矩,她别到时候整出个妻纲要我遵守就谢天谢地了。” 二少夫人想到平阳郡主那霸道凌厉的性子,小裴在她的面前乖的跟绵羊似的,忍不住笑了。 最后她站在了那对文家母子和叶梅香之间说“这个世上女子诸多不易,饱受苛责,可往往为难女子最多的恰恰还是女子,婆母不仅是女人,还是长辈,若是苛刻一些的,简直是灾难再加上还有一个试试以母为先的丈夫,哪儿还有自己的地位,不就是为奴为婢了吗如果我是你,我就另选一条路,善待自己一些。” 二少夫人看着叶梅香说“若是我,我感谢这次苦难,让我看清了他们的为人。要了这份休书,自请下堂,丈夫靠不住,那就离了他靠自己,年轻有手有脚怎么也饿不死,何须看他们脸色过日子。一个不知家计的酸秀才,一个固执刻薄的老妇人,倒要看看离了养家的妻子,这对自命不凡的母子能够走多久。” 闻言叶梅香呆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老妇人却讥嘲说“那可正好,我儿堂堂秀才老爷,再娶一位贤惠的妻子并不难,倒是一个下堂妇,娘家没人,我看她能怎么抬头过日子。” 二少夫人笑道“是吗,京城并不大,今个儿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有眼睛,有姑娘不长眼愿意我也管不着。不过我安顿一个手脚勤快的妇人却不是难事,你刺绣不差,我正好有这么一个铺子,缺绣娘,你可愿意来” 这话问的是叶梅香。 叶梅香捏着休书,眼中露出犹豫之色。 裴二少夫人见她不说话,微微蹙了蹙眉,柔声问“你可愿意” “这可是一件好事啊,答应吧,小娘子。”之前的一位妇人催促道。 一个年长的说“怕是不会答应,下堂妇,那总是不好听,可是这边”也不好相与,她叹了一声。 老妇人微抬起下巴,嗤笑道“赶紧去吧,我文家可不要你。” 叶梅香缓缓起身,向裴二少夫人微微鞠躬,她动作缓慢,抬起头时眼神却坚定起来,她说“多谢这位夫人好意,只是叶梅香与您无亲无故,如何厚颜接受夫人的帮助” 裴二少夫人皱起眉来。 老妇人脸上的嘲笑却浓了。 然而还不等她想到羞辱之词,便听到叶梅香继续说“只是听夫人一席话,叶梅香却也不想再呆在文家。一日三餐,两屋一瓦,院中三分田地,皆出自我一手,织布刺绣为了笔墨纸砚,每日鸡鸣未起,三更才睡”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在家之时光滑细嫩,不过三年,粗糙不堪,“我过累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看向陆瑾,“劳烦陆大夫再收留我几日,待我身体好些,可下床铺之时,再行回报,可否” 陆瑾点了点头,“好,我派个丫鬟照顾你。” “大恩铭记于心。” 叶梅香站起来,劳烦之前扶她出来的另一个病床女眷再扶她进去。 她手里拿着休书,却再也不看前夫一眼。 她是带着希望出来的,可文成至始至终不敢驳他母亲一句话,她便知道即使求着回去,终有一日还是会被赶出来。 叶梅香走得坚定,文成却定定地望着她虚弱的背影。 他是喜欢她的,可是母亲不喜,他没办法。 “成儿,走了。”老妇人瞧他痴痴不舍的模样,忍不住高了音量。 待两方相继离开,围观之人也渐渐散了。 方大少爷带着老爷子也跟陆瑾告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妹妹说了,陆大夫,今后有差遣的地方直接来府上唤一声便是。” 不过他说完又玩笑着,“不过你有国舅爷,应该也用不到我” “放屁。”后头老爷子骂道,“两口子也有打闹的时候,我看陆大夫为人实诚了些,家里又单薄,宋衡那小子肚里又俺儿坏,容易吃亏,以后就当方府是娘家人。”老爷子说到这里觉得这个主意好,就对陆瑾说,“老夫认你做个干儿子怎么样,以后宋衡欺负你,你就来,方家三个兄弟,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的了他。” 方大少爷不满道“爹,为啥吐唾沫,行伍之人” 不等他埋怨完,方老爷子冷哼一声,“打架你们仨儿加一起也不是他对手,有屁用。” “不,老爷子,您是不是忘了我,阿瑾早就是我小弟了,咱裴家才是娘家。”小裴道。 陆瑾真是哭笑不得,拱手道“多谢老爷子,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您回去好好养,等过几日我来拆线,就好了。” 方老爷子点点头,对陆瑾劝道“别在意啊,你很好,宋衡那小子有眼光。”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7章 陆大夫私下 叶梅香如今孤身一人, 她回病房之后就躺床上了,陆瑾有心替她查看伤口,可是又顾虑到男女大防,想了想便打算立刻去将丁香找过来, 先照顾她一阵子,等她能够下地走路再说。 不过他刚到大堂,却见宋衡已经在了。 见到这人,之前绷紧的神经不觉松懈下来, 他觉得就刚刚那一番争论简直比上了一台心肺联合移植的手术还累人, 正需要宋大人的关怀安慰。 陆瑾抬起手绕到脖子后面捏了捏, 有些僵硬。 于是一边扭, 一边说“快,宋衡, 给我捏捏,累死了。”面对男朋友,陆瑾向来是放松的。 他走到宋衡的面前, 转过身, 背对着他,“还有肩膀, 硬的跟石头似的。” 宋衡抬起双手熟练地摸上陆瑾的脖子, 一寸一寸地往下捏。这手法还是陆瑾教给他的, 按陆瑾所说, 他习武之人, 手劲大, 力量把控好,正适合按摩。 陆大夫最近劳累,宋大人没少这么伺候过他。 “都出院了”宋衡问。 “出了出了,只剩下三个,再过两天也可以送走了。唉,我感觉自己真是不容易,救个人还得被人喊流氓,真冤枉。”按到舒服的地方,陆瑾嗯了一声,感慨道,“宋衡,你手法越来越好了,嘿嘿,晚上要不回府里去,我得好好休息。” “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吧。”宋衡说。 “嗯嗯,那道盐酥鸡一定要做。”陆瑾说着说着,心情就好起来,身体也放松了,他拍了拍肩上的手,示意够了,便转过身说,“差点忘了,我还得去把丁香叫过来,替我照看叶梅香” 一个穿着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正捧着茶杯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见陆瑾瞪圆了眼睛,才讪笑地唤了一声“陆大夫。” “太”陆瑾闭上嘴,立刻转头看向宋衡,眼露杀意,低吼道“你怎么不说啊,靠”刚刚那不正紧的模样全被太子给看去了,不对,除了太子,还有侍卫,还有小太监,还有陆瑾忽然发现大堂四周角落都站着人,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陆瑾有些抓狂,特别想把面前的人抓着领子摁在墙上,给他好看。 宋衡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说“我想说的,可是你不给我机会。”就这么自然地转身要按摩,宋衡觉得他拒绝不了。况且太子是知道他俩的关系,那看到又有何妨 陆瑾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回去算账的表情,特别生动。 太子之前还尴尬着,这会儿倒是抿着唇露出笑容,他是很难见舅舅和陆大夫私底下的模样的,说实话撇来性别不谈,这样的感情还挺让人羡慕。 见陆瑾拘谨起来,便问“是不是孤打搅到你了”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陆瑾否认道,皇帝居然会放这么柔弱的太子出宫来,简直不敢相信。 似看出他的意思,太子解释道“孤去看了东街大火后的那片的地方,那里比孤想象中的悲惨,孤很惭愧。” 跟太子有什么关系,不是王家的人做的吗陆瑾有些奇怪,便听到宋衡说“情况有些复杂。” 陆瑾点了点头,朝堂风云的尔虞我诈就不必告诉他了,说了他也不懂,不过柔弱胆小的太子有这个勇气出来看一看倒是难能可贵,他说“为君为臣者,如果能多为人民百姓考虑考虑,便是万民福气。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伤感缅怀没有任何用处,殿下不妨看看能不能帮他们尽快重建家园,毕竟现在已过中秋,天气转凉,很快就会入冬,能有头顶一片瓦遮挡风雨,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太子没想过陆瑾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孤还愁着如何为他们做些事,多谢陆大夫解惑。” 陆瑾被郑重道谢,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就嘴上说说罢了,具体的事还得相关大臣来做,不过这应该属于朝廷赈灾吧,钱粮物资怎么用的,我觉得明细列出,公示于众会更好一些,这样大家都知道银子花哪儿了,更放心也更有信心。” 后世的慈善项目不少,陆瑾作为收入中等,花销不大的单身人士,也捐过不少钱,挑的都是些有口碑,资金往来清晰的慈善机构。 只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每笔钱花在哪儿,捐多少他都乐意。 赈灾就怕灾银用不到该用的地方,所以他很有体会地跟太子多说了一句。 然而这随口一句,不仅让太子,就是宋衡都刮目相看起来。 “这个法子不错。”宋衡眼中浮现出笑意,瞧着陆瑾是满满的喜欢,能说出这个方法来,心中是极坦荡的,甚得他心意。 接着他对太子说“殿下若是想插手这件事,这方法倒是挺适合你,可用。” 宋衡想的比陆瑾多,赈银从来都是各方掠夺的目标,天子脚下还好,私吞的不算厉害,可若是送往地方,那一层层盘剥下来,能有两成落进灾民手中便是幸事。 而被钦点的赈灾官员更是肥差,往往是多方妥协的结果,那人一坐上那个位置,赈银的分成便已经瓜分完毕。 陆瑾的方法虽然简单实用,可是一般的官员往往不会采纳,本在淤泥之中如何要求满池游鱼清晰可见呢 这么说,很无奈,可却是事实。 不过如果是太子来做这件事,那不一样,太子本就不接触朝臣,没有亲疏远近的区别,没有利益往来,他不像齐王那样需要底下人孝敬,更没有安插亲信,孤身一人的他只要将事情办好,办漂亮,让皇上看到他的能力,这就够了。 太子得到宋衡的肯定,眼中跃跃欲试,他说“那孤立刻回宫向父皇领命。” 宋衡点头,可又分析道“殿下要办差事极好,想必皇上也会同意的,只是您手上无人可用,就算贵为太子,一声令下也有阳奉阴违之人。” 太子呆了呆,“那如何是好舅舅,您可愿帮我” 太子能这么问他,便是信任他。宋衡面上淡定但内心很欣慰,不过他还是摇头道“臣是武官,不能擅自僭越。” “那怎么办孤无人可用了。” 陆瑾听了忍不住说“问皇上啊” 太子一怔,似在考虑这个可行性,只是犹豫着,“行吗,孤明明请命去办差事,却要父皇给人” 宋衡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行殿下你未入朝堂,哪儿来的人手再者阿瑾的法子,可不单单你想的那么简单,皇上的支持必不可少,所以你得跟他商量,皇上若是肯给你人手,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不然,还是先回东宫养身子吧。” 太子闻言,低头思索片刻,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于是点了点头。 他有了件大事要做,心中充满了干劲,便想回宫去。 宋衡看出他的急切,就说“太子出宫已久,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好让皇上安心。” 太子立刻嗯了一声,不过一转头看到陆瑾,再瞄了一眼宋衡,善解人意地说“那孤就先回去了,舅舅若有事跟陆大夫商议,就留下吧。” 宋衡哪里敢这样放他走,哪怕外头有一排的禁军护着,他也不放心。 于是对陆瑾叮嘱一句,“我先送太子回宫,稍后再来接你。” “不用,你直接回府吧,等丁香一到,我交代完差不多也回去了。”陆瑾道。 不过等到丁香的时候,不仅是她,连陆瑶跟陆欣也一块儿来了。 她们听说了今早的事情,担心陆瑾的同时,也想来见见这位女子。 特别是陆瑶,叶梅香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看着病床上憔悴虚弱的女子,陆瑶对陆瑾说“阿瑾,我同意了,我想来医院做个女大夫,你教教我,哪怕我资质愚钝,做不成大夫,也可以替你照顾伤患。这世上如叶娘子这般境遇的女子太多,虽然可悲,可我也不愿意再见到因为这种无奈的理由被休离的女子。” 陆欣在跟着一起来的时候就知道陆瑶的决心,而她更心疼的是自己的弟弟。 明明做着天大的好事,明明救人性命,却被人如此误解、污蔑、辱骂她恨自己不在,不然非得跟那老妇人拼命不可。 为了不让弟弟再陷入如此两难之地,她也抛弃了害怕,说“也算我一个吧,将医院稍微整改一下,画出一片地方专门给女性患者恢复居住。至于医术,怕是得慢慢学了。” 两位姐姐的愿意帮他,陆瑾挺高兴的,“好,等将患者都送走,医院便整改十日,姐,谢谢你们,将来你们的非议可能不比我少,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陆瑶笑了,“还能有什么非议,我一个和离之身,送婆家入了监砍了头,名节礼仪在我这儿早就跟浮云一样。只有脱离苦海了,我才发现,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对自己好才能高兴,不枉这辈子活在世上。” 陆瑾连连点头,“三姐,你这样想最好,女子真的不单单只能在内宅转悠,真做起事来是一点也不比男人差的,女人能顶半边天,真的” 两姐妹也不知道陆瑾这想法从哪儿来的,不过瞧他一脸劝说的模样,忍不住乐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8章 陆大夫之罪 晚上陆瑾和宋衡躺在床上,身体挨着平缓着刚刚激烈过度的呼吸。 陆瑾今晚有些兴奋过度, 他之前太忙了, 都没什么时间跟宋衡亲热, 今日稍稍被弄一下, 就有些受不了。 他的手放在宋衡结实腹肌上, 偶尔捏一捏,心里美滋滋的,心说有男朋友如斯, 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宋衡抓住他不老实的手, 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刚刚一个劲地求饶原来是假的” 陆瑾嘿嘿嘿笑起来, 将他的手扒拉开说“没有, 情到深处, 自然流露, 宋大人威武。” 但是腹肌好摸,那也是事实。 陆瑾自己没有, 就特别羡慕宋衡的整齐八块。 自从两人滚作一团之后,宋衡就发现当初那个很正经很迟钝容易脸红的陆大夫不见了。 床上胆子大得很,特别配合, 有时候还挺主动, 想要的时候便会不知死活地撩拨他,送秋波都送的明目张胆。 两人水融之时,让宋衡简直欲罢不能, 没了节制的后果, 晨起早朝就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 宋衡苦恼着甜蜜着, 每每到了顶峰,听着耳边心神荡漾的声音,他很想就这么死在这张床上,跟着这人一起,特别的堕落。 他有时候在想,其他正常夫妻是什么样的,能像他俩这样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里,一辈子别分开吗 这种隐秘他不好打听,不过有时候听到同僚抱怨家中妻子太过无趣端庄,总想外出寻着野花偷香时,他就知道今生能寻到陆瑾这样的伴侣是他的幸运。 他家阿瑾他是放都放不开,稍微碰触他就蠢蠢欲动,找什么外头 就像现在,陆瑾的手又摸上了自己的腰腹 宋衡的身体有些热,不过侧头见这人闭着眼睛休息,刚刚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便知道他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身上摸,没那再来一次的想法。 况且现在时辰已晚,明日得早朝,心想还是克制一下比较好。 于是宋衡努力忽视陆瑾的动作,说“今日早上那事我听宋槐说了,你别放在心上,阿瑾,你没有错。” 陆瑾哼哼两声,“当然,其实不过是小事,世间什么人都有,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要是都生气,我早就气死了。” 学医的最先学会的是气量,事事较真还是别在这行干了。 这点陆瑾想的很明白。 不过想想还是有些不爽,“以后在知情同意书上再加上一句患者须知手术无法顾及男女大防。” 宋衡摸摸他的头发,安慰一下。 陆瑾往宋衡身上贴了帖,有些无力地说“其实真要挑刺,就算有这句话也没用,难道我还能真的眼睁睁看着病人去死吗主要还是能动手术的人太少了,可是女子又不愿意学这个,真培养起来还要不少时间。” “一步步来吧,就跟太子一样,想要真正入朝堂可有的学了。”宋衡道。 提起太子,陆瑾说“马上入冬了,我这边得加紧时间,药我已经有了些思路,之后会跟章太医确认一下,等医院整修完毕,就着手招临床志愿者。” 宋衡心中一动,问“今冬可能得到药吗太子的咳喘越发严重了。” “我试试吧,应该能行。”陆瑾道,“只要有点药效,哪怕不是最有效的,可以先用,至少能缓解一下太子的症状。” “阿瑾,这比什么都关键,可就靠你了。” 这话比较动听,陆瑾抬头看他,见那眸子乌黑倒影着自己,深邃地仿佛能将人融化了,顿时心中一片柔软。 他下意识往宋衡身上蹭去,戏谑道“要是成功了,宋大人打算怎么谢我” 摸着腹肌的手顿时换了一个方式,改为轻触,轻抚,一路逡巡往下,这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宋衡从善如流地俯身上去,将人压在床上,轻啄耳廓沉着声音说“陆大夫大恩,无以为报,宋某只有粗陋之姿,便以身相许吧。” 陆瑾痒得不行,一边笑一边问“宋大人明日不上朝了” “身体抱恙告个假。” 第二日,宋衡在温柔乡之中起不来,搂着他家阿瑾睡的香。 早朝,没有他。 而前一日被宋衡揭了老底,让皇帝下令彻查的柳尚书,虽还未定罪可也因病告了假。 这俩人都没来,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特别是宋衡,也病了 不过今日他俩来不来不要紧,楚文帝想要安排的是另外的事。 昨日太子的请求,让他又惊又喜,当夜传唤了素来依仗的大臣,传达了太子东街火灾的赈灾差事,今日便要在朝堂上宣布,让他们鼎力帮助太子。 太子殿下今日虽没见着舅舅,不过昨晚已经跟皇帝说好,心情依旧很激动。 只见京兆府尹出列陈述道“皇上,东街受灾百姓及损失已经清点完毕,无家可归的百姓暂时安置在东庙内,等东街西巷口房屋重建后方可安排回迁。”说着他上递了一个折子,“此乃臣初步估计所需的钱粮衣物数目,大火之后已紧急发放一批,如今即将告罄,还请皇上下令赈灾发放。” 应公公将折子取来,楚文帝翻看之后沉吟道“这数目可是不小呀。” 京兆府尹道“是,臣以为当选一位大臣主持赈灾。” 一般按照惯例,京都之地皆有府尹主持,办得好就是一件大功,没想到这种好事居然推出来。 齐王心里一动,不禁朝楚文帝看去,却没想到帝王的目光正望向身侧太子,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看太子,只见向来沉默的他居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提高音量道“父皇,儿臣昨日亲见大火后的东街废墟,百姓流离失所,痛哭流涕的模样,让儿臣实在沉痛不已。如今夜晚寒凉,冬日临近,房屋重建刻不容缓,儿臣儿臣愿意毛遂自荐,主持赈灾” 让太子殿下当众大声说出这句话可是不容易,楚文帝看儿子粗喘了好几下,努力克制着喉咙里的咳嗽,很是心疼,也不再做样子,直接叫了一声“好”。 “太子作为国之储君,有这样的想法朕甚是欣慰,大婚了,也不小了,是该担起责任来。” “是,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期望。”太子心中激荡,瞧着下面的众臣惊讶的模样,忍不住弯唇一笑。 接着楚文帝依次点了几名大臣,“赈灾牵系百姓,百姓生活皆是琐碎之事,尔等皆是精通庶务之人,太子初涉,可得尽心尽力助他做好这份差使。” 几位大臣出列,齐齐磕头领旨。 待尘埃落定,齐王才回过味来,帝王和太子早就已经商量完毕,不过是在今日走个过场罢了。 赈灾,赈灾,有皇帝给的人手,太子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能顺利完成,这就是大功一件。 齐王内心又是失落又是愤怒,想到他那时宫外开府,初涉朝堂的时候,哪一件差事不是竭尽全力地找法子完成,对着那些臣子还得给个笑脸落点甜头,否则使唤都使唤不动,更别说帝王跟前的肱骨之臣,结交不能,给个笑脸都不一定回应。 他战战兢兢多少年,才有那点威望和权柄,又小心翼翼地生怕让楚文帝不满意给收回了 可是轮到太子的时候,楚文帝直接将人手给准备好,手把手地带在身边教导,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这样的差别待遇,让齐王心中实在不平衡,他是强忍着没有啃声。 楚文帝将此事了解,脸上就带出了笑,今日朝会无大事,去山东调查的人又还未回来,是以应公公准备宣布,“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然而还真有一个老臣走出来,这位是个老翰林,姓孙,做了一辈子的学问,挂了一个学士头衔,曾经给楚文帝讲过学,算半个师傅,最注重礼法。 他会出来,还真是让人挺纳闷的。 孙学士道“皇上,老臣要弹劾一人,此人乃当今国舅,英国公宋衡,宋大人” 孙学士此言一出,几乎全场哗然。 太子立刻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瞧着楚文帝也是一脸惊讶,楚文帝问“孙学士何出此言” 孙学士道“老臣弹劾宋大人御下不严,颠倒礼法,动摇国本之罪” 这一条比一条严厉,到最后简直跟欺君大罪一样严重。 楚文帝沉默了一下,却没理出头绪来,他的小舅子似乎一直安分守己,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唯一不尊重礼法的似乎就是跟陆瑾搞在一起,难不成被发现了 但是也没到动摇国本这个地步吧 楚文帝瞧了一眼太子,只见他虽有担忧但更多疑惑地看过来,父子俩的想法是一致的。 于是楚文帝放下心来,若是这件事,摊到明面上来讲的确违背礼法,那干脆就罚个一年俸禄意思意思便是了。 “孙爱卿请讲。” 孙学士取出弹劾折子,应公公从丹陛下来,眼中也是带着无奈和疑惑。 孙学士道“皇上,世人皆知人民医院乃英国公府中医官陆瑾所开,虽不在英国公名下,可也是他背后支持。人民医院在东街大火之时全力救援伤患乃是义举,皇上御赐牌匾加以褒奖这更是圣上贤明,君臣相宜的体现。” 一路夸奖,楚文帝点头的同时更加疑惑,所以呢 “但是”孙学士眉头一皱,眼中露出痛心的神情,“自古男尊女卑,女子三从四德方为贤良淑德,女子自三岁起,便应教导纯洁良孝,恭顺丈夫公婆。可在人民医院,陆瑾公然以救命之名看妇人身体,毁妇人清白,使此女被丈夫公婆所弃,又挑唆其背离女德,公然下堂至今住于医院之内,名声极坏,影响恶劣,京城内外纷纷议论,本是和美乐融一家破裂分离。可英国公却全无所觉,任其施为试问,若是所有女子皆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裸露于其他男性眼前,礼乐崩坏在所难免,国之根本因此动摇。老臣得闻此事,垂首痛惜,恳请皇上严惩” 说完,他跪俯下来,“请皇上严惩” 话音落下,朝堂之内落针可闻。 而旋涡的中心,宋大人,今日未上朝。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19章 杨大人舌战 楚文帝额前的玉旒齐齐晃动,显示着他的震惊。 太子更是不知所措,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可是并没有当回事, 人命和贞操, 太子殿下偏向舅舅和陆大夫, 自然是觉得人命重要,可却没想到有大臣会拎到朝上来讲,还跟国本社稷联系在一起, 细细想来似乎有点道理, 可是不该如此呀 “父皇”太子脸上露出焦虑之色, 想为宋衡跟陆瑾说话, 可是他的嘴比陆瑾还笨, 能辩出什么来, 而且楚文帝看了他一眼也不许他说话。 这是一件小事,可放大了说, 也是一件大事,涉及到礼仪教条,就是帝王也不敢随意开口, 太子不懂轻重更不能说。 楚文帝为难同时, 也有些恼怒。 恼怒孙学士小事化大,没有眼色。也恼怒宋衡好不好今日不来早朝,告病, 谁信 看看今日谁给他辩驳 瞧着武官之列的一群大老粗们倒是有心为他说话, 可惜一个个嘴皮子更不利索, 说不上来就会骂娘动粗,反而更没理。 唯一一位嘴仗还不错的裴五却是品级不够,今日并非大朝也没来。 至于文官,宋衡一向敬而远之。 楚文帝正头疼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人走出来,杨一行 哦,对,还有这一位。 此时杨大人已经撸起了袖子,清了嗓子,走到孙学士的身边,他先向楚文帝和太子拱了拱手,接着侧过身看着孙学士问“孙大人,这事儿您亲眼见了吗亲眼见到陆瑾如何救了那名妇人,如何毁她名节,又如何撺掇她自请下堂的吗” 孙学士上下打量着杨一行,他知道这位,跟宋衡同穿一条裤子,南下剿匪的功劳,宋衡都愿意分一半给他,关系可谓匪浅。 孙学士冷笑道“杨大人看样子是要替英国公说话了。” 杨一行眼睛一撇,回以相同讥嘲,“孙大人真是可笑,您管我替谁说话。您刚才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除了陆大夫有名有姓,其余都是某妇人,某人家,叫什名谁都不知道,就跟道听途说一般。于是下官就质疑了,您回答便是。要是回答不出,您这有理有据,可就变得捕风捉影了。” 孙学士微微一噎,摔了袖子道“陆瑾救人都不让家眷同进,如何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陆瑾救人手法颇为特殊,得下刀子,贴近皮肉的手段可不就得脱衣吗被丈夫之外的男子看了身子,怎不是毁了名节那家人姓文,乃东亭书院的学生,其妻便是这妇人,本官虽未亲眼所见,可这难道不是事实” 人民医院太有名了,在场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听到过那份特殊的同意书,和一传十十传百的救人之法,孙学士所言在理,便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而杨一行却微微一笑,朗声道“在场的诸位,大多是经过科举高中才站在这里,也知道一道考题,用不同的立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手法表述,在考官眼里也是不同的卷子。根据孙大人所说,我们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陆大夫救人,乃是疡医之法,需要病患将受伤之处展现在他的眼前才好救治,而这个病患恰巧是位妇人,又恰巧她受伤的地方是外男不可见的,可最终陆大夫救了她于是也就看了她并且也动了她的身体,是或不是,诸位大人” “是。”武官那列中传出响亮的应和声。 “这不是已经清楚了吗”孙学士义愤填膺地说,“陆瑾就是玷污了她的清白,他如何能够这么做” “不做就让这妇人去死吗,孙大人”杨一行反问。 “医馆如此之多,人民医院对面就是回春堂,又有皇上派出的御医,怎么没有这等事情发生” 杨一行乐了,“是啊,孙大人,回春堂可是老字号了,御医又是公认的医术高明,怎么还是跑人民医院去了呢没人强行压着他们的吧” 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将军道“听说那位陆大夫是小宋从江南挖过来的神医,最擅长的就是治伤,老方在中秋节那天也凶险了一把,他家老大直接送进了人民医院,听说现在依旧活蹦乱跳骂儿子是中气十足。” 京兆府尹看了一会儿,也插嘴说“中秋那晚本官也在,可谓是亲眼所见吧。受伤者不计其数,可是重伤者却都纷纷抢着进人民医院,无他,回春堂束手无策,哪怕人民医院要先签一份同意书,也是争先恐后。巡防营副使为了救个孩子被梁柱砸成重伤,两位御医皆是摇头叹息,让安排后事,后见方家大公子毫不犹豫地将方老送进人民医院,于是也抢着抬人过去,如今副使已依旧在医院里,不过人已经清醒过来,不日就能回家了。” 能坐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的,显然是帝王信任之人,对楚文帝的心思能猜到几分。 宋衡这个小舅子,楚文帝是一百个放心,不仅依重,更是亲厚,逢年过节,都是招进宫内一同过。 再者太子殿下显然亲近自己的舅舅,老丈人被宋衡弄得即将丢了官职,也不见恼怒,还一同去东街看废墟,毫无嫌隙。 眼看着太子身体转好,储位坐稳,再找宋衡麻烦,岂不是自找苦吃 更别说是情况特殊,此事有所隐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故意毁人清白,又能拿他如何呢 皇亲国戚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人无奈,殊不见,还不是正经国舅的王鹏,做了多少恶事错事,要不是这场大火,此时依旧在江州做逍遥将军。 只是宋衡向来安于律己,便对他严苛起来,逮着把柄弹劾罢了。 他此言一出,再看丹陛之上,帝王表情估摸不透,可太子却是连连点头。 杨大人顺势道“人都不傻,关键时刻都知道找谁救命。所以孙大人,你之前所说就忽略了这关键一点,人、命、垂、危试问若是陆大夫为了男女之防,冷眼看着此妇人去死,是不是又会有人说他冷血无情还是说在你眼里,这贞操清白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为重要” 这个问题,不管是还是不是,都不好回答。 孙学士虽心中有所倾向,可是却依旧没有说出来。他不是女子,做不到像那老妇人一般决绝地说,如果是她,就去死的话来。 没有一个官员肯回答,因为家中都有妻女,姐妹和母亲。 但是杨一行没有放过他,他说“孙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妇人是什么情况,也不可能不知道陆大夫为了救命才动了这妇人的身体。可见在一切以礼仪为先的孙大人眼中,女子就该为了名节去死。也是,下官记起来了,最喜欢为各地贞洁烈妇请牌坊的不就是您吗” 孙学士脸上一红,眼中泛着恼意,他是一个翰林,一辈子待在里面,不仅仅是因为翰林清贵,更是因为为人执拗,被杨一行这么一说,他脖子一梗道“是又如何女子名节为重,孝悌为先,本就应该,三纲五常,男尊女卑,自古便是。” “好”杨一行啪啪拍起手来。 他看着文官一列中的一位大臣说“秦大人,您可听好了。听说您家的孙女跟孙大人家的公子订了亲,那可得告诉您家那位小姐,嫁了人定要小心别遇到不幸,否则哪怕有人能够救命也得做好为了名节去死的准备。” 接着他又看向另一位大人,笑道“闽大人,您也一样,孙大人家的姑娘若是嫁进来,不小心糟了难,也别试着救她,哪怕救活了,也会为了名节去死的。或者若是她不得已失了礼,直接休了,孙大人也不会多发一言。” 秦大人和闽大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孙学士更是白了一下。 周围各人,顷刻间有了心思,有人觉得不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敬而远之。 都是有女儿的,疼爱的人家怎还会选这样的亲家。 杨一行心中冷冷一笑,他不管宋衡,只是为劳心劳力,竭尽所能救人的陆瑾不值。 他抬起头看向丹陛上的皇帝,深深一拜然后道“皇上,诸位都听过陆大夫的医术,可是真正亲眼所见的却没有。下官有幸,亲身经历过,就是这条腿,乃至这条命都是陆大夫给的。”他指了指自己曾经中箭的那条腿。 “臣在进入江州之时遭遇刺杀,这里中了一箭,箭枝没入腿中三寸,这条腿江州诸多大夫都说保不住,幸好英国公找来了陆大夫。那时箭枝戳破大腿内的血管,血管便是血脉,诸位可以看看你的手腕,青色的脉络便是其中一条,血便是从这些体内的血管里流出来的。话说回来那时,我的腿一旦拔箭里面血管乍然破裂便会流血不止,危急性命,几位大夫便提议锯腿止血,便是因为拔箭伤在皮肉之下无法止血,只能锯了腿让血管裸露出来再行止血。陆大夫的手法便是沿着箭枝用极锋利的小刀割破皮肉,露出箭枝戳破的血管,拔箭之后迅速用工具钳住两端血管,然后立刻用针线将血管缝合起来,像缝布袋一般让其流不出血为止,接着在一层一层地往上缝,直到缝合最表层的皮肉。” 杨一行事后是特地问过陆瑾,陆瑾也耐心为其解答过救治原理,所以记忆极深。 可在场的诸位大臣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手法,光听听便觉得皮下疼痛,踩不下脚去,难以置信有人居然能够这么做。 就是楚文帝也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太子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 他很难想象脾气挺好的陆大夫能这样的凶残,而他的舅舅晚上还搂着一起睡。 “若是没注意割错地方,或是没缝合好,岂不是就”这位大臣不敢说下去。 杨一行颔首道“可不是,陆大夫做这个手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周围安安静静,连大气都不喘一下,那时候天气还不热,可他整个额头和背后都跟水里捞出来一样,可见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一毫分心。”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我那时候不过一条腿,这次火灾能让人昏迷不醒的更可能是胸,腹或是其他要命的地方。一个晚上多少伤患,怎能想想陆大夫需要耗费多少精神力气才能七八个时辰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做下来。试问那种疲惫煎熬的时刻,他还有精力去关心手下之人的花容月貌吗能分得清男女已是不容易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下官虽然与英国公关系不错,可是他如何,下官不关心,只是一想到这样心地善良,全力以赴的陆大夫被人如此误解,外加污蔑,下官便看不下去。” 杨一行情真意切,说得让人动容,很多眼中不屑的大臣渐渐地深思起来。 再次看向孙学士,杨一行眼露愤愤又鄙夷道,“与陆大夫一道,下官别的没学会,人命关天四个字却是铭记于心。所以所以下官不敢苟同孙大人之言,什么女子名节重于性命。若是我妻遇到这件事,别说为了救命脱了衣裳,就是让我将全身的血换给她我也愿意。男尊女卑,可不是为了体现男子高贵来的,而是让我等担起妻儿老小养家的重责为了那疏于行事的所谓名节,抛弃情深义重的妻子,这样的人算什么男人,还还是读书人,真是耻以为伍” 说完,杨一行对着丹陛再次深深一掬,看也不看孙学士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再一次大殿之中落针可闻,也再一次见证了杨大人的战斗力。 孙学士这次垂着头,身体微抖,却没敢再如此理直气壮地弹劾宋衡。 他此刻能感觉到周围同僚的视线落在身上,心中忐忑而焦虑,因为杨一行之言,即将成为儿女亲家的秦家和闽家,怕是要有变故了。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滋味他是体会到了。 没人附和孙学士的话,让楚文帝松了一口气,他看了应公公一眼,便听到应公公高声宣布“退朝”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0章 言刀可杀人 杨大人一退朝便立刻出了宫门,直奔英国公府而去。 后头有一位大人正想寻他说话, 便连片衣角都没摸到。 “田大人若是有要事, 不妨去英国公府寻杨大人吧。”一位官员提醒道。 田大人笑着摇了摇头, “不急, 不急。” 杨大人刚踏进国公府, 就冲向宋衡的院子。 一见到人便骂道“好你个宋衡,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连累小陆大夫。幸好今天我在, 没让那孙老头得逞,不然小陆大夫可就真麻烦了” 宋衡今日在家“养病”,是以连军营都没去。 听到杨一行噼里啪啦一串, 抓住了关键字,于是放下手中的公务,还破天荒地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阿瑾怎么了” 杨一行一口闷下, 然后将朝堂上孙学士的弹劾说了, 接着又洋洋得意地讲到自己的功劳, 如何绝地反击将他说得闭上嘴巴,最后下巴一抬,道“怎么样,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宋衡点点头, “的确, 杨大人大义, 宋某铭记在心, 只是不知道你要在下如何答谢” 杨一行清了清嗓子道“我做好事不求回报,你让我在你府上住个十天半月就行。” 宋衡打眼看他,然后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杨一行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相信,“你府里这么大,到处都是空屋子,随便给我一间不就好了” “我不留不相干的男女。”他笑了笑,接着说,“避嫌。” “咱俩什么交情,避鬼的嫌”杨一行不满道,不过想到陆瑾已经跟这混蛋好上了,似乎是得远一些,于是退而求其次问,“那外头的房子呢” 宋衡揉了揉眉心,“你先说说,好好的家里不住,为何住外面” 说起这个,杨一行挠了挠头道“还不是我娘,说再找不到媳妇就要我娶家中的表妹。” “那就娶呗。” 杨一行闻言立刻摇头,“那不行,你知道我表妹长什么样的吗两个我都没她粗壮” “娶妻娶贤。”宋衡笑道。 杨一行哼哼,“贤不贤不知道,家里放着镇宅倒是真的,给你你要” “我已经有阿瑾了。” 就欺负他孤家寡人,杨一行很想回去扎这小人,见宋衡油盐不进,他起身掸了掸衣袖道“行吧,你不肯没事,我去找小陆大夫,让他收留我,人民医院应该是有床的吧,随便给我一张就行,没事的时候我还能给他打下手。” 别的不好使,搬出陆瑾宋大人就妥协了,“让福伯给你找个院子,离我们远一些。” 杨一行给了他一张“早该如此”的表情。 “对了,孙大学士你打算怎么办” 宋衡反问道“朝堂之事不是已经了了吗,还能怎么办” 杨一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这心黑手黑的家伙,孙老头动了你家阿瑾,你会这么简简单单地放过他,少糊弄人。” 宋衡轻轻地笑了一声,没否认。 杨一行道“我说,今天他已经被我气得够呛,两门亲事也许也要黄了,你悠着点,别太过了,毕竟年纪大,皇上都不好降罪的。” 杨大人还是太善良了些,宋衡没点头也没摇头,不过漫不经心地说“要是你不说话,我倒没什么,可阿瑾最终会是什么下场呢” 杨一行噎了一下,闭上嘴巴。 因为杨大人强大的战斗力,对宋衡的弹劾刚出了一点火花便已经熄灭。 连带着受宋衡庇护的陆瑾也安然无恙,毕竟若是连这样无私奉献,全力救人的大夫都要受到苛责,这未免太凉人心。 只是这个世界对女子太不宽容,叶梅香失了清白苟活于世似乎踩到了某些卫道士的痛脚,纷纷拿起手中纸笔,谴责此女厚颜无耻,败坏风气。 此乃不幸,可若能慷慨赴死成全大义,才是节妇烈妇所为。 叶梅香不仅没死,还不求丈夫婆婆宽恕,自请下堂,厚着脸面住在人民医院,简直令人唾弃,给世间女子做了最坏的榜样。 若是所有女子都像她这样做,伦理沦丧,礼乐崩坏。 家宅后院,市井之中,士林之间,朝堂之上皆在议论纷纷。 此刻,人们已经不关心救不救人这个问题,而是争论女子是否该为贞洁而亡 有人不赞同,觉得太苛责,有人推崇备至,认为世间风气就该如此。 男权社会,陆瑾至此才真正体会到女性的地位究竟有多低。 生命本该是人最基本最至高无上最无争议的权利,可这封建礼仪却强行将女子的这项权力套上前提,以此剥夺。 太可怕,也太可悲。 因为陆瑾发现裴家二少夫人说的没错,最为难女子的还是女人。 男人再怎么唾弃,也不会当面对一个女人唾骂侮辱。 可女人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跟文家老妇人交好的,有不少打着主持公道的名义直接到医院里找叶梅香的麻烦。 陆瑾不得不多派人手到医院里,甚至暂时将医院关闭。 叶梅香本就身体虚弱,此刻更是犹如枯叶一般摇摇欲坠,要不是陆家姐妹陪着她,鼓励她,在这样逼迫的情况下恐怕早就寻短见了。 可就是这样她依旧觉得暗无天日,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伤口恢复地更加缓慢,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这个时候再让姐姐帮忙看伤口已是不行了,陆瑾得自己检查。 可是叶梅香不同意。 “陆大夫,算了吧,若再传出些风言风语来,我这破败之身没什么,连累您却不是我所愿的。”她的眼睛毫无神光,忽然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道“其实要不怕背负一个畏罪自尽之名,影响人民医院,其实死了也没什么” 这话听在陆瑾耳朵里,让他心中怒气上涌,“难道我费尽心力救活你,就是为了让你去死吗你知道当初有另外一个男人恳求让我救他妻子,只是因为排队没排上,耽误了时辰,便失去了机会,你这样做,让这对天人永隔的夫妻情何以堪” 叶梅香闻言愣住了。 “是吗我应当让给他们的,那位当丈夫的,如此急切,想必不会像文成那样吧” “不知道,不过听三七说,他直接跪在地上请求我救他妻子,只是所有人都等着,不能为他特例。” 陆瑾听到这件事时,心里是不好受的,外科大夫就他一个人,根本来不及,只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舍弃没有抓住机会的人。 “所以,你的命很珍贵知道吗”陆瑾说,“一人一生一条命,没了就真没了。流言蜚语固然可怕,可是你是为这些人活着的吗所有关心你的人都希望你坚强,你难道看不见” “陆大夫”叶梅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哽咽着说,“您人真好” 可是叶梅香心里有道坎,她过不去。 最后陆瑾没有强行地给叶梅香做检查,只是拜托了姐姐照顾她,就回到了国公府。 宋衡也在,不过宋杨有事情在禀告,所以陆瑾没有进去打搅,去了问凌轩,坐在书桌前,一个人慢慢地平息心中郁气。 这个时候他真的体会到了言刀杀人的可怕。 不过是个弱女子,只是想好好地活着,也这么难吗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转世为男,否则凭他拿着手术刀,不论男女都救的行为,已经可以沉塘多次了吧 陆瑾此刻望着窗外真的有些迷茫。 宋衡示意宋杨将各地传来的消息收起来,又吩咐道“先抄誉一份给杨一行。” 宋杨领命,带着东西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头来报,说陆瑾回来了。 宋衡推门出去,发现老管家正等在外面,他手里托着茶盘,见到他就递过来说“陆公子似乎心情不好,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呢,大人,您去安慰安慰。” 宋衡点了点头,带着茶进去了。 而此时,陆瑾在画画。 他专心致志盯着纸上,纤细的小笔似在勾勒轮廓。 宋衡看了一眼,他看得出来这画的是一个人的轮廓,只是轮廓之内的东西,有些令人一言难尽。 陆瑾最后一笔完成,拣起纸来吹了吹,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幅画。看到桌前的人影,抬起头来看到宋衡。 “你们商量完了” 宋衡细看他的神情,发现眉头已经舒展了,便放下心来。 他将茶盘放在桌上,给陆瑾倒了一杯茶,问“你这画的是什么” “人体解剖图。”陆瑾道,“打开人的胸腔和腹腔就是这个样子,过几天我得教这两小子。” “要用到尸体了吗” 陆瑾喝着茶摇头,“还早着呢,只是先认起来。” 宋衡轻舒了一口气,他虽然杀过人,砍过脑袋,可是将尸体分解开来这种事,真心没做过。 陆瑾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弯唇偷笑。 宋衡瞧见了,问“心情好了” 陆瑾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说“我这心里依旧堵着一口气,刚回来的时候真的很想发泄一下,不过画上一个时辰的画就好多了。其实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照旧这么过,只要我坚持对的,我就该去做,不能因为他人言语就放弃我的信念,你说是不是” “是,我还是那句话,你没做错。” 陆瑾弯了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宋衡在他面前坐下来,握住他的手说“你想做的,那便去做,其他的事交给我。叶梅香之事,并不单纯,背后推手不少,不过是我会解决的,别担心。” 这话真令人感动,陆瑾毫不犹豫地夸奖道“宋衡,你真好。” 很好的宋大人便道“那就去吃饭吧,我看你都瘦了一圈了,抱着都硌手。” “有吗”陆瑾疑惑,接着眯起眼睛,不悦道,“你嫌弃我” “哪敢。”宋大人一言不甚,慌忙补救,“我只是心疼你。” 一句话,陆瑾又高兴起来。 而此刻平阳郡主正随着母亲走进宁国大长公主府,府里如今里外慌乱,一个个婢女端着热水盆跑进屋子,又端着血水出来,寒凉的深秋,可所有人都是背上额头汗湿一片。 有人见到她们,脸上立刻一喜,赶紧跑进屋子喊道“大长公主,长乐长公主和平阳郡主到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1章 新城遇难产 屋子里, 一个闭着眼睛神色威严的老夫人撵着佛珠的手一顿,睁开眼道“快请她们进来。” 话音刚落, 长乐长公主和平阳郡主已经进了门, 长乐长公主焦急地问“姑母, 新城怎么样了, 生了吗” 说着往内室产房里看去,里头正传来一声又一声地叫喊,声嘶力竭地听得让人揪心。 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道“还没呢,郡主是昨日见了红, 今日开始阵痛, 产婆说产道已经开始开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生下来,可急死人。” 长乐长公主问“那里面是什么情形,还得多久, 时间长了, 人也吃不消呀。” “两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正在里头,估摸着是快了。” 话虽这么说着, 众人眼里都是担忧的。 谁都知道女子生产乃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最凶险不过。 平阳郡主听着里面的叫唤,眉间蹙地越来越深,饶是她心智坚定, 也忍不住露出怯意来。 大长公主瞧见她的模样, 严肃的神情顿时软和下来, 忍不住对侄女嗔道“你来也就来了, 怎么把平阳也带过来,她还是个姑娘家,可不好听这些。” 长乐长公主回头瞧了眼女儿,无奈道“平阳这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她想来谁能拦得住,她担心新城,非得跟着来。” 平阳郡主听了欠了欠身道“姑祖母莫怪,我在家也坐不住,得看着新城姐姐平安才放心。” 怎么会怪罪,大长公主轻叹了一声,心里慰藉,“你们姐妹情深,极好。” 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震得外头所有人的心都颤了颤。 大长公主再镇定,也下意识地站起来,往产房门口走了几步,那老嬷嬷赶紧搀扶着,待要往里头喊便听到一个惊喜声音传来,“郡主用力,产道已经全开了,再使使劲就能看到小公子的头了” 长乐公主和平阳郡主也一同站起来,长乐公主说“快了,待到孩子出生,侄女就可以向皇上报喜去。” 大长公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产房门,口中道“让皇上费心,日理万机还得照看这里。” 长乐公主笑道“姑祖母这是哪儿的话,郡马在新城有孕之时还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事,皇上心里亏欠着呢,一定嘱咐我时刻关注这里,不能出一点岔子。” 大长公主点着头,她担心里面,便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不肯坐下来,着急地等着。 只是过了半刻钟后,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只有声依旧,大长公主便催促着嬷嬷,“怎么回事,不是产道开了吗,怎么还没生下来” 嬷嬷的心里也有些慌,便问“奴婢要不进去看看” 大长公主连连点头,“快去。” 平阳郡主跟着往前一步,却母亲拉了回来,“你就别去添乱了。” “娘”平阳眼里露出担忧来。 大长公主道“长乐,带平阳先去外头等。” 平阳郡主摇头,“不,我在这里等。我答应过玉林哥,一定要看到新城姐姐母子平安” 正说着,嬷嬷出来了,脸色刷刷白,全身都是慌着的,看见大长公主,便噗通一声跪下来,哽咽着说“公主,郡主的胎位不正,生不下来” 大长公主睁大眼睛,手中的佛珠就这么掉落下来,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接着身体一晃,似要晕厥过去。 长乐长公主连忙搀住她,慌乱之中对嬷嬷大吼道“药呢姑母的药呢” 嬷嬷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从腰侧翻出药丸,长乐长公主一把拿过,按进大长公主的嘴里,焦急地喊“姑母,吞下去,吞下去啊您一定要挺住,新城还在里面,郡马不在,她能依靠的就是您了姑母,醒醒” 平阳心乱如麻,她一个订了亲却未婚的姑娘,遇到这种事是真的有些六神无主,听着里头的叫喊,她心一横,便掀了帘子进入产房。 产房里,新城郡主身边的丫鬟们一个劲地求着两个接生嬷嬷,让她们一定想想办法。 两个接生嬷嬷也是六神无主,直摇头。 见到平阳郡主进来,微微一愣后,丫鬟们顿时抽泣着小声道“平阳郡主,是孩子的臀,孩子的臀落在产道上,嬷嬷她们没办法接生出来,呜呜我家郡主怎么办” 她们不敢大声惊动床上的新城郡主,就怕她听了坚持不住。 孩子的臀 平阳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虽没有生产过,可是因为新城怀孕,她陪着也了解了不少,知道生孩子最要命的就是胎位不正,头和臀颠倒,这根本就是生不出来的,往往一尸两命难产而死。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地说,抬眼望床上衣衫尽湿,喘着粗气,眼神茫然的新城看去。 原来一个临盆的女人不管人前多么光鲜美好,这一刻都是狼狈不堪,尊严尽失的。 似乎察觉到一个陌生的视线,短暂休息的新城回过头来,看到平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一个姑娘家,不好进这里的” 平阳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努力地强装镇定说“我都定亲了,明年完婚后也得生孩子,我就先来体会一下,新城姐姐”她忽然说不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新城自己也有感觉到,她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孩子” 她努力地伸手摸下面,因为全身疼痛,脸颊浮肿,看起来有些狰狞,平阳连忙到了床边握住她的手说“孩子暂时没事,只是” “暂时”新城抓住她,惊慌地问,“只是什么他怎么了平阳,你别瞒我,你告诉我。” 平阳哭了。 这个时候,宁国大长公主和长乐长公主一同进来了。 新城大喊道“祖母,你告诉我,我的孩子究竟怎么了我是他的母亲,我应该知道祖母,你告诉我” 宁国大长公主一双眼睛通红,本就年纪大了,可如今整个人更是苍老了多岁,看着唯一的孙女不禁热泪盈眶。 平阳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大长公主握住孙女的手,对两个接生嬷嬷道“你们说,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救她,只要有,只要有,无论什么代价老身都愿意” 两个接生嬷嬷噗通跪在地上说“郡主什么都好,可要命的是胎位不正,不仅不正,还是臀落产道,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调胎位,大长公主,奴婢奴婢们实在没有办法请您恕罪” “什么” 新城不敢置信,宁国大长公主感觉手上突然用力,便见她眦眼欲裂,满脸绝望,心不禁绞痛起来。 只听到周围抽泣声传来,是丫鬟们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声。 不知为什么,此刻新城郡主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她动着唇问“孩子还活着吗” 两个嬷嬷道“活着的,活着的。” “能不能保下他” 宁国大长公主一怔,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似乎痛不欲生,“新城,你要挖了祖母的心吗,我该怎么向你地下的爹娘交代,新城,别丢下祖母啊”忽然她命令道,“去叫御医,无论如何,就是不要孩子,也要让新城活下来,去” “祖母,我盼了好久,才有这么个孩子,我舍不得我对不起您,别伤害他让御医来,将孩子取出来,今后让玉林好好将他养大成人,我” 平阳听着身旁母亲的哭泣,她茫然地问“娘,新城姐姐要做什么,御医能做什么” “剖腹取子。”长乐长公主说完,眼泪又刷刷刷地掉下来。 平阳惊地望向新城。 “玉林不会同意的,你得等他回来呀”大长公主哽咽不已。 新城虚弱地笑了笑,“我没救了,我跟玉林缘分浅,我等不到他,可孩子,还能搏一搏,祖母,答应我吧” 宁国大长公主是咬着牙和着血答应下来的。 御医已经去叫了,新城郡主说“祖母,孙女不孝,最后的时刻,陪陪我” 长乐长公主拿帕子拭着眼泪对平阳道“我们出去吧。” 平阳一边被母亲拉着往外走,一边回头看着依偎在祖母怀里的新城,忽然福临心至道“等等” 她喊得太大声,把屋内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长乐长公主惊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娘,剖腹取子啊,剖腹”平阳挣开她的手,急急忙忙地跑近床前,努力抑制着激动对大长公主说“姑祖母,找陆大夫,让他来剖腹取子,或许可以救新城姐姐母子一命” “陆大夫是不是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旁的嬷嬷似乎想到了谁,可是却不确定。 大长公主问“怎么说。” “对,是他。是小舅舅家的神医啊,东街大火给人开刀治重伤的那位,人民医院的大夫。平阳听五哥说过,陆大夫最擅长的就是开胸剖腹治伤,最近刚救了一个妇人,新城姐姐剖腹取子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姑祖母,试试吧,万一陆大夫能救姐姐呢” 新城睁开眼睛,看见平阳急切的模样,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妇人活着吗”大长公主问。 “活着,活着朝廷内外不就是因为这个妇人还活着,便指责她清白不在,不为名节去死吗只是平阳大胆,名节固然要紧,可是性命更重要,姑祖母,您不想让新城姐姐承欢膝下吗” “姑祖母,时间不等人,新城姐姐拖不了多久,陆大夫能救她,玉林哥就算知道也会谅解啊”平阳恳求道。 大长公主低下头,瞧着孙女,说“玉林谅不谅解不重要,新城就是我的命啊平阳,你替我走一趟,一定要将尽快将这位陆大夫请来。” 平阳惊喜地领命,“是。” 说着一转身就跑出去,长乐长公主喊都喊不住她。 而这边心情愉悦的陆瑾吃撑了,两人在庭院中散步消食。 之前都忙着,七夕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单独出去约会过,陆瑾觉得这不利于感情,于是提议道“等你我都不忙了,什么时候再去一趟月老庙吧” 宋衡问“还愿去” 陆瑾回头看他,“就想找个名目跟你单独出去走走。” 宋衡立刻就笑了,“好,明日朝会有事,后天怎么样” 陆瑾纳闷道“后天就不用上早朝吗” 宋衡说“后天可以告病。” 陆瑾觉得他要是皇帝也觉得很心塞。 然而此时,三匹快马停在英国公府门口,平阳带着两个侍女下马,上前就拍门。 门房开了,不等他跟平阳郡主行礼便劈头盖脸地来了一问。 “你家陆大夫在吗” “在。”他点头的瞬间,这三个女人已经穿过他闯进去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2章 紧急剖腹产 平阳是将所有的礼节都弃了, 看见陆瑾甚至顾不得向宋衡行礼便急急忙忙地将新城的情况说明,末了问道“陆大夫, 您能救新城姐姐的吧” “接生”陆瑾还未回答, 宋衡已经惊诧道, 接着回头看陆瑾, “这也能行” 产科大夫的专业,陆瑾说实话从来没干过,不过他还真知道该怎么办,新城郡主这个情况在后世也只有一种方法, 剖腹产。 只是剖腹产也有剖腹产的讲究, 幸好孕妇生产过程中,身体条件不好的也会产生其它并发症,需要跨部门医师共同完成,是以陆瑾也大致清楚剖腹产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所以他点了头, “如果只是胎位不正,将孩子取出来, 我可以试试。” 平阳只觉心中瞬间落下了一块大石,她忍不住拿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抹去激动的眼泪,欢喜地低声说“太好了” 因为新城郡主是个女子, 陆瑾便没有带两个徒弟, 陆瑶跟丁香倒是可以, 不过却在人民医院, 然而时间紧急,再去带她们来不及,便只能就地借人了。 宋衡不放心陆瑾,便跟着一起去了。 可那是宁国大长公主府啊,虽然陆瑾表示有把握,答应地也干脆,可是若稍微有些差池,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宁国大长公主如今八十高龄,大楚公主中是头一份,她是楚文帝的姑母,又恩重如山,她说话胜于太后,楚文帝都得照办,宋衡放在她面前是不够看的。 宋衡瞧着跟平阳郡主打听情况的陆瑾,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说算了,大不了舍命相陪吧。 平阳却知道宋衡担心什么,她咬了咬唇,然后对陆瑾说“新城姐姐昨日见红,今日凌晨阵痛,一直熬到现在,产道已经完全打开,产婆摸过,能摸到孩子的臀部。” “看样子羊水已经破了,破多久了” 这个,平阳不太清楚了,是以迟疑着没有回答,只说“产婆说还能坚持一个半时辰,那已是极致了。” 平阳没生过不知道。而陆瑾只知道破水之后,羊水流的太快,孩子很容易缺氧,然而具体怎么样,没见到情形,他也不敢断定。 大长公主府门前,管家焦急地等着,一听到马蹄声,立刻朝里面喊,“来了,来了快通知公主” 他们是骑快马来的,到了府门前,管家忙道“郡主,公主吩咐了,你们不用下马,直接进去。” 于是几匹快马踏入公主府,一路朝着后院产房而去,不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陆大夫,你跟我来。” 平阳率先跑向里面。 产房外间,长乐长公主和大长公主身旁的老嬷嬷正等着,见平阳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再接着宋衡,便知道这年轻男子就是陆大夫了。 时间不等人,老嬷嬷立刻便问道“陆大夫,平阳郡主说你可以剖腹取子,还能保新城郡主性命,可是真的” 陆瑾说“我得先查看郡主和孩子的情况,才能确定能不能行。” 老嬷嬷的脸顿时皱起来,可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让大夫进来。” 这声音便是宁国大长公主,老嬷嬷便道“陆大夫请跟我来吧,宋大人便在此稍作歇息。” 宋衡看着陆瑾,将肩上的药箱卸下交给他,有心交代一句尽力而为,不过想想这无需他多说,陆瑾定然是全力以赴,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陆瑾点头,“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说着便跟着老嬷嬷进了内室,平阳郡主连忙跟上去。 内室中,新城郡主苍白着脸色,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旁边老夫人的手,偶有破碎的疼痛呻吟声从口中溢出来,另一只手则放在肚子上,似乎这样能让孩子多坚持一会儿,呈现保护姿态。 陆瑾瞧着微微隆起的锦被,神色凝重。 老夫人便是宁国大长公主,她看到陆瑾,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说“新城的胎水流了很多,孩子怕是坚持不了,就请陆大夫尽快施为,只要能救新城,孩子就随缘吧。” 看样子羊水已经快流光了,孩子闷在肚子里这么长时间很有可能窒息,陆瑾就怕这种情况,大长公主能这么说,让陆瑾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是新城郡主却忽然睁开眼睛,沙哑着嗓音说“不,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陆大夫,你救他,求求你,救他” 新城郡主似要起身,被大长公主按了回去,她严肃着脸,眼中痛惜一片,“请陆大夫马上动手,我要新城活着” 陆瑾于是不再耽搁,也无需提起那份手术知情同意书,在一位公主面前谈权益未免多余,他打开随身的药箱,将术前准备的注意事项交给一旁的丫鬟,吩咐道“立刻准备,马上” 丫鬟深吸一口气,拿着便冲了出去。 接着陆瑾对大长公主说“我得查看郡主的情况,需要郡主脱衣裸露肚子和下面,请公主同意。” 因为叶梅香之事,陆瑾真的有些怕了这男女大防,在动手之前他不得不先说清楚,“公主请谅解,我的医术没有达到隔衣断症的程度。” 平阳听了有些着急,“姑祖母,这个时候就不要考虑这些了吧,救命要紧。” 大长公主肃容,目光注视着陆瑾,“我说过我只要新城活着。” 话至于此,其他无需多言,陆瑾心中了然于是道“那请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留下两个冷静能干的人给我。”他看向坐在床前的大长公主,后者说“我就留在这里,你放心,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干涉。” 陆瑾便不再强求。 而产房里也只留下两个新城郡主的两个贴身丫鬟和两个接生嬷嬷。 新城郡主盖在下身的被子被掀开,她瑟缩了一下,陆瑾道了一声“得罪”,便开始检查。 被褥之下已经全部湿了,那是破了羊水流出导致,孩子的臀部依旧卡在产道口,陆瑾压着肚子感受孩子的所在位置。 这个检查相对羞耻,新城郡主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看。 “孩子心跳还在,不过动弹稍弱,应是缺氧导致,得尽快取出来。” 陆瑾将满是血迹的手放在热水里洗净,又将器具消毒,放在床前,对一个丫鬟道“我需要什么,你递给我。” 丫鬟赶紧点头。 “对应的麻药没有,郡主会很痛,您忍着,实在不行咬着点东西吧。”陆瑾回头对新城郡主道。 大长公主拿过一条巾帕,折叠,凑近孙女的嘴边说“新城,忍一忍,给祖母坚持住。” 新城郡主脸色苍白如纸,可事已至此,唯有这一线希望,她缓慢却重重地点头。 “刀。” 酒精沾着棉花涂了静安郡主整个腹部,特别是腹壁下垂的褶皱处,接着陆瑾借过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一个大约十厘米的横切口,血一下子涌出来,他拿着纱布快速拭去血迹。 这整个过程,只听到一声比一声粗的呼吸声,却强行压抑着没有发出来。 陆瑾手下的身体抖了抖,肌肉紧绷,一声闷哼从新城口中而出,握着大长公主的手紧紧,关节泛着白。 大长公主眼中痛惜不已,眼眶湿润,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祈福。 产房外,长乐公主双手相合,乞求佛祖保佑。 平阳时不时地望向内室门帘,心中焦虑万分。 宋衡给自己斟茶,思索着陆瑾成功或失败之后的应对之策。 其余的嬷嬷、侍女都紧紧地闭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时间里面也好,外面也罢都仿佛度日如年。 不管周围是什么异样,陆瑾依旧冷静地做下一步动作。 他打开腹腔,然后把手伸到腹腔去检查子宫季胎儿和附近的器官,幸好都没有破裂和粘连的情况。 他轻舒了一口气,说“情况不错,现在我要将胎儿取出来,郡主再忍忍,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小宝贝。” 小宝贝一词似乎牵动了新城郡主的心,她眼睛微微一动,浮出一丝笑意,可接着便被皮肉划开的痛苦给代替,呻吟着。 陆瑾一层层地划开皮下脂肪、腹直肌鞘等,足有七层之后,到达了子宫,他将手伸了进去,因为头臀颠倒,他往上摸到了胎儿头部,慢慢调转过来,接着一边按压腹部,一边将胎儿缓缓取出。 “快,来个人托着,镊子、棉花、酒精” 见到了孩子,两个接生嬷嬷赶紧跑过来,抱住孩子,陆瑾给孩子清理了口鼻中的羊水和粘液。 “剪刀。” 将孩子的脐带剪断之后,孩子便正式降临了。 只是孩子在肚子里憋得过久,全身变紫,呼吸微弱,两个嬷嬷有经验,立刻将孩子抱到旁边侍弄。 新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孩子,而大长公主却盯着陆瑾接下来的动作。 孩子出来之后,陆瑾便将胎盘一同取出。 “针线。” 之前划开了多少层,现在就要缝多少层。 说实话之前陆瑾是很紧张的,额头后背,整个人都汗湿,可到了这一步明显轻松了下来。 他缝合的速度极快,七层,一层层往上,很快就到了肚皮。 这时,一声猫叫般的哭声从旁边传开,他的手一顿,意识到是孩子的哭声。 “郡主,公主,是小少爷,小少爷活过来了” 接生嬷嬷已经为孩子穿上襁褓,抱着到了床前。 新城郡主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就连大长公主都不禁热泪盈眶,连声说“好,好,御医就在外面,抱过去好好看看。” 说话的时候,陆瑾已经缝完了肚子,剪断针线,他长吁一口气。 “给郡主换一个干净的床铺,换一身衣裳,小心,不要牵扯到她的伤口,裤子暂时就不用穿了。”陆瑾将新城郡主的伤口覆盖上愈伤药材,用纱布覆盖,接着他对郡主说,“您辛苦了,现在可以合眼休息。” “孩子”新城动了动唇,看着祖母。 大长公主拭了拭眼角,拍拍她的手道“他都好,有祖母在呢,你放心。你睡会儿,养好了,才能好好照顾他。” 鬼门关里走一遭,新城郡主微微点头,闭上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娇娇弱弱的姑娘,却在蜕变成母亲的那刻爆发出无限的力量,靠着非人的毅力从黄泉路上走回来。 大长公主缓缓起身,因为坐的太久,又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她的身体有些僵硬,陆瑾赶紧扶了一把,她才站稳。 她的一只手上有着清晰的指印,可她毫无感觉。 “陆大夫,多谢你。”这个坚毅的老夫人如是说。 陆瑾解开身上沾满血迹粘液的手术服,认真道“多谢您信任我。” 今天所做的,若是让那些卫道士知道,自己真的该去沉一次塘。 幸好,全程,大长公主都没有提出异议。 等他扶着大长公主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宋衡头一个看向陆瑾。 后者笑着点点头,他顿时放下心来,对大长公主道“恭喜大长公主,喜得曾孙,郡主无恙,有惊无险。” 大长公主含笑着说“多亏了陆大夫,她们母子才平安。”接着看向平阳郡主,赞叹道,“平阳,你真是新城的福星” 平阳一直提心吊胆,直到现在才安下心来,“姐姐没事,比什么都重要。”她的脸还是白着的,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哪怕面上看着再镇定,遇到这种事心里也是忐忑害怕的。 “姐姐现在怎么样” 大长公主道“她睡着了。”回想之前那可怕的场面,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大长公主也心惊肉跳,到现在都有些恍惚。 她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陆瑾,今日她们祖孙便要天人两隔,她都不知道自己没了丈夫,没了儿子儿媳,再没了相依为命的孙女,还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陆瑾救的何止是新城母子,还有她呀 她回头看向陆瑾,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和医术令她心生敬佩。 其实不仅是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瑾身上,而后者扫了周围一圈后问“有纸笔吗” “有,柳叶,你去取一套文房四宝来。”老嬷嬷对一个丫鬟吩咐道。 “那我先说一下新城郡主产后护理注意事项吧,等有了纸笔,我再写一份。”陆瑾道。 大长公主立刻认真听着。 “剖腹产比顺产更伤元气,而郡主时间拖得有些久,恢复会更慢些,所以一定要小心照看。现在开始三个时辰内不要给她喝水吃食,三个时辰后可以吃一些流食,好克化的饭粥之类的,要尽早排尿排便,以便恢复内脏功能。产后身体虚,会大量出汗,虽然不能沐浴,不过得勤擦身更换衣裳,保持身体干爽。房间注意通风,风口不要对准产妇,若是需要放架屏风即可,照顾的人进出更衣,避免将外面不干净的灰尘病灶带进产房。” 大长公主点了头,然后对老嬷嬷说“顾嬷嬷,你也记一下。” “公主放心,老奴记着。” 陆瑾说“没关系,到时候我都会写明的。再者伤口要勤换药,一定保持干净清爽,睡觉最好采取侧卧微屈,这样有利于伤口的恢复,伤口若是结痂,也要注意清洁,避免发炎感染。两到三天内可以下床适当走动,防止肠道黏连。吃的东西一定要新鲜,鸡鸭鱼肉虾果蔬都要吃,营养均衡更利于恢复。最后再说一句,房间千万不要紧闭门窗,不要闷着,真不利于伤后恢复。”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3章 上吧宋大人 待事情完毕, 不知不觉晨星已出,天快要亮了。 大长公主忙催着长乐公主她们母女俩回去休息,“本是件好事,却没想到新城会遇到这个坎,让你们跟着受累,长乐, 姑母承你们的情。” “姑母这话是诚心让我们无地自容, 新城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不仅我安心, 就是到了皇上跟前我也能交差了。”长乐笑着说, 不过跟着担心受怕一夜,人也的确疲倦,“既然已化险为夷, 长乐也不多打搅,待今日禀告皇上, 明日侄女再过来帮忙,平阳,我们先走。” 平阳没有多说什么, 欠了欠身跟着母亲离开。 公主府里,最终只剩下一个宋衡。 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 沉声道“你还有事” 宋衡给大长公主斟上了茶,说“今日早朝臣不能告假的, 只是现在回府再去皇宫, 怕来不及, 便请大长公主通融,容我再坐一会进宫去。” 大长公主掀了掀眼皮,抬手呷了口茶,宋衡安静地坐着。 过了会儿大长公主说“你若要讨人情,现在就说吧。” 宋衡笑着摇了摇头道“大长公主多虑了,臣来之前是真担心阿瑾,毕竟才刚出了一个叶梅香,又事关郡主,臣便已经做好向您求情的准备,却没想到您如此宽宏大量,没有治他大不敬之罪。” 大长公主虽年纪大了,不爱出门,可是这惊动朝廷,传扬到京城内外的叶梅香之事,她还是知道的。 闻言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眼睛虽然依旧有些红肿,可是目光却锐利,“你不用在我面前打机锋,比起你,陆大夫可实诚多了。” 宋衡并没有不高兴,反而附和着“多谢大长公主,臣便放心了。” 这时,门口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公主,英国公府里来人了。” 宋衡于是起身,抱了一下拳,告退“时辰不早,待臣与阿瑾道别便直接离府,请大长公主见谅。” 陆瑾在隔壁耳房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注意事项交给顾嬷嬷,又跟着去了给新城郡主布置的屋子,大致查看了一番,待无疏漏之后,他才放了心。 “这几日我会呆在这里,随时查看郡主的情况,请安排一个就近的屋子,能休息就行。” 这个无需陆瑾多说,就是他想走,公主府里也是不让的,顾嬷嬷忙安排了下去。 之后陆瑾走出屋子,看到宋衡,见他已经穿上了官服,便道“要去早朝了吗” 宋衡颔首,“对,去打一场仗。” 陆瑾面露疑惑,而宋衡也只是看着他笑,眼里带着自豪,赞叹道“真厉害,阿瑾,你真厉害。” 