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 作者:萧莫人 文案 【极道诱惑】系列之〖孤狼〗《背道而驰》 当爱变成恨,信任化为背叛,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可笑我做尽一切,也不过是背道而驰。 关于信任与背叛的“复仇”故事。 此文略带悬疑色彩,阴狠冷酷渣攻 X 温柔淡然忠犬受 涉及强强,黑帮,受宠攻,灵魂转换。 ◇◆◇ 为了成全那个人的野心,颜立可放弃了一切。做卧底,勾引男人,一点点舍弃所有的底线。 可直到被刑虐至死,那人也没再出现过。什么心疼他,保护他,舍命陪他。全都是笑话。 “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去做?” “……嗯。” “呵,那我让你为我去死,你愿不愿意?” 阴阳相隔,一世三生,此生既然是新生,是重蹈覆辙,还是…… 隔着一层石墓,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 强强 虐恋情深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北(颜立可),项懿 ┃ 配角:卡罗,莫凛,项坤,凌炎 其它:忠犬,渣攻,受宠攻 编辑评价: 颜立可为了成全自己深爱人的野心,最后被残忍的杀害。重生为莫北的颜立可,遇到了可爱的项懿。 莫北努力的生活,在为了生存而拼杀。这 是一个阴沉冷酷渣攻报复温良受而不择手段的复仇故事,一片血路就此铺开…… 文章一开篇就是颜立可的逝去,然后随着情节的推进,开篇的颜立可到底是谁, 他究竟是重生穿成了莫北还是他本身就是莫北渐渐的变成了迷。作者灵活的转换视角, 使读者带着疑问去探究真相。黑道之间的纠葛,谁才是最大的反派? 谁最终能够得到爱?还是个未知数。 上部:情仇 第1章 【终点】 阿凛站在门外,盯着那个暗房看了足足两个钟头。 今天是第五天了,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人支撑不过今天。 五天内,那个人被刑讯逼供的过程他一滴不漏地从头看到尾,而足足五个日夜过去,他的兄弟们依旧一无所获,有些捺不住的打手气急败坏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就越发狠了。他看到那个人身上的伤越来越重,受的刑越来越残酷,可他也就只是看着,而且没有错过一秒钟。 棍棒折了,鞭子抽断了,竹签也用了,烙铁也烫过了。 阿凛沉吟着想了一下,应该,就剩刀割了吧。 果然,他看到老四从柜架边上取下一把匕首。 那人晕了过去,却再次被泼醒,不过阿凛知道,那人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 老四拿着刀犹豫了一下,毕竟先前那些是皮肉伤,这刀下去,就是要伤筋骨了。老四走到那男人面前,那人黑湿柔软的头发遮住了脸,发梢擦过血肉模糊的伤口,黑黑红红的一片片,看着有些反胃。 老四回过头,看了看屋子里那个站在黑暗角落里的人。 “老大……还要做下去?” 暗房角落里原本坐着的人站起身来,慢慢走出阴影,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只是走到那个右臂吊着的男人前边,拍了拍他的脸。 没反应,那人一动都没有动。 那被称作“老大”的人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森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然后他转过身,从老四手里拿过刀,朝那人几乎没有完整皮肉的手臂刺了下去。 “唔……” 男人显然是晕得深了,连剧痛中的呻吟都是含糊的,他微微呜咽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柔软的黑发间,隐约可以看到那双眼睛,轮廓精致,眸子里流转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有些暗淡浑浊,可瞳孔却像是一块上等的墨玉,带着温润的光泽。 男人见他醒了,用刀尖抵住他下巴,抬起来,“一会儿用刀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睁开眼睛,模糊中脑子有些混沌,费力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有了反应,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男人很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他轻喘了喘气,额头流下的血迹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全身都很痛,痛得他想叫喊,但痛得太狠,让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唯一能动的,也只有这双眼睛了。努力了一会儿,终于看得清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自嘲似的微微扯了下嘴角。 应该……是最后看他一眼了吧。 带着些贪婪的目光,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已经到极限了,他知道自己快承受不住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死在这个人手里,好像也足够了。 曾经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生命里唯一的阳光,甚至想过抛弃过往的一切,背叛所有留在这人身边。 可惜,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好了?”男人的声音冰冷。 他终于垂下眼,轻轻地,慢慢摇了摇头。 “还不说?”男人皱了皱眉,将刀尖又往里送了送。 其实死亡对他来讲是个解脱,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那就别怪我。” 对面的男人终于不再等了,把匕首交给了身边的老四,转身走回了角落。 老四提着刀,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有些难得的不忍心。 真的是很久了,没有人能挺到这个地步,何况,这个人是他们曾经以为的同伴。 老四心里暗叹,即便这人曾是老大的情人,原来成了叛徒,也只能是这种下场。 “动手吧。” 清清淡淡地几个字刚落地,空气中立时泛起浓烈的血腥味道,那把匕首切入了骨骼间的缝隙,扭转,然后伴随清脆的咔地一声,他的左臂直直垂了下来,连点抖动都没有了。匕首切入身体的声音,细微却格外刺耳,他没有喊叫,却抑制不住剧烈的颤抖,惨白的脸扭曲起来,咬破的嘴唇更是血肉模糊,那双幽深温润的眸子,终于一点点地,被掩盖在紧闭的眼皮底下。 ***** 或许要不了多久,那个人就支持不住了吧。站在暗房外,阿凛静默地看着玻璃窗内残酷的景象。那男人身上所有的骨头,是不是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支离破碎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一点点地被折磨,直到地上的那摊血迹再没有了蔓延的迹象,他才终于闭上了眼睛,混了黑道这么多年,竟然也有自己看不下去的东西。 忽然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阿凛又睁开眼,朝暗房看过去。 “住手。” “老大?”老四其实早就下不去手了,那人一喊停手,他立刻就把刀拔了出来。 这种寸刀的刑罚,用劲儿对了,可以完全地把两个骨头分离开,比起凌迟,有过之不及。 男人走过去,问道,“终于想通了?” 他慢慢睁开无力的眼睛,想努力地抬头看看对方,却还是失败了,对面一直冷漠的男人忽然像是犹豫了一下,沉默片刻后,对身边的老四说道,“放他下来。” 打手们立刻解了绑绳,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直直跌下去,却没有摔到地上,反倒落在那个男人怀里。 男人沉默着抱住怀里开始细微地痉挛抽搐的人,轻托起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来。 “说吧。” “……东、南亚……” “什么?” 他微微地喘着气,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只是,真的要这么闭眼了,却发现自己还是放心不下一个人。眼睛闭上了,呼吸停止了,却还是会放心不下。 呵呵,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 再帮那个人最后一次吧,真真正正的,最后一次。 “凌炎……你……小心、项黎……他、他也许……也许会、为我报仇……”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在耳畔,只是声音顿了顿,像是回忆着什么,终于又说,“我的尸体……扔进海里吧,最后……我最后求你,可以吗……” 他努力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到对面叫凌炎的男人缓缓点头了,才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又费力喘了几口气,最后像是自嘲似的笑着,慢慢靠在凌炎怀里,感觉到这个怀抱好像收紧了一点,他微微愣了一下,模糊间看到凌炎复杂的眼神,他又努力扯出点笑来。 “凌炎……你恨我吗……” 喃喃的,弱不可闻的声音一点点隐匿在男人的喉间,他抬眼最后看了看窗外的大海,嘴角安静地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来。 脑子里一点点浮现出一个男人邪气的脸孔,上挑的眉眼,看似凉薄的唇线,一双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黑雾,漆黑阴沉。那人如同毒蛇一般,从来都是狠厉无情,不顾他的死活,利用他的一切,把他的绝望和痛苦当做世上最好玩的事情。就连最后也毫不在意他的处境,任他被人刑囚,拷打,见死不救。 耗光了他的生命,却又把他弃若敝履。 那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呵呵。 算了,就这样吧,自己这一辈子太失败,死了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慢慢地,他渐渐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身子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到像是飘起来一样,朦胧中,他像是看到眼前有一束若有若无的亮光,渐渐扩散开,慢慢缭绕在自己周身,那是他已经忘记了很久的,温暖的感觉。 恍惚间像是最后看到那人额角的胎记,暗红如血,毒蛇一般蜿蜒缠绕。 ***** 门外的阿凛忽然微微抖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人带血的头颅靠在凌炎怀里,然后,像是放开了一切似的,嘴角微扬。 一个残破不堪的躯体,却绽放着这种云淡风轻的微笑。 他竟有些失神了。 暗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凌炎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老四,把顔立可的尸体扔进海里。” 跟在凌炎身后的老四刚要答应,却听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传过来,“不用,我来。” “凛叔?”凌炎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对面高挺的人,“您怎么在这儿?” 阿凛没回答,只朝着暗房走过去,经过凌炎身边时声音有些疲惫,“你走吧,我带他去海边。” 凌炎沉默了一会儿,终究也没多问,只是又回头看了那尸体一眼,才终于迈着步子离开了。暗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地一个个走出来,阿凛等了一会儿,等人都走了,才迈步走到暗房里去。 冰冷的水泥地上,静静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修长身影。男人趴伏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已经咽了呼吸。 他伸出手,将地上男人的黑发拨开,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漂亮柔和的脸,他下意识地擦去他脸上纵横密布的血。 “为什么不招供?就为了那种人,受这么重的刑,值得吗?” 可男人已经没了呼吸,心跳也停止了。 阿凛看了他很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弯下腰来,抱起男人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 这个男人很喜欢海,这是他们“腾凌”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有时间了,他就会到海边来晒晒太阳,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坐着,看着海面出神。 这个叫顔立可的男人,一直出色优秀得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炫目迷人。 可现在却死了。 阿凛看着眼前的海面,又低头看了看男人依旧漂亮柔和的面孔,过了好一会儿,他朝海里走进去,走到海水没了半个身子的程度,才终于停下。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有些发红的太阳,看了很久才收回眼,慢慢松开了手臂。 残破不堪的尸体渐渐沉进海底,阿凛静静站着,过了很久低低说了一句。 “颜立可,再见了。” 第2章 【莫北】 “砰砰!!嗵——!!”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枪击声,火光漫天,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血腥味道。 这里原本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平日安静得诡异,此刻却喧嚣杂乱,哭声惨叫声回荡在谷中,带着回音,听着凄惨可怖。冲天的火光包围下,山谷中的河流被血染成猩红色,水流淌过的声音异常刺耳,带着汩汩的血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 眼前是明显的帮派火并,只是两拨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一边是压倒性的胜利,一群黑衣人身手矫捷,手段狠毒,而他们的对手却毫无招架之力,频频后退躲避,死伤无数。 忽然一个尖锐的喊叫声响起,男人带着颤抖的哭叫在山谷中凄惨地回荡。 “放开我!岚岚!岚……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岚姐她已经……项哥,你冷静些,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老三,架住他!” “不!!”男人嘶哑地低吼着,却奈何挣脱不动,眼眶血红地被人越拉越远。映在眸子里的倩影躺倒在血泊里,面色惨白如纸,嘴角却挂着淡然的笑。 整个山谷里喊杀声震天,直到晨曦的光芒渐渐显现,那回荡了一整夜的惨叫声终于慢慢停歇下来。 “搜过了,没人活着。”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别墅里呢?都找过了?” “嗯,都死绝了。” 另一人像是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好,我们走。”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没有人留意到身后一个弱小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来,阳光洒落处尽是猩红,光芒越清晰,眼前的一切越是惨不忍睹。一片死寂,满地尸体,光晕里是掩不住的灰败的死气。 忽然,一个尸体堆颤动了一下,然后再一下—— “唔……” 细微的挣动声过后,尸体堆倏然被推开,一个浑身染着血的少年颤巍巍直起身子,在尸体中间努力站直,周身血腥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少年抬起头,看着眼前犹如地狱一般的景象,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晕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的一切实在恐怖,空荡的山谷,血红的河水,堆积如山的尸体,和…… 一栋破败的别墅。 少年僵硬了半晌,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他皱紧眉头,努力地想,可耳边却响起一阵强烈的耳鸣,整个身子忽然痛苦不堪,让他险些又跪下去。脑子里空空荡荡,仔细想些什么就会涌上一阵激痛,后脑好像受了伤,他忍着疼把手伸到脑后摸了摸,果然,一手的血。 少年努力喘了喘气,好容易挨过一阵剧痛,这才小心地撑住身子,朝前微微迈出一步。 脚心像是磨破了,走起路来痛得很,少年咬着牙坚持,朝眼前那栋别墅走过去。别墅的门窗早就被破坏殆尽,墙壁剥落,活像个被解剖的尸体。走到里面找个角落靠着,他慢慢呼吸着平缓了一会儿疼痛,这才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很小的手掌,胳膊和腿……也很短小。果然,自己是个孩子的模样。 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总觉得这个身体看着很陌生。 后脑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痛得一抽一抽的,他咬了咬牙,忍着眩晕抬头看向屋子里的设施。这是个规模很大的二层别墅,虽然已经凌乱破败得惨不忍睹,不过里面的摆设看着很是奢华,单单头顶的那个吊灯就可以算是个工艺精湛的艺术品了,别墅的主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事实上,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思维完全是被动的,下意识地做出一些思考和判断,脑子像是空了,想不出什么人来,却又莫名其妙有些本能的反应。真是诡异的状态。 少年发了会儿呆,靠着墙壁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他觉得茫然,初醒时满眼的血腥让他心里止不住发慌。 头脑一片空白…… 少年想到脑后的伤,心里暗忖,难道是因为这个伤势,自己……失忆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周围。 或许这屋子里会有能让自己想起来什么的东西。这么想着,他便努力挺直脊背,慢慢撑起身子,贴着墙壁小心试探地一步步往楼上挪动。 ***** 二楼和楼下大厅一样,也是空空荡荡的,偶尔还会碰到几具尸体,少年皱着眉小心绕过,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害怕的感觉,只觉得口鼻间的味道刺人,让他觉得有些难受而已。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板上,有几个还死不瞑目,睁着惊诧似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前方,少年想了想,还是走到那些尸体旁边,伸手挨个儿将它们的眼睛合上,这才直起身子朝楼道两旁的房门走去。 他挨个儿房间仔细地找,想找到些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直到走到二楼的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前,他还是一无所获。 少年在门口站定,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短小的四肢,还是觉得非常别扭,后脑又开始发疼了,他忍不住叹了声气,算了,看来想回忆点什么就会头痛。 抬头看向眼前唯一一扇完好无损的木门,门上着锁,他犹豫了片刻后,朝身侧不远处一个黑衣男人的尸体走过去,蹲下身,看着男人惨白扭曲的脸和满脸的血污,他心里有些难过。伸手扣住那男人的手腕,用力按住手腕的穴道,那只僵硬的手自动松开了五指,少年勾住那男人紧握住的手枪,微使了力拉扯出来,他又看了看尸体僵硬的手,想了想,便把那僵直的胳膊摆放到尸体胸口,让它不至于显得太过狼狈。 忙活完了,他这才站起身,左手握住那把枪,缓步朝那扇木门走过去。 左手抬起,右手熟练地拉开保险,身体像是极其熟悉这个动作,眼睛根本不需要特意瞄准目标,一起一落间,手枪里的子弹正正弹飞了那块铜锁,少年收好枪,小心地凑到门前,附耳又听了听,确定里面没声音了,他才慢慢旋开了把手。 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楼二楼到处凌乱不堪,唯独这间屋子像是没人踏足过。 少年抬头扫了眼周围的摆设,忽然,那双黑亮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悄悄扣住枪柄,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墙角处摆放着一个一人半高的衣柜。 少年盯紧那衣柜,屏住呼吸,一步步地,慢慢朝那墙角方向小心探过去。 一步、两步…… “砰砰砰!” 耳边猛地呼啸而过划破空气的爆裂声,连着三响,强劲的火力在耳边倏然飞过。还未等他回神,身体已经本能地反应,鬼魅一般迅速移动到了三米外的石柱后头。 周围的空气立刻冷凝起来。 衣柜里有人。 他微微侧过头,黑眸蓦地一眯,然后身体一转,猛地举起枪朝着衣柜四角的螺栓发射过去,火光肆虐,一片硝烟中,柜门直直塌落。少年又立刻躲回石柱后面,侧耳听了一会儿后,小心地朝那扇被崩开的衣柜里面探出头去。 这一看,倒让他愣住了。 一个孩子,比他还小的孩子,正睁着漆黑的大眼睛,小手里握着一把枪,眼神凶恶地瞪着他。那孩子细碎的刘海儿间,隐约露出一个蛇形的胎记来,暗红暗红的,看着很醒目。 他呆了呆,看到是个小孩儿就下意识垂下了手里的枪,可那孩子见到他,反倒是愣了一下,下一秒眼睛里那点凶狠却立刻消散。少年还未回神,就见那孩子忽然扔开手里的枪,撑着身子一摇一摆地朝他跑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他的手,细弱喊声在耳边响起来。 “莫北哥哥!” 少年本能地要甩开他,低头却看到孩子抬着头死死盯着自己,小孩儿软软的手抱住他的腿,声音糯糯的,却带着颤音,让人听着一下子便心疼起来。 “哥哥……莫北哥哥,我好想你……” 少年愣住,微微皱起眉头来。 莫北哥哥? 后脑又开始发疼了,眼前开始发晕。 ‘小北,快逃……’ 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愣住,这个声音…… ‘你不用担心我,能逃多远逃多远。’ ‘不要管我,小北你快走!走!’ ‘你走啊!莫北!快走——!!’ …… “莫北哥哥……”小孩子喃喃的声音猛地窜入脑海,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莫北? 那是……我的名字?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奇怪的声音渐渐消失,他回过神,看到小孩子歪着脑袋,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 莫北…… 这个名字,他觉得陌生却又有些熟悉,他皱着眉仔细想,脑子里却还是空荡荡的,后脑却痛得要爆裂了。少年抬手按住自己的头,强忍着等疼痛过去。不管怎么样,也许这个孩子就是自己想找到的线索…… 少年蹲下身子,看到小孩子有些疑惑的表情,便放缓了声音道,“你认识我?” 小孩儿一呆,小眉头揪起来,听不懂的样子,“哥哥?” 少年想了想,便微侧过头,让孩子看见自己后脑的伤势,“你看,我受伤了,所以……” 话未说完,小孩儿忽然瞪大眼睛,攀住少年的肩头,小脸儿上全是惊慌,“怎么这么多血,疼吗?疼不疼?” 小孩子急切的声音倒是让少年有些意外,那种从心底里涌现的关切和心疼实在明显,何况这种表情来自一个应该没有心机的孩子,他默默看着小孩子,心底的疑虑倒是慢慢放下了。 也许自己真的认识他。 看见男孩儿一脸的焦急,少年伸手把孩子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柔声道,“我没事,别担心,”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迷人的音调,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却有一种让人十分舒服的力量,柔柔淡淡的,很好听,“可能是因为这个伤,有些事我记不得了,想一想就会很疼。” 小孩儿抿了抿嘴唇,担心地看他。 少年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哪,所以需要你帮帮我,告诉哥哥一些事情,好吗?”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好像在理解他的话,少年刚想再解释一遍,可孩子像是自己理明白了,乖乖点个头,“哥哥脑袋痛,忘了些东西,要小懿帮忙想一想,是吗?” 少年微微一愣,这孩子,还真是聪明。 他夸奖地摸摸孩子的头发,笑了笑,“嗯,你叫小……”想了半天,他不敢确定地停住声。 小孩子忽然嘟起嘴,不满地瞪他,“哥哥把小懿忘了!” 控诉的语气。少年失笑,只好认罪地道歉,“对不起啊,哥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小孩儿一惊,不可思议地眨巴眼睛,眉头揪成一团,连带着额角的胎记也晃了晃。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忽然就挣开少年的怀抱,吧嗒吧嗒跑到他身后,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那个伤口,然后小嘴一扁,眼睛又湿漉漉地跑回来,很坚定地点头,“哥哥你别怕,小懿知道的都告诉你!” 少年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孩子晃了晃,“小、一?” “小懿!”小孩子眉头一皱,瞪着大眼睛纠正。 “嗯?” 小孩儿仰着头,小小的嘴咧着,笑起来,“小、懿,我,小懿。四声!” 少年明白过来,“小易?” “嗯嗯!”听到少年叫起自己的名字,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然后想到什么,蹬蹬蹬跑到一边的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支笔来,抓住对面少年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文字,然后歪着头对自己的字很满意似的,嘿嘿笑。 这还真是个很复杂的字,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懿?小懿?” 小孩子点头,声音忽然又凶巴巴的,“这回不许再忘了,否则小懿会生气的!” 少年笑了笑,点点头,小孩子立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带着亮光,这一笑好看得惊人,看得少年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呵呵,司马懿的懿啊……惹不起的孩子。 很自然地想着,他勾着嘴角抿唇笑了笑,“那你姓什么?” “虾!” …… 小孩子发声还不是很清晰,奶声奶气的,他好脾气地耳朵贴在孩子唇边,“什么?” 小孩子又说了好几遍还是没表达清楚,急得搔头,他只好抓住孩子的手,勾了勾那支笔,然后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笑道,“哪,写在这里。” 小孩儿立刻钻到他身前,他下意识用一只手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任孩子抓住自己的手掌,一笔一划慢慢写下另一个字。 左手上,清晰烙下这个孩子的姓氏。 项。 一手一个字,这个孩子的名字。 小孩儿抬起头,等着少年奖赏的微笑,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对方惊愣住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少年愣愣看着手掌上的两个字,呆了半晌,才僵着脖子慢慢抬起头来。 瞳孔里映出一个孩子漂亮的脸孔,额角的血红印迹像是猛然间跳脱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滞了一下。 ——项、懿。   第3章 【胎记】 少年呆愣地看着眼前睁着大眼睛笑呵呵的男孩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心跳像是停止了似的,痛得他呼吸不畅。眼睛扫到孩子的额角,他身子一颤,忽然抬手掀起那孩子挡额的刘海儿,一条暗红色疤痕缠绕在小孩儿的左额上,映在他瞳孔里,他竟觉得全身凉了一下。 “这是……” 小懿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笑道,“天生的,妈妈说是胎记!” 胎记…… 如同蛇一般的暗红色疤痕模样。他愣愣盯着那个地方发呆,心底有种憋闷的刺痛感,莫名其妙,很不舒服。 少年呆呆看着对面人半晌,一时语塞。 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会觉得疼痛。 少年揉了揉额角,好半天终于让心底的慌乱慢慢平息下来,对面的孩子收了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眼里有些疑惑,小眉头也揪起来。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胳膊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小懿一动不动,半天才犹豫着问他。 “哥哥,头很疼吗?” 少年微微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摇摇头,“没事,”他揉揉孩子的头发,“对不起,吓到你了?” 小孩儿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什么了,半天才摇了摇头说,“莫北哥哥,小懿在这里好久,爸爸妈妈都不来接我,外面很多枪声,我好想你……”说着,孩子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他一手搂紧孩子,另一手拍了拍对方软软的脊背,“那你怎么呆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忽然就出去了,把小懿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小孩子忽然抬头盯着他,“莫北哥哥,带小懿出去好不好?我想去找爸爸妈妈。” 莫北沉默着,手上却慢慢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也许他的父母能告诉自己真正的身份,可是……自己刚醒来时看到别墅内外满地的尸体,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是已经……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帮着找找也是应该的,他想到外面的血腥场面,这个孩子留在这里一定活不长,那些人,不保证不会再来搜查一次。 他弯下腰,把孩子放到地上,然后平视着孩子黑亮的眼睛,笑道,“那一会儿跟着我,不要乱跑。” 小孩子亮亮的眸子里立刻又有了笑意,“真的?” 他笑着揉揉孩子的头发,然后拉起孩子的小手,“抓住我不要松开,不要大声,我们要小心点,懂吗?” 小孩子认真点头,忽然又小跑开转身拿起刚才扔到地上的枪,紧紧抓着,很熟悉似的,拉保险的动作意外地标准,连眼神也警惕起来。 莫北见状暗自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他小心地拉住小懿的手,往门口走过去。忽然,莫北顿住脚步,漆黑的眼眸慢慢眯起来。小懿疑惑地抬头,下意识抓住莫北的一根手指,“哥哥……” “嘘,别出声。” 小孩儿立刻反应过来,噤了声,跟着莫北悄悄躲到门后,果然没过几秒,他便听到楼道里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那声音告诉他,来者绝对不止一个人。 ***** “你确定阿凛是叛徒?”一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应该是……我亲眼看到他放走了莫北,拖延时间。”另一人立刻回答,语气有些小心。 “……”男人沉默一会儿,像是思考什么。 另一人却慌忙解释起来,“您放心,莫北那小崽子已经被我一板儿砖拍死了!” 躲在门后的莫北微微眯了眯眼睛。 “竟然……派一个孩子来卧底,他们也太小瞧‘腾凌’了。”男人声音低沉,冷哼了一声,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抑郁,“那……阿凛逃了?” “是,我们本来想活捉他,没想到阿凛那小子身手好得……诡异,我们八个人堵他,除了我其他人都被他打死了……小兔崽子以前装得真是……”男人声音一顿,立刻又哼道,“不过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那男人又沉默片刻,最后嗯了一声,“回去报告老大,阿凛……是叛徒,受了重伤在逃。对其他人,这件事暂时保密。” “是。” 男人像是又想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另一人转身离开。 等二人的脚步声渐远了,莫北才悄悄舒了口气,手忽然被人轻轻拉了拉,莫北低头,看到小懿有些疑惑的小脸儿上眉头紧紧皱着,“你没死!” 莫北失笑,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发,“他们以为我死了。” “骗他们的?” 莫北歪头想了想,点点头。 小懿一下就乐了,挺高兴似的咧嘴笑。 忽然,远去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两个人皆是一蹙眉,又悄悄站直身子屏息不动。 “队长,怎么又回来……” 那男人声音有些异样,“二楼的巡查工作……当初是我派给阿凛的。”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身后的人也紧跟过一步,了然道,“您怀疑二楼没搜干净?” “嗯……”男人略一犹豫,“子弹贯穿喉咙……这是阿凛的枪法。” 身后人看向一地的尸体,盯着它们喉咙中央黑漆漆的血洞,没再多问。 脚步声渐渐走近,莫北慢慢握住了小懿的手,手心里的小手掌也用力回握,虽然指尖有些发凉,却没有一点惧意,没有一丝颤抖。莫北低头朝项懿微微笑了笑,孩子跟着咧了嘴,口型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 我才不怕。 莫北笑着点头,另一手攥紧了枪,黑眸重新盯紧眼前的木门。 “哒、哒。”脚步声停住,两个男人的背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为首的男人个字很高,一身黑衣包裹着那人强壮高大的身躯,男人理着精简的寸头,单只一个背影便让莫北觉得此人实力不弱,相反跟在后面的那个完全被领头人的气场压制住,莫北简单判断了一下,手里的枪悄悄抬起。 “队长,这个柜子看着……”跟班疑惑地盯着那个已经残破的衣柜,说道“木屑还是硬的,而且,这儿比其他角落干净……”男人指着小懿先前蜷着身子趴过的地方,“看来衣柜里原来有人,而且刚走不久。” 领头的黑衣男人微一点头,抬头看了看空阔的房间,忽然,那双精锐的眸子转向身后唯一完好的木门,男人微皱了下眉,迈步朝对面走过去。 莫北屏住呼吸,感到左手被紧紧攥住,他安慰似的握住项懿的手,左臂慢慢蓄起力量。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离他三步远处蓦然停住,莫北眯起眼,无声地勾住扳机。 黑衣男人的手臂慢慢抬起,伸向木门。 “队长!” 莫北漆黑的眸子里光芒一闪,不动声色地收回擎在身侧的枪。 黑衣男人回头,看到那跟班伸着脖子,盯着衣柜里侧的木板,疑惑地说道,“这儿写着几个字。” 黑衣男人走过去,弯下腰凝神看过去,衣柜内侧被人歪歪扭扭地刻了四个字——莫北哥哥。 莫北? 黑衣男人忽然眉头一簇,本能地立刻抬起了头。他刚要说什么,却忽然看到对面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一个你字还未喊出来,喉咙便被生生洞穿,瞬间一股滚热的脓血喷涌而出! 这、这是什么枪法!竟然快到让他都没看清子弹的来路! 男人猛地回头,忽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眼前倏然飞过,几乎像是一道闪光,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他来不及思考,立刻起身追过去,如果没有猜错,那个人…… 难道,是阿凛? 是你吗? 男人用尽全力追逐着眼前少年的背影,那人的身影极其眼熟,男人举着枪犹豫着,心里一片凌乱。 “阿凛!”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阴冷的山谷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着,“你站住!” 那身影像是一顿,没说话,却更是加快了速度。 男人一愣,心里更是怀疑,不由自主就把枪口垂了下来,“你别跑!”男人声音嘶哑地喊,心口却抵不住地疼,“你真的是叛徒?你站住,回答我!” 莫北身上受着重伤,一只胳膊还死死抱着项懿,身后的男人一直紧追不舍,重伤的身体渐渐便有些熬不住,他知道这人认错了人,心里有些纳闷,自己和那个什么阿凛,难道身形很像么? 他思考得混沌,身体疼得快承受不住了,只靠着一股意念硬撑着,怀里的孩子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因为疼痛变得惨白的脸,手臂微微有些发颤。 莫北忽然一咬牙,猛地顿住脚步,既然注定逃不过,还不如拼一次! 身后人下意识随着莫北停住脚步,却在他转身时惊愣住,“……莫北?” 莫北举起枪对准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双眼镇静地盯紧男人,脊背挺得很直。 少年举着枪面色平静,连同那个孩子也是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眼睛里甚至带着一股狠劲儿,打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男人却根本没在意那枪口,只沉默一会儿,声音又恢复平静,“你竟然没死。” 莫北依旧没有一句话,只是冷静地看着对方,手里的枪被他稳稳地握在手心里,全身的肌肉紧绷着,那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只是一人一枪,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在他周身凝结了,带着股不动声色的压抑感。 男人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对面的确是莫北的脸,却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奇怪感觉绕在那少年身上,他盯着对方淡漠的表情,想了想又说,“你抱着的,是不是霍岚的儿子?” 莫北好笑似的,忽然勾了勾嘴角,“有没有人告诉你,用后背对着敌人是最愚蠢的行为?” “什……”男人愣了愣,忽然感到身后一凛,那种感觉带着一种熟悉的悸动,他心里一颤,慌忙扭过头去。眼里映出一个少年冷峻的脸孔,男人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声音也透着股异样,“阿凛……” 莫北扫了一眼对面浑身浴血的少年,虽然满脸血污,却还是依稀可见那被掩盖住的精致的轮廓。的确,那少年身形和自己很像,同样的身高,同样精瘦的身材。那少年像是微微向他使了个眼色,莫北盯紧他,沉默着抱紧项懿,忽然便掉头飞奔离去。那黑衣男人听到身后的响动,脚步微微顿了顿,身子像是僵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转身,只朝着那叫阿凛的少年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步又一步,直到走到那人眼前。眼前人受着重伤,单从表面看就如此可怖,衣服下的伤势岂不是更加…… 心里忽然疼了一下,他有些愣愣地抬手,想要擦掉少年额头不停流下的血迹,手刚伸出去,他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了,好半天才硬生生收回了手。 对面的少年至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一丝的动容。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可话还未说出口,阿凛却忽然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不用问了,我是叛徒。” 男人瞳孔一缩,忍不住握住了拳头,阿凛盯着他,却收了笑,过了一会儿漠然道,“凌亦风,你抓了我,也算完成任务了,走吧。” 说着,他转过身,没再看男人一眼。   第4章 【北极星】 “阿凛……”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看着少年冷漠的样子有些语塞,半晌微微苦笑道,“我怎么可能抓你回去。” 少年没有回身,只是沉默着,瘦削的背影看着让男人又心疼起来,“你的伤,重吗?” “……” 男人呆了一会儿,犹豫着又往前踏出一步,“我……” 话未说完,阿凛忽然转过身,盯着男人的眸子依旧冰冷,语调戏谑,“真不抓我?” 男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僵着脖子点头,“知道你是叛徒的人,除了我……都死了。” “所以你打算做共犯?”阿凛忽然冷笑道,“凌亦风,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凌亦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笑,自嘲道,“感激?呵呵……果然我以前说过的话,你根本没有当真过。”男人又苦笑着摇头,然后慢慢转过身,声音低低传过来,“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以后自己一个人……小心一些。”说着,男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声气,迈着步子走远了。 阿凛站在冷风里,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那人的背影再也消失不见,才收回眼,朝着反方向离开。 ***** 莫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手臂酸痛发麻,几乎快要僵直了,可他不敢停下来,更不能把小懿放下,怀里的孩子乖乖抱紧他的脖子,像是怕加重他的负担,一动不动地大气也不出,只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咬着嘴唇,小脑袋伏在莫北颈窝里。 一路不辨方向地飞跑,直到两个人彻底逃出了山谷,莫北才终于停下脚步。全身的疼痛一下子反涌上来,这会儿让他再跑是怎么也办不到了。他支撑不住地趴伏在地上,全身像是被火烧着,又热又痛。隐约听到身边的孩子在呼唤自己,莫北却再没心思看他,脑子已经痛得混沌了,他只能急促呼吸着,拳头止不住握紧。 头晕目眩,后脑的伤痛更是变本加厉。晕晕沉沉间,他好像看到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高大健硕的身形,看不清脸孔,那个男人伏在自己身上,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嘲弄和讽刺。 ‘喜欢我这么对你吗?”身体忽然痛得抽搐起来,男人灼热难耐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带着滚烫的温度,“这样呢?嗯?喜不喜欢?’ ‘痛……’ ‘痛?哈,这不是你要的吗?你不是迫不及待等着我这样吗!”男人冷笑着,语调冰冷残酷,“贱人,你该感谢我才对啊……’ “别……别这样……”莫北闭紧眼睛,冷汗顺着他惨白的面孔蜿蜒而下,“别这样……” 身体在冰冷和灼热中翻滚,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哥哥?”耳边响起一个细弱急切的声音,“莫北哥哥,你怎么了?” 一只手附在他脸上,恍惚间,莫北像是感到那只手渐渐变大,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掐弄着他身上的每寸肌肤。 疼痛,除了这两个字,他几乎感觉不到别的了。 ‘你怎么不去死!’ 心口抽痛得让他承受不住,他蜷缩着,紧咬着嘴唇,眼眶忽然忍不住滴下泪来。 “懿……”喃喃的低唤从唇齿间流出,带着颤抖和乞求,“不要……” 身边的小孩子急得都快哭了,他不知道莫北是怎么了,只是依稀间感到他好像是在叫自己,小孩儿趴在莫北身边,两只手贴在他冰冷的脸上,试图让他暖和一点。 “懿、项懿……” “小懿在,”小孩儿咬着嘴唇,声音急得都哽咽了,“莫北哥哥,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可呼唤了半天没有一点用处,莫北明显陷入一种极度痛苦的状态,一张脸几乎都扭曲了,身上的伤口像是又裂开了,一丝丝流着血,小懿看着那些红色的液体从眼前少年身上渗出来,竟让他也觉得疼得忍受不住。 小孩儿努力让自己镇定,抖着手脱下自己的衣服,他见过那些叔叔们怎么处理伤口的,只是自己笨手笨脚,绑伤口时好像又触痛了莫北,眼前人抽痛的身体映在眼睛里,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小心些,一双眼睛急得通红。 “莫北哥哥,你醒醒,你怎么了……”小孩儿急促地喊着,好不容易用撕成一片片的衣服裹紧了莫北流血的伤处,少年还是疼得紧闭着眼睛,小懿抽了抽鼻子,躺在他身边钻进他怀里,小手努力抱着莫北,脸贴在他胸膛上,“哥哥,你醒醒,不要吓我……” 胸口的温度像是一点火光,慢慢熨帖在心口,一点点扩散到全身,莫北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眼前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手臂无力地抬起,似乎真的抓住了什么,他紧紧抱着,喃喃低语,“别走……” “什、什么?”小孩儿凑过去,耳朵靠近那人苍白的唇边。 “不要走……” “我、我当然不走,”小懿抓住莫北紧握成拳的手,用力握在自己的两只手里,“哥哥,你醒一醒,我不会走的,你醒醒啊……” 耳边嘲弄的笑声渐渐消失了,冰冷的手掌像是被人珍惜地紧握着,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觉得全身的疼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疯狂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缓下来。 眼前那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淡化,周身的窒息感一点点消散,莫北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让全身冰冻的感觉渐渐融化开。 耳边像是有人在哭,带着急切的呼唤,一遍遍喊着一个名字。 莫北哥哥…… 莫北…… 是我吗?不……不对,我是…… 我是…… “莫北哥哥!你醒啦!”一个孩子惊喜的声音传来,莫北迷茫地睁着眼睛,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 小孩子开心地抱住他的脖子,眼角的泪还没干,“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莫北撑起身子,忍不住咳了一会儿,胸腔中憋闷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只是那种压抑实在强烈,让他单单想一想都觉得难受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们已经出了山谷,四周都是森林,见不到半个人影。他定了定神,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叫都不醒……”小懿又想到刚才莫北的模样,心里一疼,手上抱得更紧,“还疼吗?身体还有哪里疼吗?” 莫北呆了一会儿,慢慢摇摇头,身上的伤像是被人包扎好了,不流血了,也不像刚才那样刺痛,他看着那些包扎用的布条,忽然回过神来,“小懿,你的衣服?” 小孩儿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了,天已经黑下来,气温低得很,孩子明显冻得发抖,脸上却扬着笑,“小懿不冷,哥哥醒了就好。” 莫北心里一疼,立刻撑起身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怀里的身体冰凉,他感到心口颤了颤。小懿在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安慰他,“我真的不冷……” 莫北闻言僵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来,把孩子抱起来锁在怀里,眼神有些复杂。虽然自己没什么记忆,但依稀感觉这个孩子和自己有很深的感情,小孩儿看着他时的心疼和依赖太明显,黑亮的瞳孔里没有一点杂质。这种眼神让他有种被珍视被重视的感觉,很陌生的感觉,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小懿见他发愣,心里又有些慌张,忙松开他的脖子,担心地问,“伤口又疼了?” 莫北静默着看着孩子好一会儿,终于像是叹了声气,摇头微微笑了笑,“不痛了。” 小懿放心地呼了口气,然后高兴似的在他脖颈处蹭了蹭,“那就好。” 莫北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然后敞开自己的衣服,把小孩儿裹进自己的大衣里,紧紧贴着胸膛的温度,“还冷吗?” “不冷,真的不冷,”小懿见他抱着自己走路,慌道,“莫北哥哥,我自己走,你放下我吧,你的伤口会疼……” 莫北闻言反倒收紧了怀抱,“小懿轻得很,哥哥没事。” 见小孩儿还要挣扎,莫北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北极星,“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 小孩儿一呆,倒是没多想,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顺着莫北的手指看过去。天空干净清朗,繁密的星群里有一颗很明亮的光芒,小懿又把头扭过来看着莫北,“嗯,看见了,怎么啦?” 小孩子笑得很可爱,莫北忍不住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那是北极星。我们现在迷路了,不过天黑前朝着这个星星的方向走,应该就能走出森林的。” 小懿歪歪头,有些没听懂,“为什么朝着它走,就能走出去?” 莫北笑着摸摸孩子的头发,边走边说,“北极星,是永远指着北极的,一年四季都不会变化。”他往上提了提孩子,继续说,“以后,如果你迷路了,记得顺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只有那颗星星会永远都在一个地方,永远指着同一个方向,你看着它走,一定不会迷路的。”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莫北也没指望他能听懂,只是达到了岔开话题的目的,便也就笑笑不再多说了。 两个人一路聊着,时不时看看头顶的星星,半路小懿总算反应过来,只挣扎一小会儿终于还是听了莫北的话,被他哄着逗着就乖乖窝在他怀里了。 “那个阿凛,你真的不认识?” “嗯,”小懿抱住莫北的脖子,点头,“不是妈妈的人。” “妈妈的人?”莫北疑惑地皱眉,“什么意思?” “妈妈的人就是妈妈的人,什么什么意思?” 小孩儿一脸迷茫,莫北听得却像是绕口令,忍不住呵呵笑道,“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作?” 小孩儿继续迷茫,莫北就有些纠结了,忽然他想到那黑衣男人的话,“你妈妈是不是叫霍岚?” 小孩儿大大地一笑,很自豪自家妈咪似的,“对呀,那些叔叔都不敢叫妈妈的名字,只有爸爸叫,我记得叫霍岚的,叔叔们都叫岚姐,唔……不过爸爸有时候叫岚岚,哎,反正都是妈妈啦。” 莫北忽然顿住脚步,有些怔忪,他想起那满地的尸体和那些人一身黑衣的煞气模样,又想到项懿小小年纪对枪械像是司空见惯的态度,怎么看,都怎么不正常。 难道小懿口中的叔叔们,就是指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么? 莫北打了个寒战。 那些人,肯定不是做什么清白生意的,小懿如果跟他们很熟悉,又跟自己很熟悉,那是不是说明了,自己跟他们应该是一伙的?莫北瞬间觉得压力好大,看来自己有一拨很强大的仇家,而且是恨不得置他们于死地的…… 莫北有些茫然。他可不喜欢什么枪林弹雨的江湖生活,自己还是想过普通安生日子,怎么会摊上这种事?他无奈地叹了声气,有些郁闷地问道,“那你爸爸呢?” 小懿立刻笑眯眯回答,“爸爸叫项……” 小孩儿话未说完,忽然一双漆黑的眸子猛地瞪大,直愣愣盯着前方。莫北疑惑地随着他的目光转身,等看清眼前的东西时,整个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一只成年的野狼正在几步远处警惕而又兴奋地盯着他们,那双暗黄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幽深刺目的锋芒,野兽骨子里的凶残和杀气透过那双眼毫无遮掩地迸射而出。 莫北感到呼吸凝滞了,抱着小懿的胳膊不由自主地用了十足的力气,那只狼的毛色并不油亮,很明显,这是一只饥饿的、落单的野狼。莫北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静谧的夜色中砰砰直响,他紧紧盯着那只试探地一步步朝他们逼近的成年野狼,腾出一只手死死握住了怀里的枪。 “放我下来。”忽然,小懿低声在莫北耳边说道,“哥哥,这样你不方便。” 莫北小心地盯紧前方,一点点弯下腰,那只狼见状,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莫北趁机立刻放开项懿,压下声说,“往后退,离我远些!” 项懿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根本没有看着那只狼,反倒紧紧盯着莫北一会儿,然后没说什么,听话地退到了几步之外。莫北暗暗呼出一口气,再也不敢分神,身子绷紧了,面朝着越来越大了胆子的野狼挺直了脊背。 第5章 【屠狼】 寂静的夜色里暗藏杀机,月光冰冷地笼罩着对峙中的一人一狼。野狼显然是个冷静的杀手,面对到嘴的食物警惕而小心,莫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战胜一只处于饥饿状态的野兽,自己重伤未愈,枪里的子弹也不剩下多少,说实话,他几乎没什么把握。 可他不能输,身后的那个孩子,他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周全。 一片死寂里,几乎可以听到彼此厚重的呼吸,空气在周围渐渐冷凝。 忽然!几乎就是在一瞬间,那只灰黑的野狼一个纵步朝莫北飞扑过来,黑夜里那只精亮的眸子带着幽森的冷光,獠牙和兽爪反射着月光显得更加锐利可怖。巨狼的身形兜头而下,莫北侧身险险避过,下一秒便猛地抬起手臂朝着狼头扣动下扳机。 可那只野狼像是见惯了枪支弹药,竟飞奔几步避过了攻击,莫北万万想不到一只狼竟然也会躲避子弹,等他回过神时,那野狼已然又扑至眼前,朝着莫北握枪的手腕啃咬下去,尖锐的牙齿嵌进肌肤里,巨大的拉扯力下,手腕处被生生扯下一块连血带肉的皮来。 一股剧痛袭击全身,莫北痛得颤抖,本就羸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野狼的爪子狠狠嵌进莫北的腹部,撕裂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手腕上被咬得血肉模糊,和着身体周围的鲜血,暗红的血迹点点滴滴渗进身下的土地。近在咫尺的狼头又立刻俯下来,朝着莫北的喉咙饥渴难耐地噬咬下去! “砰!” 忽然,一声枪响爆裂在耳边,莫北一惊,却听一声声枪击越来越近,连着几声通通打进了野狼的身体里,野兽吃痛的惨叫划破夜空,它挣扎地跳离莫北的身体,朝着那个攻击者冲过去。 不……小懿…… 莫北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压制住全身的剧痛,支起胳膊迅速拿起掉落的枪,朝着野狼的头部狠狠扣下扳机! “砰!砰砰!!” 毫无节制地打光了子弹,瞳孔里映出那匹狼终于支撑不住倒地的影子,莫北感到一阵阵晕眩袭来,疼痛像是一波波巨浪狠狠拍打在他周身。眼前恍惚地奔跑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那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过来,鲜血模糊了眼睛,还未等他看清,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可倒地时,他感到脊背落在了一双手臂里,虽然很瘦小,很纤细,可却带着一种不相匹的力量和固执,很紧地将他拥抱在了怀里…… ***** 项懿慌张地抱紧怀里的莫北,一双手颤抖着,心脏痛得他喘不顺气,怀里的少年满身鲜血脸色苍白。他转眼看着莫北一身血淋淋的伤口,心口一阵抽痛。 鲜血一点点地在流失,他几乎能感到莫北的身体逐渐僵硬冰冷起来。他拼命地抱紧莫北,想努力温暖他的身体,可没有用,怀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连干枯的嘴唇都渐渐发起紫来。 “冷……”莫北喃喃的声音传出来,带着明显的虚弱。 项懿整个身子跟着那声音颤了颤,手脚僵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他忽然小心翼翼地放开莫北,然后起身,一步步走向那具野狼的尸体。项懿走过去,蹲到野狼旁边,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伸手拉开刀鞘扔到一边。冷厉的刀锋在月光下映出男孩儿微眯着的眼睛,漆黑的眸光如同冰冷的深潭,点漆一般,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半点犹豫。 野狼还没有死透,身体微微抽搐着痉挛,男孩儿见了微微勾了勾嘴角,然后手起刀落,硬生生割向了巨狼的头颅,狼头与身子的骨肉藕断丝连,连皮带肉扯出一丝丝脓血,项懿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只是一刀又一刀地狠命撕裂着眼前抽搐的野兽。直到一双手被鲜血染红,全身都泛起血腥刺鼻的腥味,他才终于站起身,把狼头踹到一边,然后一只手拽住割口处的狼皮,另一手握住刀,镇定冷静地慢慢割了下去。 项懿浑身泛着血,静默着慢慢剥下狼皮,血流如注,参差的皮肉染了他一手的腥味。等他终于剥下整张狼皮,他再没看那尸体一眼,一扭头转身走回了莫北身边。少年的身体僵冷,他蹲下身,带血的手掌摸了摸对方的手,眼里的煞气一扫而光。 “哥……”项懿蹲下身子,把手里的狼皮摊开,紧紧裹住莫北的身体,“这样,还冷吗?”项懿吸了吸鼻子,裹得更用力,“不冷了的话,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莫北哥哥……” ***** 莫北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撕扯得粉碎,他想努力睁眼,身体却痛得发狂,眼皮沉重。忽然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传过来,头被刺激得发疼,耳边恍惚响起一个孩子啜泣的哭声,一声声叫着哥,声音越来越弱。 哥?是……叫我吗? 莫北急促地呼吸,眉头紧蹙。 口鼻间血的味道越发浓烈,心脏忽然擂鼓一般狂跳起来。 血……怎么这么多血…… ‘小可,你这样做……值得吗?’男人声音低柔,双手抱着自己泛着血的身体,没有一点厌恶,没有丝毫的轻视,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可看着,像是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感觉。 ‘你为我这么做……我很心疼,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不……不要相信他…… ‘呵呵,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都好了。’ 别信他,不要信他啊…… ‘你受的这些侮辱,日后我一定百倍千倍地替你讨回来。小可,我等你回来……’ 谎话,都是骗人的……你从来,从来就没想过要我回来,你从来就没有希望我能活着回来,别骗我了,不要再骗我了…… ‘等你回来了,我把这庄园好好收拾一次,都种上玫瑰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玫瑰的么?’ 不要说了…… ‘小可,我爱你。’ 不要再说了!! “哎?你终于醒了哦,太好啦!”一个敦厚的男声响起,然后那人像是走近了,坐到身边来,“你怎么了?啊,很冷吗?” 疯狂的心跳终于一点点平息下来,莫北下意识用一只胳膊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茫茫然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眼前人长相普通,却看着很是舒服,男人见他清醒了,很高兴似的拿起一边的毯子裹到莫北身上。 “呃……这毯子好久没、没洗了哈,有点儿……那个脏,嘿嘿……”男人挠挠头,莫北果然闻到一股臭味儿,下意识皱了皱眉,男人一见,手脚更是慌了,犹豫着是要给他围上毯子还是应该扒下来,“对、对不起啊……” 莫北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在一个不大的小平房里,屋里家具简陋,连个像样的家电也没有,眼前男人身上的衣服也破旧,牛仔裤上打了至少三层的补丁。男人还是无措地站着,看到莫北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转到自己脸上,手脚立刻就不听使唤地乱晃,口齿都不太伶俐了,“那个……你晕过去了,我前几天去捕猎,忽然觉得血味儿大,就过去看看,结果看到你……和那个孩子……” 莫北一愣,脑子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对了,他杀死了那只狼,然后…… 莫北顺着那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小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侧躺着睡觉。孩子身上看着没什么伤痕,莫北心里舒了口气,这才看向那个无措的男人,“你救了我们?” 男人挠挠头,又嘿嘿笑着点点头,“你身上伤好重,我都不敢碰你,而且……你、你长得太好看,我以为是神仙,更不敢碰……” 这哪儿来的二愣子,莫北忍不住轻声笑了笑,男人见了更是瞬间红了脸,说话都磕巴起来,“还好我们村里有个大夫很厉害的,还不收钱,我没多少钱来着……不过他收钱我也得治你啊,不过还是没收钱……” 莫北听得一阵无力,眼前男人见莫北微微笑着听他讲,有了点儿勇气,总算找到了思路,说话也正常起来,“宁大夫给你治好了伤,开了药,我刚刚煮好药了,宁大夫说你今儿会醒的,真是神医,”男人说着,很钦佩似的点点头,“那个……你昏睡了好些天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不过我这儿也没什么好吃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去街上买好的……” 莫北总算理清了思路,自己晕倒了,被这人托医生救了一命,身上虽然还是很疼,不过明显有了些力气,至少命是保住了。眼前人一副大型犬摸样等自己回答,眼睛圆溜溜的,挺可爱,莫北笑着摇头道,“不用,我还不饿。”他侧头看着项懿瘦小的背影,心里有些疼,“你发现我们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人闻言颤了颤,心有余悸似的,“你全身被一个发僵了的狼皮连皮带肉地裹着,我当时没看仔细,真以为你是狼妖或者狼……狼仙什么的,还好你旁边躺着一个孩子,我才敢走近一点,”男人呼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项懿,却像是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你旁边有头死狼,皮都没了,我倒不是怕这个,关键是,你那个……弟弟……”男人顿了顿,又说,“全身血,手上带着狼肉和狼血,一看那皮就是他扒的!我不是跟你吹啊,我算是我们村儿胆儿大的,可像他那么大时候连鸡都不敢杀,他、他……竟然……啊对了,你弟弟多大了?” 莫北完全没回过神儿,整个人发蒙。项懿他……扒狼皮?他忽然感到全身鸡皮疙瘩挺起来,冒出些冷汗来,他能多大?看着顶多不超过十岁…… “他……扒狼皮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男人挠挠头,“他那时候也冻晕了,我把你们一起扛过来的,那孩子醒了拿枪指着我,吓死我了,我解释了半天他才勉强相信我不是坏人……呃,你这弟弟哎,以后肯定出息……” 莫北看着不远处那孩子纤弱的背影出神。这个孩子面对自己时总是笑嘻嘻的,喜欢跟他撒娇,也很听话。只是,他还记得刚见到项懿时候的眼神,那扇柜门刚刚崩裂时那孩子死死瞪着自己的眼神,凶狠凌厉,完全不像个几岁大的孩子。如果自己不是莫北,当时站在他身前的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莫北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疼,脑子里嗡嗡地响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又昏昏沉沉起来,险些晕过去,身旁的男人见到他忽然苍白的脸,吓得立刻伸手抱过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哪里疼?” 莫北咬着牙摇头,过了很久才压制住这波莫名袭来的疼痛,他抬头看着男人着急的神色,心底觉得感动,便微抿着唇笑道,“谢谢你。” 男人脸红成猴屁股,挠头傻笑,“不、不用……应该的……”犹豫了一下,男人终于还是问出口,“我叫顾飞,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莫北,”莫北伸出手,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竭尽所能。” 顾飞傻了,盯着那只手左看右看,小心翼翼伸过去,犹犹豫豫地握住,“嘿、嘿嘿,别客气哈!”紧张地握紧莫北的手,顾飞立刻找话题缓解尴尬,“你们是迷路了吗?怎么就晕在山林里了?” 莫北想了想,自己也有些茫然。脑子里的记忆并不多,目前为止除了小懿和自己的名字外,和自己有关的,他也只知道一个阿凛和霍岚,眼前的顾飞像是挺淳朴的山民,不知道和他打听能不能有什么线索,“我身上受了重伤,又遇到那头狼……”莫北抬头看着顾飞,问道,“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顾飞一昂头,“你说,我不知道我就问村长去!” 莫北笑了笑,忽然觉得顾飞这人很可爱,语气便也不再小心了,“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霍岚的女人?” 话音刚落,莫北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僵,然后立刻抽了出去,莫北一愣,看到顾飞一直傻呵呵的笑脸瞬间消失,反倒惊疑地盯着他,声音都异样起来,“你问她干什么!” 第6章 【约定】 “你问她干什么!” 顾飞的语气有些冲,声音里带着惊慌和隐隐的厌恶,莫北被吼得愣了一下,抬眼看到对面人明显紧张的表情,他略微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顾飞喊完自己也觉得突兀,他努力忍了忍,勉强恢复常态,犹豫地问,“你问那个霍岚干什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啊,”莫北笑了笑,好脾气的样子,“我带着我弟弟出来玩儿,结果在森林里迷路了,昨天晚上躲在一个山洞里面听到几个人在说什么暗杀、火并,我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所以才受了伤……” 顾飞脸色变了好几下,莫北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当时我就听到霍岚这个名字了,我猜那些人是要对这个人不利,我就寻思你认不认识,要是知道的话我就去报个信……” “别去!千万别去!”顾飞忙打断他,神色慌张,“还好你问了我一嘴,要不真得出事儿不可……” 莫北抬头一脸疑惑地看他,眨了眨眼睛,很迷茫的样子,“怎么了?她可能有危险,我不能见死不救。” 莫北人生得漂亮,这一脸无辜纯真的模样看得顾飞一阵脸红心跳,半晌才讷讷说道,“反正……你不要管,那个人……那个人死了也活该……” 莫北眉头一簇,语气有些不悦,“你怎么这么说……” 顾飞忙摆手,拼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反正这个人不一样,这人不是好人,你不要管她,他们那些帮派上的纷争,你千万别卷进去!” “帮派?”莫北一愣。 顾飞啊地捂住嘴,另一手懊恼地挠头,“反正……你别管了就是了……” 莫北揪紧眉头,眸子黯淡下来,失望地说,“算了,我自己打听也好,我不能眼睁睁看别人有危险却袖手旁观……” 顾飞急躁地转了好几下,直到莫北又长叹了一声,他才终于咬着牙决定了似的,憋屈着脸凑了过来,“那我告诉你,你听完不许去!” 莫北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先说。” 顾飞咳了咳,又深吸了口气,才终于解释起来,“我们村子本来挺平静的,结果那个霍岚来了后,所有人都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来历,大概十年前在村子西南边那处山谷定居下来,带着一大群的保镖,每个人都配着枪,”顾飞咽了咽喉咙,继续说,“我亲眼看到她指挥他们杀、杀人,随随便便地杀,一群一群地打,村长不让我们对外说,我听说他们以前就威胁了村长,谁乱说就要砍了谁……” 莫北微微垂下眼,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啊对了,我那次出去采药的时候,偷听到他们那副打扮的人在说什么运货去金三角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金三角?! 莫北一惊,金三角……是有名的毒品生产地,运货?难道是运毒? 莫北心里惊疑不定,他早知那群人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组织,却没想过竟然是贩毒团伙,关键是那些人如果和自己真的是一路的,那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要去倒卖毒品了? 莫北暗自捏了捏拳头,实在搞不懂自己以前怎么会走这么一条暗道,他微微侧眼看着不远处沉睡的项懿,心里更是茫然。 “哎?莫北,嘿!”顾飞伸手在他眼前摇一摇,“想啥哪?” 莫北回过神,面上又恢复平静,“你说的,都是真的?” 顾飞一愣,眨了好几下眼睛,“当然了啊!” 顾飞的眼睛很好看,可能是因为人比较单纯的关系,他的瞳孔比一般人都明亮,莫北抬眼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眸子盯着自己直眨巴,心里的杂乱倒是慢慢平息下来。这一平静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的眼睛……” 顾飞歪歪头,“眼睛怎么了?” 莫北抬起手来,抚向顾飞的眼睛,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对方温热的肌肤,顾飞立刻懵了,脸色红成猴屁股,却一动不敢动地讪笑,“嘿,咋、咋了啊?” 莫北盯着顾飞眼皮下一小块淡淡的灰色肌肤,像是思考着什么,皱了皱眉,“手腕给我。” “啊?”顾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立刻配合,大手一伸,“到底怎么啦?” 莫北伸手过去,三指搭在顾飞手腕上,顾飞呆了呆,疑惑道,“哎?这不是宁大夫的绝活……我说莫北,那个……你会把脉?” 莫北微微点头,凝神感受了一会儿,眉头又蹙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顾飞的眼睛,终于收回手,“你这几天喝的什么水?” “井水啊,”顾飞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大水桶,“左边那个是上个月打的,昨天刚好用完,今儿就用右边那桶了,那是这几天新打的……” 莫北闻言,眼睛看向右边的水桶,然后慢慢撑起身子,顾飞立刻扶住他,撑着他走到那水桶边,莫北微弯下腰,看了看水桶内的吃水线,隐约地,那里像是泛着一层不正常的微红色,不仔细看是根本不会注意的。 “你给我熬药的水,用的是以前打的吧?” 顾飞点头。 果然,怪不得自己没事。莫北直起身,转过来看向顾飞,“水里有毒。” “啊?” 莫北指了指右边的水桶,“你先前打的没事儿,这桶里,有毒。”他又抬手按住顾飞的手腕,“你中毒很轻,可能就是因为刚喝了一天而已……” 顾飞呆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一拍脑袋,兴奋地叫起来,“原来是因为水啊!”手腕一转,他高兴地握住莫北的手,一脸激动,“我跟你说,现在村里人以为染瘟疫了呢,一大半的人都全身酸软,提不起一点力气,还有一睡就不醒的,我就纳闷儿为什么我一点事没有!” 说着,他兴奋地跑开,冲到门口,回头看着莫北匆忙说道,“我赶紧去告诉宁大夫,你先歇着,啊对了,莫北,谢谢你!”郑重地弯了个腰,也没等莫北说话,顾飞立刻又直起身急忙跑走了。 真是个急性子。莫北摇摇头笑了笑,也没在意什么村子里的瘟疫,只想着如果无意间帮到了顾飞就挺好了,对他说的话反倒没怎么上心,也不好奇。 屋子里没了顾飞倒显得一下子安静下来,莫北靠着旁边的墙,调了调呼吸,转眼看向墙角的土炕上侧卧着的小身影。项懿睡得还真是香,被顾飞这么一顿吵还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莫北撑着墙壁慢慢走过去,小心坐在小孩子旁边,忍不住伸手又给他拢了拢被子。小孩儿睡得很沉,呼吸都很细弱。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敢去扒狼皮呢? 莫北叹了声气,眼角看到项懿额前垂落的发丝,便抬手拨到一边。眼睛里忽然映出那道血色的胎记来,莫北手上一僵,又感到心里疼了一下,这种莫名其妙地憋闷感实在让他茫然。 算了,不管项懿家里人究竟是做什么的,毕竟他还是要确认自己的身世的,至少,他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父母有可能便是自己的领头人,而其中之一便是一个叫霍岚的女人,而金三角……也许就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 莫北正想着,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握住了自己的手指,他低头一看便忍不住微笑起来,项懿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嘴巴吧嗒吧嗒的,一只小手紧紧攥着莫北的食指,力气还不小,掰得他都有些疼了。莫北也没抽回来,任他用力捏着,还顺着他的力道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哥哥……” 孩子声音喃喃的,叽里咕噜念叨,莫北笑了笑,跟着应声,“嗯,在这儿呢。” “唔,最喜欢哥哥……” “呵,”莫北一乐,抬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忍不住跟着搭腔,“嗯,哥哥也喜欢小懿。” “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莫北一愣,有些心疼起来。 “否则,哼哼……”小东西撅着嘴巴哼唧了好几下,叽叽咕咕地又说了什么才安静下来。 莫北静静看着他很久,然后轻靠在小孩儿的背后,忍着身体偶尔泛起的疼痛,他一动不动地任项懿贴着自己,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当玩具。 屋子里很安静,似乎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莫北忽然觉得心脏变得很柔软,心底像是涌现出一种卑微的幸福感觉,像是乞求了这一刻很久很久,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 项懿睁眼的时候感到身体很暖和,身后像是靠着什么柔软的东西,连气息都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眨了眨眼睛歪过头来,便看到莫北姿势很是别扭地倚着墙,一只手臂半搂着自己,像是睡着了,呼吸清浅。他垂眼发现自己手里抓着莫北的手指头,那只手的温度冰凉,还有些僵硬。 他这一动,莫北便睁开了眼睛,看到小孩儿瞪着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表情非常丰富,最后化为一股愤怒,瞪圆了眼睛大喊,“你终于醒了!” 可声音却有些发颤。 莫北勉强撑起发僵的身子,起身抱住小懿,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笑的温柔声音哄道,“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哼!”小孩儿瞪圆眼睛,鼻孔出气。 莫北捏了捏小孩儿的鼻子,“生气了?” “哼!” “怎么办?你一生气我伤口就疼。” 小孩儿一愣,迅速扭过头,大眼睛里全是紧张,“真的?我……我才没生气!” “呵呵,”莫北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小傻瓜。” 意识到对方是逗他,小懿一张脸立刻绿了,赌气地背对着莫北站起来,再一屁股坐下,嘴巴嘟得老高。 怎么看都是个没长大的小鬼头。 莫北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小懿的小脑袋瓜子,引得那只脑袋拨浪鼓似的直摇,软软的头发甩了好几下,最后不甘地回头瞪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晕了多久!” “三天?” “哼!”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道歉好吧,乖,不生气了好不好?”莫北撑着身子挪过去一些,动作很缓慢,小懿愣了一下,眼里那点凶巴巴的神情一扫而光,反倒下意识地朝莫北爬过来,莫北笑了笑,抬手抱住孩子,对方咬了咬唇,这回没再躲,乖乖靠在莫北怀里,莫北低头看着孩子晶亮的眼睛,笑道,“不气了?” 小懿板着脸,一脸严肃,“下次不许这样吓我。” “好。”莫北笑着点点头。 “伤口……还疼吗?”小懿垂眼看着莫北肚子上的绷带,心口下意识地痛了一下,手指轻轻摸过去,小手贴在莫北肚子上,“这里,还疼吗?” 被那只手按得有些发疼,只是看到小孩儿那种心疼的眼神,他便有些不忍心了,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疼了,快好了。” “……”项懿收回手,发了会儿呆,然后脑袋靠在莫北的胸膛上,过了半晌低声说,“哥哥,你答应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不能骗我。” “呵,这种事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怀里的人一僵,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立刻眯了起来,“什么意思!” 莫北被他盯得一愣,随口一说的话小孩子竟然如此认真,他只好搪塞一句,“比如……我比你大,总会先死的吧……” “你敢!” 这哪是敢不敢的问题……莫北无语了,和一个小孩子解释生死什么的,果然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他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哄一哄对方,却忽然愣住了,小懿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自己,而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下,一小块灰黑色阴影若隐若现,竟比顾飞眼下的颜色更深一层。 第7章 【试毒】 莫北立刻捧住小懿的脸,把小懿吓了一跳,小孩儿抬头看到莫北眼里的焦急,终于还是配合着乖乖地任莫北观察自己的眼睛。莫北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小懿的手臂,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仔细诊断。 慢慢摸索着脉搏的跳动轨迹和频率,莫北心下一片混乱,这个症状……怎么比顾飞严重这么多?怪不得这孩子睡得那么沉,原来是因为中了毒…… “你这几天喝了什么水?”莫北放开他的手,问得急切。 项懿歪头呆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那桶……” 小手指向左边的水桶,莫北记得那是没有下过毒的水,他愣了愣,心里的疑惑更深,“今天呢?今天没喝水吗?” “嗯?还没喝……” 莫北感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却又抓不住中心。按照顾飞说的,这桶水是井里打来的,而且只有最近的水源有问题,那项懿怎么会中毒呢…… 中毒…… 电光石火间,莫北忽然想到自己还未清醒时模糊间看到的景象,那处山谷中,两个帮派火并,一方压倒性的胜利,而另一方……却像是毫无招架之力…… 莫北身子微微一震,头脑中中断的思路一瞬间接连起来。 原来如此。 如果被杀的那群人真的是自己的同伴,那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霍岚的下属们都被人下了药中了毒,所以那些在顾飞口中训练有素的人才会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人屠杀殆尽。项懿的毒,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中的…… 原来是在水里下毒,祸及了山谷外的村子。 莫北暗暗心惊,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如此心狠,帮派间的争斗不惜殃及其他无辜的人,真是不择手段…… “哥?你怎么了?”项懿看到莫北一脸复杂,担心地靠过来。 莫北回过神,看着孩子眼底的灰暗,心里微微发疼,“小懿,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体觉得怎么样?” 项懿愣了下,小小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唔,就是觉得好累,总想睡觉……” 莫北收了收手臂,抱得更紧,“还有吗?” “胸口还有点热,发闷。” “热?”莫北立刻抬手又按住小孩儿的手腕,“怎么会热?” “不知道……” 按住项懿手腕的手又加重了力气,可不管怎么仔细探索还是找不到原因。身体会累、会困,这个他可以想办法解毒,可是热……怎么会热呢? 项懿的脸微微发红,明明没有发烧,仅仅是因为心火竟然就红成这样,莫北左右检查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心里便渐渐有些焦急起来。 怎么办? 眼前的小人明显又开始眼皮打架,靠在自己身上的小身板软绵绵的,莫北看他这样一阵心疼心急。 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水桶,他忽然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后轻推了推怀里频频打哈欠的人。小懿立刻又清醒了些,刚想笑一笑让莫北不要太担心,抬头却看到那人清瘦的身体挣扎着站直,然后撑着墙慢慢走向墙角的水桶。 可能是渴了吧,小懿心里想着,也没在意,只趁机闭了眼休息。 耳边听到有人打开水桶盖舀水的声音,接着就是轻轻的咽水声,小懿努力睁开眼,看到少年细碎的发丝间黑润的眼睛,像是映出了什么温暖的东西,让他单单看着对方的眼睛就觉得异常地满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莫北放下瓢,又一步步缓慢地朝自己走过来。少年的脚步很虚软,明显忍着疼痛的表情看得项懿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哥……”感到自己又落入熟悉的怀抱里,小懿撒娇地蹭了蹭对方,“我困了,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头顶的人笑着点头,围着项懿的手臂微微收了收,身子一倒便躺在他身边。小懿高兴地钻进莫北温暖的怀里,小脑袋靠在对方不算结识的肩膀上,满足地嗅了嗅莫北身上清淡的气息,然后小手抓住对方的衣襟乖乖闭上了眼睛。 莫北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看着小懿安静的脸,不自觉微微勾了勾嘴角。 困倦的感觉来得很快,莫北清晰地感到全身渐渐僵硬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制着,让他使不出力气,迷糊间想到初见小懿时那孩子毒辣的眼神,心底倒是暗暗佩服起来,这种情况下,他小小年纪竟然撑得住。 意识逐渐模糊,神经像是被麻痹了,痛感都不太鲜明,莫北逼自己清醒,抱着小懿的胳膊小心着没有动,另一只手用力用指甲划破了掌心。可这种细微的疼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皱着眉想了想,一狠心,朝着自己受伤的腹部狠狠掐了一下,一股剧痛瞬间冲入四肢百骸,痛得他险些喊叫出声。脑子总算清醒了些,他努力集中精力,仔细感受着身体四处的不适。 心口处渐渐开始发起热来,带着一种微妙的刺痛感竟慢慢和着心脏一起怦怦跳动起来。 这里是……膻中穴…… 莫北心里一喜,忽然又皱起眉头,那股热流像是突然带了生命,四处流窜,在胸腔周围游走,烧得他浑身滚热。困倦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努力抬起僵硬的手,使出所有的力气又朝自己的伤口拍了几下。 喉咙里涌出一股血来,他用力把那口血咽了回去。 膻中穴……到了天突……上院、中院……气海穴…… 莫非,这股热流是顺着任脉流走的? 不、不对! 莫北胸口起伏,用尽全力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地方…… 莫北心里一凛,立刻抖着手朝着自己的大腿根部摸过去,果然,靠大腿内侧的一处一片滚热,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个毒是…… 大脑像是被人塞了一团荆棘,又乱又痛,思考渐渐无法连贯,胸口的绷带也被染红,莫北感到自己的呼吸慢慢虚弱下来,他想逼自己再清醒一会儿,可用尽全力想抬起手来,身子却像是被人施了咒,一动不能动。全身像是被人扔进了油锅里,他已经分不清哪里在疼,直到昏眩再次袭来,眼前的黑暗渐渐弥漫开,他终于支撑不住,再次晕了过去。 ***** ‘小可……’ 耳边喃喃着响起一个男人宠溺的呼唤声。 他茫茫然睁眼,看不清眼前人的长相,心里却像是忽然柔软下来,下意识伸手抱住了对方宽阔的肩膀。男人像是低低笑了笑,额头对着他的额头,摇了摇,哄着他玩儿似的笑着说,‘想我了?’ 自己像是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埋在他胸前低下脑袋。 男人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这些日子太忙了,对不起,’男人抬起头,又抱住他,声音发涩,‘这里还没有稳定,大陆那边也有太多不确定的情况,我真的快支持不住了。’ 他抬头看到男人眼里的血丝,心里一疼,抱着他的胳膊更是紧了紧,‘总会有办法的,会好起来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长叹了一声,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语,‘有一个内线就好了,大陆那边,只要有一个内线就好了……’ 他愣了愣,抱着对方的手臂下意识松了一些,‘内线?’ 男人回过神,看着怀里的人笑了笑,‘这种事你不要担心,我……’ 可他却放开了手,退了一步抬头盯着男人的眼睛,‘你刚才说内线,什么意思?’ ‘……’男人看着他却没回话,只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身子,把头埋在他颈间,过了很久才说,‘打入他们内部,窃取他们的情报。’ ‘卧底,是吗?’ ‘……嗯。’ 他笑了笑,侧头吻了吻男人的侧脸,‘我去吧。’ 男人的怀抱蓦然一紧,手臂很用力,像是要把他勒断似的,那种窒息的疼痛却让他觉得很温暖,他笑着靠在他怀里,抬手抚了抚男人额角的暗红胎记,‘我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我去吧。’ ‘你这样,我看着更难受,我想帮你,让我去吧。’ ‘懿,等我回来。’ ***** 莫北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猛烈地震动着,带着滚烫的温度,跳动激烈。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停滑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攥住身侧的什么,低低呢喃,“为、什么……” 身边像是有什么人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很慌乱似的用力摇摆,他挣扎着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让他根本动弹不得,脑中的影像流窜着,男人的脸还是很模糊,可心底像是拼命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他想记住,想看清,却根本没办法抓住那个影像。 “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骗我……” 肩膀被人用力摇着,耳边像是有什么声音炸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却渐渐淡开,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别走、回……来……” “莫北!”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喂,你醒醒啊!!” 脑袋像是忽然爆炸了一般,耳边的声音倏然冲入脑海,“莫北!” 莫北猛然睁开了眼睛,瞳孔几乎对不准焦距,一片模糊中,他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头顶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立刻活跃起来,“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莫北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顾飞,还有另一个人……那人穿着朴素,白衬衣休闲裤,气质也干净,他愣了半晌,看到那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然后手伸过来按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还好,药起作用了,”男人放开他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也退了。” 莫北立刻反应过来,“你是……宁大夫?” 男人点点头,坐到他身边来,“宁谋,”言简意赅,宁谋低头看着莫北,说道,“你本来就重伤在身,再身中剧毒,险些没命了。” 莫北沉默着撑起身子,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又被人仔细包扎好了,心里很是感动,他抬头朝着顾飞和宁谋两人努力露出些微笑来,“谢谢。” 顾飞忙摆手,宁谋倒是叹了声气,“明知道是毒药,怎么还喝呢。” 莫北越过二人看到脸色苍白、熟睡着的孩子,过了半晌苦笑道,“那股热气,我实在判断不出来。” 宁谋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只能摇摇头,“算了,醒了就好,那……有什么发现么?” 莫北闭眼感受了一会儿身体里的热气,再睁眼时点了点头,“这毒是通过足阳明胃经连接任脉流走在身体四处,最后一点点归结在膻中穴的,只要设法把两者的节点隔断,让毒没办法流走,几天之后就会慢慢排出体外了。” 宁谋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地直接扣住了旁边顾飞的手腕子,顾飞像是习惯了,挠挠头任他抓着把脉,过了一会儿宁谋皱了皱眉,依莫北所说的手指头干脆地按在了顾飞小腹下的穴道上,顾飞整个人又僵了,讷讷不敢动。摸索了好半天,宁谋总算收了手,这才抬头看向莫北。 “虽然我不赞同你以身试毒,不过……还是要代清泠村的村民们谢谢你。” 顾飞一听,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这毒能解了?!” 莫北笑着点头,然后伸手够了够旁边的纸笔,一字字写着药方,边写边说,“麻烦你帮我熬这副药,一份就够,我先试试。”话音刚落,就见宁谋又不赞同地皱眉,莫北只能苦笑。 写完了方子,宁谋拿过来看了一眼,登时便僵住了,“这……这哪是解药……”这药方怎么看都是剧毒啊。 莫北咳了咳,顺了顺气才说,“以毒攻毒,应该错不了。” “可是……”万一失败,毒上加毒,必死无疑。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莫北又看了看项懿渐渐失了血色的唇,抬头时眼里更是坚定,“去吧,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顾飞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宁谋,又看看莫北,过了好半晌,才犹豫着从宁谋手里拿过药方。他不懂配药,只是单看着里面的几副明显带毒性的草,都不禁为莫北捏一把冷汗。 熬药的时间并不长,顾飞犹豫着端来一碗刺鼻的汤药,莫北刚要接过来,顾飞下意识地又缩了下手,嗫嚅着说,“你、你确定没事儿?” 莫北笑了笑,点头,再伸手时手上加了些力气,稳稳地把药碗抓了过来。耳边又响起宁谋的声音,还是那种无奈中带着怜悯的语调,“就算毒解了,你的身体还是会留下后遗症的,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这几味药里有不少破坏性的成分……” 莫北抬起的手一顿,可也只是一会儿,便再次低下头,干燥的嘴唇慢慢贴上了药碗的边沿。 第8章 【金三角】 项懿出生时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莫北,莫北那时候也不大,五六岁的样子,挺好奇地凑过来脑袋仔仔细细地研究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小不点儿一副迷迷糊糊的表情,看到莫北时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弯弯的,像是在笑。莫北看得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结果小婴儿就不满地哇哇大哭起来,惹得他只好抱着这个小东西,半天不敢松开手。 从此莫北就被这小家伙黏上了。从刚会吃奶就要莫北抱着奶瓶喂,刚会爬就拽着莫北的裤脚咿咿呀呀,从刚学会叫爸爸妈妈,下一个单词就学会了莫北哥哥。 这些项懿早就没印象了,他只记得自己从有记忆起到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这个漂亮温柔的大哥哥,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只喜欢说给他一个人听。莫北学射击,他就吧嗒吧嗒跑过去也跟着扣扳机,莫北练身手,他也跟过去学几个小打小闹的三脚猫功夫,莫北开始看医书学治病,他也要蹭过去对着那些图上的花花草草傻兮兮研究。 反正有莫北在的地方,项懿小朋友总是要去凑个热闹。可莫北从来没有嫌他烦,每次对着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呵呵的,哄他逗他,很喜欢他似的。 他喜欢莫北的笑,很柔和很清淡,那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身体就觉得很舒服,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项懿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走过了从前,梦里莫北笑着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后拍了拍手逗他,“小懿,来,爬过来~” 自己像是攥紧了拳头,很努力地倒腾着四肢,呜呜地用力往前爬,可眼前人坏极了,好不容易凑过去一点,那人就不停地往后退,他只是退一步,自己却要很卖力地爬很久,眼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项懿急得呜呜直叫,手脚累得酸疼也不敢停下,只咬着牙笔直地往前冲。 “小懿,来,再努力一下。”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了,像是带着回音,一遍遍缠绕在自己周身。 “小懿,醒……” 他猛地顿住身子,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懿,醒醒……小懿……” 身体像是忽然被卷进一个滚热的洪流中,他痛得忍不住惨叫出声,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什么柔软的东西。剧痛只在身体里停留了一瞬,然后那股灼烫的热流像是被慢慢剥离,一点点地抽离出自己的身体。晕沉的脑子忽然就清醒起来,身体像是一下子轻盈了,全身都清清爽爽的没有半点不适。项懿缓了缓气,等身体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他舒服地转了个身,后背靠在一个温暖之处,乖乖地窝着,嘴角还扯了扯,勾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小懿?” 这次的声音十分清晰,就微微贴在耳边,项懿愣了愣,忽然就张开了眼睛,眼前映出莫北有些苍白的脸,只是那人的眼里带着惊喜,冲淡了那份不正常的苍白。身子忽然被对方狠狠抱住,那种怀抱很熟悉,项懿咧嘴一乐,想都不想就在那人怀里蹭了蹭,“哥哥……” 莫北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垂下头,埋在小孩儿的颈间,孩子不算强劲的动脉跳动声响在耳边,他静静听着,心里几日来的紧张总算一点点平缓下来。 “莫北哥哥?”小懿莫名其妙,小手指戳了戳莫北的脑袋,歪了歪头问道,“你怎么啦?” 莫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对方,摇了摇头,“没事,你……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吗?” 小懿眨巴眨巴眼睛,“没事啊,我原来就是有点困而已啊,现在不困啦。” 莫北笑着摸了摸小孩儿柔软的头发,“那就好。” 心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拽着,拧痛的感觉很难受,莫北不动声色地忍着,心里却只能苦笑,这就是后遗症么?呵。 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莫北按了按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正常一些,“请进。” 门被人推开,两个人回头看到宁谋和顾飞走进来,还有几个村民,为首的老人虽然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莫北暗忖这人也许就是村长。那人带着众人向他们走过来,莫北撑着身子要起身,老人赶忙走过来两步按住他肩膀,“小莫北不要动,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莫北也没推辞,微笑着顺着对方的力气坐了回去,“您是……” “哎,我是清泠村的村长……我听说你身体这几日好些了,就带着几个人过来跟你道谢啊,小莫北啊,这次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老人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要不是你以身试毒救了我们,这么多人,真的就,真的就……” 莫北闻言倒是愣了愣,自己当时就想着救项懿一人罢了,这几日整个心思也在这孩子身上,倒是忘了自己无意间竟成了全村的恩人。 莫北看着众人脸上皆是感激,心里一动,便微微笑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您不用往心里去,应该的。” 村长见这少年小小年纪便如此胸怀宽广,心里直佩服,说出口的话就更是增添了几分敬意,“你呀,这几日就好好在村子里养好身子,缺什么就跟我们说,等身体好些了,我派几个人送你们兄弟俩回家怎么样?哦对了,你家在哪里?” 话音一落,莫北像是叹了声气,很苦恼似的,“这个……” 村长一愣,忙又走近两步,“怎么啦?有什么麻烦事?跟我说说,我们也许能帮上忙。” 旁边的众人也搭腔,莫北又叹了一声,这才说道,“我的脑袋被那群人打坏了,有些事有点记不得……”众人皆是一惊,莫北接着又说,“但我记得我家就在那个……离这里最近的那个什么城市……” “B市?” “啊对,”莫北立刻点点头,笑了笑,“就在B市,”话音刚落,莫北感到身边的小孩子抬头看向他,他悄悄探手到身后抓住小孩儿软软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孩子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收回了看向他的眼睛,跟着他一起面对众人。 莫北握住了小懿的手,继续说,“我家的房子我依稀也有印象,我想到了B市应该就能认得了。” 村长长舒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等你伤好了,我让顾飞他们送你去B市。” “那多谢了。”莫北感激地笑着,忽然感到手心里的小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他勾住那个手指,嘴角的笑却仍是没有变化。 村长又说了些话,直到莫北略微显出疲态,才带着众人感恩戴德地离开。顾飞送走了众人,关好门,这才高兴地蹦过来,上上下下打量莫北和小懿,“你俩真的都好啦?” 莫北点点头,稍微撑起些身子,小懿立刻扶住他,“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们。” 顾飞忙摆手,坐到他身侧来,“你原来在B市啊,那可是大城市,那你没事儿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干嘛呀?” 莫北无奈似的指了指自己的头,顾飞啊了一声,急忙道歉,“那、那你到B市能找到家嘛,要不要我陪着你找一找?” 莫北摇摇头,“不用,那里的路我记得很清楚,只是忘了些事儿而已,别担心。” “哦……”顾飞挠挠头,脸上忽然就有些暗淡,“我……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莫北一愣,却看到身旁的小懿立刻蹙起眉头,然后小嘴一扁哼了一声。 顾飞倒是没在意,只又凑过来一些,试探地问,“你要是以后没事儿再到村子里玩儿呗,我们这儿虽然跟大城市比不了,但风景挺好,空气也好,而且……”话没说完,忽然就看到本来在莫北左边儿的项懿忽然站起来,绕了一圈坐到两个人中间来,然后眯缝着眼打了个哈欠,“哥哥,我好困,陪我睡觉。” 莫北一惊,立刻又紧张起来,“怎么又困?” 项懿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困就是困,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说着小孩儿拉住莫北的袖子,力气还挺大,“睡觉睡觉,陪我睡觉!” “……”莫北总算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家伙竟然还吃醋,呵呵,他捏了捏小懿的鼻子,“好好好,睡觉睡觉。”他转眼看着郁闷的顾飞,只好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他要睡觉。” “哦……好吧……”顾飞挠挠头,低头看到小不点儿得逞地笑着,抬头看他时瞪了他一眼,他继续郁闷地挠头,只好站起身子,“那你们睡,我不吵你们了,我去找宁大夫好了……” 莫北看着男人憋屈的高大身子消失在门外,转身捏住小懿的鼻子,笑道,“小坏蛋。” 项懿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爬过来钻进哥哥怀里,“那个二愣子,敢跟我抢你,哼!” 莫北一阵无力,只好抱着他摇晃,“好了,不说他了,小懿,哥哥问你些事。” “嗯!你说。” 莫北收了收手臂,“小懿,你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那个别墅是肯定不能回去的了,那些抓他们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撤离了那个地方,而且那里已经成了坟场,不可能有人活着。就算……就算他的父母真的在那些尸体堆里,他也不能就为了认个尸,带着小懿去冒险,。 小孩儿皱了皱眉,“亲戚?” “就是你父母的兄弟姐妹,或者父母的父母……”莫北发现跟小孩子解释抽象的概念真是个体力活。 “哦哦!”小懿明白过来,“我有个外公,在什么……唔,对了,金……。” “金三角?”莫北心里一凛。 小孩儿立刻点头,不过神色有些黯然,“外公很凶……对小懿是很好,但是他不喜欢爸爸,妈妈就很少带我们过去……” 莫北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那你最后一次见外公是什么时候?” “唔,”小懿掰指头数了数,“两年……唔,快三年了。” “呃?”莫北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小懿你多大了?” 小孩儿又是很不满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九岁!”小孩儿说着又是一瞪,“不许再忘!” “好好,”莫北忍不住一乐,又问,“那我呢?” “啊?” “我多大?” 小孩儿像是噎着了,半天才耷拉着眼睛回答,“十五……” 莫北虽然觉得自己很欠扁,但还是试探地继续厚脸皮问,“还有就是……” 小孩儿无语地看着他,认命了似的,“你说吧……” “呃,我的父母,是不是就是你妈妈的人?”如果自己从小就跟他们一起,那只能说父母之间是互相认识的吧。 小孩儿呆了呆,挠挠头,“父母?”小懿歪歪头,疑惑的样子,“你没有父母啊。” 莫北一愣,没反应过来,“没有?” “是啊,”小孩儿安慰似的凑过来抱住莫北的胳膊,“哥哥,你是……是爸爸捡来的孩子……”感到对方身子僵了一下,他立刻安慰道,“不过没关系嘛,爸爸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我一直当你是亲哥哥的……” 莫北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是霍家的养子,怪不得这孩子这么黏着自己,原来是一起长大的,自己真的是他的哥哥…… “哥哥,”小懿摇了摇莫北的袖子,抿了抿嘴唇,“你别难过。” 莫北回过神,低头看着小孩儿眼里的担心,心里觉得很暖和,他勾了勾对方的小鼻子,笑了笑,“小懿。” “啊?” “我们……暂时不能回到那个山谷里……” 小懿颤了一下,半晌僵着脖子点头。 “如果……如果你的爸爸妈妈还……”还活着的话。到嘴的话说不出口,他却明显感到怀里的孩子止不住颤抖,他们逃出别墅的时候,满地的尸体,小懿肯定是看见了,他心疼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柔下声音,“他们一定会去金三角找你外公的,既然找不到人,我们就去找你外公,好不好?” 小懿咬住嘴唇,慢慢克制住自己的身体,缓缓点头,他伸出胳膊牢牢抱住莫北的脖子,半晌低低说道,“你陪着我,就好。” 莫北环住小孩儿的身子,默默抱紧了。 第9章 【越境】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莫北身上的伤总算痊愈了,从他醒来有记忆起到现在,这还是头一回身子感到清清爽爽的没有疼痛感。莫北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光柔和,气温看来也适中。他凝神听着屋内角落里顾飞的呼吸声,很规律,看来睡得很沉了。 莫北侧过身,轻推了推怀里的孩子,项懿睡得正香,不满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脑袋拱到莫北胸口,嘴里哼唧了一下。莫北失笑,无奈地捏住小孩儿的鼻子,摇了摇,低声唤道,“小懿,醒醒。” 项懿实在被吵得没办法,扭来扭去不见效,只好气呼呼地睁开眼睛,“莫……” “嘘——”莫北食指抵在唇上,悄声凑在小懿耳边,“清醒清醒,我们今晚走。” “哎?”小孩儿一愣,下意识看向墙角的顾飞,“他……” “晚饭里我放了点迷药,他醒不了,”说着,莫北小心摸下土炕,回身看着项懿,“快点,穿上衣服,马上走。” “哦,好……”脑子总算清醒过来,项懿打了个滚翻起来,踮着脚勾住自己的衣服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脑袋不小心被卡住,他用力扯,再用力扯,黑漆漆的看不清,纠结半天还是找不到头,他急得跳脚,小眉头揪成一团,险些就要开口大骂,头顶忽然有只温暖的手按过来,然后衣服往下一拽,小脑袋总算露了出来,他郁闷地眨眨眼睛,看到莫北无奈地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小笨蛋……” 项懿委屈地撅个嘴,哼了一声转过身子,继续纠结裤子。 两个人穿戴好了,莫北轻声走到墙角,低头看向顾飞沉睡的脸。这几日来,这个男人的关心和热情让他感到很温暖,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能再见到这人了,真的要走了,还真是舍不得。 如果有缘的话,也许我们能再见吧,顾飞,谢谢你。 心里默默想着,他终于转过身,拿起桌旁的背包悄声推开了背后的门。 背包里装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那些村民们身体好起来后一个个非常感谢他,拖家带口地过来给他送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货,但莫北一一都留着,也很珍惜。包里还有宁谋送的很多平常用得着的药片,这段时间和宁谋一起讨论医理,两人也成了忘年交,如果不是清泠村的人大多都讨厌霍家,他还真想跟这些人成为真正的朋友,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莫北轻声关上身后的门,抬头感受着头顶柔软的月光,村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让人觉得很舒服,要真的离开这个地方,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把背包合好背上,弯下腰抱住小懿,莫北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看顾飞的家,看了很久才终于收回眼,朝着前方村口迈出脚步。 项懿一直乖乖趴在莫北怀里,此刻他侧头看到莫北渐渐远离身后的房子,嘴角忽然就勾出一个细微的笑来,他伸出手臂圈紧了莫北的脖子,黑亮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里显得异常高兴。 ***** 这段时间莫北明里暗里从顾飞嘴里套出很多信息来,他抱着项懿笔直地朝着山间的小路走,他记得顾飞说过一直按这个路线走就能到B市。往上又抱了抱小懿,莫北边走边问,“你外公叫……” “外公叫霍骁,在金三角的密支那,主要做玉石生意,莫北哥哥,你已经问了我很多很多很多遍了!” “呵呵,”莫北摇了摇手臂里的孩子,挑眉笑道,“我这不是确定一下么……” 天知道这是他问了小懿好几天、努力思考了好几遍才拼凑出来的信息,也不怪他总觉得有点儿不确定。不过小懿已经不耐烦了,指天发誓就是这么回事儿,爱信不信,莫北很郁闷。 小孩儿翻个白眼,两只手拍住莫北的脸,一顿摇,不屑道,“失忆的是你哎,莫北哥哥,是你哎是你!” 贴上自己脸颊的小手很凉,莫北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扣住小孩儿的腕子,然后把它们按进自己的领口,“手别露出来,冻冰了,”忙活完,他才说道,“好啦,脑子坏掉的是我,小懿最聪明了。” “哼哼,那是!”舒服地把手贴在少年温热的肌肤上,项懿也没注意掌下的人因为冰凉的温度而微微颤了一下。 莫北呼了口气,又抱紧了怀里的人,心里暗暗想着一路的行程。从这里到密支那,至少要先到B市,然后坐火车到K市,再转一次大巴到泸水县,这些都没有问题,火车票和客车票也不是难买,就算他一个未成年带着一个小孩儿,要混进去也不是难事。可是…… 可是,从泸水县到密支那,必须要越境…… 莫北深深吸了口气,他这是在赌命,金三角地带很乱,他们两个孩子要越境到那里去,真的是危险重重…… 算了,莫北抬头看了看头顶北极星,努力平息自己紧张的情绪,走一步、算一步吧。 虽然清泠村算得上是世外桃源,可离B市并不是太远,两个人一路聊着聊着,天亮前便到了B市的火车站,莫北放下小懿休息一会儿,抬头看着眼前的广场,留意着面前的人群。现在是乘车淡季,没赶上什么节假日长假,火车站前人很少,票应该不是很难买到,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倒票…… 莫北脱下背包,伸手进去拿出一个信封来,里面的钱不多,但足够二人的车费了,当时村长为了答谢他们征集了这些钱作为报答,莫北便假装推辞着收下了。他点了点里面的钱,拿出一半来,然后又把信封塞了回去。 他蹲下身摸了摸项懿的脑袋,“装可怜,懂吧?” 项懿脑袋一歪,“啊?” 莫北笑了笑,拉住他的手朝不远处一个衣衫邋遢四下张望的男人走过去。 “这位大哥……” 男人回过头,看到两个孩子时愣了一下,莫北又走过去一些,笑得很勉强,“大哥,我和弟弟跟爸妈走散了,您看能不能帮我们买两张回家的票?卖票的那个阿姨看我们小,不卖给我们……”说着,莫北递出手里皱皱巴巴的钱来。 那男人呆了一下,有些犹疑地盯着他们上下看,然后又快速地四下扫了一眼,试探地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莫北心里一乐,果然,这个人是倒票的。他眼角一瞥,看到小懿嘴角耷拉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德行,莫北差点儿绷不住笑出来,这孩子演技真强悍。 “去K市……” 男人扫了一眼莫北手里的钱,愣了愣,去K市,两张小孩子的票,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男人眸子一转,心里暗想这两个小孩儿可能也不知道票价,正好顺手多捞一笔。想着,他立刻笑着弯腰摸了摸项懿的头,项懿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那男人,还眨了两下,声音糯糯地小声说,“谢谢叔叔……” 男人被他那副样子逗得忍不住乐了,直起身就吩咐两个孩子站在这里等他,自己朝售票台走过去。等男人走远了,莫北转过身来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乐,蹲下身捏住小孩儿的脸,“哟,演得真好~” 小懿哼哼两声,得意地伸出小手也拧住莫北的脸,“那是!” 两个人笑着捏了一会儿,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俩人立刻松了手,一转身又是一副期期艾艾的表情。那男人走过来拿了两张票扣在手里,挡住价格给他们看目的地,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先把钱给我吧。” 莫北立刻麻利地把钱塞过去,男人这才松开手,快速说了句,“你俩注意安全哪。”然后掉头就跑走了。莫北无语地捏住那两张票,低头一瞅,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黑啊,真黑,坑了两倍还多的钱,怪不得他什么都不问办事办这么利索…… 揣好票,莫北拉着小懿混进人群里,等到了检票口的时候跟紧了一个大妈,检票员头也没抬,看到两张票就把人放了过去。B市到K市差不多要两天两夜,莫北按着票上的标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先帮着把小懿抬上去,然后才爬到自己的卧铺上。同车厢里也有一个小男孩儿,小孩儿见小孩儿,两眼泪汪汪,小懿这小子难得没纠缠着自己,跟着那孩子玩儿得挺开心。莫北趴在卧铺上看着小懿脸上开心的表情,嘴角一直弯着,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 真想让他一辈子这么开开心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莫北慢慢收了笑,眸子渐渐暗淡下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把小懿带到他外公身边,然后呢?他的父母在金三角运货,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外公也是个毒枭?小懿到他们身边去,真的能一辈子开开心心地长大吗? 莫北愣愣看着两个孩子跑上跑下乱窜的身影,心头的迷茫和酸涩渐渐浓烈起来。 ***** 一路上就像莫北预料的那样,到泸水县为止两个人几乎都没碰到什么困难,莫北看着信封里所剩不多的钱,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按照从泸水县到密支那最短的行程来看,他们必须翻过阿尔莫纳山,中国和缅甸的国境线两边看守严密,山上也不知道有多少隐藏的兵力…… 莫北用剩余的钱买了几把短刀和子弹,还好这种边境地区这些东西不是很难搞到。沿途人烟渐渐稀少,他拉着小懿徒步走了五天五夜,终于在第六天天黑之前赶到了边境线边上。远远看到一个废弃的仓库,莫北猫着腰迅速窜过去,旁边的小懿也学着他,踮着脚,速度一点没落下。 他抬头看了看这个仓库,像是附近的农民冬天储藏粮食用的,现在暂时空置着。成堆的谷物和干栗子堆在木桶里,莫北过去小心探手拿出一些栗子,抓了几把放进包里。他们的干粮不多了,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的路。 小心掰开一个栗子,莫北低头尝了尝,有点酸,但至少没坏,希望这些能让他撑到密支那。莫北心里算了算,小懿吃干粮,自己吃这些干栗子的话,应该是够了…… 忽然,莫北眯了下眼睛,朝小懿招招手,小懿立刻凑过来,莫北抓住他小心搂在怀里,然后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躲进一个破旧的木板后面。门外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莫北眯着眼睛透过灰土土的窗户和门缝看到几台军用吉普车从眼前突突驶过。那几辆车像是在巡逻,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莫北的胳膊和腿开始麻痹了,它们才终于渐渐走远。 那一定是定期巡逻的边防兵,莫北猜他们肯定还会再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抬头看到眼前不远处高耸的山峰,只要翻过这座山,只要翻过去…… 他暗自咽了咽喉咙,捏着小懿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 “小懿,怕不怕?” 小孩儿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莫北紧紧抱住怀里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孩子,过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来,手掌紧紧握住了小孩儿的手指,声音低低传了出来。 “我们走吧。” 第10章 【守护】 莫北趁着夜色拉着小懿避过那些吉普车的前灯,他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两只脚完全是踮着走。好不容易躲过那拨巡逻兵,眼看着山峰就在眼前了,莫北按住项懿趴在地上,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直到确定周围完全安静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才拉住小懿的手站起身来。 今夜的月光都和平日不同,阴冷阴冷的,发着寒光。莫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强烈。半夜三更周围的气温很低,很冷,他感觉到小懿的手冰凉,心里一阵心疼,自己太大意了,应该给他买个手套的…… 懊恼地想着,脚步却不敢放慢,莫北连走带跑地一路往山上冲,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敢放慢速度,紧紧盯着眼前仔细地查看。 还好,暂时很安静。 莫北慢慢弯下腰来,敞开自己的衣服裹住小孩儿,手臂张开紧紧搂住,“冷吗?” 小懿喘着粗气,摇头,手上微微使力推了推莫北,“别担心,我能跟上,快走吧……” 揉了揉孩子的头发,他终于站起身来,“再走一会儿就到边界线了,可能会有电网,一定要小心。” 项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步试探地走着,离边境线越近越是小心,他们几乎已经能看到前方的瞭望塔,连塔上的人影也依稀可见。路程已经不长了,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那道拦网前,莫北暗自庆幸自己选择了这片荒山野岭,比他想得要好得多,没有什么高科技的红外线和电网,只是围栏,但是很高。 他取下背包拿出两把刀来,递给小懿一把,然后带着他一路小心摸索着拦网下的土墙壁,直到摸到一处稍微松动处,两人才停下来。莫北指了指那个地方小声说,“用力挖,挖通它我们穿过去。” 项懿握紧了刀柄,点点头,然后矮下身轻轻靠在拦网下,对着那处松动的土壁用力刨了起来。 莫北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只能感到贯透全身的冰冷,和手指不断被划破时的疼痛。胳膊渐渐酸麻,手指冻得几乎要掉下来,可他顾不得这些,只能加大力量,尽快刨出一条通道来。 “啊!”莫北听到项懿轻呼了一声,带着惊喜的声音让莫北浑身又有了力气,他又用力砸下去几刀,随着哗啦声响,土堆终于被刨开一条洞来。血丝的味道飘在鼻息间,莫北不知道那会是谁的血,心里却下意识地发起疼来。 “你先过去。”莫北低声对项懿说,“用胳膊撑着爬,小心点。” 项懿把刀递还给莫北,然后身子趴在地上,匍匐着往前一点点爬过去,项懿身子小,不一会儿就过去了,他立刻转回身来,从洞口趴着看莫北,“哥哥,快点过来!” 这个坑很小,还好他们是小孩子,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莫北确定小懿完全过去了后才麻利地趴下身子,动作迅捷地爬了过去。刚过了洞口身子就被小懿一把搂住,莫北回抱住他,声音也有些激动,“快了,过了这片区域就好了!” 项懿嗯嗯应着,抬头看了看瞭望塔上的身影,忽然小心地问,“如果他们发现了……会怎么样?” 莫北下意识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深吸了口气回答,“扫射……” 项懿的胸口起伏了两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哥哥,你要小心!” “嗯。”莫北放开孩子,左右看了看,闭了闭眼睛,呼出口气,“走!” 四周安静得诡异,可希望就在眼前了,莫北感到胸口滚热的兴奋和理智的谨慎拧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不畅起来。胸口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拧痛起来,莫北苦笑着,用手按住。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都会伴着这个心痛的毛病,可他并不后悔那天的决定。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不能快,太慢了又怕时间不够,天色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漆黑了,山脚的路曲曲折折,莫北感到项懿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小孩子本来也没有多少体力,奔波了这么长时间,快要到极限了吧。 快到山脚的时候,莫北忽然看到一束光朝他们打过来,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扑过去压住小懿,小懿被他推得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跌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紧紧包裹住怀里的孩子,莫北感到身体重重撞在一根根树干上,身体痛得止不住抽搐了几下,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捏碎了一般,一股血腥从喉咙处涌上来。可他顾不得这些,等两人的身子稳下来,他立刻踉跄着站起身,抱起项懿拼命地往前跑出去。 耳边响起此即彼伏的警哨声,灯光也频频朝他们打过来。项懿紧紧抓着他,声音带着颤,“哥哥……” “没事,放心,别怕,”莫北用尽全力飞跑着,声音却尽量柔和下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子弹在耳边划破的声音清晰可闻,项懿紧紧抱住莫北的脖子,胸腔里的恐惧让他难以呼吸,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每次都这样,莫北不管不顾地保护他,为他挡去所有的灾难,每次自己回头看的时候,那人总是一身鲜血地护在自己身后。 “哥哥……”声音莫名地哽咽起来,项懿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心底的颤抖和害怕让他忍不住想开口说话,“哥哥……莫北哥哥……” “别怕,”少年的声音还是带着宠溺的柔和音调,项懿感到那双手又抱紧了自己,“小懿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不要怕……” 血腥的味道一点点弥漫开,黑暗里,项懿看到莫北满头的汗珠,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他愣愣看着,听着,忽然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死死咬住唇,一只手用尽全力拽住莫北的衣领,把头埋在他颈间,任那泪水一点点渗透进对方的肌肤里。 枪声在耳边响了小半个钟头,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天渐渐亮了,晨曦的光芒一点点洒在两个人身上,周围又是一片死寂。 莫北松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感到全身疲惫不堪。他停下脚步,精神一放松,腿一软便朝前跪了下去,小懿慌忙从他怀里跳出来,眼角的泪还没消失。莫北用力扯出点儿笑来,抬手擦了擦孩子的眼睛,“你看这不是……咳咳,逃出来了么……呵,傻孩子,哭什么……” 小懿没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肩头的伤,眼睛又红起来。莫北撑起身子坐起来,没受伤的胳膊捏捏孩子的脸,“好了,我没事,就这一处伤……”他呼了口气,伸手够到自己的肩头,摸到子弹嵌进去的肌肤,痛得他一颤。项懿跟着他也颤了一下,莫北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笑了笑,“我没事,走吧。” 小懿盯着那个伤口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一双漆黑的眸子明暗不定,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盯着莫北的肩头,“哥,子弹不能留在里面,胳膊会废的。你等一下,我给你取出来。” 莫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项懿转身就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刀,伸手拉开刀鞘,锋利的刀刃映出他的眼睛,竟是透着一股冷冽,“哥哥,你忍一忍,”小孩儿说着,绕到莫北身后,小手忽然压住了莫北的肩头。莫北痛得险些喊出声,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手。项懿看了他一眼,脸色白了一下,可又立刻扭过头,看着那处枪伤,握紧了手里的刀。 刀尖慢慢送进去,沿着伤口的皮肉重新划割开,项懿感到手掌下的身体下意识地抽搐,他依旧沉默着,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刀尖又往里送了送,终于碰到一处坚硬的东西,他闭了闭眼,忽然用力朝下一拧,迅速剜出了那颗子弹,连皮带肉地甩在了地上。 “啊!!” 莫北实在没忍住,叫声里带着明显的痛苦。伤口的血喷涌出来,半个身子都软下来了,他模糊间看到项懿从包里拿出一卷绷带,匆忙又跑过来,颤着手给他一圈圈绑紧了。莫北从剧痛中渐渐回过神来,看到那个抖着手给自己包扎的孩子,眼睛里却是冰冰冷冷的,瞳孔黑得锐利,竟让他看着有些陌生。 伤口被仔仔细细包扎好了,莫北不能确定会不会感染,只依稀记得那子弹周围还没有红肿的迹象,暂时还不严重,肌肉撕裂的地方抽着疼,外翻的皮肉在绷带下面时不时摩擦,痛得他捏紧了拳头才逼得自己没大喊出声。项懿从包里又翻出宁谋送的止痛片和消炎药,又捧了水杯过来,盯着莫北全部吃完了,才又默默把东西放回去。 孩子沉默的样子很奇怪,像是眼睛里藏了一种浓浓的情绪,决定了什么似的。莫北痛得两眼模糊,根本没发现项懿的异常。直到天大亮了,身上伤口的疼痛缓和了一些,他才恢复了些精神,气息顺了不少。 项懿从背包里拿出一些馒头来递给莫北,莫北摇摇头,指了指包,“把包给我。” 项懿眼睛眯了一下,抬头盯着他,“就吃这个!” 莫北看到小孩儿眼里的心疼,心里觉得挺温暖,“没事,这些不够吃的,我……” “吃!”项懿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然后回身抱住背包蹬蹬跑开,离莫北老远坐下来,掏出几个干栗子就往嘴里塞。 莫北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忙跑过去要把东西抢过来,小孩子像是早预料到了,紧紧抱住背包来回地躲,边躲边吃,跑着跑着吃饱了,这才停下脚来,莫北愣愣看着眼前的孩子,一时语塞,呆呆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孩儿抬头盯着莫北看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抱住对方的手蹭了蹭,声音低低地说,“哥哥,以后换我保护你。” 莫北浑身一颤,愣愣低头看着孩子坚定的眸子,过了半晌他微颤着手,抚了抚小懿的头发,沉默了很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 一晚上心惊胆颤地折腾,这会儿两个人都有些累了,莫北回头小心查看了一会儿,那些人看来是怎么也追不到了,他谨慎地盯了老半天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又走走停停了一上午,直到走到一片树林里才停歇下来。 项懿再怎么早熟也毕竟是个孩子,体力撑不住了,眼睛开始打颤。莫北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树,让小懿枕着自己的腿躺下来,小孩儿的头向着莫北的方向,软软的呼吸吹拂在自己掌心里,莫北痒得笑了笑,一边拍着小孩儿的肩膀一边哄着他睡觉。 小懿也是真累了,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莫北看着项懿安静的睡脸,想着刚才他的话,心脏像是又温热起来,带着一种陌生的酥痒感觉,很舒服,又有点别扭。小懿长得很漂亮,像是画报里的小明星。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蛮英俊的男人,照这性子发展下去,应该也会长成挺出色的人吧。莫北靠在树干上模模糊糊地想着,过了一会儿也终于睡了过去。 第11章 【项坤】 接下来的三四天两个人就朝着西方走,身后没有追兵,走得也就不急。 这天天黑时,俩人刚吃了一点儿东西,隐约就听见车辆的隆隆声,莫北猛地回头看过去,几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公路!终于碰到公路了! 莫北拉着小懿的手朝着车子跑过去,那车像是碰到什么事停下来没开走,只是在原地隆隆响着,两束车灯在黑夜里格外显眼。两人都是满心兴奋,跑到车边上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那司机老远就看到俩孩子跑过来,挺惊讶地走下车,朝着莫北叽里咕噜问了一句,莫北一愣,完全没听懂。他想了想,记得缅甸的英语普及率挺高,便试探地张嘴用英文问了一句,那人哦哦了两声,也用英文回应他们是不是外国人。 莫北长吁了口气,立刻照原剧本回答,“我和弟弟跟爸妈走散了,本来是来找外公的……” 那人还挺热情,见俩孩子一身灰尘,像是吃了不少苦,心里也没怀疑,就问道,“哎呀,那怎么办?要不要叫警察帮你们找找?” 莫北摇摇头,感激地行了个礼,“先前也跟爸妈说好了,万一走散了就去外公那里,您……这是要去哪儿?能不能带我们一路?” “哦,”那人指了指身后的车,“这车半路抛锚了,我还在修,你俩要是不嫌弃就先进车里歇会儿吧,我是个玉石商人,这趟打算去密支那进些货……” 莫北闻言一震,整个人因为过大的惊喜给震蒙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语气却还是难掩的兴奋,“我们的外公就是在密支那……” 那人一愣,接着就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莫北的肩头,“好!那正好了,我送你们一路吧,到了密支那你们就能找到人了吧?” 那人好巧不巧正好拍在了伤口上,莫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勉强扯出一丝笑,“能,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 那人摆摆手,挺豪爽。莫北带着项懿听那人的话钻进了车里,刚进车项懿立刻就趴过来盯着他的肩头看,“哥,疼吗?” 莫北根本顾不得疼,高兴地抓住孩子的手,语调都飞扬起来,“这人就是去密支那的,等他修好车我们就能走了!” 项懿却是早知道似的点点头,嘿嘿笑了笑,“我知道啦。” “呃?”莫北一愣,“你听得懂英语?” 项懿摇头,挺得意地说,“我听得懂密支那,我听到那人说到密支那这个词,肯定就是他要去那里啦~” 莫北呆了呆,心里暗叹,这个孩子真不得了,太聪明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渐渐也累了,没等那司机在车下倒腾完,莫北抱着小懿就睡着了。等再睁眼的时候车已经发动起来,司机大叔回头见莫北醒了就扯开嗓门笑道,“小不点儿们累成这样了啊,哈哈!哎,你这个哥哥也真是厉害,带着这么小的弟弟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莫北低头见小懿也醒了,也就没控制声音,“还好吧,我弟弟挺乖的。” 那人笑了笑,像是挺赞同这话,少年怀里的孩子很少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哥哥,表情还挺满足似的,这小孩儿挺好看,司机嘿嘿一乐,又问,“怎么就跟爸妈走散了?你俩这么直接去密支那,真没事儿?” “没事,您放心。”莫北看了看车窗外,心头一转说道,“我们一家经过卡斯米镇,那里正好在祭神,人特别多,挤着挤着就散了。” “卡斯……米?”司机一愣,挠挠头,“那是哪儿啊?” 莫北心里一乐,哪儿啊?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哦,就是西边山脚下有个镇啊,您不知道?” “哦、哦呵呵,”司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儿也就开车路过,还真没怎么停下车研究过,要不是抛锚了,嘿嘿……” 这大叔人挺有意思,莫北一路上跟着他聊天也不沉闷,小懿每次看到莫北胡扯就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他倒不是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莫北每次编谎的时候眼里的光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是很微妙的变化,小懿很得意,因为他知道没有人看得出来,除了他项懿。莫北的每个细小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就这么走走停停了几日,莫北项懿俩人在大叔照顾下也没饿着肚子,缅甸人挺热情的,莫北对他们一下子有了不少好感。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总算到了密支那,这一路实在是历经艰险,莫北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一时感慨万千。 小懿从进了密支那城邦开始就兴奋了,小家伙看来挺喜欢这地方,坐起来伸着手指头来回指来指去,“哥哥,你看那儿!”莫北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耳边的声音带着雀跃,“妈妈带我买过那片地的甘蔗哦,爸爸耍甘蔗可厉害了,跟耍长枪似的!” 耍甘蔗…… 莫北一脸的汗。 小孩儿一下子活泛起来,司机大叔看着也略微放心,心想这俩孩子是真走散了,到了外公的地儿就认路了。他想着,便看着后视镜笑道,“那你们在哪儿停啊?我直接送到门口得啦!” 莫北想了想,便说,“那您等一下,您看我弟弟这么高兴,我问问他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哦,行!” 莫北笑笑,这才低下头,扒拉住小孩儿的袖子,无奈道,“好啦小懿,别激动了,”小孩儿嘿嘿笑着转过头来,莫北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道,“大叔问我们家在哪儿,你还记得吗?你外公家……” “嗯嗯,记得呀,在老噶嘛胡同,一个大别墅!” 莫北摸摸他的头发,转过头看着大叔,“他说不想玩儿了,要回家。” 那大叔嘿嘿笑道,“我猜也是啊,多累啊,早点回去,你家里人还担心哪……哦对了,家在哪儿啊?我送你们。” 莫北照葫芦画瓢,“老噶嘛胡同,里面有个别墅……” 话音刚落,莫北忽然看到那大叔明朗的表情瞬间消失,接着脚下就猛踩刹车,车子忽然就停下来,震得莫北两个人往前俯冲过去险些撞到前座上。莫北心里暗叫不好,抬头时却保持着冷静,面上露出很疑惑的表情,“大叔怎么了?” 前座的人停了车,此刻转过身子,那双刚才还看着豪爽的眼神,现在却如同野狼一般锐利起来,“你们……去那儿干什么?” 莫北刚要说话,小懿忽然挡在前面,也死死瞪回去,那大叔被小孩子瞪得一愣,心里忽然一惊,表情也惊疑不定起来,“你们……” 莫北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大叔沉默良久,慢慢说,“老噶嘛胡同,没有别人。”莫北眉头一蹙,接着就听那人说道,“只有一家人住。” 莫北暗暗吸了口气,伸手悄悄按住怀里的枪。 那大叔像是察觉到了,忽然笑了一下,“有枪?” 莫北动作一顿,没说话。 男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项懿,眼睛里光芒转了好几下,才试探着问出口,“这个孩子,姓什么?” 莫北还是沉默。 “……霍?”大叔说完,见莫北沉静的眸子一闪,他愣了一下,立刻就高兴地喊起来,“真的姓霍?” 莫北被他搞得莫名其妙,项懿的妈妈姓霍,怎么到他嘴里孩子就跟妈姓了…… 那大叔忽然想从前座窜到后座来,不过身子才刚动,莫北迅速掏出怀里的手枪直直指向他,男人却是不管不顾,摆着手哈哈笑着,“别开枪别开枪……”话音刚落,就见那小不点的孩子竟也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来,尖锐的刀锋指向他的心脏,男人一阵无奈,只好顿住身子不敢动,“你们别怕啊,那个什么,这位小兄弟,你让我立了大功了!” 莫北面上冷静,手上依旧不敢放松,“什么意思?” “你们要去找大老爷对不对?”莫北一愣,就听那人继续说,“霍骁,你们要找霍骁,对吧!这个孩子,大老爷的孙子,是不是啊?” 莫北心里转了七八个弯,他早想到霍岚一家遭难,项懿的外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采取些行动,他抬头看着这人兴奋的表情,心里盘算着他到底可不可信。 那人见莫北脸上有松动,赶忙解释,“唉,小姐的事儿……大老爷知道了,他派了不少人找小少爷的下落……哈,没想到让我碰上了!”男人看着挺兴奋,说着就坐回驾驶座上,“你俩坐好啊,马上就到了!哈哈,好人有好报啊!” 男人兴奋地把车速提了两倍。项懿完全迷糊着,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这人说了什么,就跟个傻子似的又嚎又叫的,他也不知道手里这刀该不该收回去,转眼看莫北也是有点迷茫的样子,他郁闷地搔了搔头,“哥,那个疯子……他怎么了?” 莫北收回枪,只觉得这事儿发生得太快,他们也太走运了,他心里还是没底。看了看车窗外飞速晃过的景色,他低声问道,“小懿,这方向对不对?” “啊?”项懿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点头,“好像对,我有印象。” 莫北还是不太放心,直到车停下来了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前几天困难重重,怎么进了缅甸就这么顺风顺水的…… 那男人开着车的时候就拨了通电话,嗷嗷叫着报告情况,所以他们几个下车的时候,那大别墅外就已经围了不下三圈的人,为首的老人精神奕奕,气势很强,只是看到他们时所有的威严表情一扫而光,只剩下难以置信和带着悲痛的神情。 老人呆呆看着眼前的孩子,项懿也认出他来,嘴唇抖着,半天才终于哽咽着叫出声来,“外公……” 那老人听到喊声立刻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抱住孩子,挺硬朗的人忽然就垂下泪来,莫北微微垂下头,心里渐渐难过,这个人的反应似乎告诉他一个事实,项懿的父母似乎已经…… “外公,小懿好想你……” 项懿抱着老人的脖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霍骁心疼地搂紧孩子,总算平息下激动的情绪,慢慢站起身,把孩子抱起来,“小懿不哭啊,好了好了,回家了,不怕了啊……” 项懿抬手擦了擦眼泪,抽着鼻子,声音哽咽,“外公,爸妈……爸妈是不是被人……” 霍骁身子一震,胸腔里的疼痛又涌上来,连话都说不出。项懿呆呆看着霍骁,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出来,果然……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忍了一路,逼自己想好的一面,可是……可是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没来找自己呢…… 霍骁顾不上难过,只抱着项懿手忙脚乱地擦眼泪,女儿死了,孙子却自己找了过来,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擦着小懿的眼泪,哄着孩子说道,“别哭,小懿……你还有外公,还有……”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接着一个男人慌张激动的声音传出来,“小懿?小懿来了?”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可腿上像是有伤,一瘸一拐的。男人虽然身上裹着不少绷带,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可莫北还是被那人英气逼人的脸孔给吸引住了,那人轮廓硬挺,身材也高大修长,整个人虽然看着狼狈,气质却依旧掩不住的吸引人。 男人刚出现的时候项懿就呆了,整个人僵住,然后忽然就挣脱开霍骁的怀抱,朝着那人飞跑过去,“爸爸!” 莫北闻言一愣,抬头盯着男人英挺的侧脸发呆,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养父吗? 男人弯腰想要抱住孩子,却像是扯到什么伤口咧了一下嘴,项懿吓得赶忙退出几步,心慌地看着对方,“爸爸,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男人不顾疼痛,硬是伸手抱住孩子,手臂颤着摸了摸孩子的头,笑得酸涩,“对不起,小懿,对不起……” 项懿小心地抱住男人的肩膀,抽了抽鼻子。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项懿抬头看到霍骁站在他们身边,眼睛却是冷冷看着他父亲,语调也冰冷无情,“项坤,你捡回了一条命。”说完,老人哼了一声,又看着项懿呆呆的表情微微一叹,便走回了别墅里没再回头。 项懿感到抱着自己的胳膊用了些力,他抬起头,看到项坤本来笑着的神情忽然收敛下来,只是盯着霍骁的背影,面无表情。 众人都跟着霍骁走向别墅,项懿被项坤抱着,莫北跟在身边,三个人走在最后,项坤忽然停下脚看了看莫北,眼里的冷芒消失,反倒显得有些温和起来,“莫北,谢谢你。” 莫北呆了呆,愣愣点点头,他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跟对方说明自己失忆了,可眼下看来情况有些复杂,他便忍了忍,决定过段时间再说。 第12章 【疑团】 众人到了大厅里,霍骁在中央的椅子上坐着,朝着项懿招招手,项懿在老爸怀里抿了抿唇,抬头看着项坤有些犹豫,项坤抬手摸了摸他头发,又亲了下他额头,小声笑着说,“去吧。” 项懿其实从小到大都有点怕这个外公,霍骁人很冷,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外人看着是个很不近人情的人,虽然霍骁对自家女儿和外孙是宠到骨子里,可对这个女婿,霍骁是从来不给好脸色。他一直觉得自家女儿漂亮又出色,那么多人巴巴地追着跑,最后竟然看上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可霍岚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非他不嫁,那时候父女俩天天冷战,最后更是险些断绝父女关系。 霍岚从小母亲就去世了,被老爸和各位叔叔百依百顺地宠着,又是在黑道环境下长大,虽然是个女孩儿,却比大多数男人都爽利,狠起来甚至连霍骁都感到惊讶,所以这丫头背着他忽然就跟这个穷小子私奔的时候,他除了震怒倒是没有太多意外。霍岚从小就会收买人心,这一跑还带走了组织里不少的青年才俊,老爷子派人找了三年,才总算知道这丫头竟然连孩子都生了,躲到深山野林里自力更生。 霍骁找了三年,当初的气早就消了,反倒看自己从小宠到大的闺女过得大不如前,心里别说生气,满满都是心疼。他亲自跑去见了女儿,结果看到了自家小外孙,粉雕玉琢的,跟他女儿小时候真是有一比。老爷子喜欢这外孙喜欢得不行,这下什么都原谅了,唯独就是看着那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项坤就是个小混混,在密支那的贫民区长大的,打家劫舍,除了杀人什么坏事儿都干过,霍岚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死活就认准他了。项坤这混小子,霍骁认定他就是想借着霍岚上位,他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至少,他从项坤的眼睛里看不到对自家女儿的爱恋。可这男人竟然真的跟女儿私奔了,这让他糊涂了,如果项坤真的不怀好心,怎么会丢下这边的一切跑去中国隐居呢? 霍骁想不通,再见到项坤的时候心情就更复杂了。虽然依旧不给他好脸色,可他也算勉强承认了这个女婿。可不喜欢毕竟还是不喜欢,霍骁对着项坤总是冷冰冰的,偶尔也会冷嘲热讽几句,他是为霍岚可惜,可他女儿显然是被这个混蛋灌了迷魂汤了,竟然又一次因为这个男人和自己吵起来,这回一吵,女儿携夫带子彻底地跑了,偶尔心情好了会带着小懿过来看自己,却再也不谈回到他身边定居的事。 霍骁很后悔,如果当初自己忍一忍,霍岚是不是就不会回去,那现在,她是不是也还像小时候一样,虽然刁蛮任性一些,却还是会抱住他的手甜甜地叫他一声爸…… 霍骁伸手抱住朝他走过来的小懿,这孩子长得跟他妈妈很像,他心里一疼,两只胳膊又收紧了一些。还好,还好小懿没事……霍骁心里平静了一些,抬头看向项坤的眼神又阴冷下来。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脸来找自己,岚岚死了,小懿不知所踪,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胆来找自己。霍骁只等着他把凶手的样子想清楚后就宰了他,女儿孙子都死了,这男人活着干什么。 不过现在,小懿活着,他算是捡了条命。 项懿在霍骁怀里看到老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他知道外公一向不喜欢爸爸,以前妈妈一直周旋着,现在妈妈不在了,能替爸爸说话的只有自己了。他这么想着,咬了咬唇小声说,“外公,你别怪爸爸……” 霍骁身子一震,闭了会儿眼睛,“小懿,那些人,你有印象吗?” 项懿神色一凛,漆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记得一个男人的脸,而且他和下属谈话的时候,说过他们的组织好像叫腾……” 项懿话音刚落,所有人皆是一惊。这是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的重要信息,竟然让一个孩子听见了。可项懿却在这关键时候呆了呆,用力挠了挠头,“叫……叫腾什么来着……”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项懿感到周围四处的视线,心里一紧张,脑子更是一团乱。 正在众人急迫之时,一个少年低低的声音传过来,“腾凌。” 霍骁迅速回头,看到角落里一个少年静静站着,正看着他们的方向。那少年长着一张很柔和的脸,五官谈不上多么精致,但组合在一起看着让人很舒服。那少年他是头一回见,只是怀里的孩子像是很依赖他,从进门开始眼睛就时不时朝这少年看过去。 莫北看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便从角落走出来,慢慢走近霍骁,一字字清晰说道,“领头的男人理着平头,长得很英俊,他说过一句话,‘竟然派一个孩子来卧底,也太小看我们腾凌了。’” 霍骁立刻看向怀里的孩子,项懿也跟着点头,“对,就是腾凌。” 莫北的声音继续传过来,“他们内部好像出了个叛徒,而且那个叛徒救了我们,他帮我们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追杀,而且似乎先前也保护了小懿。” “叛徒?谁?” 莫北摇摇头,“我不认识,但我记得他叫阿凛,而且那个领头的男人看起来跟他关系很好。” 项懿配合着不住地点头,霍骁垂下眼思索着莫北的话。腾凌?他好像依稀记得这个组织,只是他们的生意和自己无关,他没有太关注过。如果真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霍岚? 莫北说完呼了口气,抬头时忽然看到项坤正看着他,嘴角竟然微微勾着,像是在笑。莫北心想,可能项坤是因为终于知道凶手了所以心里开心吧,他便没想太多,也没在意那个看着有些怪异的笑容。 项坤收回看着莫北的眼睛,忽然走了几步走到霍骁身边来,霍骁抬头,看到项坤咬了咬牙,像是忍着哽咽,调整好呼吸才说,“不管怎么样,小懿既然也听到了,我们有必要查一查!” 霍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又回头看向莫北,“你叫什么?” “莫北。” “莫北……”霍骁喃喃念了一声,又问,“是你带小懿来的?” 莫北点点头。 霍骁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冰冷的眸子里略带着怀疑,“你跟小懿什么关系?” 莫北下意识就要说自己是项坤捡来的孩子,可脑子一转,开口时便回答道,“我是岚姐的养子,跟小懿一起长大的。”他发现项坤在这里没什么地位,甚至还遭这个岳父讨厌,为保自己安全,莫北还是抬出了霍岚,反正这话算不得谎话,只是模棱两可而已。 霍骁恍惚想起霍岚说过有过养子什么的,以前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这孩子挺不简单,只身一人带着小懿越境到密支那来,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办到的。霍骁略一沉吟,便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莫北赶紧接过来,小懿也高高兴兴地张开手臂扑过去,小手抓得很紧。 “这一路辛苦你了,带着小懿去楼上休息吧。”说着,霍骁回头叫来一个人,“阿穆,带小少爷和这孩子去楼上休息室。” 那叫阿穆的人一来,莫北和项懿就呆了一下,正是送他们到霍家来的那个大胡子大叔。阿穆看着俩孩子嘿嘿笑了笑,走过来还弯了个腰,“来来,请吧。” 莫北看是这大叔带路心情稍微轻松了些,他下意识地朝项坤看了一眼,后者竟也在看他,还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毕竟这么多人里,自己曾经认识的也只有项坤,也许他也在担心自己吧。莫北想着,便感激地朝项坤笑笑,便随着阿穆朝楼梯口走过去。 霍骁看着莫北的背影,不知道想了什么,难以察觉地眯了眯眼睛。 ***** 项懿一直沉默着抱着莫北的脖子,等到了休息室阿穆告退后,他从莫北身上下来,低低说道,“哥哥。” 莫北坐在床上,平视着他,“嗯。” 项懿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莫北肩头的伤,他伸手摸了摸那个地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给妈妈报仇。” 莫北看着孩子冷冰冰的眼神,无声地按住他的小手,微微叹了声气。 他所希望的,也不过是项懿能平安快乐一生,可这么简单的愿望,似乎很难实现。他弯下腰,额头抵住小孩儿的额头,静静看着孩子锐利的眼神,半晌才无奈地揉了揉小懿的头发,“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 “……嗯。” 哄着小孩儿洗完澡,他守在他床边给他盖好被子,项懿的手一直抓着莫北的手指,像是怕他跑了,直到睡着了也不肯松手。莫北看着项懿沉睡的侧脸,心里微微有些疼。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指,他打算去浴室洗个澡,可才刚站起身,他便听到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回头看了看好不容易睡着的小懿,他轻声走过去,小心打开了那扇门。 来人刚要说话,莫北立刻嘘了一声,迈出去一步到门外,然后转身关上门。 “小懿睡了?”来人看了看他,微微笑了笑。 莫北点点头,“您要进去看看他吗?” 项坤摇摇头,忽然抬手摸了摸莫北的头发,“我是来看你的。”莫北一愣,下意识退了一步,项坤皱了皱眉,垂下手来,“怎么了?” 莫北低下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有点神经过敏……” 项坤失笑,走近一些抬起他的头来,“刚才,谢谢你。” “嗯?”莫北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谢什么?” “腾凌啊,”项坤好笑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看来你是真的神经过敏了,呵呵,”项坤低低笑了笑,又说,“要不是你这么说,我还在寻思怎么才能提到腾凌。” 莫北一愣,什么叫提到腾凌?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说出口,“我说的都是真的。” “呵,真的啊,我说么,这话怎么编得这么好,哈!”项坤笑了笑,忽然却又正色道,“不过,你不该提到阿凛的,万一让他们查到怎么办。” 莫北完全的糊涂了,他觉得实在有必要说明一下,便打住项坤的话头,“那个……” “嗯?” 莫北咳了一声,终于说,“我在那次火并中脑子受了伤,所以……” 项坤忽然皱起眉,嘴角的笑一瞬间消失了。 “所以,对不起,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莫北清晰地看到项坤整个人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忘了?” “嗯……” 项坤像是呆住了,莫北刚要再解释几句,忽然就看到项坤整个人表情狰狞了一下,他还未回过神,就感到脖颈后面一痛,整个人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 莫北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黑屋里。他揉了揉眼睛,刚要坐起身,忽然就听到一个人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来,“醒了?” 莫北一愣,头顶的灯忽然打开,他下意识捂住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眼前站着一个黑衣少年,那少年的轮廓很是清俊,只要见过一眼便很难忘记,莫北惊讶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阿凛?” 少年像是意外地看了看他,皱了皱眉,“你不是忘了吗?” “你救过我们……” 阿凛反应过来,像是自嘲地呵呵笑了笑,“你还真忘了……” 莫北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我们以前……认识吗?” 阿凛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可笑,他抬起头,又坐近了一些,“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莫北呆了呆,摇头。 “呵,”少年又是冷冷一笑,盯着莫北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姓莫,我叫莫凛,”莫北眉头一皱,反应过来后惊讶地看着他,阿凛忽然又笑了,伸手盖住莫北的掌心,“小北,我是你哥哥。”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亲哥哥。” 第13章 【杀手】 莫北整个人蒙了,呆了半晌才皱眉说道,“哥哥?” “嗯,”阿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们以前住在北方的一个小城镇,一家四口人过得还算不错。后来爸迷上赌博,欠了很多债,还不起了,那些人就要抓妈妈去抵债。”阿凛见莫北蹙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爸爸去救她,然后……就再没回来,听妈妈说是被那伙人打死了,死得很惨。” 阿凛的声音渐渐冰冷起来,带着阴森的语调,莫北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很莫名其妙的感觉,明明不记得,心里却明显地为这个人难过,他下意识握住了阿凛垂在身侧的手,安慰似的覆盖住他的手掌。阿凛抬头看看他,把手掌翻转过来,反握住莫北的手,继续说道,“妈带着我们逃跑,可没用,那些人根本不放过我们,后来她为了我们又被抓走了,然后……死了。”阿凛漆黑的眸光阴沉下来,嘴角勾着,笑得很冷,“那些混蛋,还要抓我,我一个男人,他们也要卖,哼,”阿凛冷笑了一声,眯了眯眼睛,“我趁他们没注意,带着你逃了,顺便宰了那几个王八蛋,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真他妈爽快。” 莫北感到阿凛握着他的手加重了力气,还有些发冷,他沉默着看着眼前像是浑身带着冰碴的少年,连眼里的光芒都显得冷酷无情,可他看着这样的阿凛,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心酸袭上来。阿凛侧头看了看莫北,像是发了会儿呆,然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慢慢柔和下来,“后来,我们遇到了项大哥,他收留了我们,那段日子还真是……” “项大哥?” “就是项懿的父亲,项坤,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阿凛盯着莫北的眼睛,握紧了手里细瘦的手掌,一字字说道,“小北,你忘了我可以,忘了爸妈可以,忘了你自己,也可以,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记得,项大哥救过我们,帮过我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扔下我们,他是我们的恩人,这一点,你永远都不能忘了。” 阿凛提到项坤时,那双墨黑的冰冷眼神像是忽然间融化开了,带着柔亮的光。 莫北默默垂下眼暗自思考阿凛的话,他不像是在说谎,那种看着自己时的亲和眼神不像是装出来的,何况自己对他也有着莫名的好感。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莫北忽然神色一凛,不、不对!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自己和莫凛都是被项坤收养的,那小懿,怎么会不认识莫凛呢? 莫北心中一惊,立刻戒备地抬起头盯向莫凛的脸。 莫凛沉默着看着弟弟警惕的眼神,忽然说道,“小北,当初我带你逃跑的时候,心里只想着,就算我死,也要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顿了顿,才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也一样?” 莫北皱了皱眉,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莫凛站起身俯看着莫北的眼睛,声音低沉,“是不是和当时的我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护那孩子周全?” 莫北这回听明白了,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阿凛一字一顿,“不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除非我死。” 阿凛闻言呆了一会儿,像是盯着莫北的脸仔仔细细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莫北沉默了很久,才说,“肩头的伤,好了吗?” 莫北沉默着没说话。 阿凛过了半晌转过身,一步步走近莫北,走到他面前来,忽然就弯下腰把对方抱在怀里,莫北刚要推开他,就听阿凛低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流转,“小北,对不起……” 话音刚落,莫北感到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全身痛得立刻抽搐起来,身体跌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他忍不住挣扎着惨叫出声。模糊间,他像是看到少年修长的身影蹲在自己身侧,然后肩头传过一阵剧痛,还没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 “哥?” 耳边响起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 “哥哥,你醒醒嘛,吃晚饭啦,”胳膊被人拽住,拉来拉去,“醒醒啦!” 莫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小懿鼓着腮帮子,不满地说道,“你睡得也太沉了吧,我都要饿死啦!” 莫北呆了好一会儿,愣愣看着项懿的脸,觉得脑袋空了一下,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小懿见莫北迷茫的表情,撒娇的模样一下子收敛下去,只担心地摇了摇对方的手,“哥,怎么了?” 莫北慢慢回过神,起身坐起来。 怎么了? 莫北皱了皱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刚才……是要去洗澡,然后…… 头有些疼,莫北忍不住捏了捏眉头。 然后……怎么睡着的? 他愣愣坐着,看着小懿发呆,总觉得脑袋里空空的,有什么东西遗漏了似的,却又偏偏想不起来。莫北心里一寒,鸡皮疙瘩都冒出来,莫非自己的失忆是间歇性的?隔段时间就会再失一次? 莫北咽了咽喉咙,抬手抱住自己的头。 怎么会这样……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哥?你怎么了?” 莫北感到小懿的手握过来,抬起头见到孩子担心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扯出点笑来“没事,可能做了什么噩梦,”抬手又摸摸小孩儿的胃,“饿了?” “嗯……”项懿皱了皱眉,“真的没事?” 莫北点点头,站起身来笑道,“走吧,吃饭去,我也饿了。” 项懿见莫北没什么异常了才终于精神起来,拉住莫北的手,边后退边使劲拽,“走啦走啦,吃晚饭去~~饿死我啦!” “好好。”莫北被项懿一拉,感到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也没想太多,等伤痛缓和些了才垂下手来,跟着项懿一起下了楼。 楼下餐桌旁已经坐了些人,为首的是霍骁,左右手两边一边坐着一个黑衣男人,另一边空着座,空座旁边坐着项坤。 小懿拉着莫北走过去,站在项坤旁边,霍骁抬头看到小懿难得笑了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空座说道,“小懿,来,坐这儿。” 小懿刚要过去,却像是想了什么,握紧了莫北的手,看着外公的眼睛有些犹豫。霍骁抬头看了看莫北,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抬起下巴指向项坤对面的座位。 项懿咬了咬唇,感到莫北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轻推了他的后背一下,他才终于松开手,朝着霍骁左手边的空座走过去。莫北见小懿坐稳了,才按照霍骁安排的坐到项坤对面去。刚落座,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的那个黑衣男人。男人眼睛处围着一圈黑布,不知道是不是眼睛有什么问题。收回眼,莫北抬头看到对面的项坤正盯着他,见莫北看过来,便笑着朝他点点头,莫北愣了一下,也跟着点头打了招呼。 霍骁见众人都坐好了,拿起筷子来点了点前面的菜,“吃吧。” 话音刚落,小懿早就等不及地拿起碗筷来狼吞虎咽,霍骁宠溺地看着外孙,时不时夹起菜来送到小懿碗里。莫北边吃着饭边不经意似的观察着身侧的黑衣男人,那男人像是习惯了,吃得很自然,还偶尔替霍骁把远些的菜端过来放到他面前去。莫北看着觉得奇怪,这人眼睛到底是能看见还是看不见……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对面响起用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莫北抬头,看到项坤笑着看他,连声音都很柔和,“想什么呢,吃饭还不专心。” 语气里的关切很明显,莫北心下感动,想到是这人把自己带大的,嘴角便勾出一丝微笑来,“没什么,很久没吃这么好的东西了。” 项坤闻言给他夹了条鱼来,放到他碟子里,笑道,“你不挺喜欢吃鱼么,来,多吃点,”收回筷子,项坤又说,“一路上照顾小懿,辛苦你了。” 莫北觉得心里淌过一丝热流。瞅了瞅碗里的鱼,他抬头看向项坤英挺的轮廓,抿着唇低声说,“谢谢。” 项坤笑着摇摇头,又夹起一条鱼放到小懿碗里,小懿咧嘴一笑,刚要说话,就听霍骁声音冷冷说道,“管好自己的事儿,夹来夹去干什么。” 项坤嘴角的笑一僵,手上顿了顿,然后收回手来低低说了句,“对不起。”之后便没再开口,默默吃自己的了。 ***** 一顿饭吃得有些诡异,只有莫北和那黑衣男人看着神色如常,霍骁板着脸,项坤脸色也不好,很沉默,只有小懿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左看看右瞅瞅,吃得很是憋屈。 等撤了桌,小懿猫着腰想趁人不备凑到莫北那边去,脚步才刚踮出去,就听霍骁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你们三个,跟我来。” 小懿眨眨眼,没明白过来指的谁,就看见那黑衣人和项坤一起跟着霍骁朝偏厅走过去。莫北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回头朝小懿招招手,“走啊。” 小懿呆了呆,挠挠头,“不是已经三个了嘛……” 莫北笑了笑,蹲下身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子,“那个叔叔不算,本来就是跟着你外公的。来,走喽。”说着,他牵起小懿的手,摇了摇,拉着小孩儿也走向了偏厅。 两人刚走进偏厅,就感到身后的门被自动关死,莫北也没回头,只用眼向后扫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牵着小懿朝霍骁他们走过去。 这偏厅像是个数据库,里面摆满了各种大型计算机,厅中央摆着一张挺大的方桌,上面摞着不少资料。项懿和莫北走到桌旁,找了两张离霍骁较近的椅子坐下。两人刚落座,就见霍骁朝桌下的什么地方按了一下,接着天花板忽然震了震,一道黑口慢慢拉开,随后一点点垂落下来一个巨型的屏幕。 “楚默,把腾凌的人给他们看看。” “是。”黑衣男人起身走到一个巨型计算机前,抬手朝上面的键盘按了按,屏幕被立刻启动,一个男人的脸映在里面。 “小懿,是他吗?” 项懿一愣,才明白霍骁问的是凶手,他立刻摇摇头,用手比划,“那个人下巴有点宽,眼睛不大,眉毛这么粗……”说着,还伸出食指比了比。 霍骁想了想,回头看向身后的楚默,楚默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屏幕上立刻锁定出四个人来。画面刚显现出来,就听小懿啊了一声,声音大了三倍,“他!就是他!” 霍骁浑身一震,立刻站起身,身子前倾紧紧盯着项懿,“哪个?!” “就他,第二个!” 屏幕上立刻放大了第二个人的照片,项懿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莫北暗暗佩服霍家的情报系统,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他们竟然已经窃取了腾凌的内部资料。他下意识看了看电脑旁站着的楚默,那男人一身黑衣,气质冷淡,却没想竟是如此厉害人物。莫北朝着紧紧盯着自己的霍骁点点头,“不错,就是他。” 霍骁深吸了一口气,连手掌都发起颤来,他咬紧牙闭了闭眼,尽力平息下来激动的情绪。身后的楚默像是默默观察着他,等见霍骁呼吸终于平稳了,才又抬起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屏幕正中央的照片左移,右边快速闪出一行行的字来。 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随之传出,“凌亦风,二十六岁,是腾凌老大凌亦辰的二弟,掌管所有保镖,主要负责腾凌的黑色生意,包括赌场、武器走私和黑货交易等,是凌亦辰最重要的心腹之一。最近一次出席的公共活动是三弟凌亦然的葬礼。” “凌亦然?!”楚默话音刚落,就听见项坤惊疑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葬礼?凌亦然死了?” 霍骁眉头一皱,盯着项坤冷声道,“怎么?” 项坤咽了咽喉咙,呆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凌亦然他……很喜欢岚岚……他总缠着她,把岚岚惹烦了……那天,那天岚岚还跟我说,早晚要了这小子的命……”项坤忽然抬头,声音发颤,“难、难道……” 没等项坤说完,霍骁忽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资料跟着一震,“闭嘴!岚岚不是不懂分寸的小丫头,因为这种事杀一个黑道大帮的三当家,她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可是……” 霍骁冷哼一声,刚要再斥责项坤,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楚默的声音,“等一下。” 众人回头,看到楚默微微皱了皱眉头,手指敲了敲键盘,屏幕上随后显示了一张图片,“你们看看这张照片,是腾凌里的人找到的凶手。” 屏幕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形很模糊,可偏偏那张脸映在灯光里,虽然不清晰,却足以辨清身份。那人手里拿着枪,指着对面的尸体,神色冰冷。霍骁见到照片时浑身一震,整个人蒙了,像是难以置信。 整个偏厅里死寂,过了半晌才响起小懿喃喃的声音,“夏……叔叔?”项懿立刻看向霍骁,语气里带着疑惑和急切,“外公,这不是夏叔叔吗?” 霍骁紧紧捏了捏拳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夏羽,霍岚的贴身保镖,几乎是从小到大跟着霍岚一起长大的,除了霍岚,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项坤看着头顶的屏幕呆了半晌,忽然垂下眼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岚岚……岚岚,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北看着眼前众人压抑痛苦的呆愣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盯着屏幕里那个一身黑衣的清瘦杀手,那人眸子里冰冷无情的眼神,竟让他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4章 【卧底】 霍骁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心思缜密的女儿竟然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去得罪腾凌这个大帮派,他自己想找出凶手来报仇,却没想竟是自家女儿杀了对方的三弟才惹来杀身之祸。这个仇要怎么报?他霍骁向来做事狠绝,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底气。 霍骁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转身走出了偏厅,楚默立刻跟上,屋子里只剩下了项坤父子和莫北。莫北收回看着屏幕的眼睛,走近小懿摇了摇他,小孩儿回过神,眼睛红红的,声音都有些哑,“哥……” 莫北心里一疼,抬手揉了揉孩子的眼睛,声音下意识柔缓下来,“夏叔叔是谁?” 项懿咬了咬唇,垂头低低说道,“他是妈妈的保镖,一直都是,夏叔叔只听妈妈的话,他杀这个人,也只能是妈妈让他杀的……” 莫北暗暗缕了缕思路,总算理解过来。原来是霍岚指使这个人杀了腾凌的三当家凌亦然,所以腾凌才派人杀了他们全家报仇。理解归理解,可莫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脑子里空荡荡的,让他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项坤走到两人身边来,神色苍白,小懿喃喃叫了声爸爸,项坤勉强扯出笑弯腰抱起孩子,抬手又摸了摸身边莫北的头发,带着两个孩子朝出口走过去。三个人刚刚走出偏厅,就见霍骁站在窗边,楚默垂着头站在老人身后。听到脚步声响,霍骁回身看了看他们,像是收敛了心情,让人看不出喜怒,“莫北,你过来。” 莫北刚要走过去,就听身后的小懿推开项坤跳下来,跟在他身后,莫北微微笑了笑,脚步也没停,走到霍骁面前停下来,“您要问什么?” 霍骁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淡定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孩子很聪明,他让楚默查了查这孩子的来历,明明是项坤捡来的孩子,却抬出霍岚来自保,又是只身一人把小懿毫发无伤地从中国带到密支那来,这样的人,如果为我所用自然是一大助力,而如果是别的目的…… 眼前的少年神色平静,霍骁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和小懿怎么到密支那来的?” 莫北想了想,一一回答,“先是出了山谷走到B市,然后乘火车到K市,再然后坐大巴到了泸水县,最后徒步越境到了缅甸境内,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我们遇到了阿穆大叔,他送我们来的。” 霍骁盯着莫北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缓声问道,“这个路程,再多也不过半月,你们怎么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莫北微皱了下眉,不明白霍骁暗指的是什么,只好老实回答,“我受了伤,小懿中了毒,我们等身体都好了才……” “小懿中毒?”霍骁蓦地眯起眼睛,“是不是和项坤他们一样,中了全身无力,身体发烫的毒?” 莫北一愣,微微点头。 霍骁的声音冰冷下来,“只有他一个人中毒?你呢?” 莫北闻言身体忽然一震,脑子像是蒙了一下,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飘忽,“我当时没有中毒……” 对了,自己当时没有中毒,霍岚的所有手下,甚至包括小懿都中了那个毒,为什么自己却…… “你不仅没有中毒,还帮小懿解了毒?”霍骁忽然眸色一沉,语气也冷厉起来。 莫北脑子里一片混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关键地方,却像是堵塞了怎么也连不通。 莫北迷茫的样子让霍骁更是怀疑,他走近一步刚要逼问,却见小懿蹦到两人中间来,替莫北着急解释,“莫北哥哥明明也中毒了啊,而且、而且他看了很多年医书,很厉害的!解药也是他自己调配出来的,外公你不可以怀疑他!” 旁边的项坤也急忙过来帮着说话,“爸,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学医,我和岚岚请了挺多医生教他,这方面是有天赋……” 霍骁瞟了项坤一眼,冷笑了一声,“哼,你还捡了个天才?” “我……” 项坤话未说完,就听项懿稚嫩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怒意急切地说道,“外公,莫北哥哥他……他一路上因为我受了很多伤,好几次差一点就没命了……这世上只有他,只有他是绝对不会骗我的!你不相信爸爸,连小懿也不信了吗?” 莫北全身颤了颤,心脏像是淌过一丝暖流,竟让他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温暖起来。他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却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小懿,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一个弧度来。 霍骁的脸色变了好几下,祖孙两个人盯着对方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霍骁终于长叹了声气,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小懿跟着眨了眨眼睛,神色松动了一些,却还是倔强地盯着自己外公,霍骁无奈地又叹了一声,只好缓下声哄了哄孩子,“好了好了,外公只是不放心,没有别的意思。” 小懿咬了咬唇,伸手拉了拉霍骁的衣角,“外公,我向你保证,莫北哥哥一定不会背叛我们,一定不会的……” “……嗯,”霍骁勉强点了点头,抬头再看莫北时眼神虽然还是冷淡,嘴上却没再说什么,“算了,你们走吧。” 莫北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朝着霍骁行了个礼,转身拉住小懿的手朝二楼走过去。身边的项坤也立刻行礼告别,跟着两人一同上了楼。 刚到了二楼,三人停下脚,项坤叹了一声,心疼地说道,“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 莫北摇摇头,“没事,现在这种状况,他疑心重些也在所难免的,”他抬头看到项坤眼里的温柔,心下觉得温暖,想了想,便试探地问道,“那个……” 项坤微微弯下腰平视着他,“嗯?” “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项坤笑了笑,刮了一下莫北的鼻尖,“我刚才听小懿说了,你失忆了是吗?” 莫北咬咬唇,点点头,感到小懿又安慰他似的捏紧了他的手。 项坤看着莫北柔亮的眸子,微笑道,“你一直叫我爸,和小懿一样。” 莫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叫出声来,“爸……” “呵,乖,”项坤抬手揉了揉少年的短发,笑道,“以前的事,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是你爸爸,小懿是你的弟弟,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管你记不记得,永远都是。” 莫北心里微微发颤,连手都跟着有些抖,他努力克制住情绪,默默点了点头。 项坤直起身,笑了笑,“好了,回屋去吧,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回去好好休息。” “嗯。”莫北点点头,看着男人红红的眼睛有些心疼,“爸,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项坤勉强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又伸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发,便转过身离开了。莫北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酸涩,呆了半晌才拉着小懿走回了两人的房间。 ***** 夜色深了,项坤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来,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又发了会儿呆。 月亮在高空散发着清冷的幽光,在黑夜中显得越发冰冷。项坤看了一会儿收回眼,转身拉开了身后的门。门后是卫生间,是霍家唯一没有安装摄像头的地方,这是数据库里的隐藏信息,是他搜集了很久才得到的情报。 从贴身的内侧衣兜里掏出一只超薄的反追踪通讯器,项坤按了按正中央的红钮,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两声反馈的滴答声。快速按下一串数字,他又静默着等了一会儿,才把通讯器贴到了耳边。 “进展怎么样了?”通讯器里传出一个男人急迫的声音。 项坤面无表情,声音也平静,“很顺利,他们开始调查腾凌了。” “太好了,他们没怀疑吧?” 男人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喜悦。 项坤嗯了一声,“小北提供的信息,还有我儿子作证,霍骁信了。” “那就好……”男人想了想又问,“证据掌握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腾凌带人杀了霍岚他们的相片都在我手里,足够给腾凌定罪了。霍骁准备报仇,调查腾凌的录音我这儿也有,动机也算是明确了。” 那边男人呼了口气,却又像是因为他的话沉默了好久,“唉,真是让你受苦了……” 项坤眯了眯眼睛,却忽然笑了笑,“本来就是假的,我也从来没当真过,苦什么。” 男人又叹了一声,“好吧……这事儿完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以回来了。” “嗯,等确定他们两个帮派火并的地点和时间,我再联系您。” “好……对了,霍骁这些年的毒品交易记录还没搞到?” 项坤探手伸进自己的内侧衣兜里,声音却不动声色,“嗯,还没有。” 那边男人咂了咂嘴,“那好吧,我等你好消息。” “嗯。”项坤低低回应,忽然微微咬了咬唇,又叫住对方,“陈局。” “啊?怎么了?” “黎黎的墓……您替我去看看吧,我今年又可能去不了了。”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声气,“好,放心吧。” “谢谢。” 关了通讯器,项坤从内兜里抽出手来。男人掌心里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硬盘,项坤漆黑的眸子盯着那个硬盘看了很久,然后他勾起嘴角,冷冷嗤笑了一声。 ***** 莫北回到屋子里后坐在床头发呆。其实霍骁的怀疑没有错,他自己想着也觉得糊涂,为什么没有中毒?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有中毒? 心口又抽痛起来,他咳了几声,抬手按住心脏揉了揉。 难道是腾凌杀过来的那天自己没有喝水么?似乎只能这么解释了。他忍不住又敲了敲自己的头,可没有用,脑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影坐到他身边,他侧头看着那人,下意识抬手抱住他的身子,“困不困?” 小懿摇摇头,伸手抓住莫北的手指,“哥,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莫北沉默,项懿看了看他,侧头又往莫北怀里靠了靠,“我相信你。” “……” 莫北低头,看到小懿勾着嘴角笑着,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反正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莫北点点头,终于微微笑了一下,“嗯。” 项懿闻言一乐,跳起来抱住莫北的脖子,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莫北笑着摸摸小孩儿的头发,抱着对方的小身子躺倒在床上。小懿窝在莫北怀里又赖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小孩儿轻柔的呼吸覆在自己的脖颈上,莫北觉得痒,忍不住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小懿漂亮的脸蛋在黑夜里有些模糊,莫北恍惚间像是看到另一张脸,像是小懿的五官全部舒展开,眉眼都英挺起来。他愣了好一会儿,觉得心口又莫名抽痛了一下,竟连呼吸都凝滞起来。等那股刺痛消散,莫北又眨了眨眼睛,看到小懿吧唧一下嘴,小手又往上移了移,勾住了自己的腰,身体又紧紧靠过来。 莫北呆了好一会儿,才又伸手轻抱住小懿。 不管怎么说,中毒这件事实在有些蹊跷,自己有必要暗中查一查…… 这么想着,他伸手拢了拢两个人身上的被子,也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第15章 【催眠】 接下来的几天莫北明显感到霍骁带着手下们正在谋划什么,只是霍骁心疼外孙,从来不让项懿插手一点帮内的事务,而对于莫北,他似乎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只让莫北带着小懿保护他安全,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让他参与。 莫北知道霍骁是在怀疑自己,谁叫自己关键时候闹什么失忆,问点什么都是不知道,实在是可疑。莫北只好托项坤借来很多医书,这几日也就在房间里研究那个热毒的来源。他潜意识里觉得那毒来得蹊跷,自己现在帮不上忙,研究研究那个毒源也算是帮到项坤了。 可到现在已经连续翻找了几天几夜,还是没有半点头绪。项坤找来的书都有些老旧,和自己想研究的路子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莫北叹了一声,合上书闭了会儿眼睛。会让人发困,同时又发热,混在水里还无色无味,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莫北捏了捏眉头,手指在额头上敲了几下。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莫北回头看到项坤拿了一盘水果过来,走到他身边时揉了揉他的头发,“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吧。” 莫北抬头看了看项坤,男人笑得温和,覆在自己头顶的手很温暖,他冲对方笑了笑,“没关系,您这几天跟着外公一起奔波,才应该好好休息。” 项坤摇摇头,把水果放在书桌上,转身坐上他身边的椅子,“小懿呢?” 莫北抿了抿唇,眼睛瞟向窗口,“他……又去扫墓了……” 项坤眼神一暗,却也转瞬即逝,只微叹了一声,站起身来,“他从小就跟岚岚更亲一些……那孩子心思重,还好有你陪着他。”项坤走到窗前看了看不远处的墓地,一个孩子小小的影子映在墓碑前,他沉默了很久后才收回眼来。 “我和他外公已经决定了今晚就要动身去中国,”男人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莫北一愣,反应过来后皱了皱眉头。项坤又看了看窗外那个孩子静默着站着的样子,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所以……小北,小懿就暂时拜托你了。” 莫北沉默很久才喃喃问道,“……一定要这么做么?” 项坤没回答,只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忽然问道,“小北,如果有个人毁了你的一切,杀死了你最爱的人,没有人帮你,你只能靠你自己,你会怎么做?” 莫北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低低说出两个字来,“报仇。” 项坤闻言,忽然勾出一丝笑来,“不错,报仇。” 男人的笑里带着一种难言的畅快感,像是压抑了太久,看着都有些狰狞了。莫北愣了愣,再眨眼时却见对方仍是如平日般微微笑着,男人关上门时,莫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竟让他莫名地心慌了一下。 ***** 天黑得很快,莫北合上最后一本书后起身伸了伸懒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离霍骁他们出发还有半个钟头,莫北走到窗前,看到小懿还是笔直地站在墓地前,孩子的侧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萧索,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是让自己这么无可奈何地心疼。 下去接他吧,任他这样也不知道要傻站到什么时候。莫北想着,也没寻思披上外衣,只穿了件单衣就开门走了出去。 ***** “阿凛。”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异常魅惑,黑衣少年刚要转过身,却感到身后的人忽然走向前,将自己的身子牢牢锁在了他怀里,“等久了么?” 阿凛微微抿了下唇,不禁放松身子靠在那人胸膛上,“没……” 男人搂了他一会儿,在他头顶上又亲了一下才松开手,绕到他身前来,“抱歉,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溜出来……”男人伸手握住阿凛的手,握紧,“手这么冰,还说没等久?” 阿凛略微笑了笑,任他握着,“项大哥,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项坤笑着走上前一只胳膊抱住阿凛的腰,另一手捏住了对方冰冷的手掌,把它们带进自己怀里,“嗯,等抓到霍骁和凌亦辰,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阿凛喃喃念了念,把头靠在项坤肩上,“你呢?是不是……也再也不用当卧底了?是不是就做个普通的警察,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项坤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再也不用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能真正地活着,”男人抬手握着手心里的指尖,微微抬起来凑到唇边吻了吻,“和你,和小北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 “是么?”阿凛忽然抿唇一笑,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等了这么久,都有点不敢信了。” 少年一笑起来冲散了一身的冷意,像个小孩子,黑亮的眼睛在夜色里流转着迷人的微光,项坤静静看着,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阿凛也没闪躲,反倒等项坤抬头时按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吻住了对方的嘴唇。项坤的唇很冰凉,如同这个男人的眼睛,伪装温柔的背后是彻骨的冰冷。 自己一直想温暖他,想陪着他一步步远离孤独,想让这个几乎遗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孤单一人蛰伏在黑暗里的男人能稍微感到温暖一些,即使这样会让自己双手沾染血腥,他也不曾后悔。 阿凛放开手,抬头看到项坤正微笑着看他,脸上忍不住红了一下。他微微垂下眼来躲避对方清透的目光,项坤呵呵笑了笑,抬手托起阿凛的下巴。少年墨黑的瞳孔映在自己眼里,那里有的只是完全的顺从、忠诚和爱恋,项坤默默看着,过了很久低下头在阿凛唇角又印下一个吻。 “阿凛,我爱你。” “……嗯。” “这次的事,很危险,你要小心。” 阿凛抬手抱住项坤的肩,“放心,我会尽力。” 阿凛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向项坤,声音也有些试探,“项大哥……” 项坤收回手,“怎么?” “我……”咬了咬唇,他终于还是说出口,“警方要端掉腾凌,那……是不是只要抓凌亦辰就好了?其他人……是不是可以……” 项坤眯了下眼睛,眸色忽然沉下来,“你是想问,会不会抓凌亦风?” 阿凛讷讷垂头,没接话。 项坤松开了怀里的人,阿凛愣了愣,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耳边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漠,“阿凛,你记着,卧底就是卧底,对假的东西当真,最后受害的还是你自己。你是莫凛,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阿凛发了会儿呆,过了很久才默默垂下头来。 项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为了我,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去做?” 阿凛浑身颤了颤,忍不住微微咬唇,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嗯……” 项坤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抚摸着少年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缓慢轻柔。 ***** 莫北发现自己脑子真的是有问题了,明明从窗外看小懿离自己并不远,下了楼去找他竟然还把自己给绕迷路了。霍家别墅后面的花园异常地大,这会儿又天黑,他转了好几圈总算勉强感觉走对了方向。 左拐,然后走过这片玫瑰园……嗯…… 莫北心里回忆从楼顶看到的画面,小心谨慎地迈着步,自己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脑子记不清东西……他默默叹了一声,抬头仔细辨认方向。 “咦?”脚步蓦地一顿,莫北微皱起眉头,前面那个人……项坤?不对,还有一个人…… 莫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像是直觉地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黑夜中模糊的两个身影凑过去。 “飒飒……”脚踩到几片枯叶,声音虽然细小,却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异常刺耳,莫北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身体随着一僵,眼睛却更是紧紧盯向前方。 果然,黑夜中的两个人跟着僵了一下,然后那个略微高一些的男人倏然回头,几乎没等莫北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如同闪电一般迅速窜到了眼前,莫北还来不及惊呼,就看到一张极为精致漂亮的脸孔映在自己瞳孔里,接着肩头就被那人死死掐住,传来一阵剧痛。 一个少年清冷低哑的声音一点点地流窜进自己脑子里,“你、看、到、了、什、么……” 一字一顿,像是机械一般,脑子却忽然因为这个声音而震痛了一下,整个意识突然就模糊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木讷地传出来,“阿凛……和项坤……在一起……” “阿、凛、是、谁……” “阿凛……是……” 是谁?莫北感到额头忽然渗出细密的汗来,肩头的疼痛又加剧了一些。 那个声音又如同魔魅一般窜进脑海,“你、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 “对,你、不、认、识、阿、凛……”那个声音一顿,又说,“你、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看见……”莫北喃喃地念出声,脑子像是忽然涌进一股洪流,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忍不住抬手抱住自己的头。 阿凛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冰冷,手上的力道更是加剧了,“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莫北的瞳孔忽然间没了焦距,愣愣盯着眼前的少年,声音也机械起来,“没有……什么也、没有……” “很好。”话音刚落,阿凛松开了手,莫北的身体随之倒下来,落在阿凛怀里。阿凛默默看着莫北的侧脸,手上的力气不自禁紧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看到项坤正盯着自己,眼神明暗不定,不过却也只是一会儿,他便又如往常一般微微笑了笑,“把他交给我,你走吧。” 阿凛默默点点头,看着项坤把莫北抱过去,然后微微退后一步,“那我走了。” 项坤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难得犹豫了一下,“你……小心。” 阿凛盯着项坤的脸,又看了看莫北,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这件事完了,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不会让自己死的。” 项坤像是忽然颤了一下,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发觉,他呆了一会儿,才默默抱紧了莫北,转过身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阿凛沉默着看着男人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半晌微微勾起嘴角来。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包括……死亡。 少年收回笑,神色又警惕起来,他四下看了一会儿,才眯了眯眼睛,朝着出口飞奔过去。黑夜中,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只凌厉迅捷的飞鹰,带着凛冽的弧度,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6章 【证据】 项懿站在霍岚的墓前,一双墨黑的眼睛没有半点情绪。 记忆里妈妈是个很严厉的人,对自己要求很高,却也是最宠爱自己的人。她很爱爸爸,即使莫北是爸爸捡来的孩子,她也爱屋及乌地对莫北视如己出。比起父亲,他更喜欢妈妈,那个男人在家里总是很沉默,外人面前一切正常,回到家了就很少笑,也很少说话。项懿曾经梦想着快点长大,然后帮着妈妈打理那些复杂的东西,帮着妈妈去求外公对爸爸好一些,他想让妈妈能过上最好的生活,不用再左右为难,不用劳心劳力,能像其他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没有一点烦恼和悲伤。 可项懿记得,她除了对自己微笑以外,几乎就没有笑过。在外她是个冷厉干练的老大,回到家也总是很沉默。可他知道妈妈很爱爸爸,只要能让爸开心的事情,她总是想尽办法去做。可他也知道,自己身边最重要的这两个人,其实谁都没有真的开心过。 项懿微微蹲下身,抬手抚了抚墓碑,照片里的女人依旧年轻漂亮,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抱住自己,哄自己逗自己了。那个最宠爱他纵容他的人,已经死了。 “妈……”他喃喃念着,一点点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妈妈,你能不能再来看看小懿?” “我好想你……” 抽了抽鼻子,项懿又站起身,看着墓碑发呆。 他要报仇,他想亲手报仇,可外公却什么都不告诉他,他觉得莫北隐约猜到了什么,可求他半天,他也不告诉自己一点点信息。所有人都在保护他,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手保护他们,保护那些爱自己的人,让他们不再受到一点点伤害。 项懿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隐约像是有几颗流星雨划过,他愣愣看着,半天才慢慢收回眼睛。抬手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胳膊,项懿微微咬了咬牙。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长大,还要多久才能站到他们身前,还要多久,才能不再仰头看着那个人。 脑子里一点点映出莫北的脸,项懿抿了抿唇,坐到墓碑边上去,“妈妈,你很爱爸爸,是吗?” 照片里的女人安静地微笑着看他,项懿朝她笑了笑,把头靠在墓碑上,“可是,他对你也不好,你为什么那么爱他呢?” 那个男人是个很好的父亲,却真的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他见过很多叔叔,对自己的妻子非常好,有求必应,还总是逗她们开心,嘘寒问暖的,可他从来没见过爸爸关心过妈妈。 “谁对我好,我就会对谁好,不是这样吗?”项懿喃喃说了一句,又呆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转身朝着墓碑鞠了个躬,“妈,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下意识朝着北极星看过去,夜空里只有那颗星星永远不会变动方向,明亮安静地存在在同一个地方。莫名地,他忽然就觉得莫北就像那颗北极星一样,那个人答应过自己,会永远在自己身边的,永远陪着自己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还陪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也不算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吧。 项懿微微笑了笑,收回眼准备回去。脚步刚迈出去一点,他忽然听到一声惊呼,项懿一愣,急忙朝着那声音跑过去,没听错的话,那是爸爸的声音…… “莫北,小北,你醒醒!” 项懿全身一颤,跑得更急了,等他气喘吁吁地拐过一个拐角时,看到项坤抱着莫北半跪在地上,神色急迫,“小北,你怎么了?醒醒啊!” 项懿匆忙奔过去,项坤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往旁边挪出位置来,声音急切,“我来找你,却看到小北倒在这儿……” 项懿颤了颤,急忙伸手抱住莫北的胳膊,用力摇了摇,“哥,莫北哥哥,你怎么了?” 莫北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一种熟悉的拧痛感传过来,他茫茫然睁开眼睛,看到一道血色的疤痕映入眼睛里,他愣愣看着那道血痕胎记,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可还没碰到,就感到有一股力量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耳边的声音终于慢慢清晰起来,莫北回过神,看清项坤和小懿正紧张地盯着自己。他咳了咳,声音有些哑,“小懿……” 项懿急忙点头,“你怎么了?怎么又晕过去了……” 莫北呆了呆,旁边的项坤立刻扶住他慢慢站起身子,莫北恍惚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我……想来找你,外面冷,你又自己一个人……然后我,然后……” 头又开始痛起来,莫北咳嗽了几声,忍不住抬手紧紧掐住自己的眉心。 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想不起来! 莫北的表情让小懿一阵心疼,他立刻抬手够了够,努力抓住莫北的胳膊,“哥,算了,别想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身后传来一人的冷哼声,“怎么,又忘了?” 三个人一惊,迅速回头,看到霍骁领着几个人站在他们身后,老人锐利的眼睛扫到莫北身上,语气森冷中带着嘲讽,“你这是什么?间歇性失忆?” 莫北自己也茫然无措,被霍骁这么一质问,心里更是有些慌,只是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垂下头没有说话。 霍骁眯了眯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儿,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的失忆、医学方面的天分都有点蹊跷,他向来不容易相信外人,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来的问题重重的养子。 他瞥眼又看了看旁边的项坤,冷声道,“你找小懿找了快半个钟头了,要不要走了?” 项坤面上露出些无奈,“我出来看到小北倒在这儿,费了些时间,”说着,他走到霍骁那边去,又垂下眼说道,“对不起,可以出发了。” 霍骁没接话,反倒看向身后的楚默,“楚默,你明天带这个莫北去见见卡修,好好检查检查那脑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身后的男人低低说了声是,然后走上前扶住霍骁,“老爷,您别动怒,这里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霍骁闻言微微吸了口气,像是在努力平息怒气,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向小懿,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小懿,这几天听楚默叔叔的话,好好……看着你这个莫北哥哥。”见小懿脸上又有些不悦,霍骁也没再多说,只转身交代了一句,“十天内如果我没回来,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罢,他便抬脚领着众人朝出口方向走过去。 楚默在听到那声托付后身子微微颤了颤,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又走上前几步,走到霍骁前面停住,霍骁微微愣了愣,“怎么了?” 楚默从衣兜里翻出一个小瓶来,递给霍骁,“这是我昨夜赶制出来的,您一定要记得早晚两次服用,我……在这里等您回来。” 霍骁冰冷的眸光像是忽然复杂了,过了半晌他接过那个瓷瓶,看着面前的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绕开他渐渐走远了。 莫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的原因自己看不清楚,他总觉得霍骁走路姿势有些漂浮,中途像是还按了一下心口,莫北凭直觉感到霍骁身体像是出了什么问题,至少从楚默的眼里他看到了担心。 等霍骁项坤他们走远了,楚默才回过头走到俩人身边来,他像是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莫北,才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莫北一愣,皱了皱眉,“哪里也没去,就在屋子里看书。” 楚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再问什么,转过身去,“回去吧。” ***** 等到了大厅,莫北和项懿刚要上楼,楚默忽然叫住项懿,“小少爷,您跟我来一下。” 小懿眨了眨眼睛,像是想了什么,然后忽然放开莫北的手,抬头朝着身侧的人笑了笑,“哥哥,你上楼等我。” 莫北看着孩子墨黑的眼睛,点了点头。 项懿又冲他笑了笑,然后跟着楚默一起走进了偏厅的数据库里,莫北看着小懿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里,心脏莫名地疼了一下,他抬手揉了揉,也没在意,便收回眼转身上了楼。 ***** “小少爷,您是真的相信他吗?”一进数据库,楚默开门见山。 项懿适才还明亮的眼睛在进入偏厅之后便沉了下来,他找了个椅子爬上去坐好,然后抬头看向对面的楚默。 为什么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 妈妈曾经也怀疑莫北,外公也怀疑,现在连一向淡然不多话的楚默叔叔也怀疑他,为什么呢?莫北从来没做过什么,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呆着,他们到底怀疑什么呢? 项懿眯了眯眼睛,语气冷淡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楚默也没废话,一字字清晰地说道,“我派人去查过莫北的资料,可什么也找不到,直到五岁被你父亲收留之前,这个孩子的背景一片空白。他是我目前为止唯一搜不到过去的人。” 项懿闻言愣了愣,他知道楚默的调查本领是霍骁最引以为豪的,如果连他都查不到…… “而且他说的那个阿凛,我从腾凌内部资料里翻到过,虽然说那人的过去很完全,没什么漏洞,可小少爷,你仔细想一想,你觉不觉得这两个人长得很像?”说着,楚默把阿凛的照片放到小懿身前的桌子上,“眼睛和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项懿沉默着拿起那个照片,恍惚间想起那天阿凛救了他们,而他看向莫北的眼神,似乎早就认识他似的。项懿感到手有些抖,呼吸都不稳了。 “而且那天,岚姐他们全部中了毒,偏偏腾凌那个时候来袭击,这难道是巧合?那么多人中毒,偏偏莫北没有事,偏偏他能解了这个毒,这难道不奇怪吗?” 楚默的声音很冷静,说话速度也慢,可每一字像是一根针戳痛了项懿的心脏,男人还不急不缓地说着,小懿忍不住咬住了唇,“还有失忆,”楚默冷笑了一声,“小少爷,您难道真的相信他失忆了?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真的失忆了?他毒都会解,医书还会看,这也算失忆了?” 项懿像是傻了,目光有些呆愣地看向楚默,“还有……”楚默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忍着细微的怒意,声音提高了一些,“老爷身体一向很好,却在这两天……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项懿全身一震,立刻跳下来抓住楚默的衣角,声音都发颤了,“外公中毒了?他……他中什么毒了?!” 楚默闭了闭眼睛,像是缓解了一会儿情绪,“我不清楚,我请了很多人,只找出了毒源,拿到了那个毒的标本,可彻底解毒的办法却一点头绪也没有……”楚默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向项懿,声音冰冷下来,“小少爷,您还相信他吗?” 项懿呆住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下意识地维护莫北,“这……都是猜测,毕竟……毕竟还没有证据……” “证据?”楚默忽然勾了勾嘴角,“这很简单,如果您同意,我可以让他主动给我们提供证据。” 项懿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复杂,他像是发了会儿呆,愣了很久,然后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楚默的眼睛僵硬地点了点头。 ***** 莫北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这个家明显不欢迎他,除了项懿和项坤,每个人都在排斥他。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可唯一记得的这几天的回忆里,似乎只有和小懿逃亡的那几天是最轻松的,明明那么危险,充满了疼痛和潦倒的回忆,却是让他唯一觉得怀念的。 他闭上眼睛,想到项坤说过的家人。自己的家人,似乎只有项坤和小懿了,可和他们在一起,却总是要忍受太多复杂和怀疑的目光,那些人冷嘲热讽的语气他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他不舍得离开小懿而已。 毕竟自己脑子里拥有的记忆,大部分只有那个孩子了。 莫北翻了个身,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虽然不舍得,不过……这种看人脸色活下去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挺希望像宁谋他们那样活着,开个小诊所,或者只是当个江湖郎中什么的,治病救人,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医书翻了翻。 现在小懿的处境太复杂,自己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 莫北合上书本叹了声气,还是……再等等吧,等霍骁报了仇,等小懿的日子安定下来之后,我就离开吧。拿上几本医书,研究研究药剂什么的,过个平淡普通的日子就好。 他放下书,心下决定了,便觉得平静了许多。 “咚咚咚!”房门忽然被人急切地敲响,莫北愣了下,走过去开门。眼里映出楚默的脸来,只是男人眼睛围着黑布,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些急切,“快跟我来!” 莫北皱了皱眉,“什么事?” 楚默直接拉上他的袖子,“小少爷出事了!” 莫北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被他拉着跨出门去,“他怎么了?” 楚默边拉着他疾走边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和我聊天,说着说着就没力气了,气息都不顺了,还咳嗽了好几下,像是中了什么毒……” 莫北心里一疼,立刻甩开楚默的手,急忙朝偏厅跑过去,只是他走得匆忙,没有看到身后的楚默顿住了脚步,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难以察觉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来。 第17章 【利用】 莫北跑进偏厅的时候,看到小懿正躺在偏厅角落的床上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他急忙走到床侧,坐在一边,小心碰了碰孩子瘦弱的身体,“小懿?” 项懿微微睁开眼睛,额头冒着虚汗勉强地笑了笑,“莫北哥哥……” 小孩儿挣扎着要起来,莫北立刻扶住他,手碰到孩子软绵绵的身子,他不禁皱起眉头,呼吸都紧张了,“来,靠我怀里。” 项懿乖乖躺在莫北胸口,闭上眼睛。感受到少年冰凉的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项懿细微地颤了一下,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下意识捏紧了莫北的衣襟,项懿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 莫北摸索了一会儿,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下,这毒刚中不久,还没有蔓延太快。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来,然后抱紧小懿的身子,怕他痛似的声音柔缓道,“我一会儿要在你的手指上割一刀,把毒血逼出来,疼的话,咬哥哥肩膀好不好?” 项懿抿了抿唇,抬头看莫北的目光很是复杂。还没等他说话,身后忽然响起楚默的声音来,“这么快诊断出原因了?” 莫北抬头,看到楚默离自己不远处坐下来,抱着胳膊盯着自己说道,“你还真是天才啊。” 莫北也没他想,只抓住小懿的手,小心翼翼在他左手无名指上割了个小口儿,然后拿过一边的小瓶子接住血,另一手抱紧了小懿,他边忙活边回答,“暂时还不清楚毒性,不过这个毒主要是在他四肢流转,而且才中毒不久,马上逼出来应该会好很多。” 他一边按住小懿的手逼血,一边还安慰地拍着他的脊背,“疼吗?” 项懿根本没看自己的手,只是愣愣盯着莫北的脸发呆,听到对方一如既往关切的声音,他回过神,喃喃说道,“不、不疼……” 莫北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马上就好,不会有事的,放心。” 放心。这是莫北经常对他说的话,好像有这个人在,自己就永远不用担惊受怕,永远会被这个人保护周全。这样的人……我竟然怀疑他? 项懿颤了颤,本能地要抽回手,莫北一愣,立刻按住他,语调有些急了,“怎么了?别动啊,还要放一会儿的。疼吗?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马上就好了。” 项懿呆呆看他,忽然觉得心慌,他慌忙垂下头来避开莫北的眼神,莫北也没在意,只更小心地捏住小懿的手指,尽量缓解他的疼痛。 大约过了半刻钟,莫北终于收回手,轻轻把小懿的手指擦干净,然后像是夸奖他似的笑了笑,“小懿真厉害,一点也不怕疼呢。” 语气就和平时一样,带着宠爱和纵容的音调。 项懿忽然觉得自己很混蛋,刚想张嘴向莫北坦白,却听到对面的楚默站起身,朝他们走过来,“接下来呢?清干净了吗?” 莫北摇摇头,又探了探小懿的颈动脉,沉默一会儿说道,“这些血,我拿去研究一下,你这儿有实验室吗?或者附近有没有?” 楚默面色不变,只点了点头,侧过身来,“你跟我来,实验室在地下。” 莫北感激地点点头,回头看着小懿发呆的表情,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怎么了?傻看什么?” “我……”小懿犹豫地看看前面的两人,终于还是在楚默警告的眼神下把接下来的话缩了回去,“我累了,去、去睡了……”说罢,他便不敢再回头,蹦起身子,一眨眼就跑没了。 莫北稍微觉得奇怪,却也没在意,只目送着小懿走远了,这才看向楚默,“走吧。” 楚默看到对面的少年小心地拿起盛了小懿鲜血的瓶子,黑眸里的光芒明显透着忧虑,他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没说什么,便转身领着莫北走向地下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门很牢固,是个两边开启铁闸的钢制门,需要输入一串密码指令,楚默抬手按了几个数字,莫北站在一边看了看,默默记住了。两个人进了实验室,莫北当时就呆了,实验室里设备齐全,而且非常先进,莫北心里一激动,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不过他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这里是金三角,霍晓是个大毒枭,这个实验室恐怕就是毒品生产和研究的基地。 楚默见莫北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模样,心下便又疑虑起来,这个人总是一副什么都看透的样子,实在是个不得不防的人物。走到实验台前,楚默指了指面前的机械,“这些都是平时实验用的,ABDF台现在还在做试验,上面的东西不要碰,其他的,你随便用。” 莫北几乎管不住嘴角的微笑了,书看了这么多,他早就想做做实践了,如果可以,他还真想不眠不休地泡在这里研究他的医术,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小懿解毒,他把瓶子放到实验台上,回头看向楚默,“那好,我尽量快些想出解毒办法来,不过……”莫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带着试探,“能不能请你出去?旁边有人我有些不自在……” 楚默眸子一眯,不过带着黑色的眼罩,莫北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边走边说,“有事按那个按钮,会有人来帮你。”指了指墙面的红色按钮,没等莫北道谢,楚默就走远了。 莫北吁了口气,心里倒是对楚默有了点儿好感,这个人看着面冷,其实还挺关照人的。自己一直算是有个怪癖,看书或者研究东西的时候听不得声音,所以小懿才体贴地在他看医书的时候跑到外面去,尽量不打扰他。 实验室的门被关上,他收回眼转过身,盯着那个盛着血的瓶子深吸了口气。 五个小时。 他给自己定了个期限,五个小时内,他一定要研制出解药来。 ***** 项懿在卧室里呆坐着,愣愣看着手指上的伤口出神。 莫北一直有学医的天赋,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帮派里的人有了点疑难杂症就跑去找莫北,莫北很喜欢挑战各种难题,总是彻夜不眠不休地研究解决方案,然后无一例外地根除了所有病症。莫北是个天才,小懿一直引以为豪。 项懿咬了咬唇角,收起手指,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最相信他能力的不就是自己吗?那现在自己在怀疑什么呢? 上次那个毒,如果有条件做实验的话,他相信莫北早晚能研制出解药来,可那时候什么条件都没有,莫北只能自己试毒找解毒方法,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相信那是莫北的能力,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想相信他。 项懿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直到天都有些蒙蒙亮了,门被人推开,他才回过神来。楚默走过来坐到他身侧,项懿坐起来,沉默着面对着他,楚默一看对方那副犹豫的样子,心里就沉了一下,他盯着项懿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少爷,在想什么?” 项懿抿了抿唇,垂下脑袋,“就算……就算他解出来了,那也不能说明毒就是他下的啊……他、他本来就很厉害的,能解毒、也说明不了别的什么……” 楚默带着黑布,小懿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还是觉得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如果早想到这个方法了,为什么外公在的时候不说?” 楚默闻言忽然笑了一下,“他啊,不会让你涉险的。” “什么?”没太明白,小懿皱了皱眉。 楚默叹了一声,“他怎么可能为了验证莫北的身份让你故意中毒呢?”楚默喃喃说着,又笑了笑,“等他回来知道我这么做了,可能还会罚我面壁什么的。” 项懿听着奇怪,楚默提到霍骁时不像是提到主人,仿佛是在说着自己的老朋友,还带着不同于平时的和缓音调。不过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担心莫北,“如果……万一他解出这毒了,你要怎么样?” “杀了他。” 项懿一惊,下意识喊道,“不行!” 楚默站起身,俯视着他,“这么多事情摆明了他是腾凌派过来的卧底,是腾凌的内应,他骗了你和你父亲,害死了你母亲,你还预备继续让他祸害你外公吗?” “我……”项懿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语气虽然没之前肯定却仍是喃喃着坚持,“我不信……他、他照顾了我一路,一直陪着我,从小到大都……” “那是为了获得您的信任,您看看您现在,他不是成功了吗?” “我……” 项懿刚想继续辩解,忽然就听见门被人用力推开,然后莫北难得明亮的笑脸映在眼里,“小懿!”莫北疾走两步过来,也没在乎一边儿的楚默,高兴地抱住小懿笑道,“这毒能解了,你等着我这几天把解药配出来,坚持喝几天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项懿全身就僵了,他愣愣抬头,看着头顶的挂钟。 五个钟头……还不到五个钟头……那种复杂的毒,让楚默研究了几天都没办法解决的毒,莫北他……五个钟头就研究出解决方法了? 莫北本来挺高兴地跑进来,这会儿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了,怀里的孩子明显全身僵硬了,看他的眼神都是发愣的,他略微皱了皱眉头,刚要问什么,身体忽然下意识戒备起来,全身绷紧,直觉告诉他,身后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站起身,微微吸了口气,然后默默转过身去。 果然,楚默正用一把枪指着他,而且直直对准了他的头。莫北看了他一会儿,声音没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懿一下子跳下床,朝楚默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别开枪!” 楚默面无表情,只是镇定地拉开了保险,“不管是不是,宁枉勿纵。” 项懿闻言一震,几乎是用尽全力死死拉住楚默的胳膊,楚默微微皱了皱眉,忽然使力按住小懿,把枪抛到另一只手上,项懿挣扎着想跳起来,眼睛都急红了,想也不想就要张口朝楚默的手咬下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人带着复杂情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却带着细微的颤音,“你们……故意的?” 项懿一愣,整个身子僵着忘了动弹,耳边猛然响起重重的枪击声,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身子立刻颤抖起来。僵着脖子抬起头,项懿看到莫北按着肩膀,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静静看着他。少年还是那种淡淡的声音,只是没了笑容,“小懿,你怀疑我?” 鲜血顺着肩膀慢慢滑下来,项懿僵硬地看着那道血迹,张口想说话,喉头却梗住了发不出声音。莫北盯着小孩儿愧疚心疼的眼神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放开捂着伤口的手,任鲜血流着,转头看向楚默,扯了下嘴角笑道,“小懿中的那个毒,你不想给他解了?还是……早就有解药了?” 楚默略一皱眉,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枪口还是直直对着他,“解药我早晚能研制出来,用它换你一条命可不值得。” 莫北弯了弯眼角,笑道,“那毒蔓延了可就不好解了,这样吧,杀了我之前,我给你把药方写下来好了。” 项懿全身一颤,心脏立刻抽痛了一下,可莫北却再没看他。楚默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完全不为所动,“拖延时间?” 莫北向左跨出两步,走到写字台前,扯出一张纸来,拿起笔,“你们信不信我,无所谓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也记不得什么东西,活着死了,也没什么差别。”说着,他写了几行字,然后搁下笔,蹲下身平视着小懿笑了笑,“哥哥不在了,你得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项懿终于忍不住,一闪身站在莫北身前,张开手臂挡住枪口,“我不许你杀他!” 楚默皱起眉,朝前跨出一步,项懿立刻也后退一步,把莫北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莫北默默注视着小懿的背影,嘴角的笑忽然收了回去,眼神有些复杂。 两个人正僵持着,没有人看到莫北悄悄探手进怀里,趁两人不备迅速掏出枪来,楚默心里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莫北一眨眼间便纵身越到门边,紧跟着手指一勾,子弹如同闪电一般在他耳边倏然飞了过去。 楚默向旁一跃,立刻躲开,心里却暗自恼火,这个人,果然就是在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他早就算准了项懿会替他挡在前面! 莫北开完一枪,趁楚默躲闪的功夫立刻转开了门。冲出门廊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懿,小孩儿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带着惊疑和难以置信,像是两道利刃穿透过来,他暗自咬了咬牙,终于没再回头,甩手将项懿冷冽的视线隔绝在了门内。 第18章 【决裂】 莫北的枪声惊动了别墅里的保镖,他刚窜出楼道就见楼底涌上来一众黑衣人。这些人平日跟着霍骁早就对莫北有所怀疑,这时候见他拿着枪匆忙奔过来,二话不说就抬枪朝他打过去。 数不清的子弹朝着莫北飞奔过去,他立刻伏下身子避过一轮攻击,然后就地一滚,滑到了大厅楼梯的另一边。身后的门被人用力踢开,莫北不需要回头就已经感觉到了楚默的气息,他来不及做出别的判断,只能顺着唯一没有追捕人的方向直冲出去。 身后子弹划破空气的爆裂声清晰可闻,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拼尽全力朝着楼道尽头跑,侧腰和大腿又中了两枪,剧痛传达到身体四处,可他不能停,这些人摆明了是要他的命。莫北咬紧牙一路拐着弯逃跑,时不时回身击倒身后的追兵,现在的情况不能手软,他只能狠下心对着那些人的喉咙一击毙命。惨叫声在走廊里回荡,莫北连细看的时间都没有,击倒一个就奋力再冲出一段距离,枪击声在不大的空间里此起彼伏,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莫北感到全身都已经麻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机械地跑,用尽全力。 快了……终点就在眼前了,再拐过这个拐角…… “莫北!!” 耳边猛然灌进小懿的喊声,莫北下意识顿住身体,全身僵硬了一瞬,可也只是这一会儿,他闭了闭眼睛,终究没有回头。蓄起全身所有的力气,他用力狠狠砸向了面前的玻璃窗,碎裂的响声立刻响起,细碎的玻璃一片片扎进他身体里,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然向楼下坠落。 落地的一瞬间,莫北感到全身的骨骼像是被重重砸击,他痛得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整个世界像是忽然间黑白了一瞬,脑子都跟着震荡了一下。他喘着粗气挣扎着站起身,远远看到别墅里的保镖朝他冲过来,他咬紧牙忍住剧痛,转身迅速躲进了身后的花园。 霍家的花园很大,一人多高的花丛一簇簇地紧挨着,莫北顾不得辨认方向,只顺着一条直线硬生生穿过花丛。花园里的路七扭八歪的,他专挑花树最多的地方跑,没一会儿便掩藏了自己的踪迹。身后的追捕声音四散分开,他停下来靠着一棵树喘了喘气。自己流了一路的血,就算血迹暂时被花草掩盖了,躲在这里早晚也会被发现。 莫北按住肩头的伤口,抬头看向面前的高墙。他记得这面墙的后头是密支那的护城河,他曾经去看过,河水很深,河面也很宽……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左右都是死,只能赌一次了! 眼眸蓦然睁开,莫北捏紧了拳头,后退了几步,然后蓄起全身所有的力量,朝着高墙边的树丛奋力冲了过去! ***** 楚默带人搜了两个钟头,等终于找到血迹停留的地方时天已经亮透了。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高墙,伸手揩了一些墙面上的血,血迹还很新,没有干涸,一定是莫北的血了。 “去看看墙后面。” 身后的人领命跑远,楚默站在墙根,比量了一下墙的高度,心里暗自叹了一声。那少年只身一人甩开了他们这么多追兵,还在受了重伤的条件下能翻过这堵墙……这个才十五岁就如此强悍的人,做对手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身后响起一个孩子的脚步声,楚默回身,看到项懿一步步走过来,黑眸里没有一丝情绪,声音都透着冷,“逃了?” 楚默点点头,弯下身单膝跪地平视着项懿,“小少爷,您一晚上没休息,去睡一觉吧。” 项懿没吭声,掠过楚默走到高墙边,抬头盯着墙面的血迹,没说话,沉默着站着。 过了一会儿跑去勘探的手下回来,急忙汇报,“小少爷,队长,我们去搜了一圈,没发现莫北,不过河边一直延伸着血迹,到了河岸才消失,我猜莫北那小子是跳河了,不过……还没找到人。” 楚默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身侧的项懿,小孩儿嘴角紧抿着,不发一语地朝大门出口走过去。 “小少爷,您去哪儿?” 楚默立刻跟上,项懿却没答话,只沉默着向前走。楚默看着小孩儿阴冷的背影,终于也不再多问,一路默默跟着他。 众人随着项懿又走到了护城河边,河岸边一行蜿蜒的血迹很明显,项懿蹲下身子盯着那道血痕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站起身,面向沉寂的河水。 河面平静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和平时一样反射着柔暖的阳光。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项懿瘦小的身体站在冷风里,逆光投射出来的剪影显得异常冰冷,没人看到他两手的指甲紧紧扣进掌心,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河岸边,和莫北的血混在一起。 九年的时间,竟然都是假的。 ‘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恍惚间像是听到莫北带着笑意的声音,那种哄他的,宠他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地回荡。 一个人该是有多深的城府,能让一切的假显得那么逼真。 自己就像个傻瓜,被他欺骗了九年,竟然还愚蠢地一次次回护他。 即使到了现在,竟然还想相信他。 莫北…… 项懿盯着河面,漆黑的眼眸里慢慢染上一层阴霾。 他蹲下身,把手浸在河水里洗掉两手的血,然后转过身看着楚默,视线冰冷,“回去。” ***** 众人刚回到别墅大宅里,就看到等了许久的阿穆匆忙跑过来。 “队长!”阿穆气喘吁吁地站定,深吸了口气,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队长,这个……这个东西……” 楚默皱起眉,从阿穆手里接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结构看着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阿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着像是个硬盘,但是没有接口,也不知道怎么用的,”他咽了口唾沫,小心说道,“关键是,队长,这是在莫北和小少爷的卧室里发现的……” 楚默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盒子,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黑色盒子的结构很简单,就是四四方方的金属壳子,没有接口表面平滑,楚默拿在手里看了看,没弄明白到底怎么使用这东西,就算要把外壳硬掰下来,也得有个螺丝钉什么的吧,可这盒子竟然连一丝接缝都没有,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里面的东西。 光看这奇怪的外壳就可以判断这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仪器。 莫北的卧室……楚默暗自眯了眯眼,只要把这个东西破解了,说不定就能确定莫北的身份,顺便还能钓出他身后的大鱼来……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项懿稚嫩中带着一些阴沉的声音来,“给我。” 楚默看了他一会儿,弯下腰递给他,项懿接过来拿在手里翻了翻,嘴角忽然勾出一丝冷笑来。莫北,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如果楚默没有发现,你还打算骗我多久。 他把黑盒子递还过去,转身上楼,头也没回地边走边说,“你再派几个人顺着河流往下找,就算是尸体,也给我捞回来。这个东西先交给你了,有什么结果记得告诉我。” 楚默盯着项懿的背影,那个瘦小的身子透着一股阴冷,看着让人有些心疼。他收回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头对着阿穆吩咐道,“把这边的情况告诉老爷他们,再派几个人仔细搜查莫北的下落。” “是。” 楚默抬手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然后把东西放进衣兜里,转身朝偏厅的数据库走去。 ***** 莫北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奇怪的幻觉里,周围的一切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鹅卵石路上,身旁种满了火红的玫瑰花,空气里漂浮着香甜的花香,让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弯腰朝着玫瑰花瓣凑过去,莫北情不自禁地嗅了嗅,脸上忍不住就绽开一抹微笑来。 “这么喜欢玫瑰?真搞不懂你,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啊,”身边的男人撇了撇嘴,却还是伸手摘下一朵花来,摊在掌心,“哪,送你。” 莫北觉得自己好像又笑了,看着男人手里的玫瑰戏谑着说道,“这么小气,就一朵?” 男人哈哈一笑,扬了扬眉毛,声音都带着张扬,“这整个花园都是给你的,还说我小气?”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抱住男人的脖子,眸子里的光芒流转,“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男人切了一声,捏住他的脸哼道,“明知故问!” 莫北忽然觉得心里疼了一下,像是想要避开男人眼里的感情,他抬头稳住男人的唇,吸吮缠绕,过了半晌才微喘着气放开,勾着嘴角笑盈盈地看着对方。男人脸上有些红,嘴里却轻佻地逗他,“你个妖精,干什么,邀请我啊?” 修长的手指搭在男人的唇角,摩挲了一下,然后又退开,男人黑亮的眼睛里立刻涌上欲望,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他的身子朝身后的别墅走去,边走边垂下头吻住他,嘿嘿笑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笑了笑,抬手勾住对方的脖子,把头埋在男人怀里。唇边的笑慢慢收了回去,黑亮的瞳孔里渐渐染上一抹愧疚和黯然。 对不起…… 对不起,凌炎…… 莫北迷茫地感受着这份愧意,恍惚间像是又感到了微妙的心疼,他想抬手按住心脏,身体却忽然剧痛起来,全身上下都透着无力和痛楚,他急促呼吸着,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哥哥……”耳边忽然响起小懿的声音,莫北全身一颤,极力地想睁开眼睛。 “莫北哥哥……” 眼前的景象瞬间消散,连那股模糊的花香也彻底消失了,自己像是坠落在一片黑暗里,只剩下耳边小懿的喃喃声。 小懿?不对……我、没死吗? 双眼像是被人用铁锤死死压制住,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微弱的光芒一点点映入眼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已经黑了,月光冷冷地洒落在身上,身体的疼痛像是麻木了,稀稀落落的,没有先前那么折磨人。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努力回忆刚才的事情。 自己翻过了围墙,然后……跳进河里…… 慢慢撑起身子站起来,脑子一点点理清了思路,看来自己是被河流冲到了下游,周围满是密林,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不过至少,霍家的追杀,自己算是躲过去了。 莫北抬头看了看月光,寂静的夜色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莫北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的情绪终于一点点涌上来,鼻子有些发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和项懿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是会因为那孩子的笑而开心,因为他的痛苦而难过。可自己全心全意地对那个孩子好,到头来竟落了这么个结局。 自嘲地笑了笑,莫北收回眼,慢慢呼出一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是提前离开了霍家,从此过清闲的日子好了。项懿他……应该会认定自己背叛了吧,可解释什么都只是徒劳,自己都不记得过去的事了,还指望谁能来帮自己呢。 信任这种东西,本来就太过脆弱,一旦动摇了,就再没有回复的可能了。 心脏又间歇性地抽疼起来,莫北抬手用力按了按,咳嗽了一会儿,才终于迈开步子,朝密林深处慢慢走去。 第19章 【挚爱】 阿凛一路上乔装打扮,换了四个身份颠簸了一路才总算到了B市。脸上长时间贴着人皮面具,皮肤因为被掩盖太久长了几块皮癣,这些东西被压在面具下时不时地发疼,可他顾不得这些。他只有一天时间,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在项坤他们前面到达B市。 夜色正深,正是行动的好时候。阿凛在黑夜里快速穿梭,如同鬼魅一般迅速,这是他二十年生命里唯一擅长的东西,隐藏在黑暗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腾凌的基地他很熟悉,毕竟自己潜伏在这里已经长达五年了,长到他险些要忘了自己是谁。 腾凌是雄霸B市的大帮派,道上说得上号的人物都是腾凌老大凌亦辰的好兄弟,这个凌亦辰是个狠角色,面上豪爽大方,打点人的时候从来不吝钱财,做生意时雷厉风行,手腕也够强硬,所以凌亦辰是个很得人心的老大,腾凌上下对他都十分敬佩。 当然,也包括阿凛。 凌亦辰提拔他,重用他,鼓励他,那是他过去十多年里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信任和温暖。可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会感动。 更何况,那个男人也在腾凌…… 阿凛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动摇。腾凌虽然洗白的产业不少,但根基还是上不得台面的黑市生意,警方很早就盯着这个凌亦辰了,可这家伙心思缜密,从来让人抓不到把柄,更何况他人脉又广,除非抓到实打实的证据,警方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那些人是罪犯,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不能被他们的外表蒙骗了…… 阿凛深吸了口气,终于不再犹豫,闪身跃进了基地的大门。 左手第五个仓库…… 阿凛轻手轻脚地躲开巡逻的人,一点点摸索到了仓库边。掏出衣兜里特质的工具,阿凛撬开仓库的门,闪身进到仓库里边。果然,还是空的。他呼了口气,放下心来。每个月的这段时间,第五个仓库里一般没有货,这是个备用仓库,本来就使用得不频繁。 他早在刚才就切断了第五仓库的电源,摄像头和红外线应该都不起作用了。他低头暗自数了数,然后走到东边靠墙的一块地板前,蹲下身按住了地板边沿。 “咔。” 阿凛撬起地板,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整个地板下,埋藏着一袋袋的白粉。 阿凛弯下腰把地板下的东西拉出来,然后靠着墙壁再把它们一袋袋摞高。从最内侧的墙面开始,直到顶到仓库顶端了,再开始摞第二行。阿凛手脚放得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这些东西不沉,但摞满仓库的时候也把他累出了一身汗。他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抬脚把地板又扣上,拿起最后一袋毒品把它盖住。这些东西是他用五年的时间运过来的,每天一袋,积攒了五年。 没有人知道第五仓库的摄像头早就做了改装,只要电源切换画面就会停滞,看着就和平时一样。也没有人知道,每天每夜,都会有一个人在仓库里一袋袋地藏运毒品。阿凛整整五年做着这些工作,他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就像他不知道项坤为什么整整十年都没有采取行动一样。他只是听着项坤的安排,卧底到腾凌,等着有一天给那些真心对待他的“同伴”背后捅上一刀。 自己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一个从几岁大就拿刀子面无表情地杀人的怪物,根本没资格得到那些所谓的友情、亲情、爱情。背叛自己的伙伴,欺瞒自己的亲生弟弟,利用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他这个人,真是从里到外都肮脏透了。 阿凛默默站着,过了很久终于打开了仓库的门,再一次闪身隐匿到了黑暗里。 ***** 霍骁刚在B市下了飞机就接到阿穆打来的电话,如他所料,莫北果然是腾凌的内线,他不知道楚默到底是怎么确定这个结论的,但他没多问,就算楚默冤枉死了莫北,他也宁可相信楚默的判断。拿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霍骁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阿穆,你换楚默来接电话。” 那边阿穆忙回答,“队长在数据库研究东西,您等一下,我去叫他。” 数据库?霍骁皱皱眉,等那边传来熟悉的呼吸声了,他才开口询问,“你在研究什么?” 楚默像是匆忙间跑出来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一个黑盒子,在莫北的卧室里发现的,但是没有接口,我还没研究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霍骁沉吟了一会儿,“那莫北呢?死了?” “没有,让他逃了,”楚默抿了下唇,犹豫了片刻,“老爷,我总觉得这事情挺怪。如果莫北真的是腾凌的奸细,那他当初何必提出腾凌来?还供出一个叫阿凛的孩子,这不是故意给我们线索暴漏自己么?” 霍骁迟迟不动手杀掉他的原因也在于此,莫北这个人泄露了太多漏洞,实在不合常理。他也曾怀疑莫北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所以才会忘了自己做过的事,才会一路上不顾生死地保护小懿,才会不小心出卖了以前效忠的组织。 似乎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可是如果他真的忘了,自己身上中的毒又怎么解释…… “老爷,您身上的毒怎么样了?我给您的那些药,有用吗?”楚默声音一向冷淡,这会儿却带着明显的急切。 霍骁小心按了按胸口,那里很难受,他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他不想让楚默担心,“没事,好像好多了,心脏不疼了。” 楚默那边长舒了口气,“那就好。您放心,我已经拿到药方了,我尽量早点把药赶制出来,您也早点回来。” 霍骁闻言笑了笑,“好,你也放心,我没事。” 被楚默又一一嘱托了不少事,霍骁才挂了电话。 这次去腾凌的行动很隐秘,带来的人也是万中选一的高手,身手不仅好,脑子也机灵。霍骁的计划很简单,悄悄潜入B市腾凌的基地,派几个人先去打探情况,然后算准凌亦风和他手下的位置,再伏击消灭他们。霍骁一向办事奉行斩草除根,而这次是惟一的例外。女儿的死是别人为了报仇,霍骁自知理亏,这个罪债就让凌亦风一人背负就够了。只要伏击行动不被暴漏,没人知道是他们杀了凌亦风。就算凌亦辰会怀疑,也没有证据来确定是他霍骁下的手。 领着带来的六人潜伏进腾凌的基地附近,霍骁微微吸了口气,伸手进怀里拿出久违的手枪来。他已经很久没摸枪了,只是这次,他一定要亲手报仇。 在基地一处角落隐藏好身子,霍骁小心看了看周围。这地方他调查过,是巡逻的空白处,连同身后的这个标着五号的仓库都是空的,算是基地里相对安全的地方。他见四下无人,便回头看向身后的众人,命令道,“我们先在这里潜伏好。项坤,你带着阿里和小南去找到凌亦风,他今天负责带领保镖值班,就在基地里,你们找到后不要声张,尽快回来。” 项坤眼里闪过一道光,面上不动声色,“是。” 霍骁点点头,他虽然不喜欢项坤,但这个男人的确有两下子,找人这种事,他还是比较信任他的。项坤小心站起身,后面跟了两个人过去,霍骁紧紧盯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眼,默默按紧了怀里的枪。 ***** “哈啊……”阿丘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今天他负责值班守夜,整个基地里有三十多个仓库,够他和他的同伴们晃悠的了。正百无聊赖地巡逻,不远处忽然匆匆走来一个瘦高的男人来,那人看着慌张像是在四处找人,阿丘一呆,喊了一嗓子,“潘子,干嘛呢这是?” 那叫潘子的男人一愣,看到有人像是很激动,急急忙忙冲过来把住他,“快快!”说着,潘子死死拉住阿丘,“快通知大哥,第五仓库附近有人埋伏!” 阿丘一惊,伸手按住他肩膀,“确定?!” 潘子急得汗都要出来了,“快点儿去啊,今晚不是我守班,我不知道大哥在哪儿啊!肯定有人,五六个,鬼鬼祟祟的,你快去!” “好好!”阿丘忙安抚住他,撒腿就跑,边跑还边撂下一句,“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叫风哥他们过来!” 阿丘走得匆忙,头也没回。潘子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阿丘消失在黑夜里,他才慢慢隐去了脸上的慌张,反倒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 凌亦风今晚总觉得心慌,这种感觉很熟悉,他从小跟着大哥摸爬滚打,身体像是养出了一种预感,心慌烦躁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他握紧枪,左右瞧得更是仔细。身后的人见大哥神色警惕,心下也更小心起来。 不远处忽然隐约跑来一个人影,凌亦风心里一凛,立刻眯缝了眼睛。来人越跑越近,是阿丘,今天负责西边仓库巡逻的。阿丘跑近了,气喘吁吁站定,忙直起身汇报,“风哥,潘子……潘子说第五仓库周围有人埋伏,不知道是什么人!” 凌亦风心底一紧,立刻戒备起来。他的感觉不会错,今晚一定有问题。他迅速分析了一下,立刻回身命令手下,“小宇你去报告老大这件事,阿丘你领路,其余人,A组跟我走,B组在这儿等着,如果听到异常立刻过来支援!” 想了想,他又顿住脚步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有异常,留下两个人等老大他们赶过来。” “是!”众人立刻绷紧身子,挺直脊背回应。 凌亦风点点头,再没有犹疑,领着半路人朝第五仓库的方向跑了过去。 ***** 霍骁靠在墙角落站着,心脏像是本能地忽然跳动了一下,这种震荡带着一股诡异感,他立刻皱紧了眉头。不对……这种预感…… “嚓、嚓……” 很细微,几乎像是风声,可是……霍骁绷紧了肌肉,连同身后的三个人也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来人很多,至少有十个以上。霍骁拿出反光镜照了一眼,心脏顿时紧缩了一下。凌亦风!他竟然自己找来了! 霍骁眯眼冷笑了一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凌亦风,你害死我唯一的女儿,今晚就用你和你弟兄来偿命吧! 霍骁微一抬下巴,身后的三个人跟着一起,悄悄按下了保险,枪口抬起,对准了凌亦风的头。 凌亦风当先走在第五仓库门口,竖起耳朵感受着周围的风声,一切静得诡异,他猫着腰小心前行着,身后的人跟着他一起,一点点地靠近仓库大门。 一步、两步…… 越来越近。 霍骁感到心脏快蹦到嗓子眼儿里,黑暗里男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慢慢眯起眼睛,悄悄勾住扳机。 再来一点,再走近一点点…… 好了! 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凌亦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颗子弹迅猛地朝凌亦风的额头飞去! 凌亦风一直紧绷着身体,枪响的一瞬间像是本能地往旁边跳了一步,可伏击者显然完全料到了这一点,等他睁眼看清子弹的来路时一切都晚了,不管他怎么避,子弹一定会贯穿他的脑袋!他下意识闭紧了眼睛,他几乎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在身后人的惊叫声中,他紧紧攥住了拳头。 “唔!” 眼前忽然响起一个人的闷哼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凌亦风一愣,猛地睁眼,可看清的一瞬间整个人懵了,僵直地愣在原地。 阿凛?!! 少年黑色的身影重重摔在地上,可一个背影足以让凌亦风肯定,这个人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让自己短短几年就忘了所有底线、让自己完全方寸大乱的男孩儿。凌亦风顾不得身边的危险,事实上他根本就忘了周围还有危险,他朝那人倒地的背影冲过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枪声的来源。 “大哥,小心啊!!” 惊叫声猛然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感到身后的人全部朝自己冲过来,夹带起迅猛的风声和枪声。凌亦风却完全顾不得,他清楚知道眼前等着他的是致命的危险,可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像是本能地反应,本能地顶着枪林弹雨朝着那瘦削的黑色身影飞奔过去。双方此起彼伏的枪声在耳边连连爆炸,他用尽全力冲到那人身边,然后扑过去死死压住地上的人。 “砰砰砰砰!!” 金属划过枪械的刺耳声音中止在血肉之躯里,无数的子弹穿过凌亦风的四肢胸腔,疼痛像是延迟了几秒,整个神经都像是麻痹了,可也只是一会儿,一股疯狂的剧痛穿透他的身体四处,鲜血顺着伤口迸射而出。凌亦风痛得咬紧了牙,却仍是伸出手臂紧紧搂住那人的腰身。怀里的躯体如此熟悉,每一寸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他痛得几乎张不开口,却仍是忍不住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阿凛,”他低低念了念怀里人的名字,急促喘息着,“为什么……你回、回来……” 身下的人从被抱住开始就僵硬着不动,男人沉重地压倒在他身上,手臂间的力气重得让他发疼,可明明如此疼痛,他却僵愣着没有推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冲了下来,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在房梁呆着,完成他的任务就好,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颗子弹飞向凌亦风的瞬间,自己的身体本能地跳下来挡在他身前。阿凛僵硬地躺着,直到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凌亦风艰难低喘的声音响在耳边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他用力推搡着身上的男人,“你他妈想当筛子吗!快跑啊!!” 凌亦风手臂上一紧,听到他的声音时却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狠狠吻住阿凛的嘴唇,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就地一滚,躲进仓库的角落里。身上的枪伤已经数不清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大笑。 怀里的人挣扎了几下终于挣脱开,一下子站起身跳起来,身体却忍不住颤抖,“你他妈……疯子!”他死死盯着凌亦风后背一排的枪伤,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两方激斗的声音在耳边一片混乱,阿凛想让自己冷静,他还有任务,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可凌亦风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男人浑身的血迹让他扭转不开眼睛。脚步像是僵硬住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低下身子拉住他,甚至想把他敲晕了让他不要那么疼痛。 凌亦风努力睁着眼睛,慢慢拉住阿凛的裤腿,“阿凛……”他努力喘了喘气,血丝顺着嘴角不停流淌下来,“我就……就问你一句话,你……咳咳,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一点点……” 阿凛全身颤了一下,下意识用力退了一步,凌亦风倒在地上,努力扭头看着少年瘦高的身影,他呆呆看了半晌,过了很久慢慢、慢慢地扯出一个微笑来,“不管以前那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还是……还是忘、忘不了……忘不……掉……” 男人的声音渐渐消散,阿凛愣在原地,僵直着站在原地,他愣愣看着男人僵在嘴角的笑,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凛,这个枪要这么握,对,呵呵,真聪明……’ ‘阿凛,你别老这么冷冰冰的,多笑笑呗,来,笑一个,哈哈,我来帮你揉揉脸部肌肉好了……’ ‘阿凛,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 ‘阿凛,以后自己一个人……小心一些。’ …… 凌亦风…… 他喃喃念了一声。 凌亦风…… 风哥…… 忍不住踏出一步,他慢慢要弯下腰去,“我……”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阿凛猛地回过神来。 “不许动!!”一声高亢声猛然震裂在众人耳边,蓝红闪光一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天空,“警察!都不许动!霍骁,凌亦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挣扎,放下武器!” 话音刚落,就见十数个装备精良的特警跳下警车,一架架步枪直直对准他们。霍骁和凌亦风的手下全部愣在当地,完全没回过神来,激斗声立刻静止下来。 阿凛感到自己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他逼自己挺直脊背,慢慢站直,然后他迈着僵硬的步子,后退了一步,再一步,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躺在血泊里的男人。 对不起…… 风哥……对不起…… 阿凛最后看了一眼凌亦风,狠下心掉头跑了出去。他边跑边从怀里拿出一个人皮面具来,胡乱贴上,手都在抖。潘子,他必须要扮成潘子完成接下来的事情,他不能让警察看到他的身份,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冷静,阿凛,你给我冷静下来! 警察很快冲过来,为首的人端着枪大声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放下……啊!!” 一声尖叫随着喇叭声一起冲破云霄,众人还未回过神,就见腾凌这边跑出来一个瘦高的人来,那人一手擎着枪,眼眸里一片冰冷,他低低吼着,又用力开了一枪,“你们他妈打啊,等着警察抓啊!” 众人像是瞬间惊醒过来,来不及思考,慌乱地随着他朝着警方开枪,子弹在空气里穿梭飞奔,惨叫声四下响起,漆黑的夜里染上浓重的猩红,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第20章 【袭警】 莫北走进密林深处停歇了一会儿,身上的伤口被水浸湿发了脓,子弹还留在身体里,再这样下去自己不死也得残废了。 他喘着气四下看了看,忽然目光一滞,一股欣喜感瞬间涌上来,他立刻蹲下身,拨了拨地上的草丛,趁着月光仔细盯着草丛里的一丛花草看过去。 这是……止血草? 莫北立刻伸手拔出一把草来,凑到鼻尖闻了闻,没错,就是止血草! 心脏都因为激动的情绪跳快了些,他立即拿出怀里的短刀,把能看到的草药一束束割了下来。好不容易采了一大丛,莫北又踉跄着起身,返回河边把药草一点点洗净了,又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对着归拢好的药草用力砸了下去。 身上没什么力气,砸击的力道也不打,莫北费了半天功夫,总算把药草捣成药汁。伸手脱了衣服,他默默攥紧了手里的短刀。身上一共三处枪伤,肋骨、侧腰、大腿中央,还好没有致命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迅速把刀剜进肉里抠出里面的子弹,鲜血立刻涌上来,他顾不得疼,立刻把药汁抹在伤口上,再撕扯下脱下来的衣服,用力包紧伤口。 等他处理完身上的三处枪伤时,全身都透着虚汗,手都有些发颤了。 身体像是被人扔进了火炉里,全身发烫。他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可身上没有药,就算止住了血,再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慢慢调整好呼吸,莫北伸手够了根树枝,撑着地面慢慢站直。既然树林里能长出止血草来,那……保不准也能长出一些退烧的草药来…… 头有些晕眩,莫北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腿上的伤口每走一步都像是撕裂一般剧痛,他挣扎着好不容易又走进密林,撑着树干歇息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熬过一阵折磨。 天有些蒙蒙亮了,眼前的树林也清晰起来。身上一阵滚热,又忽然冰冷一瞬,莫北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等到身体感觉不到灼热的时候,自己的生命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困倦的感觉袭上来,他抬手掐了掐自己,勉强保持清醒。果然如他所料,这个密林简直就是风水宝地,放眼看过去都是各种奇花异草。这会儿他要是身体如常,保不准能高兴得跳起来。 嘴角忍不住勾起来,这是这么多天里,唯一让他觉得高兴的东西了。等身体好了,在这儿建个小房子什么的,研究研究药草,那种日子还真是让人期待…… 莫北一下子有了力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他拄着树枝一步步慢慢摸索,仔细观察着脚下的花草,心里也渐渐宁静下来。天大亮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络石藤,专门寄生在千年古木上,是很难得一见的去除火毒的仙草。火毒都能轻松祛除的话……一点烧什么的应该更不在话下吧…… 莫北抬手扯下一截藤蔓来,如法炮制,带回河岸边洗了洗,砸成汁水捡起来塞进嘴里,这东西带着些毛刺,吃起来还真是煎熬,好不容易嚼碎了,他矮身又凑到河边喝了点水,才总算把这东西咽了下去。 果然仙草就是仙草,竟然只用了一个白天效果就立竿见影。莫北明显感到烧退了,身体也轻盈了不少。他又走回密林采了些止血草来,把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一遍,然后找了个树洞躲进里面躺了下来。 没了生命危急,心里的疲累便又慢慢涌上来了。勾心斗角的生活太累,像现在这样闲云野鹤似的人生,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暖洋洋的阳光透过叶缝洒进来,莫北眯了眯眼睛,小心避过伤口侧躺着,身体虽然还是发疼,只是渐渐透出一股舒适感了,他闭上眼睛,呼吸着带着温暖的清新空气,渐渐熟睡过去。 ***** “嗷嗷!嗷——!!” 莫北被一阵奇怪的叫声惊醒,他眨了眨眼睛,撑起身子坐起来。夕阳火红的余辉照在树叶上,映得整个树林都带着一层神秘的瑰丽。身上的疼痛减缓了不少,也不发烧了,他长吁了口气,准备到外面去找点吃的东西。 “嗷——!” 莫北皱了皱眉,又是这个声音…… 他拿起旁边的树枝,撑着身子慢慢走出树洞。可这一看,整个人就惊了。一只小灰狼被几条野狗围着,腿上像是受了伤,正挣扎着对着一群野狗龇牙咧嘴。原来刚才是这家伙在叫……莫北知道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实在不该多管闲事,他衡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躲回树洞里去。 “嗷!嗷嗷!!”小狼的叫声渐渐弱了,可还是不放弃地挣扎,莫北靠在树洞边皱了皱眉,左右思忖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钻了出来。那只狼看着也就几个月大,毛色很粗糙,一看就是落单很久了,腿上的血看着都快干涸了,就算这些野狗不来袭击它,任这血流下去它也活不久了。 几只野狗围着狼崽转了好几圈,本来是很有优势的一方,却忌惮于小狼凶恶的眼神,踟躇着不敢上前。莫北躲在暗处观察,就见一只野狗猛然朝那小狼扑过去,小狼拖着腿奋力越到一边,却像是扯到伤处了,低低痛叫了一声。小狼这一转身,正好面朝着莫北,莫北在看清它的一瞬间忽然就愣了,这只狼……额头中央,竟然长着一道暗红色的蛇形印迹。 小狼喷着气,朝着野狗又眦了眦牙,然后朝后一退,忽然就伸出爪子扑了过去。小东西身形小得可怜,挂在野狗身上,却像是拼了命了,狠狠咬住野狗的脖子,周围的野狗都吓得往后跳了跳。那小狼明显下死劲儿地咬,竟然把那野狗的脖子咬出一个洞来。 鲜血喷射了小狼一身,它虚弱地趴在地上,却仍是抬着头对着周围的几只野狗嚎叫。 莫北忽然觉得心里疼了一下,仿佛透着那双黑幽幽的眼睛,看到小懿倔强发狠的模样。 几只野狗终于像是决定了,全部顿住了身子,矮下身,后腿蓄起了力量。小狼自知不敌,盯着周围的野狗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对着天空长嚎了一声。 一瞬间,围在一圈的野狗全部纵身跃起,对着中间的小狼猛扑过去! “汪——!” 忽然一道影子飞速而过,带着一抹银光,如同闪电一般迅猛地转了一圈,周围的野狗瞬间全部哀叫一声,一个个摔落在地上,每条狗的腿上都被什么东西划出了血迹,只是伤口不深。小狼本来闭着的眼睛睁开了,直愣愣盯着眼前树立着的瘦削家伙,疑惑地歪了歪头。 这是什么东西? 没等小狼反应过来,那个竖着的大家伙对着周围的敌人大吼了一声,声音也奇怪,自己从来没听过,那些家伙被他一吓,竟然一瘸一拐地全部跑走了,小狼惊奇地眨了眨眼睛,等那个怪家伙转过来的时候,它才反应过来似的竖起了全身的毛儿。 这个家伙比刚才那些还危险…… 莫北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临大敌的小家伙,其实这只小狼还没有长大,牙齿也不够锋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能在这种重伤条件下咬死一条成年野狗。莫北笑了笑,蹲在地上,对着那只小狼大眼瞪小眼。 “嗨。”莫北朝它招了招手。 小狼的毛儿竖得更厉害,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莫北盯着小狼额头中央的红毛呆了一会儿,终于朝前试探地走了一步,走一步,那小家伙就退一步,只是它腿上流着血,再这么僵持下去就不妙了。莫北索性不再关照它的心情,迈了一大步过去,拎住它的后颈,提了起来。小狼一惊,立刻倒腾着四肢挣扎,回头想咬,却奈何被捉住了脖子,怎么扭也咬不到。 它郁闷地嗷嗷直叫,逗得莫北忍不住笑起来。一手捏住小狼的脖子,莫北拄着树枝慢悠悠朝止血草生长的地方走。找了好一会儿,总算又发现了一片草丛,他放下小狼,弯腰摘下来几颗。 小东西很想逃命,可腿已经僵了,只能龇牙咧嘴地装威武。莫北笑着摇摇头,把它放到一边没管,只又拄着棍子到河边洗了洗草药,砸了些汁水,然后捧在手里原路折了回来。小狼还是那个警惕的姿势,可四肢明显已经没有力气了,眼睛瞪得也不大。 莫北笑了笑,在它旁边坐下来,然后抬手抱住它,把小狼抱到怀里来,小家伙在莫北腿上直打转,等莫北的手按在它腿上时,它终于找到了目标,一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虽然这个人一巴掌就能把自己拍死,可是,自己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一些!小狼用劲儿咬着,等着头顶的家伙反击,可咬了半天,那人只是颤了颤,没反应,它心里迷惑,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咬着,眼睛往上翻了翻。 头顶的人看着它,微微笑着,一手把手里的东西按在它腿上,然后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这个人的力气很轻,摸过来的时候,脑袋很舒服…… 小狼愣愣松开了嘴,眼睛眨了眨,莫北笑着起身,一手又拎住小狼的后脖子,一手带着草药按住小狼受伤的腿,然后慢慢朝树洞口走过去。 忙活了半天,天色也黑了,他把小狼放在地上,小家伙莫名其妙变得很乖,他小心又揉了揉小狼的腿,然后收回手躺在小狼边上,盯着它额头中央的红色毛毛发呆。 也不知道……小懿现在怎么样了…… 愣愣想着,忽然看到小狼动了动,莫北眨眨眼没动,就见小不点儿努力很努力地蹭过来,蹭到他鼻尖拱了拱,然后甩了甩尾巴闭上了眼睛。 莫北笑了笑,伸出胳膊把小东西圈在怀里,脑袋靠在它毛绒绒的尾巴上,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莫北发现狼是个很神奇的动物,至少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就是…… 这小狼像是非常明白事理,尤其懂得知恩图报,从那天救了它开始,它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这个大恩人,这小家伙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前段时间饿着了,所以样子看着比较悲催,这两天莫北把它喂得很饱,小东西现在毛色油光华亮,脑袋的毛都膨胀了,晃头晃脑地很可爱。 莫北蹲下来,摆了摆手,盯着小家伙的眼睛第一百零一次长叹,“你走吧……” 小狼后腿蹲着,前爪撑地,甩了甩尾巴,“嗷~~” 莫北无奈,只好也坐下来,把小狼又拎到怀里,小家伙高兴地蜷成一团,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闭眼睛坦荡地靠着莫北打呼噜。莫北再次长叹,怎么惹了这么个粘人的小祖宗…… 这段时间莫北算是把密林周围摸了个透,这里不仅长着奇花异草,还长着很多稀有的水果,而且都是野生的,不过方圆几百里看不到人,只有遍地的飞禽走兽。虽然半夜野兽不少,但他呆的那个树洞很隐蔽,洞口又小,晚上自保算是没什么问题。所以莫北算是物尽其用,把花花草草能吃的能抹的都用上了,身体现在不仅痊愈了,骨子里还像是透着股仙气儿,走路都轻盈起来。 当然包括团团也是…… 这是他给这小家伙起的名字,虽然俗不可耐,但好在还挺逼真的,这小狼现在就趴在他腿上,团成一个圈儿,很像一团毛绒绒的帽子。 莫北边摸着小狼的脑袋,边思考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他是想长期呆在这里,只是不能一直寄宿在树洞里,毕竟还是不够安全,如果要造个房子,至少也得有个斧子来砍木头,而且他想写点医书,研究制药什么的,这也需要工具。况且这林子里水果虽然多,却没什么蔬菜,一直不吃主食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思来想去,莫北还是决定顺着河流找找城镇什么的,至少去市场里买些必需品来。 只不过…… 莫北低头看着小灰团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家伙看来是跟定自己了,还好现在不大,抱在怀里走的话,人家也就是把它当个小狗吧,暂时没什么危险。莫北看了看天色,还好,蒙蒙亮,可以动身了。想着,莫北揪了揪小狼的耳朵。小不点儿耳朵扑腾了几下,不满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莫北黑亮的眼睛笑眯眯看着自己,“团团小朋友,起来了。” 说着,莫北伸出一只胳膊从小狼背后腋下抱住它,另一手垫住它的屁股。小狼又甩了甩尾巴,懒洋洋闭上眼睛,任莫北折腾。莫北站起身,低头瞄了一眼怀里的懒蛋,笑着摸摸它的头,便朝密林出口走去。 ***** 莫北一路上仔细盘算了一下,从自己躲开霍家的追杀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十三天了,莫北记得霍骁当时给楚默留了话,他是打算十天内报了仇,返回金三角的。那看来霍骁他们应该都已经回来了,也不知道项坤知道自己逃跑了,是不是也会误会自己是个叛徒呢…… 莫北抱着团团,抿了抿唇角,说不难过是假的,可自己回去只能是自投罗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莫北站着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身上储备的水果足够,还带了一包药草。他打算到附近城镇去卖些草药,然后换点儿钱买些必用品。还好没费多长时间,他就在下游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小镇,比起清岭村来,这个城镇繁华得多,但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质朴的气息,莫北抱着团团歇了会儿脚,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难得放松了神经。 休息了一会儿,他便左右逛着,找找看有没有中药店。他对自己采摘的药草很有信心,只要店老板识货,这些东西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果然不出所料,莫北找到一家卖中药的老字号店,那老板一看就是个行家,看到莫北的草药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二话不说全部都买了,莫北也是个实在人,没抬价,说了个一般价格就卖了,那老板感激得不行,直说下次有货一定要再找他。 莫北抱着一兜子钞票出来,心情非常好。看来不仅必需品的钱足够了,自己还能去买几身衣服,顺便再给团团买点儿肉什么的…… 正慢慢悠悠地闲逛着,莫北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小哥的吆喝声,“卖报卖报,最新密支那城邦周报,有728袭警案详细报道啊,卖报卖报!” 莫北听到密支那的时候就愣住了,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朝那个报摊走过去,周围的人像是因为这吆喝也围了过来,莫北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凑到报摊前面去。可这一看分外郁闷,都是缅甸文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莫北想了想,抬头问那小贩,“请问,有英文报纸吗?” 那小贩一看就是个机灵人,吆喝用英语,摆明了就想吸引外国顾客。他立马从报摊下面抽出一张报来,脸上堆着笑,“有有,最近这袭警案闹太大,什么报上都写着它呐!” “袭警?”莫北皱了皱眉。 “哎?小兄弟,你不会不知道吧?”报摊小哥挺纳闷儿地看他,“这事儿这几天都传遍了,你咋还不知道哪!” 莫北挠挠头,自己这段时间就是个野人,与世隔绝的,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小贩见他挺不好意思,也就不多说,直接解释,“就是7月28号,五天前啊,咱密支那城邦最大的富商带人毙掉了十多个中国警察啊,这事儿可闹大了,现在密支那那边已经完全混乱了,那么大个家族竟然被外人趁虚而入,哎呦真是……” 莫北忽然感到全身凉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你说……最大的富商是指……” “霍骁啊!霍老爷子,政府都卖他三分薄面啊,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小贩还在惊讶地叨叨,莫北却全身僵硬了,再也听不进他说什么。 袭警?外人趁虚而入?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回过神来,跨近两步紧紧盯着小贩,声音都因为紧张冷厉起来,“到底怎么回事,麻烦你说详细点!” 莫北再怎么心地好性格温和,可毕竟是混黑道的,这眼睛一瞪,周身的煞气就蹦了出来,把那小贩吓一哆嗦,急忙回答道,“就、就是袭警……那个,霍骁好像带人去中国做生意,不知道怎么地被警方知道了消息,说是当时人赃并获什么的……然后、然后两边就打起来了,霍骁还被逮进了监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那小贩说得磕磕巴巴,莫北听得一阵混乱,眉头皱着立刻把小贩手里的报纸拽过来。 这一看,他竟觉得全身都被人泼了冰水,连心脏都冻得凝滞了一下。 标题猩红醒目,用最大的字体排列出一行怂人的题目来。 “渠港码头激战——霍骁公然拒捕袭警,死伤数十名警界精英!” 莫北手上一颤,急忙往下看。 “19XX年7月28日,密支那最大富豪霍骁在中国境内与警方开火激战,双方各自伤亡过半,霍骁一方最终不敌,在僵持三个多钟头后终被抓获。据有关人士透漏,霍骁一直暗中进行毒品买卖,假借玉石生产销售为由,往来中缅两国,经营罪恶的毒品贸易。中方一直密切监视霍骁,终于在7月28日,于B市渠港码头仓库内发现大量在交易毒品,人赃并获。涉嫌交易双方在行迹败露之后公然拒捕袭警,双方头目除霍骁外,另一方亦是中国一大富商,为腾凌地产副总凌亦风。目前霍骁被捕入狱,凌亦风不知所踪,伤亡人员超过百人,是近年来一宗特大袭警案件。我报会密切追踪此案,敬请关注后续报道……” 霍骁……入狱? 莫北感到脑子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东西嗡嗡直叫,却怎么也想不出大概来。怀里的团团舔了舔莫北的手,莫北回过神来,紧紧把报纸攥在手里。 霍骁入狱的话,那是不是项坤也…… 死伤过百人……难道他…… 莫北感到心脏颤动了一下,他忙抬头按住那小贩的衣袖,“你刚才说,霍家怎么了!” 那小贩疼得一咧嘴,吓得立刻回答,“我、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霍家被外姓人趁虚而入,整个产业都转移到那个人手里了,哎哎痛痛,您轻点儿啊……” 外姓人?莫北神色一凛,难道……是楚默?! 他心里一惊,手都发起抖来,“那、那霍骁的外孙呢?小懿呢?他怎么样了?!” 报摊小哥暗自哀叫自己不长眼,怎么招来这么个煞星,他忍着疼猛摇脑袋,“不知道不知道,我就一卖报的,我怎么知道那么多啊……” 莫北愣住,呆呆放开那小贩的胳膊。 小懿…… 小懿,你……你怎么样了…… 全身忽然发起疼来,明明伤口已经痊愈,却猛然间全部叫嚣起来,连带着过去的疤痕都像是痛到骨子里似的,莫北猛地回过神来,抬起腿就发疯似的奔跑起来。他要赶紧回去,他必须马上回去。 莫北慌张地打了一辆车,冲进车里朝着司机喊了一句,“密支那!” 那司机犹豫着回头,“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密支那最近很乱,我不去了,你找别人……” 话还未说完,司机整个人僵了。脖子上抵过来一把刀,已经毫不犹豫地嵌进他的肉里,接着耳边就响起冰冷的声音来,“走!” 司机赶忙点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立刻加大了油门,朝密支那冲了出去。 第21章 【真相】 莫北在老噶嘛胡同口刚刚下车,身后的出租一溜烟就跑走了,连钱都没要。莫北暗自深吸了口气,抬脚一步步走进里面。 胡同里一片死寂,空气里都透着股阴森。团团像是感觉到了不好的气息,冲着莫北嗷嗷直叫。莫北没空儿管它,把它塞进自己的衣服里,脚步谨慎地一点点走到霍家大宅的铁门前。 平日里这里都是有守卫的,此刻竟然空荡得见不到一个人影。莫北一步步走着,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多。别墅外的铁门没有锁,莫北咽了咽喉咙,终于探手推开了大门。 “咔嗒。” 门推开的一瞬,莫北整个人僵住了,愣愣看着前方蓦然顿住了脚。 眼前一个高大的男人倚着别墅门站着,两手抱着胸,正侧着头笑着看他。男人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小孩子,那孩子眼睛大大地盯着莫北,有些害怕地拉了拉男人的衣袖。男人弯下腰宠溺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然后直起身拉着小孩儿的手朝莫北走过去。 莫北不知道为什么,竟下意识地退出了一步,男人看着他,在他面前站定,忽然张开手把他搂在怀里,温和的声音淌过来,“小北,你没事,太好了。” 莫北在他怀里呆住了,躲在衣服里的团团却忽然钻出脑袋,眼睛凶恶地瞪着对方,呜呜低吼。男人愣了愣,松开了手,莫北抬手安抚着团团,喃喃问道,“爸,你……回来了?” 项坤盯着小狼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嗯。” 他拉着小孩儿往前走了一步,宠溺地看着那孩子,声音柔和,“小黎,他是莫北哥哥,来,乖,叫哥哥。” 小孩儿有些怯怯地看着莫北,声音很小,“莫北哥哥好……” 莫北完全没搞明白状况,盯着那个孩子皱了皱眉,“这是谁的孩子?” 项坤笑了笑,一手拉住孩子,另一手摸了摸莫北的头发,侧过身来,“进来吧,阿凛找你快找疯了。” “阿凛?”莫北一愣,略一思索后疑惑地看着他,“那个腾凌的叛徒?” 项坤忽然哈地一笑,“不错,不过,他也是你的哥哥。”说着,男人又眨眨眼,逗他的语气,“亲哥哥啊。” 莫北忽然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立起来,胸腔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可还没等动身,肩头忽然就感到一股剧痛,接着脑子就像空白了一样,整个世界就模糊了。 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一个黑衣少年从别墅门口走出来,看着他时的眼神带着惊喜和激动。少年越走越近,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小、北。” 莫北直愣愣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瞳孔对不出焦距来,只依稀像是看到少年抬起手,紧紧抱住了自己,过了很久后像是平息下来激动的情绪,松开胳膊转而握住了他的手指,“一切都结束了,小北,都结束了。” 莫北愣愣侧头,看着少年嘴角的微笑,无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 “跟我来。” 莫北感到自己被这个少年牵着,一步步朝别墅大宅走去。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声音都带着飘忽,他机械地迈着步子,跟着眼前的人慢慢走进一个白花花的房间里。 身子突然像是坠入了一个深渊,眼前忽然漆黑一片,莫北感到脑子像是被人凿开,一幕幕碎片式的记忆疯狂地涌进脑海里。 ‘阿凛,你扮成夏羽杀了凌亦然,然后把现场拍下来,记得拍到脸。’项坤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递过来。 ‘小北,等阿凛把腾凌的人引到山谷的时候,你把上次研制的毒混到水里……对,借着送小懿上学的时间。’ ‘阿凛,到时候我会让霍骁查到杀害霍岚的凶手是腾凌的人,你只要负责把那些毒品全部搬出来,等着警察过来就好了。’ ‘小北,把这个毒混到霍骁的饭菜里,霍骁会找小懿说会儿话,你到时候找机会放进去。’ ‘阿凛,等警察到的时候,什么话都不用说,直接开枪袭警……不错,直接打死几个,挑起两边争斗,只要死了警察,霍骁和腾凌一定就完了。’ ‘小北,这个黑盒子先放在你那里,这是霍家十年来的毒品交易详细记录,有了这个,霍家只能听我们摆布了。’ 这是……什么? 莫北感到头要裂开一般剧痛起来,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忍不住一下下朝前方撞击过去。心脏像是因为惊恐而抽搐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从心底深处迸裂,他急促地呼吸着,整个身体都猛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要…… 不要再让我看了……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些…… ‘小北,我们的父母就是被霍家的人逼债逼死的,干掉霍骁,不仅是报恩,还是报仇。所以你要帮我,帮我和项大哥,你必须帮我们……’ 不要…… ‘哥哥,莫北哥哥,今天老师夸我是天才耶,全班就我一个人数学打了满分哦,哈哈!’ ‘莫北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嘛,家里好闷,我要去林子里抓兔子!’ ‘莫北哥哥,外公要找我聊天,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嘛……’ ‘哥哥,我相信你。’ 小懿…… ‘杀了霍岚,灭掉霍家,小北,这是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 住手……停下来,住手啊! “住手!!” 莫北感到胸腔里涌出一股剧痛,鲜血顺着嘴角一滴滴滑落。他蓦然睁开眼睛,看到阿凛收回了手掌,修长的指间夹着一个细微的晶片,而自己的肩头流着一丝丝的鲜血。阿凛见莫北醒了,忙过去弯下腰擦了擦他肩头的血,然后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掌。 “小北。” 莫北愣愣看着阿凛心疼的眼神,过了好半晌,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呆呆传出来,“哥……” 阿凛细微地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小心抱住他,声音都哽咽了,“小北,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莫北感到脑子里一堆影像和声音纠缠在一起,然后蓦然一瞬间,所有的片段立刻凝结在一起,全身,猛然僵硬住。 “我……”他喃喃着,心头的恐惧忽然让他说不出话,他抖着手拽住阿凛的袖子,声音颤抖,“我……我杀了人?我杀人了?哥,我是不是……” 阿凛紧紧抱住他,哄着他拍着他的脊背,等莫北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才终于直起身子,默默看着他。莫北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带着稚嫩的音调,带着欢快的笑声,一遍遍叫着他哥哥。 喉头传来刺痛,莫北咬紧了牙,努力发出声音,“我为什么……会失忆?” 阿凛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回答了他所有的疑问,“我卧底在腾凌,你卧底在小懿身边,这是项大哥的计策,可是后来……你真的喜欢小懿了,不再听我们的话,不舍得伤害他……所以,我只能对你催眠。” 莫北全身一颤,握紧了拳头。 “可催眠术用多了,会有副作用,我也是在你失忆后才知道……大脑经常性被强制催眠,导致你忘了以前的事,彻底失忆了。可眼看就要成功了,我真的……真的不能这时候放弃……”阿凛咬了咬牙,垂下头来,“对不起,哥哥也不想这样……” 莫北呆呆看着阿凛手里的晶片,终于明白过来。用来催眠的引子从他身体里取出来了,所以他的记忆恢复了…… 原来,一切真的是自己做的,原来自己……真的是谋害霍家一家的帮凶…… 莫北感到心脏抽痛得更厉害了,他挣扎着起身,拉住莫凛的袖子,呼吸急促起来,“小懿呢?你们……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你们把他也杀了吗?!” 莫凛看着弟弟急迫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毕竟是项大哥的亲生骨肉,他就算再恨霍岚,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儿子的……” 莫北完全没理会项坤为什么会恨霍岚,他满脑子只剩下了那个孩子,“那小懿呢?他在哪儿?” 阿凛看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声气,“花园里,霍岚的墓前。” 莫北呆呆地放开阿凛,眼睛发着愣,像是完全迷茫了。过了很久,他转过身,没再看莫凛,一步步迈着僵硬的步子,慢慢离开了病房。 ***** 肃杀的夜色里飘荡着狂风暴雨,莫北任雨水拍打着四肢,僵直着一步步走近那片荒芜的墓地。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默着站在墓碑前,时间像是在他周围停止了,那背影仿佛要嵌进阴霾的雨夜里,带着一种陌生的阴沉和冷冽。 莫北忽然止不住身体的颤抖,连迈出去的脚步都虚软了,他一点点走近那个背影,踉跄着,一步一滞。 “小懿……” 项懿一动不动地站着,狂风卷起他的衣摆,雨水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落进墓碑前的泥土里,男孩儿静默地站着,头也没回,声音却毫无情绪地低低传过来。 “你果然没死。” 莫北感到心脏痛得发麻,他想走上前一步,却再也迈不出步子。 项懿的声音像是带着刀尖,一刀一刀朝他劈砍过来,“莫北,你真厉害。你、还有项坤,你们,都太厉害了。” “小懿……我……” 项懿转身的动作很慢很慢,就如他的声音,平静到没有感情,慢得仿佛在凌迟着莫北的心脏。他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缓慢地碎裂在耳边,“你离我远点。” 声音低沉得几乎淹没在风雨中。 可莫北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凝滞在了自己的胸腔里。 项懿说完,一步步慢慢朝他走过去,然后擦肩而过,再没回头。 眼前的墓碑在暴雨狂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凄冷,就如同莫北心里一瞬间坍塌下来的世界。他僵硬地站在雨里,任雨水流淌进肩头的伤口,任疼痛侵袭四肢百骸。可什么是痛?他几乎已经麻木了,自己所珍惜的,自己当真的,自己在乎的东西,全都没了。 眼前高大的院子忽然如同鬼怪一般狰狞,一声响雷劈落在眼前,划破暗黑压抑的天空,莫北忽然全身激灵了一下,转身朝铁门出口跑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是我。 为什么那些珍惜的,宝贵的记忆……全是假的…… 为什么会这样…… 莫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全身的疲劳和疼痛像是唯一能拯救他的东西,他不知疲倦地在雨夜里狂奔,直到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狠狠摔倒在泥泞里。 九年,自己和那孩子在一起九年。自己终于想起来过去的一切了,可这些,竟然都是自己亲手破坏掉的,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他躺在地上,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亲哥哥,养父,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竟然是亲手毁掉自己一切的人……恨吗?恨什么呢?报仇,不错,他们是为了报仇,自己不也应该报仇吗?可为什么明明报了仇,心脏却痛得这么厉害? 小懿…… 小懿…… 笑声在风雨里显得异常凄厉,老天像是感受到他的疼痛似的,一声又一声响雷爆破在耳边,莫北勾着嘴角,几乎笑得咳出血来。 “哇啊啊!!” 忽然一阵哭声从暴雨里响起,像是被那雷声笑声吓到了,哭得声嘶力竭。莫北猛地止住笑,撑起身子朝着声源看过去。肮脏的泥土坑边,像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那里。 一个孩子,很小,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 小孩儿无助颤抖着的样子忽然让莫北想到小懿,如同记忆里一样,瘦瘦小小的,爱哭爱闹的小孩子。 他踉跄着爬起身子,朝着那个孩子跑过去。小孩儿看到莫北狰狞的脸孔吓得不住后退,哭声哽在喉咙里,脸都憋红了。莫北下意识停住身,眼睛紧紧盯着那孩子。小孩儿身上破破烂烂,像是附近的流浪儿,无家可归的样子。莫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他试探地迈出一步,又走近一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那孩子吓得不敢动,可眼前少年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看着似乎……不像个坏人,他咽了咽喉咙,没说话,紧张地瞪着莫北。 莫北依稀间像是又看到小懿。最初见到时,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家伙,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那种眼神,怀疑中带着好奇似的,让他一瞬间就喜欢上了他。 这个孩子的眼睛,琉璃一样明亮,和小懿……不,和曾经的小懿一样…… “你是不是一个人?还是走丢了?” 小孩儿咬了咬嘴唇,犹豫地看着莫北。五六岁的孩子,似乎警惕性也不高,他盯着莫北看了半晌,终于小声回答,“我没有家……一个人……” 果然,是个流浪的孩子。 莫北稍微又走近一步,小孩儿颤了颤,却没后退,眼神虽然还是警惕,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害怕。他咬着唇任莫北慢慢走近自己,然后在自己眼前蹲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莫北努力笑了笑,平视着小孩儿晶亮的眼睛。 小孩儿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人长得很好看,眼睛很干净,身上的气质也很柔和,那种语气里的关切让他听着很舒服,让人觉得留恋。他呆呆看着莫北很久,像是犹豫着,然后莫北看到小孩儿像是下决心了似的,咬了咬唇,眨着眼睛喃喃说了一句。 “我叫颜立可。” 那一瞬间,电闪雷鸣,莫北看到一道白光在天际,蓦然炸开。 (第一卷之情仇篇 完) 中部:迷途 第22章 【七年】 密支那城邦,衡联中学。 晚上六点,衡联中学门口聚集了众多来接孩子的家长,人山人海。此刻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声。 “喂喂,你看那车!”一个孩子家长摇了摇旁边的丈夫。 “啊?哪个?”男人顺着她指的看过去。 “那个那个,银色宾利!” “哇,这车帅啊!”男人惊叹了一声,“天,这不是上次展销的概念款吗?竟然真的有人买!” “是啊是啊,关键是,那个,你看看车里那个人!” 男人呆了呆,正伸着脖子看,忽然那车门被人打开,一个瘦削的男人弯腰从车里出来。那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休闲服,整个人的气质清淡中带着柔和。男人的轮廓很清俊,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清雅的味道。 “哎你说,咱家女儿要能找个这样的老公行啊,要钱有钱,要相貌有相貌,要气质有气质……”女人兀自叨叨地赞叹,旁边的丈夫无语地挠了挠头。 那男人从车上下来,周身的气场实在吸引人,惹得旁边的骚动声又大了些,正当众人唏嘘感叹人与人的差距之时,忽然听校门口传来两个少年清脆的叫声。 “莫北哥!” “小师父!” 衡联高中门口冲出来一个瘦高的红衣少年,直对着那男人跑过去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师父,今天怎么来接我们啦!” 旁边的另一少年挠了挠头,嘿嘿笑着站在两人身边。 莫北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微微笑道,“今天闲着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好了好了,小可,下来,你要勒死我了。” 颜立可伸了伸舌头,眨眨眼松开手,他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忽然噗嗤一笑,“喂,我说项黎,你不要一看我师父就脸红好不好啊,很丢脸哎。” 项黎忙摆手,脸却更红了,“我、我没有啊……我其实是……” 我其实是在看你…… 不过这话更不好意思说,项黎舌头打结,嗫嚅半天惹得颜立可更是哈哈大笑。 莫北看着俩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便又抬头朝门口看过去。 “小可、小黎,”莫北左右找了找,微微皱起眉,“小懿呢?” 颜立可嘴角的笑瞬间就没了,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莫北微微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转眼看项黎,“小黎,你没跟小懿一起出来?” 项黎挠了挠头,有点愧疚的样子,“我、我有说啊,可是哥他……” 颜立可伸手拧住项黎的胳膊,项黎疼得一颤,却也没甩开他,只是郁闷地咬住下唇。颜立可白了他一眼,哼道,“哥什么哥,那种人什么时候把你当弟弟了,我要说你多少次你才能长脑子!”说着,又狠狠掐了一下才不解气地甩开手。 “……”项黎憋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抬头看着莫北,笑得挺勉强,“对不起啊莫北哥,我问我哥要不要一起走,他、他不理我……” 莫北呆了一会儿,垂下眸子。昏暗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在那张漂亮的脸庞上映出一侧黑暗,让人看不见表情。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嘴角又一如既往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来,“你俩先坐车回去,我晚点回家。” 颜立可立刻不满地瞪着莫北,“小师父,你怎么跟这个笨蛋一样啊,那家伙你就不要管了啦!” 莫北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颜立可的头发,没说什么转身朝中学门口走过去。夜色中男人的背影略显沉默,像是连平日宁静的气息也随着他的转身消逝了般。 颜立可气得跺了跺脚,拉住项黎,用力拽了拽,“走啦走啦,我就不明白了,那种阴沉沉的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小师父真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哼了一声,他瞅着项黎呆呆看莫北背影的目光更是来气,“喂,呆子!你要是也跟着去找我就不理你了!” 项黎赶忙回头,眨着眼睛一脸无辜,“你别生气了嘛……” “哼!” 项黎被颜立可拽着无奈地弯腰进了车,只是还是有些担心地朝门口看,直到颜立可又恨恨地掐住他,他才慌忙扭过头,老老实实坐好了,再也不敢乱动了。 ***** 放学后校园里显得异常寂静,黑夜里清晰可以听到几声野猫的叫声,莫北顿住脚,抬头看着眼前漆黑的操场,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难受。 已经……七年了。 从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年了。 莫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北方一颗明亮的星星闪烁着柔亮的光,依稀想到当初自己第一次教小懿认星星,也是这颗北极星,当时柔亮地笼罩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方。一切像是个梦,记忆都是模糊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时候的小懿嘻嘻笑着偎在自己怀里,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许离开他。 可这么多年,物是人非,他再也记不清那个孩子笑起来时的模样了。 莫北朝着不远处一点微弱的火光走过去,站定,心里有些微地疼,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先开口,“怎么抽烟了?” 眼前的少年旁若无人地又吸了一口,吐出来,连看都没看他,只兀自慢慢把烟抽完,然后捻了火,随手扔到一边。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把旁边的书包甩到肩上,险些甩中莫北的脸。少年长得很高大,比莫北高出半个头来,身上的肌肉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如同他的脸孔一样,英挺却冷漠。 冷漠得如同寒冰一般,让莫北感到心脏又刺痛了一下。 “小懿。” 少年像是没听到,迈开步子就朝大门口走。 莫北终于不再说话,沉默着走在他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明明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深渊。等终于走到亮光处时,莫北心里一颤,立刻走上前几步,挡在他面前,“你……” 下意识伸手,却立刻被躲开,项懿嫌恶地皱了皱眉,打算绕过他。 “小懿,”再没了犹豫,莫北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手臂……怎么受伤了?” 项懿忽然停住,身子没动,只微微侧过头,目光带着嘲讽,“和你有关吗?” 莫北微微咬了咬牙,项懿又收回眼,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再没回头地走远了。莫北愣愣盯着那伤处,心里一疼,立刻又跟了上来。仔细一看,不仅是胳膊,似乎脖子后面也…… 莫北看了看眼前的人,终于没再多说,默默跟在项懿后面。莫北身上穿了件外衣,项懿却只穿了个T恤,晚上的温度有些凉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住了把衣服给小懿穿上的想法。 就算自己求他,他也不会穿的。何必自找没趣。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等走到家时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管家李叔看到莫北时笑着走过来,直接略过项懿,对莫北弯了弯腰,“莫少爷回来了。” 莫北点头笑了笑,眼睛却看着项懿面无表情地直接朝二楼走过去,他心里一紧,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小懿,你还没吃晚饭……” 话未说完,项懿已经转身消失在了楼道口,莫北呆了一会儿,终于沉默着收回眼睛。旁边的李叔接过莫北的外衣,笑眯眯说道,“莫少爷,不是老李说您哪,这孩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就别老跟自个儿过不去……” 莫北微微回过神,终于勉强扯了扯嘴角,“项大哥回来了吗?” “哎,回来了,刚跟凛少爷从喀支督货回来,哦对了,”李叔嘿嘿笑道,“我刚才在后院看到团团了,估计是想您了。” 莫北眼里总算有了些笑意,“那好,我明天去密林看看它。” ***** 莫北走到餐厅的时候,看到颜立可和项黎已经坐在了座位上,为首的男人正看着报纸,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他时嘴角弯起来,“回来这么晚?你再不来,小可就坐不住了。” 莫北呵呵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在男人左手边,旁边的颜立可立刻跟风点头,“小师父,你就是找虐!” 莫北无奈摇头,抬头看向对面的莫凛,“哥,明天我去密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莫凛点点头,递给他一张纸,“额头,擦一擦。” 莫北也没多问,听话地擦了擦额角,放下来看到一纸的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风大。” 莫凛微微抿抿唇,没再多说,旁边的项坤倒是抬手盖住他的手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关心关心我。” 莫凛脸上一红,颜立可倒是眯着眼睛嘿嘿笑,对面的项黎看到他的笑脸,脸上跟着也红了,只有莫北好笑地摇摇头。项坤哈哈一笑,拿起碗筷来,“好了好了,吃饭吧。阿凛,这鱼可是我特地从喀支拿来的,你得吃干净了。”说着,给阿凛夹了块儿鱼肉,阿凛又红了红脸,却没多说,接到自己盘子里。 颜立可瞅了瞅俩人,眼睛眨了眨,忽然嘿嘿嘿笑着夹起另一条鱼来,放到莫北碗里,“小师父,那个啥,多吃点!” 莫北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家伙,淡定接过来,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你就算给我夹十条,团团也不喜欢你。” 颜立可筷子一滞,小脸立刻垮下来,“那个……那个再说,反正,嘿嘿,明天你带我去密林嘛……” 小孩儿装可怜的样子实在太萌,莫北只好叹了声气点头。颜立可耶了一声,夹菜更勤快,对面的项黎看着颜立可,犹豫了好几下,终于弱弱夹起一块儿肉,小心翼翼凑到颜立可盘子里,颜立可一愣,眉毛立刻竖起来,“喂喂,我有手有脚,你吃你自己的!” 项黎一呆,郁闷地又挠挠头。 一桌子人其乐融融,莫北却不时地用眼扫着二楼,默默吃着饭。他抬手悄悄夹起一条鱼来,放到一边的空盘子里,没注意到旁边的项坤瞥了他一眼。 ***** 等众人吃完饭撤了桌,项坤叫颜立可和项黎去复习功课,留下了莫北和莫凛两人。 数据库里还是堆满了各种文件,大型电脑换了批最新的类型,霍骁留下的东西,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项坤坐在首座上,等莫北和莫凛坐好了,才微微笑着开口,“银三角的调查工作差不多已经做完了,那些数据你们也看过,有什么看法?” 莫凛抬手拿起资料,又扫了眼首页的简介,低声回道,“虽然利润不少,但毕竟银三角远在南美,新开拓的话,应该还是会很困难。而且……腾凌捷足先登,那里有大部分是凌家的地盘。” 经过七年前的争斗,凌家和项家几乎水火不容,只是双方都有意隐瞒过去,两边人的下一代倒是鲜少知道那些往事,私底下也没有接触。项坤也没回应莫凛,只又侧头看向莫北,“你觉得呢?” 莫北点点头,赞同莫凛的看法,“我也觉得哥的顾虑很对,不过我还是有一些信心,毕竟凌家走的是港口贸易,没涉足毒品,只是我们的货要经过他们管辖的海域,倒是会麻烦很多。” 项坤略一沉吟,也没表态是否赞同,只又问道,“如果,我假设我们要投资开发银三角,你们觉得派谁去比较稳妥?” 莫北和莫凛两人都皱了皱眉,彼此看了一眼,没说话。项坤略略扫了一眼莫北,忽然笑了笑,“我只是问问,也没说一定开发。”见两人表情松懈了一些,项坤呵了一声,“看来你俩都不是很赞同……” 两人沉默。项坤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那就先搁一搁,时机的确不够成熟。”男人手指敲了敲膝盖,略微想了什么,便站起身来,“就这样,回去吧。” 阿凛点点头,起身走到项坤身边,莫北跟在两人身后,直到走到二楼走廊的门前,他才终于叫住项坤,“项大哥……” 项坤脚步一顿,转过身,见莫北犹豫的样子笑道,“一晚上就看你欲言又止的,说吧,什么事?” 莫北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小懿他……” 还未说完,就见项坤脸色沉了下来,连一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没了。莫凛微微凑过来一步,伸手悄悄握住项坤的手,拉了拉,才让男人略微平静了些,“怎么?” 莫北暗自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项大哥,你恨岚……霍岚我可以理解,可是……可是小懿他……他毕竟是你亲生儿子,他……” “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项坤的声音冷下来,直接转过身拉开了房门,“小北,你别忘了,他也恨你。”说完,他便走进屋里头也没回。 莫北垂下头,盯着地板发呆,身边走过来一个人轻轻抱住他,安慰他似的抬手摸着他的头发,“小北,有些事……忘了更好。” 莫北心里一疼,一晚上的难过忽然涌了出来,说出口的话便不假思索了,“忘?呵呵……你不也一样么,凌亦风他……” 莫凛整个人一僵,下意识迅速地回头朝屋里看过去,还好项坤已经进了里间,应该没有听到。莫北说完就后悔了,有些愧疚地回抱住莫凛僵硬的身子,“哥,对不起……” 莫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开莫北,看了他半晌后,终于微微叹了声气,转过身走进了屋子。 冰冷的月光洒在莫北身上,像是映衬着他的心情,整个走廊都显得阴暗沉寂。他呆站了很久,终于抬起脚步,转身朝楼下走去。小懿还没吃饭,他不能让他吃剩饭剩菜。只要自己在项家一天,他就要尽全力让那个孩子好受一些。 所有人都践踏他,无视他,甚至厌恶他,可如果连自己也放弃他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那个人七年前站在墓前,风雨交加中独自伫立的背影,像是烙在自己脑子里,每次想起来心里就会难过,发疼。 他的小懿是个好孩子,是个会疼人,会撒娇,会关心他,相信他,会笑会闹的小宝贝,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他会变回去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变成曾经的小懿,一定会的。 莫北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厨房的门。很晚了,厨师也休息了,莫北开了灯,热了锅,简单做了些菜,又把那留了一份的鱼加热了。忙活完,他拿了个托盘把东西一一放好,然后抬脚朝二楼的拐角走去。 第23章 【迷惑】 项懿走到屋里把书包随手扔到地板上,衣服也懒得脱,直接就躺在床上不想动了。天花板上的纹路都老旧了,整个别墅几乎都翻了新,装修的装修,添新家具的房间也不少,只有自己这一间,和七年前几乎没有差别。只除了当初的双人床换成了单人的,屋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 躺了一会儿觉得饿了,他撑着胳膊坐起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来,随手擦了擦就咬了一口。他本来打算吃完晚饭再回来的,却没想到莫北竟然会来接他。那男人一路跟在自己身后,让他连食欲都没了,饿一晚上也比被他盯着吃东西来得好。没几下把苹果吃完,肚子还是饿,不过这种感觉他早就习惯了,睡一觉,睡过去就不饿了。 “咚咚。” 模糊间,项懿听到敲门声,他的门没有锁,项坤早就命人特意把他的锁卸掉了。来人只敲了敲门,便试探地推开。项懿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是谁,便又懒洋洋闭上眼。 “小懿,过来吃饭吧。” 莫北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回头看着床上的人,“这些是大厨做的,我只是送上来,放心好了。” 明白男人话语里暗含的意思,项懿感到自己的手指僵了一下,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躺着没动。 “明天小黎会去打靶,你要是也想去,就把晚饭吃了,我带你去。” 项懿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看都没看莫北,坐到桌前就开始面无表情地塞晚饭。 莫北一直冷着声音,这会儿看他这幅模样终究狠不下心,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慢点吃,别噎着了……要不要喝点水?我下楼去给你……” 话没说完,项懿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地冷笑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莫北感到心口抽痛了一下,他抬手轻按住,没再说话。 心脏疼痛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发疼的时间也变长,他在这七年间一直用药维持着正常的心跳,可还是会时不时地停滞一下。莫北没想到当初的后遗症竟然会慢慢演变成间歇性的心脏麻痹,他深吸了口气慢慢等疼痛过去,再抬头时,莫北意外地看到项懿正瞪着他,见自己朝他看过去,便又立刻垂下头吃饭。 莫北呆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脏的疼痛缓和了,他微微弯了弯嘴角,转身下楼拿了杯水,又折回来,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你慢点吃,我走了。”走之前想到什么似的,他又回头说道,“鱼多吃些,对身体好……对了,我往你账户里又打了些钱,不够的话,记得跟我说。” 男人说完就轻关上门走了。项懿终于放下碗筷,抬头看着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又垂头吃起来,只是抬手把面前的鱼推得离自己更远了些。 ***** 莫北在房间里看了很久的医书,困意袭上来,他只好站起身,在自己屋里边走边看,直到时钟指向十二点了,他才终于舒了口气,把书放回桌子上。弯腰从桌底拿出些治外伤的药来,莫北走出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推开了隔壁的门。 屋子里很安静,莫北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的人,忍不住笑了笑。 呵呵,果然睡着了。 项懿作息挺规律,差不多十一点半多钟上床睡觉,刚才自己在他的饭菜里放了一些轻微的安眠药,药剂是他自己特制的,只要没有过大的冲击,项懿是不会醒的。他想帮他给那些伤口上涂些药,项懿从来不领情,他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莫北走到他床前,趁着月光看着少年熟睡的侧脸。他真的长大了,那种稚气已经慢慢瞧不见了,连身高都比自己高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任何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莫北想到这个就觉得隐隐有种自豪感。 抬手轻轻掀开他的被子,这一看倒是让莫北愣了一下。这小子……睡觉怎么光着身子…… 呆了一会儿,莫北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也没多想,便微微弯下腰仔细看了看他露出来的肌肤,果然很多伤疤,不仅是胳膊上的口子,连大腿和腰腹上也有瘀伤。莫北心里发疼,抬手拿过一边的药水,用镊子夹了个棉球,蘸了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涂在了项懿胳膊上的伤口上。 棉球刚刚碰到项懿的肌肤,他像是觉得有些疼,胳膊颤了颤,莫北手上动作更是小心,谨慎地尽快涂好药水。正埋头工作着,忽然听耳边喃喃响起少年沙哑的声音来。 “疼……” 莫北一愣,心疼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哄他,“不疼啊,乖,马上就好了……” “唔,”项懿皱了皱眉,咬了下唇角,“哥……莫北哥哥,好疼……” 莫北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僵,愣愣抬头看他。可项懿却不再说话,只是皱着眉忍耐着,嘴角有些可怜兮兮地抿着。莫北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又细心地给项懿上药。 等胳膊上流血的口子处理完,莫北又转身拿了个白色的药膏,揩出来一些,细细抹在那些瘀伤上。月光下少年赤裸的身体泛着一层柔亮的光晕,蜜色的肌肤混着冰凉的月光透出一股陌生的性感来,莫北忽然愣了,莫名觉得心跳忽然快了一下,连嗓子都有些发干。他慌忙垂下眼睛,只盯着项懿身上的伤口不敢再乱看。 身前的淤青处理完了,莫北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翻过身子来。想了想,他终于还是伸出手,把住了项懿的肩膀轻轻掰过他的身体,指尖忽然觉得有些发热,他忙松开手,眼睛却情不自禁朝少年光洁的脊背看过去。 项懿的皮肤细腻紧致,长期的锻炼让身上的肌肉显得更加饱满漂亮,莫北一瞬间觉得有些发蒙。脑子里烙印着的小懿像是忽然消散了,只剩下面前这个修长挺拔的少年。抹药的指尖有些抖,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脏不同于平日的疼痛,像是发慌,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莫北深深吸了口气,直到把项懿身上的瘀伤都涂好了药,他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闭了闭眼睛。 脑海里却还是止不住勾勒出刚才的场景来。他第一次发现项懿的身材竟然这么好,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肩膀,肌肉结实的手臂和…… 莫北猛地回过神来,天,我在想什么。他慌忙睁开眼,把旁边的东西拾掇了,立刻站起身连头都不回地匆匆拉开了房门。 一路上莫北觉得心跳异常地快,像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思绪猛然间流窜在脑子里,让他一时招架不过来。 莫北你、你疯了吗,那是小懿,是你的弟弟,你在想些什么! 莫北匆忙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同样的月光洒在自己的床上,脑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的画面来,莫北抬手拧了拧自己的胳膊,躺倒在床上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等终于平静下来了,莫北愣愣坐起身,抬手慢慢按住自己的心脏。 是不是……后遗症又蔓延了?对,一定是……自己不可能那么奇怪的,一定是病症的原因…… 莫北发了好久的呆,终于咬住唇,又歪倒在床上迷茫地用枕头按住自己的脸。 ***** 项懿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很舒服,他睁开眼睛眨了眨,掀开被子坐起来。这一看倒让他有些意外,身上的瘀伤好了大半,胳膊上的伤口被人细心地用纱布缠了一圈,先前的疼痛也消散了,只觉得有种丝丝的凉意传过来,很舒服。 项懿略一思考便明白过来,心里堵得慌,过了半晌冷哼了一声,抬手就把那纱布扯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肌肤上的伤口快要愈合了,有这种奇效的伤药只能是一个人研制的。 项懿又沉默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地上凌乱的衣服被人收拾走了,昨晚吃饭留下的碗筷也不见了,桌上摆着几件新衣服,项懿连看也没看,掠过桌子走到衣柜前,抓了几件旧衣服套在身上,便转身走近了洗手间。 为了赶到学校去吃早餐,他向来起得很早,项宅里还没什么人,项懿穿戴好了,背着书包低头走到大门口,穿了自己的鞋子就要出门。 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时他顿了一下,门上贴着一个便条,“今天下午三点,我去学校接你,去靶场。” 项懿扫了一眼,嘴角忽然勾出一抹冷笑来,推开门,他也没管那纸条,甩上门就走人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拐角处,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无奈。 躲在门后的莫北一愣,回身看见项坤,听到他的话苦笑了一下。 项坤抬头看着关紧的房门,又说,“带他去练射击……小北,你不怕有一天你会成为他的靶子吗?” 莫北垂下头沉默,过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欠他的,他要报仇,就报吧。” 项坤闻言眯了眯眼睛,终于没再说话。 ***** 颜立可从一早起就很兴奋,今天又可以去密林了,这代表他又可以去见团团了! 虽然说自己花了七年时间也没和团团成功建立起革命友谊,不过自己再努力一下,光明的日子一定就不远了!上次团团就让他又靠近了三米,照这趋势来看,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能成功摸到团团的脑袋,说不定命再好点儿,还能像小师父那样把团团抱在怀里想怎么揉就怎么揉,反正,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颜立可给自己打气,倒腾着背包里的东西,把攒钱买来的牛肉干一袋袋包装好,然后就站起身咧嘴笑起来。这么多牛肉干,团团怎么说也该让自己再走近半米吧?俗话说吃人嘴短什么的…… 项黎坐在一边儿看颜立可兴高采烈地瞎忙活,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家伙从白日梦里叫醒,他坐着挠了挠头,终于还是忍不住插了句嘴,“小可,牛肉干留我一袋儿呗……”给团团是浪费的,投资回报率无限接近于零哎…… 颜立可回身瞪了他一眼,走两步过去毫不留情地给项黎脑门儿一个暴栗,“好意思不,跟一个七岁的娃娃抢东西吃!” 什么七岁的娃娃,人家团团都有媳妇儿了好不好……项黎郁闷地摸了摸脑门儿,还是忍不住嘴贱地补充一句,“你就算把这些都给它,它还是不理你嘛,还不如给我吃……” 颜立可眉毛竖起来,“你这个乌鸦嘴,给我闭嘴!” 我这是给你打预防针好不好……项黎无奈地叹气,眼巴巴瞅着牛肉干抿了下唇角。颜立可本来想骂他两句,可一看这家伙馋嘴的德行火气实在上不来,他哼了一声,顺手拿出一袋儿朝项黎胸口撇过去,“给给给,撑死你!” 项黎嘿嘿笑着接过来,心里特高兴。颜立可瞅他那傻样儿就一阵无力,想到今天又是周五了,他走过去几步,两手搭在项黎肩上,长吁短叹,“呆子,今天去射靶是不是?” 项黎撕开一片儿牛肉来,咬了一口,点点头,真好吃~ “你个吃货,就知道吃!”颜立可搭着他肩的手改成掐,哼了一声,“你这傻乎乎的德行,怎么能是爸的亲儿子呢,真是活见鬼了!” 一想到项坤精明冷静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个吃货,颜立可总觉得这个世界在跟他开玩笑。 项黎犹豫着要不要给颜立可嘴里塞一片儿牛肉干,可肩膀被掐得挺疼,证明这人又被自己气着了,想想他也就把手垂下来了,嘿嘿笑了笑,“当然是了啊。” 这种笨家伙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听不出来自己这是讽刺吗讽刺!颜立可实在连翻白眼的劲儿都没了,瞪着他哼道,“就你这个大笨蛋,以后被项懿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 项黎挠挠头,“你别那么讨厌哥啦,他人还不错的,上次在学校就救了阿三他们……” 颜立可忍不住又给他一个暴栗,“你给我听着,今天打靶一定要赢他,输几分我就不理你几天,听到没有!” “哦……”赢项懿?这个……有点困难,不过项黎识相地没吱声,实在是额头疼得慌。 颜立可叹了一声,点了点项黎红通通的脑门儿,“你,就给我欺负得了,别人想欺负你,门儿都没有!懂不懂啊你,你给我争气点儿!” “哦……”虽然颜立可凶巴巴的,可项黎觉得心里高兴,忍不住咧开嘴笑呵呵的,“小可,等我以后自己赚钱了,给你建个实验室好不好?比咱家现在这个大很多的那种,独立的实验室,你喜欢不?” 对方虽然人有点儿木,可那双黑亮亮的瞳孔却干净得像琉璃一样,颜立可被那双眼睛笑呵呵盯着,忽然就觉得脸上红了一下,他忙转过身,把背包拿起来,开门就往外走,“就你那个呆样儿,等你攒够钱了,我都入土了。” 项黎嘿嘿笑了笑,也没在意,只抓了一片儿牛肉干塞嘴里,对着颜立可的背影喊了一声,“早点儿回来啊!” 颜立可顿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跑得更快了。   第24章 【赎罪】 团团长到两岁大的时候,莫北就把它放回了密林,小家伙走之前死活不乐意,张嘴咬住莫北的衣袖就嗷嗷叫唤,莫北那天晚上就陪着团团在密林里呆坐着,直到晚上,终于听到了密林里的几声狼嚎声,团团才整个身子颤了颤,犹犹豫豫地起身在原地打转转。莫北抱着团团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狠下心掏出风笛来吹了几下,果然没过一会儿,他远远就看到几匹探狼凑过来,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团团虽然偶尔听过狼嚎,这会儿却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同类,它紧紧盯着那几匹狼,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发着暗光,连身后的尾巴都抻平了。 也就是那天,莫北终于把这粘人的家伙送回了它该呆的地方,本来他心情挺低落的,寻思从此就和团团永别了,结果没过几天小家伙就颠儿颠儿晃到了密支那来,嘴里还叼着一个破布包,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莫北当时一阵激动,也没管布包,抱着团团就舍不得撒手,小狼更是高兴地直喷气,大脑袋蹭在莫北脖颈间直晃悠。 后来莫北才知道,那布包里的野兽肉片是团团竞来的,那是它有资格加入狼群的证明,不过等总算安定下来,小不点儿第一反应就是到莫北这儿来得瑟得瑟自己的战绩。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团团就晃到后院来,嘴里叼来的东西越来越诡异,莫北算是见全了金三角的珍禽异兽,虽然都是残肢断臂了…… 莫北走在河边上正想着,忽然胳膊就被人拽了一下,颜立可在边儿上咧着嘴讨好地笑嘻嘻道,“小师父,你再教教我怎么招狼稀罕呗~” 莫北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嘴里却毫不留情,“没用,这得看缘分。” 颜立可从七年前就缠着团团,各种耍赖卖萌讨好小狼,可惜人家不领情,一看到他就蹦到十米远。征服团团这事儿都成了颜立可的心病,这家伙入魔障了,莫北已经懒得再说服他放弃了。 颜立可闻言很是郁闷,拿着背包嘴里嘟囔着牛肉干什么的,莫北没细听,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算是安慰奖。侧头看向一边的莫凛,莫北说道,“哥,你下回什么时候去B市?” “下个月初,”阿凛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密林入口,手上摸了摸布袋子,忽然问道,“今年铃音草长得少了,有没有办法多种一点?” 莫北摇摇头,“这已经是最多量了,就那片地适合种铃音草,再多也是浪费……”莫北想了想,安慰道,“哥你放心,我调整了一下制药的方子,这次铃音草的配料少一些,你不用太担心……” 阿凛闻言皱了皱眉,“那不会影响药效吗?” 莫北看着这样的阿凛,有些心疼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放心,答应过你救他,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一边儿的颜立可凑过来,眨眨眼睛,“救谁呀?” 莫北拍了拍他脑门儿,“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好团团吧。” 颜立可立刻耷拉了眼睛,郁闷地哼哼两声。 ***** 三个人刚刚走进密林,就听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狼嚎声,莫北忍不住一笑,取出风笛来吹了几个音节。没多一会儿,密林前方一阵骚动,就见两边的草丛被一群金灿的野狼冲开,草木窸窣的声音混着野狼奔跑时夹带的风声,一片飒飒音响中,莫北三人看到十几只巨狼朝他们奔过来,然后在五米远处猛然停下,一个个立即乖乖地蹲坐在三人面前。 巨狼们的身形都高大粗壮,坐在那里一群显得很是壮观,只是每只狼的眼睛里都闪着幽亮的柔光,没有一点杀意,反倒带着一股恭顺的味道。狼群的簇拥下,一头灰白色的巨狼缓步走出来,那头狼全身泛着一层白色的闪光,毛色极亮,连同那双幽深的眼睛也显得耀眼夺目,透着一股傲慢强悍的凛凛之威。 那狼本来走得悠闲,等看到眼前的人时,忽然就撒开了腿,一个纵身就扑到了那人身上,连人带狼干脆全都摔到地上滚了三圈。 “嗷嗷,嗷嗷嗷~~~” 莫北哈哈一乐,抱住怀里的狼王忍不住用脑袋顶住它的鼻尖,“小不点儿,随从越来越多了啊~” 团团哼唧一声,跳起来用嘴巴拱莫北,一用力就轻松把他拱了起来,莫北笑着起身,抬手就朝团团张开双臂,白狼了然地一跳,巨大的身子就直直冲到男人怀里,莫北用尽全力好不容易死死抱住,终于还是忍不住松开了手,喘了喘气,“真是越来越胖了。” 团团对“胖”这个字很是不满,呜呜低叫表示抗议,莫北笑着弯腰摸摸它脑袋,“你媳妇儿呢?” 团团抬头,冲着狼群叫了一声,就见一只金灿的巨狼起身,步调优雅地蹋到莫北面前来,乖乖用头蹭了蹭莫北的膝盖。莫北一乐,蹲下身子,歪了歪脑袋笑道,“真是辛苦你了,这家伙不好伺候吧?” 金狼蹲坐下来,也跟着歪了歪头,伸舌头舔了舔莫北的手。旁边的团团依旧不满,坐下来甩尾巴。莫北看团团夫妻俩一切如常,也就不再逗它,站起身朝颜立可招招手,“小可,过来。” 话音刚落,颜立可蹦高就跑过来,可还没等跑近,就见那金狼一个后跃,四肢错开死死抓着地,抬头瞪着颜立可低低吼了几声。而团团则是站起身,又晃晃悠悠地走回了狼群,尾巴尖儿微微翘着,屁股对着颜立可,懒得看他的样子。 颜立可一腔热血瞬间冰冻了,鼻子发酸,两眼发热,这是第几次失败了,他已经数不清了,转身小心又小心地打开背包,拿出他的杀手锏牛肉干来,弱弱地举起,笑得一脸谄媚,“喏,喏喏,给你们的啊,来来,吃肉肉~~” 狼群盯着他手里的肉,可却对他的人压根儿没兴趣。颜立可锲而不舍地诱哄,时间长了狼群连那肉都懒得看了,头一偏,自顾自舔爪子。 “这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颜立可嚎叫两声,一阵悲愤。 颜立可抽了抽鼻子,再接再厉地又朝狼群凑过去半米。莫北无奈地摇头,这孩子实在太执着了,他都不忍心戳穿他的梦想了。 把颜立可丢一边儿,莫北走到阿凛身边来,看到男人正盯着密林深处的药园子,便过去拍了拍他的胳膊。阿凛回过神,把手上的布袋子又拽上来一些,“走么?” “嗯,”莫北回头冲着颜立可喊了一声,“小可,我们去采药,你自己小心点。” 颜立可已经忘我了,屁股后面恨不得长出尾巴来对着狼群猛摇,压根儿就没理莫北。莫北抽了抽嘴角,无语地收回眼,“走吧。” 两个人到了铃音草生长的地方,阿凛走过去,熟练地拿出匕首,抓住草茎迅速地一割,又小心收起枝叶,慢慢把药草放到布袋子里。这个活计他干了七年了,早就手熟了,莫北站在一边看着阿凛埋头割草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心里微微地发疼。 铃音草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的花草在微风吹过时会发出一阵悦耳的响音。阿凛走在药草园子里,一步步慢慢前行,风声里随之响起一串串轻灵的声音来,明明那么清脆好听的声音,却莫名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这片地是阿凛种的,每一棵草,每一寸土地,都是阿凛亲自拾掇出来的。不论冬夏,他每月都会来采上一布袋子的药草,他从来没让莫北帮忙,只是自己默默地一点点地把这些东西采摘起来。 男人总是很沉默,七年前的冰冷像是慢慢压抑住了,换上了一层忧郁。每次到密林来采药时,伴着一声声的铃音,男人的背影总是让莫北感到异常难过。 他在赎罪,可过了七年,依旧没有结果。 “哥……”莫北下意识叫住他。 阿凛直起身,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身来,没说话,等着莫北开口。 “哥,凌亦风他会醒的,”莫北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抿了抿唇,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虚空的安慰,“我再试试别的方法,我一定能治好他的,会让他醒过来的。” 阿凛看了莫北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笑,只是眼里没有笑意,他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慢慢割下药草来。 这片地被附近的狼群占领,一般人不敢踏足,所以密林虽然奇特,却还是鲜少有人能来去自如,团团他们虽然不喜欢人类,只是对莫北带来的人都很友好。 当然友好不等于亲昵,这是颜立可血与泪的教训。莫北和阿凛两个人采完药回来,看到颜立可还是蹲在那儿,用已经祸害得差不多了的牛肉干,继续锲而不舍地勾引团团。莫北实在是从骨子里佩服他,连叹气都没力气了。 “小可。” 颜立可把手里最后一丁点牛肉干扔过去,在没有看到什么实质性进展后,终于绝望地站起身来,郁闷地低着脑袋,“小师父……” 莫北无语,过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逗狼的功夫,还不如跟着我一块儿去认认草药,这还算是有点儿意义……” 颜立可嘴一扁,郁闷地点头。 莫北揉了揉他脑袋,弯腰拉住他的手,“好了,回去吧,过两天我教你C号储柜里的试剂怎么用,行了吧?” 颜立可猛地抬头,眼睛瞬间就亮了。 颜立可这个小娃子平生三大志向。一个是有朝一日要荣获团团的爱,另一个就是要亲手把项黎培养成独当一面威武飒爽的黑帮大哥。可显然这两个愿望都离他甚远,连做梦都从来没梦到过,极其憋屈。所以唯一算是有点儿那么靠谱的便是最后一个了。他从小就崇拜莫北,更羡慕莫北泡实验室一天就能把杂志里宣称是疑难杂症的东西轻松解决掉,他梦想有一天能跟莫北一样成为一个神医,所以便自小拜入门下,混了个徒弟的职称,没事儿就屁颠颠跟着莫北做实验,倒腾那些瓶瓶罐罐,他就觉得特有成就感。 见莫北要开始传他看家本领了,颜立可心里所有的委屈瞬间消散,小尾巴又翘起来,眼睛笑得眯成一个缝,“小师父你真好~” 莫北笑了笑,握紧了他的手。 和团团的“部队”依依惜别,三个人走出了密林,太阳逐渐下山时,总算又回到了密支那。 莫北抬手看了看表,两点半,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走到项宅车库里拿了台车子,莫北告别了两人,便朝衡联中学驶了出去。 ***** 课间项懿无聊地转着笔头,眼睛看着窗外心里很是烦躁。 今天又要去打靶,意味着自己又要不得不跟着莫北了。和项家请的师傅学身手,练射击,这是莫北唯一能要挟他的筹码。项坤把什么都给那个该死的项黎,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根本没人在乎自己的死活。 整个项宅除了莫北都把他当透明人,那个所谓的父亲,看到他的时候,眼里的厌恶那么明显,像是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一样。 项懿狠狠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 他不能输,就算全世界的人逼他离开项宅他也要死守下去,密支那是外公的地方,金三角是霍家的地方,早晚有一天,他会夺回一切,被那些人抢走的东西,他要一个不剩地全部夺回来! 项坤、莫凛、莫……北,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他知道项坤还舍不得真杀了他,也知道莫北顾念着旧情,所以想尽办法地想要弥补他。 他有的不多,但利用好了,也就足够了。 项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终于恢复了冷静。 “砰!” 门被人用力踹开的声音蓦然震在耳边,闹哄哄的教室里瞬间寂静下来,项懿回头,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少年叉着腰,尖锐的嗓音直接穿透他耳膜,“项懿我X你大爷的,给老子滚出来!” 项懿看清来人,皱了皱眉头,把手上转着的笔搁下来,也没起身,坐着慢悠悠问他,“你谁?” 那少年咬牙切齿,蹬蹬走进来,拽住项懿的衣领,鼻子直喷气,“奶奶的,死X崽子,揍了老子还装不认识,你他娘的活腻了吧你!我今儿一定要……哎哎哎,痛痛痛……” 项懿捏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儿掰下来,他慢慢站起身,面上一片阴冷,声音也透着冷气,“滚出去再说。” 松开对方的手,那少年立刻跳后一步,铁青着脸,死死瞪着他,“别他妈以为你厉害我就不敢动你,外面一群人,我就不信你再厉害还他妈能飞了!”说着,少年拇指指着身后的门,“有种跟老子出去!” 说完,少年按住自己要碎掉似的手腕,一溜烟儿跑走了。项懿冷笑了一声,面色镇定地朝门口迈出一步。胳膊忽然被人拉住,项懿回头,看到阿三盯着他,黑黑的脸上满是担心,“老大,都是因为我,我、我跟你一起去……” 项懿看了他一眼,手腕一转便挣脱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柔和了一些,只是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不用。” 说完,他便眯了眯眼睛,朝着大门走了出去。 第25章 【动情】 衡联高中附近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平时荒无人烟,不过闹腾起来的时候八成就是发生了流血事件。项懿沉默着站在工厂前的空地上,两手插着兜,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众歪瓜裂枣。为首的那个少年一看他那态度就来火,可手腕实在被他捏得发疼,也不敢自己一个人扑上去,只离得老远发飙,“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能打得过这么多,今儿你死定了!” 项懿皱了皱眉,实在是讨厌这家伙的高分贝,他把手抽出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漆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前面,“要打快打,啰嗦什么。” 那少年被噎到了,实在是忍无可忍,顾不得双方的战斗力指数的差距,抡起拳头就嚎叫着冲了过去,身后的众人跟着他二话不说地把项懿围了个圈,从四面八方挥起了拳头。 项懿一动不动站着,沉寂的眸子忽然在一瞬间猛然凌厉起来。 双手像是带着一层刀刃,一身黑影如同闪电一般迅捷,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众人就见那道黑影猛地矮下身来,双手撑住地,接着就感到一条长腿如同长鞭一般横扫过周围,把一圈人踢倒了大半。接着那人又蓦然跃起,拉起眼前一个人的手臂,手肘用力一拐,狠狠撞向对方的胸膛。 后面又有人袭击过来,项懿却连头也不回,手臂猛地后扯,腰一弯,直接把身后的人硬生生甩出五米远。十多个人被他光电一般的速度袭击得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只片刻功夫,便被打得不住后退,东倒西歪。等项懿神清气爽地拍手站直,一地人期期艾艾地呼爹喊娘,全部脸朝着地趴着,恨不得装死。 项懿走了两步蹲到那嚣张少年跟前,那孩子被吓得六魂去了三魄,疼得浑身骨头都在打哆嗦。见项懿的黑影蹲过来,他恨不得白眼一翻直接见阎王,项懿本来就想警告他两句,见他这熊样儿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站起来走人。 那少年自己也觉得掉链子,等人走远了才抖着声音吼出一句,“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饶过你的,我早晚……” 项懿不耐烦地回头,那少年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呛得心肝胃脾肺都要咳出来,项懿无语地收回眼,拍了拍衣袖扬长而去。 ***** 等到了学校大门口,项懿靠在路灯的石柱上,随手拿了根烟出来,点燃叼在嘴里,垂下头有一口每一口地抽着。估摸时间也差不多快三点了,项懿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里烦躁。 每次单独和莫北在一个空间里他就莫名烦躁,心里极不情愿,却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梗在心窝里,让他整个人都烦得不行。轻啧了一声,他用力拍了拍心脏,莫名地,他忽然又想到莫北心脏疼痛时候的表情,那种隐忍的,挣扎的表情,每次看到,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拧巴,也不是疼,是一种很奇怪的麻痹感,说不上来的憋闷。 项懿掸了掸烟灰,逼自己冷静下来。莫北那种人,连失忆都能装得那么逼真,把自己骗得团团转,这回再装个心脏病什么的,肯定更是炉火纯青了,那种人,利用自己的信任,欺骗自己的感情,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就算真有了什么病,也是活该,活该被折磨死! 莫北。 莫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写什么,只是脑子里不停回荡着这个名字,就像过去的七年一样,逼自己不看不听不想,心里却仍是止不住一遍遍喃喃念着那个名字。他懊恼地咬紧了牙,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摘了扔掉。 “小懿。” 项懿整个身子一颤,呆了一会儿,然后他闭了闭眼睛,调整好呼吸,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重又镇静下来。 “等久了么?对不起,路上有些堵车……” 项懿把烟头掐掉,回身瞥了对方一眼,对面的男人还是那样,淡淡的笑,修长的身形,浑身透着股清雅宁静的味道,可就是这个模样,自己每次看见就心烦意乱,整个心神都乱糟糟的。他没说话,转身朝不远处的车子走,身后的人像是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跟在了他身后。 他都可以想象那个人的表情,无奈的,沉默的,有些受伤的表情。 项懿忍不住又咬了咬牙,拉开车门把自己摔进车座里,甩手狠狠关上车门。 莫北在车外呆站了一会儿,等心口泛起的疼微微缓和了一些,才拉开另一边的车门弯腰坐在驾驶座上。 项家没人会给项懿配专门的司机,也没人指望他念书,教他各种生存的技能。七年前,那个孩子孤零零站在大宅角落,小小的影子带着一层肃穆的气息,眼神如同黑夜里的冰层一般冷厉幽深,莫北当时只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决定了留下来,留在项家,留在这孩子身边。 可自己对他所有的好,在他眼里,或许都只是个笑话。 莫北微微自嘲地笑了笑,尽量让自己忽略身边人冰冷的气息,默默把车发动起来。 ***** 周五的靶场人还是不少的,不过莫北算是老主顾了,每周这个时候便有专门的训练室留给他们。这种训练室整个靶场不超过十个,收费自然也特别高,何况他们来得频繁,每周都要练上几个小时,所以每年往这儿的投入就是一笔巨款。莫北自己节衣缩食,大部分的钱都花在这儿了,不过还好很有成效,项懿的枪法现在比他都准了,这也算是一个欣慰。 旁边的训练室就是项黎的,虽然两兄弟从小到大一起练射击,却从来没有碰面过,毕竟项黎是项家人带来的,项懿只有自己而已。 等到了训练室,早有服务生给他们准备好了训练服和枪支弹药,项懿也没多想,接过来就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准备换上训练服,可手里的衣服刚抬起来,就听身后的人立刻走过来几步,在他身边问,“你的胳膊……” 因为刚才的打斗,好不容易愈合了一点点的伤口又裂开了,大臂上还多了一大块儿淤青。项懿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抬手把衣服套上,转身就走到一旁的射击台前去。明显感觉到了背后有人注视着自己,项懿忽然觉得那目光带着一种灼烫,让他浑身别扭。 强自镇定地把子弹一个个塞到枪管里,可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他回身皱着眉,瞪着身后的男人,不耐烦地喊道,“你半夜三更到我屋里干什么!” 莫北本来看着他一身伤痕看得心疼,这会儿他突然转身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对方带着怒气的声音炸愣了,有些讷讷地解释,“你身上有伤,我只是……” “只是什么?”项懿冷笑一声,“半夜跑到别人卧室,还给我下药,你变态啊你。” 话音刚落,他看到莫北的脸色忽然白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因为那人惊愣的表情跟着停了一下。项懿瞪着莫北,终于觉得无趣,转过身拿起枪,用力拉开保险,朝着远处的靶子狠狠开了一枪。 子弹穿透空气引起一声爆破,广播里立刻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十环,一连中,0.37秒。” 那声音消失后,训练室里一片沉寂。项懿骂得解气,可打完了一枪,忽然觉得心脏难受得发紧,他咬着牙站着,没回头,动手调整着枪支,耳朵却像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异常敏感地感受着背后的响动。 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人像是僵了,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好像自己多在乎他似的。愤恨地举起枪来,心口却跳得更猛烈了一些,项懿紧紧捏着手枪,手指不受控制地一下下狠狠勾紧,枪声在整个训练室里显得异常狠戾,连同中靶的声音都带着刺耳的断裂声。 “十环,五连中,均速0.15秒。” 那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的错乱似的,胸腔里莫名涌出一股怒火来,项懿把枪摔在台子上,训练室里立刻震荡出“磅”的响声。 身后的人忽然动了,项懿整个身子一僵,感受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终于停在了自己身边。他低垂着头,瞪着眼前的射击台,努力让自己镇定。 台子上,忽然多出一个小瓶子。 他盯着那个白瓶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人避开了他的目光,只低低说了一句,“这个药,你回去抹在瘀伤上,好得快。你讨厌我,没必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男人的眼睛像是盯着他胳膊上裂开的口子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别过眼,“回去我给你治外伤的药,就放在门口,我不进去。” 说完,他停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过身,沙哑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对不起,我去你的房间……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你……自己练一会儿吧,我出去等你。” 项懿不由自主地随着莫北转过身,直到男人的背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台子上,那个小瓶子孤零零地摆在角落。项懿呆了一会儿,慢慢抬手拿起那个瓶子,忍不住把盖子打开。一丝幽香流淌而出,和那男人身上的清香一样,淡静,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诱惑。 项懿忽然回过神,猛地把盖子合上,下意识就举起手想扔掉,可脑子里莫名地闪过莫北刚才的表情,项懿忽然觉得心里颤了一下,他攥紧了手里的瓶子,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甩手把瓶子扔到台子上,再一次用力握住了一边的手枪。 ***** 莫北靠在墙上听着屋里传来的呯嗙的枪声,沉默着等心脏的痉挛慢慢消散。刚才整个心跳像是猛然间抑滞了,让他险些喘不上来气。莫北呆呆抬头看着天花板,身体忍不住微微发着抖。 我……是不是疯了…… 心脏像是被火焚烧,就如同昨晚见到项懿光裸的身子时一样,慌乱中带着一点点的兴奋和紧张。恍惚像是又看到少年光润紧致的皮肤,月光下那人修长结实的身体像是烙印在脑子里了,怎么也忘不掉。 “你变态啊你。” 耳边又蓦然炸开项懿厌恶的骂声,莫北感到身体又颤了颤,他抬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慢慢蹲到地上。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呆愣着握紧了拳头,慢慢把头埋在双臂间。 七年前他问过莫凛,为什么还要留在项坤身边。那个男人背信弃义,利用警方和霍家的双面情报,欺瞒莫凛,栽赃陷害腾凌,明明是一个警察,却比那些真正的黑道大佬都要心狠手辣,那个男人脱了警服摘了面具站在他们兄弟面前时,莫凛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 很久之后他问过阿凛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留在那种人身边,阿凛当时只回答了他三个字,舍不得。 莫北在双臂圈出的空间里忽然觉得心慌,莫凛对项坤是用情至深,舍不得离开,那……自己呢?自己一次次帮助小懿,一次次不顾心痛想走到那人身边去,不顾一切地对他好,想尽办法让他开心快乐……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莫北感到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东西横冲直撞,思路像是凝滞了,耳边只是一遍遍回荡着为什么,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莫北,那个人……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可以有这么肮脏的想法,何况……他讨厌你,恨你,根本就恨不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就算再喜欢他,又有什么意义…… 莫北全身一颤,紧紧咬住了下唇。 喜欢…… 我对他,真的是……真的是喜欢吗…… 屋里的枪声绵延不断,每一枪都强劲有力,带着凶狠的味道,那人像是透过枪声嘲笑他一般,莫北感到心脏失常地跳动在胸口,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忍不住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第26章 【老大】 打完最后一颗子弹,项懿放下枪,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凉茶。耳边又响起广播声,只不过多附加了一段欢快的音乐。 “恭喜您,最终等级A++,中靶率100%,十环命中率92%,射击均速0.23秒,总分91分,居世界排名142位,请继续努力,谢谢。” 项懿看着头顶屏幕上显示的最终成绩,嘴角一勾,心里难得畅快了一些,142位,比上次进步了35位。把头靠在沙发后背上休息了一会儿,慢慢调整好呼吸,项懿闭上眼睛,享受着手臂肌肉酸疼的感觉。 