这种胎位不正的情况下,还能母子平安,普天之下也只有陆瑾能够办到了,宋衡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就冲你这一手,这满京城的贵妇都得拿你当宝贝。不,是全天下。” 如今女子生产,十个里面至少有三个难产,特别是投胎,更是凶险,而陆瑾就像是在拦在鬼门关前的一道有力屏障,哪怕再艰难还有剖腹取子这一条路,安全性大大保障。 说实话,今日大长公主府虽只救了新城一人,却比中秋大火后的日夜施救十多人更有冲击力 陆瑾想得没有宋衡远,他的目的更为单纯,“只要还能有一丝救活的可能,我都会做。她们不介意我是个男子,再苦再累都行。” 做大夫的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能够得到谅解和尊重。 宋衡瞧着他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突然情难自禁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放心吧,今日我就将叶梅香的事情了解了,那些一个个拿着礼仪教条说事的家伙,可不像嘴上说的那么知礼懂礼。” 朝会之上,被杨一行骂的抬不起头来的孙学士似乎又找到了有力支持者,慷慨激昂地大声朗读手上的书信。 这些是从各地加急送来的文书,皆出自于受朝廷嘉奖,立了贞节牌坊,流芳百世的节妇之手。 这些留存至今的节妇,皆是年轻守寡,到现在七老八十的妇人。 她们的手书,都是一个思想,女子贞洁大过天,叶梅香此举正该沉塘,陆瑾乃助纣为虐者,该一同唾弃。 书信之中,男尊女卑思想牢固不化,叶梅香不过被救未死便是滔天大罪。 节妇无不是世间女子之楷模,或是望门而寡,老死不嫁,或是殉夫而去,成就情分,或是宁死不屈折辱,自缢以证清白,事迹感动天地,传到朝堂,帝王赐下贞节牌坊,以示嘉奖,十里八乡的人都能沾得这份荣光。 她们的事迹是受皇帝肯定的,她们的言辞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具贤良淑德的女子。 大臣之中对家中妻女这般严苛并不多,可不表示他们不推崇这样的品格。 是以应和点头者不少。 秦家虽没有退亲,可言语之中已不是当初那么热络,秦家的姑娘孙学士之妻是看了又看才定下的,可听说那日之后秦姑娘不愿意嫁了。 孙学士对这未来儿媳本充满好感,可没想到也是这样的女子,便有些不喜。 秦家还未说话,他已经做主退了亲。 至此,他更厌恶不知廉耻的叶梅香,便是因为她这才坏了风气。 “皇上,众多贞洁烈妇请求将叶梅香严惩,以清风尚。”孙学士大声道。 说完转过头,只见杨大人已经站在旁边了。 等这些慷慨之声过去之后,他才施施然地说“孙大人,节妇品格令人敬佩不假,不过拿到朝堂上来却是不妥吧更可笑的是,你要让这满朝文武大臣,当今圣上,太子殿下听几个不知朝政,不知生计,无知的妇人之言,孙大人,下官实在听不下去了。” 孙学士此刻看杨一行简直跟仇敌一样,他怒目而视,冷然道“此事不涉及政务,不涉及生计,牵扯到妇人德行,节妇乃当世女子之楷模,有何不可” 杨一行说“孙大人,定罪是要讲究国法律法,请问叶梅香可是犯了其中哪一条” 见孙学士说不出来,他便问刑部尚书,“冯大人,您精通律法,请问叶梅香可有犯法” 刑部尚书不禁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想掺和其中,不过见诸位大臣乃至楚文帝看过来,便道“违法犯罪谈不上,不过德行有亏罢了。” 杨一行不等孙学士说话,便说“既然未违法,为何要为难皇上给这妇人定罪呢难道节妇的话比朝廷律令还要威严” 这个罪名可不轻,孙学士赶紧道“是臣言语有失偏颇了,请皇上恕罪。只是伦理朝纲乃大事,皇上,不得不重视啊” 杨一行往武官之列看了一眼,宋衡微微颔首,于是他说“皇上,臣一直很有疑惑,守寡、殉夫是为节妇,的确不假,可是为何要赐下牌坊以示推崇呢女则之言,有德行的妇人是恭敬长辈,谦和晚辈,顺从丈夫,友爱兄弟姐妹,勤俭持家,宽容大度,娴静雅然,这便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品德,夫死之后,改不改嫁那是女子自己的选择,殉不殉夫也是她的意愿,可什么时候守寡、殉夫便能标扬德行了难不成持身立正、贤惠恭顺的女子比不上一个守寡多年的无知村妇孙大人,你为了那么多这样的妇人请了牌坊,这便是你心中的德行所在” “杨大人,我从未说过持身立正的女子没有德行,而是像叶梅香这等” 这个时候,宋衡终于站了出来。 他一出列,周围顿时安静。 太子明显坐正了身体,很是期待的模样。 宋衡冷静淡然地说“叶梅香,家中独女,其父乃私塾教书先生,家中有三亩良田租于他人耕种,京中盖有两间瓦屋,一个小院,不愁吃穿。文成,文家独子,其父早逝,读书人,不事生产,一老母亲无有进项,读书纸笔皆从家中良田房舍抵押买卖而来。三年前叶梅香嫁与文成,两年前叶父叶母相继离世,如今文家住处便是叶家房舍。一年前叶家良田变卖,充作生计银钱。其后家中一应用度皆靠叶梅香织布刺绣而来,中秋那夜,她会出现在东街便是为了兜卖荷包绣帕。若不发生性命垂危之事,请问,她是否是贤良女子”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疑惑,然而最先肯定的却是太子。 “陆瑾救她性命,身体虚弱躺于人民医院之中,文家之母以清白被污之名休离她,不顾她体虚病弱需要照顾,毅然离去,至今依旧住在叶家房舍,未归还三亩良田,未退回她出嫁嫁妆,叶梅香无有一句愤然之语,无有逼迫追讨之意,不知这其中又是谁失了德行” “文家,禽兽不如。”太子愤怒道。 宋衡继续说“文成就读于东亭书院,此次事件,东亭书院的学生集体讨伐叶梅香不侍奉公婆,不恭顺丈夫,失了清白还厚颜存活,无能无德,乃是因文成混淆视听,闪烁其词之故,他乃秀才,身有功名,却污蔑其妻,言不从实,不知这是否有罪” “应当革去功名。”杨大人说。 接着宋衡笑着问孙学士,“孙大人,这些你是否知道” 孙学士脸色渐变,他说“英国公可是听说这些” “不,我可不像你,这些都有充足证据,随时待查证。”宋衡取出一份文书口供,应公公赶紧走下来接过呈献给楚文帝。 楚文帝打开一看,眼神已经冷下,他说“功名在身的秀才,怎可出口妄言,污蔑他人,妄为读书人,便革去功名,贬为庶民。另既已休妻,一应嫁妆责令退回。” 楚文帝此言一出,孙学士脸顿时白了。 宋衡看着他,眼神冷然,他尤不满足,又掏出了一份奏折。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4章 牌坊下悲哀 孙学士再不敢多言, 待要归列, 却听到宋衡说“孙大人, 别忙着走, 我这儿还有些事跟你有关。” 孙学士抬头看向宋衡, 见他手里的奏折, 心中有些不安, 不过还是说“敢问赐教。” 宋衡道“你前些天送我一份御下不严、颠倒礼法、动摇国本的弹劾,我是不敢认的,这次, 也回敬你一份。”说着, 宋衡转身面向楚文帝道, “皇上, 臣要弹劾孙学士渎职、收贿、谋杀之罪” 宋衡此言一出, 朝堂上下再次哗然一片。 孙学士瞪大眼睛,气地全身发抖,颤悠着跪了下来,哭喊道“污蔑诬告英国公无中生有, 诬陷老臣,请皇上明察” 就这几日, 楚文帝惊愕了不下三次。 翰林院的老学究可不像六部那样有实权, 渎职, 收贿从何而说, 更何况是谋杀 楚文帝就算心里偏向宋衡, 也不敢相信。 他说“英国公, 话可不能乱说,得有真凭实据。” 宋衡不慌不乱道,“皇上,前面说了,臣可不像孙大人只凭捕风捉影便在这朝堂上大放其词,臣既然弹劾他,自然做了充足准备。” 他将那份奏折呈于头上道“此中记录着这些年孙大人请封的贞节牌坊之地,有西江伍林村林张氏、陈州慈溪镇房李氏、凉州莫家村莫陈氏、津武四檐村谢江氏共八位节妇。” 楚文帝接过应公公取来的奏折,打开查看,而宋衡继续说“伍林村林张氏守节尚在,慈溪镇房李氏殉节而亡,莫家村莫陈氏望门守寡,四檐村谢江氏殉节而亡总之八个妇人,不是守寡就是殉葬,统一的很。” 楚文帝一边点头,一边往下看,看得功夫比说话快,很快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所有的大臣都好奇地往上张望,楚文帝看到最后脸色简直可以说是铁青,就差摔折子。 这八位节妇究竟怎么了,让皇上如此震怒。 太子殿下很想一观,楚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应公公交给他。太子打开往下看去,惊怒之色立刻显在脸上。 “这这简直岂有此理,太过分” 他骂不出太难听的话,可是瞧着孙学士的脸色简直让人心惊,那是想要杀人的神色。 孙学士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身体比较诚实,看帝王太子齐齐怒目而视,心知自己要完了,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宋衡看也不看他一眼道“诸位皆知,贞节牌坊不只是一块牌坊,一个荣誉,从前朝开始到现在,牌坊落下的背后更有同族男丁免除徭役田间赋税等优待,只消牺牲一名死了丈夫的年轻女子,便能造福全族,可谓容易。只是天下寡妇何其之多,不愿改嫁的比比皆是,要想为这些妇人向朝廷申请牌坊,却并不容易。帝王身在皇宫,怎能得知民间贞烈女子,自然需得有人将她的事迹告诉帝王,孙大人,你做的便是这个事。” 孙学士微微起身,思索片刻道“是,可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啊” 宋衡道“没错,可是你又是如何筛选这些妇人呢今日就叶梅香之事写信给你的这几个节妇,伍林村林张氏之族本不过是一个男丁不过十,清贫之族,如今光林张氏名下田产便数以百计,依附此族者也已过百,皆为了免除徭役赋税,可谓一大家族。伍林村其他村民不愿依附、不愿上交田产者皆被驱逐出村,如今伍林村已成为无税无徭役之地,而林张氏出行有仆,起居有婢,如何称之为节妇同样莫家村的莫陈氏,虽无子无女望门守寡,可义子义女不计其数,嫁娶当地豪绅,俨然成为莫村一霸,莫陈氏一六十老妇,莫家村男女嫁娶皆需通过她的同意,女子有德无德由她定论,指手画脚当如今日叶梅香之事,可她不过是一不识字的老妇罢了。光这两位,定你一个渎职之罪不为过吧” 孙学士呆若木鸡,瑟瑟而抖,口称“臣不知,臣不知啊她们远离京城,臣实在不知会变成如此模样啊” “是吗”杨一行问,“既然远离京城,可如何知道发生在京城的叶梅香之事,信件又如何通过层层驿站快马加鞭到达京城,落在孙大人您手里,直达天听呢” 孙学士张了张嘴,“是” 宋衡眯起眼睛看他,可他却垂下头沉默了。 “渎职有了,这收贿,杀人又是从何说起啊,国公大人。” 边上有一位大臣问道,定睛一看,却是曾经跟孙学士结了亲又被退亲的秦大人。 他这话问起来时,脸上带笑,语气是轻松的,可见对孙学士心里不痛快,乐得落井下石。 宋衡于是道“就如孙大人所说,节妇都远在各省,符合条件的妇人又太多,牌坊有定额,再加上当今圣上并不推崇此等风气,便更少了。纵观这些节妇所在,天南地北都有,看不出什么规律。可是,孙大人的侄子,孙兴任似乎就在那时一路从县令到达巡抚,节节高升,而升迁之路都有节妇收到嘉奖。管辖之地有节妇立牌,便是此地风气清正,官员考评即为优,姜大人,我说的可对” 姜大人乃吏部尚书,对官员特别是高官升迁心中清楚,闻言细算了一番,然后点头,“宋大人,所言甚至。” “虽说有私心,但这并不能说明孙大人收贿啊。” 这是另一位还结着亲的闽大人问的。 杨一行听了,嗤笑一声道“闽大人糊涂了,这几位节妇行为偏颇,犯了欺君,如此大的事,作为辖地官员,却从未上报也未作处置,这其中关系难道还不清楚吗下令一查便是。” “那杀人呢” 宋衡道“尚在的节妇都有写信来斥责叶梅香,这没有话说的自然都是殉节而亡。这殉节若是妇人自愿也罢,可倘若被逼殉葬,这是不是杀人” 宋衡话音刚落,孙学士就猛地抬头,眦着眼睛骂道“血口喷人下官怎么会知道她是被逼殉死,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敢请封牌坊” “是啊,若是村中之人为了请牌坊逼死年轻女子也是有可能的。” “否则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宋衡微微叹了一声说“臣府中医官陆瑾,以人命为天,不论男女皆全力以赴。可总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随意抹去她人性命,令人悲叹。四檐齐谢江氏之父曾状告谢氏逼死其女,谢江氏乃通州人士,扶灵送夫回乡,与其父其母说好待夫孝一过便回家改嫁,怎想下葬之日却安睡屋中,已服毒自尽,留遗书言随夫而去。谢江氏之父不认其遗书,言谢江氏乃谋杀而亡,非其之愿。怎奈知府孙兴仁驳回其诉求,第二日江氏夫妻落水而亡。知府宣判乃因独女逝世,悲痛欲绝之下投河自尽。其后谢氏为谢江氏请求牌坊。” 宋衡其实并不关注这些,只是因为要抓住孙学士把柄,这才大力调查一番。 可没想到,节妇之中隐情者如此之多,贞洁牌坊之下,埋葬多少女子血泪,孤魂漂流人间,无处申冤。 “皇上,此事已过十年,却是江氏子侄口述,臣命人调查之时,无意间发现下药之人酗酒成性,好赌,十年间不止一次向谢氏索取钱财,是以才能发现真相。下药之人口供附之奏章末尾,恳请皇上派人核实,还江氏一家三口一个公道。” 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大致可确定是事实,楚文帝当场命刑部主持审理。 而孙学士已经撅了过去。 他饱读诗书,高中入翰林,官位虽不高,不过士林名声还不错,其下不少学生,如今这一揭露,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晚节不保。 侍卫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了出去,押入大牢,连带着已经是巡抚的孙兴仁也一并等着捉拿归案。 至于节妇 宋衡建议道“皇上,为夫守节或追殉,改嫁或留在夫家本该是女子自由选择,只要她持身立正,便是一个贤良之女。牌坊之中关系着利益,哪怕没了孙学士、孙巡抚,只要有利可图,依旧会有一个又一个的谢江氏,或者以此得权得才的林张氏和莫陈氏,臣恳求取消贞节牌坊” 杨一行上前一步,“臣附议。” 太子一边听一边点头,要不是坐着龙椅的不是他,估计这事就成了。 只是楚文帝沉吟思索,没有立刻答应。 于是齐王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这事并不着急。民间以贞节牌坊为荣,有些节妇的品格的确高尚,令人敬佩,若是乍然取消,岂不是寒了这些人的心吗毕竟朝廷提倡的便是守节,岂能突然更改,这让一直坚守着为之牺牲的女子如何自处” 楚文帝闻言微微颔首,他说“齐王说的不错,英国公,初衷是好的,只是凡是都有个过程,慢慢来吧。不过这些立了牌坊却行为偏颇的女子及族人,当严加查处,不得有误。” 楚文帝说完又起身道,“今日时辰已晚,便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议。” 应公公一扬浮尘,提起气来之时,却听到宋衡说“皇上,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决断。” 楚文帝皱了皱眉,瞧他,心里虽不悦,不过这个面子他还是给了,“说。” “叶梅香之事能这么快传到各地,实在出乎人意料,而孙大人又能迅速收到节妇信函,也挺奇怪,孙大人不过翰林,不知是谁替他跑了这个腿,臣建议查一查。” 楚文帝看着宋衡清清淡淡的表情,忽然同情地看了眼太子,叹了一口气后,点头,“那查吧。” 说完,不待宋衡谢主隆恩,他立刻下了丹陛,扬长而去。 太子走得慢,拿着帕子捂着嘴一边咳一边朝舅舅笑了笑。 杨一行凑到宋衡的身边,低声说“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太子一个劲地帮你,你却不给他岳家一个活路。” 宋衡轻轻地掸了掸衣摆,漫不经心道“哪儿都有他,烦。” “你说,小陆大夫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宋衡微笑道“什么样的,我不是正人君子吗” 杨一行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走了。 宋衡向众位大人微微颔首招呼,所有人都急忙地回礼,勉强扬起笑容。 经过这几日,凡是给宋衡下绊子的人似乎进去的进去,告病的告病,他依旧春风拂面站于朝堂之上。 医馆照常开,宫内照常走,谁也不敢招惹他。 再加上一个舌战群雄的杨一行,简直无敌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5章 柳尚书请辞 待早朝一散, 长乐长公主便进了宫。 见到楚文帝她忍不住道“臣妹这心一直慌到现在, 头臀颠倒自古以来就没有活下来的, 姑母听到产婆这么说时,人都厥了过去,臣妹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药才将姑母唤醒过来, 唉, 如若新城真没了, 姑母必定也就一同去了。” 宁国大长公主年入古稀,本就受不得惊吓,楚文帝听了心中担忧,便问“那现在如何, 母子可平安” 长乐长公主连连点头, “幸亏了陆大夫,他直接给新城剖腹取子,臣妹离开的时候,新城已经睡下了, 母子平安。”说到这里, 她感慨道,“真是不能想象, 还有这样的法子, 以后妇人难产倒也不怕生不下来了。” “陆大夫, 是宋衡府里的陆瑾” 长乐笑着说是, 想到最近风风扬扬的议论, 她忍不住给陆瑾说好话, “皇兄,世间女子多为不易,如昨日新城情形,皇上,若是此事发生在平阳身上,我易会如姑母一般,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贞操贞洁,都没有平阳的性命来得重要若是裴家小五有异议,这亲不结也罢,我娇养在手里十六载的女儿,只要能活着,怎么样都行” 长乐是皇帝的嫡亲妹妹,兄妹俩的感情极好,长乐道“皇兄,您想想先皇还在的时候,诚王一系如何打压我们,若不是姑母护着,在贵妃打压下,我们兄妹如何能活到今日。况且姑父为您挡箭而死,表哥表嫂更是为您尽忠而亡,姑母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新城。陆瑾救了新城,就是救了她的命,这个恩情,我们兄妹应当还的。” 长乐的话让皇帝为之动容,他说“朕知道了,陆瑾救新城母子有功,朕会好好赏的。你多去姑母那里看看,必不能让新城有事。待孩子满月,新城康复后,朕再好好嘉赏陆瑾。” 长乐达到了目的,微笑着谢恩告退。 “陆瑾,又是他。”待长乐离开,楚文帝失笑着摇头道,“阿衡今日也是为了他,连条活路都不肯给,朕还从未见到他如此锐利逼人过。” 应公公笑呵呵道“国舅爷就这么一个心尖尖上的人,能不使劲护着吗况且陆大夫本就没做错什么,孙大人得理不饶人就让国舅爷恼了。” 楚文帝颔首着举着茶喝,末了又说了一句,“就是太任性了些。” 应公公心里兜转了一圈,小心瞧着楚文帝一眼,见其只是随口一说,便放了心,应和道“国舅爷行事虽任性,幸好不枉为,瞧今日都是有理有据,皆依照着律例礼法来,挑不出错。” “你这老货,平日里锯嘴葫芦一样,今日倒是肯为他说话。”楚文帝笑骂道。 应公公大喊冤枉,“国舅爷从小是您看着长大,任性也是您宠出来的,可无需老奴说好话呀” 这话说得实在,楚文帝觉得有道理,便笑着点头。 这时太监来报,说太子来了。 楚文帝思索了片刻,大致清楚为了什么来的,便让太子进来,还吩咐升起暖炉。 太子耸搭着肩,神色看起来有些狼狈,他一边咳一边走进泰和殿,还不等行礼便让楚文帝叫到了身边坐下,楚文帝一副了然的模样说“东宫待不下去了” 太子无力地点头,“嗯,太子妃一直哭着给岳父求情,让儿臣实在头疼,想想还是来您这里清净。” 说话间,热茶已经送到了太子手上,膝上又搭了毯子。 太子妃这么做,便说明叶梅香背后的确有柳世峰的手脚,调查的人都还没回来,可结果却已经一目了然。 楚文帝有些后悔给太子一个这样的岳家,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他只是问太子“你待如何” 太子一边喝茶一边回道“让岳父致仕吧,他与舅舅意见相左倒是无妨,可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却是不妥。” 能这么想,楚文帝便不再多说什么,太子在大是大非面前还算妥当。 “行,朕就给你一个体面,让他自己乞吧。文麒,你去劝吧,别太难看。” 太子有些为难,不过看楚文帝态度坚决,于是无奈地点头。 东宫之中 柳尚书听了太子的劝词,沉默了半晌道“太子若是一意孤行,臣也只能照办,可是您要知道,太子妃才是您最亲近之人,臣是她的父亲,必定拥戴您啊” 太子说“岳父一片苦心,孤明白,只是您所做的事孤实在不赞同,朝堂之上立场不同本就寻常,可若是为了拉对方下马不惜一切手段却太过了。” 柳尚书心中虽对太子的妇人之仁嗤之以鼻,可如今也不得不低头道“这的确是老臣偏颇,只是殿下要知道现在有皇上压制,哪怕宋衡兵权在握他也不敢乱来。可若是您荣登大宝,凭您这温和性子,今后还有谁能牵制住他” 这太子不禁汗颜,“这为时尚早,舅舅并无逾矩之举。” 柳尚书不赞同道“皇上日渐年迈,日子是能数的,怎会为时尚早呢” 太子没有说话。 柳尚书眼神郁郁,最终叹气道“您开口,老臣即使再不愿,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乞离,只是您且记得,待日后龙椅坐下,便须尽早收回宋衡兵权,方能安心呀” 这个太子是真的没想到,他有些惊住了。 柳尚书深深地看他一眼,“臣想见一见太子妃,请太子恩准。” 太子同意了。 第二日,柳尚书自请致仕,言道“臣日渐感觉力不从心,御医言道臣需好生修养,不可操劳,臣无奈,请皇上恩准臣致仕修养。” 此时大火背后的案子已经调查清楚,只有昨日节妇一案还在审查,可是皇帝就这样准了柳世峰致仕,只是问罪了其他相关大臣。 如巡防营指挥使谢长深被罢官免职,流放西边苦寒之地,其他相关大臣也一同贬的贬,入狱的入狱,就此中秋大火案尘埃落定。 宋衡面无表情,杨一行很不高兴。 “真是便宜这老家伙了。” 太子岳丈这个身份,只要太子不废,皇帝就不会真定他的罪。不过能将他赶出朝堂,这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宋衡心里有准备。 新城郡主七天后便能缓缓下床走动,因全府上下小心照看,她恢复地挺快。 半个月后,伤口已经结痂,只要不涉及弯腰吃力的动作,她可以如常人一样活动。 陆瑾便准备给她拆线,不过当天,郡马陈玉林却回来了。 他胡子拉渣,满头垢面,看起来跟个落魄浪人似得,喘着粗气吓得公主府仆从一跳,差点没尖叫出来。 幸好顾嬷嬷认出了他来。 “新城呢” 顾嬷嬷道“陆大夫正在给郡主拆线” 话未说完,顾嬷嬷一把拉住他,急忙道“啊哟,郡马爷,您好歹洗漱一番,换身衣裳,郡主的屋子所有伺候的人进入都得着干净衣服,就怕将不干净的东西带进去,您这样蓬头垢面怎么行” 陈玉林抹了一把脸,镇定下来问“新城怎么样了,拆什么线” 顾嬷嬷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后,他呆了呆,“这么神” “可不是,差点郡主及小公子就没了。”顾嬷嬷说。 陈玉林于是在门槛上坐下来,“那我等等,等那个陆大夫出来。” 拆线本来就快,不一会儿陆瑾就出来了,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胡子给吓了一跳。 幸好旁边的顾嬷嬷说是郡马,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陆瑾是有一点尴尬的,然而陈玉林却忽然后退了一步,抬手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陆大夫,大恩不言谢,我妻儿多亏有您。” 陆瑾一直以为陈玉林是个糙汉子,然而等他洗漱完,剃了胡子,梳好头发之后却没想到是个俊俏公子,风度翩翩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他正坐在新城郡主床头,握着郡主的手,深情款款,待奶娘将孩子抱来,他几乎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样弄才能将儿子抱好,惹得新城及周围奴婢吃吃而笑。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陆瑾心中安慰,便向大长公主辞行。 如今新城郡主已经平安无事,大长公主应许了。 她说“顾嬷嬷,你陪陆大夫去一趟人民医院,见一见那个叶梅香,告诉她,女子地位虽末,却是父母生养,除却父母,无人可令她了却性命。口舌刀刀,若心中无愧,便无所惧。” 顾嬷嬷道了一声“是”。 陆瑾微微一怔,接着拱手道“多谢大长公主。” 叶梅香听见顾嬷嬷一字一句传达大长公主的话,不禁眼中含泪,伏地跪谢,“大长公主之言,梅香谨记,父母生养不易,此后必定好好活着,我没有做错什么,任凭他人如何议论,我心中无惧。” 待到顾嬷嬷离开,她对陆欣和陆瑶道“两位姐姐,我请求你们一件事。” 叶梅香能抛弃哀怨,眼中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让她们很高兴,“你说。” “我想像两位姐姐一样,留在人民医院。像我这样的女子这世间还有太多太多,若是碰上,我想尽我所能帮助她们,不知可否” 陆瑶本就有这个想法,见叶梅香如此说,她立刻同意了,“好,之前我便同阿瑾提过,你若愿意,自是没有什么问题。” 待孩子满月之时,宁国大长公主突然不再如往常那般低调行事,而是要广发请帖,给这得之不易的曾孙办满月酒。 “陆大夫是一定要请的,这可是救命恩人,我得在席上多陪他喝两杯。” 陈玉林一边陪着妻子,一边写着请帖,这些都是关键人物,大长公主年纪大,也不会屈尊降贵来写,自然这差事落到了他头上,“英国公也得请,不过咦,陆大夫是住在英国公府里的” 直到新城难产的消息传过去,他便立刻快马加鞭地赶来,帝王体谅他初为人父,与新城分别许久,就准了他三个月的假。 新城正在逗弄身边的孩子,闻言便说“英国公府送一份请帖就够了。” 陈玉林皱眉,摇头道“那可不行,陆大夫虽是英国公下属,可也不能少了他那份,失了尊敬,我还是写两份吧。” 新城说“你不用写英国公的,就写请陆大夫携家眷前来就好。” 陈玉林疑惑,“为何” 新城笑眯眯地说“因为宋大人是陆大夫的家眷呀。” “啊”陈玉林惊诧地看着妻子,“这你怎么知道” “平阳说的。” “原来传言是真的,宋衡真的好男风啊”陈玉林咋了咋舌,一边摇头,一边写,落笔的时候他又回头问了一句,“我这样写真不会惹怒宋衡这家伙心黑手黑,别背地里给陆大夫小鞋穿。” 新城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他反而会高兴的。” 就冲陆瑾在这府里那么半个月时间,这位国舅爷就三天两头打着各种名义往这里跑,新城便确认了。 果然,宋衡收到老管家给的请帖,忍不住一乐,“挺有眼色的嘛。” 老管家真是一言难尽,心里腹诽道公主府里都不是傻子,您差点黏在陆大夫身上,不着家了,谁看不出来。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126章 女子不卑微 宁国大长公主可是最德高望重的公主, 平日里是见都见不到, 如今大摆筵席, 不管是宗亲还是朝廷大臣及命妇只要收到请帖都积极而来。 就连太子也携太子妃,齐王带齐王妃过来祝贺。 只是太子体弱,没坐多久便回宫了, 齐王小坐片刻, 道了安也离开。 这里重臣太多, 他可不敢多停留,免得让皇帝以为他结交大臣。 大长公主府人丁稀少,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也没有精力招待宾客, 新城今日不便, 是以待宾客见过大长公主之后,一应女眷由长乐长公主母女招待,而男宾则是陈玉林陪着去了前院。 有些关系亲近的公主,命妇便先去瞧了孩子, 出来后真是啧啧称奇。 “我看新城好得很, 就是身子虚了些,说话走路都是极好的。” “可不是, 人虽然还有些浮肿, 不过气色还不错呢。” 新城郡主当日难产, 胎位不正, 差点一尸两命, 公主府并没有藏着掖着, 是以很快传遍京城。 可之后公主府紧闭大门,只有长乐长公主母女去的勤快些,却不让其他人探视,人们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毕竟用那样凶险的法子取出孩子,产妇能活下来真的只能是奇迹。 没想到新城郡主当真好好地站在她们的面前,除却脸色白了一些,身体虚弱之外,行动并无阻碍。 能坐在大长公主跟前的都是京城里最有身份的女人,到了她们这个地位,想得最多的还是子女,女人生孩子就如勇闯鬼门关,如新城那般凶险的虽然不多,可是碰上就是一个死字,如今新城能够好好的,她们真的很激动。 宋衡跟陆瑾到的时候,管事回头大声高喊“英国公及陆大夫到了。” 陈玉林一听立刻弃了众宾客而来,见到陆瑾忙热情招呼,“陆大夫您总算来了,恭候多时,里面请。” 陆瑾拱手恭贺道“忠勇伯,恭喜。” “托您的福,陆大夫,今日可得让我多敬你几杯才好。” 陆瑾不敢答应,只能说“我先去拜见大长公主吧。” 陈玉林连连点头,“正是,我陪您去,对了,宋大人一起吧。” 被忽视的宋衡扬了扬眉,无所谓地说“嗯,我也托了陆大夫的福。” 陆瑾哭笑不得。 这厢,太子妃是年轻女子,不好多问。 然而齐王妃却已经当了祖母,是以问道“姑祖母,外头传的沸沸扬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听说新城生产胎位不正,最后是一个大夫给剖腹取出孩子,又将新城给治好。唉,阿兰也马上就要生了,您可得体谅我这即将做外祖母的心,担心她呀” 宁国大长公主看过来,目光微微一扫周围,见在场诸位都伸着耳朵听着,便浮出一丝笑意,点头,“齐王妃说的没错,大致便是如此。” 长乐长公主闻言笑道“那陆大夫可神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孩子取出来,母子均安,今后呀,我们这些即将当祖母、外祖的也能放心。” 长公主的话再次肯定,所有的人都心中一动,有心确定这位陆大夫的身份。 只听到一位命妇问“是人民医院里的陆大夫吗” 长乐长公主正要点头,便听到外头来报,说英国公及陆大夫到了,给大长公主请安。 “哎,说人人就到了,你们自个儿看吧,谁家有快生产的女儿媳妇的,得尽快把人请过去坐镇呀。” 陆瑾在陈玉林的带领下,走进堂厅,他目不斜视,不敢看周围珠光宝气的贵妇,可她们火热的视线却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分外不自在。 而作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宋衡第一次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却是不赖。 陆瑾长相端正清俊,很得这些年过半百的妇人喜欢,不过见他如此年轻,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再结合之前的朝堂争论许久的女子贞操和性命的取舍问题,下意识地她们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宁国大长公主却笑得很和蔼,与见到其他宗亲大臣的年轻后辈不同,除了淡淡的问候外,还多了几分亲切,对陈郡马吩咐道“ 玉林,你看着陆大夫点,别怠慢了。” 陈玉林笑道“祖母放心,国舅爷我都能怠慢,也不能冷落了陆大夫。” 宋衡摸了摸鼻子无奈说“一路就可劲地跟阿瑾说话,也没理我几回,忠勇伯倒是实诚。” 闻言众人纷纷笑起来。 宋衡跟陆瑾与大长公主请安,说些恭喜的话后就出来了。 现在宾客基本上已经到了,宋衡和陆瑾刚到前院,就看到裴家老五,于是让陈玉林去招待其他来宾。 小裴一见到陆瑾就怪叫道“阿瑾,你说你连接生都会,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陆瑾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生孩子不会。” 宋衡刚喝了口茶水,闻言呛了起来。 小裴也呆了呆,然而听了宋衡的呛声,忍不住嘿嘿嘿起来,怪笑着眨眼睛,“你要是能生,这会儿该揣上了吧。” 陆瑾送了他一脚。 小裴躲了躲又凑上去说“咱哥可是说好了,今后平阳生产,你得到哥哥院子里坐着。” 陆瑾失笑道“这没问题,你别介意就行。” “我介意什么生孩子那么凶险,要平阳拿命去赌,我是不愿意的。”小裴瞪了瞪眼睛说,“我都打听清楚了,新城郡主那种情况一般碰不到,碰到了按照以往是活不了的,既然这样你都行,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陆瑾瞧小裴大松一口气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特别想笑,他说“你也别放心地太早,剖腹产时弄不好会发生羊水栓塞,大出血等其他并发症,那才危险呢,到时候我也没办法。” 小裴张大嘴巴,面露惊恐,“真的那还是别生了吧。” 宋衡简直听不下去,他对小裴说“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先成亲,怀上了再说,况且生不生是你一人说了算的吗” 小裴撇撇嘴,嘚瑟道“婚期就在半年后,早晚的事。” 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席了。 他们也不去其它地儿,就凑在一桌,今日宗亲众臣齐聚,就差楚文帝派人过来恭贺。 刚说着,应公公就带着圣旨到了。 大长公主身份再尊贵,可毕竟没有子嗣,于是半个男丁陈玉林这二等伯爵位又往上升了一级成了一等,儿子刚出生便封为世子,可谓荣耀之至。 陈玉林笑容满面,在一片庆贺声中连连惭愧道“都是托了郡主的福气,啊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哈哈哈” 看得周围人很想抽他一下,心中大骂他吃软饭的。 娶了新城郡主可比娶一般公主更有利,瞧这升迁的速度真是一年一台阶,让人简直嫉妒地牙痒痒。 小裴羡慕地摸着下巴说“等娶了平阳,我是不是也能跟这厮一样了” 宋衡睨了他一眼,“出息点。” 然后陈玉林就来了,拉着陆瑾就要跟他喝酒。 “陆大夫,别的不多说,你救了我妻儿,我陈玉林知恩图报,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不行,还有郡主,郡主不行,还有大长公主,总能罩着你的。” 前面说的挺好,就后面,真是软饭吃得贼香。 小裴鄙视地踹了他一脚道“有点男人样子行嘛。”俨然忘了刚刚他还羡慕来着。 “我家阿瑾从来不喝酒,你要喝,也行”小裴说着就将陆瑾杯子里的酒都倒在宋衡的杯里面,“阿瑾的酒从来都是头儿喝的,你跟他喝去。” 陈玉林顺着酒杯看到宋衡,抽了抽嘴角,说“我是疯了,跟这个酒鬼喝。” 宋衡站了起来,给他满上,他俩年纪差不多,以前可是混一起的。 “今日大喜日子,本来就该做好被灌醉的准备,来,别废话了,干了。” 男宾席上的热闹,这边女宾席也不逞多让。 可是吃到后面,大长公主站了起来,她一起身,所有的女眷皆放下了筷子。 只听到大长公主道“前些日子,我忙着新城生产的事倒也不曾多关注,昨日听长乐说起朝堂之事,却不知道女子名节已经严苛到了如此地步,差点逼死了一位苦命女子。这般说来,这次新城也是失节失德的,皇上还嘉奖了玉林,我看还是尽早推辞了,怎敢生受。” 她淡淡扫视了一圈,特别是几个长公主那里,安悦长公主说“姑母,这话说严重了,不过是几个迂腐古板之辈叫嚣罢了,皇上都没在意,您就别往心里去了。新城九死一生回来,您这么说,她可就得伤心呢。” 新城郡主站起来,淡淡道“听说连节妇都来斥责那名女子,我只是担了郡主之名,又有何区别。无非是郡马没有嫌弃我,还能苟活而已。” 齐王妃安慰道“不过是乡下妇人,多了一块牌坊,便不知天高地厚,大字都不识几个,懂个什么呢。” 另一位命妇说“是啊,我也听过这件事,因为救命才被看了身子而已,却到了喊打喊杀的地步,实在过了。” 与她同桌的命妇道“那人家姓文,还霸占着媳妇的家产,嫁妆拒不归还,实在过分,也不见官差催一催。” 平阳郡主也起身,扶着新城坐下,说“可现在就推崇节妇,贞节牌坊由朝廷所发,所以守了寡,殉了夫就是好女。说来如我这般任性妄为的,怕是得遭到唾弃了。” 平阳自嘲地一笑,“现在是对贫民女子严苛,不过这风气若是继续下去,怕是要轮到我们了。” 平阳此话一出,不少人坐不住了。 她们可不是宗室女,有皇家庇护,一般官宦家中女儿都等着出嫁呢。 安悦长公主说“也不知道这牌坊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那位孙学士就因为秦家小姐不赞同名节为重就退了亲,听说当时还有不少人家赞同。” 说完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得远一些的秦夫人,眼中露着同情,与她交好的一位命妇道“更可怕的事,无知村妇的妄言居然也能在朝堂上说,而朝上还有不少附和的大臣。” 另一位道“幸好那位领头的孙学士已被英国公和杨大人联手揭了罪名,已经下了狱。”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应和。 然而突然宁国大长公主抬起眼睛,出声问道“那为何不说呢连节妇都敢在朝堂上议言,尔等公主,诰命,却跟没了嘴似的不发一言,这又为什么” 大长公主这一问,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讷讷垂下眼睛。 “本应该就叶梅香之事最应该说话的你们,却由着世人攻讦这个女子,是觉得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无关紧要吗” 大长公主锐利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无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她说“此事虽只有一个叶梅香,可关系到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若叶梅香真被卫道之人逼下黄泉,下一个怕就轮到了我的新城,以及不知什么时候需要在性命和贞洁当中被逼着选择后者的女子。诸位以为家中永远不会有一个难产的女儿吗” 长乐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姑母训斥的是,一旦开了失节便死的先例,将来再有女子,怕是难活了,我等公主虽然不惧,可难听的话语传来也不好受。” 安悦长公主说“严刀杀人不见血,却刀刀致命。” 而大长公主却冷笑了一声,“这里话倒是说得好听,可如今保下叶梅香之人的恰恰是这位陆大夫,朝堂上勇于向皇上提出取消贞节牌坊的是英国公让两个男人来维护了女子尊严,尔等作为女子,可是惭愧” 说到这里,大长公主的意思就很明确了。 众人纷纷互相看了看,心中怦怦跳。 平阳郡主目光一凌,起身向大长公主福身恭敬道“请大长公主示下。” 新城郡主也同平阳一处,“请大长公主示下。” 这下所有的人都纷纷起身,就是太子妃和齐王妃也不好再坐下去,一同道“请大长公主示下。”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道“我等为宗室之女,朝廷诰命,便是天下女子表率,一言一行皆为她人榜样,何须贞节牌坊更何况是以贞操作为妇人德行准绳,简直荒谬符合之人其心当诛我提议我等联名奏请皇上取缔贞节牌坊,给天下女子一条活路,以证妇德孝悌贤良之风。” 大长公主便往旁边轻轻示意,只见两个丫鬟撤了一扇屏风,露出后面的桌台来,上面大铺着一张写满字的卷轴,一角已经研好了墨,可直接书写。 “若是赞同之人,便往上签下名字吧,明日,我便进宫觐见皇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目睽睽之下谁能不签。 长乐长公主率先带着平阳签了名字,安悦一向以长乐马首是瞻,也立刻带着儿媳签了字,在她们之后,宗室公主、宗妇,也不约而同地上前签字,只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是太子妃,她的父亲刚刚因为这件事罢了官,如今她若签字,岂不是生生打了柳尚书一个耳光。 另一个便是齐王妃,这俩妯娌,都是一样的顾虑。宋衡当庭要求取消贞洁牌坊,可是齐王却阻止了这件事,她又怎敢签这个字。 虽说公主宗妇没有实权,诰命也只有品级荣耀,可是如宁国、长乐、安悦等公主却是能直接见到帝王,并且左右帝王决断之人啊哪个大臣家中没有女眷,这里的老夫人,夫人个个都不能小觑,真深入想,便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区区节妇根本不值一言。 深秋之下,齐王妃的背后生生沁出了汗,她道“姑祖母,是不是再容我考虑一日。” 长乐瞥了她一眼说“无妨,齐王妃若是有顾虑,不签便是,此乃自愿,没有逼迫。” 安悦也说“家里有人待产呢,我是等不及了,想想事儿真落到我家,我上哪儿找后悔药去。” 此话一出,齐王妃深深叹了口气,她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啊。 太子妃见齐王妃妥协了,心里不禁慌张起来,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她捏着帕子犹豫不决。 平阳郡主道“太子妃嫂嫂还没孩子呢,不着急。”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太子妃成亲也有一年多了,要说她不想要孩子,怎么可能呢。 新城嗔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太子妃年轻,迟早会有的。” 是啊,迟早会有的,她不签字,如今倒是无妨,可是若真出了大事,谁会来帮她贵为太子妃,就是贵为皇后,若是与这帮宗亲女眷没有好的关系,位子也是坐不稳的。 想到这里,她垂下头,苦笑道“这事本该是我这个太子妃起头的,如今却让姑祖母操劳,真是愧疚。” 她签了字。 丫鬟们将卷轴收了起来,大长公主道“诸位辛苦,这酒便多喝两杯吧。” 满月酒就此慢慢落幕,在外的男宾喝得不少,可谁也不知道自家母亲、岳母、夫人、儿媳女儿签了一份震惊大楚的联名书卷。 也终于发现原来还有如此庞大的一股势力让人心惊。 谁说女子柔弱、无用、无知谁还敢用名节威胁女子的生死 宁国大长公主为了当朝皇帝,失去了丈夫、儿子、儿媳,乃是皇帝最大的恩人。可她却从未干涉过皇帝任何决议,从未挟恩求报,低调地养育唯一的孙女,被誉为当今最具贤德大义的公主。 可她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带领所有的宗室女眷请求皇帝从此撤销贞节牌坊,为这世间艰难的女子求得一条自由喘气的道路。 让被卫道之人推崇的性命事小,失节为大的训言彻底踩在脚下。 谁敢责问她,谁又敢唾弃责问这份请谏背后签字的女子,上至太子妃,下至低级诰命,回家问问母亲妻子,朝堂之上只能沉默。 皇帝最终同意了。 第127章 试药招募贴 轰轰烈烈的上表谏言成功之后, 便是纷而踏至的请帖。 陆瑾瞪着面前厚厚的各府帖子, 良久无语。 他明明是个外科大夫, 什么时候转到产科去了 “阿瑾,你这叫什么,人说接生婆,你这是接生公”宋衡戏谑道。 陆瑾白了他一眼,“少幸灾乐祸,我哪有这个时间,太子的药已经有了, 就等着临床试验,你让我去接生” 说到这个宋衡便认真起来,将他桌上的帖子一收,正色道“让她们真有意外了再来。” 陆瑾感慨道“还是人手太不足了。” 宋衡问“你那两位姐姐和丫鬟不是跟着你在学吗, 什么时候出师生孩子这种事让女子来更好些。” 陆瑾叹了一声道“别提了, 二姐害怕不敢拿刀,三姐倒是大着胆子上了, 可是刀还拿不稳, 最好的还是丁香,不过出师还早。” 这种事情宋衡帮不上什么忙。 陆瑾想了想说“还是得多实践,阿白和阿澜自从中秋跟我上了几台手术后,手法就稳了很多, 等到了冬天, 我就带他们去解剖尸体去。” “行吧, 我的疡医官。” 陆瑾救新城有功, 自然皇帝也没忘了他的赏赐,金银钱财不必说,还升了官职,如今是五品的疡医官,品级等同于太医院的院使,只是不供职于太医院罢了。 这是一个楚文帝专门给陆瑾设的新职位。 人民医院重新开张,这次在医院门口写了一张告示,告示名称为哮喘疾病控制新药临床试验招募。 这张招募贴上写着 本院研制出一种针对哮喘急症的新药,为研究药性,需招募十名哮喘急症患者。 要求性别男,年轻十五到三十之间,患有哮喘病症五年以上优先,且除哮喘急症以外无其他重大疾病,符合条件者可携带路引或有府衙开具的身份证明及既往病史药方和药单在人民医院掌柜处报名。 报名后人民医院会进行体检,采纳者住院当日可直接获得白银十两,之后每日一两银的营养费,在实验结束后一次性给付。 本次实验过程一个月,要求参与患者全程住在人民医院,不得离开,吃住由人民医院统一。 新药预估副作用可能会发生头晕,呕吐,身体无力等症状,若严重者医院会立刻停止使用,以保证患者生命安全。 另外特别申明,新药已经在白兔身上试验半月余,未发生任何意外,不过不排除会在人体上出现,请报名者慎重。 人民医院承诺,若发生病情严重或产生病症,甚至死亡,赔付白银一百两至二百两一位,赔付金额依旧病情严重程度而定。若新药研制成功,凡参与病患终身可免费到人民医院领药。 报名时间十月初二至十月初七,招满为止。 监督机构本次实验会有礼司监全程监控。 签名陆瑾 这张招募贴一出,人民医院门口顿时又围了好多人,七嘴八舌地聚在一起讨论。 “这是什么意思啊”一个妇人好奇地问三七,“我不识字呢。” 三七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别着急,不识字的诸位听我说。我们医院陆大夫和太医院章御医一起研究出一个方子,制出了新药,这药是对症哮病喘疾的,只是不知道这药效究竟如何,还需要找人来验证。所以就贴了这个告示,请得有这个病的,大致五年以上,年纪在十五和三十之间过来免费试药,只要是个人。” “哦哦,诶,我隔壁领居家的那儿子就是这个病啊。”一个人说。 “那可以让他来试试,我一个远方亲戚就是这个,一到冬天咳地要死。”另一个人应和道。 “可这药谁知道有没有用啊”一个老人担忧着说。 三七立刻接口道“这位老伯说的没错,新药我家陆大夫大致有把握,可还是想先找人来试试才好广为流传,这试呢,也不是白试。只要愿意来,也被我们医院征召了,是有银钱补偿的。只是为了更好地跟踪观察药性,人得住在医院里一个月,不能回家的。” “啊,不能回家啊,那家里的活计怎么办,家里老小怎么办” “是啊,是啊” “那有什么,这上面可是写了,住院当天给十两银子,然后每住一天一两银子,你家中什么活计值那么多钱”一个识字的说。 此话一出,人们纷纷惊呆了。 “乖乖,这么多钱,那住一个月不是得另加三十两吗十两加三十两,得四十两了吧” “够我家吃喝三年了。” 人们纷纷心动了,有人直接问“掌柜的,是不是啊” 三七重重地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十两第一日给,三十两最后一日给。” “啊哟,那没得这个病,别的病行不”一个男人突然问道。 这话一出,人群哈哈笑起来。 “这不行吧” “谁都说了得是哮喘,那谁刚刚说的邻居家儿子应该能试试。” “还有那谁远房亲戚,咳成那样都难出门吧,现在能赚好大一笔呢。” “掌柜的,要多少人呀” 三七说“就十个,多了咱们病房也住不下。” “那我赶紧去得告诉他们。” “我也快去,这种好事情,哪儿找去。” 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人群中又有人喊道“那万一吃坏了怎么办,是药三分毒,说句不好听的,人吃没了呢” 定睛看去,却是从对面回春堂里出来的一位伙计。 虽然话不好听,可是在理。 人群又安静了下来看着三七。 三七指着告示的最后几条说“这里都写着,万一吃坏加重病情,立刻停止用药,并且依据病情严重程度赔付银子一百两到二百两。毕竟是新药,虽然我家大夫和章御医仔细地查了又查,还先给兔子吃了半个月的药,兔子也没死一只,可无法保证吃不坏人,所以来报名的人都得慎重考虑。” 那伙计闻言顿时嗤笑了一声,“不保证啊,说明有可能死人的。” 这话一说出来,人都犹豫了起来。 三七嘿嘿嘿笑着,“我家陆大夫是什么人,向来以人命为天,这药我不敢说绝对没问题,可要吃死人是不大可能的。我家陆大夫心细周全,用药之前都喂了半月的兔子,这才敢放在人身上试。只是事无绝对,只怕万一有个什么,这个年纪的都是家中成年男丁,所以才争取了一百到两百两的赔偿。你们再看看最下面,监察的可是礼司监的内侍,皇宫里出来的,通过皇帝老爷的首肯,哪儿敢乱来呢” 有很多人不识字,纷纷问着识字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么写的。 得到肯定后,他们又议论起来。 其中有人说“管他是不是会吃坏人,老子一年从头干到尾,都赚不了十两银子,要是真出了事能赔到一百多两,那也认了,至少家中老小能宽裕一些。” “是这么说呢,得这种病的,虽然死不了人,可也干不了活,还得吃药花钱,如果能白白得了这么钱,倒也值了。”这个人显然是利益至上者,虽然说的难听,可的确是这么回事。 三七又说“诸位怎么总想着失败,吃坏人呢我家陆大夫既然敢出来试药,那必定是有很大把握能成功啊成功了之后,这十个患者可就能终身免费吃这种药,今后不用再花钱抓药,是不是又一件好事” 他指着承诺最后一条说着。 可不是,这样想来,看病还得花钱,病也没治好,要是有其他药能治,他们会不愿意试一试吗 “娘的,中秋节陆大夫拼命了我弟弟,就冲着他没有银子拿我也愿意试一试。”这个男人说着便挤到了前头,对三七问道,“掌柜的,我今年三十一,喘疾八年了,你看我能报名吗” 三七点头道“能的,不过这位大哥,您还得拿着路引来,没有路引便去府衙开个证明,陆大夫要求试药都得是身家清白之人,您放心,府衙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为难的。” 这个男人闻言道了一声“好,我现在就去,麻烦掌柜先记一下我的名字,我叫王虎,家住城东葫芦街底。”说着他似喉咙难痒,咳了好几声。 三七连连说好,“如果大哥有之前看病的药方和医嘱最好也一并拿来,到时候让陆大夫看看,说不定能够医好你。” 有这个这个男人当第一个,之前还犹豫的几个人立刻也要求报名,毕竟名额有限,只有十个。 而不管是营养费还是赔偿金都太诱惑人了,于是家里有亲朋好友得这个病的纷纷跟三七说好先记名字,回头立刻补上证明和药方。 虽然报名时间有三天,但第一天三七手里的人数就超过了十,这些都还是消息灵通下手快的人。 等消息一传开,最后一天,往人民医院的人就更多了,陆瑾实在没想到得这个病的人原来有那么多。 陆瑾将报名资料交给陆家姐妹,替他筛选出最符合条件的三十人后,便带着这个名单进宫见了太子和章御医。 太子比任何时候都激动,秋冬时节,他比谁都咳得厉害,可是眼睛却非常亮。 带着希望问陆瑾“是不是等过了这一月,我的病便能抑制住了” 陆瑾道“按照正常来说,是这样的,不过还是那句话,虚弱的身体得慢慢强健,听说您最近犯懒了,广播体操都敷衍起来” 这个太子瞥了眼周围,不太好意思说“天气冷,孤起不来”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跟舅舅说。” 陆瑾扬眉一动,看着太子。 太子讪笑道“明日,孤一定按时锻炼,绝对不懈怠了。” 陆瑾差点就笑出声,他说“好吧,那保密。” 太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第128章 哮喘的福音 太子妃最近闷闷不乐, 那是自然, 父亲致仕, 柳家的中坚力量没有了,只有几个年轻子弟在朝中担任着不高的职位,可以说柳家的势力土崩瓦解。 太子手上无权,连带着太子妃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威严。 宁国大长公主府中被胁迫着签了字,虽然父亲体谅,可是眼中的失望还是深深刺痛了她。 他最后提醒了她一句,让太子妃怔在原地。 “尽快要个孩子,立稳脚跟, 只要有了嫡长子,你的地位无可撼动,等太子登基后, 柳家依旧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太子体弱,这孩子岂能想要就要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中散步,想到陆瑾今日面见太子, 心中就很是不满。 不过是个大夫, 却深得太子信任,有些话太子都不肯跟她说而且就是因为陆瑾多事,大火中救人, 这才引来宋衡,否则柳尚书依旧好好地做着他的内阁大臣。 越想越是怨怼, 然而闭上眼睛沉静下来, 她也知道, 救人本就是应该,她不敢对宋衡不满,只是迁怒陆瑾罢了。 忽然前方传来几个着急的喊声,“十二皇子,您慢点,小心别摔着” “十二皇子,您别跑,太快了” 喊声由远及近,接着从半人高的花丛里跑出来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一边跑一边笑,往太子妃这边而来。 那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他看到路上的太子妃,接着站住了脚步,歪着头打量着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着,很是灵动。 太子妃也低头看着他,没说话。 直到那群宫女太监跟着跑过来,看到太子妃才立刻一惊,赶紧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十二皇子听了瞪大了眼睛,说“你是太子妃嫂嫂,你真好看。” 这话任何一个女人都爱听,太子妃瞧着他忍不住招了招手,笑道“十二弟,你过来。” 宫女太监有些担心,不过不敢多嘴,机灵点已经去找容妃了。 十二皇子没有害怕,大胆地走过去,抬头眨着眼睛。 太子妃蹲下身,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亲切地同他说话。 等容妃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亭子里坐下,吃着点心喝茶。 “母妃。”十二皇子见到容妃,叫了一声。 第二日,章太医也出了宫,在人民医院里同陆瑾一起从符合条件的最后三十位病患,依照太子的病情筛选出最后的十位,之后便安排住院等手续。 而十两银子是在住院手续办理完成后当场给的。 药根据季传宗手稿,加上他的提炼方式一点点出来,按理来说应当有效。 陆瑾对自己和章御医有信心。 十位病患的身份职业皆不一样,不过病状相似,他们的病房都是隔开的,哪怕同一个房间也用屏风分割,是以互相并不打搅。 一个书生咳得最厉害,身体也虚,常年在家,看起来瘦弱不堪,与太子最为相似。 他是家中不同意却硬要来的,这喘疾从小缠着他,哪怕他文采再斐然,这病弱的身体却无法考取功名,他不甘心,一听表弟说人民医院在试哮喘新药,二话不说就来了,任凭家中如何相劝。 平日里其他病患闲来无事聊天之时,他却窝在自己的病房里读书写字。 陆瑾最关注他。 新药是控制药,不能根除,眼看着冬季到了,病房里响起此起彼此的咳嗽及气喘的声音,听着便让人揪心。 起初三日,陆瑾并没有给他们吃药,他带着徒弟记录下每个患者每日的病况,做了一份详细的跟踪病例表格,摸清他们的发作时间和程度。 哮喘一日之中最严重的便是早晚,待各人病症了然之后,他才开始给药,刚开始剂量小,每日入睡前吃上一粒,起床后吃上一粒。 吃完一炷香后,他会一一耐心地询问药后感觉,接着入睡后倾听声响,接连五日记录变化。 控制药的特性便是见效快,无需根据记录画出曲线,感官上就会发现有些人药后的声响小了不少。 陆瑾知道哮喘也分为好几种,有的咳嗽,有些不咳,有些胸闷气短,有些昏昏欲睡全身无力,他是尽可能得挑了跟太子症状类似的来。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大多数都有效果,特别是那个书生,看见陆瑾眼睛都是亮的。 “陆大夫,吃完无需半柱香的功夫便能见效,的确舒坦了不少,可是时效也太短了些,是不是得多吃几颗” 陆瑾一边记录一边笑道“你倒是比我还着急,可药不能乱吃,任何药过了量都能变成,我慢慢试,看看副作用,现在已经有点效果,这便是好现象。” 书生沉了沉气说“您说得对,我的确着急了。我想着若是这药有效,我冬天养一养,明年就可以下场考试去。不是在下自夸,凭我的学问中个举人那是十拿九稳的事,就是春闱我都敢一试。” 所以这是被哮喘耽误的学霸吗 陆瑾说“我明白了,一定尽快找到最好的服用方式,让你能够安心去考试,争取考个状元郎出来,回头好好感谢我一下。” 书生听陆瑾说着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陆大夫,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大夫,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是七老八十,您怎么这么年轻” 陆瑾乐了,反问道“人说五十中举不晚,你这么年轻,怎么敢去考进士了呢” 那书生闻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咳起来,好一阵子才停下,让陆瑾忍不住规劝道“你悠着点行吗,书生意气考场上发挥去。” 书生称是。 再过五日,陆瑾加大了剂量,变成早晚两颗,根据观察和反馈,时效时间的确拉长,夜晚也少有人在咳。 再加上白日活动,倒是与常人无异。 陆瑾暂时定为这个剂量,继续观察半月,终于有些人表现出呕吐,有些人休息的时间多了。 倒是书生,更加用功读书。 只是这人身子太虚,衣服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被子都等用汤婆子先烘热了才敢睡,平时手脚冰冷。 陆瑾忍不住将广播体操教给他,说“你这身体,就算哮喘控制了,也熬不过考场的艰苦条件,这操早中晚各做一次,先锻炼锻炼吧,回去之后也别整日坐着看书,有空也得多出去走走,帮着家里做些活,对身体都有好处的。” 两人相处久了,书生便二话不说跟着踢腿弯腰,气喘吁吁地问“这自己想的” “有些是,有些请教别人的。” 书生于是问“我回去教给别人行吗” “行啊,你们这些读书的,就应该多做做。” 书生跟陆瑾相交深了,知道陆瑾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人,有些东西即使他无需了解,可只要他问了,陆瑾都会回答。 这样的人,书生欣赏之余,便多说了几句话。 “陆大夫,喘疾之症虽不要命,可如附骨之疽,之前药石无效,大多靠苦熬着过来。症状轻些稍加注意便可,可像我这样连门都出不去,别说做活进项,不要拖着家人照顾已是谢天谢地,如今有药,简直如同再生父母一般,所有人想必都会来人民医院抓药。只是这药您也说过,只是控制药,每日需得吃,不能根除。我家还算富裕,应该担得起药费,可是穷苦百姓之家,怕是难了,是以,在下希望您在定价之时,能能为他们多着想一些。” 书生是惭愧地说这话的。 换个立场来说,能研制出新药已是不容易,要资高一些无可厚非,毕竟独门药方,谁家有了神丹灵药都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当饭吃的。 回春堂的回春丹就是天价,一般人家根本想都别想。 有钱的买着来吃,没钱的熬一熬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书生这样一想,便更加无地自容,总觉得自己在慨他人之康。 正想说不用在意他的言语,却听到陆瑾说“你还没考中进士当官呢,就开始为百姓着想了。不过药价不是我说的算,得经过成本分析后才能定。只是你放心,药价绝对不会虚高的,因为药方我也没打算藏着,等试药完成我就会公布出去,让更多的医馆来研制,病患也就无需非得千里迢迢到我人民医院来买药了。” 陆瑾说完,书生呆住了,他喃喃地问“你要公布药方” 陆瑾点头,“没错,连同配药及研制方法。” 书生看着陆瑾半晌,忽然抬手恭敬而深深地一鞠躬,“陆大夫,我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你不仅特别,还无私而伟大,若是世间大夫如你这般,有多少病症百姓们也不用硬熬,能够有望治愈。我代表不了谁,我仅能代表我自己,真诚地感谢您。” 有些书生迂腐古板,照本宣读不说,还喜欢拿着礼仪教条要求别人。可有些书生却很可爱,一心为国为民,志向远大,就差一个台阶,便能一展宏图。 而这个书生却是后者,行为很对陆瑾胃口,因为他俩是一样的。 陆瑾将他扶正,笑道,“这个评价我可不敢当,这药也并非我自己所创,是从我二姐夫季传宗文稿中得到的启示,跟太医院院使章御医一同研制出来,所以伟大实在谈不上。不过我公布药方和研制方式的初衷却是希望更有天赋的大夫能够在此基础上改良,毕竟这药现在只能控制,而且还有些副作用,并不完美。” 书生瞧着陆瑾不大的年纪,却有如此胸怀,心中佩服无比,“不管如何,陆大夫依旧是我最为敬佩之人,其实从之前的中秋夜便能看出你的为人。陆大夫若是不介意,你我做个朋友可好” 陆瑾疑惑地问“我们难道之前不是朋友” 书生再次哈哈大笑,这次却没有剧烈咳嗽起来。 第129章 太子哮喘止 一个月后,住院的十位哮喘病患者都可以出院。 各自的家人一早就等在了医院大堂里, 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个书童看到书生连忙跑了过来, 上下左右打量着他, 问“少爷, 您没事吧” “好得很, 你看你家少爷还在咳喘吗”书生笑眯眯地往后面望,“爹和娘没来” “来了,夫人担心的很, 我就跑来看看少爷。”正说着,后面走来一对锦衣华服的老爷夫人,看周身气度可不是普通人,带着奴仆。 那位夫人一看到书生立刻奔了过来,一把搂住,“昭儿,我的心肝,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唉,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呢,硬要着来, 万一出了什么事, 让为娘可怎么办啊” 后头走来的老爷一脸无奈, 劝道“夫人, 别这么说, 昭儿不是没事嘛”况且这里是英国公的地盘, 能不能别这么大声。 书生好不容易从母亲的怀里挣扎出来,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传来,顿时他羞愧地憋红了脸,道“娘,您也不看看地方,太失礼了” 这位夫人受到儿子埋怨,心里头委屈,不过她也知道场合,于是没再泫然欲泣,而是仔细瞧着儿子,欢喜道“昭儿,你是不是没再咳了,刚刚喘得似乎也不严重呢” “现在才发现啊”书生笑起来,眼中带着兴奋,“这药是真的有效,吃完立马就不咳了,还不用煎服,小药丸和着水吞就行,带在身上也方便,娘,过两天你要上香我也能陪你去了。” 他娘真是高兴,简直难以置信,“真的呀,那太好了。” 就是老爷眼中也露着喜色,自家儿子的才能他最清楚,要是今后能随意走动,可不就能更进一步了吗 “爹,明年开春我想下场。”书生道。 “好,你若身体吃得消,为父这便为你打算。” 他们说着,便见孙白走过来说“聿公子,打搅,请到这边过来办一下出院手续。” 聿书生立刻应了一声,接着左右瞧着,看见陆瑾,连忙招呼一声,“阿瑾。” 陆瑾正在嘱咐一个不识字的患者,因为这药吃多了会让他产生恶心之感,“你回去早晚就不要吃两粒了,就一粒,根据记录,一粒的剂量你不会产生明显的呕吐感,实在不行,才能再加一粒。因为暂时没有其他法子能消除恶心,只能少吃,平时多吃些新鲜果蔬和肉,别吃腌制的东西,调理调理。最近每过一个月来拿药的时候让我会诊一下,至少持续两年,看看是否有其他状况。中途如果有任何不适,就立刻来找我,别熬着,都是免费的,不用担心花钱,三十两的营养费拿好,还有一个月的药量,单子都签完之后,将取药单拿走并保存好,以后凭这份单子来医院拿药,没什么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说完,陆瑾转过头,看到了聿书生,说“阿昭,过来签字。” 他抽出了聿书生的病例表和各种出院单子,又从三七那里领了三十两银子和两瓶白瓷药丸交给他“你的情况是最好的,药就按照一日两次,每次两粒来吃吧。平时多注意锻炼身体,有事没事做做体操,别总窝在家里,你这人偏食严重,荤素都得吃。每个月定时来找过做复查,其中有任何情况都可以来找我。” 聿书生拿过了药,交给书童,这三十两银子却推辞了。 “我家不缺这钱,留给别人吧,我看隔壁床的那人家计更艰难一些。” 陆瑾却摇头,“之前还说你看的明白,现在却糊涂了。每日一两的营养费是招募贴中说清楚的,凡是志愿者,谁都有份,跟家里有没有钱无关。” 聿书生还想推辞一下,陆瑾就不高兴了,“这是应得的,又不是偷来的,你推辞个什么劲这三十两你不拿,就是扰乱我的规则,下次试新药,穷苦人家是不是可以盯着有钱人的那份子营养费了” 聿书生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 又听陆瑾说“你将来若是当官了,难道做事情都要先将有钱的和没钱的分开来这样厚此薄彼可不好,有钱人家也是靠劳动和智慧得来的财富呀” 聿书生被陆瑾说了一通,这才恍然,他一向喜欢站在劳苦百姓那里说话,却忘了那些并不艰难的也是百姓。 “是我偏颇了。”聿书生歉意道,“哎,阿瑾,我看你也可以去考科举选官,民生民事说的简直头头是道,令我汗颜。” 陆瑾笑着说“我身上就有官职啊,皇上赐我五品疡医官。我救人也是为民,没差别的。倒是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做书生时说的话。” 聿书生瞧着陆瑾再一次被他给感动了,他说“阿瑾,等我考上进士,做了官,绝对不忘今日之志。” 说完,他抹了一把眼角,带着书童走向爹娘,手里握着那三十两银子,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对陆瑾珍重点头。 陆瑾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 正好,宋衡走进大门,见陆瑾一脸笑意地望着他,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不,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但是陆瑾没有解释,反而肯定道“可不是。” 宋衡于是也笑看着他,两人视线一对上,就胶着起来。 宋衡心里一动,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说“你已经一个月不着家了吧” 陆瑾看不出歉意地道“冷落你了呀,对不住。” “晚上回去吗” 陆瑾肯定道“回去。” 两人心照不宣,心底却一派火热。 不过离晚上还有很久,陆瑾将十名患者都送走后,便整理这一个月的跟踪报告及十位病患的出院小结,另带了两瓶药进宫去。 东宫里,不仅是太子,就连楚文帝也在。 如今冬季,外面冷得下着雪,太子那咳喘就没有停止过,就是润喉茶一直喝着效果也不明显。 他翻阅着这份详细的报告,按照陆瑾的惯例,用了大量的数据,做成了图表,更加直观地看出各位病患的用药情况。 他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自从太子出生,体弱加上哮喘,折磨着他的同时,也一样让这位老父亲担忧不已,甚至做梦都希望太子早日康复。 楚文帝将报告放下,拿起呈现上来的药瓶,以及药方,细看着说“太子乃国之储君,社稷之重,不能有任何差池,尔等可确定此药能治愈太子之症,令他康复” 章太医和陆瑾互相望了一眼,章太医道“皇上,新药只是针对症状,却无法彻底治愈太子,此药得持续吃,就目前来看,得伴随太子一生了。” 太子盯着那药瓶激动不已,闻言便说“父皇,之前陆大夫已同儿臣言明,儿臣之症,还无法治愈,可若是能够控制病情,吃了药与常人无异,也是一大幸事,至少儿臣能跟随父皇左右,不必躺于床榻之上。” 然而楚文帝想的更深一些,“伴随一生,岂不是无法摆脱它,如同上瘾一般且吃久了,会否加大剂量,病情加重” “这”章太医不确定了。 于是陆瑾说“皇上,此药只是缓解功效,用的药草也多是温和为主,并无刺激上瘾之物,只是任何药物,用久了都会产生依赖性,也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就目前来看,根据体质,会产生呕吐,乏力的症状,有些却不会,危险性比较低,臣建议太子先试试。在吃药的同时,加强锻炼,让自身与病魔抗争,逐渐减少用药是现在最有效的治疗手段。而治愈的过程是漫长的,臣与章太医,甚至天下的大夫会想尽办法攻克这个难题,只是需要时间。” 楚文帝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是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陆瑾,他是相信的,毕竟过去的十多年,所有的御医都是小心谨慎说话,听着顺耳,可是太子身体却是每况愈下。 如今这大冬天,太子依旧能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便是一个好现象。 楚文帝便点了点头,“将药让太子服下吧。” 太子药罐子里长大,对吃药的各种手法无比熟练,拿起来放嘴里就能吞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直萦绕耳朵的咳嗽声和喘声就渐渐消失了,只有零星的偶尔传来。 楚文帝看着他许久才问“文麒,感觉如何” 太子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脸上化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父皇,舒服多了。” 章太医和陆瑾的心顿时放下来,就是站在一旁少有表情的宋衡也露出喜色。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太子健康起来的意义。 他瞧着细细询问太子的陆瑾,心中忽然被胀得满满的,若不是此刻在东宫,众目睽睽之下,他很想将陆瑾扔到床上细细亲吻。 想到今晚,宋衡笑了,眼底火热。 然而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回泰和殿的皇帝顺道把他一起带走,因为西北来了急奏,羌戎王死了。 宋衡看着楚文帝给他的急报,脸色隐晦不明。 楚文帝道“朕没想过会这么快。” 宋衡也是一样,西北的消息一直都有传过来,只说羌戎王重病,底下的王子带领各部族蠢蠢欲动。只是没想到一月不到的时间,人就死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在里面,不过纠结于此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宋衡说“羌戎王成年王子共两位,大王子和三王子,支持的部族是最多的,不过羌戎王更喜欢三王子,这乍然离世,两位王子必定相争。” 楚文帝点头,他的眼神郁郁,“大王子相比三王子更加好战,若是大王子登位,阿衡你也要早作准备。” 宋衡心中明白,于是问道“皇上,是否让臣即可去西北” 楚文帝换了一个坐姿,深深吐出一口气,他透过宫门看向外面,那白雪纷飞的模样,忍不住道“今冬格外寒冷呀” 宋衡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楚文帝回过神说“给你半月时间,整军出发吧。”接着他又愧疚道,“春节临近,可惜今年你又要在外过了。” 宋衡笑了笑道“这有什么,臣肩上扛着的不就是这个责任吗今年能见到太子身体安康,这比什么都要让臣高兴,皇上放心,臣定守好西北,不叫羌戎来犯一丝一毫。” 楚文帝连连颔首,瞧着宋衡的目光都带着欣慰。 “朕记得羌戎王还小朕几岁,没想到他先走在朕前头,不过也好,待羌戎安定,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大楚也能放心地交给文麒。” 宋衡听到这话不禁微微皱眉,不过他不好多问什么,只能道“皇上正是鼎盛时期,如何想到这些,况且太子才初入朝堂,政务不通,还得皇上多多教导才是。” 楚文帝笑着摇了摇头,“少拍马屁,去吧。” 第130章 想要个孩子 回府后的宋衡细细品味楚文帝的话, 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 他招来宋杨问道“皇上的案脉可有变化” 宋杨道“不知,从去年开始皇上便指派了卢御医为其把脉,卢御医口风极紧,探听不出来,未免惊动, 属下没有再深入打听。不过有一点却很奇怪, 药计司的人参从去年开始就用的多起来,虽然各宫各院都在用,可总数依旧超过了前年一成,今年再增加了一些。” 人参固本回元之用,年份高的能够吊命。虽然平时炖一些可以补身子,可补过量的反而对身体不好。 “今年夏季之后,太子那里的人参应没再用了。”宋衡说。 宋杨点头,“陆大夫交代补品少吃多动, 连带着整个东宫也不怎么取用。” 宋衡听到这里,目光沉了下来, 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去。 不过就算如此, 他也没有太担心, 毕竟太子的病情已经控制住。 “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 宋杨说“西北来的消息,羌戎王已死。” “这我知道, 不过清楚怎么死的吗”宋衡问。 “毒发而亡。” 宋衡闻言眉间一扬, “谁下的” 宋杨摇头, “大王子说三王子, 三王子说大王子,不过谁都不肯认,暗中都在调兵马。” 这并不意外,宋衡道“我们也得调马兵,半月内整装出发。” 宋杨一想就明白了,不过他又问了一句,“陆大夫一起去吗” 宋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他是我的医官。” “可是太子刚试新药,皇上会放他走吗” 宋衡闻言皱起眉头。 