最终等级是S+++,自己还要再努力一些才行。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等疲劳的感觉过去后站起身,走到射击台前,盯着那个白色瓶子看了很久,终于还是逼自己转过身,拿起一边的外衣换了衣服,便拉开门走出了训练室。 门外站着一个瘦削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不知道想着什么,听见身后的拉门声,那人转过身来,看到项懿时瞳孔像是缩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便又朝他如往常一般笑了笑,“打完了?” 项懿没理他,只抬手抽了根烟出来,准备点上,可打火机像是出了毛病,打了几下火都没点着,他叼着烟皱了皱眉,咬住烟头泄气地上下晃了晃,眼前忽然笼罩出一个人影来,项懿抬头,看到莫北摊着手,上面躺着一个打火机。 他盯着那个打火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伸了手过去拿,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莫北的掌心,男人却忽然颤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地要抽回手,硬生生停住了动作。项懿疑惑地抬头,看到莫北立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那双黑润的眼睛,项懿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项懿把打火机拿在手里,莫北立刻抽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朝他笑了笑,他本能地瞪回去,男人的笑僵在嘴角,过了半晌默默收了回去。 “我去看看你成绩。” 说着,没等他回话,莫北就匆匆走进了训练室。项懿克制住回头的欲望,抬手点燃了烟,吐出一口烟熏来,一片迷雾中,他忽然想到那药瓶子就在射击台上放着,身子不自觉就僵了僵。 过了一会儿莫北走出门来,脸上的表情没变,他掠过项懿,没说话,只站在他前面等了一会儿,示意他跟过来,便抬脚朝出口走了。项懿看着男人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又跟着烦躁起来。 和莫北保持着距离跟在他身后,项懿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抬手要掐掉烟头,看着那零星的火光,他忽然间觉得疑惑,莫北从来不抽烟,哪来的打火机? 眼前的男人还是沉默地走着,只是那背影显得异常寥落和忧郁,项懿忽然觉得呼吸滞了一下,心里的难受又多了一分。 ***** 第二天项懿起了个大早,昨晚又没吃晚饭,他实在饿得慌,早上准备大餐一顿。莫北总算没再来烦自己,晚上也没再来,任自己饿着了。项懿眯了眯眼睛,这样最好,和其他人一样,任我自生自灭,让我恨也恨得纯粹一点,虚情假意的关怀,我根本不稀罕。 穿好了衣服,项懿背上书包开了门,脚刚要踏出去,心脏就跟着震了一下。门外摆着莫北先前说好的伤药,连带着那个被自己丢掉的白瓶子,一并放在了安全的门边儿上。项懿这一脚踏出去,另一只脚却再也迈不动。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的模样,默默地拿着这些药,小心放好,等着自己万一能接受的可能。 或许……或许半夜也来看过自己一眼…… 项懿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又忍不住怒骂自己一遍,他收敛了心神,瞪着地上的两个瓶子好一会儿,终于抬脚把瓶子踹进屋里,狠狠关上了房门。 ***** 每周六是项懿最喜欢的一天,不是因为周日放假,而是因为周六下午的一个课,微机课。 项懿特地选了机房的角落坐下,这个地方后面和左侧都是墙,他只需要注意右侧的人就足够了。坐在电脑前,打开总开关,项懿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项坤再怎么心思缜密,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监视到的。学校的公开课,微机课,他项懿老老实实地上课,项坤能怀疑什么? 项懿冷笑了一声,一边听着老师的讲课内容,一边打开了一个网页,然后他快速翻开了一个文档,小心把它拖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屏幕里,立刻闪现出一行小字来。 中国字,这里,不会有人认识。 “你好,需要人工服务吗?” 项懿一乐,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细心,他笑了笑,快速打出一行字来,“是我,小懿。” 那边顿了顿,才有了回应,“总分?” “91,等级A++,排名142位。” “呵呵,每次对暗号真是辛苦。不过,小懿,进步神速,值得夸奖。” 项懿跟着一笑,又打出字来,“不过还是要努力,对了,问您一句,世界排名第一的等级是多少?” 那边像是在寻找资料来回答他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S+,十环命中率97%,啧,实在厉害。是个意大利的家伙。” 项懿叹了一声,刚想说什么,那边忽然又快速打过来一行信息,“不对,我这里还有个记录,是在意大利新组建的组织,也不知道什么名字……嗯……他们上次的训练结果出现了一个……S+++,天,竟然满级。” 项懿这回连嘴巴都合不拢了,满级?什么概念?全部满分?全部命中率都是100%?他难以置信地打出一行字,“真的假的?哪儿的人?” “也是在意大利……呵,我说出这人信息来,你会吓死。” 项懿忍不住哈地一笑,“什么事儿能吓着我,您说说看。” “10岁的孩子,而且刚摸枪不到一年,哦,叫T?Lion。” 项懿是真被吓到了,呆了半晌才问,“意大利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有这些信息,这个组织挺严密,数据不好入侵。” 真是人外有人,项懿摇摇头,心里暗叹,“算了,不说这个了,您那边怎么样?” “嗯,银三角这里的黑帮很少,可能因为土著太多了实在危险,还没什么人开发。我们算是抢在前面了,不过……项坤前段时间派人来视察过,可能有进驻的意思。” “他去了?”项懿眯起眼睛。 “不错,所以你仔细观察观察,有什么进展就告诉我。” “好,您放心。”项懿忽然犹豫了一下,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口,“当年……害死妈妈他们的人,真的是莫北吗?” 那边忽然沉默了,过了很久才一字字打过来,“莫北下药,和莫凛里应外合,引来腾凌的人杀了你全家,这就是我的答案。” “……”项懿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过了半晌终于嗯了一声。 ***** 微机课过得很快,项懿从机房回到教室的时候,也快到了放学时间,教室里闹哄哄的,项懿却是很喜欢这样的声音,虽然他没什么朋友,但这种热闹平凡的感觉,他很喜欢。 “老大……” 身后传来弱弱的叫声,项懿回身,有些无奈地看着阿三,“说了别叫我什么老大。” 阿三本来还犹豫的表情,听到这话脸上瞬间凛然起来,“不不,说是老大就是老大,阿三我就认你一个老大!” 这小子,古惑仔电影看多了? 项懿无语地收回眼,继续收拾书包。金三角地带一向很乱,不大不小的组织遍地都是,做好了那叫黑帮,做孬了那就是一群不招人待见的小流氓集团,项懿还不打算做一个流氓头子。 “那个老大啊……” 不耐烦地抬头,瞪了对方一眼,“干吗?” “呃……”阿三挠挠头,嘿嘿笑,“你上次救了我,我们兄弟几个想请你吃顿饭,可以不?啊,我知道您很忙,可是……可是就是一顿饭嘛……” 对方目光实在诚恳,态度实在恭敬,项懿歪头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是要一个人吃晚饭的,有人请还能省点儿饭钱,便也就点了点头,“好吧。” 阿三差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一会儿才高兴得要蹦起来。谁都知道项懿不怎么喜欢和人接触,一向独来独往,面无表情浑身都阴沉沉的,老师上课都不敢叫他,何况他们这些同学。阿三是攒了好几天的勇气才敢凑过来相邀,对方竟然答应了,他高兴得嘴都要咧歪了。 虽然项懿看着不近人情,但身手真是好到让人瞠目结舌,阿三铁了心是想跟他。 “老大老大,我们就到街对面的活鱼馆,那里菜烧得可棒啦,那鱼特好吃,真特好吃!” 说到鱼,项懿忽然想到那天晚上莫北给他端来的一小盘鱼,不知道心里为什么就梗了一下,下意识就皱眉说道,“我不吃鱼。” “啊?”阿三一腔热情瞬间熄灭,郁闷得挠挠头,“那、那吃什么……” “随便,除了鱼。” 阿三挠着头,绞尽脑汁地想,正当纠结着,忽然听身后的门“砰”地一响,整个教室瞬间又死寂下来。项懿抬头看过去,就见上次那个少年又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来回逡巡后,忽然就锁定了项懿的方向,大踏步朝他走过来,后面还是跟着几个歪瓜裂枣。 项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抬手就要活动手腕子,可还没等他把浑身的气势散发出来,就见那少年猛地站在他面前,然后膝盖一弯就朝他跪了下去,那高分贝的嗓音瞬间穿透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老大,请受小弟一拜!!” 乌鸦飞过,项懿感到自己的额头爆出三根黑线来。 那少年还是摆着江湖上标准的跪拜英雄姿势,声音铿锵有力,“小弟乌鲁哈,从今天起为老大您做牛做马,随便差遣,老大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当然也不会往北往南,绝对完美笔直地向东冲锋,老大,收了我吧!”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跟着的几人一起铿锵有力地回应,“老大,收了我们吧!” 项懿和阿三嘴角直抽,直到那几人总算跪累了,才颤颤悠悠抬头凝望着他们的老大,一脸地崇拜加饥渴。 项懿回过神来,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三圈。他从来没想过当什么流氓头子,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有提高自己的实力,然后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自己真正的“组织”,开创一个完全能压制住项家的势力,这是他的最终目标,不过…… 他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什么,忽然嘴角一勾,笑得一脸邪气,项懿人长得英俊帅气,这一笑顿时有武林大家的风范,迷得跪了一地的人更是叩头膜拜,只听耳边传来那人磁性低沉的声音来,连声音都带着一股老大一般的霸气,“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做个事儿。” 为首的乌鲁哈猛然抬头,视死如归,“老大让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当然也不会……” 项懿无语地一摆手,乌鲁哈立刻闭了嘴,眼睛炯炯有神,身后的众人跟着不住点头,声音齐齐呐喊,“听凭老大吩咐!” 项懿只觉得一阵无力,总觉得自己做了个白痴的决定,说他们是流氓都是高估了,这完全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一群二货。他叹了声气,盯着面前一片blingbling的眼神郁闷地点了点头。 ***** 项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了,项宅里很安静,他上了楼推开门,把灯打开,看到自己一早上被踢进来的药瓶子还在地上歪着,一整天的畅快心情一扫而光,心里又堵得慌,他蹲在地上,看着那瓶子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伸手捡起来,扔到了一边的书桌上。 抬手脱了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胳膊上的口子好得慢,还是有些发红,他挣扎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等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抓住了那个治伤药的瓶子。 莫名地,他忽然觉得心里颤了一下,很微弱的颤动,让他觉得发慌。 模糊间想起第一次看到莫北配药时的样子。那男人很喜欢学医,每次捧着书一看就完全忘了周围,一到了实验室,他就忍不住开心地微笑,拎着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一次次兑着药,倒着粉末,一身普通的白大褂穿在身上,却显得异常挺拔和俊雅。小时后自己就喜欢趴在一边看他在那里忙活,自己其实什么也看不懂,只是喜欢那人嘴角上泛着的微笑而已,呆呆看着,能不知不觉过一整天。 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很喜欢那个人的微笑。 项懿打开药瓶子,手指顿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揩上一些药膏,慢慢涂在了自己身上。莫北说得不错,自己讨厌的是他那个人,何必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药是药,莫北是莫北,自己用他的药罢了,有什么关系? 他瞪着自己的手臂,手上涂药的力量加重了些,鼻子里哼了一声。 等把身上的伤处理完了,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打算透一口气,可刚掀开窗帘,项懿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项家花园里的灯光明亮,他几乎看得清每条路,每个人。 眼前不远处,安静地伫立着两个墓碑。一个破败老旧,另一个却十分奢华。而柔亮的灯光映衬下,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那奢华的墓地前,项懿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却猛然间涌起一股恨意来。他攥紧了窗帘死死瞪着那个男人,咬紧了牙,从牙缝里一点点蹦出两个字来。 “混蛋!” 第27章 【迷梦】 项坤静默着站在陵墓前,凝视着墓碑上的人嘴角的微笑。他呆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忍不住单膝跪下来,伸出手默默抚摸着那个已经逝去了的容颜。 照片上的女人一头长发,一双黑润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如往常一般陪伴着他,笑容嫣然。项坤呆呆看了很久,一寸寸抚摸着那张秀美的容颜。 “黎黎……”男人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叹息,“好久没来看你了,想我了吗?” 安静的夜,清冷的月光,笼罩在那冷硬的石墓上。 “呵呵,我们的小黎都上高中了,想不到吧,时间过得真是快,呵,我也老了……”男人低低笑了笑,深深看着面前的照片,“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有空儿的话,过来看看我,我都很久没有梦到你了,你都忙什么呢?” “害死你的那些人,都被我送到地狱去了,这里只有我和你了,你高不高兴?”男人收回手,平视着眼前的人笑道,“还有小黎,他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哦对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养子吗?不是小北和阿凛,是另一个,叫颜立可,记得吧?呵呵,那小孩子很可爱,和你很像呢……” “他挺护着小黎的,小黎那个性子,什么都不懂,和我以前还真是像……是啊,怎么也得有个人管着他帮他才行,小可那孩子挺好的,跟你一样,老愿意骂我,折腾我,就怕我吃亏了,怕我被欺负了,呵呵……”项坤笑着轻轻拍了拍墓碑,“你放心,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你好好看着我,要是看不惯了,记得过来教训教训我,我都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男人站起身来,又呆愣着看了很久,终于微微弯下腰,轻吻了吻墓碑,直起身笑道,“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一阵微风轻柔地吹过来,浮动着男人额前的发丝,项坤呆了好一会儿,终于闭了闭眼睛,转身慢慢离开了墓地。 过了很久,墓地旁的玫瑰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一丝清冷沉默的气息,他蹲下身,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夜空里静静回荡,“黎黎姐,有些东西,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是舍不得呢?” 男人喃喃问着,眼睛有些迷茫,“明明是假的,为什么……还是会舍不得呢……” 他呆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朝着墓碑弯腰敬了个礼,“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男人的背影像是碎裂在月光里,带着些苦涩和绝望,一点点融进了黑暗之中。 ***** 莫北把最后一管试剂冷藏进冰柜里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酸疼得快睁不开了,铃音草在捣碎之后会散发一种酸酸的气味,很熏人,每个月配这种药总能让他难受个几天。再过一段时间阿凛就要用到它了,还好今天总算配备好了,只等着药丸成型就好。 莫北挺起腰,手伸到背后拍了拍后背,腰酸背疼的,整个人都快成逗号了。脱了白大褂挂好,莫北归拢了实验室里的东西,心里有些高兴。今天经过小懿房门的时候,看到那两个药瓶没在,可能是他拿去了,也可能是扔了,不过莫北觉得比起把那些东西拿起来扔掉,小懿会直接无视它们,让瓶子摆在那儿故意气自己。所以他宁可相信那是项懿把东西拿了用了,这点可能性让他莫名地就高兴了一天,眼睛熏得难受,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很久。 把实验室的门关上,莫北脑子里想着接下来的毒品改造计划,他有个宏大的目标,希望有朝一日能研制出一种新型“毒品”来,能压制毒瘾,但同时也能解除毒瘾,吸久了也就慢慢把毒品戒了。这是个听起来很荒诞的计划,可他愿意试一试。项坤是肯定不会支持他的,那是自绝财路,所以他现在也只是实验阶段,偷偷摸摸地研究,还没什么进展。 脑子里想着下一步的规划,莫北慢慢从大厅朝二楼走上去。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大厅的钟显示着半夜一点多,自己在实验室呆久了,倒是没注意到时间变化。 刚踏上最后一步阶梯,莫北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楼道里,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轻微的呜咽声。 “唔……啊,啊,轻……疼,轻点……” 莫北完全蒙住了,连手指都颤抖起来。他僵愣着站着,听着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流淌过来,“项、大哥……我不行,这样不……啊,停,停下,啊啊……” 莫北听不见项坤的声音,只有阿凛带着啜泣的呻吟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莫凛一直都是沉默冷静的模样,他完全难以相信这样甜腻低喘的声音竟然属于他。莫北感到全身忽然热了起来,心脏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脚步像是定在了原地,整个心神都飘忽起来。 莫名地,他忽然想到了项懿,莫北猛地颤了一下,回过神后匆忙跑进自己屋里。这种时候,他怎么会想到那个人,他是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耳朵不自禁地敏感起来,可再也听不见什么,脑子里却依旧不停地回荡着阿凛急促难耐的呻吟声,莫北愣愣盯着地板,忽然觉得那音调变了味道,竟一点点地低沉喑哑,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哥,莫北哥哥……” 莫北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倒在床上用枕头狠狠压住了自己的脑袋,恨不得立刻晕了过去。 ***** “哥哥,你过来。”耳边恍惚地响起少年低哑的呼唤。 莫北呆呆看着眼前少年的笑脸,一步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少年像是不想等了,忽然朝他跑过来,一把扑住他,在他怀里嘿嘿笑起来,“哥,你身上好香。” 莫北有些发愣,看着这人脸上许久没见过的嬉笑,竟觉得心里酸酸甜甜的,有些无措。他抬手覆盖住少年的头发,慢慢抚了抚,“小懿,你……不恨我了?”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他,脑袋歪了歪,“恨?为什么恨你?”莫北一呆,就见那人把头压在自己的肩窝上,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呢喃,“喜欢你,怎么会恨你……” 莫北整个僵住,有些讷讷地,手足无措。 少年低头看着他,忽然嘴角一勾,毫无预兆地垂下头,吻住了莫北红润的嘴唇。莫北身子猛地一颤,想要挣开,却被那人锁得更紧,“哥哥,莫北哥哥,你不喜欢小懿么?” 莫北手上颤了颤,愣愣地就卸了力道,呆呆在他怀里站着。感受到嘴唇湿热的温度,他睁开眼,看到少年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那双眼睛微微眯着,正温柔地看着他。 莫北忽然脸上一红,立刻闭上眼睛。 “哥,你好香……”身体忽然被人抱起来,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床上,那人的手慢慢从衣领滑进,莫北感到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里,身上压下来一个修长结实的身体。 小腹忽然窜上来一股热火,像是要燃烧一般,从胸腹间慢慢焚烧到头顶。一种陌生的悸动传递过来,莫北急促地呼吸着,不敢睁眼,“小懿,别……这样,我……我是你哥哥……” 那人像是笑了,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哥哥?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有错吗?”说着,一只手慢慢下滑,从衣领间,顺着他的胸膛,腰际一点点抚摸,那人指腹上的薄茧微微摩擦着他的肌肤,带来一阵麻痹的战栗。手掌一寸寸地下滑,终于覆盖在那火热的欲望之上,莫北全身颤抖着,有些惊慌地睁开眼睛,少年盯着他,俯下身来,嘴唇在他耳边温存摩擦,“喜欢你……” “莫北哥哥……喜欢你,最喜欢你……” 身体被那人轻轻翻过来,后背感受到那人的肌肤温度,莫北心里慌乱,却终究没有挣扎。少年的手指滑过他的胸膛,腰腹,最后停在他身后,慢慢揉弄着他的臀部,肆无忌惮的亲吻流淌在他的后颈,莫北紧紧抓住床单,努力咽下到嘴的低吟。 感受着那人手指间的热度,莫北终于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可少年的声音忽然像是带了一丝低笑,一字一字,轻柔缓慢地滑过他耳边,“我喜欢你,当然不恨你,我从来就没恨过你……” 一瞬间像是被人推进了冰窖,莫北全身僵硬着,脑袋像是被人炸开,身上的人影瞬间消散,他慌忙转过身,只看到那个人站在他身边,同样的容颜,同样的身体,却再没了刚才的笑容。 少年的眼睛漆黑冰冷,像是两把刀子,狠狠插在了他心脏深处,他慌忙闭上眼睛,躲避那人嘲讽的目光。 “莫北,你在想什么?你忘了,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了吗?” “不……” “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不…… 心脏痛得厉害,莫北急促呼吸着,终于在一阵剧痛中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大亮了,他呆呆看着天花板,感到身上附了一层细密的汗,脑海里的景象猛然间浮现在眼前,他几乎都能感觉到梦里那人伏在自己身上时耳边浮动的呼吸。他僵直地躺在床上,过了半晌,他抬起手臂按住自己的眼睛,在晨曦的光芒里沉默了很久。 ***** 莫北下楼的时候看到颜立可和项黎已经坐在餐桌旁吃上饭了,俩人抬头看到莫北都放下了碗筷等他过来,莫北拉开椅子做好,看了看四周,“项大哥他们呢?” 话音刚落,项黎的脸就红了,颜立可贼兮兮笑着回答,“阿凛哥没起床,老爸陪着他呢,顺便还让人把饭菜端到他们那屋儿了。” 莫北一愣,耳边立刻又响起昨夜听到的声音来,俩孩子应该是没听到,不过随便猜猜也能猜出原因来,莫北心里忽然就觉得发慌,像是昨晚的梦也能被他们看出来似的,他忙低下头拿起碗筷,没再多问,埋头就吃起来。 正吃着,颜立可忽然头凑过来,嘿嘿笑着问莫北,“小师父,问你个事儿呗,那个……你和项懿俩……” 莫北心里一颤,手指都跟着抖了抖,他咽了咽喉咙,逼自己保持镇定,“怎么?” “你和项懿俩昨天去打靶了吧?” 莫北暗暗舒了口气,身上却起了一层薄汗,“嗯,怎么了?” 颜立可夹了一块儿红烧肉给莫北,笑得一脸谄媚,“那个混蛋……呃,咳咳,项懿他总分多少?” 莫北总算明白过来,瞥眼看了看对面的项黎,他正愁眉苦脸地扒饭粒儿,一副准备受罚的表情,莫北想了想,便笑道,“他83分。” “啊哈!”颜立可咧开嘴大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哈哈哈,呆子,你赢了耶!你赢了那混……咳咳,赢了赢了,赢了两分,哈哈!”说着,他夹起一坨红烧肉直往项黎盘子里丢,“多吃多吃,下次继续努力!” 项黎倒是发着愣,一脸难以置信,他挠了挠头犹豫道,“他真的才83分?” 莫北笑着点点头,项黎发着呆,终于还是被眼前堆成山的红烧肉吸引了注意力,苦着脸郁闷地说道,“小可哎,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颜立可一听,眉毛立刻竖起来,“都给我吃了!多吃点儿长得壮,下次赢得更多!”见项黎一脸憋屈,颜立可哼了一声,想了想便一咬牙狠下心说道,“大不了下次给团团的牛肉片都给你!” 项黎眼睛里立刻有了光,尾巴都要翘起来似的,“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颜立可不满地瞪他。 项黎简直心花怒放,他当然不是因为那几片牛肉,而是惊喜自己在颜立可心里的地位竟然超越了团团,他每次不遗余力地厚脸皮跟团团抢牛肉干吃,也不过就是想多抢过来点儿注意力罢了,那可是颜立可爱的牛肉干,能抢几片儿是几片儿。可这次竟然完胜了,他恨不得冲出去放几节鞭炮来庆祝。 盯着面前山一般高耸的红烧肉,项黎豁出去了,为了打败情敌,他就算是撑死也要血战到底! 莫北看着眼前二人嬉闹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就羡慕起来。这种细微的快乐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他从没指望项懿能重视他,能有一天也温柔待他,他只想把心底这层卑微的喜欢永远埋葬掉,能在那个人身边看着他长大,能守着他过最平凡普通的生活,对他来说,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第28章 【兄弟】 乌鲁哈觉得自己是花光了积攒了十七年的运气才走了这么个世纪狗屎运,他颤着手拿着手里的箱子,连站都快站不稳了。皮箱里,百万的钞票,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现金,现金!他都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大哥,咱还要等多久啊?”旁边的光头小弟也抖着声音问。 乌鲁哈抬起手表看,紧张得嘴唇都发颤了,“还、还有五分钟……” 大半夜的,苏拉码头上几乎没什么人,乌鲁哈带着自己的十多个小弟,冻得手脚发僵,心里却紧张又刺激,翻腾着各种情绪。这是项懿给他们的任务,当时他只撂下一句话,一百万的成本他掏,赔钱了算他的,赚了兄弟们平分。乌鲁哈在把这一箱子现金拿到手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做梦,根本连眼睛都合不上了,直愣愣瞪着那些纸币发呆。 如果这笔做成了……不、就算这笔生意赔钱了,他也跟定项懿了! “大哥,来了来了!!” 乌鲁哈猛地抬头,远远看到一艘巨轮缓缓驶过来。来了,竟然真的来了!乌鲁哈完全不知道项懿是怎么得到的消息,这么偏僻的码头,这种深夜的航线,除非得到内部消息,否则很难搭上这趟买卖。 货轮逐渐靠岸,和项懿说的一样,停靠在最窄小的西港,乌鲁哈等人早就在那里做好了准备,他拿出手机来,等着负责出货的人联系自己。 一秒,两秒……乌鲁哈觉得自己后背快浸出一层汗来。 “叮铃铃,叮铃铃……” 乌鲁哈猛地一颤,立刻把手机接起来,“啊,您好,对对,是我……是,是项老大派我来的,啊,我们就在西港,好的好的……” 放下手机,乌鲁哈深吸了口气,果然过了不久,货轮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左右看了看,笔直朝乌鲁哈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你好,我是拉里,负责这趟货的。” “哎,您好您好。”乌鲁哈攥紧了手里的箱子,往货轮上瞄了一眼,“货呢?” 拉里笑了笑,“先看看您的诚意。” 乌鲁哈一愣,明白过来,后退三步打开箱子。拉里趁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朝货轮上的人比了个手势。过了不久,乌鲁哈就见那货轮搭下一个巨型平面滑梯,接着一台台黑色的车子便被人慢慢推了下来。乌鲁哈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一切都和项懿说得一样,整个货轮运送的黑车在他眼前一台台停下来,他咽了口唾沫,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旁的光头小弟立刻麻溜儿的过去点了点,然后回头冲着乌鲁哈喊了一嗓子,“二十台,不多不少,正好!” 乌鲁哈呼了口气,抬头看到拉里朝他伸手笑了笑,“编号一到二十的钥匙,对应每台车,给。”说着就给他扔过来一个布袋子,乌鲁哈打开一看,黑压压一坨子车钥匙。他数了数,正好也是二十个。 拉里还是笑眯眯看他,乌鲁哈忽然就镇定下来了,觉得自己完成了伟大的任务,整个人也精神了,“给,你点点。” 拉里接过箱子,翻了翻,过了一会儿也满意地点头,“请问上次联系我们的人是?” 乌鲁哈腰板儿一挺,声音依旧高亢,“项懿,项老大!我老大,他今天有事没来,派我过来的!” “项懿……”拉里念了念,记住了,“好,如果满意,下次继续合作。” “那是自然的,我们老大办事儿,肯定大大地没问题!” 拉里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说,扣好了箱子拿在手里,便领着自己的人转身朝大货轮走去。乌鲁哈立刻差遣自己的小弟们,一人一个钥匙,对准车号开了车子,一个个全部坐上了驾驶座。乌鲁哈从车后镜看到货轮起航渐渐远走,心里压抑许久的兴奋终于冲了出来。本钱一台车子五万,转卖出去少说也有十万了,这一批货,至少净赚一百万! 项懿简直是他们的神! 乌鲁哈忍不住大笑三声,他抬手发动了车子,勉强抑制住兴奋,领着另十九台车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 “老大,这是我妈做的腌菜,街坊邻居都夸,您尝尝!” “老大,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珍藏,绝对稀世珍宝,您喜欢随便拿!” “老大,今晚兄弟们去K歌,您一起来吧!” “老大,您喜欢哪个妞儿,我们帮您一起搞定!” 项懿这一个星期快被他整疯了,他忍无可忍地回头,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吼,“我看上哪个妞还用你们帮我搞定?!” 乌鲁哈立刻掌嘴,脸上却还是嘻嘻笑着,“我这不是骚扰您嘛,您老不理我……”他算是摸透了项懿的脾气,项懿是不怎么合群,也挺冷酷的,不过这人骨子里够义气,嘴上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心挺软,只要自己再墨迹墨迹,他准能理自己一把。 项懿无奈地翻个白眼,不耐烦地抽出根烟点上,靠在墙柱上抽。自己是脑子抽风了才想着收一群小弟来锻炼锻炼自己,现在看来这完全就是在自虐,这群二货一副跟自己混熟了的德行,称兄道弟的,好像自己跟他们多铁似的,他瞪了乌鲁哈一眼,掸了掸烟灰,“都卖了?赚了多少?” “卖了卖了,卖车的路我有的是,就是买走私车这途径真不好弄啊,老大你就是老大,就是牛逼!”乌鲁哈一脸狗腿地笑。 “说重点!” “哦哦,赚了一百三十六万,您拿大头,一百万都给您了,我们兄弟几个分分那三十六万就够了!” 项懿垂头想了想,默默又吸了口烟。拜每周六秘密通讯的福,他手里有的是走私途径,这只是倒车罢了,算是最安全的一种行当,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笨家伙,这点儿东西就满足成这德行……项懿再次白了乌鲁哈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一百万先给你了,当下次生意的本钱,以后赚的都放你那儿,你分配。” 乌鲁哈瞬间想流泪,项懿不仅是神,他简直就是上帝! 项懿一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就一阵抑郁,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到一边儿,“行了,我走了,过几天还有什么货源我再通知你。” 乌鲁哈一把挡住项懿,睁着黑溜溜大眼睛直眨巴,就差摇尾巴了,“老大,给个面子嘛,咱们一块儿去玩儿呗,兄弟是真想跟着你,就电影里那种跟着,前呼后拥那种……” “那是暴发户!” “哎哎哎,是是,暴发户就暴发户嘛,您反正也自个儿,跟咱们玩儿呗~” 项懿瞪着眼前赖皮的家伙,瞪得眼睛都酸了,头疼地揉了揉眉头,他只好长叹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吧,不过我不能回去太晚。” “哈哈,好好,没问题没问题,”乌鲁哈立刻过去帮项懿拿住书包,抱在怀里,“老大您还乖宝宝哪?哈哈,不过您成绩的确是好,除了卡罗那个家伙,就数您了……” 卡罗?项懿想了想,有了印象,那个万年第一的家伙,永远贵气王子一般彬彬有礼,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装得跟绅士似的,一看跟自己就不是一路的。他伸手把自己的书包扯回来,还是忍不住又瞪了一眼乌鲁哈,乌鲁哈嘿嘿笑着,朝项懿又走近了一步。 ***** 两人刚走到校门口,项懿就看到一众高矮胖瘦的家伙在眼前站了一排,一看到他,差点齐齐跪了一地,整齐的声音瞬间直冲云霄,“老大好!” 项懿整个儿一激灵,险些就要抬脚跑路,这群混蛋,真是要把自己的脸丢尽了。无语地把书包甩在肩上,项懿一个个认清了脸,默默记在心里,才侧头看向乌鲁哈,“干什么去?” “哈,老大你不知道吧,我家开洗浴中心的,是金三角最豪华的洗浴城,要不是看您的面子,这群臭小子,我才懒得带去!”说着,乌鲁哈横了对面一群人,对面跟着点头捣蒜,齐齐呐喊,“老大威武,托老大洪福!” 项懿忍不住又揉眉头,“洗浴?我不去。” “这洗浴和洗浴是不一样的,我家这个,吃的喝的玩的唱的,一应俱全,绝对是最好的娱乐城,老大您保管放心!” 项懿一听立刻就鄙视他,“你一洗浴城的老板儿子,缺钱缺成那样?” 乌鲁哈一听,立刻就扁了嘴,眼泪滚滚,“老大,你要知道,那是我老爹的洗浴城,不是我的,我还属于只能拿老爹给的零花钱混的阶段。再说我这是头一次自己赚了几十万啊,搁谁谁不兴奋?” 臭小子就是嘴皮子好使,项懿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也没再损他。如果自己没猜错,金三角最奢侈的洗浴城,应该就是“梦影”了。这里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天堂,上得了台面的服务自然是顶尖水准,至于一些私底下的交易也是很出名的。怪不得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能在几天之内找到二十台名牌车的买家,看来也不是个简单家伙。 项懿难得正眼打量了乌鲁哈一会儿,乌鲁哈瞬间觉得自己发光了,立正站好挺直腰板任首长审察。这小东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狗腿的本领是一等一的好,项懿无力地叹气,朝他摆了摆手,“走吧,别傻乐了。” 乌鲁哈一听项懿的声音就高兴,听他跟自己说话就更高兴,立刻就喜滋滋点头哈腰,“遵命,老大!” ***** “梦影洗浴城”的牌子几乎是悬在天空上的,项懿刚踏进大门的时候心里便赞叹了一声,虽然项坤手底下也有一些同类洗浴城,不过说实在话,梦影实在算是顶尖的,别的比不了。他和众人在乌鲁哈带领下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了大厅,那些侍者看到乌鲁哈大气也不敢出,估计是被这个骄横跋扈的小少爷给折磨得够呛。乌鲁哈叽里呱啦地吩咐了他们,然后就颠儿颠儿跑到项懿跟前讨好地嘻嘻笑道,“老大老大,先吃饭怎么样?” 项懿瞥眼看到周围的侍者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项懿虽然觉得这小子聒噪得很,不过心里倒是对他生了不少好感来,“嗯,你安排吧。” 乌鲁哈听了高高兴兴地就跑去张罗,身后一众小弟围过来,小心翼翼和项懿搭讪聊天,项懿忽然觉得心里难得轻松开心起来,这些人明明傻乎乎的,但眼里的真诚真的让他感动。自己当初答应做老大就是为了历练一下自己的能力,这些人明显不符合自己对小弟的幻想标准,但他忽然就觉得,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乌鲁哈特热情,真请了这帮子人吃了顿大餐,席间一群人过来给项懿敬酒,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不是抽了,竟然真的就不想推辞了,一杯杯喝得比谁都爽快,众人都竖着拇指,老大老大叫得更热乎了。等大伙儿吃完晚饭时间也还早,一群人就到了顶楼包间去唱K,项懿被恭维着唱了挺长时间,唱完又喝了不少,等终于把嗓子唱哑的时候,他也已经喝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一群人总算是玩儿累了,也喝高了,等到了洗浴池子里泡着的时候,就没几个人形的家伙了。项懿看着眼前胡扯神侃的少年们,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一起混的兄弟,他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听着挺带劲儿的。 “老大,今晚就别回去啦,楼上有客房,睡一觉明儿一起去上课呗?”乌鲁哈光着膀子游过来,靠在身后的鹅卵石壁上,和项懿并排坐在温池子里。 项懿长这么大就没喝过这么多的酒,脑子晕晕沉沉的,的确有点儿走不动路,不过他不能不回去,在外过夜,项坤一定会查他的,自己当一帮小混子的老大倒是没什么,就怕他查出来自己找人联系了那批货。他晕乎着扶着脑袋站起身,摇了摇头,“不行,我必须得回去……”打了个酒嗝,他甩了甩头,“卫生间在哪儿?” 他打算上个厕所就冲澡回去,再不走自己就真走不动了,乌鲁哈看实在劝不动他,就也跟着起身,稍微扶着他一些,“在左边走廊,我扶你过去吧。”项懿这家伙平时挺酷的,喝多了的样子还挺可爱,乌鲁哈嘿嘿笑了笑,把住了旁边儿摇摇晃晃的家伙。 “不用,我自己去。”项懿甩开手,勉强站直,又打了个嗝,说话都一顿一顿的,“你小子,不错,当小弟,有潜质。” 乌鲁哈一听,瞬间热泪盈眶。项懿见他跟个小动物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忽然觉得挺可爱,嘴角就不自禁勾起来,露出一个带着些邪气的笑来,“为什么找我当老大?” 乌鲁哈忽然觉得自己眼睛直了,小心脏扑腾腾直跳,项懿不笑就是一酷哥,一笑起来简直就是妖孽,震得他话都说得磕巴起来,“跟跟、跟你混,有、有肉吃……” 项懿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抱住乌鲁哈,在他背上用力拍了拍,“好,以后,好好跟我混,兄弟。”说完,他也没看对方的反应,就晃悠着站起身,撑起旁边的扶手就跨出了浴池。 乌鲁哈整个儿僵在浴池里,直愣愣看着眼前人健硕高大的身材,他忽然觉得整张脸热红起来,下面的小弟弟竟也跟着颤了颤,吓得他噗通一声跌进水里,再也不敢起来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乌鲁哈本来就在发呆,被这声音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他急忙回头,看到一个黑色手机放在池子不远处的台阶上,他想起来这是项懿的手机,这家伙的确有手机片刻不离身的习惯,没想到洗个澡也带着。乌鲁哈也没管,等着项懿上完卫生间回来自己接,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项懿的影子,那手机更是锲而不舍地一遍遍地响,乌鲁哈揪着眉头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手机拿过来,湿漉漉的手直接就翻开了手机盖。 “喂?”那边像是愣了一下,然后传出一个急迫的男声来,“你是谁?小……项懿呢?” 这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柔和温润,很好听,乌鲁哈把手机凑近了些,立马解释,“他上厕所去啦,你是哪位?等老大回来我告诉他。” “老大?”那男人又像是疑惑了,过了半晌才回答,“我是他哥哥,你们现在在哪儿?” 第29章 【躁动】 项懿喝得头昏脑胀,整个脑仁子都要爆了,他一路上撑着墙壁走,好不容易才磨蹭到了洗手间。他八辈子加一块儿也没喝过这么多酒,一瞬间解放的感觉简直通体舒畅,系好裤子,项懿走到洗手台前准备洗手,他手刚伸过去,忽然就从面前镜子里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垂着头走进来。洗浴这地儿光着很正常,项懿也没想多,刚要低头把水阀子打开,忽然就看到那男人朝他走过来,在他身边站定,还没等他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忽然就感到有只手猛地按住了他屁股,接着那个男人带着热气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耳边,“宝贝儿,等久了没?” 酒瞬间就醒了一半儿,项懿整个身子一颤,想也不想就狠狠扣住那人手腕,接着胳膊一扭就把那人用力拧到自己身前来,那人痛得嚎叫一声,项懿向前一顶,把那男人扣在洗手台上,漆黑的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叫谁宝贝呢你,嗯?” 那男人吓得腿差点儿软了,胳膊被拧得生疼,慌忙回头解释,“不是你?不不,我是说,我来找……” 那人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厕所拐角里间忽然传来闷闷的撞击声。那人愣了一下,整个脸瞬间就苦逼了,“我靠,已经弄上了……哎这位小兄弟,真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那家伙说的人,你长太帅了嘛,不能怪我……嘶嘶,疼啊……” 项懿手上加了劲儿,眉头疑惑地皱起来,里面不远处的撞击声更厉害了,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呜咽声,他呆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火气更大了,“老子哪里长得像娘们儿了,你他妈眼睛瞎了是不是?!” 项懿用了十足力气,那男人觉得自己整个胳膊要被卸下来了,他痛得又哀叫一声,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嘶,你是爷们儿,当然爷们儿,我没说你是女的啊,那个,里面那个,就是小伙子,我以为你是他啊,啊啊,疼死了啊,大爷,你是大爷,放了我啊我靠……” 项懿一下子呆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孩儿忍不住的啜泣声来,接着那撞击越来越快,最后像是狠狠顶了一下,一个颤抖的叫声猛地灌进他耳朵里,他随着那声音一颤,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那男人得了自由,立刻后退了三米远,戒备地盯着他。 “他们……”项懿咽了咽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忽然快了几拍儿,“他们在干什么?” 那男人一愣,忽然像是觉得好笑,哈哈笑了一下,“你第一次来啊?” 项懿呆了一下,点点头。 那男人又笑了笑,忽然觉得有意思。面前这个少年肌肉紧致,整个身体也修长有力,刚才被他桎梏那几下足以说明这人骨子里挺狠,是个很危险的家伙。可现在这少年睁着一双幽黑的眼睛,微微眯着有些迷茫的表情,瞬间又让他觉得萌翻了,要不是顾忌这人的身手,他还真想凑过去再摸摸他的屁股。 男人笑了笑,解释道,“这里,还有旁边那个桑拿房,这种事不少,看哪个顺眼,俩人都乐意就做呗,出去了谁也不认识谁……呵,小朋友,听懂没?” 项懿虽然人长得高大,脸却还是带着一丝稚气,一看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孩子,那人说完见项懿脸色更茫然了,便小心地凑过去一小步,停住,嘿嘿笑道,“你要是不介意,要不要试试?” 话音刚落,就听刚刚歇了一会儿的撞击声又响起来,而那个一直试图掩盖住的闷哼声再没有抑制,低低的喘息和呻吟堂而皇之地传出来,项懿又震了一下,眼睛愣愣朝那个方向看过去,那男人一见他这反应,贼胆儿大了些,便嘿嘿笑着让出一条道儿来,“要进去看看?” 项懿没理他,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见,他只是忽然觉得世界一下子静了,只听得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震动在耳边,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心里忽然涌现的悸动是怎么回事,像是压抑了很久,忽然醒悟了一样。他下意识地迈出一步,又一步,直到停在那声音来源前,有些犹豫地站着。 门没锁,留着一条缝,足以看清里面的一切。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瓷砖地上,红润的嘴唇正吞咽着一个白人男人的下身,离得这么近,项懿几乎都可以听到那淫靡的吮吸声。那少年一脸红晕,整个身子都汗淋淋的,那白人瞥眼看了看门外,见到有人围观忽然嘴角一勾,抓起那少年的头发把他拎起来,然后整个身子一翻让他趴跪在地上,一手把着他的腰,另一手捏住他的屁股,接着腰用力一送,整个东西就全部埋了进去。那少年痛得颤了颤,嘴里忍不住喊叫出声,声音甜腻腻的,带着沙哑的诱惑。 项懿呆呆站在门口,看着那男人硕大的东西在少年白皙的股间狠狠进出,他忽然觉得全身都滚热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摆动的部位,喉咙都觉得干渴起来。少年瘦削的脊背和白皙的皮肤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躁动,那背影像是一点点烙印在自己眼睛里,渐渐变成一个男人修长的身影来,那人也是这样,虽然瘦,身形却很匀称,不,比起这个男孩儿来,那人长得漂亮得多,身材也更好,叫起来时的声音也一定更加…… 身后忽然感到一只手臂贴上来,项懿猛地回过神,看到刚才那个被自己拧了半天的人又要色咪咪地过来抱他,他闪身避过,抬手把住那人的胳膊,一个过肩摔就把他撇了几米远,那人又痛得哀哀叫,项懿却再没心思看他,匆匆就朝出口跑走了。 一路上心跳异常激烈,刚才看到的画面像是凝结在脑子里,半天也消散不去,关键是那声音和身体渐渐变了味道,连画面里的人都换了,项懿懊恼地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愤恨地用力踏着步,自己是疯了么?在想什么?怎么会想这种事,怎么会这种时候竟然会想到那个男人…… 他喘着粗气噗通一声跨进池子里,旁边等了他半天的乌鲁哈吓得一哆嗦。项懿的脸色铁青,眼神都不对了,他犹豫了再三,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凑过去一点。 “老大……” 项懿狠狠瞪过去,音调都阴测测的,“干什么!” “呃……”乌鲁哈挠了挠头,咽了口唾沫小心把手机举起来,“刚才有人打你电话……” 项懿一惊,所有的烦躁一扫而空,他眸子蓦然一眯,紧紧盯着乌鲁哈,“你随便接我电话?” “呃,它响了好半天,你又不回来,所以没办法我就……” 项懿眸子里的光转了好几下,乌鲁哈这个人虽然机灵,但为人算豪爽,不是什么城府很深的主儿,看他这反应,应该不是接到“那些人”的电话…… 他稍微放了下心,接过手机来,打开盖子随口问,“谁来的?” “说是你哥哥,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项懿整个儿一僵,立刻翻到通话记录,一串熟悉的号码映入眼睛里,他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问你在哪儿来着。”乌鲁哈觉得奇怪,项懿这反应像是有点紧张。 “你说了?” “说了啊,你通讯录上写了一个‘混蛋’,我寻思你俩关系应该挺好嘛。呵呵,老大,你还有个哥啊,说起来你哥的声音真好听,他很担心你呢,我说完地址他立刻就撂了电话了,估计是要来找你……啊,看这时间应该是快到了。” 项懿盯着通话记录里那个“混蛋”看了好半天,过了半晌默默站起身,跨出浴池朝出口走了。乌鲁哈一呆,忙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老大,走了啊?” 项懿也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便渐渐走远了。 ***** 莫北在放下电话后就匆忙开了车往“梦影洗浴城”跑,项懿最近都干了什么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什么老大?他才高二就混到洗浴城去了?自己是等到深夜都没看到他回来,实在放心不下才打了这个电话,这要是不打,他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莫北脑子里一团乱,项懿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他的踪迹,他忽然觉得心里憋得慌,有种细微的难过缠绕上来,他忍不住又加快了速度,闯了几个红灯,才总算到了洗浴城大门口。 莫北急匆匆走进大厅里,立刻就有几个侍者迎上来,一群人一见莫北的打扮,脸上的笑就堆起来了,“这位先生?有预定吗?” 莫北四下环顾了周围的摆设,这是金三角最顶尖的娱乐城,项懿是怎么进来的?他心里又紧张了,转头看了看领头的侍者问道,“请问,有一个叫项懿的孩子来过吗?十六七岁大,嗯……穿着衡联高中的校服。” “啊,衡联高中的?有有,我们小少爷领了一群衡联的同学,您说的是不就是……” 还没听那人说完,莫北忽然听身后响起一个人略微沙哑的声音低低传过来,“莫北。” 莫北一愣,立刻回头,项懿单手勾着书包甩在肩上,另一手揣着裤兜,正紧紧盯着他。莫北赶忙走过去,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冲鼻的酒气,他愣了愣,走上前下意识嗅了嗅,“你喝酒了?” 项懿忽然觉得心里又猛地跳了跳,莫北刚才的小动作让鼻梁上皱起一小片细纹来,看着竟让他觉得……很勾人…… 项懿回过神来,暗骂了自己一声,说出口的话就凶巴巴的,“关你什么事,你过来干什么!” 这一说话酒味儿更大,莫北忍不住皱了皱眉,“都一点了你还没回来,我实在担心……” 项懿闻言忽然觉得身子热了一下,他慌忙转过身,粗声粗气地哼道,“用你多事?我死了你也管不着!” 莫北默默看着少年高挺的背影,过了半晌走上前低声说,“现在都快两点了,你还喝这么多酒,被项大哥发现的话就不好了。” 项懿没说话,只暗自握紧了拳头。 少年的脸孔被细碎的发丝遮挡住,莫北只看到一片幽暗的阴影,项懿沉默的样子又让他心里疼了一下,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轻叹了一声,“算了,今天就住这儿的客房吧,明天我直接送你上学,到时候再帮你搪塞过去就好。” 项懿忽然抬头,紧紧盯着莫北的眼睛,男人的瞳孔明亮幽深,就和往常一样,他在那里面只能看到宠溺和心疼。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这样,七年来想尽办法回护自己,保护自己,一直这样微微笑着,替自己想好一切。项懿忽然觉得心房拧痛了一下,还带着一丝酸涩,他慌忙偏过头避开对方的眼神,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冷漠下来。 莫北其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刚才侍者说到有一群衡联高中的人来的,那是不是说明,项懿交到了朋友?而且是很多朋友?虽然他努力在自己面前装镇定,可这人的每个表情每个心思他都看得懂,项懿显然很高兴,意气风发的,还带着点得意,这样的表情,他已经有很久没看到了。莫北痴痴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尽管让他开心的人不再是自己了,不过只要他高兴,自己就很满足了。 ***** “梦影洗浴城”怪不得生意好成这样。莫北拿着房卡走进套间的时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屋里的设施很高档,连灯光都带着一种迷人的光晕,虽然他是舍不得让项懿受委屈,直接订了最豪华的套件,不过好成这样他是没想到的。因为这里是洗浴城,所以每个豪华套间里都备着一个巨大的浴池,听说还是温泉水引进来的,蒸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 莫北一进门心情就特别好,从窗外能看到大部分的城市夜景,很漂亮。他走到窗前站了一会儿,吸了吸新鲜的空气,窗台上摆着很多话,花香沁进心肺里,让他不由自主就咧开嘴笑了笑。 “小懿,”他回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笑道,“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项懿默默盯着他,没说话。 事实上项懿从进门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已经有七年没和莫北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见鬼了,竟然进门第一反应就是看床,一看是个超大号的双人床后,心跳竟然猛然加速了,身子都跟着热起来。这会儿莫北还笑呵呵地看着他,他感觉到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在渐渐消失。 身体里流淌的酒精让他冲动,何况在这种暖热暧昧的气氛中。眼前又晃过刚才看到的淫乱画面,项懿全身颤了颤,忍不住慢慢攥起拳头,呼吸都有些紊乱起来。 莫北觉得奇怪,对面的人一动不动,眼神有些不正常,他皱了皱眉,朝项懿走过去,“你怎么了?啊,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说着他就伸手探了探项懿的额头。 手猛地被人死死捏住,莫北痛得轻叫了一声,抬眼看到项懿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浮在自己耳边,“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莫北愣愣看着他,心脏因为这话抽痛了一下。他知道项懿讨厌自己,却没想到已经厌恶到这种程度。手被他狠狠甩开,莫北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呆了半晌,才低低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项懿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他走到床边,衣服也没脱,被子也不盖,直接就躺倒在床上了。莫北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儿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可笑,被冷落了一次又一次,竟然连心痛都麻木了。 算了……莫北抬起眼,看着床上人修长的身子,逼自己压抑所有的思绪,本来就是自己痴心妄想,怨不得他,怪只怪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个人又偏偏是他,或许是自己造了太多孽,如今才会作茧自缚,把心脏递到他手里任他糟蹋。 闭了闭眼,莫北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小心躺得离项懿远些,可过了很久背后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微微苦笑了一声,便起身把被子拽出来一些,然后悄悄挪动过去,一手撑住身子,另一手把被子抬起来小心盖到了项懿身上。 可还没等他重新躺下,身边的人忽然转过来,一双漆黑幽暗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莫北被那眼神看得心脏一跳,接着就感到自己撑着身子的手臂被用力扫了一下,身体跟着重重摔进床垫里。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项懿健硕的身体猛地覆盖在自己身上,紧贴着自己的肌肤竟然带着滚烫的温度,莫北惊慌地看着身上的人,听到那人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一字字震碎在自己耳边。 第30章 【错乱】 “莫北,这是你自找的!” 莫北惊愣着忘了动弹,他不知道项懿是什么意思,直到身上的人忽然垂下头狠狠咬住他的锁骨,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不……小懿,你在干什么!” 心脏强烈地瑟缩了一下,他浑身战栗着,感受到那人火热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肌肤,一点点向下,力气也越来越大。莫北急促喘息了一会儿,嗓子眼儿里努力蹦出几个字来,“小懿,别这样……” 项懿没理他,滚烫的身体更紧地贴在莫北身上,下身更是本能地微微耸动着,莫北吓得全身震颤,惊慌地感受着那个粗大坚硬的东西在自己腰腹间摩擦。他用力推着项懿的胸膛,可对方火热的吻蔓延到他脖颈,手指一点点探进他衣领间抚摸,全身像是忽然瘫软下来,他情不自禁地低低呻吟了一声,“呃……啊,懿……别、别这样……” 项懿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那声音紧缩了一下,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身下人潮红的脸蛋,那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双墨黑的眼睛像是染了一层水汽,带着氤氲般的湿润,那双眼睛正慌乱地看着自己,项懿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身体里的火焰更猛烈起来。他盯着莫北看了很久,然后微微低下头,抬手慢慢摸上了莫北的耳根。 项懿的指尖像是带着电流,在莫北耳后摩挲着,热气漂浮进他的耳廓里,让他止不住地微微颤动。 “我这样……”手指轻轻动着,另一手慢慢扯开他的衣服,抚摸着他胸前的硬挺,项懿的声音不自觉沙哑下来,“我这样,你喜欢吗?”垂下头忽然含住莫北的耳朵,莫北忍不住轻啊了一声,项懿忽然挑起嘴角笑了笑,“很舒服?” 莫北感到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快,从急促渐渐变成一种酥麻的疼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可说出口的话还是止不住颤抖,“小懿,别再做了,我……你,你会后悔的……” 项懿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一点点收回来,后悔?为什么后悔?项懿忽然撑起胳膊,把莫北笼罩在自己身下,莫北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只看到那双幽暗的眼睛里一片漆黑,目光像是带着刀刃,刺得他浑身战栗起来。他慌忙扭过头别开他的目光,可下巴忽然被人紧紧捏住,用力掰过来,“为什么不敢看我?嗯?”项懿又压下身子,声音里带着冷笑,“莫北,我要你,我想干你,你不应该高兴吗?” 莫北全身僵硬住,愣愣看他。少年嘴角还是挂着那种嘲弄的笑意,声音逐渐冷冽下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怎么折腾你你都不怪我?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压着你,你不反抗?呵……莫北,你真把我当你弟弟?你敢说,你没有别的想法吗?”项懿说着,跨开双腿夹住莫北的身体,垂下头鼻尖对着他的鼻尖,低柔地喃喃在他耳边笑问,“哥哥,我的莫北哥哥,你喜欢我,对吧?” 莫北忽然蒙了,直愣愣呆着,耳边嗡嗡直响。肩膀被死力压住,他感到一只手从他腰侧缓缓下滑,然后停在他腰腹之上,另一手用力一点点插进他的双腿间,耳边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险恶的味道,“你还真不反抗?我这样,你也不反抗?” 说着,下身猛地被他握住,莫北瞳孔缩了一下,呆呆仰头,看着项懿英挺的面孔。 这个人……真的,真的是他的小懿吗?那个会跟他撒娇,会笑着抱紧他,会替他心疼,会盯着他说,以后会保护他的人……那个小懿,真的……还在吗? 头发忽然被扯住,用力往后拗过去,他被迫抬起头,看到身上人带着戏谑的眼睛,“你在想什么?嗯?想我呢?” 莫北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胸腔里的酸涩在四肢蔓延,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机械呆愣的声音,“你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项懿像是震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眼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无情,“为什么不能?我现在有感觉,你正好脱光了在我床上,不是送给我干吗?”说着,他笑了笑,垂下头咬住莫北的耳朵,“哥,其实我早就想过,你身体很漂亮,干起来一定很舒服,今晚我想试试,你高不高兴?” 莫北傻傻看着他,呆愣地看着,直到眼里的光渐渐消散,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 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了。 那个小懿,记忆里的那个孩子,原来,早就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你想做,就做吧,”莫北闭上眼,声音淡淡传出来,再没了颤抖,“项懿,我不喜欢你,我只是把你当弟弟,仅此而已。” 项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疼了一下。他在说出莫北喜欢自己的时候,心里竟自觉地震了震,那人带着惊慌的,掩饰的眼神,竟让他浑身都止不住地兴奋,可现在这人一片沉静的模样,竟让他感到一阵无措和烦乱。 他回过神,懊恼地咬紧了牙。自己是疯了吗?!他喜不喜欢,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项懿眯着眼甩开抓着莫北头发的手,再没犹豫地用力掰开了他的双腿,身下的人一点都不反抗,他轻松就把那人的腿抬起来,用力弯折到胸前。过大的压力让莫北抽搐了一下,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项懿紧紧盯着他的下身,眼里是明显的兴奋和嘲弄,他看了他很久,终于重又闭上眼睛。 感到一个坚硬滚烫的东西抵在自己身下,莫北下意识默默抓紧了床单。项懿对自己,真的没有半点怜惜,第一次,竟然就什么准备都不做,就要这么生生硬挤进来。因为喜欢才会怜惜啊,莫北,你对他来说算个什么,他恨不得折磨你,让你痛得发疯,怎么会心疼你,为你怜惜呢? 莫北死死咬住嘴唇,眉头紧紧揪在一起,身体被那人蛮横地一寸寸劈开,他痛得几乎无法思考,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慢慢滑落,渗透了全身。额角的汗一滴滴滑下来,顺过他的眼角,慢慢滴落进他的发丝间。双腿被用力压制在胸前,死死勒住,随着下身的撞击狠狠锤击着他的胸膛。疼痛像是个无尽的黑洞,他用尽全力拼命克制,终究忍不住哀叫出声。 “呃……!啊……!”莫北立刻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嘴唇。 项懿沉默着扣紧怀里的人,把自己深深埋进莫北的深处,接着就毫无顾忌地大力抽送起来。烙铁一样的灼热在那人紧致的穴道里用力抽插,项懿几乎看得到他的臀部随之抽搐,整个身子都痛得痉挛起来,他眯着眼睛盯着莫北痛苦得几乎扭曲的脸,腰上又用了力气,猛地狠插进去。 “啊啊啊——!!”忍无可忍地惨叫了一声,莫北险些把自己手臂上的肉咬下来。身上的人忽然停了一下,却也只是一瞬,便抬手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双臂架在头顶,用力压制住。莫北颤抖着睁开眼睛,看到项懿毫无感情的漆黑的眸子,“就这么叫,”项懿冷漠地看着他,冲撞的频率更加激烈,“就这么叫,给我叫大声点儿,继续叫。” 项懿又在他身体里研磨了一下,勾着嘴角笑着贴近他耳边,“你还真紧,呵,莫北,你那里简直就是天生让人来插的,”身下的人像是僵硬住了,一动不动,项懿不满地捏住他的脸,腰上又用了些力,一手大力拍打着他浑圆结实的臀部,冷笑道,“怎么?太舒服了,眼睛睁不开了?” 白皙的双丘被打得红肿起来,莫北痛得无意识地紧缩着自己的下身,排挤着外来的庞然大物。可耳边项懿的呼吸却猛地加重了些,体内的冲击更加猛烈起来,“哈,莫北你还……还真是……嗯……真是天生贱货,就这样……还吸得这么紧呢?” 莫北整个身体如木偶般在项懿身下来回摆动,胸口被揉捏撕咬得青紫一片,他知道这个人是故意的,故意伤害他,故意让他痛得癫狂,故意说那些话侮辱他。心跳渐渐失去了正常的频率,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心脏负荷快要到了极限,可身上的折磨还远没有尽头。 耳边那人残忍的声音不停回想,连带着那淫靡的撞击声,黏腻的结合声一遍遍冲击在耳边,莫北觉得自己的世界忽然死寂下来,一片模糊中,他像是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孩子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小手努力地想把自己抱住,却总是失败,然后郁闷地撅着嘴哼哼,“我要快点长大!” 自己像是为了安慰他,伸出胳膊把他轻轻搂住,摸着他的发丝笑了笑,“为什么?” “长大了能抱住你嘛,抱都抱不住,还怎么保护你……哇哇,气死我了,胳膊怎么这么短!我要快点长大哇哇哇!!!” …… 莫北随着身上人狠力的冲击来回摇晃,意识像是模糊了,眼前逐渐黑暗下来。 压着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呢? 小懿,我的小懿,你在哪儿…… 狠狠抽出来,再用力冲进去,一下一下,几乎要穿透莫北的身体,项懿毫无节制地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欲望,一次次爆炸在莫北火热紧致的体内,任自己的东西在他柔嫩的穴道里肆虐。看着身下的人因为自己的索求痛得死去活来,看着两人结合的地方被鲜血浸染,看着那人红肿的下身渐渐流淌出自己的浓浊,项懿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来。他是想让他痛,最好痛得发疯,痛得恨不得死了算了。这个人毁了自己的家,骗了自己九年时间,自己给他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痛苦到扭曲的表情,竟让他的心脏也跟着抽痛起来。 项懿忍着这股烦躁的心情,最后用力地顶入莫北的身体深处,身下的人像是到了极限,嘴唇苍白颤抖,连呼吸都若不可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头,狠狠咬住了那人颤动的双唇。莫北的惨叫声被他吸吮到口腔里,透过唇齿间的纠缠,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人的痛楚。 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他项懿的! 他睁开眼,看到莫北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瞳孔里已经印不出他的样子来。项懿盯着他的脸,直到那人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灌进喉咙里,他终于顿住身体不再动,慢慢松开了桎梏住莫北的双臂。 耳边响起一个喃喃的声音来,男人像是无意识地低喃着,一字一字,很慢,却忽然让他怔住了。 “小懿……”莫北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气息一般消散在他耳边,“你在哪呢……懿……小懿……” 项懿愣愣看着他,看着怀里人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听着耳边那无意识的呼唤声。他沉默着呆了很久,直到那人痛苦的低喃声逐渐消失,一切又平静下来时,他慢慢松开手臂的力道,一点点退出那人的体内。他俯下身默默凝视着莫北苍白的嘴唇,过了半晌垂下头吻了吻,然后又伸出手,把那人轻轻搂在了怀里。 “为什么是你呢?”他低低说着,声音里透着迷茫。 “莫北……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莫北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寂静的房间里喃喃回荡着少年的声音,像是带着一丝绝望和痛楚,一点点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第31章 【卡罗】 莫北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整个屋子静谧无声。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过了很久慢慢抬起酸痛的手臂看了看身上的瘀伤。青青紫紫,还有数不清的吻痕咬痕,遍布了他全身。 身体黏腻的感觉很明显,身后像是被劈裂了,痛得几乎麻木。他傻呆呆感受着全身上下的剧痛,忽然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好脏……自己真是,脏得不堪入目……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慢慢呼吸着。项懿冰冷嘲弄的眼神和带着讽刺的笑声在自己脑子里一遍遍回荡,心底那层卑微的希望被活生生撕开,一切真的显得太荒唐。自己以为深刻的,那么深刻得让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记忆,竟然全部,都是笑话。 恍惚又想起项懿的话来。为什么……不反抗呢?莫北,你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任那个人一次次撑开自己的身体,任他一遍遍发泄着欲望,也终究没有用尽全力去推开他呢? “呵,呵呵……” 莫北挡住眼睛低低笑了笑,声音都嘶哑了。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竟让他可悲到了这种地步。 那个人的恨原来竟这么浓,烧得他遍体鳞伤。算了,一切就到此为止吧。是自己的错,明明知道应该放手却放不下,可笑地等待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够了,就当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好了,只是让心底卑微的渴望彻底粉碎了,让自己看清了现实罢了。 莫北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却痛得全身发颤。努力掀开被子一点点走下床,只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心脏半天才跳一次,缓慢得像是凝滞住了。他抬手拍了拍胸口,深吸了口气,伸手把住旁边的柱子,慢慢挺直了脊背。冷汗顺着身体滑下来,他站着歇了一会儿,小心地撑住墙壁一点点往前,身后蜿蜒了一路肮脏的血迹,他忍住疼,努力支撑着,走了小半个钟头才终于走到了温池边停下来。 身体实在太脏,他想洗干净,顾不得感染不感染了。 好不容易抬起腿来,莫北微微弯下腰,把住一旁的把手,抖着腿小心迈进温池里去。努力在水里站稳,他呼了口气,慢慢坐下身去,可身子一动,脚下却忽然一滑,整个身体狠狠摔进了池子里,墙壁的冲撞让他痛得险些晕过去。耳边嗡嗡直响,莫北感到眼前一阵发白,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跟着模糊了。他挣扎着摸索着,终于抓住了一旁的把手,却再也没有力气把自己支撑起来,水一点点漫过头顶,连所剩不多的力气都要耗尽了,意识在迅速流失,眼前渐渐黑暗下来。 好疼,身体的每一寸,都好疼。那种疼痛像是一把刀活生生割裂着他的心脏,他在半梦半醒间混沌着,直到全身无力地慢慢沉到水底时,他终于放弃地松开了手,嘴角微微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来。 小懿。 我不在了,你是不是会好受些? 我死了,就别恨我了,不要那么恨我了,好么? 整个浴池的氤氲模糊了他的眼睛,耳边像是又响起很多年前那人带着笑喊自己哥哥的声音,那么依赖,那么亲昵,像是个梦,固定在那人微笑的脸孔上,英挺的眉眼间。 一抹笑颜,一个瞬间,对他来说,却好像已经过了千万年。 ***** 哈七路高速上正飞驰着一辆白色跑车,车棚敞开着,一个少年坐在副驾驶上,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亮白的光。少年侧头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象,不禁笑了笑,“耶姆,开慢点,不用着急。” 驾驶座上的男人忙摇头,一副苦逼的表情,“少爷,耶姆我叫您起床叫晚了,已经够对不起您了。这要是送还没送到,老爷会让我罚站的……” 少年回过头来,看着旁边的男人郁闷的表情,想了想便安慰道,“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我会迟到?好了,开慢点,凡事小心些好。” 耶姆感激涕零,只觉得自家少爷简直就是上帝,“您放心,我再加加油,肯定不能让您迟到,耶姆的驾驶技术,保管放心!” 少年见对方坚持,也就笑笑,不再多说了。 今早的风很好,太阳也好,他把头靠在座位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微风迎面扑来,掀起他额前的刘海儿,空气里像是带着一种细微的奇异味道,少年忽然皱了皱眉,慢慢坐起身来。 “停车。” “啊?”耶姆一愣,“少爷,你要迟到了耶……” “嗯,停车。”少年抬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低下头,慢慢把手指抵在额头上,耶姆一见这动作,立刻靠边把车停下来,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过了一会儿少年睁开眼,推开车门朝东边走,“有个灵魂要消失了,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你跟我来。” “是!”耶姆二话不说,把车快速一锁,紧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一路上都闭着眼睛,耶姆拉着他的肩膀,小心绕过人群,直到走到一个高楼前,两人才停下脚步。耶姆抬头一看,“梦影洗浴城”的巨大牌子悬浮着飘在空中,“少爷,就是这儿?” “嗯,最顶层。”少年点点头,抬脚便往楼里走,“我上去救人,其他的事交给你。” “好,您放心。” 两人刚走到大厅就有几个侍者过来,那少年抬脚便往电梯走,侍者一愣,刚要拦路就被耶姆逮住后领子,“哎哎,这儿这儿,你,快点叫人到顶层去,有人要死了!” “啊?”侍者没反应过来。 “嘶,这厮一看就是个蠢蛋,”耶姆瞪了他一眼,转眼看另一个人,“我是赫尔诺家族的,我们少爷说这儿有人要死了!”说着,他就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徽章。 那侍者一听赫尔诺就傻了,看到那徽章瞬间就僵了,等听到有人要死了就彻底蒙了。耶姆一看那蠢相恨不得一脚踢过去,“想个屁呢,快点儿!叫人,顶层要死人了!” “哎哎,是是是。” 说话间,那少年已经走到了电梯边,一身白衣站在阳光里,竟让人生出几分畏惧来。那侍者看了一眼,就吓得立刻打了内线电话。赫尔诺家族,那可是神圣的祭司世家,是金三角的守护神,那少年一看就不像个平常人,整个气势也带着一股敬畏感。 “喂,玛丽莎吗?你立刻去看看顶层的五个套房里有没有人有危险?对,快快去!” 说完,那侍者放下电话长吁口气,哆嗦着朝耶姆走过来,“这样行吧?” 耶姆点点头,拉着那侍者往电梯跑,“跟我们走,上去看看。” 那侍者踉跄着被一路拖着,几个保镖也跟过来,跟着耶姆和那少年一起往顶层走,电梯刚刚停下,众人就听到一个尖叫声从楼层里传来,那侍者整个人一颤,脱口而出,“玛丽莎!” 几个人赶忙朝那声源跑过去,就见一个豪华套间的门大敞着。少年加快脚步,推门进去,瞳孔立刻缩了缩,一个侍女模样的女人蹲跪在温池旁,正努力拉扯着里面的一个人,那人已经完全沉在池底了,全身看着都僵硬了似的。一群人赶紧去帮忙,把那人从温池里拉出来,小心摆在瓷砖地上。那男人赤身裸体的,全身都是伤痕,青紫一片,少年走过去蹲在他旁边,上下看了看,微微眯了眯眼睛。 “没、没气儿了……”玛丽莎颤着声,“我刚进来,他已经沉到底了,池子上一层血迹……” 那少年伸手在那男人胸口按了按,心跳也停了。他闭了闭眼睛,回头看向耶姆,“你带他们出去,我要叫他回来。” “叫、叫他回来……”隐约明白他的意思,除了耶姆其他人都跟着打了个战栗。 耶姆是见怪不怪了,立刻领命伸着胳膊推着众人,“出去吧,少爷施法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 “施法……”众人怀着无上的敬畏乖乖后退,等把大门关上,几个人还傻呆呆的,玛丽莎咽了咽喉咙,小心问道,“你们、你们是谁呀?” 耶姆眉毛一挑,神色里全是得意,“赫尔诺家族~” 玛丽莎一颤,立刻明白了,下意识便弯腰敬礼,“原来是神圣尊贵的赫尔诺……那、难道刚才那少年是……” 耶姆瞥了眼身后的门,自豪道,“没错,赫尔诺的象征,我们家族的荣耀,卡罗?赫尔诺。” 赫尔诺家族在金三角是家喻户晓,传说他们世代受着神谕,是个千年的祭司世家,家族的每个后人都被规定不能结婚,至于繁衍后代的方法是家族机密,除了每代的祭司没人知道。赫尔诺这三个字,几乎就代表了神,代表了每个居民的信仰。而他们也的确不同于凡人,通神通灵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不过每个人的神力并不相同,历代祭司也有强弱之分,而传说这次继承上代祭司的年轻赫尔诺当家拥有着让人惊叹的天赋,而那个人的名字,便是卡罗?赫尔诺。 众人正恭敬地站着等待,忽然大门从里面打开,那白衣少年从门里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耶姆赶紧过去扶住他,卡罗笑了笑,自己站稳后看向众人,“好了,你们去找个医生来,他还很虚弱。” “回、回来了??”玛丽莎惊讶地捂住嘴。 卡罗点点头,扫了一眼众人说道,“他不希望这件事外传,你们不用叫警察,也不要声张。” 那侍者一呆,喃喃道,“这么快就醒了?” 卡罗摇摇头,“不是,还没醒,他的灵魂告诉我的。” “……” 众人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乖乖领命离开,回去的时候腿都打着颤。卡罗回头看向耶姆说道,“你去帮我到学校请个假,我留在这儿照顾他。” “呃……好吧……”看来回去罚站是罚定了,耶姆郁闷地挠挠头,“那少爷,我晚上来接你。” “好。” 下意识又瞥了眼大门,耶姆叹了声气,便转过身准备回去挨罚了。 卡罗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才推开了身后的门走进去。屋里的大床上躺着刚才那个男人,那人心跳很缓慢,呼吸也微弱,他坐在男人床边,细细看着对方的脸,这人长得很好看,身体上遍布的伤已经说明了他遭受了什么。卡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闭上眼默默感受着他的心情。 很难过,这种浓浓的悲伤情绪,让他也觉得心疼起来。 睁开眼,他弯下腰擦了擦男人额头的水迹,轻叹了一声,“小懿是谁?” 男人像是听到了,睫毛微微颤了颤。 “是他害你这样的?” 男人的手指颤了一下,卡罗伸手盖住他的手,笑了笑,“放心,我没报警。” 男人又安静下来,卡罗看着眼前的人苍白却依旧漂亮的轮廓,感受着这人内心深处的疼痛和绝望,心里忽然觉得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安抚着他的情绪,轻摸了摸男人的黑发,“睡一觉吧,别想他了。” 男人的手掌很冰冷,卡罗慢慢握得紧了,感受到掌心里的手渐渐温热起来,他轻舒了口气,又小心给那人掖好了被角。 ***** 项懿坐在教室里发着呆,周围的声音没有一点流进他耳朵里。他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恍惚又想起很多年前莫北带着自己在山谷里抓麻雀的事儿来。那人教自己怎么做诱饵,怎么做编筐,怎么做陷阱,然后两个人躲在草丛枝叶间,等着小麻雀傻兮兮飞下来。那个时候莫北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身子,手掌握住他的手一起抓着绳子,暖热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那种温暖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为什么现在,他们会变成这样? 闭上眼,项懿慢慢伏在桌子上。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一身狼狈,全身脏污,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转身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么? 呆了好一会儿,项懿咂了咂嘴,自我厌恶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他就算……就算死了,又怎么样? 就算死了,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项懿微微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 “叮铃铃。”下课铃响起来,项懿依然发着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身边跑过来一个人来,小心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皱眉抬起头,看到阿三抱着书嘿嘿笑道,“老大,微机课了,走啦,去机房。” 项懿蓦地回过神来,今天是周六,这么重要的事,自己竟然忘了!他立刻站起身,随手拿了课本,跟着阿三一块儿朝机房匆匆走去。 “老大。”阿三边走边小心地叫了叫他。 项懿沉默着,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 阿三立刻走近一点,一脸担心地说道,“你今天怎么了?看着怪怪的……” 项懿脚步一顿,过了半晌声音低沉,“有么?” “嗯嗯,有,绝对有!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跟我说说呗,也许我能帮上忙?” 项懿面无表情地盯着阿三看了一会儿,直到把阿三看毛了才收回眼,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抬脚继续朝机房走去。少年的背影一片森冷,阿三终于不敢再多话,小心翼翼跟在了自家老大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了。 第32章 【利用】 机房里闹哄哄的,微机课是大课,几个班级一块儿上,不过小角落里依然没人坐,那个地方几乎听不见老师讲的东西,没什么人跟他抢。项懿把书扔在桌子上,刚要坐下时心脏忽然猛烈地跳了跳,他皱眉按住,心里莫名地发慌。随手打开电脑开了机,他靠坐在椅背上,抬手锤了锤胸口,好奇怪,怎么回事?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来,手指像是不受控制地按出一串数字来,等回过神时,拇指已经搁在了通话键上,屏幕上列着莫北的号码,只等着他拨过去了。 呆了一会儿,项懿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一团乱。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来,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打,还是不打?手指在面板上左右晃了一会儿,眼前忽然一亮,电脑已经显示到了桌面,那个隐藏的文档按钮映在他瞳孔里。项懿微微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把手机扔回了兜里。 如往常一样,项懿趁旁边人不注意,双击开了文档,那边立刻便有了回应,“您好,请问需要人工服务吗?” 这一次竟然没有心思笑,只觉得心里烦得慌,他立刻打了过去,“不用对暗号了,是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写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项懿盯着屏幕呆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没事,”深吸了口气,他慢慢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那边怎么样?” “嗯,出了点儿问题。”还没等项懿发问,那边又很快打出,“先不说这个,我这记录里显示你联系了拉里?做了二十台黑车买卖?” “嗯。” “为什么?” “我需要一批人来帮我转移项坤的注意力。” 那边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是说,你是故意做其他买卖,让项坤以为你要自立门户,不会打他手底下毒品的主意?” “不错,这样他会放松对我的警惕,更不会查到你,他只会认为我讨厌他,不愿意用项家的产业,宁可自己重新打拼。”项懿的眼眸暗了暗,嘴角微微勾起来,“等他终于察觉到的时候,银三角已经是我们的了。” 那边看完像是很高兴,语气里的赞赏毫不掩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呵呵,小懿,你真的长大了。” 项懿笑了笑,想起来这人刚才说的问题,“你刚才说,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唉,项坤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快,我和项家的人同时到了蒙特里亚,还好我早就和那里的人打好了招呼,这才把生意给了我。可项家能直接奔蒙特里亚去,说明项坤手里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渠道。”那边顿了一顿,终于说道,“小懿,知己知彼才能常胜,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项懿沉默良久才问,“你的意思是,需要内线?” “嗯,他们的数据库很复杂,况且那里曾经是我做的防护,实在是太难侵入,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他们内部去了解情况。”项懿下意识握紧了拳,漆黑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果然,那边就如他所料般问了一句,“小懿,你和莫北,现在关系怎么样?他还对你很好吗?” 项懿暗自咬了咬牙,他想到昨夜莫北在他怀里痛苦地颤抖,那个男人即使痛成那样也终究没有用力推开他。他闭了闭眼睛,等手指的僵硬缓和了一些,才慢慢打出一行字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试试。” “……”那边等了一会儿,才说,“他也这么做过,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不用觉得愧疚。” “嗯。” “慢慢来,先不用马上套他的话,反正你还在念书,就算用几年的时间来让他信任你也可以。你找个契机,一点点改变态度。我这里能撑个三五年,项坤也不知道抢他生意的是谁,我们也在暗处,所以你可以慢慢进展,不用着急。” “嗯。”项懿忽然觉得心口的地方有些疼,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成功以后,怎么处理他?我是说,要怎么处置莫北……” 那边顿了顿,打过来的字很慢,却像是蕴藏着浓浓的恨意,“杀。七年前我就想杀他,如果早杀了他,老爷也不会死。霍懿,你不要重蹈覆辙。” 项懿全身震颤了一下,他愣愣盯着屏幕里的“霍懿”二字,过了很久才抬起了手指。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楚默叔叔。” 关了文档,项懿默默靠在了椅背上,一点点闭上眼睛。霍懿,不错,他姓霍,他是霍家的人,所有姓项的,所有项家的走狗,他早晚要亲手宰了他们,为了这个目的,自己去接近一个……一个讨厌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大事…… 深吸了口气,项懿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来,楚默说需要一个契机,那昨晚的事,算不算就是个机会…… 慢慢翻着通讯录,最后停在莫北的电话上,通讯人写着“混蛋”,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编辑按钮,在那串号码下填上了久违的四个字。 莫北哥哥。 ***** 微机课刚刚结束,项懿还没来得及走出机房,迎面就看到项黎和颜立可急匆匆从人群里朝他跑过来。他皱了皱眉,懒得看他们,打算绕远路走。可还没等转身,就听颜立可带着怒气的声音吼了过来,“项懿你给我站住!” 项懿脚步一顿,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自己的,完全没理会他。身后的人这次却很不识趣,项懿明显感到一道厉风从耳边滑过,然后颜立可就堵在了他面前,眉毛都快竖起来,“混蛋,你没听见我叫你?!” 项懿懒洋洋顿住脚,眼皮都懒得抬,“有屁快放。” “你!”颜立可气得上去就拎住他的领子,项懿眸子一深,眯着眼盯着自己领口上纤细的手掌,旁边的项黎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拉住颜立可,可惜怎么拽也拽不动,都快抱住他了,“小可小可,别气啊,哥没别的意思,哎哎,你放手啊。” 颜立可被他一抱,莫名其妙脸上就红了一下,结果一听他的话,什么红晕都消散了,只剩下一脑袋的火气,“你给我靠边儿去,我小师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他没完!” 项懿眉头一跳,却没接话。颜立可甩开他的领子,冷声道,“你昨晚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小师父去找你了,到现在都没回家!” 项懿心口一僵,眼眸里的光闪烁了一下,颜立可一见,立刻踏近两步,神色紧张起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啊?他现在在哪儿?” 项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掸了掸自己的领口,不紧不慢的动作,声音也慢悠悠的,“我昨天去哪里没必要告诉你,至于他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 “放屁!” 颜立可又要上去抓他,项懿向后一闪,眼眸沉下来,“警告你,别把我惹火了。”说着,他也不看颜立可的反应,甩上书包就抬脚要走。颜立可刚要追上去,旁边忽然窜出来一群人来,为首的少年抱着手臂,盯着他哼哼冷笑,“臭小子,敢跟我老大大吼大叫的,找死呢?” “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边儿去!”颜立可瞪了对方一眼,完全掠过他就要朝项懿跑过去。可那群人来真的,还没等他看清路子,为首的少年领了一群人就朝他冲了过来。颜立可跟着莫北学了不少医术,对打打杀杀却根本不感兴趣,身手自然是差到姥姥家。见四面八方的拳脚都朝自己涌过来,他下意识僵住脚步,抬手要挡住脑袋,可眼前忽然一黑,一个黑影瞬间闪到他面前来,把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你们敢动他一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是项黎的声音,竟然听着挺低沉。 颜立可愣愣看着眼前的项黎,这人一直在自己身后傻乎乎的嘿嘿笑,这会儿眼睛瞪圆了声音一沉,竟然帅到让他忍不住尖叫。 “哇靠,项黎,你这话太牛逼了!你一会儿就算被揍趴了我也挺你!”说着,颜立可跳到项黎边上,挺起胸脯瞪着眼前的一群乱七八糟的家伙,“打就打,谁怕谁啊!” 他这边热血起来了,没看到一旁的项黎郁闷地挠了挠头,整一苦瓜脸看着他。项黎长叹了一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眼神也跟着锐利起来。 就算他不是项懿的对手,但对着这些人,他不允许自己输,何况……小可在自己身边,他就算是豁出命,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对战乌鲁哈的部队,早就把项懿抛到了脑后。项懿在拐弯儿前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战场,心里第一次觉得小弟这东西,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儿用场的。 ***** 心口从刚才开始就发慌了,他想起微机课前自己莫名烦躁的感觉。项懿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可心脏还是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每下都跳得让他心慌。莫北为什么没回去?这都快一天了,他为什么还没回去? 脚步渐渐凌乱起来,等项懿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飞跑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手就已经伸出去打了辆车,朝梦影洗浴城疾驰而去。莫北没带手机,他想起来了,他昨天亲手撕扯掉那人全身的束缚,他清楚记得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像是匆忙间跑出来的,连衣服扣子都没系牢。 对了……他是……他昨天,是来找我的,他是来接我的…… 胸腔里忽然酸涩了一下,项懿皱紧眉,默默攥紧了拳头。 在梦影门口下了车,他匆忙跑进大厅里,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告诉自己根本没必要这么心慌,可腿脚完全不听自己的话,完全是凭着本能跑动着。接待的人认出了他,忙走过来弯下腰行了个礼,“哎,您是……小少爷的老大?” 项懿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少爷指的是乌鲁哈。他立刻点头,努力掩饰自己慌张的语气,“昨天跟我一起住套间的人,你们还有印象吗?” 他话音刚落,忽然就见一旁一个小侍女模样的人打了个颤,有些畏惧地看着他,项懿眸子一沉,立刻过去按住她肩膀,“你知道?” 玛丽莎被项懿按得吓了一跳。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也是她最先看到莫北一身的伤痕,那人身上的瘀伤和身后恐怖的血迹已经清楚说明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施暴的人就在眼前,她犹豫了一下,挣扎着想该不该告诉他,项懿没多少耐心,掐住她肩膀的手更用了些力,“快说!” 玛丽莎被他按得一痛,豁出去了喊道,“我不告诉你!你把好好一个人弄成那样,我要报警,报警!!” 项懿整个儿一颤,心里陡然明白过来,他还没走,他一定还在那房间里…… 他立刻松开手,转身便往楼梯口冲进去。玛丽莎尖叫的时候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保镖,这会儿见项懿直接往楼顶冲,他们来不及多想就紧紧追了过去。有个跑得快的保镖迅速挡在了项懿身前,可还没等看清这少年的动作,他就感到一阵剧痛穿刺过手臂,然后整个人被用力一踹狠狠摔在了地上。其他人被项懿的手法吓得一滞,都愣在了原地。项懿趁这空挡迅速闪进了一旁的电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消失在了门缝里。 玛丽莎亲眼看到这人凶狠的手段,一下子想到楼顶那男人一身狼狈的模样来,她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拨通了直通最顶层那间套房的电话。 快接,快接快接! 心里急忙呼唤着,直到那边咔哒一响,一个少年温和的声音传出来,“你好。” “您、您好,尊贵的赫尔诺先生,那个凶手!那个凶手冲进去了,我们的保镖马上就到,请您……”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电话那头砰的一声巨响,她心里一紧,就听对方沉默了半晌,然后又拿起了电话,声音里依旧很平静,“嗯,我知道了,他已经到了,你放心,不用让保镖进来,我会处理好的。”说完他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答应我的,不要报警。” 玛丽莎呆呆拿着话筒,直到那边儿传来忙音,她还是完全没回过神来,愣了很久才犹豫着默默放下了电话。 第33章 【幻境】 梦影洗浴城顶层套房里这会儿一片死寂,过了半晌,才总算有个人动了动。 “小懿……”卡罗喃喃念了一声,然后松开握着莫北的手,站起来转过身朝着项懿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懿。”眉峰一挑,卡罗扶了扶金边眼镜,“项懿同学,还真没想到你有性虐这种恶趣味。” 项懿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盯着莫北刚才被卡罗握着的手掌。胸腔里涌上来一股无名火,但他没动,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睛,面色沉稳,“卡罗,你怎么在这儿。” 卡罗慢悠悠伸手把电话摆正了,抱起胳膊笑盈盈看他,“你还认识我,真是不胜荣幸。” 项懿向前走出一步,看到莫北紧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忽然像是被玻璃划了一下。卡罗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微勾了勾唇角,弯腰又去握住莫北的手,还细心抬起来,准备盖到被子里去。可手腕猛地被人死死捏住,像是要活生生把他手掌捏碎,痛得他微皱起眉抬起头来,正看到项懿一双阴沉沉的眸子。对方什么也不说,只捉住他的手,再慢慢挪开,逼得他不得不直起身子,这才又松开他。 “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在这。” 卡罗抬起手腕揉了揉,不紧不慢地等疼痛缓和了,才抬头迎向项懿的目光,“我想,你早该知道我的本职是什么。” 项懿忽然觉得心底颤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勾起嘴角笑了笑,“神棍?” 卡罗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慢慢收了,“我真后悔救了他。” 项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指尖微微有些发颤。 卡罗看他的反应似乎很高兴,眼睛又弯起来,“喏,”扬眉指了指莫北,“他死了。” 项懿一震,没反应过来。 卡罗揉完了手腕,重又抱起胳膊,嘴角的笑更大了一点,“他死了,而且死得很彻底,呼吸心跳都没了。死的时候还想着你,满脑子都是你的名字。就因为死前执念太深,才让我在几千米外都感觉到了。不过很可惜,还是死了。” 大脑像是凝滞了,项懿呆呆看着卡罗一张一合的唇,却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死了?什么死了?他僵着脖子一点点垂下头,眼睛瞪着床上苍白瘦弱的男人,心脏莫名其妙地在一瞬间拧成一团。傻站了好半天,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跨出去几步,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像是怕吓到他,项懿小心翼翼地趴在莫北旁边,头一点点靠近莫北的心脏,呼吸几乎要梗在喉咙里。 贴近他胸膛的一瞬间,项懿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蔓延过来,头脑空白了一瞬。 砰………………砰………………砰……………… 很慢,慢到不可思议,但是,还在跳。 四肢几乎要瘫软在床上,项懿呆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回了力气,他撑起身子找回神智来,慢慢站直,眯着眼睛盯着卡罗,声音也重新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卡罗还是那副悠然的模样,还耸了耸肩,“我还没把话说完,你紧张什么。他是死了,不过,让我救回来了。”卡罗说着,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但死过的事,不是因为救活了就能抹消掉的。项懿,你杀过他一次,可别忘了。” 项懿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逼自己要镇定,莫北他根本不值得自己慌乱。男人当时虚弱地趴在床上的样子,他比谁都记得深刻。那时候都没有心疼,现在更没必要心慌。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我杀了他?你看见了?呵,死人还能活过来……卡罗,你以为我是三岁的智商?” 卡罗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眉头蹙起来。这家伙的心到底什么做的,竟然冷硬到这种程度,难怪那个男人的灵魂会那么悲伤,那种难过的情绪让他觉得很难受。项懿盯着卡罗的脸,又笑了笑,“我对你的鬼话没什么兴趣,况且这人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就算真死了,也轮不到你替他出头。”项懿学着他,悠哉地抱起双臂,抬了抬下巴,“这是我的房间,你可以走了。” 卡罗微微眯了下眼睛,金边眼镜在阳光下闪过一抹亮光,他盯着项懿嘲弄的表情看了半晌,终于转过身朝出口走,只是关门时顿了一下,留下一句话来,“我请了医生,他身上的伤刚上好药,你别太过分。” 门关上,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项懿嘴角的笑一点点地消散,身体像是后知后觉般慢慢冰冷下来,连指尖都跟着冷硬发僵。他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侧过身,一步步朝大床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沉重得他几乎站不稳。每走一步心里就越疼一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死。他不理他,忽视他,甚至侮辱他,虐待他,他做了一切伤害他的事,却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死,有一天竟然会离开自己,竟然敢离开自己。甚至楚默说以后要杀掉他,他也没从心底感受到过如此清晰的恐惧。他傻愣愣蹲跪下来,低下头看着莫北惨白的脸,一时间忽然觉得无措。 莫北…… 跪在床边,项懿呆呆看着莫北的脸,男人露出来的手臂上青青紫紫,他清晰记得昨夜自己毫无顾忌地捏搓揉掐,恨不得把自己的印迹烙在这人身体的每个角落。莫北痛苦挣扎的表情,忍不住呼痛的惨叫声,像是黑白电影,在他脑子里一遍遍闪现。 为什么会这么疼?明明是自己下的手,为什么想起来胸口却像是被人凿了个洞,疼起来都带着空落落的感觉。项懿小心伸出手轻轻握住莫北的手掌,鼻子忽然酸了一下,连带着整颗心脏都酸涩起来。莫北的呼吸很微弱,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他胸腔的起伏,项懿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跟着他消散了似的,大气也不敢出,只呆呆握着他的手发愣。 “莫北……”他喃喃叫着,微微挺起身子,凑近了些,“莫北……” 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想喊他的名字,一遍遍喊着,好像就心安了似的。 “莫北……” “莫北……” 整个房间被夕阳的余晖照得一片暗红,像是浸染了一层抑郁,只回荡着一个人无意识的低喃声。 ***** 莫北觉得自己在一片寒冷和痛苦中挣扎了很久,像是全身都被水包围着,没法呼吸也没法动弹,他在水里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呼唤,带着一股很浓烈的悲伤,像是在寻找丢失太久的东西,那个声音很耳熟,他仔细听着,隐约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的声音,温润柔和,只是语气哀伤。 ‘给我。’那个声音在回荡,不停回荡,‘给我吧,身体,给我好吗?’ ‘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除了痛苦,他什么都给不了你的。身体给我,我来终止一切好不好?’ ‘给我吧……’ 莫北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拉扯着自己,像是想把自己活生生撕裂,他恍惚间看到很多梦境,那梦里有项懿,一会儿对自己残酷,一会儿又很温柔,那种疼宠的微笑让他都看呆了,傻傻看着,都不忍心闭上眼睛。可梦境太多,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是洪流一样在自己眼前不停闪现,像是团乱麻,刺激得他浑身剧痛起来。 ‘这些都是你以后要遭受的,是我们以后要遭受的……所以我们终止它吧,好不好?把身体给我,结束这一切好不好……’ 莫北几乎要妥协了,那种感觉像是自己在哀求自己,连心痛都那么清晰,彼此像是连在一起,明明没有经受过那些梦境,却如此逼真,好像就在眼前上映,连同梦境里的项懿也像是紧紧拥抱着他,那么温柔,让他舍不得。 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了,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被渐渐剥离出身体,然后有什么东西正用尽全力代替他要挤进去。眼前一片黑暗,他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可实在是看不见,只感受到自己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轻,眼看着就要完全飘荡起来。 忽然,身体莫名地颤动了一下,他隐约感到手掌变得很温暖,熟悉的体温传递过来,项懿手掌上的薄茧像是一点点触摸着他,慢慢包裹住他的掌心。 “莫北……” 耳边忽然想起项懿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带着他难以置信的心疼语气。 “莫北……” “莫北……” 像是猛然间找回了意识,莫北挣扎着让自己下沉,不断下沉,努力要靠近那具苍白的躯体。耳边的呼唤让他心慌,他从来没听过项懿这样叫过他,太低沉,让他听着就忍不住想抱紧他。 ‘你出去!把身体还给我!’莫北冲着那个模糊的方向喊,自己更是努力地要冲进那躯壳里去。 ‘不……’那声音有些慌,带着乞求,‘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能回去,给我,我们就都解脱了。’ 莫北完全听不进那人的话,他只想醒过来,只想睁开眼睛看着项懿,安慰他不要那么难过,‘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已经纠缠我这么多年了,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你出去,出去!!!’ 眼前像是一道白光猛然炸开,莫北听到一声惨叫在耳边划过,然后自己猛然间沉落下去,重重地撞击向僵硬的躯体,紧接着全身传来一阵剧痛,他还来不及思考,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莫北愣愣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胸腔里也空荡荡的,可紧接而来的疼痛让他思考不了太多,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缓慢呼吸着,等自己神智渐渐清醒。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很暗,他隐约看到有两个人睡在一边的沙发上,他张嘴想叫,嗓子却干哑得说不出话。 “哥……”好半天挤出点儿声音来,却难听得让他皱了皱眉头。 沙发上的人却猛地一颤,像是惊醒过来,立刻坐直了身体,旁边的人被他一吓,也醒了。两个人呆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急匆匆站起身朝莫北跑过来。 “小北!” “小师父!” 莫北缓缓吸了口气,看着莫凛和颜立可有些发红的眼睛,努力扯出点儿笑来,“我这是在哪儿呢?” 手掌被莫凛紧紧攥住,男人像是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旁边的颜立可也掉下泪来,断断续续回答,“小师父,你、你睡了六天了,总算醒了……呜呜呜……” 莫北呆了呆,隐约想起自己晕迷时候的情形来。本来……是想去洗一洗身子,可是却溺水了……然后…… 莫北迷茫地睁着眼睛,却想不出什么来了。旁边的阿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单膝跪在莫北床边,忍不住弯腰抱住他,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说道,“小北,回家了。没事了。你溺水了,昏睡了六天,身上的伤……也快好了,没事了。” 身上的伤? 莫北刚醒来脑子混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阿凛说的话来,全身立刻就僵硬住了,“小懿呢?他……” 明显感到阿凛眼眸一沉,握着自己的手用了些力气,旁边的颜立可也咬了咬牙,语气里全是痛恨,“小师父,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 莫北心里慌了起来。整个项宅里,自己是唯一关照项懿的人,这里的每个人都讨厌项懿,恨不得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那夜自己和项懿在一起,只要稍加推测就知道是谁把他伤成了这样,他顾不得自己被强暴的事,只反手握紧了阿凛的手,急切问道,“哥,你们把小懿怎么了?他……他去哪儿了?” 莫凛像是磨了磨牙,沉默着紧紧盯着他,颜立可在旁边气得跳脚,腔调都带着哭音了,“小师父你是不是中邪了?到现在还想着他?我们刚到的时候,你身上的伤简直……”说不下去,他哽咽半晌才继续,“我恨不得把他剁碎了喂狼!” 莫北被他说得更是心惊肉跳,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揪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来气。阿凛被他吓了一跳,顾不得生气,只慌忙拍着他的脊背,按住他的胸口,颜立可也吓得没了声儿,只是又气又恼地咬着嘴唇。等莫北心痛缓和了,阿凛一手轻拍着他,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他没事,在他房里呆着。”说着,阿凛又顿了半天声儿,声音又冷下来,“你如果有事,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莫北忍不住一颤,呆了好一会儿,他紧紧握住莫凛的手,沉默了很久后,终于说道,“哥,你别怪他。”莫凛眯了眯眼睛,没说话,莫北慢慢吸了口气,垂下眸低声说,“哥,那天晚上,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他,我、我自愿的……” 话音刚落,颜立可和莫凛都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莫北暗自咬了咬牙,终于抬起头来,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第二天要上学,我就让他去了。后来我想起来洗个澡,结果没、没站稳,才跌进池子里的。他……只是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轻重,没有想伤害我的。” 颜立可眼睛瞪得巨大,完全反应不过来,阿凛却是盯着莫北的眼睛,很沉默,看得莫北想别过头去。三个人正僵持着有些尴尬,忽然就听门外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踉踉跄跄的,莫北下意识觉得心里紧了一下,接着就看到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少年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瞳孔里。 项懿像是瘦了,脸上也有着一层薄薄的胡茬,他呆呆站在门口,僵直着,往日冷硬的气息完全消散不见,莫北还来不及心疼,就听到那人沙哑的带着微颤的声音传过来,竟如同七年前一样,依赖亲密,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莫北哥哥,”项懿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然后忽然跪下来,伸出手臂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哥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项懿喃喃说着,抬起头盯着莫北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又垂下头收紧了手臂,“莫北哥哥,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莫北愣愣看着他,思考完全凝滞了,一切像是个梦,连同这个人抱紧自己的温度都像是虚幻的,他呆愣了好长时间,直到胸腔里酸涩渐渐蔓延,他才一点点抬起胳膊,小心翼翼把颤抖的少年轻轻抱住。 月光清冷幽暗,只映照出房间里默默相拥的两人,没有发现隐藏在那男人怀里的一双漆黑幽暗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第34章 【纠缠】 金三角一年四季气候都偏暖,这时候都快入冬了也不见得有多冷,可凉气总是会有一些。莫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换了条被子,厚厚的,丝绒被子,盖在身上很暖和。晚上竟然睡得这么沉,一点都没发觉,他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身上的绒被,下意识就想抬手摸一摸,可手一动才发觉了不对,自己的掌心被一个人轻轻握着,他这一动,旁边的人跟着颤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过身来。莫北没想到醒来竟看到了项懿,恍惚以为昨晚听到的话像是做梦,这会儿手还被项懿握着,他只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更不真实了。 “哥,你醒了?”项懿笑了笑,又握了握莫北的手,然后才放开,“饿了么?我刚带来碗热粥,要不要吃点?” 莫北还是愣愣躺着,半天也没回过神。 难道昨天……不是做梦? 隐约想起项懿昨日紧紧抱住自己,一遍遍在耳边道歉,连抱着自己的胳膊都是微微发颤的。那一瞬间竟然有种微弱的幸福感,即使身体发痛,他还是不自觉地轻轻回抱住了对方。 可这一切竟然不是梦。 旁边的少年自顾自站起身,小心捧来一个饭碗,上升的热气模糊了项懿的脸,可莫北隐约像是看到他在笑,很温柔,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呆呆坐起身来,项懿却忙把粥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过来扶他,“慢点啊,不要乱动。”说着,他顿了顿声,犹豫着问了一句,“伤口……嗯,那里还疼吗?” 莫北脸上一红,说疼也不是,不疼也不是,有些尴尬,只好垂下头不吱声。项懿像是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坐到他床边来,忽然就伸出胳膊把他搂在怀里,莫北跟着全身又僵了,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 可对方却收紧了手臂,让他不由自主靠在了项懿肩膀上。 “莫北哥哥,”项懿的声音很沉,低低的,蕴藏着很深的感情,像是很多情绪拧在一起,莫北分不清那些是什么,“你晕倒的这些天,我很担心你。” 莫北还是觉得僵硬,放松不下来。 项懿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眸子里有什么光晕染着,他微微垂头吻住莫北的头发,怀里的人像是懵到了,颤抖了一下,项懿默默把头靠在莫北的颈窝间,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我。”项懿低低说着,呼吸浮在莫北脖颈边,“我只有你了,莫北哥哥,我真的,只有你了。” 莫北忽然不僵了,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项懿松开手,看到莫北抬起头正静静看着他,然后微微笑了笑,“小懿,”莫北抬手摸了摸项懿的头发,嘴角的笑很浅,“你不用这样。” 项懿本能地僵了一下,莫北感觉到了,苦笑渐渐变成自嘲,“我不会丢下你,只要我在,我不会让哥他们伤害你的。这次的事,我和他们解释过了,所以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放心……”莫北有些说不下去似的,停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所以你不用这样,我不会不管你,你不必……不必故意违心说这些话,我知道你讨厌……” “我不讨厌你。”项懿忽然打断他,抬手按住他的手掌,“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我只是……只是……” 明知道不该接着问,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是……什么?” “……”项懿紧紧盯着莫北,像是暗自咬了咬牙,却终于还是没法说出口似的,豁然站起身走开了几步,背对着莫北,“我想让自己讨厌你,可是我再怎么刻意去伤害你,还是做不到。” 莫北因为这话呆愣住,他不知道项懿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项懿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紧紧攥着拳头,那种自厌愤怒的感觉很明显,莫北心里又难受了,忍不住想起身拉住他的拳头,可手还没伸出去,就见项懿又忽然转过来,恨恨地低吼,“我明明那么努力想讨厌你,为什么还是会在意你?明明你是个男人,为什么我还是想抱你,为什么看到你那么疼我他妈也疼得发疯,为什么你昏迷不醒我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莫北,我对你不管是讨厌还是恨,都不应该是……不该是……”项懿咬紧了牙,连眼眶都红了,胸口起伏得很剧烈,他狠狠瞪着莫北,却再也说不下去,只僵硬地站着。 莫北傻愣愣看他,那人额角的胎记像是因为情绪激动而越发暗红起来,莫北盯着那抹血红,心脏猛烈地跳了跳。他看着项懿挣扎的表情,呆了很久才让脑子里纷乱惊讶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来。眼前的人紧绷着身子,连胳膊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莫北不确定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终究还是舍不得他这么难过。他探起身子抬手握住项懿攥紧的拳头,项懿像是僵了一下,却没躲。莫北微微喘了喘气,又努力凑近了一些,然后借着拽住项懿手腕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 攀着他的胳膊,一点点站直,莫北抬手摸了摸项懿的脸,心疼地开口,“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他松开手,有些无力地抱住项懿高大的身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莫北虚弱却依旧柔和的声音响在耳边,项懿忍不住让自己的脖子离他温热的嘴唇更近了些,“杀了我吗?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项懿猛地颤了颤,闭紧了眼睛。 “小懿,我比谁都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一点烦恼都没有。”莫北抬起头看着项懿幽深的眼睛,微微笑了笑,“你如果想报仇,就动手吧,是我对不起你,别折磨自己了。” 莫北松开一只手摸索着桌子上的水果刀,拿起来递到项懿手里。项懿沉默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刀,刀锋光滑锐利,反射出一圈光晕来。他看到莫北的脸映在刀身上,那双黑润的眼睛慢慢闭上,连抱着自己的手臂也终于垂了下来。项懿盯着眼前人苍白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幽暗的眼睛里一片沉寂。 他告诉自己应该不吃饭不睡觉等莫北醒过来,还要一脸紧张愧疚地在自己屋里忏悔,他告诉自己莫北醒来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得足够慌张足够无措,他告诉自己,要利用这个机会,博得莫北的信任。 可是,竟然那么可笑。他竟然真的睡不着,真的吃不下,真的在这个男人醒过来的一刹那恨不得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他所有告诫自己的应该全部变成了不由自主,他甚至不知道刚才对莫北说出口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那是他想好的台词,可话语里的感情像是情不自禁地奔涌出来。这种无力感让他烦躁,这个人一如既往的宠溺让他更加烦躁不安。 他真的很想一刀割下去一了百了。 僵着的手臂,不知道是因为楚默的嘱托而不能动手,还是自己根本就下不去手。 他暗自咬了咬牙,努力让心里的烦躁平息下去。 莫北等了半天,头顶的人却沉寂得没有一点动静,终于忍不住,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还来不及看清项懿的表情,就见他把刀狠狠扔在了地上,接着就感到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自己,项懿英挺的脸孔在眼前瞬间放大,然后嘴唇上一热,口鼻间立刻充满了项懿的气息。 项懿的吻带着一股狠力,霸道地冲进莫北的唇舌间。彼此缠绕不清,一个火热,一个瑟缩。手指慢慢摸索着莫北的耳根,情不自禁地捏揉着他的耳垂,项懿感受到男人的耳朵因为他的抚摸而温热起来,红晕渐渐染上那张漂亮柔和的脸颊,他忍不住滑下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莫北的脸庞,一寸一寸,舍不得用力。 “小、小懿……”断断续续地喊出他的名字,莫北感到膝盖发软几乎站不住。这个吻太温柔,明明怀抱那么紧,明明气息那么强硬,他却只觉得温柔,根本没法抵抗。后脑被项懿托着拉近,身体也整个贴在他怀里,莫北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项懿一双漆黑的眼眸正深深看着他,目光复杂,他看不明白。 等两个人终于分开时,莫北几乎都快喘不上来气,趴在项懿肩头发着呆。身子忽然间被项懿托起来,腰被他抱住用力一抬,莫北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对方抱到了床上。搭在腰上的手并没有撤开,还是搂着他,另一手拿起了桌上的粥碗,项懿侧过头,看着莫北发愣的神情,微微笑了一下,“折腾了一会儿,粥都凉了,快吃吧,吃完再睡一觉。” 莫北还是出神,他不知道刚才的吻代表什么,他不敢给自己太大的希望。项懿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他没再说话,只松开抱着莫北的手,抬起勺子盛了一口,然后又绕过莫北的身子抱住他,让他的脊背靠在自己胸膛上,这才把粥递到他嘴边。 “吃吧。” 莫北下意识张开嘴,呆呆侧头看着项懿微笑着喂他喝粥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嘴里的东西哽在了喉咙里,不难受,却很酸涩。 期盼了太久,真的成真的时候,反倒不敢相信了。 一口口吃着,项懿的笑没变,莫北终于感到身体不再僵硬了,他小心犹豫着一点点放松了脊背,犹豫着慢慢允许自己靠在项懿身上,项懿像是感觉到了,两个胳膊夹得更紧,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一些。 阳光很温暖,洒在项懿身上的光也渐渐明亮柔和,莫北终于放松了力气,完全靠在他怀里,项懿还是笑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胸膛贴得更近,更近了一些。 ***** 赫尔诺神殿,深夜。 神殿大厅里侧的小门没有锁,微微开着一条缝,耶姆站在旁边守着,小心瞥了一眼里面的情况。那里是神坛,是整个神殿灵气最盛的地方,卡罗平时很多的工作都要在神坛完成,这会儿神坛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卡罗,另一边站着一个沉默冷峻的男人,是莫凛。两人显然谈了很久,这会儿有些沉默。 莫凛盯着卡罗手里的黑色瓷瓶,看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什么叫重生?” 卡罗盯着手里的瓶子,心里暗叹一声,“简单说就是现在的灵魂,回到几十年前,代替曾经的自己活下去。”卡罗把瓶子转了转,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过重生这种事情靠缘,很少一部分人机缘巧合下才会无意识回到过去。可这个灵魂……明显是自愿的,而且想重生的愿望很强烈。” 阿凛忽然打断他,很惊诧,“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难道这个灵魂是……” 卡罗点点头,“不错,这是莫北很多年后的魂魄,我算不出具体时间。”卡罗把瓶子放到桌上,回头看莫凛,“那天我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莫北的灵魂要消散,的确很蹊跷,再怎么感情浓烈,毕竟隔着这么远,还被我偶然感知到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回来又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发现那股痛苦疯狂的情绪不是现在的莫北发出的,而是……它。”卡罗指了指那个瓶子,叹了声气,“它想回到过去,看来已经努力了好些年了,灵魂在肉体受到重创的时候最不稳定,它应该是好几次想钻空子,好在莫北都挺过来了。” “所以你才来找我……”阿凛喃喃了一句。 “不错,我看它跟到项宅了,好不容易才逮住它,”卡罗把瓶子递给莫凛,“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世上最为莫北考虑的人,应该就是你了,把它交给你,最好不过。” 阿凛脑子里很乱,他理不出思绪,只觉得手里的瓶子异常沉重。瓶子是墨黑色,但却是透明的,他几乎可以看到一团气在瓶子里横冲直撞,“你说它就是小北的话……那、那他是……是很多年后死了么?” 卡罗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是人都会死的,我算不出这是多少年后的孤魂,只不过怨念这么深……应该……不是寿终正寝吧。” 莫凛手头颤了颤,几乎捏不住那瓶子。卡罗叹了一声,伸手要拿过来,“算了,要不放在我这儿……”话未说完,莫凛立刻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攥住,“不用,谢了,我会保护好他。” 卡罗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看那个瓶子,“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这个灵魂是被一个拥有很强大神力的人给拖出来的,我想也大概是那个人帮他来到了现在这个时代,我还不清楚这个人是谁,我不保证它还会一直在这个世界呆着,万一消失……” “不、不会!”阿凛立刻把瓶子贴身护住,“我会看好它,不会让它消散的。” 卡罗终于不再多说,只沉默着点了点头。阿凛伸手在怀里紧紧握住那瓶子,依稀感受着那里面的气息,他没有卡罗的能力,感觉不到他所说的那种难过悲痛的情绪,可只这么握着,他却莫名觉得不舒服,很难受,他忍不住又攥得紧了紧。 小北,你究竟遭受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瓶子在他手心微微颤着,里面的魂魄还在努力冲撞。他心里觉得疼,更努力握紧,像是再用力一些,就能把那孤独的魂魄握得更温暖了似的。 第35章 【真假】 阿凛回到项宅的时候已经深夜了,他小心把那瓶子揣到了口袋里,拉上拉链,走路的时候也用手在外面捂着。离项宅越近,他感到那瓶子的颤动也越大,等他推门走进宅子里的一刹那,那瓶子在他手里猛地震了震,然后忽然就不动了。阿凛心里一跳,忙拉开拉链拿出来看,瓶子里的一团气像是忽然停止了,不再撞来撞去,而是呆呆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很不安的样子。 阿凛心里跟着疼了一下,手指摸着那团气集中的地方,在瓶底徘徊了一会儿。 “阿凛,”楼梯口有人叫他,他心里一惊,手上抖了抖,来不及把瓶子塞回去。来人走近了过来,低头看了看他掌心,“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莫凛心里慌了一下,也得亏他平日冷静惯了,立刻收敛了心神,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好看,随手买的,”说着,他把瓶子又举到项坤眼前去,“你看里面还有气,有时候还会动。” 项坤这个人一向心思缜密,比起躲躲藏藏还不如直接拿给他看,莫凛和他在一起快二十年了,早把他的脾性了解得透彻,果然项坤没怀疑什么,反倒凑过来,伸手搂住莫凛的腰,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瓶子笑了笑,“在哪儿买的?呵,还真会动。” 那气息微微漂浮,倒没有太过剧烈的动作。阿凛心里舒了口气,习惯性地靠在男人怀里,“你怎么还不睡?” 项坤松开怀抱,过来牵起他另一只手来,“你还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干什么去了?” 莫凛心里想了想,任他拉着手一同走上二楼,“去了趟赫尔诺的神殿,给你祈福来着。” 项坤一笑,推开卧室的门,“你真是年纪越大说道越多,神神鬼鬼的要是有用,我还能活到现在?” 莫凛本来是随口说了个理由,这会儿听项坤自嘲声觉得心里紧了一下。把瓶子小心放到桌上,他朝项坤走近一步。男人正抬手脱衣服,脱到一半感到后面有人抱住了他,脸颊贴到了他脊背上,“项大哥。” 项坤动作顿了顿,抬手把衣服脱完,转过身搂住莫凛的腰身,另一手轻捏了捏他的脸,“又乱想什么呢?” 莫凛抬头看着项坤温柔的眼睛,莫名奇妙就觉得心里发紧,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侧过头埋在男人脖颈间,“我会一直陪着你,”他喃喃说着,然后吻了吻项坤的脖子,“不管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项坤沉默着,然后抬手抱紧阿凛,在他头顶吻了一下,“好。” 阿凛闭着眼睛靠在项坤怀里站了好一会儿。他们在一起二十年,从来都是他主动,也从来都是他为了项坤不顾一切,可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沉静默然,他不知道项坤究竟爱不爱他,可至少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这就够了。 一旁的小瓶子很安静,里面的气息也安稳下来,像是默默看着他们。过了很久那团气又动了动,然后再次缩成了一团,躲到角落的黑暗里。 ***** 第二天早上莫北醒来的时候还是看到项懿躺在一边儿的沙发上睡着,这是第三天了,从他醒来到现在,三天时间每天项懿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端茶倒水,又带着他换药扶着他去洗手间,其余的还好,只是每碰上换药这档子事情,他想努力镇定都镇定不下来,何况项懿还好笑似的在一边抱着胳膊看他脸红的样子看得高兴,他更是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三天像做梦,可一想到这些都是真的,莫北总觉得眼前发晕,尤其是项懿笑呵呵过来抱住他,和以前一样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就觉得手脚都发软了,意识完全飘忽不定。 但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有些高兴。 莫北看着温软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映得他全身都透着股柔和宁静的味道,莫北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项懿皱了下眉动了动,他才慌忙把眼睛闭上。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儿似的,莫名觉得脸上发烧,过了一会儿听到项懿走近的声音来,莫北听到自己一向缓慢得心跳稍微快了点儿,他默默咽了咽喉咙。 项懿坐到了边上,像是看着自己,莫北被他看得有些熬不住,刚想要假装睡醒,头顶的人忽然扑哧笑了,“哥,你演技真的很烂。” 莫北下意识咬了咬唇,眼睛细细睁开一丝缝,长睫毛的遮挡下小懿的脸还是看不清明,可眼前一晃,忽然就看到项懿弯下腰来,在自己额头上亲了一下,耳边响起一阵柔和低沉的声音来,“好了好了,我不是笑你。来,起床吧,我扶你下去吃饭。” 莫北小心把眼睛全睁开,心里只觉得暖洋洋的,心脏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项懿的脸,对方把他的手抓住,握了握,然后弯下腰抱住他,把他抱起来。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感觉很舒服,莫北都舍不得松手了。 下了地折腾了一会儿,被项懿拉着换了身衣服,身上的瘀伤好了大半,后面的裂伤像是也快痊愈了,虽然走路还是疼,但至少还能忍得住。换衣服的时候被项懿盯着看,莫北有点儿不好意思,转过身背对他,可那目光像是带着微风吹拂在自己脊背上,心里酸软的感觉膨胀起来,虽然有点儿尴尬,但心情还是很好。 三天来自己的饭食都是被小懿带到房间里去的,这会儿走下楼来,吃饭的几个人都有些意外,颜立可立刻放下手里的勺子,蹦高儿过去扶莫北,顺便屁股用力一顶,把项懿给撞得后退了几步,然后才哼了一声,转脸笑嘻嘻看着莫北,“小师父,我扶你~” 莫北好笑地摸摸他头发,回头看了看项懿,见他没什么异常才慢慢走到饭桌旁。旁边坐着莫凛,莫北隐约觉得不对劲,莫凛的眼神很奇怪,从他出现开始就死死盯着他,等他坐到旁边,莫凛像是颤了一下,然后特意往他这边靠了靠。莫北觉得怪异但也没往心里去,他只想着另一个事儿,寻思怎么开口。 项懿在他旁边站着,没有给他的椅子,他从上学开始就从来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管家在一边儿都发着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项懿站了会儿,环顾了周围,看到一把闲置的椅子就拉过来,放在莫北旁边坐上。那管家总算回过神儿来,赶紧叫人去备了碗筷过来。 几个下人惊奇,桌上的人倒是镇定得多。项坤面不改色吃着饭,随意地看了眼项懿,“怎么寻思来吃饭了?” 项懿抿了抿唇,抬手按了按桌上的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扫了一眼众人,“以前是我不对,我希望您能原谅我。” 话音刚落,项坤的筷子一顿,莫凛皱了皱眉,颜立可和项黎是一副塞了鸡蛋的O型嘴,只有莫北默默垂下头,伸手在桌底下悄悄握住项懿的手。感受到那手回握住,耳边那人的声音又说,“毕竟你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以为我恨,可我根本恨不彻底,索性算了。而且我喜欢莫北,我喜欢他,不想让他难做。” 这话说完,连带着莫北也愣了,手都僵了。项懿的指节很有力,握住他细瘦的手掌毫不费劲,对方宽大的手完全把他覆盖住,莫北第一次真的觉得这个人长大了,竟然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结实高大。 桌席间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项坤忽然笑了笑,“喜欢?什么样的喜欢?” 项懿也笑了,眼里带着挑衅似的勾起嘴角,“举例的话……就像爸您喜欢阿凛哥一样,你多喜欢他,我就多喜欢莫北。” 项坤的笑僵在脸上,莫凛的指尖颤了一下。项懿笑了笑,终于不再多说,拿起碗筷来自顾自夹菜。 颜立可好几次拿眼睛瞪项懿,瞪完了不解气又横过来瞪项黎,项黎被瞪得莫名其妙,郁闷地挠挠头,扒着饭不敢说话。项坤脸色阴沉沉的,莫凛又习惯性沉默话少,一桌饭吃得着实诡异。 等吃完了,项黎和颜立可去背书包,项懿过来拉住莫北要上楼,莫北看着少年有些冷漠的侧脸,心里觉得难受。他想融入进来,但没有人欢迎他。莫北被他小心拉着起身,然后伸手按住项懿的手掌,“小懿。” 项懿歪歪头,等他说话。 “去上学吧,我都能走路了,不要紧了。”说着,他还没等项懿回话,回头便朝着司机师傅喊了一声,“孙师傅,麻烦您等一等。” 那孙师傅是老司机了,给项家打了七年的工,算是老熟人,听莫北叫他,他赶忙走过去几步,“哎,您什么事儿?” 莫北在身后推了推小懿,对着孙师傅笑了笑,“麻烦您从今天开始也送小懿上学吧,小孩子以前不懂事,冲撞您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项懿七年里把项家所有的下人给得罪了遍,也有人看他孤零零的想帮他,可几次都被他一脸凶相的样子给吓回来,之后也就都当他不存在,不管了。这孙师傅就是当年试图跟项懿搭话想送他,结果热脸贴了几回冷屁股,就郁闷地作罢了。这会儿见以前那个小孩子长这么大,眼里的漠然阴沉都消散了,心里倒有些高兴,“这个……”他想了想,小心看项懿,努力想出个称谓来,“大、呃……大少爷,您终于想开啦?” 背后莫北的手轻轻推了推他,项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男人微微笑着点头,他才回身朝孙师傅鞠了个躬,“嗯,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希望您别介意。” 孙师傅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您这样我可受不起,”其实他一直挺心疼这孩子,只是对方一身刺,根本就贴着一脸的闲人免近,这会儿乖乖听话的样子让他觉得挺喜欢,“好啦好啦,都过去了,来来,上车吧,小少爷他们已经在车里了。哦来,我帮你拿书包。” 莫北站在一边看着小懿乖乖把书包递过去,然后跟在孙师傅身后,心里忽然觉得发酸,可他脸上还是笑着,在项懿回头看他的时候还招了招手叫他一路小心。忍不住送到门口,等车子远走了,莫北呆站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收回了目光。 如果…… 莫北抬头看了看天空,终于把僵硬的微笑收回。 如果一切是真的,该多好。 他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 明明是这么灿烂温暖的光芒,可直接去盯着看,果然还是承受不住的。 “小北,”身后走过来一个人,莫北回头,看到项坤漆黑的眼睛,“跟我过来。” ***** 两个人走进偏厅数据库的时候都很沉默,莫北默默跟在后头,数据库的门刚锁上,项坤就开了口,不快的语气毫不掩饰,“你和他怎么回事?” 莫北呆了呆,脑子里浮现项懿温柔的笑,他失了会儿神,半晌才说,“他那天喝多了,没控制住脾气而已。” “他强迫你的?” “没有,”莫北终于抬头,看着项坤冷厉的神情微微笑了笑,“项大哥,我没骗你们,我是喜欢他,那天……也的确是自愿的,否则我真的用尽全力抵抗,他强迫不了我。”莫北抿了抿唇,顿了一会儿又说,“至于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些喜欢什么的……我想,大概不是……不是真的,我了解他,他很能忍,从很小的时候就是。” 项坤冰冷的神色像是融化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下来,“我查到他结交了一批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帮派的少爷,他提供给他们一个线索,倒了些黑车赚了不少钱。我很好奇他那线索是哪儿来的。” 莫北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项坤话里的意思,他有些难以置信,“您……怀疑是我告诉他的?” 项坤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莫北呆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很累,心里觉得疲惫,全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如往常一样笑得淡静,“项大哥,他毕竟是你儿子,七年了,好不容易服软了,您给他一个机会吧……至于在做什么,反正您也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至于我……他如果真的是作假,看来我对他来说还有些用处,您不觉得您现在怀疑我,也是他的一步棋么?” 项坤微一皱眉。 “不过,您不放心,我也明白,”莫北忽然起身,慢慢走到一旁的矮柜前,把里面的文件取出来递给项坤,“项大哥,你上次说银三角要派一个人去盯着,正好,就我去吧。我在南美,你们都在东南亚,我不会威胁到什么的。” 项坤忽然觉得莫北这样的微笑看着有些难受,似笑非笑的,眼里没有一点笑意,这个从小到大都带着笑的男人,又有几时是真的开心快乐的。他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一声,“算了,我多疑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莫北倒是摇了摇头,“让我去吧,我说真的。” 项坤心里的疑虑本来就不大,他只是习惯了未雨绸缪,这会儿见莫北的反应,便再没了顾虑了,心底也觉得有些心疼,“好了,是项大哥的错,今天的事儿就忘了,好不好?” 莫北抬头看着项坤,微微有些失神。项懿和项坤长得很像,尤其是那英挺的眉眼几乎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项坤这种哄人似的语气都跟项懿如出一辙,笑起来温柔的样子让他看得呆了呆。他好不容易回过神,低声喃喃一句,“我怕。” 项坤一愣,“什么?” “项大哥,我怕,”莫北咬了咬下唇,嘴角的笑终于消散了,“我怕他……真的是利用我,就算知道不是真的,可假的东西看多了,我怕有一天,我会真的当真,”莫北垂下头,闭了闭眼睛,“反正都是要有一个人去的,我去吧,对彼此都好。” 项坤沉默了,他依稀觉得莫北的样子慢慢变成阿凛的轮廓来,是不是很多年前,那个男人也这样怕过,怕到宁肯让自己相信是假的,也不愿意当真?项坤呆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慌了,现在呢?那他现在,难道也以为是假的么? “就像爸您喜欢阿凛哥一样,你多喜欢他,我就多喜欢莫北。” 项懿的话忽然在耳边震了一下,项坤回过神来,看着莫北静默的样子眯了眯眼睛。项懿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确定,也许莫北说得对,与其半信半疑让自己日夜惶恐,不如彻底离开得好。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银三角的事情并不难做,不像金三角这边错综复杂,但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劲敌,他还不知道那人是谁,的确也是一大阻力。不过他相信莫北的能力,把银三角交给他,应该是最合适的。 想好了,他便伸手拢了拢资料,递到莫北眼前,“我用七年时间征服了金三角,那同样,我也给你七年时间,把银三角抢到我们这边来,可以吗?” 莫北低头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半晌笑了笑,伸手把资料拿过来,“好,七年后,我会回来的。” 项坤看着他,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第36章 【玫瑰】 项懿头一次这么早到班级,平日他就是坐公交颠簸一路,然后又匆忙找些早餐铺子塞点儿早饭,等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踩点儿了。他已经很久没坐汽车了,被孙师傅送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其实觉得很别扭,开汽车门的时候还按错了把手,挺尴尬的。不过这会儿他浑身舒坦地靠在座位上,肚子里也饱饱的,这种不慌不忙的舒服感觉还真是久违了,他觉得有点儿不太真实。 吃得饱睡得好的结果就是上课非常有效率,项懿头一次一整天上课没打瞌睡,浑身都是力气,下午的体育课篮球赛更是超常发挥,带着一帮人杀到破百的成绩,直接把对手干下去一半儿的分数。项懿莫名地就觉得心情特别好,像是从来没这么轻松开心过,整个人的气质都飞扬起来,他平时冷酷得很,对人也爱理不理的,这会儿一笑起来竟然帅气到人神共愤的程度,看得同班的几个姑娘一阵脸红心跳。 下了课项懿甩了甩头发,汗淋淋的挺难受,他干脆跑到操场一旁的水槽那儿,打开水阀子就把头凑过去冲了冲,脑袋一下子清爽了不少。凉水冲刷肌肤的感觉很舒服,项懿眯着眼睛,顺便把胳膊也伸到水流下面去冲。 “那个……项、项懿同学……” 旁边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来,项懿回头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站在水槽的对面,脸有些红红的,眼睛像是想看他,却又时不时不好意思地垂下来,项懿皱了皱眉,他不认识她,“有事?” 女孩儿的脸更红了,手里紧攥的东西有些发颤,项懿疑惑地看她,恍惚明白过来,心下倒是愣了愣,自己这种面瘫阴沉的家伙,竟然也有人喜欢,他都替这女孩子叹惜。果然,那女生犹豫了好久,直到项懿终于不耐烦地要抬脚走人,她才慌忙磕巴着开口,“那个、请……请你收下!” 项懿还没回神,就感到手掌里塞进来一个信封,然后胳膊上又快速搭过来一个毛巾,还没等他回应,那女孩儿转身就跑出百米远,速度简直能破纪录。项懿觉得嘴角一阵发抽,他无语地把毛巾拿起来擦了擦脸,顺便又擦了一下胳膊,然后才搭在肩头,抬起手看了看手里的信封。 情书这东西他还真是第一次收到,他这人从来不领人情,对人也冷漠,简直就是好感杀手,白长了一张让人心动的脸。项懿觉得有趣,便靠在水槽沿上,伸手打开信封。不过手指头刚伸进去他就愣了愣,里面不是信纸,一片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皱皱眉把东西掏出来,摊开掌心一看,竟然是一大堆花瓣,风干了的,看出来是很用心压好一瓣瓣塞进去的。他呆了一会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点儿茫然。 正纳闷儿呢,旁边忽然窜过来一个头,项懿不耐烦地瞪了来人一眼,把手里的东西重新又扔回了信封里。 “哇靠,老大,是风干花瓣耶!”乌鲁哈鬼叫一声,立刻就把眼睛瞪大,凑得更近一点儿,“真有姑娘送这东西啊,哇靠,不愧是我老大,就是有魅力!” 项懿听着来了点儿兴致,顺手把东西递给乌鲁哈,让他可劲儿瞧,“有什么含义?” “当然有了啊!”乌鲁哈把信封撕得更大点儿,捏住一片花瓣一脸艳羡,“老大,我羡慕嫉妒恨你……” 项懿翻个白眼,一脚踹过去,“屁话那么多,说重点。” 乌鲁哈迅速蹦高躲开一脚,嘿嘿笑道,“老大,你不知道花久节嘛?” “嗯?”花久节?什么东西? “嘿嘿,也难怪你不知道啦,你是中国人嘛,这是我们缅甸的传统节日,唔……类似于西方的情人节,是很浪漫的日子啦,”乌鲁哈边说着,心里边数着里面的花瓣儿数量,“每年这个节日男女双方都送给自己的恋人鲜花的,不过这送花可是有说道的。” 卡在关键地方,项懿恨不得抽他,“继续。” “嘿嘿,”乌鲁哈把花瓣数量数完,心里感叹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男方送女方的花儿呢,必须是自己剪裁的,不像西方那么没创意,就去花店买点儿花,还让店员给包装什么的,我们的习俗嘛,就是全部自己来,从摘花剪花到包装都是亲手弄的,然后女方要是有意思了,就把那些花的花瓣都风干好,收集起来回应男方,就这么回事儿啦。”乌鲁哈说着,凑过来嘻嘻笑道,“今天就是花久节啊,老大,没看出来啊,下手挺快,那姑娘可是咱年级有名儿的妹子,这都让你把到啦?哈哈,老大你啥时候给她的花儿啊?” 项懿听着乌鲁哈的描述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来,很温润,还带着一点点的兴奋,他完全没理乌鲁哈最后的疑问,转身就往班级跑,乌鲁哈在原地愣了下,慌忙追过去,“老大,你的花瓣儿啊!” “不要了,给你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雀跃。 乌鲁哈立刻顿住脚,嘴张得老大,“不是吧……这东西风干起来很麻烦的,老大,很多姑娘都不乐意弄的啊,你咋还不要啊啊啊啊啊……” 可项懿跑得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教学楼大门里了,乌鲁哈捏着信封,呆愣愣挠挠头,有点儿郁闷地咬住嘴唇。还没姑娘给自己花瓣儿呢,项懿倒是收到了还不稀罕要…… 同样都是男人,差别这么大啊啊啊啊啊,我愤怒!乌鲁哈仰天长啸,大叹三声。 ***** 项懿收好了书包,三个台阶一步地蹦下楼梯,他心里有点儿兴奋,他告诉自己,这可是好机会,是拉拢莫北让他信任自己的大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他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飞奔起来。随便打了辆车,他坐在座位上盘算着,天都快黑了,他一定得快点儿,至于什么花他还没想好,不过项宅的花园里有的是鲜花,他一定要找个又香又漂亮的花送给莫北,那个男人一定会很高兴。项懿一想到莫北的笑脸自己也跟着笑了笑,等意识到自己诡异的笑容,他立刻又绷住脸哼了一声。 这是个好机会,是一点点让莫北相信他的第一步。他想。 所以他才会做这种蠢爆了的傻事。他这么告诉自己。 项懿到了项宅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了,借着夕阳的余晖,他看到花园里的各种鲜花都染上了一层光晕,每一朵都很好看的样子,他徘徊在花园里转了三圈,直到走到玫瑰园前才停下了脚步。玫瑰的花香很好闻,带着一种温柔迷醉的感觉,很像莫北在他身边时他感受到的气息,项懿伸手压下一枝花茎,嗅了嗅,忍不住就勾着嘴角笑了。这么香,这么好看的花,莫北一定喜欢。 心下决定了,项懿立刻把书包打开,里面有他常年贴身带着的匕首,刀刃很锋利,割花茎这种事绰绰有余。玫瑰上长着不少倒刺,项懿小心又小心地压下一枝来,皮肤却还是被刺到了几次,不过这点儿疼他根本没放心上,只一手捏着花,一手握着匕首快速割下来。 他不知道该摘多少朵,不过他依稀记得那信封里的花瓣,很多,厚厚的好几层,至少也有几十朵了吧,歪头想了想,项懿忽然笑了笑,九十九朵,呵呵,这个数字不错。 太阳渐渐落下,东方一点点浮现出柔和的月光来。花丛里一个少年忙碌的身影映照在月光里,在微风中带起一阵芳香。少年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可一双幽黑的眼睛却很明亮,他的嘴角一直微微扬着,俊逸的脸庞上显现出一丝久违的快乐来。 ***** 莫北在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他本来以为项懿早上乖乖跟着孙师傅去上学,晚上也该和小可他们一起回来,可现在…… 他扫了一眼早上刚加上的那张椅子,现在又空了,项懿又不知道自己跑去哪里了。 莫北心里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把饭吃完,他回到屋子里坐在桌前想看会儿医书,可耳朵像是一直竖着,努力捕捉着旁边房子里的动静,可没有声音,项懿还是没回来。书根本看不进去,莫北干脆把书扣在桌子上,起身走到窗前想透一口气。可窗帘刚拉开一条缝,他就蒙住了。 他的楼下是一片玫瑰园。莫北住的屋子在别墅角落,也就只有他和项懿的房间才能看到这片花丛。他依稀在灯光下看到一个少年高挺的身子在花丛间穿梭。那人像是在修剪花草,还间或小心弯下腰把什么东西往一旁的背包里放。周而复始的动作,莫北看在眼里半天才回过神来。 小懿在修剪花园? 他一片茫然,搞不懂这孩子在干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拉开身后的门走下楼去。小心猫着腰前行,躲在一颗大树后凑过去一点点,莫北放轻呼吸,慢慢接近那片玫瑰园。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一个隐蔽点,他躲进去,这才完全抬起头,趁着清朗的月光观察着在那边忙乎得热火朝天的家伙。 项懿像是……呃……摘玫瑰花? 莫北更茫然了,他摘花干什么?为什么不去花店买呢? 他心里一紧,难道,难道是自己给他的钱不够花?莫北一阵心疼,刚想站起身来问问他怎么回事儿,抬眼时却又有些发愣。项懿像是在笑,很细微的笑容,不太容易发现,可他的眉眼是弯弯的,莫北已经很久没在项懿眼里看到这种轻松高兴的情绪了。 他看得有点儿发呆,过了很久直到项懿直起身呼出一口气来,他才终于回过神。 脸上有点红。自己竟然傻傻看着他发了这么久的呆,可不能让他发现了。莫北心里想着,又悄悄按原路返回,可是一想到项懿嘴角带笑的样子,胸口又砰砰直跳,心里也开心起来。莫北其实很想过去问问他到底高兴什么,可他还是忍住了,项懿难得高兴一会儿,他不想打扰他。虽然不知道项懿在笑什么,不过至少他看起来很开心,莫北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他能开开心心一辈子,无忧无虑而已。 莫北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没开灯,直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傻笑了一会儿,时钟已经指到十一点半了,项懿还没有回来的意思,他翻着身子也睡不着,索性就睁开眼睛想着项懿刚才的模样。自己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走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笑也不一定…… 不过,还是离开好。 他其实很害怕,比起项懿的凶狠,他更怕他的温柔。飘渺虚幻的样子,他抓不住,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点也不真实。 翻了个身,莫北抿了抿唇。算了,不要想了,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只是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他会不会想念自己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就好…… 自嘲地笑了笑,莫北闭上眼睛。 “啪嗒。” 莫北身子一颤,慌忙转过身,身后的气息他太熟悉,根本不用回头去看。 项懿推开门,看到莫北立刻回头,眼里很惊讶,还带着一点茫然,那双温润的眼睛愣愣盯着自己,项懿忽然有种想亲一亲那双眼睛的冲动,那么单纯干净,曾经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小懿?”莫北呆了呆,撑起身子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项懿走近几步,背着手,站在莫北面前时忽然扬眉笑起来,“哥哥,我给你个礼物。” 莫北心里一颤,忽然明白过来,有些难以置信。他告诉自己是想多了,可声音还是没出息地抖了抖,“什、什么礼物?” 项懿嘿嘿笑了笑,忽然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一大捧的玫瑰花绽放在黑夜里,莫北几乎僵住了,傻愣愣看着数不清的花朵发呆。项懿用草叶装饰了周围的花瓣,又拿了些柳枝饶了一大圈,把花捆起来,还在周围点缀了不少的小花小草,最后用芭蕉叶包裹住花茎,整个叶子舒展着,一捧花被他修饰得极其精致漂亮。 莫北忽然觉得眼睛发热,整个胸腔都酸了一下,喉咙梗塞起来。项懿还是笑着,两手抓住花束胳膊伸直,声音也柔和,“哥,喜欢吗?” 莫北呆愣了很久,才僵着点点头。 项懿哈地一笑,扬了扬眉毛,“喜欢还不拿着?” 莫北觉得手上似乎没了力气,一双手没出息地有些发抖,他犹豫着一点点抬起手来,慢慢地覆盖住项懿的手掌。手心里的手冰凉,似乎还布满了细小的口子,莫北心里一颤,忙低头要看清项懿的手掌,可对方没等他低头,忽然就伸出手臂把他用力抱在怀里,两人之间紧紧贴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花香弥漫在鼻息间,火红的颜色烙印在莫北眼里。 项懿幽深的眼睛盯着他,然后他垂下头,吻上莫北的额头,再一点点吻住他的眼睛。眼皮下男人的眼眸轻轻颤动着,项懿眯着的眼睛弯起来,忍不住逗他似的咬了下莫北高挺的鼻子。感受到怀里的人僵住了,项懿终于忍不住胳膊收紧,把男人抱起来。 “哥哥,”项懿的声音像是带了魔力,在黑夜里显得异常魅惑,“莫北哥哥,你喜不喜……不对,”项懿走了两步,带着莫北一起跌倒在床上,莫北慌张地睁开眼睛,看着项懿嘴角的微笑,“不对,不是喜欢,”他低头又吻了吻莫北的眼睛,“我是想问,哥,你爱不爱我?” 眼睛像是被花香熏的有些发涩,莫北感到有什么热流要从胸腔深处涌出来,他想到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景象,项懿小心剪着花枝,嘴角微微笑着,那种开心满足的样子像是刻印在他脑子里,不停徘徊。他从来没想过,从来没奢望过这个人的开心竟然会和和自己有关。他看着项懿的微笑,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忍不住抬起手臂,搂住身上人的肩膀。 “这是承认了?”项懿低低笑着,从花丛里抽出一朵花来,捏住花茎笑道,“一共九十九朵。哥,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这个数字是不是很好?” 莫北伸手握住项懿的手掌,看着他掌心里的玫瑰,有些心疼地摩挲着那些细小的口子,过了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也终于笑了起来,“嗯,很好。”他说着,微微扬起头吻了吻项懿额角的胎记,柔润的眼睛看着对方,“谢谢你,我很喜欢。” 项懿被他一亲,整个笑容愣在脸上。 这是……好像是莫北第一次主动亲他…… 心跳像是猛然间加快了,一股陌生的感觉迅速在胸腔里膨胀,他不知道这种全身兴奋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又抱紧了怀里的人,低头狠狠吻住莫北的嘴唇。 我成功了,他会慢慢信任我的。 呵呵,他喜欢……嘿嘿,他竟然真的喜欢玫瑰,哈哈哈…… 项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七八糟。他盯着莫北渐渐染上红晕的脸,终于忍不住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花香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月光轻洒在床上缱绻纠缠的两人,一地的玫瑰绽放在他们周围,艳红欲滴,如同鲜血一般,明媚而深刻。 第37章 【药丸】 窗外的夜色很深,入冬的金三角带着一股潮湿的冷意。 莫北看着夜空的北极星,过了半晌又默默收回眼。身边的人像是怕冻着他,胳膊用力抱着他。莫北躺在那人手臂圈出的空间里,心口麻酥酥的,很温暖,却也有些酸涩。少年的身上混合着清新的气息,莫北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自己又傻乐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让身体慢慢靠在他胸膛上。项懿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地浮在他脖子边,很平稳,却也很扎人。莫北垂下眼睛愣愣看着他,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他抱着自己的胳膊。 很困,但是根本睡不着,身体四处都很敏感,尤其是与项懿紧紧贴着的地方更是带着轻微的战栗。黑暗中少年深邃的轮廓像是带着别样的魔力,莫北睁着眼睛看着,舍不得闭上。 小懿。 在心底喃喃念着,莫北悄悄贴得他更近一点。 呵呵,那个小不点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黑润的眼睛弯了弯,莫北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微的动作像是扰到了沉睡的人,项懿本能地收紧了胳膊,然后转了个身找个舒服的角度,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莫北被他箍得有点儿难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项懿却在睡梦中也皱紧了眉,嘴巴吧嗒了一下,“别走……” 莫北心里一疼,便不再动了,任项懿搂紧了自己的腰身,只是眸子里的光芒微微暗淡,有点犹豫。 要不要……相信一次呢? 莫北呆呆看着他,眼角映出一大片散落在地的玫瑰花瓣,他觉得胸口发酸,被项懿抱住的地方一半发烫,另一半却也有些发冷。他痴痴看了项懿很久,最后还是小心抬起胳膊,也一点点抱紧了他。 ***** 第二天项懿醒来的时候莫北已经不见了,怀里空空的感觉有点儿别扭。他也忘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昨夜的莫北像是融化在夜色里,让他整个心神都兴奋起来。男人在他怀里辗转呻吟的模样好像刻在脑子里了,连同那低低的喘息声也时不时在耳边回荡。莫北的声音很好听,低柔温润,微带着颤音的呻吟像是一种销魂的乐器。每次他用那副勾人的嗓子喊自己名字的时候,项懿好不容易停歇的欲望就又立刻汹涌起来。怎么抱都抱不够,他恨不得把那人直接嵌进自己怀里。莫北只有在自己眼前才会有这种模样,这样的莫北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没有任何人见过,独独属于自己。 想到这个他就止不住兴奋,还带着点儿志得意满的意思。 一大早上心情特别好,项懿撑起身子站起来,低头就看到床边早就叠放好了几件新衣服,他勾着嘴角笑笑,伸手拿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还是那个习惯的清香,莫北这七年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用什么样的须后水他都很清楚,这会儿闻着这股清幽的香气,项懿莫名地就有些得意,衣服在手里抓了放放了抓,捏了好几下才乖乖穿上。 下了楼,项懿看到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是大家都各吃各的,不知道想着什么,一片死寂。他瞥了一眼莫北旁边的那个空座,然后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吻了吻莫北的额头,低头冲他笑了笑,“早上好。” 莫北微微一颤,反应迟钝两秒,回应过去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傻,“呵呵,吃饭吧。” 项懿本来一大早上是准备继续剑拔弩张的,结果饭桌上超级安静,没什么人理他。他低头吃着饭,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得逞的笑意。 昨晚他做得很温柔,几乎完全照顾着莫北的反应,男人稍微皱一下眉头他就立刻停下来,然后一点点亲吻抚摸直到他慢慢进入状态才继续动作。他很喜欢听莫北的声音,低喘难耐的呻吟,一点点从嗓子眼里溜出来的叫喊,他听着很享受。项懿故意抓住莫北的手,吻着他全身上下的敏感,逼得他终于忍不住一遍遍低吟,甚至项懿用劲儿猛了一点,那叫声里还附和着不时的顿挫。他听着是舒服,可他也知道,这种叫法儿,隔着几扇门的他们,一定也听得见。 项懿愉快地扫完了自己桌前的早餐,吃饱了就跑去楼上拿书包。下楼的时候他看到孙师傅的车也很自觉地钻进去,气得一边儿的颜立可恨不得拿脚踹他。在后车座上坐稳,项懿摇开玻璃,看着车外送他的莫北扬眉笑了笑,“哥,今天下午我们球队比赛,你要不要来看?下午三点在篮球场。” 莫北走过来几步,点点头,“好,要给你带什么吗?” “你来就够了。”项懿眨眨眼睛。 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莫北盯着项懿脸上的笑,呆了一会儿才低低回答,“好……” 嘴角本能地就扬上去,项懿笑着摆手,直到车开动了,看不见莫北了他才把车窗户摇下来。一旁的颜立可一直冷笑着看他,项懿心里高兴,懒得跟他吵,只舒展了身子靠坐在座位上,手还合着音乐打拍子。颜立可终于看不过去,抱起书包偏过头,扭开身子从鼻子里大大哼了口气。 ***** 车子开走了,莫北还站在原地看着车轮印子,想着项懿的笑脸发呆。 如果…… 他咽了咽喉咙,眼睛忍不住朝花园里的玫瑰园看过去。 如果万一,万一……他真的喜欢我……我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莫北呆呆想着,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总是这么被动,他都快忘了以前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了。伸手进怀里摸了摸兜里的东西,那是一把小匕首,是项懿不要了的。割了一晚上的玫瑰花,匕首刃有点儿钝了,项懿拿走了一把新的,把这个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莫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过去捡起来,还傻乎乎放在兜里紧紧抓着。 他把匕首拿出来,看着那刀刃,过了很久才收起来。 “不行,我不能让他去!”刚踏进屋子,莫北听到阿凛有些激动的声音,“项大哥,派别人好不好?别让小北去。” 两人像是争执了很久,项坤的语气稍微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极力缓和音调,“去银三角对莫北来说是好事,你没看项懿那样子,明显就是在骗他。哪有人七年不理不睬,一夜之间就如胶似漆的?莫北又放不下他,早晚得被那小子给骗成真了!” 莫北僵住步子,手上颤了颤。 阿凛像是沉默了,过了半晌又喃喃说道,“我、我知道,可是……”他又有些急切,“反正我不能让他离开我……要不这样,项大哥,你把项懿送走好不好?让他走,别让小北走。” 莫北藏起身子,躲在柱子后面悄悄看着他们。他隐约像是看到阿凛衣服兜里有个小小的瓶子,他看不见里面的东西,那瓶子是暗黑透明色,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项坤盯着莫凛看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声,“我送走他的次数还少么?几次不都是被小北又带回来了?你与其求我送走他,倒不如求求莫北别总把他接回来……”项坤揉揉额头,声音有些疲惫,“总要有人去银三角的,不是你就是他,而且他那么大了,二十好几的人了,会照顾自己的。” 莫凛忽然伸手进衣兜里,紧紧攥着什么,声音有些发颤,“项大哥,那……那我……”他咬了咬牙,哽了一会儿,终于抬头说道,“我和他一起去,我跟他一起去银三角……” 项坤像是愣了,没反应过来。 莫凛说完也咬紧了唇,下意识走近一步,却又默默退回来。 项坤呆了半晌,忽然像是迷茫了,笑得无力,“你不是说,永远陪着我么?”声音一顿,项坤走向前,离阿凛更近一些,“你不是说会……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么?” 莫凛颤了一下,却没动。 项坤看着他很久,声音喃喃着,“他都那么大了,会照顾自己的,不是吗?阿凛,他都那么大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又自嘲似的呵呵笑了笑,慢慢恢复平常的样子来,“我真是老了,竟然有怕的东西了。” 莫凛觉得手上发僵,心口疼得抽了一下。 项坤盯着男人低垂着的头,过了半晌叹了一声,默默转过身去,“去吧,是我太自私了,没想到你这么担心他。”他顿了顿,然后又低喃了一句,“去吧。” 莫凛下意识就要抬脚跟上去,可又像是想到什么,硬生生顿住脚步。他看着男人有些僵硬的背影慢慢隐匿在黑暗里,他呆站了半晌,忍着心口的疼,默默按紧了口袋里的小瓶子。 小北…… 阿凛闭紧了眼,在心底喃喃说着。 小北,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哥哥一定不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所以…… 所以项大哥,对不起。 隐在角落中的莫北盯着阿凛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他默默转过身,朝地下实验室走去。 ***** 这次铃音草的分量很足,这批药比以前又多了几副。莫北从冷冻柜里拿出冷凝好的药丸,一个个小心摘出来,放到保鲜袋子里封死。他数了数,三十二颗,比一个月的份还多出几粒来。这些药能保住那个男人的命,可怎么唤醒他,莫北到现在试了那么多方法,依旧没有奏效过。那个男人七年前伤势太重,光保住命就花费了阿凛数不清的心血,他已经躺在那个地方睡了七年,伤势都好了,身体也渐渐痊愈了,可就是醒不过来。 莫北盯着这些药丸看了半晌,像是犹豫着什么,然后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决定了,忽然走到一旁的C号储物柜前,拿出一袋儿喷剂来,对着药丸喷了一层,又翻过来再喷了一层。等那些药丸渐渐干透了,他才又小心把它们包好,然后拿出一个本子来。 把药方仔仔细细地写在首页上,连放多少克水,兑多少百分比的药汁都精益求精,等写好了,他瞄了一眼手里的喷剂,暗暗吸了口气,然后又在最后一个步骤写上了喷剂的名字。 他是想亲手给阿凛制药,可条件不允许,铃音草只在那片密林里生长,又保鲜不了太久,所以只能拜托别人了。 莫北写完了药方,又翻到第二页,一笔笔工整地把自己二十来年的心得都清晰记下来。颜立可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已经把基础学得很扎实了,只要凭着这本书去摸索,早晚会把自己研制的所有东西都学会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莫北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直到把最后一个字记上,胃已经饿得发疼了。 他左右又翻了翻,检查好了,然后把本子收好,拿起那包药丸走出了实验室。 ***** “哥。”阿凛还在大厅里坐着,听到叫声回头,看到莫北从地下室走出来,然后把手里的小包递给他,“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阿凛接过来,看了眼那包装就明白了是什么东西,他立刻把它塞到怀里,“没事儿做,随便走走。” 莫北歪歪头看着阿凛,忽然走过去轻轻抱住他,莫凛愣了愣,本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莫北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身,头埋在他胸膛,声音低低传出来,“哥,你到底爱谁?” 莫凛立时僵了,不动,莫北在他怀里笑了笑,松开手,“明天要去B市了吧?” 阿凛僵了好一会儿,嗯了一声。莫北伸手按了按他怀里的药丸子,沉默半晌后,抬头朝阿凛扬起笑脸来,“早点回来,项大哥每次都等你到很晚的。” 阿凛像是咬着牙,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每个月他都要代表项家去B市做一些交易,金三角的货直接倒卖到B市利润很大,这也是原来霍骁闯出来的路,只不过现在抓在了他们手里。项坤只当他每月都去做生意,而事实上,并不只是如此。 莫凛探手进怀里握了握那袋药丸,只觉得心里又开始发疼,心脏像是连着这副药看到一个男人英俊的脸,像是又听到那人爽朗宠溺的声音,他发了会儿呆,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第38章 【烟火】 阿凛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挺黯然,莫北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转移话题,“哥,那我走了,快三点了,我答应小懿去看他打球的。” 莫凛略微稳了稳心神,听他这话皱起眉来,“小北,你对他……” “嗯……”莫北的笑容发涩,有点尴尬地点头,“哥,你不用劝我,我都明白。其实……我要走也不全是因为躲他。” “嗯?”莫凛愣了愣,“那还因为什么?” 莫北静静看了阿凛半晌,又笑笑摇头,“没事,只是想换个环境,这里给我留下的回忆都不太好,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莫凛垂下眼沉默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抬手又抱了抱莫北,转身朝楼上走了。莫北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过了半晌慢慢抬起手来轻按了按心脏。 不仅仅是为了躲项懿,还有…… 掌心下的心跳慢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用力些按着,几乎都感觉不到它的跳动,连带着呼吸也是缓慢微弱,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 身体开始衰弱得太明显,莫北已经知道它负荷不了太久了。 留在这里,白白让关心他的人心疼担心。他是医生,最了解他身体的也只有他自己。 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他原来想,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就算是被项懿骗着,至少死的时候还有怀念的东西,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拥有过一次。 可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 那样活着太可悲,他已经累了。他记得很久以前他有个小梦想,写一本旷世奇书,然后闲云野鹤一样悠哉地过日子,他已经为了项懿放弃太多,至少人生的最后阶段,为自己活一次吧。 