晚上一番云雨后,陆瑾气喘吁吁地趴在宋衡身上,因为很久没亲热,两人激动起来,没羞没躁地有点过。 他全身散了架,不想动弹,可手下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上宋衡的腹肌,闭着眼睛一边养神一边说“明天开始,我又要往皇宫跑了,得看着太子没产生大的症状才能放心。” 宋衡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陆瑾不解,“怎么说” “羌戎王死了,西北又该不太平,我得去坐镇。” 宋衡话一说完,陆瑾就撑起上身,瞪大眼睛看他,“你什么时候去” 动作幅度过大,被子就滑下来,屋里虽然有暖炉,可隔得远,并不多暖和,宋衡赶紧将他拉下来,搂进怀里,拉上被子说“半个月后。” “那不是赶不及了”陆瑾言语中带着泄气,忽然道,“其实太子的情况已经稳定,而且有章御医在也不会有事的。” 宋衡摸了摸他的脸。 陆瑾眼巴巴道“你能不能跟皇上去说说,让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目光下,宋衡的心都要化了,不过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能说,这个时候在皇上眼里没有什么比太子更重要了。” 陆瑾眼中的希望之光迅速暗去,他说“那你得去多久” “不知道,恐怕得等羌戎平息,不会侵犯我朝才能回来吧。” 宋衡说着说着就不舍起来,曾经孤身一人的他哪有这种儿女情长,想走立刻就走,如今唉,真想将他的陆瑾揣怀里带走。 “那看来只能是我去找你了。”陆瑾失落之后,立刻想着办法,“等太子病情稳定,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我就来找你。” 这倒是一个办法,“那我留些人给你,好路上护你安全。” 之后宋衡就开始忙了,之前三天两头告病的早朝是不敢懈怠,下了朝也直奔军营,与陆瑾的相处时间急剧缩短。 陆瑾进宫跟踪太子用药情况,不过再晚,他也要出宫回国公府。 宋衡将去西北的事,在朝中上下已是公开的消息,这对鸳鸳即将离别前的短暂时光,太子不忍心还被自己耽搁,于是一般都早早放他出宫。 然而不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半月。 正当他揪着宋衡的衣领警告他去了西北之后不许瞧外头的野男人的时候,又传了一个消息羌戎大王子囚禁了老三,顺利登上王位。 这并不是好消息,相反一个好战分子上台,宋衡更要去西北。 可是随着这消息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羌戎王求和,他愿意派出使臣在春节之后来祝贺帝王春秋,修两国之好。 这就是一件大好事了,朝堂上群臣脸上的大惊失色顿时变成了欣喜交加。 大楚毕竟是中原之国,以儒学治理天下,跟古时候的明宋时期很像,看不起游牧民族的莽荒粗野,可惜也怕了跟他们打仗。 宋衡未领兵之前,那是能不打就不打,打了也是输多胜少,西北边境百姓简直苦不堪言,可如今羌戎新王能够求和,派出使臣,简直再好不过了。 一个个喜笑颜开地立刻恭喜楚文帝,说龙威浩荡,威震四方,四方小国,仰望,吹得一个比一个好听。 仿佛羌戎使臣来的不是祝贺楚文帝春秋,而是来送投降书。 连带着跟羌戎交战多次的宋衡都被大力夸奖了一番。 宋衡听了一耳朵,最终出列问了一句“皇上,京郊外将士已经准备好,臣是否即可启程”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位大臣顿时变了脸色道“既然羌戎王愿意两国修好,英国公暂时便不要去边境了吧,否则让羌戎王以为大楚有挑衅之意。” 此话一出,应和着一片,“王大人说的是,英国公一入边境,羌戎以为大楚准备开战,那就不美了。” 再看旁人,一位老将问道“皇上,羌戎向来狼子野心,求和怕也是因为新王压不下各部族,才先安抚大楚罢了,老臣以为英国公该入边境,以防有变。” 宋衡其实并不想离京,不过老将的话有道理,他于是说“臣附议。” “即是如此,不妨责令边境守将多加注意,或者派其他将军前去吧,英国公却是不妥。” 宋衡觉得楚文帝会让自己去边境,可没想到他却同意了大臣的意见,让自己留京。 宋衡是真的很意外,陆瑾听到消息却很高兴,然而看他的脸色,纳闷道“怎么了” 宋衡思索了半晌,问陆瑾“你觉得皇上气色怎么样” 陆瑾回忆了一下,说“没仔细打量过,为什么这么问” 宋衡于是凑在陆瑾的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陆瑾惊讶地望着他。 “你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妄动,看好太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陆瑾懂得轻重,闻言点了点头。 今年是太子最高兴的一年,身体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没想到冬日里也能下床自由走动,可是太子妃却郁郁寡欢起来。 他如今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朝政上,倒是忽视了妻子,心里不免有些内疚。 太子体弱,除了太子妃,没有其他侍妾。 况且久居深宫,身边没什么亲近之人,只有太子妃,夫妻俩的感情其实不错。若不是出了柳尚书这档子事,他们的关系会更加亲密一些。 听闻太子妃最近饭食不香,很少出房门,于是太子特地去看她。 问起缘由来,却见太子妃忽然落下泪。 这下太子手忙脚乱了,连声安慰“你别哭啊,你一哭孤心里就难受,是不是还因为岳父之事只是孤实在没办法,岳父他” 太子还没说完,太子妃就摇起头来。 这下太子就不懂了,“那为什么呀” 太子妃啜泣着忽然趴进了太子的怀里,顿时太子不说话了,只是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良久太子妃止了泪,红着眼睛低声说“那日我在御花园里碰到了十二弟。” 太子想了想不知道跟十二皇子有什么关系,便问“他冲撞你了” 太子妃依旧摇头,“不是,他乖巧伶俐,我很是喜欢,就是”她幽怨地看了太子一眼,似难以启齿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说,“若是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孩子该多好呀” 太子妃想要孩子。 这样一说,忽然太子也想要了。 “父皇也说过,盼孤早日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太子妃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渴望来。毕竟是年轻男子,常年清心寡欲也不容易。 太子妃红着脸说“怕是不好吧,你的身体” 太子闻言深深叹了口气,暗了暗神色道“孤明日问问。” 太子妃轻轻地嗯了一声,满怀期待。 明日问谁,太子命内侍都出去关上门,亮着眼睛看着陆瑾。 这一看就是要说悄悄话,陆瑾也暂且听着。 然后太子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大概,陆瑾理会了半天才懂了太子的意思,“哦,这事啊” 太子期待地望着他,问“可否” 陆瑾想了想觉得稍微克制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于是点了头。 太子舒了一口气,满脸愉悦。 陆瑾觉得有些不对,“只是殿下,您为什么要问我我不擅长此道啊” 太子说“你连孩子都接生过,为什么不擅长” 陆瑾简直惊呆了,“接生孩子跟造人有关系吗” 太子似乎觉得有道理,便真诚地问“那行吗” 陆瑾抽着嘴角,觉得太子要真有孩子也是件好事,储位坐得稳,于是说“行,叫上太子妃,让她一起来听吧,两人一起配合才好。” 太子妃红着脸跟太子坐一块儿,虽侧着身子,却竖耳倾听。 陆瑾觉得自己的专业范围真是越来越广了,他这个从来没生过孩子没交过女朋友现在只有男朋友的人,居然在教授别人怎么怀孕,天知道这些完全拜科室的那些大胆护士所赐。 想到科室小妹妹们那没有下限的话题,陆瑾怀念而故作淡定地说“太子身体不够强壮,身体依旧虚,可能不容易受孕,得慢慢来,两位不要操之过急。” 他先定了定基调,然后硬着头皮继续“一般最容易受孕的时间便是在经期,也就是月事来临前的第十四或十五日,太子妃若是月事周期正常而有规律的可以算算日子试试,受孕几率会增加。” 太子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还有这种技巧在,暗暗记下来,脸微微红了。 这种话题就是老大夫也不敢这么直白地说啊,不过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多谢陆大夫。” “同房后,太子妃不放将脚靠在床头,让身体倒挂半个时辰左右,效果会更好些,至于为什么,想想应该懂的吧” 这下不止太子妃脸红的像出血一样,就连太子也尴尬地张了张嘴,两人没敢点头。 不过知道就行,陆瑾不再问了。 可是面红耳赤的太子却憋出了几个字“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陆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问的吗” 太子支吾着说“孤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同房罢了,以为你会开一些药,没想到是告诉孤做这事的方式” 天可怜的太子实在没有陆瑾的厚脸皮,声音是越说越小。 陆瑾很想白他一眼,不过忍住了,“是药三分毒,您的身体已经开始好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药少吃,太子妃亦然。” 太子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他问“舅舅知道吗” 陆瑾惊奇道“他知道又怎么样,难道将来还想试试” 太子顿时不说话了,他其实想问的是这些前无古人的经验从哪儿来的,可是他知道问多了,对他没好处。 陆瑾继续说“还有就算短时间内没怀上也不要紧,一般是太子身体过虚导致,不过没事,养个一年半载身体强壮起来,受孕几率就高了。别着急子嗣,都年轻的很,有的是机会。注意不要贪图享乐,要有节制,估摸着半月四五次也就差不多了,养精蓄锐要紧。” 太子已经不敢再问了,连连点头“不着急,慢慢来。” 陆瑾问“还有其他事” 太子连连摇头,心说怪不得宋衡能够看上,原来陆大夫是这么彪悍。 陆瑾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补充了一句,戏谑道“要保持心情愉快,你俩感情好,受孕几率就会增高,要知道做这种事情是很快乐的,不要为了要孩子而做,这样反而无法留住小生命。” 太子妃红着脸偷偷看了陆瑾一眼,心说这人其实也不坏。 第131章 帝王生辰礼 太子的健康谁都高兴, 就只有离帝位越来越遥远的齐王和王贵妃最为忧心。 自从王鹏被斩, 王贵妃不仅失了娘家助力,连同后宫大权也失了大办, 她能感觉到帝王正在想尽方法削弱她们母子的权力, 为的是什么,齐王和她比谁都清楚。 王贵妃不是没想过暗中做点什么, 可是东宫上下如同铁桶一样,她根本没有机会。 中秋大火后的赈灾重建的差事, 太子办得好, 皇帝龙颜大悦, 在朝堂之上大为赞赏,连向来对齐王不假言辞的几位重臣对太子也满脸欣慰。 齐王内心很慌, 如果他愿意做一个闲散王爷, 或许没那么焦心, 可是他不甘。 楚文帝出生在三月春暖之节,今年并非他整寿,本不想大办,不过羌戎使者要来拜贺,这千秋之节就得隆重起来。 而齐王正在寻找着更够深得皇帝喜欢的贺礼,论一个帝王执政期间最想见到什么, 必定是祥瑞。 同样的,太子也发愁,东宫虽然珍贵物件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帝王赏赐的, 总不能再送还给皇帝吧 翻遍库房,跟太子妃两人合计了许久也没找到满意的礼物,太子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满穷的,有着丰厚嫁妆的太子妃都比他富有。 想了想,太子于是找到了陆瑾,连带着招来了他舅舅。 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宋衡,太子硬着头皮说“齐王兄每年的生辰礼都很合父皇心意,明年大办,肯定更用心,孤作为太子,总不能输给他舅舅,您帮帮孤吧” 可怜的太子,虽然今年见到宋衡的时间多了,已经没像当初那么害怕,不过还是有些怂。 宋衡看了他一眼,道“齐王正满天下地找祥瑞,殿下,您是让臣也跟着去寻巨龟、白鹿、白虎等奇形怪状的东西吗” 这充满讽刺的语调,太子就算想也得摇头。 他舅舅是务实派,向来看不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殿下手里有些什么东西,皇上比谁都清楚,您要真拿出奇珍异宝来,定是底下人孝敬上的,毫无意义。”宋衡道。 说的很有道理,太子叹了一口气。 陆瑾摸了摸下巴说“礼物珍贵与否其实并不重要,皇上什么东西没瞧见过,就是祥瑞也不过哄个开心,心里安慰罢了。他最欣慰的不就是殿下您身体安康吗,平时多陪陪他,孝顺孝顺比什么都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那日春秋盛宴上,孤总不能空手而去吧” 他眼巴巴地左看右看,见陆瑾点头,不禁带着期望,“陆大夫,你有什么好主意” 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陆瑾皱着眉头想着以前电视里看到的情节,那些能够引起上位者哈哈大笑的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表演节目吧,彩衣娱乐一下。” “孤,孤”太子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 宋衡都诧异地望过来。 陆瑾瞧着太子道“唱歌跳舞是难为您了,那乐器呢” 太子以前都是躺床上的,能学什么乐器,稍微让他劳累一点的东西都是搁置的。 太子惭愧道“孤不会” 这就为难了,他想遍了春晚上的节目单,作为太子,小品相声不行,唱歌跳舞乐器不会,武术就更天方夜谈了等等,他眼前一亮。 “要不,让宋衡教你一套简单的拳法” 话一说完,太子吓得连连摇头,“别,舅舅日理万机,怕没这个时间。” 宋衡之前看着太子走路都得烦躁,教他打拳怕不得气死,于是道“没有适合太子的拳法。” 专业人士都不会 陆瑾怀疑地瞧着宋衡,不过算了,他还是自己教好了。 武术分为激烈和不激烈的,有的就是广场上晨起锻炼的大爷大妈们都会呀。 “那我来吧,就打太极” 动作慢,幅度不大,看起来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太极就是个强身健体的运动,很适合太子。 陆瑾不才,恰好跟着大爷大妈们学过一阵子,虽然不能跟春晚里的武大小生相比,可院里的年夜晚会还是上去过,惹得下面小护士女医生连连尖叫。 而且这个时代,没有太极这种武术。 陆瑾凭着记忆,在殿内打了一遍,太子睁着眼睛连连拍手,“好看。” 这种快中有慢,慢中有快,柔和贯通的方式看起来就令人眼前一亮。 陆瑾直身立正,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怎么样,再配些乐器伴个奏,是不是挺好看的” 他回过头看向宋衡,见后者目光灼灼,眼中热度差点燃起一撮火苗,忍不住挑衅地说“宋大人,评价评价。” 宋衡瞧着他小模样,不忍直白打击,道“不错。” “就是有些忘了,我回头再琢磨琢磨,太子殿下学这个行吗”陆瑾问。 只要不跟宋衡学,做什么都行,太子连声道“行行,拜托陆大夫。” 春节临近,朝廷罢朝,书院罢学,所有的人都开始准备过春节。 就是人丁稀少的国公府,此刻也在老管家的安排下,忙忙碌碌地准备着。 今年是个好年,自家公爷总算有个家了。 不过这一切都跟陆瑾无关,此刻他正带徒弟和姐姐在人民医院的实验室解剖尸体。 对,尸体。 终于继牛羊之后,他将魔爪伸向了人体。 这具尸体是宋衡跟大理寺要来的,没办法,刑部已经得罪,要尸体不容易。 这里没有福尔马林等防腐剂能够让尸体保存,都是新鲜的,只是简单洗净便被送来了,看起来依旧有些可怕。 何澜和孙白已经见识过手术,后来人民医院也有意外伤害来的患者前来,他们并不陌生。 尸体没有心跳,无需担心挽救不回生命,反而压力更小一些。 陆欣不敢来,陆瑶白着脸和丁香紧握着手,看着陆瑾眼也不眨地动刀,一边讲解一边解剖,心中万般滋味涌上来,只留下一声叹息,好好学吧。 陆瑾其实有些着急了。 听宋衡的意思,这位羌戎大王子上位必定会跟大楚有一战,哪怕他们说得再好听,求和鬼才信。 只要开战,定是宋衡带兵的,而他也要跟着去。 所以他很想将两个徒弟和姐姐们尽快带出来,这样人民医院可以交给他们,如果两个徒弟愿意跟他上战场救人也行。 是以,本打算放何澜和孙白回家过年的他,在这种日子里也被他抓过来学解剖。 等到他再多做几台手术,让两个小子熟悉了,就可以将不要紧的伤势交给他们来主刀。 另一边就是因为救了新城郡主而新起来的业务,剖腹产,陆瑾现在只要有人来请必定将陆欣陆瑶、丁香和叶梅香带上,争取尽快将这项技术交给她们,妇产科还是让女大夫来会更让人放松一些,甚至除了剖腹产,直接接生都行。 大年夜前早晨,天蒙蒙亮,就有人来请了。 头胎,又是一个胎位不正的。 外面冷风呼啸,陆瑾裹紧了衣裳,带着人赶过去。 这位的情况比新城郡主好一些,产道并没有完全打开,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根据肚子摸出来,头依旧在上面,羊水未破,可是已经见红,倒是有充足的时间给陆瑾讲解过程。 天气寒冷,细菌和病毒都不活跃,伤口不容易发炎感染,利于愈合恢复。 过程很顺利,母女平安。 四位女性都没有生产过,可是看着这小生命,之前靠着一身毅力才拿刀见血的似乎也没有那么排斥,反而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责任和使命感。 这是好事,也让陆瑾松了一口气,毕竟靠强撑下来却无热情,任何事都是做不好的。 这个时代发生器械性重要伤害的毕竟少数,而从没有计划生育的大楚,女子生产却是很多。 或者是因为陆瑾医术高明,或者是运气成分,至今为止几台剖宫产下来还没有出现太大的意外,都是顺利完成。 所以前来找他的人家就更多了,剖宫产无需产道打开,只要瓜熟便可取出,是以有的熬不了漫长的宫缩,或者不想等太久,乞求快刀斩乱麻的人居然也想剖宫产 “这是全然没有麻药的,知不知道有多痛”陆瑾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男子,“你们可以拿刀对着自己的大腿试着一下,不及她十分之一。” “这不是她呻吟太久,也是免得她遭罪吗”妇人讪笑道。 “顺产不过是过程疼痛些,因为要打开产道,可一旦生出来,恢复起来就很快,不出一天就可以下床正常走动。可是剖宫产,伤口深,刀口长,卧床时间会更久,万一感染细菌,就活不下来了而且就算成功三年内无法再受孕,否则撑起肚子时很容易破裂,一尸两命。” 说到三年内无法再生孩子,两人当场变了脸色,摇头道“那不剖了,麻烦陆大夫。” 陆瑶她们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对这对母子不满的同时,又为里面的女子悲哀。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何其之多,有时候就是这么令人无力。 “我们好好学,尽量让这世间女子少受几分罪。”陆瑶道。 丁香和叶梅香狠狠点头。 还有一点陆瑾没有说。 他并不是妇产科出身,所以女子生产逼不得已他不建议剖宫产,只要有顺产的可能,他都建议从正常渠道让孩子降生,毕竟自然进化而来的天赋,出现意外和并发症的情况是最低的。   第132章 朽木不可雕 陆瑾依靠着前世的记忆, 将一套完整的太极给摸索出来, 晚上在房里进行练习。 而宋衡则倚在床上看着军报,虽然羌戎派遣使者求和, 看起来安分守己, 可是宋衡不敢大意,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密切注意, 特别是今年秋冬,是以从西北的军报来的越发频繁。 他虽盯着军报, 可眼睛却时不时地抬起来往那陆瑾劲瘦的腰, 修长的腿看过去。 陆瑾一旦做事就特别认真, 眼睛、四肢、身体协调一致,动作尽可能到位, 虽然缓慢, 可是别有一番韵味, 看的宋衡眼热心动不已。 不过他按捺住那股躁动,没敢动手。此刻的陆瑾正全神贯注地想办法将动作给流畅起来,明天打算教给太子,耽误他的事,宋衡可得吃落挂的。 于是他将注意力放在这套太极拳法上,美观是有, 可惜实用性不强,大概只能用于强身健体上了。 看着倒是也有对击搏抗的动作,可惜陆瑾手脚缺力,打起来有些绵软。要是再放到太子身上, 宋衡不禁笑了一声。 陆瑾瞬间回头。 “不好看” 宋衡立刻收敛笑容,正色道“不是,很好看,你要是好了,我们就去洗漱歇息如何” 洗漱歇息下的含义,陆瑾领悟彻底,若是平时,他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可惜今日,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 太久没有练习,哪怕已经记起来怎么做,可是依旧打不出原本的效果,陆瑾练了几次,摇头道“你先去,我再练练。” 这就不美了。 宋衡站起来,走到陆瑾的身边,示意让一让地方,他来。 他一个起手之后,陆瑾惊呆了。 陆瑾就囫囵地打过几次完整的太极,这人还是躺在床上一边看军报一边瞧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没想到都给记下了。 不仅记住,宋衡打起来真是行云流水豪不凝滞,该带上力量的出拳特别有霸气,仿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副谁来谁趴下的气势,似乎天生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真是太特么帅了 陆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宋衡,很想找个dv将这个画面拍下来,放后世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 太极,并不适用于实战,更多的是观赏性和运动性,大爷大妈们最喜欢在小公园里早晚来一波。 不过在宋衡手里,却忽然多了一份肃杀之气,强身健体的运动似乎化成了沙场厮杀的利器,很是摄人。 宋衡本身就是武将,陆瑾听小裴和其他几个将军吹,武功特别好,打仗时一旦厮杀就往前头冲,骑着大马一路砍瓜切菜到敌军头领面前,两将对砍,必定是他将敌方将领砍倒在地,他刀下亡魂就有好几个羌戎将军。 陆瑾没见过打仗时候的宋衡,上一次江州剿匪,他还是在后方战船上救人,所以他对宋衡的武力强度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原来身边有个武艺超群的男朋友是这个体验呀 安全感在此时蹭蹭蹭往上涨。 宋衡站直身体,停下手,侧头瞧见对着他发呆的陆瑾,心底微微得意,脸上带笑道“如何” 啪啪啪陆瑾非常给面子地拍手叫好,举起一个大拇指,“帅,真帅” 帅是什么意思不过看陆瑾的表情应当是赞叹的。 宋衡于是趁热打铁道“阿瑾,天晚了,洗漱去吧。”刚彼此都热了一下身,特别适合来一次鱼水之欢,深入交流一番。 那不行,他还没学会呢。 陆瑾道“那你给我指正一下。” 凭陆瑾对武学的天赋,那今晚就别睡了,宋衡闻言有些不愿意,哄道“明天行不行明天下午,我下了朝回家不去军营了,就陪你,今天先休息。” “明天就要进宫见太子,他都催我好几次了。”陆瑾不答应。 宋衡道“没事,我派人给太子打声招呼,你后天再进宫。” 陆瑾闻言瞪着眼睛看宋衡,仿佛在说你要点脸吗那可是太子啊,等地心急如焚地要给他爹表演节目,却不敢下命令,只能一遍又一遍派人来催,你作为舅舅是不是应该大力支持一下 可惜宋衡精虫上脑,太子外甥是什么早就抛到脑后,哄着劝着将陆瑾拉到屏风后,得偿所愿地胡闹了一番。 然后第二日,空出了一个下午,打算履行承诺陪着陆瑾打太极的宋衡却被拉进了皇宫,与勉强露出笑容打招呼的太子大眼瞪小眼。 只听到陆瑾说“我想来想去,既然有宗师在前,又何必多此一举先教会我,直接指导太子即可,你说是吗,宋大人” 宋衡“” 太子“” 陆瑾笑眯眯地望着他俩,宋衡心底重重叹了一声气后,道“阿瑾说的是。” 太子动了动嘴巴,欲哭无泪地只能点头,“那就劳烦舅舅了。” 连宋衡都妥协,他难道敢说个不字 陆大监工抱臂站在一旁,宋宗师气沉丹田,身随心动,刚柔并济,一气呵成敛气站定,回头,面无表情。 太子殿下张大嘴巴,眼神呆滞。 两人的目光都望向陆大监工。 前者不耐,后者求救。 陆大监工往宋宗师看了一眼,后者走回原处,再一次以柔克刚,行云流水一番,站定之后目光瞥向一旁的初学者。 太子殿下茫然无措,手脚似无处可放。 陆大监工清咳了一声,淡淡道“宋大人,慢一些,打那么快,是您要上台表演吗” 宋衡一声不吭再次走到原处,这次他放慢了一拍动作,但依旧连绵不绝,气蕴山河,长吁一气回头看陆瑾。 陆瑾看向太子殿下那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终于怒了。 宋大人表示非常无辜,狡辩道“我学武之时,师父打了三遍若是还学不会,便是朽木难雕,弃我而去。” 太子朽木闻言心中万分委屈,低声反驳道“那,那是什么师傅啊”若是太子太傅敢这样,皇帝头一个让他弃职离去。 然而宋衡一个眼神横过来,太子不说话了。 陆瑾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很想问问这究竟是谁的外甥。 他气运丹田,对着宋衡说“宋大人,能耐心一些吗拆开来,咱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慢教好吧” 宋大人很想拒绝,可看到陆瑾暗怒的表情,终究拖回来一丝耐心,沉重地点点头,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阿瑾,军营里怕是有事” 话音刚落,陆瑾便温和道“那你就先去吧。” 这么好说话 宋衡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只听到陆瑾对太子说“还请殿下准备个屋子,离皇上的生辰大典还有不到两月,我们得加紧时间,出宫进宫太过麻烦。” 宋衡“”就知道。 他抹了一把脸,将心中的不耐烦完全按下来,站在院子里,对陆瑾说“来,继续。” 为了不再浪费时间,这会宋衡非常配合,直接将太子当做三岁孩童,拿出所有耐心听指挥。陆瑾让停就停,让重来一遍就来一边,哪怕一个简单的出拳回转推开,演示十遍他都没有废话。 终于宫门下钥前,笨手笨脚,武学天赋为零的太子殿下学会了一小半。 “殿下再好好练练,三天后我们再来学新的,时间不多,一定要抓紧。毕竟等您学会之后,还要找专业的乐师给您伴奏。” 陆瑾想想其实蛮头大的,前世的年会里他只要负责去表演就行,其他都有各部门的助理完成背后的事,没想到还挺琐碎。 太子连声说是,真的,他家舅舅虽然一言不发,可是看他打拳的气势,一次比一次足,有时候听陆瑾说咱们再来一次,他敏锐地感觉到似乎前方杀气在聚集,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学习,争取尽快通过。 这种高压之下,还真让他学的挺快,就是心太累,他觉得需要缓一缓。 每三天来一次,就跟受刑一样。 偏偏他还不能发表意见,想想也很泄气。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忽然有一次宋衡军务繁忙,没有跟陆瑾一块儿来,太子的心里真是放下好大一块石头。 那次太子是跟陆瑾学的,事后他建议道“舅舅事务在身,一直来进宫教导孤,耽误正事,孤实在于心不忍。陆大夫您也会,不如今后孤跟着您学吧” 太子的眼里充满着期待,可是陆瑾无情地拒绝了他,他说“殿下,明明可以向大师学习,就别要我这个半吊子教了。我也许看着像一回事,可跟国舅爷比起来简直弹棉花一样,越教越差不是吗您可是要在皇上生辰礼上表演的,到时候还有羌戎使者及其他小国使者在,要是让他们看到我朝皇太子打个拳都绵软无力,岂不是不美了” 是的,听说羌戎使者来,皇帝干脆大摆宴席,其他小国听说此事,也一并表示要来拜贺。 太子闻言无法反驳,他也不想丢这个人,而且一丢丢到其他国家去。 一想到这里他也不要求换师傅了,而是问道“陆大夫,真的要孤一个人给父皇表演吗孤怕一紧张忘了” 那简直无法想象啊 太子面露惊恐,求救地看着他,陆瑾的头更大了。 所以还要给太子排一队伴舞的 晚上宋衡回来,陆瑾将话传给宋衡,“你说我为什么要揽这么大的一个麻烦是带徒弟不够累,还是手术不够多” 宋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一揽活,连带着把他也坑进去。 就太子那个朽木,他从来没期待过能够雕出花来,别把自己气死就可以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深谙求生之道,安慰着说“没事,教会太子打太极就行,后面的我让其他人帮忙。” 长乐长公主素来喜欢歌舞,府里养了好几支歌舞班子,三天两头排新舞给她看。 宋衡于是找了平阳,平阳郡主一听便同意了,并且打包票道“小舅舅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定让太子哥哥顺顺当当地在皇上面前表演完。” 因新城郡主一事,平阳欠了陆瑾好大一个人情,正想着如何还呢。 所以当太子终于将一套太极拳法学会后,平阳就带着公主府里最优秀的舞者和乐师进了宫。 时间在这忙碌之中转眼飞快,帝王的生辰就在眼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掀桌,到底是你外甥还是我外甥 宋衡是你的,我没有 太子 第133章 陆包治百病 羌戎和其他小国的使者都是提前几日到的, 住在驿馆之中。 他们长相和衣着都较中原大楚有很大区别,是以进京的时候还是被许多百姓们围观。 前几年大楚人见到羌戎人都带着戒备和惧意, 自从前几年宋家军将羌戎牢牢地拒在关外, 这份惧意就渐渐淡了,甚至眼神中还多了一份蔑视。 毕竟大楚中原自诩礼仪之邦, 不屑于此等蛮夷之辈。 也同样因为礼节, 羌戎使者因为带着友好和平来,哪怕恨得对方牙痒痒,面上也带着笑。 大楚繁华, 商贸繁荣, 各种玲琅货物另各国使臣喜爱非常,大楚为展现国力, 也允许他们在陪同下到处走动。 这天, 宋衡带着陆瑾去了凤仙楼, 今日小裴将军做东, 邀请广大未婚兄弟共同商议,因为他与平阳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就在帝王生辰礼之后,这些都是相宾。 裴家世代行伍, 交好的也都是武人,文武相轻,轻易不接触,是以围着桌子坐着的都在军中供职。 然而天可怜的,一个文人都没有。 “我都能想象到时候迎亲, 对方会出什么来刁难你。只要来一个文人,咱们这边都得趴下。”一个在禁军混出了些名堂的兄弟可怜地看着小裴。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点头。 迎亲那日,为了刁难新郎官,女方这边会出三个题来考校,过了关才能将人接走。题目随女方出,一般新郎这边短板什么就考什么,而为了不出洋相,新郎请的相宾都是文武全才,好方便过关。 可惜,在坐的舞刀弄枪是好手,舞文弄墨眼前抓瞎。 而且还不能以势压人,想想对方是谁啊,平阳郡主背后是整个皇室宗亲,或许宗室男子文学不怎么样,可是那些公主郡主,嫁给状元榜眼探花的可不在少数。 随便来一个就够将这群军二代、军三代按在地上了。 小裴叹了一声气,“所以才叫你们出来帮忙出主意。”接着埋怨道,“你们也真是的,为啥不好好读书,对个对联出首诗就想要命似的。” 这话说的特别不要脸,在座的都气笑了。 “裴五,你先撒泡尿照照镜子,你要是做得出像样的诗来,哥几个给你当孙子。” 听这粗糙的说话用词就知道学渣无疑。 “哥能将字写全了,已经是给老爷子面子。”这人更是霸气不解释。 小裴切了一声,一脸生无可恋,问文武搭配的重要性。 “听陈玉林说,里面有三驸马。”小裴幽幽叹口气。 几个人眼睛都瞪大了,“那可是状元郎啊,裴五,你这相宾要不换一个,哥不当了。” 小裴眼睛一瞪,哼了一声,“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我找帮手了。” 恰在此时,宋衡和陆瑾走进包厢。 一瞬间,五双眼睛看了过来。 “陆大夫”几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陆大夫文采也很好呀” 陆瑾一脸莫名地看向小裴。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陆瑾木了脸,可怜地看着他说“我十二岁那年离京,乡下之地为生计奔波到现在,你觉得我能行” 闻言,周围用一种你疯了吗的表情看小裴。 小裴摇头道“不是,我请的是头儿。” 论文学修养,还要看英国公,至少不像他们几个肚子里除了马尿,啥都没有。 然而宋衡推辞了,“我可比不上三驸马,不过别担心,给你另请了一位。” 在他们之后,杨大人施施然地走进来。 大家一看到杨一行,心顿时安定了。 杨一行现在可是朝中的风云人物,那可怜的孙学士已经踏上了流放征途,不知道有没有命到地方。 柳尚书辞官了,其中就有他浓重的一笔。 朝中将他跟宋衡放一起,并称为文武双煞,轻易没人招惹。 有他在相宾队伍里,他们一百个放心,论耍嘴皮子的事,想必除了杨大人也没谁了。 杨一行答应地爽快,不过他说“给裴将军做相宾在下乐意,不过在下也即将成亲,急需一位武艺超群的相宾压阵,不知道在场的诸位可否赏脸。” 大家欣然答应。 离去的时候陆瑾惊奇地问杨一行,“杨大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哪家姑娘” 宋衡猜测道“你家表妹” 杨一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幽怨道“自从你跟陆大夫在一起之后,你眼里还有其他男人吗” 陆瑾说“那必然不能有了。” 宋衡得意地一笑,那笑容真是闪瞎光棍的眼睛。 不过杨一行腹诽一番之后立刻释然了,因为他马上也要脱单,这事还有些戏剧化,说来得追溯到乞巧节。 还记得那日烟湖上与承恩侯家孙少爷起的冲突吗杨大人孤身一人站出来,大义凌然地叱骂孙子涛,便受了田家三小姐的另眼相待。 接着中秋火灾之后,杨大人当庭有理有据,声情并茂地责骂孙学士将女子名节看重于性命,唾弃他迂腐古板,表现出耻与为伍的态度,到最后又真情流露对未来妻子尊重敬爱,甚至将妻子的性命看重于一切等特别有男子汉气概的话,深深印入了田大人的眼中。 所以老岳丈看了满意,召他为女婿,嫁的就是田三小姐。 能娶心中的女神做妻子,杨大人嘴巴都笑歪了。 杨老夫人对这样的媳妇更没意见,两家积极一张罗,婚事就成了,日子就定下半年,也很快。 “真是歪打正着,要不是孙大人已经启程去了西北苦寒之地,我真想给他送张请帖去,感谢他做媒,哈哈”杨一行洋洋得意道。 宋衡说“那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俩乞巧节可是我打发走孙子涛,孙老头也是因为阿瑾救了叶梅香才发难的。” “你有什么好感谢的,要谢自然得谢阿瑾,你不打他主意,你能去烟湖”杨一行反驳道。 陆瑾无语表示,这有什么好争论的 下楼的时候陆瑾咦了一声,问“那是外族人吗” 随着他的话,两人都看过去,宋衡打交道的最多,于是说“是羌戎使臣。” “来这儿吃饭”杨一行奇怪道,“怎么没有陪同的礼部官员” 宋衡皱了皱眉,不过他没有在意,这大庭广众之下,也量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在他们离开不久,一个不起眼的小二端着菜肴,跟天底下所有小二一样陪着笑容进入了羌戎使臣的雅间,过了许久才上完菜出来,之后凤仙楼再也找不到他了。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齐王听着此人的回答,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良久,才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别让人看见。” 那人垂首听命,悄无声息地离开齐王府。 没有谁比他此刻更加矛盾。 “就看后日吧。”他对自己轻声说。 章御医按着太子妃的脉,凝神细感,太子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非常紧张。 终于章御医放下了手,看太子一脸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恭喜太子,太子妃有喜了。” 话音刚落,太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望着太子妃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妃更是捏着帕子,按捺住那股兴奋,面露笑容,回身对贴身宫女道“有劳章御医。” 这等喜事,贵人的赏赐向来是丰厚的,章御医连声道谢,不免又多嘱咐了几句,让太子妃安生养胎,然后便识趣地退出去了,留这对夫妻自己高兴。 待章御医一走,太子感慨道“陆大夫的法子还真有效,这么快就有了。” 太子盯着太子妃的肚子瞧着,仿佛能看出一朵花而来,惹得太子妃轻嗔,“那殿下应当好生谢谢他。” 陆瑾的话,之前太子妃其实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太子坚持听他的,太子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试试看。 只是没想到话虽露骨,可法子有效,再加上夫妻两人因此感情回到从前,太子妃心中也感谢他。 “父皇若是知晓定非常高兴。”储君有后,国家传承便不会断,意义非常。 “不如待父皇生辰之日告诉他吧,喜上加喜。” 太子正有此意,他喃喃道“就算到时候孤太极打得不好,父皇想必也不会怪罪了。” 闻言太子妃简直哭笑不得,作为枕边人,她真切地感受到太子的压力,连晚上做梦都想着这事,人都快瘦了一圈了。 太子妃道“各国使臣都在呢,太子当尽力而为。不过不是都排演完了吗乐曲,伴舞,昨日我看着都配合的挺好,殿下别担心。” “孤就怕到时候紧张,忘了,那么多人呢。” 太子的胆怯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的,太子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今日她有了身孕,万事足矣,太子的担忧,她就不操心了,“殿下不如明日问问陆大夫,看看有什么法子吧。” 可怯场的毛病就是陆神医也没办法治,“一般多登台几次会好的。”他说。 太子发愁道“那这次怎么办” 陆瑾将目光瞥向身边,宋衡看了他俩一眼,“闭着眼睛打吧,打完就下来。” 陆瑾抽了抽嘴角,却听到太子说“还有声音啊,孤能听到百官说话” “再带个耳塞,阿瑾那里有棉花团。”宋衡一脸淡定地胡扯。 陆瑾想想那个画面,简直不忍直视,再看太子居然还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简直无语了。 “别听你舅舅乱七八糟说话,若是害怕,不妨从头至尾就盯着一个人看,或许有点用处。”陆瑾忽然想到不知从什么地方看来的法子。 太子脑子已经乱了,他俩说啥就是啥,可是盯着谁看呢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发现似乎只有陆大夫脾气温和一些,“那孤就看陆大夫吧。” 陆瑾“” 我是包治百病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告诉我,还需要治什么病,我好心里有准备。 太子能让舅舅稍微温和点吗别动不动给孤脸色看。 宋衡这病没得治,放弃吧。 第134章 皇帝生辰宴 不管太子再怎么担心, 两日后,皇帝的生辰依旧到了。 此等宫宴是最高级别,大殿宽敞, 可是却坐满了人, 按照品级这位置也是从上往下依次排下去,品级不够的, 得到殿外坐着了。 按理说陆瑾这五品芝麻官, 连个殿外候坐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谁让他有个一品国公的男朋友,再加上太子一力要求, 这位置也就挪到了宋衡的身边, 反正英国公没有女眷, 他那个矮桌本就空了一个位置。 陆瑾这一坐, 知道内情的都心照不宣,不知道的就要琢磨其中深意了。 只是谁都知道太子殿下身体健康, 人民医院研制出来的新药功不可没,再加上陆瑾乃宋衡下属, 额外开恩也未可知。 龙椅上, 楚文帝四平八稳地坐着, 招了一个面容艳丽的宫妃随身伺候, 而向来陪在他身侧的贵妃却坐到了下首边,再接着便是其他有品级的宫妃。 之后便是皇室宗亲,太子和齐王最前面,身后是年纪还小的皇子, 公主,再然后亲王、长公主、郡王、郡主依级而下陆瑾居然还看到了诚王,就在亲王之列。 诚王是真不受待见,默默无闻地与王妃坐在席上,也不跟周围人说话,脸上无笑,神情有些漠然,似并非来庆贺,而是奔丧。 倒是诚王妃还与边上的几位王妃说上几句话,不过也不多,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寒暄,没甚意思。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厌恶他们,随时揪着他们的错处,是以没人来碍皇帝的眼。 而自从陆婉去世之后,陆瑾跟诚王府就断了往来,姐姐的死固然有阴差阳错的成分,可是诚王府也脱不了干系,是以诚王在陆瑾眼里是个比陌生人还不如的拒绝往来户。 不过陆瑾能坐在宋衡身边,倒是惹了诚王和诚王妃几眼,惊讶之余眼中似乎还多了几分其它深意。 宗室之后便是有爵众臣,如宋衡这般公侯伯,还有其他国家的来宾使臣,待都坐稳,席面也就开了。 丝竹乐起,歌舞妖娆,让席上气氛活跃了起来。 宫女依次上了酒水瓜果,精致菜肴,大家都边谈边吃,一会儿便暖了场。 陆瑾听了宋衡的话事先垫了肚子,眼前的菜色虽好,可惜送到这里已经凉了,口感欠佳,他于是捡了些干果吃些。 宋衡招来了宫女,要了一杯清茶热水,放在了陆瑾的面前。 此等体贴,虽随性而来,不过毕竟有些惹眼。 不过幸好另一边太子更加关怀备至,不仅为太子妃也要来了一杯热水,还撤了酒液,甚至更换了受冷的菜肴,一瞬间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就连楚文帝也看过来好几眼。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多了几分猜疑和郁色。 特别是贵妃,东宫她虽然插不上什么人手,可是太子妃的月事记录可都在净事房,两厢一合,心便沉重起来。 一曲歌舞结束,舞女纷纷垂首退去。 所有人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殿中央向楚文帝行礼,恭贺帝王千秋万岁。 楚文帝笑着颔首,抬起手,众人平身。 接着说了几句开场话,便看向羌戎使臣,后者起身道“恭祝陛下福寿康安,我王初登宝座,便差我等前来为陛下祝寿,以示两国修好诚心,愿大楚与羌戎能和平共处,繁荣昌盛。我王本想亲自前来,无奈部族事务繁多,一时脱身不开,我王言明待到草原安定,会亲自再来拜会皇帝陛下。” 这话说的很好听,不管是真是假,楚文帝也好,诸位大臣也罢,脸上都是带笑的。 楚文帝道“羌戎王有心,朕便在这京城等待他的到来。” 使者恭敬应是,“小臣定然向我王传达皇帝陛下的期望。这次为庆贺陛下诞辰,我王准备了万匹宝马和牛羊呈献给陛下。” 话音刚落,周围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就连宋衡都微微皱起眉,面露不解。 陆瑾有些疑惑,宋衡低声对他说“万匹,这个数量有些出人意料,羌戎一向蛮狠,就是打了败仗投降也不会一下子给出这么多马匹。” 这次不过是皇上一个生辰,如此大方,说不过去。 而且是马啊羌戎地广人稀,片片大草原,要不是骑兵厉害,大楚何至于怕他们如此。 羌戎一向控制着马匹,就是走私,也极少流入进大楚。 陆瑾点点头道“那必定另有所谋。” 宋衡瞧他一本正经地模样,忍不住逗他,“那谋什么呢” 陆瑾毫不犹豫地送了个鄙视的眼神给他,“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政治这种事,向来与他无缘。 楚文帝惊讶不过一瞬间,很快便镇定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羌戎王有心了。” 使臣道“这是我王一片心意,只是他还有另一个请求,请皇帝陛下答应。” 宋衡摸了摸下巴,瞧着使臣说,“求娶公主吗” 陆瑾一惊,心说不会吧。 “我王向来仰慕大楚文化,更羡慕曾经的胡达大王能娶到和安公主,给草原带来和平和文字,使羌戎脱离野蛮,是以这万匹宝马和牛羊更是礼物,请求皇帝陛下下嫁公主,我王定如眼珠以待,珍之重之。” 羌戎使者再次说完,周围顿时哗然一片。 陆瑾看向宋衡,“真被你说中了。” 宋衡笑容很淡,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陆瑾的目光落在太子和齐王身后的公主们,一个个原本花枝招展笑意盈盈的,如今却是惊慌失措,特别是其中待嫁的一位,更是花容失色,眼前灰暗,红了眼睛。 娇生惯养的公主,谁会愿意去那种蛮荒之地,孤身一人身伺豺狼。 虽然这件事跟陆瑾没关系,可是却依旧不舒服,他说“皇上会同意吗其实与其期待一位公主联姻带来和平,我觉得强大的军队和国力更有保障,否则就是下嫁十位公主也一样阻止不了入侵。” 宋衡点头,“你说的对,放心,皇上也不会同意。” 这么肯定陆瑾很疑惑,因为他看到好几个大臣都在蠢蠢欲动中,而这些大臣眼里并不是拒绝,而是喜悦和愿意。 “八公主刚订了婆家,剩下适龄的九公主是王贵妃老来得女。”宋衡话音刚落,楚文帝便道“羌戎王的诚心朕是体会到了,不过此乃大事,需另外计较。”他抬起手按下了其他将要启奏的大臣,将目光看向了其他国家的使者。 陆瑾问“有什么讲究” 宋衡道“皇上既然属意太子,怎么会让齐王有这样一个妹婿”万一引入豺狼了呢 “如果八公主跟九公主换一下身份,是不是就答应了”陆瑾问。 宋衡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然而这就已经说明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下嫁公主并不只是单单去求一个和平,因为随公主去的还有陪嫁侍从、食邑和军队,形形色色的人是打入羌戎内部一个极好的机会,探听各方动静,随时传回大楚京城。 政治的局中,总会有人牺牲。 陆瑾这样的人玩不来。 楚文帝的意思很明白,羌戎使者有些失望。 待其他小国将特产贺礼一一送上后,齐王站了出来,说“父皇兢兢业业多年,方得大楚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此乃江山社稷之福,千秋万世之功,就连上天都感应父皇功德。儿臣月前院子里飞入一只七彩五色鸟,极像传说中的凤凰,人驱不散,见人不惧,昂首仰头,高傲尊贵,鸣叫如箫。父皇诞生就在眼前,想必她是感召父皇而来,特献于父皇。” 齐王说着,殿门口当真飞来一只羽毛斑斓托着长尾的漂亮锦鸟,仰头发出啾叫,真如吹箫之声。她的确不怕人,抬起脚步走进殿内,一路往里,到达丹陛之下。 眼见着所有人都惊奇地看过来,它都不屑一顾,直朝这当今皇帝仰头而叫。 真是神奇,让楚文帝激动不已,连声说着好字,若不是要端着龙颜威严,否则就要下了丹陛,凑近仔细瞧瞧。 齐王略有得意地一笑道“凤凰祥瑞,此乃上天对父皇的肯定,恭喜父皇。” 不管是不是真假,百官都同声祝贺。 “齐王怕是花了不少心思吧。”陆瑾悄声问。 宋衡点头,“听说是从西域驯兽师手中买的,重金,训练了有大半年。” 宋衡虽看不起这种喧哗取宠的手段,不过生辰宴上送来的确满热闹。 不管楚文帝信不信,这份心思令他很开怀,重重有赏。 底下大臣夸赞齐王仁孝,他也点头称赞了。 有此珠玉在前,太子就难做了。 他准备表演的,可是现在很紧张,因为所有人都看向他。 皇宫就这么大,东宫在干什么虽然具体探听不到,可是人来人往的也能估摸出个大概。 特别是楚文帝,他对东宫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却这几个月来一次都没问起过,可见是要在今天得个惊喜。 楚文帝摆了摆手,让人将这“凤凰鸟”请出去,接着便看向太子,直接道“今日,太子可有给朕的贺礼” 这是当面讨了。 太子妃轻轻地推了太子一下,可是后者真是紧张的要死,这么多人呀 宋衡嗤笑了一声,撇开脸,简直没法看。 陆瑾踢了他一脚,瞪他,那可是你外甥 宋衡摊了摊手,表情很无辜,心说这等胆怯的毛病我真是帮不了,要是可以,我代他上去都行。 这俩人打情骂俏,太子都看在眼里,因为陆瑾说过,紧张就盯着一个人看,结果真是一言难尽的猪队友 太子都懵了,最后心一横,他站了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说“儿臣,儿臣没有齐王兄凤凰来鸣,也无奇珍异宝,几年来身体抱恙,让父皇担心牵挂不已幸好如今得到新药,又强身健体,这才如常人无异儿臣不才,愿彩衣娱乐,为父皇献上一段,一段太极拳法,以搏父皇一笑。” 起初声音都有些抖啊,连楚文帝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等太子说完,立刻说了一声,“善,太子能有这份心意,朕很是欣慰。” 赶鸭子已经上架,太子退无可退只能按照这原来安排走,真是一把辛酸泪。 “请父皇稍等片刻,待儿臣换了衣裳。” 第135章 楚文帝抉择 太极并非单纯的舞蹈,说来是一套武术, 只是太极拳不像其他拳法那样刚猛崩裂, 而是含蓄内敛, 轻缓相间, 讲究的是以形养气, 以气养神, 达到精神气三者合一的至高境界, 是以配乐也是高山流水般大气开阔。 一队身着银白简单荷叶领,对襟盘扣太极服的女子游鱼而入, 她们梳着简单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于殿中央站立。 接着一位身着金黄色同样款式的青年昂首走进来,站在女子中间,双脚微开, 女子与他同时抬手做了抱拳起手式。 光这一亮相, 便让人眼前一亮。 太子殿下看到这一张张惊讶的脸, 他忽然找不到谁可以盯着了,之后乐曲一转, 他心里一急,干脆闭上了眼睛 为了今日,他练了一遍又一遍, 哪怕脑中加心中都是空白一片,身体却能随着惯性而动。 太极拳并没有过多的走位,在学习的时候, 陆瑾和宋衡已经将难度有些高的动作都给去除了,是以闭着眼睛倒也出不了大错。 太子殿下也无需顾及别人,他只要按部就班完成,自有乐师和舞者将这个表演给连贯优雅起来。 “不错呀。” 陆瑾本来瞧着太子手脚放不开的模样,有些不忍心看,没想到太子自顾自地打,边上人努力配合他,效果还挺好。 虽然没有宋衡那么刚柔并济,博人眼球,可是看下来也是忽而如波光湖面平静悠然,忽而泛起潮汐激烈澎湃,优美整齐,至少这是一个成功的演出。 “还行,没出错。”宋衡给出了高评价。 再看楚文帝,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中央的太子,眼里的欣慰就是整个大殿群臣都感受的到,一片慈父之心,昭然如厮。 待最后收手,乐停,太子睁开眼睛,触到父亲的视线,他忽然发现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泛出一丝泪花,他微微惊愕,不知怎的,鼻子泛起酸意,接着脸上化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跪下来,喊道“儿臣恭祝父皇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楚文帝并有立刻喊平身,而是怔怔地望着他,口中低语,“阿媛,你看到了吗咱儿子,好了” 他怔怔出神,失了平常之态,让王贵妃和齐王瞬间沉了脸色。 太子的表演虽然新奇,可是实在不出彩,楚文帝激动无非便是因为此举表示太子的身体的确大好,能担得起国家重任。 “好,快起来,快起来。”楚文帝连连抬手。 太子笑着起身,又道“父皇,除了儿臣,太子妃也有贺礼相送。” “哦”楚文帝笑着往太子妃看去。 太子妃贴身宫女将她轻轻扶起,只见她微微欠了欠身道“父皇,请恕儿臣无法行大礼,实在是御医交代得好好休息,不能大动。至于这贺礼便是在儿臣身上,待再过九个月,便可请父皇赐名。”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顿时落针可闻,楚文帝眼睛顿时亮了,瞧着太子和太子妃连声说好,激动地甚至站了起来,“这真是今日朕收到的最好贺礼最好的贺礼啊哈哈,太子有后,国有传承,极好,极好啊” 与此同时,殿中所有文武大臣纷纷再次起身,齐声而唱“恭喜皇上,恭喜太子。” 太子走到太子妃身边,将她轻轻扶着坐下,太子妃羞涩一笑,楚文帝道“文麒长大了,即将为人父,对妻儿体贴应该,今后更要担起国家重任,不可懈怠呀” 太子恭敬听命。 这个消息就是宋衡都有些意外,不过太子有后,于储位更有益处,他也是高兴的。 倒是身边的陆瑾摸着下巴道“没想到这么快,那群小姑娘的方法还真有效。” “哪儿的小姑娘”宋衡问。 这人的关注重点总是不太一样,陆瑾低低笑了两声,摇头。 谁都开心,只有王贵妃和齐王愣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尴尬又难堪。 王贵妃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瞧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心中酸涩无比,为了今日帝王诞辰,齐王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这样的一只七彩鸟,此等祥瑞之兆却依旧比不上一个粗糙简陋的表演。 再者说,楚文帝的孙辈早已经有了,长孙甚至已经娶亲,连曾孙都快出生,可是当初也没见帝王如此激动。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此时,王贵妃哪怕要呕死,也得扬起笑容来。 而齐王,则是真的笑不出来。 可是这还没完,太子妃身孕似乎了却了帝王一个心头大事,他看着齐王,忽然说“齐王祥瑞有功,孝心非常,朕心怀慰藉。” 齐王面色稍缓,躬身行礼,却听到楚文帝继续道“你原本封地在齐,朕便将鲁地也一并封给你,待朕诞辰一过,你便就封吧。” 顿时齐王的笑意僵在嘴边,整个人如同陷入了冰窖一般。 王贵妃当场就站了起来,“皇上”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楚文帝便摆了摆手道“按祖制,朕既已立太子,其余诸子成年之后便应常驻封地,只是齐王为朕分忧,一直留在京城,劳苦功高,如今想来也的确是朕的不是,便回归正途吧。” 楚文帝是真的一丝希望都不肯给齐王,绝了他所有的念头,连支持他的大臣都不敢在此有所意见,纷纷沉默。 至于另外拥护正统的重臣自然是赞成的,口称皇上英明。 齐王不知道是怎么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木着脸,口中涩涩,缓缓跪下道“儿臣遵父皇之命。” 楚文帝点了点头,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儿子,只是太子乃发妻所出,承载他几乎所有的父爱和心血,实在分不出多少给其他孩子。 不过他也并不亏待齐王,毕竟若是太子一直不好,这位便是他无奈而属意之人,所以他将好大一块封地给了齐王,一厢情愿地认为后者会明白他的慈爱之心,也不得不明白。 这个局面应该是众位朝臣最愿意看到了,毕竟皇帝做出了选择,他们也好依据皇命尽忠。 陆瑾看了看身侧,宋衡眉目放松,显然心情愉悦。 然而忽然齐王又跪了下来,恳切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讲。” “儿臣愿意谨遵父皇之命前往封地,可今年是母妃的整寿,儿子不孝,以为会一直在京,都没有好好孝顺母妃,恳请父皇恩准儿臣待母妃过完寿辰再启程回封地。” 齐王说完以头碰地。 而宋衡的眉顿时皱了起来,陆瑾低声问道“怎么了” “王贵妃出生在十月。”而现在也才三月。 虽说七个月的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楚文帝看着跪地的儿子,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表情隐晦不明,不知其心中所想。 忽然王贵妃跟着跪了下来,她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跟宋皇后几乎是前后脚进的门,很得体面。 她哭着说“皇上,臣妾就齐王一个儿子,自小在臣妾身边,从未离开过。按理他是该尽快去封地,可臣妾实在舍不得。人老了,更想要儿子陪在身边,恳请皇上让齐王陪臣妾到寿辰之后,了却臣妾这个最后心愿,等待他一离开,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王贵妃哪怕再怎么保养,两鬓也已经斑白,哭起来更显心酸。 齐王磕着头更是动都未动。 大殿之上无人多说一句话,此时此地不管是谁恳求也罢,反对也好都不妥当。 正当所有人都等着圣上裁决之时,太子忽然跪下来,求情道“父皇,母后自小离开儿臣,多年来儿臣思念依旧,却遗憾无处可侍奉,齐王兄一片孝心,令人感动,便请父皇成全他吧。” 太子纯良,一片赤忱,却不明白帝王一片苦心,着急着让有实权的儿子离京为的还不是太子顺利登基。 然而这话楚文帝不能说出来,心中计算着时日,想必于自己也是足够了。 于是最终他颔首道“罢了,那便等到贵妃生辰之后吧。” 王贵妃欣喜地谢恩,齐王更是伏地良久才起身,然而他起身抬头的瞬间却往对面看去,微微侧目,似在外国番邦面前下跪恳求略有不自在。 楚文帝的这一场诞辰就这么结束了。 是夜,齐王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穿着下人服饰,垂着头走进齐王书房。 “小臣给齐王殿下请安。”说完此人抬起头,却是一副异于大楚人的深刻五官,仔细看去颇为眼熟,是今日在大殿上羌戎使臣身边的随身侍从。 齐王阴霾的眼睛盯着他,没有说话,可是他却笑着站直了身体,任齐王打量。 齐王撇开视线,淡声道“使者深夜前来并不妥当” “自是等着殿下的回复。” “哦,什么回复” 羌戎使者说“殿下说笑了。今日在大殿之上,殿下的七彩祥凤可是令人大开眼界,此等珍鸟,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另外一只了,相比之下贵国太子那软绵绵的奇怪拳法实在没甚意思,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如此偏心,弃殿下七巧玲珑一片孝心,却扶持那怯懦无能的太子。此事虽与小臣无关,可是旁观看来也不禁为殿下扼腕叹息。” 羌戎使者巧舌如簧,齐王眼神微微一动,可依旧嘴硬道“太子乃国之正统,父皇本该如此。” “哈哈”羌戎使者笑起来,“齐王此言差矣,帝王之尊,关乎万民,选嗣应当举贤不从嫡,在羌戎,不管是大王妃所出还是侍妾所生,所有的王子皆能争夺王位,羌戎之王必定是最为强大最有才能一位,这样才能统领各部族,使羌戎强盛起来。齐王较之太子年长,成熟稳重,能力出众,而太子不是小臣偏见,实在是犹如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太幼稚,这样的人是坐不稳王位的。” 齐王听着心里不禁腹诽边境之国,蛮夷就是蛮夷,毫无礼仪可言。可听到后来却忍不住微微点头,是啊,太子什么都不懂,做事犹豫不决,要不是父皇将他护的好,又有一个好舅舅,这个皇位怎么也该是他的。 想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分毫,却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实在眼不下这口气。 “皇帝陛下今日便让殿下回封地,不就是害怕您威胁到太子吗” 齐王眼神沉暗,脸上露出不甘。 羌戎使者心下一哂,继续说“我王钦慕大楚文化,听闻九公主才貌双全,便诚心求娶,皇帝陛下虽没有当场拒绝,可稍后再议不就是反对的意思吗殿下,羌戎历代与大楚联姻,为何到了今日,皇帝陛下不允了呢无非怕我王娶了九公主之后,羌戎向着殿下,可是” 齐王闭了闭眼睛,将那翻涌的不平之气按下去,然而这次他怎么也无法平息,终于他沉声问“待怎样” 羌戎使者顿时一喜,心说成了。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我王初登宝座,各部族并非全然服气,他急需一场胜利巩固王位,也希望将那些反对之音送上战场,再也回不来。” 可齐王一听却嗤笑道“本王若有这等本事,也无需听你在此废话。西北之军皆听宋衡指挥,上下犹如铁桶一般,本王就是想插手也无处伸。你也不用想着以通敌卖国之名陷害他,他外甥就是太子,宋家也无后人,根本无需做此等蠢事,就算证据摆在父皇面前,他也不会信的,反而一个不好牵连本王。” 宋衡,光棍一个,齐王一直在找他的弱点,可至今还没找到下嘴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皇帝信任他,想咬他就要做好像柳尚书,孙学士一样掉进自己坑里的准备。 羌戎使者听此,不免有些惊心,自然对羌戎来说,若是宋衡能够下马,实在是比大楚皇帝驾崩还要高兴的事。 不过弄不倒宋衡也无妨,他说“殿下太妄自菲薄了,据臣所知,西北边境有一老将曾是老诚王的属下,听说与殿下的关系很是密切” 他没说完,却见齐王阴冷的眼睛看过来,死寂地仿佛他再说一个字便该身首异处。 羌戎使臣按下那股心悸,继续说道“只要能开一个缺口,我王有信心攻破宋家军防线,就算事败也牵扯不到您。可若是事成了,羌戎人少地广,占不了多大的城池,殿下只消割舍西边沙城两座,便可驱使羌戎男儿为您夺下皇位,您意下如何” 齐王久久没有说话。 第136章 裴大将军大婚 皇帝生辰一过,各国使臣便带着赏赐满足离去。 似乎太过闹腾, 或者心下松懈, 楚文帝病倒了。 停了早朝, 不见诸臣, 让朝中上下担忧不已。 太子和齐王轮流服侍病床前, 太医院齐齐围着龙床, 后宫诸妃在贵妃带领下日日诵经祈福, 好在三日之后,楚文帝终于重新上朝。 只是宋衡瞧着, 气色是大不如以前。 生老病死,是自然之势, 帝王殚精竭虑,很少有长寿者。 本以为风云突变还有些时日,可是蓦然回过神来, 发现这一日并非那么遥远。 朝中内外都暗自准备着, 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有的朝臣按耐不住干脆上奏让齐王尽早去封地,然而还不等齐王争辩, 帝王率先震怒,罢黜问罪。 没有谁比楚文帝自己更清楚健康状况,这个大臣此举便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顿时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了。 不过朝中如何, 影响不了人们春日踏青的心情。 春雷已响,惊蛰已过,各种冬眠的动物都出外觅食, 天上候鸟群飞,从北方一路往南迁徙。 即将当新郎官的小裴呼朋唤友去京郊之外的林子里春猎去,迎亲时候要用一对大雁,他想亲自去射下一对来。 问到宋衡和陆瑾,他俩自然欣然前往。 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权当约会。 今日阳光明媚,春意盎然,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坦,老天爷是相当给面子。 他俩一匹快马,赶往城门,却发现城门口排起了老长的队伍,都是等着进京,有些还是拖家带口,看马车有些品级还不低。 陆瑾坐在宋衡马后,拍了拍前面人的背问着缘由。 宋衡说“五月是外放官员回京述职的时候,三年期满,等待吏部考评定去留。” “现在才四月,是先回来见亲友好走动关系” 宋衡表扬了一句,“阿瑾聪明。” 正说着从城门边传来一声喊“我说两位,这日头都已经到了顶上,你们还在这里说笑,腻不腻歪。罗家那群猴子早就窜进林子去了,咱们是要去拣他们剩下的吗” 宋衡跟陆瑾望过去,只见小裴带着几个兄弟拿着马鞭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俩。 陆瑾从宋衡身后歪出脑袋来,向他们扬了扬手。 “一定是宋衡那厮耽误时辰。”方家大少爷煞有其事地说。 那可不,陆大夫一看就是个守时的。 宋衡夹了一下马肚子,慢悠悠走过去汇合,淡淡地说“罗家就算扫了十遍,林子里该有的依旧都有。” 眼神中带着鄙视,似乎在说那群猴子都比不过别混了。 真的特别嚣张,无奈是顶头上峰,小裴敢怒不敢言,只是一瞧宋衡马背上除了小陆大夫,干干净净的,别说猎具,连张弓都没有,顿时惊疑道“你俩啥都不带,打算徒手抓野鸡” 陆瑾讪笑了两声,没说话,他俩早上起晚了,牵着马就出来。 然而宋衡脸皮极厚说“春天正是万物繁殖之时,看看就好,不杀生。” 方大公子脾气暴躁,“那你来作甚” 宋衡一笑道“带阿瑾出来骑马踏春。”接着又补充一句,“幽会。” 一把狗粮强行塞进对方的嘴里,陆瑾简直不忍心看。 眼看着小裴他们脸都绿起来,似乎很想抄起家伙给宋衡一下,便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只见宋柏骑着快马赶来,到了宋衡面前迅速下马,将一套猎具交给他。 “大人,您落下了。”说完行礼之后又翻身上马离去。 “呵呵”敢问宋大人脸疼不疼。 “时候不早了,还不走”宋衡将猎具挂在马上,若无其事地催促道。 待他们绝尘而去,却见城门口排队的一辆不起眼马车,车窗被掀起一角,一个年轻男子正看着他们的背影。 “爹爹,您在看什么”马车里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问。 年轻男子温言回答,“一个故人。”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然而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子弟们早已经远去,他皱着眉暗暗思索,“却不知他背后之人又是谁” “爹爹说的是谁”那天真的孩童声音又问。 年轻男子失笑道,“小小年纪,管的太多了。” “爹爹,我饿了。”男子于是扬声问,“前面还要多久才能进城” “快了,老爷,还有三队人马我们就能进去了。” 四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唢呐喇叭齐声唱,更鼓罗鸣开两道,高头大马大红花,身后一顶华贵轿。 小裴将军穿着一身正红,喜气洋洋地带着一众相宾,骑着骏马向长乐公主府出发。 “来了,来了,郡主,小裴将军到门口了,哎呀,您就别再吃东西了。” 闺房里,平阳郡主吃完点心小小地喝了一口水,说“急什么,凭他们几个呆瓜,哪能那么快进的了门呢” 话音刚落,新城郡主带着丫鬟走进来,见到平阳惊了惊,“你怎么还坐在这儿新郎官已经进门了,喜婆呢,赶紧给郡主补妆,把盖头盖起来。” 平阳郡主在一众催促下坐到了镜子前,她纳闷地问“五哥给了多少好处,拦门的都放水” 新城郡主指挥着丫鬟跑东跑西,听到这里便笑了,“要不怎么说裴五是先锋官呢,打仗讲究战术,这接新娘子也是亦然,相宾里多了一个文人,杨一行的嘴皮子整个京城闻名,三驸马和郡马都甘拜下风,一来挑三,一锅端了。”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新城怕平阳老神在在的没准备好,急急跑来一看,果然。 平阳郡主撇了撇嘴,说“定是小舅舅出的主意,五哥跟杨一行交情可没那么深。”然而话虽然说着,眼中可带着骄傲呢。 新城啐了她一下,“行了,闭上嘴巴,现在开始你要安安静静地做个新娘子,等明日你想怎么驯夫都使得。” 一顶红盖头遮下之时,喧嚣之声由远及近,听裴五洋洋得意的声音,平阳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裴家里里外外皆是红灯笼,红喜字,红绸挂,热热闹闹。 小裴行伍,前头四个哥哥,皆已经娶妻,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再加上二房三房的人口,真是家大业大,操持的人手多,前来贺喜的姻亲故友就更多了。 幸好裴家院子够大,坐得开。 大楚婚礼都在傍晚举行,等新娘新郎拜完天地,送入洞房之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宋衡和陆瑾坐在宋家军这一桌,也没去跟那帮皇亲国戚挤挤,庞将军、邵将军、胡副将等都是认识的人,乐得自在。 惹得太子来了都找不到舅舅在哪儿。 如今太子炙手可热,这次来是带着圣旨进行赏赐的。 小裴揭了盖头,与平阳喝了交杯酒,咧着嘴傻乎乎地出来招待宾客时,被裴老爷抓到太子面前,先行敬了太子一杯酒。 太子饮酒不便,以茶代酒喝完便拍了拍小裴的肩膀道“孤虽与平阳是表兄妹,可打小与平阳一块儿长大,比诸多姐妹更为亲厚。你今后可不要欺负她,否则孤定然不饶你。” 这话可没有任何水分,因宋皇后早逝,皇帝并不相信后宫妃嫔,想到自己曾蒙宁国大长公主照顾,便托了自己的妹妹长乐多多看顾,平阳小时候便时常在东宫走动,熟不知宋衡这个小舅舅的称呼还是跟着太子来的。 还不等小裴说话,裴老爷就道“太子殿下放心,这猴孙若是敢对不起郡主,无需您出手教训,老臣先打断他的腿。” 这年头当爹的骂儿子总是连带着自己也骂进去,小裴心里嘀咕着我是猴孙,你是猴爹 他委屈道“您俩为什么都说我,平阳的话我什么时候敢反驳一句” 太子满意了这才打道回宫去。 等太子一走,席面就热闹了起来。 “瞧裴五那来者不拒的样子,今晚是不打算洞房了吧”邵将军瞧着远处起哄的一桌,幸灾乐祸道。 庞将军说“得了吧,我出一个铜板打赌,裴五那酒坛子里肯定灌的是水。” “对,老庞有经验,漏了底还死鸭子嘴硬,要不是哥几个救你,那晚怕是爬都爬不回嫂子那儿。”张将军毫不留情地掀了老底。 庞将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没准备好,水兑的多了些,没了酒味儿。” 胡副将说“小裴是个实诚人,不会兑的,瞧裴家多少男丁,挡不住了后头有人上的。” 这就是人多力量大的好处。 他说着问宋衡“将军,羌戎送来万匹马,娶不到公主也就这么回去了” 宋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羌戎王可比老王更有野心,送和书,真的不敢相信。” 这里在坐的除了陆瑾都跟羌戎打过仗,大王子当初多少野心勃勃,怎么会做这种事。 宋衡说“不管真假,该防着依旧得防着,怎么,你们想打一仗” 邵将军道“迟早的事,趁新王还没坐稳位子,末将觉得可以去羌戎王庭走一趟。” 宋衡摇了摇头,“皇上不会答应的,他现在求稳。” 若是年轻力壮之时,宋衡请命,定会支持。可惜,如今日薄西山,早已不比当年。 陆瑾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不懂这些,也插不上什么话,不过有一点却是清楚,宋衡若上战场,他必定跟随而去。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担忧。 宋衡一直留意着他问“怎么了” 陆瑾微微摇头,“我在想如何将死亡率再降一些,一场战争下来,死伤实在过于惨重,让人心惊。” 他跟宋衡在一起久了,也了解冷兵器时代真刀真枪拼搏的残酷,往往是人数多寡决定胜负,这就意味消耗人命。 宋衡了解陆瑾,于是便问“你有想法” 此言一出,在座的都看了过来,陆瑾这段时间给医兵和士兵们的培训,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放在战场上定能挽救许多士兵的性命。 “陆大夫难道有更有效的法子” 陆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确有想法,不过因为太过久远,简单的制作方法虽然知道大致步骤,可有些关键的地方还有待摸索,毕竟在后世这可是直接领取的成品药呀。 “我再试试,说不定能够赶在战争之前做出来,到时候至少还能再提高一半的存活率。” 陆瑾说完,周围顿时瞪大了眼睛,就是宋衡瞧着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这药并不夸张,不过我暂时还没头绪。”陆瑾肯定道。 “那赶紧研制啊”庞将军心急地催促道。 被邵将军白了一眼,“陆大夫你还不相信,定然比我们着急,您说是吧,陆大夫。” 陆瑾自然只能点头。 宋衡低头对他说“有什么困难,不妨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奏请皇上,广招天下能人异士。” 战场上,士兵能活下来就是胜利,宋衡比谁都关心于此。 陆瑾感受到他的急切,闻言点头,“好,对面的芋头酥给我一个。” 话音刚落,九双筷子一同往芋头酥上夹,宋衡有些远,干脆道“盘子端过来。” 之前夹了一个,咬了一口的庞将军问“要不,这个也给您” “脏不脏,你又不是将军。”张将军一个白眼飞过去。 胡副将道“要不,让下人再端一盘” 陆瑾连连摇头,“不,谢谢各位了,我就要一个。” 宋衡闷笑一声,给他盛了一碗汤,“慢慢吃,想要什么跟我说。”还举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沾了碎屑的手指,真是体贴到让同桌之人抬头望天。 