莫北微微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和平时一样带着微笑走出了项宅的大门。 ***** 项懿球打得正火热,一个标准三分球刚要投出去,远远就看到一个男人白衬衫休闲裤的打扮慢悠悠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结果这一看分了神,手上抖了抖,连带着球儿也从完美的弧度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线条,咣当一下子砸在篮筐上。不过他抢篮板的心思早就没了,在一片唏嘘惋惜声中,扬起笑脸就朝那男人跑过去。 “哥!”项懿笑着扑住莫北,抱起来转了一圈儿,“都开始比了,才来啊。” 莫北被他搂得有点晕,众目睽睽下被抱得死紧,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慌忙推了推项懿,下意识四下看了看。项懿被他这小动作逗得一乐,恨不得直接按住就亲,“哥哥,问你话哪。” 好不容易把项懿推开,莫北稳住不正常的心跳,暗暗舒了口气,“有点儿堵车了,”他伸着脖子看了看球场,推推项懿的后背,“快去,有人叫你呢。” 项懿扬眉一笑,叉着腰嘿嘿说道,“没我他们就赢不了,你信不信?我打篮球可厉害了!” 莫北依稀间像是看到小时候的项懿,得意张扬的样子,他看得呆了呆,笑容也傻呵呵的,“好好,我信,小懿干什么都最厉害了。” 项懿嘴角直抽,“哥,我都十七了,你还当我七岁呢?” “呵呵,”莫北抬手摸摸项懿的头发,眼睛弯弯的,“快去吧,你队友要急死了。” “哈!好,跟我来。” 项懿转身时拉住莫北的手,一起朝球场跑过去。可莫北像是有点儿跟不上,踉跄了一下,项懿一愣,回头看到莫北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你先去吧,我慢慢过去。” “你怎么了?”项懿本能觉得心里紧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就压低了。 莫北被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看,心里慌了慌。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的状况,尤其是项懿,脑子里电光石火地一闪,他忽然走上前嘴唇凑到项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那儿疼,你快去吧。” 项懿一愣,明白过来后脸一下子就红了,嘴边的笑变得傻兮兮的,“嘿嘿,那好,那你慢点儿……” 莫北点点头,项懿忽然咬着嘴唇笑着,忍不住又抱了抱莫北,这才转身朝着一边快要发飙的队友跑出去。莫北舒了口气,本能地按着心脏揉了揉,这才慢慢跟过去。 项懿打球真的很好看,他本来身材就好,每个姿势摆出来简直就是标准模特造型,更何况莫北从小就教他打枪练身手,精准度和力度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整个球场完全就是项懿的个人秀,男生一脸羡慕嫉妒恨,女生则是尖叫着不停给他加油。莫北忽然发现项懿其实在学校过得很好,他以为他离不开自己,可到头来原来是自己离不开他罢了。 项懿功课很好,体育很好,还有一帮小弟跟着,看这情形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莫北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带着酸涩的高兴弥漫着。 看来,他真的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他已经活得很好了,自己真的可以离开了。 莫北捡起项懿扔在地上的衣服书包抱着,靠在栏杆边笑着看少年飒爽的模样,夕阳的余晖渐渐映照在他身上,一双黑润的眼睛带着一层清淡的橘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哔——!!比赛结束,高二组115比81分大获全胜!” 尖叫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几个队友冲过来要搂在一起,项懿立刻就闪开了,搞得几个人郁闷地挠挠头,另四个人抱一块儿去了。项懿招呼也没打,直接就朝莫北跑过去,边跑边得意地笑,“我厉害吧!” 莫北拿出纸巾抬手给他擦擦汗,把衣服围在他身上,弯着眼睛呵呵笑,“嗯,打得真好,什么时候练的?我都不知道。” 项懿脸上的笑有点儿僵,“呃……我以前不是老赌气不回去嘛,晚上就自己一个人练球……” 莫北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又继续擦着,“以后我陪你练。” “……”项懿呆住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先翘起来了,“好!” 莫北笑了笑,低头看着项懿身上的球服,心里疼了一下,“这什么时候买的?”明显都小了。 “哦……”项懿想了想,“初中时候的,上高中还没买呢。” 莫北伸手拉了拉他衣服,看了看,抬头说,“走吧,给你买套新的。” “嗯?”项懿心里一高兴,又伸手搂住莫北的腰,直接就往怀里抱,“哥,你好贤惠哎~” 莫北还是好脾气地纵容他,等他抱够了才往校门口走。项懿想也不想就牵起他的手,莫北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果然已经有不少人侧目了,只是他没推开。这种任性的叛逆的荒唐,或许以后真的不会再有机会去做了。 开着车特地放了首项懿喜欢的专辑,两个人又辗转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球衣专卖店。项懿天生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选出来四五件都不知道买哪个好。莫北心里看着高兴,索性就都买了,想了想,还特地又买了一件大号的,他是想万一以后自己不在了,项懿再长高点儿或许又没衣服穿了。想着他又觉得可笑,那时候项懿早就能自己赚钱了,哪还会混到连球衣都买不起。嗯……说不定还有个漂亮的妻子什么的,会给他买好呢…… 乱七八糟的想着,心里微微有些难受,可还是被难得的高兴给冲淡了。 俩人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项懿坚持着自己拎,不舍得累着莫北,莫北觉得自己又有点儿动摇,好不容易才又平静下来。 刚才店门口没有空车位,俩人把车停得挺远。项懿一路上走着就给莫北讲着学校里的事,少年的笑容像是从眼睛深处涌出来的,莫北走在他旁边听着项懿飞扬的音调,忽然觉得这会儿就算立刻闭上眼睛了,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正走到一半路程,忽然就听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接着一圈圈五彩斑斓的烟火盛开在头顶。莫北和项懿都是一愣,扫了眼周围才发现都是一对儿对儿的,还对着烟火许愿的样子。项懿想想就明白过来,昨天是花久节,那第二天估计就是女方表白心思的日子,指不定也是个什么节日。他们正好走到一个广场上,天已经黑了,烟火在高空中斑斓绽放,火星飘下来的光芒映在莫北的脸上,项懿呆呆看着,忍不住就低下头吻了吻莫北的头发。 男人像是颤了颤,抬头看着他,幽黑的眼睛里映出烟火明灭的微光,项懿默默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泛起一点微笑来,“哥,东西你拿着。” 莫北一愣,不过还是乖乖把一堆包装袋拎在手里。胳膊刚刚垂下来,忽然就感到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自己,很用力,却也很温柔,项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像是还附和着火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呢喃,“莫北哥哥。” “啊、啊?”莫北有点儿蒙,身体止不住微微发颤。 项懿一笑,抱得更紧了些,“冷吗?” 莫北咽了咽喉咙,愣愣摇头。 项懿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莫北很听话,在他怀里乖乖站着,只是有点儿发愣。项懿低低笑了笑,垂头吻住他的唇,没有深入,只是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哥哥,我爱你。” 莫北觉得那三个字像是炸在自己耳边,整个心神都僵硬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的,对不对?” 莫北呆呆看着他,忽然觉得手里的衣服沉得像石头,拎不动。 “答应我,”项懿的吻慢慢上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答应我,别离开我。” 身体紧张得发抖,心脏却渐渐觉得冰凉。莫北感受着眼前的人微微急促的呼吸,终于慢慢依偎在他怀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低低回答他。 “好。” 少年的胳膊抱得更紧了,莫北却慢慢闭上了眼睛,把眼里的光芒隐匿了下去。 ***** 第二天天蒙蒙亮,莫北起了个大早。阿凛每月的这个时候总是走得很早,他放不下心,每次都起身送他。这会儿孩子们都在睡觉,只有他和项坤睡不着。几个手下都等着,项家大宅门口站了不少人。阿凛回身看了看莫北和项坤,还是忍不住又走回来几步,“回去吧,别送了。” 项坤笑着点头,“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阿凛心里发紧,他觉得愧疚,可面上还要镇定,这种感觉像是背叛这个男人,他觉得难受。别开项坤的目光,阿凛看向莫北,“我回来前,你哪里也不许去,知道吗?” 莫北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趁他不在的时候溜掉,他伸手握住莫凛的手,摇了摇,“放心,至少你回来前,我不会走的。” 阿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声气要转身离开。可手臂忽然被项坤拉住,阿凛回头,看到项坤眼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他看不懂,只觉得难受,“早点回来。” 莫凛抿了抿唇,默默点头。项坤走上前一步,忍不住抱了抱他。 阿凛在他怀里静静站着,他被项坤这么抱着,像是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心情,很不舍又有点儿难过。项坤抱了他一会儿松开手,直到阿凛坐上车慢慢离开他的视线,他才终于收回眼来。 莫北在一旁默默站着,他为项坤心疼,或许这个男人曾经骗过莫凛,利用过他,或许也伤害过他,可现在…… 是不是有些事做错了一次就再没有回转的可能。莫北恍惚间又想到项懿,他呆站了一会儿,心脏像是后知后觉地跳快了一点,他一点点按紧了,终于还是沉默着垂下眼,任项坤站在原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 ***** 阿凛马不停蹄地到了B市,忙着联系老主顾,悄悄运送货物,直到天黑了才总算歇下脚来。跟着他的一众手下也累得半死,那些东西是隐蔽货,必须走最复杂危险的路线,还好他们做了很多年,比起别的卖家来说,算是有了不少经验,危险性也小了很多,可一路上还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等终于把货转卖出去,账单拿到手了,众人也已经累得根本走不动路。阿凛和往常一样带着他们在熟悉的酒店住下,盯着每个人都进了自己房间了,他才总算舒了口气。 这一趟没出岔子,他可以放下心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阿凛强打起精神,努力活动着疲惫的四肢。夜深了,他该去做第二件事了。 走进自己房里拿出那袋儿药丸来,阿凛仔细确认过了,才又悄悄把它放进怀里。 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人皮面具来带上,那是一个普通中年人的脸,没什么出奇,很平淡的五官。对着镜子又梳理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他暗暗吸了一口气。 打开窗户,拿出早就备好的长绳,阿凛抬脚跨出去,身子一转挂在窗棂上,然后甩手把绳子朝对面的大树枝套过去。很容易就拉紧了,他眯了眯眼睛,腿上用力一踢,身体随着这股力气朝着对面飞驰过去。 黑夜中闪过一道迅捷的影子,接着一切又归于平静。 阿凛勾在树枝上四下看了看,等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攀着树干滑下来。夜很深了,那边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他得快点。想着,他找准了方向,憋着一口气朝东边飞奔过去。 一双眼睛在高楼里隐匿着,直到阿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那双眼睛才慢慢转开,接着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老大,”那声音顿了顿,有些忐忑,“他……他又去了。” 电话那边的男人像是沉默了,过了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知道了。” “不用派人跟吗?” 男人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不用,他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只要平安回来就好了,你们不要打扰他。” “是……” 男人像是又发了会儿呆,才终于掐掉了电话。说话的人呆了很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下意识又朝着那棵大树看过去,却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 第39章 【沉沦】 夜深了,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冷月在高空中悬挂着,静静映照着腾凌基地里的一处幽暗角落。 第五仓库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只是今晚多了几个人。 “大少,都这么晚了,今儿不来了吧?”一个黑衣男人挠了挠头,实在冷得慌。 那被叫做大少的青年身材高大,像是这群人的领头人,看着颇有几分傲慢气质,只是那人像是被手下问得不耐烦了,抬手一个爆栗就敲过去,“问问问,你他妈都问三遍了!”青年冷哼了一声,“继续等,等到天亮,再问小心我揍你。” 那人委委屈屈地揉额头,扁了扁嘴,不敢再多话了。的确是有些冷,仓库附近的几个人来回走着,忍不住又跺跺脚,只有那个被称作“大少”的男人抱着胳膊望着前方,丝毫没受天气的影响。 月光渐渐弱了,眼看天色从漆黑渐渐变得灰暗,青年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下表。 三点半了,难道今天真的不来了? 正有些失望,忽然就听旁边的手下啊了一声,鬼叫声实在难听,他险些又要抬手打过去。 “大少,来了来了,林陌先生来了!” 青年心头一喜,抬头朝基地入口看过去,果然就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像是往这边看了看,看到他们后舒了口气,慢慢走过来。来人长着一张很平淡的脸,五官极为普通,可青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觉得这人身上散发的气质神秘得带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来人走近了,青年赶忙走上去几步,朝他伸手,“林叔,等了您一夜,总算来了。” 那叫林陌的人点点头,声音也有些沙哑,说不上难听,很独特的声音,“抱歉,这次有点晚了。” 青年扬眉笑了笑,“没关系,要不是您,小叔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您是我们的恩人,肯来就是我们的荣幸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眼里的光芒明暗不定,“他……怎么样了?” 青年的笑收敛了一些,有些苦涩,“还是那样,停了药就没了呼吸,不过心脏还在跳,就是醒不过来。” 林陌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半晌低低说了一声,“走吧,我去看看他。” 青年看着男人眼里的落寞,微点点头。 被众人领着往基地中心方向走,林陌像是下意识地朝着第五仓库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子里像是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掩藏下去。 到了入口时几个手下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那青年领着林陌往里面走。林陌默默在身后跟着,恍惚着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物,手伸进怀里紧紧按住了那袋药丸。 走到最里层的房间门口,青年抬手开了门,让开路来,“您请,我在外面等着,”说着,他往里头看了一眼,低喊了一声,“卢筠,出来,林叔来了。” 里面像是有人守着,听到有人喊自己便立刻起身走出来,林陌看了那人一眼,和身边的青年一样,也是个年轻的男人。那人看到林陌微弯腰敬了个礼,“他没什么异常,您放心。” 林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推开门走进去,又小心把门关上。门外的两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凌炎,林叔他这样……有五年了吧?”卢筠喃喃说了一句。 那叫凌炎的青年盯着那扇门,过了一会儿背靠着墙点了根烟,“嗯,五年前过来送药,每个月一次。我老爸说,可能小叔七年前失踪那段时间也是他照顾他的,应该也是他把小叔送回腾凌的。” “哦……”卢筠眼里有些黯淡,“能坚持这么久,真是……唉。” 凌炎眯着眼睛,垂首掸了掸烟灰,“我记得有过这么一句话。” “嗯?” “能不计一切地付出,不是深爱,就是愧疚。” 卢筠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瞅他一副正经儿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你听谁说的?” 凌炎忽然一挑眉,哼了一声,“老爸?也可能是我自己悟的。” 卢筠白了他一眼,懒得再理他了。可对面的男人嘴角是勾起来的,眼里却黑漆漆的没有笑意。 ***** 莫凛在寂静的房间里沉默着站了很久。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胸腔的起伏也不明显。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拧在手心里一样发疼,就这么呆呆看着男人苍白的脸孔,他都觉得呼吸不畅,四肢渐渐僵硬起来。 “阿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凌亦风最后带着血腥的低喃声不停在耳边回绕,他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他怀里抵死缠绵之时,这个男人也是用那种略带苦涩的声音问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可那个时候自己的回应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男人手臂的力气很重,记得那人看着自己时扬起的笑脸很迷人,还记得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一遍遍叫他阿凛。 阿凛、阿凛。 阿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莫凛觉得眼眶又有些酸涩,他捏紧了颤抖的拳头,终于一步步走过去,慢慢跪在那人床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他卧底在腾凌五年,五年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和这个人在一起。凌亦风是他的大哥,他的身手,枪法,几乎每一个细微的小习惯都和这个人一模一样。凌亦风第一次和他说喜欢的时候他完全不知所措,连平日冰冷的面具都险些带不住。他是第一个吻自己,第一个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第一个拥有自己身体的男人。莫凛告诉自己为了复仇,为了项坤的任务,他必须要忍。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午夜梦回里,他总是会梦到这个人在他耳边笑着哄他的声音,温柔宠溺,让他半夜惊醒的时候总会摸到眼角一圈的泪渍。 “风哥……”阿凛低头把脸埋在他掌心里,嘴唇忍不住微微发颤,“你还要睡多久?你就这么恨我吗?”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喉头哽咽,那股悲伤痛苦的感觉又在胸腔里汹涌,“七年了,都七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喃喃说着,他抬头看着月光下男人依旧冷寂的脸庞,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你他妈倒是醒过来啊,我把命赔你还不行吗,你这样睡着算什么,混蛋……” 心里难受,却又不允许自己哭,阿凛觉得胸口憋得发疼,忍不住就捏紧了凌亦风的手。手心里的手掌一片冰冷,莫凛紧紧握着,直到渐渐捂热了才平息下来情绪。每个月见他一次就像是一种酷刑,凌迟一样,刀割着心脏,哭又哭不出来,难受得要发疯。阿凛咬紧了唇,一点点起身,弯下腰手掌抚了抚凌亦风的脸,还是很冰冷,他下意识伸出两手捂住他的脸庞,等着自己的手冷了,男人的脸暖和了一点,才终于直起身站起来。 手摸到怀里把药袋子拿出来,小心放在凌亦风枕边,他又呆呆看了他很久,才终于垂下眼转过身去。 你爱我吗? 爱过吗? 莫凛闭了闭眼,手按住了把手。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选择卧底这条路,他宁可冒着千分之一的危险去刺杀霍家所有的人,也不会再想遇见这个人,更不想再拥有那些折磨人的回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不想再和这个男人的生命有任何交集。 “风哥,我走了,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低低说着,他打开门,僵硬着身子默默迈了出去。 等在门外的凌炎和卢筠立刻直起身,莫凛看了看他们,脸上恢复了镇定,不过带着面具,他们也看不见自己的真正表情,“药我放在他枕边了,服药方法和以前一样,如果……万一醒了,记得给我发邮件。” 电子邮箱是他和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也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信息。凌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两人把他送到基地门口的时候,凌炎忽然又叫住他,“林叔。” 阿凛顿住脚,没回身,等他说话。 “为一个微薄的希望坚持这么久,您觉得值得么?”凌炎走近一步,低低的嗓音带着试探,“或者说,为了一个很难得到的回应,您还会坚持多久?” 阿凛像是颤了颤,沉默了很久之后,终究什么也没说,一点点远离了凌炎的视线。凌炎看着男人冷淡却有些孤寂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旁边的卢筠走过来,很纳闷儿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凌炎收回眼来,“小叔的命在他手里,我怕他人间蒸发了,咱们一点线索都没有。”青年漆黑的眸子有些暗沉,“他这个人很不简单,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能甩开我那么多暗探的人,何况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多年,我的人从来就没有尾随成功过。”他说着,又顿了一会儿,声音稍微缓和一些,“不过不管他什么企图,我倒还是有些佩服他。让我对着一个怎么看都没什么希望的人坚守下去,还这么持之以恒地付出,我可做不到。” 卢筠表示完全赞同,郑重地点头,“我相信你这种人,没心没肺惯了,会全身心对一个人不计回报地好,才是见鬼了。” 凌炎哈哈一笑,眸子里的暗沉略微消散了一些,又变回了平日的张扬模样。 ***** 阿凛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一路上又小心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疲劳了一整日的身体总算停歇下来。到洗手间把面具摘下来,他又把头发打湿,弄回原来的发型,洗了个脸脱了外衣,才走了出去。 直接去吃了早餐,他戴了隐形眼镜,没人看到他眼底一片的血丝。匆匆吃了早饭,伪装成刚睡醒的样子,阿凛左右扫了几眼,上楼的时候确保一切如常才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上,四肢累得要散架,心口更是痛得发麻。B市像是他的死穴,每来一次,都要痛上很长时间,努力让自己别再去想凌亦风的脸,可脑子根本不听他的话,闭上眼都是那个人的模样,他咬着唇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底,默默咬紧了牙。 “叮叮……” 忽然一个细微的撞击声响起来,阿凛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跃起身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声音是…… 阿凛慌忙在衣服口袋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找到那个瓶子,他一直贴身带着,寸步不离。这个瓶子震动的时候会带起一阵清脆的响声,应该是卡罗改装成这样的,随时观测里面那团气的反应。 果然,那气息猛烈震动着,像是很痛苦,上下左右地横冲直撞。莫凛完全忘了自己的事,只慌张地按住瓶子,语气里全是心疼紧张,“怎么了?小北你怎么了?”掌心里的气息跳动剧烈,他紧紧按住,本能地想拉到怀里,“乖,别怕,你怎么了?嗯?哪里疼吗?” 可他听不懂灵魂的话,自己手忙脚乱却根本帮不上忙,那气息从白色渐渐发红,最后更是慢慢变淡,他吓得呼吸都急促了,只用力攥着,声音发颤,“小北,不要怕,哥哥在这,哥哥在这呢……” 那团气挣扎了很久,最后终于像是累了,一点点平息下来,但莫凛看着那气息从血红又慢慢变回白色,心脏像被人戳了一刀,那团气明显疲惫不堪,都不再飘荡了,只虚弱地缩在一角,一动不动。 莫凛心里慌张,脑子里再没有别的想法,忙把瓶子揣好冲出了房门。 ***** 卡罗刚把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安抚好,其实这人是受惊过度吓到了自己的心魄,他耗费了一些法力才稍微修复了他灵魂的裂缝。只是自己也受了那人的影响,身体有些疲惫。走进神坛里站在光圈里面等着精神恢复,卡罗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哎哎,先生,先生你不能硬闯啊……” 卡罗慢慢睁开眼,忍不住叹了一声。 果然还是来了。 阿凛冲到神殿时已经被包围了一圈,一群祭司正考虑要不要对付他的时候,偏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众人看到卡罗全部都收了兵器,头也垂下来。阿凛急忙掠开挡着他的人,朝着卡罗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看看它是怎么了!” 卡罗被他捏得有点儿疼,不过还是没说什么,接过那瓶子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忽然皱紧了眉头。 阿凛看得心惊,心脏砰砰直跳。他几乎顾不得掩饰,直接就从B市赶到了这里,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卡罗现在的反应让他更是心急。 “到底怎么回事?” 卡罗终于睁开眼,低下头看着一小团的白气,声音有些疑惑,“那个人……” “什么?” 卡罗终于抬起头看他,“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是有个人帮他来到这个世界的?” 阿凛点点头,忽然明白过来,有些发愣。 果然,他听到卡罗说,“那个人现在在未来,要召唤他回去。” 第40章 【补偿】 阿凛感到心脏都冻结了,脑子蒙了一会儿,才急忙问道,“那怎么办?被召唤回去?那、那小北……他会怎么样?” 卡罗垂头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眼中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心疼。那气息散发着一种揪心的情绪,自己淡泊平静了十多年,每次却在遇到这个灵魂的时候都会感到一阵心悸,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心窝里,扬起的水花不大,却一点点沉得越来越深。 卡罗忍不住悄悄握紧了玻璃瓶,“这个魂魄是死魂,就算肉体复活了,也不会再有心跳呼吸,会变成……行尸走肉。” “什……么?”脑子有些晕眩,莫凛感到指尖在发抖。 “不过,这魂魄在这个世界呆了很长时间了,他的肉身估计也腐烂了吧,”卡罗顿了顿,看着阿凛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下意识缓下声来劝慰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召唤他回去,不过你放心,神殿这边灵气很盛,那个人的法力穿透不到这里。” 阿凛一愣,微微回神,“你是说……” “嗯,放在我这儿,它不会有危险的。”卡罗抬起瓶子,凝视着里面的气息,手指摩挲着那团气趴着的地方,“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它。” 莫凛呆呆看着瓶子里的白气虚弱地飘动,心口痛得痉挛了一下,他本能地伸出手,想从卡罗手上把瓶子抓过来,可伸过去的手指一顿,犹豫着,终于又慢慢垂了下去。 ***** 阿凛回去的路上心里发慌,满脑子都是那气息虚软的模样,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默默咬紧牙。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莫北的孤魂,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相信卡罗了。那个男人一身白衣,稳重淡静的模样,整个人像是融在光芒里,连眼神都是温暖的,这样的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阿凛回到项宅时屋子外围了不少人,他当时什么话都没留直接就跑去找卡罗,都来不及通知别人,这会儿看到项坤在宅子门外背对着他站着,身边几个人都有些忐忑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莽撞了。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恍惚又想到凌亦风苍白的脸,眼睛里又映出项坤有些冷寂的背影,阿凛觉得整颗心脏都拧巴地发起疼来。 犹豫着小心接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只是本能地有些心虚。 “还联系不上?”项坤声音很冷,带着冰碴,阿凛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对面的小周不住地打哆嗦。 “继续去找。”男人的声音很低,几乎都没有发狠的情绪,可周围一众人却在话落后瞬间就走掉了一半。 莫凛觉得心里发疼,项坤的背影让他看着很难受,刚想走出去认错,却忽然听项坤手机声响,他下意识又顿住脚步。 “也没有?”莫凛从后面看到项坤握着手机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音调蓦然高了许多,“继续找!再没有就给我到凌亦辰的基地去找,什么都要我说我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 阿凛猛地一僵,有些发愣。 凌亦辰的基地?项坤为什么会去那里找自己? 身体忽然开始发冷。 “小周!”莫凛跟着一颤,手渐渐发抖,他愣愣看着项坤的后背出神,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来,“他昨天晚上见的是谁?” 小周咽了口唾沫,小心回应,“应该……呃,应该是凌亦辰的大儿子吧,我记得是叫凌炎……” “凌炎……”项坤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又拿起电话来,拨了一串号码,“阿瑟,你去找人把凌亦辰的大儿子给我抓来……嗯,对,就那个凌炎……现在!就是现在,快点!” “啪嗒。”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响动,正说话的项坤微一皱眉,忽然又觉得不对,猛地转过身来。 身后,一个高瘦的黑衣男人在大树后头怔怔看着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项坤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捏着手机的手发僵,“阿凛……” 莫凛微微回过神,呆呆看着那手机,眼光慢慢移到项坤的脸上,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早知道了?” 项坤周围的一众人跟着发了会儿愣,互相看了看,自觉地立刻撤了个干净。项坤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站着,看着莫凛茫然的表情,下意识朝前踏出去一步,“阿凛。” 莫凛颤了颤,没动。 “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天。”项坤小心翼翼地走一步,再走一步,终于慢慢走到阿凛跟前,“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阿凛忽然呵地一笑,终于忍不住后退,“我怕你知道,怕你会生气,怕你会……难过,呵呵,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阿凛摇摇头,自嘲似的,声音也淡下来,“项大哥,这么多年了,原来我还在做梦。” 是啊,因为喜欢才会在意,因为在意才会……吃醋,不是这样吗?呵呵,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自以为是。 “不是这样,”项坤从来不知道心慌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心脏突突跳,发紧,喉咙堵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我以前对不起你,你因为我的一两句话耗费了那么多年,我只是……只是现在想补偿你,不想干涉你,我只是……” “我知道了,”阿凛笑了笑,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追究似的点点头,语气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平淡无波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要补偿我,我终于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爱我,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爱过我。 项坤觉得不对,有种隐约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不对,阿凛像是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乖乖的,什么话都不多说,笑着点头同意自己所有的决定,明明那么乖顺,却像是隔了一层东西,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着。可这些年,他慢慢又觉得这个东西在变薄变淡,那个人笑容还是那样,可那里像是慢慢有了光,有了能让人期待的东西。 可现在,又消失了。 “阿凛,你听我说……”项坤忙走上前,用力把微笑的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是我以前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一直……” “你一直都在努力补偿我,是么?”莫凛笑着,却终于不再靠在那人肩上,只直挺挺站着,“嗯,我都知道,项大哥,我只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心里,是不是一辈子都容不下别人?”阿凛抬头,一字字问得缓慢,“你一辈子,都只爱黎黎姐一个人,是不是?” 男人的身体猛然间僵硬了,一贯漆黑的眼睛此刻瞬间暗沉下来,比平日看着更可怖了些,莫凛没有避开,盯着项坤冰冷的眸光看了半晌,终于默默推开他,男人没再用力,轻松就推开了,莫凛觉得心脏那处又泛起疼来,只是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是谁说,活着,就还有机会,真是笑话。 活着的人,才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个。一辈子,都争不过已经消散了的灵魂。 “我回房了,刚才的话,对不起。” 一步步慢慢往楼上走,身后的人再没跟上来。莫凛走了几步,苦笑着,终于没再回头。 ***** 去往实验室的路上一片死寂,几个下人像是感觉到了不对,都不太敢上来搭话,阿凛也没心思看别人,只觉得脚步沉重,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灌了铅。自己拥有的不多,却一个一个,都让他绝望。 小北…… 喃喃着,他忽然想看看莫北,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能让自己完全安心的人。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一些,阿凛匆忙走到地下室,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没锁,他走上前推开,难得心情稍微放松一些。 可实验室里没有莫北。他愣了愣,看着案台前趴着的少年,一时语塞。 “哎?”少年听到响动转过来,挠了挠头,“莫凛哥,你怎么来啦?”少年蹦起身,吧嗒吧嗒走过来几步,“你来得正好,你知不知道小师父去哪儿啦?” 阿凛心里失望,面上却还是维持平静,“不知道,你没见到他?” “没呢,今天一天没见他人影了……”颜立可郁闷地鼓着腮帮子,“他好像有个方子写错了,我还寻思问问他,跟他讨论一下呢。” 这话倒是让阿凛有些意外,莫北一向心思细密,很少会出错,“什么方子?” 颜立可眼睛一亮,立马拉住阿凛的手,他自己纠结了一天了,有个人探讨自然是好事,“这个这个,很奇怪啊,我觉着百分之九十八是写错了!” 还给自己留了百分之二的余地……阿凛被他说得心情倒是好了一些。被拉着走到一个实验台前,上面摊开一个本子,里面像是莫北记下的什么东西。打开的那页正好是一个药方,阿凛低头看过去,身子猛然震了一下。 这个药方是…… 他忙拿起那本子,紧紧抓着,仔仔细细读着上面的药量。 铃音草…… 没错,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出什么错了?”阿凛心跳得太快,出手也不知轻重,抓得颜立可抖了两下,“这个药怎么了?!” 莫凛在颜立可印象里一直都是冷淡的,不多话的,这种激动的模样是第一回见,看得他心惊肉跳,“没没,没什么大事儿,莫凛哥你别急呀。” 怎么能不急,这个是……是给凌亦风的药…… 莫凛顾不得弄疼他,眼里全是慌张,“到底怎么回事,哪里有错!” 颜立可被捏得疼得直颤,赶忙嚎出声,“哎呀,不是什么大事儿啦,就是最后一个步骤很多余嘛,前面很好啦,配药很个性,是小师父的风格!可是……最后那个喷剂加的很奇怪,怎么都像是牛头不对马嘴……” 喷剂?莫凛皱眉,颜立可顺着他眼神继续说,“就这个就这个,”趁机甩开莫凛的手,把本子拿起来,指着最后一行字,“就这个喷剂啦,C号储物柜里的,前几天小师父教过我,绝对不是这么用的!” 很自信的音调。阿凛抿着唇,盯着那个喷剂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儿,直觉有问题,心里发慌。正有些无措时,手机忽然响起来,阿凛正出神,被颜立可提醒了才反应过来,有些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随意地瞥了一眼,这一看却让他愣住,屏幕上显示着未读邮件提醒,而那个来信人的名字让他心里猛地紧了一下。 ——凌炎。 阿凛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心脏止不住突突地跳。自己和凌炎接触了好些年,那青年是个聪明人,早就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不简单,除非事出紧急,他是不会打扰自己的…… 阿凛忙打开邮件,白纸黑字,简简单单两句话,却让他的脸色瞬间发白起来。 “林叔,小叔服了药,全身忽然开始发红,心跳没恢复,连呼吸也微弱了。请您尽快回复我,很急。” 怎么……回事? 阿凛攥紧了手机,整个人发蒙,直到被颜立可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莫凛哥?莫凛哥你怎么了?” 阿凛觉得呼吸不畅,心口一紧一缩,慌张得连话也说不顺了,“药……那个药……” 颜立可惊讶地看着男人慌乱的模样,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整日冷淡沉默的莫凛,男人这个样子让他看着有些心疼,他忙握住阿凛的手,安慰似的摇了摇,“莫凛哥,你慢慢说,别急。” “药方,你说的那个药方,”阿凛捏紧了颜立可的肩,慌得声音都颤了,“真的有问题了,怎么办?能不能改?能不能救?小、小可,能不能想办法改回来?小北呢?小北去哪儿了?” 颜立可被晃得头晕,总算听明白了莫凛的话,忙安抚道,“你说的这个药方吗?” “对,就是这个!” 颜立可长舒了一口气,他被莫凛吓得还以为出了什么严重的事,这会儿略微放下心来,“莫凛哥你放心,这个药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最后的喷剂有阻塞药性的作用,要解决也很简单的。”说着,他摊开那个本子,确认似的看了看药房,然后点点头,“嗯,只要煮一锅热水把药丸蒸一蒸,然后用雄黄酒擦一遍就能把那层药剂去掉的。那药丸没问题,只是药性被阻住了而已,莫凛哥你放心,不用着急,很好解决的。” “……是、是吗……”莫凛喃喃着,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睛有些发红,他像是累极了似的,一只手无力地抬起来,手指颤抖着一字字把颜立可说的方法打过去,等写到最后一个字时,颜立可几乎能听到男人的心跳声,有力沉重,却异常缓慢。 按下发送键时,莫凛觉得眼前黑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心慌? 为什么刚才有种世界都颠倒了的感觉…… 他愣愣看着屏幕,眼眶忽然感到酸涩。 做错了一步,一辈子就只能活在阴影里。 那个人包容的微笑,虽然已经消散在七年前,可眼睛闭上,还是能清晰看见那人眼角微微弯起时的宠溺。那个人还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支撑自己的生命。就算不醒过来,就算不在身边,至少,他还活着。 阿凛闭了闭眼睛,把喉头涌上来的腥味慢慢咽了回去。 “不过说起来,这药方好复杂呢,”恍惚间听到颜立可暗自嘀咕,“就比如这个铃音草,很不好养活的,而且采摘也是个技术活,弄不好在半路上就会死,唉,小师父这方子一看就研究了很久的,应该花了很多心血吧……” 阿凛渐渐回过神,听到颜立可的话心里又发慌,“你是说,采摘到做成药的阶段?” “嗯,是啊,不能超过一天的,时间太长会让药性消散的,而且容易毒变呢。” 铃音草的种植困难,他是亲身体会到的,自己种了七年,失败了两年,才终于培植成功,这药草挑气候挑土壤,很不好养活,可没想到连保存都这么困难。怪不得七年来莫北从密林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泡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制药…… 这么难伺候的药草,自己天天盯着,日日守着,竟然也会出岔子,如果……如果自己离开了,如果换别人去做,会不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毒变…… 指尖又发冷了,莫凛呆呆看着那本子上的字迹,心脏慢慢拧痛起来。 风哥。 小北。 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向冷静的眸子渐渐迷茫起来,阿凛咬紧了牙,过了很久才默默直起身,有些恍惚着朝实验室出口走。身后的颜立可想叫他,但想了想还是没出声,男人的背影很落寞,带着一种萧瑟的感觉,颜立可看着忍不住轻叹了声气。 直到阿凛的身影完全消失,实验室重新又安静下来时,颜立可才终于转开了眼睛。深吸了口气,他清了清嗓子,低低叫了一声,“小师父,他走了。” 墙角的储物柜门微微颤了颤,然后一个男人瘦削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颜立可忙跑过去,帮他把柜门拉得更大一些。莫北脚刚踏上地,颜立可就蹦到他面前来,揪着眉毛,一脸迷茫,“小师父,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呀?被莫凛哥盯着看,我都演不下去了,好吓人……” 莫北看了看他,默默走到实验台前,拿起药方看着,终于微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 “哥骗了自己一辈子,我只是利用一下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莫北淡淡说着,转身看着颜立可依旧糊涂的表情,“他不会真的舍得离开那个人的。” “啊?谁呀?”颜立可眨眨眼,又问,“刚才谁给他发信息了?莫凛哥的反应吓死我了,从没看过他那么着急呢。” 莫北弯下腰,平视着颜立可,笑了笑,“小可,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明白了吧。” “唔,差不多吧,不过……嘿嘿,肯定没小师父精通啦。” 莫北还是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要走了,去银三角。” “啥?!”颜立可一惊,声音没控制住,叫得把自己吓一跳。 “项大哥要开拓那里,我去打前锋。哥放心不下我,想跟我一起去,所以我才……”莫北顿了顿,又说,“我不能让他离开这儿,比起我,其他人更需要他。”说着,他直起身,把那本子拿起来,拉过颜立可的手,放到他手里,“重要的都在这儿了,自己记得好好研究。” “不是不是,等会儿,你要走?什么时候?怎么这么突然,小师父你没开玩笑吧?”颜立可捏着那本子,根本听不进去别的话,满脑子只想着莫北要走了,心里乱成一团。 “明天,明天白天,”莫北笑笑,又说道,“今天的事,要保密,嗯?” “知道知道!”颜立可压根儿不想别的,只急着问,“那小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心里有些疲累,也觉得好笑,回来,这一去,还能回来吗? 他直起身,扬起笑容,“很快,三四年吧,就回来了。” “三四年?!”颜立可嘴巴张老大,眼睛瞪溜圆地控诉,“这也叫快?!”他抱住莫北的手,鼓起嘴哼哼,“不许走!” 莫北呵呵笑着,点了点颜立可的脑门儿,这个徒弟,他打心眼里喜欢,不过……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想着,他忍不住矮下身抱了抱他,“乖乖听话,不要老那么急,有时候听听小黎的,他想东西周全,懂吗?” 颜立可扁着嘴,眼圈却红了。他知道这个男人虽然脾气好性格温和,可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自己就算耍赖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眼睛发涩,颜立可莫名觉得心里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莫名的不安。 好像这个人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似的。 莫北捡他回来,教他医术,宠他纵容他,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也许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这个人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存在,是自己发誓用生命保护一辈子的人。颜立可抬头看着莫北眼角一如既往的温柔弧度,呆了一会儿,终于也抱紧了对方,喃喃了一句,“早点回来,小师父,别忘了我等你回来呢。” “……好。” 莫北嘴角的笑容慢慢消散,抬手轻轻拍着颜立可的后背,默默闭上了眼睛。 第41章 【谢谢】 金三角一入冬天气就很不错,阳光暖洋洋的,抚在脸上是种奢侈的享受。莫北站在水稻田边,抬头眯缝着眼睛任阳光流进瞳孔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在这里一呆就是七年时间,他早就习惯了,真要走,就像是从心里割了一块儿肉似的。 刚才好不容易安抚了颜立可,得了空,他便开车到了这稻田边来。绿油油的蔓延了一片的稻田,趁着蓝天白云,美得像幅画。莫北沿着柔软的田埂走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水里映出的自己的样子,脸孔苍白,身形也瘦,只有眼睛还是墨润了一样,算得上是好看的。他记得项懿总喜欢吻他的眼睛,温热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肌肤,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头脑发昏,心跳都比平日剧烈起来。想着,莫北忍不住蹲下来,对着倒影里自己的眼睛发呆。 其实真的仔细看的话,自己病入膏肓的模样已经显出一两分来了。只是那些人天天看着自己,没有太过注意罢了。 呆了一会儿,苦笑一声,他又慢慢站起身来。 阿凛以前对他说过,以前的一切恩怨都是他们的错,是项坤不择手段,是莫凛利用腾凌杀了霍家一家。害死霍家的是他们,不是莫北,不是他,项懿没有理由这么糟蹋他。 莫北恍惚想着,伸手拿出怀里的一个袋子,看了好一会儿,眸子里的光又黯淡了一分。 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差别?就算那时是不清醒被操控了,被催眠了,可毒药是自己亲手下的,情报也的确是他窃听来转告项坤的。手上沾染着霍家人的血,是不是自愿,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逃避责任。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自己愿意的事情,唯一想尽心尽力保护一个人,却也像是到了尽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想起第一眼看到的项懿,刚刚出生的小屁孩儿,睁着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着,嘟着嘴要哭不哭的表情。那双眼睛自己看了十七年,一点一滴,刻进骨子里,怎么也忘不掉了。 莫北慢慢走着,脚步随着心跳的频率,走了很久总算到了稻田边的高台上,喘着气歇了一会儿,他把怀里的袋子握得紧了紧,又松开,然后像是发了会儿呆,才默默伸手打开一条缝。 厚厚的一大袋,柔软,艳红。 手上因为拾掇这些东西划了不少口子,他恍惚想起项懿手上那细小的伤口,两个人像是忽然又有了些联系,莫北微弯弯嘴角,眼里有些开心。 这高台上阳光充足,风也柔和,一下午,应该就足够了。 莫北从袋子里抓了一把,不敢用力,生怕给捏坏了。小心着一片片在高台上摊开,弯腰时又有些心悸,手指发抖,他极力忍着,等不适过去才又蹲下身来。 项家大宅的院子里一直都种着不少玫瑰花,和其他的花丛一样,他从来没觉得玫瑰有哪里特别,只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些东西比其他花草显得艳丽漂亮得多,连花香都带着醉人的味道。 莫北一片片摆弄着,等终于把一大袋子的花瓣全部摊开到高台上后,他慢慢直起身,歇了一会儿,然后退后几步,靠着高台边的墙壁坐下来。阳光很暖,空气里带着湿润的微风,莫北把头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休息,脑子里恍惚着像是看到那天晚上项懿在花丛里穿梭的身影,高大的身材,嘴角边噙着的淡淡的笑。那个时候,项懿眼里的温柔,他怕是要记一辈子了。 小懿,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偶尔想想我?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不会再恨我,会不会终有一天能原谅我? 莫北睁开眼看着地上一大片的红色,他愣愣看着,过了很久微微勾起嘴角,笑得苦涩。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这块儿高台是他查了几个晚上找到的最合适的地点,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充足的阳光,柔和的微风,一下午几个小时的功夫,花瓣已经被风干的差不多了。他撑住墙壁站起身来,弯腰捡起一朵花瓣看了看,不是很软了,颜色却还是鲜艳,和预想的一样。情不自禁笑了笑,莫北把地上的东西一片片又捡回来,小心地放好在袋子里。 天色开始暗了,不过离项懿放学还有一段时间。莫北走回去的路上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脚步忽然就停住,南边不远处一座象牙白色的建筑映在他瞳孔里,他记得那是金三角居民心里最神圣的地方,赫尔诺神殿。 自己在金三角呆了好些年,倒是一次都没去过这地方。像他们这样的人,那里的光对他们来说太圣洁,总会勾起双手的血腥,加重心里的负罪感。光越盛,影越深,映得自己更是污浊不堪了。莫北停住脚,看着那神殿,下意识捏了捏心口的地方。也许真的有上帝,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是报应,怨不得别人。 莫北垂下手,呆了好一会儿,终于转了个方向,朝那神殿走过去。 ***** 卡罗好几晚没有睡好了,这会儿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手心里还握着那个瓶子。他不明白一个死去了那么多年的魂魄为什么还有这么深刻的情绪。虽然第一次抓到这个死魂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它是死于非命,可这么悲伤的感情,感知是感知到了,却还是无法理解。 他无意识地摸着瓶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盯着那团气叹了一声,“你啊,搞得我都睡不好了,”说着,他指尖微微发起蓝光,接着那光芒一点点渡到瓶子里,那气息像是又浓厚了一些,漂浮得也不像先前那样虚软了。卡罗见了,总算有了点儿笑容。 谢谢你。 卡罗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本能地把瓶子拉近,“能说话了?” 嗯…… 那气息上下动了动,声音像是带着微笑似的。 这么多天,谢谢你一直帮我。我好多了,不用再浪费你的力量了。 卡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像是松动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怎么能说是浪费,没关系的,你还很虚弱,我知道分寸。” …… 那气息沉默了很久,慢慢又飘到瓶底,趴了一会儿,卡罗心里紧了一下,撑住胳膊坐起身,声音缓下来,“怎么了?” ……有点,不习惯。 “嗯?什么不习惯?” 那团白气终于又动了,卡罗隐约感觉它是在看着自己。 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真的,谢谢你。 卡罗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温暖的东西,包括来朝拜的人,许愿的人,甚至来治病疗伤的,都是希望得来好的东西,那种每个灵魂深处乞求的快乐和希望让他很熟悉,而唯独这个死魂,给他的感觉只有孤独、寂寞,和放弃一切的绝望。那种感觉让他觉得窒息,很难受,他第一次如此无措,想让一个人温暖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忍不住慢慢把瓶子握紧,好像温度能传过去似的,“你放心,”他喃喃了一句,终于低头看着它笑了笑,“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孤单单的,好不好?” 那气息像是在发呆,一动不动的,过了很久,卡罗感觉掌心渐渐发热,他知道,那是灵魂的情绪有些激烈时的反应。耳边又想起那个声音,一个男人温和轻柔的声音,很好听,像一种美妙的音符。 ……谢谢。 ***** “咚咚。” 敲门声忽然响起来,卡罗摸了摸瓶子,低声说道,“进来吧。” 耶姆推开门,看着自家主子一身休闲打扮,挠了挠头,“少爷,有位先生请您去做一个护灵的东西。” 卡罗点点头,站起身,把手里的瓶子放在一个专门做好的支架里,弯腰对它笑笑,“我出去一会儿,你等我回来。” 嗯,好的。 耶姆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他是实习祭司,算是勉强能听到一些灵魂的声音,这死魂前两天还虚弱得动都动不了,这会儿声音这么清晰,想来是自家少爷耗了不少法力过去。耶姆有点儿心疼,不过也不能多说,只得叹了声气。 卡罗嘱托了一下才放下心,他回身看着耶姆愣愣的,觉得好笑,“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听见魂魄的话。” 不是因为魂魄的话啊少爷……耶姆郁闷地咬了咬唇,他是不想让卡罗接那个先生的活儿,毕竟这几天他很累,应该休息的,可是…… 耶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心开口,“少爷,那个……” “嗯?” 耶姆终于一咬牙,咳了一声,“来的那位先生是……是……咱们那天救的那个人……” ***** 莫北站在神殿中央觉得有丝不自在,这种感觉他很熟悉,那种失落的,难受的,甚至扭曲的情绪,像是在不远处若有若无地缠绕过来。他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抱住另一边的胳膊,抿了抿嘴唇。 那些影像还是很清晰的,他逼自己不要想,却还是止不住偶尔会冒出头来。他记得那些东西就是在自己刚刚失忆的时候出现的,每次受伤了,意识混沌了,那些该死的东西就会缠绕在脑子里,让他拒绝不了。他还记得有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哀求他,让他离开,把身体给它。 那些影像里有很多人,可最多的,还是项懿。温柔的,微笑的,残暴的,冷酷的。有些让他迷恋,有些却让他害怕。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梦。 只是后来记忆恢复以后,那些画面就再没出现过。他仔细考虑过,也许也是因为自那以后自己再没有受过重伤。几天前,溺水的那个时候,他好像隐约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朦朦胧胧的,可醒来又不见了。 也许,真的只是噩梦,都说担心的东西会在梦里重现,他是真的怕项懿会变得跟那些影像里一样,冷漠、阴沉,对他毫不留情。 恍惚想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脱出一个名字。 除了项懿,其实还有一个男人,梦境里的项懿让他觉得难过,心脏发疼,可那个男人让他愧疚,附带着一种留恋的情绪。 凌炎。 那是谁? 他正站着发呆,迷茫地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好。” 莫北一愣,回身看到一个少年正朝他伸手微笑,“你好,我是神殿的祭司,卡罗?赫尔诺,是你找我吗?” 那少年带着一个金边的眼镜,薄薄的镜片下映出一双冰蓝色的瞳孔,隐约被细碎的金发掩盖着。少年的脸孔像雕刻的神像,棱角并不分明,五官却很深刻。莫北没想到传说中的金三角守护者竟长得如此英俊,看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握住卡罗的手,“你好,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下午这时候的确没什么人,大家大多白天来,神殿在光芒照耀下是最漂亮的时候,给人感觉也更神圣些。卡罗看了看外面有些暗了的天色,笑道,“你不用紧张,我这儿二十四小时营业。” 莫北一呆,看到卡罗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才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这个人还真风趣。 卡罗保持着礼节,心里却忽然觉得有种异样。这个人的掌心冰冷,并不是常人的体温,但握在手里莫名让他有种留恋的感觉。他看着莫北不好意思的笑容,恍惚想到那个瓶子里的死魂。那个魂魄说话的声音和莫北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男人声音更立体,语气听着还没那么悲凉。 他握了一会儿,松开手笑道,“请问先生贵姓?” 莫北觉得卡罗这个人给他感觉很舒服,真的有种沐浴在光里的感觉,想到跟这个人相关的一些故事,莫北心里也柔缓下来,“我姓莫。” 莫,莫北。 卡罗心里念了一下他的名字。他早知道,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可这个名字,心里念着,竟觉得很柔软。 莫北…… “莫先生,您说要做一些护灵的东西是么?”卡罗引着他来到神殿的里层,边走边说,“是给谁做的?什么形式?” 莫北被他引着,一路被神殿的装潢弄得挺震撼,墙壁都是透明的冰层似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还像是散发着柔光,搞得他有点儿紧张,“项链吧,”莫北想了想,忽然想到项懿额角的胎记,便说,“项坠大概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暗红色的,蛇形的,可以吗?” 卡罗微皱了下眉,终于明白过来,他知道莫北是给谁做的了。项懿的那个胎记太有名,在学校那些姑娘眼里简直就是个性的代表,还有人以为是纹上去的,崇拜他的那些小弟还寻思跟着搞一个,统一成组织标记啥的,当时卡罗听着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 这个男人,昏迷的时候不断惦念着项懿,如今来这里祈福,也是为了那个少年。他心里忽然颤了一下,想到楼上的死魂,卡罗下意识顿住脚步。 难道…… 莫北一愣,跟着他停下,“您怎么了?” 卡罗回过神,盯着莫北温润的眼睛,看得莫北有些别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他,“莫先生,您是爱那个人吗?” “什么?”莫北心脏一缩,愣住了。 卡罗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一片温和,“是这样的,每种感情寄托的灵气不一样,您要祈福的那个人,是您的爱人还是别的什么关系?这个很重要的。” 莫北暗自舒了口气,抿了抿唇,犹豫着说,“爱人什么的……呵呵,不过我是爱他,您就按这种感情做吧,可以么?” 卡罗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终于点了点头。 第42章 【移魂】 神殿里有专门的工匠和设计师,因为一年到头来祈福的人很多,卡罗便想了这个法子来方便大家,工匠和设计师的薪水都是由赫尔诺家族承担的,来祈福的人们都是免费拿这些精致的小物件,里面还注入了卡罗的灵力,权当做护身符了。 莫北手里拿着那个别致的项链,盯了好一会儿才暗自叹了声气。做工如此细致,怎么说也不是个便宜货,况且里面还承载着灵气。这种东西竟然免费送人……莫北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深受居民们爱戴,他是真的尽心尽力地在护佑这里的人们。 卡罗见莫北盯着自己看,便笑了笑,“喜欢么?” 莫北有点儿发愣,这个人的眼里有种他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带着一点……怜悯? 没等他回答,卡罗忽然走近了两步,在他面前摊开手来,“给你多做了一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莫北眨了眨眼,低头看到时呆住了。卡罗手心里躺着一个银色的手镯,样式很简单,可上面雕刻着非常复杂的纹路,内侧还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圈圈的缅甸文字,不过更让莫北惊讶的是那圈光芒,围绕着那手镯周围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圈,就连那气息都散发着微凉的清透感,莫北单是这么看着就感到上面附着着非比寻常的能量。他回过神来,抬头看着卡罗忙摇了摇头,“不用的,这个看着实在是……” 卡罗呵了一声,忽然抬手握住莫北的一只手,少年的指端温润,碰到莫北手腕时的力气很轻,莫北一呆,就看到卡罗把那镯子套在了他手腕上,然后松开手,笑了笑,“做都做了,不拿着我就白耗费灵力了,不是么?” 莫北呆呆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就感到全身像是有了力气,连呼吸都顺畅了很多,手腕上被银镯覆盖的地方很清凉,又像是很温暖,柔柔润润的,非常舒服。连带着心脏,像是也没平日那么难受了。他愣愣抬头,看到卡罗正微笑着看他,眼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 “你……” “喜欢吗?” 莫北抿了抿唇,终于点点头,“……谢谢你。” 卡罗忽然一怔,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猛地疼了一下。这个人说谢谢的时候,原来是这种表情……他扫了一眼莫北手里捏着的项链,过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有些事,不要太勉强。” 莫北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似的垂下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 莫北走了以后,卡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转身朝楼上走。刚走到一半,被耶姆拦住,对方有些不认同似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带着些许责备,“少爷,那镯子您怎么能随便给外人呢?您这两天已经很耗费力气了……” 卡罗顿住脚步,朝着自己的房门看了一眼,然后默默抬起右手,掀开了袖子。手腕上,一个精致的银镯静静散发着白蒙的柔光,竟和刚才莫北手腕上的镯子一模一样。卡罗盯着手腕看了一会儿,终于又垂下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人,或者说,对那个灵魂,有种不自觉的心疼的感觉。从第一次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痛苦的情绪开始,他就无法对它置之不理,宁可耗损了大半的灵力,也想把它救回来。 如果那个叫莫北的男人能好好活着,是不是它……就不会再有那么悲伤的情绪了? 卡罗回过神,看着耶姆笑道,“没关系,反正,契约总是要订一次,和谁订也没多大差别。” “怎么能这么说……” 卡罗摇摇头,没再解释什么,抬脚便走了,耶姆在他背后盯着他的手腕看了半晌,终于无奈似的,长叹了一声。 卡罗回到屋子里,脱了祭司袍躺倒在床上,今天耗费太多力气了,身体有点儿累,想到莫北手腕上戴着那镯子的样子,他呆了一会儿,终于勾着嘴角笑了笑。 ‘他……来了,是吗?’ 卡罗一愣,歪头看向旁边的桌子,支架上摆着那个瓶子,里面的气体上下动了动。 卡罗坐起身,把瓶子拿过来,敲了敲瓶壁笑道,“不许再抢夺别人的身体了,嗯?” 那气息趴下来,过了很久声音有些发闷,‘不是别人的……’ “我知道,是你的过去,对吧?”卡罗又躺下来,把瓶子举高,逗它似的来回摇。 ‘别,有点晕……’ 卡罗哈哈一笑,停下手,把瓶子放枕头边,侧过身子看着它,“为什么想重生?” ‘……’那死魂又沉默了,正当卡罗放弃它会回答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不想再遇到那个人。’ “项懿吗?”卡罗盯着它,忽然问。 那魂魄像是抖了抖,没说话。 卡罗叹了声气,像是想着什么,皱了下眉,又像是想通了,眉头慢慢展开,“我可以让你重生,不过,是另一个身份。” 那气息一愣的样子,‘什么意思?’ “不做莫北了,做一个普通平常的人,好不好?” 普通、平常的人? 那气息呆了好一会儿,有些不安似的来回摇晃,‘那不是要占别人的身体么?不用了,我这样,也挺好的。’ 没有躯壳,无法行动,永远困在一个小小的瓶子里,叫好么? 卡罗盯着它,下意识地又慢慢握紧了瓶子,像是想温暖它,“放心,不用抢夺活人的身体。” 刚刚死的,灵魂刚刚剥离出的躯体,还是能用的。卡罗想着,手指摩挲着瓶子眯了眯眼睛。 ‘……’那魂魄很沉默,好久没说话。 “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 总?卡罗没明白它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了,“不知道,看你这样,我有些心疼。” 心疼?那气息呆了好久,渐渐飘上来,又飘上来,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终于低低说道,‘……好。’ 卡罗感到心底没来由地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在心底游荡,他不由自主地坐起身,笑道,“你的魂魄能影响肉体的,我找一个五官差不多的,到时候你再进去,时间久了,外形会慢慢和以前一样的。” 那死魂像是笑了笑,‘我不是很在乎那个……’ 卡罗想到莫北那张漂亮的脸,呵呵一笑,忽然又拎住瓶口上下左右地摇,“那你要等一段时间,我会尽快找到符合的尸体的。” ‘唔……哦……’被摇得发晕,声音也晕乎乎的。 卡罗逗够了,停下手把它放在枕边,“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带你去晒太阳。” 总算不晕了,那死魂歇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卡罗弯了弯眼角,躺下来,看了它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慢慢睡过去。 ***** 莫北走出神殿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恍惚,手腕上的镯子很温热,只是那气息总让他觉得心慌,像是骨血里刻进了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倒不是说有多难受,相反,全身上下都清爽起来,很久没这么舒服了,他有点儿难以置信。 怪不得赫尔诺家族被人尊敬到那种程度,这一个镯子几乎就快解了他心疾似的,太神奇了。 呼了口气,莫北拿出口袋里的项链看了看,那项懿戴上这个,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感觉?温暖、舒心的感觉。想着,他不自觉笑了笑,希望……那人能喜欢吧。 莫北回到项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上了楼发现项懿还没回来,这家伙一大早上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走到窗前,下意识往楼下的玫瑰园看过去,这一看倒是愣了愣,玫瑰园旁的墓地前坐着两个人,项坤和莫凛,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项坤靠着墓碑坐着,一直喃喃说着话,莫凛在他身边抱着膝盖,盯着项坤的脸,很沉默的样子。 莫北看了一会儿,默默放下窗帘。 莫凛在腾凌卧底的那些年,他是亲眼看到那个一直冷漠的少年一点点地卸下了防备。那时候刚刚失去父母的他们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霍家追债的人认定了他们没了依靠,想方设法要把莫凛抓去卖钱,也是那时候,莫北亲眼看到莫凛杀人,手起刀落,血溅了一身,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开怀大笑,漆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仇恨和冷漠。可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走投无路,莫凛被抓走的那夜,被小心藏在地板下的莫北听着窗外的冷风,瑟缩着身子,几乎要在等待中绝望。可那天过去,莫凛回来了,带着一身血腥的味道,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是莫北第一次见到项坤,高大的模样,很爱笑,偶尔脑子短路,会讲些冷笑话,时常摆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项坤捡了他们俩回去,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世界很干净,身边有他惟一的哥哥,有一个像父亲一样疼爱他们的人,还有……那个总是捉弄他们,却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他们兄弟俩的女人。 莫北靠墙站着,恍惚想到那个叫黎黎的人,那个人在项坤心里住了一辈子,也在他们兄弟身上刻下了尖锐的疼痛。 “你们……逃跑,越远越……好,别再回来,永远……永远都别再回来,”女人的嘴角流淌着血,浸湿了项坤的衣领,“项坤你个……白痴,哭、哭什么哭,大老爷们儿……”她像是笑了笑,极力睁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抱着自己的那只胳膊,“别报仇,不要……给我报仇,你们斗不过……好好活着,好好活……活下去……” 这几句话,短短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萦绕在他们三个人心里十多年,没法忘记,根本就忘不了。是他们兄弟两个人害死了她,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喜欢逗他们,哄他们的人,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仇恨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让一个人整日活在痛苦里,再也看不见阳光,看不到希望。他们都明白,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霍家上下欠了他们兄弟两人三条人命,爸爸、妈妈、黎黎姐。除非是死,他们绝对不会在这条复仇之路上停下。可是…… 莫北慢慢走到床边,身子摔在床上,呆愣着看着天花板。 昧着良心,仇报了,一切都平息了,心里的那笔债却纠缠进灵魂里,再也割舍不下。 莫北侧头看向床边的布袋子,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坐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纸来。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不会再选择卧底霍家的这条路,他宁可亲手去杀死霍骁和霍岚,也不会再想遇见那个人。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不想再和项懿的生命有任何交集。 也许,莫凛也是这么想的吧…… 莫北拿起笔,一字字写着,心脏随着笔尖的滑动若有如无地跳动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看了看旁边的布袋子,抬手压在了纸张上。 ***** 项懿发现小弟真是一群麻烦的物种,他从小到大赢球的次数用手指脚趾加起来数都数不过来,这次不过就是赢了一场小小的比赛,这群疯家伙竟然还要搞什么庆功宴…… 看着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二货,项懿第一百零一次长叹,自己真是脑子抽风,收了这些个丢面子的白痴。心里不屑地哼哼着,旁边砰地砸过来一个人,项懿翻个白眼,鼻子嗅都知道这混蛋是谁,果然,那聒噪的声音又嗷嗷叫起来,“老大呀老大,今儿玩儿得开心不啊?” “还行。”随口回一句,懒得多说话。 乌鲁哈挠着头哈哈笑,项懿说还行,那就是挺满意,他差不多摸透这人脾性了,说白了,这家伙就是别扭,板着脸一副酷酷的德行,其实挺心软,人也仗义,呆久了乌鲁哈越看项懿越觉得他萌兮兮的,忍不住又凑过去两厘米,嘿嘿傻乐,“老大老大老大。” 这臭小子就不能只叫一下么?!项懿冷哼一声,“又干嘛!” “嘿嘿,老大呀,咱们快升高三啦,你想好考哪个大学没呀?” 项懿听这话倒是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可能的话,他应该是会去学计算机专业,为了跟楚默联系上,项懿现在在虚拟世界也算是个有名的黑客了。不过哪个学校么,真没考虑过。他想了想,抬眼看到对方眼神饥渴地望着他,他恨不得一掌拍过去。 “还没想好,问这干吗。” 乌鲁哈摇尾巴,“跟你混呗,大学也跟你混!” 项懿呆了呆,说不感动是假的,这家伙,是真心崇拜自己。前些日子还想着跟自己一样纹一个蛇纹到额头上去,被自己狠踹好几脚才作罢,他可丢不起这人。 乌鲁哈笑嘻嘻看他,长得挺可爱的一张脸,像个娃娃,虽然偶尔很欠扁…… 项懿终于叹了一声,“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恩啦恩啦!”乌鲁哈掳袖子,“老大你要上的学校肯定很牛逼,乌鲁哈今天开始要啃书本,努力追得上你!” 项懿嘴角一抽,忍不住又白一眼。 跟着一帮子人玩得正欢,手机忽然响起来,项懿眸色一暗,跟乌鲁哈摆摆手,自己走到一处阴影下,这才接起电话来,号码很陌生,他不知道是谁。 “喂。” “哥?哥!我是小黎!”项懿一愣,眉头皱起来,项黎?他怎么会来电话? 项黎那边声音有点抖,像是很急,慌不择路似的,“哥,你看见颜立可没?他……从下午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打手机也不接……我、我找不着他了……”   第43章 【迷途】 项黎还在那儿紧张地絮叨,项懿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找他你问我?” 这小子看来是真慌了,项懿觉得可笑。颜立可是生是死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项家的人,活着碍眼,死了更好。他没等项黎回话,抬起手指就把电话掐了。转身的时候看到乌鲁哈在不远处张望,项懿心情好了点,朝他招招手。 乌鲁哈颠儿颠儿过来,挺哈皮。 “你真的要一直跟着我?” “恩恩!” “就算……我不想在金三角呆着了?” “啊?”乌鲁哈一愣,“那去哪儿啊?” 项懿看了看他,没回话,只抬头看着项宅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晚上玩儿到很晚,项懿这回告诉自己保持清醒,没喝太多,勉强稳着步子往项家走。他这几天一直都很烦,尤其看到莫北的时候整个人都拧巴起来。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个男人究竟信了没有。可事实上,那些话半真半假,自己都搞不清楚里面有几句是虚伪几句是真心,他讨厌这种感觉,宁可逼自己狠心对莫北,也好过在他面前强颜欢笑。 项懿烦躁地皱了皱眉,随手点了根烟,恍惚想到莫北专门为他准备了个打火机时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狠吸了一口,又重重呼出气来。 正叼着烟走着,忽然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刺耳的敲击声,金属撞到人体的声音,项懿对这种音调向来敏感,他锁着眉手指夹住烟,脚步停了下来。 “你妈的,叫你跑,我操!” 凶狠的咒骂声,偶尔夹杂着微弱的闷哼声。 夜色里项懿的眼神显得很阴暗,烟熏晃过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弱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冰冷。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抬手掐掉了烟火,转了个身,朝声源的胡同走进去。 胡同里很黑,几乎看不到人影,项懿只是凭借着那些人殴打的声音循过去,几个打一个,这种卑鄙的事情他向来看不惯。 走近了,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来。那少年趴伏在地上,像是到了极限,身体痉挛得很明显,可那人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哀叫出声。项懿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手指一松,任指间的烟掉落到地上。 “臭小子!叫你偷,我打不死你!”为首那人一脸凶狠,膀大腰圆的,踢出去的脚用了十足力气,撞在那少年身体上发出碰碰的响声。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围着踢过去,有几个还踢到了头,把那少年的身子踢歪了几米。 完全毫不留情,存心要打死他。 几个人正揍得爽着,忽然就听深夜中传过来一个人低沉的声音,“放开他。” 那几个人明显一僵,显然也觉得这事儿见不得人,僵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转过身来。为首那大汉瞪着眼睛,凶巴巴地盯着来人,“赶紧滚,没你的事儿!” 项懿勾着嘴角笑了笑,反倒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小指挠了挠耳朵,“最后说一遍,放开他。” 那大汉眉毛一竖,忍无可忍似的冲过来两步,“找死是不是!” 项懿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是两个黑洞,幽深阴沉,看着让人发麻。大汉下意识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举着的拳头生生停在他几米前,“你、你他妈真找死是不是!” 项懿瞥了他一眼,没再看他,往前走了几步,掠过那人,一步步朝其他的跟班走过去。每一步,缓慢无息,却像是冷凝了周围的空气。大汉猛地反应过来,刚恼羞成怒地要打过去,等转身看清项懿的侧脸时猛然就滞住了。 左额,额角,暗红色,蛇形胎记。 项懿…… 有没有搞错,怎么会碰到这个煞神…… 传说这个额角长着胎记的家伙身手俊到恐怖,十多个人围着打都没让他趴下过。大汉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回过神后立刻后退了两步,再两步,抖着声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说着,他慌忙朝那群人摆手,一众人莫名其妙跟着他后退,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项懿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空荡的胡同,白积攒了半天能量,怎么连个对手都没有……朝着那群人迅速消失的方向白了一眼,他冷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肮脏的泥土地上静静趴伏着一个人,一个少年,瘦弱得几乎像个死尸。 项懿皱着眉走过去,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来,“喂。” 那少年一动不动,衣衫褴褛的,几乎盖不住身体,连可怜的那几片衣服都染着血,真正衣不蔽体。项懿瞅着心里有点儿发堵,这人怎么这个模样…… 金三角一向很乱,治安什么的向来都是浮云,这里掩盖在权势下的罪恶太多,每一个这种黑暗的角落都萦绕着不少冤魂,死一个人,真是太平常。 项懿忍不住还是伸出手,单膝跪下来碰了碰他的胳膊,“喂,活着死了?说话!” 那躯体忽然颤了颤,项懿心里一喜,立刻伸手把他身子翻过来。可手刚要松开,手腕猛地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像是用尽了全力,可项懿感觉不到疼,力气还是太小了。项懿低头才看清抓住自己的是这个人的手,骨瘦如柴,他还以为是什么工具,膈得他发疼。 “你要……干、什么……” 声音气若游丝,项懿毫不怀疑只要今晚没人管他,明天这街角就多了一个尸体。他干脆坐在那人旁边,小心拉住他的胳膊,可那人猛地一颤,极其害怕似的用尽全力要甩开他的手。项懿被他惊慌的模样弄得挺郁闷,心里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这人本来也没多少耐心,几下都稳不住这小子,干脆一气之下就抬手把人拎起来。 “你给我老实点儿!” 那人被他喊得一震,接着忽然抬起头,死死瞪住项懿,漆黑的眼睛直直射出一道冷芒来,看得项懿倒是愣了愣,“混蛋,放……开我!” 项懿回过神来,心里有点儿不解,更多的是烦躁,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他让自己放开,自己偏就不放了! “怎么,你对恩人就这种态度?”项懿冷笑着,两只手死死捏着那少年的肩膀,“要不要我把他们全叫回来再踹你一顿?” 那人听到这话一愣,眼睛忽然眨了眨,然后像是有些晕眩,脑子往后倒,项懿凶归凶,这会儿下意识把住他的头,才发现这人脑子周围全是血,眼睛边上也是。恍惚想到很久以前,莫北也是这样,后脑淌着血,一身血腥地救出自己。项懿发着愣,回过神,下意识手上就放轻了力气。 “喂,”小心摇了摇他,项懿不自觉连声音也放缓了,“你叫什么?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人忍着晕眩好一会儿,才总算又慢慢清醒过来。他愣愣看着眼前的人,眸子忽然一滞,震惊地看着项懿的额角,声音发颤,“你……项、懿……” 项懿一愣,“你认识我?” 那人呼吸有些急促,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胎、记……” 项懿总算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那些人逃得那么快……他忽然一皱眉,自己这样子不是满天下宣告我是项懿么,啧了一声,项懿决定过几天去换个发型,把这东西遮住。 “你怎么这么费劲儿,几句话要说好几遍?”项懿瞪着他,“再问你一遍,家在哪儿,别再让我问第三遍,懂?” 那人愣愣看着他,先前的抗拒没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说道,“我没家。” “嗯?” “死了,全死了……”少年喃喃说着,眼角像是流出什么东西,又被他生生逼回去,少年脑子像是糊涂了似的,呆呆说着,“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项懿猛地一僵,整个抱着他的手臂都僵硬了。 全死了,没有家了…… 项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逼自己回过神,他暗自咬了咬牙,努力维持平时的镇定,“那你住哪儿?” 少年好不容易把哽咽咽回去,声音却还是虚弱,“就是这里。” 项懿转眼朝四下看了看,然后又低头,看着怀里瘦骨嶙峋的人。这个人,是七年前的自己,如果……如果没有莫北,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这种想法让他烦躁,项懿逼自己停止这种可笑的假设,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这副模样,不能留他在这儿,想着,项懿撑起身,另一只手抱住那人的腰来,那人下意识地一颤,本能要推开他,项懿又不耐烦了,这人真麻烦,“别动,老实点儿。”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我能拿你干什么啊!”项懿皱着眉哼了一声,总算抱着那人站起来,“找医生,你身上伤重。” “不不,我不看医生!”那人剧烈地挣扎着,却奈何根本没力气。 项懿最后一点儿耐心被磨光,忍无可忍地抬起手,直接一掌敲晕了他。一手撑住那人软绵绵塌下来的身子,他一边朝胡同口走,一边拿起电话。 “喂,乌鲁哈。” 那边一愣,立刻狗腿地大笑,“老大老大,你竟然给我打电话,你竟然……” “闭嘴,”项懿被那声音震得发晕,心情差到极点,“到卡兹胡同来,有个人要救,带你的洗浴城去,可以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老大说救,别说一个人,就是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 “闭嘴,赶紧过来!”项懿哼了一声,挂掉电话,拖着那人慢慢走出胡同,找了一个公共椅子停下来,小心把那人放在了长椅上。想了想,项懿还是坐到地上,把自己的胳膊放在椅子边,让那人的头躺在他手臂上。 出了胡同,这里就明亮多了,路灯下,项懿总算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很漂亮,漂亮得惊人,五官是典型的欧洲贵族长相,柔美中带着些许英气,是个白种人。金三角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一些,项懿不是因为这个惊讶,而是…… 黑眸里闪过一道暗沉,项懿眯着眼睛盯着这个人的脸,过了半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又转过身靠在长椅边,不再看他了。 百无聊赖地靠着椅子腿儿等乌鲁哈,项懿头靠在长椅上抬头看着星空。星星不多,有一颗却极其明亮。 北极星。 孤孤单单的,却极力散发着柔亮的光芒。 “如果你迷路了,记得顺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只有那颗星星会永远都在一个地方,永远指着同一个方向。” 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很多年前莫北说过的话。项懿忽然觉得眼前模糊,满眼只剩下了那颗星星,刺得他眼睛发疼。 迷路。 自己现在,走在这迷途上,是不是也算是迷路了? 可为什么看着这星星,还是觉得眼前没有任何方向,为什么眼睛里看着莫北,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让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开心快乐的感觉。 莫北,你说看着它就会有路,为什么我还是孤单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要站在跟我相反的路上。 那颗星星静静挂在夜空里,项懿觉得那光实在太刺眼,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唇。 第44章 【塔修亚】 “老大老大老大!” 一声爽朗的叫声打断了项懿的回忆,心里刚刚涌起的酸涩瞬间烟消云散,项懿睁开眼,看到乌鲁哈三步两跳地冲过来,挤眉弄眼满脸兴奋,“老大,乌鲁哈来也,一共耗时不到半小时,国际特种兵标准!” 项懿觉得跟他翻白眼都是自己蠢,懒得看他了。他站起身来,背对着乌鲁哈,把长椅上晕过去的人横抱起来,“带车了吧。” “带了带了,一级名车,老大过目!” 项懿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乌鲁哈敏捷地避过,嘻嘻笑,“老大,你踹我的招数我已经记熟了,前后不过三个方向,我已经应对出来四种弹跳躲避的方式,而且……哎呦妈!” 没得瑟完,被项懿一脚踹中胸口,直接往后退了三米。项懿扬了扬眉,冷哼一声,“躲啊。” 乌鲁哈看着项懿得意的表情一愣,嘿嘿笑着挠头,天知道他最喜欢项懿这种邪邪的带着坏笑的表情,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哼哼道,“不过是又多了第四个方向,我在研究研究就好了么。”乌鲁哈大大咧咧又凑过来,往项懿怀里看了看,“这谁啊?” “不知道,顺手救的,”项懿往那车子走过去,“开门。” 乌鲁哈立刻小跑过去,毕恭毕敬把门打开,“不知道你还救?啊,果然我老大是大侠!” 项懿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 好不容易到了梦影洗浴城,项懿一路要被乌鲁哈念死,等他一下车,毫不犹豫就抬脚朝乌鲁哈踢过去,这回却见那人敏捷地一闪,竟然躲过去了,接着就听他鬼叫着哈哈大笑,“哇哈哈,我果然是天才,见过一次就能记住路数啊,老大你看我慧根是不是……哎呦妈!” 于是乌鲁哈又领教了第五个方向。 揉着肩膀可怜兮兮地领着项懿进了洗浴城,乌鲁哈收起一脸颓靡,嚣张着吩咐侍女准备这准备那,然后又转身狗腿地蹭过来,“老大,顶层套房满了,咱去个高级房间行吧?我还叫了医生,绝对首屈一指!” 这小子虽然麻烦,但办事真的很利索,项懿勉强丢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抱紧怀里的少年,跟着乌鲁哈走进了电梯。 医生来得很快,项懿刚把那人带进屋子,给他脱了个上衣,门铃就响了。医生年纪挺大,人很精神,看着挺靠谱儿,项懿直起身站到一边,也不打扰人家诊治,只是在边上看着。 乌鲁哈跟着他站一边,几次要说话,被项懿活活瞪回去,只好郁闷地搔头。 那医生走到床前跟边上两人简单了解了情况,就上前给那少年脱衣服。上衣已经被脱完了,只剩下裤子,说是裤子,其实基本都是洞,该看的不该看的几乎都看得见。老医生还挺淡定,对着血淋淋的人也没多说,抬手就把人裤子给扯了。 却没想到那少年在这个时候猛地惊醒过来,一双眼睛惊恐地瞪大,枯瘦的手慌忙按住那医生的手掌,声音颤抖,眼神却凶狠,“你、你干什么!” 项懿和乌鲁哈愣着,立刻走上前来,那少年像是呆了片刻,眼前慢慢清明,等他看清是项懿时候,一双眼睛带着难以置信,恶狠狠瞪着他,“我以为……你、你不会……”传闻里的项懿,很仗义,性格也够酷,办事雷厉风行,是个让人敬佩崇拜的大哥。 却没想到他竟然也…… 少年眼角有些湿,手指发抖,声音哽咽着,“你们,杀了我,杀了我。”他抖着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别这样对我,杀了我……” 项懿心里发疼,这人惊恐的模样让疑惑,却也带了点儿心疼。他想了想,小心踏过去一步,却引来那人更剧烈的颤抖,“别过来……” 项懿缓下声音,带着点哄人的语气,“你别怕,”他小心又走过去一步,“别怕,这是医生,请他来给你治伤的。” 那人像是慢慢听明白了,将信将疑地瞪着他们,乌鲁哈被他瞪得莫名心虚,挠了挠头,嘿嘿笑,“对对,给你治病的,不是要害你,我老大从来不害人!” 那医生也赶紧配合着点头,还顺手把自己的大白色药箱抱在胸前给他看证明。 那少年喘着气,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他左右看了看,眼里的慌张和凶狠一点点褪下去,反倒茫然地看着他们,眼光一点点地从三人脸上移到那药箱上。 治伤…… 他忽然反应过来,忙摇头低吼,“不要,我不要看医生,不要看医生……”他边说边往后缩,却像是扯到什么痛处,声音里带着痛楚。项懿低声哄了几句,对方却还是抗拒发抖,他皱着眉终于没了心情,蹭蹭走过去,大手一挥又把他拍晕了。 那老医生立刻配合地拿出一个针管,对着少年细瘦的手腕就是一针。 应该是镇定剂,项懿退后几步,回头看到乌鲁哈呆愣愣看着那少年,魂游天外的德行。项懿走过去拍了拍他脑袋,乌鲁哈回过神,嘿嘿嘿挠头,“老大……” “发什么呆。” “嘿嘿,”乌鲁哈有点儿脸红似的,又挠头,“这小子……呃,脸洗干净了一看,哈哈,长得真好看!” 项懿嘴角一抽,对他的好感又下降三层。 转眼看着床上的少年,他记得这人有一双绿色的眸子,像两颗玛瑙,很迷人。 项懿正观察着他思考着,忽然就听那医生啊地一声惊叫,两个人皆是一愣,紧走了两步过去。 可这一看,三个人都僵了。 老医生脱了这少年的裤子,像是为了确认伤口把他翻了个身,而这人除了后背纵横的伤疤外,身后那个隐秘的地方竟然肮脏溃烂到惨不忍睹。乌鲁哈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脸上一红,赶忙转过身退后几步。反倒项懿慢慢收敛了心神,盯着那伤口眯了下眼睛。 怪不得,他怕成这样。 项懿跟着乌鲁哈后退,却是直接朝门口走,边走边说道,“医生,麻烦您好好给他治伤,包括那个地方。” 老医生回过神,心里心疼,赶忙点头。 项懿走到门口,打开门把手,忽然皱着眉头瞪着乌鲁哈,“走啊,笨蛋。” 乌鲁哈一呆,明白过来,旋风似的冲了出去,脸上还发烧似的发红。项懿无语,关门前又看了看那个少年的方向,这才轻轻关上房门。 ***** 项懿和乌鲁哈在门外等着,乌鲁哈像是在发呆,眼神直直的,他无措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又小心地靠近项懿,侧头看见自家老大在抽烟,表情倒是挺淡定。 “老大……” 难得只是叫了一次,项懿歪头看看他,看见一张五官揪成一团的脸,这小子还挺纯情,项懿想着觉得好笑,“干吗。” 乌鲁哈咽了咽唾沫,呃了好一会儿,才习惯性挠头吭哧道,“他、他那是……那是怎么了?” 项懿呵地一笑,眼神却冷,“你真不懂?” 乌鲁哈立刻眼汪汪的,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发呆。 项懿没再理他,转头看了看对面不远处的挂钟,十一点半了,他忽然皱起眉暗想,这么晚没回去,莫北会不会…… 他有点疑惑,平时这时候莫北再怎么忍不住还是会给自己来电话,即使是自己对他最坏的那段时间。今天是怎么了? 从兜里掏出手机,项懿刚把手机盖子翻开,瞬间就无语了。 竟然是没电了…… 项懿几乎能想象到莫北在那边着急的表情。 打不打过去? 项懿垂下眼睛,抿了抿唇,不知道想了什么,像是啧了一声,然后转过身面朝着那个依旧发呆的家伙,“乌鲁哈。” “啊、啊?”乌鲁哈一惊。 “手机给……”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忽然开了,那老医生满头大汗地出来,神色有些慌张,“小少爷呀,这样不行,得送他去医院,他那里……呃,得手术。” 乌鲁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项懿因为这话也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到第一次强迫莫北的那晚上。那天他看到顶层套房里刚刚溺水而昏迷不醒的莫北时,头一次心慌意乱到几乎窒息的程度,他那时候紧紧握着莫北的手,心底害怕,嘴里不断念他的名字,一字字,喊得小心。 可那人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莫凛和颜立可找到了那个地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六天,他才终于醒过来。 项懿发着愣,忽然觉得心口抽痛,连带着心脏周围的肌肉也痉挛了一下。 那天……那天他也是这么疼吗…… 项懿恍惚着被乌鲁哈拉着走进那房间,眼里映出那少年赤裸而伤痕累累的身躯,项懿呆了很久,没听清乌鲁哈在耳边说着什么,下意识地走出一步,弯腰捡了旁边的床单,裹住那人的身体,然后直起身来。 “叫车,去医院。” ***** 少年醒来的时候有些发晕,头脑空白了很久,才终于慢慢有了思维。他眨了眨眼睛,呆了好一会儿。全身的剧痛像是忽然跟着他一起苏醒了,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他咬紧牙,拳头紧紧攥着,呼吸急促。 痛得要发疯,可抵不上心里的痛。 脑子里闪过很多人的脸,那些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醒了么?” 少年一愣,在剧痛中勉强保持着镇定,努力掀开一丝眼皮,眼睛里映出那个人的轮廓,他记得叫项懿,他来金三角没多久,这里的几个有名的老大还是认得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勉力张口,声音虚弱,“你救了我?” “嗯,”想了想,项懿又加了一句,“还有那小子。”说着,手指指了指身后。 他努力歪歪头要看过去,却扯到了痛处眉头皱紧,对方像是被他吓到了,蹭蹭走过来,直接把脸凑到他眼前来,“我我我,就是我,我在这儿,你别乱动……” 少年看清了,是个娃娃脸,感觉上可能是项懿的跟班。他看了看他们,眼睛垂下来,过了很久才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项懿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抱起胳膊,一字字清晰说道,“塔修亚?斯纳多,你怎么到金三角来了。” 少年猛地一颤,感激的眼神瞬间退散,只剩下冷厉的目光直直瞪着项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45章 【离别】 斯纳多,这是意大利传承了几百年的贵族家族,不过那也只是曾经。 整个家族一夜之间被人屠杀殆尽,这个新闻当时轰动了整个欧洲,虽然大陆对他们的报道很少,但项懿知道得非常清楚,楚默的消息网几乎能涵盖半个地球。斯纳多家族被屠杀的案子是个谜,至今没找到凶手,只是那些人死状算得上正常,动脉上一刀,一击毙命,可见下手的人并没想给他们太多痛苦,不是什么仇家。当时意大利的教皇动用了所有力量去调查这件案子,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凶手是专业杀手,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项懿当时就对这个新闻挺重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漏网之鱼。塔修亚是斯纳多家族里的一颗新星,当时传闻这个有前王室血统的少年很有可能竞选下一任内阁大臣,所以楚默那里有几张他的照片。这个人的脸太精致,很难让人看过会忘记。 他自己一个人,从欧洲逃到金三角来的? 越境跨越半个地球,项懿知道那有多难。 项懿眯着眼睛盯着少年凶狠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勾着嘴角笑了笑,“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要是想杀你,你现在也不会活着。” 塔修亚颤了颤,眼神还是很戒备。乌鲁哈在边儿上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着急得左看右看。项懿看了看他,忽然说,“你出去吧。” “啊?”乌鲁哈一呆,看看项懿,又下意识看了看塔修亚,最后郁闷地垂下脑袋,“哦……” 他后退了两步,走之前像是犹豫再三,留下一句话,“那个什么,塔、塔修亚是吧?有事儿叫我哈。”然后就郁闷地关上门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项懿,塔修亚忽然就觉得整个气氛都冷凝起来,像是没了缓冲的东西,只剩下这个人有些强硬的气息,他默默攥紧了床单,脖子僵直,眼神却还是凶巴巴的,“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救我?” “想救,顺手就救了,”而且不小心还救了一颗明珠,项懿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你不用这么防着我,金三角这个地方,知道你的人寥寥无几,我该夸你逃对地方了。” 塔修亚呼吸有些急促,他不明白项懿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年像个困境中的小兽,瑟瑟发抖,却还是伸着利爪和獠牙。项懿对他有了点儿好感,故意似的,慢悠悠走到他床前,走一步,那人往后就缩一寸,项懿心里发笑,直到把人逼到墙角,他才停下步子,挑起眼角笑道,“这么怕我?” 塔修亚瞪着他,声音虽然颤却还是冷冰冰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项懿逗够了,干脆坐到床上,点了根烟,一片悠然似的,不紧不慢说道,“你在逃避仇家,我能帮你保住这条小命。” 塔修亚一惊,眼里有什么光芒闪过,却还是咬着牙哼道,“我凭什么信你!” “嗯?”项懿侧头看他,掸了掸烟灰,“不信也可以,反正你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何不赌一次?” 塔修亚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的确,他真的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看他发呆,项懿表情缓下来一些,“洛桑胡同,一周以后,晚上八点在胡同口等我。” “一周?” “你身体需要休息,放心吧,一星期时间不会发生什么,只要你不出这个医院。”项懿最后吸了一口烟,回头朝他笑了笑,“你既然能悄无声息地从欧洲逃到这里来,那从医院到那个胡同的路上不被人发现,也是个小事吧?” 意思是,一周后不打招呼,直接离开医院,去那个胡同么? 项懿像是读懂了他眼里的疑问,点了点头,站起身,“我只等你十分钟,不来,我就不管你了。” 塔修亚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可信。他一路上逃亡,被骗被伤害的次数数不胜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相信一个人的感觉。可这个人……让他有种能信任的错觉。 错觉,是错觉吗? 他愣愣看着项懿,项懿也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幽深暗沉,让人读不懂,却看不到什么恶意。塔修亚咬着唇沉默,却忽然看到项懿的眼神变了些,柔和了一些,看着他的目光也没那么疏离了似的,“放心,我想救的人,就会救到底,”说着,那男人直起身,朝门口走,“你可以试一次,人生的第一场赌,会不会赢。” 塔修亚因为这话僵硬了半晌,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了。 要相信么? 他不由地慢慢咬住唇,盯着那扇关紧的门,看了很久。 ***** 项懿回项宅的路上心里很兴奋,那个家伙竟然真的是斯纳多家的,他只隐约觉得是,刚才完全确定了。一个庞大贵族家族的继承人,应该说,唯一继承人,竟然还活着。斯纳多家族专门经营海底矿产,积攒了几百年,一定有着一笔庞大的财富,而且没记错的话,他们的生意主要就集中在大西洋沿岸,航线似乎从欧洲拓展到了南美。 从金三角到南美跨过太平洋的路线,项懿记得已经被腾凌给占据了大半,如果那个塔修亚能投靠他,等于是给楚默打开了另一条海上通道,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将是一大助力。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抓牢。 心里想得开心,项懿在走进项宅的时候都扬着嘴角。昨天陪着乌鲁哈等了一夜,现在都大白天了,一整晚上没回来,莫北应该是担心死了吧。项懿眯着眼睛,忽然想看看莫北再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他昨晚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打给莫北,他是想让那个人担心,和以前一样,那个人越难受,他越畅快,只是畅快完了,心里又发堵。来来回回这些情绪,他都已经习惯了。 反正手机没电了,让那个男人担心一晚上,算不得自己的错误,他不会怀疑的。 想着,项懿深吸了口气,踏进项宅的大门。 可是…… 气氛很奇怪,非常奇怪。屋子里安安静静,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屋子里没什么人理自己,平时进来也没人跟他打招呼,可不是像现在,死寂一片,明显屋里就没人。 项懿忽然觉得心口抽了一下,很不好的预感,他眸子一沉,脚步加快了些。 安静,还是安静。 他走上楼梯,心跳越来越剧烈,一种熟悉的慌张渐渐从心底升起来,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在莫北门前站定时恍惚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里面……还是没有人。 项懿手指抬起来,放下去,来回几次,终于闭了闭眼睛,用力推开了门。 莫北的东西一向很少,房间从来都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可再怎么整洁,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空荡成这种程度。 空气里发冷,冰凉得几乎浸入骨头。 项懿僵直着站在屋子中央,抬头愣愣看着四周。 莫北最后的微笑像是猛地撞进脑子里,那么淡,若有若无地在嘴角蔓延,可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的笑意。 那个笑容如同七年前一样,在腾凌那群人屠杀了他一家的前一夜一样,空洞、悲伤,像是有很多话对他说,却终究只是摆出了一个微笑。 “莫北哥哥,你要一辈子陪着我!” 男人像是看了他很久,然后俯身轻轻抱住他瘦小的身子,柔和清澈的声音在他耳边吐出一个字,“……好。” 莫北,七年前,你骗我。现在,又骗我吗…… 项懿感到指尖冰凉,他木呆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脚步僵硬着终于慢慢走到了桌子边。 桌上摆着一个布袋子,旁边一个项链,下面压着一张纸,是莫北秀挺的字迹。 他颤了一下,瞳孔一缩,慌忙把那张纸拿起来。 小懿。 单单两个字,项懿不知道为什么,心痛得几乎受不住。 “小懿,我走了,对不起,我不是骗你,我只是没办法告诉你。 小懿,有些事你不说,我都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不是真心,我比谁都看得清楚。所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好活下去,好么? 我不是个好哥哥,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让你真的快乐。 只是有些话,我没有骗过你。 我走了,那就开心些吧。 莫北。” 项懿愣愣看着最后的两个字,不,应该说是四个字,莫北后面有一团黑色的阴影,被小心涂抹掩藏住,可项懿知道,那后面两个字是什么。 莫北哥哥,连你也……终于要离开我了么? 项懿紧紧捏着那张纸,眼里从慌张到呆滞,最后终于渐渐冷漠下来。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纸,想努力掩盖,却还是止不住手指的颤抖。指尖摸上那个布袋子,柔软的触感,让他几乎想到莫北的眼睛。他咬着牙,逼自己平稳情绪。 抬起手,犹豫着,终于还是把那袋子打开。 脑子像是凝滞了,一瞬间思考混沌,几乎让他没法呼吸。 那天晚上,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高兴? 为什么划了一手的伤,在看到莫北的笑容时,心情还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 他想起那夜满目的艳红,想起那天晚上温柔的月光。鼻息间像是又萦绕着那甜腻的花香,手指隐约好像又触摸到了那人白皙的肌肤。 有些话,没骗过你。 莫北,到底是哪些话?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 手指发僵,瞳孔里映出那一大袋的风干的花瓣,项懿忽然感到喉头发腥,心脏疼到麻木,竟连感觉都没了。他傻站了很久,靠着桌子,傻呆呆站着,眼睛盯着那张纸上的字,脑子像是停顿了,没有思考,只是呆站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走,只有自己,后知后觉。 天色从大亮到渐渐昏暗,月光一点点地洒进那间屋子里,项懿终于动了动,抬手拿起那个项链,看了一眼,慢慢戴上。然后他拿起桌上的袋子和信纸,转身离开了那间屋子,再没回头。   第46章 【仇人】 “哎小可啊,你慢点走啊,小心腿小心腿!” 项懿刚走出门,楼下大厅忽然就传来项黎的声音,接着接连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项懿身子一顿,沉默着抬手,把脖子上的项坠压到衣服下面去。 “没事儿没事儿!你要我说几遍啊,别跟着我,烦不烦啊你!”颜立可声音里带着哭腔,脚步听着一瘸一拐的。 项懿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隐匿在黑暗里。 项黎紧跟着颜立可走着,想扶不敢扶,讷讷地垂首,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可,我知道莫北哥走了你难受,那你也别糟蹋自个儿啊……” 项懿闻言僵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成拳。 “……”颜立可没说话,却突然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项黎看着难受,走上前去却又不敢离他太近。正犹豫着,身边的少年忽然转过身来,狠狠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他妈的,七年!”颜立可眼泪鼻涕一大把地往项黎身上蹭,“小师父骗我,他明明昨天跟我说四五年,为什么这回变七年了啊!七年,那他妈是多久啊……” 项懿猛地一颤,瞳孔缩了缩,拳头握得更紧。 “七年……七年过得很快的,你看,咱俩认识七年了啊,多快啊,”项黎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忙拍着颜立可的背哄道,“你别哭么,大不了我们放假过去看他啊,又不是永远不能见面,你看,还可以视频啊,电话啊……” “那能一样吗!”颜立可抬头瞪他。 “不一样不一样,是不一样……”项黎被瞪得委屈,嘴上还笨,手脚都发僵了,“反正你别难过了嘛,要不,要不咱们这回假期就去银三角玩儿好不好?我去求求老爸,好吧?” 项懿一愣,忽然眉头皱起来,整个注意力被“银三角”三个字吸引住,再也顾不得心里的难受。过了一会儿,那双暗黑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眉头又渐渐舒展开。 颜立可嘟着嘴巴,瞪着项黎,心里却莫名其妙没那么难过了。他哼了一声,甩开项黎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楼上走,项黎紧跟在他后面继续好言好语地安慰,可对方压根儿不理自己,他只能暗自垂泪。颜立可走上楼时下意识地在莫北房门前停了停,想着,又有些留恋地走过去。 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黑漆漆的,什么人都没有。 颜立可看着空荡的门口,又难受了,垂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肩膀缩了起来。身后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停住,然后一双手臂有些犹豫,却终于还是轻轻从身后抱住了他。颜立可呆了呆,这次却没挣开。 “小可,”项黎像是努力想着措辞,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和温柔,“莫北哥不在,你还有我,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样不可以么?” 颜立可忽然觉得脸上发红,这个人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全身都发麻起来。项黎抱着他的地方开始发烫,有点儿让他喘不上来气。 颜立可咽了口唾沫,心里一慌,又甩开项黎的手,“大老爷们儿说这种话,你害臊不啊,还我去哪儿你去哪儿的,那我去死你也去啊,切……” 项黎像是有点儿急,眉头皱起来,“不要乱说话啊。” “哼!” 项黎抿着唇看着他,过了会儿垂下眼,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说真的,你去死,我也跟着。” 颜立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上一片飞红,想也不想就要一脚踹过去,结果腿还没抬起来就痛得龇牙咧嘴,嗷嗷哀叫。项黎赶忙稳住他,心疼地抱紧,“你小心点嘛,你看,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叫我,那么多人你自己怎么打得过么,不要逞强知道不?” “哼,忽然来一群,我哪来得及叫你啊,嘶嘶,疼,你他妈轻点儿啊你!” “哎哎对不起啊,来,小心点儿,我扶你回去……唉,就说你平时不要老得罪人么……” “你还说!”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小心点……” 两个人慢慢扶着走着,小心翼翼,谁也没有注意到楼道尽头的一个身影,默默站着,过了很久拉开了身后的门,悄声隐匿在了黑暗里。 ***** 塔修亚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着呆,眼眶渐渐酸涩,几滴泪慢慢流下来,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枕头里。他记得凶手的模样,红色的卷发,灰黑的眼睛,眼神残忍冷酷,根本不像个人类。他流亡了三年,从意大利到缅甸,路上遭遇过的所有黑暗,他连想都不敢想,可每天每天,脑子里却不停回放着那个人的脸。一身的黑衣,匕首尖滴着猩红的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接着剧痛穿过四肢百骸,让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发誓要报了这血海深仇,可看看现在的自己,只觉得可笑又荒唐。手无寸铁,甚至连命都保不住。恍惚又想到项懿的话,眼前晃过那个人额角的印记。这个人为什么会帮他,他不明白,可是这么些年他早不相信什么好心、善良,那种不计回报付出的人,怎么可能存在。 可是,自己真的,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塔修亚歪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他想起欧洲的天,也是这么蓝,可现在回忆里却只剩下了鲜红的血,连空气都带着血腥味。看了一会儿,他默默闭上眼睛。 七天,还剩六天。 人生的第一场赌,他赌自己的命。 “当……当、当当。”有些费劲儿的敲门声。 塔修亚一惊,整个身子戒备起来,僵硬着盯着那扇门,不敢动一下。敲门的人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过头来,然后看到床上的人安稳地躺着,便咧开嘴哈哈笑道,“你醒啦?” 乌鲁哈蹦进来,手里拿着一堆东西,呼哧呼哧地喘气,“买了一堆补品,说是对裂伤有好处,愈合很快的,就算是那种地方,好得也快!” 塔修亚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整个脸立刻羞怒得绯红起来,乌鲁哈瞧着发愣,没明白他怎么了,把手上的东西一扔,蹭过来,“唉?你发烧了?是因为后面那儿疼吗?不会发炎了吧?哎呀要不要叫医生?” 塔修亚来不及发怒骂他,就听这个混蛋继续自言自语,“不过不会呀,我查过资料的,肛裂虽然疼,但是手术以后好得很快的,难道是你体质问题?可是医生脱你衣服的时候我都看到你全身都是伤啦,不都好了嘛,咦?难道因为那个地方神经太纤细?哦哦,有可能……” “闭……” 乌鲁哈一顿,立刻弯腰看他,“你说啥?” 塔修亚气急了直接操起旁边的花瓶扔过去,“闭嘴,你给我闭嘴,滚出去!” 乌鲁哈敏锐地发现这花瓶方向与项懿的第四脚路数等同,于是敏捷地避过,有些纳闷儿地挠头,“你干嘛呀?哦,网上说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浮气躁……” 塔修亚要疯了,要不是动不了,他绝对给他一刀,“你给我滚出去!” “哈哈哈,”乌鲁哈忽然大笑了几声,跳过来,对着塔修亚眨眼睛,“喂,你这样多好。” 塔修亚瞪着他,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过被他气得火大,眼神凶恶。 乌鲁哈嘿嘿笑着,蹲在他床前,“你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咱是男人,多大点儿事儿啊。” 塔修亚忽然一愣,看着对方嘻嘻笑的表情发呆。 “哭什么呀,”乌鲁哈盯着枕头上的一点泪渍,转眼又扬着嘴角笑,“别难受了,我家屋子多,多到数不过来,等你好了住我那儿去,绝对没人再敢欺负你。”乌鲁哈说着,自信地挺胸脯,“过去的就过去啦,不就是非自愿发泄嘛,我不嫌弃你,真的~~” 塔修亚呆呆看他,忽然觉得心里灰暗的情绪一点点减淡了。这个人不是项懿,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只当自己是因为被强暴才难过么…… 可是这种爽朗的,不带心机目的的笑容,他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心里稍微有点感动,塔修亚眼里的凶狠慢慢褪下去,这个人虽然二了点,但是身上似乎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而且啊,我跟你说,这堆东西真的对你伤口有好处,有吃的也有抹的,你要是自己不方便,我帮你涂药也行啊,我手指头挺细,弄不疼你,还有就是那种地方……哎呦妈!” 狗屁阳光的味道,让这个混蛋去死吧! 塔修亚把手边能砸过去的东西通通砸了个遍,然后抬起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喂喂,小美人,你就这么对待恩人哪?” “滚!” “怎么老骂人,美人应该端庄优雅的啊,你这样让我很幻灭的……” “滚!” “美人美人……” 上帝啊,来个雷劈死他或者劈死我吧…… 于是塔修亚根本来不及为仇恨痛苦挣扎,接下来六天的时间他快被某个聒噪至极的混蛋搞得崩溃掉。这家伙绝对不是个东西,是个人都小心着怕戳痛他的伤口,这混蛋毫不避讳不说,还总吊儿郎当地拿这话题跟他讨论,他怎么碰了这么个煞星!于是第七天当晚,塔修亚迫不及待地拔了身上所有的管子,在隔壁病房顺了件衣服后,匆匆又匆匆地逃离那个让人惊悚的病房。 那个家伙是恶魔,太可怕了。 在楼下找个地方躲好,塔修亚回头看了看楼上病房的窗户,耳边忽然像是又听到那个人叽里呱啦带着笑的声音,他呆了一会儿,回过神又皱起眉哼了一声,才转回头迈着大步离开。 洛桑胡同,他记得那个地方。很繁华,人挤人,尤其是晚上。他不明白项懿为什么要找这么热闹的地方秘密见面,不都应该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头小巷么…… 他低着头匆匆走着,带着帽子,把脸掩盖好,掩藏气息东躲西藏,他已经习惯得成了一种本能了。等终于到了胡同口,塔修亚被挤得难受,身体本来就还没有痊愈,走了这么多路几乎已经到极限了。冒着冷汗站在稍微人少的地方,塔修亚背靠着墙休息,缓缓舒了口气。 “跟我来,离我至少三米远。” 冷不丁耳边擦过一个人的唇,声音压得极低,一闪而过。塔修亚一惊,再抬头时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是项懿。塔修亚深吸了口气,忍住疼痛,抬脚跟上去。 项懿走得不快,但也不慢,正常人走路的速度,而且没有任何遮挡,就是平时上学时的装扮,后面还背着书包,手上挂着球衣。他走走停停,在闹市里看看热闹,在小摊边挑了挑东西,顺便跟老板打趣着,讨价还价。 塔修亚在他身后看得愣愣的,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等终于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来时,两个人至少已经走了一个多钟头。小区里的几个大爷大妈像是跟项懿很熟,打着招呼,项懿嘿嘿笑着一一回应,挺自然地往三单元楼上走。塔修亚贴着墙根小心翼翼跟着,趁那些居民没注意,一闪身躲进了楼内。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他一惊险些喊出来,结果嘴巴被人轻轻按住,后背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那人声音很低,跟刚才一样,低低绕在他耳边,“做得不错,出乎我意料。” 塔修亚长吁一口气,点点头,项懿放开他,却还是把住了他胳膊,“走吧,一路上……辛苦你了。” 后面的伤应该又是扯到了,疼得很。塔修亚咬着唇,摇摇头,“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人很多……” 项懿扶着他走,闻言笑了笑,“中国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 塔修亚没太听懂,不过明白项懿的意思,心里对他更是钦佩了一些。两个人走到最顶楼的一间屋子,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爽朗的声音,“来啦来啦。” 项懿笑了笑,估摸着那人快走到门边时,忽然对着钥匙孔的地方连敲了五下。那人像是在屋内猛地顿住,塔修亚看到项懿的嘴角慢慢扬了上来。 “阿穆叔叔,是我,小懿。” ***** 塔修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杯热茶,小心地观察着眼前的虬髯大叔。少年眼神虽然警惕,趁着那张脸,看着却显得挺可爱。阿穆呵呵笑了笑,坐在他对面,递过去一大把奶酪,“喏,多吃点,别客气。” 塔修亚慌忙接过来,攥在手里,有点无措。 项懿走过来坐在一旁,看了看他,笑道,“你以后就住这儿吧,这里很安全,阿穆大叔会保护好你的。” 塔修亚慢慢平息了情绪,抬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为什么帮我?” 阿穆没说话,侧头看项懿,项懿盯着塔修亚,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下去,渐渐冰冷下来,“不只你在赌。” “什么?” 项懿抬起桌上的热茶慢慢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的眼睛,“不只是你在赌,我也在赌,我赌你不会出卖我,哦,不,出卖我们。” 塔修亚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到一种很浓厚的情绪,很熟悉的感觉,承载着浓烈的恨,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我可以帮你报仇,可以给你提供那个凶手的信息,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锁定他的位置。”项懿慢慢说着,语气平淡,却让对面的塔修亚整个人惊愣住,“我甚至可以给你提供枪械,顺便帮你毙了那个家伙。” 塔修亚手里的茶杯拿不住,手抖着,茶水几乎要溢出来。 “可是,”项懿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那个人只是个杀手,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声音几乎发不出来,有些艰涩。 “内阁二十个议员位置,你们家族,占了四个。”项懿终于放下茶杯,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塔修亚,“而你,当时要竞选内阁大臣,我说的没错吧?” “……”塔修亚感到心脏撕扯着发疼,他木愣愣盯着茶杯,沉默着。 “这意味着什么?嗯?”项懿终于笑了笑,声音却依旧发冷,“等于总统做一个什么决定,你们家族四个人有权左右,同时还有你,有一票否决权。中国还有句古话,叫‘功高震主’,这个,你不会不懂吧?” 塔修亚全身震了震,绿色的眸子渐渐发红。 “当时的税法改革政策,你清楚,同意不同意,各占一半,最后是你,内阁大臣候选人,被采访时说了一句话,税改对大多数居民不利,你不是很赞同。可当时,你竞选内阁大臣实至名归,基本走个形式,第二年的接班人就是你了。就这一件事,很简单地说明了一个问题,你跟总统的思路,似乎有那么点儿差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报仇,要找真正的主谋,凶手到底是谁,不仅仅只是动手的那个。”项懿的声音忽然冷厉下来,像是冻了一层冰,字字发狠,“有些人,就喜欢借刀杀人,那些躲在暗处的侩子手,才是真正的,仇人。” 塔修亚忽然觉得全身像是坠入了冰窟,因为项懿的声音而刺痛起来。这个男人,眼里写着浓烈的恨,那是同自己一样的,背负着血海深仇才有的痛恨。 他不是没想过幕后的主谋可能是谁,可是每次想到总觉得毛骨悚然,难以置信。那个人,和自己的家族是世交,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是小时候还抱着自己笑着夸奖自己的人。那个前一天还和父亲相谈甚欢,喝酒畅聊的男人,怎么会第二天就屠戮了他们整个家族。他不想相信,更是不敢相信。他瑟缩了一会儿,惶恐地喃喃着,“他为什么,那为什么要杀了我全家,杀了……杀了我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全家族!!” “你们斯纳多家,传承三百年,不是容易慢慢消解的力量,死了你一个,还会有别的人,别的姓斯纳多的人来代替你,抑制不了就只能除掉,斩草除根一向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项懿不多说了,站起身俯视着他,“你自己再想想吧,说实话,凭你一个人要刺杀总统,那是天方夜谭,你可以再赌一次,要不要相信我,跟我合作。” 说罢,他也没再看塔修亚的反应,转身走到身后的一个铁门前。这么大的打击,需要时间来消化,可不管需要多长时间,最后的结果,他几乎可以预见。勾着嘴角笑了笑,项懿推开那铁门,“阿穆大叔,你来一下。” 阿穆看了看呆坐着的塔修亚,欲言又止似的,过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跟着项懿走进铁门里。他盯着面前少年冰冷的背影,犹豫着,终于还是问道,“小少爷,这是您跟楚默队长查出来的信息吗?唉,实在是……” “不是。”漠然的声音,项懿转过身,看着他,缓缓说道,“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什么!”阿穆一惊,“那您这不是……不是……” “误导么?”项懿呵地一笑,眼尾挑起来,“比起一个杀手,杀一个总统,难度更高,不是么?” 阿穆愣愣看着他,像是明白了,忽然便觉得眼前的人看着可怕起来。项懿盯着他眼里惊疑不定的眼神,半晌慢慢收回嘴角的笑,声音也低沉下来,平静了许多,“阿穆叔叔,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阿穆呆了呆,心里五味杂粮,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叹了一声,走上前抬手摸了摸项懿的头发,“小少爷,你和以前一样,还是阿穆眼里那个聪明又可爱的孩子。” 项懿沉默着,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依稀像是看着东方,越过太平洋,看着那个遥远的身影。 第47章 【交锋】 傍晚,夕阳。 一片酒红色的柔光洒在海面上,浪涛很小,拍打礁石的声音并不沉重,反而像是某种柔软的鼓点,一荡一荡的,流在耳边像是那个人低沉的嗓音。莫北靠着一棵椰子树坐在海滩上,仰着头凝视着火红的天空。夕阳的余晖散进他黑润的瞳孔里,隐约像是在眼睛里流淌着鲜血,他看了很久,慢慢低下头,望着眼前发紫的海面发呆。 同样的海面,浪涛也相差无几,可竟然,已经隔了一个太平洋。 呆坐了好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也开始冷了。莫北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摊在掌心里握着,下意识地细细抚摸。这是自己唯一带来的,跟那个人有关的东西。手腕上的银镯在夕阳下泛起一抹红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过了一会儿,莫北收回眼,把匕首又收进怀里,撑着身后的树慢慢直起身来。 “莫先生,走了吗?”身后的一个黑衣男人朝他恭了个腰,然后走上前把手里的衣服给他披上,“您还没吃晚饭,我带您去一个餐厅吧,银三角著名的西餐厅,味道很不错的。” 莫北顺着他的动作把衣服穿上,闻言笑了笑,“你每天都有一个著名的餐厅,欧漾,真看不出你还是个美食家。” 那叫欧漾的男人一呆,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着搔了搔头,“您总是不按时吃饭,我只是担心您。” 莫北心里挺感动,这个人在自己来之前负责初步调查银三角,是项坤的得力助手,现在算是自己的第一助理了。欧漾是个中日混血儿,五官很深邃,长得也高大,还酷爱穿黑衣,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自己的保镖了。莫北也不拒绝他好意,点了点头便往停车场走,“你吃了么?” “还没有……” 早有人给莫北开好了车门,他弯腰坐进去,看着旁边也跟着坐过来的人笑道,“那一起吧。” 男人挺高兴似的,眼睛弯起来,“好的莫先生。” 莫北笑了笑,垂下眼拿起身边的一叠资料仔细翻看。这些是欧漾前段时间搜集到的资料总结,繁琐的地方解释得也很清晰,配了很多图例和照片,是份很细致的调查总结。莫北越看越佩服欧漾,等看完了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让你做我的助手,真是屈才了。” “哪里哪里,”欧漾赶忙摇头,像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说,“莫先生,其实……呃,其实我一直都很崇敬您,您可能忘了,我以前在金三角的时候,您救过我的命。” 莫北一愣,仔细看了看他,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时候?” “呵呵,”欧漾嘴角扬起来,很高兴似的,“那时候我生了场重病,谁都说没救了,后来是您给我动的手术,还没要一分钱……很久了,五年前的事情,您忘了……也挺正常的。” 欧漾的父亲是一直跟着项坤的,莫北从小就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也的确顺手救了很多组织里的人,莫北是真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次了,不过不忍心让他失望,便笑着说道,“哦,五年前是吧,我想起来了……呵呵,没关系,举手之劳。” 欧漾看着男人嘴角的微笑,沉默了一会儿,莫北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直到欧漾重新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笑着看他,“莫先生,您总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莫北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欧漾却转开了话题,“银三角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很原始,开发的人非常少,竞争对手一明一暗,不多,但也算是棘手吧。” 莫北也没多想,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翻到资料里的一页,看了看,“明着的那个,腾凌是吧。的确,他们在这里扎根很久了,算是垄断了海上贸易,跟他们争这一块儿很不明智,”莫北往后又翻了翻,“暗处的这家伙……”他顿了顿,细细看着那些数据,慢慢皱起眉头,“做毒品和高利贷,顺带一些奴隶贸易,怎么……和项大哥这边这么像……” “是的,”欧漾点头,往莫北那边坐过去一些,伸手往前翻了几页,指着一处树状图说道,“而且他们非常隐蔽,网上的数据库防御做得密不透风,而且据我观察,他们的信息获取能力很强大,大半时候都能赶在我们前面,”说完,欧漾总结了一句,“真正的业务上的竞争对手,其实就是它了,只是我们几乎找不到他们的信息,连组织名字也不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组织,领头的会是谁? 莫北盯着那树状图看着,皱着眉思考,忽然,他眼里光芒一闪,咦了一声。 “怎么了?” 莫北从第一行看过去,再往下细细研究,“你后面标的这些,是他们的行动日程?” “嗯,不过这里只有我知道的。” 先是探路,然后网上搜索信息,锁定,再派出一批人假装运货……这种暗渡陈仓的策略…… “很眼熟。” “什么?” “这个人的经营模式和运货方式,很熟悉的感觉。”莫北合上资料,侧头看欧漾,“而且和我们很像。”欧漾一惊,有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然,他听到莫北低低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至少我们应该是认识他的,不会是陌生人。” 果然老大派来莫北是正确的。欧漾心里暗叹。最了解项坤的只有莫北莫凛两兄弟,对组织内部的所有信息了如指掌的,也只有他们两个。看来项坤这回是玩儿真的,是真打算开拓这个地方,才会派莫北这样的左右手来。欧漾看着莫北的眼神又多了些敬佩,语气也更恭敬了,“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办?” 莫北不答反问,“你们这里有没有顶尖的黑客?” 欧漾心里盘算一下,“有三个。” “够了,”莫北眼里像是有了光,平日熟悉的微笑忽然有了神采,“今晚,我们警告他一次,不要太嚣张。” 欧漾看得整个人发愣,好半天才回过神,赶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立刻又补充一句,“那个,还是先去吃饭……” 莫北心里的豪情瞬间跌了几米,不过看着男人眼里的担心,他又觉得挺温暖,便乖乖点点头,笑了笑,“好,顺便把那三位黑客也请来,作战前怎么也要饱肚子。” 欧漾忽然觉得这个人的微笑有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很淡,却像是微风一样,力量不大,却能渗透到衣领间,慢慢又跌进心里去。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喉咙,讪笑着拿起手机,转过身不敢再乱看了。 ***** 蒙特里亚,荒原,地下室。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个巨大的屏幕散发着轻微的白光,屏幕里不停滚动着复杂的数据,白底黑字,速度很快,但很整齐。 晚上八点,地下室寂静无声。守在屏幕旁的两个人打着瞌睡,脑袋一晃一晃的。 忽然,一声尖锐的滴滴声猛然响起,接着白色的屏幕不停开始闪现红光,整个数据瞬间凌乱起来。昏睡中的两个人立刻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打翻了身前的水杯,紧接着两人僵硬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猛然反应过来后,一个人守着,另一个人匆忙推开地下室的门,朝外冲了出去。 “队长,楚队长!”那人惊慌地喊着,想也不想就推开了楼道最里层的门。 屋内的案桌边坐着一个瘦削的的男人,鬓角染了些许白发,只是露出的肌肤还是白皙光滑,男人眼前围着一圈黑布,看不见眼睛,只是脸转了过来,对着来人的方向,“怎么?” “数据……”来人气喘吁吁,“有人入侵数据库!”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回身在面前的笔记本上打了一行字,‘小懿,有点事,一会儿聊。’ 说着,他合上笔记本,转身走出了房门。 这里是银三角,是他用七年开拓出来的基地,不可能有什么人能轻易就入侵得了。楚默心里自信,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灯被打开,匆匆又涌进几个人。楚默走到屏幕前,虽然眼睛围着布,却依稀可以看到眉头皱起来。他凝神看了看屏幕,抬起手指了指对面另一个关闭着的屏幕说道,“把它打开。” 身后的人立刻领命,启动仪器,不到几秒,巨型的屏幕立刻有了光。紧接着,刚打开的这块屏幕里和刚才那块一样,慢慢滚动出数据来。 楚默凝神看了看,仔细核对过后心里长吁了口气,这才回身看向那个数据凌乱的屏幕。这是第一层防护,破除它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办到的。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手朝着键盘上按下一串指令,那是锁定第二层防护的命令,手指刚按下确定键,忽然身后立刻又响起同样尖锐的声音,一闪一闪的红影闪烁不停,楚默一惊,转身看到第二块屏幕整个也混乱起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锁定…… 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见刚才还闪动警惕信号的第一个屏幕瞬间恢复了正常,白纸黑字安静地滚动起来。 楚默呆了一瞬,立刻明白过来,心里猛然抖了一下。 “这位先生,你好。” 整个地下室里的人全部僵愣在当地,愣愣看着第一块屏幕里滚动的字迹。 “初次见面,送给各位一个贺礼,”那边打过来一个微笑的符号,“声东击西,这是从您那里学来的,”又一个微笑,“谢谢您这几日给项家带来的乐趣,不过,我有个很好的提议,比起对手,我们合作如何?您看,要是真的想破解,也不是没有办法。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也很期待下次的交锋。”一个大大的笑脸,“那么,各位,下次再见。” 死寂了三秒,楚默终于动了动,唇线抿得很紧,周身却冰冷下来。 “队长……”旁边的人小心措辞,“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楚默凝神看着已经被破坏掉的第二层防护,过了半晌才冷声说道,“借刀杀人,果然是项家的拿手好戏。” “什么意思?” “他根本就没有破坏掉第一层防护,只是做了个数据紊乱的假象,顺便植入了一个反命令的木马。” 反命令? 那手下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所以锁定第二层就变成了破坏第二层…… 楚默看着凌乱发红的第二块大屏幕,深吸了口气,“这个人,知道我的思维模式,他笃定了我看到第一层被破坏时会先启动第二层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否则关着它,我输入指令也没有用。” 楚默抬手按住键盘,犹豫了一下。反指令……那就是自己输入破坏第二层的命令就会启动防御程序么…… 不过万一,那人只设置了一个木马,自己现在弄一个破坏,是不是就真的破坏了…… 到底是该防御,还是破坏…… 手指伸了好几下,楚默终于咬了牙,快速按下一串指令,然后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确定键。 “叮。” 第二块屏幕里的红光一闪而过,再次一切如常。 男人暗暗舒了口气,瞥眼却见第一个屏幕里又晃出来一行字。 “二十七秒,这位先生,考虑如此之久,是怕了我么?”又是一个笑脸,“哪,好心告诉您,没有木马了,您可以正确操作,请放心。”大大的大笑脸打完,第一个屏幕猛然间一黑,整个第一层防护系统完全瘫痪下来。 地下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这个人如此愉悦的语调,明显就是在挑衅他们。楚默一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那个彻底黑掉的屏幕冷冷站着。 启动完全瘫痪的第一层防护,必须通过第二层来做。楚默走到第二个主机前,看着恢复过来的程序,暗暗握紧了拳头。那家伙临走前告诉他们没有木马,他不会天真到真的相信,可是万一是真的…… 手指抬起又放下,几次来回,楚默终于一狠心输入重新恢复的命令。可是手指在确定键上来回滑动,始终按不下去。 成功了,那就是一切恢复如常,失败了,那就是连第二层防护也毁了…… 按、还是不按。 第一次,输入自己发明的指令竟会犹豫成这个样子,连指尖都冰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屏息着看着那手指。指尖终于触碰了键盘,犹豫着,缓缓按下去…… “砰。” 不大的响声,却让所有人都震动了一下。第二个屏幕,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楚默僵硬地站着,一向冷静的人忽然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两个反指令小木马,毁了他两层复杂严密的防护程序。而且,还是完全借助他自己的手! 那个混蛋,以为自己是华容道后的诸葛么?! 他努力压下怒气,转过身,重重踏着步子往门外走。 “队长,这两个,怎么办?要不要把第三个程序打开……” 恢复第一个,必须打开第二个,恢复第二个,就必须第三个,如此循环。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能再随便打开第三个程序了。 那个人,竟然如此轻松就封锁了他三道防护程序。 楚默深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冷传过来,“不用打开,这两个,我重新做。” 身后的人诚惶诚恐,都不敢说话,只得默默呆着,看着男人的背影渐走渐远。 ***** 七年前,他就知道,那个一直微笑安静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聪明、冷静。那个人能不动声色地埋伏在他们周围,从五岁开始就卧底在他们身边,他们竟然毫无察觉。那个从小就戴着面具用笑容伪装自己的人,其实是比项坤都可怕的敌人。 而那个人,到了银三角,站在和他相对的位置,正面交锋。 第一仗,竟然就赢得如此漂亮,不费一兵一卒,轻松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楚默坐在案桌前,慢慢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压下烦躁,打开笔记本。 “小懿。” 那边立刻有了回应,“楚默叔叔,刚才怎么了?” “你上次跟我说,莫北到银三角来了。” “……是,难道……” “不错,”楚默慢慢眯起眼睛,“一分钟,破坏了我两道防护程序,封锁了第三道。” “……”那边沉默了,不知想着什么。 “不过小懿,我没有很生气,相反,我现在倒是开心了。” 那边像是一愣,“为什么?” “我们本来就只是要称霸银三角,以此来对抗项坤,可这里的一切,项坤交给了莫北,这不是正合我的意。”楚默眉头慢慢舒展开,“项坤在银三角所有的信息全部集中在莫北这儿了,那拿下莫北,不就是拿下银三角了?”楚默停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所以我们以前约定的那件事,你想办法,继续吧。” 那边不说话,很久没动静。楚默一皱眉,快速打过去,“小懿?” 那边呆了很久,直到楚默不耐烦了,才终于有了动静,慢慢地,一字字回复过来。 “好的,您放心。” 第48章 【盟友】 “好的,您放心。” 项懿默默打完这一行字,抬手把笔记本合上,黑眸里晃过一丝迷茫。旁边的阿穆弯下腰担心地看着他,“小少爷,您……” 项懿清醒过来,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阿穆叔叔,你放心,我不会狠不下心,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阿穆却摇摇头,看着项懿心疼地说道,“其实小少爷,队长不懂你,阿穆我还是懂你的。”阿穆垂下眼睛,叹了一声,“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和……莫北,那时候你们就这么点点大,”阿穆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一下,“你俩那时候灰头土脸的,从边境线那边跑过来,一身的伤,但是他很护着你,你也……”阿穆顿了一会儿,苦笑,“小少爷,其实现在看你这样,阿穆挺难受的。” 项懿沉默着,漆黑的眸子垂下来,手指像是下意识地抬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然后他像是又忽然回过神,立刻放开手冷笑了一声,“那些不过都是假的,他演技一向很好……”项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如常,“我不能常来这里,楚默叔叔有什么新消息,记得及时通知我。” 阿穆见他转开话题,也就不敢再多说,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避开他们的干扰信号,不会让项坤察觉到的。” 项懿嗯了一声,神色看着平常,阿穆却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又空洞了许多,冰冷了许多。这个人,越大越给他一种空寂的感觉,可阿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个人的冷是在心里,是在阳光根本照射不到的地方。阿穆看着项懿高大却冷峻的背影,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两个人走出暗室后,阿穆回身又小心把铁门锁好,这才转身朝客厅看过去,塔修亚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跟刚才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握着茶杯。听到声响,他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只是那双暗绿色的眸子里不再有悲伤和绝望,只是镇定地看着他们,然后微微眯了一下。 “项懿,”他终于把杯子放开,站起身,“你这个赌,我接受。”他走过来一步,那步子稳重优雅,像是融进骨子里的高贵,举手投足间慢慢流露出一种迷人的奢华来,“你帮我杀掉那个杀手,其余的事,我会慢慢调查。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夺回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和你共享那些财富。可这个交易我只能口头承诺,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还愿意合作么?” 这个人不愧是曾经要竞选内阁的男人,这么短的时间平静下来,分析利弊,找了条最安全也最得利的道路。看来他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所以也只许给自己一个空中楼阁,公平交易么? 项懿低笑了一声,看着塔修亚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许好感,他伸出手,看着塔修亚警惕的目光微笑道,“当然愿意。” 塔修亚挺直了脊背,手掌刚要握过去,却又听项懿叹道,“你啊,不用这么公式化的表情,”他一愣,抬头看到项懿眼里有些温柔的神色,“我是真想帮你。有个可以依靠的朋友,不好么?” “朋友?” “嗯,不是盟友,是朋友。” 塔修亚看着项懿因为微笑而眯起来的眼睛,还是黑漆漆的,但依稀有了些温度,显得没那么阴沉。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肩膀放松下来,感到手掌被项懿轻轻握住,男人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竟真的觉得心里没那么冷了。他不由自主反握住项懿的手,终于也歪头笑了笑,笑容不再沉重。 “好,朋友。” 项懿笑着点头,把手里细瘦的手掌握得更紧,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只是瞳孔难以察觉地微微一缩,转瞬又恢复了正常。 ***** 塔修亚就托付给了阿穆,那个男人看着瘦弱,脑子却很聪明,有种力量蕴藏在那人身体里,项懿知道这回真的找对了合作伙伴,应该说,找对了一个所谓的“朋友”。项懿想到刚才塔修亚的眼神,觉得可笑,忍不住压低嗓子冷笑了好一会儿。 聪明,那又怎么样,冷惯了,一点点温度就想拼命抓住,有些事情就算看透了,还是会陷进去,本能地想去相信一个幻觉。 项懿走在路灯下,踩着脚底下熟悉的路,每天每天,同一双脚走过这条同样的路,走了七年,人却再也不是那个人了。他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沉默着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再次迈出步子。 从裤兜里掏了根烟点上,模糊的烟熏里他隐约像是又看到莫北的身影来。那个男人活得比谁都清醒,所以才走得这么干脆,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或许也就像他说的,他根本不爱自己,只不过是把自己当弟弟,习惯了纵容自己罢了。 项懿看着夜空的星星,心脏忽然有些发疼,指间的烟火默默燃烧着,跟他一样,一片夜色里只有这么一点点的火星,没多会儿就被冷夜给淹没了。两点光芒,看着离得不远,却是天上地下,一辈子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他冷笑着掐灭了手里的烟,顺脚又给踩扁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项懿看了看表,快十点了,这要是平时,只能是莫北打过来的,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一边走着一边接起电话,刚按通,那边就响起急躁的声音来,“老大老大老大!” “……”项懿觉得自己肯定会折寿,他锁着眉,冷哼一声,“干嘛。” “那个什么,那个什么,”那边抓耳挠腮似的,“塔修亚不见了,我刚刚到医院来,看到管子都被拔掉了,他没影儿了呀!” 他半夜三更的,跑到人家病房干什么……项懿有点儿无语,理解不了乌鲁哈诡异的脑回路,只能没好气地说道,“他伤也差不多好了,爱去哪儿去哪儿,管那么多干什么。” “啊啊啊??”乌鲁哈一滞,反应过来后忽然声音就小了,呆呆的,“话、话是这么说……” “嗯,救了人就好了,你还想让人家报恩怎么的?” “不是不是,我没想过报恩什么的,只是……” 项懿不想多说,说多了恐怕有漏洞,便不耐烦似的哼了一声,“正好,你通知医院,办出院手续,他那种地方受伤,你别太张扬,名字就用那个假名字,别出错。” “哦……”乌鲁哈像是有点低落,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难得这家伙能这么安静,项懿觉得挺神奇,又听那边喃喃说道,“他那个人特别聪明,我随便问一个数学题,他都懂,想走的话……肯定能走。” 项懿听到数学题,愣了愣,忽然像是想了什么,脚步一顿,眸色微微暗下来,“乌鲁哈。” “哦。” “你上次说,想跟着我一起念大学是吧。” 那边一呆,像是复活了,声音立刻扬起来,“是啊是啊,老大,有想法了?” “嗯,”项懿下意识握紧了手机,瞳孔里映出头顶的北极星,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低说道,“南美,巴西圣保罗大学。” ***** 此刻的圣保罗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中午的时间天气最好,也最温暖,空气里湿润润的漂着水汽,光走在外面都觉得是种享受。几个男人刚刚在巴西又一个某著名餐厅门口停下车走出来,为首的男人穿着白衣,很年轻,气质却很出尘,看着温雅,却隐隐透着一股强势,像是精致无害的剑鞘,内里却隐藏着锋利的刀刃。男人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神情都非常愉悦,餐厅几个服务生赶忙迎过去,领了几个人到了贵宾席。菜已经上好,众人走到餐桌旁,直到那白衣男人坐下,才一一落了座。 “莫先生,这里菜很不错,都是巴西特色的菜色,绝对是……” “著名餐厅,”莫北一笑,抬起手中的红酒,对着欧漾摇了摇,“我打算看看,你还能持续找到什么时候。” 几个人大笑着,搞得欧漾红了脸,有点儿不好意思。莫北抬起酒杯,看着座上的众人笑道,“今天真是大快人心,这次的胜利全靠各位努力,莫北代项家的每个人衷心感谢诸位。”说着,他站起身来,所有人赶忙也端起酒杯站起身,“哪,庆祝胜利,cheers!” 说着,他当先干了杯,神色里是从未展露过的张扬。在场的诸位都是愣了一下,莫北一直都是淡静微笑的模样,这会儿意气风发,看得众人也热情高涨起来。欧漾左手边的小个子男人喝干了酒,哈哈笑道,“莫先生,你今天这招太牛了,我都能想象那些家伙的表情,哈哈,绝对精彩,精彩!” “可不是,那群混蛋这几年就在暗地里折腾我们,从来不敢正面交锋,只知道在背地里阴我们,我早他妈受够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愤怒和兴奋,莫北笑着听着他们的话,又连喝了好几杯才总算安稳坐下来吃菜。他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太久违了。欧漾在一边不停地给莫北挡酒,可男人像是很开心,来者不拒,喝得比谁都爽快,看得欧漾心惊肉跳,暗自垂泪。 一伙人欢腾了一晚上,到了半夜才总算散了。莫北喝得两颊绯红,可红归红,人还是挺清醒,欧漾没想到这人酒量竟然好成这样。不过人是没醉,脚却软了,欧漾扶着他上楼,莫北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着,脸红红的,身体还微微发热,眼睛却黑黑亮亮的,像两颗水晶,整个人看着都比平时更性感起来,欧漾感觉自己的脚也开始发软了,没喝多少,脸却也跟着红起来。 “小懿……” 欧漾走着走着,忽然一愣,得,原来是表面清醒,这会儿还是有点醉,欧漾也不知道他叫的是谁,只好脾气地扛着他胳膊,慢悠悠走。 “小懿,他在干嘛呢?”莫北转过头来,看着欧漾发呆,“你说他干嘛呢?” 欧漾被盯得脸红心跳,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呃,睡觉?呵呵,睡觉呢吧。” “哦……”莫北往后仰了仰头,差点拽跟头,欧漾赶忙扶住,却忽然看到男人眼角像是流下来一滴水珠,他愣住了,就听那人喃喃又说,“他在睡觉吗?我都……唔,我都睡不着,”男人困惑地眨眨眼睛,“我总睡不着……” 欧漾呆呆看着那水滴从男人眼角滑下来,慢慢沿着脸颊流到衣领去,听着他带着酒气的声音像是有些哽咽,“小懿,我睡不着啊……” 欧漾觉得脚步发沉,胳膊都僵了,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又扶着莫北往楼上走。 一路上,他只听到男人一遍遍喃喃着一个名字,两个字,很轻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里让他觉得很难受。 好不容易把莫北抗进屋里,莫北的房子是他亲手收拾出来的,钥匙自然也有一份备份的。他打开门把男人拖进屋,小心给搬到床上,莫北这会儿安静下来了,不再说话,只侧着头呆呆看着欧漾,有点迷茫的表情。 “呃,莫先生,”欧漾挠挠头,“那您休息吧,我走了哈,明天您睡个好觉,不用早起,我能应付得来的……”话没说完,忽然就见床上的人呵呵笑了笑,只是笑声低沉,没有开心的感觉,欧漾心里一疼,下意识走近了一步,又一步,小心着在他床前弯下腰,“莫先生,您怎么了?” 莫北停了笑,抬头看他,“来这里,真好啊。” “呃?” “真好,呵呵,真好……”莫北喃喃说着,欧漾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的人让他觉得心里发疼,堵得慌。 正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着时,莫北忽然全身震了一下,还没等欧漾反应过来,就见男人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按住心口,像是本能地咬紧了唇,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欧漾吓了一跳,顾不得什么礼节,忙坐到床边,急急摇他,“莫先生,莫先生你怎么了?” 莫北紧咬着牙,冷汗顺着额角掉落,眉头紧锁着,只不住摇头,“没、没事……” 男人整个脸煞白起来,连捂着心口的手掌都暴起青筋,显然痛得发狂,欧漾吓得声音都颤了,“莫先生你到底怎么了?”他忙弯下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抱起莫北,帮他按住心脏,“心脏疼吗?还是胃?是不是喝太多了?” 莫北只是不停摇头,像是疼狠了,身体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欧漾手都抖了,慌张地站起身,打算抱他去医院,可刚弯下腰,忽然一阵白光亮起,闪得欧漾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再睁开时,欧漾愣住了。 一道白光在莫北手腕的银镯间缭绕,然后渐渐扩散,再扩散,慢慢包围了他全身。莫北忽然就不抖了,急促的呼吸竟一点点缓了下来,连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男人整个被银光包围着,欧漾呆呆看着这幕,只觉得自己没睡醒,见鬼了。直到那光晕渐渐消散,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刚才……那是什么? 他回过神,忙抱起莫北想问问他怎么样了,却见男人已经晕厥过去,脸色虽然没好转,倒也没刚才那么惨白。他下意识低下头听着对方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得不可思议。欧漾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莫北额角淌下的汗,再没有思考太多,立刻横抱起他,朝门口冲了出去。 ***** “少爷,”耶姆担心地看着神坛里的少年,咽了口唾沫,“你没事吧?” 手腕上的强光逐渐暗淡下来,一点点恢复平常,神坛里的人站了许久,直到身体慢慢恢复了,才转回身来,看着身后的耶姆笑道,“没事,好了。” 耶姆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挺郁闷,“我就说么,不能随便订契约的,那家伙对你根本没帮助啊,只会耗损你的灵力……” 卡罗摇摇头,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耶姆知道自己主子脾气是好,但倔得很,只能抱怨两句,也说不得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那少爷,这个……还弄么?” 卡罗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神坛中央的高台上,安静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旁边摆放着一个小小的墨色瓶子,而那瓶子里的气体上下浮动着,听到耶姆的话后,立刻有了声音,“不要了,”那声音很空洞,带着回音,不是正常人类的声音,“过几天吧,你刚刚才……” 卡罗走到那瓶子旁边,蹲下身,下巴抵在台子上,平视着它笑了笑,“没关系,这尸体好不容易找到的,只能现在用,晚一会儿都会失败的。”那气息又浮动了一下,像是担心,卡罗伸手摸了摸瓶子,没再说什么,慢慢站起身,走到了高台面前。 不能拖,但是,他也不想拖。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看到那个人,想看到他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能看,能碰到,能听到他真正的声音,能看到那个人微笑的模样。 他想让他站在自己眼前,比任何人都想。 卡罗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高台上的光亮,手腕伸出来,露出那手镯,然后他缓缓抓起一旁的法杖,默默念起一串咒语,沉静的声音一点点淌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醒过来吧。 重新醒过来,这一次,不是为了别人。不再成为别人,为了……我…… 醒过来。 一道强烈的白光蓦然炸开,直直冲向高台。光芒刺激得众人下意识垂下头,抬手捂住眼睛,只有卡罗静静站着,盯着台上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光芒渐渐缩小,再缩小,连带着那轰鸣声终于也慢慢减弱。 耶姆终于忍不住抬头,忍着强盛的光刺激着眼睛,紧紧盯着高台的方向,等着那光芒慢慢消失。 一点一点,几乎忘记了时间。 亮光终于渐渐消散,高台上恢复了安静,一切如常。卡罗慢慢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一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连梦里偶尔都会幻想听到的声音。 那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动了动,然后那个声音喃喃着,低低划过他的耳边。 “卡罗……” 第49章 【重逢】 卡罗感到全身都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匆忙走过去,越走越快,脚步都凌乱了。神坛边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渐渐靠近高台,终于走近了,在那尸体旁单膝跪下来。 “莫……莫北?” 卡罗的声音有点儿颤,他伸手轻轻握住那颤动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攥紧了,“你睁开眼,试试看。” 男人的眼皮颤了颤,卡罗感到心脏随着那抖动一颤一颤的,可努力了很久,那眼睛终究还是没有睁开。 平淡的心境头一次保持不住,卡罗觉得自己整个神经都绷紧了,大气也不敢出,“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尸体抖了一下,忽然不动了,眼皮不抖了,连手指也重新僵硬起来。卡罗心里一颤,眉头渐渐皱紧。 “卡罗……” 下意识紧紧扣住男人的手腕,卡罗极力柔下声音,“怎么了?” “很……难受。” 卡罗咬紧了牙,沉默着,过了很久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 “出来吧,”卡罗站起身,音调低了很多,可嘴角却慢慢挂上一点僵硬的微笑,“莫北,出来吧,别难为自己了。” “可是……”这具尸体,他知道他彻夜不眠地找了很久。 “没关系,”卡罗又笑了笑,弯腰摸了摸男人的头发,“下次再找,没关系的。” 那声音沉默了很久,终于一个飘渺的气体慢慢从那尸体上方浮起来,一点点升高,卡罗松开手里的手掌,再没看那尸体一眼,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墨色瓶子,喃喃念了句什么,然后那气体一点点地降落,慢慢融进瓶口,一点点缩进瓶子里。 “对不起。” 卡罗刚把盖子盖上,就听那声音低低传出来。卡罗抿了抿唇,忽然又微微笑着,把瓶子抬到眼前,对着里面的气息弯了弯眼睛,“没事,是我的错。刚才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那死魂左右晃了一圈,示意自己没问题。 卡罗盯着它看了很久,忍不住把掌心里的瓶子离自己更近一些,然后不由自主地轻吻了吻瓶口,这才抬起头来静静看它,“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说着,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那个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气息颤了颤,过了很久才低低出声,“谢谢。” ***** 项懿快走到项宅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东边一道极为灿亮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愣了愣,停住脚,盯着那个方向皱了皱眉。那是赫尔诺神殿的方向,天知道那个卡罗又在搞什么鬼…… 说到这个卡罗,项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挺惊讶的。那时候是新生典礼,卡罗代表一年级新生上台讲话,项懿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干净成那个样子,像是全身被温柔的光包围着,连带着那人嘴角的微笑都像是有种神秘温暖的力量。后来项懿才知道,那个人姓赫尔诺,那是金三角传承了上千年的祭司世家。他一向讨厌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自然就对卡罗?赫尔诺有种本能地排斥。 传说这家伙只有在学校的时间学习,回去就当他的祭司,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精力,竟然每天看着都挺精神。果然怪胎就是怪胎,不能用常人的脑子来思考。 项懿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些,进门前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看刚才发光的地方,可那边又平静了,万籁俱寂的,项懿忽然觉得心里发慌,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半晌才收回眼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 没有莫北的日子忽然就过得很快,每天的生活忽然就单调乏味起来,起床,吃饭,上学,放学,再没有人每周五早上给他贴个便条,小心翼翼地,关怀备至。 没人再跟他唠叨,没人再在深夜里等他回来,也再没人对他微笑,告诉他吃鱼对身体很好。 项懿忽然就喜欢上了对面的活鱼馆,连乌鲁哈他们都发现了,聚会再也不用挑地方,直奔学校对面的鱼馆去。 生活里似乎没什么悲伤的事情,只是觉得无聊,再没什么期待的东西。 项懿觉得很累,可能高三太忙,他只能找到这个解释。深夜里自己看书,累了就抬头看看头顶的北极星,莫名就像是有了力气,睡意全无。 乌鲁哈觉得项懿变得很奇怪,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不爱笑,还是一脸面瘫样子,时常毒蛇讽刺自己一下。可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好像仅有的那么点儿温暖,渐渐地越磨越光,整个人像个冰窖,靠近些都能把人冻着。 考试那天,乌鲁哈坐在项懿旁边的座位上,他不经意地看了自家老大一眼,发现那人脖子上戴了一年的项链被解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项懿提笔写着字,很冷静的模样,只是那沉寂了一年的眼睛像是有了光,连带着那字迹似乎也慢慢飞扬起来。乌鲁哈瞅着发愣,差点忘了时间答题。 又过了一段时间,乌鲁哈走在街上心情忐忑,远远就看到项懿已经站在布告栏前,凝神看着,嘴角似乎扬起来,很微小。他匆匆走上前,小心着伸着头,嘿嘿笑,“老大,看来心情不错?” 项懿侧头看看他,收回眼嗯了一声。乌鲁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尖叫,“我擦,考上了!我靠,老大,你太牛了,俩学校都能考上啊,哇咔咔咔咔咔咔……” 项懿只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乌鲁哈忽然止了笑,侧头看着项懿英挺却冷淡的轮廓,心里莫名有些发酸,“老大。” “嗯。” “你不高兴吗?” 项懿看过来,只瞥了一眼,又重新看向布告栏,“高兴。” “……”乌鲁哈呆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老大,你变了好多。” “……” “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会瞪我,顺便骂我两句,再顺便踢两脚……”乌鲁哈说完觉得不对,挠挠头呃了一下,“当然我不是希望你这样做……” 项懿终于垂下眼,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有个人。” “啊?”乌鲁哈一惊,难得项懿能开口回答他。 “有个人,你想见,但是见了,却全是假的,”项懿低低说着,面色不变,他忽然侧头看着乌鲁哈,“要是你,见不见?” “呃……”乌鲁哈没太听懂,只挠着头反问,“关键是,你想不想见他啊,想的话,干嘛不见呢?” “……”心口有些发疼。项懿收回眼,没再看他。 恍惚想起那个深夜,那个人怀里抱着自己,抬手指着天上的星星,静静地说话,微笑着,低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流淌。 很多年前B市的那个夜晚,枪林弹雨里,那个人用尽全力把自己护在怀里,浑身浴血,却依旧哄着自己,一如既往地柔和表情。 现在想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快乐,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自己明明想靠近他,却也不过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 莫北很喜欢圣保罗的秋天,海风很舒服,阳光也没夏天那么刺眼。他靠躺在躺椅上,戴着墨镜闭着眼睛,静静地在海边晒太阳。海滩边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浪潮涌动的声音,莫北听着听着心情很好,不由自主就微微扬起嘴角。 一年了,心境似乎平静了很多,至少偶尔梦到那个人的时候,不再觉得心痛得难以忍受。梦里多数都是那人小时候的模样,乖乖的,偶尔倔兮兮的,嘟着嘴巴子哼哼,肉肉的爪子不客气地捏住自己的脸。莫北想着他那个样子,就忍不住笑得更明显了些。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莫北有点发蒙,大白天的,竟然还做梦,难得这回能梦到那人长大的样子,声音竟如此真实。 “嗯?不理我?” 身边坐过来一个人,莫北感到全身猛然就僵硬了。 “呵,装睡?”一只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和梦里一样,轻轻捏着,逗他似的拧了拧,不疼,还带着点触电的感觉,“哥哥,真不理我啊?” 莫北猛然睁开眼睛,愣愣看着对方。 来人笑了笑,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抬起来,夹住他鼻梁上的墨镜,一点点掀开。 阳光瞬间照射进瞳孔里,将眼前的人映得无比清晰。 好像……瘦了不少…… 下意识想着,他猛然回过神来。 “小、小懿?” 莫北惊愣住,立刻撑住身子要坐起来,肩膀却猛然被人扣住,接着躺椅上就压下来一个人精壮的身躯,将他死死压在身下,“莫北。”那人喃喃着,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完全不顾周围的人群,“想我么?想过我吗?” 莫北完全僵住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眼前的人忽地一笑,勾着嘴角,眼睛黑亮亮的,看得他有点儿发愣,还没回过神,忽然就感到嘴唇上一热,男人霸道的吻长驱直入,卷住他的舌尖深深吸吮起来。莫北脑子一片空白,愣愣任他吻着,喉间本能地低低呻吟了一声,刺激得那吻更猛烈了,唇齿厮磨,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紊乱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一向平静得几乎停滞的心跳慌乱地要从胸口蹦出,他想躲,却又下意识停住动作,几次犹豫之下身体完全瘫软下来,只局促地感受着那个人的脸颊和自己摩擦,舌尖缠绕,身体间的缝隙渐渐弥合,被吻得整个人都呆滞了。 “小懿……”好不容易逮了个空隙,莫北急促呼吸着,稍微偏了偏头,“你怎么、在这儿……” 项懿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烧,那种由内而外不由自主地悸动让他发抖,他抬起头盯着莫北黑润的眼睛,这双眼睛自己想了一年,如今映在自己瞳孔里,他觉得整颗心脏都颤动起来。项懿抬手撩起莫北挡额的刘海儿,吻了吻他的额头,忍不住又吻了吻他的眼睛,这才低喘着声音笑着说,“想你,过来看你。” 莫北身子一颤,呆呆看他。 这一年里,项家那边的每个人都和自己通信,颜立可刚开始更是几天一个电话,假期甚至到银三角来,恨不得天天抱着自己不放手。可这个人,却从来没出现过,一次都没有,他以为,他恨死自己了…… “意外么?”项懿低笑着,莫北呆呆的样子很可爱,难得像个孩子。项懿忍不住低头又吻了吻他的嘴唇,轻轻摩擦了一下,“哥哥,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年了。” 莫北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只是脑子总算清醒过来,忙抬手按住他肩膀,“你怎么来的?项大哥他……” “哼,我十八了,他管不着我了,”项懿哼哼着,盯着莫北的眼睛,顺手把男人抱进怀里,“哥,我考上圣保罗大学了,来念书的,你可得收留我。” 莫北一惊,呆住了,“你不是考上……呃,密支那大学么?” 项懿眼睛一弯,嘿嘿笑道,“我高考参加了啊,顺便又申请了国外留学,不过爸不知道,只当我考上国内的学校了,哦,就是那个密支那。”