然而这也惹来周围惊讶的视线,其中一个盯得最久,却看的是陆瑾。 等陆瑾抬头,发现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姑娘们大概都知道是什么药了 第137章 祝夫妇好合 这人是个文官, 较之陆瑾稍微年长一些, 长相清俊,嘴边噙着淡淡浅笑, 给人一种文人雅士沉着淡然之感, 一眼望去赏心悦目,与他相比自己似乎多了一份接地气,俗称土气。 不知为什么陆瑾下意识地拿自己跟他作比较,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这人是来找宋衡的,开头一句便是, “衡哥, 多年不见, 你可安好。” 衡哥 陆瑾当下警铃炸响,乖乖, 别说女人有第六感, 男人也是有的好吗 他作为正牌男朋友都没这么叫过 妥妥的,情敌 宋衡还在考虑着是否让家里的厨子到裴家来学几天的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声。 他真的是愣住了, 这年头还有谁这么叫他 他家阿瑾都是宋衡、宋大人、国公爷、国舅爷地混叫,叫什么看陆瑾心情而定,床上逼急了才来一声羞耻的。 结果一抬头, 看了看,才回想起来,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于是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感觉就是一个陌生人,让陆瑾全身炸起的毛瞬间屡直了。 原来是他多想了 陆瑾和这位公子一样都有些尴尬,不过他没人发现,暗自消化,而后者却微红了脸,脸皮似乎挺薄,看了眼周围,一个个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就是没有接话的,气氛更为诡异。 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陆瑾都有些同情他了。 正好,解手的胡副将回来,看到位置上杵着一个人,忍不住问“这是哪位” 这位公子立刻唤道“胡将军。” 胡副将一看,微微一惊,心说怎么没人提醒他,再看面前这人,只能回道“沈大人这是” 他看看宋衡,再看看陆瑾,又看看面前这位,接着转了一圈周围,眼里带着疑惑,什么情况 其余众人皆摇了摇头。 见有人搭话,沈公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是一派轻松闲适模样地说“下官回京叙职,恰逢裴将军成亲,便来讨一杯喜酒,正好瞧见衡哥和诸位在这,想到在京之时受衡哥诸多照顾,便前来感谢。” 接着他看向宋衡,笑道“当时离京匆忙,没来得及跟衡哥道别,实在多有惭愧。” 宋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似并不在意,“无妨,一切凭你本事。” 沈公子说“不管如何,皆是我无礼在先,等我安顿好孩子,再来给衡哥赔罪。” 这话有点奇怪,宋衡也微微皱眉,看他,“你成亲了既然有孩子,那夫人呢” 沈公子闻言叹息,“两年前走了,只留下一三岁稚儿。” “落脚何处” “暂时住于客栈,由老仆照顾,只是我离京多年,对京城早已不甚熟悉”他抬眼看了看宋衡,见后者没有搭话,便径自说,“京城房价颇高,想要租到好的房子,怕是有的找了。” 宋衡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沈公子抿了抿唇,又道“见到衡哥,便想到当初在国公府的日子,如今想来却是最轻松愉悦不过,待我安顿好,再来国公府拜会,届时再与衡哥一起秉烛长谈。” 宋衡待要说话,前头哄笑声传来,裴家簇拥着满身红的小裴将军来这桌敬酒来了。 小裴将军似乎已经喝了不少,走路稍有摇晃,但神智依旧清醒,他一眼看到宋衡跟陆瑾,笑嘻嘻地走过来,贴上去搂住陆瑾的脖子,对宋衡说“头儿,今日这桌我先敬咱家阿瑾,你没意见吧” 宋衡将茶壶递给他,“敬吧。” “那你们呢,有意见吗”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诸将。 后者纷纷摇头,“你要是先敬了别人,哥几个就有意见了。” “好,阿瑾,咱先干为敬。” 陆瑾想到庞将军的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果然如胡副将所言,真材实料的酒。 他说“我喝的是茶,你就别干了,少喝一些为好。” 小裴将军哈哈大笑,忍不住夸赞道“还是咱阿瑾向着我,那帮没良心的一个劲地要把我灌趴下,也不看看今日是小爷的好日子。”接着他看向宋衡,大声道,“头儿,我跟你了好几年了,发现你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陆大夫给拐回家,一个陆大夫抵千军万马,来,我敬你们夫夫额,这个怎么说” 他回头询问地了一圈。 庞将军道“人夫妻,这儿夫夫得了。” “行,就敬你们夫夫一杯,祝头儿跟我一样,平阳往东我不敢往西,阿瑾往北,头儿不能往南,哈哈一起惧内” “特么真是喝多了。”邵将军低声道。 “说的不是挺好的嘛,哪里多了”张将军往边上看了一眼,只见那位沈公子皱着眉,看着陆瑾和宋衡。 小裴的嗓门今日是被硬生生催大的,吵杂之下,扯着嗓子喊,方圆一里地估计都听见了。 瞬间,所有人都往这里看,惊得都能掉下巴。 陆瑾真是震惊了,宋衡也愣了一下,不过他的脸皮厚度堪比城墙,一息之后恢复正常,拿过一旁谁手里的酒壶,刷刷刷地倒进小裴的杯里,说“你那酒都偿不出什么味道,怪道现在还清醒着,得了,把这杯喝下,就借你吉言了。” 这是承认了 还没捡起的下巴瞬间都又砸在地上,人人纷纷议论开去。 怪不得宋衡至今为止都三十了还没成亲,众人心中立刻生出了一个原来如此。 虽然两个大男人凑一起怪异,可是拜之前宋衡强大的杀伤力所赐,谁也不敢多议论一句,要知道太子的岳丈至今还没起复呢,那孙学士的死讯才刚传来,熬不住苦寒,没了。 相比之下还有不少和善地朝他们笑笑,祝百年好合什么的,陆瑾就看着宋衡一个一个心安理得地收过来,还多给了一个真诚的笑容,与朝堂上那不达眼底的皮笑肉不笑完全两个模样。 这又惊奇了在场诸位,心说原来宋大人也这样的一面啊,见识到了。 沈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也没发现。 倒是小裴将军却倒霉了,宋衡这么一说,前面敬了好几桌的人顿时不干了,纷纷举着酒杯过来,要跟小裴重新喝。 “好啊,裴五,胆儿肥了,自个儿罚上一坛,就放过你。” “一坛哪够,这么多人呢,至少五坛吧” “那还能洞房花烛吗直接躺这儿得了。” “哈哈” 然而小裴将军却一脸懵,回头看几位哥哥也是搞不清状况。 “等等,小爷啥时候掺假了,这都是真材实料的酒啊” 然而任他怎么说,众人就是不听不听就不听,要罚要罚赶紧喝。 这桌的几个将军连忙撤出战场,回头瞧了一眼还在接受众人祝贺的宋衡,默默地给小裴鞠了一把同情泪。 到了最后,却是平阳郡主身边的丫鬟从人堆里把她家的郡马给拉了出来,笑意盈盈地欠身道“我家郡主说,天色已晚,若是诸位想跟郡马爷继续,不妨明日赶早,郡主亲自来陪诸位一起喝。”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表示足够了,放下酒杯催促小裴将军赶紧进洞房去,别让郡主久等。 回来的路上,陆瑾一直想着这位沈姓公子何许人也,听对话似乎曾经与宋衡关系不差,而且连同桌的几位将军都认识,可见并非一般人。 然而看几位将军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待见,所以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陆瑾其实蛮好奇的。 宋衡此人,虽然好南风,可凭他的条件,追求者应当不会少。 高位、重权、多金、英俊,从哪儿看都很吸引人。 说实话,陆瑾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枕边人,都能偷乐好久。 可交往一年,愣是一个情敌也没出现,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位沈姓公子出现,让陆瑾有了一种终于来了的兴奋感。 他挺想问的,不过回想前世护士小妹妹们的心得秘籍,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多事,本来宋衡就没在意,他要是提醒一下不是反而引起关注了吗 于是暂时只能一路憋着回去,心说有空找那四个杨柏桐槐问问。 与去裴家时候不同,回府的时候特别快。 宋衡不知道陆瑾心中所想,他只知道今日喝了酒,又公然宣布与陆瑾的恋情,身体也好,心里也罢,一片火热。 待陆瑾一走进屋子,他就立刻关上了门,迫不及待地将人按在门上亲起来,那副急切的模样,让陆瑾不禁心中对自己呵呵两声。 久别重逢,这人别说引起过往怀思,想必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如何吃了他,哪儿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自己简直是瞎想。 宋衡发现今日陆瑾回应地特别热切,以为同他一样,心里高兴又激动,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 两人舍不得分开唇,一边亲着一边脱衣裳,接着一边往里屋走,待到了床边,身上皆已所剩无几,陆瑾直接被压到了床上 第二日,这位该上朝的又告假了,而这次的借口却无比的理直气壮。 同小裴将军婚假一样,公然出柜的宋衡也要求有相应时长的假期,楚文帝若是不同意,他可以按照流程三媒六聘走一遍。 而朝堂上本该纷纷跳出来的最维护礼仪之人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闭口不谈。 楚文帝都气笑了,大笔一挥一个准字。 第138章 抗缺少抗生素 天气逐渐变暖, 人们减衣的同时,病毒细菌也开始活跃起来。 陆瑾是天未亮的时候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 他匆匆套上衣裳, 叫醒睡在问凌轩的孙白, 赶往人民医院。 医院门口,何澜着急地等着, 看到他连忙说“师父,五日前的那个病人, 伤口化脓, 已经严重恶化了。” 五日前一个农户在耕地之时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脚, 倒下来时恰好砸在了翻起的锄头上,锄头上部铁质, 磨得较为锋利, 一下子刺穿了肚子,被紧急送进了人民医院。 陆瑾主刀,孙白为一助, 何澜二助,将手术完成。 人暂时活下来, 送进监护室看管,陆瑶和叶梅香负责换药护理, 何澜和孙白换着值班。 他们术后都是严格按照陆瑾的要求, 消毒更换衣裳用具,可到头来病患的伤口还是发炎感染了。 陆瑾走进监护室,叶梅香正端着药和纱布打算给病患更换, 可瞧着溃烂的伤口她有些手足无措。 叶梅香的神情焦虑,“陆大夫,每次更换我和陆瑶姐都尽量清理伤口,可还是越来越严重,特别是他全身发热,如今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旁边陪着的是他的妻子,她见到陆瑾简直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声恳求道“陆大夫,您得救救他啊,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如果他没了,让我们娘儿几个怎么活啊” 她似要跪下来,叶梅香上前一步将她拉起,劝道“大姐,让陆大夫先看看,您别着急,您跪下来也没用啊” 陆瑾掀开纱布一看,神色立刻凝重起来,这是最常见的葡萄球菌感染,受染面积大,伤口已经溃烂,愈合地非常不理想。 “师父,怎么办”孙白和何澜望着陆瑾问。 怎么办如果手上有抗生素,用下去就好了,然而要命的是这里没有。 随着天气转热,这种病菌会更加活跃,已经不是简单的消毒就能隔绝的。 陆瑾动手术也就近这一年,真正大量接诊的便是这个冬季,那时天气寒冷,病毒活性低,稍加注意,便能消除致命感染,可是现在春季将过,马上就夏季了。 这样感染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动手术的人本身免疫力就低,细菌侵入难以治愈。 动手术容易,术后恢复却困难,他瞥了一眼农户的妻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里面充满了希望和恳求,让陆瑾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思绪回传,最终他对叶梅香道“用蒸馏水按比例兑盐,试着清洗伤口吧,如果能够消下去,那还有救,否则” 他看向农户的妻子,沉声道“您心里也得做好准备。” 女人瞬间睁大了眼睛,泪水溢出,嚎哭了起来。 这屋子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农户,其余人都红了眼睛,连陆瑾都这么说了,他们更没有什么办法。 叶梅香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出去拿蒸馏水兑盐去了。 蒸馏水还是当初陆瑾设计的装置,因为如今做不出玻璃器皿,只能让宋槐拿着设计图找了焼瓷人烧出来类似的器具,相对来说简单一些,可出水量也小,医院里暂时都省着用的。 不过设计理念陆瑾已经交给了工匠鲁师傅,让他想办法做出一套大型的设备来。 出门的时候,孙白和何澜跟着陆瑾,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瑾瞥了他们一眼,“有话就说吧,别吞吞吐吐。” 何澜年纪小,性子跳一些,他立刻问“师父,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若是这样,等到了夏季,岂不是更糟糕了那些被利器所伤的人就算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怕是也难以熬过病菌的感染,照样是死” 明明已经救活了,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充满希望的人又再次闭上眼睛,两个最近上了不少手术的少年人心情万分沉重。 “人都说您是神医,您得想想办法。” “办法有。”陆瑾肯定道,“还记得我给你们讲细菌和病毒这一节内容时,提到过某些菌类致病的同时还会产生一些其他物质,这些物质能够抵抗病菌甚至杀灭。” 两个少年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细菌和病毒那是微生物,肉眼根本看不见,陆瑾手上也没有显微镜,讲解的时候只能凭空描述。 外科手术本身就是基于科学研究才发展起来的,其中牵扯到太多的科学常识,孙白和何澜没有这个基础概念,哪怕对陆瑾深信不疑,也无法对这些看不见的细菌和病毒产生足够的认知。 所以那一章,陆瑾讲的困难,他们听的也吃力,记得很模糊。 可是如今陆瑾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印象,只是依旧不明白,满脸的问好。 “师父,那那些物质怎么弄出来呀” 这个问题问得好,陆瑾幽幽叹息,“我也想知道。” 他之前跟宋衡提到过的便是这种抗生素,最早被发现的便是青霉素,又名盘尼西林。 青霉素来自于青霉,平时吃的水果面包之类的发霉长青苔,那青色的菌类就是青霉菌,原料很好找,到处都有,就是提取真心不容易。 陆瑾其实大致知道怎么提取,只是如今工具有限,想要将青霉素提取出来,得出合适的抑菌浓度,还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做。 这样想来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可不比研制出哮喘药来的简单,毕竟再没有别人给他作参考了。 农户最终还是没有熬过来,他妻子叫来了村里人,将他抬出去。 她三个孩子就倚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全身盖了白布的父亲,不哭不闹,看起来分外心酸。 陆瑾虽然看过太多生死,可心里依旧不好受,他让两个徒弟留下,自己先回府去,好好理一理怎么把青霉素给研制出来。 然而刚走到院子门口,却看到老管家正往里头探脑袋,他纳闷地走过去,门口的侍卫一见到他立刻提醒了一声,老管家回过身轻咳了一下故作淡定道“陆公子回来了呀” “福伯,你在看什么”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里面的人,“有客人” 福伯含糊地应了一声。 宋衡的客人,不是达官就是贵人,要么军营里的,只要宋衡不介绍,陆瑾都不会去打搅,所以他点了点头去问凌轩。 福伯心下松了一口气。 可陆瑾才刚走了两步,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阿瑾。”宋衡一声唤让陆瑾回过头。 然后陆瑾看到了宋衡背后的那人,眼睛顿时一眯,觉得分外眼熟,然后他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位沈姓公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瑾将目光瞬间转向福伯,后者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似乎不想回答。 宋衡于是转身对沈公子道“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会命人通知你。” 宋衡似乎答应了沈公子一件事,然后看后者神情却并不太满意,但还是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拱手致谢,“多谢衡哥。” 他说完便抬脚离开了,经过陆瑾身边,嘴角噙着微笑目不斜视。 陆瑾微微皱眉,看向宋衡,一点也不客气地问“这是谁” 宋衡的母亲,乔夫人就是漳州乔家的长房嫡女,而沈之远的母亲则是三房的庶女,乔家多男丁,少千金,那一辈的也就这么两个姑娘,年龄又相当,是以关系挺好。 之后乔夫人嫁给了英国公远到京城,那位庶妹则留在当地,联系就少了。 宋家人丁不旺,起先与乔家还多有来往,后来圣上登基,宋家大小姐当上了皇后,却失去头一个孩子,还未过一个月,乔家便想借此机会将姑娘送进宫,那时两个娇艳欲滴的姑娘都送到了国公府,气地宋皇后病情又加重了一些,宋衡人虽小却见不得姐姐委屈,立刻命人将乔家姑娘都送回去,并与外家断绝关系。 不过乔家做的事情与那位已经出嫁的姑奶奶没有干系,是以当沈之远不远千里进京赶考的时候,宋衡就收留了他。 “沈家没落,他能来参加春闱,并不容易,他既然找上了门,与我来说又只是举手之劳,就让他暂住府里。” 宋衡淡淡地说,他抬手轻轻抚平了陆瑾依旧皱着的眉头,忍不住关心地问,“阿瑾,你在想什么” 陆瑾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他在想沈公子是否对宋衡有意,或者宋衡是否对他曾有意。 然而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宋衡疑惑地看过来,“无关紧要之人,提他作甚” 陆瑾闷笑了一声,他说“今日还登门了呢,找你托关系吗” 吏部考评已经开始了,何去何从对这些外放之官很重要,哪儿实权之位还有空缺,哪儿辖地更富饶一些,或者直接留京,这都需要强大的关系网,有时候捧着银子都不能找到门路。 宋衡如今风头劲急,有这样的表兄,谁不愿意来使使劲 然而宋衡却扯了扯嘴角,“这事无需我操心,他这人” 陆瑾瞧着他,宋衡却换了话锋,“他如今落脚客栈,托我给他找一处合适的房子租用,我同意了。” 而这不过是吩咐下面人去办便好,无需他出面。 听到这里,陆瑾大致清楚了宋衡的态度,他并不喜欢这位沈公子。 想到小裴将军婚宴上乔公子所说的,不告而别和赔罪,以及其他诸将的态度,直觉曾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宋衡不提,他也就不问了。 “我还想你孤家寡人一枚,好不容易有个亲戚过来,我该如何对待他呢毕竟看样子他是要常驻京城的。” 陆瑾的小九九宋衡哪里不清楚,不过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便道“对待什么,离他远些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都猜对了哈,青霉素哟。 第139章 谁在乎名声 感情上泛起一朵小浪花瞬间淹没了, 陆瑾又可以专心致志地忙自己的事去,如现在的青霉素。 他努力地将青霉素的提取过程回忆出来, 画了一个又一个的流程图。 一边画一边懊悔着早知道要往外科方面发展,为何穿越第一天就没有将这些要紧的东西记录下来,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这个摸索过程可是有点长。 花了几天功夫好不容易画完流程图, 结合实践的时候,又发现了问题,专业器皿没有, 很多形成条件也不够成熟,虽看着容易,可是真精制提取的时候会流入太多杂质和其他菌落,无法提纯。 陆瑾一个外科大夫,只得深深叹一口气,将堆满书桌的稿子往边上一放,到人民医院坐堂去了。 他觉得自己得缓一缓,换个心情再回来继续。 孙白经过一年的学习, 跟着陆瑾上过不少手术,后来又实战操作了几次,简单危急不到生命的已经能够上手了,估摸着再过一年也可以成为一个初级外科大夫。何澜年纪小一些, 手把子还不算稳,再多练练就能跟着师父师兄试试。 而陆家姐妹,带着丁香和叶梅香已经完全担起了护士的工作, 她们不怕苦不怕累,做的也有模有样,其中丁香和陆瑶更是往产科方面发展。 另外宋家军的医兵会轮流来人民医院培训或帮忙,其中两位医官于大夫和王大夫来得最勤,他们私下里也找陆瑾恳求拜师,毕竟手术对战场来说用处更大,陆瑾若是愿意传授他们,就能救更多的人。 然而这两位大夫年纪可都比陆瑾大很多,陆瑾实在不好意思听他们叫师父,便没有正式收徒,可是也允许他们跟着来学,还将教材多印了两份送给他们,不懂可以问他,也可以问何澜和孙白。 人民医院虽小,可渐渐已经不再是当初靠陆瑾一人支撑的时候。 陆瑾把着脉,细细询问聿昭这段时间的身体变化,然后问道“药还在吃吗” 聿书生点了点头,“吃,不过量少了,你说的,若是身体轻快了一些,就可以减药。” 陆瑾抽过边上的纸,笔沾了墨一边写一边道“夏天快到了,药可以停下来,不过随身备着,以防万一,锻炼没有停吧” 聿书生支吾了一下,“差不多都在练。” 陆瑾抬头瞧了他一眼,放下笔道“我是不是说过,药再好,吃多了都会出问题,你年轻,现在看不出来,等你老了可就得吃苦头。锻炼虽说不能包治百病,可是对你们这些书生却是良药,终身受益的买卖如何划算清楚的吧” 聿书生叹了口气,“道理我明白,可是阿瑾,日日坚持真的很困难呀” “你读书都能日日读,锻炼就不行既然入科举,将来当了高官,三天两头告病不上朝你怎么为民请命” 聿书生被问地垂头丧气,“我知道了。” 陆瑾将医嘱写完,交给他的书童,“还有,你娘那天过来告诉我,你饭依旧没好好在吃,愁死她了。诶,我倒是奇了,你都多大了还挑食,喏,带回去,让厨子每日按照上面的食材来做,清淡一点即可。要是不吃,之后我也不管你了,反正我不是你娘。” 聿书生闻言瞪了瞪眼睛,崩溃道“我娘干什么,这都要跟你说” 陆瑾笑了,“她是特地告诉我你中了秀才,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为什么你没提” 聿书生一抬下巴,不屑道“区区一个秀才有什么好说的,等我高中状元,再来告诉你这个喜讯,也不迟。” “行吧,未来的状元郎,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去吧。” 陆瑾就这样随意将他打发,聿书生,如今的聿秀才很不高兴,“我们都还没怎么说说话,你就让我走了呀” 陆瑾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聿秀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看着陆瑾问“我听说了一件事,外头在传,你跟英国公分桃断袖了,这是不是真的” 陆瑾愣了一下,聿秀才忙说“你别多想,我就想确认这件事,若不是真的,我立刻给你澄清去,毕竟这种风流韵事传出去于你名声并不好。” “所以你是特地为了这件事而来” 聿秀才点了点头,“书院市井都传遍了,跟上次女子名节一样,议论纷纷的,作为你的友人,我坐不住。” 陆瑾好奇道“议论我什么” “还能有什么呀,什么谗上媚下,寡廉鲜耻这都是轻的,有些不讲究的还私底下传些不堪入目的段子,说你如今这般成就都是英国公给你造的势。想想他身居高位,若是得他垂青的确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况且你这医院背后就是他的势力,当初叶娘子那事儿,不就是英国公站出来维护你的吗要不是我知道你,我都信了,更别说其他根本不认识你的人。” “就这样” 聿秀才简直惊呆了,“这样还不够吗你可知这多损一个人的名声,出门都得遭人指指点点啊而且你好不容易开了这家医院,救死扶伤,又不吝啬药方广而流传,简直如同华神医在世,简名远扬,说不定史书上就有你浓重一笔。可若是被泼上这个污点,不就将之前做的一切都毁于一旦了吗传这话的人简直太恶毒了” 他愤愤着说,然而抬头看到陆瑾,却是一脸同情地望着自己,他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 陆瑾轻轻叹了一声,好心给他倒了一杯茶,说“你别生气,也别去理论,我跟宋衡还真在一起了。” 聿秀才张大嘴巴,半晌没说话。 眼中的震惊和受伤让陆瑾看了都不忍心。 “你疯了吗”他问。 陆瑾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跟他两情相悦的。” “那那名声” “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不求青史留名,只求今生活得自在,问心无愧罢了。” 此等境界,聿秀才暂时还达不到。如今的书生,考科举当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就是为了造福于民留有青史,啥都不图的实在太少了。 看聿秀才神情隐晦不明,他忍不住说“你有这么在意吗我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很重要我的医术不是宋衡能给的,我秉持的信念也不会因他改变,我依旧是我呀。” 聿秀才没说话。 最终陆瑾说“你若是接受不了,也无妨,你的病差不多控制得当了,注意些问题不大,别难为自己,回去吧。” 聿秀才心情沉重地起身,陆瑾拍了拍他肩膀,将他送出门。 临走之前聿秀才欲哭无泪地对他说“我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我听到这个消息跟同窗大吵了一架,说你不是这种人,跟英国公肯定清白了,还打了赌。我你现在告诉你俩真好上了,我这脸疼的要死啊你简直坑死我了” “”陆瑾差点就笑出声来,“你应该先问问我呀。” 谁知道一般人唯恐不及的事,陆大夫独辟蹊径,真的就这么干了 “你就不怕哪天英国公始乱终弃吗姑娘还讲究个名分呢。” 陆瑾摸了摸下巴道“没事,哪天不喜欢他了,可以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挺好。” 聿秀才“” 两人在门口又闲聊了几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陆大夫。” 陆瑾回头,正看到沈之远笑着站在不远处。 他微微皱眉道“沈公子。” 聿秀才看了看沈之远,对陆瑾说“阿瑾,你既然有客,我就不打搅了,唉,我该怎么面对他们呢” 陆瑾说“我虽然承认了,可不代表就谗上媚下,不知廉耻了呀,说这些话的本身就猥琐下流。” 聿秀才觉得有道理,于是招了招手,表示知道了。 沈之远听着这对话,忍不住玩笑道“陆大夫真是豁达。” 陆瑾可不觉得对方在夸奖自己,而是问“沈公子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沈之远道“临近午时,不如边吃边聊” 这家酒楼不比凤仙楼,可是也不差,估摸着吃一顿也得一两银子。 想到他托宋衡办的事,陆瑾心里不悦,不是说手头拮据,想找处地段好又便宜的房子租吗 趁着菜色未上,沈之远给陆瑾斟了茶。 “沈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最近比较忙。”陆瑾说。 沈之远笑了笑,“陆大夫是真的不在意世人眼光吗英国公位高权重,世人不会苛责与他,却会怪罪与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会归结于他的功劳,倒头来笑话你除了善于诱使却一无是处。” 这话说的有意思,陆瑾细想了一下,笑问“我在不在意其实不重要,沈公子很在意的吧至少曾经是。” 沈之远的笑容渐渐收敛,“在下不懂陆大夫所言。” 陆瑾说“阿衡告诉我你进京赶考,因手头拮据才求他收留,暂住国公府一阵子。这样推算应该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他也有二十四五,年纪不小了,福伯天天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又知道他喜好须眉对巾帼无意,是以凡是年龄相当,长相不差的年轻男子,他都非常热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到原因。” “那又如何” “你现在是个官,想必春闱的成绩挺好,高中了吧。一般有这才能的人起初都想凭自己本事建功立业,入阁拜相,是以怎么会愿意跟高高在上的国舅牵扯在一起呢别说没这个喜好,就算有也不希望传出什么风流话语来,不然岂不是名声尽毁,功亏一篑” 沈之远又轻轻雅雅地笑起来,反问道“难不成我这样不对” 陆瑾摇头,“不,这件事没有对错,个人选择罢了。只是”他看着沈之远,收起笑容,“只是当今社会,背后没有大山可靠,寒门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实在太难。你有野心,却无门路,所以你回来了,借着裴家喜宴见到宋衡。落脚客栈也好,提起亡妻幼子也罢,无非希望宋衡怜悯你,能够如五年前一样再次收留你罢了,只要有宋衡这一层关系在,到哪个位置不就是他一句话吗只是我很好奇,当初避之不及,如今又想贴上来,你这是又愿意做他入幕之宾” 陆瑾眼神渐冷,他本来没想这么多,可是这人一上来就问了聿秀才一样的话,交浅言深让人直觉有问题。 聿秀才是关心友人,沈之远这个陌生人算怎么回事而且就见过两次面,却一直当他空气,别人就算瞧不起他看在宋衡的面子上也会客客气气,他这么做就跟前任见到现任一样,表现出优越感吗 这话问得太直白,沈之远没有回答,然而不回答便是默认了,至少有这个想法。 沈之远道“人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果真如此。陆大夫比我幸运,衡哥这人向来对心上之人关爱有加,呵护备至,只要他能办到,都会尽力而为,一点委屈都不会让人受的。我听说说了去年闹得纷纷扬扬的叶娘子之事,衡哥为了你也算煞费苦心。” 陆瑾扬扬眉,坦然受之,“他不为我着想,还想为谁” 沈之远端茶的手一顿,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五年前,忽然知道主考官为方阁老时,众多学子争抢着他的中庸注解,直觉考这其中的内容机会更大一些。我虽心中有把握,不过还是有些忐忑,没想到衡哥替我找来了千金难求的方阁老注解,真是令人感动。我日日在房中苦读,他便带我跟宋家军诸将一同春猎,只是我不争气不会骑马” 这是打算跟他回忆过往 告诉陆瑾,宋衡曾经很在意他 陆瑾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他,“恕我直言,我从来没听宋衡提起过你。” “是我拒绝他,不提我应当的。” 陆瑾呵呵了两声,心说脸皮真厚,不过他懒得听下去,于是道“你继续说,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这样宋衡有更多的把柄落在我手里,哪天不高兴,翻出来让他赔罪哄我开心,不错。” 小样,想让他吃醋,抱歉,他虽然实践没有,可经过护士小妹妹的熏陶,理论知识一堆。 果然沈之远被噎了一下。 “或者你想倾诉的人不是我,要不,我做个好人,帮你把宋衡约出来,你俩秉烛夜谈一下”他抖了抖肩,“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个画面,应该很搞笑。” 沈之远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陆瑾于是站起来对他说“你说的那个宋衡我不认识,你要是有本事你可以去找他,不过凭他的性子,我对你并不乐观。另外,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日理万机,忙得很,实在没工夫听你瞎编,咱俩可不熟。” 沈之远问“你当真毫不在意” 陆瑾讥嘲地笑道“在意你知道你那天一走,我就问宋衡你何许人也,他说无关紧要之人,不提也罢,那我能在意什么只会让我觉得我家男人特别优秀,追求者众多,可倒头来这么优秀的男人看上的还是我呀,那我岂不是更出色毕竟是他追求的我,我才勉强答应的。” “沈大人,最后再提醒你一句,我家宋大人比较在意我,你也知道当初孙大人骂我之后的下场是什么,所以注意一下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哟。我出门没带钱,既然是你请我的,那就不客气了,后会无期。” 陆瑾说完,抬头挺胸很是趾高气昂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我家男人很优秀,优秀的他看上了我,我勉强接受了优秀的他,所以我比他更优秀。 遥这个逻辑没毛病 第140章 那年那书生 要说陆瑾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有人觊觎自己的男朋友,哪怕是头猪,也很膈应。 沈之远说的那些,他不信, 至少并非全然相信。不过他倒是好奇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宋家军上下这么不待见他,可看宋衡本人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 陆瑾并不想要拿那些久远的事质问宋衡, 就算他们俩曾经有过一段那也是过去了, 哪怕沈之远看着的确比自己风度翩翩一些, 可这样的芝兰修竹宋衡见的还少吗最终不还是栽在他这棵接地小树苗上。 陆瑾出了酒楼,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他没有太多时间放在这上面,不过发现心绪纷乱对他接下去的研究没有什么好处,想想还是先弄清楚好。 于是他停下脚步,调头,然而才迈开脚步便听到身后的一声唤。 “少爷,您来了怎么又走了” 陆瑾回头, 发现三七正纳闷地看着他, 接着视线微微往上一抬,哦,原来人民医院到了。 “我还有点事, 先不进去了。”陆瑾说。 三七忙说“可裴将军正在里面等着您啊” 小裴 他正要去找人呢,没想到却送上门来了。 小裴将军正新婚燕尔呢,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其实是真舍不得出来。 不过婚宴里他见到了沈之远,而且还出现在宋家军这一桌,让他很是紧张,正好宋家军上下也怕沈之远影响到宋衡跟陆瑾的夫夫关系,想想作为代表他便来了。 “所以他真的是冲着头儿来的”小裴惊诧地问。 陆瑾将酒楼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小裴,然后摊手道“人都在追忆往昔美好了,什么为他费心寻来林阁老的注疏文集,特意带他出来春猎散心,对了还有骑马,宋衡亲自教的” 闻言小裴呵呵了两声,“阿瑾,你觉得头儿是这种人吗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最不喜欢的是跟文人打交道,更何况他跟林阁老一点交情都没有,会为了一个暂住在他府里的远方表弟去求这么大的人情骑马就更扯淡了,想想当初从江州回来的路上,头儿明明心里头有你,嫉妒我教你骑马,他都没有亲自来教,一个沈之远能劳烦头儿大驾” 陆瑾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宋衡多闷骚,想见他都得拉个上下属的名头,扯个检查急救报告进度的借口。 “那春猎怎么回事,宋衡没事还带个书生去” 说到这个,小裴叹道“这事也得怪我们。你也知道头儿年纪不小了,咱们宋家军里头我最年轻,不着急,其他的哥哥们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就头儿一个光棍,既然都猜测他好南风,又忽然发现府里头有个俊俏公子哥,福伯还那么热情,我们就瞎起哄了呗,春猎就特地让头儿带上他。诶,还真别说,沈之远跟一般书生不一样,真这么跟来了。” 小裴回忆了一下,有些唏嘘,“我们以为他对头儿有那意思,便更热情了,春闱考试的时候,还一起送他去考场,其他书生欺负他,给他压阵,真是再明显也没有了。阿瑾,你别生气,那时候我们真当他是头儿另一半来着。” 陆瑾点点头,“但是现在你们挺讨厌他的。” 小裴嗯了一声,“他文采挺好,但没有特别厉害,会试的成绩在二甲,具体第几名我忘了,不过没机会入翰林,但是可以补其他缺口。” “之后” “朝廷官职就这么多,缺的更少,进士一般外放,极个别的能留京,若是没门路的甚至只能等候补缺,暂时没去处。想要去好的地方,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背后势力。以咱们头儿的地位和名望,想去哪儿真的只是他的一句话,甚至只要他一个态度就行。” 陆瑾剥着花生,边吃便应和,“然后呢” “然后,他便跟头儿同进同出,突然间高调起来,连同门都不怎么走动。春日里,婚嫁等各种宴席比较多。能请咱头儿的,一般也是有些身份的人,他想跟着去,我们觉得是好事儿,便撺掇头儿带上他。一来二去,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英国公看中这个表弟,所以等那时候还是吏部侍郎的姜大人来询问的时候,头儿就说让沈之远自己决定就好。”小裴顿了顿,说到这里他就有些气愤了,“我们一直以为他会选择留京的,这样好跟头儿在一起,询问他的时候也是笑而不语,结果等职位一定,居然是外放” “你们之前没打听过吗”陆瑾问。 小裴悲愤道“没有,我们挺相信他的。所以知道的时候,真的感觉受到了欺骗,我那时候还气不过前去质问他。” “我和衡哥只是表亲关系罢了,小裴将军何出此言呀”陆瑾说。 小裴“对,就是这么回答我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又没有明说,的确不能表示他有那意思。” 小裴闻言瞪了眼睛道“怎么没有明说,我们都将他推进头儿怀里好多次,就差祝他们百年好合,那种起哄下,他除了脸红之外也没异议啊” 陆瑾将花生放嘴里的动作一顿,轻轻地噢了一声。 小裴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忙解释着“不是,阿瑾,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不是还没你嘛” 陆瑾呵呵了两声,先放进心里,暂时揭过不提,“沈之远离京的时候,宋衡呢” “皇上给了他密令,暂时离开京城,等他回来的时候,人早就拿着上任书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所以综上所述,这是一个穷困书生假借与高位亲戚暧昧,打着后者名号为自己谋了一个肥差,到手之后立刻撇清不正当关系拍拍屁股走人的故事,顺便欺骗了一群耿直的兵痞,让他们白忙活了一场不说,还浪费了感情。 陆瑾摸了摸下巴,虽然沈之远有些渣,可是其中另一个人物,宋衡的态度却非常关键,这人那时候是乐见其成了吧不然怎么会让人如此利用 沈之远和小裴前后脚找到陆瑾,这个消息宋衡立刻知道了,他虽不知道沈之远说了些什么,可小裴的话他是能猜到几分。 见陆瑾一回来便跟他面对面地坐着,不禁有些头疼。 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收留他也不过看在母亲的面上见他可怜罢了。不过周围人都这么认为,又极力将他跟我凑成堆,见他也有那点意思,便觉得试试也无妨,于是稍微照顾了几分。” 宋衡见陆瑾淡淡地撇来一眼,下意识地挺直脊梁,微微发凉,压力之下他啧了一声,立刻转了话锋道“然而,等我回来他已经外放上任,那时我就知道他对我无意,只是还需要我的关系为他铺平道路,才不得不装作那副亲近模样,后来等小裴跟我一说,心里就更加确认了。” “是不是挺失望的”陆瑾凉飕飕地问。 宋衡连忙摇头,讪笑道“我不过刚接触,什么感情都没有,他既然无意,我自然就不勉强。果然,上天的安排都是有道理的,瞧,有一个更好的陆大夫在等着我,是不是” “所以这样子能屈能伸之人怎么可能缺了租房的银子,纯粹是找了个借口接近你罢了。” 宋衡并不迟钝,之前只当是这人厚着脸皮想要再次凭着亲戚攀上他的关系,他虽不喜,不过这样的人太多,再者毕竟是亲戚,没有撕破过脸。可等到沈之远去找陆瑾之后,他就知道对方的意图了,那份不喜瞬间变成了厌恶。 他贴上去,搂住陆瑾,亲了亲嘴角,说“他若是安分也罢,再有动作,今后这京城就无他安身之处。” 陆瑾本来就没生气,听到这么一说,就完全放下了。 想想估摸着沈之远也不是那种真能完全放下身段,死皮赖脸的人,会来找他也不过是看看是否还有机会。 可惜他俩的感情很好,真没有他插脚的余地,应该也是会放弃的吧。 似乎真被陆瑾说中了,沈之远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过,而且任命已下,只是不知是因为与宋衡的亲戚关系,还是自己走了其他路子,他顺利地留在京城,进了御史台。 六月,赶在夏日之前的末尾,杨大人终于迎娶了他的女神,田三小姐。 而陆瑾,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出了一份制作青霉素的可行性方案。 他从书房里出来,带着各式各样的简易图纸,找到了宋衡。 “这是培养基,这是分离管,还有其他相对应的器材,只要是琉璃、陶瓷皆可,我画的很抽象,可能看不太懂,那就根据这张详细的使用说明来做,应该不难。 ” 宋衡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瓶罐试样和相对应的说明文字,没有异议,直接找来了宋槐,让他尽快找匠人去做,并且嘱咐道“如果有办不成或者推脱的,立即告诉我,我会进宫求皇上下旨。” 宋槐对于陆瑾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已经淡定了,二话不说接过图纸和说明,又道“匠人不懂实际用途,届时还需要陆大夫多做解释。” “自然。”陆瑾说着又递给了宋衡另一份清单,“这些就是制药过程中所需的原料,在器皿到齐之前准备好就行。” 宋衡看了一眼,不禁皱眉道“白米、芋头、菜籽油、碳粉、醋、碱水还有发烂的果子,要长绿毛的阿瑾,这些难道就能做你口中那神奇的药” 陆瑾点头,“没错,水果没发霉的不要,你别小看这些青毛,药就是从这上面提取出来的,能够抑制伤口溃烂的罪魁真凶。” 宋衡光看前面,以为陆瑾是想做菜,到后面的发霉果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怀疑,想到平日里吃了发烂的果子会生病,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怎么治伤。然而看陆瑾肯定模样,他还是按下疑惑,选择相信陆瑾,找来了老管家,让安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衡我读书少,不要骗我,这种长毛的东西也能当药,那这些年因此吃出毛病的算怎么回事 陆瑾科学技术乃第一生产力,化腐朽为神奇,盖是如此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只贵贵雅喵233 15瓶;一只鹿 14瓶;随遇 10瓶;暗夜之子、醉卧青丝台 5瓶;谁 3瓶;新忘痕、述尔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提取青霉素 天气热, 果子摘下搁置一两天就会发烂, 果农们贩卖的时候最愁的便是这个,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专门购买长绿毛的果子, 一时间整条街上的烂果子都被搜集到了国公府。 水果发烂会产生酸臭味, 老管家只能找一个离主院稍微远一些的屋子搁置着, 那个屋子一般人都不敢走进去。 “陆公子, 这些可是够了”老管家愁容满面地对陆瑾说,要不是陆瑾再三强调做新药, 他都觉得对方疯了。 “够了, 先做一批试试。”接着他看向宋槐问,“我的那些瓶瓶罐罐好了吗” 宋槐说“已经出了一窑,等下午降了温就可以带回来。” 第二日,器具和材料皆已经准备就位。 陆瑾带着徒弟带上口罩,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拿着罐子和刮片走进那个房间,收集果子上的绿毛。 何澜和孙白虽然跟宋衡一样抱着疑惑, 可是对师父的盲目崇拜让他们坚信陆瑾最终一定能够化腐朽为奇迹,所以干活特别卖力。 跟着陆瑾, 就要有不怕脏不怕累的精神,所以就是刮了绿毛都是小心翼翼。 “这些绿毛就是青霉菌,一种非常细小的生物, 我们肉眼看到的这些绿毛就是数万数亿个青霉菌在一起的结果。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些青霉菌中提取出抑菌物质,青霉素, 这就是防止伤口感染的奇药。” 陆瑾一边收集,一边给两个徒弟讲解。 微生物对于后世现代医学来说非常重要,可是在这里,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空白之地。 何澜闻言举起刮片,瞧着上头一小簇绿毛,瞪大了眼睛,心里嘀咕着数万、数亿是什么概念。 万已是极大的数,成千上万便是更为庞大的数字,亿想都不敢想。 宋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揉了揉鼻梁,最终还是撤了。 等收集了青霉菌,接下来就要培养起来。 这个时候白米,芋头让厨房熬成了汁,并倒入三十个培养皿中充作培养基,培养皿是宋槐刚带回来的的瓷白容器,类似于后世的玻璃培养皿。 然后将青霉菌嫁接过去,放在培养皿中培养七日。 在此期间,按照陆瑾的指示,宋槐他们已经找到了几个伤口发脓发烂的人,就在一处破庙里。 战场上士兵多为利器所伤,伤口极易溃烂,普通的草药毫无办法。其实很大一部分的伤兵并非死于失血过多或者脏器受损,而是伤口迟迟不好,面积越烂越大,最后到了全身侵入体内而亡。当然若是伤在四肢尚能截肢,可若是在要害之处,那就更加要命了。 所以宋衡是陪着陆瑾一起去的破庙,亲眼看着陆瑾从这些病人身上取了脓包,小心地放在器皿之中。 如果陆瑾真能研制出防止伤口溃烂的药,的确能减少一半的伤亡。 “外伤引起的伤口,并且伤口已经出现了化脓,一般便是感染了一种细小病菌,你们俩看仔细这伤口情形,今后会碰到很多。” 陆瑾招呼两个徒弟过来看。 孙白说“比手术后的那些伤口严重得多,师父,他们还能救吗” 陆瑾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身上除了伤口感染之外还有其他病症,如今青霉素还没提取出来,如何有能力救治这些几乎没有神智的人 脓包里存在大量的葡萄球菌,陆瑾回到府里便将球菌放在另一处培养基里培养,好用作最后的感受性检测。 七天后,三十个培养青霉菌的器皿上已经出现青白翳,布满整个培养皿。 宋衡下了朝立刻回到府里,跟着他来的还有宋家军的几位将军,都想看看陆瑾是怎么做的。 屋子本来还挺宽敞,可让人这么一站,顿时黑压压的。 陆瑾让这些不相干的人站远一些,别干扰他带着徒弟做实验。 屋内一张大长桌上放着漏斗、奇怪的陶罐,这种罐子有大有小,又长又短,奇形怪状的,底部都弯出了一个管子,塞着塞子。还有三十个小小的白瓷器皿,器皿上都浮着白毛霉,看着让人忍不住跟着发毛。还有一罐菜籽油,另一个木桶盖着盖子却在冒着热气。 小裴手贱,就近掀了盖子偷偷往木桶里头看了一眼,还弄不明白乌漆妈黑啥玩意儿就遭到了头儿一个凌厉眼神,瞬间被几个哥哥拖回去绑住手脚。 陆瑾敲了敲桌面道“好了,现在我们开始做实验,目的便是提取抑菌物质,青霉素。不相干的人不要随便碰桌上的任何东西。” 后一句特定指谁,被丢到门口的小裴讪笑了一下。 “阿澜,你将步骤和注意事项记下来。” 陆瑾吩咐之后便拿起漏斗,在漏斗内塞入一团棉花球。接着将漏斗放在一个肚大口小的陶罐上,而这个陶罐的底部就延伸出了一个口子,如今用了一个木塞紧紧塞住。 然后一一将这三十个长毛的培养皿里的东西都倒入这个漏斗里,液体透过棉花团流入了陶罐,而其他杂质则留在了漏斗上。 陆瑾说“青霉素有一个特性就是可溶在水中,所以它如今就在这瓦罐里的水液中。” 徒弟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旁边围观的更是一脸茫然。 新来的几位小声问着彼此,“青霉素是啥” 他们不好打搅陆瑾,便凑到宋衡边上,心说自个儿将军总是知道的吧 宋衡清清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阿瑾不是说了吗,是从那些长毛的东西里提取出来的药,能防止伤口溃烂。” 至于为什么那些长毛的东西能有这种药,他也不知道。别看宋衡似乎瞧得很认真,仿佛陆瑾在做的步骤他都知道个所以然,其实内心深处也在问为什么啊 陆瑾也懒得多做解释,他为了让徒弟深入了解,可是花了大篇幅讲解,就差研究出一台显微镜让他们观看了。 陆瑾将漏斗拿开,吩咐道“菜籽油给我。” 孙白立刻将菜油罐子捧过去。菜籽油倒进瓦罐之中后搅拌,之后他合上盖子,静置了半刻钟。 在此期间何澜问道“师父,为什么放菜籽油” 陆瑾解释着,“我们需要的只有青霉素,可刚才单单只用棉花过滤培养液却只能过滤掉我们眼睛能看到的杂质,就是那些还留在漏斗棉花上的白翳浮毛,而细小的却依旧跟着水进了罐子。菜籽油和水是不相容的,所以一些不能溶在水里却能溶在油中的杂质会被吸入菜籽油,浮在水上,青霉素则会依旧留在水中,这样我们就初步提纯了青霉素。” 陆瑾说完周围都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些在嗯什么。 何澜奋笔疾书,虽然不太懂,不过先记下来总是没错。 时间差不多了,陆瑾在陶罐出水口下方搁了另一个陶罐,打开木塞,一股清液流入了这个陶罐里。 为了防止油液混入,他没有让分离陶罐内的清液完全流出,便塞上了木塞。 他将装有清液的陶罐搁在桌上,然后说“虽然水液看起来清澈,可是除了青霉素,依旧还有其他杂质混入,我们得再一次提纯把那桶木炭给我。” 孙白绕过桌子,捧着那个之前冒烟的木桶,放到了陆瑾的面前。 “原来里面是木炭啊。”小裴嘀咕了一声。 陆瑾打开盖子,挖出里面湿漉漉的木炭泥,放入了陶罐中,他一边搅拌一边解释道“木炭里有其他病菌的细微生物,沸水蒸煮之后便能杀死消除,这样放入青霉素液体就不会带入病菌。木炭有吸附能力,它会将青霉素吸入,这样我们能放心地将液体进一步提纯。” 越说越深奥了,这次连嗯一声都听不到,只有一个个睁着眼睛看着他动作。 陆瑾笑了笑,待搅拌均匀之后,他便将碳粉倒入一个上大下窄,长直的瓷管之中,同样的这个瓷管下方依旧有一个出水口,用小木塞塞着。 这个管子不能直立,便有一个专门的木头架子架起来,在那出水口的下方依旧放了一个罐子,显然之后会有液体会从口子里流出。 接下来陆瑾拿起桌上的蒸馏水,从瓷管上方倒下去。 “这水比开水更加纯净,里面什么都没有,而这一步就是清洗跟着碳粉而来的不纯物质。” 待水漫过黑色木炭,少许片刻之后,陆瑾打开木塞,让水顺着出口流到下方罐子里。 接着他更换了另一个干净的罐子在出水口下,拿起了醋,然后继续倒入瓷管之中。 “青霉素是弱酸性物质,而醋的酸性更强一些,因此它不会溶在醋中,可以放心地清洗掉碱性的杂质。” 看何澜停了笔,满脸的不解,陆瑾便道“不懂没关系,记下来,以后我会慢慢带你们做研究。” 至于其他人,更是听天书一样,一声都不敢吱。 陆瑾一边打开木塞,让醋流出来,期间瞧了宋衡一眼,忍不住勾唇一乐,因为后者也终于装不下去,在这个领域,他真的是有心无力。 “到此这一步,这管炭里面除了青霉素,几乎已经没有其他东西混合了,所以接下来便是将青霉素从碳粉中分离出来。” “那怎么分离呢”孙白问。 陆瑾拿起那瓶碱水说“用这个。” 他将碱水倒入瓷管中,解释道“前面说过,青霉素是弱酸性物质,虽不溶于酸性水中,可是却能溶在碱水里。同样的,酸碱不懂,还是先记下来。” 待液体缓缓流入罐子中,陆瑾将它搁在桌子上,总结道“至此,提取工作就完成了,按照理论来说,这里面就是青霉素药剂,能抑制伤口溃烂的良药。” 陆瑾说完,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这个不起眼的罐子,眼中是敬佩、渴望、希翼、小心 如果真如陆瑾所说,这罐子里头的东西可是能让天下为之动荡呀 称之为神药并不为过。 宋衡轻轻动了动手指,压下心中的激动问道“如何知道它是否有效” 陆瑾说“之前提取了伤口溃烂者的脓包,我一直保留着。阿白,你将那五十个培养着脓包的培养皿都取出来,放到桌子上,我们马上要做成效实验。” 五十个培养皿搁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是淡黄色的结成膏状的东西。 陆瑾用蒸馏水稀释青霉素,让何澜将各个浓度记录,然后分别取一滴落入相对应的葡萄球菌培养基中间。 “青霉素有抑菌作用,现在还看不出来,等七天之后我们再来看,若是这些培养皿中间滴入青霉素溶液的位置形成一个白色圆环,区别于周围淡黄色,那么就成功了,它杀死了病菌。” “若是毫无变化呢”胡副将问。 陆瑾垂下眼睛说“那便是失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庞奇怪,明明字儿咱都认得,怎么拼在一起就不懂了呢 裴是你读书太少了。 胡那将军饱读诗书,听懂了吗 宋衡不想说话,并送了这群没眼色的一个后脑勺。 s土法提取青霉素参考仁医及百度搜索内容。 另外注明没有现代科学器材和工艺,光靠那些瓶瓶罐罐是根本不可能的 大家看个开心就好。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式责、幸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只贵贵雅喵233 5瓶;苏城以南。 2瓶;燕凝夜紫、一只鹿、式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实验的结果 这间放着五十个培养皿的屋子被宋衡下令锁了起来, 除了陆瑾谁也不能进来。 同时, 跟着他观看了制作全过程的宋家军也一样得到了他的军令, 陆瑾在研制新药的这件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更逞论国公府里的人,嘴巴比谁都严。 不管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都需要严格保密。 宋衡虽然不知道原理, 可是他明白其中的价值。 陆瑾不管宋衡如何紧张,他只关心他的青霉素药效。 这个提取过程是他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推理演算而出的,他对自己有信心,可即使如此,心中还是有一丝忐忑。 按照这个时代的医学和科技水平,青霉素根本没有发现的温床, 因为穿越的陆瑾才带来了可能。如果真成功了,他不知道这会对这个时代产生多大的影响冲击。 或许更好, 或许更坏, 陆瑾一个小人物实在想象不来,如今可见的便是大楚军队活下来的士兵会更多, 胜利的天平向大楚更加倾斜一些。 七天后,所有的人再次聚集在英国公府的这间临时实验室里, 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放在桌子上的五十个标着号的瓷白器皿上。 盖着盖子, 没人知晓里面是何种情形。 “阿白,你来掀,阿澜,你记录。” 陆瑾说完, 师兄弟彼此看了一眼,忽然感觉肩膀变得沉重起来。 两个少年站在桌边,孙白看着陆瑾道“师父,我掀了。” 陆瑾点头,周围没有一丝声响,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地放轻。 孙白于是向一号培养皿伸手,然而还未碰到盖子,忽然一个咕咚吞咽声传来,顿时吸引了目光。 只见庞将军搓了搓手小声道“我紧张。” 没人嘲笑他,因为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 孙白深吸一口气,掀了盖子。 随着他的动作,有人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盯着他看。 “怎么样啊” 孙白看了许久,在何澜走过来的时候,摇头道“没有变化。” 没有可能一下子就成功的,一号的浓度是最低的,失败也是在意料之中。 陆瑾道“继续。” 孙白于是掀开第二个盖子,这次他没有如第一次那般磨蹭,观察之后便道“没有变化。” “唉”周围一个小小的叹息传来,似乎很遗憾。 然而陆瑾表情未变,只催促道“继续,变化现象应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无需磨蹭。” 孙白点头,掀过两个之后,他下手便快了。 “三号未变化。” “四号未变化。” “五号未变化。” “十五号未变化” 他一连掀了十五个,可是至今为止还未发现陆瑾所说的白圈,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陆瑾,后者微微皱眉道“继续吧。” 孙白于是继续掀盖子。 “十六号未变化。” “十七号未变化。” “十八号未变化。” “四十号未变化” 他顿了顿,忽然旁边多了一个阴影,只见陆瑾走了过来,低头看着这些被掀开盖子的培养皿,都是一模一样的淡黄色。 “师父”孙白和何澜轻轻唤了一声。 陆瑾之前还能安慰自己浓度可能没达标,可到了现在,他忽然不确定是不是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青霉素其实是失败了 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宋衡说“还有十个,继续掀吧。” 孙白闻言看了眼陆瑾,后者微微颔首。 “四十一号未变化。” “四十二号未变化。” 眼看着剩下的越来越少,陆瑾的脸色就越来越凝重,大家现在心里都有这个准备,可当孙白掀开最后一个的时候,他艰难地说“五十号五十号没有变化” 说完,他垂下头,不敢看陆瑾的表情。 何澜作为记录也分外心酸地写下那三个字。 一时间,如刚开始一般,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看着陆瑾。 陆瑾看着被掀开的五十个培养皿,皆是淡黄的颜色毫无变化,告诉他之前所做的是错的。 一时间他有些失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步不对。 宋衡沿着桌子走过来,目光在桌子上轻轻一扫,接着搂住陆瑾的肩膀道“这是失败了,对吗” 陆瑾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懂这些,不过任何前人都没有过的发现,第一次就能成功的,我还没听说过。”宋衡安慰道,“所以别沮丧,如此神药总是需要几经波折才能诞生的吧” “是啊,阿瑾,你这一步一步的忒复杂了些,一般人压根想不到,已经非常厉害了。”小裴将军说。 其他几位也纷纷点头,“陆大夫,你别着急,这仗还没开始打呢,您慢慢来就是。” “刚那些,一般大夫可做不来,陆大夫果然是陆大夫啊” 一个个吹捧地让陆瑾有些尴尬,宋衡失笑了一声道“行了,都回去吧,虽然没有成功,不过还是一样都将嘴巴闭严实了,任何人哪怕最亲近的也不许说,最高机密。” “是,陆大夫,你好好休息。” 晚上饭后,陆瑾托着腮帮子坐在凉亭里,看着天上的星星。 没有污染物的星空,那些闪烁的星星特别的明亮,大大小小的,布满了整个黑夜,让人忍不住沉浸在星汉灿烂之中。 虽说是夏季,可没有厄尔尼诺现象,晚上的温度还算适宜,并不炎热。 “晚饭就吃了一点,还在想白日的事情”宋衡托着一盘芋头酥过来,搁在石桌上,这是陆瑾现在最喜爱的点心,国公府的厨子刚从裴家拜师回来,推陈出新弄了些自己的花样,味道更好了。 陆瑾拿了一个,咬一口,微微抿嘴笑起来,“好吃。” 宋衡放心了,跟着也吃了一个。 “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呢理论上这一切都行得通才对。”陆瑾不解地问。 宋衡自然回答不出,只能听他诉说。 “我回去又看了一遍流程,一步步再次推算,可是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改动,我知道这几个步骤有些过于简陋,或许在某一处有漏洞,可我想不出来。” 宋衡道“那暂时就不要想了,越钻牛角尖越没头绪。”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如何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呢 陆瑾默默地不说话,宋衡抬手轻柔拂过他嘴角,将沾染的一点屑末擦去。 “你也只是一个人,不是神,如何能够面面俱到阿瑾,你是个优秀的大夫,认真负责,医术高超,在我眼里,你已经非常厉害了。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是如何习得这身本领,就是华神医在世怕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可知放眼天下,无人能望你项背。” 陆瑾没想到宋衡居然一本正经地开始花式夸奖他,听着让人分外脸热汗颜,不过他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心情随着愉悦起来。 宋衡瞧他模样,心中一哂,继续道“小裴有一句说的没错,将你拐过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我真的有这么好”陆瑾觉得他说的不是自己。 宋衡肯定道“自然。” “宋衡,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可不是,这辈子啊我们不要分开了。”宋衡起身,走到陆瑾面前,弯下腰,对着他眉宇间轻轻落下一吻,“所以别再皱眉了。过两日我们去城外避暑如何,我有一处庄子,冬暖夏凉,一起去散散心” 陆瑾轻轻地嗯了一声。 话虽这么说,可陆瑾依旧有些不甘心,天不过刚亮,他便起身去了那间简易的实验室。 所有的用具自那日离开之后见无人来动过,他站在桌边,拿起葡萄球菌的培养皿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仔细地观察着。 可没有白圈就是没有,不会应该多搁了一日有所变化。 “所以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呢”陆瑾托着下巴,围绕着桌子一一瞧着提炼过程中用到的所有器皿。 没过多久,孙白和何澜也也来了,他们也挂心这里,毕竟跟着陆瑾努力了那么久,结果却失败了,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可是陆瑾都看不出什么,这两个似懂非懂的小子如何能找出来。 倒是福伯溜达过来询问“陆公子,长青毛的烂果子您还要吗庄里正询问着,如果要,就着人收下了。” “师父,我们要不再做一次,说不定这次成功了呢”何澜建议道。 陆瑾觉得有道理,“好,如果还不行,这就说明我的步骤本身就有问题。” 第二次做就更加熟练了,不一会儿就收集好了青霉菌,制作好了培养基,嫁接上去。 葡萄球菌倒是无需再去外头收集,可以直接用五十个淡黄色球菌培养基中的菌落为菌种。 之后便是等待七日,待青霉菌生长产生青霉素。 在此期间,宋衡带着陆瑾去庄子上避暑纳凉,顺便过一次二人世界。 七日之后,两人回到府里,再一次做了提取分离得到青霉素溶液,滴入葡萄球菌的培养皿中,看最后的实验结果。 步骤是一样的,陆瑾虽然觉得结果并不会因此有所差别,可内心总还抱着一份期待。 然而,终究奇迹没有降生在他的身上。 葡萄球菌的培养基皆无发生变化。 “所以必然,我遗漏了一个关键,一定要找出来。”他这次没有太过失落,而是下了一个决定,要跟青霉素死扛到底。 如今相安无事,他有大把的时间做研究。 可是意外总会没有预兆地发生,就如那次大火一样。 不,也不算没有预兆,只是迟钝的人们没有意识到罢了。 第143章 衡之肺腑言 陆瑾死磕着青霉素, 不知不觉夏季就过去了, 转眼中秋将近。 朝堂上,太子已经亲政,楚文帝手把手地教导, 他处理政务已经像模像样了, 有时候大臣们收到的御批奏章却是太子的笔迹和印章。 慢慢地,这些由太子批阅的奏章多了起来, 这是个好现象, 可也令人担忧。 终于,宋衡带了陆瑾进宫。 泰和殿寝殿, 金黄的帷帐被一层层撩开,太子听到响声急急忙忙地出来,多日不见,这个被养在深宫中带着稚气的青年脸上已经渐渐变得深刻, 面对复杂的朝堂局面,各样的派别立场, 让他快速成长起来,慢慢地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陆瑾忽然意识到向来对太子挑剔的宋衡已经很久没有讽刺了。 “陆大夫。”太子先对他唤了一声,才看向宋衡,“舅舅。” 此刻他虽然已经强行镇定,可眼底还是泄漏出了一丝慌张, 细看眼眶还微微发红,似哭过。 “稳住。”宋衡提醒了一句,便对陆瑾道, “你随太子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此时此刻,不宜多说话。 太子带着陆瑾往里面走,低声道“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只得请陆大夫试上一试。” 皇帝阖着眼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大枕,旁边的应公公和卢御医充当着壁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直到脚步声传来,帝王微微睁开眼睛。 太子走到龙床边,道“父皇,陆大夫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太子背后的年轻人,“阿衡在外面吧” 太子回答“舅舅在殿外候着。” 皇帝扯了扯嘴角,似露出一个笑来,这一笑,满脸的褶皱浮起,凑在一起尽显老态。 陆瑾上一次瞧见楚文帝还是三月帝王春秋日的时候,那时候各国来朝,羌戎献马,齐王献凤,太子打太极,多少意气风发。不过六个月,却似深深老了二十岁,眼睛都凹陷进去,变得浑浊,无需把脉检查,只观精神气,就已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楚文帝对自己的身体应该是清楚的,他并不着急地让陆瑾过来把脉,而是用手撑了撑床,似要坐直身体。 不等应公公动作,太子抢先一步扶持着他起来,再重新放好靠枕,让父亲靠得更舒服一些。 楚文帝瞧着太子忙上忙下,不假他人之手,眼中不禁流露出欣慰之意,“文麒,太子妃还有多久临盆” “还有两月。” “朕应该能坚持到那时的吧” 太子闻言鼻子顿时一酸,“这是自然,等麟儿诞生,儿臣还得请父皇赐名。” 楚文帝笑着微微颔首,“名字朕已经想好了,若是皇孙,赐璋” “父皇,先让陆大夫看一看可好等太子妃临盆之后,父皇抱着小皇孙再告诉儿臣不迟。”太子说着便唤了陆瑾前来。 陆瑾提着药箱,到了龙床边,他是个外科大夫,其实对内科不甚熟悉,旁边的卢御医乃是院正,医术更在他之上,既然他都束手无策,陆瑾哪儿有什么办法 只是这一年来他救了太多生命垂危之人,给了别人错觉,以为他什么病都能治,擅长妙手回春罢了。 不过此时此地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他按着帝王脉搏,感受着那较常人虚弱的脉动,但细感却很奇怪地发现虚弱之下的脉搏也是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他心中一动,问道“皇上可曾服过虎狼之药” 陆瑾话音刚落,太子面色一滞,似难以置信地回望楚文帝。 同时,卢御医当场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楚文帝将手收了回来,轻叹一声道“是朕下的旨意。” 太子常年吃药,怎不知虎狼之药的用途,心中顿时一痛,泪如雨下。 楚文帝道“就怕你这个样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都说万岁,可终究历代帝王,谁能活过百岁朕已过六十,也算高寿了,该去见你母后。” 太子不愿,“儿臣初入朝堂,一应政务,力不从心,还需父皇保驾护航,您如何能舍弃儿臣而去,母后等了这么多年,必不介意再等几年。”太子说着看向陆瑾,充满希翼地问,“陆大夫,都说你是天下难得的神医,可有办法救治父皇” 再如何威风的帝王,缠绵病榻之前都与一般病患无异,陆瑾心下感慨之时,能做的也只有摇头,“病伤犹可疗,药伤最难医,皇上想必心中早有抉择吧” 楚文帝轻轻颔首,然而太子犹不死心,他道“听说陆大夫正在研制一种新药,若成功是不是能够一试” 陆瑾眉目一皱,“这是治伤口的,用于阻止溃烂化脓,在战场上最为合适,而皇上并不适用。” 太子待要追问,却见楚文帝无力地摆手道“好了,文麒,不用再费心了。朕的身体早在一年前便开始恶化,卢御医最为清楚,陆大夫年轻,想必也不擅长此道。”会依着太子之言宣陆瑾来看诊,不过是不想浪费太子的一片苦心罢了。 陆瑾没有反驳,口称是。 楚文帝笑了笑说“那药,朕听阿衡说过,如此奇药,若真能救治伤兵免于一死,于国于民,乃至天下皆是大功一件。朕该好好奖赏你,不过恐怕朕是看不到了,此等机会便交由太子吧。 ” 陆瑾垂头拱手道“臣必不负皇上和太子所托。” 到此,这个简单的会诊就结束了。 “太子留下,其余的都下去吧,让阿衡进来。”楚文帝说完,应公公和卢御医便恭敬地离开,陆瑾跟着一同走出寝殿。 宋衡坐在外殿喝茶,听到宣召,他便看了陆瑾一眼。 应公公道“国舅爷别担心,陆大夫只是给皇上把了脉罢了,您快进去,皇上等着呢。杂家在这儿陪着陆大夫,等您出来。” 宋衡放下心来,说了一声“有劳”,应公公忍不住一笑。 宋衡进去的时候,楚文帝正在同太子说话,“朕留给你的肱骨大臣,五年内不可动,你初登大宝,政令通行还得依仗他们。这五年里,你尽可以看下面的年轻官员,有得用就暗中培养起来,将来可替换这些老臣。下一届春闱,若是有好苗子,不妨放出去多磨练磨练,不要心软,若真能堪大用,自然能够成长起来,委以重任。至于军务” 宋衡放重了脚步,靠近龙床,天家父子齐齐回头看他。 楚文帝笑着说“正说到军务,阿衡就来了。” “皇上。”宋衡行了一礼。 “军务自当倚仗英国公,阿衡素来忠君不二,朕去后,对太子也当一如往昔。”楚文帝怕是天底下最不避讳提到崩天的帝王。 宋衡单膝跪下来道“皇上放心,西北军上下皆是大楚帝王手中利刃。” 楚文帝看了他良久,忽然感慨道“阿媛临终之前放不下的唯有文麒和你,文麒如今身体大好,开枝散叶,朕无比欣慰。可阿衡,你莫不是要跟陆瑾就这般过一辈子宋家无后啊” 作为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容易,宋衡知道此话其中的深意,可心下依旧有些感动。 他道“皇上,人这一辈子能得到一位知心之人怕是这世间最大的幸事,阿衡天生喜好与常人有异,却继承了爹娘从一而终的性子,想必这就是天意吧。宋家列祖列宗在上,也不会为难于臣。皇上对臣一片关爱之心,给了臣自由选择,臣感激于心。” 接着他看向太子,轻笑着说,“要说无后也不尽然,宋家血脉不是还留有一息宋家向来忠君为国,若是能一直留在大楚命脉之中,便是极大荣耀。” 楚文帝是真的愣住了,就连太子都紧紧地注视着宋衡,激动地却说不出一丝话来。 到最后宋衡更是玩笑道“太子殿下想必是不介意等臣老了之后,为臣与陆瑾一同安排后事吧” “舅舅怎可说这种话。” 宋衡不以为然,“战场厮杀,本就将性命悬于崖壁之上,太子当记得臣的嘱托便好。” 太子自然无有不应,“舅舅放心。” 楚文帝轻轻咳了两声,似嗔似怨地瞧了宋衡一眼,“你这是又何必” “能够让姐夫放心,又是我心中所愿,有何不可。” 这句贴心又实心的话让楚文帝彻底放下心来。 要说新君登基,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不是太子稍显稚嫩,而是手握重权的辅国之臣干政,特别是宋衡。 作为新君的舅舅,不仅治好了他的病,还助他登基,深得新君信任,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后想要蒙蔽新君实在太过容易,若是有不臣之心,简直难以想象。 楚文帝不想对宋衡动手,可也放心不下。 然而宋衡这么说,便是不准备留后,英国公的爵位也就在他这代结束。没有后代的权臣,就算呼风唤雨就能如何。 