项懿说着,胳膊不由自主地搂紧了,“昨天刚下来的通知,我两个都考上了。” 莫北脑子呆了半天,才总算回过神来,这孩子也太厉害了吧……正发着愣,身子忽然又被抱紧,莫北脸上有点儿发红,“别这样,这么多人……” “哼,我乐意,”项懿扬了扬眉毛,低头咬了一下莫北的鼻尖,“哥,你可得帮我挡着点儿老爸,他肯定让我回去念密支那那个。” 莫北完全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当初到银三角来就是为了避开项懿,现在这样不是又回去了,有什么意义…… 可是…… 莫北发着愣,脑子恍惚起来。 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每天每天,逼着自己全力对付那个组织,不能腾出半点时间来思考,否则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担心和想念,项懿过得怎么样了,会不会被欺负了,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睡得好不好…… 一年时间,几乎撑不下去。可眼前这个人找过来,赖在他身上撒娇,他竟觉得如此舍不得,冷了很久的心脏像是终于慢慢温热起来。 “而且哥啊,那个密支那大学不太好嘛,你也知道啊,圣保罗很难申的,我好不容易考上,你不能让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呀……” 莫北听得心里一紧,的确,圣保罗大学可是在世界名校里排得上号的,项懿从小就聪明,一直在密支那呆着,的确是有点委屈他了…… 莫北脑子一团乱,被项懿又亲得发晕,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完全迷迷糊糊的,项懿总算老实了一会儿,侧躺下来,只是胳膊还是抱着莫北的肩膀,“哥,这一年,我真的很想你。”莫北抿着唇,微微侧头,看到项懿也正盯着他,见自己看过来,便歪了歪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我考圣保罗,就是为了你,我想离你近一点,虽然你挺讨厌我的,呵呵。” 莫北一愣,蒙住了,“讨厌你?” “不讨厌么?那为什么离开我……”项懿喃喃说着,表情有点儿委屈似的,闷闷的,“你不在,家里更冷清了,没人理我,成绩好不好也没人关心,打架受伤了也没人给我抹药,我总一个人呆着……” 莫北越听越心疼,忍不住紧紧握住项懿的手掌。 项懿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闷声低语,“我真的很想你,你不能陪着我吗?莫北哥哥,陪着我好不好?” 莫北本来还犹豫,被他这么一说,心里头难受得很,只觉得自己太欠考虑,说走就走,实在后悔得不得了,他刚要回答,瞥眼看到项懿脖子上的项链,心里一颤,愣愣抬手摸了摸,项懿呵呵一笑,侧身又抱住他,“我一直戴着呢,看到它就像看到你似的。”说着,他慢慢收了笑,声音低落,“哥,你要是实在为难,我回去……也可以……” 莫北心里一颤,下意识按住他的手掌,想张嘴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像是在挣扎。 项懿见了,苦笑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十指相交,“算了,当我没说,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早就习惯了……” 莫北感到掌心发热,被项懿触碰的地方几乎要软下来,心脏又难受了,可再也不是这一年来空寂的疼痛。他咬着唇沉默了很久,终于抬头,微微笑了笑,“你放心。” 项懿眸子里有什么光一闪而过,莫北没看清,只看到他疑惑似的歪着头问道,“什么?” “你好好读书,我劝劝项大哥,”莫北觉得项懿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开始发凉,他用力捂了捂,又说,“你放心,他毕竟是你父亲,你读你的书,别想太多。” 项懿忽然不说话了,只沉默着紧紧盯着莫北,莫北被他看得脸红,正有些尴尬着要说什么,忽然身边的人一动,又覆上他的身体,激烈的吻重又袭上来,似乎比刚才更狠烈了。 “莫北……”项懿喃喃着,呼吸的热气浮在他耳畔,“莫北……” 项懿的吻太急切,舌尖挑逗摩擦着,热烈纠缠,缠绕过他口腔里每个角落,呼吸急促难耐。莫北觉得头晕目眩,搞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现实,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不停回荡着男人低喃的呼唤声。莫北觉得心脏渐渐酥麻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抱住了身上的人。 项懿像是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还没等莫北察觉什么,男人的手臂又抱住他,抱得太紧,几乎要把他的腰勒断。 “莫北,我爱你。” 项懿的声音忽然低低传过来,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带着灼热的呼吸。 莫北听得胆战心惊,只是心底微弱的甜蜜无法阻挡地涌上来,他想抑制,却根本抵挡不住。 沙滩边人来人往,阳光柔软迷醉,映在那纠缠着的两个身影上,投出斑驳的阴影,若隐若现。   第50章 【假象】 欧漾在不远处伸着脖子使劲儿瞅,内心杂乱无比。天知道他刚才看到那小子压到莫北身上时汗毛倒竖的感觉有多恐怖,他本能地掏枪要冲过去,远远就看到莫北被抱得紧紧的,却还是腾出手来对他摇了摇,欧漾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冲着自己摇的,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 有木有搞错,自家头儿被一个毛孩子扑过去说亲就亲说抱就抱,他还得干看着,这是闹哪样!欧漾内心的大海在奔腾,眼泪默默地流,只能咬牙切齿看着那个混蛋把莫北吻得神魂俱飞。 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涨得慌,很不舒服。 欧漾悻悻把枪收起来,示意后面的人也别乱动,果然这些跟班也面面相觑,一副被震到了的反应。莫北这人平淡惯了,突然这么激情有点儿让他们承受不住…… 眼睁睁看着那个臭小子总算起了身,拉着莫北一起站起来,众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啥也没看见,默默垂头等他们过来。 莫北一路上被项懿拉着手,几次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缩手,可男人固执地拉着,察觉到他动一下就攥得更紧,还侧头露着白牙对他呵呵笑,莫北只觉得晕乎乎的,一路上都傻呆呆地跟着项懿走。 “莫先生。” 莫北一愣,抬头看到欧漾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勉强镇定下来,对着欧漾笑了笑,“欧漾,这是项懿,你应该有印象吧,项大哥的大儿子。” 欧漾一愣,上下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他到银三角很多年了,几年不见这小子竟然长这么大了。可记忆里这孩子拽的不行,谁都不搭理,这会儿是怎么了?转性了?欧漾回过神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理不出头绪,只得礼节地朝着项懿弓了弓腰,“大少爷。” 项懿笑了笑,这一笑竟跟项坤有几分神似,看得欧漾又是一阵愣神,“欧漾哥哥是吧,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多谢你这一年来照顾他。”说着,项懿抬手又抱住莫北的肩膀。莫北在这么多人面前下意识有点儿发僵,本能地侧了个身躲开了,项懿一愣,皱了皱眉,眼神暗了一下。 莫北垂下眼抿了抿唇,再抬头时面色如常,微笑道,“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欧漾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领着二人往车库方向走,不敢多说。项懿没再说话,只沉默着跟着,莫北一路上瞄了他好几眼,直到坐进车里,才犹豫着小心地往他旁边靠了靠。 项懿侧眼看到莫北忐忑无措的表情,终于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他肩膀,“你啊……” “你别难过,我刚才……刚才只是有些不习惯。”莫北垂着头,有点窘迫的模样。 项懿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再说什么,只用了些力把人扣在胸膛里,越抱越紧。 ***** 莫北住在商业区中心,高级公寓里的一间。项懿走进屋的时候觉得很暖和,整个房间里萦绕着莫北的气息,很熟悉,是他留恋了一年的感觉。 “去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莫北脱了外衣挂好,转身看着项懿笑了笑,“今晚你先睡我这里吧,明天欧漾他们应该能给你腾一间屋子。” 项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听话地点点头,“浴室在哪儿?” 莫北朝他招招手,项懿跟在他身后,看着莫北瘦削却依旧匀称的身材,莫名觉得心口痒了痒。 “按这个热水,这边凉的,”莫北简单介绍了一下,推了推项懿,“你先洗着,我去给你拿个睡袍。” 说完刚要走,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莫北颤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镇定,可身后的人气息太强势,让他觉得腿脚发软,有点站不稳。 “别走。” 项懿只是本能地抱住他。想了太久,这个人真的回到了怀里,他只觉得梦幻,舍不得放手。莫北像是感觉到了,有点儿心疼地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笑了笑,“放心,我又不会跑掉。” 项懿在他后脖颈处蹭了蹭,才勉强松开手来。莫北转身摸摸他的头发,眯着眼睛,挺开心的笑脸,“乖乖洗澡,别想太多了。” 项懿低垂着眼,盯着莫北柔和的眼睛,看了半晌才点点头。 ***** 莫北从衣柜里找了几件睡袍,长得都差不多,他还是细心挑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拿出来抱在怀里,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门,“小懿,衣服放你门口……”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看到面前的门猛地被拉开了,男人赤裸精壮的身体暴露在眼前,莫北整个儿呆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反倒是项懿无所谓地站着,看着地上的衣服,很自然地弯下腰捡起来,“哦,刚想跟你说我洗完了。” 莫北觉得心跳失常,嗓子眼儿都发干了。项懿随便穿上,腰带也松松系着,胸口春光一片,莫北慌忙低下头,匆匆踏进浴室里,声音都不稳了,“洗完、洗完就出去吧,我收拾收拾,也、也洗一下……” 说着就匆匆走进去,没等项懿回话就把门砰地关上了。项懿眯着眼盯着那扇关紧的门,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就低低笑了笑,好笑似的摇摇头,一向暗沉的眼睛都温润起来。 项懿擦了擦头发,也没等它干就随意地倚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屋子里的摆设。 一年,一年的时间,莫北就住在这个房子里么? 项懿想着,两手背到脑后舒展身体躺下来,心情非常好。似乎能看到莫北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做过什么,空气里依稀像是还有着他的味道。项懿情不自禁地乐了一会儿,直到浴室的门被推开,他才赶忙收回笑,闭上眼睛装休息。 耳边响起男人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吵到他,可还是小心着走到他旁边来。项懿闭着眼调匀呼吸,没动。依稀觉得那人蹲下来,身体散发着刚沐浴后清爽的气息,项懿不由自主地暗暗深吸了口气。男人在他边上看了很久,不知道想着什么,忽然叹了声气,项懿觉得心里跟着疼了一下。 那人看了一会儿,像是要走开,项懿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大手一伸就把人搂紧怀里来。猝不及防地轻呼声响在耳边,项懿低低笑着,身子一用力,把人推倒在沙发上,自己压了上去。 “刚刚偷看我?嗯?”项懿低头在莫北颈项间吸了吸,引得男人轻颤了一下,“想什么了?想那么久?” 莫北觉得身子发烫,心跳紊乱,有些慌,“你、你没睡啊……” “你说呢,半个小时,怎么睡得着?”项懿抱紧了他,在他脸上吻了吻,忍不住又往下亲了亲脖子,“哥,刚才想什么了?” 莫北被亲得有点热,想推开又舍不得,尴尬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喃喃说,“你瘦了好多……”说着,他有些心疼地抬手抚着项懿的脸,“我不在你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么,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 项懿顺势抓住那只手,盖在掌心里,握住,凑到唇边吻了吻,“那,你现在开始陪着我不就好了。” 莫北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强,“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啊……” 项懿动作一顿,有些不满地瞪着他,“你又想离开我了?” 莫北盯着项懿的眼睛,过了半晌抬了抬身子吻了下他的额角,微笑道,“不会,再不会了。” 项懿被亲得发蒙,只觉得被莫北触碰的地方像是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一样,烧得整个身子立刻兴奋难耐起来。他眼睛一眯,嘴角勾起来,本能地把身下的人压得更紧,“哥,我想要你,现在。” 莫北一愣,听明白了后脸色绯红,身体莫名其妙就发软了。项懿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手掌渐渐靠近莫北睡袍的腰带,“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莫北咽了下喉咙,眼睛垂下来,盯着项懿的鼻尖,不敢看他眼睛。项懿一见,再没废话,手指一扯就拉开了男人的睡袍,掌心慢慢覆盖住对方的腰际,轻轻抚摸着,感到身下的人止不住地颤抖,他忍不住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小懿……”莫北声音都发抖,眼睛里涌上水汽来,呼吸急促,“别、别这样……” 手指慢慢上移,从腰线往上,停在男人胸膛前,挑逗般捏了一下。 “啊!” 项懿笑了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低头在莫北耳边呢喃道,“真的不要?嗯?”边说边坏心眼地又揉又掐,“哥,这一年,想没想我?”手掌移到锁骨上,慢慢下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项懿眯着眼睛,吻了吻莫北的耳垂,“有没有想过我?” 莫北紧闭着眼睛,被他说得整个人颤抖不停,感到那掌心渐渐停在臀部,他低喘着抬手按住项懿的肩膀,黑润的眼睛几乎要流出水汽来,“到、床上去……好不好……” 项懿抬头吻住他的唇,侧头亲了下他的眼角,把那点水汽吻进口腔里,这才起身横抱起他,声音里透着一股疼宠的味道,“一年的份儿,哥哥,你可要做好准备。” 莫北觉得身体更热了,躲闪着项懿的眼睛不敢看他。 没几步就栽到床上去,后背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慌,可又有种莫名的悸动在心底流淌,他无措地感受着身上人火热的吻和爱抚,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吸进来的空气都带着火烫的温度。 这种时候的莫北总是让项懿所有的思考都停滞下来,完全顾不得任何东西,项懿喜欢莫北这个样子,羞涩的,慌乱的,极力忍耐的模样。耳边流淌着男人炙热的喘息声和偶尔抑制不住的呻吟,项懿觉得身体快要爆炸了,连带着动作都险些粗鲁起来。可他舍不得让莫北疼,只努力压抑着冲动,一遍遍帮他放松。 “这样舒服吗?”项懿伸手扣住莫北的手掌,十指交握着。莫北僵着脖子,咬着唇看他,项懿呵呵一乐,哄他似的吻着他的肌肤,低沉的声音难得温柔下来,“腿张开一点,对,呵呵,真乖。” 项懿笑了笑,抚摸着莫北臀部的手下滑到大腿上,然后身子挤在他腿间,又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哥,抱着我好不好?”项懿看到莫北微颤着的眼睛睁开,满是茫然和失神,他轻轻分开对方的腿,架到肩膀上,然后垂头摩擦着莫北的嘴唇,“抱着我,抱着我的肩。” 莫北看清这个姿势后眼睛都不敢睁开,紧紧闭着,身体四处却更敏感了。颤着手抱住项懿的肩膀,感到男人的吻不停深入,他不敢睁眼,只缩着身子,唇齿间溢出抵制不住的颤音来。 “我要抱你喽?”项懿的声音像是沙哑了,只是听着更让他脸红心跳,感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身后,微微挺动,偏偏没有下一步动作,只逗他似的摩擦着,“呵,抱不抱呢,哥,我听你的。”项懿咬了咬莫北的耳垂,呼了口气,莫北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没法思考,“快啊,回答我,抱不抱?” 莫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被摩擦着的肌肤像是通了电,麻酥酥的。项懿看着身下窘迫的人,心情大好,终于哈哈笑着一手抱住男人的肩膀,另一手扣住了腰侧的长腿,身体慢慢地小心地一点点向前挺进。 “呃……轻、”莫北扬起头,不由自主夹紧了腿,“轻一点……” 项懿眯着眼,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伸手抓住男人微颤的分身轻轻抚弄。 比起让这个人痛苦,他没想到原来这个男人快乐羞涩的表情,竟更让他兴奋和激动。他喜欢看到这样的莫北,完全展现在他眼前,没有一点遮蔽和掩盖,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模样。 “小、小懿……”莫北被撞击得呼吸不畅,快感太凶猛,他觉得世界就剩了黑白色,耳边只有那个人滚烫的呼吸,“呃,慢点……” “慢?”项懿一停,忽然眼角一勾,真的慢下来,“这么慢行吗?” 莫北被憋得全身发红,项懿绝对是故意的,可他又说不出快点儿的话,难受得扭了扭身子,身上的人像是颤了一下,忽然就又扑下来,比先前更猛烈了。 腰几乎要被压断,莫北看不见别的了,瞳孔里只剩下项懿额角那蜿蜒的胎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暗红暗红的盈满了他的眼睛。世界像是极其安静又像是极其吵闹,身体在火海里翻滚,直到一阵战栗的快感袭上来,他才总算找回了呼吸,疲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任身上的人继续驰骋。 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眼前的光景终于慢慢看不见,连带着那个人的眼睛也隐匿在一片黑暗里。只是一夜欢愉,他再没感到一点疼痛,心里满满只有舒畅和快乐,让他觉得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 ***** 项懿趴在莫北身上,看着男人沉睡的侧脸发呆。胸腔里满是温暖舒服的感觉,好像怀里抱着这个人,所有的烦恼痛苦都消散了一样。 可他知道,这只是假象罢了。 项懿忍不住垂头吻了吻男人的额头,小心退出他的身体,然后起身抱起他,朝浴室走过去。莫北睡得很沉,项懿也不想吵醒他,动作放得很轻。在浴缸里放了些热水,细心清洗莫北的身子,连带着后面也洗干净了,他又拿毛巾擦净了,才又把男人抱出来。莫北中间迷糊着醒了一次,只是晕沉沉的,项懿吻着他,笑着哄他睡觉,他呆了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 项懿把人抱到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忍不住又弯腰亲了亲他的嘴唇,这才直起腰,转身走出了卧室。 进门左手边,一直关着门的那间屋子,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项懿从自己的衣服兜里翻出一块儿手表来,走到那关紧的门前停住脚,然后抬起那块表对着门把手按住了旁边的按钮。 “滴滴。” 两声。 果然,有红外线。 项懿眯了眯眼睛,把手表又收起来。 时间很长,他不急,比起这个,他更想回到那人身边去。他知道,自己能在那人身边安稳睡觉的时间,没有多久了。 回到卧室里看着男人安静的睡脸,项懿静默着看了很久,才小心躺在一边,悄悄伸出手臂把那人圈在怀里。莫北轻柔的呼吸吹拂在颈边,项懿默默看着他,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额头慢慢贴上他的额头,终于也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第51章 【憎恨】 莫北醒来的时候迷茫了一会儿,眼睛半睁着,看着胸膛前缠绕过来的手臂发呆。男人温热的肌肤紧紧贴着自己,连带着那人的体温也传递到胸腔里去。莫北感到自己全身都被项懿包裹在怀里,后背倚靠着那人宽阔的胸膛,他愣愣感受着这股陌生的温暖,半晌才又默默闭上眼睛,不由自主放松了后背,小心翼翼地又往后靠了靠。 “我以为你会推开我。”身后的声音微微沙哑,但像是带着低低的笑。 莫北一愣,脸上立刻发烧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要离得远些,可胸前抱着自己的臂膀一用力,轻松就把他牢牢锁在了男人怀里。身体微微发抖,莫北咽了咽喉咙,小心回头看了看项懿,男人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然后垂下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早上好。” 莫北看着项懿嘴角的微笑,总觉得有些梦幻,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平静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项懿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早上好……” 项懿笑着吻了吻他的头发,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紧贴着的肌肤温温热热的,像是连在一起了,舍不得分开。莫北觉得今天的项懿过分的温柔,他有点回不过神来,这人的吻和怀抱都太轻柔了,会让他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项懿本来没想太多,毕竟昨晚做了太久他是真想让莫北休息的,可这家伙缩在自己怀里实在太乖,老老实实的,自己怎么摸怎么亲都随意似的,他摸着摸着就开始走火,掌心也渐渐发热。 “哥……”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莫北抬头看了看他,依稀间像是看到这家伙小不点儿时候撒娇任性的样子,心里一暖,忍不住就抬手抱住项懿的腰,“怎么了?” 项懿被这一抱,更是火上浇油,难受地上下动了动身子,莫北跟着一僵,感觉到小腹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摩擦起来,他脸上一热,讷讷地扯了扯嘴角,“你、你这也太快了……” 项懿一听,忽然低下头嘿嘿笑着咬他耳朵,“我快不快,你不知道?” 莫北一愣,反应过来后两颊通红,小腹被磨蹭的地方更是战栗起来,他有点无措,抬头却看到项懿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忍得很辛苦的模样,他慌忙又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苦笑道,“你啊,真是……” 项懿最喜欢莫北这种无奈中带着纵容的表情,他心里高兴,表情更是无辜起来,“哥哥,我难受……” 莫北抿了抿嘴唇,无奈地笑了笑,脸红红地颤着腿抬起来,缠绕在他腰上,项懿心里大乐,按住莫北的腿,身子一侧就跨到他身上。箭在弦上,他想立刻融进这人身体里,可还是努力压下悸动,手指伸过去小心扩张,总算等到莫北好不容易放松了,项懿这才弯下腰,手掌托住男人的脊背低下身去。 “叮铃铃,叮铃铃铃……” 项懿整个人一僵,卡在半路上差点内伤。莫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项懿黑着脸瞪着身后的门,莫北觉得好笑,撑起身子摸了摸男人短短的头发,“晚上吧,好不好?的确是该起来了。”项懿扁着嘴哼哼,莫北呵呵笑着伸出手抱住他,拍了拍他后背,这才站起身来,“可能是欧漾,你……咳咳,你先把衣服穿上……”瞥了一眼项懿那里依旧高挺,莫北赶忙侧过头,匆匆走到衣柜边给他找衣服。 从靠墙的柜子里找了几件衣服出来,莫北看项懿还郁闷地坐着,不满地瞪着自己,莫北只好内疚地挠头,走过去哄大型犬似的摇了摇他的脑袋,“好啦,乖,穿衣服去吃饭好不好?” 项懿抬头盯着莫北,忽然站起身抱紧了他,低头咬住莫北的嘴唇法式热吻一番,这才甘愿松开手,悻悻抓起衣服穿上。莫北被亲得头晕,半天才缓过神儿来,这家伙,真是小孩子心性。 “咦?”项懿穿完觉得奇怪,“怎么我穿着正好?”莫北比他瘦也比他矮,他以为穿着会小很多,不过…… 这衣服款式也不像是莫北会穿的,这男人喜欢穿衬衫,大多还是白的,项懿扯了扯身上的t恤,慢慢反应过来,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给我买的?” 莫北有点窘迫,像是小秘密被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看到的,觉得适合你,顺手买的……” 自己不来,他是打算留着这些衣服藏在柜子里一辈子吗? 项懿心里发闷,忽然觉得脸上的笑容挂不住,有种酸涩的疼痛在心脏深处涌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平静下来,“来来,我瞅瞅,”项懿笑着走到镜子前,左右照照摆几个POSE哼哼道,“帅啊,果然我穿什么都帅,哈哈。” 莫北被他逗得乐了,看着项懿笔挺的身材,心里就觉得很舒服。这个人身上穿着自己买的衣服,这么点小事,几乎就让他觉得莫名温暖起来。 ***** 欧漾觉得自己分外苦逼,内心很是悲痛。他已经按了很久的门铃,毕恭毕敬地站了十五分钟,站得腰都酸了,可里面依旧没动静,压根儿当他不存在。欧漾盯着墙角的蚂蚁,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直数到九百九十九了,眼前的大门总算被打开,欧漾觉得眼前亮了一道圣光,感动得险些泪流满面。 “莫先生……” 两个人明显刚睡醒,欧漾敏锐地感到有股妖气在二人身后肆虐,他小心垂下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大少爷的房间打扫出来了,今天就可以……” “用不着,我住这儿,”项懿下巴一扬,立刻打断他,“麻烦你了,不用了。” 欧漾歪头看莫北,莫北像是低垂着眼想着什么,然后抬头朝他笑笑,“就这样吧,他住我这里就好了。” 欧漾从看到俩人出现在面前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个结局,他又不是傻子,那个莫北心心念念的小懿,用脚丫子猜就是面前这个大爷了,否则以莫北的能耐能容忍一个毛孩子在身上又亲又摸的么? 欧漾心里长叹,只好领命点头答应,“那莫先生,等您用完早餐,我在会议室等您。” 莫北点点头。 欧漾走之前还是忍不住上下左右地盯着项懿看了一会儿,直到把人看毛了竖起眉毛,他才郁闷地转身走人了。 项懿瞪着欧漾的背影,冷哼一声,“哥,我讨厌他。” 莫北觉得好笑,捏了捏他的手掌,“好了,别孩子气,去吃饭吧。” 项懿不甘不愿地被莫北拖着到了餐厅吃了顿早饭,一早上摆着臭脸,欲求不满似的,莫北好言好语哄了半天也不见好转,只得叹了一声,“算了,你慢慢生气,我要去开会了。” 项懿咬着唇扁了扁嘴,“你还真不管我啊……” 莫北无奈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现金来,“我要工作啊,好了乖,不闹了好不好?”把钱塞项懿手里,莫北抓着他的拳头摇了摇,“听话,自己去玩吧,晚上早点回来。” 项懿切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反正他们都比我重要,你要去就去好了。” 莫北听这话心里一疼,刚要再解释几句,男人却气呼呼地大步走掉了,莫北看着项懿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前,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真是个孩子。抬头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再不走迟到了,想着,莫北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转身朝楼上的会议室走过去。 只是男人走得匆忙,没看到身后的那个身影终于停住脚,慢慢转过身来。 项懿盯着莫北的背影,脸上再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只是眸子黑漆漆的,不知道想着什么,过了半晌默默垂下了眼睛,嘴角渐渐绷紧了。 ***** 圣保罗毕竟是个大城市,车水马龙的非常热闹,靠街的网吧不少,大白天里生意也很不错。项懿随意找了一家进去,挑了个角落的电脑坐着,随意地撑着下巴开了机。 百无聊赖的模样,男人撇嘴看着屏幕,兴趣缺缺的表情。屏幕上显示着某个网游界面,项懿一边打着怪,一边在聊天框里跟队友聊天。只是聊天框字体很小,旁人几乎看不清那里写着什么。 “我在BOSS这边。”项懿无聊似的侧趴着,手指慢悠悠按着键盘。 “哦,什么时候过去的?”队友立刻回应。 “昨天就来了,”项懿眸子微微眯了一下,“不过你不在线,没法告诉你啊。”说着,他点召请队友,那边立刻同意,没一会儿身边就站了个威风凛凛的战士。 “这下好,我们一起打BOSS。”战士在他眼前舞刀弄枪。 项懿一笑,又打过去几个字,“那个BOSS会放红外线,差点烧焦我装备,的确难打。” 那边顿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在换装备,衣服换来换去的,最后戴了个墨镜酷酷地摆个姿势,“这身装备极品,BOSS的红外线肯定打不到我。” 项懿眯着眼盯着那个墨镜看了看,又懒懒打过去几个字,“这堆东西,花多少钱?在哪儿买的啊?” “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战士自豪似的,鼓了鼓自己的肱二头肌,“想买还买不着呢。” 项懿慢慢坐起身,“哦,自己做,要多久能做出来?” 那战士把墨镜一摘,露出脸来,“三天,三天后,绝对能把它做出来。” 项懿盯着屏幕里的战士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慢慢写道,“好,你帮我做一个,三天后咱俩一起打那个BOSS。” “莫有问题~”战士做了个OK的手势,项懿跟着做了一个,然后两人继续组队做任务去了。 ***** 项懿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莫北坐在案桌边看书,抬头看到他进来便站起身走过去,“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 项懿脱了外衣,伸了个懒腰,“还能去哪儿,你都不理我,我自己去网吧打了一天游戏。” 项懿懒洋洋地打哈欠,把衣服递给对方,莫北接过来笑了笑,“不生气了?” 项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项懿身上全是烟味儿,混合着各种奇怪的味道,莫北把项懿的衣服接过来嗅了嗅,皱着眉忍着上面刺鼻的烟味,想了想便说,“你要是喜欢打游戏,我明天叫欧漾给你买个电脑,在家打吧。” 项懿动作一顿,转过身时一脸惊喜的表情,“真的?太好了,在网吧憋死我了,”说着,项懿一扫脸上阴霾,扑过去搂住莫北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哥哥,你对我真好。” 莫北摸摸他头发,笑着吻了下他的额头。真是个小孩子啊,一点点事就生气开心的。不过这样的项懿跟以前很像,不再阴沉沉的,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很容易懂。莫北想着,忍不住抬头吻了吻男人的嘴唇,项懿咧到脸边儿的嘴角一僵,呆住了。 项懿深深吸一口气,挑了挑眉毛一脸坏笑,“哥哥,今晚你完蛋了!” 莫北抿着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抬手抱住项懿的腰,往后仰了仰身子,笑容很淡却莫名地勾人,“打算怎么让我完蛋?” 项懿觉得莫北简直被妖精附身了,忽然散发的性感味道简直致命,他懒得废话,直接抱起男人狠狠摔在床上,抬头就用力吻住了那两片温软的唇。项懿的吻总是热烈而火热,莫北被吻得喘不上来气,忍不住推了推他,“懿……” 可身体被亲得发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反倒欲拒还迎似的,搞得身上的人更加兽化,眼睛里的光芒都像是变了味道,漆黑漆黑的,让莫北不自觉缩了缩肩膀。 昨晚的温柔像是烟消云散了,现在的项懿像是整个人被点燃,没了理智似的,力气也不知道轻重,莫北觉得有点儿疼,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紧紧抱住这个让自己疼痛的男人。跟这个人相拥,他贪恋的不是快感,只是那份谁也替代不了的悸动。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解开,肌肤被项懿湿热的唇一寸寸亲吻,莫北难耐地扬起头,汗水顺着脊背和脖颈慢慢滑下来,看得项懿更是热血贲张。下身忽然被一股温热包裹住,莫北沉浸在过大的刺激里,朦胧地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小懿,你……” 项懿抬眼看他,没说话,只继续着动作,慢慢亲吻吞吐,动作轻柔。莫北愣愣看着,脑子无法思考,只觉得全身像是被柔软的水汽包围,让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了。他忍不住紧紧按住项懿的头,不自觉地摩挲着他的发丝,胸口有种难以形容的窒息堵塞着,那种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让他全身都战栗起来。 他一直都在想尽办法让这个人幸福,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人能带给他的幸福竟然这么多,他没奢望过,也没想过真的有一天,这个曾经用稚嫩的声音对他信誓旦旦说保护的人,真的就已经将自己牢牢护在了他怀里。 在快感喷涌的一瞬间,莫北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流出来,根本不由他控制。明明是让人承载不住的兴奋,为什么流出来的东西却是咸的。他喘着气等着那眩晕过去,感到男人蹭上来一些抱住自己的腰,宠溺似的搂紧了,亲了亲自己的眼角,“舒服么?”项懿笑着摸着莫北的脸,把那些泪抹干,又吻了吻他的唇角,“是不是很舒服?” 莫北慢慢回过神来,侧眼看到项懿那里还竖着,心里立刻愧疚起来,慌忙就要起身握住,项懿嘿嘿一笑,抓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转过去,趴着。” 莫北身子一颤,脸更红了,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办,身体一直发软,胳膊几乎撑不住,好不容易才勉强摆出那个姿势来。男人漂亮的腰线在眼前展现,项懿觉得心脏又开始一跳一跳地发紧,咽了口唾沫,他从后抱住莫北的腰,另一手抓住他的下身抚弄,然后身体一点点贴近,慢慢抵住他身后。 “玲玲,铃铃铃……” 项懿勃发的欲望几乎在瞬间就要萎靡,一天遇到两次这种事情,他真的很想去杀人。莫北尴尬地抓住床单,回头看着项懿整个黑掉的脸,抱歉地苦笑,“好像……是电话。” “管他去死,”项懿咬牙切齿,一口咬住莫北脊背上的肌肤,恨恨说道,“不许接!” 莫北低喘了一会儿,扭头看着床边不远处的电话,愣了愣,“是项大哥……” 项懿眉头一皱,眼里像是有什么闪了闪,立刻又哼哼道,“谁都不许接!” 莫北摇了摇头,这电话多半是跟项懿有关,他撑着身子往前爬了爬,哄着身后的人,“乖,帮我拿一下电话。” 项懿咬着唇瞪着他,干脆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往前蹭,下身顶在入口要进不进的,弄得莫北竖起一身鸡皮疙瘩。项懿拱了拱,把电话拿过来了,扔到莫北眼前。莫北抱歉地笑了笑,按下通话键。 “项大哥?” 项坤声音很冷,“莫北,项懿在你那儿?” 莫北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身体忽然一颤,项懿又吻着他后背,手还摸着他的腰,莫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微微喘息着说,“是……” “我看到他的录取通知书了,这小子网申的圣保罗,一点表现都没有,竟然没让我发现,”项坤声音沉下来,语气不快,“他在你边上么?让他接电话!” 莫北回头看了看项懿,项懿忽然不动了,眼睛垂着,长睫毛掩盖着目光,让他看不清,莫北抿了抿唇,心里叹了一声,“他睡了,项大哥,要不明天再说?” 项坤那边沉默,不知道想了什么,莫北拿着电话等,过了半晌那边才冷声问道,“他到了一天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北微微咬了咬唇,他一直在想怎么跟项坤说,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理由,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一咬牙说出口,“项大哥,让他念圣保罗吧,这个学校很好,他申请到很不容易……” “不行,”项坤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让他明天回来,否则也别念了。” 莫北眉头皱了皱,心里觉得发堵,项懿身体僵硬的感觉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的欲望也渐渐消散了,只沉默着伏在他身上。莫北心疼地往后伸手,慢慢握住项懿的一只手,捏了捏,声音也终于平淡下来,和平常一样带着微微的笑意,“项大哥,他长大了,这么多年,八年时间,你看着他长大的,他没做过什么影响项家的事,不是吗?他是您的儿子,他也是您的亲生儿子……”那边忽然不说话了,一片死寂,莫北深吸了口气,“您要是真的……不喜欢他,那交给我吧,我供他上学,他在这里我会看好他的,您放心……” 项坤不知道想着什么,很沉默,电话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北觉得手心都要冒汗了,才终于听到那边有些疲惫的声音低低传过来,“再说吧。” 手机被挂断的时候,莫北心里觉得很歉疚,他从来都是听项坤和莫凛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反驳他吧……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的,还是静静趴在他身上。莫北把手里的电话关了机,转过身把项懿搂在怀里,侧躺着,慢慢把他的头扣在自己胸前,“傻瓜。” 项懿抬起手臂抱住他,很紧,似乎还有点发抖,莫北想说些什么,可男人难过的情绪太明显,让他也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哥。” “嗯?”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项懿声音很低,但是平稳,只透着股迷茫,“都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偏偏那么讨厌我?我做错什么了?” 莫北闭上眼睛,用力抱紧他,吻了吻他的头发,“不是你的错。” “是吗?” “嗯。” “你呢?”项懿抬起头,静静看他,“会不会有一天也这么讨厌我?也恨不得不想看到我,处处防着我?” 莫北心脏绞痛,几乎要在胸腔里痉挛起来,他忍着疼,一下下抚摸着项懿的头发,“不会,我怎么会防着你,讨厌你?不会的。” “是吗……”项懿喃喃着,觉得指尖发冷,不由自主抱紧了怀里的人,“只有你,不许恨我……” 莫北觉得眼角湿热起来,几乎用尽了全力紧紧拥着怀里的人,“好。” “永远不许恨我。” “好。” “不管我以后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恨我。” “好。” 项懿抬头看着莫北眼角的泪,愣愣看着,过了很久他把头埋进男人怀里,默默闭上眼睛,把眼里的情绪藏在一片黑暗里。   第52章 【墨镜】 “怎么了?”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有些担心的语气。 项坤转过身看着莫凛,半晌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真是老了啊。” 男人在外一向冷硬,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阿凛抿了抿唇,走近两步抬手握了握对方的手,“怎么了呢?小北说什么了?” 项坤不由自主握紧了莫凛的手,捏了捏,茫然了一会儿,又扯扯嘴角,“项懿在小北那儿,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莫凛眉头微皱,心里紧了紧,“小北同意?” “就是他护着,还骗我说那小子睡着了。”项坤伸手抱住对面的人,头垂下来靠着他的肩膀,“如果是以前,这事没得商量,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觉得无所谓了,算了。” 男人难得脆弱的模样让他觉得心疼,他抬手摸了摸项坤的头发,“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也都是你儿子,放下了也是正常的么,”哄着怀里的人,莫凛笑了笑,“才不是你老了。” 项坤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半晌又把莫凛抱得紧了紧,这才松开手,“项懿在银三角也好,远离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应该能安分了。” 莫凛却皱了皱眉,不自禁攥了下拳头,他想到那个死魂,这一年多来那魂魄还在卡罗那里,他不定时去看,每次看到都觉得心疼,他不知道莫北以后会遭受什么,只是本能地希望他远离项懿。项坤瞧出不对,走上前几步握住莫凛紧握的拳头,“想什么呢?” 莫凛欲言又止,半天才喃喃说,“小北……他不是要离开项懿的么?要不……我们让小北回来?” 项坤叹了一声,无奈似的摇了摇他的手,“你到底担心什么呢?小北多大的人了,在那儿不过得挺好么。” 莫凛咬咬唇,没说话。 “那里被莫北打理得很好,一年时间就差不多周转起来了,还打压了那个暗地里的组织,怎么说也算是走上轨道了,”项坤说着,安慰地摸摸对方的头发,“那儿的人也基本都认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些成果,不能随便换人的,对不对?” 莫凛僵着脖子,半天才勉强点点头。 项坤笑了笑,直起身侧头吻了吻他脸颊,“好了,别担心了,我这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莫凛努力收敛了心神,看着项坤点点头,“什么?” “大西洋的航线开通了,下个月开始我们就能从那条路运货了。”项坤眼里带着些骄傲,“我们是第一批抢到这条线的,不用再担心腾凌的阻挠了。” 莫凛一愣,眼里也染上惊喜,“从银三角到欧洲的那条线么?什么时候开通的?” “刚刚确定的消息,”项坤笑着拉着莫凛走到墙边的地图前,“从南美这里出发,经过大西洋往北,走地中海进大陆,虽然绕了点,但经过欧洲也更隐蔽,”项坤说着,握紧了手里的手掌,“下个月正式走这条路,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连腾凌那个海上恶霸也不知道,呵呵。”项坤笑了笑,侧身搂住阿凛的肩膀,“这条线以后交给你了,运货督货的事情你全权负责,你从小北那里接货,然后运一部分到大陆,剩下的运回金三角来,可以吧?” 莫凛愣愣看着那地图,心里久违的兴奋慢慢涌上来,这条航线非常复杂,项坤研究了很长时间,地图上也勾勾抹抹的,没想到用了一年时间竟然就打通了,他心里激动,手上也用了力,紧握住男人的手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项坤笑了笑,忍不住把男人抱住,头靠着他的额头笑道,“我当然信你,我身边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莫凛侧头看他,微微弯起嘴角笑了笑。 他一辈子的时间都给了这个人,也许这人永远不会爱他,但至少,自己拥有这个人完全的信任。 他已经不求太多,能支撑这个男人,陪伴在这人身边,被他完全相信着,只要这些,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 不得不说欧漾的工作效率是高得呱呱叫,项懿拿到电脑的那刻难得正眼看了看眼前的家伙,一丝不苟的西服,古板正经的模样,虽然不讨他喜欢,但也没那么讨厌了。项懿抱着电脑摇了摇手,勉强满意的眼神丢过去,“谢了啊。” 欧漾心里咬牙切齿,表面上还得恭敬,“莫先生的吩咐,欧漾自当尽力。” “切。”每次听他喊莫先生三个字,项懿就全身不舒服,他冷哼了一声,侧身看旁边的莫北,“哥,那网线呢?” 莫北走两步给他把电脑提过来,笑道,“这里能无线上网,网速还不错,电脑给你设置好了,你直接玩儿游戏就可以了。” 项懿咧嘴一笑,嘿嘿凑过去亲了莫北一下,然后斜眼看了欧漾一眼,挑衅似的,“那你早点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呢~” 莫北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对着发呆的欧漾招招手,“走吧。” 欧漾回过神来,盯着莫北被亲过的地方,半晌悻悻垂下头来,这种毛儿都没长全的毛孩子,到底哪里讨人稀罕啊,莫北喜欢他什么,切…… 欧漾腹诽着,跟着莫北慢吞吞走远了,项懿在他身后利落关上了门,欧漾听到那砰的一声响,对身后的小鬼更是不爽了。 “欧漾。” 莫北的声音淡淡传过来,欧漾回过神,赶忙走上来两步,“莫先生?” “找个人监控那台电脑,看看他在干什么,每晚汇报给我。” “啊?” “访问的网址和访问时间,尽量详细点,”莫北说着,脚步顿了顿,“再弄个监视器……”说着,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忍心,低叹了一声,“算了,就这样吧,监控电脑就可以了。” 欧漾半天没回过神,愣愣挠头,“为什么啊?” 莫北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不用管了,照做就好。” “哦……” 他也想毫不怀疑,他也想完全相信那个人,也希望那个人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抱着他看着他时的感情没有一点掺假,可那只是想想,他想相信,可终究还是不敢。 莫北暗暗吸了口气,稳定了会儿心跳又说,“还有就是……” “哎,您说。” 莫北慢慢抬起手,按了按心脏,“我心脏的事情,不要告诉他,他那个人很聪明,你记得一点表现都不要有。” 欧漾觉得心里发堵。一年前莫北突发心脏病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他现在想想都会渗出一身冷汗来,可男人醒来后却嘱咐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也就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欧漾想着,又觉得有种莫名的高兴袭上来。只有自己知道,似乎也是一种联系,他和这个人的联系。 欧漾想着,点头微笑,“您放心,我不会说的,倒是您要记得注意身体,一会儿到办公室还要把药吃了,中午再……” 莫北好笑似的看着他,“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天天说,都快成老母鸡了。” 欧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您得听啊……” “好好,知道了,放心吧。” 莫北笑的时候总是会弯起眼角,温润的眼睛像是两颗暖玉,欧漾很喜欢他这样的笑容,看了一年多,始终还是看不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像是潭安静的湖水,有种让人舒心平静的力量,在他身边呆多久也呆不腻似的。 欧漾心里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男人身后。 ***** 项懿打开电脑发现网络信号简直好到爆,他心里高兴得很,立刻就连通了游戏,想了想,他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又打开了一个网页,点开一个网上书城。扫了一眼,订了一本书,货到付款,操作完了,他勾勾嘴角把页面关掉,这才把游戏界面打开。 “任务做得怎么样了?” 刚上线,那边队友就发过来一个密语,项懿笑了笑,打过去一行字。 “还没满级呢,慢慢升级呗。哦对了,还在打那个BOSS。”说着,项懿喝了口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那个装备做怎么样了?我还等着呢。” “着什么急,不是说了三天嘛,不过听说系统最近出了问题,信件传送可能会偶尔失败,”队友很郁闷似的语气,“怎么办啊,我要是给你做完了,不小心半路上掉了可不就悲剧了,白做了啊。” 项懿眼睛眯了眯,然后一副沮丧的表情打过去,“你还说虚拟系统呢,我们这儿的快递真的有问题了,我刚还订了一本书,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邮过来。” “哦?书?订啥书啦?” “《拉美文化》,很厚的一本,要我68块钱,太坑人了!”项懿嘟着嘴巴,愤愤地打字,“98年的老版本,竟然还要这么多钱,就两分钟前在阿里网上书城订的,真搞不明白网上买书还这么贵!” 那个战士也很愤怒,鼻子喷气,“是啊,这的确太贵了!” “是吧是吧。” 两个人一起痛骂了好一会儿物流商的黑暗,总算又回归正题来,“说回来,这个BOSS难得长得这么好看,我都不舍得真砍了他了。” 那战士像是忽然一顿,半晌慢慢打出一行字,“不杀了他,我们怎么升级?你在开玩笑吧。” 项懿盯着屏幕里的字,过了很久一字字按下去,指尖有些发凉,“当然,开玩笑的。” 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快到饭点了,才总算停歇下来,“那我去吃饭了,你那个装备快点儿弄。” “哎呀放心吧,倒是你那本书的快递,还不一定比我的信使快呢。” “切,肯定我这儿更快。”项懿撇撇嘴。 “说不定还同时送到呢?” 项懿动作一顿,站起身来,手指按下几个字,“不说了,吃饭去了啊。” 那战士转了一圈,招招手。 项懿合上电脑,看了看楼外的天空,黑眸渐渐暗沉下来。 ***** 莫北刚接了莫凛的电话,心情非常好。自己努力了一年,总算开通了大西洋这道航线来,下个月开始就能正式运货了,这实在是让人振奋的消息。这条道路打通,可以说是会减少很多阻力,顺便能隐匿踪迹,真是两全其美。他拿出地图又仔细看了看航线,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把图纸收好。 “当当。”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请进。” 欧漾捏着一张纸走进来,放到桌上,“莫先生,今天一天的记录。” 莫北低头看过去,是项懿的网址访问记录,似乎就是随便看了些网页,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凝神又看了看,微皱皱眉,“他买书了?” 欧漾点点头。 《拉美文化》?好像也没什么奇特的,可能是刚到这个地方想了解环境吧。不过这小子打游戏时间可真够久的,可不能太沉迷了…… 想着,莫北敲了敲桌面看着欧漾,“撕了吧,别让他看见,”说着,他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门口,“盯着点那个订单,等到了的时候检查一下。” “好的。” 莫北点点头,这才推门出去。 回到家的时候项懿正在洗澡,莫北沉吟一下,忽然走到左手第二间屋子前,快速伸手朝门边的一个地方按下去,然后他小心推开门走进去,再轻声关上。屋里东西很少,只有三台主机,很大,差不多有一个人的身高,中央摆着一个大屏幕。莫北走到一个主机前,把机器打开后输入一串密码,之后快速录入了一些信息,等到对方显示录入完成,成功启动后,他才又把机器关上。 项懿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学了,到时候应该就会住在学校,自己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莫北弄完长舒一口气,走出屋子关上了门。 项懿还在洗,莫北有点儿无语。脱了衣服躺倒在沙发上,莫北想着这两天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想让自己有期待,可有些东西却怎么也抵挡不住,不由自己控制。项懿的温柔体贴像是致命的毒药,让他勉力维持的清醒渐渐土崩瓦解。 莫北呆呆看着天花板,直到身边走过来一个人熟悉的气息,矮身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莫北侧过头失神似的看他,过了半晌眼睛垂下来,“没什么,”他坐起身要起来,“你洗完了?吃饭了么?我……” 身体被人抱住,很用力,莫北愣了一下,下意识靠在了男人胸膛上,耳边响起项懿低沉的笑声,“我今天买了本书。” 莫北眸子里光芒闪了闪,回头笑道,“买什么了?” “讲拉美生活习惯文化风俗什么的,我想了解一下这里,”说着,项懿低头吻了吻莫北的脸,“等货到了你拿给我吧,那个货到付款的,我没现钱,而且好贵……” 莫北心里那点犹疑被这人几句话就打消了,神经总算放松下来,他心里舒了口气,拍了拍项懿抱着自己的胳膊,“好,想看什么就买,等你开学了估计还有很多书要看的。” 项懿高兴似的搂着莫北转了一圈,等把人亲得脸红透了才不甘不愿地松开。 莫北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好,不管是真是假,这个人的怀抱至少是暖的。他就算欺骗自己,也只能是因为孤单了,没有依靠了,还能因为什么呢? 夜里看着身侧沉睡的人,莫北忍不住侧头吻了吻项懿的唇角。他早晚会成家,到时候不需要自己了,也许就会离开了吧,可自己也只能陪他这几年罢了,如果到时候有人代替自己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很难过呢? 只这些年,无论真假,他完全属于过自己,也就够了。 莫北想着,看着项懿月光里略显冰冷的表情,看了很久慢慢闭上眼睛。 ***** 项懿似乎很喜欢订书,杂七杂八地几天里订了一大堆,莫北无奈地看着记录单里这人订的各种奇怪的书目,只觉得一阵头疼,看来得买个新书柜了。不过订了这么多,总算到了一本,莫北拎着那本《拉美文化》回家,项懿看到书后很高兴,也是,订了一大堆,总算来了一个,这家伙天天打游戏,生活实在太无聊,看书总比玩儿游戏好一些。 项懿抱着书拆封,拆到一半愣了愣,咦了一声。 “怎么了?”莫北凑过头去。 “怎么有个墨镜?”项懿把包装袋解开,把书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个墨镜,“哎?这有张卡片。” 莫北坐到一边,项懿很自觉地把男人抱到胸前,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膛,这才把卡片拿起来念出声,“感谢您注册阿里网上书城,您的每一笔订单都是我们努力至今的动力,为答谢您的选择和支持,阿里网上书城特为您赠送一款时尚墨镜,希望阿里会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项懿越念越皱眉,莫北也是哭笑不得,指着角落的金色VIP笑道,“你这两天是订了多少书啊,这么快就VIP了……” 项懿很无力地肩膀耷拉下来,“他们这促销真是……不愧是南美第一书城啊,”项懿无语地挠头,“不过这墨镜看着挺帅,哥你转过来,看看。” 莫北听话地转头,看到项懿抬手戴上了墨镜,拇指食指展开抵在下巴上哼哼,“帅吧,像不像大哥大?” 莫北绷不住呵呵笑,“像像,脸上写着我不是什么好人。” 项懿撇撇嘴,装酷地扬眉毛,“你这是嫉妒我长得帅。” 莫北哈哈一乐,项懿这样子实在太可爱,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项懿跟着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映在莫北眼里的,只有他嘴角边嘻哈的笑和耳边这人张扬任性的声音。只是男人带着墨镜,暗色的镜片挡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遮掩了他看向房间角落的目光。 ——红外线,一丝一缕,清晰可见。 第53章 【离间】 “叮铃铃!!”门铃声蓦然响起来,项懿收回眼,看到莫北朝门口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墨镜摘下,随意地放在书桌上,项懿跟着莫北一块儿去开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欧漾急切的声音,项懿脚步一顿,在拐角处停下来。 “莫先生,”欧漾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汗,“那帮家伙又侵入我们的系统了,这次攻击得太猛,有一个区盘被毁了。” 莫北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见身后没人,他走上前两步小心关上了身后的门。 “你确定是那个组织?” “是,”欧漾见门关紧了,声音稍大了些,“那种发狠的挑衅方式,除了那家伙没别人了。” 莫北点点头,声音又压低了些,“你回去吧,我看看这边的主机能不能解决,你带着他们继续抵御攻击。” “好的。” 欧漾说着看了看莫北身后,有些担心的表情。莫北笑了笑,拍拍他肩膀,“放心,小懿对这些也不懂,那扇门他也打不开,不用担心。” 欧漾被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莫北进屋的时候听到浴室有响动声,项懿像是去洗澡了,他心里微松了口气,正好,趁这个时候…… 快速地按下密码解除锁定,莫北又回头看了看浴室的门,这才闪身走进了密室。这次的攻击的确棘手,只是莫北觉得奇怪,那边像是在开玩笑,逗他们玩儿似的,并不像先前那样想尽办法要瓦解他们的信息库。虽然麻烦,他还是沉住气一点点解除了封锁,重新启动了被破坏的区盘。等终于弄完走出屋时,浴室的水声还在,莫北看了看挂钟,用了二十分钟,还好不长。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欧漾那边的状况,莫北想了想,走到浴室门口轻敲了敲门。 “哥?我洗澡哪。”项懿声音闷闷的,估计是在洗头,说话声咕噜噜的。 “哦,你洗着,”莫北垂下手,对里面的人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哎,行,那你早点回来呀。” 莫北笑了笑,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轻点了点头,“好。” ***** 男人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关门声响,浴室的水声跟着蓦然停了下来。 项懿推开门,垂头看着莫北刚才站过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随手拿来一个毛巾围在腰上,项懿踏着**的脚步,一步步朝桌上的墨镜走过去。墨镜的正面对着密室的方向,两个黑色的镜片,如同两个潜伏的摄像头。项懿伸手拿起它,按住右边镜片一个突起的装饰钻石,一眨眼间,墨色的镜片如同被启动的显示屏一般,瞬间闪现出一道画面来。莫北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项懿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将视线移向男人的手指。 门框,右上角,三十厘米处。 漆黑的眼睛慢慢眯起来,瞳孔里映出那白皙修长的指尖快速按下的动作。 5、3、8、2、9、0……7、4…… 嘴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关了显示按钮,项懿按住左边的钻石,抬手把墨镜戴上。 按照刚才看到的影像,项懿走到门前按住那个隐藏在墙壁里的启动钮,果然,手掌下立时掀起一个微小的面盘,他闭着眼回忆那串密码,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他忍不住绷紧了嘴角。 “叮。”眼前一缕缕的红外线倏然消失,门锁随之开启。 心脏随着那声音猛地跳了跳,项懿睁开眼睛,手搭上门把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手拧开了门。 ***** 莫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家里黑漆漆的非常安静。本能地看了看密室,一切如常,他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床上的人像是睡熟了,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噜声。莫北笑了笑,小心走到他床前,脱了衣服,蹑手蹑脚地钻到被窝里。旁边的人动了动,莫北心里一紧,蜷着身子不敢动,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人,可男人只是侧了个身,无意识地伸直胳膊压在他身上,像是个拥抱的姿势,腿也压上来,整个人都要盖在他身上。莫北被压得喘不上来气,却舍不得叫醒他,抬眼看着项懿呼呼大睡的表情,莫北忍不住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头靠在他胸前,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月光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男人沉默着看着怀里熟睡的人,过了很久才又慢慢闭上眼睛。 ***** “昨天,自己打了一次BOSS。” “哦?战果如何?” 手指飞速敲动,项懿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完胜。” 那战士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像是也笑了,转圈跳了个舞,“OK,今晚我去检查一下,看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项懿忍不住嘴角一抽,楚默这个人严肃惯了,突然看他后面一串波浪号,看得项懿各种别扭。 “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任务?”那边还是调皮地跳来跳去,卖萌卖得很冷= = 项懿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眼角垮下来,一只手叮叮当当按键盘,“主城。” 那边顿了一下,忽然不跳了,“主城里可是两个BOSS,怎么打?” 项懿操作着角色坐下来,抬头盯着那战士,瞳孔像是缩了缩,“分开他们,各个击破。” “那两个家伙可是天天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分得开的。要打,只能两个一起打。” 项懿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连字迹都显得冰冷下来,“你教过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边一愣,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项懿停了一下,垂眼看着手边的墨镜,墨镜里的光反射出身后密室的门,他冷笑了一声,一字字慢慢敲过去,“昨天在过关后,我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 “那个沉睡了八年的人,两天前,醒过来了。” ***** 金三角,阿西亚尔码头。 “莫凛哥,东西都摆好了,差不多能启程了!” 莫凛转过身看了看小周,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清单仔细核对了一下,“船员呢?都到齐了?” “到了到了,您放心哈!” 码头在大白天里总是很热闹,阿凛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松,他这个人从小在黑夜里呆惯了,过了好些年才习惯了这种正大光明的日子,只是太热闹的地方,还是会本能地觉得心慌,没什么安全感。揉了揉僵硬的肩膀,阿凛抬头数了数人头,都到了,可以启程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大西洋的航线,阿凛有些紧张,更何况这几日一直都失眠睡不好,心里的疲惫太浓,此刻站着都觉得头晕。勉强站稳了身子,刚要走上船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人低沉的声音来,“阿凛。” 莫凛顿住脚,想转过身眼前却黑了一下,他攥紧拳头忍了忍,转身时看着来人笑了笑,“项大哥,你怎么来了?” 莫凛一向脸色偏白,项坤倒是没注意太多,只走近了笑道,“来送送你,怎么样,准备好了?” 莫凛点点头,“刚要走。” 项坤低头看着他,嘴角的笑一点点收回来,眼里像是想说什么,面上却是沉默着。阿凛头晕得很,心里却还是放心不下,勉力笑着张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项坤看了他好一会儿,盯着他眼底的黑眼圈,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耳边问他,“这几天看你都没睡好。” 阿凛心里暖了暖,以为项坤担心他,便摇着头笑了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项坤倒是皱了皱眉,眸子暗下来,沉默半晌终于说,“我是想问你,为什么睡不着?” 阿凛一愣,心里猛地慌起来,“我……” 项坤直直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却让阿凛觉得心脏都冰冻了,带着麻木的疼,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感到项坤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头垂下来,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凌亦风醒了,是么?” 阿凛全身僵硬住,被项坤碰触的地方忽然又颤抖起来。 “他醒了,你睡不着么?” “……” 肩膀上的力气越来越重,阿凛本来就头痛脚软,被他压得几乎上不来气,只是本能地压抑住所有的不适,努力挺直脊背。可男人的话却像尖刀一样,字字戳痛他的神经,“你其实想去见他吧,为什么不去?” 身体忽然发冷,指尖都僵硬了。 辗转难眠,脑仁钻心似的疼痛,可他还是忍了,忍了两天,也准备一直忍下去。他亏欠那个人的债已经还完了,那个人醒了,自己再没有对不起他的了。他想忘记他,忘记那五年和那个人朝夕相对的记忆,忘记那个人宠溺的笑容,忘记他浑身是血却紧紧护住自己时的表情。他想忘了,他必须忘了,他想留在项坤身边,即使头痛得要裂开,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觉,他还是想留下来。 阿凛愣愣看着项坤带着质疑甚至戏谑的眼神,他觉得晕眩更厉害了,几乎看不清项坤的表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能笑出来,“我不会去的,你放……” 心字还没说出口,项坤忽然松了手,后退了两步,嘴角微微扬起来,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来,“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莫凛觉得心跳停了一下,喉咙里有什么涩涩的血腥味道,他呆呆看着对面的人,忽然感到很陌生。 半辈子,二十多年,他到底把这些当什么? 阿凛呆了半天,直到手脚完全冰冷了,他才勉强又扯出一丝笑来,“我先去把这批货运了,你放心,我不会半路跑掉的。” 项坤没说话,只沉默着看他,阿凛觉得笑容有些僵硬,估计自己的表情也很傻,他便慢慢收回了笑,木然地看着项坤。他其实不习惯笑,凌亦风曾经想尽办法让他笑,为了让他笑一下,做尽了傻事,他要是真笑了,那个傻瓜会跟着傻笑好几天。 可自己努力为这个人笑,这个人究竟有没有看进眼里去呢? 阿凛转过身慢慢走上船去,码头上的海风很软,湿热热的,跟中国的B市截然相反,那里的风很干,偶尔还刮大风,飞沙走石的,真的不是什么很舒服的天气。 可是忽然觉得,很怀念那个风沙肆虐的地方。 航船起锚的时候,阿凛站在风里看着项坤渐渐走远的背影,就像这二十多年看到的一样,永远都是他回头,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眼前有点模糊了,他沉默着收回眼来,终于也转过身,慢慢朝船舱走过去。 第54章 【飞鹰】 难得海上风平浪静,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阿凛远远就看到莫北在码头张望着,疲惫了几天的身体忽然就有了些力气。等船靠了岸,莫北撑着木板直接从台子上跳下来,紧走了两步朝阿凛抱过去,“哥!” 阿凛接住他,忍不住抱得紧了紧,抬手又在他头上揉了一下,“难得看你这么高兴。” 莫北笑着松开手,上下看了看阿凛忽然又皱眉道,“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阿凛摇摇头,别开莫北的目光看向泊在一边的航船甲板,“货都齐了?” “嗯,齐是齐了……”莫北拉住他胳膊,往旁走了两步又面向阿凛,“你别转移话题,怎么了?没休息好么?” 阿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声,转头看他,“我没事,就是没睡好,别担心。” 莫北眉头又皱紧了,忍不住伸手按住阿凛的手掌,“哥,跟我回去休息几天再走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莫凛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弟弟,眼里总算有了点儿暖意。这几天心里一直憋闷得难受,那种疼说不出来,卡在心窝里一阵阵抽痛。项坤最后的背影像是冰碴一样冻得他身上发僵,那个男人究竟是在乎自己,还是真的毫不在意,他已经分不清了,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糊里糊涂的,连叫痛的资格都没有,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他看着莫北发了会儿呆,过了很久才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莫北的手背,嘴角慢慢扯出点儿笑来,“放心吧,这些东西不能放久,你也知道,”说着,他捏捏掌心里的手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担心我了,傻小子。” 莫北抿着唇看他,心里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莫凛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沉默,可并不像现在这样眼里有种灰白的消沉。只是他说得对,这些货隐蔽得很,能快运走就运走,拖不得。想着,莫北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道,“那……你自己小心,到了金三角给我电话。” 莫凛点点头,又抬手揉了揉莫北的头发,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吩咐小周他们搬货。项坤手底下的人也麻利,一船的东西,没一个小时就搬运完了,阿凛仔细点了点,校对好了,便指挥着众人上船起锚。走到甲板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莫北,男人还是站在原地盯着他,微皱着眉,一脸的担忧。鸣笛声响的时候,阿凛忽然觉得心里颤了一下,直觉眼前的人影恍惚了一瞬,像是要消散似的,他忍不住握紧了船杆,往前探了探身子。 “哥!”莫北的身影越来越小,几乎快看不见,耳边却忽然传来他的喊声,“不管发生什么事,照顾好自己啊!” 莫北的声音很大,像是用足了力气去喊,莫凛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甚至看到那个瘦削的人影追着船跑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人被雾气完全盖住了踪影,他才愣愣回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黑了一下,有种莫名的恐慌在心底震颤,等回神了他又觉得好笑,怎么像诀别一样,患得患失的。 可还是忍不住盯着眼前的浓雾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发酸了。 ***** 大西洋这条航线是第一次走,来的路上还算顺利,阿凛看了看导航上的标记,抬头看着广阔平静的海面,稍微放了些心。项坤做足了准备,这条航线算得上隐秘,大多在公海,除了这些心腹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次的行程。连天气都这么好,空气也清新,阿凛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忍不住放松了脊背,靠在桅杆上深吸了口气。 航船行进了一整天,天色渐渐黑了,艳红的夕阳缓缓西下,映照在甲板上的火红霞光也慢慢暗淡下来。一船的人累了一天,阿凛抬手看了看表,回身把小周叫过来,“叫二组的人来换班,你们忙了一天的去休息吧。” “哎好的,”小周忙点头,可看到阿凛布满红丝的眼睛,便有些担心地问道,“队长,要不您也睡吧,这几天您最辛苦了……” 话未说完,就见到阿凛摆了摆手,转身就朝甲板走出去了,小周有些心疼可又不好说什么,阿凛这个人一直很冷漠,倒不是说有多么不近人情,他也照顾他们,甚至可以说很为他们考虑,可就是觉得跟这个人一直有种说不出的距离存在,这个男人像是把自己困在一个圈子里,周围都是墙,很少有人能走进那段距离去。小周看着阿凛的背影慢慢融入夜色,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 夜色越来越黑了,海和天的界限渐渐模糊,暗蓝色的海面在月光中渗出一丝冰冷来,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沉重,如同钟声一般,一下一下,听在耳里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莫凛站在风里盯着眼前的海面慢慢绷紧身子。头还是很痛,脑子晕沉,只是他必须撑下去,一船人的命掌握在他手里,他不能放松。 眼前一片暗蓝的冷意,他忽然握紧船杆,眯了下眼睛。 一个……黑影? 起初不清晰,可那影子在夜色里,一点点地,慢慢逼近。 瞳孔里渐渐映出那黑影的全貌,阿凛感到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 巨大的轮船,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一艘银白色的战备巨轮。 怎么回事?难道是海盗? 巨轮的指挥高台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散发着一种沉着高贵的气质。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阿凛觉得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种熟悉的紧绷感传达到身体四处,那是八年前每日在不安中养成的预感。 这个人是冲他们来的。 “叮!” 立刻伸手按下警铃,可几乎就在一瞬间,漆黑的夜色里杀机陡现! 十多条铁锚猛然插进了船身,阿凛刚把怀里的枪掏出来,就看到夜色里十多个黑影眨眼间便把住那绳索冲了下来,每个人的动作都迅捷勇猛,阿凛在惊诧中瞬间判断出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趁夜色迅速偷袭,就是要取他们性命! “炮击母船!” 来不及一丝的犹豫,阿凛暴喝一声,随着声音落地手上的枪猛地抬起,刹那间击毙一个冲过来的黑影。 “快!叫他们全起来,有人偷袭!!” 旁边的人慌忙举枪应对,分出两个人冲进船舱的炮击室攻击敌方巨轮,听到警铃仓皇跑出来的众人看到一船的黑衣人都僵愣了一会儿才急忙掏枪应战。可对方不仅有枪,几乎人手一把短刀,动作迅猛地贴近来一刀划破喉咙甚至直接用力削下来半个头颅。阿凛听着耳边不断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手里的枪握得几乎发热。 这些人太强太狠,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没多久便染了一身血红,血的腥味混着冰冷的空气充斥鼻息间,莫凛一双眼睛几乎要染上那片猩红。枪管里的子弹划破夜空,枪枪精准弹无虚发,可对方人太多攻势太猛烈,他一个人根本挽回不了一边倒的局势。 “轰轰!” 炮击声终于响起,阿凛心里一喜,可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那母船早有预料地加速拐了个弯,那么巨大的船身竟然躲避如此迅速,阿凛心底一惊,那是前段日子刚刚研发出来的最新母舰,不仅闪避速度一流,就连攻击性能也是史无前例的暴力,阿凛眼睁睁看着对面母船的水下炮仓开启,直直对准了他们这边的方向。 “砰砰!” 两声巨响,准确无误地在半路爆破了他们的攻击。 “唔!” 肩膀被一枪贯穿,阿凛握枪的手一颤,却仍是咬牙抓紧了,他猛然回头,瞳孔里映出刚才那个高台上的人的身影来,那人一手一把枪,步子缓慢,却满身的杀气凛然。 “你是谁!”阿凛咬牙厉声喊出来,忍着剧痛抬起手里的枪。 男人一步步走近了,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阿凛眯起眼睛呼吸渐渐急促,根本就没有胜算,可他努力挺直脊背,抑制住全身的剧痛昂头盯住来人。 男人上下看了看他,又瞥眼扫了一下四周,眼里忽然闪过一道暗光。阿凛心里一紧,就见对方忽然垂下两把枪冲他跑过来,阿凛立刻勾起手指要扣下扳机,就听那人急切的声音响起来,“林叔,是我啊是我!”那人跑过来一把扣住阿凛手上的枪,阿凛感到手腕一阵钻心的剧痛传过来,手骨似乎被折断了,可那人急迫惊喜的声音几乎穿透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林叔,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你不在场吗?!”男人忽然抱住他,阿凛要挣脱,可那人死死勒住他,几乎让他无法动弹,“你别动啊,我马上带你回去,放心,伤不严重。” “放开我!”莫凛用尽全力挣扎,身体疼痛也顾不上了。挣动间不经意抬头,一双暗沉冰冷的眸子刺进他瞳孔,这人有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嵌在他极其英俊的脸庞上,却看着很阴沉。 可声音却毫不相配地体贴,“林叔你等等,”说着那人抬头朝着那群黑衣人喊了一声,“你们继续,我带他走,记得一个也别剩下。” 惨厉的叫喊声在耳边不停震荡,一个个同伴残肢断臂地横尸在甲板上,阿凛看着一地的尸体和满船蔓延的血迹,心底渐渐涌上一股绝望。身体被人抱起来,晕沉中他感到自己被那人慢慢带到对面的母船上去,意识忽然停留在那船尾一个醒目的标记上,银白船舰末尾,一只展翅翱翔的黑鹰映在瞳孔里。 剧痛里他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些人是为了…… 甲板上渐渐死寂,残酷的屠戮终于终止,可他知道,他们会留下一个人来,让那个所谓的“幸存者”去告知那个男人发生的一切。 冰冷的海风里飘过一丝血腥味,阿凛终于放弃地闭上眼睛。 身上的力气像是瞬间消散了,他只觉得可笑。 “笑什么?” 到了母船上,抱着自己的人终于卸了伪装,声音也冰冷了,带着戏谑。 阿凛睁眼看着头顶的夜空,看着昏黄的月光,漆黑的眸子沉寂下来,声音也异常平静,“你们成功了。” 那人一愣,随手把他扔到甲板上,后背受到重击,全身都痛得抽搐,可他忍着,有种身体不是自己的的感觉,疼痛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整个人安静得诡异,男人看了他一会儿,蹲下身撑着下巴盯着他,“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阿凛闭上眼,没再说话。 那人上下看了看他,忽然抬手按住他脱臼的手腕,手上一用力给他接了回去。他一直盯着阿凛的表情,可男人只是痛得皱紧眉,连嘴角都没颤动一下。 心情忽然有些复杂,那人盯着阿凛好一会儿,终于在他旁边坐下来,“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阿凛忽然扯了扯嘴角。 那人皱了皱眉,“又笑,笑什么笑。” 阿凛睁眼看着他,眼里的空寂带着一种疲累,“不,你们已经赢了。” 暗蓝的夜色下,阿凛苍白的脸上闪现着异常的冷静,他侧头看着有些发呆的男人,嘴角微微弯起来,“回去告诉你们的头领,这招离间计,莫凛很是佩服。” 这一笑竟然带着一种从容和平静,让男人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人…… 男人再低头的时候莫凛已经晕了过去,他看了他很久,终于起身弯腰抱起他,朝船舱里面走,“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把医生叫过来。” 旁边的人领命走了,男人低头看着阿凛苍白的侧脸,微微收了收手臂,长叹了一声。 ***** 太平洋公海一角,一艘巨轮缓缓前行,日光下,那船身散发着夺目的银白光芒,船尾上的飞鹰标记栩栩如生,整个船舰在阳光下散发着一股傲然的英气。 “大少!” 甲板上匆匆跑来一个人,朝着船头伫立着眺望海面的男人跑过去。 男人侧身瞥了他一眼,音调都懒洋洋的,“干嘛。” “那个什么,”来人手里拿过一张地图,指着一处急声道,“加勒比海上有一群家伙冒充我们‘飞鹰’!” 男人眸色一凛,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消散,“查出来是谁没有?” “还没……”来人挠挠头。 男人眯了下眼睛,抬头看了看日头,转身朝船舱走,“全员准备,去加勒比海。”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杰姆,叫科瑞达拨一架直升机先过去探探情况。” “是!” 男人站在指挥室里,操作着定位仪,逐渐放大加勒比海上的一块海域。图像渐渐清晰,等终于锁定了目标,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竟然是一模一样的船舰。 就算造一个假的冒充,那么大的轮船成本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是谁钱多到这么无聊,而且竟然敢冒充他们腾凌的主舰,到底是什么目的…… 忽然,他身子一滞,眉头紧皱起来。 屏幕里的甲板前,一张躺椅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像是晕迷了,一动不动的。只是…… 男人立刻按下放大按钮,那人的脸渐渐清晰地映到瞳孔里,却让他猛然僵住了。 “林……”他难以置信地喃喃,“林叔?” 这个人自从得知他小叔醒过来之后就完全消失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几乎要后悔自己告诉了他这件事,还不如等到下个月让他不知情下又过来送药,这还能让小叔见到他一面,至少当面感谢这个坚持了八年的恩人。 可是……他怎么会在那艘船上…… “大少,准备好了!” 男人感到心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来,他暗自吸了口气,终于收回眼抬头看向眼前的海面,漆黑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全员,加勒比海方向,加速前进。” 第55章 【谎骗】 加勒比海公海海域,两艘一模一样的银白色巨轮渐渐靠近。 高台上的男人透过望远镜看着对面甲板上安静躺着的人,眉头越皱越紧。等两艘船终于贴近了,手下也搭好了船板,男人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撑住栏杆纵身跃了过去。 这么大的巨轮里,竟然空无一人,不,应该说,只有这一个晕迷着的人。林陌给他的感觉一直是空寂的,整个人像是虚浮的,几乎没什么真实感。第一次,这人这么安静地躺在一处眉头都舒展着,阳光下男人的脸更显得苍白,只是明明毫无血色的模样,明明这么普通平淡的脸,却莫名让人想接近他。 凌炎走近了一步,弯下腰盯着林陌的脸,心里有点儿复杂。这个人明显是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的,可是八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每月都见面,林陌留给腾凌里每个人的却只有背影和冷淡。 他究竟为什么那么执着,凌炎想了八年,也没有想明白。 “林叔。”小声叫了一下,可对方还是沉睡着没有反应。 凌炎忽然觉得不对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小心摇了摇林陌的胳膊,“林叔?” 可男人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脸色更加惨白了。 凌炎皱起眉头,眼角瞥到林陌的脖子时他忽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 手指有点僵。凌炎暗自磨了磨牙,眯着眼抬起手,朝林陌的脖颈处按下去。 很小的裂缝,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手指僵硬着慢慢摸索,终于停在喉咙处。凌炎吸了口气,拇指和食指一用力,抓住一层什么东西,小心掀了起来。 人皮面具。 凌炎手上抓着那层薄薄的面具,眼睛却愣愣盯着躺椅上的男人。 一个男人,竟然会漂亮到这种程度。 这个人脸色苍白,还闭着眼睛,可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孔竟然也如此吸引人。 凌炎还是头一次盯着一个男人的脸目不转睛,等回过神顿时觉得自己很丢人。他咳了一声,站起身扫了一眼周围,还好所有人都背过身子装什么也没看见,他嘴角抽了抽一阵无语,自己这帮手下真是比鬼都机灵。 “杰姆。”凌炎没好气地叫了一声那个背对他挠头搔耳的家伙。 “哎哎,”杰姆转过身满脸灿烂的笑,“老大,啥事儿?” 演技太烂了…… 凌炎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四周,“怎么发现这艘船的?” “呃,其实也很怪啦,”杰姆走过来两步,“我是清晨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信号,发信人隐藏了地址,根本查不出来。”杰姆皱着眉又说,“然后我打开那个信号显示的就是这片海域,那个时候就已经这样了,非常安静,没有人,只有……呃,这个假林陌先生……” 假林陌? 凌炎眯了眯眼,攥紧了手里的面具。到底是谁,用巨轮吸引他们的目光,再用这个冒牌货引他们过来…… 究竟什么目的? 林陌这个人自己都查不出来,行踪极其诡秘,那些人竟然连他的存在都知道,到底是谁…… 凌炎低头看着躺椅上的人,眯着眼睛不知道想了什么。 “带他回去。”凌炎站起身,转身往主舰上走。 “啊?”杰姆一愣。 “回去拷问一下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凌炎说着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很惋惜似的长叹了一声,“唉,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人啊~” 凌炎爱美人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男女不忌,是美人都要凑过去玩玩,反正是个没什么节操的风流家伙。 这男人看着都三十多了吧,比自己大的也要么…… 杰姆眼角跳了好几下,无语地转身叫了两个人搬椅子。可那两个笨蛋笨手笨脚的,一高一低地把躺椅抬起来,结果就不小心把人重重摔到了地上。杰姆一惊赶忙过去扶,凌炎听到响动也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 可这一看,脚步就僵住了。 男人被摔得翻了个身,整个后背像是被血染湿了,黑衣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凌炎愣了一会儿,立刻走回来在他旁边蹲下身,原来这个人不是睡着了,这是……晕迷了么? “喂!”知道不是林陌了,便伸手用力推了推。 “唔……”一声低低的呻吟声响起来,凌炎下意识又弯了弯腰,伸手把他抱起来,莫名其妙就变得小心翼翼。 男人半靠在他怀里,有些虚弱地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双幽暗的,黑润的眼睛。 凌炎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呆住了。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 “林……”唇齿间的字有点发涩,“林叔?” 男人迷茫了一会儿,身体像是很痛,皱着眉半晌说不出话。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时像是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喃喃开口,“凌炎么?” 凌炎全身僵硬,这个声音也不一样,可语气、叫他名字时的感觉…… “咳咳……” 男人咳了一下,凌炎慌忙抱紧了,手脚有点无措。 “你怎么在这……” 男人声音很虚弱,凌炎感到抱着他的手臂上似乎也流淌着血,莫名地心里一疼,他立刻抱紧他站起身来,“您先别说话,我马上请医生过来。”说着,匆匆朝对面的船舰走,像是跑急了怕震痛到怀里的人,连怎么迈步都混乱了。 莫凛想睁眼,可是睁不大,眼皮像是千斤重,好容易掀开一丝缝,瞳孔里迷迷蒙蒙地映出两艘一模一样的轮船来,他呆了很久,终于又缓缓闭上眼。 这就是第二步么…… 自嘲似的,扯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 项大哥,阿凛跟着你二十年,二十年时间,能不能得到你的喜欢,我真的已经不乞求了,只是项大哥,我只要你完全的信任,可这唯一的我想拥有的东西,你真的肯给我吗…… 凌炎低头看着怀里再次晕厥过去的人,忍不住收紧了手臂。除了脸,这个人完全就是林陌,眼神、气质,甚至这种淡漠疏离的感觉都一模一样。凌炎本来就觉得林陌这个人不像个凡人,身上总像是飘着仙气儿,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会儿脸都变成这样了,他有点蒙。 “全员立刻、马上到位,所有舱门开启,全速加速度马上回去!”凌炎命令完,边走边回头瞪着杰姆,“叫科瑞达把霍尔医生叫过来,用最快的飞机,快点!” “哎哎,遵命老……” “赶紧去!” 杰姆麻溜儿地滚蛋了。 巨大的轮船在海面上慢慢打了个转,对准了西边的方向,全速起航。巨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里,只留下一个假货被遗弃在原地。直到海面上重归平静,忽然,一艘小型的潜水艇从水面渐渐上升,露出一个小头来。从窗口隐约能看到一个男人高瘦的身影,正一手拿着电话讲着什么。 “你放心,一切顺利。”男人笑了笑,换了个手,“他们已经走了,应该是回去腾凌的基地了。” “呵呵,”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笑声传出来,“塔修亚,谢谢你。” 塔修亚勾了勾嘴角,眼神却冷下来,“谢什么,你帮我报了仇,我这是应该做的,”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电话,“而且仇恨这两个字,我和你一样清楚它的含义。”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又说,“那过两天就在约定的地方见面吧。” “嗯,好,”塔修亚想了想有些纳闷,“你到时候怎么出来?” 那边一笑,“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 “好……对了,”塔修亚想到莫凛的话,“那个莫凛,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 对面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冷笑道,“知道又怎么样?项坤就算以后确定了这件事与他无关,终究心里会有这根刺。腾凌,凌亦风,出现一次就是一辈子也洗不掉了。” “……项懿,我真有点佩服你了。” “呵,能被你夸奖也是我的荣幸,”那边忽然一滞,快速回了一句,“不说了,下次见。” 还没等塔修亚回话,那边就掐断了电话,一阵忙音传过来,塔修亚挠挠头,按了挂断。 抬头又看了看飞鹰消失的地方,塔修亚终于收回眼,“准备一下,回意大利吧。” “是。” 潜艇又慢慢沉下去,海面又重新平静下来,一片干净广阔的蓝色反射着柔亮的阳光,看着好像什么也发生过。 ***** “小懿,”门外传来莫北的喊声,“怎么那么久?肚子疼吗?” “快了快了,好像拉肚子……”项懿委屈地喊了一声,手上却加快动作把电话里的卡抽出来换回原来的卡,然后站起身把先前的电话卡扔进马桶里冲了下去。漆黑的眼睛盯着那电话卡完全沉没了,他才抬起头松了口气。 开门的时候项懿看到莫北正翻着柜子找什么,听到响动回头看了项懿一眼,然后又继续找,“小懿,过来吃点药,”说着,他拿起一个药瓶,又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 项懿有点纠结,不知道正常人吃治拉肚子的药会不会便秘……郁闷地接过药来,抬头看到莫北催促的目光,项懿只好硬着头皮把药吃了。 “昨天吃错什么了么?”莫北把水杯接过来,“疼得厉害吗?” 项懿忙摇头,“还行还行,吃一次应该够了……” 莫北听着忍不住笑道,“都多大了,还怕吃药啊?”说着,他把水杯放回原处,回身看着项懿愁眉苦脸的模样,又笑了笑,“你小时候就特别怕吃药,嗯……我记得你六岁的时候就因为吃了什么苦药闹了一晚上,折腾死我了。” 项懿忽然觉得手脚发凉,他呆了一会儿,直到莫北走到身前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至于吧,刚吃一点就傻了?” 男人那种宠溺的表情像是一根针狠狠戳痛他的心脏,他僵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用力抱住莫北,低头靠在他肩膀上沉默。莫北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又觉得好笑,伸手把对方也抱住,他抬手摸摸项懿的后脑勺,“怎么了又?” 项懿沉默着,只在他脖颈旁摇了摇头。 莫北不明所以,只好任他抱着,身体被箍得发疼也没推开。这家伙总一阵儿一阵儿的发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等项懿总算放开手,莫北都觉得腰疼。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挂钟,快到晚上了,莫凛应该到了金三角吧……想着,他摸摸项懿的头,指指厨房,“饿了去吃饭,我去打个电话。” “嗯……”项懿眼神有些复杂,莫北没注意。 走到阳台拨了莫凛的号码,可等了半天那边也没人接。莫北耐着性子拨了好一会儿,直到第六次失败他开始有些发慌。莫北想到哥哥离开时候的脸色,很疲惫,更像是有种隐隐的孤寂似的,他心里发急,眉头渐渐蹙起来。 第十一次,还是没人接。莫北稳住心神,压制住心脏的抽痛,努力平静了一会儿,抬手按了另一串号码。 “喂。” 莫北暗自呼了口气,“项大哥。” “嗯,”项坤声音很低,不过听着没什么异常,“怎么?” “哦,我就是想问一下,哥到了吗?” 那边停顿了一瞬,然后嗯了一声,“到了,在睡觉。” “在睡觉啊……”怪不得没接电话,自己真是想太多,莫北放下心来,“那项大哥,等哥醒了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吧。” “嗯。” 莫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项大哥……哥他,最近好像挺累的,这种活儿暂时交给别人好么?” 那边忽然笑了一下,只是有些冷。莫北没回过神,“怎么了?” “没事,”项坤声音又恢复正常,“还有事么?” “哦……”莫北抿了抿唇,“那个……哥他很多事都憋在心里不说,项大哥,你多注意注意他行吗?他总是……” “我是该多注意注意他。”项坤忽然打断他,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语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哦……”莫北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等电话被挂断了还是有点儿迷茫。 不过莫凛回去了,这就好了,自己真是乱操心。 莫北收起电话,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项懿一手抓着勺子,无聊地一下下敲着碗,见莫北进来了,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莫北被瞪得莫名其妙,盛了一碗饭坐在他对面,“怎么啦?” “哼!” 莫北无语,干脆拿起碗吃饭,随手夹了些菜送到项懿碗里,“别哼哼了,快吃吧。” 项懿扁了扁嘴,又哼了一声,“打个电话要那么久!” 莫北总算反应过来,这小家伙不会是吃醋吧?想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只好顺着他哄道,“好了好了,是哥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快吃饭吧。” 项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吃了几口忽然低低说道,“哥,我来这几天,你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在我身边。” 莫北一愣,手指不动了。 “你最重要的是老爸给你的工作,然后是莫凛哥,最后的时间才轮到我,是吧?” 莫北忽然觉得心里发酸,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离你那么远还占了你大半的时间,我离你这么近却几乎看不见你在干什么,”项懿低低说着,再抬头时冷笑了一声,“你真的喜欢我?根本就是把我当小孩儿。” “小懿,我……” “莫北,我告诉你,我没有把你当哥哥,我就是喜欢你,我想你时刻都在我身边,而不是像家长一样关照我,我要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莫北完全懵了,只是心里有种又疼又细微的高兴涌上来,后知后觉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无措了半天,他总算找到点儿思路,“我只是最近有点忙……” “哼,我一来你就忙。” “呃……”莫北咬了咬嘴唇,小心看他,“那……那这样好不好?我请几天假陪你,行吗?” 项懿瞪着他,勺子敲得碰碰响。 莫北又觉得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个孩子样儿,“那你说怎么办?” “我都快开学了,一假期就光打游戏了,无聊死了,”项懿闷声闷气的,“你也不理我,这跟在金三角有什么区别,我还以为到这里能开心些呢,结果一点区别都没有。” 莫北被他说得心疼,忍不住站起身绕了一圈,坐到他旁边抱住他肩膀,“那你想去哪里玩么?” “当然了,谁愿意天天杵在屋子里。”项懿又瞪他一眼。 莫北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太失职了,光想着给他好吃的好穿的就好,都没照顾到小孩子无聊的心情,顿时心里一阵愧疚,只好抱住他摇了摇,“那正好,你还有一个月开学,我带你去玩,好吧?” “切。” 莫北笑了笑,手臂抱紧了又摇一摇,“这样好了吧,不生气好不好?” “哼!” 莫北觉得好笑,抬手揉揉项懿的后脑勺,“那你想去哪里玩儿?” 项懿侧过身看着莫北带着笑的眼睛,撇撇嘴,“这还得我说你才能想起来,我很愤怒!” “好啦好啦,别愤怒了,”莫北刮刮他鼻子,“说吧,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项懿勉强收回气呼呼的模样,像是想了想,“唔,亚洲就算了,我可不想再去那儿,嗯……非洲?呃……”立刻撇掉这想法,“那就只剩北美和欧洲了嘛。” “不去南极洲看企鹅啊?”莫北哈哈笑道。 “切,”项懿白他一眼,“那去欧洲吧,正好好多个国家,我想去转转。” “挺会玩儿啊你,”莫北笑笑,总算稳住这孩子了,心里松了口气,“行,那就去欧洲吧,一个月时间,能去的地方都逛一逛。” “恩呢,”真是个小孩儿,一说玩儿就又高兴了,“那哥,咱明天就去呗?” “明天?”莫北一愣,“这么快?” “你还要拖多久啊?我都快开学了好吧?”又不高兴了,脸拉下来。 莫北只好哄他,“好好,明天就明天。” “这还差不多,”项懿低头欢快地吃了两口,忽然又说,“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个事儿!” “嗯?什么事?” “出去玩这一个月不许打莫凛电话,不许联系金三角银三角任何一个人,你就把工作全忘了,就陪着我。” 莫北眨眨眼睛,有些犹豫。 “哼,不行算了。” 项懿一直在那种被人忽视的环境里长大,或许他心里很没有安全感吧,莫北又觉得心疼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好吧。” 项懿猛地抬头,“你同意了?” “嗯。”莫北点点头。八年都很稳定,一个月,时间并不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项懿点漆一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陌生,过了很久他又垂下头,一口口吃着饭,没再说话。只是莫北没有看到男人垂在桌子下的另一只手慢慢握成了拳,越握越紧,几乎攥出血来。   第56章 【情深】 阿凛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钟非常迷茫,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他有一种飘离了这个世界的错觉。直到耳边有个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来,他才木着脸微微侧过头来。 瞳孔里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他有点没回过神,等看清了,身体渐渐冰冷下来。 那人走近了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沉默了半晌终究叹了一声,“阿凛,好久没见了。” 莫凛僵着手臂,默默咬了咬牙,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凌亦辰。” 男人忽然笑了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怎么,叫哥叫不出口了?” 这个人就是整个腾凌的领头人,黑道上人人敬仰的龙头,也是支撑整个组织灵魂的人物。凌亦辰从十多岁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混到如今不动声色的黑道老大,几乎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腾凌最初是由凌家三个兄弟一起开辟出来的组织,凌亦辰爱护疼惜弟弟在道上都是出了名的,可如今三弟在八年前就死了,二弟沉睡了那么久,他一个人支撑了八年,似乎连神情都比从前疲惫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凌亦辰也有三个儿子,也是把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交给大儿子凌炎,对另两个是宠爱纵容到极点。 莫凛看着眼前明显苍老了很多的人,一时觉得心里发堵,像是被人揪着似的,很难受。凌亦然是他亲手杀的,凌亦风又是因为他身负重伤昏迷八年,这个男人的痛苦几乎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他在腾凌的时候深受凌亦辰的信赖,什么好吃好穿都是第一个分到的,比起凌亦风让他迷茫心痛,这个昔日的老大更让他觉得愧疚。 他僵着脖子跟凌亦辰对视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看不下去,别开了头。可凌亦辰却像是因为这个动作笑了笑,声音却没什么温度,“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适合走这条路,心太软了。” 莫凛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凌亦辰收了笑,沉默半晌,终于缓缓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小风更是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是怎么忍心在腾凌四面楚歌的时候投奔我的死对头的?”凌亦辰声音渐渐冷下来,目光紧紧盯着阿凛的眼睛,“小风说你死了,虽然没找到尸体,我还是给你办了个葬礼,”冷笑了一声,继续说,“结果等我从监狱里出来,腾凌一团乱麻的时候,却看到你站在那个项坤旁边,阿凛,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背叛我?” 莫凛在被子下默默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八年前,布下所有埋伏的那天。 刺杀霍岚一家的时候他被凌亦风放走,他不知道凌亦风怎么跟腾凌的人解释的,但是那场葬礼,他自己的葬礼,他是亲眼看见亲自参加的,没人知道他会易容,也没人能识破,他看着那个空空的衣冠棺材被放进墓地里,看到平日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兄弟们红着眼睛,看到领头的凌亦辰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也看着凌亦风沉默的冷寂的背影。直到葬礼结束,墓地边再没有一个人了,他才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没人知道是他杀了凌亦然,也没人知道那个挑起火并的潘子是他假扮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就算到现在,腾凌里的人也都以为他是个叛徒,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卧底,只除了凌亦风,只有那个男人隐约知道一些,可现在看来,他就算醒了,也还是维护着莫凛,一如八年前一样。 莫凛慢慢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低说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贪生怕死,你要是想杀我解恨……”阿凛睁开眼,静静看着凌亦辰,“动手吧。” 凌亦辰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声气,“算了,”他站起身来,“都八年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回头看了看病房的门,又说,“你救了小风的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谢谢你,倒是没想到林陌竟然就是莫凛,呵,”他回身走到门口,开门时顿了顿,终于说道,“去看看他吧,他最想见的人,你八年前就应该知道。” 凌亦风的声音像是一根针戳进他心脏上,连带着关门声都刺痛他的脑髓。阿凛不由自主地咬住唇,头微微偏着,呆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 恍惚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回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整天木着脸,冷冰冰的,话都不多说,只低头默默做事,经常弄得一身伤。梦里有个无聊的家伙,总是赖皮糖一样黏着自己,走到哪儿都跟着,阿凛阿凛地叫得无比亲热,只是每次受伤了身体疼痛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一脸心疼地抱住自己,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霸道,根本不容拒绝,抱得他生疼。 “叫你小心一点,冲那么前面干什么?”男人皱着眉,啧啧说道。 “……放开我。” “不放,”男人抬手揉他头发,忍不住又低头亲一下,“答应我下次躲后面点,不许横冲直撞的,子弹会长眼睛吗?” “……” “又不说话,”男人哼了一声,温热的嘴唇从发梢渐渐滑动到眼角,“不说话我亲你喽?” “……” 他忍不住皱眉,结果眉头被吻了,那个该死的声音又得意地笑起来,“小不点儿孩子,老皱什么眉头?来来,随便说话,骂我都成啊?” “……” 眉头,鼻尖,渐渐下移,唇角被轻啄了一下,低低的笑声响在耳边,“你是故意的对吧?就等着我亲呢?” “你放……” 刚张开嘴,就被狠狠吻住,舌尖被霸道地纠缠,呼吸都被阻塞住,好像鼻息间只剩下这个人的味道。 等到气喘吁吁两腿发软了,他才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只是那双手臂还是死死抱住他的腰,那么用力,像是要拥抱他一辈子,一辈子也不舍得松手一样。 阿凛睁开眼睛,呆愣着,过了很久微微侧过头,看着病床角落照射进来的月光,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似的。他任那东西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一点,慢慢渗透进发丝间,直到消失不见。 撑起身子,一点点坐起来,忍着痛,慢慢站直。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意识完全是空白的,只是身体自动动着,一步步走出这个寂静的房间。全身上下都很痛,可他几乎感觉不到,瞳孔里只剩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完完全全再映不出别的东西来。 终于走到门前,门口的人看到他愣了愣,回过神喃喃,“林……呃,凛、凛叔?” 有点叫不习惯,男人挠挠头,看着眼前明显不在状态失神的莫凛,试探问道,“凛叔,您是要看看小叔么?” 莫凛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凌炎,“我……” 凌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莫凛,没有淡漠的气息,没有拒人千里的眼神,只是迷路了一样的茫然,凌炎有点儿心疼,放缓声音小心道,“小叔睡着了,您现在进去看……他见不到你的。” 一瞬间放松下来,却又慢慢升腾起一股怪异的酸涩。 莫凛抿抿唇,逼自己放轻松,“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林陌的。” 凌炎一愣,犹豫着把手伸到衣兜里,“呃,这个东西。” 人皮面具,林陌的相貌。 莫凛微蹙起眉来,自己一直贴身带着几个常用的面具,但是那伙人袭击自己船队的时候他并没有戴在脸上,难道是那些人给自己戴上的?他眯眼看了看凌炎,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心里又觉得疲乏起来。从凌炎手里接过面具,他摊在手上看了看,不知想了什么,抬手戴上了,这才抬头又看向凌炎。 “别告诉他,我来过的事。” 完全变成了林陌,凌炎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愣了半晌才点点头,给莫凛打开了门。 屋里很黑,莫凛也没开灯,放轻步子慢慢走过去,脚步停了好几下,走了好半天才总算走到那人床边。 瘦削的脸,五官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刚硬的轮廓,英俊的眉眼,自己惦念了八年的人。 呆呆看着,莫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眼睛都发酸了,才总算动了一下。 凌亦风…… 心里喃喃叫着,舍不得走开,就这么呆站着,呆看着。 可睡梦中的人像是有了感应,迷迷糊糊地,忽然睁开了眼睛。 阿凛一惊,手脚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睁大了眼睛愣愣看他。 四目相对。 凌亦风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黑暗中一个人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是有种奇怪的异常强烈的气息围绕在周身,他莫名地觉得全身僵硬,只呆呆盯着黑夜中站立着的人,可那人也不说话,只站着,周围寂静了很久对方才终于低低说道,“醒了么?” 凌亦风还是不说话,只是完全清醒了,直愣愣盯着对面看。阿凛被看得浑身发疼,只得掩饰地转过身,快速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就好。” “……你……是谁?” 阿凛忽然觉得手脚都冰冷下来。这个人的声音……这种低沉的、沙哑的,让他记到骨子里的声音…… 停住脚,脑子一片空白,他逼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林陌。” 身后又寂静了,阿凛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还是转过身来。 凌亦风依旧盯着他,阿凛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能开灯吗?林、林先生,我想看看您……”男人像是口齿不清晰了,努力解释,“我听说了,您救了我,八年时间……我一直想见见您……”不知道该怎么说,声音有些急,“能开开灯吗?我现在还动不了……” 阿凛僵直地站着,他不敢,但他没有理由拒绝。 灯光亮起来的一刹那,莫凛看清了凌亦风的模样,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凌亦风像是发着愣,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阿凛,想说什么似的嘴唇微微颤动,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阿凛全身僵硬地站着,双脚忽然觉得沉重,迈不动步,可也走不开。下意识地,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嘴唇,眼睛却看到凌亦风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了。 “……林先生,”凌亦风终于努力说出几个字, “您能过来一些么?我、我想看看您……” 阿凛垂下眼,犹豫着,僵了半晌才慢慢走过去,站在凌亦风床前。凌亦风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激动,手指发着颤,努力想抓住莫凛的手,可奈何身体动弹不了,急得眼睛都红了,“您坐下来些,坐下来些可以吗?我动不了……” 莫凛忽然感到心脏那里划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回过神时,身体已经本能地小心坐在了男人身边。凌亦风的手还在用尽力气颤动,可动不了,只是不停地发抖,莫凛看着那只曾经有力地握住自己手掌的手变得枯瘦苍白,心里的疼痛猛然又加剧了。 不由自主地,几乎没怎么思考,他下意识地轻轻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掌。 掌心里的手忽然不抖了,倒像是僵住了,温度也慢慢冰冷下来。 阿凛一下子回过神,极力维持脸上的镇定,慢慢挺直脊背,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你才刚醒,不能动就不要动,好好养身体。”说着,他抬起被子一角,假装是想把凌亦风的手臂盖下去。 可手掌刚要松开,掌心里的手猛地一颤,突然就反握了过来,阿凛一惊,抬眼看到凌亦风欣喜若狂的神情,他还来不及躲闪男人的目光,耳边却忽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整个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显示全部都紊乱起来,阿凛慌忙低头,看到凌亦风嘴角慢慢流淌出一丝血迹。 “你干什么!”阿凛不敢抽回手了,只心痛地低吼着,“你别用力,松手!” 凌亦风却还是紧紧抓着,淌血的嘴角却大大地扬起来,“阿凛,哈,阿凛,真的是你……” 莫凛根本想不到去解释,只急迫地咬牙,“我叫你松手听到没有!” 凌亦风还是紧紧抓着,任身体疼痛,带着血的笑更明显了,连目光都像是燃起了火焰似的,“阿凛,你就是林陌,对不对?你一直照顾了我八年,是不是?” 莫凛慌忙站起身,用力挣脱开被握住的手,凌亦风哈哈笑了笑,倒是乖乖躺好了,周围的警报又平息下来,慢慢恢复正常,可莫凛感到心跳却越来越快,声音也发颤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你看也看过了,我走了。” 仓皇转身,可背后那人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 “阿凛,你看人,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脊背总是挺得很直,你说话的速度不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莫凛忽然顿住脚,手指却慢慢抖起来,“你走路习惯先迈右脚,你心里紧张的时候喜欢抿嘴唇,犹豫什么的时候眼睛会垂下来……”凌亦风说的很慢,可一字一字,像是狠狠撞击到他心底去,“这些,我都记得,每一件事,每个小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有多少小习惯,小动作,这些我都记得清楚,很清楚……” 阿凛终于忍不住,忍着过快的心跳,慢慢、慢慢地转过身来,男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弯弯的,带着笑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写满了宠溺和心疼,“阿凛,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不出你,我凌亦风只需要一眼,就看得出你到底是谁。”   第57章 【囚禁】 凌亦风的声音还是很虚弱,每个字却像是重锤一般重重砸在他心脏上,莫凛有一瞬间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到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被这个人拥抱的那一晚,这人的声音还是这样,低沉的,带着微笑似的在他耳边呢喃。 “阿凛,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一辈子…… 那个时候觉得一辈子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就算在项坤身边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期望过这奢侈的三个字。阿凛呆呆看着凌亦风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紧闭了八年,可却从来没在他记忆里消散过。 几乎都忘了掩饰,他傻呆呆站着,身体都僵直了。 “你……”喃喃着,猛然回过神,他仓皇转身,声音头一次有些发慌,“你认错人了。” “阿凛……”身后的人叫得急切,他更是不敢转身,“阿凛!” 脚步更快了些,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门边,可手还没抬起来,忽然就听身后砰的一声响,接着一个人的闷哼声像是一根刺狠狠扎痛他的耳膜。 莫凛慌忙转身,看到凌亦风从床上摔下来,身体不能动,却还是极力抬头看着他,“别走,”像是摔得太痛,男人表情有些扭曲,声音也疼得发颤,“别走,回来……” 莫凛感到心脏痛得紧缩了一下,根本顾不及其他,忙跑过去,在凌亦风身边跪下来紧紧抱住他痛得痉挛的身体,“你这个……疯子!”手不停地颤抖,声音也哽咽起来,“摔疼没有?哪里疼?你他妈有没有脑子啊你!” 凌亦风疼得龇牙咧嘴,眼睛却是高兴地眯起来,亮亮的瞳孔紧紧盯着头顶慌张的人,“你每次都是在我快翘辫子的时候才肯走过来,呵呵,”凌亦风嘿嘿笑着,盯着阿凛的眼睛,笑容慢慢又温柔起来,“阿凛,把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莫凛抱着凌亦风微微抽搐的身子,心里绞痛得说不出话,他咬着牙抱住男人的腰,稍微用了些力又怕弄痛了他,手脚无措,声音也发慌,“你别用力,疼的话告诉我一声。” “面具拿下来……”凌亦风皱了皱眉,有点儿委屈似的看他。 “胳膊别动,”阿凛根本听不进去他说话,只小心翼翼努力抱起他来,“你这个疯子,才刚醒过来就这么乱来,不要动,我叫你不要用力听到没有!” 凌亦风忽然不说话了,只愣愣看着对方急得发红的眼睛,男人那种小心的急迫的心慌的模样,他看得转不开眼,这个人,一直冷漠得像一块儿万年不化的寒冰,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叫莫凛的男人有一天会为自己展露这些表情。 呆呆看着,直到身体躺在了柔软的床上,他还是回不过神,眼睛舍不得转开。 胸口发慌的心跳终于一点点平缓下来,等莫凛回过神时看到凌亦风一脸傻样儿傻呆呆盯着自己看,他顿时窘迫地偏过头,这会儿再怎么抵赖也没用了,只好无措地站着。 正尴尬着,忽然就听那个人有点儿郁闷的,委委屈屈的声音小声说道,“面具拿下来嘛,好不好?我想看看你……”说着,凌亦风身子不能动,只能眨着眼睛努力装可怜,“拿下来呗,求求你啦……” 心里的慌张和无措瞬间消失干净了,莫凛只觉得眼前一阵发囧。可莫名地,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这个人耍赖装可怜逗他的模样,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了。心口酸酸的,他忍不住走了两步,单膝跪在凌亦风床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了,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颈。 只是一秒,再抬头时,就看到凌亦风又变回刚才那副傻瓜一样呆愣的模样。 “阿……阿阿……”凌亦风喉结动了动,憋了好半天,声音抖抖抖,“阿阿阿凛……” “……”莫凛觉得为他心疼的自己真是蠢爆了,险些就要抬手把面具戴回去,懒得看他。 凌亦风继续磕磕巴巴,“阿阿阿凛……那个什么,你都三十二了吧……” “……”皱眉,忍不住瞪他一眼。 “怎、怎么,怎么看着还是跟二十三一样啊……”凌亦风眨眼,再眨眼,“一点儿也没变呢,我还寻思你要是变老了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的……” “……” 阿凛觉得不是他不爱说话,是面对这个蠢蛋真的是无话可说。 凌亦风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哈哈笑起来,“还是那么帅,哈哈,果然我的阿凛是最帅的,迷死我了~~” “……”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走人。 “哎哎,别走啊,我说的是真心话啊……” 莫凛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背影忽然变得很沉默,凌亦风莫名觉得心里颤了一下。 “风哥。” 凌亦风瞳孔一缩,手指慢慢发僵,他几乎知道莫凛要说什么。 “风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莫凛还是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已经这样了,我们……”阿凛声音忽然顿住,呼吸像是急促了一下,才又继续开口,“我们不可能回去的,早就……回不去了。” 身体的疼痛忽然麻木,凌亦风只清晰感到尖锐的剧痛在心脏蔓延,瞳孔里映出莫凛慢慢转身的模样,男人英俊如昔的容颜却透着一股疲惫苍老的错觉。 “就……这样吧,你醒了,我……”阿凛抿了抿唇,眼睛微微垂下来,“我很高兴,我真的、真的很高兴,”莫凛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喉咙梗塞了一下,“你好好复健,身体会好起来的,别再那么冲动了,为了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 莫凛慢慢抬头,漆黑的眼睛里再没有了一丝情绪,“就这样吧,风哥,我走了。你……忘了我吧。” ***** 因为八年前的血案,腾凌基地里的巡查工作更加严密了,几乎称得上铜墙铁壁,钻空混进去的几率微乎其微。小周带着几个人在几百米外张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马不停蹄地从金三角赶到B市来,他的任务很简单,活捉那个叛徒莫凛回去。 几天前在加勒比海,整个船的人被屠戮,只有他和另一个队友幸免于难,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飘出了很远的距离,整个船的死尸,血流成河。可他记的很清楚,袭击他们的船只上有明显的“飞鹰”图案,那是腾凌的主舰,他绝对不会认错。 拖着半条命和另一个幸存者辗转回到了金三角,他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活着回到了金三角,更不敢相信的,是那个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的男人竟然是腾凌那边的卧底。这消息太震撼,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真的难以置信。他早就知道莫凛以前是效忠腾凌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投靠了项坤,这么多年,八年时间,那个人竟然一直欺骗利用他们所有人,甚至利用那个爱他至深的男人。 项坤对莫凛的感情,别人不清楚,小周却看得很明白。 项坤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人,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可这样的人,唯独看着莫凛的时候像是有了点人情味儿来,不再那么阴沉沉的。那个人明知道莫凛八年来不停地救助凌亦风,可还是任他去了,小周不知道项坤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每次把B市的情况报告给项坤时,男人回应的声音总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像是带着些黯淡。 他在难过,可偏偏莫凛看不见。 可现在看来,莫凛不是看不见,他是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是腾凌的卧底,潜伏到现在,把他们辛苦打拼出来的一条海上航线白白送给了腾凌,这下好了,大西洋、太平洋,两条隐蔽的海上路线都被腾凌抢到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全部泡汤,小周恨得牙痒痒,想到全船的尸体,想到那些人惨死的样子,他恨不得亲手宰了那个罪魁祸首。 可那个人偏偏是莫凛。 小周调整了一下情绪,逼自己镇定。夜色中基地附近显得很压抑,月光很冷,昏黄昏黄的,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像是预示什么不详似的,可他顾不得那么多,就算拼掉这条命,他也要把莫凛抓回去。 “去把他抓回来,不管活着死了,都给我带回来。” 耳边恍惚响起项坤最后的命令,男人又变回平日的模样,只是眸色更深了,声音冷静得透着股阴寒。小周默默抓紧了怀里的枪,咬了咬牙,猛地冲了出去。 “从第五仓库过去,到了仓库门口分成三路,AB两队引开腾凌的人,剩下的跟我去抓莫凛!” “是!” 黑夜中几条黑影倏然闪过,快速朝东边方向飞奔过去。可还没等冲到集合处,众人蓦然停住脚,全部愣在原地。 夜色里,昏暗的月光下,一个人高瘦的身影渐渐清晰,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 月光渐渐洒在那人身上,越走越近,终于停在他们面前。 “莫凛……”小周喃喃一声,回过神后胸腔里的怒气和酸涩一起涌上来,“你还敢走出来?!” 眼前的人默默看着他们,还是跟平时一样,神色冷静,“他让你们来抓我么?” 小周咬咬牙,冲旁边的人示意,几个人立刻戒备地盯着莫凛做好了开架的准备,这个男人的身手是他们中最好的,他曾经是他们的队长,是他们一直打心眼儿里钦佩的人。可莫凛只是随意地站着,全身漏洞,没有丝毫的防备,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忽然微微勾了下嘴角。 “不用打了,我跟你们回去。”莫凛说着,侧头看着小周,朝他走过去,“如果我说我是被陷害的,你们信么?” 小周觉得可笑,“你完好无损地从腾凌里边大摇大摆出来,这叫被陷害?” 莫凛没再说什么,只沉默了半晌,微微垂下眼睛,“算了。”伸手进衣兜里掏出枪来,小周一惊,周围人也几乎毫不犹豫地全部抬枪指住他,可男人只是掏出枪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抬头看他们,“走吧,我跟你们回去。” ***** 回去的路上一群人都很沉默,他们为了抓他一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自投罗网,没有一点反抗。不过以防万一,莫凛还是被绑起来锁在车后,路途很遥远,众人颠簸了一路,等到了金三角的时候莫凛被扭在后面的手腕青紫一片,胳膊痛得麻木,两条手臂像是整个儿被扭曲到反方向去,僵直得动弹不得。 可一路上他也没说过半句话,只是闭着眼睛忍着疼,不知道想着什么。 远远就看到项宅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莫凛本来平静的表情在看到为首的男人时有了些波动,可也只是一瞬,又慢慢恢复了沉默的模样。 下了车,像犯人一样被押到那人面前,他踉跄了几步,痛得走不稳,只是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瞳孔里映出项坤的双脚,他沉默着,一点点抬眼,终于看见自己这一生最熟悉和眷恋的脸孔。可那张脸上,再没了笑容。 项坤没说话,只看着他,莫凛从来没看透他,这会儿更是看不清了,他任他审视了半晌,但终究心里还是太难受,他终于忍不住别开目光,垂下头来。 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项坤慢慢走到他背后,抬手解开了捆着他的绳子,用力很轻,像是怕弄疼他似的。 莫凛忽然觉得心里疼了一下,手腕终于被解开时,他本能地转身看着项坤,下意识喃喃叫他,“项大哥……” 项坤扔了手里的绳子,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就又转过身背对着他,看着一旁的小周,“从今天开始,你代替莫凛的位置,他负责的东西都交给你了,”莫凛猛地颤了颤,还没等回神明白项坤是什么意思,就见男人慢慢转身看向他,声音像是带着笑,听在耳里却突然刺耳起来,“你么,以后就在我身边,哪里也不用去了。” 第58章 【承担】 欧洲的冬天比金三角冷太多,莫北和项懿早就习惯了热带的天气,这会儿刚下飞机有些冻得受不住。莫北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再跟欧漾说一下自己到了地方,不过看项懿难得高高兴兴的样子,想了想就作罢了。反正走之前都交代完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两个人完全是自助游,想到哪儿走哪儿,第一站就到了意大利,项懿说他想看看传说中的梵蒂冈到底有多小,兴致勃勃地就拉着莫北朝梵蒂冈大教堂出发。莫北研究了一下地图,看了看方向,不是很确定地转了个弯儿,犹豫着,走一步看一步地图,看得项懿直乐。 “我说哥啊,出来玩儿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啦,”项懿把地图夺过来,直接塞包里,“随便走走嘛。” “随、随便走走……”莫北好笑地看他,“你这样走一年也到不了啊……” “切,”项懿翻个白眼,“问人呗,咱们边走边看边吃边问,多好啊。” 这小子,还真是会玩儿。 莫北笑了笑,随了他,也就跟着这个发疯的小子慢悠悠闲逛。 跟着这家伙乱走竟然还真的就走对了地方,莫北看着眼前宏伟的教堂,心里忽然就慢慢清静下来。很多修女在身边走过,教堂周围伫立着各种高大的雕塑,莫北看着新鲜,等走近了忽然就郁闷了,参观的门口排了个大长龙,从教堂里面快要延伸到梵蒂冈外面去了…… 不过项懿看着倒是一点不介意,拉着莫北的手就跑过去排队,莫北看着脚底下梵蒂冈和意大利的国界线,一阵无语。 “你不是挺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么?怎么寻思来教堂了?”莫北靠着根石柱站着,抱着胳膊看项懿。 “哦,新鲜嘛,”项懿回头看了看教堂的门,又说,“怎么说也是世界最大的教堂,来都来了,不看多可惜。” 莫北倒是没想到项懿还挺喜欢旅游,心里暗想以后要多抽出些空儿来陪他多走走。正想问问他还喜欢什么地方,忽然就听到人群里响起一串尖锐的手机铃声,鬼哭狼嚎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周围人都嫌恶地皱眉找那个该死的电话主人,可人实在太多,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的电话,等那铃声总算停了,周围都是松了口气的呼气声。 项懿也抽了抽嘴角,翻个白眼哼道,“这年头,个性的人真是太多了。” 莫北笑了笑,没说什么。 “哥,”项懿回头看了看长队,忽然挠挠头,“我想上个厕所,被那铃声弄得憋不住了……” 莫北也没多想,点点头直起身,“嗯,走吧。” “哎哎,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你得占队伍位置,我们好不容易排到这儿的,不能让给别人!”项懿瞪着眼睛,戒备地盯着后面的人,两脚跨开,“像我这样,占两个位置,一定要占住,我马上就回来。” 这人真是越长大越像个孩子,莫北好笑地抬手揉揉他头发,点点头,“好,去吧。” 项懿嘿嘿笑笑,顺便又不满地扁了下嘴,伸手把乱糟糟的头发顺好,“我这么帅的发型,不许弄毁了!” 莫北哭笑不得,收回手点了点他额头,“好啦,大帅哥,快去吧。” 不过直到项懿走得没影儿了,莫北也没按他说的大跨两脚占位置,动作实在太不雅,他可学不来。 ***** 游客多,自然厕所也是人山人海的,排了个大长队,项懿看见一阵无力,还好他不是来上厕所的,否则准定给憋死。 小心看了看身后,人挤人,全是人头,基本上看不见莫北了,他放下心来,小心朝着厕所后面的一个阴影角落走过去。 黑影里隐约像是站了一个人,项懿走近了,微微咳了一声,那人动了动,走了一步,忽然低声说了句意大利语,项懿听不懂,不过忍不住笑了笑,这家伙,还真是警惕。 再没犹豫地大步走进那个角落,那人转过身,匆匆更往里走过去,项懿紧紧跟着,七扭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总算停下来。 “你这是什么鬼地方,真是最佳隐蔽点。”项懿笑了笑,靠在后面的墙上。 那人终于转过身,墨绿色的眸子微微弯着,明显带着得意的笑容,“那是,我躲藏了那么多年,找这些小地方我可是有丰富的经验。” 项懿哈哈一乐,“不过说起来,塔修亚,你那铃声真是够难听的,下次换一个。” 塔修亚不赞同地竖起眉毛来,“你说要一个辨识度高的,个性的声音么,我找了很久的!” “好好,是是,您辛苦了。”项懿好笑地摇摇头。 塔修亚扬了扬眉,忽然又说,“不过说真的,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项懿眯了下眼睛。 “不出意外,这次差不多能成功了,”塔修亚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来递给项懿,“这是项坤留给律师的遗嘱,你看看。” 项懿接过来扫了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金三角留给项黎?呵,莫凛真是白跟了他一辈子。”翻了几页,目光忽然定住,“这是……” “拥有硬盘的人最终得到银三角的归属权。”塔修亚看了那行字一眼,低笑了一声,“看来项坤费尽心机要得到银三角,不过是为了留给莫凛一个后路。” 那个黑色硬盘在莫凛手里,这句话很明显就是指莫凛了。当时楚默在莫北的房里发现那个硬盘的时候,通宵达旦地研究了三天三夜,可还没破译到十分之一就得到霍骁被捕入狱的消息,他想尽了办法去救他,可人还没到B市,霍骁身体里的毒性忽然加速蔓延,在监狱里就莫名其妙地暴毙了。那个毒是莫北下的,那加剧毒性的一定还是莫北,那个人当时正好逃脱了他们的追捕,然后就销声匿迹找不到半点踪影。可原来,他竟是跑到B市去杀了霍骁。 项懿当时根本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他甚至还担心莫北的生命安全,怕他一身伤跳河里会出什么事情,可自己的担心竟然那么可笑,自己一次次都想去维护那个凶手,可对方带给他的却只有仇恨和痛苦罢了。 项懿盯着那个“硬盘”两个字看了很久,多年前的那股绝望慢慢袭上来,他努力压制住,逼自己镇定,“……当时楚默叔叔知道逃不过了,把硬盘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找了些尸体在后院烧了把火,然后带着剩下的人逃走了。项坤他们以为楚默死了,以为那硬盘没被人动过,其实里面不少信息我们都窃取到了,再研究了这些年,早有七八分被破译得差不多。”他低低说着,抬头看向塔修亚,“不过,这句话并不完全指莫凛。” 塔修亚一愣,“那硬盘不是在莫凛那儿吗?” “是,现在是在他那儿。”项懿冷笑了一声,“项坤那个人,一辈子赢在他的多疑上,最后也一定败在这一点上。”项懿暗暗攥紧了手里的指,“他要是想把银三角留给莫凛,直接点名道姓好了,何必弄这么个前提,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他。”项懿说着,忽然眯缝着眼睛笑了,“正好,这是给我们机会。” 塔修亚明白过来,也跟着扬起嘴角,“不错,我们只要拿到那个硬盘,那就是名正言顺得到项家的银三角了。” 项懿点头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他,“你派过去的人还在吧?” “在,就蹲点儿在项宅附近,不过刚得到一个消息,”塔修亚把纸张接过来,边撕边说,“莫凛被抓回去了,现在好像被软禁了,没再见到他出来过。” 项懿皱皱眉,有点意外,“他们还能闯进腾凌去?” “不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塔修亚忽然叹了一声,“莫凛对项坤……呵,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想着什么,塔修亚没再说话,等着他整理思路,果然,男人只是沉吟一会儿,便忽然勾着嘴角笑起来,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凛被囚禁的事情,你找个机会,让凌亦风知道。” 塔修亚了然,笑了笑,“好。” “埋伏在项家的那些人,你让他们这几天做好准备,”项懿漆黑的眸光闪了闪,那道暗红的胎记忽然间像是变得血腥起来,“刺杀项坤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 莫北刚开始还在耐着性子等,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他左右看了看,队伍快排到自己了,项懿却压根儿没有回来的意思,他中途打了好几次电话,可那边一直说无法接通,怎么也联系不上。他隐约能看到厕所的方向也排了不少人,信号可能也不好,他想耐心等,可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在涌动,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出了队伍,朝厕所方向走过去。 人太多,挤得他难受,空气也憋闷了,心脏忽然抽了一下,痛得他呼吸一滞。 手腕上的手镯又开始慢慢散发出一道淡蓝的光雾来,心跳渐渐又平稳下来,没那么疼了。莫北靠在墙柱上休息了一下,忍不住抬手看向自己的手腕。一年多来,只要心脏难受这个手镯就会跟着起反应,他隐约猜到这东西有治疗的成效,心里真心感激那个送他手镯的男人,他记得那人叫卡罗?赫尔诺,他只见过他一次,可莫名地却记得很深,那个人身上有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像是带着光,很温暖,让人觉得舒服。 等心跳终于平缓了,莫北才直起身继续往洗手间方向走,心里却暗暗想着,一定要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当面感谢那个叫卡罗的人。 可左右找了好半天,依旧没有看到项懿,莫北开始急了,根本顾不得别的,边打着电话边忍不住朝人群喊了几声,“小懿!”努力绕开人,喊的声音更大了,“小懿,项懿!” 周围人人侧目,不耐烦似的皱眉头,可莫北完全顾不上,扯开嗓子喊得更急,可叫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心脏也越来越疼,连那个手镯都止不住了。身体慢慢发僵,脚步几乎迈不出去,他手抓着一旁的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头晕目眩,心脏痛得几乎要看不清前面的路,耳边的声音慢慢模糊,整个人像是融进水里了,一切都是迷蒙的。 倒地的一瞬间,他清晰感到胸口痉挛似的剧痛,眼角像是隐约映出一道暗红的印记来,他想看清,却终究没有力气,整个意识跌进了一片黑暗里。 ***** 又是一道耀眼的盛光在手腕间绽放,光满太刺眼,手腕上的剧痛也刺激得全身都麻木起来。卡罗等着那刺骨的疼痛一点点缓和,努力用灵力平复好心神,等终于平静了,他才勉强睁开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少爷,”一旁的耶姆忍了又忍,终于看不过去,语气再没恭敬了,“您就是不听我的是吗?那个人你不要管了好不好啊?一年多了,他害你耗损了多少法力了?你再这么替他承担痛苦,你的灵魂也吃不消的!” 卡罗没说话,只是脸色苍白,也没什么力气开口。 耶姆心疼得要命,给他端来一杯水继续劝他,“少爷,你就听我的,契约取消了好不好?那个镯子我替你拿回来,你别管他了。” 卡罗闭着眼睛休息了好一会儿,等着身体的疼痛终于消散了,这才睁开眼看向耶姆,“不用了,没关系。” “您……你、你简直!”耶姆气得话都说不顺了,敬称完全省了,“你这是图什么呀?他根本不知道你在不停地救他,根本不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 “好了,”卡罗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吧,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耶姆看着卡罗苍白的嘴唇,眼睛都红了。 卡罗沉默了很久,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拉开了身后卧室的门,“我休息一下,你回去吧。” 耶姆盯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心里又气又急,狠狠跺了跺脚才噔噔跑走了。 卡罗在门内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了,心里也觉得抱歉,呆了好一会儿才低叹了一声,慢慢走到床边躺下来。身体很累,尤其是最近,那个人的心脏病犯得更勤了,而且越来越严重,说真的,他有点儿吃不消了。 可难受归难受,他没想过要取消契约。他还是想救他。 “你这是图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你在不停地救他,根本不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 耶姆的话在耳边响起来,卡罗睁眼看着天花板,想着那个人的模样,眼睛慢慢又看向桌角的瓶子。 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个男人知道呢?他并不在乎那个人知不知道他的付出,他只是希望那人能过得好一些,那人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他的影子,他没有必要挤进去,只是默默为他做些事罢了,何必一定要让他知道。 卡罗想着,闭上眼睛打算睡一觉,可耳边忽然叮叮当当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来,他愣了愣,睁眼看见那个瓶子飘到了他面前,在他眼前上下左右地晃。这一年来自己天天关照它,这魂魄现在有了不少力气,能把瓶子带起来了。卡罗笑了笑,伸手握住瓶子,带到被窝里摸了摸,“怎么了?” “你别管我了。” 卡罗笑了笑,把瓶子拿起来放到枕边,侧身看着它,“不要再唠叨我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魂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撒娇似的,又跳起来,带起瓶子钻到他衣领边,“他早晚……还是会死的,你真的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么多。” 卡罗被瓶子冰凉的触感弄得脖子发痒,他抬手挠了挠瓶口,闭着眼睛边休息边说,“我真的没事。”说着,他把瓶子拉下来,靠在怀里轻声说,“小北,我一定会成功的,你再等等,早晚能找到适合你的身体的。” 那气息没再说话,只是乖乖靠在他怀里,卡罗像是真的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地浮在瓶口,那魂魄在瓶子里飘了飘,像是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又慢慢飘下来,窝在他胸口也安静地不再动弹了。 第59章 【回家】 莫北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病房里,身体疲软无力,眼睛都很难睁开,等视线慢慢清晰了,他才看见一旁坐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影,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直直盯着自己一眨不眨,莫北看着难过,无力地抬起手想碰碰他,可身子一动,手掌便被人紧紧攥住,很用力,掌心却是冰凉的。 “小懿……” 项懿嘴唇有点抖,手掌冰冷,似乎还僵硬着。他还是不说话,只呆呆看着莫北。莫北觉得全身上下都累得虚脱,只有被项懿握住的手好像有了点儿力气似的,他歇了一会儿,声音柔和,“傻看什么呢?” 项懿握着他的手更紧了,带着颤抖,莫北忽然觉得心里荒凉起来,可还是努力笑了笑,“你抓得我好疼啊。” 项懿一惊,手指立刻松开,紧张地看着他,“对、对不起……” 莫北慢慢收了笑,黑润的眼睛里像是闪过心疼,他慢慢抬手,轻覆在男人宽大的手背上。 “小懿,”莫北的声音很虚弱,只是依旧带着平静的笑,“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 项懿猛然僵住,脸色瞬间惨白了。 莫北轻轻摩挲着掌心下的手掌,嘴角的笑容没变,“别这样,是人都会死的,何况我本来也比你大。”项懿听到死那个字,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动不动地发呆。莫北感到心窝里一阵阵抽痛,他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项懿的手腕,“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应该还是能撑个几年的,没那么快……”莫北本来说着是想安慰他,可说完却觉得这话更让人绝望。他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说了,只默默看着项懿发呆的模样。 项懿沉默了很久,眼神茫茫然的,脑子也停止了运转似的一片空白,瞳孔里映出的莫北的脸一片苍白,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可自己竟然会这么粗心,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他呆了好一会儿,不由自主地伏下身子,耳朵紧紧贴在莫北的胸口上。耳边是男人胸腔里慢到不可思议的心跳声,几乎听不见动静,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听到一点点。项懿呆呆听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跟着痉挛起来。他趴在莫北身上一动不动,身体越来越僵硬。 莫北眼睛看着天花板,慢慢又闭上,只是抬手轻轻顺着项懿的头发,一下下,很温柔的动作,却让项懿感到全身都像被刀刺中一样疼痛。 “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项懿努力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音来,“……你总骗我,从小到大,一直骗我……” 莫北的手指顿了一下,半晌又继续抚摸他柔软的发丝。 “莫北,”项懿忽然抬手按住莫北的手,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忽然显得低沉,“我不会让你死,我不许你死!” 莫北被那双眼睛盯得难过,男人的声音明明那么发狠,可听在耳里却像是带着哽咽似的。莫北静静看他,忽然抬起手,手指一点点抚上项懿的脸颊,“小懿,”莫北感到手掌被他覆盖住,那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又让他心疼了,“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项懿的手掌抖了一下,眸色也变得更深,莫北微微笑了笑,终于不再多说,只是用指尖轻抚着男人深邃的轮廓。这个人,自己守护了十八年,本来只是想默默保护他,疼他,让他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地开心生活。可自己想为他做的所有事,其实没有一件做成过。 可自己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他竟然还是会疼惜。 冰冷的指尖慢慢被项懿包裹在掌心里,莫北觉得累,眼皮也沉重。困意袭上来,他慢慢闭上眼睛,只是一片黑暗里,他像是看到月光里一个少年在玫瑰花丛中忙碌的身影,那人嘴角不由自主的微笑和温柔的眼睛,像是一点点烙烫进他的心脏里,刻骨铭心。 *****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莫凛有些记不清了。身体很疼,动一下都酸痛得忍不住,可他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眸子里一片沉寂,什么情绪也看不见。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夜色渐渐泛白,曙光慢慢显现了,他才像是回了神,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又没睡?”耳边男人低冷的声音响起来,接着搭在胸口的手臂像是忽然沉重了,用力压着他,他觉得疼,可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也没转开,只默默闭上了。 “睡不着。” “睡不着?”男人低低冷笑了一声,“又睡不着了?怎么,又想回去了?” 莫凛觉得胸口有点疼,可又像是麻木了,疼了一瞬,又平静下来。 身体里还停留着这个人的欲望,他清晰感到那东西又慢慢膨胀起来,然后项坤翻身又压过来,胳膊撑在他肩膀两边,声音里都是嘲讽似的戏谑,“看来我还是太心软了,让你有精神想东想西。”又冷笑了一声,项坤的呼吸伏下来,在他耳边吹拂,“那么精神的话,还是留力气陪陪它吧。” 话音刚落,身体里猛然冲进一股剧痛来。出出进进,动作凶猛,没有一点顾忌。 明明身体这么疼,脑子却是空白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和这个人的结合,竟然会变成一种酷刑,那么疼,让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他能忍,可终究还是忍不过去,昏沉间终于慢慢堕入黑暗里。只是恍惚地,他像是看到很久以前的项坤,抱着瑟缩在角落的自己,一遍遍低声安慰,笑容那么干净,没有一点阴沉。 “喂,别怕啦,那些人被我打跑了,”男人声音都扬着语调,让他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莫凛……” “莫凛?呵,好名字啊,”男人的胳膊慢慢收紧,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啦好啦,哪,阿凛,这么叫你可以吧?” 阿凛…… 同样的人,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名字,可所有的一切,却再也不一样了。 项坤终于停下了动作,看着男人晕过去的模样,一点点退出他的身体。沉默着抱起他,小心给他洗好身体,再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放回床上,每一个动作都不敢用力。 轻轻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项坤直起身,静静站着,在床边看着他很久,直到两腿都站麻了才转身走出去。门口几个人守着,见他出来都垂头敬礼,项坤摆了摆手,下意识放低声音,“好不容易睡着,谁都别吵他。” 几个人立刻点头,项坤回头又看了看那扇门,“注意点儿里面的动静,醒了就送饭进去。” “是。” 项坤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走远了。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只低垂着头继续守着。 ***** 项坤再回来的时候莫凛已经醒了,和早上一样,静静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的。饭菜摆在床头柜上,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项坤盯着他看着,脱了外衣,一步步走过来,坐在他床边。 “为什么不吃饭?” 莫凛慢慢转过眼,看着他,声音好像哑了,听得他心里发疼,“不饿。” 项坤看了他很久,忽然勾起嘴角嘲笑似的问他,“怎么了,没腾凌的好吃?吃不惯了?” 莫凛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闪,终究什么也没说,撑起胳膊慢慢坐起身来。项坤想扶他,可忍住了,只冷着眼看着他,没动。莫凛好不容易把身子坐直,靠在床头歇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拿过饭碗,低头默默地吃。项坤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拿起另一双筷子,给他夹了些菜,莫凛头也没抬,东西也没看,只低头吃,吃得很慢,但还是吃完了。 “可以了吗?” 项坤手上一僵,没说话,只伸手把饭菜收过来,转身放回了厨房。回来的时候看到莫凛还是靠着床头坐着,抱着膝盖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起头来,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声音也虚弱,“项大哥。” 项坤坐到他身边,拿过一旁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嗯。” “我想出去走走。” 项坤手上一顿,过了一会儿继续动作,“不行。” 莫凛又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喃喃说,“让我出去走走吧,我不走远。” 项坤给他披好了衣服,直起身看他,“你想去哪儿?”莫凛刚要说话,忽然又听见男人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去凌亦风那儿?” 莫凛侧头看了看他,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只静静坐着。过了很久,他喃喃开口,“项大哥,我冷。” 项坤感到身体抖了一下,他抬手抱住莫凛,怀里的人像是微微抖着,肌肤冰凉。项坤忍不住抱紧,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莫凛乖乖靠在他怀里,脊背像是弯着,没以前那么笔直了。项坤伸手抬起他下巴,低头吻住他的嘴唇。男人很顺从,一点反抗也没有,可也没什么回应。 可刚刚放开他的嘴唇,耳边却忽然响起莫凛自嘲的声音,“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只有这个作用了吧?” 项坤一愣,脑子没反应过来,心里却疼了一下。 “项大哥,你不爱我,也不再相信我,那就放了我吧。”莫凛低低说着,声音没有波澜,“你想要一个泄欲的对象,我可能不太合适。” 项坤盯着怀里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低头吻住他,手掌覆在他胸口,“合不合适,我自己知道。” 急促的喘息,火热的接触,明明曾经那么心动难抑的事情,他却只觉得疲累和空虚,再没有了期待的心情。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每天除了发呆就是做爱,脑子里空空荡荡,像个没了灵魂的躯壳,他不知道项坤在想什么,自己再怎么样也陪伴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不说,他又何必如此糟蹋自己呢? 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想多了只会头痛,莫凛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觉得异常压抑,想逼自己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清醒的感觉如此可怕,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蜷起身体,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他……是要这么关着我一辈子吗…… 愣愣想着,他忍不住抱得更紧了。 “砰砰!!” 忽然两声尖锐的枪声猛然响起来,莫凛一愣,立时回过神来。几年来养成的警惕和敏锐瞬间苏醒,身体本能地弹跳起来,迅速冲到门边靠墙站直。可身上没有武器,没有枪没有刀,什么自保的都没有。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听着门外不停爆裂的枪声,默默绷直了脊背。 “砰!” 一声巨响,门被撬开,接着一阵狠命的撞击声响起,莫凛深深吸了口气,全身肌肉都戒备起来,就在大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他猛地一侧身用力抬起手臂打算狠狠敲击来人。 可动作,却猛地僵硬住了。 来人冲进来,表情是急迫和凶狠,他像是感到了身后有人,猛地转身抬起了手里的枪,可在看清的瞬间,男人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阿凛!” 想也不想就扑过来,紧紧搂住他,“太好了,你果然在这里!”男人用力抱着,声音都激动得发颤,“还好,还好你没事!” 说着,男人用力攥住他的手,另一手把枪端在胸前,“快跟我走!” 莫凛愣愣看他,声音有些不确定,“风……”呆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你能动了?!” 凌亦风大笑着,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你被那个混蛋关着,让我飞也得飞起来啊。”收了笑,他拉住莫凛声音又急迫起来,“快走,没时间了!” 莫凛不会知道,他为了重新站起来挨了多少痛,忍着那种剧痛一遍遍逼自己站直,逼自己迈出一步步,全身像是被人敲碎,他还是不顾一切地一遍遍尝试,一遍遍跌倒,一遍遍再重新站起来。可现在能站在这里,能把这个人护在怀里,他觉得一切的疼痛都值得了。 莫凛呆呆任他拉着往前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不下来,眼睛像是凝在这人的腿上,根本转不开。这个人……能站起来了?能走了?和以前一样,能……拉着他一起奔跑了吗?那个漫长的八年里,这一幕他幻想了太久,根本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实现了。 直到耳边又响起激烈的枪声,莫凛终于回过神,眼睛里也终于映出一片猩红来。 项家干净的后院里此刻被鲜血染红,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尸体,他被凌亦风紧紧护在身后,还有好几个人掩护着他们不停往大门边撤离,阿凛甚至看到大门口停着一辆越野车,车里的人焦急地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车外的几个人也在朝这边扫射给他们开路。 莫凛迷茫的意识终于回归过来,他猛地回头,看到面对着他们激战的另一伙人身后,站着那个让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项坤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那双眼睛像是两把利刃狠狠戳痛他的神经,他下意识用力甩开凌亦风的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阿凛?”凌亦风一愣,焦急地要拉他,“快走啊,过来!” 莫凛下意识又退了一步,可被腾凌这边的人挡住了路,枪林弹雨里他根本走不出这个圈子。他转身盯着项坤的眼睛,他想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想说求求你相信我,他想说太多,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明明眼前如此血腥,可瞳孔里只能映出项坤的模样,明明他们已经纠缠了半辈子,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局面里去。 他不想离开他,他是真的,真的不想离开他…… 一步步,他逼自己一步步走进双方激斗中最危险的区域里去。 他想回去。 可脚步却在一瞬间,猛地停滞住了。 瞳孔里,映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把他熟悉的,和自己并肩作战了二十年的枪口,此刻直直对准了他的方向。 项坤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感情,只有那把枪,真实而残酷地,直直对准他。 莫凛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子弹射过来的时候都忘了躲避。 你……想杀了我? 项大哥,你竟然……竟然会想杀了我? 莫凛觉得自己的世界完全寂静了,时光像是停住了,凝滞在多年前那个人带着笑叫他阿凛时的表情里。 莫凛忽然笑了笑,再没犹豫,忽然朝着枪林弹雨里飞奔过去。 这一条命,是他救的。 如今还他,也是应该的。 “阿凛!!” 身后猛然响起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莫凛感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地流淌下来。 阿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莫凛感到全身被无数的剧痛贯穿,身体在那一瞬间不再是自己的了,可他却慢慢扬起嘴角,倒地的一瞬间,他慢慢地抬眼,没再看项坤的方向,只是下意识地,没有思考地,挣扎着回过头去。 风哥。 我骗了自己一辈子,瞒了你一辈子,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告诉你。 其实我,一直都…… “阿凛!!”凌亦风感到全身都僵直了,猩红的眼睛里映出那个人鲜血淋漓的身体,莫凛像是在回头,那双眼睛,像是在笑着静静看着自己,凌亦风忽然觉得身体也剧痛起来,像是随着他一起,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 几乎毫不犹豫地,没有任何停滞,男人朝着那个倒地的身影飞奔过去,如同八年前一样,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只想把那个人紧紧护在怀里。 为什么。 我用尽全力醒过来,不是要看到你这个样子。 阿凛,我不许你丢下我,我不许你再次丢下我一个人。 “小叔!” 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喊声,凌亦风听不见,只想冲进血泊里,可胳膊被人死死拉住,他脚步一踉跄,回头低吼,“放开我!” 凌炎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更用力把他拖出危险区边缘,“你冷静点!你这是送死!” “我他妈叫你放开!” 凌炎不管他,一手拉紧,一手抬起对讲机,“卢筠,留下五个人继续牵引火力,其他人,开车冲过来,停在凛叔前面!快点!” 凌亦风身体一顿,猛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凌炎见了心里松了口气,放开手,“小叔,我答应你救他出来,就一定办得到,”说着,他眯了眯眼睛,盯着门口那辆车冲进来后,身体猛然向前冲出去,“趁现在,快拖他上车!” 凌亦风没等他话音落下,便紧随在那车子后面,用尽全力飞跑过去扑住莫凛鲜血淋漓的身体,护住他的头。形势危急,好在那辆车的外壳安装了最先进的防弹设备,项坤那边一时被腾凌的火力压制着冲不过来,凌炎跟着跑过来,和凌亦风一起抱住莫凛跳上车子。防弹设备好归好,这种射击法也是承受不了多久的,这步棋太险,晚一秒都会全灭。腾凌这边的人都急红了眼,砰的一声巨响,防弹玻璃被震碎,卢筠见三个人都跳上了车,这才猛踩住油门,用力拐了个弯儿。 “快,全都跳进来!” 局势惨烈,凌炎的指挥却还是镇定有方。车子飞奔过腾凌每个人的埋伏点,每个人都抓紧机会跳进车里,有几个受了重伤逃不掉的拼了全力把旁边的人推上车,自己留在原地继续抵挡项家的攻势。 凌炎红着眼睛盯着那些被留下的人影,默默攥紧了拳头。 车子如同飞箭一般冲出了包围圈,车身上留下无数个黑洞,洒下一路鲜红。 九死一生,车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在车上的人受伤都不重,只除了,莫凛。 莫凛全身像是被打成了筛子,血流如注,嵌进了数不清的子弹,男人痛得皱紧了眉,晕晕沉沉间,车子不小心颠簸了一下,剧痛中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凌亦风怀里,莫名地,忽然就觉得身体不痛了,胸腔里有种暖暖的感觉涌上来。凌亦风见他醒了,嘴唇颤抖着,声音哽咽。 “阿凛……” 莫凛咳了一下,嘴角淌出些血,声音却是凌亦风从未听过的温柔。 “你……真的醒了啊……” 凌亦风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手,眼角的泪一滴滴滴落在莫凛的脸上,莫凛还是微微笑着,努力地一字字说着,“……我、其实,等了……八年的……” 凌亦风说不出话,心脏痛得发疯,只是拼命地点头。 莫凛觉得眼前渐渐黑了,凌亦风的脸渐渐看不清,可手上的温度一如既往地温暖,他慢慢扯开嘴角,笑着,一点点闭上眼睛。 “风哥,带我走吧。” 第60章 【复仇】 夕阳血红的余晖洒在一院子的残肢断臂上,猩红的血液从一具具狰狞的尸体里汩汩流出,院中央幸存的十多人浑身浴血,为首的男人静静站着,黑眸里映出如血般的残阳。 耳边死寂无声,连动作都僵硬了,脑子像是停止了思考,只剩下那个人最后鲜血淋漓地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项大哥。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男人带笑的眼睛似乎还在眼前闪现,他直愣愣站着,直到心脏处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后知后觉一般,痛到险些站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项坤按住胸口逼自己站直。 他从来没想过那个人会离开自己,那人怎么可以离开他,竟然敢离开他,那个口口声声说会永远陪伴在身边的人,最后连挣扎着望过去的方向都不是自己这边。胸腔里不停汹涌的疼痛像是嘲笑自己的愚蠢,口腔里腥咸的味道一遍遍提醒自己,那个人走了,彻底地,完完全全地离开了。 “呵,呵呵……”低低笑了笑,笑声越来越大,像是抑制不住。 周围的人低垂着头,没人敢看他,也没人敢说话。项坤这个样子太陌生,明明是笑声,听在耳里却分外让人绝望。 “这么开心?心情不错?”忽然,一个低低的,讽刺的声音响起。 笑声蓦然停止,项坤周围的人皆是一惊,猛地回头看过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僵愣住了。 身后一众黑衣人,个个武器精良,不下二十个,而这些人…… “是腾凌的人!”小周猛地回过神,握紧了枪大喊道,“就是他们,那天劫船的就是他们!” 腾凌?! 那群人前站着一个男人,一头的白发,脸却很年轻,眼神冰冷,只是项坤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可他没空想这些,这些人明眼就能看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如今他们刚和凌亦风那批人激战完,剩下的几个人也或多或少受了伤,再和他们对上…… 几乎没什么胜算。 腾凌竟然如此阴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姓凌的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吗! 项坤按住枪,眯了眯眼睛。 “腾凌,”声音保持着冷静,项坤盯着为首的白发男人,“凌亦辰这是什么意思。” 那白发男人忽然一笑,冰冷的瞳孔里满满都是嘲弄,他没说话,只忽然抬手,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如同丧钟的哀鸣,还未褪下去的血红猛然间又奔涌在眼前。 身体每一处都在痛,不间断的伤痕一点点蔓延全身,只是剧痛中,项坤忽然觉得耳边模糊起来。惨叫声,枪击声蓦然停滞了,莫名地,一点点消散在耳边。 只剩下一个人带着心疼的,温柔的声音。 “又受伤了啊……”男人微微皱着眉,抬起手小心翼翼给他裹伤口。 “没太注意身后。”解释了一句,下意识抱住那个人高瘦的身子。 男人没说话,只抿着唇,呼吸都带着心疼似的。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转移这个人的注意力,“别担心。说起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男人动作一顿,小心把伤口都给他包扎好了,这才呼了口气坐在他身边,“我听见了。” “嗯?”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点儿难得的羞涩,“我听见你在叫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心跳有些停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默默抱紧了那个人。 阿凛…… 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摔倒在地上。 阿凛。 这次,你还能听见么? 这一次,你还会赶到我身边来么? 放弃地松开手,带血的手枪垂落在地。 阿凛,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再也不会知道了…… 心里忽然觉得轻松,项坤看着头顶血红的天,眼里像是映出那人微笑的模样来,如同这二十多年习惯的样子,安静的,总是略带些忧郁似的笑脸。 如果……有下辈子。 阿凛,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 沉重的眼皮慢慢闭上,可明明漆黑一片了,呼吸停止了,胸口却还是停滞着那个笑颜,像是融进了自己的生命里,刻进了灵魂深处。 ***** 一地的尸体,血流成河。 楚默站在血河中央,慢慢走到项坤的尸体边,抬脚踢了踢,愉快地眯了眯眼睛,“腾凌?”楚默蹲下身来,收了笑,眸子渐渐冰冷。 他等这一天,等了八年。 亲手宰了这个叛徒,给霍骁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如今真的报了仇,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虚空了,没了真实感似的。 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只是需要太久的时间。让项坤分散势力,众叛亲离,然后利用腾凌在前面开路,他们只需要最后补上一刀就大功告成了。只不过项坤在B市和银三角还有不少部下,在金三角的人也没有聚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楚默盯着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勾起嘴角,吩咐身边的人。 “一把火,烧了。” 这处宅院,第二次被烈火焚烧。空气里飘荡着尸体被烧焦的味道,很恶心,却让他忍不住想大笑。死死盯着一具具尸体被焚烧成灰,瞳孔里映出冲天的火光,楚默勾着嘴角站着,像是在享受这一刻的血腥,如此畅快的血腥味道,他等了太久。 “楚队,没找到那两个孩子。” 楚默回身,皱了下眉头。 现在刚到放学时间,也许那两个孩子在回来的路上…… 要不要在路上埋伏好直接斩草除根……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起来,楚默拿出来一看忍不住就笑了笑。 “小懿。” 那边很安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项懿声音也小,“怎么样了?” “成功了。” “成……”项懿像是愣住了,呆了很久,忽然低低喃喃,“他……死了?” “嗯,而且,”楚默心里高兴,语调都扬起来,“烧成灰了,呵。” 那边忽然沉默了,呆了半晌才像是把声音憋出来,“那就……好。” 楚默也没在意他的反应,只问道,“项黎和颜立可上学去了,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要不要也杀了?” 项懿半天没说话,楚默皱了皱眉,“小懿?” “不用,别杀。”项懿终于说出口,只是声音倒是冷静下来。 “嗯?为什么?” 项懿顿了一下,才接口道,“项坤早就立了遗嘱,金三角给项黎。” “杀了他,那这里就是你的。” “嗯……”项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项黎那家伙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执掌了金三角以后,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比起杀了他,留着他做傀儡,也好安抚项坤手底下剩下的人。” “……” “没人知道是我们杀了项坤,留下项黎也无所谓,”项懿说着,又补充道,“金三角那边毕竟还是项坤的势力多,让项黎管着,至少比我管着容易,反正他也只能倚靠我,跟在我手里没什么区别。” “你说了半天,就是不要杀了项黎,是么?”楚默忽然打断他。 “嗯,留着他有用,不必杀了。”项懿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波澜。 楚默微皱起眉来,项懿说的没有错,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不过的确如同他说的,留着个傀儡控制,的确比他们直接掌控要容易得多,毕竟金三角这边的人大多都是项坤的人,跟项黎关系要好得多。 想了想,楚默终于还是同意了,“那好,那现在就一件事了。那个硬盘的下落,问莫凛是不可能了,只能从莫北那儿套话,你也不用跟他演戏了,让塔修亚派几个人押他过来,我想办法问出来。” 话音刚落,项懿那边像是忽然安静了,连呼吸都弱不可闻。