楚文帝心疼宋衡,却也希望他与陆瑾白头到老,相守一生,这样既能保全了他们的君臣之义,也维系了甥舅之情。 今后新君能全心全意信任他,极好。 “这样就只有他了”楚文帝自言自语道。 宋衡出去的时候,心情是轻快的,看见陆瑾担忧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他道“阿瑾,今后只有你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了,说好了,谁也不能中途离开。” 宋大人情难自禁,一腔热情毫不保留地送到陆大夫面前,让后者好一愣。 陆瑾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可瞧他松快的模样,也跟着高兴,伴君如伴虎,他一直都觉得宋衡离皇帝那么近,总是非常危险。 “嗯,说好了。” “走,咱们夫夫回家。” 楚文帝虽然日渐灰白,虽卧床的时间有所增加,可毕竟不放心,硬撑着下来,要知道,齐王还在京中。 他在等,等贵妃生辰一过,齐王回到封地。 一片慈父心肠,哪怕无情帝王家,也不希望两个儿子为此有损。 第144章 突然的灾难 中秋过后, 天气一般开始转凉, 可不知怎么,今年的秋老虎日常猛烈,与夏季炎热不逞多让。 而且干燥, 不下雨。 陆瑾看着再一次失败的实验,轻轻叹了一声气道“任何的成就都是基于九百九十九次的失败,才能得到一次成功,看样子,我还需要九百九十多次的试验。” “师父说得对。”再怎么失败, 陆瑾在两个徒弟心里依旧是最崇拜之人,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带怀疑的。 两人有了经验, 便开始收拾实验室,准备下一次的试验。 何澜看着留存下来的青霉素溶液,便问“师父,这些都倒掉吗” 陆瑾走过来端起清澈的水液,不禁晃了晃, 口中喃喃有词道“告诉我里面究竟是不是青霉素呀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自然这瓶不知名的溶液是不会告诉他的。 “先收起来吧,暂时不做实验了,让我想想哪里还能改进之后,我们再来。” 陆瑾已经凭着记忆改了温度,湿度,一切能想到会影响青霉素的外在因素, 可是依旧不行。 他觉得自己已经黔驴技穷了。 “上天赐我一个制药厂的技术人员吧” 他仰面朝天,最终长长一叹,低头逮着一颗小石子,一路踢着回前院,准备洗漱。 不过平时走路没主意,这一低头却发现路上怎么有那么多蚂蚁排成队在青石板上爬行而过,看起来像是要搬家。 他忽然童心而起,沿着蚂蚁窝穿行,结果沿路奇怪地发现各种虫兽。 “这水这么浑浊怎么喝啊从哪儿打来的” 不知不觉陆瑾听到这么一声,抬头一看,原来到了厨房了。 “就是这口井里的呀,平时不都是从下面打上来的吗”一个挑水的伙夫指着边上一口深井道,他说着放下水桶,再打了一桶水上来,拎起一看,“唉,这井水怎么浊了。” “浊了就不能喝了,告诉采买处,得去外面买水。唉,我这刚升起的灶头,赶紧熄了。”厨子说完,催促道,“愣着干嘛,去买啊,晚了可就耽误主子们用饭。” 伙夫应了一声,出了厨房,却看到井口趴着一个人影,“唉,你谁啊” 等这人影回过头,认出来了。 “陆大夫,您怎么在这里”伙夫纳闷道。 陆瑾问“这水什么时候浊的” 伙夫也不清楚“早上还好好的呢。” “买水去了没”厨子在里头叫着。 陆瑾摆摆手道“那你快去吧。” “哎。” 陆瑾从厨房绕到前院,宋衡正从外面回来,他眉间蹙起,似遇到了麻烦事儿。 后面有些闹哄哄的,听着像是马鸣声。 “怎么了” “营里的马有些躁动不安,营里附近林子里有不少动物跑出来。” “那晚上可以加餐了” 宋衡笑了笑,摇头,“事出反常,看着可不像是好事。” 说着马鸣声又传来,宋衡说“我去马厩看看。” 武将爱马,有时候连亲儿子都比不上坐骑来得重要,宋衡自然也是,陆瑾无事便跟着一起去。 国公府的西边有一排的马厩,养了不少马匹,有马夫专门照顾。 平时陆瑾来的时候,各色各样的马都安安静静地要么吃草料,要么休息,偶尔打个响鼻,甩个尾巴。 都是驯化的马,并不闹腾。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马厩里各马鸣啼,马蹄子踩在围栏上,一个劲地似要踢翻,还有的抬起前提,想要冲出马厩,马夫安抚这个哄劝那个,根本忙不过来。 最大的马厩里关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四蹄如白雪翻浪,英俊彪悍,乃是宋衡的坐骑,踏雪。 它倒是不像边上的马一般吵闹,只是马蹄不住地踢踏着地面,马头伸出栅栏外,一边低鸣着,一边往外面看,眼里带着担忧。 “啊哟,祖宗,您就不要像其他笨马一样了呀,小的真是安抚不过来。” 马夫是个小伙子,如今忙得焦头烂额,对着踏雪求饶道。 忽然踏雪嘶鸣了一声,只见宋衡带着陆瑾走来,看到这般情形,于是问“多久了” 马夫以为得要吃落挂,没想到宋衡没责备他,于是连忙回答“大人,有一天了,好不容易安抚好,又闹腾起来。” 宋衡见这马夫还有未尽之言,便道“你若有话便说吧。” 马夫擦了一下头上的汗说“大人,人人都说动物比人敏锐,马更有灵性。小的曾听家中的老人说,若是动物平白不安起来,定是有事要发生了。” 陆瑾听他一说,似乎想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个说法,厨房边上的井也浑浊了,蚂蚁忙着搬家,感觉像是有天灾。” 这年头天灾都不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的,因为常常会跟帝王仁德扯上关系。 不过宋衡走南闯北行兵打仗,却不认这个说辞,他更相信马夫口中口口相传的智慧。 他上前拍拍爱骑的脖子,抚摸着踏雪的脸,安抚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踏雪蹭了蹭他的脸颊,表示亲昵,那眼中的焦虑虽一直未消,却平息了不少。 “真有灵性。”陆瑾赞叹道。 宋衡说,“我进宫一趟。” 他示意打开踏雪的马厩,牵着踏雪翻身而上,回头对陆瑾说“你注意安全。” 宫门还未下钥,然而快了。 宋衡站在宫门口,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影先行进宫,便问道是谁 “是钦天监的两位大人。”这个时候来,必然是要事。 而宋衡却心中一动,征兆已是明显,想必钦天监已经感受到了。 “国舅爷,您还进宫吗”守门侍卫问道。 宋衡点头,然而在掏令牌的瞬间,忽然地面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伴随着巨大隆隆声,让人险些站都站不稳了,踏雪直接抬起前蹄,长长嘶叫起来。 那一刹那,侍卫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踉跄地跑离城门。 “地,地龙翻身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后,此起彼伏的哭喊跟着而来。 远处,不甚结实的房舍轰然倒塌,冒着尘土飞扬,众人纷纷跑出屋子,大吼着,尖叫着,哭泣着,茫然无措地跟亲人拥抱在一起。 城门下的护城河水位并不高,可如今却翻涌着溢出了河床,仿佛为这场地震助威一般,声势浩大。 自然灾害之下,人显然无比的渺小。 此时此刻,宋衡勉强牵住爱马,他想离开,可刚迈出一步,震颤的地表饶他武力强大也难以正常走动。 最终他稳住身形,面朝着家中方向,眼中是浓浓的惧意和后悔。 不该来的。 强烈的震动似乎短暂,可犹如一个世纪之长,等震颤稍弱,宋衡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他脑海中如今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人。 踏雪似乎感受到主人的焦急,跑得极快,一身黑色如闪电般穿梭在街上,小心地避开哭嚎不止的人群,后面,前面俱是哭喊之声,听在耳里揪心不已。 平日里转眼就到的国公府,不知为何那么遥远,宋衡紧张的握着缰绳,口中不断催促踏雪,终于到了府门口。 宋衡直接骑着踏雪闯进大门,叫喊着“阿瑾阿瑾” 国公府的房子,特别是主要的院子都是用上好的木材精心搭建,在这强烈的震动中也并没有倒塌,只有些亭子,石桌和常年无人的老房因年久失修倒了。 宋衡踏进院子,沿路却没有看到人,他想了想,终于朝一处校场而去,那里是国公府里最大的空地。 “马上点一下人数,看看周围还有谁不在,会不会没有逃出来,不在的立刻报给我。” 老远听到陆瑾的吼声,不大的校场站满了人,陆瑾将国公府上下都集结在这里。 宋衡听到他的声音,顿时一颗吊在嗓子眼里的心落了下来,他喉咙干涸,似有火烧,握着缰绳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生离死别,第一次他体会的这么深刻。 他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外围的下人见到他立刻让开了道,很快,他就见到了听着汇报的陆瑾。 只见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中还带着后怕,可是眼神坚定,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似感受到一股别样的灼烫目光,陆瑾一抬头,见到宋衡 “宋槐你将下人分成几队,将失踪的人沿着国公府各宅各院一一排查,虽然强震已经过了,余震可能还会来,所以注意安全。”陆瑾定定地看着宋衡,快速地吩咐完毕之后,不等对方回答撒腿往宋衡跑去,刹那间两人拥抱在一起。 周围嘈杂之声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陆欣和陆瑶彼此看了一眼,捂住嘴,默默泣不成声。 她们的心如今还在砰砰砰地跳着,她们从来没遇到过这般的灾难。 老管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瞧着那对拥抱的恋人,也不禁红了眼睛。 他年纪大了,因为地震来临之时心下一急,憋了脚,肿了好大一个馒头,陆瑾找来夹板和绷带给他固定,让他坐在一旁休息,自己则带人召集下人,来到这个校场,一一排查缺少的人。 做了国公府多年的管家,临到关键时刻,却没有这个小年轻来的镇定,心中不禁有些汗颜。 也心中感慨着,真不愧是自家大人心尖尖上的人啊 地震虽然强烈,可陆瑾不知道这算多少级,总之看府里的房舍还好好的,便稍有安慰。 “今日暂时先不要回屋,保不定地震还会不会来,大家稍微将就一下,就在这个校场过一个晚上再说。” 陆瑾说着看向宋衡,后者点头,举起校场上一旁兵器架的一支枪,枪头朝下,在地上画了一道线,“女眷在右,男的在左,所有的侍卫轮流守备,宋柏你来安排。另外将府里所有的厚被厚衣能找的找出来,秋夜寒凉,尽量不要受冻。宋桐,你带一些人,出去看看,外面究竟怎么样了,府里的房子坚固,可外面百姓,我来的路上看到倒了不少。宋槐,你依旧跟着阿瑾,人民医院怕是有的忙了。” 对,人民医院 陆瑾听到这里忙对宋桐说“人民医院请务必去看一下,叶梅香、丁香还有三七都在那里,希望不要出事才好。”他心中担忧,忍不住问宋衡,“外面是不是很凄惨” “我来的匆忙,没有多瞧仔细,不过并不乐观。”宋衡道。 这时,一个小公公带着禁军急匆匆走进校场,看见宋衡松了一口气,“国舅爷,真是让小的好找,皇上有请。”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宫里传召很正常,宋衡回道“我即可就去。” 接着他看向福伯,微微皱眉,正要转过视线,便听到老管家道“大人,打理内务可无需用到腿,您不用担心。” 宋衡于是便道“那府中一切就请福伯多看着。”   第145章 全力救灾 楚文帝眼睛发直, 怔怔地盯着泰和殿门口,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周围的侍卫,太监都不敢大声说一个字。 而跪在地上的钦天监大臣已经全身抖成了筛子,额头背后全是汗。 一个脚步声跑来, 单膝跪地禀告“皇上, 东宫太子妃受到惊吓,如今章御医开了安神保胎药,已经服下睡去,小皇孙无恙, 太子殿下正往这里赶来。” 接着另一个侍卫进来禀告“皇上, 玉淑宫正常, 贵妃娘娘受了惊吓, 已经着御医诊治。” 跟着他之后有另一个侍卫回禀“皇上, 容芷宫无恙,容妃娘娘想要看您。” 一个接一个去各宫各殿查看的侍卫进入殿中。 宫中房屋院落最多, 可是毕竟是集天下最优秀的能工巧匠之心血,耗费数年才建起来,其坚固程度, 抗风抗震能力也是最强的。 除了某些年久失修的废弃宫殿,其余皆安然无恙, 最多塌了个角罢了。 然而这些对楚文帝来说并不重要, 他的表情依旧阴沉可怕。 地震,这个时代称为地龙翻身,后世研究可知, 不过是地壳板块运动形成的挤压或推拉作用下的自然灾害,非人力可改变。 然而这里,却可归结到当今皇帝的德行缺失,是由上天降下来的惩罚,昏庸残暴到了神明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这才以风暴,地震,洪水的形式作以警告。 任何一代皇帝都不愿意在自己的执政生涯中碰到这样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发生在京城天子脚下 临到晚年,楚文帝没有一口血吐出来驾崩归西实在是他含着一口气硬生生撑下来的。 自古残暴之君有多少,可他虽不能比照太祖圣德,可自诩也是兢兢业业无有懈怠,他不明白,上天为何这般征兆,他究竟做了什么引来如此大的灾难 他真的茫然了。 “皇上皇上”应公公唤了一声,这才让楚文帝回了神,他轻轻地在帝王耳边将侍卫的禀告都说了一遍。 楚文帝道“传旨下去,令各宫各殿关闭宫门,不得随意走动,如有违抗者,后宫妃嫔夺取敕封,打入冷宫,宫人内侍等皆乱棍打死。” 帝王严酷的旨意一下,候命的时候立刻领命而去。 接着来,那阴狠带着杀意的目光便看向了尽量将自己缩起来的钦天监大臣。 “要尔等有何用处” 钦天监平日里也就算个黄道吉日,关键时刻才能体现出作用来,然而这么大的一场地震居然没有提前来报,可不就是失职。 然而钦天监也是有苦说不出,地龙翻身本就不是那么好监测的,他们刚从天象,地动仪上推测到,便匆匆进宫来报,可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其中一人含着苦水求饶道“皇上,臣等已是进宫向皇上禀告,可是没想到此次地龙翻身如此迅速,臣来不及啊” 然而帝王根本不听从解释,抬起手往外轻轻一推,侍卫当场将两人架起拖出去,任他们如何恳求皆无济于事。 太子和宋衡在泰和殿门口相遇,同时还有京兆府尹、巡防营指挥使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他们一同进来的时候,刚巧看到这一幕。 太子张了张嘴,然而在皇帝阴枭的目光下终究没有求情,失职便是失职。 “父皇” 帝王摆了摆手,看向宋衡,“如此大的震动,宫外百姓是糟了难,阿衡,着京郊营进京助巡防营救灾。” 宋衡和巡防营指挥使一同单膝下跪,“是。” 接着他又命令道“命京兆府清点倒塌房舍,安排受灾百姓临时住所,开粮仓赈灾。” 京兆府尹跪下接旨。 “命五城兵马司维持治安,若有趁火打劫,暴行之徒立即拿下。”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跪下道“是。” “除了章御医和卢御医,太医院再留两个御医,其余都去救人” 应公公领命。 “命” 一条条旨意很快从帝王口中下达,此刻他的目光如他的头脑一样没有一丝浑浊,然而若是忽略他放在龙椅扶手上那颤抖的手,便以为帝王当真健康无恙。 领旨之人很快下去了。 终于楚文帝吐出一口浊气,那强行撑起来的精神顿时萎靡了起来,太子上前一步,眼中忧心不已。 楚文帝拍了拍他的手,接着侧目低声吩咐道“盯着诚王府。” 应公公垂首应了一声“是”,便退下去了。 “父皇” 太子紧紧地握着楚文帝的手,似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父亲。 “别怕,文麒,朕撑得住。”他缓了缓,微微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也好,不论是警示也罢,降罪也好,都随朕一并入土留给你一个盛世清明,也极好。” 太子哽咽不已。 应公公回来后禀告道“皇上,诸位大臣求见。” “父皇身体不适,等明日再”太子没说完,楚文帝摆了摆手,“让他们进来,该来的躲不过去,也看看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他冷笑着微阖眼睛。 强震过去之后,只留有微弱的震颤,余震未消。 宋桐带着亲卫回来,告诉陆瑾“陆大夫,人民医院处在繁华之地房屋较为结实,没有倒塌,丁香姑娘和三七安然无恙,只有叶娘子手臂被划伤,已经止了血。” 闻言,不仅是陆瑾,陆欣陆瑶也放下心来。 “那外头,情况如何”陆瑾问。 宋桐道“城南官宦之家大体无事,城东靠近烟湖,那里百姓富裕,所建房屋牢固,是以也少有倒塌,只有城西城北房子相对简陋,不是砖瓦砌成的倒得最多,特别是乌里巷一带,那里住着都是贫民,几乎没有完好的,而且似乎地龙就在那里翻身,地面都有裂的。” “那得死多少人呀”陆欣捂住嘴面有不忍。 宋桐道“宫里已经传出旨意,命各军救灾,死伤如何,暂时不清楚。不过陆大夫,您恐怕得立刻去人民医院了。” 然而陆瑾摇头道“不去人民医院,那里离受灾的地方太远,等士兵将埋在下面的人挖出来,就算送到人民医院那口气也断了。我建议在受灾严重的地方找一个地方作为临时急救的场所,所有的伤病都送到那里去。” “可是你不是说没有消毒,很容易感染的吗”陆瑶问道。 与陆瑾相处久了,一些专有名词两姐妹也不再拗口。 陆瑾苦笑道“总比在输送过程中断气要强,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伤口感染吗不过该消的毒到时候依旧得消,让丁香他们也一同过去,将人民医院里能带的东西都带着。另外通知宋家军的医兵,让王大夫和于大夫也立刻带人过去。现在我们出发吧,阿白、阿澜” “师父。”孙白已经拎着药箱挤了过来。 陆瑾一看,师兄弟少了个人,“阿澜呢” 孙白说“他去青霉素的实验室了,说要去看看东西有没有砸坏。” “胡闹,这也太危险了”陆瑾眉头皱起。 见陆瑾发怒,孙白忙为师弟解释道“师父,您别生气,阿澜对青霉素比谁都上心,他就是怕地龙翻身砸了实验室,让您的心血白费了。况且地震已过” “地震过了有余震,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一波。” 陆瑾往实验室的方向看去,那屋子离得并不是很远,这里能看到,幸好没有塌了。 宋槐命两个侍卫过去寻,然而还没动身,却见何澜出来了。 “师父,虽然碎了一些,不过大多都还完好的。”然而看陆瑾的脸色,他又嗫嗫闭上了嘴巴,垂下了头。 孙白道“师父是担心你,怕地龙再次翻身。” “师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陆瑾深吸一口气,没有斥责他,“算了,赶紧走吧,接下来可不比去年火灾轻松。” 圣旨之下,相关衙门职能运作快速。 各军按照指令奔赴受灾之地,如今天色已经暗下,士兵手里都拿着火把,将黑夜映染成白昼。 城西和城东交接之处有一大片空地,本是个集市,如今暂时被京兆府征用,将从地震中逃出来的幸存者集中在这里。 就如陆瑾所说,谁也不知道地龙还会不会再翻身,是以这两天百姓们都会在这里安歇。 晚上寒凉,京中储备的被子厚衣都被征集到了这里,暂时让百姓们御寒,同时粮仓打开,煮粥施粥。 偌大的空地,如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小吏们穿梭在里面,清点着人数,核对着姓名。 这些百姓有的抱在一起抽泣,有的面容呆滞地望着废墟,有的到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逮住过往的小吏询问着家人,还有的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一幕幕,让人看得分外揪心。 然而能在这里的还是幸运的,至少他们还活着。可没在这里的,要么已经盖上了白布被抬了出去,要么重伤躺在担架里被送到救治的地方,或者还依旧被埋在某一处房舍下面,也许活着等待救援,也许已经没了呼吸。 如今的巡防营指挥使是曾经那位为救孩子被砸伤的史副使,谢长深被流放后,他便被提拔成了指挥使。 他带着人跟宋衡的宋家军京郊营汇合,忙问“国公爷,陆大夫什么时候来,咱们挖出的人,这些伤者送到哪里” 宋家军在京城郊外,到达灾区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巡防营已经救出了一批伤者,有的气息微弱,很快就要不行了。 这个时候,巡防营指挥使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陆瑾。 “国公府离这里有些距离,算算时辰,快到了。”宋衡回头招来了王大夫和于大夫道,“你们带医者都在这里等阿瑾,听他指挥,伤者” 话未说完,抬头的瞬间,宋衡看到了匆匆而来的身影,说“让陆大夫决定吧。” 第146章 抢救之急夜 等陆瑾到达灾区,已经是半夜了, 早已有诸多的伤者在等着他, 陪同的家属见到他, 忙围了过来。 谁都知道时间是生命,很多被挖出来的人皆只剩下一口气, 这次的天灾比去年中秋的**更加严重,也更为凄惨。 他一来看到这边的情景, 真的是震惊了。 放眼一片废墟,冒着尘土, 原处地面还能看见清晰的一条裂缝, 不知道有没有人掉进去, 而曾经错落的白墙黑瓦, 青石板路却仿佛是个错觉。 耳边是呻.吟大叫的伤者, 哭泣恳求的家属, 不远处各种喊叫,哭喊交织在一起,让陆瑾太阳穴突突地跳。 宋槐不得不带人将病患家属给拦开去。 王大夫和于大夫带着医兵过来问:“陆大夫, 接下来怎么办?” 火光的映照下, 陆瑾定了定心神, 环顾了一周问:“这附近还有没有空地,能够搭帐篷, 安置伤者的地方?” 一个小吏跑了过来,大声道:“陆大夫,大人已经为您寻好的位置, 请跟小人来。” 陆瑾闻言一喜,跟着这个小吏走过一个街道,便见一大块已经清理干净的空地。 “这是粮仓前面的空地,平时收粮过秤,定期晾晒的地方,圣上下旨,开仓赈灾,正好这块地方给您用来救人。” 陆瑾看到背后的粮仓屋子已经倒了,里面埋着粮食,士兵正全力将倾倒的房子残骸清理出去,好将下面的粮食挖出来。 同时为了防止周围百姓哄抢,另有一对官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刀严阵以待。 “陆大夫放心,这里很快会清理干净,性命攸关的时刻,您就先委屈这里吧。” 陆瑾感激道:“哪儿的话,还是府尹大人思虑周全。” 陆瑾说完便回去让伤者都迁往粮仓前的空地。 “赶紧将帐篷搭建起来,找找附近有没有完好的桌子、凳子,反正能用的都先拼起来充作床铺!” 宋家军急行军的时候不少,军中都是带着随行大帐,宋衡来的时候一并将这些都留给了医兵们,同时还留下了小裴将军和他的兵,以供陆瑾驱使。 陆瑾话音刚落,小裴将军就指挥着士兵熟练地搭起帐篷,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帮忙,大家都知道速度越快,就有越多的人能够获救。 同时,陆瑾从孙白手里接过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张清单,这个清单陆瑾一早就列好了,纸张有些磨损,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突发事件而备。 他招来小裴,“小裴哥,我要这些清单上的东西,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清单上都是外科治疗常用之物,涵盖了这个时代能找到的医疗急救物资。 “包扎止血的药品,各个药房药行医馆应该都有,而棉花,三角巾之前人民医院备过一批,三七他们过来的时候会一并带来。消毒药品类就是烈酒,如今需求量大,也不拘烈不烈了,是酒都行。至于器材,现在非常奇缺,我们手上各只有一套,但是用得多了,一定会钝,所以得去一趟鲁师傅那里……”想到这里,他抬头喊了一声宋槐,“鲁师傅那里不知道怎么样,还是你去吧,只要能用的,都拿过来,现在不挑了。” 小裴收起清单,凝重地说:“阿瑾,放心,这些东西我收集多少就给你送多少,这等灾祸,若还有藏着掖着不肯给出来的,也别怪小爷不客气。” 小裴说得霸气,可陆瑾却很担忧,灾祸落不到自身,却能怜悯他人给予施舍,那叫善良,可若是不肯给,也无可厚非。人心各异,没有律法之下,实在不能用道德来绑架他人,小裴强行征收,可能还会带来麻烦。 陆瑾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裴哥,千万要谨慎动武啊!” 小裴看陆瑾脸上的担心,忍不住一笑,“阿瑾,你可真实诚。放心,我先去找几个大药商,他们可都是给宫里供药的,皇上下令大力赈灾,他们别说不肯给,怕是还得问问够不够。” 陆瑾听此才放下心来。 人多力量大,在大家搭建临时医疗处的时候,三七带着丁香,叶梅香,以及其他附近帮忙的人将人民医院里能够移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陆瑾于是召集了所有人,安排道:“王大夫,你依旧带着一半的医兵两两分组跟着搜救队伍去,凡是还能喘气的都送过来。于大夫,跟去年火灾一样,这片空地交给你,只要是轻伤,都放在你这里清理治疗伤口。凡是不严重,能够走动的,立即交给京兆府带走,另行安置,这里地方不大,避免逗留。” 王大夫和于大夫立刻点了点头,“是,陆大夫。” 接着他对两个徒弟,两个姐姐,丁香、叶梅香以及三七说:“这次灾难深重,如果就我一个人动手术,肯定是来不及。阿澜,阿白,你们两已经学了一年多了,也做过几台简单的手术,所以凡是情况稍缓的我都交给你们来。” 孙白和何澜一听,顿时精神一震,然而期待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之前做的几台手术,陆瑾是全程看下来的,关键时刻,稍有差池之时陆瑾会及时补救。可是在这里,陆瑾手上定有忙不完的手术,哪有时间给他们坐镇。 陆瑾瞟了一眼道:“你们跟着我学医一年,不管是态度还是进度,都让我很满意,也差不多能够独立完成。不要怕,哪个大夫都有这么一次,再者都在一个帐篷里,真有什么事喊我就行。” 陆瑾的时间不多,病人都在等着,实在没有更多鼓励的话,于是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量力而行。去吧,把衣服帽子穿上,刀和其他器具准备起来。” 接着他看向四位姑娘,“三姐,丁香,你们的缝合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就在帐篷里给我们打下手,做最后的缝合及清理工作。” 陆瑶和丁香经过一段时间的剖腹产训练,胆子和手法都已经练出来,闻言没有异议,“好。” “叶姑娘,你照顾术后伤者,所有的换药检查由你们来做,若是人手不够,去外面抽调医兵。” 叶梅香立刻领命。 “三七,小裴将军或者其他地方送来的药材,你带人管理,药物领取都需要经过我们几个,还有于大夫以及王大夫的签字方可生效。一定要管住了,我让宋槐给你侍卫,没有我们的签字,谁都不许拿。” 三七大声地说:“是。” “那我呢?”陆欣问道,她不像妹妹那样不怕血,胆子大,可也在人民医院看顾过病人,见所有人都有任务,自己没有,不免有些心急。 陆瑾说:“二姐,你的任务最重,这里需要大量的白水,冷的热的,都必须烧开,还有纱布绑带,我可以预见很快就会用完,所以只能撕扯布料来用,用过之后也必须用沸水煮开晾晒,一定要保证干净。我会跟府尹大人打招呼,请求召集一批妇孺做这些事,这些由你来带领。” 这是后勤工作,陆欣想了想,觉得自己能做,于是点头道:“好。” 陆瑾安排完毕后,一拍手道:“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动起来吧。已经费了不少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大家过程之中有任何问题,都要互相帮助。如有有人闹事,让官兵立刻过来处理,绝对不要亲自上去争执,时间宝贵,我们要放在救人身上。” 本该宁静的夜晚,如今灯火透亮。 到了下半夜,来来往往的火把长龙越来越多,穿梭在废墟之中,慢慢地向震中所在靠近,乞求能够挖出一个活人来,然而更多的被埋在地下却已经身体冰冷。 除了宋家军,巡防营也好,五城兵马司也罢,甚至是禁军,大多士兵的家人就在京城,而且就在这城西城北。 没有人知道当亲手挖出自己的妻儿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发现同僚的家人就在屋舍之下,回去该如何面对。 他们一边翻开废墟,一边侧耳倾听,砖瓦被拿开的声音,房梁被搬开的声音,以及脚步踩踏声,那么重,那么响,可依旧能敏锐地感知到底下虚弱的呼唤,救命声。 “有人!这下面有人!还活着!”一个士兵忽然激动地喊道。 顿时周围的士兵连带着医兵一起围了过来。 “你坚持住啊,我们马上就能救你出去,坚持住!” “快了,这里搬开就看到你了!” “看到你的手了,活着吧,能不能动一动?” 当那根中指微微一动,瞬间让救援的士兵心中注入了希望,他们加快动作,一把掀开倾倒木梁,终于看到里面的人。 顿时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妇人蜷缩地跪趴在地上,她的头和脊背给梁柱砸到,血染湿了一片,可依旧动也不敢动,士兵们不解,医兵上前忽然发现她的身下还有一个襁褓。 “还有个孩子!快,来担架!” 士兵想要将妇人扶起来,可是她死活不愿意动,直到另外一个从她的腹下将孩子抱出来,这才缓缓地抬头定定看了那孩子一眼,倒了下去。 当妇人被紧急送往医疗处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一个脸上都是尘土的士兵匆匆赶来,接过那咿咿呀呀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接着面对着妇人,顿时哭得撕心裂肺。 医疗处里不管是医者,还是伤患,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止这一起。 丈夫和妻儿相拥而去的,老人紧紧护着孙子的……每一次挖开来便是一场心酸。 地震是那么地突然,很多人都来不及逃出来。 然而也有不少努力地活下来,哪怕砸断了腿,刺穿了胸腹,对生的渴望一直坚持着等到了救援。 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去找,因为知道时间拖得越久,生还的可能就越低,即使是大晚上,也是举着火把边喊边挖边救人。 而伤患也是源源不断地送往医疗处。 体内带着淤血,内脏受损,戳破了胸腹比比皆是。 孙白和何澜刚开始还很紧张,可是听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的哭喊声,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有个适应过程。 这个大帐篷里临时搭建了五个手术台,其中三个分别由三个手术大夫动手术,另外两个放着等待手术的伤患,每个手术大夫配两名医兵做助手。 一旦陆瑾他们三名手术大夫中有谁结束,便立刻由陆瑶或丁香过来做最后缝合,以及清理,完毕之后喊外面等候的接应人员过来将术后伤患抬走,交给重病区的叶梅香,由叶梅香安排人员重点看护。 如果失败,当场死亡,则盖上白布,直接抬出去交给家人。 接着帐篷内结束的那名手术师立刻带领两名助理切换到等待手术的台上,开始下一台手术。而空闲的那个手术台会有另外一名伤患被送进来,等待某一个手术大夫结束。 这是搏命的时刻,不管是外面喜极而泣的感激声,还是歇斯底里的嚎哭,都无法动摇帐篷内几人一分一毫。 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为逝去的生命悲伤,也没有时间为幸存的生命喜悦。 他们在跟索命的地府鬼差赛跑,也在跟阎王爷抢性命。   第147章 众人一起来 这个晚上注定是彻夜未眠,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哀伤和害怕之中。 城西城北重灾区如此, 城东城南也无法安睡, 大家惶恐不安, 不敢进屋去,生怕地龙再一次翻身。 同样的, 巍峨的宫殿内,高坐龙椅上的帝王更是毫无睡意,阴冷的目光下,瞳眸之中酝酿着疾风暴雨, 对着跪在殿内的大臣,久久未语。 反而是太子激动地站起来道:“荒唐!父皇执政勤勉,多年未有懈怠,更无横征暴敛之令, 百姓修生养息,大楚日渐昌盛,今年更有万国来贺, 如何类比前朝那些昏聩之君!罪己诏, 你们让父皇承认什么罪?” 皇权至上的时代,帝王金口玉言,一字重千斤, 他是最高最终的审判者,自然从来不会有错,也不许有错。 然而事无绝对,朝政复杂, 权力更迭,高高在上的帝王虽然无人审判他,可也有被迫承认错误的时候。 罪己诏,便是帝王向天下昭示自己的罪名,承认自己错误的诏书。 翻阅历史,罪己诏出现的情况极少,一般是谋朝篡位之人为了让自己登基来的更加名正言顺,便会逼迫帝王下一份罪己诏,以此说明皇帝无德无能愧对天下才会退位给更为贤德的他。 除此之外,便是发生重大天灾之时。 皇帝乃天子,代天执掌万民,他的过错无人可说,可天却能。 只有帝王昏庸无道才会引起上天发怒,降下灾难。 这个时候,为了平息上天的怒气,帝王就得下一道罪己诏。 而这次京城的地龙翻身,灾难深重,死伤无数,便是天在发怒,对夏景帝不满,朝中大臣惶惶不安,立刻进宫便是要楚文帝下罪己诏来安抚上天。 这在后世看起来封建迷信,可如今也似乎只能这么做了。 楚文帝虽然不愿意,然的确是他倒霉,所以他抬手让太子坐下,微微坐直身体道:“地龙翻身,朕虽无恙于宫中,可百姓却灾难深重,若上天愿将一切罪责归咎于朕一人,让百姓度过此次难关,朕就算下此诏又有何妨?” 太子微微一怔,而跪在地上的大臣却大呼,“皇上英明。” “诸位爱卿心系大楚,恪尽职守,为朕分忧,极好。朕已下令开仓赈灾,命各军赴灾区救人,尔等为臣,也当尽自己绵薄之力,助灾难尽快过去才是。” 楚文帝说完,大臣们纷纷响应,“臣等遵命。” 朝中如何在第一现场救灾之人并不关心。 天渐渐亮了,可在废墟搜救却一直没有停止。 士兵们轮流更换着休息,甚至没有机会打个盹儿,又继续投入到搜寻之中。 急行的担架匆匆送来,放上伤者又急急送到医疗处,旁边跟着奔跑着医兵。 神智还清醒着,不过伤了手脚之人都在帐篷前于大夫处做简单清创治疗。 于大夫手下虽然不少医兵,可是后半个夜晚过去,伤患人数越来越多,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手也忙不过来。 幸好,帝王圣旨一下,天亮前到了一批御医,御医带着的药童、药吏一起给严重缺乏医师的医疗处缓解了人手不足的短缺。 御医在杏林之中向来举足轻重,他们本该是主持这场灾区医疗之人,没想到早他们半个晚上,陆瑾已经率一众宋家军医兵们将医疗处搭建起来。如今伤者一到,自有陪同医兵根据伤情程度送往相对应的治疗之处。 焦虑忙碌,却井井有条。似乎所有的官兵都已经默认人民医院的陆大夫才是这次灾区抢救的负责人。 在他们之后,护国寺、怀恩寺两大寺庙的禅师,带领寺内僧众前来。 护国寺和怀恩寺乃京城最大的寺庙,其内不少懂医问药的医僧,禅师亲自带领,是极大荣幸,按理陆瑾本该亲自接待。 然而于大夫指了指后方那个大帐篷,歉意道:“大师,陆大夫正在里面抢救重伤者,实在不得空,请诸位师父见谅。” 护国寺的玄悲大师闻言便道:“阿弥陀佛,那便请于施主代为安排,吾等为救人而来,无需打搅陆施主。” 见到这个情景,就是御医们再不甘,也得老老实实地听从于大夫安排加入救治当中,再有其他地方而来的在野大夫,这给于大夫减轻了不少压力,然而手术帐篷里,依旧不容乐观。 “快,快,再快些!”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医疗处的人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只见四个士兵肩扛着担架往这里赶来,奇怪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褂子的人就跪在担架上,他双手交叠伸直手臂,不断地往平躺在担架上的伤者胸口按压,力量之大,速度之快,似在争命一般。 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同样褂子的人一边跟着跑,一边喊着,“再快一些,到了,坚持住,马上就有救了!” 随后他加快脚步,率先跑向帐篷,隔着喊道:“陆大夫,伤者昏迷,呼吸微弱,阿金用胸外按压暂时保住心跳,他被埋在地下太久,失血过多,请您立刻看一看!” 话音刚落,一个姑娘掀开了帐篷出来,“人呢?” 正在此时,那抬着医兵和伤患的担架就到了,医兵一到地方就跳了下来,他满头大汗,可顾不得擦拭说:“瑶姑娘,他坚持不了了,一定要马上让陆大夫治。” 陆瑶点了点头,叫来了给帐篷里推送伤患的两个医兵,吩咐道:“抬进去,到第二号手术台。” 接着她又往里头喊道:“阿瑾,病人送进来了,在二号手术台,立刻得动手术。” 等陆瑶随着伤者进入里面后,帐篷帘子又被放下来,挡了外头的视线。 有个御医问:“怎么里面还有女子?” “这是陆大夫的姐姐,如今京中妇人胎位不正,要剖腹取子多是由她和丁香姑娘来做,陆大夫手把手教出来的女中豪杰。”一个医兵解释道。 有个惠仁堂的大夫说:“陆大夫年纪不大,这医术是真的没话说,而且并不藏私,刚刚那医者趴在患者身上压胸口的手法,我特意请教过,这叫胸外按压,病人若骤然没有呼吸心搏,便可用此法使之恢复,很是神奇。” 刚巧一个来送药的医兵说:“那是,这个方法,整个宋家军上下都会,陆大夫可是特地培训过,除了这个,还有其他诸如开喉通气之类的急救方法,若是战场上,能够让士兵们自救。诸位如果想学,等这里结束,到时候去人民医院,里面的大夫都会教授。陆大夫说了,医术是救命之术,越多的人知道,就有越多的生命能够活下来。” 他一说,引得宋家军的医兵们纷纷应和,言语里颇为自豪。 有的御医感慨道:“想起当年陆院正,也是常常无私指导下方医师,如今看来真是一脉相传。” 他这一说,引得旁边同僚也说:“之前多有误解他,以为是沽名钓誉之辈,没想到却真是仁心豁达,我辈多有不如,惭愧呀!” 外面的赞扬之声,陆瑾没有听到。 当然听到了,他会很高兴。 他一边做着手上手术最重要的一步,一边喊道:“阿白,你那边是什么进度?” “肠道断裂,已经切除破碎的一断,如今正要缝合。” 陆瑾道:“将缝合交给丁香来做,三姐你给丁香打下手,那台手术你们俩完成。阿白,你来做我这台,我去看二号床。” 陆瑾说完,同时响起了三声“好”。 陆瑾放下刀之时,孙白已经到了他的身边,他快速地将情况和后续告诉他,然后转向了二号床。 待查看二号床伤患之后,本就严肃的表情更加凝重了起来。 “要是能静脉输血就好了……”他叹了一声。 不过条件有限,这种感慨不过一息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对着神智昏迷的伤患道:“兄弟,已经到了这里,你就再坚持一下,希望你求生意志坚定,创造奇迹吧。” 说完也不管这人听不听得到,他直接对助手吩咐道:“刀。” 黑夜、不灭菌的简易手术室、没有血浆、没有平衡溶液、没有各种监控仪器…… 陆瑾却做着就是到了后世都不一定能够活下来的手术,那死亡率可想而知。 五台手术中有一台活下来,那也称为奇迹,可陆瑾还是要做,只要有一丝希望,只要这人到他手里之时还活着,他都要为其争一下性命。 这些伤患在他眼中虽平淡无奇,却可能是谁的丈夫,谁的儿子,谁的妻子……哪个家庭的顶梁柱! 所有人都忙碌地顾不上时辰,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开始亮起来。 天更亮一些后,陆欣带着众多妇孺挎着篮子来分发朝食,忙碌了一整晚,有些人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过,嘴唇干裂都顾不上。 天子脚下的灾难与他处不同的是,在帝王目光之下,无人盘剥赈银、赈粮和其他物资,不用担心到手的食物是薄可照影的稀粥,反而是厚粥配馒头,救灾之人还能多得一碟咸菜小肉。 楚文帝发话,各家大臣哪儿敢不积极响应,家中有多余的厚衣被褥粮食甚至银两都纷纷捐出来,有的还亲自带领下人前来施粥给食,缝衣御寒。 是以除了搜救困难,灾民们虽然失去家园,可暂时的温饱却没有问题。 待缓过来后,手脚齐全的民众便帮忙一起救灾,干不了搜救的妇孺则帮忙烧火做饭,送水送食。 陆欣分完食物,她的目光便落向帐篷,里面的人除了医兵们进进出出推送伤患,陆瑾和何澜,以及孙白压根就没有露过面。 光看这些不断送来的伤者就知道里面有多紧张,别说吃饭喝水,怕是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于大夫拿着馒头走过来,对陆欣说:“这样不行,陆大夫他们必须吃点东西,否则伤患没医完,自己就先倒了。” 陆欣抿了抿唇,提着篮子到了帐篷边,对里面喊了一声:“阿瑶,丁香!” 不一会儿丁香从里面出来,她满手都是血,见到陆欣说:“三小姐在缝伤口,少夫人,您找我们有事?” 陆欣瞧她眼中带着血丝,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心疼道:“你都这样了,阿瑾他们定是更疲倦,我不求他们停下吃饭,只是希望一台手术结束的时候,有人能缓口气喝口水。” 丁香看着食篮,面露犹豫,“少夫人,舅少爷不一定听我的,况且送到里面的病患都很危险,耽搁片刻人可能就没了,外面又还有等着,实在是……” 陆欣眼神坚定地将食篮给她,提高声量道:“阿瑾,里面都归你管,你要是不喝口水,他们就算累死也不会停下。伤患太多了,你们若是倒下,死去的人会更多!” 她几乎是用喊的,接着于大夫也过来喊道:“陆大夫,陆姑娘说得没错,实在不行,你们好歹轮流休息啊!” 丁香犹豫了一下,“陆大夫心神都在手术上,怕是听不到这些。” 陆欣闻言咬了咬牙,忽然道:“阿瑾,你如果不听,我只能去请宋衡过来!” 丁香闻言睁了睁眼神,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家少夫人。 所有的人一同安静下来,然后就听到里面回了一声,“送进来吧,做完这台就吃。” 陆欣此刻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颇有一种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之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食篮交给丁香的。 她无语地望了望天,听着周围忍不住的低笑声,发现自个儿的心情跟这天上的云一样厚重重的,一点也不让人高兴。 第148章 祸怕不单行 两天之后, 随着挖掘出的重伤者逐渐减少, 而尸体却越来越多, 很多都熬不到救援。 然而医疗处的帐篷内紧急手术的压力却没有减少,随着缺少必要的输血,药物抗生,高压输氧等各种医疗设备, 光靠伤患虚弱的身体和见效没有那么快的药物,想要扛过去并不容易。 再加上此地人员混杂, 做不到无菌和消毒,交叉感染的现象也在发生。 相对较弱的老人孩子却一个个慢慢死去,为此陆瑾焦虑地嘴角起燎泡,时不时地需要紧急救命,他依旧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是, 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虽然恢复缓慢,但已经有起色了。 宋衡来医疗处几次,时间都卡在早晚饭食,不知是谁在他面前多了句嘴,陆大夫就再也没办法不按时吃饭了。 这天傍晚, 重病区外响起了一声唤, “阿瑾。” 陆瑾正要给一个重伤患查看伤口情况, 闻言手上一顿,一旁的叶梅香笑道:“陆大夫,你去吧,我来就好。” 陆瑾无奈地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出去,宋衡会进来逮他,被扛起来穿过人群带出去这种丢脸的事情,经过一次就够了。 不过见到宋衡,他微微地惊讶了一下,“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宋衡一向注重仪表,不管出门还在闲适在家,身上脸上皆是干干净净,特别是跟陆瑾在一起之后,为了凸显年轻,不至于让人觉得老牛吃嫩草,胡子更是每日都刮。 而现在,下巴、鼻子下绕了一圈黑胡子。 宋衡摸了摸下巴,上面毛毛糙糙,有些长度,扎手。于是问道:“是不是更有男人味了?” 陆瑾是大夫,最注意卫生,看着有些难受,不过不好意思打击他,估计救灾忙碌了些,连衣裳也没时间更换,再看宋衡眸中布上血丝,连笑容都有些凝滞,不禁心疼道:“待会儿吃完饭,你找个地儿,休息一下吧。” 宋衡闻言摇了摇头,将食盒打开,说:“怕是没时间,稍后,我得进宫一趟,皇上下了罪己诏,要上祭台祭天,文武百官都得去。” “罪己诏?”陆瑾疑惑地问。 宋衡将馒头给他,“古人云,地龙翻身乃是上天对帝王不满,帝王需得对天忏悔,灾难才能过去。” 陆瑾惊愕了一下,接着失笑起来,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这个自然现象,毕竟说了也没人会听,于是道:“那我给你把胡子刮了吧,这样去可不好看。” 陆瑾手上没有刮胡刀,便拿了一把手术刀代替。 宋衡瞧着这薄如柳叶的刀刃,想到这刀的使用之处,后背不禁微微有些发凉,“阿瑾,是不是太锋利了些?” 要是破了相,可就配不上眉清目秀的陆大夫了。 “怕什么,我拿手术刀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站好了。” 上一世陆瑾拿手术刀刮胡子的本事也是出神入化的,于是三下两下就完成了。 宋衡摸了摸下巴,很是光滑,不禁笑起来,“以后咱俩起床,你给我刮吧?” “宋大人不怕了吗?” 两人说笑间,京兆府尹走了过来,给宋衡行了一礼,“大人。” “该进宫了?” 府尹大人回答:“差不多时辰了,不过下官却有另一要事要说。” 陆瑾觉得没自己的事,便收拾工具准备去重病区,没想到府尹大人叫住了他,“陆大夫,请等一下,这事怕还得您想想办法。” 陆瑾疑惑地看了宋衡一眼,后者轻轻摇头。 只见京兆府尹面露愁容道:“两位觉得这天气如何?” 宋衡和陆瑾一同抬头望天,片刻后,一同变了脸色。 京兆府尹见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于是叹道:“两位忙着救灾,怕是没注意到,白日里没有太阳不说,这云层也是越来越厚了,再加上反常的闷热,有经验的老农告诉下官,极有可能会来一场暴雨啊!” 地震猛烈,虽说破坏力强,可受灾人群依旧有限。然而若来一场大雨……那简直就是噩梦了!很有可能会造成一城人的灾难。 士兵们日以夜继地在废墟里挖寻,除了救出幸存者,也翻出了大量的尸体。 可是这个工作没有完成,废墟中央之下依旧埋着不少尸体,而且,除了人之外,还有家禽家畜,各种小动物的尸体无人问津。若是遭到雨水浸泡,这种反常闷热的天气,尸体会逐渐腐烂,里面滋生的细菌病毒随着雨水进入江河底下水系,或者通过蚊虫叮咬传播……幸存的动物和人一旦接触…… “瘟疫……”陆瑾喃喃道。 闻言,宋衡身体一震,他震惊看着陆瑾,后者抬头也望着他,良久更加确认地说:“会发生瘟疫,传染病。” 这是比地龙翻身更加骇然的消息,若是他人告诉宋衡,他还会怀疑一下,可是从陆瑾口中,他不得不相信。 宋衡的脸色极为难看,“那该怎么办?” 陆瑾的视线扫过周围忙碌的人影,深吸一口气道:“预防、隔离、治疗。” 宋衡追问:“怎么做?” 陆瑾快速地说:“尸体,不管是人的还是牲畜,哪怕是老鼠都要找处远离人群的地方火化,那些被认领回家准备安葬的也要带回来,烧掉,不能掩埋。活人,入口的水和食物必须煮沸烧开,生的绝对不能再喝,吃东西之前也必须先洗手。还有不能随地排泄,需统一场所,着人处理……”陆瑾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他知道就算广而告之,还是有太多的人做不到这些,“可若是一旦有人发生异状,如腹泻、呕吐、高热或发冷、口干、头晕等现象,就得将他们跟常人隔离开来,然后想办法治疗。” 这些不管是宋衡还是京兆府尹都能明白,只是想到以往发生的时疫,往往蔓延迅速,且难以治疗,一旦染上,几乎等于丧命,严重时能让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变成一座空城。 然而这里可是京城啊! 府尹大人几乎热切地追问:“陆大夫,您可有办法治疗瘟疫?” “我……”陆瑾顿时说不出话来。生物腐烂产生大量病原菌,通过口鼻或者蚊虫叮咬进入人体,然后快速繁衍,产生致病性毒素破坏人体内各种平衡,从而导致人发病甚至死亡。 如今普通的药物根本杀不死病菌。 而在后世,一支相对应的抗生素便能出现奇效。 陆瑾想到了他至今还未成功的青霉素,顿时千般滋味绕上心头,如果能够提取出青霉素就好了,哪怕它并非是对这个传染病最有效的抗生素,也比没有强的多。 到最后他近乎艰难地摇了头,“我不知道。” 陆瑾的不知道让宋衡的心里顿时一沉,他知道陆瑾的能耐,如果有能力治,那回答的就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尽力一试”。 宋衡越想脸色就越凝重,他抬头看了看结着厚云层的天,沉声道:“我去请皇上下旨,尽快火化所有尸体,组织人手于各个水源井口,一旦落雨,便阻止百姓食用。” 京兆府尹虽依旧带有愁容,听此稍稍一缓。 正好,宋杨过来提醒宋衡该进宫了。 宋衡于是面对着陆瑾,请求道:“阿瑾,你想想办法,若真来了暴雨,一旦时疫而起,可有救治的一线生机?” 见陆瑾面露为难之色,他带着深深无奈道,“你知道一旦疫病无法治愈,当今圣上会如何作为?” 陆瑾细细一想,顿时脸色一白,“隔……不,圈禁?” 宋衡点头,“将疫病重灾区域圈定,只进不出,京城之中凡有得时疫者,皆驱入其内,封禁一月,待人慢慢死光之后,一把火烧尽。可这还是好的,最怕的就是皇上带着文武百官离京避祸,这样你想想,得要死多少人?” 陆瑾的瞳孔瞬间扩大,宋衡虽只有寥寥数语,可那种场景他光是想想就寒毛而立,若真到了这一步,繁华一都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他点着头,幅度逐渐加大,最终抓住宋衡的袖子道:“我想想办法,我一定想想办法。” 近三天没有合过眼睛,休息的时辰也能数的过来,他的眼睛周围已经发红,眼白之中红血丝比谁都多,宋衡看得比谁都心疼,他后悔了将这个沉重的责任放在陆瑾的肩上。 可是陆瑾跟他一样,有能力尽绵薄之力,绝对不可能逃避。 新上任的钦天监选定黄道吉时,乃是日月交替之时。 天暗,亮起火把。 祭坛之下的第一个台阶乃是太子,其后便是齐王,接着宗亲皇室,文武百官站在祭坛之下,他们穿着正式朝服,面容肃穆。 齐王盯着太子的背影,神情淡淡。 自从帝王生辰之后,他便逐渐淡出人群之中。 哪怕这次地龙翻身,他也不过依照圣旨,开府捐赠,除了例行请安,他并未如以前那般指画朝政,似失了那争取的心。 帝王则穿上冕服,戴上冕冠,以最隆重的姿态逐级登上祭坛。 他的脚步极稳,身形挺直,若不知道他身体的真实情况,似乎再执政十年也可期待。 燃香敬拜上天后,宣读罪己诏,请上天将一切惩罚于帝王一人,还江山社稷一个风调雨顺。 礼毕,帝王回宫。 宋衡没有跟其他官员一起离开,反而求见楚文帝。 楚文帝宣宋衡觐见。 此刻楚文帝的身形已经逐渐伛偻,面色带着异样的潮红,时不时地咳嗽,精神萎靡了起来。再看边上低垂着头不说话的卢御医,还有满脸心疼的太子,可见刚刚楚文帝又服用了强行提起精神气的凶药,如今已过了那药性。 宋衡瞧着楚文帝强打起的精神,心中顿时不忍。 可是想到京城的百姓,他还是说出了口。 “瘟疫……” 楚文帝喃喃自言自语,之后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便咳,震得额前的玉旒不停晃动,那笑似乎在笑苍天,也在笑自己。 太子乍闻这消息流露出的惊骇也瞬间被担忧所代替。 “天道不仁,朕之奈何啊…… ” 第149章 青霉素思路 国公府里, 老管家带着伤腿, 指挥着丫鬟家丁,清点破碎器物,将幸存下来的摆件瓷器给整理封存, 顺便洒扫屋舍。 宋衡小时候常住皇宫, 大了些便参军打仗,住在府里的日子不多, 他又不讲究奢华,是以国公府里的摆设几乎都是乔夫人在的时候置办的。陆瑾住进来之后, 更不在意这些, 就一直没更换过。 有些年头的东西样子可能不算时新, 不过都是好东西, 耐看, 然而地龙一翻身, 一些瓶瓶罐罐地就掉落地上,摔了大半,老管家心疼极了,就是碎了的瓷片都舍不得扔, 那些完好更是让下人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等地上一颤一颤的余震彻底过去,再拿出来。 老管家正指挥着下人将一对幸存下来的双耳落地彩绘瓶给收进库房,天暗了,别的就等明日再整理,却忽然便听到外头来报, 说是陆瑾回来了。 大灾来临,陆瑾怕是忙得焦头烂额,而且这么晚了还回来,可见是有要事,老管家于是一拐一拐地出门,恰好碰上了急匆匆的陆瑾,昏暗之下,他的神色虽瞧得不清楚,可是依旧能感受到那份急切。 陆瑾一看到他,忙问:“福伯,那间实验室里的东西呢,去哪儿了?” 实验室便指的那件制作青霉素的屋子,老管家见陆瑾急的都快出汗的模样,立刻安慰道:“那屋子不牢固,我怕倒了砸坏东西,就派人让收起来了……阿祥,阿祥!” 老管家扯着嗓子一喊,一个小厮连忙跑了过来,“爹,您叫我。” “原先西边那屋子,陆公子带着两位小公子做药的地方,里头的东西收到小库房去了,你赶紧带公子过去看。多带些人,点上火把,照亮一些,别磕坏了。” “哎,陆公子跟小的来。” 小库房又被加固了许多,瞧这严实的模样,就是这次地震再强一些也震不塌。 里头放的都是些瓷器等易碎的东西,讲究地用结实的木头架子支撑起来,不怕晃动倒了砸碎。 而陆瑾的那些实验器材就搁在进门口。 阿祥一边带人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边道:“爹说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对陆公子您很重要,怕是稍后还得用,就让放在最外边,果然,您就找来了。” 一个家族有没有底蕴,无需看别的,就看府里的管家行事作风,若是周全细致的,将府中内外打理地井井有条,那必定不是一般人家。 陆瑾在小库房里溜达,看着那些培养皿,陶瓷管被一一取出,放到外头平整的地面上,地上还铺着一条厚毯子做缓冲,一个家丁站一旁看着,生怕给磕了碰了,心下很是感慨。 当初地震之后,何澜还不顾危险特地去瞧过那个实验室,大多数东西没坏,那时候着急着去城北城西,他也就没在意。 他知道一时半会儿研制不出青霉素,救人更要紧一些,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它。 一个瓷罐上放着盖子,看家丁搬出来的样子还有些分量,他蹲下身,掀开来,发现里面还有半罐的溶液。 他想了会儿,记起来是三天前最后一次提取出的青霉素溶液,实验完后多余的,何澜还问他怎么处理,他就让先搁起来了。 罐底是白色,可以看到溶液已经变浊了,还微微有些泛黄,也不知道是火光的映照下还是本身发黄。 陆瑾这段时间来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会失败了,提出来的是青霉素溶液吗? 眼见着这变黄的溶液,他忽然站起来,在库房里看了看,见里边还有一个青白瓷的碗,于是让阿祥也一并拿了出来。 他将青霉素溶液倒了一些到碗里,让火把稍微远一些,再凑到眼前仔细观察,总觉得这液体依旧是黄的。 “陆公子,这些东西您要送往何处?” 阿祥将所有的器皿都拿了出来,对蹲在地上的陆瑾问道。 陆瑾对着白瓷碗里的液体正皱着眉思考,阿祥挠了挠头皮不知道该不该再提醒他一下。 “对啊……”忽然陆瑾发出一个声音,阿祥看过来,一脸茫然,“陆公子?” 陆瑾缓缓的起身,回过神来,看着阿祥道:“无菌,无菌,我自己念叨了那么久,可做实验的时候却将这么重要的一步给忘了!呵,都是无用功,仪器设备都没灭菌,提出来的青霉素哪怕有药性也早就中和了,况且是在浓度本身就不高的情况下。” 阿祥的茫然瞬间变成了呆傻,他根本听不懂陆瑾在说什么。 青霉素溶液是无色的,如今变得浑浊,已经混入了杂菌,不管是后来进入还是在制作过程中便有的,总之陆瑾得到了一个思路。 陆瑾没有理会他,他觉得现在就要好好想想如何将这个看似容易,实则困难的全程无菌过程给解决。 “问凌轩的书房里面的文稿是否都在?”他突然问阿祥。 阿祥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在,在的,爹将易碎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您的文稿都不敢动。” 陆瑾点点头,然后对他说:“抱歉,这些器皿暂时先不用了,麻烦依旧给我收起来,过两天我再派人来取。” 他说着就往书房而去,同时吩咐跟随而来的侍卫去医疗处说一声,今晚他要晚些时候再回。 他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纸笔,冥思苦想着。 这个时代没有消毒剂,没有灭菌剂,想要消毒杀菌,只有高温暴晒这一法子最有效,他如今对手术室进出的着装要求就是这个。 同理也可用于青霉素提取时的杀菌之法。 只是制备和提取是个长时间的过程,至少要半月,所以单单对器皿消毒是不够彻底的,最好长时间如此。 人要在无菌环境下工作,无疑整个屋子都该灭菌。 陆瑾画了一个屋子,可之后呢,如何高温杀毒? 他下意识的在屋子下加了两把火……嗯,有些异想天开。 他揉了揉鼻子,揉着揉着忽然就不揉了。他想到了炕头,利用底下烧柴产生的热量将房间加热。 可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这样的炕头能将房间加热到多少度呢,能达到高温灭菌的程度吗?若是达不到,反而成为其他菌类滋生繁殖的温床呢? 陆瑾觉得头有些痛,疲倦和无力感袭来之前,他将这个方法给毙了,闭着眼睛静坐了片刻。 耳边传来一个声响,陆瑾睁开眼睛,看到宋衡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捧着一杯茶进来,见他望向自己,忍不住泄气道:“福伯让奴婢手脚轻一些,别打搅陆公子,没先到还是惊扰到了。” 陆瑾摇了摇头,示意她放下,不过见到这茶,他想到了水源,于是道:“你将福伯请来,我有要事跟他说。” 丫鬟欠了欠身立刻去了。 若是传染病起,受灾的不仅仅是素不相识的百姓,还有这公府里的人,以及他所交好的朋友,他们的家人,住在京城里的,谁还能跑掉吗? 陆瑾虽然人生坎坷,遇到过不少坏人,可也有很多肝胆相照的好友,他实在不想见到任何一位面露悲戚,甚至再也见不到。 他盯着拿杯茶默默的想,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飘出茶香。 沁人心脾的茶香缓解了他满身的疲惫,也同时给混乱的思绪带来了一丝清明,然后他便盯着这茶发起呆来。 其实杀菌还有另外一种有效的方法,利用蒸腾而上的高热水汽持续一小时左右,便可将大多数菌类杀死。 这样想来,只要找一处能够持续加热蒸发水汽的地方便行了。 那这个地方……京城有温泉吗? 不一会儿,老管家就来了。 他伤了腿,走路比较慢。 陆瑾见到他,才愧疚起来,“我该自己来找您的。” “您事儿忙,就这么点小伤小痛,不打紧。” 陆瑾站起来,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老管家问:“丫鬟说您有要事找我,可要我做什么吗?” 陆瑾就将这天气和猜测告诉他。 老管家一听,脸上露出震惊来,任谁听到瘟疫两个字都要变了脸色。 陆瑾严肃地说:“暴雨若是不下还好,可是若是来了,福伯,你一定要让府里上下记得,不管从哪儿弄来的水,吃喝之前都要将它煮沸才行。入口食材也是一样,而吃东西前手也要用煮沸后的水清洗,然后换下的衣裳同样处理,若是有太阳能够暴晒就更好了,尽量不要外出。” 老管家连连点头,将陆瑾的话记载心里,“陆公子放心,我一定照办。” 陆瑾说:“这个法子只能预防,希望不会有事,可若是真的发现了病症……”他顿了顿,“将他隔离开来,通知我吧。” “是。”老管家想到瘟疫的可怕,忍不住追问道,“那您有办法治吗?” 似乎所有人都会这么问他,陆瑾端起那杯茶水,看着微弱的水汽说:“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福伯,京城里有温泉吗?” 老管家不知道陆瑾问这做什么,可还是回答道:“郊外的汤山里面就有不少温泉池子,几乎都有主的,咱们英国公府有两个,一个靠近山顶,一个在山腰。” “大不大?” “山顶的那个小,就够一人。山腰处的稍大了些,大池子边上有好几个小池子,热度正好,冬日里去最舒爽。只是去年冬天,刚整修起来,大人便没带您去。” 陆瑾不是要去泡温泉,这个时候也没这心思,他只是想到温泉之水自带热量,哪怕达不到杀菌的目的,在此基础上加热也会容易的多,源源不断的水蒸气足够将一场实验做下来。 一旦青霉素提取成功,使用量会大大增加,而从野生发酵的青霉中提取的量却非常少,想要治病救人,怕是得投入大量的人力来制作。 陆瑾将思路理了理,正打算去医疗处,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 “下雨了!” 下雨了!陆瑾蓦地冲出了书房,豆大的雨点往下砸,砸在他脸上生疼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  无菌只是青霉素提取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还有其他诸如高产菌株,温度,湿度,PH值,发酵,氧气供给等,所以在古代是做不出青霉素的。 至于青霉素能杀菌为何还要无菌,因为杀的大多是细菌,而很多霉菌是能够共生的。 总之大家看过就好,当个娱乐。 么么哒,爱你们! …… 第150章 暴雨如期下 应公公急匆匆的小跑进殿内。 这位从小伴君的老公公, 早已经练就了一份荣辱不惊的本事,这些年也极少看到他大惊失色的模样。 而此时, 他似乎跑地急了, 喘着气,几乎惊骇的道:“皇上,下雨了!雨点豆大,越来越快!” 一场暴雨已经到了。 楚文帝额头青筋直蹦,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对宋衡吩咐道:“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疫病发生!这里是京城, 京城啊……朕死也不能离开此地, 是死也不能!” 大楚自建国起来,就从来没有一个被迫迁都的皇帝。哪怕当初羌戎再猖獗,兵临京城之下, 那代的帝王也守住了国都,退了羌戎。 都城, 不仅仅是皇宫及文武百官所在, 龙脉之处,更是帝王正统的象征。 一旦时疫在京城肆虐, 为了各自安危,或者为了国家社稷,朝中定是请求楚文帝离京避难。 可是这样被迫着离开, 落到天下眼里,不仅是上天不满,就是帝王之位都得动摇,人们会怀疑楚文帝的皇位是否是正统而来,否则怎么连龙脉龙气之地都待不住呢? 况且当初先帝去的突然,明明生前最宠爱诚王,却到头来在遗诏之上写了楚文帝的名字。 这事蹊跷,一直都有质问之声,谣言就更不必说了。 他刚登基的时候,连朝堂上自诩耿直的大臣都敢当面追问。 楚文帝对官员向来容忍,可唯独于此事却杀伐果决,敏感也严苛到了极致,那时头落地的官员能染红菜市口的地皮。 诚王对他的威胁太大了,哪怕如今老诚王已经去世,侄子继承了亲王位,他依旧没有放下心来,对诚王府的忌惮已经深深印在他的骨血里。 他害怕当初之事再次上演。 所以,他不能也绝不会离京。 宋衡无法体会帝王的害怕,可楚文帝的命令和决心正是他最需要的。 他心下一松,正要请楚文帝下圣旨,却见帝王顿时急喘起来。 楚文帝摇摇欲坠,眼前人影重重,头痛欲裂,终于他坚持不住了,他听不清楚宋衡对他说了什么,只见太子和应公公满脸的惊惧,似在对他喊叫,可意识正逐渐离他远去,他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宋衡跟太子搀扶住他。 太子转身对着殿门口吼道:“快宣卢御医!” 楚文帝瞪着眼睛,他细瘦的手紧紧抓住太子的胳膊,努力挣着那份清明,“文麒……文麒……代朕监国……一定不能离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死也不离京……” “是,父皇!”太子抑制着哽咽,答应了。 楚文帝的手顿时一松,昏厥过去。 卢御医提着药箱拼命跑进来,紧急对帝王施救,太子一心扑在父皇身上,宋衡瞧着这乱糟糟的,心头也一样烦躁起来。 下雨了呀! 可圣旨还没有下。 宋衡叫住如热锅上蚂蚁的太子,只听后者道:“舅舅,怎么做您自己决定吧,孤如今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又扑向龙榻前,一个劲催促卢御医。 应公公回头瞧了一眼宋衡,劝道:“国舅爷,皇上这般已是无法给您下旨,太子……” 太子暂时是靠不住的。 宋衡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泰和殿。 雨越下越大,上天酝酿许久,终于一次性倒了下来。 视线被雨水遮住,看不清。 可一匹匹快马却勇往直前地离开宫门向西北方向奔去。 幸好,府尹大人在地震之后的一日,便着手征用了一排房舍和院落,塌了的重新砌起来,破了的让工匠修补上,以便能容下这群无家可归的灾民。 可雨下的太快,不过才两日根本来不及准备,有些屋顶还是破着,墙露着风,不过至少能挡一挡暴雨。 搜救的士兵被全部召了回来,一部分加紧时间修补房舍,另一部分协助灾民转移,特别是医疗处,简单的帐篷是根本抵挡不了如此大而急的暴雨。 小裴将军站在雨中,指挥着士兵将伤患一一抬到后方,那是一个镖局,人数众多,房子也多,而且里面空间大,正要可以放下伤患。 “快快快,重伤的先抬进去,别磨蹭,没有担架,就抗下面的桌子!” “轻伤能走的赶紧自己先走,别顾别人了!” 小裴扯着嗓子喊着,他脸上身上湿了一片,可喉咙干的冒烟。 三七着急地跑来,“裴将军,快给派些人来,药材、绑带这些不能沾水,得马上送到干燥的地方,雨太大了,人手不够,不然……” 不用不然了,后果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小裴一把扯过自己的亲兵,“你带十个人过去,别的都不用管,将药品这些马上转移,快!” 那边陆欣也跟着着急,她手里有不少干净的布料,还浆洗了一些,若是淋湿,一切就泡汤了,而她身边皆是一些妇孺,所以也要人。 小裴作为先锋官,却从来不知道救灾比打仗更艰难,他勉强抽调出十人,给陆欣送过去。 黑夜,火把都难以点燃,只能加上火油,可也烧得艰难,视线都看不清楚。 老远他看到一个一队人影跑过来,连忙喊道:“老邵,是不是你?” 一下雨,邵将军就带着手下去搜救的士兵回来了,他最近,也来得最快。听到小裴喊着,连忙应了一声,“是我,情况怎么样,要我们帮忙搬伤患吗?” 小裴喊:“不用,给我一些人,其余的你带走,马上去院子里坐镇,里面没人看着,就那几个看病的……咳咳……我怕太乱,闹起来……咳咳……” 嗓子太干,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 邵将军立刻明白了,于是留下一队人听小裴差遣,其余的带进镖局里去。 果然,里面完好的屋子挤满了人,轻伤重伤的混在一起。 “这里是重病区,轻伤者请先到别处,不要呆在这里!” “会交叉感染的,请听从安排先离开!” “请照顾一下重病者,他们更需要这里,啊呀,请配合一下呀!” …… 有些人脸皮不够厚,加上伤势较轻,能够走动的,便离开了。可还有些人却并不想走,人都是先考虑自己的,地震后,屋子能够完好不漏雨的就那么几个,谁愿意去瑟缩淋雨呢?况且重伤的不是自己的亲人,谁管他们去死? 然而按照轻重缓急,显然病重者更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 邵将军带人进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几个姑娘加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哪怕喊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有些男人和女人甚至还推搡她们。 嚷着:“凭什么只让他们住,不让我们在这儿,都是伤患呀。” “就是,我看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住在这里也浪费,还不如让我们住呢。”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以为救个人就能发号施令了,不久是伺候人的吗?” 丁香被推了两下,气地红了眼睛。 一个年轻的大夫看不过去,要来理论,却遭到嗤笑,说是表殷勤来了。 两方差点动起手,引得周围关注,有几个小和尚过来帮忙劝架,几个手上搬着重患者的士兵想要将人放下,将闹事者驱逐出去。 邵将军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不仅是陆瑾几个动手术的没有好好休息,凡是在场的大夫皆是满身疲惫。一天前,他送伤者来医疗处的时候,还看到一个年轻的大夫因为太累了,包子吃着吃着就眼睛一合往边上倒去,要不是旁人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估计额头都得磕破。 事后他偶然得知这是一个刚继承父亲小医馆的大夫。 这些都为了谁,还不是心存怜悯,医者仁心才会拼死拼活地救他人吗? 还敢动手! 他带人挤开人群,走到两方中间,目光冷冷地盯着这几个胡搅蛮缠之人,“此地乃是为伤患者所设,如何安顿皆听从医者安排,诸位既然都能动手,想必伤势已愈,就无需再留此时。来人,逐出去。” 宋家军的这些将领跟随宋衡南征北战多年,身上都带着煞气,被他注视着,普通人都会害怕。 再见他身后衣裳依旧滴答着水,面容冷峻的士兵过来,顿时就怂了,就要出去。 “不,不劳烦几位军爷,我们自己出去就是。” 然而士兵们依旧架住他们,只听到邵将军道:“不只是这个屋子不能呆,整个院子都不行。” 外头的雨正下得哗啦啦,不用几个呼吸就能淋成落汤鸡,他们这下怕了,连连求饶着说不敢了。 可宋家军的军规就是说一不二,不是求饶几下就能免了。 士兵们依旧强行将人拖了出去,丢进大雨里。 “谁的命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遵守的大可以试试。”邵将军的目光往周围一扫,收拾了几个刺头之后,后面的就简单了,不用说多,自己就立刻离开了这个屋子。 几位姑娘立刻让人将这屋子里的多余的陈设清理出去,临时将这里改造成一个重病区。 一连三个屋子,都是如此。 而外头不断有病人被送进来,她们立刻着手替他们更衣,擦干身体,换药,重新绑好伤口,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雨水。 幸好大夫比较多,大家一起帮忙,速度很快。 而陆欣她们也没闲着,带着妇孺们熬着姜水,这样的雨夜,雨水一湿身就容易着凉。 已经都是病人,如何再增加救治的负担。 每个士兵,每个人都要灌下一碗。 而外面,依旧在继续。 孙白和何澜都没有进入院子,雨水太大,帐篷漏雨,他们干脆用帐篷盖住了重要器材设备,然后跑出来找人。 小裴手里已经没有可抽调的兵给他,正好,搜救的队伍也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老远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一个个回来的身影,小裴喊道:“老庞,老张,快,快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火把被雨水浇灭了。 这个时候没有亮光简直就是抓瞎,没办法,有的兵扛起不知从哪儿来门板盖在火把之上,勉强护住可怜的一点光。 就凭这一点光,大家将所有的人都转移到了镖局大院,带走了大部分的药瓶用具。 镖局虽然大,可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依旧显得逼仄。 特别是轻伤者所住的地方,有的漏雨,有的漏风,夜晚本就寒凉,加上雨就更冷了,瑟缩在一起目光茫然而呆滞。 拆了桌椅,无用的板材,几个兵轮流上房顶去修补漏洞,避免雨水打湿屋内,让本就不健康的病患加重病情。 又劈了屋内的家具,当成柴火烧着。 这个晚上,无人安睡。 然而至少他们还有士兵为这些不够坚固的屋子加固补漏。 可有些在地龙翻身之后没有坍塌的屋子,却在这场太过猛烈的暴雨中再也坚持不下来,倒了。 又因为大雨,被逼着回屋躲避的百终于没有那个幸运,躲过这又一场灾难。 而这次,大雨中无人再来救援。 “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雨水形成雨幕,看不清任何道路,房屋倒塌之声再响也被哗哗之声淹没。 有些人在担忧着雨水何时停止,而大夫们却更揪心的是雨水停止后,泡了雨水的尸体,腐烂时所带来的疫病。 “陆大夫呢?” 人们纷纷找寻着陆瑾,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作为主心骨的陆瑾不在这里。 陆瑾创造了多少杏林界的奇迹,医者们纷纷下意识地想要询问他的见解。 孙白和何澜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拧着身上的水渍时就被人团团围住。 孙白想到临走前陆瑾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对他寄以厚望的人。 “阿白,如果能得到青霉素,那么疫病就有救了,我回去再看看。” 可是青霉素,他们至今为止都没有成功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众人如此询问,他终究不忍心实话实说,只能回答道:“师父回去想办法了,看看能不能控制时疫。” 第151章 差一道圣旨 被人需要的陆瑾让大雨困在了路上。 在火把即将被浇灭的时候, 宋槐拉住了缰绳,阻止了侍卫继续前行,他抹了把脸,对身后的陆瑾喊道:“陆大夫, 不能再走了, 雨太大,火把熄灭,就看不清路,这样去太危险。我们回府去吧,至少要等明日早上才能走。” 雨水哗啦啦地响着, 以陆瑾的骑术根本不能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自己骑马。是宋槐带着他,幸好两人也靠的近, 他说话陆瑾勉强能听清楚。 陆瑾的眼皮不停地被雨水滑过,难以睁开眼睛, 更何况这些握着 缰绳的侍卫。 他知道不能再勉强, 于是喊道:“好,回去!” 国公府门口,门房举着火把看着, 终于在大雨声中辨认出了马蹄声和逐渐近了的身影。 “回来了!陆公子他们回来了!” 老管家是知道这样的大雨赶不了路的,是以让下人备了热水姜汤,干净的换洗衣裳, 让门房看着,一旦陆瑾他们回来,就第一时间给他们送去。 陆瑾洗了个热水澡, 喝下姜汤,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再加上屋子都已经打扫干净,被褥换了新的,以前没觉得怎么样,可经过三天灾区抢救,却觉得仿佛置身天堂一般。 他真的很疲惫,可这样的雨夜,带着满心的焦虑,躺在床上他本以为会睡不着,可没想到不过闭上眼睛就不省人事。 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想着宋衡在哪儿,如今又在做什么…… “福伯,这样好吗?”宋槐手里端着姜汤,犹豫地说。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道:“你没瞧见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就算年轻也不该这样熬呀。人命关天是不假,可难道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少废话,赶紧把姜汤喝了,然后躺下睡觉去,明天天一亮,我就叫你们起床。” 宋槐跟着宋衡,也多次几天几夜不休息,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没什么,想了想还是不喝了。 “我要是也睡死了,若是有要事,可怎么办?” “你看这个雨一时半会儿会小吗?下到明天早上都不会停,谁给你找事?”老管家为了行动方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拐杖,现在举了起来。 宋槐觉得说得有道理,见他动真格的,于是果断地下了料的姜汤一喝,走进院子的耳房,和衣而睡。 而这边被陆瑾念叨的宋衡,已经赶到了避难之所,见到了京兆府尹,紧接着召集了巡防营、五城兵马司各指挥使,商议雨后之事。 宋衡满身的水,头发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落,他站着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水滩,可是他顾不上擦拭。 他深沉的眼睛看着周围道:“按照陆大夫的意思,所有的尸体,不管是人的还是牲畜的,都要集中烧毁。所以待雨稍小一些,烦请诸位挨家挨户搜寻,不管是谁,死尸都要带出来!” 巡防营指挥使说:“就怕有人不愿意,之前认领了不少尸身,都要带回去入土为安,若将他们强行带出来,怕是会引起反抗。” 尸体收敛入棺,埋入地下才能安息亡魂,而火葬会快速地破坏尸身,无法轮回的魂魄无处可去,亲人们怎么会愿意?更何况是集中焚毁,连完整的骨灰都没有。 其实不仅是百姓,达官贵人之中更是如此,一副上好的棺木,价值连城的陪葬品,选个风水极佳的墓穴,这意味着死后也能安享富贵,可若是尸身都不全,其余的还有何意义? 要知道死无全尸可是最可怕的诅咒呀! 哪怕这里在场的都是行伍之人,见惯了生死,也难以接受尸身被毁,内心深处并不愿意。 只是相比起已死之人,这满京城的活人更重要罢了。 “那就强行带出来!”宋衡冷冽道,“不能因为这些死人,让疫病发生。若是他们配合一些,焚烧的时候尽量分开来,让他们带回完整的骨灰,否则……耽误了时辰,要烧的人就会更多。” 说到这里,众人神色一凌,想想瘟疫肆虐之后,那浮尸满地的景象,的确可怕。 他们的家人也在京城呀! 谁都不愿被迫离京。 然而京兆府尹忽然问宋衡:“大人,百姓之家可用强横之力,可贵族世家该如何,您可有圣旨?” 说到这里,宋衡沉默了。 就差一点点,圣旨就能到手。 “没有,只有口谕。” 指挥使们顿时面面相觑,京兆府尹更是吸了口气,摇头道:“那便是无诏,宋大人,下官斗胆相劝,哪怕您为公无私,为京城百万性命着想,也不能这么做!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古这样做的人,皆无好下场,请您三思。” 宋衡舔了舔唇,面容冷肃,这里不是边境,并非他一人说了算。皇室宗亲,公侯伯爵,个个权贵,这股力量太庞大了,宋衡一旦对抗起来,最先粉身碎骨的就是他自己。 他不是一个人,身旁有陆瑾,手下有各个将领,他不能拿他们开玩笑。 最终他妥协了,“空地处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先焚化吧,其余的,等我请到圣旨再做定夺。” 这倒是可以,京兆府尹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位国舅爷乱来。 到时候疫病没有发生,京城就先动荡起来。 宋衡抹了把脸,继续说:“各处都抽调出一部分人手,将城中最重要的井水、河埠等主要饮水之源看管起来,统一着人取水,烧开之后让百姓领用,禁制私自取水。” “另外排泄之物,规定场所,任何人都不能随地而为……” 宋衡将最主要的规定下去,“这等相关注意事项,陆大夫会尽快出一份说明,请府尹大人依此广而告之,若有违规者……” “便让其清理污秽,想必就没人这么干了。”府尹大人接口道。 “甚好,就先这么做吧,但愿疫病不会到来。” 说话间,有人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府尹大人道:“宋大人,换上吧,小心别着凉。” 宋衡没有接过,反而站起来,“不必了,我去医疗处看看。” 闻言几个指挥使纷纷劝阻。 “外面雨大的连火把也点不起来,宋大人这样去,太危险了!” “是啊,不妨等天稍微亮一些再走。” 倒是巡防营指挥使看出来了,说:“宋大人是不是要去寻陆大夫,可从医疗处回来的兄弟说,陆大夫并不在那边。” 他这话一说,顿时周围人反应了过来,京兆府尹道:“下官记起来了,陆大夫今日曾派人来告知下官,他回了英国公府,说是要找治瘟疫的办法。” 回府了? 宋衡微微惊讶,不过很快想到了陆瑾那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青霉素。 难不成青霉素可以治瘟疫? “宋大人,这里离国公府更远,您千万不要冒险而去,城东比这里更安全,府里头定会照顾好陆大夫的。” 府尹大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终于宋衡点了头,“劳烦大人给我找个地,我休息片刻。” 宋衡这几日奔波,铁打的身体也会撑不住,既然大雨黑夜,什么都做不了,尽快养精蓄锐才是上策。 天微亮之时,雨势虽有减弱,可依旧很大,一旦出去,视线很快便会模糊,衣裳湿透也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宋衡穿着蓑衣,聊胜于无,带人一头扎进雨幕之中,幸好医疗区离这里并不远,走路便能到了。 医疗区的人没有灾民区的多,可地方依旧逼仄,雨势太猛,有些屋子还未修好便被雨水冲刷出更大的缺口,不能住人。 庞将军派人连夜戴雨将镖局跟隔壁房子的分隔墙给推倒,安排了一部分人过去,这才稍微缓了一缓。 为了防止意外,士兵们都是轮流站岗。 被陆瑾培训了多次的紧急治疗,人民医院的大夫们和宋家军的医兵们面对恶劣的条件,已经能快速地反应过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这个医疗处重新划分区域,布置消毒,安排病人入住,并连夜给病人们检查换药,其他的御医、大夫甚至两大寺院的僧人,一起帮忙,显得忙而不乱。 没有陆瑾坐镇,却能有这样的结果,宋衡其实真的挺意外。 第二天,陆瑾是被喊起来,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沉,天已经大亮了。 可愣神之后,他便迅速的下了床,踢啦着鞋子急忙跑出门,屋檐下,雨水串成了细小水流往下落,看着强度,虽比昨晚弱了些,可依旧赶路困难。 “什么时候才会停啊……”陆瑾瞧着雨水,满面愁容。 宋槐端了早饭进来,说:“陆大夫,我们要去医疗处吗?”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陆瑾的精神恢复了许多,头脑也清醒起来。 他摇了摇头,“我现在就算到了医疗处,用场也不大。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理一下头绪。” 宋衡跟皇上请命,想必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了,他得出一份详细的预防隔离治疗的方案,带去过跟诸位大夫商议。 还有青霉素的问题,万一疫病起来,这可是能救命的。 宋槐心下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陆瑾会不管不顾地去医疗处。 从城东到城西城北交界之地,若是天气好,快马加鞭也得一个时辰,这种鬼天气,时间加上一倍都是不够的,而且很危险。 宋槐的使命不是为了救人,而是确保陆瑾的安全。 陆瑾三两口将早饭吃完,打着伞去了问凌轩书房,临到门口,他忽然想起来,“可有人知道汤山是否受到地震的影响?” 汤山这会儿哪儿还有人关注,宋槐微微皱眉,道:“汤山在郊外,不过离城西较近,难说。” “还得派人去看看。”陆瑾思索着,地震容易改变自然地形地貌,若是不幸汤山温泉的地质结构遭到破坏,那他又有的烦了。 第152章 防疫病措施 全京城的人都在盼望着这场暴雨尽快过去。 特别是灾区,饮用的水可以接雨烧煮而来, 可干燥的柴火却坚持不了多久。 有些储存不好, 抢运不及时还被打湿不能用了。 还有药品、纱布等止血的东西, 虽都储存在最干燥的地方,可是持续的雨水带来的湿意依旧会使它们渐渐失去效用。 三七愁的不行,他想用烧柴来驱走潮湿,可柴炭的短缺让他毫无办法。 屋漏偏逢连夜雨,灾难一重接一重, 很多人都在疑惑,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般的灾难降临在自己头上。 难道上天真的不给一条活路吗? 似乎这一声声的质问凝聚了太大的念力,到了下午, 雨水渐渐变小,哗啦啦的声响变成了淅淅沥沥, 积着厚厚云层的天空终于松动了,天越来越亮。 到了傍晚,一束霞光终于穿透云层, 映照在天边,终结了这场迅猛的暴雨。 这是今日一整天中最明亮的时刻。 人们眼里终于再次充满了希望, 有的甚至欢呼着出了屋子,看着明净如洗的天空。 “陆大夫。” “陆大夫来了。” “陆大夫,昨晚您去了哪儿?” “陆大夫定然有重要的事情, 问那么多做什么。” “天气好了,终于过去了,呵呵。” …… 院子中一声声带着喜悦的问候让陆瑾脸上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 人就是这样,哪怕再多的伤痛,若是能得到一丝喘息,一个小幸运,便能重拾信心继续对生活充满希望,哪怕这个幸运对于灾难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陆瑾一一颔首招呼回去,直到走进一个临时修补起来的屋子,这里,众多有名望的大夫都聚集在一起,还有陆瑾的两个徒弟,人民医院的人,宋家军于大夫和王大夫等,这些都是负责医治步骤当中一项或多项的之人。 与外头无知无觉的百姓相比,这里的人脸上却都带着愁容。 因为他们知道大雨的停止并不是一切苦难的结束,很有可能是另一场灾祸的开始,而那场灾祸,更加可怕,也更令人绝望。 他们都看着陆瑾,希望这位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年轻大夫能再一次给人希望。 时间紧迫,陆瑾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取出贴身收着的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让人都分发下去,说:“这是我今日总结出来的一套疫前预防、疫中隔离及治疗的方案,时间较短,写得不尽详细,考虑的也不够周全,不过大体如此。我让英国公府里凡是识字的人跟着抄誉,人手一份,大家看看,如果有补充的,请马上提出来,一个时辰之后立刻实施。” 众人拿到手里的字迹都是不同的,可一样的工整,他们快速地阅览着。 陆瑾方法以预防为准,全篇措施的目的便是保持干净。 陆瑾说的很详细,衣食住行几乎都已经包含,甚至连排泄之物如何处理都有。 只是有人不解道:“为何用火碱处理排泄之物?” 火碱乃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发生化学反应,产生氢氧化钙,强碱具有强烈的杀菌作用,处理排泄物中的微生物是最好不过了。 陆瑾能想到的是生石灰,可是问了一圈都不知道这个东西,后来是在他的描述中,一个下人才说出了这个名字,很不容易。 “不仅是处理排泄物,就是各处的井水都要往里面放火碱,它与水一起能杀死病菌,防止进入口中引起疫病。当然水提上来后需静置,然后煮沸才能喝。可是就怕有些百姓不愿意或者懒得烧水,直接就喝了。放了火碱的水虽会引起身体不适,但至少不容易得疫病。” “原来如此,一直以为这玩意儿是用来盖房子的,原来还能杀死……嗯,病菌?” 跟陆瑾接触时间一长,他常常挂在嘴里的现代医学词汇便渐渐传到他人,虽然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总是理解当中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细小毒物。 “对,所以还得让人去找大量的火碱,如果可以的话,街口巷尾凡是多有脏乱之处都洒上一些,没有坏处。”陆瑾说。 大家一条一条地看下来,有人提议道:“按照以往,蚊虫之类还会出没,更何况暴雨之后,各处水潭,正适合它们繁衍。陆大夫说这类虫物最容易传播病菌,不如在撒火碱水之时,一同洒上雄黄,虽不能完全杜绝,可能驱赶一部分虫鼠也是好的。” “没错。” “不妨制些药物,涂抹或随身佩戴,也防上一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集思广益,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最终他们整理出一份完善的方案。 找来纸笔,每个人都抄誉几份,之后可分发给需要之人,包括朝中大臣和当今圣上。 然而忽然外面传来嘈杂之声。 他们走出去一看,却见人群纷纷往一个方向而去,看他们的表情有的惊慌,有的无措,有的好奇……各种情绪交织,群情激动。 “是不是开始烧了?”于大夫道。 烧什么?微微一愣之后,他们忽然明白了。 “是昨日那些遗留在空地上的尸体,无人认领的那些。” “雨水一泡,马上就会腐化,在蚊虫聚集之前焚毁,也好。” “只是,唉……” 毕竟入土为安深入人心,若不是灾难时刻,也不会有人这么做。 “没事的也去看看吧,至少送上一程。” 地面还带着湿意,雨水形成的水坑依旧没有消失,可整齐搁置着尸体的空地上,四角上已经架起来柴堆,柴堆旁站着一个举着火把的士兵,火油的味道随风飘散开来,焚烧的前期准备已经完成。 昨日大雨来的突然,安置活人都不及,这些死人便任由他们遭受雨水浇灌,如今尸体浸泡了水之后,已经发胀起来,看起来更加可怕。 士兵老远将这个空地团团围住,阻止人群靠近。 宋衡带着诸位将领,各指挥使站于一旁,府尹大人昨日连夜写了一份讣告之词,今日走到人前,将做此事的缘由用沉痛语气一一说明。 留在这里的尸体都是无人牵挂,人们虽然看着有些激动,可毕竟与己无关,只道是造孽。 待府尹大人说完,突然有人喊道:“你看,是护国寺的师父们!” “还有怀恩寺的,那是了无大师啊!” “护国寺的玄悲禅师也来了。” 只见两位禅师穿着袈裟,一手拿着法杖,一手握着念珠带领各自僧众走过人群和士兵,站于空地一边,面对着尸体和四个火堆。护国寺和怀恩寺的沙弥一字排开站于各自禅师之前,不顾地上肮脏,不顾水坑,直接双脚交叠,席地而坐。 “这是要给这些亡魂超度吗?” “大师慈悲为怀。” 两位禅师这样到来,原本带着抵触觉得不仁道的百姓,顿时安静了。 和尚超度到底有没有用,大家不知道,可是这样做却能给人带来安慰,觉得这些枉死之人真的在佛法之下投胎转世,再焚化尸体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两位大师会来,真是出乎宋衡的意料,不过只要能安抚民众,让人不那么激动,也是件好事。 在护国寺和怀恩寺准备就绪后,其中玄悲大师向宋衡点了点头,于是宋衡抬起手,利落地挥下。 举着火把的士兵瞬间点燃了柴堆。 接着应陆瑾要求,几个士兵穿着长靴,戴着长手套和蒙住口鼻的口罩,以及包裹头发的帽子,全副武装地抬起尸体,一具接一具地扔进火堆之中。 另有相同打扮的士兵再柴火燃烧完毕之前补入薪柴,添加火油。 火光之下,传来和尚们诵念经文的声音,梵音重重,不知不觉围观百姓们一同垂下头,跟着祈念起来。 他们或许不相识,同样的灾难,他们还活着,可是这些人却已经死了,此时此刻他们也愿意送上自己的一份祈愿。 空地上的尸体足足有上百具,这样的焚烧一直持续到半夜才停止。 在这火光之中,人们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人认领的尸体烧了,那已经被带走的呢,烧不烧? 这个问题陆瑾找到宋衡也在询问,他说:“最好都不要留着,腐尸最容易滋养病菌,蚊虫鼠类又最喜欢啃食,简直就是传染病的温床。” 陆瑾强调多次,一定要将源头尽可能扑灭,宋衡也明白,可是…… “阿瑾,我没有圣旨。”宋衡苦笑道:“人这一辈子,最终就是为了留得一份体面。要是尸体火化,死无全尸,这些还谈什么,百姓们不会愿意,那些官宦更不会愿意,而凭我一人之力,阿瑾……我对抗不了他们。” 他昨日说出没有圣旨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各个统领,指挥使松了一口气。 尸体火化对世人的认知挑战太大了,更何况疫病没有发生,人都抱着侥幸心理。 宋衡第一次对陆瑾说出无能为力,他很难过,低声说:“皇上病危,而太子还做不了决断,只能等着百姓陆陆续续出殡。” 那日泰和殿的场景历历在目,宋衡很快就明白过来。 如今宫里头消息还没有传出,也不敢传出,怕天下动荡。 陆瑾张了张嘴,忽然泄气道:“看来,我只能想办法研制出青霉素了。” 宋衡听此心中一动,“青霉素可以治疗疫病?” 陆瑾说:“应该有效,就看是哪一种病菌造成的,不过或多或少都有些用处。不过不管怎么样,死尸都不要留在城里,让尽快出殡吧。” 宋衡道了声好,这件事他可以试试,不过看陆瑾并无太大慌张的模样,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制作青霉素?” 说到这里,陆瑾立刻振作起来,他将自己的猜测与宋衡一说,道:“不知道宋槐回来了没有,但愿汤山没有受到影响。” 第153章 诚王府异样 宋槐回来的很晚, 陆瑾问:“不是说汤山不远吗, 怎么去了那么久?怎么样, 有没有影响?” 宋槐抹了把脸上的汗珠, 先喝了口水,之后对陆瑾说:“汤山山体有裂,很多池子变成了冷潭。我在山上寻了一周, 才发现几个热池。” 陆瑾揪起的眉头顿时松了松,幸好他不用另外想办法。 “得召集工匠一起去看看, 帮我想想办法。”既然有了温泉, 陆瑾就不等了,“明天一早就去。” “我现在就去找人。”宋槐立刻站起来。 “那好歹吃点东西再走啊!”陆瑾说着, 一个亲兵端着两个馒头走过来,宋槐抓起两个馒头, 回头对陆瑾扬了扬,表示知道了。 工匠们也都聚集在城西, 可相比穷苦百姓,他们那片的房屋却坚固不少。因为给宫中朝廷做东西,手头上相对富裕, 再加上搁置着不少价值连城的半成品,屋子也不敢不牢固。 是以地龙翻身时, 屋子倒塌的虽然有, 但是不多。 不幸遇难的也少,多是受了些伤。 宋槐很快找来了一些工匠,陆瑾于是拿着他那份简易示意图给这些工匠说明他的需求。 他不懂建筑, 不懂技术,他只知道他需要一个屋子,能够产生源源不断的沸腾水蒸气至少半个时辰,杀菌完毕后,水汽温度能够人为控制下降,用来进入实验。为了保持屋内无菌的环境,需要不断通入无菌的空气,所以通入之前这空气自然也得经过水蒸气灭菌。 “那需要一个很大的风箱,否则怎么往那屋子里鼓入空气?” “空气不能直接进入那屋子,得先经过高热水汽。” “先别想那空气,怎么将这个屋子整出来。” “屋子肯定建在水上,将水煮沸就来了。陆大夫让建在汤池子上,水本身就热的,这样烧开就容易了些。” “怎么煮?你能直接将汤池子煮了?池子是你家的锅啊,说煮就煮?” “哎,你这人说话……” “我怎么了,说的没道理?” “得了得了,吵什么,正事不干了?” “那……得先将水引出来,干脆再找一个地方挖一个浅些池子,池子底部封牢,上面盖屋子,下面再挖,用于烧柴。” “这倒可以,不过这水不能引得太远,不然凉了。” “就在汤池子边上。” “就是一个大炉子嘛!” “那空气呢?” “干脆再整一个这个的屋子,小一些就是,将空气先鼓劲这个屋子,通过蒸汽后再进入那屋子。” “也行。” “好像可以。” “明日一早先去看看,咱们再回来修改。” 不过一个晚上,工匠们就给出了一个方案来,第二天一早,陆瑾和他们便实地考察去。 幸好汤山的情况比陆瑾想的要好,地震之后,山体在逐渐恢复,不少冷池在慢慢变暖。 工匠们沿着一处较大的暖池,开始丈量地方,画出图纸,争取尽快动工。 他们已经得知陆瑾做这些的用途,干活比任何时候都卖力。一家老小皆在京城,谁都不愿意发生那样可怕的瘟疫。 而另一边,宋衡找到护国寺和怀恩寺的两位大师,说明了来意。 “虽说这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此时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还请两位大师帮忙,带领僧众尽快劝说百姓们这两日内出殡,不要再等了!” 人死后一般停灵三到七日不等,可连日灾祸加上雨水阻隔,很多忽然死去的人连白事用具都没有备齐,时间至少被拉长到了五日,甚至七日。 这么长的时间,这个天气和湿度,尸体定然腐臭。 两位大师俱是德高望重之人,他们也深知疫病的可怕,宋衡这样请求,他们自然答应。 护国寺的玄悲大师道:“我等自会尽全力。” 然而丧葬之事重于一切,这等思想根深蒂固,哪怕护国寺和怀恩寺在人们心中素有威望,也无法让人违背孝悌人伦听从他们。 效果并不理想,第二日出殡人虽较平时多了不少,可跟庞大的死亡人数相比还是忽略不计。 没有圣旨,无法用强硬手段,嘴皮子说干了也无济于事。 宋衡无法只能再一次进宫。 他在泰和殿门口看到了摇着头从泰和殿外结伴走出来的内阁重臣。 重臣们看到宋衡,纷纷打招呼。 宋衡一一回礼,问道:“诸位大人在此,是来面见皇上的吗?” 林阁老说:“皇上已有两日不曾上朝,听闻龙体抱恙,臣等便前来探望,只是……” 吏部尚书姜大人道:“我等午后便来求见,应公公道皇上喝了汤药已经睡下,可如今天色变暗,皇上却一直昏睡未醒,宫门即将下钥,臣等只得先行离开。” 宋衡闻言朝泰和殿一看,眉间微皱,“太子可在?” 林阁老道:“在,太子殿下眉目忧愁,神色疲惫,可见担忧皇上病情,已多日未歇,臣等不愿多打搅,便出来了。” “宋大人这是有要事要禀?” 宋衡点了点头。 “唉,皇上不醒,太子虽监国,可终究……”另一位阁老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姜大人问:“宋大人可是为了灾情而来?” 宋衡再次颔首。 姜大人看着宋衡,不禁脸上露出为难来,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宋衡有些疑惑。 这时远处传来下钥前的钟响,姜大人最终在其他大臣的催促下匆匆离开。 宋衡看着姜大人的背影,忽然对身旁的宋杨道:“你去看看。” 太子捂着脸坐在泰和殿寝殿之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喊道:“舅舅。” 太子的表情简直要哭了,宋衡心里一沉,忙问:“怎么回事,可是皇上……”说着他不由地望向寝殿的帷帐。 闻言太子连连摇头,“没,没有,父皇午间才喝了药,一直睡到现在。” 宋衡提起的心差点岔了,连日的奔波忧心,再被这么一吓,整个人顿时烦躁起来,若不是理智还存在着,他真的想以下犯上地揍他一顿。 “那究竟怎么了?”宋衡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可还是重了。 太子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宋衡冲过来似得。 然后瞪着眼睛往宋衡身后瞄,欲哭无泪地小声说:“陆大夫没来呀……” 宋衡使劲地揉着鼻梁,目光在殿内一转,问:“应公公呢?” 跟太子说不清楚,不如找个能好好说话的。 应公公听见声响从寝殿内走出来,瞧见宋衡,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来,“国舅爷来了。” 太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应公公瞧着宋衡的脸即将裂开,无奈道:“皇上昏睡了两日,上次动静大了些,各宫各院得了消息都跑过来要侍疾。太子殿下安抚这个,呵斥那个,好不容易将娘娘们,皇子们都送回去,又大发了轮番面圣的大臣,实在够呛,国舅爷便多体谅他吧。” 应公公这么一说简直到了太子心坎里去了,瞧着宋衡的表情都够委屈。 他已经很不容易,太子做了这么多年,就今年才有储君的样子。 闻言,宋衡的表情不禁缓了下来,心说是他着急了。 “当然,国舅爷身上担子也重,救灾安抚都要您过问,一心为国为民,怪道皇上器重,太子殿下也当谅解一二。” “舅舅辛苦。”太子说道。 应公公两边各安抚一下,终于能够好好说话了。 宋衡于是问道:“发生何事让太子如此慌张?” 说到这个,应公公脸色微滞,他出去让小太监关了殿门,站门外把守后回来说:“国舅爷忙于灾事不知,自朝臣请求皇上下罪己诏始,皇上便命暗卫紧盯诚王府。” “诚王?”宋衡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抬头看向应公公。 应公公见宋衡已想到关键,忍不住心中一叹,继续道:“都说地龙翻身乃是帝王昏庸失德所致。可国舅爷应知皇上素来勤政爱民,于国事上,兢兢业业。老奴伴驾多年,看得更为清楚,折子批到深夜乃是常事,实在无可指摘。” 宋衡点头。 “然而如此灾难,若帝王无罪,又是何人之罪?” 宋衡说:“不过巧合罢了。” 应公公笑了,“国舅爷明白人。然而像您这样的太少了,或者说愿意说句明白话的不多了。不然群臣不会请皇上下罪己诏。” “罪己诏有用或无谁也不知,不过走个过场,给天灾落个出处,安抚天下罢了。”宋衡道。 应公公称是,“可罪己诏一下,若灾祸再起呢?哪怕走个过场,也会走进人心里去。纵观皇上登基至今,若有遭人诟病之处也只有先帝遗诏册封皇上一事。一旦灾祸又起,有心人真不会联想于此吗?” 宋衡皱眉道:“可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应公公苦笑地看着他说:“皇上若身体康健,自是不怕,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今暴雨已下,疫病若再一起……一旦肆虐开来,为了安危,只能暂时离京,圈禁发病之人。” “那时候会有人质疑父皇皇位的正统,将天灾归结于皇位得来不当,是上天要求还位与诚王。”太子接下去说。 最后宋衡问:“所以诚王府究竟做了什么事?” 应公公道:“今日凌晨,诚王府派出多匹快马,朝东西城门而去。” “东西城门?” 应公公点头,“是。” “截下来了?” “暗卫一发现动静,就立刻跟上,可那些都是死士,武艺高强,终于击杀了数名,抓住了两个,只是有一个逃了,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封血书。” 应公公说着将血书取出来交给宋衡。 宋衡低头一看,眉头皱的更紧,血书上盖着诚王私印,并不会错,然而他依旧觉得蹊跷。 “那抓住的两个口供有了吗?” 应公公说:“有,皆说是诚王下令拼死将血书带回封地,其余一概不知。” “津州在东边,那为何还要去西城门?” 应公公道:“逃走的就是往西城门去的。” 宋衡将血书收起来,还给应公公道:“虽说一切都指向诚王,可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诚王一家皆在京城,他这么做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杀了他?与其说是诚王有此心,我更相信有人故弄玄虚,对了,齐王呢?” 太子道:“齐王兄今日还请命为父皇侍疾,只是孤念他年纪也不小,便让他回去了。” 宋衡闻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应公公想了想说:“自从皇上下令让齐王就封,他便卸了所有差事,朝堂之事一概不管。” 太子这才反应了过来,说:“舅舅是怀疑……” “别轻举妄动,既然对方已经有所动作,很快会有其他消息传来,等着便是。” 应公公道:“老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至今未请太子下令围住诚王府。只得等到皇上醒来再做定夺。” 此言一出,宋衡就知道不管诚王有没有这个心,日子已是到头了。 不过宋衡并不关心诚王的死活,他来的目的是请命焚尸。 然而太子一听就摇头道:“舅舅,不是孤不愿意下旨,而是内阁根本不会通过,孤虽监国,可此等关乎人伦之事定是要内阁通过才能行事。” 太子毕竟不是皇帝,可若等到内阁通过,黄花菜都凉了。 应公公建议道:“国舅爷不如先回去,老奴一直守着皇上,若他醒了,便请皇上下旨。” 太子也跟着点头。 宋衡无法,只得先行出宫。 第154章 疑似疫病起 宋衡出宫门的时候, 天已经暗了。 他站在宫门口, 瞧着远处万家灯火,不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京城繁华, 人口密集, 地震只能影响一方,可若是瘟疫起来, 这些景象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他又想到今日诚王之事, 心情又是一沉。 不仅是他, 宋家军,还有各个官兵, 也不仅是陆瑾,还有其他医者,乃至百姓们都在全力救灾, 为预防瘟疫努力着,为全城的性命担忧着。 可是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 趁着灾祸, 兴风作浪。 “大人。”宋杨走到他身边。 “姜大人可有言明?” 宋杨说:“有人在打探三十年前皇上登基之事。” 宋衡闻言侧首,“谁?” “不知。” “那他如何知晓?” “姜大人说, 有人将信塞进他的书房, 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下人看见。” “信上怕不只这些吧?” “是,信上言明皇上来位不正,引起天怒, 若不矫枉过正,必将引来更大的灾难。” “矫枉过正,将皇位让给诚王吗?”宋衡眼神冷冽起来,“信呢?” 宋杨交给他,宋衡打开一看,顿时起了杀意,他将信还给宋杨道:“不会只有姜大人有,定然还有其他大臣收到,你派人去查查,看看哪些大臣收到了,私底下在接触谁?” “是。” “笔迹呢?” 宋杨道:“姜大人请国子监聿大人对过,暂时找不出相应之人,笔迹羸弱,不像是用惯用的手写出来的。” 国子监聿大人是当朝公认的书法大家,连他都看不出来,想找出蛛丝马迹不容易。 而陆瑾则召集了人手,开始收集霉变的果子。 如今秋季,早桔已熟,然而经过暴雨一打,纷纷掉落,一两天的功夫就发了霉。 这个时候这些霉变的东西难道不是更容易引起疾病吗? 要不是陆瑾信誓旦旦地说果子上的青毛能够提取杀灭病菌的药物,不然众人会以为他疯了。 疯就疯吧,人们一边吐槽,一边还是帮忙取下果子上的青毛,收集。 同时温泉上的无菌蒸汽屋已经开始搭建,为了尽快完成,几乎将城西的所有能工巧匠都聚集起来。 人多力量大,没几天的功夫就造了个大概。 宋大人虽然要不来焚化尸体的圣旨,可是除却这个,其他预防疫病所需的东西,不管是药材还是火碱,都调了过去,几乎搜刮了全京城。 医疗区的大夫们在治疗病人之余,其他时间都开始连轴转地调配火碱水,驱虫药,让士兵洒向各井口及水源,还有其他肮脏污秽之地。 同时将防治措施沿街沿巷地宣传出去,让百姓们知道,一同做好防微杜渐的准备。 然而偌大一个京城,就是光光城西城北这两处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所需要的药材和火碱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个时候可没有后世工业化的生产,这两样东西出产速度皆小的可怜,不过两天就告罄了,只能节约地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这样不够的。”陆瑾道。 京兆府尹说:“这已经是京城几乎所有的了,宋大人正在想办法从隔壁县城调配,可送过来需要不少时间。” “怕是到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陆瑾叹道。 正说着,于大夫匆匆跑了进来,他面色发白,看见陆瑾说:“陆大夫,您快去看看,医疗处抬进来一个士兵,全身发热发汗,身上有伤口,伤口渗血,带气泡,散发着恶臭……” 陆瑾的神色顿时一变,几乎是立刻吼道:“隔离!马上将他单独安置!包括所有接触过他的人一同单独隔离!” 陆瑾这样的反应,京兆府尹也跟着面色发白,他几乎抖着问:“陆大夫,是不是……是不是疫……” “我马上过去看看,大人请稳住,灾民那里请立刻派人去查看,凡是有类似症状的立刻送过来!” 陆瑾说完,跟着于大夫跑出去了。 府尹大人艰难的咽了口水,接着叫来心腹,立刻吩咐下去。 末了嘱咐一句,“暂时不要声张,以免引起恐慌,马上叫上各指挥使,通知宋大人。” 等陆瑾到达医疗处的时候,发病的士兵和将他抬进来的都已经被单独隔开安置。 陆瑾和于大夫穿上手术服,带上口罩、帽子和手套,走进里面。 那士兵神智还清醒着,躺在板床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陆瑾,他年纪还很年轻,似乎比陆瑾都小。 “陆大夫,我是不是得瘟疫了?” 陆瑾走到他身边,坐下,掀开他的衣服,露出腿上的伤口。那是一道被钝物撕开的伤口,已经肿了起来,没有愈合,反而脓包渗着血。 “伤口怎么来的?”他尽量平静地问。 士兵说:“挖一块木板的时候太匆忙,划开了。” “太不小心了。”陆瑾的手指在伤口周围按下。 士兵笑了笑,“没办法,下面有个小姑娘,哭得厉害。” 手指下意识地一顿后才松开,陆瑾赞叹道:“你很勇……” 然而看着上面留下的白色痕迹,陆瑾突然没了声音。 于大夫见陆瑾死死地看着那白色痕迹不说话,刹那间他明白了,拳头慢慢握紧,垂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陆瑾抬起头来,对着士兵说完这句话,“你很勇敢。”接着他又站了起来,看向士兵又认真重复了一遍,“你很勇敢。” 士兵的眼睛瞬间红了,嘴唇蠕动,却没发出一个声音,良久他说:“我,陆大夫……我是泰州人士,家里闹饥荒活不下去才参了军,在庞将军手下……我,宋家军真好,将军都好……我喜欢在那儿……陆大夫,我家里还有个弟弟,能不能求求将军帮我找找……我存了十两银子,不多给他娶个媳妇……我做哥哥的,只能帮他这么多……行吗,呜……” “我记下了。”陆瑾郑重道,“我会让宋衡给你找到弟弟,把银子给他。” 士兵抹着眼泪,忽而破涕为笑,“真好,将军跟您在一起,我们全营的士兵都高兴。” 可他也有救不了的时候,陆瑾心中说着。 “陆大夫,有件事我要告诉您。”他瞧着陆瑾难过的模样,忽然不怕了,“两日前,暴雨下完第二日,我去过城北柳树巷,那里有人死了,不是被压死的,而是病死的。” “你为什么去那儿?”于大夫问。 士兵眼中带泪,“梨花在那儿,我担心她。” 出了门,于大夫问:“陆大夫,这是不是疫病?” 陆瑾将身上的衣物、帽子、手套、口罩都解开,放到一个堆放更换下衣服的屋子里,将其扔进最里面的篮子,这里定期会有人过来拿走去浆洗煮沸,越里面表示煮沸的时间要越久。 陆瑾说:“气性坏疽,是一种传染病,症状就是像他那样,发病速度快,若是得不到治疗,会死,不过身上没有伤口的人不用担心。” “有办法救吗?”于大夫实在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没了性命。 “有,青霉素。”陆瑾说,“可是现在我还没有研究出来,就算有法子,他也等不了这么久。” 闻言于大夫叹了口气,不过有点还是幸运,至少身上没有伤口的人不会感染,“我会让有伤的人注意一些。” 陆瑾点头,不过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个信息,“柳树巷去看看,我担心真正的疫病已经起来了。” 陆瑾其实并不担心医疗区和灾民区的人会得传染病,这两个地方被他严格把控,卫生清洁几乎做到这个时候能够达到的极致,如果还是发生,那只能是天要灭亡,谁也没办法。 他真正担心的是城西城北那些经历了地震和暴雨,还有家可归的百姓,很多挖掘出来的尸体就是他们领回去的,距离地震第七天,至今怕是还有人并没送出殡,尸体放在家里,活人跟着感染,怕是有新的尸体产生了。 朝廷对疫病谈之色变,一旦发现,必然立刻带走隔开,治不了便任其自身自灭,被带走的几乎没有回来的,极为严酷。 是以,对家人的不忍心,几乎无人愿意自动站出来寻求治疗,若无人发现大多都是瞒着,瞒到一家人都染上,瞒到左邻右舍也得病,一村一乡无人幸免才被发现。 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人越死越多,病菌以死尸为养料,爆发式繁衍,最终全面肆虐,感染一城人。 陆瑾越想越担心,他去找宋衡,让他全面,深入搜查各处。 而同时宋衡刚从宫里回来,因为楚文帝醒了。 应公公几乎第一时间将宋衡的请求告知了他。 楚文帝勉强撑起精神令中书省下了圣旨,命宋衡主持焚烧京中所有尸体,除禁军外,所有在编军队皆听其号令。 虽然有些晚了,可是也比没有强,宋衡一拿到圣旨便快马加鞭赶回,将旨意宣给所有的指挥使,打算强行挨家挨户搜查,一旦发现,立刻将尸体拖出来火化。 正好,陆瑾也正需要仔细检查各家情况,看看有没有人已经得了疫病。 “每个队伍都带上两名大夫,搜查之时顺便检查他们的身体,一旦发现有异样,先不要动他们,做好标记,回来后再做计较。” “好。” “宋衡,走之前让士兵们都带上口罩和手套,这几天,二姐带着妇女们赶制了很多,暂时足够用了,千万千万不要直接碰触病人和尸体,回来之后也立刻更换衣裳,沐浴洗漱。” “好。” “你注意安全,不,不要靠的太近。”陆瑾终究是自私的,宋衡或许武艺超群,可是面对病菌,千军万马都没有用。 在他没有研制出青霉素之前,他不希望宋衡有任何事。 陆瑾来到这个世上,似乎一直都在为别人活着,为了姐姐,为了病患,一路地治病救人,只有宋衡,是他自己的。 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伟大,别人的命重要,可最终重要不过他爱的那个人。 “好。”宋衡答应了,接着他看着陆瑾,问:“你呢?” “我去趟柳树巷,那里很有可能已经发病了。” “我陪你去。” 陆瑾望着他,宋衡微微垂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我也担心你,怕你靠太近。” “好。” 而在他们去搜查百姓人家之时,另一道旨意从泰和殿出来,下给了禁军,一个时辰之后禁军包围了诚王府,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第155章 搜查现疫病 灾难发生后, 百姓们闭门不出, 家中存粮怕是已经告罄。 虽说各个寺庙有僧人施粥,街道口有富贵人家济粮,可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过去争食。 宋衡有了圣旨, 完全可以强硬行事, 可如今黑手在后, 一直盯着这场灾难,他不得不慎重。 为了防止恐慌,他调用了犬舍里所有训练有素的狼犬,每个搜查队都带上一条, 同时他让士兵们带着粮食出发,同行还有两个大夫。 狼犬能嗅到尸臭, 找出藏匿的尸体, 而米面则是为了敲开百姓的家门,能不动用武力就尽量不动。 “有人吗,朝廷赈灾, 按照人头每人一把米一把面。” 官兵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不一会儿一个男人匆匆跑来开门, 说:“兵爷, 我家三口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大碗,目光灼灼地望向官兵身后的粮袋子。 官兵笑道:“按照人头分,你家另外两个人呢?” 他一边说一边带人往院子里走,男人跟着他说:“在屋子里, 就婆娘跟闺女。” “让她们出来,看见人才好分。” 男人于是回头扯着嗓子喊人,接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跑出来。 这三人,一眼看去,至少都是正常的。 官兵于是将米面放入那个大碗里,一边放一边说:“朝廷为了预防疫病,要求百姓家中清洁,不能藏有污秽,不得食用病死牲畜,喝水去西口或北巷的井里打,那里的井都消过毒了,你们都照做了吗?” 男人连连点头,“兵爷放心,都按照这个来的。” 官兵看了一眼狼犬,见它坐在地上,没动,于是问道:“那就好,特别是尸体,最容易藏毒,你家有吗?” 男人立刻摇头,“没有,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里,没死人。” 官兵于是点点头,“那你们可知这里谁家还有死人没抬出去?” 男人张了张嘴,忽然被身后的女人杵了一下,就闭上了嘴巴。 官兵心中了然了,他说:“让大夫给你们看看吧,也好放心。” 跟随过来的医兵带着口罩和医药箱,看起来有些严肃,男人和女人有些害怕,看看官兵,又看看大夫,战战兢兢道:“大夫,我们没病……” 医兵抬起头说:“别怕,就给你们把一下脉,好放心,如果有病,也能迅速治愈。” 官兵在前,他们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忐忑地坐下来。 医兵速度很快,主要检查了他们的舌苔,测了脉搏,摸了体温,看了面色,又问了些症状,让男人脱了衣裳看了胸腹后就结束了。 “挺好,就是精神头不太好,多喝煮沸开水。” “这没睡好,就没什么精神。”男人期期艾艾地解释着。 医兵笑了笑道:“别担心,你们没事。对了,这里有一包艾草,每日在家中熏一熏。地龙翻身加上暴雨,尸身最容易养毒,蚊虫叮咬之后再接触常人,疫病就这么发生了,所有这附近要是有尸体,不论是人的还是牲畜的,都要尽快处理掉。孩子身体弱,最招蚊虫,艾草驱一驱,小心了。” 男人正端着装了米面的碗连声道谢,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回头看着自己的婆娘和闺女。 小姑娘懵懂的模样,听医兵说到蚊虫,她就说:“爹,蚊子。” 还不等他下决心,他家婆娘就先说了,“兵爷,你们往这巷子里头走,最里面的几户人家,有刚刚死过人的,没抬出去。” 官兵搜寻也不是没有章法,逮着一个地方就一路查下去。 而是先从受灾不是那么严重的地方开始,平时常有人进出,官兵来来往往经过的区域,一般疫病不容易发生。 可那些在巷子深处,或者被废墟残骸给隔离开的地方,本身居住条件也最为糟糕,地龙翻身前就是脏乱差,想想也知道要发生疫病也是从那里先开始。 那些地震中,暴雨中死去的人,被认领的也多是那里。 陆瑾不是没想过去看看,可是他忙地分.身乏术,医疗处的大夫们一边治病救人,一边赶制各种预防药包,也没有过多的精力。 宋衡倒是有心将带领兵将挨家挨户去搜查,可是没有圣旨,调动不了其他官兵,并且也无法扰民。 他们能做的也最多派人沿街沿巷多多撒石灰水,让官兵宣传防治疫病的措施罢了。 等圣旨到手,离暴雨也已经过去三四天了,传染迅猛的疫病潜伏期都有可能已经过去。 官兵沿着人家一户户往巷子里头去,随着他们深入,躲在犄角地方观察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 一见他们出来,立刻撒腿往巷子跑,似去报信一般。 明明家中有人的,出来的却是一个或者两个,带着闪烁和畏惧的目光,又热切盯着官兵手中的米面,递出一个擦得干净的碗。 官兵忽然抬头,看见屋子的窗户上有人影闪过。 “里面还有人,为什么不出来?” “是老祖母,她瘸了腿,出不来。”半大的小子惊恐而急切地说。 “我们去看看。”两个医兵带着口罩进去,却被拦住,“我不要粮食,你们别进去。” 然而一到屋里面,却看到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人都瞬间皱起眉来,不是因为女人面色蜡黄,眼窝凹陷,而是因为这个屋子散发着恶臭。 定睛一看,却见屋边有呕吐之物。 “这是不是就……”官兵们纷纷退出这个屋子,看着两个。 “不是的,我娘只是吃坏肚子,不是瘟疫!”这半大的小子冲进来,将女人扶到床上,他看着两个大夫,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道:“求求大人,救救我娘,我们只是吃了没煮熟的肉,坏了肚子,过两天就好了,真的,你们看,我就没事啊!你们开点药吧,娘不拉肚子就好了!” “你们哪儿来的肉?”医兵问道。 “是……”这小子回想了一下说,“隔壁张大叔找来的鸡,估摸着地龙翻身时从谁家逃出来的,都吃了两天了,一直没事啊!” 医兵简直惊了,这种灾难中的牲畜不知道吃过什么,都是病菌,这些人也敢吃。 “还有多少人家吃了?” “很多,大家怕不新鲜,都分着吃了……”小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我知道的,里面死人了,不是被压死的,是病死的。我带你们去,给你们都找出来,求求你们,救我娘!” 门是敞开的,门口就有胆大的人躲在往里面看,听到小子这样说话,顿时惊得跑走了。 官兵互相一看,知道去通风报信去了。 医兵让小子先起来,他说:“你先冷静,你娘究竟得的是什么病,还需要进一步诊断。就算是疫病,人民医院的陆大夫在想办法研制新药,也是游戏王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带我们去,那些死人不管是什么原因去世的,都不能再留着。” 官兵将他的碗里装满了米面,小子擦了擦眼睛,带着他们出门。 狼犬才刚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就狂吠起来,想要往里面冲。 屋子里的人惊慌地想要关上门,不过却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给抵住。 “皇上下令,为了防止疫病,所有的死尸都需立即焚烧,不得有误!” “官爷,我们马上就要出殡了,真的,行行好,别带走孩子他爹啊!” 里面的人苦苦哀求,可是无济于事。 官兵推开门走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恶臭,定睛看出,房屋角落,都是一滩滩的脏污。 再看这些人,眼神凹陷,嘴唇干裂,两眼无声,仿佛全身虚脱,一看就知病入膏肓的模样。 “快,去通知陆大夫,碾子巷出现疫病了,脱水严重,呕吐不止,全身无力,还死了人……”两个医兵说着,拉住官兵,“我们都出去,不要呆在这里。” 而陆瑾跟宋衡带着士兵去了柳树巷。 柳树巷的情况比碾子巷好不了多少,越往里面走,各家门户关地就越紧,排除房屋倒塌的,门口的排泄之物也越来越多。 陆瑾全身除了一双眼睛,哪儿都包裹地严实。他对着一个墙角根蹲了下来,宋衡过去一看,却是一滩还是新鲜的呕吐物,顿时眉头皱起,很想将他拉开。 陆瑾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将呕吐物扒拉开,似乎一点也不嫌弃脏臭。 接着他的两个徒弟,何澜和孙白也凑上去,看得后边的士兵简直叹为观止。 孙白问:“师父,这是什么病,是疫病吗?” “这个人是刚得病不久,吐出来的都是吃进去的东西。”陆瑾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边上看了看,然后指着那快要干涸的水样呕吐物说,“那个已经严重了。” 他将树枝扔到墙根,说:“是疫病,但具体如何还得看到病人。” 这个时候犬吠之声起此彼伏,因为猜测柳树巷已经发生疫病,宋衡带了好几条犬过来。 “看样子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陆瑾露在外头的眼睛里带着沉痛和怜悯。 宋衡问:“直接烧了,还是你要再看看?” “去看看。” 这家原本五口人,老弱已经死了,只有两个青壮的夫妻还活着。 他们没有抵抗,或者说在老人和孩子相继病死之后,他们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女人喃喃地说:“就两天,就两天,我的儿子就走了……” 男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就见女人忽然暴起对他拳打脚踢,“我让你把老东西给送出去,你偏不,你偏不……都死的三天了,装什么孝子,把我儿子还给我!呜呜,还给我!” 孩子抵抗力弱,一旦染病,很快就会病发身亡。 女人打着打着就没了力气,接着往前一扑,后面的士兵眼疾手快地将最近的何澜给拉到一边,就见女人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看这病状,陆瑾已经确认了,而且他一连看了好几户人家,都是如此。 柳树巷的严重情况还是超过他的预期。 这里生活的人都是彼此认识的,且互相传染着,老人和孩子死的最多,壮年之人有的情况严重,有的还刚刚病发。 因为灾祸还未消除,街头巷尾依旧禁止百姓走动,是以疫病还没跟着人群活动蔓延开来,可是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便是早晚的事。 这已经不是烧个尸体就足够了,甚至这房舍,里面所有的一切都要烧毁。 陆瑾顿时全身发冷,他看着长长的巷口,目光出神。 忽然远处跑来一个士兵,急喘着气对陆瑾说:“陆大夫,去碾子巷的尤大夫说,发现疫病,已经有人死了,得病的呕吐不止,身体虚脱。” 接着另一个士兵跑过来,“陆大夫,去石林跟的王大夫说,发现疫病,死了一个人,十来人有呕吐,腹泻,脱力等症状。” 他话未说完,又有脚步声传来…… 来报信的士兵越来越多,陆瑾和宋衡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这些士兵都看着陆瑾,等待着他做决断。 可陆瑾的却心乱如麻。 太多了,没想到这次疫病来势如此汹汹,他前期的那些准备都没有用。 不过才七天,暴雨才下了四天,怎么会这么快? “隔离,都得隔离……” 可这么多人,怎么办? 第156章 强制而隔离 “这么多的地方, 怎么隔离……死人可以就地焚烧,那活人呢, 带走吗, 带到哪儿去?” 宋衡看着陆瑾拧着眉,喃喃有词的模样,显然已经陷入纠结之中。 于是他递了一张画过去。 陆瑾抬头看他,茫然地问:“什么?” “京城的地图。” 闻言,陆瑾眼前一亮,立刻将地图打开来。 虽然这张图不如后世那样经纬清晰,比例真实, 可是也将房屋建筑的分布画得明明白白。 为了让陆瑾看得更清楚,宋衡解释道:“受灾最严重的是在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西北一处画着密密麻麻房屋的一块, “从西绦儿胡同和亭子张街开始的这一片区域。”接着手指往灾区东南边上一些的空白之地移过去, “这里是下市集如今被京兆府征用为灾民处,后面的一排屋子都是。隔一条街便是粮仓,后面就是威西镖局, 你的医疗处。” 陆瑾的视线随着宋衡修长的手指一动,一边低头应和。 “然后是这里, 这个地方就是柳树巷, 柳树巷本可以一直延伸, 不过往东那段房屋已经成为废墟,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尽头。” 陆瑾听此抬头往东边看去,果然可以看到一片残垣。 “碾子巷和石林跟也一样,就在柳树巷不远处, 靠近灾区。阿瑾,你有没有发现规律?” 陆瑾说:“都在受灾区最严重的地方。” 宋衡点头,“没错,因为时间紧迫,地龙翻身后第三日晚就开始暴雨,埋在灾区下的尸体很多都没有翻出来,差不多都已经腐烂了。按照你说的,尸体乃是滋生病菌最重要的温床,那么疫病从灾区周围开始发生也是正常的。” “可房子连着房子,难道要将这么大一片地方都给隔离起来?”如果以巷子,街道为隔离带,陆瑾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得圈进去多少人啊,至少在临近巷口的那些人暂时没有得病,只要观察几日便可,他们不该被圈进去。” 一旦被圈进去,那就是隔离区域,在他没有研制出有效抗生素的时候,非常容易受感染死去,所以这个范围越小越好。 宋衡道:“让他们搬离,另外找地方安置。而巷子深处靠近废墟的地方,就像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脏、乱,藏尸多具,根本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所有的一切,包括尸体连同房屋一起,甚至灾区房屋坍塌的废墟残骸也一并烧光。” 宋衡的手指以灾区那块地方为中心画了一个更大的圈,“这个圈内,都将被火夷为平地。” 不管里面藏了什么污秽,腐烂了多少人,有多少病菌繁衍着,甚至藏在底下的蛇鼠虫蚁都会在大火中泯灭。 陆瑾呆呆地看着,那圈在地图中虽然小,可是放大之后方圆可以好几里,都烧掉…… “阿瑾,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宋衡的面容在口罩之下虽然看不清,可是眼神却非常冷静而锐利。 陆瑾缓缓地摇头,“没有。” 没有什么比燃烧更为彻底也更安全。 “可那些虽然患病,在没有药之前也活不了多久的人呢,总不能也活活烧死吧?” “将他们带出来,之前搬离的百姓那些房屋就让他们住。”宋衡的手指在圈外又画了一个更小的圈,“这片地方才是真正的隔离区,你们医者尽可以施为。” 陆瑾看着那地方,缓缓地点了头。 宋衡一旦决定,便立刻带着陆瑾离开柳树巷,然后下达了军令。 所有的士兵来不及更换衣裳,都捂好口鼻再一次进入各个巷口,让之前跟随的医者诊断后没有染病的百姓立刻搬离居所。 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不管你如何哀求,如何怒骂,祖祖辈辈就算一直在这里也得离开。 若是不走,一旦染病者被送到这里,留下之人也马上就会感染,如此威胁之下,只能收拾包袱走,毕竟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等这片区域一空,便有士兵将此团团围住,一般人再也无法进出,这里就是宋衡画下的隔离区。 接着陆瑾带领众医者将里面的屋子根据离重灾区距离的远近划分为观察区、轻度感染区、中度感染区和重度感染区四个区域。 并在病患迁入之前将屋子各个角落都洒上了火碱水,点燃艾草,驱除病菌和蚊虫,将里面打扫清洁。 同时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入各个深巷之中,将里面的人都带出来,走不了的便用担架扛着。 都是强制行动,速度很快。 进入隔离区后,便有医者等着,将士兵带出来的人仔细检查,没有染病的一律都先送到观察区,等观察七日后没有发病再放出来,交由京兆府安置。 而患病之人则留下来按照病情严重程度再区分。 只要不去观察区的,一旦进入感染区,那哪儿还有命活着。 一家人都患病也就算了,可是也有很多家庭只有一两个被查出来,其余都还健康。 这他们怎么愿意分开? “军爷,我儿子真的只是吃坏肚子,他没事,真的,已经好了,您让他跟我走吧。”女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却被官兵拉开。 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孩子正哭着喊着,“别丢下弟弟,别丢下弟弟……” 女人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最小的儿子被查出患了病,她们得分开送进不同的地方。 两个大孩子跟女人送入观察区,而她的小儿子则送入中度感染区。 小儿子不过五岁,她怎么舍得,可是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若是留下,另外两个孩子怎么办。 她几乎是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一个官兵走,只留下那一个呆呆地望着她们被士兵送进了中度感染区。 除了哀求着,也有蛮缠之人。 “你知道他爹的二叔是谁吗?那可是禁军统领,你要是不让他走,信不信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士兵简直任由她撕扯辱骂,依旧没有放行,“就是禁军统领本人,染了病该留下也得留下。” “你!” “你走不走,不走就跟着他留下来,到时候想去观察,你也走不了了。” 士兵话音刚落,女人看了眼周围,见人陆陆续续走光了,不禁也急了起来。她男人见她神情,顿时慌了,“阿香,你别丢下我,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死的,会死的!” 男人去拉她,却被她一把躲开,她说:“兵爷不放行,我也没办法,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就见阎王。你放心,每年清明我纸钱定给你足足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士兵走了,任后面如何哀求都不停脚步。 而不远处,却是一个男子被强行推了出来,再要进去,便被官兵拦住了,顿时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个老人坐在凳子上,眼眶湿润,“去吧,老婆子没几年好活了,死了就死了,儿啊,你还有机会,就好好的活着。官爷,劳烦您将他带走吧。” 旁边的士兵叹了一声,走过来对地上的男人道:“跟我走吧。” 当然也有健康人直接留下来不走的,为了染病的孩子,或者染病的爱人,宁愿选择一同死去的也有不少。 士兵驱赶不了,只能由着他们。 这一个晚上,上演了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和生死同穴,人性的多样有冷漠自私,也有善良奉献,在今夜,体现地淋漓尽致。 哪怕心智再坚定地士兵看在眼里也不禁落了一声叹息。 到了凌晨之后,所有病患都被送进了隔离区。 而隔离区外,靠近重灾区的地方,那成片的留着病死或腐烂的尸体,藏着大量污秽肮脏,所有阴暗中的蛇鼠虫蚁生存的房屋废墟,在地图上被宋衡划下的那个圈,马上会被大火夷为平地。 为了让烟尘不至于太大,能够控制火势,士兵不是一次性烧起来,而是先从外围靠近隔离区的地方开始。 黑夜之中,天上星辰还在闪烁。 可地下,在隔离区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家园在大火中慢慢倒塌,所有曾经生活的痕迹都没有了。 宋衡和陆瑾回到医疗处,换下身上的衣裳,草药沐浴,从头到脚都仔细清理,又灌下一碗汤药才算做罢。 在里面浴房之后,投入各自接下去的紧急工作之前,陆瑾忽然拉住宋衡走进一个房间坐下来道:“宋衡,我们理一理,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动静,疫病出现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不管是人群中,还是朝堂上定会有各中声音。 这个时候,陆瑾不能不关心时局,这关系着这边灾区的人会不会被放弃。 宋衡看到陆瑾眼中的担忧,他知道陆瑾想问什么,因为此时此刻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件事的严峻程度,所以还不等陆瑾问他,就说:“阿瑾,你想救人,不想让疫病蔓延,但是你需要时间来研制青霉素,甚至其他药物,在此期间,你不希望皇上和朝臣放弃这些患病或即将患病的百姓,甚至干脆离京避难,是不是?” 陆瑾重重地点头,“对,疫病才刚开始,其实患病的人并不算多,哪怕我研制不出青霉素,只要控制得当,减少正常人跟他们的直接接触,消除病菌生长繁衍条件,疫病依旧能够消灭的。毕竟天气在变冷,寒冷之中病菌的活性会大大降低。” “我相信你,我待会儿就进宫,请求皇上下令关闭四方城门,阻止所有人进出。明日朝堂也会有诸多发难,我尽量周旋。阿瑾,治病救人我帮不了你,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争取时间。”宋衡道。 陆瑾怔怔地抬头看着宋衡,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好像一直都很相信我,为什么?” 宋衡笑着,“谁都说陆大夫是神医,不听神医的话是嫌命太长吗?” “可我这个神医常常给你惹麻烦,明明不关你的事,也替你揽过来。” 宋衡思索了一下,然后凑到陆瑾的耳边说:“那是因为……我是神医的男人么,生来就是给你解决麻烦的。” 那耳朵马上就红了,宋衡定定地注视着,忽然将人从椅子上扯起来。 自地震以来,两人都忙碌着,奔波着,担忧着,疲惫着,见面都是在人群之中,如此亲热似乎都已是几个春秋之前的事。 两人一时情难自禁,拥抱在一起,激动地亲吻起来。 到最后还是宋杨在门口焕了一声才打断纠缠的两人。 宋衡额头抵着陆瑾的额头,喘着气说:“别怕,尽你所能救人,我总是在你身边。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人力无为。只有一点,保护好你自己,能答应吗?” 陆瑾说:“能。”   第157章 拧成一股绳 宋衡离开后,陆瑾立即召集了几位主要负责的大夫和医者, 如今疫病已发, 接下去如何治疗和照顾变成了首要任务。 “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经产生, 不过幸好发现地及时, 将患病者立刻隔离开, 且宋大人当机立断将重灾区给烧成了灰烬, 按理我们只要控制好隔离区内的病患, 不接触常人, 不让病菌带出隔离区就行了。甚至只需这批患者死亡,清理他们的尸体, 将居住的环境, 接触的一切事物都消毒焚毁,便能终结这场疫病。” “可有这么简单吗?”有人怀疑道。 陆瑾说:“这是保证所有的病患都已经在隔离区, 接触他们的人均未患上或携带病菌, 且隔离区的人定时有人看顾, 清理居所, 消除病菌传播途径,这是在完全隔离的最理想情况下。” 任何病菌都要有载体和营养提供, 若是这两者条件消失,自然病菌无处着落繁衍,也就跟着消亡了。 陆瑾这么一说, 众人都沉默了。 “这不太可能。”于大夫说,“就今晚,这么多人, 怎么也不可能将病患跟常人完全区分开来,就算进了观察区,七日内没有爆发疫病,难道真的就没问题了吗?而且陆大夫您也说过,病菌传播途径大多通过水源,京城这么大,地下水系四通八达,今日之前这些病患的排泄之物有没有污了水源,谁也说不准。再加上蚊虫鼠蚁到处都是,这……” 于大夫没有接下去说,可大家都沉重着心情点头。 “还有,今天去重灾区的官兵,人数也较为庞大,虽说回来之后按照要求都淋浴冲洗过,衣裳也换了干净的,可毕竟直接接触了那些患病者,说不定也已经染上了病。” 一个老大夫听此摆了摆手,“这其实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毕竟我们都时刻盯着,有人一旦发病有了症状,能够立刻送进隔离区,老夫最怕的是城东城南那些人,水系发达,若是没有照着我们的防治方案直接喝生水的,不小心患了病,就怕再出现一个柳树巷啊!” “那些个富贵人大老爷,怕是一直都以为城北城西才有疫病吧。” “可若是一旦发现疫病出现在他们身边,跑的可比兔子还快,就今晚的事,明日一早,看着吧,定有不少官眷出城探望亲友。” “家人都跑了,这个京城下一个跑的就是皇宫里的贵人,那……整个京城,岂不是就……” “我夫人和孩子也还在这里呢呀!” “我也是,是不是也得趁着消息没扩散之前将她们送出去?” 众人七嘴八舌,已经将话题拐到最糟糕的场景去了,顿时人心浮动起来,家中有人的恨不得当场回去通知她们整理包袱出城避难。 人都有避祸趋福的特性,陆瑾知道,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疫病,不能让人心先溃散了。 所以他敲了两下桌子,唤回他们的注意力,说:“宋大人刚才已经进宫去了,请皇上下令,封闭四方城门,整个京城只进不出,不管是谁都不能离开。也会请皇上下令,不管是谁,只有发现疫病,都会送到隔离区。” 陆瑾的目光沉静却冷然,众人都纷纷惊讶地看着他。 “我知道在场诸位大多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也知道大家的不容易,我也一样,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都在跟这个疫病做抗争,所以,也请诸位依旧全力帮助我,帮助所有人。这场跟疫病的战斗,若我们胜了,背后的亲友都能平安无恙,若是我们失败了,赔上的就是一家人的性命,一个京城所有人的命。” “陆大夫一心为救命令人敬佩,可是却不知道皇上是否有如您这般的决心,与这一城人的生死在一起?” 敢问这话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大夫,之前为丁香还出过一次头,年轻气盛地让身旁的老大夫给拉了一把。 皇帝的话是他们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吗? 然而陆瑾希望的就是这位年轻大夫的一问,他说:“皇上的决心能下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可只要他不走,这满城的人谁也走不了。若是他要走,那些高官厚禄之人必定先行跟着他离开,才能轮到百姓,那个时候,诸位想想是什么样的光景。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控制住疫病,找到药物,战胜它们,而不是等到那糟糕的局面产生的时候,只能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咒骂,这无济于事。” “灾难已经产生了,如今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更需要大家众志成城,背水一战。人说保卫国家的将士最为勇敢,可我们医者,如今所做的却更加伟大,因为对抗的敌人是刀砍不到,剑刺不伤,只有我们手中针石草药才能战胜。” 陆瑾的目光一一看过所有共事过的大夫们,这些人中有御医,有回春堂的大夫,有其他在野的医者,也有两个寺庙的大师……共患难,共救治,短短几日的相处,便让陆瑾看到了他们仁厚道义的一面。 “陆大夫,你说怎么办吧?为了我的家人,我一定不能让疫病肆虐。” “打仗也好,救人也罢,最怕的就是咱们冲在前面,后面当官的已经跑了,既然皇上有此决心,臣等自然竭尽所能。”这是一位医官说的。 “娘的,我们那么努力救人,地龙翻身都过去了,难不成还能倒在这里?” “几位姑娘都不怕,作为男人怕什么?”那位年轻大夫往陆瑾边上一望。 陆欣跟陆瑶看了丁香一眼,抿嘴一乐,后者红着脸撇开了视线,但眼中还是高兴的。 另有一位御医说:“若真能消灭疫病,这便是大功一件,我等俗人,还请陆大夫帮忙为我等请功才是。” 御医们已经完全放下身段,为陆瑾马首是瞻。 陆瑾颔首笑道:“放心,在场的诸位我都记得,待疫病过去,便立刻上报给朝廷。再者,我也有一个想法,疫病之灾,闻之色变,若此次成功消灭,我有心出一本防疫之书,刊印多册,令天下对疫病防治之事有所了解。” 陆瑾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目光热切地看着陆瑾。 陆瑾也不卖关子,“此书编者,便是在场诸位,包括我在内所有姓名依据百家姓顺序添加,不分先后。我相信,此书定能广为流传。” 随着书流传的自然还有编者,这才是真正的千古美名。 世人追求名利。 利者,陆瑾会为他们请功。 名者,随着防疫之书千秋万代流传。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心动,在此再有犹豫的心也安定下来,随着陆瑾一同对抗疫病。 而陆瑾也松了一口气。 疫病发现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可幸好是在晚上进行,城门都已经关闭,想要再出城只能等到天亮。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在打包行李,安排马车,准备清晨城门一开就离京。 也有人在密切地打探,一听说宋衡进宫之后,就消了离京这个念头。 果然第二日清晨,不管官职大小,爵位高低,就是身有诰命,都被拦在了门口。 “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离京,若发现身有爵位者,立即上报。” 城门的小将拄着枪杆子,对着强硬地表达自家老夫人身份的下人咧开嘴,回头对身后的副官说:“记下来,这是谁家的?安平侯府的老夫人?这疫病才刚被发现,就急着出城避难,安平侯府头一个,记好了,回头报给皇上。” 安平侯府的下人顿时急了,他说:“我们老夫人是回乡省亲,怎么成了避难,您可不能乱说。” “哦,那记一下,老夫人说回乡省亲。” 小将身后的副官立刻点头,“将军,记好了,回头就报安平侯老夫人要出城,说是回乡省亲。” “嗯,下一个,去问问什么理由,都给安上去,皇上信不信咱们就管不着了。” 这么一说,安平侯府顿时就急了,车帘被掀开来,露出坐地四平八稳地老夫人,她耸着眼皮看着小将说:“方将军,给老身一个面子,这事便没发生过,老身自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方将军双手一摊,“行啊,您老回去吧,这圣旨都下了,就是太子想出城都不让放的。” 安平侯老夫人点点头,道了声“谢”,马车帘放下,后面一溜的马车跟着调转回去,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与其说是省亲,不如说搬家更合适些。 见安平侯府铩羽而归,后头跟随的其他家也不敢硬碰硬,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将军,真不上报了呀?”后头的副官问着他。 方将军摇头:“说不报就不报,况且皇上也没精力管这些,唬他们的。将城门守好,其余的咱们不管。” 楚文帝好不容易醒来,收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泰和殿内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帝王有所不测。 卢御医叹了口气,将药碗端了进去,交给了应公公,想了想低声道:“皇上他……臣不知道还能喝几次。” 应公公手上再稳,听到这话也不禁抖了一下手,他赶紧拿稳了,端了进去。 “文麒,你做的很好……可这件事,朕一定要亲自来……药端来。” 黑乎乎的药汁弥漫着不祥的味道,这药味实在太浓了,太子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心说还是自己太没用了。 早朝之上,楚文帝稳稳地坐在丹陛之上,而下方已经吵开了锅了。 第158章 谣言乱纷纷 “疫病, 那可是疫病啊! 纵观史册, 每一次疫病而起, 不是得死上千人甚至万人才能平息, 皇上乃天下之主, 责任重大, 更加不能立于危墙之下!” “冯大人, 您的意思是请皇上离宫、离京, 置满京的百姓于不顾, 避难出去吗?”这语气定然是嘴炮了得的杨大人是也。 “杨大人, 如今灾难于前, 本官不与你吵, 为了江山社稷, 皇上定要以大局为重。” 杨一行道:“什么是大局,皇上坐于宫中, 稳定民心,这难道不是大局?不过刚发现疫病,宋大任也已经命人将患病之人隔离开, 又有陆大夫带诸位医者努力治疫, 皇上若这个时候带领文武百官离京,置这些人于何地?置京中百姓于何地?” “杨大人, 你似乎过于相信陆瑾了吧?”冯大人冷笑道,“地龙翻身三日不到,暴雨便至,那个时候陆瑾就说要预防疫病, 几乎调用了整个京城的火碱和草药,还烧了不少尸体,这些人可都没有入土为安呐!可没想到,这要什么给什么,最终疫病还是出现了,这……宋大人,您是不是该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是啊,不过是一介乡野大夫,虽说是救了不少人,可如此大的灾情却听他命令,御医都喊不动他,似乎太过了些吧?”有几个大人附和着冯尚书。 