楚默隐约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冷声说,“怎么,没问题吧?” 项懿沉默了很久,过了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楚默低头看着手里的电话,不知想了什么,忽然眯了眯眼睛,攥紧了拳头。 ***** 项懿回到病房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可病床上的人像是已经醒了,见他走进来了,便撑起胳膊要坐起来,项懿紧走了两步扶住他的胳膊,然后自己坐在一边本能地把男人抱在怀里。 “在看什么?” 莫北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笑道,“你看楼下。” 项懿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医院的后花园里,绽放着一簇簇的玫瑰,艳红夺目。 “真漂亮,”莫北说着,后脑勺蹭了蹭项懿的胸口,“和项大哥院子里的一样呢。” 项懿觉得身子发僵,沉默了很久,默默抱紧了怀里的人。 “你要是喜欢,等回到银三角,我给你种一院子的玫瑰。” 莫北呆了一下,胸口暖洋洋的,他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笑了笑。 项懿垂头看着怀里人的微笑,忽然觉得胸口发疼,“哥哥……”喃喃念着,他忍不住收紧了怀抱,“莫北哥哥……” 莫北有点发愣,身后的人动作太温柔,他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靠在项懿怀里笑了笑,“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项懿把头埋在他颈窝间,忍不住蹭了蹭,声音很闷,“没……” 对方热热的呼吸浮在脖子上,莫北觉得痒,笑着扭头看他,“过来,坐我对面。”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乖乖听话地松开手,绕了半圈坐在莫北前面,只是垂着头不吱声。莫北有些疑惑,笑容慢慢消失了,“到底怎么了?”他伸手揉了揉项懿的头发,哄他,“是不是……我一个月光住院了,你自己挺无聊的?” 项懿赶忙摇头。 莫北收回手,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明天就出院了,下个假期陪你玩儿,好不好?” 简单的一句话,听着却莫名觉得全身冰凉下来。 下次…… 还会有下次吗? 项懿忽然伸手紧紧攥住莫北的手掌,用力抓着,抓得莫北有点疼,但没动。 “哥……” “嗯。”莫北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项懿紧握着自己的手掌。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嗯,去哪儿?” 项懿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又默默垂下头来,“反正,你跟我去就行。” “好,”莫北说着,抬手拢了拢他的刘海儿,“我说,小懿,你是不是该洗头了?” 项懿呆了一下,身体忽然就开始发僵,他傻傻坐着好一会儿,忽然起身朝门口走。 “小懿?” “洗头。”匆匆说着,没一会儿就没影了。只是莫北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总觉得刚才项懿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颤抖,听得他心里疼了一下。 第二天出院,门口停了一辆高级轿车,莫北瞥了一眼要绕开,忽然那车里走下来一个人,一步步停在他面前。莫北愣了愣,停住脚。 “上车吧。”男人看了他一眼,侧头对着项懿说。 莫北忽然觉得心里慌了一下,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可身后的人忽然堵住他的去路,宽阔的胸膛贴在他的脊背上,明明一直觉得温暖的感觉此刻却忽然感到冰冷。 “莫北,是吗?”眼前的人走近了,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好,我叫塔修亚?斯纳多,”顿了顿,那人歪歪头,笑道,“楚默先生请您去一趟金三角,您最好乖乖配合我……哦不,是我和项懿。” 第61章 【内讧】 莫北足足愣了三秒,看着塔修亚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他刚才说……楚默? 莫北愣愣站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感到发冷。 楚默…… 眼前逐渐模糊,他看不清塔修亚的脸,瞳孔里慢慢映出一片冲天的火光来。 八年前,那场大火…… 那些烧焦的尸体…… 脊背慢慢僵直,一股刺痛的冷意一点点袭上来。 一年来,一次次针锋相对的无名组织…… 几乎一模一样的,熟悉至极的作战方式…… 楚……默? 猛地回过神,一瞬间连起了所有的疑点。 莫北感到身体无意识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指尖变得冰冷,那股刺骨的冷意像是顺着骨髓蔓延,一点点地,渗透到心脏深处。 他刚才说什么?我和……项懿? 一瞬间,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小……”他想说点什么,他有点慌,脑子空白一片,连舌头都僵直了似的,话也说不出口,“小、懿?”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莫北用尽全力逼自己转身,他告诉自己是想多了,可放大的瞳孔里,映出的只有项懿面无表情的脸孔。 心脏又开始疯狂抽痛,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只愣愣看着眼前的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项懿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是冷的,瞳孔漆黑一片,脸上再没有了一丝笑意。 心脏仿佛被人生生拉扯,口腔里涌上什么腥咸的味道。莫北努力动了动手指,可全身像是麻木了,连感觉都消散了似的。一点点握紧拳头,逼自己找回理智,莫北盯着项懿的眼睛,一字一字,缓慢问他,“你从来,就没放弃过报仇,是吗?” 项懿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莫北呆呆看了他很久,然后忽然扯了扯嘴角,微微垂下眼睛,“小懿,我真希望,那些都是真的。” 项懿眼里有了些波动,可莫北低垂着眼,根本没有看他。 “对着我演了这么久的戏,还真是,委屈你了。”莫北笑了笑,忽然伸手进怀里,塔修亚一惊,立刻欺身上前,可莫北只是掏出了一把匕首,随意地扔在地上,嘴角还是微微弯着,一如平常,“这个,还给你吧。” 项懿一直沉默着,可在看清那匕首的一刻,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略微失神了似的,塔修亚也下意识地随着项懿的目光朝地上看过去,稍微松懈了对莫北的戒备。 而只是这一秒,莫北墨黑的眼眸猛然眯了起来。 “砰!” 一声枪响划破天空,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这毕竟是在医院大门口,人流不多,但也足够引起骚乱,而莫北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惊慌。男人精瘦的身影如同一道闪光,猛然冲进了骚动的人群里。塔修亚低咒了一声,赶忙追出去,手掌按住怀里的枪,犹豫着要不要在大庭广众里拿出来。这叫莫北的男人真是不好对付,那么快就能平复好情绪,还想到这种逃跑的策略,实在不简单。 眼前的人影跑得太快,路线也挑得太钻,塔修亚急急追着,终于咬牙探手进怀里,手掌按住枪把,拇指搭上了保险,用力勾开。 “不用。”还没等掏枪,耳边低低传来项懿的声音,“追紧他,不用开枪。”男人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一丝波澜。 “不行,这么追会让他逃掉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项懿忽然一抬手,手腕用力一转,把他手里的枪夺了过来。塔修亚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项懿没说话,忽然停住了脚步,塔修亚本能地跟着停下,再抬头时愣了愣。 莫北在他们不远处忽然站住,全身像是微微抖着,终于支撑不住似的朝后倒了下去。可人还没倒地,却跌进一个人的双臂间。莫北急促呼吸着,努力忍住晕眩的感觉,极力睁大眼睛。 “你……早饭里……”喉咙干涩,连话都说不出了,像是全身都被麻醉,舌头也跟着僵直起来。 项懿没说话,只收紧了手臂,任那人无力的身体紧靠在他怀里。莫北终于放弃了挣扎,微微扯了扯嘴角,一点点闭上眼睛。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自己是有多可笑,竟然问出那种傻瓜一样的问题。 自己是死是活,这个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自己对他来讲,只是有利用价值罢了。 可一个人到底是有多深的演技,能把假象都演到骨子里去。 眼前一点点黑暗下来,莫北慢慢看不清项懿的脸了,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冷,冷得像是全身被推入了冰窖里,连心脏都冻结了,几乎感觉不到跳动。 项懿小心横抱起莫北,转身看向塔修亚,“走吧。” 塔修亚瞥了一眼项懿的手掌,心里忽然觉得难过。 男人掌心里死死握着那把匕首,握得太紧,手背上暴起一条条的青筋。 坐在驾驶座上,塔修亚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项懿的模样。男人小心抱着怀里晕厥的人,轻轻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还皱眉想了想,脱了外衣披在那人身上。动作那么轻,温柔得陌生。塔修亚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转开眼,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 ***** 一路上都被塔修亚打点好,两个人没花多长时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金三角街头小巷无数,像这样封闭的密室更是不少。项懿下车的时候看到巷子深处站了几个人,为首的男人还是和印象中一样,高挺,冷漠,只是一头黑发尽数变白,看得他心里疼了一下。 “楚默叔叔……” 下了车,还没等走出几步,就见对面的男人疾步走过来,用力把自己抱在了怀里。项懿愣了愣,抬眼看到楚默的脸孔,微微发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楚默的脸,挡着眼睛的黑布拿掉了,白发间露出的脸孔年轻英俊,只是眉眼间的冷意稍稍化解了,看着他时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小懿,好久没见了。” 项懿微抿了抿唇,抬手也抱住对方的肩,用了些力。 虽然日日通信,可真是太久没有相见了。这个男人不顾性命地陪伴自己,帮助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所有的计谋都不可能实现。比起外公的助手这个身份,楚默对他来讲,早已如同唯一一个亲人。 楚默看着怀里的孩子,心里微微感叹。几年没见,项懿真的是变了样子,都比自己高了。想着,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楚默松开手微微笑了笑,“这些年,辛苦你了。” 项懿摇了摇头,像是想了什么,微微垂下眼,“他真的,死了?” 楚默哈地一笑,一直沉静的脸忽然就张扬起来了,“是啊,死了,”一贯冷静的语调都上扬起来,“金三角已经乱成一团了,群龙无首,只靠着项黎那小子把持,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楚默说着,抬手看了看表,“差不多了,你应该快接到项黎的电话了。你到时候……” 话音刚落,就听衣兜里传来手机铃声。楚默一愣,皱了皱眉,“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应。 项懿眯了下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号码,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他抬起手指,按下挂断键。 楚默一愣,“这是干什么?” 项懿抬眼笑了笑,“他还会再打过来的。” 果然,手机沉寂了没几秒,又开始震动起来。项懿还是按了挂断,然后关了机,把电话丢进衣兜里。抬头看到楚默眼里的疑惑,项懿勾了勾嘴角,这才解释,“我和莫北去欧洲玩儿的事,他们不一定知道。不过莫北事先和欧漾打了招呼,现在出了这种事,欧漾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项黎。项坤被人刺杀,莫凛背叛,而我和莫北在异国他乡,他当然第一反应是确定我们是不是安全。” “所以你关机?” “嗯,等过一会儿我找个电话打过去。莫北的行踪,不能让他们知道。” “你打算怎么做?” 项懿忽然嘴角一扬,连同上翘的眼睛也微微眯起来,带着点儿得意,“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楚默愣了愣,回过神时也忍不住笑了笑。 这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越自己了吧……不对,其实现在早已经…… 心里有些感叹,楚默忍不住抬手又拍了拍项懿的肩,这才收敛了情绪,微微侧头看向项懿身后的车子。 “那么,小懿,”楚默收回眼,抬头盯着项懿的眼睛,“带着莫北,跟我来。” 项懿嘴角的笑蓦然消失,似乎瞳孔也缩了一下。楚默直直看着他,项懿却忽然避开他的眼神,转身一步步慢慢走向车子。 开门,弯腰,伸出手臂。 动作太慢,那么明显的小心翼翼。 楚默眯了眯眼,没说什么,转身朝身后的密室入口走进去。 ***** “把他弄醒。” 项懿刚把晕迷中的莫北轻放在密室里的躺椅上,就听耳边楚默冰冷的声音吩咐两边的人。项懿一双黑眸像是变得更幽深了,他没说话,只是直起身,默默站在莫北身前。 两个手下领命过去,可项懿高大的身子完全盖住了莫北的身影,两人脚步一顿,有点儿犹豫。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默声音又冷下来,隐隐带着愠怒,“入戏太深?还是假戏真做?” 项懿抬眼看着楚默,漆黑的眼睛里波澜不惊,只一片沉静。 “我想过了,”男人声音低沉,平静无波,“银三角没了莫北,就等于是我们的了,硬盘没人找到,项黎只能把银三角给我,他自己顾这边都顾不过来,而能全权托付的也只有我这个哥哥,”项懿说着,又稍微退后一步,挡住莫北,“所以有没有那个硬盘,都无所谓,项坤的遗嘱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银三角,本来就该是我的了。” “所以?”楚默盯着项懿的目光隐隐带着冰刺。 “所以……”项懿顿了顿,闭了闭眼睛,“没必要拷问他,那个硬盘,我们不用管了。” “哈,”楚默觉得好笑,心里冰冷,却只觉得异常可笑,“好,好,我们不要硬盘了,那很好,这个人就没什么价值了,”楚默说着,向前踏出一步,“那你让开,我现在就宰了他。” 项懿微微咬了咬牙,攥紧拳头,却动也没动。 楚默停住脚步,声音蓦然沉下来,“你要……做什么?” 项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字字,清晰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一下。” ***** 莫北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自己像是堕入一团黑雾里,看不清,也听不清,只一片模糊。身体沉重得失了感觉,眼皮也抬不起来。他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可项懿的麻药下得太狠,他根本抵抗不住。 耳边嗡嗡的,像是有什么声音在争吵,可他努力想睁眼却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听着那几个声音尖锐地爆炸在耳边,震得他头痛。 只是隐约地,他像是感觉到其中有项懿的声音。虽然雾蒙蒙的听不清楚,可心脏还是本能地抽痛了一下。自己一辈子挨的痛都是因为这个人,他想自嘲地笑一笑,可身体动不了,只能任那股悲哀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霍懿,你给我清醒一点!” 猛地,忽然有个声音闯入耳朵里,耳膜被刺得发疼,身体不自觉微微发抖,可那声音却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同样的错误,你要一犯再犯吗?” 这个声音是…… “你忘了是谁引狼入室,忘了是谁下药害了你全家人,忘了是谁亲手杀了你外公吗?!这个人的手上沾了多少血,你难道都忘光了吗?!” 耳边还是迷迷蒙蒙的,他辨认不出这个声音,可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这种痛恨的,清冷的声音是…… “而且我告诉你,那个硬盘我们必须弄到手,里面有项坤这么多年累积的情报,只有把那些都读取出来,项家的命脉才是真正掌握在我们手里,”那个声音顿了一下,蓦然凌厉起来,“霍懿,为了这么一个背叛过你的男人,你要和我作对吗!” 霍……懿? 莫北混沌的脑子猛然间清醒过来。 这个人…… 楚默…… “我……没忘。” 一个低沉的,缓慢的声音响起。 “他……心脏已经不行了,活不了……活不了多久了,”那声音顿了很久,又低低说道,“楚默叔叔,就几年了,他也只能活几年了,我……求求您,放过他吧。” 莫北忽然感到心口猛烈地刺痛,从心底涌出的痛苦像是冲击了四肢百骸,让他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可那个声音还在努力,带着微微的哽咽和乞求。 “我可以关着他,我可以看着他,我不会让他误事,我会把他看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看见他,”那声音有些急促,努力解释着,“就几年……我……我求您放了他……” “好了你不用说了!”楚默像是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他,“莫凛的结局你没看见吗?卧底就只是卧底,对假的东西当真,结果只能是家破人亡!” 莫凛的……结局? 莫北脑筋有些不清楚,只觉得手指越来越冰冷。 什么结局?他什么意思? 哥…… 哥你怎么了…… 什么叫……家破人亡? “我不管那些,”项懿的声音忽然大了些,“莫凛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只要一个人的命,只有他的命,我谁也不会给。”男人恭敬的态度渐渐消失,连音调都慢慢冰冷下来,“我不是项坤,我想保护的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你!” 两个人像是僵持了,半天没有动静。 莫北从剧痛的昏沉中慢慢清醒,身体像是一点点有了知觉,痛苦那么鲜明,可他还是用力地,一点一点地,慢慢睁开眼睛。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人高大的背影,那个身影牢牢遮住了他整个人,抵挡了所有人的视线。虽然不清晰,可只是这模糊的一个背影,却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酸涩在眼眶中慢慢流转,几乎抑制不住。 “……算了,”楚默的声音有些疲惫下来,“先不说这个了,”他平静了一会儿才说,“总之,小懿,那个硬盘,我们必须弄到手,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杀他,但是这一点,我不能退步。” “……” “好了,我都答应你不杀他了,你还要阻挡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楚默低叹了一声,“只要他说出那个硬盘的下落,我就不动他,可以了么?” 项懿咬着牙沉默。两个人僵持了很久,终于,他微微侧开身体。 “问可以,不要动刑。”他犹豫了一下,稍微又侧开一步,“我得在边上看着。” 楚默瞥了他一眼,不知想了什么,终究冷哼了一声,朝莫北走过去。 周围的人因为两个人的争吵都不敢说话,垂着头,屋子里一片死寂。 “不用……了。” 寂静的空气里,喃喃传来一个人虚弱的声音。 项懿猛地一僵,迅速回过头。 莫北苍白的脸上还是那副淡淡微笑的表情,男人像是在挣扎,喘着气,一字字努力说出口。 “我告诉你们……硬盘在……什么地方。” 第62章 【狼群】 “我告诉你们……硬盘在……什么地方。” 莫北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都有点发蒙,楚默愣了一会儿才皱眉道,“告诉我们?” 莫北的手有点抖,他努力撑住椅子把手,一点点坐直。眼角瞥到项懿下意识踏过来一步,他默默收回眼,侧头看向楚默,“但我有个条件。” 楚默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你说。” “我说了,你们放我走。”他微微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无力。 “不……”项懿喃喃了一句,“我……” 话没说完,楚默打断他,向前走了一步,“好,可以。” 莫北忽然抬眼,嘴角勾起来,眸光亮了一些,“我凭什么信你?” 楚默哈地一笑,抱起胳膊俯看他,“你只能信我,没有选择。”眼睛慢慢眯起来,嘴边的笑容也显得残忍起来,“你的项大哥,还有你的哥哥莫凛,都死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你依靠了,不是么?” 一瞬间,屋子里死寂无声。 莫北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苍白的脸孔里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就连呼吸都像是消散了一般,胸口都没了起伏。只有握着椅子的手背渐渐泛白,细瘦的手腕上隐隐凸现发紫的血管。明明那么无力的心脏,此刻却疯狂地在胸腔里跳跃,带起一股股腥咸在喉咙里肆虐。 一点点抬头,周围每个人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项懿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眸子里像是闪动着什么情绪,可他看不懂,他忽然发现,其实这个人的一切,他从来没有看懂过。 莫北慢慢垂下眼睛,沉默着,过了很久忽然低低笑了笑。 楚默一蹙眉,又走近了两步,“快说,硬盘在哪里。” 胸口太疼,五脏六腑像是被焚烧了,痛得他张不开口。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只伸出手一点一点撑起自己的身体。恍惚间,像是看到莫凛的背影来,永远那么挺直的脊背,永远那么笔挺的身姿。莫北微咳着,撑着椅背的手慢慢松开,背脊一点点地,用力撑直。 “项家外面的护城河下游有一处密林,硬盘就在那密林里。” “密林?”楚默紧走两步停在他面前,“说具体点。” 莫北眯着眼睛笑了笑,“那个地方很大,藏的地方说不准,我带你去找。” 楚默皱了皱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莫北,可男人脸上沉静一片,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来。那个地方他知道,莫北经常去那里采药,也的确如他说的,七扭八歪的,路很不好走,找东西更是麻烦。 这个人难道是想借地形逃跑? 楚默眯了眯眼睛,心里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就算跑,还能跑到哪里去,就凭他一个人,想逃脱这么多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怎么?怕我逃掉?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莫北扬了扬眉,笑容玩味地看着他。 楚默咬了咬牙,冷哼一声,“你不用激我,”说着,他回头吩咐,“准备车子,去密林。”说罢,他回头盯着莫北冷笑道,“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骗我。” 莫北笑了笑,歪歪脑袋,“骗没骗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哼!”楚默甩开手,转身盯着项懿,“带着他,我们走。” ***** 车子朝密林走的方向必然会经过项宅,莫北在车里远远看着那个烧焦了的墙壁,看到里面隐约匆忙行走的人群,他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回过头。 密林还是和一年前离开时一样,景色漂亮,长满了奇花异草。莫北走进密林的第一步顿了一下,身后的人跟着他全部都停住,莫北呵地一笑,这才继续朝里走。 这里本来也人迹罕至,傍晚时分更是看不到人影。莫北带着楚默等人越走越偏,直到走到一片铃音草地前时才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楚默走上前,四下看了看,“在哪儿?” 莫北走到东北面一颗椰子树下,指了指树根,“这里,挖吧。” “地底?”楚默一愣,立刻吩咐身后的人。几个手下领命赶忙过去挖,楚默走到一边紧紧盯着,莫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一群人。 项懿站在他身后,楚默在他身前,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沉静地站着,一动没动,还抱着手臂靠着一棵树,悠闲的模样。 大约过了一刻钟,忽然,“噔”的一声响,锄头撞到金属的声音。楚默眼里一喜,疾声吩咐,“快点,继续挖!” 棕黄的泥土里,一个金属盒子一点点显露。 几个人加快了动作,很快,终于挖出了那个近乎生了锈的外盒。楚默赶忙蹲下身,手掌按住盒盖,渐渐用力。 “咔。” 盒盖被打开,手指抬起,楚默立刻掀开盖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盒子上,随着开启盒盖的一瞬间,四周蓦然一片死寂。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硬盘。 “太好……” 话音未落,耳边猛然响起一声悠长的清啸声。 楚默一惊,所有人都本能地抬起枪来,可眼前一晃,一个白影闪光般晃过眼前,莫北的背影如同利箭一般迅速奔离,楚默猛地回过神,回头厉声吼道,“快追!” 这个混蛋,果然就是寻找机会逃脱!以他的脑子,肯定不会真的相信自己会放了他。 哼,不过他真是太小瞧自己了!凭他一个人,想逃脱这么多人的追捕吗?可笑! “直接开枪!!”一声令下,所有人的手枪抬起,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了莫北的方向。 “不许开枪!”项懿的声音蓦然响起来,众人一愣,枪口犹豫着垂下来一些。 只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嗷嗷——!!” 所有人的脚步猛然停住,连带着手枪都险些拿不稳。 两边草丛里,猛然窜出一条条灰影,动作迅捷勇猛,一双双凶狠的绿幽幽的眼睛狠狠瞪着人群,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嘶吼声。 狼!狼群! 为首的狼王一身雪白的皮毛,身形巨大,额头中央的血红印迹如同它的眼神一样,凶狠冷厉。 “狼、狼……怎么这么多狼!”人群瞬间慌乱起来。 “咕噜……”为首狼王低低吼了一声,四爪紧紧抓着地,后脚退了一步。 群狼像是得了指令,从四面八方围住人群。 “嗷——!”仰头一声长啸,一道雪白的影子猛然朝人群冲了过去。接着四下灰影如同厉鬼一般,迅猛地扑向人群。狼群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作战方式,有条不紊,动作强劲迅捷。楚默等人连忙举枪应对,可这些狼像是见惯了枪,根本不怕子弹,躲避迅速完全打不中。这些人动作再快也比不上整日在丛林中厮杀的野狼,没一会儿功夫,压倒性的胜利,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声惨叫,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 楚默应对着狼群的攻击,渐渐也支撑不住,眼角看到不远处静静站着的莫北,男人身前还蹲坐着几条戒备的巨狼,见他看过来,男人笑了笑,忽然朝他走过来。几只狼跟着他,对着楚默龇牙咧嘴地警告。 楚默咬紧牙,收了枪瞪着莫北,莫北停在他几步远处,刚要说话,身前忽然跳过来一个白影子,在他旁边蹲下来,尾巴卷在他腿上,蹭了蹭。莫北笑着弯腰摸摸团团的脑袋,这才抬头看向楚默,声音渐渐低缓下来,“莫凛,真的死了?” 楚默冷冷一笑,“我真是小看了你,”枪里没了子弹,他随手扔到一边,微昂起头,“是我杀的,你要报仇,来吧。” 莫北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一向黑亮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来。 “楚默,”他站起身,低头看他,“小懿,交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什……” 莫北转过身,下意识想看看项懿,却忽然愣住了。 倒地的人群里,没有项懿! 怎么回事?刚才他还在…… 什么时候走掉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来,他立刻伸手进怀里拿出枪,往后退了两步,“团团,我们走。” 团团挺高兴似的蹦了蹦,绕着莫北的腿转了三圈,又蹭了蹭,这才抬起爪子准备跑路。 可还没倒腾两步,身子忽然晃了晃,大脑袋难受似的摇了摇。 莫北一惊,立刻蹲下来抱住它,“怎么了?” “唔……”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团团忽然全身一颤,巨大的身子朝一旁咚地倒下来。 莫北和楚默都是一愣,不仅是团团,周围的狼群一个个都歪了歪,接着就咚咚咚地全部晕倒了。莫北心里惊慌,忙俯下身抱住团团的脑袋,翻了翻它的眼皮。 还好……只是晕了…… 身体又开始发冷,莫北轻轻放开怀里的白狼,微微苦笑。 慢慢转身,他扯了扯嘴角,眼里全是疲惫,“项懿,你赢了。” 对面的男人静静站着,一手拿着硬盘,另一手里攥着一把形状奇怪的草药。 活络草,燃烧草茎效果和迷药一样。唯一的不同,它晕不住人,只是专门抓猛兽的时候用的方法。 这是很多年前,他亲自教给项懿的。 莫北笑了笑,终于放弃地松开手,扔了手里的枪。有些事,也许真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楚默猛地回过神,立刻撑起身,迅速跑过去扣住莫北的双臂。莫北没有反抗,只是一直静静看着项懿漆黑的眼睛,看了很久,慢慢闭上眼。 余下的几人也挣扎着站起身,看着周围晕过去的狼群,恨得牙痒痒,立刻抬枪指过去。 “别杀它们,”莫北扭头看着楚默,“你不用放了我,我的命,换它们的命。” 楚默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这个人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今生,他们只能是势不两立的对手,不共戴天的仇敌。 “走吧。” 剩下的人不敢抗命,只得愤愤收了枪,跟在楚默身后。 项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被楚默押着的莫北走到了自己眼前,他才忽然走了几步,从楚默手里硬生生拉过莫北,用力扣在自己怀里。 莫北瘦弱的身体在逆光下带起一圈淡红的光,映着手腕上那道微蓝的光芒,整个人如同一道虚无的烟雾,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手臂揽住了莫北的腰,把他的胳膊拧在身后,让他动弹不得。 “莫北,”项懿声音很冷,却一字字清晰无比,“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莫北脚步一顿,不过也只停了停,便继续朝前走,没有回应。 一群人渐渐远离了密林,夕阳西下,密林里重新归于平静。 忽然,一个雪白的影子动了动,前爪试探地抓了抓,然后撑起身子,慢慢用力站起来。大脑袋抖了抖,绿绿的眸子四下闻了闻,然后白影一顿,走了几步,走到地上被丢下的枪边,蹲下来,张嘴叼住,然后回身朝密林出口飞奔出去。   第63章 【绝望】 众人回到密室,屋子里一片寂静。项懿从刚开始就一直抱着莫北,整个身子都围着这个人,片刻不离。楚默知道他是在保护莫北,而刚才毕竟是在室外,楚默自己也有所顾忌,而回到了这里,他就没有必要再和莫北演戏了。 “小懿,你让开。” 项懿紧抿着唇,一动不动。 楚默皱紧眉,终于没了耐性,走到一边拿出一把枪,直接开了保险对准莫北的头。可项懿却是转了个身,背对着枪口,声音也冷下来,“我说过,不许动他。” “不许?”楚默冷笑,“你这是预备跟我作对了?” 项懿没说话,只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慢慢转身,“你说过,拿到硬盘饶他一命的。” “呵,”楚默弯着嘴角笑了笑,手指勾住扳机,“小懿,我真是看错你了。” 项懿终于不再多说,只用力抱着怀里的人,嘴唇抿得很紧。 莫北静静看着头顶的男人,明明俊朗的眉目,眼里却总是这样阴沉,他一直是想让他开心起来的,可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没办法办到。 原来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带给他温暖,似乎任何和自己有关的事,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绝望。 莫北静静看着项懿的脸,从额角到眼睛,目光一寸寸流连,最后停在他脖子上的项链上。 嘴角慢慢弯起来,那双一向温润的眸子忽然冰冷下来,如同两把尖刀,狠狠戳中项懿的心脏。 “项懿。”莫北的声音很冷,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透彻心扉的冰冷和嘲弄。 “我从五岁开始,卧底在霍家,”莫北抬头看他,笑得平静淡然,“我利用你,靠近霍岚,每天每天,都从你口中套出情报,然后告诉项大哥,和他讨论怎么才能杀了你们。”扣在腰间的手慢慢卸了力气,似乎还有些发僵,莫北感觉到了,只是笑意更大了些,“可你这个笨蛋,天天缠着我,恨不得什么都告诉我,我是想害死你们,却没想过会这么简单。”黑亮的眼睛弯弯的,声音依旧温柔,莫北勾着嘴角,微微侧过身,果然,轻松就离开了这个男人的怀抱,“那天晚上,我把药放在水里,是我让你把水端给霍岚,也是我开了大门让腾凌的人轻松闯进来,”莫北说着,眉毛一扬,声音带着一点点得意,“傻小子,我带你回金三角,不过是为了获取霍骁的信任而已,你可不能死,你死了,项大哥就有麻烦了,我当然不能让你死了,不是么?” 莫北低头看了看项懿紧紧攥住的拳头,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抬头嘲讽地笑道,“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呵,我教你这么多年,真是白教了,脑子那么简单,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莫北低低笑着,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项懿血红的眼睛,“霍骁的毒,是我研制了好几天的东西,我想救的人,从来救得活,而我想毒死的人,从来也没人逃得过。你看,霍骁不就死了么,在监狱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呵呵,很快啊,是不是?” 眼前倏然闪现一个黑影,莫北还没看清,肚子上就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身体被那股力量冲击得后退了几步,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一口血终于忍不住,从胸腔里涌出来吐在地板上,染红了前襟。他笑了笑,回头看到楚默冰冷狠戾的眼睛怒视着自己,而一边的项懿,只僵直着站着,一动不动,再没有刚才的犹豫和挣扎。 真好。 这样最好,不是么? 爱不起,恨不彻底,何必呢? 就这样吧,你恨我,彻彻底底地恨我就好了,不需要为难,不需要挣扎,只有恨,就可以了。 莫北随手擦掉嘴角的血,笑着站起身来,挑了挑眉,“说起来,霍骁那个毒,我研制了好长时间来着,那么个珍品只用在一个人身上,还真是可惜……” 楚默一双眼变得血红,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忽然走上前,一眨眼间便闪到莫北身后,猛然扣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朝着他的膝盖狠狠踹了下去。 “啊——!” 一股剧痛猛然冲击全身,腿骨像是要分离了,断骨的卡擦声如同响雷一样爆炸在耳边。可身后的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踩住膝盖的脚上移,再次狠狠踢下来。 “你说得对,我不该杀你,”楚默的声音如同刺刀,在他耳后带着笑冷冷响起,“一刀杀了,岂不是太没意思了?”说着,腿脚移开,转向另一条腿用力踩下去,“腿废了,我再慢慢伺候你的胳膊,你不是得意么?你不是用药很厉害么?没了手,我看你再怎么研制那些破药!”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清晰可闻,暗红的血一点点染红了他一身白衣。眼睛里像是也要涌出血似的,眼前一片血红,几乎看不见东西。额头布满了冷汗,一滴滴滑落,融进血泊里。莫北极力睁眼,忍着疼挣扎着回头,看着那个模糊中伫立着的身影。 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可眼睛里只剩下那个人,像是一切都寂静无声了一般,再也看不见。 ‘哥,你要一辈子陪着我,我不许你离开我。’ ‘以后,换我保护你!’ ‘莫北,我爱你。’ ‘我想保护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眼前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了,可为什么,耳边如此清晰,从那个稚嫩的声音,到如今总是低沉的音调,那么清晰,一字一字,仿佛还在耳边飘荡。 再深的感情也比不过仇恨,更何况他对他的,那么脆弱的爱情。 带着一些自嘲,他终于支撑不住,眼睛看着那个人英俊的面庞,一点点扯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声痛吼震荡在耳边,莫北想睁眼,却再没有了力气。身体四处疼痛不堪,两条腿像是麻木了,除了痛,再没有别的感觉,鼻息间只剩下血腥的味道。身体好冷,刺骨得冷,手脚冰凉。 模糊间,像是感到自己被什么人抱住,很小心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的动作。他微微喘了口气,努力睁眼睛。瞳孔里映出项懿心痛到狰狞的脸孔,他呆了很久,忍不住慢慢抬手,抚上男人猩红的眼睛。 “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一点一滴滴落在脸上,身上的人一句话不说,只是紧紧抱着他,头垂下来,靠在他脖颈边。 莫北笑了笑,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他的头发。 “我……恨你们,”喃喃说着,血涌出来,有只手慌忙给他擦掉,他慢慢抬手盖住那只手,“霍家……杀了我爸妈,还有……黎黎姐,你……又杀我哥哥,我唯一的……唯一的哥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几乎保持不住,“我恨你,从来……从来没爱过你……骗你的,傻子,你还真信……” 脖颈像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下来,渗进肌肤里,带着滚烫的温度。 莫北用力侧过头,看着项懿额角的胎记,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一点点抬起头来,轻轻吻了吻那个地方,嘴唇冰冷,偏偏那个胎记如同颜色一样炙热,仿佛透过自己的嘴唇,烙痛了他的心脏。 “银三角……还给你,还你,我再不欠你了……” 项懿抱紧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莫北胸口的心跳头一次如此剧烈,他几乎听得到那个疯狂的跳动声,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合着猩红的血,从五脏六腑里穿透出来。莫北的脸越来越惨白,嘴唇也开始发紫,只是那双眼睛一直静静看着他,弯弯的,如同这十多年来注视自己的目光一样,温暖柔和,刻进他骨子里。 那双瞳孔里映出项懿的脸,只是越来越模糊,终究再也看不清了。 如果,能从头来过,如果可以的话…… 小懿,我真希望,我不是我,不是莫北,我只是个普通的人,重新和你相遇,重新认识你,我们之间,再没有仇恨。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小懿,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眼睛慢慢合上,意识的最深处停留在一片玫瑰园里,月光下,那人微微笑着,一手的伤口,满眼的温柔。 ‘你要是喜欢,等回到银三角,我给你种一院子的玫瑰。’ 一院子…… 呵呵,真想,看一看啊。 小懿,真的很想看看呢,你种的玫瑰园,会是什么样子呢? 身体慢慢冰冷下来,疼痛逐渐模糊,只是明明闭着眼睛的,那个影像却像是一直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 “啊!” 一股剧痛从手腕间冲击过来,刺得他心脏痉挛了一下。 “少爷,怎么了?”耶姆走过来,担心地看他。 卡罗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心脏深处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儿,整个身子也冰冷下来。 这个感觉…… 身体忍不住颤了一下,他愣愣抬头,看着东边的天空。 那个人…… “少爷?”耶姆急切叫他,卡罗这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心里急得慌,正要多问问怎么回事,不经意间一低头却猛地愣住了。 卡罗手腕上的手镯…… 那个平时总会散发淡淡蓝光的镯子,此刻一片黯淡,软软垂在他手腕上。 耶姆一惊,明白过来后自己也呆住了。 卡罗呆愣了很久,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抬手,轻轻握住了手腕上的镯子。 小北…… 上古契约,滴血为盟。灵魂相连,互为承担。 几千年来,只有祭司和祭司之间才会订立这种契约,因为可以互相感知对方,危难时候可以替对方承担伤痛。而与一个普通人类订立没有丝毫意义,除了单方面付出,单方面感应,对方是什么也做不了。 而且这契约一旦订立永不能终止,直到,一方死亡。 卡罗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悲伤和痛楚弥漫全身,那是莫北的感觉,这么强烈,让他几乎抵抗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耶姆赶忙扶住他。一方死亡对另一方的冲击也相当大,这时候卡罗的灵力是最脆弱的时候,耶姆心疼得要命,抱住男人明显虚弱了的身体,急忙回头吩咐,“所有在神殿的祭司立刻集合,合力重塑结界,今晚一定要撑住!” 卡罗一个人的力量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强大得多,这会儿他灵力明显在急剧削弱,连神殿外的结界都有些动摇。祭司们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神殿里灵力开始波动四散,众人赶忙聚集在神坛周围,用尽全力维持原状。 卡罗觉得全身疲惫不堪,像是有人生生从他身体里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神智都不清晰了。他早知道另一方死亡会有很大的精神创伤,可这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他忍着疼,努力维持清醒。 “你干什么!”耶姆立刻握住他的手,“这时候不用你勉强了,你当我们这些人吃白食的么?!” 这家伙真是不要命,这种时候竟然还要施放力量维护结界。 卡罗喘了喘气,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开口。金三角一带很乱,死魂冤魂太多,他们一族当初被派来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净化这些污浊之气,那些结界不能破,一旦破了,无数被压制的脏污东西涌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事,”卡罗撑着耶姆的肩膀,“至少……神殿里的魂魄,一定要守住。” 神殿里有很多卡罗收容的死魂,无法超度的,入不了轮回的,都被他保护起来,一旦被打破,这些魂魄会首先受到冲击。 而且……那个人的死魂,他一定要保护住。 “唔!”手腕处又传来剧痛,卡罗皱紧眉头忍着,可终究胸口太疼,险些要晕过去。耶姆总算把他拖到卧室里,一咬牙抬手干脆拍晕了他。男人脸色苍白,手腕处一片青紫,耶姆心疼得发疯,气愤地跺脚。 “耶姆!”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耶姆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哼了一声。 都是因为这小子,否则少爷也不会…… “干嘛!” “卡罗怎么了?”那瓶子急忙飘过来,停在卡罗面前,上下左右地乱撞,“他这是怎么了!” 难得听到这个一向平淡的声音能这么激动,不过耶姆心里不爽,懒得理他,哼了一声甩手就走了。他必须快点,只要那个人手腕上还有那个手镯,卡罗的心神就会一直被影响。 他得把那镯子拿下来。 他走得匆忙,没留意到身后那个瓶子一直悄悄跟着他。 整个大殿里的圣洁气息明显削弱了不少,那死魂小心跟着,看着周围一片暗色调的神殿,心里更是担心。神殿里的祭司每个人都匆忙的样子,它看得出他们在挽救什么,一想到卡罗刚才的样子,它觉得全身难受,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可是它没有身体,连抱着他,照顾他也做不到。它猜耶姆是去救卡罗的,它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想知道卡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不觉跟出了神殿,周围很阴冷,不像在卡罗身边时,总是那么温暖,像阳光一样。 出了神殿它忽然觉得不对劲,瓶子越来越重,它有些带不动了,吃力地飘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地从空中摔下来,眼前耶姆走得越来越快,它心里急得慌,用尽全力拖动瓶子往前走,可力气像是用尽了,它在瓶子里横冲直撞,却再也挪不了一寸。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不能离卡罗太远吗? 急急想着,它又用了些力,却还是徒劳。 怎么办…… 沮丧地努力,可还是没有半点用处,反倒让自己更累,连飘动的力气都没了。 正急得不知所措,耳边却猛然响起一个声音。 “回来……” 它惊愣住,下意识地微微发抖。 “可以了,回来吧,”那个声音喃喃地在耳边反复,“莫北,回来,回到这个世界来……” 不…… 全身传来一股剧痛,它挣扎着用力要躲开,可痛苦反倒没有减轻,整个魂魄的颜色也开始发红起来。 “回来吧,小北。” 它猛地一愣,傻住了,一动不动。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回来吧,好吗?”那个声音很温柔,它几乎能想到那个人的表情。 “回来,小北,回到我身边来。” 一道冲天的白光穿过云霄,猛地砸在那玻璃瓶上。 “咔!” 一声脆响,眨眼间,瓶身支离破碎。一层飘渺的红雾慢慢上升,再上升,在光雾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直到空中的白光蓦然消散,空气里再没有红雾的影子,只剩下一个破碎的玻璃瓶,静静躺在地上。   第64章 【交集】 “唔!”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混沌的头脑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针。卡罗猛然睁开眼睛,愣愣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呼吸急促。心脏莫名地疼痛,从阵阵抽痛到绞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咬着牙极力忍着,伸手撑住身体慢慢坐起身来。 心里很慌。他喘了喘气,一点点站直,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小北。” 一片诡异的安静,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小北?”捂着胸口的手放下来,脚步微微急促,“小北,出来一下。” 可屋子里还是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个人紊乱的呼吸。 愣愣看着空荡荡的桌角,心里忽然慌乱起来。 顾不得身体的疲乏和痛苦,卡罗闭上眼,凝起全身所剩无几的力量。 你在哪儿…… 小北,你在哪里…… 头脑里虚无一片,竟然什么影像也捕捉不到。胸口痛得更厉害了,连手指也逐渐冰冷下来。 连他也找不到的人,只有两种可能。死亡,或者根本不存在。 胸腔里翻涌的疼痛化成一股腥咸慢慢上涌,可他不觉得疼,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措猛然袭上来。 极力平缓呼吸,卡罗睁开眼收回手,努力抑制住身体的痛苦,一步步走出房门。 门外守护着的祭司看到他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声音急切,“少爷,您怎么出来了?快去休……” 话音未落,就见卡罗像是忽然回神了似的,愣愣看他,然后眼里蓦然有了光,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小北……你看见小北了吗?” 那祭司一愣,“那个死魂吗?” 卡罗立刻点头,虚弱的声音里有了些喜意,“对,就是那个墨色的瓶子,你看见了吗?” “唔……我刚才看它在神殿里飘来飘去的,不过现在这么乱,我没太注意……” “飘?”卡罗感到胸口又紧了一下,手指更用力地掐住对方的肩,“他去哪儿了!” 那祭司皱着眉用力想,“好像……好像是那边。” 卡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更是慌了。他顾不得回话,只松开手踉踉跄跄朝着神殿大门走。那祭司赶忙追过去,可卡罗像是根本看不见别人,一路笔直地走,根本不顾两边的人群。卡罗在他们这些祭司眼里一直都是沉稳淡静的模样,这会儿明显心慌急迫的样子是第一回见,有点儿不可思议。 那祭司跟着卡罗走出神殿,殿外漆黑一片,卡罗额上似乎还流了些冷汗,他心里担心,小心说道,“少爷,回去吧,今晚神殿外不安全……” 卡罗胸口起伏很明显,呼吸也微弱,只是压根儿不听他的,还要往前走。 那祭司急了,忙拉住他,“我说真的,少爷,别再走了,刚才有股很强大的灵力冲破结界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来,您……” “什么?”卡罗一愣,脚步立刻顿下来,只是身体本能地凉下来,胸口的急躁感更加强烈,“什么强大的力量?” 见卡罗总算停住脚步,他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回答,“我也不清楚,就在东边,忽然冲进来一道灵气,不过就那么一会儿,一下子就没了。” 东边? 卡罗侧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心里的绞痛慢慢加剧。 “带我去看看。” 那人赶忙又拉住他,“少爷,别去了啊……” 卡罗身子忽然一顿,像是吸了口气,微微侧头看他,冰蓝色的瞳孔像是染了一层薄冰。 “走。”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莫名让他浑身凉了下来。 再也不敢多说,他赶忙扶住卡罗慢慢朝东边走过去。 夜很深,月光冰冷,眼前的一切都昏暗阴沉。 卡罗感到心跳越来越快,手脚越来越冷。远远地,眼里逐渐映出一抹墨黑的亮光,他心里一颤,立刻加快了步子。 越来越近,急匆匆的,终于走到那个光点面前。 身体像是猛然间僵硬了,瞳孔渐渐缩小,呼吸瞬间凝滞。 一地的碎片反射着冰凉的月光,那些凌厉的边缘仿佛割裂着他的心脏,痛苦却像是麻木了,脑子里空白一片。 愣愣看着,僵硬的身子动了动,腿脚却像是支撑不住,忽然跌倒下来。 “少……”旁边的祭司忙蹲下来,却猛地呆住了。男人冰蓝色的眸子空洞无神,整个人也像是瞬间衰弱了似的,连一向温暖的灵气也蓦然消散了。 卡罗呆呆坐着,手指慢慢垂下来,伸向地上的碎片。 指尖发抖,他想努力压制住,却根本没法做到。 小北……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我……’ ‘嗯,我相信你。’那个声音一直那么清淡柔和,明明看不见它的模样,却总是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疼和难言的快乐。 想保护它,想温暖它,想一直一直守在它身边。 ‘对不起,又失败了……’ ‘没关系啊,’那声音像是在笑,安慰似的绕到他耳边,‘慢慢来,总会成功的嘛。’ ‘嗯……’勉强打起精神,伸手摸了摸瓶口,他低头对它笑笑,‘等有了身体以后,我带你去玩儿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地方?’ ‘唔?都可以啊。’ ‘说个地方嘛。’ ‘嗯……’他几乎可以看见它歪头苦恼地思考的样子,‘我想……回家。’ ‘回家?中国吗?’ ‘嗯……’像是犹豫了一下,声音小了些,‘可以吗?’ ‘当然,’忍不住低头吻了吻瓶子,声音不自觉都柔和下来,‘到时候,我带你回家。’ ‘呵呵,’那声音一下子活跃起来,带着明显的高兴,‘我家可漂亮了,在海边呢,我们可以去对面那个餐馆吃海鲜,对了,还有那个游乐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哦还有那个鬼屋,不过可能吓不到你,你看鬼都比看人多……’有点沮丧的语气。 他一直笑着看它,听着那个难得欢快的声音说了那么多话。 带它回家。 总有一天,能握着它的手,和它一起回家。 不管等多久,失败多少次,这是他心里最深的愿望。 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摸上那些碎片,卡罗愣愣坐着,胸腔里翻涌的痛苦一点点从嘴角流下来。 小北,说好一起回去的,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了呢? 酸涩的感觉在眼眶里流转,卡罗闭紧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少爷?”耳边忽然传来耶姆的声音,“少爷,你真的出来了?你、你怎么总不听劝……” 耶姆急忙搂住男人的腰,用力拉他起来。天知道他刚才在半路上忽然感到卡罗的气息波动时心里有多慌张,终究放心不下,他还是折了回来,这会儿看到卡罗六神无主似的呆愣的模样,心疼得话都说不顺了。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他抱紧怀里的人,看着他空洞的眼睛心下慌乱,“是契约的反噬吗?少爷,你说话啊,是伤到精神了吗?” 契约的……反噬? 脑子迟钝地转了转,卡罗呆了一会儿,眼睛慢慢清明起来。 契约。 对了,那个人……这个世界的那个人,死了。 所以自己的力量会削减,结界会削弱,才会让那个神秘人有机可乘。 小北,你……是回到未来了吗? 他低头看着那个碎玻璃,慢慢抬头,迷惘的眼神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耶姆愣了一下。这个眼神…… 他似乎隐约看到里面隐匿着的一丝癫狂。 “走,去拿镯子。” 卡罗低低说着,微微后退一步,冰蓝的眸子慢慢眯起来。 “啊?”耶姆回过神,“我去就可以了,少爷你……” 卡罗没说话,只垂下手,掌心凝聚起一道暗蓝光芒。地上的碎玻璃随着那道光慢慢漂浮起来,卡罗掌心一转,蓦然握成拳,只一眨眼间,随着咔的一声响,那些碎片慢慢凝聚,再凝聚,最后一点点恢复了玻璃瓶的原状,连裂痕都消失不见。 卡罗抬手握住那瓶子,随意地放进衣兜里。耶姆这才发现那个瓶子里的魂魄不见了,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慌涌上来。 “少爷,你……” 你要干什么…… “嗯?”卡罗抬头看了看他,忽然微微笑笑,“走吧,去找那个莫北的尸体,把镯子拿回来。” 耶姆皱了皱眉,可还是点点头,走上两步扶住卡罗。可男人胳膊上微微用了些力,侧开一步,自己率先走在了前面。耶姆看着卡罗高挺的背影,目光一点点移到他的衣兜,心里忽然一凛,赶忙跟了上去。 ***** 昏暗的灯光,死寂无声的空气。 密室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不强烈,却像是一把灼烫的烈火,一点点地,慢慢从呼吸间闯进血管里,一寸寸炮烙他的心脏。 怀里的人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浅睡着,嘴角还是那熟悉的,温和的,总是带着一点悲伤的笑容。 他静静看着,凝视着那人流血的唇角,目光慢慢移到他的眼睛。 为什么……哭呢? 一点点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未干的泪痕。 莫北,你说恨我,为什么要哭呢? 项懿微微俯下身,手臂抱住怀里的人,脸颊感受着男人冰冷的唇。 忽然,低低的笑声响起,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温柔,“你又骗我,”拇指轻柔地擦去男人眼角的泪滴,他抬头吻了吻莫北青紫的双唇,笑着摇了摇他,“不是说,会陪我几年么?昨天说的,就不算数了?”手指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笑意更深,“来,起来,不是恨我吗?起来杀了我。” 指尖一点点描绘着那人的眉眼,脖颈,停在那人沉寂的心脏上。 “是你说,再也不会离开我的,”低喃着,他俯身耳朵靠在男人胸口,“为什么,你总骗我?” 怀里有什么东西咯得难受,项懿呆愣了一会儿,伸手拿出来摊在掌心。 “这东西,你为什么留着?”手指抚摸着匕首边缘,弹开安全锁,一点点擦过刀刃,指尖被划破,血珠滴滴滑落,“我扔掉的东西,你为什么留着?为什么要捡回来?”恍惚想起男人看着玫瑰园时微微开心的眼神,项懿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要绞碎一般。 一点点收紧怀抱,用力抱紧。怀里的身体,每一寸都熟悉都骨子里,可这种陌生的僵硬和冰冷是怎么回事。明明还是那双温润的眼睛,柔软的双唇,明明还是这个人,为什么抱着,却只觉得冷。 二十年的生命里,其实自己只有他而已。爱他,恨他,利用他,守护他。自己人生的全部记忆,其实只有他而已。 只有他一个人,占据了他整个生命。 可这个人却一点也不负责任,随口承诺,随便给他希望,而唯一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和绝望的回忆。 莫北,你这是报复我吗? 用你的命,报复我的余生。用你的恨,绝断我的生命。 真是……最残忍的报复啊。 密室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呼吸都不敢大声,项懿冷寂的背影像是隐匿着一股压抑的阴沉,死寂的空气里只有他喃喃低语的声音,可那声音里没有哽咽,只有轻柔的笑意。可明明是带笑的话,听在耳里却觉得异常悲伤。 过了很久,项懿抬手又摸了摸男人的头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才默默站起身来,收紧胳膊,脚步沉稳地迈出几步。 “去准备一缸热水。” 屋里的人一愣,没反应过来。项懿回头看着楚默,漆黑的眸子一片沉寂,“楚默叔叔,帮我弄个电话,没用过的。”说着,他又走了几步,侧头看着一个手下,“你,去弄热水。” 那人被项懿一盯,身子本能抖了抖,不敢问原因,赶忙领命跑出去了。项懿手臂抬了抬,眼前的人立刻给他开门,话都不敢说一句。 刚要走出去,身后响起楚默的声音,“你去哪。” 项懿脚步一顿,没说话,只冷冷笑了一声。 楚默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放弃地回头吩咐手下,“去弄个电话。” ***** 走廊里很安静,楚默手里捏着崭新的电话,仔细听着每个屋子的动静,直到走到浴室前,他停下脚步,微微推开一条门缝。 项懿挽着袖子坐在浴池边,英挺的侧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温柔宠溺,微微眯着,静静看着浴池里的人。 温水滑过莫北的脸庞,浴池里鲜红的血映照着他苍白的肌肤,男人安静地躺着,像个沉睡的人偶。项懿手里拿着毛巾,小心擦着他嘴角的血,一点点擦净他的脸,然后轻轻抬起他的胳膊,手指,一寸寸擦拭。 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他。 一句话也没有,浴室里很安静,只有空气里漂浮的血的味道。项懿被匕首划破的手掌沉浸在水池里,血液渐渐和莫北的融合在一起,艳红的色泽,如同玫瑰的花瓣,明媚而深刻。 终于洗完了,擦净了,他又把莫北抱起来,放在一边的石台上,拿着干毛巾擦干,找了件浴袍给他小心穿上。 低头吻了吻莫北的嘴唇,项懿摸摸他的头发,然后俯身抱起男人僵硬的身体。 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楚默,脚步却没停。 楚默也没说话,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推开一间卧室的门,项懿把莫北放在床上,抬起被子给他盖好了,这才转过身来。 拿过楚默手里的电话,项懿从衣兜里掏出枪递给他,“朝我开枪。” “什么?” 项懿回头看了看莫北,然后拉开卧室的门走出去,抬头看着楚默微微笑了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我去拿回他留给我的东西,”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楚默手里的枪,“开枪吧。” ***** 项宅里一片死寂,偌大个院子被烈火焚烧得漆黑一片,几乎看不出原样。两天两夜的时间,终于把那些尸体全部收净,这会儿院子里除了显得破败,血迹和脏污的东西都收拾了干净。宅院外,笔直站着一群人,警惕戒备地观察着周围,保护着中间的几个人。 “小少爷,人都到齐了。”身后的男人弯了弯腰。 项黎回身看着身后的众人,血红的眼睛默默扫过远处焦黑的院子,过了很久,抿紧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低哑的声音响起,“跟我进来吧。” 众人领命,跟随在项黎身后踏进项宅的大门。 别墅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只是空气里漂浮的冰冷和死气太鲜明,单单站在这里,都能感到心脏痛楚到痉挛的感觉。 二楼楼梯口坐着一个人,头埋在双臂间,一动不动。 项黎眸子里闪过心疼,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小可,别坐在这里,着凉了。” 掌心下少年的身体微微发抖,项黎蹲下身,伸出手臂抱住他,越来越紧。 “小师父……还没消息吗?”喃喃说着,颜立可忽然抬头,眼角的泪一滴滴滑落,“还没找到吗?” 项黎默默咬着牙,忍着心痛,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努力让自己笑出来,“放心,会找到的。”说着,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项黎紧紧抱着怀里颤抖的人,声音柔缓,“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怀里的人忽然挣扎着推开他,声音颤抖着大喊,“都他妈两天了!都两天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心里痛得发疯,眼泪止不住流得更凶,“你们情报不是很厉害吗?!这时候他妈的在干什么?!” 颜立可充血的眼睛映在他的瞳孔里,那种悲痛和发狂的神情让他心痛得难以忍受。项黎走过去,一把搂住那个失神的少年,紧紧锁在怀里,“别难过,你别难过,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怀里的人剧烈颤抖着,眼泪透过他的衣服流进肌肤里,项黎紧紧抱着,指骨都泛起白来。直到颜立可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才稍微松开手,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角,手指心疼地抚了抚少年冰凉的脸颊。 “在这儿等我,”项黎说着,另一手扣住颜立可的手掌,十指相握,“跟律师谈完,我陪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颜立可用力握住项黎的手指,头埋进他的胸膛,另一手忍不住攀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手。 项黎又捏了捏掌心里的手,抬起来吻过他的指尖,“乖乖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嗯……”松开手,颜立可抬头看着男人疲惫的脸,心里一疼,忍不住仰头吻住他的嘴唇,男人像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回应地揽住他的腰,唇舌缠绕。 “对不起,”抿了抿唇,颜立可摸了摸他的眼睛,“我没想发火的……” 项黎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终于转身,“在这儿等我。” 颜立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男人身后跟着的一众人,忽然觉得心里刺痛了一下。他一直希望有一天,项黎能像项坤一样,强大沉静,受到众人的尊敬。可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只觉得心里弥漫着说不清的悲哀,他只想回到过去,即使这个家伙呆呆的,傻愣愣的,也好过如今肩头背负那么沉重的责任。 他想念那个只喜欢跟着自己后屁股跑,自己一颦一笑都会动容的男人。可只是一夜,一切都面目全非,项坤死了,莫凛背叛他们去了腾凌,项懿和莫北失踪。只是一夜而已,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回头看了看会议室紧闭的门,颜立可想到项黎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又发疼了。大厅里空荡荡的,颜立可呆站了很久,终于受不住这里的冰冷阴森,转身走出了大门。 屋外院子里一片惨然,几乎也没什么人。颜立可一步步走着,默默握紧拳头。明明洒在身上的阳光是暖的,他却只觉得冷,刺骨得冷,连脚步都僵硬了。 “嗷——!!” 脚步猛地一顿,颜立可惊诧地回头。 院中央,一道雪白的影子朝他猛地扑过来。 “团、团团?”急忙接住它,颜立可心里稍微暖了一些,“你怎么来了?” 可团团像是很急,紧紧咬着他的裤脚,用力往后退。 颜立可皱了皱眉,被它拉着走了几步。团团松开他,跳回去从地上叼起一个东西,然后又匆忙跑过来丢在他面前。 一把枪,漆黑的枪身,手工精巧。 瞳孔蓦然瞪大,他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那把枪。 那是项坤当初专门给莫家兄弟定制的枪……他赶忙蹲下身,一把握住枪身抬起来看向枪柄底端。 白色。 这是莫北的枪! “团团!”颜立可赶忙回头,“哪来的枪?!” 团团嗷嗷低叫着,用力咬住他的裤脚。颜立可猛然回过神,“你见到小师父了?!” “嗷嗷!” 握紧了手里的枪,颜立可再没了别的想法,立刻站起身来,“快,带我过去!” 团团蹦起来,撒腿就朝后院的小门跑。颜立可心里着急,再没他想,紧紧跟在它后面飞跑出去。 第65章 【天劫】 团团跑得飞快,颜立可紧紧跟在它身后,脚步一点不敢落下。跑跑停停,团团一边嗅着味道,一边回头嗷嗷叫,颜立可跟着它越跑越偏僻,直到跑到一个幽深的巷子口,团团才终于停下来。 白狼绿幽幽的眼睛紧紧瞪着前方,前爪死死扒着地,咕噜噜低吼。 颜立可心里一凛,本能地把身子贴在墙壁上,握紧枪一点点靠近。 这个地方他有印象,是个废弃的工厂,项坤曾经说过这附近有个地下密室,很久没人用了。 密室? 颜立可眉头皱了皱,脑子隐约像是想到什么,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身手烂到姥姥家,要是真有什么埋伏,硬拼是肯定不行的。想着,他伸手进裤兜里掏电话,可拿出来一看竟然没电了,低咒了一声,把电话丢回去,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回头叫人是不可能了,谁知道走开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不过…… 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勾了勾嘴角。 他打架不怎么地,但脾气冲,偏偏总爱惹事,项黎担心得要命,片刻都不敢离开他。不过几次被人偷袭惯了,他也长了脑子,闲着无聊就在实验室里研制了一些迷药什么的。无伤大雅的小东西,喷一喷或者烧一烧,等到项黎赶来时间是绰绰有余。所以这一年多来他虽然照样惹麻烦,身上的伤倒是少了不少。 颜立可伸手进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黑色软管,然后又摸了摸衣兜,拎出打火机来。万事俱备,他舒了口气,蹲下来拍拍团团的头。 “我先进去看看,你回去让那个呆瓜叫些人来,OK?” 团团蹭蹭他的腿表示同意,然后眨眨眼睛舔了舔颜立可的脸,这才转过身撒腿跑走了。颜立可难得能看到团团这么亲近自己,心里高兴了,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小心隐匿好自己,他贴着墙根慢慢靠近。 工厂周围空无一人,他躲进一个破墙后面,四下望了望。 忽然,一声咔哒声响,他心里一惊,赶忙缩头。 “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颜立可悄悄探头过去,看到一个男人瘦高的背影和一头的白发。男人对面似乎还站着一个人,颜立可稍微再抬起头来,张大眼睛想看清对面那个人的脸。 可看清的一瞬间,全身冰凉。 “嗯……”回应的声音像是带着些疼痛,气息不稳,明显受了重伤的音调,“你们不用管我,一会儿就准备一下回银三角吧,”喘了喘气,项懿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还有,把他一起带回去。” “……”楚默沉默着盯着他,没说话。 项懿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点阴森,“楚默叔叔,我爱他,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就算死了,我还是爱他,您明白吗?” 楚默没说话,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下眼睛,神色有些黯然。 “就算是尸体,留给我,别再逼我。”说着,男人慢慢转身,腿脚踉跄着走了几步,“三天后,银三角蒙特里亚见。” 项懿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露出来的肌肤上随意地裹着纱布。楚默看着他阴冷的背影,终于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回去。 “咔哒。” 打开地下密室的入口,楚默走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项懿,直到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收回眼,一步步慢慢走下去。 背后,一双呆滞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他没有看见,只抬手又把密室的门关上。 颜立可愣愣蹲坐着,头脑转不过来,一片空白。 就算是尸体…… 尸体? 他呆呆侧头,看着项懿消失的方向。 他……不是应该和莫北在一起吗?他们……不是一起去欧洲了吗? 我爱他,我只爱他一个人……就算是死了…… 死、了? 他……他是谁? 颜立可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从心底涌出来。 不…… 不会的…… 眼前忽然变得血红,他努力支撑僵硬的双腿,用尽全力站直。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项懿就算再怎么讨人厌,也不会……也不会做那种事…… 极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他点燃手里的黑管。眼睛紧紧盯着那燃烧的烟雾,颜立可从衣兜里拿出解药吃了一颗,然后学着楚默的样子,用力踩住脚边的砖头。 “咔哒。” 入口一点点在眼前显现,黑漆漆的洞口像是狰狞的怪物。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一步步踏了进去。 ***** 地下一片死寂,颜立可找了个角落把黑管放上去,然后小心走了几步,又点燃一根。 地下光线昏暗,只是不透风的地底,这种迷药蔓延得更快。 沿途点燃了四根后,颜立可松了口气。这个药的配方还是莫北亲自教他的,这种药见效很快,只是支撑不了太久,配药的材料还很复杂,这么高成本的迷药也没人会用。也就他在密林看多了奇花异草,才会浪费那些名贵草药做这种小儿科的东西。 果然,他隐约听到里面一阵咚咚的响声。颜立可握紧了手里的枪,循着声音,慢慢贴着墙根走进去。 手搭在门上,他深吸口气,狠下心用力推开。 一地的人,东倒西歪。 颜立可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这个药撑不了几分钟。 连忙一间间屋子推开找,时间越来越紧迫。空气里隐隐有股血的味道,颜立可心里的慌乱加剧,直到停在最里层的屋子门前,他猛地顿住脚,心跳瞬间加快了。 有种感觉告诉他,里面有着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手指伸过去又缩回来,来回几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闭着眼用力推开了门。 一间布置简单的卧室。 阴暗的灯光照在一个人苍白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却如此安静,一如平常一样的,淡然温和的表情。 颜立可愣愣走过去,脚步却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尖刃上。 “小师父……” 喃喃低唤着,颜立可眼里只剩下床上的人,耳边也一片死寂。掠过一边倒地的黑衣男人,颜立可一步步走近,呼吸也放轻了。 床上的人却是静静躺着,没有一点回应。 拖着沉重的步子终于走到床边,颤抖的手指抬起来,慢慢抚上莫北冰冷的脸颊。 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 “小师父?”声音颤抖,颜立可低下身颤着手摇动莫北的双肩,“你……怎么了?小师父……你、你看看我啊……” 掌心下的身体僵直着,属于死尸的冷硬让他没办法思考。 瞳孔一点点放大,颜立可感到胸口猛然间疯狂地拧痛起来。 “小师父!”眼泪汹涌而出,一滴滴砸落在男人青紫的唇边,“你醒醒!醒醒啊,我是小可,小师父,小师父你醒醒,看看我啊!!” 可男人的头无力地歪到一边,眼睛紧闭着,一动不动。 颜立可傻愣愣地呆住,墨黑的眼睛呆滞地看着他。 那个一直宠他,惯着他,笑容温暖的男人……死了? 莫北……死了?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就连胸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 一夜之间,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 到底……是谁…… 凶手…… 凶手到底是谁?!! 猛然回过头,颜立可狠狠瞪着地上瘫倒的男人。 是他!一定是他!楚默,对了,项懿叫他楚默。 项、项懿? 颜立可猛地一愣,脑子又震荡了一下。 对了……项懿…… 他、他刚才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身体开始本能地发抖,越来越剧烈,连牙齿都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难道…… 难道这一切都是项懿做的?他……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还亲手杀了莫北?! 脑子里一团乱,胸口却焚烧着一把灼烫的烈火。颜立可愣愣看着地上的人,又傻傻扭过头,看着床上冰冷的尸体。整个世界像是坍塌了,一片漆黑,完全找不到方向。 项懿…… 猛地回过神,颜立可极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心底的恐慌却越来越加剧。 项黎还不知道,项黎那个傻瓜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想尽办法找那个混蛋的下落。 不……他会害死项黎的。那个傻子,一定会傻乎乎地什么都信他…… 我得回去,我必须马上回去告诉他…… 颜立可喘着气,抖着手弯腰抱住莫北的尸身。可男人比自己高大,尸体比平日更沉重,他努力了半天也抱不动,急得眼泪都流出来。 怎么办…… 泪眼模糊,莫北惨白的脸孔映在瞳孔里让他更是心痛。理智告诉他要丢下这个人立刻离开,可他做不到,他放不开手,他只想把这个人带回去,只想把这个人紧紧护在身边。 “颜立可。” 冰冷的,戏谑的声音。 颜立可猛地一颤,身体僵直了。 “真有胆子,自己一个人,敢闯进我这里?”楚默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慢慢站起身来,“差点忘了,你跟这个莫北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队长!”身后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陆续冲进来几个黑衣人,“您没事吧?” 楚默摆了摆手,冲进来的人松了口气,看到颜立可都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围在了他身边。 颜立可感到全身冰凉,额头冒出冷汗,心跳也加剧了。眼前的每个人眼神都冷酷无情,同那些平日和他打架的小混混的气势完全不同,这些人的眸子阴冷,里面是刺骨的杀意,他看着心颤,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楚默眯着眼笑了笑,一点点抬起手里的枪,“难为小懿还替你说话,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 颜立可心里的恐惧因为这句话蓦地凝滞,一瞬间,恐慌像是退散了,胸腔里只剩下满满的怒火,“项懿,果然是项懿……”他抬起眼瞪着楚默,紧紧攥紧拳头,“是他杀了莫北,是不是?是他串通你们杀了所有人,是不是?!” 楚默慢慢拉开保险,勾住扳机,歪头笑笑,“想知道?下地狱去问吧。” 男人弯起的嘴角带着嘲弄的笑,颜立可在那一瞬间感到世界一片寂静,他听不见耳边的枪声,感觉不到子弹穿透身体的疼痛,明明眼前灯光昏暗,他却像是坠入一片干净的白雾里,眼里只剩下一个人无可奈何的,疼宠的微笑。 ‘小可,等我长大了,给你建一个独立的实验室,你说好不好?’ ‘牛肉干给团团是浪费嘛,给我好啦。’ ‘你别生气了么,来来,我给你揍好了吧?’ 眼角有些湿热,嘴唇边淌下一滴酸涩的液体来。 早知道,就不该总骂他的…… 早知道的话……该对他好一些的…… 倒地一瞬间,他挣扎着靠近身边的床,用力撑起身体,伸手紧紧握住莫北冰冷的掌心。 小师父…… 眼前一片模糊,血腥的味道盈满鼻息,他喘了喘气,终于支持不住,慢慢垂下头,靠在莫北的臂弯间。 小师父……如果我的死……能换回你,该多好啊…… 眼前逐渐黑暗下来,耳边也慢慢平静。失神的瞳孔里,像是隐约映出一个男人温暖的微笑,仿佛重又躺在那人怀里,任性地享受他的温柔。 你说得对,我总是这么冲动,总是,让你那么担心。 眼睛渐渐闭上,黑暗中,他像是看到那个人微笑着走过来的模样,他伸出手,男人的指尖慢慢触碰他的手指,一点点用力,十指交缠。 对不起。 项黎,对不起…… *****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 楚默收回枪,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回身看向身后的人。 “所有人,立刻撤离。” 众人因为刚才莫名其妙的晕迷都有些心虚,还好没出什么大纰漏,稍微松了口气。为首的中年男人犹豫着看了看床上的莫北,挠挠头小心问道,“楚队长,那个人……” 楚默脚步一顿,垂下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很久终于低低叹了一声。走回去,他矮身抱起莫北,“走吧。” 众人舒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的确,要是楚默和项懿再因为一个死人起冲突的话,实在有些不值得。给楚默打开身后的门,众人跟在他身后走出去,留下身后颜立可的尸体,甩手关紧了房门。 ***** 天色开始渐渐泛白,废弃的工厂看着也没有深夜里那么狰狞。耶姆扶着卡罗从车里出来,抬头看着晨曦里的残垣断壁,忍不住皱了皱眉。 其实在金三角能感觉到莫北的气息很意外,他早听说莫北一年前被派去开拓银三角的地盘,这会儿突然出现在金三角,他本来想的是莫北可能死在项宅了,只是这一路凭着感觉找寻,路途竟然越来越偏僻,都快走出密支那的界限了。抬头看了看四周,耶姆隐约觉得不对,还没等开口,旁边的卡罗微微挣开他,朝着一个荒芜的墙角走过去。 “少爷?” 卡罗站在破旧的墙壁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 “地底的死气很重,这里应该有个密室,”耶姆走过来,四下寻找,“唔,应该有什么机关……” 下意识回头看向卡罗,这一看把耶姆吓了一跳。眼前的男人眯着眼睛,缓缓抬起右手,耶姆震惊地看他,忙要抓住他,“少爷,不能随便破坏……” 话还没说完,就见卡罗抬起的手掌心蓝光暴盛,接着一簇簇细长的冰晶从掌心缓缓升起,冰蓝的光雾围绕着夺目的冰柱一点点升到半空,然后蓦地一转弯,对准墙角的一片区域猛然砸了下去。 “嗵嗵!” 一声巨响,沙尘飞扬。耶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露出来的一个地下密道,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卡罗的眼神很冷,男人从来都是随和的样子,这种目光看在耶姆眼里只觉得心里发凉,半天回不过神。 他知道卡罗重视那个死魂,却没想到会重视到这种程度。 眼见着卡罗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一步步走下密道,他忽然觉得心里紧了一下。 他真的只是来取手镯的吗? 密室里一片漆黑,只是卡罗走过的地方亮如白昼。耶姆越走越觉得诡异,里面一片死静,明显没有活人了。 卡罗的脚步很沉稳,面色也平静,只是在走到中央大厅门前时,耶姆明显感到他的呼吸滞了一下。 这个地方…… 莫北死亡的地方。 虽然微弱,耶姆还是隐约能感到一个虚弱的魂魄滞留在原地。 卡罗手搭在门把上,像是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推开门。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中间遗留着一滩艳红的血。卡罗冰蓝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那个地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胸口冷硬了一夜的心跳像是找到了频率,一下一下,缓慢跳动起来。 小北…… 卡罗微微抬起手指,指端凝聚起一股柔和的光芒来。渐渐地,空气里一点点凝聚起一个微微泛白的气体。 刚刚剥离身体的灵魂都是没有意识的,沉睡的状态,等它们再次醒来,差不多也就到了该入轮回的时候。这团白气还没苏醒,自然很虚弱,只是被卡罗赐予了一些圣光,稍微有了些形态。 耶姆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卡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那个墨色的瓶子,打开了瓶盖。 耶姆一惊,终于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立刻抬手紧紧按住卡罗的手腕,“少爷,你疯了?!” “……” “这是正常死亡的魂魄,要入轮回的,你这样做是打破天律,会遭惩戒的啊!” 卡罗垂下眼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很久,沉默了太久的男人终于喃喃开口,“我知道。” “知道您还……” “它不见了……”卡罗抬头看着耶姆,冰蓝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迷茫和无助,“它消失了,我找不到它……” “……少爷……”,耶姆心里一疼,手上不由自主松了力气。 卡罗抬头看着飘在空气里的魂魄,抬起手轻抚了抚,嘴角微微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不过,没关系,这个魂魄过了几年,就是它了,不是么?” 那魂魄微微飘动着,卡罗隐约像是看到那个熟悉的死魂,又笑了笑,“我答应过它,会带它回家的,我答应它了……” 耶姆终于慢慢松开手,看着眼前浮动的魂魄,沉默着不再说话。 卡罗慢慢收回笑,盯着那生魂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默默闭上眼睛。 小北。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我会保护好你。 魂魄渐渐缩小,一点点凝聚成一个小团,慢慢被牵引进那个墨黑的玻璃瓶里。 卡罗睁眼抬起瓶子,静静凝视着里面的生魂。熟悉的模样,熟悉的气息回到掌心,拧痛了一路的心脏一点点平缓过来。他忍不住抬起手,和往常一样吻了吻瓶口,笑了笑。 “小北,回家了。” 那气息似乎微微飘了飘,他恍惚像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笑着回应他,甚至会撒娇地钻到他衣领间,低柔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 两个人走出中央大厅的时候都很沉默,耶姆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没有能力阻挡卡罗。这个男人像是入了魔障,也许那缕死魂就是他的天劫,能不能度过,只能是命中注定的了。 卡罗明显心情好了不少,瞳孔也变得湛蓝明亮,不像刚才冷森森的。 走出大厅耶姆才想到一事儿,“少爷,我们好像是来拿镯子的耶……” 卡罗一愣,明显是干脆把这事忘了。果然这家伙到这里就是来收莫北的魂魄的,什么取镯子都是借口……耶姆不爽地翻个白眼,指了指最里层的房间,“那屋子里好像有个尸体,应该就是莫北了。” 卡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耶姆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事事都替自己着想,偏偏这次自己这么任性,是有点儿对不起他。 “嗯,走吧。” 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刚要推门,卡罗忽然顿住脚,皱了皱眉。 “少爷?” 卡罗眸子里闪过一道光,像是有些讶异。 “不对。” “啊?” 卡罗眯了下眼睛,抬起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里面……不是莫北。” (第二卷之迷途篇 完) 下部:绝爱 第66章 【复活】 深夜,月光森冷。 清冷的房间,惨白的墙壁。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心脏明明还在跳动,却像是感觉不到一丝活气,冰冷沉重,像是一块儿巨石压在胸口,一下下砸击早已麻木的五脏六腑。 项懿静静躺在夜色里,睁眼,瞳孔里一片漆黑,映不出什么东西。 白天的喧闹尽退,终于只剩下独自一人,空荡冷清的病房里,只余下他若不可闻的呼吸。 睁眼、闭眼,眼前都是黑的。 明明有月光的,可眼里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忽然变得悠长,寂寂黑暗里,只剩下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光阴。 他用尽手段,在那人身上烙下那么多印记,到头来,却也不过是那人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项懿睁眼沉静了很久,波澜不动的眸子像是融入了冰冷的夜色,看不见,听不见,索性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回忆点儿什么。能支撑他的,也只剩下回忆了。可莫名其妙,脑子里空空荡荡,他努力拼凑那个人温柔的笑容,可用尽全力去想,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和莫北在一起的二十年,明明那么久的时间,他却像是什么也没记住,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人最后带血的唇角和眼角苦涩的泪滴。 ‘小懿。’ 手指颤了颤,他呆愣了一会儿,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翻涌。 ‘在想什么?’身后响起男人微笑的声音,‘天气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少?’ 肩头被人轻轻披上一件外衣,男人走上前来,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你看,还在发烧呢,怎么出来了?’ 他伸手握住那只探到额头的手,握紧了,顺便把人也拉到怀里,‘这么点小病,也只有你小题大做。’ ‘怎么这么说,’不赞同似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进屋吧,发烧还吹风……’ ‘呵呵,’低低笑了笑,伸手把男人扣在臂弯间,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那做些暖和的事儿好了。’ ‘……你啊。’有点无奈的,纵容的声音。 笑着抱起怀里的人,项懿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担心什么,这点小病又不能要了我的命。’ ‘那也要注意……’ ‘好好好,注意注意,’把人推倒在床上,覆上去,一点点解开他的衣扣,‘哥,补药吃多了,遭殃的可是你哦~’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无奈似的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真是小孩子。’ 柔韧的身躯,灼烫的空气。男人潮红的脸颊难耐的喘息像是黑夜里最极致的诱惑,他想用力抱紧,想温暖那个人苍白的身体,可怀里的空荡和冷寂像是嘲笑他的幻想,他只觉得透骨的冷,连带着心脏也忽然停滞不动了,只余下无尽的空虚。 “滴——!!滴——!!”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身体痛得癫狂,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哥?哥!你怎么了!”耳边是项黎急切的呼唤声。 项懿感到自己像是沉没在水底,迷茫茫的,意识不清晰。 “小少爷,您别激动,别激动,”身边忽然涌出来一群人,脚步杂乱,“他的伤口又裂了,这个……心脏麻痹,不过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 “又裂了?他好好躺着怎么又裂了?!这都第几回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这……我们真的不清楚啊……” 耳边的声音杂乱,项懿觉得头痛,眉头微微皱起来,下意识喃喃开口。 “莫……” “什、什么?”项黎立刻凑过来俯身在他耳边。 “莫……”声音很低,干裂的嘴唇间流出虚弱的低喃声,“哥……” 项黎全身震了震,心里疼得厉害,立刻伸手握住项懿的掌心,“你放心,放心,我会尽全力找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回……北……回来……” 项黎紧紧盯着医生护士把昏昏沉沉的项懿再次送回急救室。刺目的红灯又亮起来,他在走廊里呆站了很久,才总算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整个项家,整个项坤打拼下来的事业全部压在自己的肩上。他没有能依靠的人,他没有时间悲痛,他必须坚持下来。 只是,项懿还活着。即使身受重伤昏睡不醒,至少,他还活着。这是这两日来惟一的好消息,也是支撑他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当时他还在开会,手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的那一刻,项懿虚弱挣扎的声音像是一道曙光在自己眼前绽开。可男人气若游丝,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根本理不出头绪,项黎急忙锁定电话的位置,一路飞驰着开到那个破败的草屋前。 腥臭的垃圾堆里,他终于找到那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项懿。 再晚几分钟,这个人,自己唯一的亲人,一定也就离开自己了。 当时项懿身上有数不清的枪伤,伤口是直接用刀子割开,活生生把子弹挖出来的,草草用破布裹着的伤口有的溃烂,有的发脓,他全身上下几乎被鲜血覆盖,没几处完整。 抢救了一整夜,在被通知没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刻,项黎险些站不住,眼前晕眩了好一会儿。 可男人昏迷至今,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莫名其妙总是会再次裂开,连麻醉药都快失效了。重度昏迷中,项黎都可以看见他痛得全身痉挛,心脏也时不时麻痹停滞。他一刻也不敢走开,就这么守在病房外寸步不离。 医生说,这只能解释为情绪强烈不稳定,引起身体伤患处的急剧恶化。项黎看着手术室的抢救红灯,心底一片悲痛。项懿因为谁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用去猜也能明白。 莫北…… 他们两个一起去欧洲的,如今只有项懿一个人逃回来,那另一个人…… 项懿无助似的低喃声响在耳边,项黎咬紧了牙,把眼泪逼回眼眶里。 “小少爷!” 项黎努力平息心底的慌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怎么?” “小少爷,”来人气喘吁吁,“颜立可,颜立可不见了!” “……”项黎愣愣看他,脑子有点蒙,回不过神来,“……什么?” “我们找了好半天了,他……他失踪了……” 失、踪? 心跳蓦然剧烈,项黎在原地呆愣了很久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完全顾不得别的,立刻朝医院大门飞跑出去,“欧漾,这里交给你了!” 没等身后的男人回话,项黎冲出大门,早有车子等着,他立刻坐进去狠狠把车门摔上,“回项宅!” ***** 几台车子在项宅陆续停下来,项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本能地在后院奔跑找寻。喉咙快喊得嘶哑了,可空中除了他回荡的声音,没有半点的回应。 脚步逐渐僵硬,他几乎跑不动,眼前也阵阵晕眩起来。 不…… 小可,你不可以离开我。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嗷嗷!!” 身体几乎要瘫软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狼嚎。 项黎一惊,立刻回头,就见团团忽然扑过来叼住他的袖子向后拉扯。心里莫名一喜,项黎立刻蹲下来盯着团团的眼睛。 “咕噜噜,嗷嗷!” 团团这家伙脾气冷傲得很,要不是有什么急事绝对不会亲近他项黎。项黎明白过来,立刻钻进一旁的车子,身后的人也陆续进车,紧紧跟在他车后。 被白狼领着一路飞驰,项黎心里着急,恨不得再快些。 等终于停下来,他匆忙跑下车,却在看到周围的景象时皱了皱眉。 眼前明显是废弃了很久的工厂。 团团带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小少爷,这里有个密室!” 项黎一惊,立刻走过去。只见墙角一个黑洞洞的密道显露出来,周围焦黑一片,像是被人用蛮力炸开的。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掏出怀里的枪,当先便朝密道走下去。 密室里一片死寂,直觉告诉他,里面没有人。 一步步慢慢挨近,密道很深,房间也有不少,众人一个个房门都推开,可里面都空无人影。直到走到最里间的屋子,项黎本能地停住脚,深吸了口气。 小心拧开把手,他咽了咽喉咙,用力推开了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灯光昏暗。明明如此寂静,项黎却感到脑子里有什么弦猛地绷断了。 地上趴伏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项黎僵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回过神来。 “小可!” 几步冲过去,紧紧抱住怀里的人。颜立可的眼睛紧紧闭着,嘴角淌着血,项黎心痛得发疯,却根本不敢用力摇他。少年身上七八个血洞,鲜血像是干涸了不再流淌,脸色也苍白不堪。项黎抖着手一点点抬起一根手指,缩了一下,终于还是屏住呼吸慢慢凑近他的鼻尖。 手指冰凉,心痛如绞,指尖抖动剧烈。 可是…… 一股狂喜冲进胸腔里,项黎瞪大了眼睛,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迫不及待地低头,耳朵死死抵住颜立可的心脏。 “砰……砰……” 很微弱。 但是,还在跳动! 猛地回过神来,项黎抱住怀里血淋淋的人立刻站起身来,“快!去医院!!” ***** 同一天经历两次这种心惊胆战的心情,心脏都要吓停了。项黎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呼吸也不稳定。血红着眼睛盯着那盏红灯,他根本转不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忽然传来门开的声音,身体才总算有了反应,手脚僵硬地动了动。 眼里映出颜立可苍白的脸孔,项黎急忙跟着他的病床,一路小心地把他送到ICU病房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颜立可安顿好了,项黎才像是找回神智来,急忙抓住一旁的医生。 “他怎么样了!” 那医生舒了口气,笑了笑,“您放心,没有生命危险了,真是奇迹啊。” “什么?” “他有两颗子弹都打穿肺叶了,还有一颗擦着心脏过去的,这都能挺住,我真是佩服啊,”医生说着,安慰地拍拍项黎的肩膀,“你放心吧,已经救回来了,过几天就能醒了。” 项黎愣愣听着,知道他保住了命,却还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打穿肺叶……那得多疼…… 僵着步子慢慢走近,项黎小心握住颜立可的手,轻轻捂着,温暖他的指尖。 少年一直都活力十足的,整天蹦蹦跳跳的像个兔子,这会儿苍白着脸安静地躺着,他看着心里发疼,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不过果然如那医生所说,几天后颜立可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一块儿,紧绷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颜立可是好转了,项懿却是每况愈下。 男人像是跌进什么梦靥里,伤口不见愈合不说,裂伤反而越来越严重。项黎守在他病房外不敢离开,警报声却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光失血过多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吊着他的一口气坚持了一个多星期,眼见项懿瘦得不成人形,项黎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哥……”项黎喃喃念着,忍不住握紧项懿瘦骨嶙峋的手掌,“哥你醒一醒,别想他了,醒醒好不好……” 可项懿深凹下去的脸庞惨白一片,一动不动。 眼角酸涩,项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站起身,给项懿盖好被子。 “小少爷!”身后忽然响起欧漾的声音,带着点儿惊喜。 项黎下意识嘘了一声,小心退出病房,这才压低声音回应,“小点声……什么事?”、 欧漾也放低声音,只是语气掩不住的高兴。 “颜立可醒了。” ***** 急匆匆赶到病房,疲惫了一星期的身体忽然有了力气。项黎忍住冲动小心推开门,看着病床上的人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小可……” 病床上的少年微微偏了偏头,墨黑的眼睛看过来,项黎嘴角的笑咧得更大,连声音都激动得带着颤音,“你、你终于醒了……”他急忙走过去,站在少年床前,屈膝半跪下去,“小可,觉得怎么样,身体哪里疼吗?要不要再叫医生过来?我……” 激动地语无伦次,话都说不顺溜。可自顾自说了半天,病床上的人还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有些迷茫的表情。 项黎总算察觉到不对劲,心脏跟着莫名紧缩了一下。 “小、小可?” 少年一向明亮跳脱的瞳孔此刻却显出一丝温润的色泽,他静静看着对面发愣的青年,然后微微蹙起眉,连同那听惯了的声音也变得低缓轻柔起来。 “对不起……”颜立可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笑容很淡,带着些迷惘,“请问……你是谁?” 第67章 【迷惘】 项黎愣愣看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问道,“很抱歉,我……好像记不清什么东西……”细瘦的手腕动了动,他极力伸手碰了一下项黎搭在床边的手,“那个……” 项黎猛地回神,瞳孔瞪得老大,嘴唇都颤抖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颜立可抿了抿唇,小声问,“请问你是谁?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项黎还是傻呆呆的,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没反应过来,都僵愣着面面相觑。 “医生!”猛地站起身,项黎匆忙推开病房的门,“医生在不在?!” 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颜立可失忆了。 “怎、怎么会……”项黎难以置信,抖着手指指着病床上的人,“他脑袋又没有受伤……” 颜立可的主治医师在业界也是很有名气的了,给项家做专用医师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病例,自己也很纳闷儿,“这个我也说不准,的确有点奇怪。他虽然受伤重,但并没有伤到神经,脑部也没受到什么冲击,失忆这事……”皱眉想了想,医生勉强笑着安慰,“您放心,可能是因为刚刚醒过来,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段时间应该会好的。” “应该?”项黎攥紧了拳头,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少年,心里一片凌乱。 ***** 颜立可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身体很疼,但并不是难以忍受。直觉告诉他,这是枪伤,可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也不清不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却并不是很慌乱。刚醒来时的迷惘稍微退散了些,他很快平复好心情,只想着搞清楚身边的状况。 那个男人叫自己小可。 小可…… 总觉得这名字有点儿熟悉,好像的确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唔……可能自己真的叫什么小可。 微微吸了口气,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也温暖。从这个角度往下看,隐约像是看到一簇簇艳红色的花丛。 瑰丽的,血一般艳红的花瓣。 不由自主地,嘴角慢慢弯出一个弧度来。心情莫名变得很好,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门被推开,他侧头看过去,看到刚才那个男人走进来,表情很复杂。 “小可……” 颜立可笑着微微点点头。 那男人一惊,愣了一下,然后眼里闪过狂喜。 “你认得我了?!”跨着大步走过来,男人眼里跳跃着明显的喜悦,“你想起来了吗?” 颜立可觉得好笑,这个人,长这么高大,怎么这么像个小孩子。眼睛弯起来,他轻笑道,“你刚才叫过我小可的,”男人愣住,颜立可觉得这人眼里一瞬间涌上来的悲伤看得他难过,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哄着对方,“你和我说说我的事,说不准我就想起来了呢?” 男人呆呆看他,眨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似的。 颜立可抿了抿唇,手指微微动了动。男人立刻过来握住,掌心很温暖,颜立可任他握着,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好吗?” 男人握着自己的手掌有些颤抖,他像是用力压制着情绪,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你叫……颜立可,”男人说到这三个字时,眼神像是本能地柔和了很多,“一星期前被仇家暗算了,受了伤,所以才会失忆……” “你呢?” “什么?”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掌心里瘦弱的手逗他似的挠了挠他的指腹,“你呢?你叫什么?我们什么关系?” 男人呼吸微微急促,喉结颤了颤,努力说,“我叫项黎,你是我爸爸的养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我……” “嗯?” “我……我很喜欢你……” 颜立可黑润的眼睛看着他,看得项黎脸上有点儿发烧。 正被看得尴尬,对方却忽然呵呵笑了笑,“嗯……就是说,我有个养父,还有你这个哥哥,是吗?” “嗯,”项黎点点头,又说,“我还有一个哥哥的,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 “哦……”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黑眸里的光很平静。他也没多问,只歪头想了想,又说,“那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吧,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项黎呆呆看着他淡静的眼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心里的高兴冲淡了疑虑,他只是更紧地握住颜立可的手,柔下声一句句给他讲述八年间的事情。 阳光很温暖,从窗外洒下来覆在两人身上,颜立可静静听着,渐渐觉得累了,眼皮微微打架。项黎笑了笑,轻轻松开手,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明天再给你讲,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颜立可乖乖点了点头,项黎起身给他盖被子,耳边传来少年有些疑惑的声音,“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哥哥吗?” 掖好被角,项黎直起身,“是啊。” “可是,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没有他的什么事。”颜立可有点儿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迷迷糊糊的。 项黎手上一顿,微微叹了一声,“他不怎么和我们在一起的,总独来独往的。” “是么……”颜立可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实在困了,慢慢闭上眼,随口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 项黎小心把一边的椅子摆回原位,悄悄退到门边,“他啊,叫项懿。” 项……懿? 眼皮沉得像石头,困意渐渐袭上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项懿…… 项黎见床上的人睡着了,这才转身打开门,小心退了出去。只是他没有发现,少年紧闭的眼里微微蓄起一道泪滴,沿着眼角,慢慢滑落到枕边。 ***** 颜立可是被一阵喧闹声给吵醒的,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些干涩,他皱眉抬手摸了摸,好像是泪渍,心里挺纳闷儿。门外闹哄哄的,他伸着脖子想看清,可人影太多,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见到医生护士脚步匆忙,表情也急迫。 莫名其妙地,心里忽然有些慌张。 抬头看了看床边的红钮,想了想,还是按了下去。 很快,一个黑衣男人匆忙走进来,小心开了灯。 “怎么了?”男人声音急切,看清颜立可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您有什么事吗?” 颜立可看了看门外,“外面怎么了?” 欧漾心里惊了一下。 这种清淡的声音,平和的语气…… 恍惚了一瞬,他心里觉得悲哀。莫北失踪了太久,他找得快崩溃了,竟然会出现幻觉。 回过神,他理了理情绪,“大少爷又心脏麻痹……”垂下眼睛,语气里带着点心疼,“他们在抢救他。” 颜立可微微皱起眉头,“大少爷?” 欧漾回过神来,想起来这个人失忆了,便解释道,“是小少爷的哥哥,项懿。” 颜立可感到心脏又难受了一下,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很憋闷,“他也受伤了?” 他想起早上项黎给他讲的那些事,他们一家被仇家暗杀,长辈都遭难了,只剩下他们兄弟几个。 欧漾点点头,“他受伤很重,这已经是第七次抢救了,就是醒不过来。” 颜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胸口涨得慌,压抑地疼。 欧漾见他没什么事,也就不想打扰他了,弯了弯腰准备告退,“那您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等一下。” 欧漾一愣,抬头看到颜立可慢慢撑起胳膊。他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您要拿什么吗?我帮您就好了。” 身体一动很疼,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宁可忍着疼也想起身。 “你扶我去看看。” “什么?!”欧漾一惊。 “扶我出去看看。” 颜立可小心坐起身来,抬手就要拔针管。欧漾赶忙按住他,眉头皱得死紧,“您别动,”他按住颜立可的手,急声道,“他在急救室,您也看不到的,您别乱动,小少爷知道了会心疼的。” 颜立可顿了顿,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 他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可心里头发疼,整个心神都像是凝在了门外。 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愣愣看着门外重又安静下来的走廊,慢慢找回点心智,“他……不会有事吧?” 欧漾见他不动了,舒了口气,眼睛还是小心盯着他的针管,“您放心,小少爷会照顾好他的。” 心跳还是有点剧烈,胸口也很难受,这种莫名的慌乱,他搞不清楚,只得逼自己又躺回去。 “您也是病人,就不要乱担心了,先好好养伤,”欧漾给他盖好被子,“您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您的。” 颜立可微微回神,盯着他的眼睛,“等他抢救回来了,你通知我。” “好的。” 欧漾知道他们兄弟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一定很好,这么担心对方也是情理之中,便没有多想就弯腰告退了。 只是颜立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直到天都蒙蒙亮了,还是没有一点困意。 心里难受,有种酸涩的感觉想要涌出来。 微微侧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玫瑰开得很漂亮,他看着看着,心里好像缓和了不少,等太阳高升了,才总算觉得疲乏了些,沉沉睡了过去。 ***** “哥哥。”身后响起一个人低沉的呼唤声。 单单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一下子温暖起来。他刚要回身,腰身却被人从身后搂住,男人的呼吸浮在耳边,脑袋凑过来,“干嘛呢?” 任男人搂着,他自顾自倒腾手里的东西,“给你配外敷药,”说着,抬手捏了捏腰间的手臂,“乖乖站一边,你这样我不方便弄。” 男人切了一声,不情愿地松开手,“上次那些药没用完呢,别麻烦啦。” 他无奈地转身,手指点了点男人皱着的眉间,“这是一次性的,放久了效果不好,”说着,他又转身拿起一个烧杯兑了些药水,“你要是真觉得麻烦我,就少打点架么……” “哼,”男人无所谓挑眉,忍不住又凑过来,抱住他,“反正我打一辈子架,你给我制一辈子药嘛。” 他郁闷地叹气,不舒服地动了动,“松手好不好?” “不好。”撒娇似的蹭了蹭他的脖子,胳膊收得更紧。 无奈地笑了笑,他也不多说了,任身后的人抱着,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嗯?这个么?”把手里的软管抬起来,递到男人鼻尖,“铃音草,治外伤很有效的。” “铃音草啊……”男人嗅了嗅,然后忽然勾着嘴角嘿嘿笑,鼻子拱到他脖颈间,“没你香~” “你啊……”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他笑着低头,任由对方高大的身子整个儿压在他肩膀上,哼哧哼哧地抱着他蹭来蹭去。后背像驮着个大乌龟,走路都累得慌,可他心里微微地高兴,嘴角都忍不住扬起来。 心脏满满地装载着那种微妙的快乐,他缓缓睁开眼睛,都来不及收回眼里的笑意。 “做什么美梦了,笑得那么开心。” 颜立可侧过头,看到项黎呵呵笑着坐在他旁边。 他呆了呆,一点点收回嘴边傻兮兮的笑,“唔……想不起来了……” 项黎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今天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颜立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摇了摇头,“那个……” “嗯?” “项懿,怎么样了?” 项黎一愣,有点意外,“你关心他?” “嗯……”抿了抿嘴唇,声音微微急切起来,“我听说,他昨天又被抢救……” 感到握着自己掌心的手用了些力,颜立可更慌了,“怎么了?” 项黎像是努力平息情绪,声音也压低了,“我……不知道……” “什么?” “他……醒不过来,”项黎咽了下喉咙,声音有些梗塞,“伤口总裂开,用了好多药都不行,根本愈合不了,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颜立可愣愣听着,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我……” “怎么了?” 颜立可两眼迷茫,声音也空洞起来,“我……想试试……” 项黎一愣。 颜立可慢慢回过神来,额头却莫名开始流汗,“我……试试看。” 说着,他挣扎着坐起身来,项黎吓了一跳,赶忙按住他,“你要干什么?” 颜立可呆呆抬头看他,脑子里嗡嗡响,理不出头绪,心里的慌张却异常强烈,“我去实验室……” “什么?!”项黎惊诧地看他,眸光一亮,“你刚才说什么?实验室?你……” “对……实验室……”颜立可喃喃说着,忽然受不住似的抬手紧紧抱住头,眉头锁紧。 “小可,小可你怎么了?”项黎心疼地抱住他,伸手揉他的太阳穴。 “实验室……”颜立可喃喃念着,“是不是……有个实验室?铃、铃音草……” 少年嘴里低低说着什么,项黎没听懂,心里却开心得要飞起来。看来医生说得没错,他开始慢慢想起来了,时间久了,也许真的就能记起所有的事来了。心疼地抱紧他,项黎摇了摇怀里的人,“不急不急,对,是有个实验室,在项宅的地底,有个很大的实验室。” 颜立可忽地抬起头,黑眸紧紧盯着他,“你带我去好不好?” “什么?” “你带我去……”攀住项黎的手臂,颜立可慢慢撑直身体,“我能治好他,我可以治好他的……” “他?”项黎瞬间明白过来,“你说哥?” “嗯,”颜立可点点头,眼里更急了,“带我去,快点……” 说着,他没等项黎反应过来,抬手就拔掉了手上的滴管,项黎一惊,傻愣愣看他。 “快……我、我要救他……” 像是动作太激烈,颜立可感到眼前晕了一下,身体立刻被扶住,说话却没了多少力气。 项黎眼神复杂,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颜立可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项懿了,这会儿怎么这么关心他……胸口有些酸溜溜的,不过他还是顺了颜立可的意思,小心扶他起身。项懿危在旦夕,如果莫北在的话,一定能救治他的。不过……颜立可是莫北手把手教了八年的徒弟,也许,他真的可以…… 虽然心疼,但项黎还是撑着颜立可小心下了床。项懿病得太重,真的拖不得了。 推开病房的门,颜立可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抬起头来。 “他在……这里吗?” 项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 颜立可忽然觉得心里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喉咙,小心踏出一步,又一步,慢慢走到门边。 手指莫名有些颤抖。 门开的时候,脚步有点僵硬,他走进去,映入眼里的景象却让他觉得身体发凉,心口微微抽痛。 病床上,一个男人瘦弱的模样烙进瞳孔里,瘦骨嶙峋,露出来的肌肤惨白一片,身上包裹着一层层艳红的纱布。 他几乎看不见别的了,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眼里只剩下床上的人,耳边只听得见自己莫名的,过快的心跳。 一步步走过去,虚弱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他下意识甩开项黎的手,慢慢的,走到项懿床边。 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掌心。 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忽然有些茫然。 该……叫他什么? 他呆呆看着项懿苍白的面孔,胸口的疼痛逐渐翻涌。 我以前……叫他什么的? 下意识地,几乎没有思考,嗓子眼里喃喃挤出一个字来。 “懿……” 他微微弯下腰,手指慢慢覆上他的脸颊,“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掌心里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颜立可蓦地回过神来,愣愣看他。 项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要极力睁开眼,眼皮颤动。 男人的嘴唇在动,颜立可听不清,赶忙俯下身子靠近他的嘴唇。 气若游丝,却像是带着哽咽似的,喃喃低唤。 “莫北……” 第68章 【拒绝】 颜立可愣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回过神,急忙转身疾声道,“他、他有反应了!” 可身后的项黎像是在发呆,眼睛傻傻盯着自己的脸,瞳孔里有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男人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黑眸里总算有了点光芒,“什么?”他立刻走过来,低头看到项懿紧皱的眉头,惊喜地瞪大眼睛,“哥?哥你醒醒!” 可项懿还是闭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很痛苦的样子。 项黎顾不得刚才心里晃过的酸涩,赶忙吩咐颜立可,“你看着他!”说罢就匆匆冲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就涌进几个医生护士,颜立可心里着急,却还是忍着后退到角落。眼见着那几个人在检查项懿的状况,虽然手上放轻了力气,可颜立可看着还是觉得他们动作粗鲁,不够小心,尤其看见项懿微微蹙起的眉头,听到他痛得无意识的呻吟,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拳头,恨不得亲自上去照料他。 折腾了好一会儿,那医生总算检查好了,颜立可松了口气,立刻走近两步。 “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 两个人异口同声,颜立可愣了愣,侧头看了看项黎,发现对方又是刚才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看着自己,他心里觉得奇怪,不过没心思想太多,又回头看医生,“他怎么样了?” 那医生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有了点反应,不过……哎,没什么实质的好转,还是深度昏迷,伤口也不见愈合啊……” 颜立可手指抖了抖,忍不住咬住嘴唇。 等医生护士走了,他呆了一会儿,下意识又慢慢走到项懿床前。男人面色苍白,因为刚才的检查像是又被触痛了,嘴唇都没了血色。颜立可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边上走过来一个人,手掌忽然被握住。 “走吧,我带你去实验室。”项黎说着,抬手搂住颜立可的肩膀,稍微用了些力气,把他的身子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在这儿看着也没用,跟我走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明显的疲惫,颜立可稍微回过神来,抬头看见项黎眼里的血丝,有点心疼地伸手抚了抚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项黎愣了一下,眼里慢慢有了些笑意,肩膀也微微垂下来,紧绷的神经像是放松了些,“没事,我不累。” 颜立可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项黎心里高兴起来,本能地伸出手臂抱住对方的腰,颜立可身子还虚,他寻思自己抱着他走比较好,可怀里的人像是僵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立刻后退了两步,眼神也有些戒备。项黎愣愣看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咳了一下,“我自己走就好。” 说着,他抬脚就朝门口走,擦过项黎的肩膀,头都没回。项黎傻愣愣站在原地,心脏像是麻木了一会儿,连疼痛都迟钝了半天才稀稀落落地涌上来。他僵硬地转身,看着大敞的病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迈步走了出去。 ***** 两个人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路上颜立可动作迟缓,可项黎不敢再碰他,只离得两步远默默跟在他身后。项宅还是一片荒芜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只顾着抢救颜立可和项懿,根本顾不得别的事,这会儿心里又憋闷,眼里压根儿看不见乱糟糟的宅院。 颜立可从走进宅院里开始就觉得心里异常平静,这个地方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尤其眼前的别墅,光看着就觉得心里温暖起来。被项黎带着走进大厅,从地下通道慢慢走到实验室门口,颜立可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没等开门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实验室很大,明明在地下,可室内明亮,空气也很清新。颜立可扶着墙壁走到一个个储物柜前,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身体像是本能地兴奋起来,看着这些东西,心里莫名地高兴满足。项黎在他身后跟着,看着他眯起来的眼睛里带笑的样子,虽然心里难受,却还是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而微微开心起来。 颜立可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些用具,有的东西比较沉,他拿不稳,项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小心着碰了碰他的胳膊,“我把着你点儿吧,好吗?” 颜立可侧头看了看他,男人眼里小心翼翼的,看得他有点儿尴尬,“刚才……对不起,我只是不太习惯。” 项黎一愣,赶忙摇头,“没事没事,是我的错,我忘了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有点莫名奇妙,“以前的事?”他忽然笑笑,把东西递给项黎,后背稍微靠着墙壁休息,“难道你以前总抱着我么?” 项黎眼里有什么光闪了闪,没接话。颜立可本来是开玩笑的,可说完看对方的反应,愣了一下。 难道这人真的总抱着自己了? 有点想不通,他微微挠挠头,也不多想了,便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实验台前。 旁边的男人很沉默,他觉得气氛有点沉重,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可。”像是挣扎了很久,项黎终于开口。 颜立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 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里写着浓浓的感情,他看着忽然觉得难受。 “小可,我们以前是恋人,我……我很爱你,”项黎紧紧盯着他的眸子,声音有些急促起来,“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颜立可一愣,傻住了。脑子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犹豫着问,“你……不是我哥哥吗?” 项黎像是被噎到了,半天说不出话。他僵硬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地低下头,声音低落,“算了,当我没说。” 颜立可搞不明白。爱?那是什么意思?都是男人,他还是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是恋人呢? 实验室里气氛有点儿诡异,项黎的表情更是黯然,他觉着别扭,想了想,便从一旁的本子里撕下一张纸来,拿起笔写下几个字。写好了,他微微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项黎微微笑了笑。 “哥。” 项黎身子一颤,难以置信地看他。 颜立可抿了抿唇,笑容没变,只走过去把手里的纸递给他,“这些药,你帮我去密林采回来,好吗?” 项黎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声音也发颤起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垂下眼睛。 项黎呆愣了很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只是声音嘶哑,说出的话都是满满的自嘲,“你记得实验室,记起来密林,记得药方,却叫我哥?”忍不住似的,男人又笑了好一会儿,只是声音越来越哽咽。 颜立可没说话,只垂着头沉默。 项黎笑够了,忍着心里翻涌的疼痛,紧紧攥住手里的纸。 他失去了一直宠爱他的父亲,亲生哥哥也生死未卜,而唯一完好地站在自己眼前,以为可以支撑自己陪伴自己走下去的人,却根本没有关于他的记忆。 心里一片荒凉,他僵硬地站了很久,终于慢慢转身,一步步走出实验室。 走到门口,他忽然顿住脚步,低低说道,“小可,我等你。”他回头,看着颜立可沉寂的表情,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我等你,等你能想起我的那天。” 颜立可忽然感到心口痛了一下,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没来得及难过,心脏却先是下意识地抽痛了一下。 项黎说完就离开了,颜立可抬手按住心口,过了半晌闭了闭眼睛,低低叹了一声。 ***** 项黎的手下动作很快,颜立可还没等把试剂调配好,药材就已经送到手边了。他隐约记得铃音草这东西不能放久,必须在短时间内捣碎溶解才能发挥药性,于是他顾不得休息,忍着伤口的疼彻夜赶制药剂。可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病号,熬夜久了就头晕目眩的,偶尔还有点恶心,项黎一直在他身边陪着,说话不多,只是细心照顾着他,体贴入微。 男人偶尔露出的伤心的眼神让他觉得愧疚,可他只能狠下心装作看不见。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想到自己万一和项黎在一起,和他拥抱,甚至和他接吻什么的,光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全身不自在,别扭得很。 更何况,他们还是兄弟。 于是两人在相对沉默的环境里各做各的,在通宵达旦了三天三夜之后,颜立可总算制成了一罐暗绿色的药膏,专门用来治外伤的。他初步认为项懿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伤口长期没法愈合导致了感染,这罐药的药方他是很自然地就写出来的,至于效果如何,他其实心里没底。 所以回到项懿的病房的时候,他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莫北的医术远近闻名,所以医院里的人听说颜立可是莫北的亲传徒弟之后都满怀期待,颜立可走到项懿床前时觉得有点儿紧张,想了想,他还是抱歉地挠了挠头,回身看着身后的众人。 “那个……人多我不自在……” 为首的医生一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思,领着一干人退出了病房。项黎站在原地盯着颜立可看了很久,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项懿微弱的呼吸声。 颜立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更紧张了,伸出去的手莫名有点发抖。 病床上的人瘦得更厉害了,颜立可掀开他的被子的时候,看到男人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酸涩起来。忍着心疼,他轻轻抬起项懿的胳膊,小心地慢慢拆开上面的绷带,项懿痛得皱起眉,颜立可手指发抖,逼自己不要看他的脸,眼睛只盯着那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可胸口的疼太明显,他想强行压下去保持平静,却根本办不到。 这个人身体的疼痛像是全部都感应到他心脏里,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刺痛他的神经。 打开药罐,用消过毒的镊子轻轻擦掉伤口上的血迹,他屏住呼吸,把药膏小心抹在那些血肉上。呼吸下意识放轻,连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等把一处伤口涂好药了,他轻轻用绷带再次裹好,然后小心处理下一个伤口。 药膏的清香一点点弥漫在整个病房里,空气里混合着那股清淡的味道,一点点漂浮进鼻息间。 等总算把项懿全身的伤口都涂好药了,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低头去看项懿的反应。可这一看,却忽地愣住了。 男人明显在昏睡中忍着剧痛,肌肉都在颤抖,可是…… 干裂的嘴唇微微弯起来,项懿苍白的嘴角带着明显的笑。 颜立可看得发愣,脑子像是忽然空白一片,整个意识都慢慢模糊起来。 身体像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弯下腰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像是静默的无声电影,时间都好像在身边凝滞了似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项懿放大的脸映在自己瞳孔里,男人冰冷干涩的唇轻轻贴在自己的嘴唇上。颜立可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天,我刚才在干什么…… 我竟然……下意识吻了他? 颜立可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不知所措。 他是项黎的哥哥,那……那不就也是自己的哥哥么? 而且……他也是男人…… 颜立可感到脸上发烧,根本理不出头绪,偏偏项懿的脸孔映在眼睛里,让他只是看着男人昏睡的模样都感到心口砰砰直跳。他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慌忙推开身后的门逃跑似的一瘸一拐冲了出去。 ***** 接下来的几天,项懿几乎要溃烂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起来。抢救了他将近十天也束手无策的一众医师对颜立可是敬佩有加,可偏偏这小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第一天亲自帮项懿上药之后,就再也没踏足那个病房一步。 不过颜立可说这种外敷药是一次性的效果,第二天药效就会减少很多。所以他人虽然不去项懿的病房了,却还是整日泡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地制药。本来颜立可也重伤在身,身体也没康复,这么连日劳累不好好休息,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在第六天晕倒在了实验室里。 这会儿他胳膊上插着针管,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房,却还是时不时看着门外的走廊,一脸的不放心。 项黎坐在一边给他削苹果,每块都削得很小,怕噎到他,可颜立可根本心不在焉,递过来的东西看也不看,只是随意地张嘴机械地嚼着,明显在出神想着什么,根本不在状态。 项黎喂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停下手,叹了声气,“小可。” “嗯?”随口应了一句。 “哥他好很多了,你不用担心的。”项黎低低说着,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颜立可愣了愣,莫名其妙脸上有点红,“哦……” 项黎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咬了咬牙,挣扎了很久似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颜立可一惊,眼睛都瞪大了。 项黎漆黑的眸子盯着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低说道,“你那天吻他,我看见了。” 手指忍不住一颤,颜立可慌忙垂下眼睛。 项黎又安静下来,像是发着呆,过了很久他又默默削了一块儿苹果,递到颜立可嘴边,没再说话。 颜立可忽然觉得嘴里的东西带着苦味,唇舌间溢出一种难言的苦涩。 气氛有些尴尬,颜立可想说些什么,可男人沉默的侧脸看着很黯淡,让他说不出口。正有些无措时,忽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来。 “进来。” 门被人用力推开,欧漾兴奋地冲进来,语气里是明显的激动,“大少爷醒了!” 项黎不知道为什么,这期盼了将近半个月的话,忽然像是一把刀狠狠戳向他的心脏。手上的动作发僵,他下意识抬头,看到颜立可发愣的模样,然后那双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接着整个人就从病床上弹起来,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就朝门口冲了出去。 项黎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颜立可一眨眼就消失的背影,在原地呆站了很久,他才默默放下手里的苹果,转身走了出去。 第69章 【疑惑】 身体在剧痛中沉浮,心脏像是逐渐沉寂了,连呼吸都成了费力的事。 眼前一片黑暗,他在空旷的夜色里不停地奔跑,有种感觉告诉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弄丢了。他不停地找,不停地跑,胸口却是越来越痛,脑子里也越发地空虚。 弄丢了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么痛,像是灵魂被劈成了两半,活生生从他身体里抽离,撕裂,怎么也拼凑不回去。 “小懿……” 他傻愣住,身体忽然开始发抖,越来越剧烈。 “小懿……” 回过头,一个男人清瘦的身影一点点走近,那双墨润的眼睛微微弯着,带着温暖柔和的笑意。 “莫……” 喃喃念着,他猛地起身,朝那个影子扑过去,紧紧抱住。 “你回来了?回来了对不对?!”用尽全力,恨不得把人镶进身体里,“我闻到了……我闻到那个味道了,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 男人微微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轻声嗯了一下。 手臂颤抖,他低下头,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是不是又骗我的?” 男人没说话,只微微踮起脚尖,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这个人的触摸如此真实,那轻柔的声音如此清晰,鼻息间的清香一点点沁到心肺里,就连这个淡淡的吻的温度都让他忍不住地全身战栗。 冰冷的身体像是逐渐恢复了热度,身体还是疼,却根本不及心里的激动和喜悦。他用尽全力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头埋在他肩窝里,声音都哽咽了。 “莫北,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男人又笑了,熟悉的掌心一点点摩挲他的发际,“我不走。” “真的?”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认不出我。” “什么?”项懿愣了愣,忽然感到怀里的身体一轻,耳边的声音也模糊起来。他慌张地抬头,看到男人渐渐透明的身体,和嘴角边带些哀伤的笑。 “不……”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踉跄着步子追过去,“你回来,别走,莫北,你回来!” 可那人的身体渐渐透明,逐渐消失,最后化为一缕烟雾,只剩下空气里回荡的,飘渺的声音。 “小懿,再见了。” ***** “莫北!” 猛地睁开眼,胸腔急剧起伏。眼前一片空洞的白色,瞳孔里的光渐渐涣散开,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听到耳边匆匆的脚步和惊喜讶异的呼唤声。 “他醒了!” “快快,快通知小少爷!” 意识模糊,他愣愣看着眼前的天花板,脑子里只回荡着刚才的画面。莫北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男人那种忧郁的叹息一样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脑子里茫茫然一片,可胸口还是那么疼,没有半点的缓和。 那个人……死了。 最后躺在自己怀里,一身鲜血,慢慢咽下了呼吸。 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世界好像就彻底地黑暗下来,再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 呼吸渐渐平稳,只是心脏的疼痛不停地持续,他又默默闭上眼睛,任那股痛楚在身体四处蔓延。 “项懿!” 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人急切的呼唤声响在耳边。 被单下的手渐渐握成拳,他慢慢睁开眼睛,面上一片平静,再没有一点别的情绪显露出来。 “你、你醒了?”少年的声音有点颤,明显的激动。 项懿微微皱了皱眉,有点疑惑地看着颜立可惊喜的眼神。可还没回过神来,手又被对方紧紧握住,似乎还带着点颤抖,他更是莫名其妙,只蹙眉沉默着看他。 “太好了,”额头被那只温软的手探了探,耳边又是松了口气的呼气声,“不发烧了,”很高兴似的,手掌又被他紧紧握住,“还有哪里疼吗?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终于不耐烦了,项懿微微动了动,把手抽出来,声音冰冷,“没事。” 颜立可愣了愣,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项懿心里更是奇怪,只是面上不动声色,只偏过头闭上眼睛。 颜立可讷讷看他,有点无措。 一旁的项黎一直沉默,这会儿终于走过来,坐在项懿床边,“哥。” 项懿立刻睁开眼睛,侧头看他,“小黎?” 项黎一呆,整个人蒙住了。这是项懿第一次叫他小黎,以前都是连名带姓,或者干脆名字也懒得叫,根本当他不存在。 有点受宠若惊似的,项黎立刻点头,“是我是我!”声音都飞扬起来,心里的那点儿酸涩立刻消失不见,“哥,你觉得怎么样了?还有哪里疼吗?” 项懿微微咳了一下,只是眼里的冰层融化了一些,“是你救了我?” 项黎心里酸楚,抿着唇声音发哑,“你忘了吗?半个月前,你给我来的电话……要不是那个电话,你真的就……” 项懿像是皱眉想着,过了一会儿眼里忽然亮了亮,“对……对,我想起来了……” 喃喃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挣扎着要坐起来,项黎吓了一跳,刚要碰他,可旁边有人动作比他更快,立刻就按住他的身子,声音急切,“你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项懿动作一滞,脸上的表情险些挂不住。他侧头看了看颜立可,少年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太明显,看得他更加疑惑。 这家伙怎么了?不是烦我烦得要死么,这会儿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转,他也没太在意,只顺着那股力气又躺回去,语气焦急地说道,“莫北……我要去找他……” 项黎身子一颤,犹豫着,小心安慰,“哥你别急,我派人去找了,应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 项懿却根本不听他,挣扎的动作更厉害了,“不……他、他很危险,他替我挡着人,自己去的,自己一个人去的……” 项黎一愣,急忙问道,“什么自己一个人?哥,你们是在欧洲遇到埋伏了吗?” 项懿动作一顿,全身的肌肉像是忽然绷紧了,墨黑的眼里渐渐染上血红,“那群人……忽然出现,”声音嘶哑,带着哽咽颤抖,“他替我挡着,自己一个人去引开他们……可是,可是人太多,我找不到他了,我自己逃回来……他说在项宅会和的,他说过……”项懿说着说着声音一顿,眼里忽然闪过光芒来,他急忙拉住项黎的衣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回来过吗?回来没有?他说了,在项宅会和的,他是不是回来了?!” 项黎看到项懿捏着他衣袖的手指根根泛白,心里痛得像揪着一样,眼泪都忍不住要涌出来,他伸手紧紧按住项懿的手,努力挤出几个字,“你放心,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我再多派几个人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项懿疯狂的表情像是一瞬间凝滞了,他愣愣看着项黎,呆呆看了很久,忽然,手指松开,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泄了气,表情茫然空洞。 项黎看着心疼,只更紧地握住项懿的手,可项懿却忽然颤了颤,用力抽回了手掌,默默闭上了眼睛。 “哥……” “滚。” 一个字,冰冷无情,没有半点波澜。 “哥,你别……” 话没说完,忽然就见项懿猛地睁开眼,死死瞪着他,用尽全力吼出声来,“滚!我他妈叫你们滚,都给我滚出去!!”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旁桌上的东西,狠狠朝他们砸过去。 项黎急忙躲开,可看着项懿像是疯了一样的神情,心里只觉得痛楚得难以形容,他赶忙安抚他,拉住一旁的颜立可往后退,“好好,我们走,我们走,哥你别激动……” 项懿胸口急剧起伏,眼眶欲裂,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们,项黎不敢再刺激他,手上用力拉住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立可,快速拉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门关上,他又听里面砰的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不敢进去,只小心凑到门口往里看。项懿背对着门又摔倒在床上,后背佝偻着,好不容易愈合一些的伤口又裂开,后背的纱布上满是鲜血。 心疼,但是他不敢再进去了。 身边的人一直沉默,项黎心里难受了很久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忙转身看他,“小可?” 颜立可听到他的叫声,呆呆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问道,“莫北……是谁?”他像是很茫然,愣愣看着项黎,失神的模样,“莫北……好耳熟的名字……” 项黎心里一疼,想抱他,却犹豫着垂下手,忍了忍抬手按住他的肩头,“莫北和莫凛,是爸的两个心腹,一直都是和我们住一起的,而且……小可,他是你的师父,你所有的医术,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师父?”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头疼,皱紧眉按住太阳穴,项黎忙帮他按着,动作小心翼翼。疼痛平缓了一些,他下意识又看向病房内,“项懿和他……什么关系?” 项黎手上一僵,看着颜立可失神的模样心口又痛了,他咬牙忍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和我们一样。” “什么?” 项黎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眸子里光芒闪动,“他们是恋人,”说着,项黎又补充了一句,“和我们一样。” 项黎的目光太深,他下意识避开,只是耳边那“恋人”两个字像是带了回音,不停地缠绕。 恋人…… 项懿……很爱那个人么? 男人痛苦到癫狂的眼神又在眼前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又微微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没再多问。 莫名地,他觉得明明只是隔着一扇门,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深渊,根本没法贴近。 可是…… 他走近了一步,慢慢伏在门边,盯着病房里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看了很久,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几乎要流泪似的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异常沉闷。项懿醒是醒了,却根本不配合治疗,一个人冷漠地躺在病床上,任血流着,任痛苦折磨自己。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开,颜立可默默在窗外看了他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到了实验室去配了一罐新药。 拿着药罐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着唇轻轻推开了房门。病房里安静到诡异的程度,项懿讨厌外面的阳光,逼着人把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灰暗压抑,空气也沉闷。颜立可走了几步,站在病床三米远处,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是有多深的爱,他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颜立可垂下眼睛,压下心里的疼,一步步悄悄走过去。 只是单单看到那一条条染血的绷带,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心里一样拧痛。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把这个人拥在怀里,想吻他紧蹙的眉间,想安慰他不要那么难过。 小心跪坐在床边,他轻轻吸了口气,悄悄抬手要解开项懿胸口的纱布。 忽然,手腕被人死死掐住,颜立可一惊,手里的药罐子险些掉到地上。 项懿阴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瞳孔黑得如同深夜一般冰冷无情。 “干什么。” 明明是这么阴沉的眼神,可看在眼里只觉得难过。 他没动,任那人狠力攥住自己的手腕,忍着疼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恶意,”说着,他抬了抬另一只手上的罐子,“我来给你上药的,别这么用力,伤口不疼么?” 项懿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甩开手,“我说了,不用管我。” 颜立可把药罐放在一边,揉了揉手腕,也不怪他,只无奈似的摇摇头,“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呢?那个人拼命保住你,就为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项懿眸光一凛,眼神凶狠起来。 颜立可看着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静静和他对视。项懿忽然感到心口跳了一下,眼里的凶恶尽退,像是在发呆。过了很久他猛地回过神来,盯着颜立可淡静的表情,忽地冷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你和项黎搞什么把戏?”嘲讽地看着颜立可,扬起眉来,“你不是最讨厌我么,这会儿假惺惺的到底什么目的。” 颜立可一直平静的表情忽然呆了一下,有点迷茫地看他,“我……讨厌你?” 项懿被这话问得噎住,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眸色慢慢沉下来。 颜立可微微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以前……很讨厌你的么?” “呵,颜立可,你耍我玩儿很有意思吗?”项懿讥诮地看他,“你直说好了,到底想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 颜立可苦笑了一下。怪不得项黎看见自己担心项懿总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明明每次看着他,都让自己心疼。 项懿眼神里都是嘲弄,颜立可抿了抿嘴唇,不再多说了,只抬手慢慢拧开药罐的盖子。 一股清香,一点点蔓延。 项懿忽然全身一震,眼里的讽刺瞬间消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愣的表情。 “哪……”喃喃低语,项懿呆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声音蓦然尖锐起来,“哪来的药?!你哪里弄来的?!!” 项懿虚弱的身体像是忽然有了力气,顾不得身上插着好几个管子,猛地弹起身狠狠抓住颜立可的肩膀,可动作太猛,不小心打到了他手里的药罐,颜立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项懿身子一颤,不顾一切地从床上摔下来用力抱住了那个罐子,死死扣在怀里。 前后不到几秒的功夫,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伤口瞬间崩裂,脸色蓦然惨白下来。 颜立可吓得跟着手忙脚乱地跌倒在地,顾不得思考,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一把抱住项懿瘦弱的身体,“你怎么样?”声音抖着,跟着心跳也一抽一抽的,“疼不疼?摔疼没有?” 可项懿却立刻甩开他,只狠狠盯着他声音急促,“快说,你哪里弄来的药!” 颜立可眼见着项懿身上的血越来越多,心痛到发疯,再也没了顾忌,干脆用力扣住项懿的手腕向后一扭,逼得他动弹不得了,便抱起他的腰拖到床上去。项懿一直挣扎,可竟然摆脱不了这个人的桎梏,被颜立可强硬地按到床上,他愤怒地盯着他,却死活不肯放开手里的罐子。颜立可用了些力气实在拿不过来,又怕扯到项懿的伤,只好叹了声气,收回手。 见项懿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心里难受,只好解释,“是我做的。” “什么?!”项懿身子一僵。 “这个药,我做的,”颜立可说着,看着他的伤口试探地伸手过去,“别任性了好不好?把药给我,我给你上药。” 项懿忽然像是愣了,呆呆看他。颜立可趁机赶紧把药罐子拎过来,项懿却像是呆住了,一动不动的。 颜立可看他那副失魂的样子,心里一疼,下意识柔下声音哄道,“等上好药了,剩下的都给你,好吧?” 项懿愣愣看他,下意识低喃,“莫北……” 颜立可手上一顿,心里又发酸。 “这是莫北给我做的……”项懿说着,声音里透着迷茫,“你怎么可能会……” 颜立可垂下头,从药罐里揩出些药膏,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回应,“他是我的师父。” 项懿像是忽然被人打中了一枪,身体僵硬了,眼里好不容易有了些活气的光芒再次一点点消散,空洞无神。 希望被再次狠狠粉碎掉的感觉是什么。 他清晰感到心里的伤疤再次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眼前黑漆漆的,身体没了知觉,麻木地接受身旁的少年给他细心包裹伤处。 屋子里一片寂静,颜立可动作轻柔,眼睛里却一直映着项懿的脸孔。那种绝望的,空寂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心神,他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来,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男人枯瘦的手掌,掌心里的手冰凉僵硬,他握了握,忍不住更用力些,十指相扣。 第70章 【请求】 项懿出神了很久。 伤口处清凉的感觉,鼻息间清淡的味道,还有肌肤上温柔的触感……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像是在做梦,让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呆呆看着颜立可温润的眸子,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时间像是在周围停滞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幻境,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没有变。 可幻境终归是幻境。 等他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颜立可正转身收拾着药罐和工具,等忙完了把罐子盖上盖儿,侧过身低头看向他,笑了笑,“哪,”药罐被塞到手边,“给你抱着吧。” 项懿愣了一会儿,看到颜立可眨了眨眼睛,有点调皮的模样,“乖乖躺着,不要乱动,铃音草很难弄的,别再浪费了好不好?” 没来由的,一股怒气忽然就涌上来。 这个人是颜立可,是颜立可,为什么要这样子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凭什么敢这么对他?! “滚。” 冷着声音,他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偏过头去。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只像是在一边看了很久,然后低低叹了一声便慢慢离开了。项懿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睁开眼,盯着关紧的门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两眼发酸了才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过得很慢,每天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颜立可抱着崭新的药罐进来,沉默着给他上药,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又沉默着离开。项懿至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由他折腾。 只不过颜立可对他的关切太明显,他都不用去猜,单单每天换药时那人温柔的动作,轻轻给他拉开窗帘时小心的样子,都透漏着一个信息。这个人在关心他,而且无微不至。 这真是莫名其妙。 颜立可看着他时的眼神让他很烦躁,那种带着笑意的,有点忧伤的温柔微笑,让他有种被深爱着的错觉。那个眼神太熟悉,熟悉到让他只看一眼,心脏就不自觉地抽痛。 他不知道颜立可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难道是项黎他们看破了他的谎言?在试探他的反应?可冷静地观察了这么久,除了让他越来越焦躁外,他没有半点收获。 他讨厌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更讨厌他自以为是的关心。 可是……离和楚默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快到了,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快点好起来。所以后来颜立可再来,项懿也就没拒绝,躺平了任他折腾,自己却是冷着脸闭着眼睛,懒得跟他搭一句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项懿终于可以下床了。躺了将尽二十多天,身体都要发僵了。这天外面天气不错,他就穿着病号服微微伸了伸拳脚,眯着眼睛站在窗口感受着阳光。窗外是医院的后花园,空气里漂浮的花香都传到了病房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垂头朝花园看过去。 万紫千红,什么花都有一些。只是目光不自觉地被角落的玫瑰吸引,瞳孔里映出那艳红的花瓣来,他感到心脏跟着抽搐了一下,呆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疼,他微微侧过头不敢再看。可刚要走开,脚步却忽地顿了一下。 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清瘦的身材,俊美漂亮的脸蛋。少年微微弯下腰,从花丛中随意夹住一朵玫瑰,低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项懿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光芒微微闪了闪,然后他转过身,拉起窗帘的一边,用力拉了回去。 ***** 明天是项坤的葬礼,也是遗嘱公诸于世的日子。金三角给项黎,银三角给项懿,是个人都会明显感到项坤的偏心,银三角才开拓一年,和开辟了八年势力完全渗透到各处的金三角相比真是寒碜得拿不出手。不过,项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人知道银三角的大部分生意早就被他蚕食了差不多,他只需要一个人前弱势的形象,只要手里真正掌握了项家的命脉,他根本不在乎旁人会怎么看,怎么说。 他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不在了,任何的人的命对他来讲,都是不值一提的多余的东西。 这世上再没有他在乎的东西,他的生命里,再没有弱点。 第二天天气阴沉,乌云堆积在公墓之上,没有雨,却更让人感到憋闷。项家一众人跟随在项黎身后,停在那座豪华墓地前,气氛凝重。项懿垂头看着那个合葬墓,一男一女,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却不是他的母亲。他冷冷看着,听着旁边项黎压抑的哭声,只觉得荒唐可笑。 墓碑上项坤的脸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男人嘴角带着张扬的笑,明亮的眼神干净得陌生。这是项懿完全不熟悉的项坤的样子,可他没兴趣了解,这个所谓的父亲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绝望,虽然他不是倒在自己的子弹下,但和他亲手杀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人就算死了,也还是走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明白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为什么让母亲惦念了一辈子,甚至为此抑郁一生也从未放弃过。她在他生命里只是一个过客,甚至说是一个想要拼命刨去的污点,而他却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唯一的执念。 可再深的恨,再浓烈的感情也终归是一抔黄土罢了。 项懿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隐约像是看到小时候的幻象,那时候母亲还在,莫北也在,项坤还是个会宠爱自己的好父亲,可再眨一眨眼,一切都消散了,如同那个总是淡然微笑的男人一样,彻底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消散而去。 “…… 我从前,今后,长期所挚爱 如同万类一般朽烂; 难道还需墓碑来提醒 我所眷恋的,原只是幻影? 你那永不寂灭的灵魂, 穿越幽暗冷寂的永恒, 终于回到我身边。 你已埋葬的爱情胜过一切, 只除了爱情活着的岁月。” 牧师低低的吟诵声从耳边划过,项懿微微扬起头来,看着幽暗沉闷的天空,看了很久,终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 葬礼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众人回到项宅,几个项坤手下老资历的心腹随着项黎项懿一起走进会议室里。项懿早在苦肉计之前就把硬盘放回了密林,前几日他差人去密林拿回了硬盘,在说出那个隐秘地址的时候,银三角就等于已经握在了他掌心里。一整夜讨论好接替的事宜,地盘规划也重新分配完后,律师拿出了几份转让合同,分别放在两兄弟面前。 项懿盯着白纸黑字看了半晌,眼里晃过八年来在金三角的日子,他闭了闭眼,终于抬起手,在白纸的角落里按下手印。 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只是真的实现之后心里却只觉得空虚,疲惫,整个人也茫茫然的。走出会议室,项懿走在荒芜的后花园里,脚步下意识地动着,最后停在那片焦黑破败的玫瑰园前。静默着站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弹开安全锁,看着刀刃发呆。 好冷。身体四处冰冷,握着匕首的手指也慢慢僵硬。 他看了一会儿,索性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角抬头看向夜空。 漫天星辰,瞳孔里却偏偏只看得见那颗最亮的。 北极星…… “莫北……”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里的匕首,他盯着那颗星星,仿佛隐约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呆呆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现在……在哪儿呢?”仰头靠着墙壁,项懿看着夜空中的北极星喃喃低语,“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我都好几天没梦到你了,怪想你的。”说着,他慢慢闭上眼,声音也低落了,“哥,来看看我好么?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可眼前还是冷寂的月光,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有点失望,呆了一会儿,慢慢垂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嚓!”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项懿双眼一眯,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探手进怀里。 “谁。” 枯焦的花丛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像是有点犹豫,表情有点儿尴尬。 “那个……”来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正好也过来散心……” 项懿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里的枪,把匕首也放进裤兜里,然后没说一句话,转身要走。 “项懿。”身后的人叫住他,紧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来,“你等一下。” 项懿没说话,只微微顿住脚。 颜立可走到他面前来,抿了抿唇,“你明天……要回银三角了是吗?” 项懿瞥了他一眼,懒得回话,抬脚继续走。颜立可立刻跟上,边走边说,“那你什么时候还回来?” 项懿脚步蓦地一顿,整个人像是又冷了些,只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 “少假惺惺的了。听着,我明天反正也要走了,你到底什么目的干脆说清楚,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颜立可静静看他,墨玉一样的瞳孔在月光里显得更是漂亮,项懿被那双眼睛盯着,只觉得更加烦躁,眉头也皱起来,没了耐心,“没事?那少来烦我。” “你带我走,好吗?” 项懿伸出去的脚立刻僵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 颜立可看着他,歪头笑了笑,“你带我走吧,带我去银三角。” 项懿终于反应过来,想通了之后只觉得可笑,“你和项黎真当我是三岁孩子?”他冷笑了一声,忽然弯下腰,食指勾住颜立可的下巴,用力慢慢捏住,眼睛眯起来凑近他的脸,勾起嘴角邪邪笑道,“想在我身边卧底,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立可呆呆看他,眼里映出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忽然就跳得飞快,脸上忍不住就红了。项懿看到颜立可有些羞赧的表情,眉头又皱起来,狠狠甩开他的下巴,声音冰冷,“滚远一点,我可不是项黎,对你没什么兴趣。” 颜立可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难受,垂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说道,“跟项黎没关系,”他咬了咬唇,声音低,却字字清晰,“是我自己想跟你去那里。” 项懿只觉得一阵烦躁。颜立可失忆的事情他前几天听说了,只不过半信半疑,也不怎么在意。这个人从小就针对自己,和自己八字不合处处相冲,而且他又从来不参与这些帮派的事,除了是项坤养子这个身份外,他和黑道上的事情根本八字打不到边。这样的人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和自己再有什么交集了,失忆了还是怎么了,跟他真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人好像不只是失忆,连性情也是大变,尤其对他项懿,温言温语关怀备至,他不只是不习惯,只觉得莫名烦躁,恨不得离这古怪家伙越远越好。 彻底没了耐心,项懿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冷笑一声,“别再缠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颜立可终于不再说话了,只静默着看着男人冷峻的背影。项懿像是磨光了耐性,甩下一句话就干脆地走了,颜立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终于看不见项懿的身影了,才微微迈开脚步,慢慢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走。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知道短短的一个月里,这个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神,项懿痛苦的时候他会心疼,失落的时候他也难过,他几乎没看过项懿的笑,他想让他开心,想有一天能看到他打心底里笑出来。 他并没有什么贪心的想法,可那个男人戒备重重,根本不容他靠近。颜立可呆呆想着,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北极星很明亮,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只微微眯了下眼睛,黑润的眼睛里映出清冷的星光,明明灭灭的看不清明。 ***** 第二天项懿走的时候,送机的人很多,项黎站在人群前,欲言又止,眼睛红红的,很舍不得的样子。项懿看了看他,忽然笑了笑,走近了一步抬手抱住他的肩。项黎一愣,抬头看到哥哥嘴角冷硬的弧度微微柔缓了下来,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黎,这里交给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一句话,说得他差点忍不住想哭。他一直想亲近这个亲生哥哥,努力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点回报。下意识地也伸手抱住项懿的肩膀,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 “哥,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和我说。” “嗯,”项懿又笑道,“你也是,不明白的地方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商量。” “嗯嗯!”项黎立刻点头,没注意到项懿眼里闪过一道冷芒,带着得逞的笑。 走进安检口前,项懿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他以为颜立可会来送他,指不定又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可少年却没有出现,害得他一路上防备得像个傻瓜。他心里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终于转身融入了人群里。 项黎直到看不见项懿了才终于收回眼,带着浩荡的十多个人走出机场。走到机场大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左右看了看,然后匆匆走到一个石柱后,声音都扬起来,“小可,你来了啊。” 颜立可抬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他走了吧?” “嗯,”项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看,才说,“你为什么不送他?” 颜立可垂下眼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想看见我,何必烦他。” 项黎看见颜立可眼里明显的低落,沉默着没说什么。两个人朝地下停车场走,众保镖跟着,颜立可忽然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哥,我开学是不是高三了?” “是啊,”项黎被那声哥叫得心口又痛了一下,却还是逼自己维持镇定,“怎么了?” 颜立可一顿,然后摇摇头,“没什么,随口问问。” “哦……”项黎也没多想,“对了,你想好考哪里了么?” 颜立可侧过头来,盯着项黎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笑容很淡,声音也平静,“没呢,到时再说。” 说到上学,项黎挺难过的。他是不可能再读书了,只是颜立可,他一定要保护好他,让他没有负担地轻松地学习生活,过普通人的日子,享受普通的快乐。所以不管他考到哪里去,他都会支持的。这么想着,项黎又深深看了一眼一旁垂着头出神的少年,忍住想拉着他的欲望,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第71章 【木棺】 项懿下飞机的时候,抬头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有那么一刻钟的恍惚。直到欧漾在他身后叫了他半天,他才默默收回眼来,弯腰坐进接他的车子。 一路上欧漾都在给他讲解银三角当前的形式,项懿闭着眼睛靠在后车座上沉默着听,欧漾也不确定男人究竟听进去没有。等到了公寓楼下,欧漾想陪他上楼,项懿却摆了摆手自己走了上去。慢慢走在空旷的走廊里,项懿走到门前时有些发愣,好像是这个房间,又好像不是。脑子有点混乱,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四处看了看,才犹豫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 门开了,项懿收回手,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推门的手有点发颤。打开门,屋子里还是熟悉的摆设,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他走到卧室,看着床上散着的几件莫北的衣服,恍惚想到莫北穿着它们时俊雅的样子,呆看了好一会儿,他走过去把衣服拿起来,小心摊在床上仔细叠好,然后随手脱了自己的衣服,打开衣柜把两个人的衣物叠在一起轻放进去。 身下是宽大的双人床,阳光洒进来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身体有些发冷,忍不住抬手扯过一边的被子盖在身上。抬起手腕按住眼睛,男人静静躺着呆了很久,过了一会儿动了动身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电话卡换进手机里。 