自灾情开始,宋衡就没正常睡过一个觉,他是武将,行兵打仗这样的疲倦已经习惯了,可是陆瑾不一样,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还强打着精神想办法。 宋衡虽然看惯了官场有事推诿,没事邀功的现象,可是真落在陆瑾头上,他依旧心中愤怒。 “诸位大人,我就不说什么叫做官为民之道。地龙翻身到现在,在场的各位,有谁去过一趟灾区看看情况,有谁慰问一下辛苦在前线的士兵和医者?有谁向府尹询问过灾区救治的进度?有谁了解过这疫病发起的真正缘由?如今又有多少在场的大人家眷如今排队在城门口等着出城?需要我招来城门守将问一问吗?” 宋衡忙里忙外,自暴雨前夕被陆瑾剃了一次胡子之后,就再也没有那空闲时间。 如今他胡子拉杂,又因事务繁多神情显得烦躁,失了往日风度,看起来有些凶悍,这连番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没去过灾区,没见过诸多医者,没关心过病患,没将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就根本没资格跟我讨论陆瑾所做的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正确不正确。我只知道,当灾难发生的时候,是他带领所有医者没日没夜救治一切伤患。当暴雨来临的时候,是他提前预示雨后疫病可能会发生,出了方案作出行动。当发现有人得病的时候,是他深入巷子街道,去那脏、乱、病的地方查看具体情况,才能快速地将病患隔离,免于疫病爆发危害整个京城。他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多救一个人,而这样冲在最前头的大夫却要给这里不懂医,不懂药,不懂灾情,没有怜悯,遇事就躲,推卸责任一把好手的诸位一个交代?交代什么?你们告诉我交代什么?” 宋衡差点咆哮出来,不过还记得这里是朝堂,他抹了一把脸,面向楚文帝,单膝跪了下来。 “皇上,臣殿前失仪,还请您恕罪。可是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如何控制住疫病,不让更多的人染上才是最重要的。” 冯尚书等人被宋衡的模样有些吓了一吓,可是就因为宋衡失了往日冷静,他才更要坚持己见,于是连忙道:“皇上,臣等虽没有去灾区,可也是时刻挂念那方百姓,臣乃刑部尚书,不懂医,不懂药,可照旧捐钱捐物,为了那方百姓度过难关。可难道就因为臣不懂这些,就没资格质问此次疫病是为何产生的吗?” 杨一行一听连忙问道:“那么诸位大人,就算问责了陆瑾,难道有更好的人选挑起疫病治疗的大任?” 疫病,堪比洪水猛兽,如今就是太医院院正都不敢放言能治疗,除却陆瑾,谁能? 谁也不能! “所以才恳请皇上离京啊!大楚江山社稷系于皇上太子,宗亲皇室乃至各位重臣皆在京城,这实在太危险了!” 冯尚书跪了下来,身后一片的官员都跟着下跪。 此情此景,每个人都是什么打算,一目了然。 终于太子站了起来,“不行,孤不能走。”他斩钉截铁道,“京城离北境快马加鞭不过半月,羌戎频频来犯,一旦北境失守,京城便危险了,历史上大楚还有兵临城门的时候。可太.祖为何定都于这里,不就是因为需天子守国门吗?怎么可以逃跑?父皇,儿臣相信宋大人,也相信陆大夫,他们定能阻止疫病!” “太子殿下!”冯尚书痛心疾首道,“您可知疫病的可怕?前朝寿安城,繁华之地,洪水来袭,疫病爆发,成千上万人死于疫病,一月之间成为空城,至今还未恢复元气!臣等也不愿意离京,可是江山社稷,这不能拿来做赌注的呀! ” 太子抿了抿唇说:“孤知道,可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若单单只是害怕,就离京避难,定会成为天下耻笑,无需他人,就是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此言一出,宋衡的神情顿时缓了。 不管太子有怎么的毛病,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糊涂,这就够了。 “太子所言甚是,朕甚欣慰。”终于,楚文帝发话了,他的脸色虽不正常地潮红着,可目光却冰冷锐利,“京城乃天子唯一所居之所,城在,天子在,城亡,天子亡。小小疫病,不过刚刚而起,便吓地朝中上下夺命而走,就这等勇气,如何为官?众爱卿若是不愿与朕同在,不如辞官离去便罢。” 楚文帝之言后,顿时无人再多说一句。 “阿衡,疫病凶恶,朕虽愿意与京城同在,可若是任其肆虐,染病百姓,朕也不得不忍痛割舍,你心中可有章程?” 宋衡闻言取出一份奏折,呈于头顶道:“皇上,陆瑾与诸多大夫一同商议而出的预防方案,皆在此处,不管是宫中还是诸位大臣之所,皆需按此消毒预防。诸位不必担心,除了乡野大夫陆瑾以外,几位御医也一同通过这个方案。疫病如此可怕,想必诸位不会任性不予照办吧?” “可若是疫病还是蔓延了呢?听说还没有药能够治愈。” “陆瑾正在研制,可如果没有药,也不是没有办法,让患病者远离人群,死去、烧毁杜绝一切发病来源也可。所以请皇上下旨,一旦各处有发现患病者,需立刻带到隔离区,其他接触之人也需进入单独观察——不论是谁。” 宋衡最后的话让众人心中一凌,忍不住抬头望向楚文帝。 帝王握住扶手的手骤然缩紧,然后吐出一个字,“准”。 整个京城都在为疫病防治忙活开,这是一件好事。 官兵到处敲锣宣告,一旦有人发现呕吐、腹泻、发冷、昏厥的症状,一定上报,邻里之间互相监督,不要隐瞒。 接着街道角落,脏污集中之地也被填上了火碱水消毒。 短时间内虽的确没有发现患病者,可是却弄得人心惶惶,不知何时,百姓之中流传着一个说法。 “我家在京城都好几代了,从前朝开始,就没碰见过地龙翻身,而且还这么大,死了那么多人!翻身之后又下暴雨,如今疫病都起来了,唉,这多灾多难的,从来都没有过。” “可不是,都说是老天爷发怒了,让咱们大楚不好过。” “这是为啥,咱们啥也没做呀!” “咱们小老百姓能做什么坏事惹老天爷这么生气?” “你是说……哎,可皇上不是下罪己诏了吗?”一人低声道。 “下了的确是下了,可没用不是,这疫病不还起来了吗?” “听说是心不诚,那位爷做了亏心事儿,忏悔不够诚心,老天爷不满意。” “啊?那是啥事儿?” “我在禁军当小统领的侄子说的,这事儿还挺麻烦,好几年前了,说是先皇最中意的是诚王爷,结果不知怎么的,给人改了,当今圣上才继位的。” “你疯了,敢这么说!” “嘿嘿嘿,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随便说说,不是我编排的呀。” “我也听说了,是这么回事儿。诚王府现在还被围着呢,好像要不好了。” “原来这样啊,那该怎么办?” “别瞎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诚王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多大的冤屈啊,要引老天爷发怒。” “唉,你懂什么,皇上刚继位的时候,你知道杀了多少大臣吗?我爷爷说,那菜市口的地儿都没有不红的时候,冤屈多大呀!” “可为啥现在才降下惩罚呀?” “唉,听说皇帝老人家不行了……” “啊!” “所以呀,要是一直不……那些大人们怎么说的来着,反什么正什么的,这疫病怕是没办法阻止喽。” “天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疫病啊,染上了都得死啊!” “是啊,那隔离区里常常有人死掉,然后一把火被烧光了,哎哟,太惨了。” “烧光了,都不能转世投胎,我,我不能得病,皇帝老爷都这个年纪了,就干脆……那啥还回去也好啊。” “屁嘞,那把椅子坐上了谁想让啊,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那值得上那把椅子嘞。” “夭寿啊!” “别说了,别说了,官兵来了,都散了,散了!” …… 这些流言蜚语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起来的,百姓中、大臣中甚至是军队中都在窃窃交谈。 这疫病的发生不知不觉地便被归咎到楚文帝篡改遗诏,夺取本不属于他的帝王,从而引发上天不满的行为上。因非正统,所以楚文帝是为伪皇,不受龙气庇护,终将要驱赶出京。 而能够消除疫病的唯一办法便是将皇位让给诚王,拨乱反正。 这虽看似有理实则狗屁不通的谣言,经过有心人的手笔,让诚王继位的呼声越来越高。 诚王府瞬间被推到风口浪尖,烈火烹油之下,诚王不得不恳求面圣,然而帝王却拒绝了他。 这一次的拒绝让诚王府犹如将倾大厦,摇摇欲坠。   第159章 意外的外甥 就如之前担忧的那样, 水源作为必须接触的地方, 总会有人贪图方便和节省, 直接喝了生水。 暴雨之后,陆续又下过几场秋雨,虽然不大, 可雨水从陆地流入江河湖泊,再到地下, 水都是活的,病菌也一同跟着流传。 百姓之中, 防疫意识还是较差, 虽有见士兵到处洒着火碱水,也时刻宣传着不喝生水,煮沸方入口。 可薪柴煤炭毕竟费钱,终究有人抱着侥幸心理, 便染上了疫病。 城东城南繁华,地龙翻身后余震减弱, 人们又开始自由活动, 走动频繁。 疫病初期, 不过是些腹泻, 少有呕吐, 等邻里渐渐发现不对劲的时候, 周围人也有几个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当上报给官,已经多人中招。 这一片区域立刻就不安全了。 汤山温泉上的无菌房已经建成, 完全按照当初的设想那样,能够蒸腾出高热水汽。 陆瑾将所有的实验设备、仪器和衣物都放入无菌房内,跟着整个屋子一同在水汽之下杀菌。 之后等到屋子冷却到常温,通入无菌空气之后便带领弟子和几位主要的大夫进入房内按照步骤依次提取青霉素。 陆瑾耐心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讲解,犹如当初第一次做实验一样。 孙白和何澜已经见识过多次,给师父打下手非常熟练,而其他几位大夫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制药方式,疑惑的同时又忍不住惊叹。 虽说有些专业术语无人听懂,可就光靠这手法便能开创杏林界的新格局。 当五十个球菌培养皿中央各滴上一滴青霉素溶液后,这个实验就结束了。 “七天后我们再来看看,青霉素有没有效就等这一次了。”陆瑾让徒弟将培养皿的盖子盖上说。 一个御医问:“如果中间有个圆形白斑就说明此药有效,如果没有……” “那便前功尽弃,我们只能另外想办法控制疫病了。”另一个大夫叹道。 “一定要成功啊!光隔离区内,就有三个士兵也染上了病,进去照顾的大夫有五个也在里面了。” 说到这个,众人的神情就非常沉重。 虽说患病者有些在照顾之下还在坚持,可更多体弱之人却一个个死去,而稍有不慎,陪护人员也逃脱不了患病的可能。 有效的药物迫在眉睫。 而疫病若一直无法克服,人们的希望就不得不转向老天爷。 “陆大夫,您可曾听过市井传闻?”终于一位大夫问道。 “是说当今来位不正的事儿吗?”有人接口道。 “唉,就是如此。” “在这里说说便罢,千万不要到外头说去,已经有人犯了口舌被抓了。”另一位大夫提醒道。 陆瑾听宋衡提起过,除了宋家军,巡防营和五城兵马都有底下官兵在讨论,言语之中多有倾向皇上让位与诚王的,来平息这场天罚。 可这根本就无稽之谈。 “陆大夫,您信吗?” 陆瑾立刻说:“我当然不信,且不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前朝再往前,几国乱世,哪一朝哪一代没有这等事,更甚者弑父杀兄的都有,谋朝篡位的不是更多,哪一件不比这事严重,更加不可饶恕?可也没见老天爷有什么惩罚的?” 陆瑾解释道,“地龙翻身我估摸着是地底下到时间了,刚好在位的是当今圣上罢了。而且尸体多,暴雨一下,哪个地方都会产生疫病,翻翻史册就知道了。” “也是,不过世人多愚昧,如今大概都等着圣上让位好平息疫病了吧。” 陆瑾想了想说:“也不知道传这谣言之人是何用意,不想办法让百姓防治,尽引起混乱,在这种危难时刻,实在太过小人行径了。况且诚王什么事都没为百姓做过,有何资格登位?至少当今平定羌戎,免于外患,让百姓生活安居乐业。就是这场大灾,也不是带着群臣离京逃跑,就冲这份镇定,我也支持他。” 有的时候仔细想想便能分辨出是非,而不是人云亦云跟着起哄。 谁在做事实,谁在搅浑水,一观便知。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还是要先将疫病消灭才行。” 陆瑾也明白,这等谣言一起,皇上的压力就骤然增加,若是疫病肆虐泛滥,让位的呼声就会更高。 底下群臣逼迫,楚文帝让位是不可能的,却定会杀了诚王,届时不仅疫病难治,几方势力相斗,这整个京城就危险了。 陆瑾越想眉头越深,为京城,为百姓担忧着。 然而等他们谈论着下了汤山,却发现宋槐在等着,一见到陆瑾,忙道:“陆大夫,大人请您立刻回府一趟,有要事找您。” 陆瑾匆匆赶回国公府,老管家就等在大门口,一见到陆瑾就带他走进宋衡的书房。 而书房门口就站着宋杨,见到陆瑾便道:“大人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什么事这么神秘,陆瑾纳闷地走进书房内,发现地上跪着一个人,家丁模样的打扮,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模样,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再看书桌后,宋衡的手指轻点着桌面,眉宇间微皱,似在烦恼些什么。 看到陆瑾,宋衡站起来,将桌上的一封信交给他,“你看看吧。” 传来说话声,那跪着的人抬头看着陆瑾,似欲言又止。 陆瑾先不管他,看信。信不长,寥寥几句一眼看完,可内容却足够让他震惊。 他蓦地望向那个垂头的孩子,似难以置信,回头看看宋衡,又看看孩子,“这是……他是大姐的儿子?” 宋衡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问他吧。” 跪着的人终于深深地伏在地上道:“小的是诚王妃手底下的人,受王妃之命将小主子交给陆少爷,小主子是陆侧妃的孩子,是陆少爷您的外甥。” 从天而降的外甥…… “不是说,不是说我姐姐的孩子已经……”陆瑾到嘴边的“死”字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他发现这个孩子正抬头望着自己,乌黑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没有胆怯没有忐忑,似乎什么都知道,让陆瑾不忍心用无心的言语伤害他。 孩子还小,身上穿的也不是多好的衣裳,灰溜溜的,看起来很皮实,不是细心照料的少爷,可是那轮廓和五官,有着陆家人特有精致眉眼。 陆瑾只消细看一眼,就能断定是陆家人。 他蹲下身,跟孩子视线齐平,回过头看宋衡,“是不是很像我?” “像,是你家的人。” “外甥像舅。”陆瑾说着伸出手,摸向孩子的脸,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子,他们都叫我小陆子。”孩子没有闪躲,反而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陆瑾说,“我见过您,去年您来过。” 去年,那就是回京后第一次上诚王府责问大姐去世缘由的时候。 陆瑾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没有这个孩子。 “我想起来了,静心阁那里,我看到有个孩子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我们,想必就是他了。”宋衡道,“那时候我还多问了一句,管家说是下人的孩子。” 男孩“嗯”了一声,承认了自己在偷看,然后扬起了笑容。 陆瑾便问:“那你知道我是谁?” “是舅舅。” “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男孩闷闷地说:“方嬷嬷说,只有舅舅和两个姨会来找娘,那个地方只有娘呆过。” 那个地方……静心阁吗? 想起那个破败潮湿的地方,陆瑾心中顿时一痛,他有些激动地握住男孩的肩膀,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为什么你不来跟我相认呢?” 他乍闻陆婉丧子之痛,疯魔之症后郁郁而终,亏欠内疚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那时候他知道这个孩子,做什么都要好好补偿。可他居然又将自己的外甥放在诚王府那么长时间,而且诚王妃压根就没有好好待这个孩子。 “阿瑾。”宋衡说,“你别那么大声,吓着他了。” 陆瑾看男孩几乎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一小步,连忙松了手,他抹了把脸,抱住孩子,低声宽慰道:“别怕,我只是有些后怕。” 如今的诚王府摇摇欲坠,若不是诚王妃将人送过来,是不是……这个孩子会跟着诚王府一起覆灭。 “怕见不到我吗?” “对。” 男孩的手终于放在陆瑾肩膀上,趴下脸,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方嬷嬷说我是娘的孩子不能说,王妃娘娘不会放过我的。” 陆瑾呆了呆,眼眶也不禁湿润起来。 “对不起,是舅舅没打听仔细,忽略了你。” 大概从来没有被一个男性长辈这样拥抱过,男孩搂住陆瑾的肩膀,脸下意识地在陆瑾的脖子上蹭着,低声说:“没关系,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 这般大小的年纪,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可这个孩子乖巧懂事得让陆瑾心疼。 而他善解人意的话就跟刀子似得直戳陆瑾心窝子,又酸又疼。 宋衡看着便道:“阿瑾,先让他去吃点东西,换身衣裳吧,待会儿你们甥舅俩再细细说话。”接着他唤了老管家进来,“福伯,你带孩子先下去,好好照看着。” “哎,老奴明白。” 陆瑾放下了孩子,福伯牵着他的手,走过门槛的时候,孩子回过头看向陆瑾。 “你先跟着福爷爷去吃些好吃的,累了,再睡个好觉,舅舅忙完就来找你。” 孩子闻言点了点头,由着老管家牵着出去。 待孩子一走,陆瑾的脸色便立刻冷了下来,他看着不发一言的男人问:“诚王妃是什么意思,现在将孩子交给我?” 这人回道:“陆少爷,诚王府怕是不好了,王妃不忍小主人跟着诚王府没了,便让小的送过来。小主人本就没有上玉碟,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为什么要谎称我姐姐的孩子死了,却暗中这般对待他?”陆瑾怒问。 这人垂下头,“主子的事,小人不知。” “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小人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诚王妃就真的以为我会无条件地收留这个孩子?毕竟这也是诚王的血脉!”陆瑾气急,“皇上若是杀了诚王,怕是一家上下都逃不了,这个孩子若是被知道,便是欺君!” 说到这里,这人终于抬头了,看着陆瑾笑了笑道:“王妃娘娘说过,陆大夫心善,一个饱受争议的女子都救,怎会看着他的外甥死去,您必定会收留。陆侧妃与您姐弟情深,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个孩子,您不会忍心放着不管的。” 宋衡皱起眉头,那人瞧见了,谦卑地屈身道:“王妃所托之事小的已经完成了,陆少爷您想知道什么,不如您亲自问她吧。” “如今诚王府被围得水泄不通,你是如何将孩子带出来?” “王妃早在府中有异之时就命人将小主子带出王府。” “府中有异?”宋衡问。 “是,不过究竟怎么回事,大人您不妨亲自问问王爷王妃。毕竟这外头的谣言虽看似拥戴王爷,可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将王爷往死里逼,王爷安分守己,事事不敢冒头,眼看着就能熬过当今圣上,如何会在这节骨眼上做这等猖狂之事?” 宋衡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不臣之心都没有往诚王身上牵扯。 待此人下去,宋衡问陆瑾:“你要去见见她们吗?” “去,我一定要弄清楚大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大人,陆大夫,城东发现疫病,染了不少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记挂的外甥总算出来了,哈哈。 第160章 封存的真相 诚王府暂时是去不了了, 宋衡跟陆瑾连忙赶往城东疫病发现的地方。 看见一个个担架上的病患, 陆瑾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必送到城西隔离区,太远了,就这里画一个区域就地隔离,挨家挨户搜查, 将病患的都带出来。” 宋衡递上图纸, 两人敲定一处地方。 陆瑾考虑着抽掉一部分的大夫到这里,又将注意事项都一一安排下去。 宋衡吩咐着手下,“七日之内, 禁制各家各户走动, 米面粮食由官兵每日送过去。” 城东是商业繁华地段,城南则居住着豪门世家,这两个地方是京城的中心所在,却也发现了疫病,造成的轰动和冲击可并不小。 因为人口密集, 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挨家挨户搜查,等排查的工作结束,隔离区建立起来后,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而朝堂之上又再一次吵成了菜市场。 这一次, 楚文帝抱病不在。 而深居简出的齐王却也在此列。 “太子殿下, 离京吧!” “皇上愿守京是国家幸事,可不能拿整个皇家性命做赌注啊!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宗亲皇室也有个万一,这大楚江山又该何去何从?” 一个老臣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并非危言耸听,太子殿下,皇上心病,老臣能够理解。老臣也不信那些谣言,先帝遗诏老臣见过,名字的确是皇上的,无可更改。可难道为了与那谣言赌气,而置千金之躯于危险之中,这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行大人,您先起来,离京之事大动干戈,需得父皇首肯才能实施,如今患病者已经隔离,暂时京城是安全的,大人们不必太过忧心。”太子叹道。 然而齐王忽然出列道:“太子殿下,当城北城西出现疫病的时候,您似乎也是这么说的,可现在疫病已经出现在城东城南,再不重视,怕是要到皇宫里了。” “齐王兄,这是因为有百姓直接食用生水导致,如今各处井口、河道已经被监管起来,疫病会控制住的。”太子说。 “呵,太子殿下对宋大人和陆瑾的话深信不疑,愿意拿京城百姓一试,一意孤行,臣兄也无办法。不过贵妃生辰已过,按理臣兄该离京就封去了,还请太子殿下放行。” 齐王此言一出,太子呆了呆,“齐王兄这个时候离京?” 齐王道:“奉父皇之命,的确如此。” “可是父皇旨意,如今谁也不能离京。” 齐王道:“那请太子殿下奏请父皇,下令为兄无须就封,为兄依命行事便是。” 太子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楚文帝能够下旨,何至于不出现在朝堂。 冯尚书道:“太子殿下,齐王就封乃是圣旨,地龙翻身也好,疫病发生也罢,也未有撤旨,这便是要齐王依期就封,否则便是抗旨呀!” “不错,就封乃是大事,成年皇子无诏逗留在京,可是谋逆罪,齐王应当立刻离京。” “可是……如今京城正是危难之中,齐王兄这般离京,不免让人有避祸之嫌。”太子皱着眉头说。 齐王闻言笑道,“为兄建议太子带父皇离京,您又不愿意,为兄依诏离京,您也不愿意,您要为兄如何是好?” 太子毕竟还是太稚嫩了些,脸瞬间涨红了,姜尚书正要说话,却见齐王又道,“不如这样吧,为兄先依命离京,若父皇反对,派人传旨,为兄调转马头回京便是,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齐王为何如此着急呢?”姜尚书忍不住出列问道。 “不是本王着急,而是皇命在身,不得不遵从,姜尚书不会是让本王抗旨吧?”齐王冷笑道。 姜尚书叹了一声,“为人臣子者,该随身侍奉以尽孝悌,您这样一走了之,实在让皇上心寒。” 齐王看向太子道:“本王自然愿意侍奉父皇,可太子殿下允许吗?” 如今楚文帝是什么个身体情况,除了太子,卢御医以及应公公,怕是谁也不知道,齐王这般一问,太子便沉默了。 谁也没有提外面纷纷扬扬的谣言,大家都不傻,诚王府无权无势,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是军心不稳,民心浮动却是一国大忌。 齐王当日便带领全府上下浩浩荡荡离开京城,去往封地。 宋衡立刻进宫见太子。 “舅舅,王兄有圣旨,父皇又昏迷不醒,孤是在没有办法。”太子无奈道。 宋衡问:“这满京城的风雨谣言怎么来的,太子就不怕脱离了眼皮底下,齐王反过来对您造成威胁吗?” “可是王贵妃还在宫中啊!”太子道。 “那可是龙椅。”一个王贵妃算什么? 宋衡不忍苛责太子,不过他还是将利害关系挑明了,“臣在派人调查诚王府,这些事虽都围绕着他,可并不是他做的。诚王被架到了个火上烤,一旦谣言太过逼得皇上杀了他,齐王若是以为诚王平冤之名清君侧,你待如何?” “怎么可能!”太子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您手握重兵,还在京城,他就算来了也没胜算啊!” “若是加上羌戎呢?”宋衡反问。 “什么?”太子茫然而惊骇地看着宋衡。 宋衡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说:“我之前一直忙着抗灾疫病之事,忽略了北边,刚刚有消息传来,羌戎正在调动兵马,很有可能攻打北境。” “不是签了国书和解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毁约!”太子一说完,看宋衡一脸太天真的模样,他顿时回过味来,“是因为地龙翻身,京中疫病吗?” “这么好的机会,羌戎不会放过。”宋衡说。 所有的合约不过是基于国力之上,大楚若四海升平,自然两方结盟,友好共处。 可羌戎是什么国家,自古以来就没有信誉可言,乘火打劫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这场仗很有可能会打,殿下,我怕是不日就得赶往北境。” “那疫病怎么办?” “阿瑾的药正在研制,如果成功,便能控制疫病,如果不行……”宋衡眉头深锁,“隔离的范围要扩大,所有患病之人都只能去死,然后烧毁。万不得已,不要离京。” 太子张了张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希望这不会是真的。” 可有些事情越是担心,它就越会到来。 两天后,八百里急报闯进了城门,接着闯进了宫门。 楚文帝从昏睡中被强行唤醒,听着边境来报。 “晁古将军杀了守城将士,与羌戎里应外合,私开了雁城城门,如今雁城已破,百姓沦陷,大军南下!” 楚文帝愣神了片刻,忽然怒急攻心喷出了一口血。 “皇上!” “父皇!” 惊骇的太子和应公公几乎手忙脚乱地宣御医,给他擦血迹。 楚文帝紧紧地握着太子的手,一字一句道:“将、诚、王、府、拿、下、追、回、齐、王!” 太子哭着道:“是,父皇,是!您不要有事……父皇……” 楚文帝的目光看向应公公,后者连连点头,“老奴知道,老奴明白。” “命、宋、衡、抗、敌……”楚文帝说完,便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次卢御医把脉施针之后,却摇了摇头,“只待皇上造化了。” “晁古叛变,为何拿下诚王?”陆瑾跟着宋衡往大理寺。 宋衡道:“晁古曾是老诚王的部下,他打开城门便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 “什么逻辑,这不是加速诚王死亡吗?况且大楚内部矛盾还牵扯到羌戎,叛国就叛国,何须说的如此大义凌然!”陆瑾满心厌恶,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这等卑劣之人实在让他不耻。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拥戴诚王。”宋衡说,“他背后另有其人。” 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诚王府上下被拿下之后就关押在大理寺,宋衡借调查之名得了太子令牌,带着陆瑾进入大理寺。 “你先见谁?”宋衡问。 陆瑾说:“诚王妃。” 诚王妃毕竟是上了玉碟的一品亲王妃,哪怕被下了大牢,也依旧打扮整齐,端坐在狱中,似乎这里不是黑漆漆的牢房,而是诚王府的花园。 听见脚步声,她侧过头看到陆瑾,“你终于来了。” 陆瑾没有说话,更没有行礼,就这么看着她。 “我想着你再不来,怕是没机会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了。”诚王妃淡淡地说。 “那您已经准备跟我交代了吗?”陆瑾口气僵硬,如今见到诚王妃,他就会想到自己惨死的姐姐,再如何努力他都做不了心平气和。 而诚王妃并不在意,反而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问吧。” “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似毫不意外这个问题,诚王妃侧过头,看着地牢墙上高高的天窗,说:“那个故事我重新讲一遍。” “陆婉性格刚烈又年轻漂亮,像朵花儿一样,虽不乐意嫁王爷,不过王爷却很喜欢她,是真心宠爱。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又何况已经嫁了人,不一会儿两人就有了感情。然而陆家遭难,王爷不敢出手援助,的确让陆婉寒了心,那时候她对诚王的脸色就不好了,两人生了嫌隙。只是没过多久诊出喜脉来,两人才相安无事。这些都不假。” 诚王妃淡淡地,慢慢地说,作为诚王府的女主人,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如神仙眷侣一般,也真的是一个煎熬。 不过这个时代的女人,在侧室小妾合法的情况下,她也无力改变。 “然而不巧的是,我也怀了孩子。”诚王妃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小腹,目光幽幽,“可我身体不好,孩子长得也不好,大夫说这一个很有可能也留不住。” “然后?” “同样怀着孩子,可王爷却一心一意扑在陆婉身上,我就算再大度这心里也不是滋味。更何况,我还不止一次地听到王爷向陆婉保证,若她生了儿子,我生了女儿,便要替他请封世子。”诚王妃眼眶微红,忽然提高声量,“凭什么,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设,王爷这话依旧是往我心窝子里插刀。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到陆婉脸上的笑,那种期待我的心就疼地受不了。” “你害了她?”陆瑾定定地看着诚王妃。 “不,我没害她,我害了我自己。”诚王妃讥嘲地一笑,“我的孩子终究是保不住了,与其这样,我干脆给自己下了药。” 陆瑾一怔,突然想明白了。 “没错,我掉了孩子,可陆婉依旧好好的,王爷夸下海口之后,我堂堂王妃的孩子没了。一个嬷嬷指认陆婉的丫鬟去过厨房,动了我的汤羹,陆婉无论再怎么解释也百口莫辩。” “你……”陆瑾眼中眦出怒意。 诚王妃笑了,“男人啊,就是如此,口中说着宠爱怜惜的话,可要是冒犯了他一丝一毫,所有的甜言蜜语,柔情似水都成了泡影。王爷以为陆婉为了自己的孩子陷害我,再加上宫中传来训斥王爷的旨意,又千丝万缕地指向陆婉告密,王爷所有的宠爱信任就都不见了,盛怒之下将她关到了静心阁里。那些丫鬟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就只有一个方嬷嬷,陆婉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才留了下来。” 陆瑾握紧拳头,咬着牙才没有辱骂开去。 诚王妃笑过一阵,之后便安静了,她重新坐在凳子上,淡声继续说:“陆婉心灰意冷,之前还大闹过,后来就不闹了,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可没想到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当然,孩子自然是没有死,那个死去的孩子是我让人替换的。她一直说这个死婴不是她的孩子,她说她听到了哭声,然后疯疯癫癫地又是哭又是求,到后来看到谁都骂,骂王爷薄情寡义,还动手抓了他,至此之后王爷彻底厌弃了她。” 陆瑾听得眼睛眦裂,“你就不怕下地狱吗?如此恶毒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姐姐如何对不起你们,她一个孤弱女子,造如此践踏,你们难道不会噩梦中惊醒吗?”陆瑾骂不来太恶毒的话,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姐姐被这对男女如此欺负,便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可诚王妃脸上毫无表情,“你说得对,罪有应得,陆婉骂的也对,薄情寡义,可男人哪儿来的情深义重?我本想弄死那个孩子,不过最终还是没下手,就随意养在宅子里,充当哪个下人家的孩子,现在我将他交给你。” 陆瑾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眼泪收回去,想到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问:“诚王知道他吗?” 诚王妃轻轻地摇了摇头,“也许吧,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去认过。” 见陆瑾冷漠冷笑,诚王妃说:“无论你多么恨我们,多么厌恶诚王府,可这个孩子终究是你姐姐的骨肉,你愿意养便养,不愿意就随便丢路上吧,反正我是照顾不到了。” 陆瑾听此愤恨地甩袖而出。 诚王妃隔着牢房,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苦笑着低声说:“你在天上看着是不是高兴一些了。” 第161章 一片混乱中 而这边, 诚王抬起头隔着牢门看到了宋衡。 他的目光往宋衡的身后看了看,宋衡说:“阿瑾没来。” 诚王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垂下眼睛。 “您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吗?” 闻言诚王抬起头来,低哑着声音道:“你见到他了, 那陆瑾呢?” “阿瑾正在探望王妃, 询问陆婉之事。你们是不是该给他一个交代?” 诚王顿了顿,然后缓缓地点了头, “都是我的错,没有相信她……” 到了这个地步,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从陆婉死后, 他满心的愧疚, 日日折磨着, 也的确该说出来。 说到最后诚王苦笑道:“她不该嫁给我。” 那为何作了那副漂亮的美人图,还流入宫中?那时候是想要得到陆家长女吧?宋衡心中嗤笑。 “您还没有回答我, 那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诚王说:“我知道,后来我知道了。” “不认?” 诚王摇头,“不认, 不认对他更好。这一天总会来的, 我知道, 皇上不会放过我。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就还能留他一条命, 宋衡,我求你留下他?” “这可是欺君之罪。”宋衡道。 诚王的手指微微颤了颤,“他虽然身上流了我一丝血脉, 可自出生开始就没得到过诚王府子嗣该有的待遇,又怎么能跟着诚王府一同受难?宋衡,你恩怨分明,再加上他是陆瑾唯一的外甥,你总该网开一面啊!” 宋衡笑了一声,“您说的很对,为了阿瑾,我也不该将他交出去。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还请您回答我。” “问吧。” “暴雨后的那晚,您为何接连派出死士出东西二城门,带着血书前往津地,这样子造反未免太愚蠢了些?” 宋衡一问,诚王便低低地笑起来,他通红的眼睛看着宋衡说:“你也知道这样做很愚蠢,这怎么会是我的意思?地龙翻身,皇上下罪己诏,我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淌浑水吗?” “所以……” “诚王府被监视了多年,这里面到处都是眼线和奸细,府中下人、侍卫、死士,有多少还听命于我,我也不知道。就王妃手里的那点人,根本不够对付。那晚凌晨,死士无故骑马离府,动静闹得大,我就知道不对劲,便立刻派人去追回,没想到跟皇上的人马已经交手了。你说的血书我不知道是谁写的,更没让人去过封地,至于去西北的快马我也觉得莫名,可现在知道了。” “羌戎。” “我连府里的下人都指挥不动,怎么还会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北境将领为我摇旗助威,他是逼不得让皇上早点杀了我。”诚王冷笑着。 诚王府是被当靶子使了。 “宋衡,你不会想不到。皇上,也定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会错过。”诚王呵呵笑着,眼中带着气性难耐,他忽然冲到牢房前,双手握住栏杆,瞪着宋衡问,“他已经是皇帝了,我父王已去,我根本构不成他的威胁,为什么,就不肯放我,放诚王府一条生路?” 诚王面带不甘,眼中郁郁。 宋衡身形未动,面无表情。“没有为什么,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若是三十年前,登基的是老诚王,如今圣上这一系能否苟延残喘,也只能看他脸色。 诚王呵笑一声,“好一句成王败寇。那我就等着,这一次,疫病在前,皇子联合外敌在后,看看这位帝王该如何抉择,呵呵。” 排除了诚王,这一切的背后是谁,其余无需调查也该知道了。 “多谢王爷解惑。”宋衡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诚王叫住了他,“等等,那孩子……” 宋衡回过头道:“今后他姓陆。” 诚王眼眶湿润,慢慢坐下来,说:“好,挺好……也当是阿婉的意思。” 宋衡在狱卒歇息的地方等陆瑾出来。 看到他眼睛鼻子通红,便知诚王妃已经什么都说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看看孩子。” “我真是挺没用的。”陆瑾说,“静心阁,那个地方,姐姐有这么大的冤屈,可我却没有察觉到。我现在回想起来,那陈旧的桌子、墙上,一道道的指痕,是她太痛了,受不了才留下的。那么明显的警示,我都没在意。”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这些呢。 宋衡道:“这样说,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我还见过这个孩子,却没怀疑。” 陆瑾摇头,苦笑着。 正在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抬头,牢头恭请着几个内侍进入牢房,壁上火光之下,应公公的面容印入眼前。 “国舅爷和陆大夫也在呀。”应公公似并不惊讶。 “正要出去。”宋衡回答。 应公公笑道:“国舅爷和陆大夫是大忙人,好不容易得空还是回去多歇歇,这疫病也好,羌戎来敌也罢还得劳烦两位多多担当呀。” “公公说的是,这就走了。” 宋衡说着与应公公互相见了礼,便带着陆瑾离去。 陆瑾回过头,看见应公公正看着他俩,在他的背后,一个内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白布。 顿时他心中一跳。 “别看了,走吧。” 当夜,诚王府上下被赐死在大理寺地牢中。 第二日,全京城哗然。 不仅因为诚王被赐死,更因为羌戎破城南下的消息不知怎的被散布出去。 而奉旨前去追回齐王的人却被发现死在了半路上,谁下的杀手,一目了然。 朝野上下震荡,百姓惶恐不安。 “太子殿下,不能再等了,请下令出城吧!”冯尚书带领其他老臣苦苦哀求。 前有羌戎破城南下,后有齐王虎视眈眈,再者京城疫病未消,再等下去无需对敌,光一个疫病就能将京城战力都给消耗了。 太子也是急得上火,嘴角都是燎泡。 “父皇已经下令,令英国公领兵抗击羌戎,羌戎不足为惧。至于齐王兄,父皇命其回京,若是不从,便是抗旨。” “齐王已经抗旨了!” “吾等请皇上做主!” 泰和殿前,百官聚集,要求面圣。 太子焦头烂额,催着卢御医,可是自那次吐血之后,楚文帝的情况已经极其危险,能不能醒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内阁一而再,再而三请求见皇帝,甚至请来了后宫妃嫔和皇子,还联合了诸多宗亲,一起对太子施压。 众多逼迫之下,大臣及宗亲们终于见到了昏迷不醒的皇帝。 事态顿时失控了起来。 “皇上昏迷,如何主事,我等内阁更需辅佐太子殿下做正确之事。” “京城危矣,离京迫在眉睫。” “那就草拟奏折,请太子首肯。” …… 泰和殿前乱糟糟一片,太子手忙脚乱,说话之声无人应和,看着面前一个个名为辅佐,实则逼迫的大臣,他忽然发现,失去了父皇的支持,没人听他说话。 太子的眼前是一个个人影重重,耳边声声喧嚣,各种失去了君臣之礼逾矩的话语,他强忍着胸中义愤,死死不松口。 离京,这些人为什么离京,不就是害怕得了疫病感染自身,不就是怕羌戎兵临城下无法逃脱,那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之言,都是虚情假意。 谁又将百姓的性命,大楚的未来放在心上?真离京了,他这个太子还是个太子吗?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说句话啊!” “疫病不可能治愈了,又有十几人被感染,您就不怕传到皇宫之中吗?” “大楚皇室都在京城,怕是要全军覆灭了啊!” …… “住口!” 一声厉喝从殿门口传来,却是长乐长公主搀扶着宁国大长公主走来,而跟在她们身后的还有几位重臣,皆是楚文帝倚仗的托孤之臣。 楚文帝昏迷,太子尚显稚嫩,宫中无太后皇后,这能镇得住场面的也就只有宁国大长公主了。 “还没到国难当头的时候呢,这一个个就先等着逃跑了?作为宗亲,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奉,自是要为天下百姓为先,否则怎能配享宗庙?” “姑祖母……” 太子是真的快要被逼疯了,瞧见宁国大长公主,那神情真是眼泪汪汪。 长乐长公主轻叹了一声,为太子轻轻理了理衣角领口。 因为大长公主坐镇宫中,群臣才罢休离去。 然而这并没有完,齐王并没有依诏回封地,而是打着为诚王平反的旗号,准备清君侧。齐王兵力有限,能够借力的除了封地之兵,便是羌戎人。 “疯了,疯了,齐王兄简直疯了,就算再有夺位之心,也不该通敌叛国啊!”太子用力垂着桌子,忽然他道,“王贵妃呢?” 一个内侍匆匆跑来,“太子殿下,王贵妃,王贵妃薨了。” “什么!不是让人看着她吗,怎么回事?” 内侍伏在地上道:“贵妃趁看守的人不注意,用簪子刺了喉咙,没了。” 这下连唯一牵制齐王的人也没有了。 太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忽然感到很害怕,自称孤,却真的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感觉。 外面一直有消息传来,如今全城激愤。 士林也好,市井也罢,国难当头,所有的骂名都归于帝王。 不仁不德,引疫病而起,毒杀诚王,错上加错,羌戎破城,连齐王都谋反,礼乐孝悌崩坏…… “太子殿下,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百姓,要出城!” “太子殿下,诸多大臣请求开城门。” “太子殿下,城门守将快要顶不住了,怎么办?” …… “舅舅呢?”太子问。 “国舅爷说,请您再坚持两日。”应公公道。 太子看向应公公问:“孤能吗?” 应公公笑道:“只要不怕流血牺牲,定能。” 太子哭也笑着,最终捧着桌上的凉茶,一口而尽,“传令四门,死守城门,不得放任何人离去。命禁军支援城门,死也得给孤守住了!” 第162章 青霉素提取 “阿白, 依旧你来掀,阿澜,你记录。” 汤山温泉的无菌房内,诸多大夫纷纷聚集在一起, 围站在放置着五十个培养皿的桌子前。 孙白看着陆瑾, 只觉得自己肩上沉重,忍不住推却道:“师父, 还是您来吧。” 今日不同往日, 这盖子的下面承载着太重要的意义, 那么多的疫病患者等待着救命,全城的百姓需要这青霉素带来的希望, 天下所有人都关注着,孙白实在没有勇气。 “别怕, 失败和成功,不会因为人选的更换而改变。”陆瑾说。 这道理谁都懂,可就是没法直接面对。 “陆大夫, 还是您来吧,就别为难孙大夫了。” “是啊,谁也没有您来的合适。” 听此,陆瑾只能点头, 孙白立刻让开了地方,睁着眼睛看着陆瑾。 别说孙白,就是陆瑾自己也心中忐忑,他害怕失败, 可更多的是希望。为了青霉素,他想了那么久,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哪怕上天可怜,也该是成功的。 “一号……”他的手放在一号培养皿的盖子上,缓缓地掀开来。 所有人,哪怕看不到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那里瞧。 陆瑾深吸一口气低头,仔细地一看,心顿时酸涩了一下,道:“没有变化。” “别泄气,这才第一个。”有人打气道。 “对,一般总得多掀几个吧?” 大家互相鼓励着,陆瑾笑了笑,然后一把掀开了第二个,低头一看,“没有变化。” 他没有犹豫,继续往下掀。 “四号……没有变化。” “五号……没有变化。” …… “八号……没有变化。” …… 随着陆瑾的报号,众人不觉地握紧了拳头,连大气都不管出一下,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十号……没有变化。” 有人忍不住祈祷起来:“阿弥陀佛,西方佛祖,观世音菩萨,一定保佑成功,这可是救命的药啊,全城的希望,拜托拜托。” 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在天有灵帮着使使劲吧。”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一群大夫,此时此刻凡是所知道的神佛,不管有用没用都拿来参拜祈祷一下,似乎这样能多出一份成功的希望。 …… “十五号……”陆瑾忽然将这个培养皿拿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着。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陆大夫?” “是不是成了?” 若是手边有放大镜,陆瑾恨不得立刻照照,他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话未说完他忽然放下这个培养皿,接着将后面的几个都一同掀了开来。 他一连掀了五个,目光落在一排的最后一个培养皿上,神色一喜,接着兴匆匆地又掀开五个。 “你们快过来看,有变化,真的有变化,这个,这最后一个,就是一个圆形白斑!” 陆瑾指着那编号为三十五的培养皿,神情激动,那一目了然的出现一个白斑,跟周围的黄色脂质物区分开来。 后面的十五个培养皿被几位大夫一同掀了,那可人的白斑就这么排列整齐地落在众人的眼前。 大家围着这张桌子,忽然不知是谁哭了出来,不断地往下淌泪,啜泣地不能自己。 “老张有救了,那姑娘也不用死了。” “那小伙子才那么点大,都坚持到现在了,能熬过去。” “我也怕啊,现在好了,不怕,真不怕。” 这群站在第一线的大夫,跟疫病最接近,也最危险。从接到这份差事开始,他们就将自身安危置于他人之下,随时随地等着什么时候放下工作,住进隔离区内。 “真是太好了!” 陆瑾放下捂脸的手,擦了擦眼睛,招来宋槐,对他说:“你派人通知宋衡,青霉素成功了。” 宋槐的眼睛顿时一亮,这位随着陆瑾跑前跑后的亲卫,最知道陆瑾在这上面花了多少心血,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我立刻就去,还请陆大夫通知诸位暂时不要伸张,等大人来了之后再做商议。” 如今的京城并不安稳,就怕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陆瑾知道轻重,便干脆召集在场的大夫一起开会。 “虽说青霉素已经提炼成功,可是其药效并不稳定,这就意味着它只能现做现用,并不能储存。而如何使用,我现在就来告诉大家,也商议一下,之后的治疗该如何实施。” 百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不知从何处传出皇帝要以京城百万百姓殉葬的谣言,群情激奋到了极致。 一张张失了冷静的脸,哭着喊着骂着要求城门守将开门,甚至硬闯,百姓们毫无章法,为了活命,一处不慎,差点动了手。 “别对百姓动手!” 城门守将大喊着,却被砸了一头的臭鸡蛋。 他抹了把脸,将心中的怒气给强行压下去,百姓手无缚鸡之力,他手下是如狼似虎的士兵,即使有着太子杀无赦的手令,他也不敢下令拿人。 矛盾已经激化,若是稍微浇上一盆火油,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京城就真的完了。 然而士兵不退,流血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宋衡本应该已经北上抗敌,然而京城□□,他终究不能奉旨离开,宋家军各将迅速带兵支援各城。 面对已经失去冷静的百姓,他只能靠武力镇压。 城门前的鲜血还在,带头闹事的人被立刻压倒在地。 可这完全激恼了各界,书生手笔如刀,一片片檄文,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将皇帝骂得狗血淋头,又书生意气集结各大书院坐于宫门之前,定要给个说法。 聿书生所在的国子监还是领头之处,任他爹聿祭酒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太子终于坚持不住了。 面对众多坚持离京的大臣,还有宫门前已经坐了一日的书生,再加上暴动的百姓,纷乱的谣言,以及随时会爆发的疫病,最重要的是楚文帝一直没有醒。 他的肩膀太累,已经扛不起来。 太子看着桌上那份奏折,回头问应公公,“已经几日了?” 应公公深深叹了一声道:“两日了。” “舅舅说让我再坚持两日,我已经坚持到了,是不是?” “是,只是……”应公公看着太子有些麻木的神情,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顿时不忍道,“您已经尽力了。” “呜呜……”太子哭了,“孤知道我没用。” “老奴已经通知东宫,保护好太子妃,只是离京之后您又该去哪儿,太子妃月份大了,她行动艰难,怕是不好。 ” 应公公这么说,太子落笔的手就怎么也下不去。 是啊,他要当父亲了。 京城之外,就是最近的城池都得赶上三日路程,太子妃即将临盆,说不得就得生在路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太子真是深深的茫然着,一年前他还在东宫中一步三喘不闻宫外事,一年后的今天却要被迫着承担离京避难的罪名,事情发展的太快,他似乎承受不了。 “太子殿下,内阁诸位大臣来了。”门口的内侍禀告道。 太子回过神说:“来催了,他们等不及要出城避难去。” 应公公道:“殿下,您若狠下心,见些血,还可以再坚持多日,至少能等到太子妃临盆,或许那个时候疫病已经有办法了。” 禁军就在太子的手上,又有宋衡手握兵权,太子作为国之储君,只消抓住几个上蹿下跳最厉害的臣子,用高压手段,杀鸡儆猴,便能震慑朝堂。闹事百姓,当以寻事滋事罪名下天牢,严重者杀无赦,剃了些硬茬子,剩下的便不足为惧。 毕竟百姓闹城门也是为了活命,若是因为此事立刻死在屠刀之下,不如留在京中祈祷疫病过去。 “非常时期当用雷霆手段。” 应公公说完,太子的眼眸便深了起来。 很多人都说他胆小怕事,优柔寡断,可谁有能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见血。 这血只会来自更弱势的百姓和书生,他们何其无辜,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太子有时候在想,若这些人真一心一意想要离京,那便随他们去吧。 然而一旦放开城门,全城逃难,就如应公公所说那个时候太子妃该怎么办,他即将出生的孩子该怎么办,还有病床上的楚文帝,如何移动。 兵者为保卫国家而杀人,可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调转刀锋,面向守卫之人。 太子心若擂鼓,犹豫不决。 然后宋衡来了。 “舅舅。”太子看着穿着软甲的宋衡大步而来。 宋衡的目光落在案桌上的那份奏折上,蘸墨的朱笔还未落下,他松了口气。 “殿下,无需离京,疫病已经有药可医。” 朱笔瞬间掉落在奏折上,红色的墨迹染了纸面。 太子愣神许久,才慢慢地坐下来,抬起头闭上眼睛。 这所有的一切皆因洪水猛兽般的疫病而起,因它滋生的谣言动摇了皇家正统,也因它失了民心群臣的拥戴,如今有药可治了…… “这是孤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好,最好。” 太子站起来,道:“传令下去,命各城门依旧死守,敢起哄硬闯者,杀无赦。宫门静坐的书生,想坐就坐吧,随便他们,敢闹事者,也疫病拿下。另命百官各司其职,再有提议离京者,严惩不贷。” 第163章 陆大夫之名 有效药的发现暂时无人声张,大臣和宗亲们只知道宋衡进了一趟宫, 太子的态度瞬间便强硬了起来, 离城的奏折被驳回不说, 还遭到了严厉的训斥。 眼看着禁军统领带着长刀冷冷地盯着他们,纳闷的同时他们只能回去商议。 这为陆瑾又争取了几日时间。 青霉素溶液暂时有限,浓度也有待商榷,最终在城西隔离区内选定了三个刚刚感染的士兵,他们身体素质交好, 抵抗疫病的自身条件较强, 配合青霉素,效果会更加明显些。 所有人都期待又耐心地等待着这几个士兵的病情变化。 “一号床,前日五次腹泻,三次呕吐,未进食,喝水也吐, 心跳快速,精神萎靡。昨日四次腹泻,三次呕吐, 喝了些稀粥和糖水,精神依旧不振。今日……到现在午时, 两次腹泻, 一次呕吐,暂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丁香手里拿着记录的册子,向陆瑾汇报。 “二号床, 前日三次腹泻,一次呕吐,喝了稀粥和糖水,精神萎靡,心跳加速。昨日两次腹泻,一次呕吐,照常喝稀粥糖水,昏睡较多。今日……到现在,就一次腹泻,还未呕吐……陆大夫,他似乎在好转。”叶梅香惊喜道。 “三号床,症状发现时是最轻的,只是开始腹泻两次,没有呕吐,而今日还没有腹泻,身体有些热,陆大夫,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另外一位医兵报告道。 陆瑾翻看他们的记录后道:“走,去看看。” 这三个士兵是被单独隔离的,分隔在其他患者区域之外,有专门的护理人员跟踪记录。 从册子上看,病情的确在好转。 陆瑾虽然知道青霉素有效,可没有做临床试验得出结果之前,他依旧心中忐忑的,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 “继续用药观察,直到他们痊愈,这三位如果能从隔离区走出去,这将会最大的希望,疫病就能够战胜。” “探子来报,齐王已经跟羌戎军汇合,舍了平阳城,太原城一路南下,还有不到十日的时间就能达到京城。” 宋衡打开地图,对太子说。 “齐王兄一心为了争夺帝王而来。”太子道,“羌戎野心勃勃,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就算破了京城,难道真会扶他上位吗?” 宋衡点头,“您不相信羌戎会一心助齐王,齐王不傻,他也不会信,这两方结盟本就不稳。现在无非京城闹瘟疫,城内动荡才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一旦开了城门,御驾离京,正中他们下怀。可如今疫病已经有法子可治,无需再开城离京,京城四边围墙坚固,加上禁军十万,粮草丰富,就算不出城迎敌,也能守住。臣已命西北军回防支援京城,勤王护驾的诏书也早已发出,只需等待数日,京城之危可解。而形成胶着之势后,齐王和羌戎为了利益的脆弱联盟很快就会瓦解,齐王无路可走,羌戎却还能退离大楚,各方军队赶到,怕被包围的反而是他们。” 太子一边听着一边应和,提起的心稍稍安定,不过说到疫病,他问:“您不说已经有药可抗了吗,为何不让孤通告京城,好安定军民之心?” 宋衡道:“您再等两天,阿瑾正带人试药之中。” 太子一听顿时愣住了,“所以还不知道有没有效……” 宋衡眼看着太子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头疼地揉了揉鼻梁道:“臣不懂医,您不相信也就罢了,难道阿瑾也不信?哮喘的药还在吃吧?” 宋衡这么一说,太子收了情绪,歉意地说:“对不住,舅舅,孤最近心绪不稳,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宋衡理解地轻叹一声,鼓励道:“您一定得顶住,天下黎民百姓还指望着您呢。” 正说着,宋杨快步走进来,“太子殿下,大人,陆大夫说现在就可以准备原料和器皿,清单在这里,因为需要现作现用,人手越多越好。” 那份清单宋衡见了太多次,就是为了提取青霉素,宋衡知道陆瑾这么说意味着什么,他低声一笑,将清单交给太子,骄傲地道:“殿下现在就可以放心了。” 说完意气风发地往外走。 太子看了眼清单,连忙喊住他,“舅舅,您去哪儿?” “点兵,抗羌戎。” “那这清单怎么回事,怎么还有青霉这东西,哪儿去找?” “发霉的果子包子之类的就是。” 这能治病吗?太子很怀疑。 陆瑾在研制对抗疫病的药物,整个京城都知道,各方势力也想尽办法打听药方,没想到是这样一份诡异的清单。 太子喃喃道:“怪不得孤提醒舅舅保护要药方,他不以为然,这份东西要是不说,就是放在孤眼前,孤也不会觉得是治疫病的原料方子。” 应公公笑眯眯地说:“要说这灾难是上天对皇上不满,老奴是不信的,要不然为何又派遣陆大夫这样的神医来帮助大楚度过难过呢?” “那得派多少人去,陆大夫也没说。”太子为难道。 应公公想了想建议道:“国舅爷既然给了这单子,想必已是能将疫病有药可治的消息公布出去了。” “让全城的百姓帮着找?” “为了活命都能闹城门,这不过是让他们帮忙寻找原料而已,有事可做便能止乱了吧。” 太子觉得有理,“那就拟旨。” 这份诏书下地极快,不消一个时辰,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陆瑾已经研制出了抗疫病药物,且有人正在好转之中。 震惊的,欣喜的,安心的充满大臣的脸上,自然也有失望和皱眉的。 一心想要离京开城门的大臣,可不仅仅只为了远离疫病逃命,也有里应外合的意思,毕竟齐王还在外头等着擒王驾,眼看着就能逼迫太子开城,没想到居然有人当真研制出了抗疫病的药。 那可是闻之色变的瘟疫啊,一般不死上千上万人都不会消失的瘟疫,怎么才过了不到二十日就有法子对付了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派人去探听药方和实情,没想到跟随着诏书的还有一份清单。 “青霉、米浆、木炭、醋和碱,这算什么药方,太子是不是疯了,这不是在治疫而是在加重病情吧!” “撇开什劳子的青霉不谈,其他的难不成是蒸糕点用的吗?” “那陆瑾究竟有没有研制出药来,还是为了唬人,拖延时间?” 不管是什么心思,见到这份清单的都傻了眼。 所以这药究竟是什么?真的有人恢复正常了? 清单被一层一层流传,到了士林百姓之中,这种疑惑就更多。 但不管怎么样,为了陆瑾的名字,将信将疑之下,想要出城的人不免犹豫起来,毕竟祖祖辈辈就在这里,京城繁华安定的生活,谁也不想就此背井离乡。 “总得眼见为实吧,不然我不信,要是朝廷在糊弄百姓,这样更加可恶。” 忽然不知是谁提出这样的要求,然后传开来,得到了大力的支持,从宫门口被迫离开的书生们再一次群情激奋起来。 “对啊,万一没有这药呢,难道要全城百姓跟着一起死吗?” “那怎么办?宫门静坐太子也不理,稍有动弹就被关起来。” “那是我们的力量太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百姓,让百姓跟我们一起质问朝廷,才会有答案。” “对,上街去,百姓无知,三言两语便被糊弄过去,谁不知道那陆瑾跟英国公是那样关系,帮着朝廷再正常不过了。” “走。” 然而才刚上了街,就见百姓们往一个方向涌去。 一个书生拉着一位汉子问:“大叔,这是怎么了,去哪儿?” “陆大夫来了,说是要亲自给大伙儿说明情况,就在宫门口。” “陆大夫医术高明,定是找到药了,怕我们不相信吧。” “可那药方子也太奇怪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懂个屁,管它怎么做的,只要能治疫病怎么着都行。” 人们议论纷纷,不过脚下都没闲着,朝着宫门前涌去。 青霉素用量大,可提取困难,朝廷如今信用危机,大臣们左右摇摆,靠从上往下一层层号召实在是太慢了。 陆瑾想来想去还是得亲自来。 宫门前,搭建了一个简易高台,禁军围住四边,将人群隔离开。 宋衡为了陆瑾安危,又多调了一队亲卫保护左右。 高台上放置着一批培养起来的青霉菌培养皿,已经长了青白色的白毛,还有其他一系列提取青霉素所需的器皿和原料,除了没有无菌环境,看这模样,陆瑾是打算现场演示一遍提取过程。 东西及设备还在往高台上搬运,可人群已经迅速地聚集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偌大的宫门口瞬间站满了人。 接着宫门开了。 太子带着诸位宗亲大臣们从里面出来,大臣们整齐地站在高台两侧,太子及宗亲则坐在高台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高台上摆放的东西。 大臣们彼此议论,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可用这些奇怪的东西制药还是头一次。 等一切就绪之后,陆瑾带着两个徒弟,以及几位大夫走上高台。 “陆大夫瘦了呀。” 能来宫门前的几乎都是城东城南的百姓,陆瑾的人民医院开在热闹的东街,见过他的人不少。 陆瑾为人和善,虽然年轻,可医术高明,耐心仔细,给人的印象很好。 特别是京中发生大的灾祸时,他总是冲在最前头,不眠不休救命治病,陆瑾虽然不说,可有心人都看在眼里。 这次疫病更是如此,若不是他,怕还会死更多人。 如今瞧见他消瘦的模样,不免有人心疼。 当陆瑾出现在这高台上的时候,其实不管那方子如何匪夷所思,大多数的百姓已经相信他了,因为那是陆大夫。   第164章 陆大夫讲课 陆瑾先背对着百姓朝太子深深鞠了一躬,接着朝两边的大臣们鞠躬, 最后面对着广大百姓鞠上一躬, 然后他便一直朝向百姓。 他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脸,各种各样的神情, 可目光无不是紧紧注视着他。 陆瑾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记的距离地龙翻身已经十八日了, 整整十八日,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不只是我,所有,所有奋斗在第一线的大夫、医者和士兵都没有好好合过眼睛。哦, 唯一的一次还是地龙翻身后的那场暴雨,我回英国公府翻找青霉素制取资料的那个晚上, 府中的老管家不忍心, 于是给我下了迷药, 这才一夜无梦到天亮, 这是唯一的一次。” 陆瑾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就因为如此, 大家才能感觉到其中的心酸和无奈,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心疼来。 “我提到了青霉素三个字,大家一定想问是什么,它就是诸位最关心的,也是最期待的对抗疫病的药物。” 陆瑾此言一出,便肯定了抗疫病的药物确实存在,百姓们的神情瞬间为之一振。 “我为什么这么命名它, 只要见过或者知道朝廷颁布的那份诏书和清单就明白,原料单子上的第一个就是青霉。它的来源非常简单,腐烂的果子,发霉的食物上面长青毛的就是。” 原来真的是这样,大家忍不住面面相觑。 有人忽然大胆地问道:“那青毛吃了不是会生病吗,怎么治病?”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陆瑾认得他,就是聿书生,曾作为哮喘药的志愿者。 只见他双眼发亮看着陆瑾。 陆瑾微微一笑道:“青霉直接吃进嘴里自然会引起身体不适,因为有毒素。对了,这毒素是什么产生的,这就要说到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领域。” 陆瑾回身从桌上拿起一个青霉菌培养皿,上面的白毛都结成了翳,一看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这只是从一个烂橘子上取下的一点青毛放在这个器皿上,培养七天之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将培养皿朝着外方向展示了一周,“谁也没动过它,一点青毛就长成了现在布满整个面的白翳,诸位能够想象青霉其实是活的,它们也在生长。为什么说它们,因为这是由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个看不见的微小青霉菌凑在一起壮大而成,诸位可以想象成蜂巢,不过放大了上万倍罢了。” 到了这里,人们的表情已经开始迷惑起来,听不大懂了。可活着一词却是明白的,而且盯着这白毛,想到蜂窝,简直毛骨悚然,活的? “青霉菌是活的,就跟五毒产毒素一样,它们也会,所以人直接吃下去会生病。可产毒的同时它们还会分泌另外一种物质,对人体没有反应,却对疫病相克,就是我需要,也是为了对抗疫病所需的青霉素。” “为,为什么对人没事,对疫病却能克?”聿书生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个儿有点晕,同样的大家都晕。 陆瑾回答:“这就关系到疫病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引发疾病,而且为何传染如此严重的问题。” “对,对啊……”有人已经心里发慌了。 陆瑾干脆靠在桌子上,让自己全身放松,犹如话家常一般道:“别急,听我慢慢说。青霉菌太小,单个看不见,可天底下这种看不见的细小生物可不止青霉菌一种,还有其他不同的种类,导致疫病的就是其中一种病菌。这种病菌从腐尸烂物中汲取养分,繁衍速度极快,蚊蝇虫鼠又喜好去那种腐烂污秽的地方,自然而然就带着疫病病菌到处传染人群,再加上雨水冲刷进入水源,直接喝生水也将病菌吃进体内,这样人传人,没过几天全城就都染上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提倡的预防疫病就要禁制食用生水,勤洗手、清洁周围,处理秽物,焚烧尸体的原因。” “噢……”似乎很有道理,大家不约而同地点头,可点完之后却发现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 陆瑾说的一个个字分开来明白,合起来就云里雾里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迷茫二字。 这下连书生都淡定不起来,总觉得自己读书太少。 再看那群官老爷,一个个低眉垂目,捋着胡子,似在沉思,可全部沉默没个议论也就透露着一股诡异。 太子偷偷的往左右一瞟,看到这个场景,顿时放下心来。 号称破万卷书的翰林也做沉思状,也就不是自己愚笨了。 陆瑾的形象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这种病菌,除了高温焚烧,一般的药物于它们没有用处,可万物相生相克,总有能够对付的东西,这就是从青霉中所产生的青霉素,恰好能够克住疫病病菌。而且除了疫病病菌,还有最常见的刀伤剑伤,破开的口子上不断发脓发炎也可以用青霉素对抗,所以它还是战场上的特效药。” 陆瑾闲适地换了一个姿势,“我最初试着提取青霉素就是想要用在战场上,让更多的士兵免于伤口溃烂,减少感染死去,没想到却是因为疫病不得不想尽办法研制出来,幸好我成功了。” 陆瑾的视线缓缓一扫,心下微哂,他就不期待这里会有谁听得懂他的解释,这般说出来只为了让大家知道,他对疫病很了解,用青霉制作的青霉素可以治疗疫病。不懂没关系,陆大夫明白就行。 “行吧,大家想知道这青霉素究竟怎么青霉中提取出来,我这就现场演示一下,它的步骤与一般制药不同,不明白没关系,权当长个见识。” 陆瑾说着绕到了桌子后面,准备上一堂医学实验课。 这是现场制药啊!不管前面他说了什么,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提取青霉素的方法,陆瑾已经非常熟悉了,也曾经给徒弟和几位大夫们讲解过多次,这次无非听众数量更多一些,且文化程度参差不齐。 然而饱读诗书的学士跟市井小贩对这完全陌生的医学领域都是一片空白,有没有文化在陆瑾眼里也是没差。 桌上摆放的器皿和原料,陆瑾在使用之前都会介绍和解释其用途,可谓详细,他语调自然,神态自若,一路慢条斯理地实验下来,动作和言语未有凝滞,似乎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正常的。 这就好比小学生坐在大学高数课上听名师讲了一节微积分一样,除了一脸懵逼外,就剩下满心的“哇,好厉害啊”! 他在讲什么,太深奥,不知道,可就是觉得高山仰止,肃然起敬。 可哪怕不知道,有心人也在默默地记录陆瑾的步骤,陆瑾讲得太详细,每一步用什么,要怎么做都介绍到了。 就是跟着他的步骤来,一步不错地模仿,似乎也能制取这个青霉素。 当最终陆瑾打开瓷管下方的木塞,让青霉素溶液流下来后,他道:“好了,现在这罐子里就是我说的青霉素液体。” 看下方伸着脖子想看的清楚,陆瑾吩咐徒弟道:“你们分装一下,带下去让百姓和大臣们都凑近看一看。” “是,师父。” 几位大夫也一起帮忙,溶液分成数个小罐,孙白他们在士兵的护送下捧着罐子走下高台,向四方走去。 人群顿时涌动,百姓们齐齐向这几个小罐子挤过来,哪怕罐子里的液体无色无味,平淡无奇,如水一样,可经过陆瑾的解释和复杂动作后,它已经变得极为珍贵了。 “那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这药了?” 太子瞅了几眼罐子,然后问道。 捧着罐子的大夫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开始问了。 陆瑾道:“这个步骤在疫病之前我演练了多次,可依旧没有药效。” “啊?” 所有人都惊了惊,接着有人便愤怒了,“那说了那么多,这是没用的?” “这治不了病,给我们看什么劲?” “简直浪费时间!” “给个说法吧。” 这一个个被欺骗的大声质问瞬间惹怒了另外一群陆瑾的拥戴者。 “吵什么,吵什么,陆大夫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听着就是。” “对,药有这么简单岂不是什么人都能做了。” “陆大夫,您赶紧给他们解释解释。” 陆瑾笑了,他说:“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的确,这药为什么没效,之前我也不理解,暴雨那夜我才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不然地龙翻身之前做出来,大家也就不会受疫病之苦长达十多天。” 陆瑾说的轻松,可这过程中听听就不容易。 接着他继续说:“有心人大概知道我在汤山上建了两个屋子,形状和功能很奇怪,这里头很复杂,说了大家也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就不多做介绍。不过,为了让大家放心,请大家不妨推选出各地具有威望,说话能让大家信服之人一起去汤山上看一看如今的制药过程,也一同跟着见证当青霉素被用在病患身上后是否能让疫病缓解消失,让大家眼见为实。为了公平公正,不管是大臣还是百姓,不管是工匠还是书生都可以来,你们自己选出的代表,总是相信的吧。” 陆瑾这个建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这样大大方方敞开来就表示药真的有效,不怕他人怀疑,让百姓更确信,不再受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挑拨,因为这些都是他们亲眼见到的。 “我能这么说便是对自己,对青霉素有信心,也已经发现病患在好转,所以并不怕大家质疑查证。可是青霉素有个特性,它并不稳定,不能储存,时间稍微一长药效会消失,所以需要现做现用,这就要大家一起帮忙找原料,培养青霉菌。