那边响了两声,立刻便有人接了。 “小懿?!”急促的,担心的声音,“你到银三角了?” 项懿闭上眼睛,觉得有些累,微微侧躺过来,“嗯。” 那边松了口气,总算冷静了一些,“你前段时间怎么回事?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侧眼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的和莫北的合照,眼睛盯着男人嘴角的微笑,他呆了一会儿,慢慢起身,伸手拿起相框,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微笑,终于低低开口,“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那边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身体好些了吗?” “嗯。” “……那明天能过来吧?”说着,楚默又补充一句,“蒙特里亚。” “嗯。” 楚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明天,我会把他也带过去。” 电话那头明显呼吸急促了,像是忍了很久,终于低低吐出两个字来,“谢谢。” 谈话气氛太沉重,两个人一问一答,项懿话不多,听着也没什么生气,草草聊了几句,楚默就挂断了电话。 项懿也没按挂断键,随手把电话放到一边,累极了似的慢慢闭上眼睛,手里抱着那个相框侧身蜷起身子。身体还是冷,只有胸口贴着相框的地方有了一丝暖意,他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一些,缩到床角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是被门铃声吵醒的,项懿皱了皱眉,睁眼看了看大门。撑起身子坐起来,怀里有什么东西跌在腿上,他低头看了看,伸手擦擦本就一尘不染的相框。幽深的眼睛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他起身小心把它摆放回床头,随手穿了件衣服,这才走过去打开门。 “大少爷,早上好,”欧漾恭敬地弯了弯腰,抬头朝项懿笑笑,“该起床了,我带您去用早餐吧。” 项懿看了看他,忽然问,“你以前也是这么叫他起床吗?” 欧漾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就平息了情绪,默默点点头。 项懿嗯了一声,回手关上门,走了两步,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以后,也一直这样叫我吧。” 欧漾脚步一顿,心里觉得疼,走到项懿身边,“莫先生喜欢的餐厅,我以后都带您去。” 项懿脚步顿了顿,欧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依稀看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项懿沉默了很久,终于转过身来,只是表情没变,眉眼也平静无波,“一会儿你差人替我去买些东西。” “好的,您要什么?” 项懿像是微微吸了口气,喉结也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 “玫瑰种子,”说着,他转过身下楼,低低说道,“要红玫瑰的,多买一些。” 男人的脊背挺得很直,脚步也稳定如常,所以欧漾不能确定这人声音里微带的颤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项懿一整天都表现得很正常,静默地在会议上听下属汇报工作,然后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策划拓展市场方案。欧漾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明明年岁不大,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深沉得如同寒潭一般,让人摸不清,更是看不透。一个见面会下来,项懿缜密的策划,精确的分析和冷静沉稳到让人感觉深不可测的气质完全征服了在座的每个人,男人举手投足间透露的冷峻气息如同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气势吸引。欧漾见惯了项懿在莫北面前耍赖孩子气的模样,却没想到这个人脱离莫北站到人前时会有这么夺目的光彩。 会议结束的时候欧漾小心观察了与会的十多人的反应,显然都对这个新上司意外地满意,欧漾放下心来,也为项懿高兴。等会议室里人都走光了,项懿还是坐在首席位置上,沉默着盯着桌子上的材料。欧漾走过去,轻叫了叫他,“大少爷,可以走了。” 项懿抬头看他,站起身拢了拢资料,忽然问道,“我合格吗?” 欧漾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项懿把东西收好,抬头看着欧漾的眼睛,“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合格了么?” 欧漾感到心里又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忽然恭敬地鞠了个躬,“莫先生如果看见了,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项懿垂头看着手里几张莫北曾经签过字的合同,终于微微笑了一下,“是吗……” 男人那种恍惚的,却又有些温柔的微笑看得欧漾心疼,他只得转移话题,“大少爷,累了一天了,晚上要去哪里玩么?我去替您安排……” 项懿却是摇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想出去散散心,你不用跟着了。” “那我叫保镖……” “不用,”项懿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也疲惫下来,“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欧漾心里明白,这个人逞强了这么久,总是要放松一下,他也就不坚持了,只伸手拿过资料点了点头,“那您注意安全。” “嗯。” 项懿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欧漾低头看着手里混合着莫北和项懿签名的合同书,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低长叹了一声。 ***** 黑夜里,一辆敞篷跑车在高速上飞驰而过。飞速行驶的车子带起一阵强劲的风声,项懿被风吹得有些头痛,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飙着车速,不要命似的开得飞快。可车速看着疯狂,车里的人却是面无表情,另一只手还夹着烟,平静地吸上一口,顺便脚下再用些力,加大油门。 在抽到第七根烟时,车子总算在一处荒原前停下。他现在是这里的老大,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怕被人跟踪,这种久违的光明正大的感觉还真是让他不习惯。项懿从车里出来,弯腰按了按喇叭,然后随手甩上车门。不一会儿从另一侧的大道上走来几个人,后面还徐徐跟着一辆卡车。为首的男人把白发藏进衣帽里,看到项懿了,便不由加快了些脚步。 项懿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缓和了不少,连带着麻木的心跳也稍微加快了些。 楚默走过来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见项懿匆匆走到他跟前来,刚才从远处看时冷硬的气息完全消失不见,声音也急切起来,“他呢?” 楚默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朝着卡车司机招了招手。车子缓缓开过来,在项懿面前停下,然后楚默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立刻跳上去,解开了套索,把卡车四周的车栏给卸了下来。 一个黑色的棺材,静静躺在上面。 项懿僵了一会儿,像是反应不过来,呆愣了半晌。 过了很久,他动了动,手脚像是发麻,走得很慢,然后越来越快,最后用力撑住把手,一下子就跃到了车上。眼前是冰冷坚硬的木棺,里面是他的莫北,再没有呼吸,再没有反应的尸体。昏暗的车灯模糊地映出那个棺木的轮廓,项懿一点点抬手,慢慢抚摸着。男人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站在那里,像是融进夜色里,只有那只手一点点地滑动,却像是机械了,只重复着一个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项懿终于垂下手来,低沉的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打开它。” 旁边的人一惊,犹豫着看向楚默。 项懿见没人动,也没再说什么,自己走到棺木的一端,伸手压在了盖子上。 “别看。”一只手忽然盖住他的手掌,楚默一向清冷的声音此刻却有些异样了,“一个月了,早都烂了,别看了。” 项懿木然地抬头,盯着楚默,声音也机械了,“没味道。” “什么?” “没味道,就没烂,你不用骗我,”项懿又转回脸,盯着棺材,手上又要用力。 楚默咬了咬牙,忽然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扭到了他背后,“我在棺材周围洒了些药,专门抑制腐尸味道的,”说着,他把项懿的手背到背后,身体压过去,让他动弹不得,“别看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项懿呆了呆,忽然挣扎起来,用力太大,楚默险些压不住,“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打开!我要看他,你他妈放手!” 楚默忽然放开了手,项懿刚直起身要扑过去,耳边却忽然响起风声,一个巴掌狠狠甩到了他脸上,耳边是楚默有些心痛似的低喊声,“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恼怒地抬头瞪过去,却看到楚默一向冷寂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一层雾气,“你知不知道我最后看到老爷的时候,就是一副残缺不全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你知不知道那个样子有多恐怖?”项懿呆愣地听着楚默哽咽的声音,“从那天到现在,八年时间,我梦到的全是他那个样子,看不见脸,看不到完整的身子,只有血,只有一身的尸斑。你也想像我一样么?想一辈子再也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唯一记得的只有血肉都分不清的尸块儿,一辈子都被噩梦吓醒吗?” 项懿感到指尖冰凉,搭在棺材上的手也开始僵硬。他从来没看过楚默这个样子,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沉静的,冷漠的,曾经像影子一样跟在霍骁身后,在这八年间更是加深了这个阴影,他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仇恨,那像是他活着的唯一的光亮。项懿看着男人衣帽间微微垂下的白发,觉得心里狠狠痛了一下。 楚默深吸了口气,像是努力让自己平静,然后他走上前,慢慢握住项懿的手,声音又冷静下来,“他死了,小懿,他死了。”掌心的手指细微地颤抖,楚默握紧了,明明柔缓下来的音调,听在项懿耳里却如同尖锐的刺刀,“莫北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清醒一点,别再折磨自己了,放了他,放了你自己吧。” 项懿呆呆地没动,只随着楚默的力道一点点垂下了手。他像是很迷茫,两眼空洞,可是那双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些雾气来,然后像是抑制不住了,一点一点地沿着眼眶流下,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棺材上。项懿茫然地抬手,擦了擦脸,低头看着指尖的液体,像是有些想不通,歪着头,呆愣愣看着。过了很久,男人空洞表情忽然狰狞起来,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猛然间涌上来,腿脚站不稳,他蓦地跪在那棺木前,身体伏在上面呵呵低笑起来。 眼泪不停地滑落,笑声却越来越大,在静谧的夜空里显得诡异又刺耳。 楚默低头看着眼前失神地抱着棺材疯狂大笑的男人,听着那如同泣血一般的笑声,他默默在一旁站了很久,最后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顶的满月大得骇人,清冷的幽光覆盖在项懿身上,笼罩在那冰冷的棺木之上,拉长了他们重叠在一起的影子。笑声在夜空里不停回荡,带着残忍的回音,一遍一遍,和着凄凉的风声,久久不绝。   第72章 【熟悉】 蒙特里亚是个小城市,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什么大新闻,只是近些日子拉美的报纸杂志上频频出现这个词,导致拉美的居民在最短时间内记住了蒙特里亚这四个字。没办法,实在是这些新闻内容太浪漫,让人只是读着文字看着照片都涌起一种沉醉其中的感动。 更何况,这些新闻是关于那个男人的。 项懿,在短短一年内传遍拉美黑道的名字。二十岁,华裔人,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金三角大毒枭霍骁的外孙,也是一年前被刺身亡的黑道枭雄项坤的大儿子。当年他拿着项坤留下的百分之十的资产来开拓银三角的时候,几乎没人去关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也没什么人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大事业来。可短短一年时间,有过这些想法的人如今都暗自捏了把冷汗。 在黑道混久了难免已经对一些残酷的事情熟视无睹了,可项懿这个人狠绝的手段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无论黑道白道亦或警方,项懿都是重点防备对象,可这个人人前形象儒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一副正经商人的端正样子,让人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私底下,他是不择手段的代名词,绝对的冷酷无情,睚眦必报,让人捉摸不定。 传说项懿除了项家的人手外,私下养了一批精英死士,那群暗部的人每一个都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而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没有人见过,只零星传出一些消息,而那些透漏消息的人无一不是暴毙就是失踪,这些以血为代价得来的信息更加说明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却也让它显得更加神秘和血腥。 也有些不服气的帮派会去挑衅,比如上个月在伊利亚码头,也算数得上名号的雷帮和项懿抢东部的运货航线。据说项懿是满口答应了雷帮首领的谈判要求,双方在伊利亚码头碰面,要么合作,要么竞拍。可当天深夜码头周围彻响了一夜的枪击声和惨叫声,等警方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那个雷帮首领被人剖了肚子,肠胃都拽出来一地,尸体被吊在码头沿上,被海水浸泡得脓烂不堪。 当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显示这是谁下的手,只不过如今伊利亚码头的东部沿线握在了项懿手里,也再没有人敢跟他争这块儿肥肉。 整个银三角周围的码头几乎被项懿一个人垄断了,进货的要通过他的批准,出货的更是要经过他的审查,警方本把他视作毒瘤一般的存在,可这个男人行动利落,从不留下蛛丝马迹,还和警署几位高官私交甚好,让人除了怀疑他外,拿不出任何能指控他的证据。 不过就连怀疑也只是传说,那个暗部也从来没人见过,大部分人眼里的项懿是报纸杂志上树立的形象,青年才俊,商场新贵,气质冷峻,再加上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完全就是个致命的少男少女杀手,那些黑边新闻只增添了他的神秘和暗黑气质,相反倒是更加加剧了他的人气。 所以项懿身边从不缺人,不论男女,情人一大堆,数都数不完。 这个月卖得最快的杂志是最新版的《NOBLES(贵族)》,明明是个财经杂志,因为封面上那个堪比偶像明星脸的男人而被抢货一空。这期是项懿的专访,凡是关于他的新闻,怎么都要提到蒙特里亚的。 记者显然很八卦,什么刁钻问题都要问一问,当然也是大众关心的,项懿还算配合,基本上都回答了。 “听说蒙特里亚的那个爱修洛庄园是您亲自设计的?” 男人穿了一身剪裁精致的暗色西装,藏蓝色领带,头发都疏上去,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暗红色额角胎记。采访照片上的项懿随意地靠坐在雪白的沙发上,手里夹着烟,眼睛微微眯着。 “(点头)。”果然很酷,话不多说,杂志编辑完全重现当时的采访境况。 “啊,我去参观过,真的是设计得很精致又大气的庄园呢,尤其是那一片的玫瑰园,走过的时候真是让人沉醉。不过我听说了哦,那片玫瑰都是您亲自种的?” “嗯。”男人掸了掸烟灰,换了个坐姿。 “哎呀,那为什么种红玫瑰呢?” 项懿像是微微垂下眼睛,抬手吸了口烟,这才缓缓回答,“有个人很喜欢,我答应过他送他一片玫瑰园。” 哇,又是让人尖叫的回答,这一句话足够多卖出一倍的销量。记者心里暗喜,喜滋滋又问,“那个人真是幸福呢,能得到项先生的青睐。” 项懿没回话,只是嘴角的弧度有些冷硬了。 记者没发现,只八卦地继续问,“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项懿像是出了会儿神,慢慢有了些笑意,“他……很温柔,很聪明,很稳重,很少生气,笑容也很淡,事事为我考虑,是个很温暖的人,”说着,他抬头看着记者,勾了勾嘴角,笑容明显,“我很爱他。” 这一笑险些闪瞎了摄像机,弄得那记者半天回不过神来,麦克差点摔地上。 “呃……爱?”过了好半天记者总算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是个引爆点,忙抓住继续问,“那她现在在哪里呢?是否还在您身边?” “当然,”项懿掐掉了手里的烟,舒展开四肢,躺靠着,笑容难得温柔起来,“他一直都在我身边。” 于是这一专访一出,足足半年时间众人都在疯狂讨论那个让项懿深爱又在身边的那个“她”到底是谁,不过项懿身边人实在太多,男女不忌,更换频繁,让这个讨论演变成了粉丝掐架,掐了好长时间也没得出什么重要结论。 后来的访谈就正常了许多了,都是项懿往后的打算和投资方向,等最后记者收尾时感叹了一句说,“说真的,您是我最钦佩的企业家,年纪轻轻,功绩斐然,真是难以想象。” 项懿这时已经起身了,脚步却在此刻一顿,回头看着那记者笑了笑,“没有莫北先生曾经的努力,没有他打下来的基础,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说完男人就走了,没再回头。 这是他每次都要强调的话,每个项懿的专访里几乎都要提一提莫北的功绩,那个死去了一年的人,或者说,失踪了一年至今杳无音信的男人。 所以项懿不仅痴情,还重义,让人不爱都难。 记者感叹了一下,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和其他人一样,他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他是根本不敢问的。最初问出来的那几个人现在差不多都见了阎王,而试图去调查的几个人更是干脆连尸首都找不见了,项懿人前重情重义的形象是他们打造的,可深入了解之后,没多少人敢真的亲近,这个人的恐怖,了解越深,越是骇人。 记者低头看了看他掩在纸张后面的那行问题,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小心地用笔划掉了。 ——请问,您庄园里那个无字碑后的石墓里的人,究竟是谁。 ***** 项懿走进车里后,逼着挺直了一整天的脊背总算弯下来缓了缓。肩膀的伤口还很疼,前几天雷帮的几个残党设计伏击他,虽然最后他都收拾掉了,左肩膀却还是不小心被一颗子弹打穿。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一年前那人离开后,身体像是本能地自我折磨似的,伤口很不爱愈合,别人受伤十天能痊愈,他最起码也要用一个月才能恢复完全。裂伤好的慢,就算好了也容易再裂开,一年到头也少有完全康复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伤受惯了,这种疼他也习惯了。 伸手揉了揉,疼痛没缓解,反倒变本加厉,他索性收了手,任它疼着。 “大少爷,伤口又疼了?”副驾驶上的欧漾转过头看他。 项懿摇摇头,没说话,只闭眼靠着车座休息。 欧漾叹了声气,自言自语,“这两天也怪了,金三角那边怎么忽然不寄药了呢?这还是一年来头一次中断两天呢,”男人有点儿纳闷儿,寻思缓解项懿的疼痛,跟他聊着天,“大少爷,你说是不是颜立可出什么事了?要不……我回去问问小少爷?” 项懿总算睁开眼了,瞥了他一眼,又闭上,声音低低说道,“不用。” “那您的伤……” “没关系,养几天就好了。” 好是会好,但是疼啊……欧漾心里心疼,却还是没再多说了。他知道项懿很不喜欢提到那个颜立可,虽然从那次忽然收到颜立可寄来的伤药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从来没间断过,每天都送,都是特快,几小时就送到的那种,可项懿一直对这件事的态度偏冷,没回应,也没道过谢,刚开始就连药也不用,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开始用了。那个药膏味道挺好闻的,欧漾有一次受伤也用了些,效果真是好到让人惊诧,那么重的裂伤,涂上药以后疼痛缓解了不少不说,没几日就愈合了。 这种药效让他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莫北,所以项懿不愿意提颜立可的原因,他大概也猜得到。 不过那两个人可真是没一处相像,颜立可蹦蹦跳跳的像个皮猴儿,哪及莫北十分之一的沉稳。 胡乱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车子在爱修洛庄园大门前停住,跟在后面的几辆车也陆续开进停车场,等确保周围安全了,欧漾才打开后车的门,等着项懿出来。 庄园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安静,阳光充足。项懿走下车后刚要朝墓地方向走,就见管家塞巴大叔匆匆走过来,“大少爷。” 欧漾关上车门,跟在项懿身后,看到男人抬了抬眼,示意塞巴继续说。 “那个,来了位小客人,说是您在金三角的朋友。” 欧漾一愣,项懿却是皱了皱眉,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哪?” “会客室,是个男孩子。” 欧漾略一想,总算有了点儿头绪,心里有些惊讶。 两天没寄药,那不会是…… 自己来了吧…… 果然刚刚踏进会客室的大门,欧漾就看到了那个少年修长的背影。逆光映出那个人清瘦的轮廓,恍惚间竟有一丝清净淡雅的味道。这种感觉在颜立可身上,欧漾觉得挺奇怪的。 少年听到响声,回过身来,那张记忆中略显稚嫩的脸成熟了不少,眉眼硬挺起来,显得越发俊美了。看到项懿,那双黑润的眼睛里立刻有了暖暖的笑意,颜立可走过来,停在男人身前,仰头看着他,扯开一抹微笑,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欧漾看了看项懿,又看了看颜立可,识趣地弯腰告退,走之前还把门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外洒进来,两个人的影子慢慢重叠。 项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颜立可也没在意,只笑着把手收回去,声音还是平静,“你好像不太欢迎我。” 项懿眯了眯眼睛,总算开口,“你怎么来了。” 颜立可看着他,笑意慢慢消失,像是看得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我刚高考完,有空了,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项懿皱了皱眉。 “呵呵,”颜立可低低笑了笑,“当然是想你了才来看你么。” 项懿有些不耐烦了,眉头皱得死紧,“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人虽然不在身边,一年来却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脑子里,没办法,身上总有伤,伤口上就是那层清凉的药膏,只要疼了就想到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他亲眼见过莫北做这些药的过程,很麻烦,又耗时耗力,这人天天寄,那就是天天在做,真不知道这个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要不是他跟项黎有一腿儿,他真是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爱上自己了。 可这更是天方夜谭。一年到头不见面,还死敌一样相互厌恶了八年,哪儿来的爱? 颜立可倒是没理他的问题,只抬头扫了一眼他的肩膀,“你这伤还没好么?” 项懿瞪他,懒得回话。颜立可却是皱了下眉,走近了一些,抬手要碰他,项懿往后退了一步,黑眸里冷芒一闪,声音也低沉下来,“干什么?” 颜立可抿了抿唇,垂下手,有些无奈似的,“我看看你的伤。” “用不着。”项懿盯着他,眸子忽然一眯,“你自己来的?” 颜立可抬眼看他,不知想着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只这一瞬间,项懿身形一晃,眨眼就闪到了颜立可身后,接着两手用力一抓打算扭断他胳膊,可眼前的人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连他的路数都猜测到了似的,瘦削的身体纵身一跃,然后手臂猛地砍下来,正正敲在他左肩伤口上,项懿痛得一颤,险些没站住。睁眼闭眼两秒钟,杀气一闪而过,屋子里又寂静下来。 项懿只觉心里震惊,抬眼再看颜立可时眼神更是复杂。可少年只是静静看他,忽然自嘲似的,勾起嘴角笑得苦涩,“竟然真的是你。” “什么?”项懿身子一颤,声音却冷静。 “一年来一直有人要暗杀我,我想过可能是你,却还是不肯相信,”颜立可的声音很低落,只是他偏偏笑着,看在项懿眼里忽然觉得心里颤抖了一下,“只是我不明白,我想对你好,你为什么要杀我?” 项懿按住肩膀,撑直身子,抿紧了嘴唇没有回话。 不是他要杀他,而是他必须死。 楚默后来告诉他,那天他从密室走后,颜立可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密室,还晕倒了一片人,楚默醒来后就立刻杀了他,然后所有人撤离回银三角。只是没想到这家伙没死,虽然是失忆了,但保不准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这个人是隐患,必须除掉。可让项懿难以置信的是,一年间派去那么多杀手,竟然无一生还,根据那些在暗处观察的人回来报告说,颜立可周围很多保镖,这不算什么,让他惊讶的是,那些人告诉他,颜立可自己也身手了得,那些冲破保镖的保护圈好不容易接近颜立可的人,都被他亲手打穿了喉咙,枪法精准狠戾,一点也不像刚刚学枪的新手。 可项懿明明记得颜立可从小到大没摸过枪,只是从一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为了自保才开始去学射击。难道这家伙是天才?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记得那个射击排名世界第一的叫T.Lion的少年也是摸枪不到一年就刷新了世界纪录。 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少年,项懿放弃了要打晕他带回地下密道的想法。刚才的交手虽然短暂,也足以看出他根本不好对付,闹大了只会引来外面的人,更不好解释了。 他是颜立可的大哥,不管什么理由也不该杀他。 想着,他立刻缓下语气,“我只是听说你身手好了不少,试试你而已。”说着,他又蹙起眉来,“一年来真的有人要暗杀你?怎么小黎没跟我说?” 颜立可却是静静看了他很久,然后忽然笑了笑,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吧,我不会和项黎说的,不用担心。” 项懿微咬了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嗯?什么意思?” 颜立可呵地一笑,摇摇头,“算了,你不想承认也无所谓,”说着,他走近了些,抬手摸了摸项懿的肩膀,眼里有些心疼,“对不起,刚才打疼了吗?” 项懿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侧身躲开他的手,“没事。” 颜立可咬了下唇,垂下眼睛,“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杀了我么?” 项懿眼里光芒一闪。也好,他这么误会正好。想着,他冷哼了一声,“别自以为是地对我好,我不稀罕那些东西。” 颜立可像是欲言又止,呆呆看了他片刻,终于低下头缩了缩脖子,“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项懿没说话,只垂眼看他。 “什么也记不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的……”他喃喃说着,声音有点哑,“可是偏偏只有看到你,我觉得很熟悉,像是能想起什么似的,很熟悉的感觉……项懿,你能明白吗?明明是自己的身子,却又不像是自己的,自己做过的事,却又像是和自己完全没关系……”他呆呆地兀自说着,终于抬头看过来,声音有些急切了,“我就是……就是觉得,在你身边会舒服一些,好像……有点像自己了的感觉,你……” 说着,他顿了顿,咬着嘴唇默默又垂下眼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你一定又觉得我莫名其妙,你不明白的……” 项懿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竟然感到了心疼。颜立可那双雾蒙蒙的,迷茫的黑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心脏竟然清晰地刺痛了一下。他呆了呆,有点回不过神。 “……我没骗你,”颜立可像是犹豫,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才低低说道,“我是真的……这一年真的都在想你,我喜欢在你身边时候的感觉,很真实的感觉……” 项懿愣了一下,渐渐皱起眉,“你喜欢我?” 颜立可忽地抬头,呆愣愣看他,项懿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被他盯着,只觉得心口砰砰跳,脸上也发热,他忙避开他的眼睛,讷讷说道,“我不知道……” 项懿眼里忽然闪过一道暗光。曾经的颜立可和项黎的感情他清楚,不过现在么……呵,颜立可失忆了,项黎可没失忆,那小子八成还在喜欢这家伙…… 这么想着,项懿垂眼看了看低垂着头耳根有些发红的颜立可,黑眸轻轻一眯,嘴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知不知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一个略带笑意的,低沉的嗓音。 颜立可一愣,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什……” 可话还没说完,男人英俊的脸孔忽地逼近,接着眼前一暗,两片冰凉的,厚软的什么紧紧贴在了他唇边。 第73章 【迷局】 只是唇瓣的碰触都让他感到电击一般颤抖。 颜立可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诧的表情。 项懿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弯弯的,像是带着笑。颜立可感到自己几乎要迷失在那抹微笑里,可还没等回神,就感到项懿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双唇慢慢往上,吻上自己的脸颊,一点点游移,然后又伸出舌尖返回他的唇齿间,细细舔弄。 颜立可湿润的眸子迷蒙地看着项懿,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几乎连呼吸都发着颤,他忍不住抬手按住项懿的肩膀,喘息着微微张开自己颤抖的双唇吐息,可项懿却趁此机会用舌头灵巧地撬开他的嘴唇,像是要夺走他的呼吸一般,手臂更紧地勒住他的腰身。 “张嘴,”项懿的声音竟然是温柔的,却又像是带着命令的语调在他耳畔低语,“再张大一点。” 莫名其妙,自己竟然就真的听话地张开嘴,任那人火热的舌尖在自己的口腔里四处游走。 “嗯……嗯,啊……” 贪婪的舌在他的口腔中肆虐,项懿像是逗弄他一般,唇舌交缠中细微地咬了咬他的舌尖。 “啊!唔……”舌尖一痛,颜立可急促地喘息着,一向清明的眼睛此刻有些迷乱地仰望着头顶的男人。 项懿低头看见颜立可湿润的黑色眸子,那里隐约的熟悉的暖意让他心里一颤,忍不住又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齿。意外地感到那碰触的部分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又乖乖张得更开,项懿眸子里光芒闪过,顺势潜进颜立可的口腔深处。 被缠绕的舌尖起初有些瑟缩,可纠缠久了,竟微微试探地向前动了一下。感受到颜立可小心翼翼的回应,项懿眸子一眯,吻得更是激烈,手掌也抬起,抚上颜立可清瘦的脊背。 “唔……嗯……” 紧贴的双唇轻微地滑动,项懿吮吸着他的嘴唇偶尔离开,颜立可还没等在这短暂的间隙间平复呼吸,对方便又霸道地贴上来,辗转不停。 彼此的舌在对方的口中游走,从贝齿滑过脸颊内侧,慢慢舔到上颚。黏腻的纠缠,互相缠绕的舌尖,像是彼此熟悉,想念了太久,根本舍不得分离一般。相互交缠的感触,几乎要撩动起压抑到心底的欲火。双唇紧紧贴合,不断变换角度,像是要夺取对方的呼吸,纠缠不休。 分开,微微喘息,再次碰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窒息的前一秒,两人的舌尖微微相抵,双唇终于轻轻分开。 颜立可两颊绯红,可他还是紧紧抱着项懿健实的腰身。这样的吻太激烈,他没有记忆,想不起从前,可这种感觉却像是融进了灵魂里,熟悉得他舍不得放手。 “舒服么?”项懿抬手托住颜立可的后脑,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有感觉了?” 颜立可看见项懿眼里逗弄的笑,脸上红得更厉害,赶忙垂头。 耳边的人低低笑了笑,手臂紧了紧,把他的头扣在怀里,“这回知道了么?” “呃?”被吻得神魂颠倒,根本记不起这吻是怎么来的,他呆了好一会儿,看见项懿促狭的眼神,总算想起来,脸却瞬间发烧一样通红一片。 项懿觉得好笑,这家伙还真是失忆了,反应跟初吻似的,纯情得不得了,心里嗤笑了一声,他松开怀里的人,却牵住对方的手掌握在掌心,“真喜欢我?” 颜立可呆呆看他,手掌被这个人握住的感觉很熟悉,又是这种让他留恋的熟悉的感觉。他站着发愣,项懿摇了摇他的手,垂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又笑笑,“怎么了?我有那么好看?” 颜立可回过神,咬了咬唇,身体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包住项懿的手掌。意识里男人的手总是这么冷,就连刚才的吻也能感到他的唇很冰冷,这个人像是整个儿冻在冰里,总是没什么温度。想着,他手握得更紧,语气里有些心疼,“你身上的伤,是不是总不爱好?” 项懿一愣,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颜立可自顾自说着,抽出自己的手抬起来摸了摸项懿的肩膀,另一手却还握着,“我这一年研究了一下你的病因,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总会比现在好一些,”说着,他抿了抿唇,怕是弄疼了项懿的伤口,手指退后了些,“我前些日子刚做好一味药,能调理你身子的,不过配药比较麻烦,用法也要注意,我先带你用几次,再让欧漾学一学,长期调理的话,你身体应该能恢复的。” 项懿忽然有点笑不下去,嘴角有点僵。 颜立可弯弯的眼睛里都是温润的光泽,他抬手按住项懿的领口,有些犹豫地问,“给我看看吧,好吗?” 项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心里憋闷,脸上的面具几乎要戴不住。暗自吸了口气,总算让自己又笑得自然些,“你先说,是不是真爱上我了?” 颜立可垂眼咬了咬唇,脖子僵了好一会儿,才象征性地快速点了下头。 项懿一直没说话,颜立可有点儿不好意思,可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抬头看他,可男人却忽然压过来,一双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脸埋在颈侧,热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那项黎呢?你不是喜欢他的么?” 颜立可手上一颤,慌忙解释,“我……我不记得了,真的……” “但他还喜欢你。”项懿声音低下来。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回答,“嗯,我知道。” 项懿哼了一声,抱着他的手松了一些,“我可不喜欢我的人三心二意的。” 颜立可一愣,傻住了,完全是被“我的人”三个字给钉在了原地。 项懿垂头看了看他,忽然挑起眉毛,一脸邪笑地勾住颜立可的下巴,“怎么了?不想做我的人?” 颜立可傻愣愣看他,脑袋有点儿死机。 项懿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滑动,一点点移到唇边,摩擦着因为刚才的吻而微微红肿的唇瓣,颜立可被他捏得有点儿疼,总算回过神来,却见项懿眼里的笑慢慢消散,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男人甩开手,眼神冷下来,“不愿意算了。” 愿、愿意什么? 呆呆想着,颜立可有点难以置信,眨着一双湿润的大眼睛,犹豫着小声问,“你……也喜欢我?” 项懿倒是坦白,扬眉笑笑,“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颜立可咽了口唾沫,手指有点抖,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屋子里死寂一片,项懿几乎听得到这人剧烈的心跳声,他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又抱住他的肩膀,感到怀里的人轻颤着,他笑了笑,低头亲了下颜立可漂亮的眼睛。 “不过,我可是有条件的,”颜立可一听立刻抬眼看他,项懿心里暗暗发笑,只是手指抬起来,逗他似的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跟项黎断干净点儿,别藕断丝连的,懂么?” “我没藕……什么的……” 项懿这回是真被他逗笑了,这家伙失忆了以后怎么这么有趣,像一张白纸,自己完全可以在上面涂抹想要的色彩和画面。见他有点窘迫,项懿低低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两只胳膊一起抱住他的腰。 “那你就留在我这儿,陪着我。” 颜立可像是挺高兴,唇角微微抿起来,笑容很淡,却异常漂亮,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项懿一会儿,然后低头靠在他胸前,也抬起手臂轻轻抱住项懿的身子。 那一瞬间,项懿竟觉得心口失常地跳了一下。 他稳了稳心神,忽略心底的怪异感觉,勾着嘴角弯起一个得逞的笑。 他不打算杀了颜立可了,让这家伙慢慢爱上自己,项黎肯定痛不欲生,这真是让人痛快的事。那个人夺走了自己应有的一切,那个叫黎黎的女人害得自己的母亲抑郁一生,项坤和那个贱人的宝贝儿子,被自己爱的人折磨痛苦,这真是天底下最爽快的事情了。 项懿眯了眯眼睛,瞳孔里映出颜立可清瘦的脸孔。 至于这个家伙,想不起来就留着,想起来就杀了,活着死了,对自己都没什么损失。 有情人终成眷属?凭什么?所有的爱情都破灭了才好,所有相恋的人都生离死别了才好,这个世界待他项懿不公,他凭什么要成全别人的幸福? 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又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哑的声音贴近少年耳边。 “小可,”第一次这么叫这个人,意外地竟觉得挺顺口,“陪在我身边,别离开我。” 颜立可觉得耳朵发烫,声音都被那热气吹得颤抖起来,“嗯……” 掩饰心里的紧张,他慌忙扭过头,却看到项懿的肩膀渗了点血迹。满心的慌张瞬间退了个干净,只剩下紧张了,“你的伤。” 项懿心里那股扭曲的激动一滞,狰狞的意识被颜立可带着点儿着急的语调给拉回了现实。 “嗯?”顺着颜立可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那点血渍,也没在意,“没事。” 颜立可却是摇摇头,也不争得他的同意了,只小心抬手轻轻解开项懿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说着,解开第二个,“你受伤几天了?” 项懿暗自皱了皱眉,对方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杂质,细软的手掌不小心擦到他胸膛的肌肤,项懿眯着眼睛盯着那只手,忽然觉得好笑。这小子……真是单纯到白痴的程度。 吻一下就脸红心跳的,要是再做点什么,是不是整个人就傻了? 兀自想着,身上衬衫的扣子被解开最后一颗。 “来,抬胳膊……呃,你放手吧,”拍了拍项懿抱着自己的手臂,颜立可抬头笑了笑,“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你肩膀。” 算了,逗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意思。项懿收起想捉弄他的想法,有点儿泄气。随手把衣服脱了,颜立可又是那种心疼的软软的眼神,碰到他肩膀的手指都有些发凉了。 莫名其妙,他竟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几天了?” 忽略掉不适的感觉,随口回答,“快一星期了。” “一星期……”竟然还这么严重…… 一年前这个人遭受的重创像是根植到了身体深处,而精神似乎至今也没痊愈,才会逼得身体怎么也不能完全康复。颜立可看着那伤处的瞳孔都有些发抖,那伤口像是长在他身体上,心口都抽痛了。 “等这个伤好了,我们试试那个配方,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忍一忍就好了。”颜立可说着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药罐子,暗绿的药膏,和一年前一样动作轻柔地慢慢给他涂药。 恍惚间项懿像是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清香,这样小心温柔的动作。 那个早就已经消散的灵魂,好像慢慢和眼前的人重叠。 不由自主地,全身的肌肉就放松下来,连看着对方的眼神也带着点痴迷。 颜立可再抬头时,就看到项懿出神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漆黑漆黑的,可里面像是藏匿着浓浓的悲痛,看得他有些呼吸不顺了。 “懿?”忍不住晃了晃手,颜立可小声叫他,“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项懿忽然问。 颜立可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下意识叫的。” 项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手臂,抱住眼前人的肩膀,垂头吻了吻他的发际,“再叫一声,我喜欢听。” 颜立可觉得自己又脸红了,只是被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太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就又低低叫了一声。 “懿。” 项懿沉默了很久,却再也没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臂,把怀里的人抱起来一些,侧头吻住那片柔软的唇。 没有刚才的激烈,只是很淡很轻柔的触碰。 颜立可像是笑了,嘴角微微弯着,然后脖子就被他环住,还小心地避开了肩膀的伤。 明明不是一个人,吻着的感觉却如此让他怀念。 就连那双疼惜地抱着自己脖颈的手,都好像和记忆深处慢慢重叠。 项懿睁眼看着眼前的人,少年紧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有点羞涩的样子,却还是努力地迎合自己。 那么像。 相似得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又闭上眼,抱紧了怀里瘦削的身体,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第74章 【迷失】 颜立可就这么在项懿的庄园里住下了,项懿有一次问他来银三角到底干什么,结果那家伙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来,最后只用一个想他了这个烂理由搪塞了过去。虽然项懿很怀疑这个人的目的,偏偏却在每次他给自己涂药的时候,自己的眼神都会不由自主地柔缓下来,然后情不自禁地搂住他,覆上那两片温润的嘴唇。 颜立可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似的身体抖抖抖,后来就完全任由项懿吻着,还攀住他的脖子小心回应。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项懿肩上的伤总算愈合了,颜立可却还是不放心地确定了好几次,只要项懿一皱眉他就下意识往他肩膀上看,一脸的担心。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对自己动情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虽然搞不懂原因,也有些怀疑,可不知道怎么的,项懿就莫名有点享受被颜立可照顾的感觉,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相当会疼人,几句话几个动作都让项懿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宠爱。 比自己小,比自己矮,比自己瘦弱那么多,却偏偏像是在宠着自己似的,搞得项懿本来是看笑话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这天按照颜立可说的,吩咐欧漾准备了一浴池的热水,整个屋子都被蒸得热湿湿的,一进去就是一片闷人的热气。项懿穿着一层浴袍走进这个“桑拿房”,很明显就感到身体四处有点刺痛,拐了个弯儿走了两步,就看到浴池沿坐着那个清瘦的人,身上披着白色的浴袍,袖子卷到胳膊上,正往池子里倒什么东西。 少年全神贯注,像是在小心衡量什么,压根儿没注意周围的动静。 又是那种认真细致的眼神,项懿忍住心里的烦乱,悄声走过去,在他身前站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可。” 颜立可一颤,抬头看到项懿,黑亮的眼睛就笑着眯起来,“来啦?” 说着,他抬手握住项懿垂在身侧的手,笑道,“正好快弄完了,你再等一会儿。” 项懿点点头,反手握住手心里温软的手指,坐到他旁边,“这些是什么?” 颜立可低头看了看一堆瓶瓶罐罐,一个个解释,“这个是热粉,洒进水里能保持一段时间水温的,”然后又拿起来一个瓶子,“这个是专门用来缓解疼痛的,有点麻痹的作用,”然后又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这个是松弛肌肉放松神经的,”然后又拿起一包纸,“这个是……” 项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手指抵在他唇上,“好了好了,我随口问问的。” “哦……”颜立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手里的动作,“不过没事,这些你不用记,我记着就行了,你就躺水里睡觉,不舒服叫我就好了,呵呵。” 项懿没说话,沉默着看着颜立可手里捏着什么草药似的东西,一二三四默念着分配,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坐过去一些,伸手抱住他。颜立可全部心神都在手里的东西上,冷不丁被一抱,吓了一跳,“唔?怎么了?” 项懿摇摇头,胳膊收紧一些,“你继续,不用管我。” “呃?”纳闷儿地眨眨眼睛,颜立可有点脸红,“对不起啊,很快就好了,你要是无聊……” 项懿笑了笑,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抬抬下巴指指浴池沿上的东西,“你弄你的,我不急。” “哦……”被项懿抱着,身体四处都很暖,颜立可微微咬住唇笑了笑,干脆转过身来,背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继续低头分配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药材。 只是他做得认真,没看到头顶那双幽深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忙了一会儿,总算弄好了。颜立可舒了口气,发现那手臂还环着自己的腰,他抿唇笑了笑,抬手拍了拍项懿的胳膊,“好啦,可以进去泡着了。” 身后的人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他。颜立可从左到右把分配好的药一把把往水里放,头也没回地说,“你先进去,水温会越来越高的,然后身体会感到疼,不过你放心,我放了一些缓解疼痛的草药,不会很痛的,但是要痛得厉害,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忍。还有啊……呃……” 说出口的话蓦地一滞,颜立可脸上一下子就红了。 项懿脱了衣服,光裸的身子映在自己眼里。男人身形高大,身材修长匀称,尤其身上饱满的肌肉和健实的六块腹肌看得颜立可一阵脸红心跳,还没来得及往下看他就匆忙垂下头,项懿冷酷的时候让他心跳,脱了衣服那副性感的画面简直就让他窒息。 耳边水声响起来,颜立可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脑袋垂得脖子都要断了,只是手上还是小心往水里放东西,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全憋在肚子里了。 项懿找到那个浴池里专门设计好躺人的地方躺好,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耳边安静得只剩下药材被放到水里的细微声响,那个人低柔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抬头透过雾蒙蒙的空气看过去,只看到颜立可低着头,耳根好像有些红。稍微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他只觉得好笑,便眯着眼睛戏谑地叫他,“小可。” 颜立可匆忙抬头,眼神却是躲闪,“嗯?” “怎么了?干嘛不看我?”项懿动了动,只是果然如颜立可所说,身体开始感到有些疼痛了,他忍了忍,嘴角还是带着笑,“想什么呢?脸红成那样。” 颜立可手上抖了抖,声音小小地反驳,“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还……嘶……” 颜立可一惊,立刻停住手里的东西,“疼吗?哪里疼?” 项懿微微咬咬牙,呼吸有些粗重,忍了一会儿,他才摇摇头,“没事。” “都说了你不要忍,快告诉我,哪里疼,”颜立可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绕了一圈坐在项懿旁边,“要配合我啊,别忍。” 项懿水里的右手像是握成了拳,颜立可心疼了,没多想就把手臂伸到水里,轻轻握住他的拳头,“我知道不好受,很快就会好的,”说着,他握紧了项懿的手,在他耳边柔声安慰,“听我的,放松,别绷着,哪些地方疼,跟我说。” 掌心里的拳头努力地松开,手指好像痛得在抖,却还是听话地努力舒展开。颜立可松了口气,就听耳边项懿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后背……还有胳膊,小腿……唔,肚子那里……” 颜立可越听越心疼,竟然有这么多处。疼,就是说明那些地方的神经受损了。他忍着心痛,心里默默记着,抬手按了按项懿的后背。 “这里吗?” “右面一点。” 颜立可小心动着手指,直到项懿背肌蓦地一颤,他立刻停住手,“这里?” “嗯……” 颜立可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看到项懿痛得发抖的身子,自己的手指也跟着颤个不停,竭力压制住,他轻轻揉着项懿的后背,缓解他的疼痛。感到掌心下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他呼了口气,慢慢又抬起项懿的胳膊,按照刚才的速度慢慢揉搓。 项懿的眉头紧紧皱着,前额流下豆大的汗珠,可男人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颜立可知道他疼,这种忍耐的,沉默的表情,他看着竟觉得晃过一个相似的画面,似曾相识似的。 “哥……” 颜立可一愣,一下子回过神。 项懿像是痛得昏沉了,下意识地朝背后的颜立可靠过去。 颜立可赶忙凑过去一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跨进水里,顾不得身上的袍子全湿透了,从后面轻轻抱住男人颤抖的身子。 “懿,很疼吗?”他小心抱紧了,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来,靠我怀里,别用力。” 项懿的呼吸很重,颜立可看出他在咬牙忍耐,心疼地更紧地抱紧他,“疼的话……”他伸出手,手背轻贴在项懿唇边,“忍不住就咬我的手,别这么用力咬牙,听话,别用力……” 项懿像是有点迷糊,感觉到唇边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他下意识张开嘴,咬住。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柔的,熟悉的,哄他似的声音。 ‘小懿,很疼吗?’ ‘疼的话,咬哥哥肩膀好不好?’ 脑子里忽然一紧,他立刻松开牙齿,只是含着那温软的东西,逼自己忍住发疯的痛苦。 ‘小懿真厉害,一点也不怕疼呢。’ 项懿迷茫地睁开眼,身体痛到发狂,可脑子像是停滞了,呆呆看着眼前的手臂。身体像是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身后是温暖的触感,熟悉到让他想流泪。 “莫……”痛到嗓子眼发紧,根本说不出话,可他还是用尽全力扭过头。 身后的人像是慌乱地把住他的头,声音紧张,“别动,”抱住他腰身的手更用力了,“懿,有我在呢,没事的,忍忍就过去了……” 懿? 项懿半睁着眼,脑子里混沌一片。 是谁……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这么像…… 为什么…… “哥……”喃喃念着,忍不住缩在身后人怀里,“莫北……哥哥……” 痛得意识都散乱了,可似乎感觉到身后的人僵了一下,然后那只手轻轻拍他的肩,很轻很轻,如同那个声音一样,飘渺到几乎听不清明。 “我在,”那个声音像是在微微笑,在他耳边呢喃着哄他,“很快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痛到痉挛的身体忽然像是不痛了,整个人只想更紧地靠在这人怀中,眼前昏昏沉沉,可那个怀抱却那么真实,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干涩了一年的情绪要奔涌出来。 “别走,”眼皮越来越沉了,眼前逐渐黑暗,只是手指紧紧抓着身侧的手掌,死死用力,“哥,莫北,别走……” “嗯,放心,我不走,”脸颊像是被人吻了吻,连带着那个人的呼吸也浮在唇边,“我一直都在,不会走的。” 安心了似的,身体明明那么痛,却仍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回来了吗…… 傻傻想着,项懿扬着嘴角,一点点坠入黑暗。 水温滚烫,烫得全身都红了。颜立可抱着怀里晕厥的人,抱了很久,静静看着男人昏睡的侧脸,终于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傻瓜,怎么这么傻呢?”低低说着,他微微摩擦着男人的唇瓣,抬起头来,“我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永远陪着你。” 氤氲的热气里,隐约看到两个人相拥的身影,看不清明,却像是能依稀感受到空气里漂浮的,淡淡的悲伤味道。   第75章 【逼问】 项懿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迷蒙的脑子一点点回过神来。 一年了,竟然还是会梦到他。 那么真实的梦,好像真的一样。 呆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他微微撑起胳膊打算起身。 可一动,忽然发现不对劲。 手被人抓着,整个手掌都被包在对方手心里。 他微微侧头,看到颜立可趴在他床边,像是睡着了,只是脸上的疲惫太明显,脸色也有些发白。项懿没再动,只就着半倚着床的姿势,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沉默着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握着自己的手动了动,项懿还是没动弹,眼睛也没眨一下,静静看着颜立可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自己。 “啊,你醒了?” 项懿点头。 颜立可瞥眼看见自己手心里握着这个人的手指呢,呆了一下立刻松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迷迷糊糊睡着了,”说着,他撑着床沿稍微直起身,“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别说疼,身体很久没这么舒服了。 项懿没回话,只是盯着颜立可有些发白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过来。” “呃?”愣了愣,但还是乖乖凑过去一些。 项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过来坐。” 颜立可有点儿没明白,但还是听话地坐在他旁边。 刚坐稳了,后背就压上来一个手臂,他啊了一声,身子一歪就倒在项懿胸前。男人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住颜立可的嘴唇,根本不容他喘息似的,吻得凶猛。 颜立可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推,却还是放弃地垂下手臂。项懿眼里的光更暗了些,舌尖更是用力深入少年的口腔,力气狠到几乎要顶到喉咙去。颜立可被吻得发晕,气息混乱,胸口起伏得更是剧烈。 终于忍不住,他稍微推了推项懿的胸膛,“唔……懿,别这样……” 项懿却根本不管他,舌尖从他嘴里退出来,吻却更炙热地游走在他脸颊,脖子,一路向下。颜立可感到身体发抖,发热,越来越控制不住,身体四处忽然间敏感异常。 “啊……”胸口忽然被男人火热的嘴唇覆盖住,舌尖用力舔弄着,一下下划过他越来越坚硬的乳尖,颜立可终于受不住,抬手按住项懿的头。 “别、不要……”些微抗拒着,颜立可忍不住向后躲。 可身上的人更紧地压过来,抓住他的腰用力一拽,把他拖到床上,然后身子一翻死死压住他,大手扯开他的衣领,一把拽下他的衬衫。白皙的肌肤立刻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颜立可慌乱地抬眼,难受地扭动身体,“别这样,求你了……” 项懿忽地一顿,健实的身体压着身下的人,双眼却比任何时刻都清醒,他沉默着垂头看着怀里像是因为畏惧而发抖的身体,停下动作,过了一会儿微微撑起身来。 “别这样?”嘴角慢慢弯起来,他凑近颜立可的耳朵,嘲笑般的口吻低低问他,“为什么?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嗯?”戏谑地用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项懿冷冷笑出声来,“你不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我这样么?” 话音刚落,搭在颜立可腰上的手指用力扯下他的裤子。 “不……”颜立可惊慌失措地要撑起身,可身上的人用尽了力气压着,他根本反抗不得,又被重重压回床上,他不住地摇头,慌得声音都颤了,“我不是为了……不是因为这种事……” “呵,”项懿冷笑了一声,挑起长眉,手掌却不容拒绝地一点点用力插进颜立可紧闭的双腿间,“那你为了什么?嗯?”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得不说,你学得很像,太像了,让我真的快分不出来了。” “什、什么?”急促地喘息,可腿间的手指不停往上抚弄,他难耐地喘息着,颤着声音摇头,“别这样,啊……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冰冷的手隔着内裤忽然握住颜立可的下身,只是虚虚地笼着手指,身下的人就惊恐似的扭着身体,发出细微的忍耐的呻吟,项懿手上又用了些力,毫无怜惜地按下少年瘦弱的肩膀。 “啊,痛!”肩膀像是被捏碎了,痛得抽搐起来,“懿,别……你、你怎么了……” “痛?呵,”冷笑一声,不顾身下的人痛得颤抖,他干脆扯下对方的内裤,用力握住那个痛得疲软的东西,“这不是你要的么?我这么对你,你该感谢我才是啊,”根本没有怜惜,施刑一样用力揉搓,“你学他?呵,你凭什么学他?”声音从嘲弄渐渐开始变得扭曲,甚至愤怒,“贱人,你有什么资格学他?!” “啊啊!”忽然被用力捏住,痛得全身都痉挛了。 可是,那种地方被这个人握在掌心里不停摩擦,故意技巧地揉捏抠弄,竟也一点点地开始发热硬挺起来。疼痛和快感交织在一起,他分不清哪个感觉更强烈,只能抖着身子用力压制这种怪异的感觉,可身上的人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动作更是激烈。 “懿……啊,好痛……停……求求你……” 项懿残忍地笑着,感觉到手心里的东西渐渐起了变化,越来越热,越来越硬,似乎连掌心也开始变得濡湿起来,他觉得可笑,压低了嗓子在颜立可耳边嘲笑,“说你贱还真不是委屈你,都这样了还舒服得要死呢?”说着,他低下头,咬弄着颜立可的胸膛,牙齿几乎要陷到他肌肤里,“喜欢我这么对你么?”根本不顾他的抗拒,越咬越用力,几乎要咬下肉来,“这样呢?嗯?喜不喜欢?是不是爽死了?” 颜立可痛得全身颤抖,手臂被项懿死死压制住,两腿也被钳制,他动不了,只能痛得扭着腰,可身体这么痛,耳边项懿发狂一样狰狞的声音却让他的心脏更痛。他扭着头想看清项懿的表情,男人像是野兽一样狠狠噬咬着他的身体,嘴唇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眼前的人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狂乱的情绪在席卷着。 这个人不正常,现在的他,不是那个平时的项懿。 到底……怎么了?他到底在……难过什么? 难过? 颜立可急促地喘了喘气,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唔,你怎么了?啊!” 项懿的手指辗转往下,松开那个被他套弄得可怜兮兮的肉块,慢慢移到颜立可身后。听到少年颤抖的声音,他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手指用力顶入颜立可的身体深处不停抽插。 想听他的哭叫声,想折磨他毁了他,可耳边的声音虽然痛苦,却像是忽然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似的,喃喃说道,“你……看着我……”声音颤抖,无力,却字字清晰,“懿,看着我……” 项懿眯起眼睛冷笑着抬起头来,想用更残忍的语言侮辱他。可抬头间,他忽然愣了一下,连恶意羞辱的手指也停住了。 颜立可痛得眉头紧紧皱着,连同那总是略显苍白的脸都布满了潮红,可身体难受得不住扭动,这个人的眼睛却是清明的,如同两颗黑润的琉璃,正有些急迫地,甚至是担心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简直像是要穿透他,探寻他的内心。 一瞬间又迷惘了。他呆了呆,忽然回过神,心里的怒气又翻涌上来。 又是这种眼神。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凭什么用那个人的眼神看着我?! 再没犹豫地抬起颜立可的腿,一点准备都没有,对准那个干涩抽搐的地方狠狠冲了进去。 “啊啊——!!”惨叫声蓦然响起来。项懿忽然一顿,眼里映出身下的人痛得猛然间剧烈颤抖的身体。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景象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忽然呆住,直愣愣地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 这种狼狈的,痛苦的模样。明明那么疼,却忍住所有的本能反应,在他身下不挣扎,不抗拒,用尽全力忍耐着。 忍耐着,承受他给他的痛苦。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愣神,手下的力气稍微松了些,恍惚间感觉到一双手臂抬起来,很虚弱,却还是努力抬起来,慢慢环上他的脖子。 “懿……” 项懿猛地回过神,呆呆看着颜立可紧皱的眉,和那双温润的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颜立可喘着气,微微抬起身子,一点点贴近他的胸膛,“在想什么?在……难过什……唔……” 身体里的东西在膨胀,他痛得颤了颤,咬了咬牙。 眼前瘦削的胸膛淌着细密的汗,耳边是支离破碎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少年身体的颤抖表露着难耐的痛苦,就连那张漂亮的脸孔几乎也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可是那双眼睛,却像是完全背离了身体的反应,没有一丝杂志,只静静直视着项懿的眼睛,深深凝视着。 像是让一切都难以遁形,让人心颤的目光。 忍着疼,颜立可呼了口气,抬起胳膊攀住项懿的脖子,头靠在他颈窝里,在他耳边低语,“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心脏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揪痛了一下。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身体深处,慢慢融化。 “你根本,没有失忆,”下意识地忽然回应,他咬着牙,黑眸狠狠瞪着身下的人,“你和项黎想干什么?想拿回银三角?想监视我?”声音慢慢又变得残酷,不由自主地想让这个人痛,他用力顶了一下身子,“想做什么冲我来好了,想学他的样子勾引我?我告诉你,颜立可,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唔!” 痛得下意识用力搂住项懿的脖子,他急促地喘着气,声音在残酷的冲撞中断断续续,“我……没有,”手指慢慢握成拳,他极力忍耐,“我真的……真的记不得了……”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再次粗鲁地猛然挺近,一边动作一边俯视着颜立可痛苦到扭曲的脸,“你药方记得那么清楚,那么复杂的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叫失忆?”一口气用力顶到最深处,他盯着颜立可猛然向前挺起的胸膛,一口咬住他红肿的乳尖。 “呃啊!”胸口一疼,他下意识按住项懿的后脑,抽着气,胸腔起伏,“没、骗你……真的……没有骗你……呃,我、我也不知道……啊,痛……轻、轻点,好痛……” “你来银三角干什么?”项懿盯着怀里颤动的身体,不知为什么下意识伸出手臂搂住了,只是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想我?哼,你也找个像样的理由。” “我……”像是有点犹豫,脸上有些红了。 项懿眯了下眼睛,忽然向后退开一些,然后下一个瞬间又重重挺进。 颜立可痛叫了一声,眼角涌出些泪来。 “说不说?” “我……我就是,听说……”咬了咬牙,痛得说不出口,“疼……” 项懿忽然顿住动作,停在他身体里。 颜立可喘了口气,等疼痛平缓一些了,才垂下眼睛,避开项懿的眼睛小声说,“我听说,你……你身体的伤总不愿意好,我……研究了好久,总算写出这个药方……唔,”感到项懿抱着他的手臂忽然颤了一下,他觉得疼,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但是……这个很麻烦,我怕……怕寄过来,欧漾他们看不懂,弄不明白……我、我担心你……” 项懿没说话,只沉默着盯着他。 “我就想着,自己过来做几次,然后……教给欧漾他们,你按照这个方法,坚持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不由自主,话题就转移了,“你那是神经受损了,治疗的过程是……很疼,可是……会好起来的,一定可以的……” 项懿眯了眯眼睛,没说话。颜立可微微抬手,手指有些颤,却还是慢慢覆盖在项懿的脸上,细细摩挲着他的眉眼,“我只有两个月的假期……再开学,我就上大学了……不会,不会烦着你的,我在中国……那么远,怎么会……怎么可能害到你呢?” “中国?”项懿愣了一下。 “恩……我考到中国的一个学校,医大,在……B市……” 项懿心里一瞬间涌起一阵稀落的疼痛来。 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会害到他呢…… 难道……真的不是装的? 身下的人还是很痛的样子,微微颤抖着,冷汗布满全身,莫名地,他竟觉得看颜立可这个样子,心里一下子疼起来。 可是为什么,他会那么像那个人? 明明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脑子里很乱,却忽然感到脑后一只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头发。项懿回过神,看到颜立可虚弱的脸上漾着一抹细微的笑,“我不会害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伤害你,讨厌你,我也只会站在你身边,陪你,保护你……” 说着,他忍着疼,慢慢挺起身,捧住项懿发愣的脸,抬头轻轻吻住男人微微颤抖的嘴唇。 “懿,相信我。” 一瞬间,心脏的疼痛太明显,项懿咬了咬牙,慢慢闭上眼睛。 沉默了很久。 终于,身体动了动,向后要退出他的身子。可脊背被人轻轻搂住,颜立可低低的声音响在耳边,“继续吧。” “什么?”项懿一愣,黑眸里阴沉尽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这双眼睛没有阴霾的时候,看起来其实很干净,这个时候的表情竟也显得有些可爱。颜立可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轻一点,别那么用力好吗,我很疼的。” “你……”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下人嘴角的微笑,他只觉得更加难受,直觉想避开少年的目光。 颜立可微微喘了喘气,脸埋在他肩窝里,鼻尖蹭了蹭他的胸膛,“继续吧,我……我喜欢你在我身体里面的感觉。”颜立可小声说着,忽然又眨眨眼,弯弯的眼睛带着黑润的光泽,“不过……轻一点,好吗?” 头顶的人忽然就沉默了,颜立可说完也有些脸红,空气里尴尬了几秒钟。忽然,身体里的灼热轻轻动了动,颜立可下意识地咬住项懿的锁骨,紧紧闭上眼睛。 “嗯……” 脊背摩擦着床单,和着身体里的律动簌簌作响。他忍不住搂紧了项懿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胳膊,身体随着他的冲撞不停摇摆。 “疼吗?”沙哑的声音,带着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情欲,“这样,还疼么?” 吃力地摇了摇头,颜立可抬起身体,更紧地贴近他。 身上的人慢慢动着,像是小心等他适应。热气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彼此的纠缠仿佛加深了这股炙热的气息,透过呼吸慢慢钻进心肺里。 疼痛渐渐消失,身上也泛起一片潮红。 下巴忽然被人勾住,颜立可睁开湿润的眼睛,看到项懿低垂下头,两片火热的唇轻轻覆盖在他的唇边。 这一次,竟是暖热的。 终于不再那么冰冷了。 颜立可抬头回应着,相互重合的唇,彼此纠缠的亲吻,像是要夺走他的呼吸,男人吹拂在脸颊边的温热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地迷醉。 “啊!” 身体忽然一颤,眉眼蓦地变得通红湿润,连腰部也轻微地上跳了一下。 耳边是项懿低哑的笑声,“这里吗?” 颜立可慌张着睁眼,黑眸里满是迷离,瞳孔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清澈的目光随着项懿越来越快速的撞击渐渐迷失。 “唔……啊啊,懿,啊,那里不行……” 可男人坏心眼地偏偏只朝着那个地方攻击,颜立可反射性地随着每次的冲撞弓起脊背,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起对方的抽送来。 速度越来越快,承受不住的快感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他急促呼吸着,只觉得身体一瞬间像是被电击了,眼前一片空白。 模糊间,像是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英挺的脸孔,深邃的双眸,他恍惚地抬起身子,手指无力地抬起来,擦过那双熟悉至极的眼睛,喃喃着低唤出声。 “小懿……”   第76章 【慌乱】 项懿恍惚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却又没太听清,只觉得心口莫名地紧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颜立可像是累极了,眼睛迷蒙地半眯着,呼吸急促地窝在项懿怀里。发泄后的身体很疲累,项懿伏在他身上慢慢喘息,嘴唇却还是贴在他胸口,时不时咬一下。颜立可憋着笑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推身上这个赖皮家伙,“好了啊,很痒呢。” 项懿不管他,自顾自又咬又舔好半天,把那可怜的乳=尖折磨得又红又肿,颜立可推了几下没推动,只好任他折腾了。胸口火辣辣的,停歇的欲望又要抬头,感觉到项懿腰腹间的东西又硬起来,本能地在自己腿间摩擦,颜立可喘了喘气,抬头看到项懿幽深的眸子,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抬起腿轻勾住对方的腰,向上挺了挺身子。 一夜欢愉,竟真没觉得多疼了,心里只觉得高兴,前所未有的快乐满足。等项懿总算累得睡过去,夜已经很深了。颜立可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睡意,干脆睁开眼,小心侧过身,细细端详身旁的人。 项懿睡着的时候表情平静,冲淡了平日的冷意,看起来像个孩子。他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探起身子,小心地用指尖理了理项懿额前散乱的发丝。归拢好了,颜立可缩了缩身子靠在他怀里,抬眼盯着那个暗色的胎记发呆。 第一次看见这个胎记的时候就觉得难过,以后每次看见,更是心悸很久。 暗红色的,像是脓血一般的颜色。 月光下那抹暗红显得更是冰冷无情,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轻轻吻了吻男人的额角。 唇下的眉头却忽然颤了一下。 颜立可一惊,赶忙闭上眼睛,却感到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然后项懿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响在耳边。 “睡吧。” 项懿没睁眼,只低头吻了一下怀里人的头发。颜立可呆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心里又温热起来,虽然有点脸红,但他还是伸手环住项懿的腰,靠在他胸膛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 事实证明颜立可的确是个医学天才。 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循序渐进地加大药量,调高水温,可除了前几次痛得晕过去以外,项懿明显感到身体越来越舒服,疼痛一点点缓和。最后一次泡在药池里时,身体除了微微发麻以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苦了。折磨了自己一年的病痛,竟然真的被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治愈好了。项懿每次隔着那层水雾看着少年瘦削的身影,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有点迷迷糊糊的,连一贯冰冷的模样都消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满心的恍惚和迷茫。 从颜立可身上,他隐约像是能看到那个男人的幻影,明明已经离开自己一年了,却像是又回到身边一样。 如此可笑的幻觉。 从庄园的地下密道里出来,项懿抬头看向头顶的月光,微微吸了口气。空气里都是玫瑰的花香,甜腻的香气缠绕在鼻息间,明明这么诱人的花香,却总像是带着一丝悲伤味道。 黑夜里的庄园很安静,月光也难得柔和,映在眼里没那么阴冷。项懿一步步走着,沿着泛白的鹅卵石路,步子很慢,呼吸却越来越沉重,心脏也开始发疼,他沉默着盯着眼前的篱笆,深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迈步走进去。 一圈篱笆围着一座建造豪华的石墓,石墓前伫立着一个光洁圆润的玉石墓碑,碑上没有字,一片光滑的冷玉反射出一丝冰冷的月光。项懿慢慢走近,在墓碑前站住,呆呆站了很久,终于抬起手轻轻抚向碑身。 “莫北,”声音温柔得让人难以置信,男人微微弯着眼睛,黑眸里只剩下柔和至极的光芒,“给你带了束花来,看看喜不喜欢?”说着,他把手里包装精致的花丛放到墓碑前,又笑了笑,“都是我自己摘的,还是用的那把匕首。不过刀刃钝得用不了了,前些天去打磨了一下,现在好用多了。” 小心摆了摆花丛的位置,感觉齐整了不少,好看了许多了,他才停下手继续抬头看着墓碑,“上次说到哪了?哦对了,雷帮的余部是吧?呵,都被我清干净了,还有那个一直不肯听我话的徐老三,你还记得吧?那个大胡子的,呵呵,对,就是那个家伙,我让塔修亚在他出货的时候炸死在海里了。现在银三角一大半的势力几乎都在我手里,你看,我不是小孩子了吧?”邀功似的,项懿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 “你不用担心的,我也知道,不能太快,我打算再用一年时间把银三角的货源都统一在我旗下,然后再南下扩展到拉美中部去,至于港口,我决定留一半交给塔修亚去谈判,能谈得来的就谈,正经竞拍,谈不来的就只能抢了。至于暗部么,我打算多充几个人进来,意大利那个神秘组织,我寻思去打探一下,要是能把那个T.Lion吸收进来就好了,你说是不是?”项懿拍了拍墓碑,笑得开心,好像胜券在握一般,眉眼都张扬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查到我的,你看这一年我自己不也料理得挺好么?你不相信我吗?”项懿抿了抿嘴唇,低头吻了吻玉石墓碑的顶端,“要是真的担心我了,就出来看看我吧,我自己一个人……其实,真的偶尔挺无聊的,有点……有点寂寞呢,你又不出来陪我,呵……” 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呆了一会儿,无意识地伸出手臂,轻轻抱住眼前的玉碑,“哥,你现在……干什么呢?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一点点呢……” 喃喃着,他收紧了胳膊,喉咙有点疼,说不下去了,只好沉默着抱紧,等着心里的疼痛慢慢缓和下来。 空气越来越冷了,身体接触着墓碑的地方更是冰冷,项懿把额头抵在玉碑顶端,傻愣愣站着,脑子里一点点空白。 好冷…… 哥,我好冷。 你不是最心疼我的么? 莫北,好冷啊,你出来陪陪我好不好? 出来陪陪我…… 睫毛微微颤动,喉咙发涩,项懿咬住唇,闭紧了眼睛。 忽然,一个暖暖的丝绒东西披在了身上。 项懿一惊,本能地向后一跳,迅速摸出了怀里的枪。可抬头时忽然愣住,有些没回过神似的,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颜立可看了看他,低头又看向被甩下来的丝绒毯子,然后弯腰捡起来。 项懿眯了下眼睛,没动,只是枪还是紧握着,盯着颜立可越走越近的身子。 颜立可没说什么,只抬手用毯子把项懿裹住,然后从外面连带着毯子一起抱住他,抱了好一会儿才又沉默着松开手,抬头看向项懿。 可眼前的男人目光冰冷,好像这几日来的温暖全部消散了似的,看得他难过。 “很晚了,早点回去吧,”忍不住抬手捂住项懿冰冷的脸颊,“穿这么少不冷么?你看,脸都冻冰了。” 月光模糊,少年的脸并不十分清晰,可莫名其妙,项懿竟又觉得有种看到莫北的恍惚。 “你怎么还没睡。”逼自己收回目光,项懿挣开颜立可的手,掩饰似的背过身去。 感到身后的人走近了,他想躲,却莫名地顿住脚步没动。后背贴上来一个人温暖的身体,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耳边飘来颜立可带着笑的,宠溺似的声音,“傻子,当然是等你回来了。” 项懿又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皱起眉,别扭地甩甩头,又挣开他,“等我干什么,都几点了,快去睡觉。” 颜立可没再动,周围有些尴尬地寂静,项懿僵着脖子站着,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轻微的叹息声,然后眼前慢慢绕过来一个人,“你这样折磨自己,他看见了会伤心的。” 身体僵硬了一瞬,项懿握了握拳头,眸色沉下来。 可明明冷硬甚至说是无情似的目光,看在颜立可眼里却只觉得悲伤。 失去一个人究竟会痛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他唯一明白的,是不想让这个人这么绝望和难过。他听项黎说过,一年前莫北失踪至今音信全无,项懿在庄园里建造了一个墓园,立了遗嘱,万一有一天自己死了,尸体就葬在这个石墓里。那是项懿给自己建造的墓地,却也是唯一能安放思念的地方。 眼前的人和平日不一样,周身的冷意像是带着一层黑暗,像是要融入背后的夜色一般。项懿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明明长着一张俊逸的面孔,却被那眉眼间的暗沉扣了大半的分,颜立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上前,站在那玉石墓碑前。 “如果有一天……”低低说着,他终于回头,看向项懿,扬眉微笑,“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耳边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心脏后知后觉似的用力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沉重得让他不知所措。 “……你,”好半天才找到声音,项懿觉得呼吸有些不顺,“你说什么?” 颜立可转过身,微微笑了笑,“可是,我不想你难过,”走上前来,伸手,慢慢握住男人冰冷的掌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只希望你能带着我的份,一起活下去。懿,如果他爱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握着手掌的手心很热,像是要慢慢温暖他,一如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温度。 眼前像是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瘫软在自己怀里,喃喃说着恨,却带着笑吻了吻自己的额角,笑着,闭上眼睛。 小懿,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自己用一年的时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用疼痛和鲜血来悼念那个逝去的灵魂,可再怎么折磨自己,那人却还是静静躺在这方寸的石墓里,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冷寂的沉默。 难过?这种感觉,怎么可能只用难过两个字来概括。 根本就是,话都说不出来,整颗心脏痛到麻木,再没波澜的痛苦。 身体像是被什么人轻轻抱住,又是那种熟悉的温度。 “懿,你看那颗星星。” 愣愣抬头,随着颜立可的手指看过去。 身体忽然有些发颤,甚至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恍惚。 “那是北极星,你知道吧?”颜立可说着,眯着眼睛看着那颗星星,笑了笑,“不管你在哪里,只要看着它走,你就永远不会迷路的。你看,它一直就在那里,从来没离开过你。” 颜立可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不对劲,耳边像是猛然间寂静了,连空气都冷凝了似的。他疑惑地抬头,却看到项懿像是傻住了,满眼的慌张,是他完全陌生的表情。 怀里高大的身躯在颤抖,细微的抖动,然后越来越剧烈。 “懿?”愣了愣,不明白怎么回事,赶忙抱紧了急问,“怎么了?” 项懿却是傻愣愣看他,一双眼睛颤抖着,渐渐变得通红。 一瞬间,好像世界都摇晃了。 哽咽的声音,几乎说不出话。 “你是……谁?” 颜立可眨了下眼睛,没明白。 怀里的人忽然猛地挣脱开他的怀抱,然后肩膀被他死死掐住。项懿一双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整个表情都是慌乱的,狰狞的,声音明显颤抖到扭曲的程度,“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项懿几乎咬牙切齿,一向冷静的眸子里狂乱一片,“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颜立可被他捏得痛,可看着项懿几乎发狂一样的表情,他顾不得疼,只急着按住项懿捏得泛白的手背,“你……嘶,你说什么?” “你不该知道的,你怎么可能知道……”项懿语无伦次,想说明白,却急得说不出话,他想逼自己冷静,可说出的话带着颤音,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的,“北极星,莫北说的,他说的,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你到底是谁,你他妈到底是谁?!” 颜立可被他摇得头晕,肩膀几乎要被掐出血来,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嘶了一声,“好痛。” 项懿全身一震,赶忙放开他,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摆,急得呼吸都不稳了,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嘴唇直颤。 颜立可顾不得酸痛的肩膀,隐约听明白了,不是很确定地小心问,“你说,什么莫北说的?” 项懿死死盯着他,没说话,只是手指一直在抖。颜立可小心走过去,努力安抚眼前明显慌乱的人,“莫北也和你说过北极星吗?” 项懿说不出话,只僵着脖子点头。 颜立可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种酸涩涌上来,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项懿方寸大乱到这种程度,他抿了抿唇,小心措辞,“这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谁都知道,不是吗?” 项懿却还是紧紧瞪着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立可试探地伸手,轻轻牵住项懿的手,十指相扣,捏紧了摇一摇,“唉,你啊……” 扭曲的心脏慢慢平复过来,可脑子还是空白一片,好半天才终于慢慢找到思路。 眼前的少年是颜立可,明明是颜立可,那个从小和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低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小可。” “嗯?” 项懿的声音有些哑,听不清里面的情绪,“为什么喜欢我?” 颜立可咬了咬唇,垂下眼睛,“不知道……” “不知道到吗……”项懿喃喃了一句,头垂下来靠在颜立可肩膀上。 颜立可任他靠着,直到实在冷得受不住了,才抬手拍了拍项懿的肩膀,“回去吧,很晚了。” 项懿在他颈窝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好。” 男人的嘴唇竟然是温暖的,连带着那双一向漆黑的眸子都像是柔和下来了似的,温柔得不可思议。 虽然觉得奇怪,可被这个人微笑着看着,自己就有点晕头了。颜立可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角,感到项懿转了手腕反握住自己的手掌,甚至像是疼惜似的,用力却温柔。 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的玉碑,明明平时看着冰冷的光泽,莫名地,竟显出一丝柔和的光晕来。项懿眯了眯眼睛,收回眼拉住颜立可,低头笑了笑。 “回去吧。” ***** 科尔多海滩总是人山人海,冲浪的潜水的晒太阳的干什么的都有,一天到晚都很热闹。海滩边阳光充足,很暖人湿度又刚好,颜立可很喜欢在这边没事儿晒晒太阳睡个安稳觉。周围虽然吵,他倒是可以完全屏蔽掉,自顾自享乐。头顶的太阳又暖和又不晒人,他戴着墨镜舒展着四肢躺在白木躺椅上,闭着眼睛出神了一会儿,想着昨天项懿的样子又有些茫然了。 昨晚回了卧室,项懿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抱住他疯狂做爱,还逼着他按住他的胳膊听他一遍遍无助似的呻吟。男人动作并不粗鲁,但紧贴的肌肤传来的力量让他无措,尽管不是第一次和项懿做爱,唯独昨晚像是真正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隔阂。他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事实上被那个人一遍遍用力地抱紧冲撞,被那人深吻的时候,自己的脑子早就空白一片,顾不得思考什么了,可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那么契合的感觉,却让他觉得怪异。 颜立可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后面还有点疼,不自觉就想到昨天项懿抱着自己时的表情。那双一向幽深的眼睛昨晚变得很清明,像是想对着自己说什么似的。好像总觉得这样动情的项懿看着很熟悉,像是曾经见过,那双抱着自己时拥紧的臂膀也好像早就刻进灵魂里似的。脑子明明空荡荡的,却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左思右想半天,最后只能很不好意思地归结为昨晚的项懿太性感了,自己有点儿招架不住…… 被自己的想法呛到,脸上有点发烧,颜立可咬了咬下唇,却还是忍不住扬着嘴角笑了笑。 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燃起的感情,等终于意识到了,竟然已经深刻到让他迷失的程度。 为什么会这么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人,他搞不明白,但每次看见项懿时混杂的心疼开心又带着点温暖的感觉却是异常清晰,让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唉……” 低叹了一声,有点郁闷地微微侧过身子。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很傻,项懿知道了也许会笑话自己…… 正自嘲地想着,忽然身上的阳光被挡住。颜立可愣了愣,睁眼看了看眼前。 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挡在他身前,遮住了大半的光。男人像是在讲电话,说着一口的标准的京腔儿,颜立可愣了一下,忽然就觉得高兴,虽然自己大部分时间是在金三角度过的,可骨子里还是喜欢中国话。享受似的听着那人说话,颜立可也没在意他挡光,任他站着。 “你丫儿找抽呢吧?这他妈叫人少?……得得,卢筠我警告你,三分钟内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给你剃秃瓢儿!……废话,快点儿!” 男人显然脾气不是很好,颜立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对方已经炸毛时候的模样,说起来,项懿要是能这么有活力地生气就好了……心里叹了一声,墨镜下的眼睛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被身前男人的冷哼声转移了注意力。 “杰姆,过来。” 男人话音一落,身后就颠儿颠儿蹦过来一个黑衣跟班。 “这片海滩是谁包的?” 小跟班立刻点头哈腰回答,“报告老大,还是项懿。” 颜立可眯了眯眼睛。 “又是他?”男人声音忽然低下来,切了一声,“算了,这一块儿不搞了,明显没搞头。”说着,男人像是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随意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去给我买罐啤酒。” “老大,这里有很多上等好酒啊,干嘛喝啤酒……”跟班碎碎念。 男人干脆一脚踢过去,正中膝盖,然后声音很不屑地冷哼,“让你去就去,屁话那么多,滚蛋!” 于是跟班郁闷地滚蛋了。 颜立可听着直想笑,这个人真有意思。 不过很明显,那个什么卢筠铁定要被剃秃瓢儿了。别说三分钟,三十分钟都快到了,男人等得快暴躁。颜立可脾气好,寻思等一会儿也好,可这都半个小时了对方还是毫无察觉地霸占他的阳光,这就有点儿郁闷了。想了想,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他只好叹了一声,微微撑起身子来。 “这位先生。” 男人看起来挺敏锐,立刻就感觉到他是在叫自己,于是迅速回身。 颜立可撑着身子坐起来,抬起一只手摘了墨镜,黑润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微扬的嘴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您稍微挪开一些,您挡我的光了。” 第77章 【消失】 “这位先生,能不能麻烦您稍微挪开一些,您挡我的光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颜立可觉得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发愣,黑幽幽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看得他有点儿别扭,只好撑起身子站起身来。 “您不愿意就算了,这位置让给您吧。”说着,他转过身要走。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动了,像是紧走了几步,立刻挡在他身前。颜立可觉得奇怪,疑惑地眨眨眼睛,“先生,有什么事么?”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堪称俊美的脸孔,只是那双略微上挑的眉目勾出几分异样的邪气来。男人此刻正用那双桃花眼笑眯眯盯着他,刚才的暴躁像是幻觉,此刻俨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态度,偏偏又笑得一脸荡漾,“啊,是这样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腾凌地产的副总,我们最近要筹建一个大楼盘,绝对是地产界的大新闻,我看先生你气质颇佳,想邀请你做我们的代言人怎么样?待遇绝对顶尖,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商量。” 颜立可有点儿愣,下意识把名片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凌炎”两个字呆了一下。 虽然失忆了,但是为了弥补和项懿的差距,也为了不让项黎太难过,他这一年来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和记忆一些重要的信息,而中国的“腾凌”这个组织,不止一次出现在那堆资料档案里。 “腾凌”两个字代表的意义足够让人提心吊胆了,这个组织明面上主要经营房地产生意,可背地里拓展海上航线倒卖军火,称霸太平洋海域,是个庞大而隐秘的军火巨头。传说他们为了以防万一还私自养了一批船舰和战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种人自然是能离多远就多远。颜立可定下神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叫“凌炎”的男人明显热切的眼神,礼貌地笑了笑,抬手把名片塞回到男人手里,“抱歉,我还要念书,没打算踏足演艺圈,您还是找别人吧。” 凌炎却只是早料到似的,耸了耸肩把名片收回来,却还是跟在颜立可身边,笑哈哈道,“其实不冲突啊,代言而已,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嘛。” 颜立可有点无奈,走了两步侧头看着这个跟屁虫哭笑不得,“您跟着我干什么?” 凌炎看着身侧的人有些无奈却还是礼貌温和的眼神,心里又跳了两下,面上却还是笑呵呵的,“只是觉得你太适合了呗,你看,拍拍照,做几个宣传片,不麻烦的,还能大捞一笔,多划算啊。” 这个人真是,这么高大的样子,耍赖的模样儿却莫名有点可爱,颜立可失笑地看他,“真的不用了,我快开学了,没什么时间的。” “开学?大学生吗?学什么的?” “……”颜立可无语了,这个人一双黑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他想到了一只大型犬,“凌先生,您确定您只是来找我代言的么?” 凌炎一滞,心里却一下子更欢腾了。这个人不仅长得非一般漂亮,看起来脑瓜子也很灵光,想着,他眼神更无辜了,“当然了啊,我是很诚心的!” 颜立可呵地笑出声,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笑道,“凌总,我想贵公司应该不愁找不到人的,怎么也沦落不到需要副总裁亲自当星探的地步,”说着,颜立可眨眨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有点戏谑的微笑来,“凌先生下次搭讪可要高明一些。” 对面的男人果然愣了,他笑笑,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像是回神了,下意识朝他迈过去一步,可还没等跟上,不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颜少爷,要回去了吗?” 颜立可侧头看到欧漾带着两个保镖过来,话是冲他说,眼睛却是戒备地盯着凌炎。他朝他们走过去,回身朝若有所思似的凌炎笑笑,“凌先生,我等着看您新楼盘的宣传片。”说完他便朝欧漾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欧漾看了一眼凌炎,没再说什么,领着两个保镖跟在颜立可身后也走远了。 凌炎站在原地看着颜立可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忽然笑了笑,抱起胳膊,眼睛微微眯起来。 “凌、呃……凌炎,”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像是急忙跑过来的,“那个那个,对不起啊,路上塞车,所以……呃?凌炎???” 卢筠用力在男人眼前摇手,直到对方终于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才讪讪收回手来,“那个……让你久等了……” “嗯?哦,没事,”说着,凌炎扬眉笑了笑,“晚得好。” 本来做好了被KO的准备,这会儿看凌炎慈眉善目的,卢筠有点茫然,“你咋了?这个样子这种表情,我还迟到……呃,这不科学……” 凌炎终于不耐烦了,如他所愿干脆在卢筠额头上敲了个爆栗,这才恢复了平时嚣张的德行,“刚才跟我说话的男孩子,看见没?” “呃,隐约看见一点点……”卢筠小心措辞。 “那好,把他的资料查出来,过两天送我办公室,”说着,凌炎当先走向车库,边走边说,“银三角的娱乐业被项懿抢占得差不多了,咱们不争这个了,得不偿失。说起来,项懿这家伙看来野心不小,海滩和港口都抢先了,大西洋的航线还被他独占,说他要跟我们抢太平洋的航线也不是空穴来风,不得不防。” 说着,他忽然脚步一顿,轻嗅了嗅什么,忽然笑道,“那家伙可能是学医的。” 卢筠一直默默牢记,突然爆出来这么一句有点蒙,“啥?” 凌炎回头看了看颜立可消失的方向,笑道,“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药草味,和以前凛叔身上的味道很像,像是同一种草药味儿,”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凌炎眼神里有些黯然,“我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凛叔怎么样了?” 卢筠叹了一声,“还不是跟你小叔以前一样,伤势那么重,也都是枪伤……” “还没找到能治的医生吗?” 卢筠默默点点头。 凌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多说了,只闭了闭眼声音沉下来一些,“算了,走吧。” 卢筠没再敢接话,只得老老实实跟在男人身后。 ***** 颜立可回到庄园里,从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拿了本书,这会儿靠在树荫下翻看,耳边都是鸟鸣声,空气里都是醉人的玫瑰花香,他觉得异常惬意,悠然地看了一下午,直到天渐渐黑了才甘愿起身合上书本。 项懿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大早上就没影儿了,他是闲的无聊才去海边晒太阳,结果碰到那么一个有意思的人。想到凌炎没话找话的样子,颜立可觉得有趣,不自觉又笑了笑。 进了别墅往自己房间走,颜立可刚要转弯,不经意看到项懿平时办公的房间的门开了个小缝。刚才还是关着的,莫非他回来了?心里立刻高兴起来,也没多想,颜立可便朝着那扇门走过去。 刚要推门,却听见屋里的谈话声,他下意识顿住动作,没动。 “就是说,没找到人?”是项懿的声音,有点低沉,像是不太高兴。 颜立可告诉自己应该走远点,不能偷听,可莫名其妙,脚步就凝滞了,像是有种什么预感,逼得他小心翼翼隐藏好自己,靠得更近一些。 “是啊,我还纳闷儿呢!”听着像是乌鲁哈的声音,这家伙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跟着项懿了,还为了他从金三角跟到银三角来。项懿明面上的生意交给欧漾,让乌鲁哈做助手,暗处的交给谁,连欧漾也不知道,颜立可更是不得而知了。 既然是乌鲁哈的话,估计也不是什么背地里的事情,颜立可想了想,还是决定转身走开比较好。 “而且啊,我特意回了金三角一趟,专门找我老爹打探了很多人,可是还是没人知道卡罗去哪儿了,这事情还闹得很大的,挺多人都挺伤心的呢。” 金三角?颜立可皱了皱眉,又顿住脚步。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什么时候消失的?” “大概是一年多前,”乌鲁哈也有些黯然,“老大你不是缅甸人可能很难理解,赫尔诺这个祭司家族对我们来说算是神灵的使者吧,卡罗当时会在我们学校,多少人都觉得那是莫大的荣幸,我当时也特激动来着,他这么一消失,搞得我老爹他们都心慌慌的。” “……又是一年前吗……”项懿喃喃了一句,垂下眼睛。 乌鲁哈想了想,继续说,“不过还有很奇怪的啊,你说卡罗这个护佑者都失踪了,可偏偏神殿里的灵气都还在,那些去祈福的人还能拿到护身符,只不过再没人见过他了,所以他到底是真消失还是躲着不想见人,我也不清楚啊……哎,全世界就这个地方是绝对入侵不了的,根本就不在我们能理解的范围之内……”乌鲁哈挠挠头。 “就是说,你不能确定这个消失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乌鲁哈立刻点头。 项懿眯了眯眼睛,没再说话。 乌鲁哈看了他一会儿,憋了半天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来,“老大,能不能问一句,那啥……你不是以前挺讨厌他的吗?这会儿派我去找他来干嘛呀?” 项懿像是发呆,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人的灵魂?” “这个我绝对保证,他肯定能看到,我老爹从小就给我讲赫尔诺家通灵的事情,我也亲眼见过,绝对是真的!” 项懿像是出神了,迷茫的表情,然后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看着有些苦涩,“我就是想让他……帮我看看。” “啊?看什么?”乌鲁哈没太明白。 项懿却不再多说了,只抬手揉了揉眉头,站起身来,“算了,他消失就消失吧,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也别和其他人说。” “哦……”乌鲁哈懵懂地点点头。 项懿走过去推开门,也没再管乌鲁哈,抬脚往颜立可的屋子走过去。 ***** “小可?” 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项懿转开门把手推门进去,听到浴室里有水声传出来。原来在洗澡,怪不得没听见。没多想,他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瞥眼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医药书,恍惚了一下,他抬起来翻看,看着上面的文字也看不懂,只盯着那些草药的图片发呆。 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趴在莫北身边,莫北看书,自己也要过去凑热闹,可书上的白纸黑字都认识,偏偏就不懂上面在说什么,他就只能郁闷地看图,看烦了就吵着莫北也不让他看,男人只能无奈地顺着他,把书收起来,翻一本漫画书陪他一起看。 还是同样的医书,同样的看不懂,只是身边的人变了,却又似乎没变。他茫茫然看着,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懿,干嘛呢?” 项懿莫名地颤了一下,抬头看见颜立可湿湿的头发垂在额前,莫名让他有些心动。 起身拿过颜立可手里的毛巾,项懿抬手给他轻轻擦着头发,边擦边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头顶的手很温柔,男人的眼神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颜立可有点呆,心里的高兴都后知后觉的,“刚刚,回来就洗澡了。”说着,他坐在项懿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乖乖让项懿给自己擦头发。 项懿站在他身后,手上动作放得很轻,“过两天,要开学了吧?” “嗯,我明天就收拾一下行李,”颜立可笑道,“中国的B市的话……应该会比我们这里凉快儿很多吧,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呢。”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考这里的学校?” 颜立可像是忽然僵了一下,然后有点尴尬地说道,“离你太近,你一定会怀疑我,不是吗?”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远一点……也许能让你放下一点点戒心……呵呵,我就假期回来看看你而已,不会烦你的。” 擦头发的手忽然一顿,不动了。 颜立可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忽然身后的人转过来,停在他眼前慢慢蹲下来,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男人的眸色很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把眼前的少年圈在怀里。颜立可的身子有些僵硬,项懿抱了一会儿,低头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发丝。 “傻瓜。” 两个字,竟带着一点宠溺的味道,颜立可听着有些恍惚。 项懿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然把他整个人抱起来,站起身朝床上走过去。颜立可有点儿脸红,跌在床上时心跳也加速了。不过项懿只是侧躺着搂着他,垂头吻了吻他额头,笑道,“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颜立可立刻垂眼,脸却更红了。 项懿失笑,搂得更紧了,“今天去巡查了一天,有点累了,”喃喃说着,项懿垂头窝在颜立可颈窝里,“陪我躺一会儿,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颜立可心疼地回抱住他,轻拍了拍他的脊背,乖乖窝在他怀里点点头。 “猜这个,猜那个,其实很累,”像是自言自语,项懿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做的事,想得少了哪还有命在。” 颜立可看着项懿疲惫的侧脸,低头想了什么,忽然说,“那么累,就别做了。” 项懿抬眼看他,“别做?”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侧过身搂住他,摸摸他的头发,“是啊,不做了,不好么?当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不好吗?” 项懿呵地低笑一声,没有回话。 觉得可笑,不做了?这真是天方夜谭。 做到这一步了,根本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何况,他怎么可能会放手他的仇还没有报完,死了项坤,还有腾凌,还有那个凌亦风,那个亲手带人杀光了他全家的男人。就算项家那样他们知根知底的组织,他也是卧薪尝胆了八年才终于寻了个机会设计报了仇,可腾凌不是项家,要毁掉那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地方更是难如登天。 项懿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冷了,“普通日子,那不是我想过就过得了的。” 颜立可沉默了半晌,垂下眼睛钻进项懿怀里,低低喃喃,“我知道……可是……”颜立可的声音又有些恍惚,“可我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和你,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我开个诊所,做一个普通医生,你就做个普通的生意,不用做大,差不多就好……”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自言自语,“最好……我们能到中国去,最好就在B市,我们有个不大的房子,就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小小的家……” 说完,他出神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自嘲地笑笑,“不过,怎么可能呢……”颜立可慢慢闭上眼,声音几乎听不见了,“那一天,怎么可能呢……”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伤感,项懿沉默了半晌,搂了搂颜立可忽然问,“为什么是中国?为什么要去那个城市?” 颜立可摇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挺熟悉,很想去那里。” “熟悉?”项懿盯着他,眯了下眼睛,“你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怎么会熟悉?” 颜立可抿了抿唇,有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很多事,我都迷迷糊糊的,我……” 项懿忽然低头吻住他的唇,没有深入,只是紧紧贴合了一会儿,堵住他的话,然后抬头看着颜立可迷茫的眼睛,又轻轻吻了一下,“不要想了,不用想了,没关系的,有我在。” 总觉得项懿眼里有什么东西明明灭灭的,他看不懂,只是听着耳边温柔疼惜的声音,他觉得迷茫却又满足,几乎像是抗拒一般,他逼自己不要多想,只顺着项懿手臂的力量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第78章 【卧底】 说是要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颜立可来的时候就没带什么行李,这会儿手上也就拎个小箱子,里面就一些书和衣服。项懿一大早亲自开着车送颜立可到了圣保罗的GRU机场,候机室里这时候人不多,很安静,放着舒缓的音乐,欧漾几个人在单间外面等着,替项懿打开单间的门。项懿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颜立可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不是很高的个子,瘦削的双肩,少年穿了一身淡色的衣服,在阳光下晕出一圈淡淡的柔光来。 又是这种让他窒息的,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 少年听到响动转过身来,一双墨润般的眼睛看到项懿时眯起来,弯弯的带着笑的眸子里映出项懿略微失神的模样来。 “懿?”颜立可走过来,在项懿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项懿垂下眼睛没说什么,只伸手把眼前的人搂在怀里,头靠在他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 颜立可有点意外,不过这个怀抱太温暖,除了高兴他也没多余的想法了,“放假啊,嗯……明年一月吧。”感到搂着自己的双臂略微收紧了一些,他笑了笑,“要是……唔,要是万一想我了,来看看我呗,我学校的地址你知道吧?” 项懿靠在他脖颈上蹭了蹭,算是点头,“那地方算是市中心了,很好找的。” 颜立可一愣,眼睛亮起来,“你是说……你真的会来看我吗?” 项懿笑了笑,侧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下,“想你了,当然会去看你。” 颜立可有点儿蒙,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嘿嘿笑起来,“你要是来了,我翘课陪你。” 瞳孔里映出少年开心得跳跃的眼神,项懿忽然有些看不下去,闭了闭眼睛,调整好了情绪才略微抬起头来。 颜立可本来挺高兴,侧头看到项懿目光有些暗沉,愣了一下,才眨眨眼问,“怎么了?” 项懿像是有些为难,嘴唇开了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笑了笑,摇摇头,“没事。” 颜立可却是皱眉略微推开他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项懿像是躲他的目光,可被紧紧盯着,终于还是无奈似的叹了一声,“中国的B市,不是金三角,也不是银三角,当然不是我想去就去得了的。” 颜立可愣了愣,“什么意思?” 项懿垂下头,沉默半晌,声音低下来,沙哑得听不出情绪来,“B市……那里有我的仇人。” “仇人?” 项懿向来漆黑的眼睛此刻更是暗沉无比,他眯着眼睛,呼吸微微有些沉重,颜立可几乎在他怀里能感到那份沉重的心跳。男人静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摇摇头,勉强扯出一点笑来,“我的仇人,和你无关,”说着,他抬手摸了摸颜立可的头发,笑道,“你呢,就好好念书,那个学校的医学不错,我打听过了。” 颜立可抬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只乖乖点点头。 两个人后来又随意聊了好一会儿,颜立可很喜欢项懿笑起来的样子,尽管男人笑的时候不多,即使笑了也是淡淡的,从没见他开怀的模样。 究竟谁能让他真正开心起来,会是自己么?或者那个已经不在了的莫北,他见过他开心大笑的样子吗? 从安检通道走过去,颜立可回头看着人群中朝自己挥手微笑的人,呆呆看了很久,他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忽然就有些梗塞。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个人,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好像有种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的错觉。他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却看见项懿转过身,带着众人匆匆融入了人群里,他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项懿的身影了,才默默垂下眼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白云。B市……自己觉得有些熟悉和期待的地方竟然会有项懿的仇家,项懿如今这样阴沉冷漠的性子也许就和那个仇人有关呢?他想知道,但他舍不得为难那个男人回忆那些痛苦的东西,他会自己想办法查出来。 颜立可跟着人流慢慢走进机舱,在头等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了便打算拿出一张报纸来看。新闻版块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事情,颜立可随意地翻着,正好翻到财经版块的头条,粗体的大黑子明明白白映入眼睛里,让他刚要翻页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地产大鳄腾凌斥巨资投建亚洲顶级豪华楼盘——“帝园”计划正式启动》 腾凌? 脑海里立刻就闪现出那个眉眼里全是笑意的英俊男人来。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的确说过要建造一个大楼什么的要请自己做代言人…… 颜立可按住报纸细细地读,越看越觉得啼笑皆非。这么浩荡的巨大工程,那家伙竟然随意地就逮个人做代言?想到那个叫凌炎的男人笑嘻嘻的模样,颜立可只觉得哭笑不得。那个人真是……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做生意的…… 无语地叹了一声,颜立可把报纸收起来,靠在躺椅上闭眼睛休息。还好拒绝掉了,那家伙太不靠谱了…… 本来想歇会儿就能起飞的,结果躺到他真的快睡着了,飞机还是一动不动的。他一向好脾气,也不赶时间,机舱里其他人就忍不住了,抱怨声渐渐响起来。颜立可也没睁眼,耐着性子等,只听耳边广播里空姐的解释声,说是在等一位乘客,请大家稍安勿躁什么的。 说起来,自己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莫非整个飞机里的乘客就在等这位佛爷呢…… 于是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等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他也不清楚,只依稀觉得照在脸上的阳光有些刺眼,自己好像皱了皱眉,动了动,下一秒那刺人的光就被什么人挡住了。一路睡得酣畅淋漓,等颜立可终于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刚要动一下,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盖了条毯子,颜立可一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低笑声,“哟,终于舍得醒啦?” 这声音…… 颜立可一惊,蓦地侧头,等看清眼前的人立刻就傻了,“你……” 身边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我怎么了?”然后又是恍然大悟似的笑道,“一天没见是想我了?” 对方那个得瑟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出来,“凌先生怎么也在这,很巧啊。” 凌炎扬了扬眉,啧啧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 “嗯?” 凌炎食指垂下来指了指自己的位置,“把这家伙赶走,我再坐过来,很麻烦的。” 颜立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临时换的么?呵呵,您是有什么急事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对方却是点头如捣蒜,又和昨天一样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名片来塞到他手上,“有啊,大事儿,喏,”凌炎还把那个写着“帝园”楼盘新闻的报纸抽出来指了指,“来做我的代言人吧,你会火啊~” “……” 这回没有欧漾护驾,颜立可真是哭笑不得,“凌先生最近很无聊是么?” 凌炎倒是耷拉着眉毛,点点头,“是挺无聊的。” 怪不得…… 颜立可无奈,只好按他意思把名片收进怀里,“您到底想干什么?别绕圈子了,项目都启动了,怎么可能连代言人都没选好。” 这话刚落,却见凌炎眸子一眯,光芒更盛了,“小可你脑袋也很聪明嘛。” 被“小可”两个字定在原地,颜立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呆呆看他,没反应过来似的。只是这表情太无辜太没防备,看得凌炎更是心花怒放,他抱着胳膊哼哼,“颜立可,十五岁,父母不详,原本是个孤儿,六岁那年被项家收养,却从来不参与帮派争斗,只是个挂名养子,从小就是个天才,哦,十五岁就上大学什么的……唔,目前还是项黎的男朋友,”凌炎说到这儿,忽然嘿嘿笑道,“小孩儿,你喜欢男人?” 颜立可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说起来,那应该是自己的经历,可没什么记忆,也没什么真实感。凌炎见他木呆呆的,估计是不好意思,更觉得这家伙可爱,“喂,项黎真是你男朋友?” 颜立可咬了咬唇,渐渐镇定下来,抬头看着凌炎摇摇头,“不是。” “哦?”凌炎倒是意外了,“这么快否定自己的男人,项黎知道了可是会伤心的哦。” 颜立可想到项黎一年里看着自己时略微伤心的眼神和那种欲言又止似的表情,他出神了一会儿,垂下眼睛没再说话。 他这边左右为难,凌炎看着却是异常高兴,看来小两口有摩擦,不太和谐,这是个好兆头,想着,他凑过去一些,低头看着颜立可精致的侧脸,笑道,“干嘛?吵架啦?” 颜立可回过神来,侧眼看到凌炎一副八卦的表情,心底那点愧疚立刻被无奈和好笑替代,这家伙这么大个个子,怎么性子这么像个孩子,“凌先生原来还兼职做户口调查员呢。” 凌炎哈地一笑,坐回位置,“我这不无聊么,陪我聊聊天吧。” 颜立可点点头,“凌先生想聊什么?” “别总凌先生凌先生的,叫我凌炎就得了,”凌炎说着,忽然嘿嘿笑道,“要不我比你大,你叫我炎哥哥啊什么的,我也不介意呀。” 颜立可差点笑喷出来,嘴角抽搐。 凌炎哈哈一笑,也不逗他了,忽然挺正经儿地说,“其实我是有事求你。” 颜立可一愣,看他难得有些正儿八经的表情,觉得特惶恐,“什么事?” 也不知道怎么的,凌炎收了嘻哈的模样,一向跳脱的人忽然看起来有些低落起来,“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 蒙特里亚,爱修洛庄园地下密室。 地底永远是这个样子,阴暗潮湿,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项懿推开密道的大门,走过七扭八歪的路,最后停在一处巨大的石门前。石门旁是一个加锁的面板,项懿掏出钥匙打开锁,输入了一串密码后把钥匙插进一旁的小孔里,石门缓缓启动,一点点拉开一个一人宽的小缝。 走进石室里,里面不同于密道的阴沉,相反很明亮,空气里也透着股清香。 “楚默叔叔,”项懿拐过拐角,看到一个男人暗黑色的背影和一头白发,“他走了。” 楚默收回看着头顶无数显示屏的眼睛,转头面向项懿,疲惫的脸上略微有了些笑意,“这些天辛苦你了。” 项懿摇摇头,走上前两步扶住楚默的胳膊,慢慢扶着他走到一旁的躺椅上,“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这些事交给塔修亚他们就够了。” 楚默坐好了,听到他的话笑了笑,“的确是老了,受了一点伤身体就有些不中用了。” 项懿眼睛有点酸,忙摇头。 楚默只是笑着,声音很淡,“没有老爷,我早死了,多活这么多年也足够了,”揉了揉腰上的伤口,闭眼睛忍了会儿疼,他又说道,“雷帮那伙人也的确是厉害,怪不得敢跟我们这么叫板,不过除掉了他们,没人敢再跟你抢生意了吧?” 项懿蹲在他身边,看着男人一如既往的冷意中带着疼宠的眼神,默默点点头。楚默低头摸了摸项懿的头发,看着他的脸有点发呆,半晌才低低说道,“你现在,还真像老爷年轻的时候。” 项懿咬住下唇,没说话,只听楚默一向清冷的声音带着些笑意低低回绕在耳边,“那时候也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就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了金三角的地盘……”像是想着什么,他又笑了笑,“你和他真的很像,冷静,聪明,又够狠,看着冷酷无情似的,可对下属很好,特别好……” “和你一起的这一年,还真像年轻时候啊,跟他一起,在金三角闯天下的时候……”楚默呵呵笑了笑,收回手看着项懿略微似曾相识似的面庞,“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不杀颜立可么?” 项懿站起身拿过一个毯子盖在男人膝盖上,然后又乖乖蹲在一边,“您觉得留着他有用吧。” 楚默眼睛弯了弯,难得笑容里没有别的杂质,“我就给你这种城府很深的感觉么?” 项懿呆了一下,抬头看楚默戏谑的眼神,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是……” 楚默渐渐收了笑,叹了一声,“不是没有这个原因,只不过更重要的……他能治好你的病,不是吗?” “?!”项懿一愣,呆呆看他。 “这一年你身体有什么问题,我都知道,”楚默说着,像是累了似的,头靠在躺椅上慢慢闭上眼睛,“你是他唯一的孙子,天天那么痛苦,他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说着,他微微侧头看着项懿,“身体真的好多了么?” 项懿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种热热的东西涌上来,他一直觉得楚默这个人像一层雾,他想靠近一点,却总觉得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连界线和形状都没有,根本看不透走不近。第一次,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真实起来,不只是外公的第一护卫这个身份,而是真真切切的是楚默这个人。 喉咙有些发热,项懿点点头,忍不住也笑了笑,“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是,别总勉强自己,以后这些事都交给我吧,您好好享享清福不好么?” 楚默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到什么又笑道,“说起来,还真的是……小懿,等报了仇,我们不用再装模作样的了,你就叫霍懿,姓霍,对不对?” 项懿看着男人眼里的期待,心里略微发堵,立刻点头。 楚默喃喃又说,“等报了仇,再也不用顶着项字了,你要姓霍,你的儿子,孙子都要姓霍的……”说着,楚默忽然笑道,“对了小懿,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姓霍的孙子抱抱?” 项懿一愣,心里忽然莫名地发慌,脸上就有些无措,楚默也只是逗逗他,没多想,只撑着躺椅又慢慢站起身来,“这些事还远着,好了,我也歇够了,你来,我给你看些东西,是最新的情报。” 莫名其妙心里就舒了口气,项懿起身扶住楚默慢慢朝控制台走过去。 楚默伸手按了按控制面板,头顶的屏幕里现出几张照片来。 “凌亦辰、凌亦风、莫凛,只要除掉这三个人就可以了,毁掉整个腾凌太难,也没有必要,毕竟……”楚默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声,“毕竟他们当时也只是项坤手里的棋子,也不过是为了给三弟报仇。” 项懿默默点头,看着屏幕里的照片一张张翻过。 “莫凛一年前身中十多枪,抢救了一个月,总算把命保住了,不过跟凌亦风当初一样,成了植物人,醒不过来,症状也许和凌亦风也一样吧,可毕竟……”楚默忽然一顿,看了看项懿,叹了一声终于还是说出口,“可毕竟莫北不在了,没人知道当初他是怎么救活凌亦风的,所以莫凛估计还是在什么地方疗养吧,凌亦风应该是在照顾他,至于两个人在哪里,我还是没查出来。” “至于现在的腾凌……虽然凌炎是副总,但事实上凌亦辰基本上已经把家业给了这个大儿子了,自己也归隐了,所以说,我们想找的这三个人,全都不知去向。” 项懿皱着眉看着屏幕,那应该是一年前的照片,全身裹满渗着血的绷带的莫凛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周围围着几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他们的去向应该算是高级机密了,除非腾凌的核心人员,应该没人知道。” “嗯,”楚默点点头,“所以能知道这消息的方法,只有一个。” “派卧底。”项懿说着,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凌炎,眯了眯眼睛,“而且要尽量在最短时间内打进核心组织里去。” 楚默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但是派谁去,我还没想好。” 项懿低垂着头看着屏幕里的资料和照片,也不说话了。 谁会是适合的人选? 对腾凌有用,而又不会让他们起疑的自己人…… 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可隐约又抓不到思路,他皱眉想着,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有些烦躁时,手机忽然响起来,项懿回过神,低头拿出电话看了看,“小可”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他想了想还是接起来了。 “小可?” “呵呵,懿,我到了,”那边有点吵闹,但颜立可的声音还是挺欢快的,“你吩咐来接我的人我也见到了,我现在在往学校的路上呢,挺顺利的,你放心。” 项懿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暖暖的,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眼前的挂钟,心里忽然就有些担心,“不对,怎么这么久才到?你现在应该已经到学校才对……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颜立可那边忽然没话了,项懿一皱眉,问得更急了,“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只是这回带着明显的笑,“你在担心我么?” “……” 项懿忽然觉得心里发堵,没说话。 “呵呵,”那边笑了笑,也没继续问,转移了话题,“嗯呢,飞机起飞得有点晚,有个乘客晚了将近半个多钟头,大家都等他来着。” 被转开了话题,心里的感觉更是复杂,项懿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顺着颜立可的话随口问了句,“半个小时也等,这航空公司怎么回事。” 颜立可却是呵呵笑了笑,替对方解释似的,“他有什么急事吧,等等也无所谓啊。” 颜立可这种为别人回护的感觉莫名让他有些反感,他哼了一声,“还真是个大人物,有急事就要全机舱的人等着。” 颜立可一听这话,忽然就嘿嘿笑了,“你别说,还真是个大人物,”颜立可柔和的声音一字字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在中国商界是个有名的人呢,你应该听说过吧,是个叫腾凌的地产公司的副总,叫凌炎的。” 第79章 【替身】 有那么几秒钟,项懿感到心口忽然像是被人用碎玻璃狠狠划了一下。他还没搞清楚这股莫名其妙的心痛是怎么回事,黑眸却下意识眯了一下,声音也低沉下来。 “凌……炎?” “是啊,”颜立可笑笑,又说,“他还请我做‘帝园’楼盘的代言人,我拒绝了,不过走的时候还是给了我名片,让我有事没事联系他……呵,这人挺有意思的。” 颜立可说得开心,却感到对方忽然沉默了,半天不吱声,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不对,便小心措辞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项懿在那边沉寂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倒是恢复了平日的音调,带着点儿笑意似的,“没什么。” 颜立可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多问。 “小可,”那边又传来项懿难得的温和的声音,“我大概十月份要去中国运一批货,可能会路过B市,到时候顺路去看你。” 颜立可一呆,心里立刻就高兴起来,“好啊,怎么大概呢?能确定时间吗?” 项懿声音还是很低,只是笑意没变,“放心,到时候会联系你的。” “呵呵,好。” 没几分钟的通话,可放下手机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兴奋起来。颜立可靠在车座上傻呵呵笑,想到项懿特意来看自己,整颗心脏就暖洋洋的,嘴角都合不拢了。 来接自己的一众人都是项懿吩咐来的,他刚下飞机的时候看到来接机的阵势,尴尬地恨不得低头盖住自己的脸,悄悄溜掉。一群人举个牌子招摇过市,看到他立刻又弯腰鞠躬的,搞得周围的路人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大少爷来了,人人侧目唏嘘。 一路被迫成为焦点,颜立可觉得自己已经把积攒了十八年的镇定都用尽了。 到了学校大门,那些如影随形的保镖总算肯放过他,颜立可站在宿舍楼下,长长吁了口气。虽然项懿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可这阵仗他实在是受不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己的情绪,颜立可吸了口气准备提着行李上楼,这才刚迈出一步,手机就嘟嘟嘟响起来,颜立可心里一紧,以为是项懿,险些把手里的行李扔到地上去。 立刻接起来,也来不及看来电显示,他按了接通就呵呵笑了笑,“懿?” 那边一愣,然后就噗地笑出来,“哟,还说不是项黎的人,这么快就思念成灾了?” “……”颜立可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凝滞了,有点儿郁闷地咬了咬唇,也没纠正对方听错了,只闷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凌炎哈哈一笑,“我想知道就知道了,”真是可恶至极的回答,“哪,小可,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颜立可叹了一声,寻思这个赖皮糖估计是甩不掉了,只好垂下眼睛无奈说道,“我先在学校呆几天,开学应该事情多,等差不多了我联系你吧。” 凌炎忽然收了笑,沉默一会儿才说,“最好快一点好吗?我是诚心求你帮忙。” 这个人忽然正经起来有点儿让颜立可惊讶,其实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这个笑起来嚣张得没心没肺似的男人能露出那种几乎称得上忧虑的表情。他想了想,忽然就觉得有点儿心疼,声音也下意识柔缓了下来,“那……这周末吧,其实……其实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治好他,你……” “呵,”总觉得凌炎这一声像是苦笑,“我一直不知道莫北还有个徒弟,早知道的话,早就找你了……”凌炎顿了一会儿,又说,“他能治得好小叔,也许……你也能吧。”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真是奇怪,竟然觉得这个男人低沉着声音,情绪低落的样子看着有点儿让人难过。 就这么按照约定,颜立可办好了入学的所有手续,熟悉了一个星期的学校生活后,周末的一大早就接到了凌炎的电话,说是已经等在了他宿舍楼下。颜立可心里一惊,赶忙跑到阳台去,果然就见一个夸张的红色跑车大喇喇停在他眼皮底下,里面一个人模人样的家伙拄着腮帮子笑嘻嘻地享受众人目光的洗礼,颜立可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蠢爆了,竟然会担心这种自恋臭屁的男人会低落伤心…… 低着头快速冲进车子里,颜立可悲哀地断定自己要成为学校的话题人物了。开着豪车的大帅哥到学校来接人,可偏偏等来的是个男人…… 颜立可无奈地坐上车,扫了一眼车外朝这里张望的人群,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 自己是不是要火了…… 有些尴尬地撇过头来,正巧对上凌炎凑过来的脸,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险些贴上自己的鼻子,颜立可吓了一跳,赶忙往后缩了缩脖子,脸却一下子红了。 “哈哈哈,”凌炎大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边发动车子边瞥着旁边的少年笑道,“小可,你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咬了咬下唇,颜立可垂下头,稍微往车门方向坐远了一点点,这个小动作惹得凌炎更是开心,忍了又忍才总算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混蛋。 刚开出学校,凌炎就打开了顶棚的天窗,阳光充足却不刺眼,洒在颜立可精致的侧脸轮廓上,凌炎看着觉得心里发痒,忍不住逗他,“小可,你和项黎在一起多久了?” 颜立可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了一下,才低声说,“你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的。” “呵,”凌炎觉得好笑,这家伙怎么就死不承认,当腾凌的情报网是摆设不成,自己可是特意调查了一下他的成长史,“好吧,不承认也罢,看来那家伙在你心里也没什么大分量啊。”说着,凌炎侧头看了看颜立可,忽然扬眉笑了笑,“那我岂不是有机会了?” 颜立可一愣,眨眨眼睛,看到凌炎眼里逗弄的笑意,无语地转回头,“凌先生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开玩笑,还有,说了别叫我凌先生的嘛。” 颜立可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凌炎,我和项黎没什么不代表我一定要再找个男人,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凌炎没再说什么,只看了一眼颜立可略微冷淡的侧脸,然后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 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一个医院门口,颜立可看了看窗外,看出这是B市最好的中心医院,也有可能是自己以后实习的地方,便忍不住下车多看了一会儿,直到凌炎泊好车走到他身边来才收回眼睛。 “那个人在这里?” 凌炎点点头,指了指最顶层的窗口,“那间屋子,跟我来。” 凌炎从下了车开始就很沉默,颜立可能感觉到他有些紧张,眼睛里也带着点隐隐的期待。暗自握了握拳头,颜立可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对医术的记忆并不清晰,却偏偏在遇到一些疑难杂症的时候脑子里会自动屡出一些思路来,像是本能的反应,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想多了还头痛,索性也就不想了。这会儿看到凌炎急切的背影,想到也许因为自己,那个病痛中沉睡的人有可能会苏醒过来,眼前这个男人也会开心起来,他就隐隐觉得有种细微的兴奋涌上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就像自己每次面对草药和医书时候一样,熟悉而陌生的兴奋感。 跟着凌炎踏进顶层病房的门内,颜立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跟在凌炎身后走到病床旁边。 一个男人瘦削的模样映在眼里,很普通平凡的长相,再配上那骨瘦如柴的身体,看着让人慎得慌。 “……就是他?” 凌炎点点头,坐在男人旁边,“他身上中了十多枪,有一颗还打穿了喉咙……”颜立可顺着他说的看向男人脖颈中央小指甲大小的伤疤,“抢救了一个多月,总算保住命了,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凌炎声音有些哑了,“就这么一直睡着,睡了快一年了,想了一切办法也醒不过来……这症状我见过,我小叔就这样躺了八年,后来终于醒了。半年前我才终于查到救醒他的人就是你的师父,莫北。”凌炎说着,抬头看着颜立可的眼睛里有了点亮光,“你如果救醒他了,我保证,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腾凌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你,你什么都不用管,只拿分红,如果还不行的话……” 颜立可莫名觉得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这个叫凌炎的男人一直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儿,现在的样子却让他感到一股细细的心酸从胸腔深处一点点窜出来。 “你放心,”极力笑得自然些,他忽然想让这个人安心,“我会尽力的,虽然不能保证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尽力的。” 凌炎黑幽幽的眸子直直盯着他,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颜立可放轻脚步小心走到病床另一边,看着昏睡的男人暗暗吸了一口气,“我先大概看看他现在的情况,一会儿你把他这一年内的所有检查记录和当初的枪伤报告都给我,”边说着,他抬手把住男人细瘦的手腕,静静感受他脉搏的跳动。 凌炎心里默默记着,不敢打扰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看颜立可给病床上的人把脉。 少年的表情起初平静,可也只是一会儿,便忽然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朝凌炎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盯紧了病床上的人的面孔。 凌炎看着他逐渐冷漠下来的表情,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颜立可终于松开了男人的手腕,却板着身子背对着凌炎,没动弹。 凌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怎么了?” 颜立可整个人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比较瘦小,还是少年的体态没有完全长大,可如今眼前这个瘦削的背影,莫名让凌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上来。 “凌炎。”颜立可转过身,勾着嘴角轻笑了一下。 凌炎一看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忽地一颤。 “怎么了?是知道我想说什么了么?”颜立可歪着头笑着,一点点起身,抱住胳膊俯看着凌炎幽黑的眸子。 少年明明是微笑的模样,此刻忽然显得莫名凌厉起来,明明是笑着的,却让凌炎感到一股微妙的压迫感涌过来。凌炎为这想法皱了皱眉,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哦?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颜立可慢慢收了笑,只是盯着凌炎的眼神带着点冷意,“你请我来看病,病人却是个假的,这是什么意思?” 凌炎感到眼皮一跳,没说话。 颜立可觉得好笑,盯着病床上的人说道,“我实在弄不明白,你既然是拜托我来解决那么多名医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怎么会以为弄一个冒牌货就会骗得过我呢?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么?” 凌炎的眸色更深了,颜立可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周围像是泛起一股强烈的气场,让人觉得手脚冰冷,这种感觉他只在一个人身边感受过,就像在项懿身边一样,明明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却让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涌上来。 可凌炎只是盯着他看,直到颜立可觉得脖子发酸了,对方才总算弯了弯眼睛,轻笑了笑,“小可,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凌炎终于站起身,俯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两头的少年,“不过,真不愧是当年闻名遐迩的神医莫北的徒弟,我看轻你了。” 颜立可没说话,只迎着男人锐利的眸光,挺直了脊背。 凌炎盯着颜立可上下看了一眼,眸色忽然缓和下来,嘴角也渐渐上翘,“你说得没错,这是个假货。”凌炎耸耸肩,无所谓似的靠在墙上懒洋洋站着,“不过,症状并不假,这人也的确是受了枪伤晕迷到现在,哎呀,我找这个替身找了很久的,这么轻易就被你看穿了还真是失败,啧……哦对了,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怎么识破的呢。” 颜立可皱了皱眉,盯着面前这个事不关己似的笑嘻嘻说话的男人,又瞥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时间不对,他躺了没多久,不到一年,而且,我碰他的时候你的表情不紧张不担心,反倒只有我松开他跟你说病情的时候,你才有了那么一点急切的反应。”颜立可慢慢说着,抬眼盯着凌炎漆黑的眸子,冷声道,“你担心的不是这个人,只是这个病而已。” 凌炎嘴角散漫似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一双眼睛反倒越发暗沉起来,“小可,你真的只有十八岁?” 颜立可呵地冷笑了一声,勾起的嘴角明明是冷漠的,却显出一股异样的性感来。 凌炎莫名感到心里忽然跳了一下,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很好,他下意识向前踏了一步,笑道,“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颜立可抬眼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治好了这个替身,我带你去见真正的‘病人’。”凌炎终于直起身子来,朝颜立可走了几步,“那个人疗养的地方是个秘密。我承认刚才对你并不完全信任,所以才会拿这个替身试试你,不过你要是治好了这个替身,我带你去见那个真正沉睡了一年的人,当然,酬劳翻倍,怎么样?” 颜立可一直平静地看着凌炎,听他说完了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凌炎皱皱眉,“笑什么?” 颜立可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再没平时的温和,“凌先生,您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是不是鲜少有阻碍你的东西,更是没有过拒绝过你的人?” “嗯?”凌炎皱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颜立可也不兜弯子了,笑容里的冷意渐渐加深,“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一定会接受您的安排?”凌炎一愣,刚要说什么,却听颜立可又说道,“答应您救治那个人,不过是我作为一个医生不会见死不救罢了,您承诺的那些酬劳,我并不十分感兴趣。” 颜立可说着,转身朝门口迈出一步,“原以为凌先生是个值得交往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不太习惯这种掩藏欺骗和利用的‘交易’,所以很抱歉,您另请高明吧。” “什……”凌炎一愣,回过神时颜立可已经走到了门边,他赶忙追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喂,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呵,”颜立可回头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挑眉笑道,“您想用一个替身骗我的药方这我可以理解,那个人可能对您而言很重要,您不想让他置身险境,也是人之常情。” 凌炎呼了口气,“你明白就好,那你还……” “不过……”颜立可瞥了一眼不远处病床上惨白的躯体,眸子蓦然一眯,声音冷厉起来,“您为了保护一个重要的人就虐待一个无辜的人,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过残忍,请恕我颜立可没办法和您这种人继续合作。” 肩膀上的手一僵,颜立可沉了沉肩,摆脱了凌炎的桎梏,只是眼睛还是盯着病床上虚弱的身影。 “这个人是活生生被打成这样的,与其说您找了一个替身,不如说……”颜立可声音蓦地一沉,带着冷笑,“是您亲手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出来。” 说罢,他没再看凌炎的反应,拉开门利落地走了出去。 凌炎盯着眼前关紧的门,黑眸里渐渐染上一层复杂的情绪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慢慢转身朝身后的落地窗走过去。 低头看着走出医院大门的颜立可的背影,凌炎忽然笑了笑。抬手拨弄了一下摆在窗台上的花瓶里的玫瑰花瓣,男人低低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病房里。 “颜立可,你果然很有意思。” ***** 颜立可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个病房的方向,只是逆着光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收回眼来,他暗自磨了磨牙,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气。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精通医术,可治病救人似乎是从骨子里喜欢的事情,他可以不计得失地救助任何一个病人,所以更没办法原谅凌炎这种为了达到目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成废人的行为。深吸了口气,颜立可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脑子里残留的那个虚弱的身影抹掉。 刚走出几步,空气里缓缓漾过来一丝甜腻的清香,颜立可蓦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回头朝医院的后花园看过去。 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花园一角有着一簇簇鲜艳的红色。 玫瑰吗? 不由自主地迈出去一步,又一步。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那片玫瑰园前。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很喜欢玫瑰花。 颜立可弯下腰,伸手夹住一枝花茎轻嗅了嗅。 连同这个香气,似乎也有种让自己全身舒畅的力量。 眼前慢慢有些模糊,脑袋似乎停止了运转。 艳红的花瓣,醉人的花香……还有…… 还有什么呢?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么灿亮的阳光…… 夜色,对了……应该是在黑夜里,还有……月光…… “咳咳……” 一声轻咳猛然打断了颜立可的思路,脑子里纷乱模糊的影像一瞬间碎裂,颜立可感到心脏蓦地痛了一下,然后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我刚才在想什么? “咳咳咳……” 来不及思考,又是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颜立可忙回过神,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似乎是在花丛里面…… 小心拨开玫瑰花丛,颜立可弯了弯腰,从一个小路里钻进去。 “少爷,你看,我都说了不要在这里吹风,您怎么就不听我的呢,”一个男人叹息似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心疼,“好了,来,跟我回去吧,这里还是有风,您会染病的。” 颜立可循着那个声音又走近了一步,隐约从花丛间看到两个人的背影。只是一个站着,另一个坐在轮椅里。 “少爷,怎么了?”站着的灰衣男人蹲下腰来,小心跪在对方的轮椅前,摇了摇他的手,“您想要什么?” 颜立可忽然觉得心里发慌,莫名其妙的,心脏像是窒息一样疼了起来。 透过密密纠缠的花茎,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的样子。 亮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柔软,男人的瞳孔是冰蓝色的,很漂亮,像是天空一样干净澄澈。只是明明看着这么清俊儒雅的人,面上的表情却是呆滞的,那双清泉一样湛蓝的瞳孔却空洞无神,只迷茫地看着前方,根本不理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少爷?”灰衣男人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推了推他的轮椅,“算了,我们回去吧,您真的不能再吹风了。”说着,男人小心推动着轮椅,“下次不要自己偷跑出来好不好?耶姆我会很担心的,好吗?” 那被称作少爷的金发男人却还是不理他,只是忽然动了动,身子慢慢转了个方向,眼睛也呆呆转过来,头稍微歪到一边,愣愣盯着前方。 耶姆一愣,赶忙蹲下身,“少爷你在找什么?” 金发男人像是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眼前的花丛。耶姆顺着那花丛看过去,心里又有些难过,“您要玫瑰花吗?您等一下,我给您摘一朵。” “唔……”男人歪歪头,发出一个低低的咕噜声。耶姆愣了愣,下意识朝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 花丛里,隐约像是隐匿着一个人影。 耶姆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暗自吸了口气,沉下声来,“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花丛微微颤了一下,耶姆眯缝着眼睛冷哼了一声,“怎么?还要我请你出来?” 花丛又动了一下,而下一秒,一个少年清瘦的身影从缝隙间小心钻了出来。 阳光映照在少年柔软的黑发上,洒进那双黑润的瞳孔里,少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垂下眼睛,讷讷说道,“那个……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小心措辞地道歉,可对方半天没有声音。 颜立可疑惑地抬头,却看到那个叫耶姆的男人一副惊诧的模样瞪大了眼睛,连同那声音也似乎带了些颤抖。 “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80章 【木偶】 颜立可愣了愣,有点纳闷儿地眨了眨眼睛,“你认识我么?” 耶姆像是被这句话噎到了,梗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垂下眼睛,“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可男人说得匆忙,眼神躲闪,就连语气也是带着挣扎和愤懑似的。 颜立可疑惑地皱皱眉头,不明白这个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请等一下,”颜立可走上前两步,下意识拉住耶姆的衣袖,“我们以前认识的吧?你刚才明明……” 话未说完,攥着的衣袖蓦然被甩开,耶姆狠狠瞪着他,很不耐烦地低喊道,“我都说认错人了!” “我……” 正争执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低低喃喃的声音来。 “小……” 虚弱的,有些茫茫然似的呼唤声。 颜立可一愣,抬头循声看过去。 轮椅上的男人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角处映出一圈淡淡的阴影。四目交接的瞬间,颜立可隐约看到男人的睫毛颤了颤,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像是蕴藏着一泊静谧的湖水,只是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似乎泛起一圈涟漪来。 “唔……” 男人的手动了动,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眼睛里像是有了一点点微薄的光。 “少爷!”耶姆赶忙过去,一手按住男人微微抬起的手掌,“您怎么了?” 颜立可呆呆看着他,心里忽然发起疼来。 那个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 好痛。 怎么回事?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像是逼自己去响应什么。 “你……” 手按住胸口,颜立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金发男人走近了一步。 “你还不走?!”耶姆狠狠瞪过来,绕到那男人轮椅的背后,一双手紧紧按在把手上,“还看什么?让开!” 颜立可像是没听到,只紧紧盯着金发男人的眼睛。 “他怎么……” 耶姆咬了咬牙,见颜立可不动弹,干脆原地转了个圈,朝着医院的方向快步走出去。 颜立可呆站在原地,身体像是莫名地发僵,瞳孔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呃……” 不远处,小小的挣扎声。 隐约看到那个人在轮椅上转过身子,像是想朝后看,却又像是找不到方向,迷茫地动了动身子。耶姆心疼的声音低低传过来,努力安抚对方,“少爷,您不要乱动,身体受不了的……别再想了,好么?别再这样了……” 声音渐渐消散,背影也淹没在花丛深处。颜立可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他才终于找回一点神智。 刚才是怎么回事? 好像世界忽然静止了,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要涌出来,意识也飘离了似的。 刚才那个人…… 脑子里又闪过那金发男人呆滞的神情,那双眼睛直直看过来的时候,明明是空洞的眼神,却莫名让他觉得心痛。 到底是谁? 怎么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如此难过。 颜立可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忽然眯了下眼睛,抬脚朝着那条蜿蜒的小路走了过去。 轮椅留下的痕迹很清晰,直到医院楼下才终于消失。 颜立可抬头看了看医院的大门,身体本能地绷紧了。疾步走进大厅,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冲到了电梯门前。 那个人推着轮椅,不能走楼梯,只能是这里…… 脚步刚刚站定,眼前映出电梯标示上显示的数字。 17。 顶层…… 颜立可深吸了口气,抬手按开另一个电梯门,走进去,手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朝着最顶上的数字按了下去。 顶层都是重症监护室,人不多,很安静。 电梯门开的声音也细弱得几乎听不见,颜立可咽了下喉咙,轻脚迈出去,后背靠着墙小心转过身子。 走廊尽头,两个人的剪影映在瞳孔里。 “呵呵……”耶姆的苦笑声在走廊里显得异常沉闷,“原来……您就是为了他才坚持来中国的吗?” 逆着光,颜立可看不清那个金发男人的表情。事实上,他也几乎没有表情,只是抬头茫然地看着耶姆心痛的模样,不明白似的歪了歪头,像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您到底为了什么呢?”耶姆慢慢蹲下身来,两手按住那人的手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喃喃低语,“您为了他不惜逆天律,为了他耗尽了自己的力量,为了他……变成现在这样……”耶姆像是说不下去,哽了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可他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根本不记得你,您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 “卡罗少爷,您到底为了什么呢……” 颜立可忽然感到血液在胸腔里凝聚了一下,然后像是冰冻住了,浑身都冷了下来。 卡、罗…… 卡罗·赫…… 脑子像是忽然被人用力扎了一下,一阵晕眩袭过来,一瞬间的剧痛里,一个陌生的名字猛地闯进脑海里来。 卡罗·赫尔诺。 走廊里的声音渐渐缓了,接着是推门的声音,再然后周围又静了下来。 身体像是被人推进了水池里,迷蒙冰凉的一片,耳边也嗡嗡作响。可偏偏只有那个名字异常清晰,像是从灵魂深处涌现出来。 混乱的噪音渐渐消散,等颜立可回过神时,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 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指骨都泛起不正常的苍白来。 颜立可乌黑的眸子望着走廊深处的方向,脚步自动地缓缓走过去,然后停住。 1707。 那个叫卡罗的人,就在这扇门内。 颜立可愣愣看着门上的数字,直到夕阳艳红的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照在那扇门上,他才终于收回眼来,转过身慢慢朝原路返回。 ***** 一路上耳边都在回荡耶姆痛心似的低语声,眼前恍惚总是闪现那个金发男人呆滞的表情。回到宿舍,颜立可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平息心里莫名的慌乱。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看在眼里会这么难过…… 翻了个身,颜立可抬臂按住自己的眼睛,暗暗吸了口气。 忙了一天,身体也有些疲乏了。颜立可闭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困意渐渐袭上来。胸口还是泛着丝丝的疼,只是也一点点地平息下来了。 一片黑暗里,身体像是慢慢轻盈起来,几乎要飘离了似的。 “小……” 黑暗尽头,似乎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他忍不住走近了一些,胸腔里的跳动渐渐加快。 “小北。” 脚步蓦然顿住,身体一瞬间冰冷下来。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盛,光芒深处渐渐凝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来。 金色的卷发,冰蓝色的瞳孔,就连那嘴角的微笑似乎也带着柔淡的光。 “小北,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 “你……”努力抑制心口的悸动,他朝前又迈出一步,“……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好活下去,”男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渐渐虚弱起来,只是笑容没有一丝变化,一双黑眸里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小北,好好活下去,我会来接你的。” 男人的手很大,力气却轻柔,明明如此俊雅的微笑,看着却让他觉得异常难受。 男人终于垂下手来,只是像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近一步,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包围在自己掌心里。 手指被这个人紧紧攥着,手腕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冰凉地贴过来。 他下意识垂眼看过去,却猛地愣住,呆呆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手镯,你当初不是给我……” “我也有,”男人捏了捏他的手指,笑道,“这是一对儿的,你在哪里,你开心还是难过,我都能感觉到。” 心口忽然跳了一下,他呆呆看着头顶的人,一时语塞。 男人终于松开手,衣袖落下来,盖住了手腕上的镯子。他退后了一步,身影逐渐模糊起来。 “小北。” 男人的声音渐渐空明,像是回绕在耳边的回音。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等我醒过来。” …… “叮铃铃,叮铃铃!!” 颜立可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晃了晃,过了好半天他才看清眼前的东西。 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愣愣盯着天花板,顾不得胸口失常的心跳。 刚才那是什么? 梦吗? 可是……只见了一次,怎么就梦到那个人了? 而且为什么,感觉这么痛苦…… “叮铃铃!!” 颜立可回过神,呆呆侧头,直盯着那个闪动的手机看了三秒才总算反应过来。 赶忙坐起身,他缓了缓呼吸,想抬手拿电话,却发现手有点儿抖。 咬了咬唇,他闭着眼睛调息了一下。 “喂?” “小可。” 小、可…… 对了,小可,我是叫小可的。可是…… 那个梦里,那个男人为什么叫我…… 叫……叫我什么来着…… “小可?” 颜立可蓦地回过神,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声音努力平静下来,“懿?呵呵,抱歉,我刚睡醒有点迷糊。” 那边笑了笑,也没在意,“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脑子慢慢清明起来,颜立可深深吸了口气,总算让自己恢复过来,“你还记得凌炎吗?” 那边忽然一滞,然后低低嗯了一声,“记得,怎么?” “他请我去给一个人治病,刚才去看了病人,现在才回来。” “病人?什么病人?” 颜立可想到那个被活生生打成残废的人,心里一紧,下意识改口,“没什么……就是一个类似植物人的病人,我说我也诊断不出来就走了。” “……”项懿那边不知想了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干什么请你去?” 颜立可想了想,“我记得他说……他小叔就是那种症状,后来被莫……嗯,莫北治好了,所以……”抿了抿唇,颜立可没再说话。 果然对面一片死寂,颜立可几乎听得到项懿瞬间沉重的呼吸。 过了半晌,那边总算有了声音,“你是他惟一的徒弟,请你去也是理所当然的,”项懿声音很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让你去诊治谁?”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拒绝了。”颜立可想着,小心说道,“对不起,不该和你提的。” “呵,”项懿笑了笑,语气如常,“傻瓜,无所谓,都过去的事了,我现在爱的是你。” 项懿说得轻描淡写,颜立可听着却是傻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项懿说爱他,说得如此轻松又突然,颜立可有点儿回不过神儿。 “怎么了?” “没、没什么……”脸上有点发红,连声音都讷讷的,“那个……你上次说,你什么时候来B市?” “呵,想我了?”项懿低低笑了笑。 颜立可咬了咬嘴唇,不吱声。 项懿那边好像觉得好玩儿,低沉的嗓音逗弄他似的低低在耳边回荡,“说啊,想我没有?” “嗯……” “嗯?听不清啊。” 颜立无语了,这种时候就觉得项懿真是个小孩儿,他只好顺着他,哄人似的说道,“好啦,很想很想你,可以了吧。” “哈哈,这还差不多。” 颜立可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柔和下来,“呵呵,你啊,真像个孩子。” 话音刚落,那边的笑声蓦地凝滞了,像是旋律戛然中断一般,瞬间寂静无声。 颜立可疑惑地眨眨眼,“怎么了?” 项懿沉默了半晌,过了很久才出了声,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 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只是项懿没了先前的精神,颜立可听着就觉得心疼了。等挂了电话,天已经黑透了,晚饭没吃也不饿,颜立可看了看窗外的月光,恍惚就觉得鼻息间像是涌来一阵甜腻的花香,明明是幻觉,却莫名让心情好了不少。 干脆又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压抑在脑子里的幻象又忍不住冒出头,颜立可逼自己甩掉那个模糊的梦境,紧紧闭上了眼睛。 ***** “项懿?” 塔修亚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 可男人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电话,一动不动地发呆。 塔修亚忍了又忍,努力好脾气再叫一声,“项、懿!” 可那个混蛋还是板着脸,面无表情继续发呆。 忍不了了,塔修亚蹭蹭过去两步,一脚朝项懿小腿踢过去。 果然,项懿瞬间回过神,条件发射地向后跃出去两米。 “你干什么?”疑惑地皱着眉,项懿瞪了他一眼。 塔修亚耸耸肩,翻个白眼,“我叫你十多声了,十多声啊!!” 项懿一愣,把手机顺便丢回衣兜里,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上去,“有那么夸张。” “狗屁夸张,十声都是少的,”塔修亚哼了一声,靠着桌沿坐在一角,扬了扬眉毛,“打个电话发半个小时呆,说什么了?” 项懿垂下眼,又沉默了。 “切,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塔修亚皱紧眉毛,冷哼一声,“有什么说话啊,老闷着你不难受么?” 项懿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欲言又止似的,犹豫了半天总算开口,“我觉得……他回来了……” 塔修亚不解地眨眼,“回来?谁?” “……”项懿咬了咬唇,声音低低的,“莫北。” “哈?”塔修亚直接从桌子沿蹦起来,缩着脖子前后瞅了瞅,“你开什么玩笑?!” “……” 我擦,又是这种反应……塔修亚无语地蹲下来,仰头看着项懿重新静默下来的样子,“喂,说话,别闷着好吧。” 项懿抬眼看了看他,一向冷静的乌黑眸子竟显得有些迷茫起来,难得看到项懿脆弱的样子,塔修亚心里倒是有点心疼了。 “怎么了?”抬手揉了揉男人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肩,“你又梦见他了?” “不是……”项懿摇摇头,也不在意对方弄乱自己的头发,“颜立可……” “啊?他怎么了?” “刚才……”项懿顿了片刻,终于苦笑了一声,“刚才竟然觉得,好像在和莫北通话似的。” “呃……”塔修亚心里一惊,想到自己暗地里观察颜立可时的种种反应,也有些疑惑起来,“不过说真的,项懿,你不觉得颜立可很奇怪吗?” 项懿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好吧,就算他是真的失忆了,可是人的性情能变化那么大?他以前可是哇啦哇啦型的,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都……” “都觉得像莫北,是么?” 塔修亚咽了咽喉咙,没接话。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如果是装的,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银三角呗,这一年里,银三角可被你开拓得差不多了。” 项懿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碧蓝的天空。 那个少年的眼睛就和这天空一样,看起来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污秽。 项懿转回身来,盯着塔修亚忽然笑了笑,“楚默叔叔上次说的事情,你了解差不多了吧。” “找不到凌亦风他们踪迹的事儿吗?嗯,记得,我还特意派暗部的几个人去查探过,的确怎么也找不到。”塔修亚走过来,和项懿一起站在窗边,“怎么了?” “我想了想,外部打通不了,只能从内部盗取信息了。” “派卧底?” “嗯,”项懿点点头,手搭上窗棂,指腹慢慢摩挲着大理石光滑的表面,“应该派谁去,我想了一个星期,不过就在刚才,终于有了点想法了。” 塔修亚皱了皱眉,“谁?” 修长的手指在窗角停住,项懿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天边的流云,过了半晌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到底是真是假,是真心还是利用,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81章 【圈套】 入秋的B市天气清爽,浮在脸上的风都带着清凉的味道。项懿走下飞机看了看头顶的蓝天,黑眸里映出的倒影带着一抹不相称的黯淡。 十年了。 自己离开中国,离开那个山谷,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天空里漂浮的流云清淡到透明,他隐约像是又看到十年前,莫北带着小小的自己,在山谷里抓麻雀,采草药的样子。有一次自己还不听话地偷偷跑到河里洗澡,结果感冒了,还理直气壮地埋怨莫北,哭鼻涕耍赖,钻到莫北怀里撒娇闹小脾气。 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莫北总是无奈地笑着,轻轻抱着他,一遍遍低声哄着他,就算他再怎么无理取闹,那个人黑润的瞳孔里却只有纵容宠溺的微笑。 曾经以为这样的笑容自己会看一辈子,以为这样的莫北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可不过十年罢了,却早已物是人非。 “大少爷。” 项懿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欧漾,男人替他开了车门,有些担心地看他,“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项懿收回眼,弯腰坐进车里,头靠在椅座上慢慢闭上眼睛。 “走吧。” 欧漾在这一年里看得最多的就是项懿这样的表情,冷漠的,沉默的,带着些阴沉的模样,只是男人明明闭着眼睛的,欧漾却总觉得像是从他紧闭的眼角里看到一层难以察觉的孤寂和疲惫。 车子安静地行驶,里面也没放任何音乐,项懿总是太忙,也只有在车里能稍微休息一会儿。静谧的空气里只隐隐听得见项懿微沉的呼吸声,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微微颤动着,嘴唇抿得很紧。 