我之前上书太子,请求大量的人手,可目前效果甚微,大家似乎并不信任朝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那些谣言究竟是真是假,可我知道在与疫病作斗争的时候,是朝廷一直在全力支持我,也是我一直请求太子不要离京,不要放弃全城的百姓,不要向疫病妥协,给我时间,终于,现在我成功了。所以我在这里恳请大家帮忙,不为了他人,就为了自己,一起联合起来消灭疫病,保卫家园。我想,诸位在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能不离乡背井,流浪在外总是最好的吧?” 陆瑾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声音喊道:“陆大夫,我相信您,算我一个,我国子监的聿昭。” 那声音真是熟悉,聿书生率先响应。 他一说完,国子监的其他书生就不愿意了,“我们也想去。” “谁都想去。” 国子监这动静一开,其他书院也纷纷行动起来。 这种稀罕事谁都想要见识一下,瞬间百姓们也积极响应。 而开城离京一事,却没有人再提及,就如陆瑾所说,谁愿意当个流民呢? 第165章 你究竟是谁 靠土法制作出来的青霉素产量很低, 满足不了这么多病患的需求, 可是当整个京城百姓都一起为之努力的时候,量变引起质变, 汤山温泉上的无菌房一座一座搭建起来,源源不断的溶液被送到了两处隔离区。 日益增多的感染者和死亡人数终于在某一天忽然被停止,接着事情便开始往好的方面发展,轻症者缓解了病情, 重症者不再恶化,从此压在京城上空的黑云松动了, 散了。 齐王做梦也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犹如噩梦般的疫病之魔就这么被治住了! 高耸的京城大门依旧关闭,一动不动。 羌戎大将军质问道:“殿下,您不是保证等大军杀回京城,四方城门早已打开, 大楚太子会带着他的臣子逃离京城,我们正好能活捉王驾?可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 齐王听着探子的回报脸色已经白了一片, 羌戎大将军这一问瞬间又黑如锅底。 “将军, 那可是疫病, 换做是你, 会愿意在京城等死吗?本王算的并没错, 不出意外这个时候京城早就该乱了。我那个弟弟,胆小没主见,他没有父皇的破釜沉舟的魄力。可本王没想到, 居然有人能够治疫病。疫病啊,哪个地方不是生灵涂炭才能消失,陆瑾,他究竟是什么人,哪儿来的这个本事?” 齐王眼前出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除了医术不错,毫不起眼,却被宋衡当做宝贝一样护着。 他根本就没将这个年轻人当一回事。 可现在回想起来,齐王真是后悔莫及,早在他要调养太子身体时候,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处,齐王殿下,您该想想接下去怎么办,京城马上就要到了,这城门可不好攻。” 羌戎对大楚京城的城门可相当熟悉,早前就攻打过一次,结果围困了半月,愣是没破一扇门,还等来了各地的勤王军,差点被包抄剿灭。 齐王听到这里,顿时抬眼看向羌戎大将军,眯起眼睛,“怎么,将军这是要打退堂鼓吗?” 羌戎大将军呵呵笑了两声,“就凭我们手上这些人,破城简直就是妄想,齐王殿下若城内没有内应能够开门,恕本将就不奉陪送死了。” 齐王眼神冰冷,提醒道:“当初可是贵国自愿助本王登上宝座,本王再送贵国边城几座作为谢礼,怎么,如今雁城,橹城到手,这就满足了?” “齐王殿下不要动怒,打仗讲究时机,这攻城也是同样,如今形势于我方不利,若是攻城多日不破,各地勤王军一到,可就更加危险了。届时不要说破城,能不能顺利逃走都是个问题,还请冷静。” “冷静?如何冷静!本王已经没有退路。”齐王道,“羌戎入境后,兵力四散,请将军集结起来,攻一次城,若是不成,再走不迟。” “这……怕是还得请示大王。”羌戎大将军犹豫道。 齐王转过身看着他,“要不是晁古里应外合,凭西北军的实力,你们怎么可能夺得雁城、橹城。宋衡这是被疫病绊在京城脱不开身,一旦京城恢复原初,由太子鼎力支持,他夺回两座城池那就是迟早的事,甚至因为身边有陆瑾这样的神医,战场上西北军勇往无前,你们撕毁合约,入侵大楚,宋衡年轻气盛,带兵处境攻打羌戎也不是没有可能。死了这么多勇士,结果到头来一场空,甘心吗?可若是本王登基那就不一样了,本王也痛恨宋衡,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如何?” “可是……” “还犹豫什么,等勤王军一到,机会就彻底没了。” 齐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羌戎人并不傻。 京城固若金汤,里面光禁军就有十万,再加上宋家军和守军,想要从外面破开城池极难。 然而就如齐王所说,这种机会难得,城内究竟是什么情形并不清楚,万一一片混乱呢? 羌戎是试探着攻城,并未使出全力。 而宋衡自从羌戎入关与齐王沆瀣一气之后,就一直准备着这场战斗,如今疫病已经有所起色,百姓再也不肯背井离乡,没人再冲击城门。 守城守得轻松。 羌戎在预料之中退兵了,而是速度比想象中的更快,不过一天一夜,便潮水般退去。 齐王气地破口大骂,可却反而遭到奚落,“殿下,羌戎是马背上的战士,不擅长攻城,您的人又开不了城门,这样打下去,除了浪费时间,便是消耗羌戎勇士的性命。昨日您也看到了,城上箭矢密密麻麻,士兵们还没登上墙梯就已经死了不少。” “才一天而已,你们都没登上城墙,攻破城门,如何知道城内情形?” 大将军道:“宋衡就站在墙头,他在,没个几天几夜别想有进展,况且探子来报,最快的勤王军还有三日就到,您若是想继续,那您带着自己的兵打吧,我羌戎得撤了。” 没了羌戎,他齐王能有多少兵力,怕是羌戎军一撤,里面就开城门,将他给拿下了。 “齐王殿下,你们大楚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胜算已无,不如随我军北撤,与大王汇合,之后以雁城为中心,攻打其他城池,占据边城与大楚皇帝对峙,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齐王顿时手心发凉,眼前一黑,一旦京城稳定下来,宋衡岂会让他们如愿占据城池,说什么对峙,今后怕是连安身之所都没有了。 “或者您留在这里,恳求太子宽恕,毕竟听说那位太子仁厚的很。”大将军讥嘲道。 再仁厚也不会放过谋逆的兄弟,齐王最终不得不同意了。 京城之危已解,可羌戎的马蹄还在大楚境内,雁城之地,北境的百姓正水深火热之中。 再加上齐王随羌戎北逃,哪怕他罪孽深重,也必须带回来受审。 陆瑾终于抽出空来回到国公府。 府里,老管家正指挥着丫鬟下人进进出出地给宋衡整理行装,瞧见陆瑾,便问:“陆公子,您的行囊可要老奴帮着安排?” “我的不忙,我暂时不能随他一起去。” 说着陆瑾推门而入,只见宋衡正低头拿着白巾擦拭他的宝剑,听到声响,淡淡道:“日理万机的陆神医,总算知道回来见见你男人,我正想着再不回来我就上哪儿将你逮回来……”他抬头起,将宝剑入鞘,搁在一边,目光定定地看着陆瑾,最后吐出三个字,“上家法。” 陆瑾硬生生地从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里读出不正经的意思。 老脸顿时一红,“我这不是来了吗……”话未说完,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 温热的鼻息对着自己的脸颊,陆瑾双眸瞧着宋衡放大在自己面前的脸,腰上紧紧箍着他的手,身体也下意识地热起来。 抬手捧住宋衡的脸,陆瑾的唇往前凑了凑,将碰未碰,带着些许挑衅或是挑逗地问:“大人想怎么上家法?” 宋衡的眼眸顿时更深了,脸上露出隐忍的欲.望来,“阿瑾,多久了?” “很久了,所以闭嘴,该亲亲,该做……”瞬间唇上微微刺痛,令人窒息的亲吻落在脸上。 腰上的手越箍越紧,两人的身体也紧密贴着,一同倒在床上…… “你这人打仗就喜欢冲在前头,刀剑无眼,特别危险,京城的疫病才刚起色,我又暂时走不开,想想真够担心的。” 两人手牵着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宋衡听到身边的絮叨,忍不住道:“放心,你不在的那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有分寸。” 陆瑾睁开眼睛,直起上身瞪着他,“此一时跟彼一时能一样吗?要知道你是有家属的人,不是光棍一条,你要是有个万一……” 宋衡枕着手臂侧头看他,戏谑道:“怎么,陆神医还想改嫁?” “改嫁?呸,我另娶,反正这国公府偌大的家业,除了爵位我继承不了,其他的还不是便宜我,哦不,便宜我新欢,顺便生几个孩子,啧啧……”陆瑾挑衅地说。 他啧不下去了,一只手绕到他的颈后,揽住一用力,他就被掀翻倒在床上,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就见宋衡嘴角带笑,眼神危险地瞧着他说:“就为了你这句话,我爬也要爬回你身边。” “那说好了,等我。” 宋衡垂头亲了亲他的唇,流连忘返不忍离去,叹道:“要不,明日你跟我一同走吧,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你徒弟。” 陆瑾搂住宋衡的脖子,抚摸着,眼中露出为难,“我也想,只是我托几位能工巧匠替我做了些东西,我得拿到之后再去,这些于战场上很有帮助。” “什么东西?” “青霉素,战场上可没有现成的无菌房给我制药,就算我能带去大量青霉菌,一路培养可也没用,鲁师傅他们在替我想办法,做一个可移动的蒸汽箱,前几日他们有法子了,正在赶制。” 这的确是个问题,宋衡点了点头。 说到战场急救,陆瑾便来了精神,他得意地说:“还有一个器具,更加有用,如果工匠研制成功,在战场上因失血过多而亡的士兵能大大减少。” 陆瑾的每次突发奇想,总能给宋衡带来惊喜,他道:“愿闻其详。” “注射器。” 宋衡满脸的疑惑。 “人想要活着就要有一定的血量,若是少于最低值,就危险了。可战场上士兵若是流血过多怎么办?” “止血?” “傻瓜,都说流血过多了,自然只能想办法补充进去。” 宋衡忽然明白了,可是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怎么补充,喝进去?” “你见过现在有喝血补血的法子吗?”陆瑾反问着的同时,他的手指沿着宋衡结实的手臂一路往下到了手背上,将手挪到了跟前,指着上面青色的血管说:“喏,从这儿输进去,才有用。” 宋衡看着自己的手背,问:“这样能行吗?” “血液随着心脏波动流遍全身,它像水一样流动着,为什么不可以呢?不过……输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血型不对,容易发生排斥,可如今没有办法测量血型,检验相融度,这也是不得已的一个办法,一旦士兵受伤流血过多,或者手术之中大量喷血,逼不得已,也只能赌一把了。” 陆瑾的话,宋衡没能听懂全部,可这不妨碍他对这个方法的惊叹。 以血补血的论调不是没人提出来过,可不管是喝下去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法子,都无人成功。 陆瑾另辟蹊径,简直前无古人。 宋衡双手支撑在陆瑾的脸庞两侧,低头注视着他。 那眼神有些陌生,让陆瑾有些紧张,“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阿瑾,你究竟是谁?” 陆瑾闻言一怔,就听宋衡继续说,“对不起,曾经我派人研究过你爷爷和你爹的医术,也调查过你在江州的七年,按照你的经历,不可能有这样的医术和能力,就算天赋过人,可总该有一位师父引你入门吧。可据我所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圣手,你的能力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陆瑾不是个圆滑的人,他的心思想法一般都会显露在脸上,宋衡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开始复杂起来,似乎想吐露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还有陆瑾在害怕。 他的确有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输血都开始了,接下来还有啥? 遥:器官移植吧…… 陆瑾:……宋衡,把这巫婆给砍了。 第166章 入土为安时 陆瑾最大的秘密就是他是来自后世的灵魂, 带着所有记忆和知识。他是想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的,可是如今宋衡怀疑了, 也终于忍不住问了。 是啊, 的确该怀疑了, 陆瑾显露出太多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若不是宋衡相信他, 估摸着早该抓起来严刑拷问。 陆瑾伸手将他推开, 然后默默地坐起了身。汗湿的头发披在肩上, 看不清他的神情。 宋衡说出口后就后悔了,见陆瑾沉默,以为伤害了他,便更加自责。 “阿瑾, 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在害怕, 你的种种不凡, 让我拥有你的同时感觉像做梦一下,我害怕失去你。” 宋衡抱住陆瑾, 拨开他耳边的头发, 对着那洁白的颈项,轻吻着, 低喃着,“我从不信神佛,可这次疫病让我恍然觉得, 你就像上天特意派下来的使者,帮助大楚消除灾难,一旦结束,好像你也会如同完成使命一样离开,那样,我该去哪儿找你?” 陆瑾心中微微一动,他抬手往后摸着宋衡的脸,“我不是什么上天使者,只是这事有些……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宋衡……” “在。” “现在能不能不说?”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好,那不说。” 陆瑾回过身,面对着他,“如果你一定想知道,那么等着,倘若咱俩能一直在一起,那么入土为安前的那一刻,我告诉你,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宋衡看着陆瑾,笑着点头,“好,说好要跟我一起入土为安。” “大人,陆公子,是不是该用晚膳了?” 老管家在门口小心地询问。 “来了。”陆瑾回头喊了一声,对着宋衡亲了口说,“饿死了,吃饭去。” 因为要给宋衡践行,陆家姐妹也一起回来了,饭桌上还有一个六岁孩子。 陆瑾很愧疚,自从将大姐的孩子留下之后,他就没怎么照看过,平日里连国公府都不回,这孩子就一直交给老管家带着。 于是饭桌上陆瑾不免多关照了几分,给孩子夹着菜,说话都轻声细语。 陆欣跟陆瑶看在眼里,陆欣忍不住道:“阿瑾,你给取个名字吧,总不能就小陆子,小陆子地叫。” “我取吗?” “当然,今后他得跟着你。”陆瑶说着看了宋衡一眼,“你反正将来也不会有孩子,这算是陆家的根了。” “那姓氏……”陆瑾看向宋衡。 宋衡说:“姓陆,跟那边没关系,你就当儿子养吧。” 陆欣陆瑶连连点头,从陆瑾打定主意跟宋衡在一起之后,陆家姐妹没少为这事发愁,弟弟主意正,她们也劝说不了。 如今大姐有孩子留下来,那再好不过了。 “好。大姐不在了,我作为舅舅自然得好好照顾他。那他就叫陆……陆延吧,便是陆家的延续。” 陆瑾说完,两个姐姐都说好,转头便问小陆延,“延儿,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陆延人小懂事,他看看陆瑾,又看看陆欣陆瑶,说,“延儿以后要跟舅舅、二姨、三姨……”他的目光落在宋衡身上,小脸纠结起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不怪陆延,就是他两个姨跟舅舅也不知道叫什么,最终都看向陆瑾。 “叫舅妈!”陆瑾虽然没喝酒,可貌似有些醉了,胆子颇大。 两姐妹顿时面面相觑,偷偷瞧着宋衡。 宋衡倒也没恼,不过他喝下杯中酒后,淡声道:“不觉得叫舅夫更合适些吗?” 当然不,这什么跟什么,终于陆欣道:“不要在孩子面前乱说。” “叫宋伯伯吧,还是这个好,延儿,听三姨的。”陆瑶拍板道。 陆瑾撇了撇嘴,宋衡不置可否,倒是有些失望,总觉得把自己给叫老了。 “那延儿以后就跟舅舅、二姨、三姨还有宋伯伯住一起吗?”陆延终于把人都叫全了。 “对,住一起,以后我们都疼你。” 陆延脸上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好,我有家了。”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两个姨鼻子发酸,落了泪。 “二姨,三姨,别哭。”小手抹去她们脸上的眼珠,这份乖巧懂事让陆欣陆瑶更加心疼。 第二日清晨,京城北门大开,宋家军整军出发。 陆瑾陪着身着盔甲,英姿飒爽的宋衡出了城门。 两人自在一起之后就还没有分开过,陆瑾满腹怅然,看着骑上踏雪的宋衡,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万事小心。” 宋衡手握成拳垂在胸口,“时刻铭记在心。” “你等我,东西备好,这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来找你。” “好。” 而另一边,更依依不舍地则是小裴将军,他新婚不过半年,和平阳郡主正是如胶似漆之中,乍然要分别,神情真是痛苦万分,握着平阳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平阳,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一定要等我,我一打完那狗日的羌戎,就马上回来。” “好,冲锋陷阵一定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平阳眼眶微红,看着戎装的小裴,真是又骄傲又舍不得。 “嗯,你的话就跟圣旨一样,我一定照办。平阳,我妻,我真舍不得你,我不想走,想呆在你的身边。” “我也舍不得。” “你要是有什么时候事,一定写信给我,让我知道。” “好,你也要常常向我报平安。” “你放心,每到一个地方,我一定写。平阳,你若是一个人寂寞,那就回公主府去,让岳母陪你多说说话。” “好。” “若是懒得走,那就跟几位嫂嫂一同出去散散心。” “好,我会自己安排。” “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虽然疫病控制了,可若是受罪我也心疼。” “好,你放心。” “平阳,我给你的信,你一定要回我,不然我寝食难安……” “……”平阳郡主伤感的眼泪已经没了。 “平阳,按时吃饭,不要挑食,肉也要多吃,别等我回来你就瘦了,我会心疼。” “……”平阳郡主的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发现都已经整军待发,就连宋衡跟陆瑾都说完了话,正往这边看过来。 各个憋着笑,抬头望着天。 平阳郡主觉得很丢人。 最终在耐心地听着小裴吃喝拉撒都操心一遍之后,准备第二遍之时她立刻抽回了手,说:“大军已经准备好了,你该归位了。” 小裴抹了一把脸,“可是,平阳……” 这真的是先锋官吗?平阳抑制住了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抽一顿的冲动,“去吧,我等你回来。” 说完干脆利落地一转身,骑上马就往回走,徒留下小裴将军风中暗自伤神。 庞将军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道:“我说你够了吧,见过腻歪的,没见过这么腻腻歪歪的,哥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看看将军,多干脆。” 邵将军接着说:“就是,谁还没成过亲似的,也不像你这样。” 张将军摸着下巴看了看万般不舍的小裴,又望了望远去的平阳郡主,说:“哎,我说,怎么感觉平阳郡主更像是要出征的那个,你要在独守空闺的怨妇?你俩没调换吧?” 小裴将军白了他们一眼,不舍地瞧着平阳的背影道:“你们懂什么,平阳只是不像普通女子那样矫揉造作,她其实比我舍不得。” 庞将军摇头道:“没看出来。” 邵将军跟着,“没看出来。” 一 回头,后面所有人都摇头,“没看出来。” 小裴气急。 倒是平阳郡主调转了马头,寻到了宋衡,“小舅舅。” 宋衡回身,疑惑道:“平阳郡主。” 平阳下了马,给宋衡行了礼,然后说:“小舅舅,五哥年轻张扬,还请小舅舅多多看顾。” 宋衡道:“他在宋家军任先锋官也有两年,一直未有差错,平阳,别看他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他并不鲁莽,你放心。” 平阳说:“我知道我多虑了,可是,小舅舅,我……我已经有身孕了,打仗危险,我怕他出事,就当我多此一举,只求安心。” 宋衡惊讶地看着她,又望了眼跟几个将军打闹的小裴,他忍不住皱眉道:“你跟他说了吗?” 平阳摇了摇头,“我想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不想给他负担。” 宋衡肃了容,答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将他平安地带回来。” 平阳欠了欠身,“多谢小舅舅,祝你们凯旋。” “借吉言。”宋衡说完,对陆瑾挥手道,“阿瑾,我们出发了。” 陆瑾朝宋衡也一道挥手,“一路平安。” 旌旗之下,这五万多宋家军向北而去,与北境大军集结。 过了月余,人们对疫病的恐惧已经完全消除,看着一个个健康离开的人,陆瑾心下欣慰。 百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京城正快速地恢复之中。 而工匠之处也得到了新的进展。 无菌箱,或者蒸汽箱如同一辆马车的大小,为了方便移动,底下按了轮子,可以由马拉着走。 甚至因为陆瑾的建议,他们还给箱子开了个排气口,如后世的汽车一样,排气口向后,能够产生一定的推力,这笨重的车厢在移动之中能稍稍加快。 这不知道是不是简易的蒸汽机,不过看效果,还不错。 当然最令陆瑾惊喜的就是注射器,或者说输血器材,虽说粗糙了些,不过有了后世的模样,导管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柔软有韧性,倒是有些类似橡胶。 “陆大夫,您要不先试试看?哪里有缺陷我们还能再改改。” 陆瑾拿着这套工具,连连点头,“好。” 第167章 输血的试验 陆瑾记得人类史上最早的输血试验是通过从健康的狗身上抽取血液, 注入失血过多濒临死亡的狗静脉中,这条濒死的狗逐渐恢复生机。 陆瑾打算效仿, 不过输血跟青霉素制作不同,这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陆瑾如今的名声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不少大夫都纷纷以他为榜样, 特别是随他一起治疗疫病的, 更是将他推崇至极。 他就怕自己一旦开始做输血试验,大家一同效仿,没有足够的医学知识,对血液的了解,这样极容易出人命。 是以, 他放在英国公府里悄悄进行。带在身边的就是两个徒弟还有两个姐姐, 以及帮忙的英国公府侍卫。 为了防止挣扎,陆瑾将强壮健康的狗事先迷晕,将它的四肢拷在木板上, 接着将两条狗的静脉用这套输血设备连接起来,导管并非是透明的,不过还是能看到随着血液流出,管子颜色在加深。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濒死的那条狗,那双无神即将涣散的眼睛流露出生命的渴望。 陆瑾查看连接处, 发现有血液渗出。这是因为注射器的针毕竟比后世粗了不少,勉强能够扎进较粗的静脉中,不过还是有些伤到血管。 濒死的狗忽然动了一下,它似乎感觉到了疼痛。 “是不是活过来了?”陆瑶一直看着这条狗, “你看他的眼睛,有神了。” “对,有精神气了,师父。”孙白神情激动,看着陆瑾。 陆瑾说:“你去给它把脉,看看脉搏。” 孙白立刻上前去,拨开狗毛,按在颈项中。他静静地感受着,然后回头道:“师父,脉搏比之前有力多了。” 何澜接着道:“是不是可以停止输血了?” 陆瑾看着另外一条狗,计算着大致输血量,然后点头,“可以了。” 拔了两边注射器,给两条狗都止了血,一条明显有些萎靡,不过另一条濒死的,却能够发出呜呜声,甚至试图站起来。 “这是不是代表输血成功?”陆瑶问,“今后也能用在人身上了吧?” 陆瑾让两个徒弟将器材收起来,待会儿拿去煮沸消毒。 面对众人的疑问,陆瑾说:“不是,这只是一个关于狗实验例子而已,说明输血能够救命,可人的情况较狗复杂的多,我只是想知道这套器材能够使用罢了。” 看着姐姐们和徒弟脸上的不解,陆瑾本想解释人类血型之分,不同血型之间容易发生溶血,产生排斥现象,从而引发更严重的疾病,危及生命。 不过忽然想到宋衡对自己的问题,他忽然有些担忧,太过超前的知识会不会引发他们的怀疑。 “那为什么呢?”何澜问,“我们不能用这个方法给人治病了吗?” 他不解地看着陆瑾,急切地想得到答案。 陆瑾脸上有些复杂,大家都用好奇地眼神看着他,似乎笃定陆瑾是知道的。 “你们……你们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陆瑾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陆瑶闻言笑了起来,“阿瑾,我与你在一起时间最久,我想过,不过我想你肯定有奇遇是我不知道的。” “爷爷和爹爹都比不上你,可这是好事呀,陆家光耀门楣,至于为什么,你不想说我们不问不是。”陆欣的想法更加简单,“你只要是阿瑾就好。” 孙白跟何澜互相看了一眼,说:“师父懂得越多,徒儿学的就越多,如今多少人想拜您为师,您都不收了,我跟阿澜特别幸运。” “师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了。”何澜笑眯眯道。 听此,陆瑾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只要身边的人都相信他,别人他就管不到了。 “好,我给你们讲讲人体血型,不同的血型输血,极容易发生排异溶血现象,人体会发热,血管会有灼烧感,量大就会引发生命危险,比不输血更容易死亡,可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区别人的血型,所以一旦输血,就是在赌命,能不输尽量不输。照样,不懂没关系,先记在心里……” “所以将来若是有病患逼不得已需要输血救命,与手术相同,我们也必须跟家属说清楚最糟糕的结果,签好同意书。等将来我们当中有谁,能够有办法区分血型,匹配同类血液输血,成功率和安全性就会大大提高,这是造福于人的发现。” 三日后清晨,城门口 宋槐跟宋桐正安排着侍卫再一次检查随性车马,核对路线。 而身后,陆家姐妹带着陆延则来送行。 陆欣给陆瑾理着衣襟,眼中分外不舍,“银票带够了吗?吃的穿的用的,有没有缺的,北方比这里冷的多,一定注意不要受冻。” 陆瑾点头,“二姐,福伯早就打理好了,路上足够了,你不要担心。” “怎么能够不担心,那里可一直都在打仗。阿瑾,你是个大夫,刀剑没眼,千万不要逞强跟去。”陆瑶搂着陆延道,“延儿还小,你可是他的依靠,也是我们的依靠,知道吗?” “姐,你们放心吧,宋衡在那儿,他不会让我有事的。”陆瑾笑道,接着蹲下身捏捏陆延的脸,“在家乖乖听二姨三姨的话,舅舅回来就给你带礼物。” 陆延重重地点头,“延儿一定听话,舅舅路上小心。” “乖。”陆瑾摸了摸他的头,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对陆瑶道,“对了,三姐,太子妃即将临盆,若是太子来诏,你便进宫助太子妃生产。” 陆瑶说:“知道了,这边不用你操心。” 孙白和何澜也跟着师父走,两姐妹不免多嘱咐一句。“你俩小子也一样,出门在外自己小心,知道吗?” 两小子恭敬地朝陆欣陆瑶行礼,“二师姑,三师姑,小师弟,你们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师父。” “天色不早了,我们出发吧。”陆瑾说完,三人便翻身上马。 一个月后,陆瑾他们到达边境。 一路上,越靠近北边,战争的气氛就越浓郁,边境各城老百姓们都在谈论这场战争。 虽说羌戎拿下雁城、橹城两座城池,在宋衡到达之前又攻下了沙平城,不过沙平城百姓一早就在西北军安排下提前弃城,转移到其他城池,而城内所有粮食物资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也被一把火都少了。 等到羌戎攻开城门,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羌戎好不容易攻下,若是放弃实在可惜,可占领着却徒耗兵力和粮食,而羌戎人相比大楚本就少,最终在宋衡到达北境,重整兵力之后,羌戎再大楚大军包围之前含恨离去。 随着重夺沙平城,大楚全面进攻,战场上的局势开始倾斜,羌戎节节败退。 连好不容易到手的橹城也重新回到大楚手上,连带着收割了一批羌戎将士的人头。 如今只有雁城还未收复,而雁城是北境最后的城池,在它之后便是高山平原,翻过就是羌戎广漠草原。 齐王此刻的心是拔凉拔凉的,放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死守雁城,可凭宋衡手里的大军,一旦围住雁城,就是不攻打光靠城内的供给也维持不了几日,最终城破受俘,而羌戎王已经不想恋战了。 与三年前不同,如今的宋衡已被朝廷命为三军元帅,所有大楚之兵皆听其号令,大概在京城因为疫病憋屈久了,到了西北自己的底盘,他来势汹汹,锐不可当,打地羌戎一退再退。 之前的遭遇战,羌戎王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所以羌戎想逃了。 而齐王另一条路就是跟着羌戎跑回草原。 齐王养尊处优惯了,草原上喝着腥臊的羊奶,吃着腥膻的羊肉,分餐露宿,他哪儿受得了。 况且,谁还会待他如同上宾? 是一同吃沙喝风,还是回去听候审判,齐王难以抉择。 而这时,羌戎大将军找到了他。 “齐王殿下,如今战场形势您也看到了,我军不得不走,只是不知您有何打算?” “不是丧家之犬,便是圈禁之羊。” “您后悔吗?” 这一问,齐王冷冷地回过头来,“后悔?本王当然后悔,后悔没有下手为强。” “好,齐王殿下乃真英雄是也。我王派末将前来便是有一事与殿下商量,若是事成,殿下大业还有望成功之日。” 齐王看着羌戎大将军,眯起眼睛,狐疑道:“何意?” 大将军凑与他耳旁轻声一说。 齐王深思皱眉,“你怎么确定宋衡会来?” “万事不过一个赌字,哪怕骗不来宋衡,若是能断他一员大将也好,全看殿下如何行事。” 齐王眼露犹豫,他忽然问:“为何羌戎王不亲自与本王商议?” 大将军呵呵一笑,眼中带着深意,“如今殿下身份可不比从前。” 齐王闻言顿时一股愤怒从心中直喷而上,他从羌戎大将军眼中看到了轻蔑。 知道自己在他们眼中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或许有的,那就是逃不掉的时候能拿他做一个谈判筹码。 “听说大楚老皇帝醒了,下了死令要捉拿殿下回京,不知道之后等待殿下的又会是什么?”大将军道。 齐王闭上眼睛,如今他所有人家性命皆在此地,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完结倒计时,转向最后一个地图,不知道五一能不能完结掉,嘿嘿 …… 另外请支持一下遥遥的新文《上啊,太子殿下》不怂的太子在这里哟~ 我们的目标是:皇位! 第168章 雁城破追击 陆瑾沿着宋衡大军的途径一路跟进。 终于到达了与雁城最近的橹城。 宋桐表明了身份, 城门开启,陆瑾顺利进城。 可是不巧的是, 大军已经出发收复雁城。 “元帅真是勇猛,不过两个月,已经收复了所有的城池,将羌戎军逼入了雁城,只消雁城一破, 大楚的江山这就完整了。”橹城守将一边招待着陆瑾, 一边说。 他虽然不在京城, 可听说过陆瑾的名字,不仅仅是救世的神医, 还是他家元帅的心上人, 随便哪一点,他都不敢怠慢。 “元帅特意交代末将, 若是陆大夫来了, 定要将战况与您禀明, 让您在此耐心等候几日, 他必定尽快回来。” 陆瑾来这儿可不只是来找人的, 他主要目的是救人。呆在这儿,等着大军,还叫什么战地急救? “我不在这里等他,我去前线,请将军为我安排。”陆瑾起身道。 橹城守将闻言有些为难,前线多危险呀, 要是这位陆大夫发生点什么,元帅岂不是要砍人? 陆瑾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将军,我是一个战地大夫,做的就是战时急救,不上前线,你让我的手术刀去哪儿用?当初宋衡招我为随军大夫时的要求就是这点。如果因为顾忌我跟他的私事,而让我呆在安全的地方,那我千里迢迢跑到边境来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回京去。” 橹城守将是听说过陆瑾的厉害,特别是救伤治伤的能力,听跟着宋衡一同来的几个将军,能把陆瑾吹到天上去。 这时宋槐说道:“沈将军,请听陆大夫之言吧,陆大夫带了不少器材和药物,这些都是要用在从前线抢救下来的伤者身上的,大人是知道的。” 宋槐和宋桐是宋衡的随身四卫,他的话一般都是宋衡的意思。 这下橹城守将不再劝阻,而是寻了一队人马,护送陆瑾去雁城前。 而这边,西北大军一到雁城之下,整军之后,宋衡便下令攻打。 他的攻势很快,两方实力悬殊也没必要多费时间围城。况且羌戎军善骑兵,马上作战,守城并不在行,依仗的也是随着晁古一同反叛的大楚将领。 晁古叛国出人意料,毫无先兆,不少低级将领都是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做了反贼,实则心中不愿。 宋衡大军势如破竹,让他们反叛之心更加动摇,按理士气低落之下,破城并不难。 然而守城的晁古带着反叛军奋力击退大楚兵将,在羌戎兵的助力下,那不要命的打法,还是让攻城多了些困难。 宋衡不禁皱起眉头。 两方力量悬殊,一座雁城之兵如何抵得上千万越杀越勇的西北军,破城只是迟早的事。 可就是因为这样,宋衡才觉得蹊跷,向来打不过就跑的羌戎军何时如此恋战了? 他眯起眼睛,下令道:“加大攻势,一个时辰内破开城门。” 冲锋号角吹响,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向雁城。 雁城是再也抵挡不住了。 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小裴将军的先锋营率先进了城内,高喊着:“将士们,随我捉拿反贼齐王!叛臣晁古!” 先锋营一马当先,杀向将军府。 然而将军府内没有齐王,却有几个羌戎兵正对着几个女眷和幼子下毒手。 定睛看去,却是齐王妃及齐王侧室,几个孩子哭得哇哇大叫。 一个羌戎兵正用白绫勒住齐王妃的脖子,齐王妃整个人瘫软在地,却忽然抬头看到小裴,顿时伸出手来,“将……将军……救……我……” 小裴拎出手中剑,奋力一射,白锋准确地刺穿那羌戎兵的脖子,后者瞪着眼睛轰然倒下。 小裴亲兵纷纷上前,杀死羌戎兵,解救下齐王家眷。 齐王妃捂着脖子急咳,一个女孩儿跪在她身边抱着她痛哭。 小裴起身,让亲兵带她们下去看管休息,待宋衡来了之后再做定夺。 可没想到齐王妃一把拉住他,一边咳嗽一边急切道:“将军,求您救救我家王爷……” “齐王不是跟着羌戎跑了吗?”小裴皱眉道。 齐王妃使劲地摇头,她眼眶红肿,神色狼狈,可眼中却分外急切,拉着小裴的袍子死活不松手。 “不是,早在京城疫病安定之后,我家王爷就心生悔意,只是羌戎势大,我家王爷无兵,只得一路被挟持来到雁城。没想到宋大人如此厉害,羌戎抵挡不住,只能弃城逃走。可临走前却将我家王爷和世子一同绑走了,好逼迫大楚停下追击,也能谈判赎回王爷!将军,王爷不想造反的,可已经上了贼船,他只是下不来,求您救救他吧!” 齐王妃舍了王妃之尊,跪在地上请求小裴,又有齐王众妾室子女一同下跪请求。 这众目睽睽之下,小裴顿时骑虎难下。 之前得到消息,楚文帝已经醒了,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宋衡将齐王带回京审判。 “可现在追……” “追的上的,将军快马,羌戎临走前还带着大量金银珠宝,他们不愿舍弃,定没有走远!将军,王爷贵为大楚皇子,若是有罪也该由皇上判决,不能流落羌戎为质!再者……”齐王妃抬起头,咬了咬牙道,“宋大人贵为国舅,乃是太子亲信,明知道可以救回王爷,却不愿,岂是想为太子以绝后患?这让皇上如何作想?” 齐王妃的话让小裴气笑了,他眼神锋利如刀,冷冷地说:“齐王勾结羌戎为害大楚,天下人有目共睹,他还能如何威胁太子?” 别看小裴平日里大大咧咧,平阳面前跟个小狼狗似得,可毕竟是战场上先锋将军,杀敌无数,气势一来也相当吓人。 齐王妃顿时结巴了,她又惊又怕,“就当妾身受了惊吓,胡言乱语……可是,可是将军……王爷毕竟是不愿啊,他想回京向皇上请罪!将军,救救他吧,还有我的儿子……呜呜……” 齐王妃此言一出,身后妻妾孩子齐齐求情起来。 齐王妃说的虽是混账话,可有句话却在理,齐王再不是,也是大楚的皇子。明知可救不救,即使皇上面上谅解,心里对宋家军,对宋衡也会有意见。 当然皇上命不久矣,可齐王也是太子之兄,而天底下最难猜测的就是帝王之心。 况且,齐王家眷都在这里,带回京之后皆可指正宋家军不作为,那帮打了鸡血一样的文臣又不知会如何弹劾。 总不能杀了所有人吧!小裴心中一叹,回身对亲兵道:“你速去将此事禀告元帅,本将先带人前去捉拿齐王!” “将军,是不是请示元帅之后再追击?”一旁的副将问道。 齐王妃当场就急了,“那得什么时候?” 小裴思考一会儿道,“等不到了,先追。” 当小裴亲兵将此事报给宋衡,宋衡第一反应便是——别追! 齐王会后悔?他不信! 齐王若有悔意,晁古不可能这么拼命地誓死抵抗。 城破之后,晁古并没有死,只是被五花大绑地捉起来。 他面对宋衡垂着头不发一言,宋衡眼神一冷,回头就将晁古所有妻妾子嗣,以及八十岁的老娘都给绑了过来。 “不说,我一个一个地杀。” “人都说宋家军仁义,不会罪及妇孺。”晁古低吼道。 宋衡低下头说:“无妨,这里都是我手下的兵,谁知道我杀了什么人,只当他们畏罪自尽便是。”说完,他抬起手,“从这个开始。” “爹!爹!别杀我,别杀我!”那是晁古的幼子,虽不是嫡子,可也是他最喜欢的。 晁古眼神挣扎,宋衡时间紧迫,士兵的刀直接对准了那孩子。 “我说,我说,你别杀他!” 晁古跪着向前挪了一步,“齐王佯装被挟持,骗裴将军前去救他,裴将军是平阳郡主的夫婿,若是能擒住,与大楚也有一谈之地。” 宋衡听了,朝着雁城北方看去,他说:“不单单只想骗裴五,还想让我去救他。” 他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还放任小裴独自前去。 雁城与羌戎之间有个长百坡,向来是埋伏夹击的好地方,宋衡没少让羌戎在那儿吃亏,可一旦调转过来…… 耳边忽然想到平阳的话,宋衡握紧手中的剑,最终道:“点齐人马,追。中军其后,加紧赶上。” 陆瑾马不停蹄地往雁城赶,等他到达城墙下的时候,雁城城门已经开了,城门之下满是横七竖八的士兵尸身,身上插着箭矢,看得极为惨烈。 “来晚了吗?”何澜看战场死尸痕迹,身下血已经干涸了,他问道。 “进城吧。” 陆瑾正说着,一队人马从里面疾驰而出,为首的是宋柏。 他是来接应的。 “陆大夫。”宋柏向陆瑾行礼道。 陆瑾跟着宋柏进入雁城,雁城被羌戎占领之后,里面的百姓水深火热之中,大白天,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就是有,脸上也布满了伤痛。 不过明显他能感受到,随着西北军进入,这里的人总算能喘一口气,神情虽悲伤却也充满了希望。 陆瑾心下欣慰,可也发现明明破了雁城,可大军并不在城内。 “宋衡呢,都去哪儿了?” 陆瑾是拼着命地摔着马鞭,哪怕他的骑术还达不到急速奔驰的地步,可如今他是顾不上了。 在他的身后,两个徒弟也豁出去了平明追赶,另有一对护卫保护着他们。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只有看到那个人,完好如初才能放下心来。 中军都是步兵,靠着双腿毕竟跑不过骑兵,陆瑾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赶上了。 庞将军几乎愣愣地看着陆瑾出现在眼前,简直喜极而泣。 “陆大夫,你来的简直太及时了!” “宋衡呢,他还在前面?” “对,元帅带着骑兵先去救先锋营了,我军正赶去支援。”他神色焦虑道。 陆瑾不再废话,双腿一夹马肚,就要往前去。 庞将军连忙招了自己亲兵,又另调一队骑马护送过去。 “但愿来得及。” 第169章 医术的极限 长白坡上, 野草半人之高,不知道是因为太多的人死在这里,根系吸饱鲜血,养分充足, 长得极好。 如今染血的草叶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去。 小裴满脸是血,身上皆是伤口, 一支箭还插在他的肩上,盔甲衣襟染得血红, 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可他顾不上自己, 正拼劲所有力气对着一个刚被救下来的兵将呼喊, 声嘶力竭,包含着悲愤绝望。 当陆瑾听到小裴呼喊的名字时, 他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尖刀刺入搅动,疼得喘不过气来,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远去,他张开嘴,使劲地呼吸,似乎不这么做就会窒息。 “我来晚了……”他喃喃着低语, “宋衡……宋衡……宋衡!” “让开!”陆瑾跑了过去。 小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抬头陆大夫正冲了过来,顿时脸上一喜,接着又是一慌。 “阿瑾……” “走开, 别挡道。”陆瑾什么都不想说,一心扑在地上特殊的伤患中。 瞳孔还未涣散,可脉搏却在变弱,心脏搏动还算有力,可是这出血量……让陆瑾浑身一震。 宋衡此刻神智已经不清楚,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有几支箭还插在胸口,不过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已经流下了一滩血水。 孙白和何澜背着药箱靠近,看到这个场景瞬间惊呆了。 陆瑾眼泪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他浑身颤抖,抑制不住地害怕。可就是如此,凭着过硬的专业能力,他的声音和手还是稳的。 “纱布,快。” 听到陆瑾的声音,他们立刻手忙脚乱地开药箱,纱布不要钱似递给陆瑾,陆瑾全部放在大出血的伤口上,手用力地按下,试图减缓出血。 他抬头看了眼周围,此处荒郊野岭,根本不是医治的好地方。 “这里不行,需要换个干净的地方……” 小裴整个人已经处在奔溃边缘,胡副将连忙道:“回雁城来得及吗?” “不行,他受不了颠簸,也熬不了这么久!”陆瑾想也不想地否定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说:“找个平坦的地方,我需要立刻做手术。” 这里的卫生条件是陆瑾做过的手术中最差的一次,然而恰恰却要用在宋衡身上。 孙白和何澜担忧地准备手术器材,他们也算是见过大大小小无数,早就有了经验。 凭宋衡如今的失血量和伤口深度,想要救活的希望实在太渺茫,况且这地方条件可比地龙翻身时候的临时医疗处艰苦的多。 细菌,灰尘都会致命。 可是看着陆瑾坚定的眼神,劝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尽可能快速地准备。 忽然身后传来陆瑾的话,“阿白,输血的器材在你那里吧?” 孙白和何澜顿时全身一震,震惊地望着陆瑾。 “师父,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输血,会有生命危险……”孙白难以置信的话在看到那纱布已经被血完全浸透的时候,说不下去。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的时候,准备吧。”陆瑾说。 “是。” 陆瑾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好像要将宋衡的命交给了上天,他内心比谁都痛苦。 何澜看看孙白,最后问:“师父,那……用谁的血?” 何澜此言一出,时刻关注着的兵将们纷纷跑过来。 “陆大夫,用我的。” “陆大夫,我受伤不重,用我的。” “陆大夫,你要几个人的,我们哥几个都行。” “只要能救元帅,将我抽干了都行。” …… 这些幸存的兵将都带着伤,找不出一个囫囵完好的。 可最终,一个人拨开人群,他猩红着眼睛说:“阿瑾,我来。” 小裴浑身是伤,重一些的地方还在渗着血,肩上的箭都未拔出来,可是他一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此刻,他们知道再不让小裴为宋衡做点什么,他会疯。 陆瑾看着他决绝的眼睛,说:“以宋衡的出血量,他需要的血很多,很有可能,他活不过来,你也要死了。” 小裴闻言咧开嘴笑了笑,“能一直追随头儿,是我荣幸。” “平阳郡主怎么办?” “平阳她要是知道是我让头儿涉险,却恬着脸自己回去,这辈子她都会以我为耻。”说着他看向陆瑾,“阿瑾,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刮等头儿醒来,都行,来吧。” 小裴平躺在宋衡身边,头朝着天空,蔚蓝的天,雪白的云,今日是个好天气。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点刺痛,他转过头,孙白满怀歉意道:“裴将军,对不住,有点痛。” 这点痛算什么,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插着一个针,针的尾部还连着一根黄色的管子,管子连通到一个挂起的瓶子上,另一端则连着宋衡的手臂,可以见到陆瑾正将同样的针刺进宋衡的手臂。 也不知道那瓶子是什么构造,小裴发现那管子的颜色顿时加深了。 “好了,已经在抽血了,如今发现头晕,告诉我,我会停止。”孙白说。 小裴扯了扯嘴角,心说只要宋衡一直没醒,就是直接死了,他也不会叫停的。 陆瑾紧紧盯着宋衡的脸。 他不知道宋衡的血型,也不知道小裴与他是否匹配,这样输血,他是真怕,真怕见到溶血现象。 “不会的,我从来都没害过人,救死扶伤那么多,就这么一个对我无条件好的人,难道上天也要夺走吗?” “我不要什么七级浮屠,这些东西换一个宋衡,总是可以的吧?” “只有他活着,哪怕伤了,残了都行,只要他能活着。” “我都还没告诉他我是谁,他不能就这么离开我,我上哪儿去找他。” 他喃喃低语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乞求什么。 陆瑾倒霉了一辈子,只有跟宋衡在一起,才有一丝被保护的感觉,他不想也不能失去。 “说好的,一起入土为安。” 在陆瑾盯着宋衡的时候,孙白和何澜却紧紧盯着陆瑾,生怕一旦发生最糟糕的事,他们的师父会做出极端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并不长,可却仿佛过了一个春秋。 终于,上天似乎有了一份怜悯,那致命的溶血并没有发生。 反而,宋衡的脸色随着小裴血液的输入没再那么可怕,连呼吸都强了些。 小裴跟宋衡的血型是相配的! 这给陆瑾瞬间打入了一剂强心针。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回头立刻道:“来两个人,按着两边的针孔,千万不要移动了。阿白,阿澜,我现在动手术,你们给我做助手。” 这里没有胶带,扎针之后为了防止移动都是靠手按着,两个士兵接下这个光荣的任务,按得一动不动。 而听到陆瑾这么说,小裴提起的心顿时微微落地,他眼角湿润地闭上眼睛,头开始晕了。 宋衡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可幸运的事,都避过了要害。 可即使如此,有几处也深可见骨,陆瑾作为他的主刀大夫,见着这样的伤口,也是痛地难以自持。 眼泪阻挡不住湿润了眼眶。 他不得不喊道:“阿澜,擦眼泪。” 何澜听多了陆瑾擦汗的要求,第一次擦眼泪,微微一怔,然后看向陆瑾的眼睛,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孙白跟着抬头,看到这一幕,顿时鼻子一酸,慌忙垂下头清理宋衡身上的细小伤口。 何澜忙绕到陆瑾的身边,拭干他的眼角,顺便擦掉他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安慰道:“师父,宋大人输血成功了,这是老天爷让大人不会有事,所以您的手术也一定能救回他。” 陆瑾点了点头。 他将心态放平,努力把宋衡看做是一个普通的伤患。 伤太深太多,手术的时间会很久,为了不胡思乱想,集中注意力,陆瑾一边动手,一边自言自语着,“离别之前,我是怎么说的,要你小心谨慎。你是个有家属的人啊,难道真打算让我改嫁,便宜新欢吗?” “你说你爬也会爬到我身边,那爬一个我看看啊!” “我要是不来,或是晚来一步,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是知道我会来找你,是不是?” “别以为躺着不说话,我就不会怪你,等你醒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衡,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我的手术刀用在你身上是什么感觉吗?” “每一刀落在你身上,就划在我的心口。” “医术不是神术,不要再考验我了。” …… 那声音很低,可孙白和何澜还是能依稀听到一些。 还不如不听到,心里更加难过。 陆瑾全身心放在宋衡身上,却不知道天色渐渐暗了。 当剪断最后的针线,他才睁着红肿的眼睛看向周围。 “他活着。” 不知何时头上有了帐篷,将外面的喧嚣阻隔在外。 中军到了,正在安营扎寨。 听到他的宣布,孙白和何澜都很激动,守在一旁默默无声的亲卫顿时激动地握紧手。 “师父,您休息一下,余下的交给我们。”孙白道。 陆瑾垂头看向已经清理了血迹的宋衡,他摇了摇头道:“我守着他,手术之后才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你俩有另外艰巨的任务,阿白,通知宋槐,让他陪你找到那辆无菌车,立刻赶制青霉素,然后快马加鞭送过来。” 孙白听了,立刻郑重点头,“我马上就去。” “阿澜,将输血设备清洗干净,等阿白的青霉素一到,直接注射。”何澜闻言惊讶道,“青霉素也可以这么做吗?” “可以。它对人体无害,随着血液循坏能够杀死随输血而来的病菌。我暂时不想解释,立刻去办。”陆瑾吩咐道。 “是。” 小裴忽然睁开眼睛,从帐篷中醒来,接着慌忙喊道:“来人!来人!” “将军。”一个亲兵跑了进来。 “元帅呢,他怎么样了,他活着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小裴几乎揪起这个亲兵的领子一连三问。 “元帅活着。”亲兵立刻回答道。 “活着……”小裴慢慢松手,然后又突然问,“真的?” “真的,将军,元帅还活着,陆大夫正照看他。” 亲兵的话让小裴终于相信了,他坐在床上,忽然痛哭流涕。 亲兵呆了呆,想到陆大夫的嘱咐,立刻将小裴按回床铺道:“将军,您失血过多,不能激动,陆大夫交代暂时别下床,好好养着。” “阿瑾没怪我吗?”小裴眼泪鼻涕混一处地问道。 亲兵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小裴还是下了床,踉踉跄跄地出了帐篷。 这个时候,宋槐带着孙白骑着快马到了营地,匆匆带着一个包着严实的罐子进入那最大的帐篷里。 “算了,等头儿脱了危险,我再去向他俩赔罪。老胡呢?” 胡副将正带着清扫战场,清点人头,已经将束手就擒的齐王看押起来。 羌戎大将军死不瞑目的人头就放在他的面前,是被宋衡一刀平砍下来的,吓得齐王什么话都不敢多说。 “可惜,让羌戎王逃了。” 胡副将身上的伤让随中军而来的医兵处理过,吊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齐王道。 “老胡,我现在砍了他,你说皇上会治我的罪吗?” 小裴掀了帐篷一拐一拐地走进来。 胡副将看他全身被绷带缠满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道:“你不在床上躺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杀人。”小裴道。 他的视线在这个帐篷里转了一圈,最终走向胡副将的亲兵,拔出他腰上的剑,然后一把推开他。 “小裴,你别乱来!”胡副将看着小裴一拐一拐地举着剑朝齐王走去,眼神带着浓重杀意。 齐王吓得赶紧往后躲,虚张声势地喝道:“裴五,本王……本王可是皇子,就是有罪也只有皇上和太子能定,你……你要是敢杀本王,这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对,大不敬!” “呵,无所谓。”小裴的脚步不停,只逼齐王而去。 “那你得为宋衡想想,你要是杀了我,你可是他手下的兵,还有平阳……” 锋利惨白的剑尖就对准了齐王的喉咙,只需再往前一刺,齐王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脸说平阳,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就在她身边陪着,头儿也跟阿瑾过得好好的,都是你……” “啊——”齐王惊骇地逼上眼睛。 不过脖子上的疼痛没有传来,他小心地一睁,却是胡副将阻止了小裴。 “裴五,现在不能杀他,得带回京,让皇上定夺。别给元帅添麻烦,他还没有醒过来。” 剑哐当掉到地上,胡副将的亲兵立刻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衡:到了最后一刻,你还要让我受一次伤。 遥:你和陆瑾总要选一个,你不伤他伤…… 宋衡:算了,我躺吧。 遥:这个选择是对的,你伤了,陆瑾会救,他伤了,你怎么救?   第170章 醒来最终章 自陆瑾穿越到这里,还从来没动过难度这么高的手术, 生平所学尽数用于宋衡身上。 “若是这样都醒不来, 我就没办法了。” 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张脸,低声道。 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睛了, 明明这样的工作强度他早就经历过多次, 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疲累过。 他不敢移开眼睛, 不敢忙里偷闲小憩片刻, 他生怕这一闭眼的档口,宋衡会发生意外。 孙白和何澜来找过陆瑾,想要与他换班,不过才刚一开口就被陆瑾拒绝了。 “这辈子能休息的时间还有很多, 倘若这会儿偷的半个,一个时辰, 而失去我的挚爱,今后我再也别想睡上一个好觉。” 两人只能作罢。 而第二天, 诸位将军一同来找陆瑾,他们是来商议回雁城之事。 胡副将道:“羌戎大将军被一刀斩下,可羌戎王逃了。他们知道元帅的情况,我们要是一直呆在这里,若是羌戎王回去再带兵围剿,我们就危险了。” “长白坡离雁城不近,就算立刻派兵救援, 也来不及,所以……陆大夫……”张将军惭愧地道, “陆大夫,能不能让元帅回雁城?在那里,是最安全的。” “这荒郊野岭,也不是元帅养病的地方,我们让人抬着元帅,小心些,稳一些,不知可否?” 宋衡的情况是不能动的,可是陆瑾也知道,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这几位将军也不会联袂来劝说。 毕竟羌戎王若是真来了,打起仗来,不仅会死更多人,宋衡也会有危险。 陆瑾道:“好,我替他准备,你们拔营回城吧。” 宋衡被放在一个宽敞的木板上,盖着被子,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扛着回去,定时轮换着来,比马车稳得多。 来时不过几个时辰,回去走得慢,却得一日的时间。 陆瑾随身跟着走,看顾着宋衡的状态。 终于天黑之前,平安地到达雁城。 宋衡的伤口没有发炎发脓,可机体恢复还是让他全身发热,这是意料之中的,这里没有有效的退烧药,陆瑾只能物理降温。 冰水用不了,只能用温水帕子一个劲地更换冷敷,慢慢的的确烧是退下去了。 可是人照旧不醒。 众人很担心,就算伤情没有恶化,可人若是多日不进食,也撑不住。 陆瑾也知道,可他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在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参,让其含在嘴里后,他开始研究配比葡萄糖溶液。 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单纯的葡萄糖跟氯化钠按照比例混合。 然而纯净的葡萄糖哪里找,纯净的氯化钠又该如何析出? 陆瑾一个单纯的大夫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一个化学家,分子式被列了一堆,各种过滤溶解方式想了个遍。 可惜的是,已经离开后世十多年,仅可怜的化学知识已经所剩无几。 陆瑾面对最基本的葡萄糖束、手、无、策! 他坐在宋衡的床边,眼睛发红,口中低喃,“对不起,我没办法了,宋衡,我没办法了,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吧……你知不知道你的神医没有办法了……你要是还想跟我在一起,那就想办法醒过来……五天了,你熬不住的……” 陆瑾握着宋衡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脸埋在被褥之间,谁也不知道此刻他有多绝望。 “求求你,我不想一个人……” 孙白和何澜捧着吃食想要进来,却刚好看到这一幕。 鼻子马上就酸了。 这俩徒弟跟这陆瑾一路从江州到京城,可以说见证了陆瑾跟宋衡之间的感情。 陆瑾跟宋衡地位不等,在外也没有逾矩的行为,孙白和何澜有时候私下里讨论,若不是宋衡一路帮着陆瑾,或许他们师父不会答应这个背德的感情。 可直到此刻,他们推翻了之前的结论,不是感情不深,而是太过于克制。 “我们还是出去吧,师父怕是吃不下。” 孙白说,何澜点了点头。 然而他俩刚转了个身,却忽然听到陆瑾大喊着。 “宋衡!宋衡!你醒醒,醒醒!我刚才感觉你动了,是不是?你要醒了,对不对?” 那声音太过惊喜,孙百和何澜赶紧跑进去,却见宋衡躺在床上并没有动弹。 是错觉吧? 他俩张了张嘴,然而看到陆瑾濒临疯狂的叫喊,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陆瑾已经熬到极限了。 “是不是,你俩是不是看到他动了?”忽然陆瑾问道。 何澜抑制不住终于哽咽了起来,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师父,我不知道……” “他手动了,我感觉得到!”陆瑾说,“我感觉到了,真的,你们相信我!” 孙白已经是个大小伙儿,闻言他搂住陆瑾的肩说:“师父,您冷静一些,宋大人他……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陆瑾一下子挣脱了他,“你们不信。”他趴到宋衡的床头,对他喊道:“宋衡,你再动一动,动根手指都行,他们不信!” “怎么回事,元帅怎么了?” “陆大夫,元帅醒了吗?” 听到这里的声音,所有的将领都立刻赶了过来。 然而看到何澜停不住的抽泣,孙白满脸的痛心,将领们的心就沉下来。 “元帅他……” 胡副将顿时说不出话来,可突然床头传来一个坚定地声音,“他刚刚动了。” “陆大夫……” 只见陆瑾凹陷着眼眶,可眼睛却格外明亮,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我刚刚感觉到,他动了,就是醒不过来,他想醒的,他想活下去,他不愿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陆瑾笑了笑,“我不放弃。” 众将互相看了一眼,就见陆瑾回到床前,对着宋衡喊道:“宋衡!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你可以的,你那么强大,一定能活过来!活过来!” 那声音是真大,似乎要将活下去的力量通过声音传递给他。 “宋衡!当初追求我的时候,你的承诺呢!都没有达到,你忍心让我失望吗?睁开来,把眼睛睁开来!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小裴咬着牙,眦眼欲裂,忽然跟着冲到床前,一把跪下来,喊道:“头儿!我对不起你,我还没有向你赎罪,我满心悔恨,恨不得戳死我自己!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道歉,头儿!阿瑾已经五天没合眼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这里,你走了,他怎么办?他会撑不住的!” 小裴一起头,接着其他几位将军也赶紧围在床边。 “我老庞没信服过谁,元帅您是头一个,您醒过来,您说过要带咱们杀向羌戎王庭,您不能中途而废啊!” “元帅,您说过这次之后,咱们加官进爵没得跑的,我老张还等着您为我们请功啊!” “咱这宋家军,要是没有元帅您,叫什么宋家军,咱缺了谁都行,就不能没有您,末将求求您一定要醒来,一定要睁开眼睛。” “陆大夫还这么年轻,他脾气那么好,长得又俊,您走了,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中意他,您舍得?” “元帅,醒醒!” “头儿,醒醒!” “睁眼睛啊!” “睁开来,元帅,你可以的!” “宋衡!宋衡!宋衡——我爱你啊——” 那歇斯底里最后一声,似终于感动了上苍,引动了宋衡露在外头的一根手指,然后两根…… “所以,陆大夫情真意切大胆地表露爱意之后,元帅就醒了?” 雁城之中,宋家军士兵围住了一个千户,好奇地问。 那千户道:“可不是,别看陆大夫在咱营里,都不怎么跟元帅打情骂俏,其实心里早就爱惨了,啧啧,怪不得人说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能见到真心。唉,你们不知道,当场啊,所有的将军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那场面,实在感人的很。” “那您在那儿?” “屋子小,将军们一屋,我就没挤进去,在门口听到的。” “不管怎么说,元帅醒了就好。” “是啊,这就放心了。” “不过陆大夫可真神,长白坡那战,我虽然没去,可听先锋营幸存下来的弟兄们说,元帅身中数刀,胸口插着箭,救下来时,就只剩下一口气,那血都差不多流光了,反正神仙难救。可没想到陆大夫却能硬生生把元帅救活来,真是神医,神仙。” “以后啊,全军的将士都得将陆大夫给供起来,元帅真不愧是元帅,一早就把陆大夫给追到手里了。” “是啊,是啊!” 再看将军府里, 陆瑾一边给宋衡喂稀粥一边说:“输血、输液、动手术……我能想的法子,能赌的一切手段都用上了,你要是再不醒,我真的得准备好另娶媳妇。” 宋衡弯了弯唇,然而似扯动痛处,面容有些扭曲,他看着陆瑾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眼底青黑,眼窝凹陷,比他这个病重患者好不了多少,眼中不禁带着心疼。 “阿瑾,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让宋桐来……” 宋衡现在还虚弱,说话都得花大力气,不过他这么一说,陆瑾却摇了摇头,“我已经好好地睡过一觉,现在暂时睡不着,看着你,我才能安心。你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之前熬狠了,如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养回来,得慢慢来。” 陆瑾说得平淡,可宋衡心中并不好受。陆瑾救人时那不眠不休不要命的样子,他是见过的。如今轮到他,身心一同煎熬,如今这模样,是真的让他又心痛又愧疚。 “对不起。” “我原谅你。”陆瑾想也不想地说,“不过也仅此一次,战场上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可是作为你的家属,我有权让你将自己生命放在任何人之上。下一次,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输血之时,小裴哥的血型若是跟你不匹配,无需再动手术,你必死无疑。” “对不起。”宋衡想伸出手,握住陆瑾的。 陆瑾放下粥碗,看着他面带讨好的笑,最终不忍心再多责怪,伸出手握住他,“宋衡,我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了,你记住。” “一定。”宋衡保证道,然后看着陆瑾说,“阿瑾,你真好,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甜言蜜语,陆瑾心中腹诽,不过脸上还是露出笑容。 “对了,之前跟你约定的,我的来历,你想听吗?” 经过这一次,陆瑾觉得什么将来,什么以后,那么遥远的事情,远不如当下来的重要。 他是想告诉宋衡的。 “洗耳恭听。” “其实很简单,我的灵魂来自未来,死后,过了奈何桥,却没喝孟婆汤罢了。” 一个月后,京城来了人,内侍的帽子上系着白色的带子,却是帝王驾崩了。 齐王得到这个消息,顿时怔然,接着突然崩溃嚎啕大哭。 太子命齐王及家眷即可回京吊唁,命宋衡带领各有功之将回京受封,并参加其登基大典。 内侍宣读了旨意之后,便立刻请宋衡起身道:“太子殿下命奴婢慰问元帅,身体可好些了,殿下在京中听到元帅身受重伤的消息,寝食难安,担忧不已。” “已经好多了,有陆大夫在,死不了。” 内侍放下心来,对陆瑾恭维道:“陆大夫真乃救死扶伤神医,若不是陆大夫,如今大楚是何光景都不好说呢!对了,太子妃一月前诞生小皇子,也是托了陆瑶姑娘的福,太子殿下心中感激,定要好好赏赐的。” “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 众将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倒是对齐王,小裴很是不满,“还吊唁,怎么就不直接赐死呢,谋逆之罪啊!” 可毕竟是皇子皇孙,太子也不好落一个杀兄的罪名,不过齐王就是不死,也逃不过一个圈禁的下场。 三日后,宋家军押解齐王回京。 太子一早带领文武大臣于京城外相接。 楚文帝已经下葬,齐王带着王妃由禁军送往皇陵。 在三磕头之后,应公公命人送上两杯酒液。 同时先帝的遗诏在大殿之上宣布,夺齐王封位封地,贬为庶民。 太子不能也不好做的事情,楚文帝临走前都做了,一同带走了儿子儿媳,却给孙子孙女留了一条性命。 小裴将军摸着平阳隆起的肚子,听到这个消息,嘀咕了一声,“自作自受。” 平阳白了他一眼,对管家吩咐道:“给人民医学院准备的贺礼,再去加两成。” 对了,陆瑾在太子,如今的皇上支持下,在原来地震重灾区,又经过火烧后的残垣上建了一座医学院,广招天下向医从医学子入院学习。 消息一放出,大楚各地的大夫学徒都往京城赶来。 然而人数太多,不得不限制条件,开展入学考试,层层筛选之后,终于取其前一百名为第一届学生。 而今日便是开学典礼。 医学院开放,百姓们纷纷前来参观。 进入大门,便能看到一座雕像,众多穿着青色衣裳,带着学帽的医学院学生正对着他弯腰行叩礼。 “啊呀,那不是陆大夫嘛。” “陆大夫长这样啊,这么年轻。” “不是京城人士吧?” “惭愧,惭愧,从锦州来的。” “他手中握的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手术刀呀!” 原来陆瑾手握手术刀的形象便制成了雕塑放在了医学院进门之处,所有的入学弟子入院之前都得先行叩拜,以示尊敬。 “那他旁边的那位手握宝剑的将军是不是英国公啊!” “啊哟,这倒是一清二楚。” “嘿嘿,英国公与陆大夫天造地设的一对,话本早就传到各地了,你去茶馆听听,都是神医天降救元帅于危难的桥段,百听不厌。” …… 陆瑾看着那两座雕塑,整个人囧囧有神,回头就问:“谁出的主意?” “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你看,你行医救人,我拿剑保护你,一看就是一对儿,多好。”宋衡瞧着自己英武的姿势,目光专注地望着陆瑾的样子,越看越满意,“只要医学院一直存在,就永远记得咱俩。” 人生苦短,生命脆弱,谁都不知道意外何时降临。宋衡自从死里逃生之后,大彻大悟起来,粘着陆瑾有点紧,这爱意的表露也是随时随地,那种古人该有的矜持克制已经被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阿瑾,你不喜欢吗?” 不,陆瑾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搁着就搁着吧。 “啊哟我娘诶,小陆大夫的雕像不错,可宋衡眼神怎么这么猥琐?” 闻言,众人定睛看过去,却是杨大人扶着他家女神走过来。 宋衡很想将这人给丢出去。 “宋衡,赶紧换了,那模样简直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就差流口水了都。” 宋衡正要反驳,却听到有人赞叹道。 “舅舅的雕像真是霸气威武,很是传神,跟陆大夫搁一块儿简直天生一对。” 众人一回头,皇上正站在雕塑前啧啧称赞,旁边的内侍点头附和着,而禁军统领则一脸无奈地望着宋衡。 宋衡轻笑了一声,斜眼一睨,问道:“杨大人,如今怎么说?” 杨一行抽了抽脸皮,一个白眼翻上天,“你行。” 帝王金口玉言一开,他能反驳吗? 太子,如今的皇上简直是他家舅舅的迷弟,宋衡就算放个屁都是香的。 所有上过早朝的大臣都知道,楚文帝在世时别惹宋衡,如今太子上位,更加要远离一些。 幸好英国公如今迷恋神医,黏在陆瑾身上拔不下来,日日告病在家不上朝,不然这甥舅俩互相恭维能够恶心死一帮大臣。 因此不管是大臣还是百姓,都真心诚意地祝愿这对百年好合,千万别分开。 “皇上微服私访?” 宋衡的眼里露出不赞同。 皇帝笑道:“舅舅别恼,朕只是提前来,辇驾还在后头,今日这开学大典,朕自然要来观礼。” 来坐镇的,宋衡脸色顿时缓和了起来。 “可今日不是得上朝吗?”陆瑾疑惑道。 皇帝抬头望了望天说:“无妨,昨日已在朝会上说过,今日罢朝。” 这都行?陆瑾看向宋衡。 宋衡于是道:“皇上过于任性了,不过偶尔休息一日也平常,往后多加注意不要懈怠便是。”那语气温和的如何叫做规劝,明明在赞赏。 皇帝连连点头,“舅舅说的是。” 陆瑾于是瞬间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杨大人继续抬头望天。 皇上这么一来,谁不知道他罢朝为了何事,于是文武百官纷纷前后脚来了,对着宋衡跟陆瑾一路恭喜。 这样一来,医学院的开学典礼瞬间隆重了起来。 开学典礼之上,陆瑾站在礼堂的中央,对着第一届,第二届乃至更多的学生说: “人民医学院对各位只有两个要求:在校请认真学习,尊师敬道,不负青春光阴,遵循疑惑,刻苦钻研,敢想、敢问、敢追求。毕业之后,在外行医,请本仁恕博爱之怀,导聪明精微之智,敦廉洁醇良之行,不负人民医学院之名。” 所有学子齐声喊道:“谨遵教诲!” 自那以后,人民医学院便一屹立在京城上,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朝代更替,可医学院一直被各个朝代保留下来,它倡科学钻研的精神,无私奉献的精神,教导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大夫,攻克了一个又一个医学难题,一步步实现陆瑾后世中医学的辉煌。 那个时候陆瑾跟宋衡早已经不在,可他俩的事迹随着那座雕像一直流传在学院,杏林乃至天下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陆瑾跟宋衡的故事就到这里了,完结万岁~\(≧▽≦)/~ 非常对不起评论后面都没有回,实在有时候没有勇气去看,想想还是什么都不说,努力码字报答了。 …… 新文《上啊,太子殿下》已经开了,让我们重新开始一个故事。 ** 贺惜朝刚成为废太子伴读的时候,人人都幸灾乐祸,明里暗地嘲笑他上了条漏底的船。 果然,废太子不出所料一蹶不振,不学无术惹得众人摇头叹息。 其他各宫伴读都等着看贺惜朝笑话,可没想到废太子虽做尽荒唐事,却将他的小伴读护地极牢。 扬言:“动我可以,动我家小惜朝试试?” 为此他揍翻了各宫皇子,赶跑了三任太傅,顶撞了皇上无数次,将胆大包天的事情做了个遍 之后…… 废太子依旧带着自家软糯小伴读叱咤皇宫,而代各自皇子受过的伴读们,则忍着痛瞧了一眼屁都不敢放的自家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而谁又能知道上课睡觉不读书,放课如同脱缰马的废太子,晚上却点着蜡烛埋头上补习,内容涵盖数理化、经史地、农商税、刑律法…… 补习老师么……正是那丢了乖巧软萌兔子皮,露出奸猾狡诈狐狸尾的小伴读是也。 ** 主角贺惜朝跟陆瑾真善美不一样,他是一个某种意义上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