车子停在医大校门口,来往的人群有不少回头张望的,只是车玻璃紧紧关着,暗蓝色的玻璃窗完全隔绝了车里的景象。 项懿在车里靠躺着休息,不急不慢的态度让欧漾有些疑惑。按理说这次B市的运货根本不需要项懿亲自出马,可男人早早就吩咐了这次的出行计划,欧漾只能理解成项懿是特意来看颜立可的。虽然对这点很是惊讶,但欧漾也没多问,只安排好了一路的行程。可这一路上项懿一直都是沉默无语,看不出来多高兴,也没觉得对颜立可有多特别。欧漾满脑袋问号,现在看着项懿到了人家大门口了还这么慢悠悠的,他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那个……大少爷,已经到了……” 项懿连眼睛也没睁开,只嗯了一声。 “呃……”欧漾挠挠头,“我给颜少爷打个电话?” 项懿微微动了动,只是睁开眼睛,稍微侧头看过来。被男人那双乌黑冷冽的眸子盯着,欧漾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那继续等?”虽然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项懿重新侧回头,又闭上眼睛,“他下课了自然就出来了。” “哦……”欧漾更迷糊了,这看着也不像是准备惊喜,倒更像是无所谓的态度,“那我看见颜少爷出来了就叫您一声?” “嗯。” 项懿看着像是很累,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欧漾朝着车外的人群眨眨眼,心里的疑惑更是加大。项懿这么千里迢迢地跑来B市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开始渐渐变暗,校门口才总算涌出一群群的人来。欧漾立刻打起了精神,眼睛盯紧门口的一众人。 本以为这么多人匆匆走过,人山人海里不好辨认,可人群里那个清瘦的身形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耀眼。 颜立可只是简单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休闲裤,头发也是随意伏在耳边,怎么看都是简单至极的装扮,却仍是显眼得让欧漾一眼就注意到了。 “大少爷,”忙侧身小心叫了叫旁边的人,“颜少爷出来了。” 话音刚落,项懿慢慢睁开眼,随便扫了一眼车窗外,便缓缓抬手打开了身侧的门。 男人的侧脸隐匿在车子一边的黑暗里,欧漾只隐约看到项懿嘴角微微勾起来,看着像是个笑的表情,眼睛里却还是黑漆漆的冰冷一片。 ***** 颜立可刚走出学校大门,就听身前不少同学唏嘘不已。旁边一起走的几个男生惊叫了一声,语气里全是兴奋,“哇靠,宾利啊宾利,活的!!” 颜立可一愣,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台黑色的加长轿车,外形炫得一塌糊涂,怪不得这群子男孩儿大呼小叫的。 他只看了一眼,也没在意,刚要擦身走过去就听见旁边的车门咔哒一响,里面的人弯腰走了出来。颜立可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这一看整颗心脏都差点停住了。 走下车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暗色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夺目的冷峻气势。男人朝自己这边看过来,额角暗红的胎记正对着自己,颜立可愣愣看着对面带着微笑的英俊面孔,半晌忘了怎么反应,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哎?颜立可,走啊?”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他才忽然回过神来,心脏总算又跳起来了,只是快得他难以呼吸。 只不过两个月没见,却觉得像是隔了好几年,再看到他,竟觉得连周围看惯的景色都亮丽起来了。 后知后觉的的喜悦涌上来,颜立可愣愣朝前迈出一步,却看到项懿比他走得还快,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对面的人拉住手臂,然后整个人被圈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小可,”项懿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微笑似的,冰凉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我等了你一下午,快急死了。” 不仅颜立可,周围的人群都呆了。颜立可感到脸上瞬间发烧似的红起来,连被项懿抱着的身子都发软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项懿总算松开他,却仍是拉住他的手,另一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中午到的,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颜立可觉得莫名的紧张,被握着的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不叫我?等那么久……” 项懿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朝车子走,“叫你你不就翘课了?我等等也没什么。”打开车门,项懿拉着颜立可坐进车里,侧头看了看还是在一边发蒙的家伙,“呵呵,怎么了?不欢迎我?” 颜立可赶忙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眶有点儿酸,明明心里开心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我……怎么感觉像是做梦……” “哈,”项懿笑着刮了刮颜立可鼻子,身子伏下来贴在颜立可胸口,“那这样呢?是不是有点真实感了?” “呃?” 颜立可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见项懿忽然低头,冰凉的嘴唇附在自己的唇上。没有一点的预兆,男人的吻带着不熟悉的凶狠味道,舌头霸道地探进他的口腔里,挑动着他因为呆愣而微微瑟缩的舌尖。口腔里的温度好像一瞬间被点燃,连整个身体都炙热起来,脑子被项懿热烈的吻弄得迷迷糊糊的,颜立可喘着气,两手下意识圈住男人的脖子,微微张开嘴回应过去。 仅仅只是一个吻罢了,竟然就让自己神魂颠倒。 等项懿终于松开他的时候,颜立可已经完全失神了。 “有真实感了么?”项懿侧过身一只手臂抱住他的肩,然后又往怀里带了带。少年愣愣地被那股力量带进怀里,脑袋乖乖窝在他肩窝里。 颜立可整个身子被项懿圈在手臂间,只觉得自己一向偏冷的体温此时滚热得让他受不住,小心动了动身子,项懿却低低笑着,抱得更紧。 “小可,想没想我?” 颜立可脸上一红,咬着唇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男人。 项懿也正垂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时,只觉得男人眼里的温柔让他整颗心脏都融化下来。项懿微微低下头,另一只手勾住颜立可的下巴,又轻轻在少年红润的嘴唇上摩擦了一下。 “我很想你。” 低低的,叹息一样的四个字,颜立可听在耳里却像是一道响雷,炸得他脑袋晕乎乎的。 “闲下来就想,你在干什么,在学什么,吃得好不好,在中国习不习惯……”项懿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只是气语。男人的唇轻轻翕动,滑过颜立可的唇,慢慢游移到鼻梁,最后停在他的眉间,“实在是走不开,否则真想早点过来。” 项懿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热气浮在脸颊上,耳朵羞得红热热的,颜立可不敢睁眼睛,只觉得被项懿说得全身都酥麻麻的,可又忍不住想听他继续说。 项懿额头抵在颜立可额头上,盯着他的眼睛笑道,“我想得这么辛苦,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颜立可总算找回点儿神智来,咬了咬嘴唇有点儿不敢看他,“你想要什么?” “呵呵,”忽然觉得颜立可这么羞赧的摸样很可爱,项懿低头,嘴唇凑到少年耳边,朝里轻吹了口气,“你猜。” 颜立可身子一颤,下意识看了眼副驾驶上的欧漾,不过前排包括司机两个人都目不斜视,完全幻化为聋哑人一动不动稳如泰山,颜立可咽了咽喉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着勇气当着外人的面抱住项懿,抬头吻了吻男人额角的胎记,努力平静地笑了笑,“好啦,别逗我了。” 项懿哈哈一笑,终于抬起身子揉了揉颜立可的头发,笑道,“今天陪我一晚上,哪里不许去。” 本来挺正常一句话,莫名其妙就被自己想歪了,颜立可赶忙垂下眼睛,讷讷点点头。项懿越看越觉得好玩儿,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他好几下才总算放过他。 车子早就离开了医大,在高速路上飞驰,颜立可得了空隙,好不容易坐正了身子朝外看了一眼,“我们去哪儿?” 项懿抬手拉开一边的窗,任外面的暖风吹进来,“去一处山谷,听说那里开发了一个森林公园,我想去看看,”说着,项懿回头吻了吻颜立可额头,“可以吧?” 颜立可笑了笑,低头靠在项懿肩膀上,“嗯,去哪里都好。” 少年乖顺地窝在自己怀里,像是有点儿累了闭着眼睛完全倚靠着自己。项懿低头看着颜立可嘴边淡淡的微笑,自己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扭过头看向窗外,收了笑,眼里那点笑意慢慢消散不见。 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颜立可下车前朝外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些意外,B市很大,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没想到如此现代化的大都市边沿竟然也会有这么漂亮的自然景观。 走下车深深吸了口气,颜立可回头朝着项懿笑道,“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随意扫了眼四周,“看着也不像是很出名啊,不过真漂亮呢。” 项懿走下车缓步走到颜立可身边,抬头眺望着眼前的山谷,听着耳边淙淙的流水声,半晌没有说话。颜立可也没注意,走上前两步蹲在草地边笑道,“懿,你看,这儿有个蚂蚁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项懿像是颤了颤,脖子也僵硬了似的,愣愣朝他看过来。 “是么……” 喃喃说着,项懿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盯着那个蚂蚁窝发呆。 “你看,呵呵,这个大蚂蚁在拖小虫子的尸体呢。” …… ‘小懿,快来看,这儿有个蚂蚁洞啊。’ ‘哪里哪里?我看看!哇,好多蚂蚁呀!’ ‘呵呵,你看这儿,有一群蚂蚁在拖这个螳螂的尸体呢。’ …… 项懿恍惚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身边的人。 颜立可自顾自看了好一会儿,隐约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到项懿紧紧盯着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了?” 项懿收回眼,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蚂蚁窝,然后转身朝山谷走过去,“没什么,走吧。” 颜立可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跟在男人身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蚂蚁洞,只觉得那里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像是容藏了什么回忆似的。 项懿早就吩咐了欧漾他们原地等待,这会儿只有颜立可和他两个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耳边是细细的蝉鸣,两人渐渐走进谷底,水流声也逐渐大了。脚下的路仿佛忽然没有了尽头,明明眼前是翠绿的景致,项懿却隐约像是看到一片血红,血红的河水,血红的泥土,耳边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和震耳的枪击声。 身体不自觉开始僵硬,心跳逐渐失常。项懿感到全身冰冷下来,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脑子里不停回荡十年前的惨象,项懿狠狠握住拳头,蓦地停住步子。 身后有什么人快步走近,然后身体被人用力抱住。 “懿?怎么了?”颜立可抱紧了怀里的人,看着项懿逐渐猩红的眼睛,着急地摇了摇他,“怎么了?想什么呢?” 项懿恍惚地低头,看到抱紧自己的少年急切的眼神,感受着这个有力的担心的拥抱,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瞳孔里映出颜立可黑润的眼睛,项懿默默看着,抬手环住了少年的肩膀。 “小可。” “嗯,我在。” “这里……”项懿停了一会儿,头微微靠在颜立可肩膀上,“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什么?”颜立可一愣。 “十年前,”项懿的声音低沉,像是隐约带着颤抖,“仇家杀了我全家,这里……全是血,全是尸体。”项懿停了一会儿,像是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后来,又是他们,杀了我的外公,我的父亲,还有……莫北。” 颜立可一颤,愣愣看他,男人眼里全是痛恨,漆黑一片,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颜立可看着心疼,更紧地抱住他,可怀里的人微微颤着,身体也冰冷下来。他咬了咬唇,小心地问,“查出来凶手是谁了么?” 项懿僵硬地点点头,起伏的胸口紧紧贴着颜立可的胸膛,那股痛恨和愤怒几乎要涌出来。颜立可抬手抚着项懿苍白的脸孔,盯着他的眼睛,“懿,能不能告诉我,那些人到底是谁?” 项懿像是慢慢平息着激动的情绪,听到颜立可的话,他垂下眼盯着他,然后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对不起,别担心,我没事,你不用知道这些事。” 颜立可一想到项懿刚才的样子,心痛的感觉就清晰地弥漫起来,他想试图再问些什么,抬头间眼角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项懿的身后。 一瞬间,全身蓦然僵硬住。 “懿,小心!!” 想也不想立刻推开身前的男人,下一秒,一道劲风在耳边倏然飞过。 “砰砰!” 两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颜立可来不及细看,用力抱住项懿,然后顺势滚到旁边的巨石后面。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颜立可伏在项懿身上,急忙扭过头朝枪声来源看过去。 不远处,四五个黑衣人手拿着枪正伏在隐蔽处朝他们张望。颜立可心里一凛,还来不及想什么,身下的男人忽然一翻身,紧紧把他护在怀里,“别动。”项懿的声音低沉,刚才凌乱的情绪消散,此刻异常冷静,“看见后面的森林没有?” 颜立可迅速回头扫了一眼,点头。 “现在,马上跑过去,我来压制他们。”说着,项懿掏出怀里的枪,松开颜立可,推了推他,“快去。” 颜立可皱起眉,没按他说的弓身,只回头急道,“那你怎么办?” 项懿忽然一笑,用力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放心,这种事我见多了,不用管我。” “不……” “快走,没时间了,”项懿手上又用了些力,眼看着对面的人慢慢逼近,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快啊!” 颜立可感到心脏砰砰直跳,犹豫着蹲起身子,想到要离开这个人,心口割裂一样痛起来,可是自己没有武器,留在这里只能拖累他。咬了咬牙,他狠心站起身,弯腰朝后面的森林飞跑出去。 就在冲过去的一瞬间,身后砰地响起一连串的枪击声,子弹划过耳边的剧烈声响清晰无比,颜立可顾不得回头,用尽全力朝森林深处冲出去。身后的枪响不觉,似乎还夹杂着几个人的惨叫声,每一个叫声都让他感到心脏停滞了一般地剧痛。 不是项懿,还好,不是项懿…… 拼命压抑心里的疼,他用尽全力飞跑。身后似乎追上来几个人,可几声枪响过后,那紧追的脚步声又折回去,卷起又一轮纷乱的枪击。 那个人在保护他,拼尽全力地,要护他周全。 心脏几乎要拧碎,颜立可捂住胸口,发疯一样加快了速度。 森林像是没有尽头,天色也越来越暗。颜立可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感到身体越跑越僵,越来越冷,等终于听不见枪声了,他才蓦然顿住脚步。 身后一片寂静,静得诡异。天色早已黑下来,颜立可觉得自己几乎没法呼吸,身体也像是冰冻住,麻木僵硬地朝原路挪动。一路上的空气里像是带着一丝丝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起来,他用力按住胸口,一步步僵直地走回森林边沿。 昏暗的月光下,隐约看到几个倒地的身影。颜立可感到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胃部猛然痉挛起来。 “懿……”颤着声一步步走近,脚步几乎要软下来。 男人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像个噩梦。 “懿,项懿!”身体忽然有了力气,颜立可飞跑过去,猛地跪在项懿身边,用力把人抱在怀里,“懿,你醒醒!” “唔……” 像是吃痛的呻吟声,怀里的躯体微微颤了颤,那双紧闭的眼睛慢慢掀开一丝细缝。一阵狂喜涌上来,颜立可立刻放轻力气,小心摇了摇怀里的人。 “懿,你怎么样?你等等,等等我马上叫欧漾他们……”手忙脚乱地掏电话,手掌却忽然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颜立可一颤,看到项懿睁开了眼睛,呼吸急促,眼里却是细微的笑。 “放心,我……没事,”咳了一声,项懿慢慢坐起身子,靠在颜立可怀里,“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颜立可赶忙摇头,双臂紧紧搂住他,“你伤了哪里?疼吗?是不是很疼?” 项懿呼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没事,就是肩头被打了一枪,后来剩了一个人,我和他都没子弹了,就动手了,嘶……”像是扯到了痛楚,项懿缓了缓才说,“头撞到石头,还真疼……” 慌乱失常的心跳总算平静了一些,颜立可咽了咽唾沫,好不容易把酸涩的感觉压下去,“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袭击……” “哼,肯定是腾凌那帮……”话未说完,项懿惊觉失言,赶忙改口,“我也不清楚,回头让欧漾查查吧。” 颜立可一愣,回过神时看到项懿偏过头躲着自己的眼睛,颜立可皱皱眉,抬手按上他的手,“你刚才说……腾凌?” 项懿咬了咬牙,没说话。 “什么腾凌?你说的是哪个腾凌?” 项懿垂下头,又沉默了。 颜立可松开手,声音也沉下来,“你的仇家,就是……腾凌?” 项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是谁不重要,你不要想这些事好不好?这是我的事。”被颜立可紧紧盯着,项懿有些说不下去似的垂下眼来,苦笑道,“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里,小可,你不可以出事,你明不明白?” 颜立可咬住下唇,微微垂下眼睛。 项懿又叹了一声,忍着头痛低头吻了吻颜立可的眼睛,“乖,听话,别再问了。” 颜立可盯着项懿看了半晌,不知想了什么,终究还是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项懿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走吧,扶我回去,欧漾他们应该还在上面,你通知他们一下。” 颜立可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小心撑起他的身子,另一手立刻掏出电话按下一串号码。 只是他心里着急又心疼,眼睛只紧紧盯着电话的屏幕,没有看到一旁的男人偏过去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来。   第82章 【倾诉】 欧漾他们来得很快。颜立可扶着项懿才走到半山腰,就看到那台宾利车直接从山顶冲下来,猛地停在两人面前,欧漾从车里匆匆跑出来,一看到项懿踉跄的模样,顿时急得脸都发白了。 “大少爷,您这是……”赶忙跟颜立可一起扶住项懿另一侧,那司机也立刻下车给二人开门。 “遇到了埋伏。”项懿说得轻描淡写,可肩头的伤看着还是很严重。众人好不容易把他安顿好,车子便飞驰着朝中心医院冲了出去。 项懿脸色发白,坐在后座上的身体也有些虚软,不过男人表情镇定如常,要不是那血肉模糊的伤势在眼皮底下,颜立可都要怀疑他们刚才遭遇的暗杀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欧漾忙着联系了医院,刚把手机放下,就听后座的颜立可探过身子说道,“欧漾,一共五个人,在刚才山谷的河流岸边,你找人把尸体处理掉吧。” 话音刚落,不仅欧漾回头看他,连项懿也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 欧漾回过神,忙应道,“哎,我光着急大少爷的伤了……您放心,我马上安排人。” 颜立可吁了口气,余光看到项懿正盯着他看,便侧过头小心靠过去一些,“怎么了?伤口疼么?” 项懿摇摇头,笑了笑,“你比以前心细多了。” 颜立可不好意思似的笑笑,没说什么。 众人到了中心医院楼下,早有人等在大门口。项懿看着窗外的阵仗觉得好笑,自己只是肩膀受个伤,脑袋磕破了罢了,又不是垂危病人搞这么隆重干什么…… 不过拗不过欧漾的意思,他还是下车跟着一众医生护士进了医院,还被夸张地安排到了顶层监护室,接受一个取子弹的小手术。 颜立可和欧漾等在门外,大半夜的,走廊安静无声,颜立可犹豫着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欧漾。” 欧漾转身看他,“什么事颜少爷?” 虽然项懿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涉足那些阴谋和仇恨,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想了解那个男人的过去。 “我听项懿说……他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变故,说是以前就住在那个山谷里的……” 欧漾一皱眉,不明白似的,“变故?” 颜立可一愣,“你不知道吗?” 欧漾想了想,像是想通了什么,有些不确定,“我听我父亲说过,大少爷一家原来就是在B市的,不过后来出了什么事就全家搬到了金三角,不过那件事被老爷,哦,就是项坤项先生封锁了消息,还特意买通了媒体什么的,不让那件事外传,所以,呃,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很少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特意封锁消息? 颜立可心里疑惑,皱着眉理了理思路,又问,“那……一年前老爷和莫北他们被暗杀的事情,你知道凶手是谁么?” 听到莫北两个字,颜立可看到欧漾眼里闪过一道复杂的光,然后像是平息着什么情绪,半晌才开口回答,“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宅子被烧掉一半,老爷和那些留守宅子的兄弟们都……”欧漾咬了咬牙,声音低沉下来,“都烧得看不出原样了,整个宅子里全是黑焦的尸体,根本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见……” 颜立可听了更觉得糊涂,那项懿怎么就确定凶手是腾凌的人了?还是里面有什么隐情?他看了看欧漾有些悲伤的脸,想着也许项懿有什么别的打算而隐瞒了手下,这也不是不可能。 正想得出神,手机声忽然响起来。欧漾抱歉地鞠了个躬,接起电话来。 “嗯,对,就是河边……嗯?什么?没有?”欧漾疑惑地回头看了看颜立可,然后继续说,“再仔细找找……对,说是在一个大石头边儿……对对,就是那儿……真没有?” 颜立可莫名觉得心里发慌,有种冷意从心底蹿出来,像是身体本能反应的不详预感。见欧漾放下电话,他才问道,“什么没有?” 欧漾也揪着眉头,一脸疑惑,“我派人去清理现场,可他们说,没有什么尸体,河边很干净,连血迹都没有。” “什么?”颜立可一愣,胸口跳得更快了,“可我明明看见……” 话音未落,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项懿肩膀上裹着一层纱布,透着红,裸着上半身走了出来。颜立可来不及想别的,忙走过去几步,“子弹取出来了?” 项懿点点头,安抚他似的笑了笑,“放心,不疼。”说完他侧头瞥了一眼欧漾,嘴角的笑慢慢消失,“怎么,有什么事?” 颜立可心里一紧。这个男人,单单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欧漾的表情,就立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警惕性这么高,又如此敏锐谨慎,这样的项懿似乎看着有些陌生,隐隐让他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 “哦,是这样的,刚才我派人去清理现场,但是他们到了河边发现根本没有尸体,连血迹也没有了。” 听到欧漾的话,项懿倒是没什么意外似的随意点了点头,“看来他们周围还有潜伏的探子,应该是对方把尸体处理掉了。” 似乎只能这么解释,可颜立可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项懿侧头看了看他,忽然走上前,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抱住少年纤细的腰身,“都说了,不要想这些事,不听我话了么?” 颜立可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项懿,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几下终于还是低低说道,“对不起……” 项懿笑了笑,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松开手,“好了,不想了。”抬手揉揉少年柔软的黑发,项懿渐渐收了笑,眼里有些不舍,“小可,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儿太久,说不准他们还会再来……” 话未说完,颜立可忽然问他,“B市对你来说,是不是最危险的地方?” 项懿表情一滞,沉默半晌,又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颜立可咬住唇,心口拧巴得难受,只觉得项懿只为了看自己一眼就涉足险境,还险些遇到什么危险,他心里就内疚后悔得不得了。要不是自己多嘴说想他,他也不会特意来这个城市……这么想着,颜立可心里更是觉得心疼眼前的人了。 “以后你都不要来了。”颜立可抬手小心摸了摸项懿肩头的绷带,“以后我去看你就好了,你不要再来了。” 项懿觉得自己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冷硬了一年的心脏竟因为眼前的少年那种疼惜的语气弄得松软了一下。他暗自吸了口气,然后叹了一声,弯腰吻住颜立可略显苍白的唇。 “那我在银三角等你。” “嗯……” 抬手抱住项懿宽阔的肩膀,颜立可觉得心里难受,头一次主动迎上去,用力探进项懿的口腔内深深纠缠起来。明明如此激烈的拥吻,传递来的味道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苦涩。 “叮铃铃……” 两人刚刚分开,项懿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抬手揉了揉颜立可的头发,便拿出电话朝前走了几步才接起来。 “喂,项懿。”是塔修亚的声音。 项懿声音如常,“嗯,乌鲁哈,什么事?” 塔修亚那边一愣,然后切了一声,“你不方便接电话?没事儿,你听我说就行。” 项懿笑笑,“嗯,然后呢?” 塔修亚明显撇了下嘴,项懿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只听那边简单汇报了几句,“刚才的五个人已经撤离了,现场我也派人清理好了,你放心,没人查得到。” “哦,我明白了,还有什么事?”项懿回头抱歉地看了看颜立可,示意他再等自己一会儿,颜立可忙摇摇头,小声说了句我不急。 项懿点点头,又转回身。就听里面塔修亚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下,“还有就是,刚才钱小姐来找你了,乌鲁哈那二货说你出去运货了,马上就回来。” 项懿眼里的笑意一滞,不过也只是一瞬,“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项懿闭着眼微微吸了口气,然后转身朝着身后的少年笑了笑,“对不起小可,我有些急事要回去了。” 颜立可愣了愣,看了看他手里的电话,“什么事?很急吗?都这么晚了,休息一晚再走不好吗?” 项懿叹了一声,很无奈似的,“拉美中部的老大要跟我谈合作的事,不能耽搁,”说着,他又细细看了颜立可一会儿,很不舍似的,“我等你回来。” 拉美中部的黑道老大是个华裔人,姓钱,整个家族扎根在中部一带,是那一片的绝对霸主。听说那个钱老头子顽固又傲慢,项懿能让这样的人同意与自己合作,看来也费了不少功夫。颜立可心里想着,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来,“一路小心,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项懿点点头,伸手握住颜立可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才终于舍得放手。 “我的车不安全了,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点,早点回学校。” “嗯……” 项懿又盯着颜立可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勉强似的逼自己收回眼,回身叫了一声欧漾,便匆匆离开了。 颜立可站在原地,忍不住又一路跟到了医院大门口,直到看不见项懿的背影了才终于收回眼来。 夜色很深,月光也昏暗清冷。颜立可独自站在这片黑暗里,只觉得有种沁凉的冷意从身体四处袭上来。 单单只看到项懿就那么开心,整颗心脏都雀跃了似的,恨不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可不到一晚,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颜立可忽然觉得有点冷,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胳膊咬住嘴唇。 腾凌…… 呆呆想着,颜立可沿着医院的鹅卵石路无意识地走了几步。 到底是怎么回事?项懿从小到大的仇家,难道真的就是那个腾凌吗? 想到项懿渗着血的肩膀,想到那人不顾一切护着自己的样子,颜立可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那个男人……难道真的一直都过着这种枪林弹雨的日子吗?腾凌……杀了他全家,就在刚才,又要暗杀他…… 那些惨案的主谋到底是谁?会是……凌炎吗? 颜立可呆愣愣想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医院后花园的深处。 空气里飘荡着一丝甜腻的花香,颜立可回过神来,抬头朝四周看过去。 一丛丛的玫瑰花包围在周身,颜立可忽然感到心跳快了些。 夜色,月光,花香…… 好熟悉的画面。 意识又像是飘离了,颜立可呆愣愣迈开脚步,下意识朝花丛深处走进去。 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指引似的,颜立可走到一丛玫瑰前面,顿住脚,小心翼翼拨开花丛。 胸口有什么东西,忽然停止了跳动。 寂静无声的花海里,安静地坐着一个人。 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月光。 颜立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像是本能反应似的,忍不住朝他走过去。 脚步踩在草丛里的声音很小,可男人似乎听到了,眼睛慢慢朝这边看过来。 男人的脸如同希腊雕塑般俊美精致,棱角并不分明,在月光下更是显出一种柔和的弧度。耳边的金发像是要融进背后的月光,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颗稀世珍宝,里面好像蕴藏着湖水一般剔透清澈。 如果不是他坐在轮椅里,颜立可真的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幻象。 不过男人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随着他的走动慢慢转过脖子,可他也只是静静看着,那么漂亮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神采。 上次见到他时也是这样,这个人像是没有意识,如同木偶一样呆滞。 颜立可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刺痛,恍惚又想到那个奇怪的梦境,想到这个人疼惜温柔的眼神,耳边好像还回荡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等我醒过来。’ “你……”颜立可走到他面前,男人仰着脖子看着他,不明白似的眨了眨眼睛。颜立可蹲下身,男人跟着他又垂下头。 “你叫……卡罗·赫尔诺吗?” 男人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在这个人身边很放松,很舒服,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又说,“我两个月前,梦到过你呢。” 男人歪了歪头。 “很奇怪啊,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记得那个梦呢?还记得很清楚……”颜立可喃喃说着,慢慢坐在地上抿了抿嘴唇,“你的腿怎么了?是没有感觉了,还是身体没有力气?” 自顾自说着,颜立可看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那双眼睛却像是又柔和了一些,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很温暖的感觉。 “我现在,很混乱,你知道么?”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和这个人说说心里话。知道他听不懂也回应不了,但莫名地,在这个人身边就觉得非常安全似的,全身都放松下来。 “他有个很大的仇人,那些人想要他的命……”颜立可低低说着,慢慢抱住自己的腿发呆,“可那个仇人,我可能认识的……”他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男人苍白的脸孔,“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男人还是安静地看他,颜立可说完又觉得可笑,这个人怎么会回应他呢,自己只不过自言自语罢了。 苦笑了一下,他又黯然地垂下脑袋。 忽然,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摩挲。 颜立可一惊,猛地抬头。 月光下,男人一身的白衣干净得不像个凡人,那双冰蓝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一直呆坐着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轻柔地摸着他软软的黑发。 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似乎映出了他的模样。 颜立可愣愣看着那只安抚自己的手,一时间身体僵硬了,回不过神。 男人的手腕轻轻动着,颜立可呆呆看着那人腕间垂落的手镯,呼吸忽然凝滞了一下。 这个人……竟然真的带着一只银镯…… “卡罗,你的这个镯子……” “少爷!” 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耶姆的喊声。 “少爷,你去哪儿了?少爷!” 卡罗慢慢收回手,又放回膝盖,重又变回刚才呆呆坐着的样子,只是头微微偏着,似乎在朝耶姆的方向看。 颜立可回过神来,立刻站起身,绕到卡罗身后推起他的轮椅。 “那个……先生……”颜立可把人推出花丛,正正撞上耶姆着急的表情,“我、我不小心发现他的……” 耶姆完全傻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走过去小心检查了一下卡罗,看没什么事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皱着眉回头瞪住颜立可,“你怎么在这儿?” 颜立可讷讷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每次看到耶姆就有种心虚的感觉。 “我、我随便走走……” 耶姆哼了一声,绕到轮椅后面一屁股撞开颜立可,自己把住把手,哼道,“我警告你,离少爷远点儿,否则!哼哼!” 颜立可咬住下唇,老老实实站好,耶姆忍不住又瞪了一眼,这才大踏步推着卡罗走远了。 “少爷,你不要自己乱跑,否则碰到奇怪的人就不好了。” 颜立可哭笑不得地听着耶姆碎碎念着离开,直到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了,他才收回眼暗暗呼了口气。 心里刚才的混乱完全平息了,颜立可觉得那个轮椅上的男人有种奇怪的力量,自己单单只是看着他,站在他旁边,就好像被净化了似的。 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看那个人住着的病房窗户,看了好一会儿,颜立可才收回眼,转身离开了医院的后花园。   第83章 【条件】 一片漆黑,冰冷,绝望。 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挖掘着五脏六腑,痛得他想叫喊,想挣扎,却又像是死心了,万念俱灰。 死了,就好了。 活着那么痛苦,活着去回想那个人的欺骗,比起死,更难以承受。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吧…… ‘少爷,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这是莫北的生魂哪!’ 隐约,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好吵。 全身忽然如同坠入了冰窖,冷得刺骨,身体仿佛要被冷气四散撕裂。 ‘这个孩子刚刚死,他的尸体和莫北的魂魄很吻合,必须趁现在……’ 这个人的声音……好熟悉的感觉…… ‘现在不是说吻不吻合的时候啊!少爷,你快住手!契约的反噬已经耗了你九成的力量了,你这时候动用灵力复活他……你、你不要命了吗!’ 疼痛忽然缓和下来,四周像是被什么光芒包围着,渐渐温暖起来。 ‘少爷……你强行收纳生魂,现在、现在又用死尸复活它……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少爷,算我求你了,住手吧,别再继续了……’ 是……谁的哭声…… 眼前的黑暗慢慢稀释,渐渐变淡,变亮,最后亮如白昼。 身体像是有了温度,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然微弱,但却真的再次跳动起来。 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死了么? 是谁? 是谁在救我…… ‘小北。’ 蓦然抬头,光亮处逐渐显现一个人修长的身影来。 金发,蓝眸,让人感到温暖的微笑。 ‘卡……罗吗?’ 男人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却仍是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是你刚才……’努力找回混乱的思路,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救了我?’ 男人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像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近一步,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包围在自己掌心里。 ‘这手镯是一对儿的,你在哪里,你开心还是难过,我都能感觉到。’ ‘小北。’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等我醒过来。’ ***** “不!” “哇靠,吓死我了!” 颜立可惊慌地睁开眼睛,愣愣看着眼前模糊的天花板,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下一下快得让他发疯。 “喂喂,你没事儿吧?”旁边的人碰碰他,“你睡个觉要不要这么惊悚啊?” 颜立可茫然地侧过头,愣愣看着对方。 对面的少年无语地看他,“做什么噩梦了,一直喊不要这样,别走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颜立可总算回过神来,撑起疲惫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说梦话了么?” 对面的少年是他的上铺,估计是被吵得烦了,语气也不客气,“是啊,我快被你念疯了,真想把你揍起来!”不过说完,少年蹭过来,忽然挤眉弄眼地,“喂喂,卡罗是谁,你心上人儿?” “什、什么?” 少年撇撇嘴,“你一直在叫他啊,还说什么别走啥的……” 颜立可呆呆看他,脑子更加混乱不堪。 卡罗……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又梦到他。自己只是昨晚在医院见到他一次,为什么又梦到了。 而且,梦到的东西越来越详细,越来越真实…… 这到底是什么…… “喂喂颜立可,你没事儿吧?” 颜立可忽然撑起身子坐起来,抓起一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旁边的少年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颜立可半分钟穿戴完毕,一股风似的冲了出去,门都没关。 “哎?这么急,不会真的是去见那个什么心上人吧……”少年挠了挠头,无语地过去关上了宿舍的门。 ***** 卡罗。 卡罗·赫尔诺。 你到底是谁,那些梦境又是什么。 不……那是梦吗? 那些到底是什么…… 颜立可急迫地坐在出租车里向外张望,等到了医院都顾不得找零钱,扔了一张一百就跑了出去。看着电梯显示的数字一个一个晃过,颜立可感到喉咙里的堵塞感越来越强烈。 他一定要亲自问清楚,梦里的画面让他窒息,从他一年前重伤醒来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惊慌和急切的情绪。 “叮。” 电梯门打开,顶层一如既往的安静。颜立可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步步踏出去,离那扇门越近,步子却越慢了。心跳越发剧烈,等停在那扇1707的房门前,他感到眼前有一阵的晕眩。 手慢慢抬起来,抵在门把手边。 颜立可咬了咬嘴唇,盯着那门上的数字看了半晌,终于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 “小可?” 颜立可一惊,整个人颤了一下。猛地回头,逆光里渐渐走过来一个人影。 “呵,真是巧,我刚才还在想你,这么快就在这儿碰到了。”男人说笑着,停在他面前,“你到这儿来干嘛?” 可对面的少年仍是呆愣愣的,像是想着什么,思绪还没有飘回来。男人慢慢收了笑,皱皱眉头,忍不住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颜立可蓦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男人的碰触,“没什么……”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收回手笑了笑,“算了,不想说就不说,”说着,他强硬地牵起颜立可的手,握紧了,不容拒绝似的,“跟我过来。” 颜立可一惊,忙要抽出手,可手掌在对方手里紧紧抓着,根本挣脱不得,“凌先生,请放手!” 凌炎反倒握得更紧,只是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来,“你看你,嘴角发白,眼睛又没精神,一看就没好好休息,哪,饭也没吃吧?” 颜立可一愣,都忘了挣动,就见对面的男人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另一手抬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子,“走吧,楼下有个西式餐厅还不错,吃饭去。” 颜立可呆呆被他拉着走回电梯,木愣愣看着那数字到了地下一层,然后被凌炎带着七扭八怪地到了餐厅的一个包间。 “先生,来点什么?” 凌炎看了看颜立可,把递到眼前的菜单拿过来,然后起身从对面坐到颜立可旁边,在他眼前打开菜单翻了翻,“小孩儿,想吃点啥?” 颜立可总算回过神了,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子,离凌炎远了些,“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看看你自己,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再不精神起来就要倒大霉了,”瞥眼看到一旁的少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又可爱,惹得凌炎又忍不住笑笑,“算了,我点吧,不好吃可别打我。” 随意叫了几个看起来营养丰盛的菜,凌炎又坐回对面,支着下巴看颜立可眼底的黑眼圈,“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颜立可垂下眼睛,没说话。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跑到医院来,竟然就碰上凌炎了。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有可能就是项懿的仇敌,颜立可就觉得全身不自在起来。 他想帮项懿,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暗自在桌子下握了握拳头,颜立可抬起头,微笑了笑,“凌先生怎么在医院?” 凌炎看了看他,像是想了什么,然后呵地一笑,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对他眨眨眼,“你心里刚才打了什么小九九?嗯?寻思怎么坑我呢?” 颜立可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明白似的歪歪头,“什么?” 凌炎低低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小孩子嘛,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心思太重多累啊,”凌炎说着,朝他扬扬下巴笑道,“我要是你男人,恨不得你就是个小白痴,什么都不用想。” 颜立可心里一跳一跳的,不明白凌炎到底什么意思。凌炎倒是好心肠似的,干脆解了他的疑惑,“哪,小可,项懿一来你就这么想东想西,废寝忘食的……啧啧,为什么啊?” 身子瞬间僵了一下,拳头握得更紧。 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怎么知道项懿来B市了? 难道……他真的是项懿的仇人? 可对面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坐着,噙着笑,悠然地等着他答案。 凌炎是真的觉得好玩儿,颜立可整个人显得很瘦小,年龄也真的不大,可偏偏那双眼睛却像是经历过很多似的,偶尔流露的眼神也带着让人惊艳的神色。颜立可像是个谜,尤其是他上次拒绝自己的理由,让凌炎越发喜欢这个小家伙了。 成熟又单纯,看起来清澈的模样似乎又隐匿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小孩子。 果然,对面的男孩儿只是略微错愕,然后很快就平复好了思绪,还对着自己淡淡笑了一下。 “凌先生真是什么都知道,”颜立可微微勾起唇角,黑润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有兴趣跟踪项懿?” 凌炎一直笑嘻嘻坐着,听完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啥?” 颜立可努力保持着微笑,忍住心里的疑惑和怀疑,“否则,你怎么知道项懿来找过我?” 凌炎听明白了,抱着手臂嘿嘿笑道,“你搞错了小可,我是跟踪你,又不是跟踪他。” 颜立可愣了愣,满肚子的应对计策戛然而止。 跟踪我? 凌炎看他反应就知道他想什么,“是啊,你虽然因为上次的事情讨厌我,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颜立可不自然地垂下眼睛,听凌炎在耳边继续说,“不过你放心,也算不得跟踪,那些保镖只是在暗处保护你而已,你没什么危险他们也不必汇报给我,”凌炎说完,身子往前又探了探,笑道,“还骗我说项黎不是你男朋友?呵,那小子,两个月时间而已,就跑来看你不下六七次了,啧啧,真让人羡慕嫉妒啊。” 颜立可心里忽然一凛,漆黑的眼睛眯了眯,然后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慢慢抬起眼看向凌炎。 “凌炎。” “啊?” 颜立可慢慢伏在桌子上,脸色黯淡,眼睛里写满了抑郁,“别和我提他,好么?” 凌炎一愣,忍不住也趴下来盯着颜立可,“谁啊?项黎?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颜立可喃喃说着,头埋在胳膊里,“我真的不喜欢他……” 凌炎皱了皱眉,颜立可语气里全是无奈和愁苦,听得凌炎心里颤了颤,“那……是那小子单相思?” 颜立可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眸子静静望着他,“你知道吗?我是孤儿,我是他们家捡到的,他们对我有恩……” 凌炎想起自己调查来的资料,默默点头。 “所以……我不能拒绝,你明白么?我没资格拒绝的。” 凌炎有点儿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可心里莫名觉得高兴起来。 颜立可还是低着声音,无助似的说着,“可是……我没办法,我是真的不喜欢……他越这样对我好,我越是觉得对不起他,”颜立可的声音像是渐渐哽咽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求项懿来帮我,现在只有项懿能管着他了……我、我求项懿让他带我去别的地方,我是真的……真的受够了……” 凌炎彻底理清楚了,明明颜立可语气苦闷,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天籁,嘴角都差点合不拢,“哎,不喜欢就躲,对的对的,没有问题!” “可是……”颜立可像是沉闷了好一会儿,咬着牙忍了忍才终于说道,“可是项懿也不帮我,昨天更是不耐烦地走了……也是,弟弟当然更重要了,我一个外人……算什么……” 凌炎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了。 颜立可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紧紧盯着凌炎,“凌炎。” “啊,啊?”蓦然回神,凌炎眨眨眼睛,“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帮你救治那个人吗?” 凌炎点点头,“呃……你不是嫌我不择手段就拒绝了么……”想想就郁闷。 颜立可像是深吸了口气,黑眸里亮出一丝光芒来,“我答应你。” “哈?” “我答应你,我愿意帮你救他,我可以先试试那个替身,如果成功了,你也相信我,我就去试试你说的那个真正的病人。” 凌炎忽然皱眉盯着他,慢慢支起身子,脊背挺直了,眯了眯眼睛,“怎么突然愿意了?” 颜立可咬了咬牙,头偏到一边低声说,“但我有个条件。” 凌炎闻言心里的疑虑稍缓了一些,心里的戒备松懈了一层,“嗯,你说。” 颜立可又侧头盯紧他,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我只拜托你,帮我挡着项黎,如果连项懿也逼我,没有人可以帮我的……我想脱离那个项家,不想一辈子被他们监视,摆布,你帮我,好不好?” 凌炎看着颜立可急切的眼神,想到刚才少年愁苦的模样,心里略微思索了一下。项家的确人多势众,项黎那小子如果真想一辈子霸占颜立可,纵使眼前这孩子三头六臂也摆脱不了。呵,这小孩儿还真是聪明,知道用腾凌来对抗项家,还真是一步好棋。如果自己真想保他,项家的确会有所顾虑…… 凌炎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男人虚弱的模样来。那个人,已经沉睡了一年,形销骨立,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被惊艳住的心情,可现在,他只是沉静地躺着,生命时断时续。不只是他,就连小叔也……几乎瘦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凌炎抬眼看了看颜立可,暗暗捏了捏拳头。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能救醒莫凛……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即便为此和项家对抗。 更何况,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好。” 颜立可心里一滞,眼里却立刻现出惊喜来,“你答应了?!” 凌炎笑了笑,重又靠在沙发上舒展四肢,戏谑道,“美人的要求,我凌炎从来舍不得拒绝啊。” 颜立可看起来很高兴,黑眸里跳跃的惊喜要涌出来,凌炎脑子里盘算着接下这个大包袱后的对策,心里却因为少年难得明亮的笑容而微微开心起来。 后来颜立可明显高兴了很多,连吃饭时候的样子也比先前有了精神。凌炎趁颜立可吃饭的空档,差人把那替身的病例报告带来,只不过他看颜立可吃得香,没舍得打扰他吃饭,让手下等到对面的少年吃饱喝足了,才把资料带进包间来。 颜立可仔细看了看上面详细的报告,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好像这些东西以前见过,这样的病例看着非常熟悉。他合上资料,起身,“我上去看看病人。” 凌炎点点头,站起来走上前替他打开包间的门。一路上他心情雀跃,笑声都张扬起来,“小可,我们现在是盟友喽,你不许再讨厌我了。” 颜立可回头笑了笑,伸出手去,“好吧,凌先……不,凌炎,合作愉快。” 因为对方的一句凌炎,男人那双狭长的凤眸都开心得眯了起来。 ***** 颜立可到了病房又见到那替身,跟上次见到时一样,全身都插着各种管子,浑身的枪伤,一想到这些伤痕是凌炎制造出来的,他心里又上来一股火气,忍不住咬着牙朝凌炎瞪过去,果然就见男人讷讷地挠挠头,嘿嘿傻笑。 这个替身名叫冉宁,是个黑户,没有亲人,失踪了都没人担心找寻的样子。这种人还真是适合做实验体……颜立可心里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声,抬手按住男人的脉搏。 记忆似乎又和什么东西慢慢重叠,就连指端感受的细微跳动都似曾相识到让他心颤。 这种感觉…… 脑子里又涌现出那叠报告上的文字,似乎一切都给他指明了一条路,颜立可几乎看得到那条路尽头的光景。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脑海里浮现出一行行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好像找回失而复得的东西,兴奋中带着一种莫名的难过。 就像那个梦。 梦? 颜立可蓦然回过神。 对了,我来这里的目的…… “喂?嗯,什么?”凌炎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好,我知道了。” 颜立可闻声清醒过来,回头看到凌炎在打电话,他忙收回眼,继续观察病床上的男人。可心里忽然就平静不下来,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恍惚起来。 凌炎收了电话走到他旁边,“怎么样?” 颜立可暗暗吸了口气,然后放开男人的手腕,站起身,“我可以试试。” 凌炎眼里一喜,“你是说……” “嗯,你放心,我会尽力,”颜立可低头看了看男人瘦削的身体,“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受伤太重,大脑受到了冲击进入深度睡眠,而且似乎……并不是很想醒过来。” 凌炎没兴趣知道这个人沉睡的原因,他只捡自己想听的听,“就是说,你能治好他了?” “成功率七成吧,”颜立可看了看他的电话,“怎么了?有事么?” 凌炎反应过来,皱眉道,“嗯,公司有些问题,我得走了,”说着,他低头看颜立可,“我送你回去吧。” 颜立可摇摇头,“我再检查一会儿,你先走吧。” “……好吧。”凌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没时间多说,便转身朝门口走,“如果有问题就联系我,答应你的事,我也一定做得到。” 颜立可看着凌炎的背影消失,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散。 心里压抑的悸动慢慢上涌,他走到窗台前看到凌炎的车彻底开走了,这才缓步离开了病房。 顶层的走廊很长,幽深静谧,颜立可在微弱的阳光里慢慢走进深处,停在1707房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 梦里那个男人的眼神让他感到心痛。 好像舍弃了一切,只为了让他快乐似的。 卡罗…… 门把上的手有些僵硬,连转动开门的声音都显得机械。颜立可闭了闭眼睛,终于咬牙推开了房门。 布置得极其简单干净得房间,比起另一个病房的冷清,这个房间像是带着温柔的暖洋洋的阳光。房间的窗户旁一个男人静静坐着,听到开门声,他木然地转了转脑袋,然后操控着轮椅慢慢转了过来。 颜立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男人眼里的蓝色光芒似乎比几日前亮了一些。 “卡罗,还记得我吗?”颜立可咽了口唾沫,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我叫颜立可。” 颜立可往前踏出几步,蹲在卡罗面前,“你可以叫我小可的。” 话音刚落,他似乎看到卡罗的眉头些微地蹙起来,很细小的变化,几乎看不清明。 “北……” 颜立可一惊,呆愣愣看他,“什么?” 卡罗说话好像很费力,胸口也起伏起来,只是男人明明表情平静无波,声音却像是挣扎着似的,“不……不对……” “北……” 颜立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你能说话了?” 卡罗的嘴唇轻轻颤着,颜立可低头看到他的指尖微微颤动。他下意识抬手按住对方修长的手指,心里莫名开心起来,“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过来!” “唔……” 男人的手指颤得更厉害了,颜立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身后开门声响起来,然后来人像是愣了一会儿,才愤怒地跑过来,“你怎么进来的?!” 颜立可忙起身,“我……开门……” “什么?”耶姆生气归生气,心里倒是一惊。 明明走的时候把门锁上了…… 难道是…… “北……” 耶姆猛地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轮椅上的男人。 “少爷?”耶姆忙蹲下来,“你刚才说什么?” “他刚才就说话了……”颜立可小心措辞,“要不,我去叫医生过来?” “跟你无关!”耶姆冷哼一声,小心抓着卡罗不停颤动的手,手指冰凉,耶姆握着觉得心里又疼了,“你还不快走?要不是你,少爷也不会这样!” “什么?”脑海里的梦境不停回荡,颜立可心里猛地一震,“什么叫‘要不是我’?他这样……他这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耶姆像是咬了咬牙,然后猛地起身,抬手把颜立可往门外推,“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拉开门,把人推出去,耶姆恨恨地瞪着他,“我警告你,别再在我们面前出现!” 说罢,耶姆狠狠关上房门,顺手又给锁上。门外半晌没有动静,直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耶姆才松开手,慢慢走回卡罗身边。 “少爷,是你给他开的门吗?” 男人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眼睛呆滞地盯着门框。 “你都没剩多少灵力了,怎么还耗在他身上……”耶姆走过来趴在卡罗轮椅把手上,心疼似的长叹一声,“上次见到他,你就能动一些了,这次……能说话了吗?”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人,耶姆只能苦笑。 “少爷,别看了,他已经走了。” 可男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看,几乎都不眨一下眼睛。 “你就……那么想见他吗?” 耶姆低低说着,终于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起身在卡罗腿上盖了个毯子。可男人几乎看不到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愣愣盯着病房的门眼睛一眨不眨。 而直到夕阳西下,夜色弥漫,男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扇门。 黑夜里,月光清冷地洒进屋子,静谧无声的空气里,隐约像是回荡起一个人沙哑的声音。 “小北……” 第84章 【利用】 蒙特里亚的空气潮湿而温热,比起B市干爽的气候来说显得闷热许多。颜立可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还没等走进庄园大门,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 一个学期过去,才离开这里四个月,心里就已经牵挂得不得了了,尤其临近放假的最后几天,几乎天天梦到这里,恨不得早些飞过来。 两个月时间,他仔细研究治疗那个替身的方案,也说服了那人的主治医生,实施了其中的几条,那叫冉宁的男人很明显身体有了起色,至少看着不是那么瘦弱了。颜立可眼看着病人好转心里头高兴,去得更勤,身后的尾巴凌炎同志也跟着笑得更欢…… 不过的确,自从凌炎答应了他提的条件后,项黎再也没来探望他一回,颜立可不知道凌炎是怎么做的,心里头有些发虚,更是不敢问项懿。 而那个1707的病房门,他踟蹰在门口好几回,终究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看着眼前的庄园,颜立可甩了甩头,逼自己抛下那里的回忆,心里头也渐渐弥漫起能见到项懿的喜悦来。他不知道自己接近凌炎的这件事做得对不对,所以决定暂时瞒着,等必要时候再告诉项懿也好。 下了车,远远就看到庄园大门口站了几个人,为首的男人戴着墨镜,见他看过来,抬手缓缓摘下墨色镜片,露出一张俊美到让人窒息的脸孔,男人额前的几缕黑发随着清风划过飞扬的眉梢眼角,一双眸子显得略微清冷,只是那乌色的瞳孔如同上等的琉璃,锐利的光,黑润的色泽,单单只是一双眼就让人转不开视线。男人在风里的衣角轻轻翻飞,俊朗深刻的轮廓好像也因为这清风显得柔和了不少。 “小可,”项懿动了动唇,声音低哑得接近诱惑,“欢迎回来。” ***** 冬季的银三角风和日丽,玫瑰却依旧开得肆意,颜立可随着项懿走在玫瑰园里,手指被男人宽大的手掌轻轻握着。 “课业怎么样?学习累么?” 颜立可摇摇头,抬头看着项懿精致的侧脸笑了笑,“挺简单的,考前复习一天就能过,嘿嘿。” 项懿顿住脚,站在他面前,抬手拨了拨他肩上的落叶,“所以,你很有时间了?” “嗯?” 项懿收回手,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得有些似笑非笑似的,“很闲,所以闲到大一就自己跑出去实习了?” 颜立可身子一僵,眼睛瞪大了。 项懿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抬起来,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听说,你的医术不错,那个人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呢。”眼角看到颜立可瞬间慌乱的表情,项懿失笑似的伸出另一只手臂揽住少年略微颤抖的肩膀,“怎么了?干嘛怕成这样?” “我……”颜立可嗫嚅着,着急解释,“我不是真的要投靠凌炎的,我、我没有背叛你……” 项懿低头在他发际间轻吻,声音里也带着轻微的笑意,“我知道。” 颜立可蓦地抬头,眼里的光芒闪了闪,“你相信我?” “当然,”项懿收紧了胳膊,“只有你,我绝对不会怀疑,”项懿说着,低头靠在他肩膀上,“而且就算你要害我,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颜立可听着项懿接近呢喃的声音忽然感到心脏酥麻起来,他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我那天听你说……腾凌可能是你的仇家,所以才……” “所以才故意接近他,想帮我报仇吗?”项懿抬起头来,叹息似的,“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你这样,我很担心。” 颜立可立刻摇摇头,反握住项懿握着自己的手,“懿,你听我说,凌炎他想救治一个人,所以拿了个替身想先考验我,我还没查到他到底想救谁,不过只要我把那个替身治好了,也许就可以知道……” 项懿的怀抱蓦然一紧,像是心疼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腰,颜立可话没说完,愣了愣,犹豫着抬手摸摸项懿的头发,“怎么了?” 项懿在他肩膀上沉默了很久,颜立可几乎可以听见男人胸腔里的心跳声。项懿像是在挣扎,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开怀抱,却仍是紧紧握着颜立可的手,“以后,不要自己做这么危险的事。” “可是……”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项懿无奈地叹了一声,“比起瞒着你,让你为我着急,还不如都告诉你算了。” 颜立可心里一喜,被项懿重视和信任的感觉让他觉得呼吸都顺畅起来,“嗯,你说,我一定好好记着,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项懿又看了他很久,然后牵起他的手,在玫瑰园深处的一个大石头上坐下来,然后拉住颜立可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这才缓缓说道,“凌炎要救的人,我知道是谁。” “什么?”颜立可一愣。 “那个人……叫莫凛。” 莫凛? 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颜立可皱眉想了想,忽然想起来,“那不是莫北的哥哥,你父亲的助手么?” 项懿像是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曾经是。” 颜立可莫名地眨眨眼,只是下意识地握了握项懿的拳头,又轻轻拍了拍,“他怎么会在腾凌?” “他是个叛徒,”项懿眯着眼睛,声音森冷,“他假装在我父亲身边卧底八年,其实一直在和腾凌的人勾结,凌炎有个小叔叫凌亦风,那个男人以前得了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病,莫凛利用莫北给那个凌亦风制药,每年每个月都会偷偷潜入到腾凌去,哼,我爸还傻傻对他好,什么都告诉他,什么都给他,到头来却是引狼入室。凌亦风醒了,他就不再装了,和腾凌里应外合杀了我们项家一半的人!” 原来如此…… 颜立可隐约想到凌炎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什么他小叔曾经也得过类似的病症,什么那个病就是莫北给治好的。凌炎那么关心在乎莫凛,不惜打残一个无辜的人也要护他周全,这么看来,那莫凛无疑就是腾凌那边的人了…… 颜立可心疼地握住项懿死死攥紧的手,“那……你怎么查出来的?其实那天我问过欧漾,他说……他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 手里的手掌似乎微微颤了一下,项懿垂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像是平息心里的激动,疲惫地说道,“我爸手下有一个姓周的暗探,他亲眼看到莫凛在大西洋航线联合腾凌的人杀了我们一船的人……”项懿闭了闭眼睛,微吸了口气,“我后来派了不少人收集凶手线索,终于找到了一组照片,其中有几个人……就是那次袭船事件的杀手,两批人是同一群人。” 所以,也就都是腾凌的人了…… 颜立可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项懿,只好小心问道,“那你的仇人,就是莫凛吗?” 项懿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连瞳孔的颜色也暗沉下来,“三个人。” “嗯?” “莫凛,凌亦风,凌亦辰。” “凌亦风?”颜立可想了想,“凌炎的小叔么?” “嗯,”莫名地,颜立可感到项懿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加冷厉,声音似乎也比起刚才更加狠绝,“十年前,是凌亦风带人杀了我的母亲,杀了整个别墅里的所有人!而策划这一切的,就是凌亦辰,这两个人,我要亲手宰了他们!” 颜立可愣愣看着项懿眼里的火焰,此时的项懿带着一种陌生的恐怖的表情,那种仇恨和痛恨的感情太鲜明,让颜立可单单只是看着都感到微微战栗起来。 原来,这个人心里装着这么深的恨。 怪不得……怪不得总是看不到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颜立可忍不住站起身,俯身抱住男人微微颤动的肩膀,“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报仇?” 项懿身子僵硬了一下,颓然地垂下头,“我找不到他们。” “找不到?” “凌亦辰是个老狐狸,他的藏身地点很隐秘,我根本找不到他的踪迹。莫凛和凌亦风应该在一起,我也一点线索都没有……”项懿的声音带着痛苦,完全不见平日冷酷的模样,只像个迷路的孩子,语气带着些绝望,“有个内线就好了……”男人像是喃喃自语,声音都哽咽了,“只要有个内线就好了……” 颜立可一愣,皱眉抬起项懿的头,“内线?” 项懿一下子回过神似的,慌忙垂下头,“没什么。” 颜立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才说内线,什么意思?”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男人像是想笑,只是看着有些勉强,“这种事你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俯下身紧紧抱住对方,“懿,我爱你,我就不能不担心你,你这样,我看着更难过,你明白吗?” 项懿在他耳侧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声,“小可,这很危险啊。” 颜立可松开手,笑了笑,低下头在项懿冰凉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项懿感到心口有什么东西猛地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险些破裂。他忙伸手抱住颜立可清瘦的身子,把自己的表情隐匿在他身后。怀里的人安慰他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耳边的微笑像是一种动听的音符,“凌炎一点也不怀疑我,我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颜立可埋头窝在项懿怀里,少年喃喃的声音从怀里慢慢传出来。 “我去吧。” “你这样,我看着更难受,我想帮你,让我去吧。” “懿,等我回来。” ***** 深夜,地下密室。 “哟,回来啦,”塔修亚抬头看了看刚刚开门走进来的男人,笑道,“我说真的项懿,不给你授予一个奥斯卡影帝的头衔真是对不住你。”塔修亚眼见着项懿走过来,凑过去锤了锤他的肩膀,“你那演技真是太妙了,布拉德皮特啥的跟你比都是浮云啊。” 项懿完全没被他的恶劣的玩笑话影响,只沉默着坐在一边的躺椅上,拿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睡了?” 塔修亚把监控录像放大,正对着项懿,“喏,睡得挺香,”塔修亚说着耸了耸肩,“监控这种事做多了会长针眼的……你俩也太能做了,大战三百回合,看得我心惊胆战……” 项懿眉头忽地蹙起来,语气不悦,“这你也看?” 塔修亚倒是挺无辜地眨眼睛,“你让我监视他啊,我就二十四小时不离不弃地监视,我很尽职尽责的。” 项懿哼了一声,抬眼又看了看屏幕里的少年。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真有种抱着他不舍的松手的感觉,看着颜立可在自己怀里低喘情动的模样,欲望就好像主动升腾起来,根本用不着自己去伪装。 颜立可的确漂亮,脑子也很聪明,只可惜,他爱错了人。 项懿收回眼,头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他自己要去卧底,你多派几个人好好跟着他。” 塔修亚一愣,“他自己要去?”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利用聪明人,你知道怎么做最好么?” “啊?” 项懿终于睁开眼,起身慢慢走到监控录像前,细细看着屏幕里沉睡的少年,半晌低低说道,“与其明确告诉他去做什么,不如让他主动去做我想让他去做的事。” 塔修亚眼里的笑意慢慢消失,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冷了。项懿这个人做盟友是一大助力,若是敌人…… 塔修亚侧头看着屏幕上有些清瘦的男孩儿,少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弯着,明明是一个开心的表情,可看在自己眼里竟觉得有些悲凉。 “不说他了,”项懿走到案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资料,“和钱老的谈判怎么样了?” 塔修亚回过神,走到他旁边挑出一沓报告来,“谈判么,是欧漾和乌鲁哈去的,那老狐狸也真是敢要价,竟然要三七分成,切!” 项懿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看完了,却忽然笑了笑,“三七么?呵,也好,告诉乌鲁哈,我同意了。” “啊?”塔修亚一惊,“三七你也同意?这可不像你。” 项懿把资料放回桌上,抬头看着塔修亚扬扬眉,“拉美中部不是银三角,我需要一个代理,通过他慢慢蚕食那个地方。” “代理?你说钱老?” 项懿点点头,抱起胳膊冷笑道,“老爷子毕竟也是老了,那些东西最后不也就是留给他女儿么,我有的是时间,等得起那几年。” 塔修亚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眼角还是能瞥到屏幕里颜立可睡觉的样子,只是这么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忍了,他心里叹了一声,不知道心疼的是颜立可,还是眼前这个早就无情无义了的男人。 他知道项懿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死了,其他的人对他来讲都不过是个棋子,毫无意义。 “好吧,那我明天告诉乌鲁哈,让他跟钱老联系,”塔修亚把资料拿起来,小心折好,“那明天中午和钱小姐在瑞亚酒店的约会,你记得早些过去。” “嗯。” 塔修亚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忽然听项懿又叫住他,“塔修亚。” “啊?” 项懿看了看颜立可的监控录像,忽然皱了皱眉,“他房间里的被褥是四个月前的吧?” “哎?好像是没换过……” “……”项懿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塔修亚觉得莫名其妙,抱着资料皱着眉头离开了。 等关门声响,项懿便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欧漾么?” “啊,大少爷,这么晚没休息么?” 项懿又抬头看了看录像,“你找人买几个厚点的被褥给颜立可送过去,现在都冬天了,四个月前的东西怎么还放着?” 欧漾一愣,赶忙点头,“抱歉大少爷,是我的疏忽,我马上差人去办。” “嗯。” 挂了电话,项懿走到那屏幕前,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忽然抬起手,指端轻轻勾勒屏幕里少年瘦削的轮廓,最后停在那双轻闭着的眼睛上,停了很久。 ***** 颜立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朝身边摸了一下,可床上空荡荡的,没人。他揉了揉眼睛醒过来,起身朝洗手间走过去。 “懿?” 还是没人。 疑惑地皱皱眉,寻思他可能去工作了,颜立可也没多想,洗漱完了就穿上衣服走出了门。 门外保镖主动跟着,颜立可也习惯了,带着几个尾巴去餐厅吃完饭,便给项懿发了个短信。男人很快就有了回复,说是在谈生意,晚上回去叫他别担心。光是看着项懿回复里体贴的话,颜立可就觉得挺开心,拿着手机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放弃了再发一条的想法。 项懿工作也许很忙,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颜立可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恍惚就想到B市的蓝天,那里的空气没这里湿润,天空也没这里干净漂亮,偶尔飞沙走石,雨大了还堵车,可就是那样一个城市,他还是觉得从骨子里感到喜欢和依恋。 好像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像是回到了家一样的感觉。 他还记得不久以前自己试探着跟项懿说过心里的愿望。 ‘我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和你,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我开个诊所,做一个普通医生,你就做个普通的生意,不用做大,差不多就好,最好……我们能到中国去,最好就在B市,我们有个不大的房子,就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小小的家……’ 那时候项懿的回答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男人那时的表情,无所谓的,听笑话似的看着他,根本也没给什么回应。 虽然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异想天开了。那种日子毕竟是个奢望,他也只是想想,从来没有当真过。 颜立可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天上飘动的白云发呆。 忽然,脑海里窜出一个声音来。 ‘呵呵,我家可漂亮了,在B市海边呢,我们可以去对面那个餐馆吃海鲜,对了,还有那个游乐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哦还有那个鬼屋,不过可能吓不到你,你看鬼都比看人多……’ 这是……谁的声音? 我? 低低的,柔柔的,对……是我的声音…… 我……对谁说的? 耳边像是淌过一个男人宠溺的低笑声。 ‘那小北,到时候,我带你回家。’ 脑子轰地一声巨响,颜立可蓦然顿住脚步。 这是…… 这是谁的话?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些奇怪的声音不停冒出来,陌生的画面不停在耳边晃过,颜立可感到头都要爆炸了,忍不住痛苦地按住脑袋紧紧抱住。 一旁的保镖吓了一跳,赶忙走过来,“颜少爷?你怎么了?” 可少年死死揪着眉毛,呼吸急促。 保镖慌得手忙脚乱,小心碰了碰颜立可却被对方狠狠甩开,“别碰我!” 保镖吓了一跳,乖乖站着不动,就见少年痛苦地喘气,用力拍着头,过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试探地迈过去一步,那保镖小声问,“颜少爷,你没事儿吧?” 颜立可睁开眼睛,傻愣愣盯着眼前的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觉得身体忽然疲惫不堪。喘了喘气,努力平息心里的慌乱,他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没,”保镖慌忙摇头,“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找个地方休息?” 身体的确很疲乏,颜立可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高楼,无力地点点头,“就去那个餐厅吧,今天的事别和项懿说,我怕他担心。” 那保镖默默点点头,扶着颜立可朝前方标着“瑞亚酒店”的大楼走了进去   第85章 【动情】 颜立可找了个包间坐着,随意点了些冷饮靠在座位上休息。 心口乱跳的感觉还是很明显,最近脑子里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涌现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里的人感觉很熟悉,可清醒了想想又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想久了头又发痛,整个意识像是飘离了,迷迷糊糊的。 颜立可坐在包间里心里头有点发慌,身体像是本能反应,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些画面里也有项懿,只是略微小了很多,而且不像现在这样对着自己温柔微笑,反倒冷着脸爱搭不理的样子更多一些。 他搞不清楚那些影像到底是什么,只记得自己那时的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慢慢捏在手里,一点点地捏搓挤弄,明明痛到骨子里,却又叫不出声。 可清醒过来了,眼前又什么都没有。 那些幻觉到底是什么? 颜立可拄着下巴愣愣想着。 难道……难道是自己的记忆要恢复了么? 的确,听说以前自己和项懿不和,那那些梦境里项懿冷着脸对自己,似乎也说得通…… 可为什么只有项懿呢?不是说……失忆前自己喜欢过项黎么?怎么一点都没有他的记忆…… 而且自己就是个医生,记忆恢复的时候身体会有一些反应的,可明明现在身体没有一点异常…… 越想越乱,颜立可咬了咬唇,感到手心里又流了些虚汗,他咽了下喉咙,慢慢抱住自己的头。 身体有点冷,像是想抗拒什么,却又想拼命逃出来。 莫名觉得有点可怕,他忍不住缩着身子靠在座椅的角落里闭上眼睛。 “喂喂你看,那不是项懿吗!” “哎呀真的是!呀,本人比杂志上还要帅得多呢。” “哎?他对面的那个女人是谁呀?唔,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呢。” “啊,我想起来了,是钱瑞啊,她也经常上杂志的嘛,这个瑞亚就是她老爸的酒店啦!” 耳边传来几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声。 听到项懿两个字,颜立可愣住,恍惚的意识总算回归了,他蓦地回过头去。 离着自己的包间很远,依稀能看到外面靠窗的桌边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气氛看起来十分融洽。男人背对着自己,可单单只是个背影,颜立可就一眼确定了那就是项懿。对面的女人气质优雅,长相美艳,两个人似乎谈到了什么好笑处,女人开心地笑着,靓丽的脸蛋显得更是楚楚动人。 颜立可听不清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可单只看着那个女人的表情,他也能猜到两个人聊得很开心。两人周围那明显的暧昧浪漫的氛围也许是自己的错觉,颜立可愣愣想着,眼睛呆呆看着对面动弹不得。 项懿说……他去谈生意来着…… 那……也许,就是和这个人谈生意呢? 两人像是吃完了,女人微微站起身,弯下腰拿出餐巾纸轻轻给对面的人擦拭着嘴角,男人应该是笑了,抬手按住那女人攥着纸巾的手指拉到自己眼前吻了一下。颜立可看着那女人娇羞的笑容,感到心脏很不对劲儿地抽搐了一下。 项懿和那女人起身走在一起,女人像是很自然习惯似的抬手挽住项懿的胳膊,项懿拍着那白皙的手腕笑了笑,两人渐渐远离了颜立可的视线。 颜立可坐在包间里发呆,有点儿回不过神似的愣愣看着两人坐过的地方。 项懿宠他的微笑在眼前闪过,男人在耳边呢喃的情话像是带着回音不停回荡。 他会经常打来电话哄自己,他会为了见自己一眼不惜冒着危险千里迢迢赶来,他会为了顾虑自己的安全百般隐瞒仇恨,他会在欢爱的时候顾虑自己的痛苦,他一直一直都对自己很温柔地微笑…… 脑子里各种景象不停晃过,最后却仍是停在项懿拥着佳人的肩膀说笑着远离自己的画面里。 “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很干涩,明明心脏这么疼,先发出的竟然是自己的笑声。 是啊……自己真是傻瓜,竟然以为那样的男人的身边,只会有自己一个人。 没和项懿在一起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他情人无数,闹绯闻的更是数不过来。 怎么会天真地认为,有了我,他就跟那些人都断了联系呢…… 颜立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痛得很,连呼吸都费力了。一路都恍惚着想着那些虚幻似的画面,连怎么出了包间,怎么回到了庄园都记不清了。 在房间里呆坐着,从落地窗那里看着院子里盛开的玫瑰。忽然觉得,玫瑰的花色太过刺眼,就和那花茎上尖锐的倒刺一样,离得太近了,只会让自己鲜血淋漓罢了。 颜立可盯着楼下的玫瑰园看了半晌,终于闭了闭眼睛,把窗帘拉了回去。 ***** 晚上项懿回来的时候看到颜立可在案桌边看书,听到动静,少年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过来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怎么回来这么晚?” 项懿解了领带抱住颜立可的肩膀,低头在他头顶吻了一下,笑道,“怎么,想我了么?” 怀里的少年似乎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抬头朝他微笑,“是啊,干什么去了弄这么晚?我……”颜立可停了一下,又笑道,“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呢。” 项懿听着觉得好笑似的刮刮他的鼻梁,“不回来?不回来我去哪儿?”男人很随意地脱了上衣,从衣柜里拿出居家服慢悠悠换上,一切都和平时一样。项懿换完衣服走过来搂住颜立可的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吃饭了没?” 颜立可觉得脖子有点儿僵,点头点得费力。 “呵呵,今天干什么了?”项懿拉着颜立可的手坐在沙发上,自己靠着沙发背,把少年圈在怀里搂住,低低的声音绕在他耳边,“听欧漾说你快晚上了才回来。” 颜立可侧头看了看他,然后垂下眼睛不知道想了什么,终于又勾出一个笑来,“出去随便转了转,不过忽然又头疼得厉害,就去了一边酒店休息……” 话未说完,男人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挪,抱着颜立可的胳膊用了些力气,把他整个人抱到沙发上,“过来,躺我腿上。” 颜立可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听话地把脑袋枕在男人腿上。项懿把颜立可的刘海儿往上抚了抚,然后两手按住少年的太阳穴轻轻揉起来,“怎么又头疼了?现在呢?还疼么?” 颜立可看着头顶给自己小心按摩的人,看着项懿眼里的心疼,心里更是觉得混乱和难受,额头感受着项懿温暖的碰触,他忽然觉得干涩了一天的眼角有点发酸了。 “懿。” “嗯?” “你知道我去了哪个酒店休息么?” “哪个?”项懿轻声说着,手上的动作轻柔而温暖。 颜立可咬了咬牙,忽然盯紧他的眼睛,“瑞亚,就是那个市中心的,瑞亚酒店。” 额间的手忽然一顿,颜立可沉默着,静静注视着头顶男人漆黑的眼睛。 可项懿的表情并非想象中的惊慌甚至冷漠,反倒是惊讶地看着他,语气也疑惑,“瑞亚?” “嗯。” “呵,真巧啊,”项懿重又给颜立可揉捏着太阳穴,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谈生意么?中午也去的瑞亚,”项懿说着,低头在颜立可额头上亲了一下,“你去几楼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本来想好了各种应对的方式,甚至都想到了项懿恼羞成怒地会和自己分手,可想象了那么多,都没有预料到男人会是这种反应。 坦然,微笑,毫无芥蒂。 颜立可又迷茫了,说出口的话便带着些不确定,“我……去13层的餐厅吃饭……” “嗯?”项懿的笑容更大了,“哈哈,我也是啊,真是……怎么就没看到你呢?”项懿说着,停了手,把颜立可的刘海儿放下来,“还疼吗?” 颜立可摇摇头,想坐起身,项懿却是压住他肩膀,“躺着吧,休息一会儿。” 颜立可复杂地看着男人关切的眼神,终于还是乖乖躺着没有动弹。 项懿倒是挺高兴似的,一边摸着颜立可的头发一边笑道,“你知道我今天和谁谈么?” 颜立可心里一惊,没想到项懿会自己说出来,他努力装出一个疑惑的样子,“谁?” “钱瑞,钱利森的女儿,”项懿说着,指尖轻轻摸着颜立可的发际,“我想把生意开拓到拉美中部去,钱利森是那儿的老大,切,这老家伙面子真大,不肯亲自见我,先让女儿过来探探我底细。” 颜立可愣了愣,隐约记得两个月前在B市,项懿说过要和拉美中部的老大谈生意。 原来那个是钱老的女儿啊…… “那谈得怎么样了?” 项懿扬起嘴角,一脸得意,“我亲自去谈,还能有问题?” 心里的石头忽然坠了下去,颜立可终于笑起来,抬起胳膊抱住项懿的脖子,“是是,你最厉害了。” 项懿哈哈笑着,脖子用力后仰,把少年勾起来,然后伸手环住对方的腰。 “成功了,就想着第一时间要回来告诉你,就想着早点回家,这么抱着你,”项懿低低说着,手掌慢慢拖住颜立可的脑袋,声音越来越低,“小可,有你在身边,真好。” 嘴唇贴上少年的眉间,渐渐游移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上,感觉到唇下的微微颤动,项懿笑了笑,亲吻辗转向下,攫住那两片冰凉的唇,轻轻吮吸。颜立可感到项懿一向冰冷的体温渐渐开始滚烫发热,抱着自己的躯体慢慢压上来,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他身下。 看到项懿情动的温柔表情,感受着男人疼惜的亲吻,耳边又回荡着对方叹息似的呢喃情话,颜立可想到自己竟然怀疑这样的人,心里越发愧疚,都不敢面对项懿的眼睛了。 男人的吻渐渐升温,衣料的摩擦很快便带动起一阵热火。颜立可瑟缩着身子承受,湿润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细细描摹着眼前人俊朗的轮廓。身体里的火慢慢灼烧,颜立可看到项懿眼里同样燃起的欲望。他咬牙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颤着手抚上项懿结实的胸膛,一点点解开男人的衣服。 每个吻都小心翼翼,带着羞涩的试探。项懿注视着身前的人红透了脸努力地取悦自己,然后微微抖着手褪下了自己的衣服。 明明身体火热难耐,脑子却还是分外冷静。 这个孩子真的太单纯,自己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看来这个人真的已经完全陷进自己的伪装里,早已忘记去看清眼前的东西了。 项懿闭了闭眼睛,心里的嘲弄慢慢升腾。 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男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替代莫北站在自己身边。 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所谓的爱情,早就在那人笑着闭上眼睛的刹那,烟消云散。 项懿睁开眼,黑眸里的情欲重又变得清明。 颜立可赤裸的身体在身下微微颤抖,项懿低头吻了一下少年的鼻梁,然后起身,弯腰把人横抱起来。 “啊!”颜立可一惊,紧紧抱住项懿的脖子。 项懿收紧了胳膊,走动的步子带得怀里人跟着一晃一晃的,颜立可忽然觉得这感觉挺舒服,不自禁就笑了笑。 “笑什么?”已经走进了卧室,把人晃到床上,项懿压上去,吻了吻颜立可的额头。 颜立可摇摇头,一只胳膊抬起来攀住项懿的肩膀,“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项懿摸上他胸口的手一顿,然后笑着压下身子,“当然。” 颜立可抬手抚着项懿的眉间,那里很少有舒展着的时候,总像是心事重重的,都有了微微的褶皱了,他有点心疼,小心揉开些,然后微微起身吻住男人额角的胎记,“我也是,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项懿盯着颜立可的笑容看了很久,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颤了颤,但他刻意忽略了。少年勾住自己脖颈的手很烫,连带着他紧贴着自己肌肤的身体,似乎也滚烫起来。 明明早已不是第一次赤裸相对,可这一晚却格外刺激他的神经。 不由自主地,无意识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紧紧抱住了身下的人,眼里恍惚映出对方忍耐的动情的表情,耳边是毫不掩饰的低喘呻吟的声音,隔了一年之久,心跳竟忽然因为这种火热的接触而剧烈起来。 “小可,”项懿动着腰身,努力让自己清醒,“为什么会爱我?” 颜立可被冲撞得浑身颤抖,眼里都润了一层水雾。 “我……不知道……”呼出的气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努力张眼看着眼前的人,“可是……可是我想在你……身边,我喜欢……喜欢看到你的笑……啊……” 项懿盯着怀里的人,看着自己身上的汗珠滴落在他身上,感受着那人火热地包裹着自己的欲望,翻云覆雨里,好像真的在确切地提醒自己,这个人,愿意不顾一切地陪在自己身边。 他眯了下眼睛,声音想冷静,却还是抵挡不住一般,带着情欲的沙哑,“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 颜立可觉得项懿问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像是绷紧了,连冲撞的动作都凝滞了一瞬。他睁着迷蒙的眼睛,胸膛起伏,伸手覆住男人撑在他枕边的手掌,“……嗯,愿……唔……愿意……啊,轻一点……” 项懿忽然停了动作,深埋在颜立可身体里的欲望却一下子胀大,撑得他有些疼。可沉默了只两秒,男人的动作更是凶猛,完全没了顾忌和忍耐,全然冲刺。 项懿的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明明动作如此激烈,耳边的声音却冷静得不真实,“呵,”像是忽然冷笑了一下,项懿微微伏下身子在他耳边呢喃,“那……我让你为我去死,你愿不愿意?” 身体忽然僵硬,颜立可愣愣侧头,只看到项懿漆黑如夜的眼睛。来不及看清那里的情绪,只感到身后的冲击狠狠一顶,他忍不住痛叫了一声,不由地抱紧了项懿的脖子。 嘴边的话被不停上涌的快感冲散,身体剧烈的摆动让他无法思考。 项懿却再没多说,只继续着激烈的动作,手臂却抱过来,紧紧把他扣在了怀里。 屋外的月光映照着床上两具纠缠的身体,直到乌云悄然飘过,光芒渐渐黯淡,一切终于掩匿在一片黑暗里,再无踪迹。 ***** 一个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每到这个时候颜立可就睡不着觉,辗转了一夜也合不上眼睛,项懿只好陪着他一起聊天,抱着他讲一些小时候的事,以为这些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的回忆说来会无趣,却不知为什么给颜立可讲着,自己竟觉得心里有种柔软的感觉。 自己明明是个不多话的人,可偏偏面对颜立可的时候,似乎多了很多耐心。 第二天送颜立可到了机场,看着少年逐渐消失的背影,胸口好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涌上来,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很多年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他也曾感觉到过这种不舍的情绪。 不舍? 项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一个棋子罢了,用过就会丢掉的东西,怎么会不舍? 可直到颜立可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之前,男人一直默默看着,一动没动。 ***** 颜立可刚下飞机就给项懿报平安,那边电话没响几声就接起来,声音也有些开心似的,颜立可聊了一路,直到取完行李,走到机场大门口了,才总算挂了电话。 刚想走到马路边去打车,身后忽然“滴滴”传来两声喇叭声。 下意识回头,颜立可看到一台跑车横在自己中间,然后车窗户摇下来,一个男人俊朗的脸孔映在自己眼里,笑容爽朗,“哟,小可,好久不见。” 颜立可一愣,放开手里的行李,“凌炎?你怎么来了?” 男人笑着推开车门,超级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抬起来就扔到了后备箱里,还很理所当然似的扬眉哈哈笑,“当然来接你喽,哪,上车。” “呃……”知道这家伙向来霸道,颜立可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行李箱,叹了一声,只好乖乖坐在副驾驶上,“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凌炎坐进来,又是一副欠揍的表情,“想知道就知道了。” “……” “嘿嘿,”凌炎侧身给颜立可系好安全带,顺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瓜,“你还真是烦项黎烦得不行,一个假期一次也没去金三角啊。” ……好吧,他都懒得问他怎么知道的了。嗯……想知道就知道了…… 凌炎哈哈笑着看身边的人郁闷的表情,心情倍儿好地开着车敞开车棚,在高速路上飞驰。 等到了学校,凌炎帮着颜立可把行李抬上楼,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寝室,啧啧鄙视道,“这什么小破宿舍,敢让我家小可住这种地方,你们校长真是活腻了!” 颜立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什么你家小可……” 不敢再劳烦这位大爷,颜立可把行李箱拉过来,小心提起来放到阳台,可箱子太重,颜立可才拎着走了一步,箱子轮儿就重重挂在门槛上,带着他整个人朝前倒了过去。 “喂!”耳边响起男人惊慌的声音,身体没摔到地上,反倒落入凌炎的怀里,“笨蛋,小心点啊。” 颜立可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角,直起身想推开对方。可凌炎却收紧了手臂,高大的身子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哪,小可。” 男人垂下头来,靠在他肩膀上,声音低低的,“告诉你个好消息。” 颜立可觉得脖子痒痒的,更是紧张,手臂又用力往前推了推,“你先放开我。” 凌炎像是在逗他,故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颜立可一皱眉,语气沉下来,“别逼我动手。” “哈哈,”凌炎在他后脑勺上亲了一下,逗够了放开手,哈哈笑道,“逗你的,这么紧张干嘛。” 其实比起情人这个位置,凌炎觉得颜立可对自己来说更像个朋友,这小子的确漂亮,但太聪明,他可不想枕边躺着一个能看透自己的家伙。 颜立可皱了皱眉懒得理他,转身拱着拱着把行李放好,回头看凌炎还是抱着胳膊笑呵呵看他,只好无奈地问他,“你来就是想亲口告诉我那个什么好消息吧?说吧。” 这家伙没事儿不会来骚扰自己的,果然凌炎又是赞赏的眼神,然后走过来,低头在他耳边笑道,“你成功了,小可,”看到颜立可不解的眼神,凌炎笑着补充,“那个替身,昨天醒过来了。” 第86章 【幻象】 “那个替身,昨天醒过来了。” 颜立可闻言一愣,“醒了?” 凌炎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是啊,昨天醒的,我就是来接你去医院的,哪,行李放好了,我们现在走人?” 颜立可立刻点头,抬脚就往门外走,“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怎么样?醒的时候是突然醒的还是先有了意识?” 凌炎听着觉得好笑,“这些你还是问医生吧,我就是来负责接你的,”两个人走下楼,又坐回车里,凌炎看着身边的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孔,忽然又问,“当初那些医生看你的药方就觉得很奇特,也很成熟。小可,那些真的是你自己研制的么?” 颜立可心里头高兴,想都没想就点头,“当然了,我做了很多实验,用了好几年才终于写成……的……” 颜立可忽然一愣,胸口像是发闷了,砰砰直跳。 “好几年?”凌炎皱皱眉,“你才看了那替身两个月吧?” 可旁边的少年像是在发呆,半天没有说话。凌炎觉得奇怪,腾出一只手碰了碰颜立可的肩,“喂,小可?” 可少年还是直愣愣盯着前方,眼睛都不眨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的。 ‘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凌亦风醒过来的,你别难过了……’ ‘哥,这个铃音草药效很好呢,这次的配方我把它加进去一定会好很多的!’ ‘哥,你到底爱谁?’ 脑海里有什么声音翻江倒海,眼前不停晃过一个男人冷峻的脸庞。刀削一般的轮廓,眉峰凌厉,可偏偏一双眼睛像是隐匿着忧郁,幽黑的瞳孔看起来异常寂寞。 ‘小北,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可眼看着就要成功,我真的不能放弃……’ ‘小北,是不是项懿强迫你的?我去宰了他!’ ‘小北,那片铃音草地活过来了,呵呵,是不是明天开始就能采药了?’ ‘小北,我舍不得他……’ 小、北……? 对了,小北…… 梦里的卡罗,也叫我小北。 那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为什么只是看着他,我就觉得如此怀念和不舍……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到底是什么…… “小可!!” 颜立可猛地一震,愣愣侧过头来。 车已经停在医院大门口了,旁边是凌炎急切的脸。男人皱紧了眉,把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颜立可像是回过神来了,空洞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凌炎松了口气,放开他的肩,反握住他的手。颜立可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仅仅透过手指的接触,凌炎就感到一股慌乱和不安从少年指端涌出来。 凌炎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手掌用了些力握得更紧了,“怎么了?”把眼前不停发抖的男孩子搂在怀里,凌炎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干什么怕成这样?刚才想什么了?” 男人的怀抱很紧,霸道地不容挣脱,可明明这么用力到窒息的拥抱,竟让心里的慌乱慢慢平息了。 颜立可呆呆抬头,看见凌炎漆黑如墨的眼睛,他看不出来凌炎在想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勉强扯出一点笑,声音却还是发颤,“我没……” 话音未落,凌炎却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笨蛋,笑不出来就别笑,”凌炎松开他,揉揉他的头发,“你一个小不点儿孩子,怎么就像戴了个面具似的,嗯?”弯腰替颜立可解开安全带,凌炎伸手又捏捏他的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在我面前不用装。” 颜立可像是有些回不过神,凌炎却是看他发呆的模样觉得好笑,抬手又点了点他的鼻子,这才下车到另一侧给这个愣愣的小家伙开了门,“小孩儿,下车。” 颜立可看着眼前笑容张扬的男人,心里那股莫名的慌张竟真的一点点消散了。他知道凌炎这个人并不单纯,背后的阴暗可能和项懿一样深,可这样的人偏偏有那么明亮的笑容,让人单单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脑子里烦乱的画面和声音终于消散,颜立可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凌炎握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温暖又有力,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无措,一路紧握着没有松开过。 ***** 终于到了病房,和那天看到的一样,惨白到清冷的氛围。颜立可深吸了口气,重又找回习惯的微笑,抬头看着凌炎道了句谢谢,就松开手朝病床走过去。 凌炎却只是沉默着,盯着少年纤瘦的背影,不知道想着什么。 病床上的人身上还插着不少管子,但的确是醒了,从刚才看到有人进来就显得很紧张。 颜立可努力笑得温和,小心坐在他一边,“你叫……冉宁,是么?” 男人怯懦地看着他,僵着脖子小心点了点头。颜立可记得这人喉咙中央中了一枪,可能声带还没恢复,说不了话,他只好挑简单的说,“身体好些了么?” 轻轻点头。 “还有没有哪里疼?” 犹豫着,像是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 颜立可失笑,微微俯下身子,“不要说谎啊,哪里疼要告诉我。” 可男人还是慢慢摇了摇头,似乎还抱歉地扯了扯嘴角。 颜立可叹了一声,“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不说实话,出了问题我要受罚的。” 男人惊慌地眨眼睛,忙憋足了力气张开嘴要说话。颜立可这才想起来他是说不了,所以才忍了不说了。不过倒是会因为怕连累颜立可逼自己出声,这个人还挺善良。想着,颜立可便小心把住他的胳膊,轻探了探脉搏,“后背和左腿疼,是吗?” 男人像是挺吃惊,讷讷点头。 “放心,我再给你开点药,很快就不疼了,”颜立可站起身,给他盖好被子,“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说完,颜立可便起身,回头看了眼凌炎。凌炎倒是立刻会意,拉开门先出去了,颜立可刚要跟出去,忽然听身后响起一个极其沙哑难听的声音。 “谢……谢……” 颜立可一愣,回头,看到那个全身伤疤插着管子的男人努力扯出一个笑,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来。颜立可心里忽然疼了一下,他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更知道说这两个字喉咙会有多痛。他看了那个人很久,终于也笑着点了点头。 “好好养身子吧。” ***** “怎么样?” 刚出病房门凌炎就急迫地走过来问。颜立可关好了门,也不兜圈子,黑润的眼睛因为笑意而眯了起来,“只要再好好养着几个月,他就能下地了。” 凌炎像是被这句话弄蒙了,半晌傻傻看他,然后忽然哈哈一笑,突然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哈哈,小可,你果然是天才!” 男人高兴得忘乎所以,抱着颜立可在医院走廊里直转圈,颜立可快被转晕了,好半天才让这个发疯的家伙停下来。 凌炎嘿嘿笑着,语调都上扬了八度,“那你这两天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找凛……哦不,那个真正的病人!” 凛…… 他说的,应该就是莫凛吧。 颜立可心里想着,面上却为难地说道,“我这两天要开学了啊。” 凌炎嘴角的笑容一滞,眼神忽地就沉下来,“你后悔了?” 颜立可看着男人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好笑似的眨眨眼,“怎么?我要是真后悔了,你打算杀了我么?” 凌炎眉头一皱,瞪着他哼了一声,“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那个屋子里的替身可就不好说了。” 颜立可嘴角的笑容一僵,半晌才叹了一声,“他一个无辜的人,别再折腾他了。” “哪那么多废话,”凌炎瞪着他,声音冷下来,“去不去,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 这个霸道无理的家伙,真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颜立可无奈地叹了声气,“我和老师请个假,三天后吧。” 凌炎神色稍缓,“真的?” “反正你的人总跟踪我,我也跑不掉,”颜立可声音里带了些不悦,“大不了你真杀了我就是了。” 凌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脸上的冷意尽褪,又是一副嘻嘻笑的模样,“哎呀,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嘛。那三天后我去接你呀?” 颜立可无语地看他,这个混蛋,笑还是不笑,都很欠扁…… ***** 晚上到了宿舍,等确定凌炎的车走远了,颜立可才慢慢收了笑,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纸袋来。里面有很多不同的电话卡,都是临走前项懿给自己准备的。颜立可拿出手机换了卡,看了看周围,等确定没人了才躲进洗手间拨通了电话。 每一秒钟都很漫长,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喂?” 颜立可长呼了口气,小声说道,“懿,是我。” “嗯,知道,”项懿像是微微笑了笑,“留给你的所有号码,我都记着了。” 心里又暖洋洋的,颜立可眯着眼睛,说话时都不自觉扬起嘴角,“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另一手按住电话,压低声音,“那个替身,昨天醒了。”项懿那边果然一愣,颜立可想到项懿意外时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笑,“我刚才去医院确定过了。凌炎三天后就要带我去见那个莫凛,挺急的。” 项懿那边忽然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颜立可小心看了看四周,疑惑地压低声音问,“懿?” “……哦,没想到会这么快,”项懿又顿了片刻才说,“我担心你。” 颜立可抿了抿唇,眼角微微翘起来,声音也柔缓下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项懿又沉默一会儿,“一会儿我把莫凛和凌亦风的照片发给你,你心里记着些,到时候看看是不是本人。” “好。” “如果是……你也不要采取行动,该救他还是救,记着路就好,我会带人过去的。” “嗯,我知道。” “……小可。”项懿的声音忽然低下来。 “呵呵,怎么了?我都说不要担心了……” 项懿叫完他名字却是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说,最后只留下一句小心便挂了电话。颜立可觉得奇怪,可一想到电话里项懿担心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和不安便渐渐缓和下来。 回到宿舍刚躺下,手机忽然一震。颜立可想到项懿要给他发来照片,便侧过身对着墙,把自己的头埋到角落里,这才小心打开屏幕。 邮件提醒,点击,确定。 一张照片立刻显现在屏幕里。 一瞬间,手指猛然僵硬住,心脏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 一个男人冷峻的容颜映在瞳孔里,竟和白天幻象里的脸一模一样。 屏幕下,一行小字跳进眼里,颜立可感到呼吸都颤抖起来。 ——莫凛。 ***** 深夜,高速路上,一辆红色跑车飞驰而过。 颜立可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跳跃的景象,脑子里还是茫茫然的一片空白。三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缓和他心里的疑虑,就算是现在,只要一想到三天前手机里的那张照片,他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心脏失常一样僵硬在胸口,呼吸憋闷。 那个人,就是莫凛。 项懿的仇人,项家的叛徒,如今陷入沉睡长达一年的人。 自己现在正要去见的人。 脑子里渐渐凝聚起那个人的脸孔,不是照片里的模样,而是这几日不停在眼前晃过的幻象。那个人微笑的样子,忧郁的样子,冷漠的样子,甚至绝望的样子都那么清晰地烙在脑子里,身体似乎极其熟悉和怀念这张面孔,每次想到,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莫凛…… 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颜立可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身子往后缩了缩。 凌炎坐在后车座时不时观察着身边的少年。又是这样,和那天一样,呆愣愣的,双眼无神,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少年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嘴唇也有些苍白。凌炎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将旁边的人抱在怀里,怀里的人颤了一下,却仍是呆呆的,靠在他肩膀上没有拒绝。 少年的身子好像泛着冷气,自己抱着都觉得手臂间冰凉起来。凌炎低头看了看他,忍不住收紧了胳膊,把人按在胸口。 忽然,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 “凌炎……” “嗯?” “我……”颜立可喃喃说着,声音也空洞,“我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少年慢慢垂下眼睛,头埋在凌炎的肩窝里,“我真的不知道……” 凌炎眯着眼睛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人圈在怀里,慢慢地搂紧了。 ***** 车子停在一个码头边,颜立可隐约看到靠海停着一艘中型的航船。下了车,凌炎拉着颜立可直接往那船上走,直走到甲板前才停下来。 黑夜里周围静谧无声,凌炎也只是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终于松开了握着颜立可的手。 “这艘船,是腾凌自己的船,航线也很隐蔽,不会有人发觉到,”凌炎的声音很低,停顿了片刻,终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丸来,递给眼里可,“你吃了它吧,醒了就到地方了。”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迷药。 项懿的计划是让他记着路线,吃了这个就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可颜立可不知道为什么,接过药丸的时候心里的堵塞感竟然一下子畅通了。他不明白一路上心脏一直狂跳的原因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会儿忽然安心下来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还是空荡荡的,余下的只有那个幻境里的冷峻男人微笑的样子。 ‘小北,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颜立可盯着那个药丸看了很久,终于闭了闭眼睛,甩开耳边的幻听,抬手把药吃了下去。 身体被人抱了起来,迷迷糊糊间,颜立可感到眼前越来越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坠入黑暗的感觉让他安心,好像这三天来的惊慌和不安渐渐消散了似的。 ***** 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颜立可躺在床上迷茫地眨了眨眼,一旁立刻传来一个人带笑的爽朗声音,“醒啦?” 身子被人小心扶起来,眼前渐渐清明。 “我们……到了么?” 凌炎点点头,放开他,侧过身子,“介绍一下,这是我小叔,凌亦风。” 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颜立可暗自捏了捏拳头,慢慢侧过头去。 凌炎身后,渐渐走来一个人。 男人的轮廓和凌炎有几分相似,但眉眼间更显成熟和沉稳,只是那么高大的人,看着却非常清瘦,衣服几乎是被骨头架起来,棱角都十分鲜明。颜立可想象过很多次项懿的仇人会是什么模样,可亲眼见到却只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这么瘦骨嶙峋的人,当初是怎么屠杀了项懿全家的…… “你好,”男人走过来,伸手,脸上的微笑很淡,却仍旧显得亲和,“我叫凌亦风。” 颜立可站起身,握住男人细瘦的手掌,终于也扯出一抹微笑来,“你好,我叫颜立可。” ***** 这是一片孤岛,景色非常美,天空干净得近乎透明,空气也极为清新。颜立可跟着众人走在小路上,暗自思忖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可事实上他一点头绪也没有,凌炎给的迷药药效很强,他一路睡得很沉。他甚至可以判断,这片岛屿可能都没在地图上标注过。 来是来了,却根本没法描述这个地方,回去该怎么和项懿交代…… 可颜立可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为项懿焦虑,另一半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颜立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帮项懿报仇么?可那股期待和紧张的感觉太鲜明,颜立可感到自己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弄疯了。 “小可,在想什么?” 颜立可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到凌炎正盯着自己,他心里一颤,回想到自己一路上的确看着异常,便暗自吸了口气,讪笑道,“我……有点紧张……” 凌炎哈地一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放心吧,里面的人,你认识的。” “什么?”颜立可装作疑惑似的眨眨眼睛,眉头微微皱起来。 凌炎却没再说话,只是摇头笑了笑。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停在一处木屋前。凌亦风过去推开门,颜立可刚要进屋,胳膊忽然被一旁的男人紧紧抓住。凌亦风从开始就一直沉默,可也一直彬彬有礼,这会儿却紧紧盯着他,眼里竟有些激动。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抓着自己的胳膊用了些力,“……拜托你了。” 颜立可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心脏又狠狠疼了一下。 默默点头,三人终于走进了屋子。 ***** 屋内的灯光明亮,折叠窗半开着,海风顺着空隙吹进屋里,房间里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屋子并不大,家具也很少,只是色调偏暖,整个屋子显得柔和又干净。凌亦风从进屋开始就本能地放轻了脚步,颜立可和凌炎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去。推门的时候,颜立可明显看到凌亦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嘴角慢慢扬起来,乌黑的眼里渐渐弥漫出一丝说不清的柔和光泽来。 同样的温柔神色,却和项懿看着自己时完全不同,男人眼里的感情像是要通过那双眼睛满溢出来,就连他一个外人看了都感到胸口柔软下来。颜立可恍惚想到在那些梦境里,那个叫卡罗的男人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没有一句话,没有多余的动作,单单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现在的凌亦风一样,让自己莫名心痛和无措。 “阿凛,我回来了,”凌亦风微笑着走到床头,弯腰握住床上人细瘦的手腕,“对不起,去得有点久了。今天天气很好,有微风的晴天,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可回应他的只有空气里回荡的回声,凌亦风看着病床上的人很久,才慢慢直起身,小心把男人的手放回去。 颜立可在一边傻愣愣站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人,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像是忽然静止了,脑子里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幻影。 高高瘦瘦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的身形,喜欢穿黑衣,时常沉默,看着冷漠无情似的其实比谁都心软,总是逞强,明明害怕孤独却总要把自己逼到角落里去。 这个人,是谁? 印象里男人虽瘦,但肌肉结实,身体里蕴藏着绝对强悍的力量,那个人能长期潜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能独自一人挑战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那个在脑海深处的景象像是个幻觉,眼前瘦得像个厉鬼一样的人根本找不出半点当年的样子。深凹下去的脸庞惨白一片,竹竿一样细瘦的四肢上满是黑洞洞的枪眼,除了那细微的呼吸,男人完全像是个蜡黄的干尸,毫无生气。 颜立可呆呆站着,心脏里有什么粘腻血腥的液体沿着喉管涌到口腔里。意识一片空白,耳边像是忽然响起一阵清晰的浪涛声,海鸥低鸣的回音和着海浪声重重砸击在他胸口。 ‘小北,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家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带笑的声音像是在回忆什么,‘B市海边,那个小木屋……小时候哥你还总带我偷偷去海里洗澡,爸因为这个没少骂过你,呵呵。’ ‘呵……是啊,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不知道那木屋还在不在……’ ‘哥,以后我们一起去一次吧,我一直……都挺想回去看看的……’ ‘回去吗?是啊,总要……回一次家的……’ 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眼前渐渐清明起来,颜立可愣愣看着病床上的人,无意识地迈出去一步,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弯下腰来。 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带着颤抖低低回响在屋子里。 “哥哥……” 第87章 【归处】 凌炎因为那句哥哥愣了愣,回头看到颜立可又露出那种迷茫无神的眼神来,他心里又拧巴了一下,不自觉就走过去拉住少年的胳膊。 “小可?” 可颜立可像是丢了魂似的,直愣愣站着,没有一点反应。凌炎是想过颜立可见到莫凛会惊讶,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皱眉叫了好几声对方还是没动静,表情就像是一下子呆傻了,整个人只剩了躯壳似的空洞。 可少年那双眼睛里却像是流露着一种悲伤的感情,他几乎可以听到颜立可胸腔里疯狂的心跳声。 凌炎终于忍不住过去一把抱住他,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用力收紧了手臂。 “小可,你醒醒!” 怀里的人猛地震了震,泛白的瞳孔蓦然有了焦距。来不及收回眼里的惧怕和慌乱,颜立可抖着唇直愣愣迎上凌炎的眼睛,男人皱紧眉头盯着他,不知想着什么眸色显得很深。心跳终于慢慢恢复,意识也逐渐清明,可身体却忽然变得沉重,全身疲惫不堪。颜立可慢慢回过神来,努力忽略那些纷乱的影像,逼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是莫凛、凌亦风,是项懿恨之入骨的仇人,他必须镇定,必须冷静下来,否则凌炎他们会怀疑的…… 脑子里正思维混乱,颜立可忽然感到腰身被什么人搂着,那只手臂又紧了一下,他茫然地抬头,正好看到凌炎低下头来,额头抵在他头顶上。 “你刚才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颜立可暗暗吸了口气,抬眼迎向凌炎的目光,有些不悦似的皱皱眉头,“你抱着我干什么,放手。” 凌炎愣了一下,挺委屈地扁扁嘴,松开手郁闷说道,“你刚才一副很需要人拥抱的样子嘛……” 颜立可冷哼了一声,没再理他,转头看着眼前的莫凛,紧紧皱着眉不确定似的喃喃念道,“莫……凛?” 凌炎收了调笑他的表情,走过来看着莫凛低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肯定很意外,毕竟一年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颜立可紧紧盯着莫凛,心里逼自己转移视线却怎么也办不到,只听到耳边恍惚传来凌炎的声音,“……后来我们虽然保住了他的命,但他就这么一直躺着,躺了一年。” “他……”颜立可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不像自己发出的,沙哑难听,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背台词一样生硬,“他和莫北都失踪了,尸体也找不到,虽然没有办葬礼,但我和项黎其实都已经认为他们……他们都死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凌亦风忽然抬起头,面色沉下来,声音也冷了,“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也这样躺了八年不也醒了么?他只是睡着了,他一定能醒过来。” 男人的目光深沉,明明是泛着冷意的话听着却带着细微的颤音。颜立可忽然看不下去,撇过头垂下眼睛暗自咬了咬牙,努力压抑心里的震动,“你们……为什么把他藏起来?你们知不知道我和项黎找他和莫北找了多久,你们……” 顿了一会儿,颜立可像是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了些,“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亦风瞳孔一缩,沉默着没说话,凌炎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接口道,“那些事你别问了,总之凛叔就拜托你了,小可,用多少钱多少药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救醒他,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颜立可像是极为心疼地看着莫凛枯瘦的身子,过了很久忽然摇了摇头,“我得告诉项黎,他找莫凛很久了……” 话未说完,凌亦风忽然眯起眼睛,周身的气息蓦地冷厉起来,“这里的事你若是敢告诉别人,别怪我手下无情。” 颜立可一愣,抿了下嘴唇,立刻缩了缩身子,不敢看凌亦风的眼睛。凌炎一见,赶忙过去两步,伸手握住颜立可微微发颤的手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乖,别怕,小叔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你保密嘛,”颜立可小心抬头看了看凌炎,男人微微笑着,哄他似的说道,“凛叔变成这样和项家脱不了干系,项黎找他指不定是为了什么目的。你看,反正你也想脱离项家,和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有什么不好呢?对不对?” 颜立可呆了一会儿,眸子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凌炎心里一动,声音却又冷了些,“其实我有很多种办法能强迫你洗掉记忆,不过……”凌炎低头看了看他,忽然又笑道,“小可,别让我失望。” “……”颜立可沉默着,过了很久试探地轻轻点了点头。 凌炎哈地一笑,揽住颜立可的肩膀在他脑袋上啾了一下,“真乖~” 颜立可尴尬地偏过头,正巧看到凌亦风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心里忽然有种酸涩的异样感觉涌上来。不知道如果自己病重成这样,项懿会不会也谨慎戒备到这种程度…… “你放心吧,”话是对凌炎说,眼睛却是看着凌亦风,“答应你们了,我一定会做到的,”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莫凛,“你们出去吧,我给他检查一下。” “不用了,”凌亦风站起身来,脸色稍缓,重又恢复到刚才见面时的亲和样子,“你检查你的,我在一边看着,不会打扰你。” 颜立可又觉得心里酸酸的,他没再多说,小心抬起了莫凛的手臂,手指探在了他的脉搏上。 ***** 莫凛的病情比起那个替身来说严重得多,颜立可检查了一上午,又取了血样收好,和凌亦风交给他的病情报告放在了一起。他暂时还不能确定莫凛长眠不醒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莫凛本身不想醒过来,大脑在自我催眠着让自己沉睡。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凌亦风整个人僵住了,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似的。男人根本忘了掩饰,只傻呆呆坐在莫凛床边,握着他的手沉默着一动不动。 走出木屋,颜立可随着凌炎到了港口,怀里抱着一沓检验报告,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出神。 为什么看见莫凛心里会那么难受,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有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那些梦境和幻象到底是什么……那个小北,究竟又是谁…… 心里越来越慌了,身体也跟着发冷。 走上甲板,颜立可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药丸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迷药吃多了脑子是不是就更混乱,自己现在真的是一塌糊涂…… “凌炎。” “怎么?” 接过药丸,颜立可摊在手心里看着,歪头笑了笑,“你能……抱我一会儿么?” “啊?” 难得看到凌炎能露出这种傻呆呆的表情,颜立可笑了笑,抬手把药吃了,慢慢闭上眼睛,“一会儿你抱着我在甲板上吹吹风吧,我不想进船舱,太闷了。” 凌炎盯着他看了很久,没回话,却在眼前的少年渐渐支持不住向前跌倒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然后低头在他耳际吻了一下。 “你喜欢海?” 喃喃的,几乎气语一样无力的回应,“喜欢,”颜立可低低说着,声音渐渐消散,“很喜欢……很喜欢……” 凌炎抱着颜立可站了很久,然后弯下腰轻轻横抱起他,像是怕颠到怀里的人步子放缓,慢慢走到了甲板最高处。靠着身后的桅杆坐下来,凌炎小心把颜立可拥在胸前,让少年瘫软的脊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他伸手把人圈在怀里,收紧了手臂,抬头看着远处的落日沉默了很久。 ***** 颜立可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宽阔的大床上,天已经黑了,窗外黑漆漆的,没有月光,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冷。颜立可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慢慢清醒了。 他终于见到了莫凛和凌亦风,可项懿交代他的任务却根本没有完成。那片岛屿在什么地方,他没有半点头绪,只记得景色极美,岛上有个两层高的精致木屋,其余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找到。 脑子里又勾勒出莫凛的模样来,心脏又鼓鼓地闷跳,他垂下眼咬住下唇,身体又不自觉地抖起来。颜立可忍了忍,抬手想抱住自己,这么一动才发觉了不对劲,腰上有什么东西压着,有点沉,但也挺暖和。他愣了愣,适应了黑夜的眼睛慢慢朝旁边看过去。 凌炎睡得很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完全不见,男人本来长得就英挺,睡着的时候轮廓更是清晰深刻。颜立可呆呆看着凌炎长长的睫毛,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伸手把腰上的手臂抬起来,自己赶忙坐起身来。 这么一动,男人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颜立可盯着他,根本顾不得刚才满脑子的烦恼和恐慌,只戒备地盯向揉着眼睛清醒过来的凌炎。凌炎眨眨眼,打了个哈欠,等看清了旁边的人便嘿嘿笑了笑,“哟,小孩儿,醒了?” 颜立可咽了口唾沫,站起身来,“你大半夜抱着我干什么。”还差不多脱光了我衣服…… 快速穿着自己的衣服,凌炎却是在他身后哈哈大笑,“抱着又不会少块儿肉嘛,我又没对你做什么,真小气,”凌炎说着,掀开被子走下床来,直直朝跟打结的裤子奋斗的颜立可走过来。颜立可好不容易把腿伸进去刚要拉上拉链,一旁一个高大的阴影就笼罩过来,吓得他手一抖,裤子险些又掉下去。 凌炎这个大色狼,他必须得防着点儿…… 不过男人倒没有按他想的那样动手动脚,反倒伸手朝他额头上探了探,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嘴角一下子就扬起来了,“烧退了,不过还是有点儿热。”自顾自说着,也不管颜立可在那儿发愣,凌炎过去开了灯,从一边的桌子上取来一杯水和几片药来,“喏,醒了再吃一次应该就好了。” 紧张的情绪过去,颜立可总算感觉到身体的异常来。虚软无力,全身都是冷汗,脑子有点晕晕的,看来是染了风寒了。心情复杂地接过凌炎手里的药乖乖吃了,他放下杯子,却看到凌炎抱着自己胳膊挤眉弄眼,“你就不怕我往水里下点儿什么?” 颜立可无语地扣好自己的衣服,直起身来,边动作边嘀咕,“要做什么早就做了,还用等现在下药么……” 虽然声音小,但吐槽还是被凌炎听清了,凌炎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可爱,狼爪子忍不住又抬起来揉乱颜立可的发型,“喂,还冷不冷了?” “嗯?”颜立可甩甩头,疑惑地看他,“不冷啊。” “哦,”凌炎收回手,反倒是抓住他的手指,“呵,真不凉了,”自顾自说着,凌炎捏了捏颜立可的手背,在对方要甩开之前嘿嘿笑着自己松开了,“你刚才冻得直哆嗦,手指头跟冰块儿一样。” 颜立可想到刚才醒来时凌炎紧紧抱着自己入睡的模样,心里就五味杂粮的,很是复杂。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拿了一边的外套套在身上,朝凌炎又弯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来,“谢谢你照顾我,我好多了,不打扰了。” 凌炎颇为惋惜似的啧啧哀叹,“过河拆桥,真不可爱。” 颜立可抱歉地点点头,转身开了身后的门走出去。屋外是个长长的走廊,旋转楼梯下是个大到夸张的中央大厅。凌炎一路送颜立可到门外,颜立可出了大门才认出地方来。 “你原来住帝园啊,”随口说了句,“什么时候建成的?真快。” 这个小区就是上次凌炎请他代言的工程,图纸看过不少,现在真的立体地展现在眼前了,看着还真是让人惊叹。 凌炎颇为自豪地扬起下巴,得意地笑道,“那当然,这整个工程都是我亲自监督的,不厉害没道理,”说着,又很郁闷地捂着胸口长叹,“唉,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请得动你,现在一看到帝园代言人的海报,我心里就拔凉拔凉的,都快碎了。” 颜立可心里头的感叹瞬间烟消云散,留在这儿欣赏的心情都没了,“你慢慢碎着,我走了。” “啊?”凌炎一呆,屁颠颠跟着,“我送你回去吧,挺晚了。” 颜立可忽然站住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凌炎,谢谢你。” 凌炎脚步一顿,眨眼睛,“哎?” 摇了摇头,没再多说,颜立可只道了句再见便朝小区大门口走远了。凌炎站在原地盯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深夜里,过了半晌才颇为留恋似的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哎,皮肤真好~~” 耸了耸肩,凌炎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迈出去的步子都快要颠起来了…… ***** 颜立可走在大街上发呆,满脑子里窜来窜去的影像让他烦躁,他想静下心去思考,逼自己镇定,可越来越多陌生又混乱的幻象快要把他折磨疯了。如果这真的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他还可以解决,事实上他更肯定这是心里的幻觉,自己要不是思路清晰,脑瓜正常,他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病了…… 苦恼地慢慢走着,颜立可忽然闻到一阵清幽的花香,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到中心医院的大门正对着自己。眼前立刻又浮现一些奇怪的东西,他烦躁地捏紧了拳头,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些,他忍不住抬头朝着顶层的一个病房看过去,呆了好一会儿,颜立可咬了咬唇,脚步略微犹豫地迈出去一步,稍微回来一下,来回好几次后,他呼出一口气,朝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顶层的楼道还是安静无声,颜立可站在1707房门前,盯着那个数字愣愣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过来,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似的,逼着他想走到这个地方来。 可来是来了,却还是不敢走进去。 傻呆呆站着,颜立可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可心情莫名就好了不少,心里慌乱的感觉也稍微平息了一些。他干脆靠着门对面的墙坐下来,身子靠在旁边的暖气片上,胳膊抱住自己的腿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想进去看看那个金发男人,可也只是想想,心里却不敢。那个叫耶姆的人很讨厌自己,自己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抿了抿唇,颜立可呆坐着看着对面门上的数字,歪着脑袋渐渐闭上眼睛。 唔……要这么睡一觉么? 愣愣想着,颜立可收紧了手臂。 “咔哒。” 静谧的空气里,开门声格外响亮。 颜立可愣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 说曹操曹操到,眼前的门半开着,前面站着神情相当不爽的男人,掐着腰,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喂!” 颜立可赶忙站起身,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了,“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耶姆瞪着他,冷哼一声,“叫你不要过来了,听不懂吗!” 颜立可讷讷垂下头,抿着嘴唇,神情有些黯然了,“对不起……” 耶姆气呼呼瞪着他,可对方一副认错的模样太诚恳,让他火气也发不出来。瞪了一会儿,他切了一声,抱着胳膊扬着下巴哼道,“你在这儿傻坐着干嘛?” 颜立可抬起头来,黑润的眼睛里有些迷茫的神色,看得耶姆一愣,“我、我不知道……”颜立可喃喃说着,又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不打扰你们,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一会儿就走……” 耶姆皱了皱眉,手臂松开了,“你坐着干嘛啊?大半夜的吓唬人呢。”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垂下来,“这里……挺舒服的,”说着,少年抬头看着耶姆,又无奈地笑了笑,“我最近很混乱,可是在这里,好像舒服多了……你放心吧,我不打扰他,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垂下头,声音低下来,“我真的就坐一会儿……” 耶姆忽然不说话了,连瞪着他的眼神都变了,只是沉默着看着颜立可略微迷茫的神色。两个人相对无言,颜立可站着站着就觉得全身不自在了,只好咬着唇黯然地转过身,“对不起,打扰你了……” 刚要走,身后的人忽然走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 疑惑地抬头,颜立可看到耶姆难得不是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不过眼神还是挺冷淡的,“我问你,什么叫最近很混乱,你怎么了?” 颜立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就是累了。” 耶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还是爱那个混蛋么?” 颜立可愣了愣,“什么?” 耶姆不屑地撇了撇嘴,“算了,当我没说,”耶姆忽然过来揪住他的袖子,“进屋来,在走廊傻坐着感冒了还要算我头上,哼!” 颜立可愣愣被他牵着走,眼见着房门被推开,自己竟然走进去了,颜立可半天没回过神。屋子里还是和上次来时候一样,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颜立可却看不见那些,只一眼看到那个坐在窗台边的男人,脚步就一下子定住了。 耶姆松开他,看着他凝视卡罗的眼神,沉默了半晌,忽然说,“以后,你想来就来吧。” 颜立可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耶姆没再看他,只走到隔间门前,拧开把手踏进去一步,关门前低低说了一句,“他很想见你。” 说罢,就把门甩上了。 他很想见你。 耳朵里只剩下这句话,像是在耳边回荡了好几下才停歇下来。颜立可愣愣看着眼前轮椅上静静看着他的男人,脚步下意识地迈出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去。 卡罗还是那样,目光随着他的走动微微动着,颜立可蹲下来,男人的眼睛也跟着垂下来了。 还是那样柔和宠溺似的目光,颜立可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变了些,至少眼睛里有了些光芒,不像先前那样空洞无神了。他愣愣看着卡罗的眼睛,那双瞳孔美得像是稀世宝石,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卡罗,”喃喃说着,颜立可挨着轮椅坐下来,胳膊叠在轮椅把手上,下巴拄着手臂轻声说道,“你说,那些是梦吗?” 侧过头来,枕着自己的手臂慢慢闭上眼睛,“我觉得不像,那些东西……看着更像是回忆。” 颜立可低低说着,惶恐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在这个人身边说着就好像没那么烦乱了,“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感觉好像很可怕,好像……很不想想起来什么似的……” 头顶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颜立可感到身子微微抖起来,只是还是没睁开眼睛,只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喃喃,“你知道吗?这样在你身边的感觉好不真实,可是……真的很舒服。在你身边……好像那些东西没那么烦了,心里也平静了很多呢……” 男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抚过发隙的手指带着温暖的温度,没有语言,却让他的心脏慢慢柔软下来,“我们以前,认识的吧?” 颜立可抬起头,看到男人弯了弯眼睛,像是在笑。 他眨着眼睛看着男人的微笑,过了一会儿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卡罗,你笑起来真好看。”颜立可说着,又躺回自己的手臂上,“不嫌我烦的话,我就这么躺一会儿好吧?” 轮椅的把手有点高,颜立可枕了一会儿觉得胳膊发麻了,只是他莫名就觉得舍不得放开,任胳膊麻着也老老实实躺着。忽然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颜立可愣了一下,立刻抬起头,看到卡罗低着头看着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微微颤了一下。 颜立可眨眨眼睛,反应过来,有点不确定地问他,“我没关系的,你的腿不疼么?” 卡罗却是慢慢慢慢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手臂酸疼的一处,黑眸静静看他。颜立可忽然觉得心口酸酸的,不是疼,却让他呼吸不畅,身子都有点抖了。 松开手臂垂在身侧,颜立可侧身靠在轮椅边沿,头歪过来正好靠在卡罗腿上,然后闭着眼睛笑了笑,“你不会是故意挑了个这样的椅子吧,躺着高度刚刚好,呵呵。” 睁眼往上看了看,果然,男人的眸子又微微眯了眯,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他知道,他肯定是笑了。颜立可没再说话,身体靠着卡罗的地方温暖又舒服,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他闭着眼睛慢慢睡过去,没有看到头顶的人静静看着他映在月光里的侧脸,呆呆地看了一夜。 第88章 【信号】 第二天醒过来自然又是被耶姆好一顿敌视,颜立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竟然靠在卡罗的腿上睡着了,还睡得死沉死沉的。这几个月从来没睡得这么好,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陪着耶姆从地下一楼的餐厅里买了些早餐回来,卡罗吃饭倒是挺乖的,勺子递到嘴边就张嘴,细嚼慢咽的,被人喂看着都很优雅。颜立可在一边看着,耶姆不知道又为难他什么,喂了一半就跑过来把勺子塞到他手里,说是自己有事,然后就跑掉了。颜立可战战兢兢地捏着勺子小心喂卡罗吃饭,生怕把眼前的人呛着了,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等喂完了还给卡罗擦了擦嘴,直起身的时候后背湿了一片。 天色已经大亮,颜立可坐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耶姆回来,只好留了张字条自己先走了,走之前还忍不住看了卡罗好一会儿,才笑着跟男人摇手告别。 到了宿舍颜立可趴在自己的床上发呆,其实他昨天只是心慌意乱,莫名其妙就走到了医院,莫名其妙就进了那间病房,然后莫名其妙就在卡罗身边睡着了。其实他是计划着昨天要回到宿舍换了卡给项懿打电话的,怎么就在那儿睡着了自己也糊里糊涂的…… 过了一整夜了,那边一定很急。颜立可心里头愧疚,趁屋子里没人的时候,赶紧躲到床角拨通了电话。 没响两声,那边立刻接了起来。 “小可?”项懿声音难得急切。 颜立可赶忙回答,“懿,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听到颜立可的声音,项懿那边呆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吁了口气放心了似的,“我担心了一晚上……昨天怎么没联络我?还是今早才回来?” 颜立可眯着眼睛笑了笑,身体靠在柔软的被子上转了个方向,“昨天晚上出去散心了,然后就睡着了,刚刚睡醒呢。” 项懿也没问他去哪里散心,哦了一声就直奔主题,“怎么样?是本人么?” 颜立可嘴角的笑瞬间消散,呆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是,而且莫凛……变化很大。” 项懿并不关心这个,只沉下声问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颜立可咽了咽喉咙,有些心虚,“对不起……他们带我去了码头,然后给我吃了迷药,我来回路上都睡着了,都是睁眼睛就到目的地,所以……” 那边忽然就沉默了,颜立可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忍不住坐起来,咬住下唇,“懿,对不起……” “……没事,他们会这么做也很正常,怎么也会有些防护手段,”项懿说着,顿了一顿,“不过看来,凌炎并不十分信任你。” 颜立可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项懿像是在思考什么,忽然笑了笑,“下次你什么时候去?” “一个月后……” “好,”项懿那边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过几天给你寄个东西,里面藏着一个GPRS定位系统,你下次到了那个地方把它启动了,我就知道你的位置了。” 颜立可一愣,心里又开始别扭地砰砰直跳,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憋着声音默默同意了。心里犹豫着,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个……” “怎么?” “我……我看着莫凛,觉得特别熟悉,不、不只是熟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颜立可急得呼吸都加快了些,“他那个样子,你是没看到,特别瘦,都快没人形了,而且……” “那你什么意思?”项懿那边忽然打断他,声音冰冷,“不舍得下手了么?” 颜立可呼吸一滞,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项懿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一声,“他以前和我们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你觉得熟悉很正常。如果……如果你真的下不去手,就算了,找个理由跟凌炎推掉这个事,以后也别管了,”项懿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心疼似的,“所以我不希望你参与这些事情里,我的仇与你无关,顶多我自己再冒些危险,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让你卷进来……” 颜立可听着心里揪得慌,项懿这么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自己却在这里犹犹豫豫,因为几个幻觉就缩手缩脚,实在是太对不起他。颜立可这么想着,握紧了手里的电话,忙打断项懿的话,“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能完成任务,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项懿又叹了一声,“小可,你再考虑考虑,真的没关系。” 颜立可摇摇头,抱着电话缩进被子里,“我只是想帮你,早点帮你报了仇,我也早点回到你身边去。” 项懿却像是忽然沉默了,过了很久才低低嗯了一声,“好,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颜立可抽出卡来掰断,然后又躺回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自己真的不能再动摇了,那些幻觉,毕竟也只是幻觉罢了,说明不了什么的。 他爱项懿,他想守护他,他想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让那个男人真心笑出声来。 他做了这么多,等待的也不过就是那一天罢了。 ***** 项懿说的定位器是个小型的袖扣,别在衬衫袖子边上,精致小巧,还不引人注目。颜立可是在一星期后收到那个东西的,当时他在上大课,教室里坐着不同专业的四个班的学生,当时旁边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他也没在意,反正是大课这也是常事。可等下了课教室里最混乱的时候,那少年往他笔袋里随手丢了个东西,东西太小,要不是他当时正在整理笔袋,根本就不会注意。他一愣,抬头看到那少年低下身子,耳边就传来极低极低的五个字,“定位器,项懿。” 颜立可瞳孔一缩,就见那少年弯腰系好鞋带,然后拍拍手就走人了。颜立可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着笔袋,东西收完了又摆好了凳子,这才施施然离开。 晚上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他才终于拉开那个小小的塑料纸,看到两枚袖扣躺在里边,还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左开右关。” 看着像是说明别这袖扣的方法,但颜立可知道,那是开启定位器的指示命令。 所以一个月后再去那孤岛时,他特意穿了一件暗色的衬衫,袖扣配在上面,很不起眼。 这一个月来他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幻境,实在被折磨得快崩溃了,就忍不住到中心医院里去找卡罗聊天。虽然只是自己在说,那男人坐着呆呆地听,可只是这样,他就已经觉得平静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 所以再次踏上这片孤岛的时候,颜立可心里便已淡定了许多了。 莫凛的病情挺复杂,他先打算给男人补充一下能摄入的营养,设计了一个定时的滴管,每天只滴三次,一次一个小时,点滴液也是他亲自调配好亲自装进瓶子里的。来之前就听说莫凛看起来脸色好了一些,至少不再是惨白得毫无生气了。颜立可低头看着莫凛有了点血色的脸,忽略心底的异样,集中精神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重新开了一个阶段的疗方,颜立可收拾好东西,刚要走出木屋,一旁的凌亦风忽然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笑容竟也显得爽朗了不少,“小可,”男人挺高兴似的,称呼都变了,“真的很谢谢你,他这个月好很多了,也不发烧了,看着好像也胖了点儿,嘿嘿,谢谢你啊。” 其实也没胖多少……这个人心理作用要不要这么大…… 颜立可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却是安慰地笑道,“你放心,我师父救得醒你,我救得醒那个替身,莫凛哥早晚也能醒过来的。” 凌亦风眼睛一亮,笑容更大了,“哈哈,是吧,我就说么,他肯定能醒过来!” 颜立可又觉得心里发疼,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只好找个借口离开,“有洗手间吗?” “啊,有有,”凌亦风变得很热情,亲自给他带路,“这边,跟我来。” 被凌亦风带着到了二楼拐角,连卫生间的门都给他打开了,服务真是顶级品质。颜立可道了谢关了房门,总算把嘴角快要僵硬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心口砰砰乱跳,颜立可在卫生间里站定,随意扫了一眼,果然看到角落里有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其实不用去找,他早想到这整个岛上都是监视镜头。 还好,项懿给他的是个袖扣,假装挽袖子的时候左右按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深深吸了口气,颜立可脱了裤子蹲在马桶上,左手假装捂着肚子,右手随意地挽起左边的衣袖。 探过去,指端翻转的瞬间,他用力朝袖扣按下去。 忽然,他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不确定似的又往下按了一下。 没反应。 再按。 还是没反应。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曾经拿着两个扣子练了好几次,只要信号发射成功了,袖扣都会轻微地震动一下,很细微的震动,只有他自己的手腕感觉得到。 可现在,平静无声。 揪着眉头试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响应,他眯着眼睛起了身,表情慢慢恢复如常。 可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反应? 走出洗手间,颜立可走下楼满心的疑虑。他和项懿确定过好几次,他这边信号发得出去,项懿那边也收得到,这个仪器绝对没有问题……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天色有些黑了,颜立可向窗外看了看,心里越发急迫。 都这么晚了……一会儿就要走了…… 下意识掏出手机想要看看时间,可这一看,颜立可蓦地握紧了电话。 原来……是这样。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完全没有信号。 颜立可暗自握了握拳,把电话放回衣兜里。 凌亦风……竟然连这个也料到了…… 莫非整个岛上都屏蔽了信号么? 颜立可边想边走下楼,不自觉走到了木屋左边的房屋前。 不、不可能。 他们要和外界联系的,不可能完全屏蔽信号。 一定有什么地方…… 一定有什么地方能够接到信号,一定有…… “小可,在想什么?”颜立可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凌亦风纳闷儿地看他,笑呵呵的,“怎么了?吓成这样?” 颜立可忙摇摇头,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凌炎呢?从刚才就不见了。” “哦,”凌亦风笑笑,“他接电话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哦……”本来是随口问出来掩饰的话,自然凌亦风的回答他也没往心里去。可转念回过神来,颜立可蓦地愣住了。 接电话? 颜立可眯了眯眼睛,忽然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那他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找他。” 凌亦风一愣,看着少年有些羞涩的样子,忽然哈哈一笑,“那小子,果然骗我。” “啊?”颜立可眨眨眼,不明白的样子。 “呵呵,”凌亦风笑了笑,逗他似的,“怎么了?就这么一会儿不见,想他了?” 颜立可抿了抿唇,垂着眼睛不吱声,脸却有点红了。 凌亦风哈地一笑,语调都扬起来,“放心,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再等会儿。” “打个电话要这么久,跑哪儿去了……”颜立可兀自嘀咕着,把手机拿出来无聊似的摆弄着,“刚才还想给他发个短信呢,结果电话还没有信号,真是……他怎么就能打电话呢,唔……” 凌亦风笑容一滞,看了他一会儿,又笑道,“等会儿吧,要不进楼顶休息一会儿,他来了我叫他上去?” 颜立可点点头,收起电话乖乖点头,“好吧,那我上楼休息。” 凌亦风笑着点头,目送着少年上了楼,然后转身朝木屋最里间的房间走过去。 只是他走得匆忙,没注意到身后人上楼的脚步一顿,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走了上去。 ***** “咚咚。” 敲门声响了几下,凌炎边抓着电话边过去开门,嘴里也不闲着,“所以我让你确定明天什么时间啊,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精确点儿精确!” 开了门,凌亦风走进来,看到自家大侄子皱紧眉头跳脚。 “还暴雨??我操,没完了!”凌炎怒气冲冲地踢了一脚床柱子,气哼哼把自己摔在床上,“行行,那就后天晚上吧,还不行?啧。” 又打了一会儿,凌炎总算挂了电话,只是心情很郁闷似的躺在床上哼哼。 凌亦风笑笑,走过去坐在床沿,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怎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凌炎一下子坐起身,鼓着腮帮子哼哼,“B市附近今天下了暴雨,整个城市都快淹了。” 凌亦风一愣,“下那么大?” “嗯,”凌炎点点头,“卢筠跟我说最近气象不稳定,海路危险,让我过段时间再回去。然后刚才争执了半天嘛,才总算定了后天。” 凌亦风皱皱眉头,“后天不危险了?” “其实还是有点悬……”缩了缩脖子,凌炎小心看了看凌亦风。 果然男人不赞同地瞪他,“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海路上遇到暴雨怎么办?也就卢筠管不住你,真是……” 凌炎撇撇嘴。 凌亦风说了几句,无奈地揉揉他头发,“行了,别耍横了,晚点回去,卢筠建议你什么时候动身?” “妹的,十天后!” “行,那就十天后。” “有没搞错,十天啊?!”凌炎大叫一声,眼睛瞪大了,“我那么多货在仓库里呢,我十天不回去那些东西怎么办,压一天烧一天钱啊有木有,我最近很穷的!” 凌亦风翻了个白眼过去,“你当卢筠他们是吃白食的?偶尔交给他们也不错,你也该休息休息。” 凌炎哼了一声,暗自嘟嘟囔囔,凌亦风一直是很喜欢这个大侄子的,主要是觉得脾气跟自己像,能玩儿到一起去,虽然是叔侄关系,却比凌炎那几个兄弟还要亲。 “好了,说正经的,”凌亦风收回手来,看了看门外,“刚才颜立可找你,你电话打完了就去找他吧。” “啊?”凌炎愤懑的表情瞬间消散,然后狭长的丹凤眼睛眯起来,嘿嘿嘿地笑,“他找我啊?” 凌亦风看了看他,咳了一声,然后凑过去眨巴眼睛,“怎么了,稀罕人家?” 凌炎咂咂嘴,“其实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 “是有点喜欢,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那小孩儿做朋友挺好,偶尔还能逗着玩儿~” 凌亦风无语了,干脆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赶紧滚蛋,人家等你半天了。” “哼哼。” 于是凌炎哼哼着滚蛋了。凌亦风看着侄子晃头晃脑的高兴样子,心里头也觉得开心了不少。只不过开门走出去,脸上的笑容又渐渐少了,眸色也暗淡了一些。停在莫凛房间的门前,凌亦风闭了闭眼睛,然后努力又扯出一个微笑来,这才小心旋开门把手悄悄走了进去。 第89章 【勾引】   凌炎刚走上二楼,正巧看到颜立可拄着下巴对着木质窗台发呆。凌炎过去晃了晃颜立可的脑袋,少年回过神来,回头看到他便眯着眼睛笑了笑,“回来了?” 一句回来了,听着很是顺耳。凌炎嘻嘻笑着,凑到颜立可旁边,也拄着下巴copy他的动作,“刚才找我?” 颜立可点点头,抿着嘴唇的样子分外可爱,“看你半天不在,随口问一下。” “随口?” 颜立可呆了一下,然后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瞪了他一眼。 凌炎哈哈一笑,也不逗他了,说正经事,“刚才得来的消息,那个……呃,”说起来就郁闷,“从这里回B市的海路线有暴风雨预警,我们可能要滞留几天了。” “呃?”颜立可愣了愣,“多少天?” “这个……”凌炎垮着脸,“本来三天后能找个空档穿过去……不过小叔为了安全起见,让我们十天后再走……” 颜立可觉得凌炎这个样子像个小孩儿似的,苦恼悲愤,看起来挺可爱的,他盯着他呵呵笑了笑,“你还这么听话呢?” “切,我就听小叔的话,”凌炎说着,对着颜立可又挤眉弄眼的,“小孩儿,十天跟我混,要学会讨好我啊,不然不给你饭吃。” 颜立可嘴角直抽,白了他一眼。 于是要滞留在这岛上十天的决定就这么定下了。颜立可侧眼看着凌炎心情很好的样子,心里一转,忽然说道,“那我得打电话和学校请假啊。” “哦,这个放心,”凌炎颇为自己的体贴而自豪似的,“我安排卢筠去你学校了,放心,应该已经请完了。” “哦……” 颜立可垂下头,拄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没再说话。 正如凌炎他们所说,没一会儿外面晴朗的天色渐渐乌黑下来,阴云密布的,一看就是有场大暴雨了。看来就是这种天气要持续十天左右了……颜立可安静地看着窗外,心里却飞速思考着。 自己刚才在屋子外转了一圈,没有一个地方有信号,看来整座岛的信号都被屏蔽了,而唯独能和外界联系的地方,只有刚才凌炎打电话的那个房间…… 只要能进那个屋子,定位器的信号一定能发散出去。 可是,要怎么才能找理由进去…… 潜入进去是不可能了,一共就这么大的小岛,却遍布了无数个监视器,几乎能达到无死角,自己稍有异动就会立刻被发现。 只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光明正大地进去……可是…… 想到刚才凌亦风的态度,颜立可又皱了皱眉头。 那个男人警戒心很强,不会那么容易允许自己进屋的。 到底该怎么办…… “小可,你的医术都是和莫北学的吗?” 颜立可侧头看了看凌炎,笑着点头,“是啊,不过这一年来就是我自己研究了,莫北留下来很多资料和研发的试剂病毒,我都存放好了放在金三角的地下实验室,”说着,少年叹了一声,“真是舍不得那些东西。” “哈,那有什么,”凌炎扬扬眉,“大不了我派人把那些东西偷过来给你。” “呵呵,你啊,有时候真孩子气。”颜立可笑着,又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都记在脑子里了,再研究就是了。” 凌炎低头看到颜立可微笑的侧脸,少年本来就长得精致漂亮,那双眼睛透出来的睿智淡然的神色更是迷人,凌炎很喜欢看颜立可这样的微笑,明明不大的年纪,看着却让人觉得舒服和安心。他呆呆看了一会儿,心里又痒了,忍不住就勾住他的下巴,一脸荡漾,“难怪项黎那么喜欢你啊,长得就是祸害人。” 颜立可皱了皱眉,撇开他的手指,“别和我提他。” “啧啧,”凌炎无所谓地甩了甩手,“其实我看那小子除了傻了一点儿,呆了一点儿,也挺好的啊,你干嘛那么烦他。” 颜立可皱着眉垂头,一副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样子。 凌炎心里一动,俯下身凑到颜立可耳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脑子里下意识闪过项懿的脸来,颜立可呆了一下,回过神忙后退一步,“我没喜欢的人。” “哦……”凌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那更好了。” 颜立可没明白他指什么,只是看男人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心里暗道不好,只好借上厕所跑开了。 凌亦风和凌炎叔侄俩看来是很久没有这么好好聚过,所以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凌亦风特意拿来一桶自己酿的酒,两个人边喝边聊笑声不断。颜立可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猜拳耍赖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心里有股暖流慢慢淌过来。家人,也许就是这种感觉吧……颜立可愣愣想着,看着凌炎爽朗开心的样子,看了好半天。 天色已经黑透了,颜立可吃完饭在海滩边散步,海风有些沉闷,惹得他心里也沉重许多。吃饭的时候也在想怎么才能进那个屋子,可想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办法。绕着小岛走了好几圈,颜立可叹了一声,只好又原路返回。 反正还有十天时间,慢慢想吧。 刚走进屋子,正巧就看到凌炎靠着大门坐在地上抽烟。颜立可出去前凌炎还是和凌亦风谈笑风生的样子,这会儿看着竟显得抑郁很多,他有些纳闷儿地走过去,蹲下来盯着抽闷烟的家伙。 “怎么了?” 凌炎抬眼看了看他,掸了一下烟灰,“说真的,我真要谢谢你。” “嗯?” 凌炎头靠着门框,像是回忆什么似的,“小叔这么开心的样子,真的是很久没看到了。” 颜立可隐约明白了,沉默着坐到他对面。 凌炎又垂眼看了看他,低低说道,“凛叔刚抢救那会儿,小叔就像疯了似的,谁都不理,不吃不喝的,脾气又大,谁劝都没用,连我都要揍……” 颜立可咬了咬唇,安静地听着。 “后来救是救过来了,却变成这样……”凌炎顿了很久才又找回声音,“眼看着越来越瘦,请了那么多人都不行,真的,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就剩下一堆骨头……”又停了一会儿,凌炎忽然又笑了笑,“呵,一年了,小叔总算又会笑了。” 凌炎掐灭了烟,忽然身子直起来一些,过去把颜立可一把拽过来抱在怀里,颜立可一愣,闻到男人一身的酒气,刚要挣扎着推开,却听凌炎低沉沙哑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呢喃,“小可,谢谢你,”颜立可抬头,看到凌炎乌黑的眸子透着一股难得的温柔来,“真的,很感谢你。” 颜立可忽然就觉得心里发疼。 这么相信自己的人…… 这么盼着自己能救活那两个灵魂的人…… 颜立可心里忽然抖了一下,身体渐渐有些发冷。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在利用他。 如果他知道,我其实是想杀了凌亦风和莫凛…… 颜立可感到心脏忽然拧了一下,呼吸都有些颤抖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会怎么对我呢…… “小可?”凌炎收紧了胳膊,摇了摇怀里的人,“怎么了?忽然这么抖呢?” 颜立可赶忙垂眼,“没……就是有点冷了。” “哈,也是,天气这么烂,”凌炎抱着他起身,情绪像是好了不少,“很冷吗?”说着,男人脱了自己外衣,披在他身上裹紧了,“这样呢?还冷不冷?”、 颜立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默摇摇头。 凌炎不知道颜立可在想什么,少年眼里像是隔着一层雾气,明明是黯然的神色,瞳孔却显得比平时更加幽黑,灯光的阴影下颜立可瘦削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凌炎莫名感到心里颤了一下,一股怜惜的感觉涌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就垂下头去。 颜立可隐隐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可刚抬头要看清却感到嘴唇上有什么东西忽然贴了上来。后背感到男人的拥抱蓦然收紧,温热的气息近在耳旁,口腔里忽然闯进一股蛮横的酒气,像是怕他逃开似的,后脑也被一只手牢牢固定住。 颜立可惊愣住,终于想到要反抗时,早已被凌炎禁锢住四肢,动也动弹不得。他慌张地扭动脖子,好不容易才摆脱那让人窒息的热吻,“凌炎,你放开我!” 凌炎反倒是抱得更紧了,漆黑的眼睛眯着,牢牢盯着颜立可的眼睛,“小可,”男人说话时的气息很热,喷在脖子上的鼻息更是灼烫得让他发抖,他咬住牙戒备地瞪着他,听到凌炎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带着热气说道,“跟着我,做我的人,好不好?” 颜立可用力推着他的身子,根本想不到回答,只急急说着放开松手什么的,凌炎半天得不到回答,皱紧眉有些不耐烦地又把人箍紧了,“别乱动,你再这么扭来扭去的,我可不能保证还忍得住。” 颜立可赶忙停住不动了,只是脸上早已绯红一片,身体也有些热了,他小心看着凌炎热烈的眼睛,知道这家伙是喝多了,得哄着,便小心开口说,“你先放开我……” 凌炎哼了一声,手臂勒着颜立可的腰没好气地说道,“我对你算客气了,别人可没得商量,”说着,凌炎眯着眼睛又凑近了些,“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比项黎那小子强一万倍!” 颜立可紧张的情绪瞬间被凌炎这句话冲散了,他无奈地又推了推凌炎,“我都说了,我不喜欢男人,你……” “哪那么多废话,”凌炎没耐心了,干脆把人抱起来,边抱着边往木屋里走,“行还是不行,一句话!” 颜立可皱着眉刚想着要不要用蛮力跟这个醉鬼PK,眼角却忽然瞥到凌炎走过去的路线,整个人忽然就愣了一下。 凌炎抱着他停在房门前,然后把人放下来,任颜立可的脊背一下子撞在门上。手撑在颜立可两边,凌炎俯下身呼吸灼热,“快点回答我,我不逼你,你要是真不愿意,我现在就放开你。” 颜立可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整个脑子里像是卷过狂风巨浪,胸膛因为紧张而用力起伏。拳头紧紧攥在身侧,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我…… 抬头看见凌炎眼里明显火热的情欲,颜立可感到心脏慢慢缩紧,再缩紧,像是整个儿被人捏在了手里。 我到底……应该……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凌炎忽然一笑,看对面的少年慌忙垂下头,绯红的脸蛋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妩媚和性感,他忍住心里的悸动,慢慢低头在颜立可耳边最后问了一句,“小可,再不推开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三秒,两秒,一秒…… 凌炎眼睛蓦地一眯,嘴角扬了起来。伸手用力抱住眼前的人,另一手再没顾虑地推开了颜立可背后的房门。 门声响起的一瞬间,颜立可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断裂了。 身体被人用力抱起来,然后晃悠了几下便摔倒在床上,明明身体热到要磨出火来,脑子里却越来越冰冷,沉静到几乎没有声音。一切都像是一幕幕无声电影的拼凑,他闭紧眼睛感受着身上有力而炽热的抚摸,直到有什么东西抵在自己身下时,他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人是凌炎,在自己身体里点燃火焰的人,竟不是那个人。 颜立可看着两人交缠的躯体,看见凌炎眼里渐渐涌现的疼惜,他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那股猛烈的冲击实实在在地冲荡进身体深处,他终于笑了笑,抬手抱住眼前人的肩膀。 “嗯……啊!”被有力的冲撞弄得剧烈摇摆,短促的呻吟声从喉咙里止不住地涌出来,颜立可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牢牢抱住凌炎的后背,任两人身上的汗水一点点交融。 凌炎伸手把人压进怀里,吻着少年迷蒙的眼睛,声音低低哑哑,却像是带着笑,“怎么不叫?”身子又用了些力,凌炎咬住颜立可的耳垂细细摩挲,“我喜欢听你的叫声。” 颜立可闭了闭眼睛,慢慢握住拳头,指节泛白,却仍是笑了起来。下一秒,勾人的低吟声从少年唇间低低逸了出来。清凉的嗓音此刻带着几分媚意和诱惑,听得凌炎更是兴致昂扬,埋在颜立可身体里的欲望又胀大了一圈。 颜立可像是感觉到了,笑容更大了些,那双眼睛里氤氲的湿气四散漾开,黑润的瞳孔像是能把人吸进去。凌炎感到颜立可的手臂忽然抱住自己的肩膀,然后腰间一条长腿勾上来,身下的人朝他挺了挺腰,笑意更是魅惑,“有那么喜欢我么?那里胀得都要痛死我了。” 少年一向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目光里像是流着一汪水,两片红唇忽然贴上凌炎的嘴唇,声音里都透出妖异的诱惑来,“发什么呆呢,快动啊。” 凌炎忽然哈哈一笑,手臂更用力地搂住身下的人,冲撞的动作都带起一股狠劲儿来。 低吟声一下又一下,柔媚入骨。 “腿再张大点……” “自己动一下试试。” “真听话,乖,张嘴……” 身下的人完全展开身体任他予取予求,甚至主动迎合着在他怀里辗转缠绵。 夜色如水,连空气里都带着蛊惑人的气息,凌炎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只觉得心里有股从没有过的暖流不停涌上来,让他忍不住更紧地拥住身下的人。 等一切停歇下来,凌炎搂着身旁瘫软无力的人,不由自主地低头在他唇上深深印下一个吻。 “小可,我会好好待你的。” 身边的少年又笑了,反迎过来回吻,惹得他扬着笑抱住颜立可又吻了好几下。 …… 身旁人的呼吸均匀安静,颜立可侧身看着男人带着微笑的睡颜,周围的时间忽然流淌得很慢,颜立可感到心脏的跳动似乎也缓慢下来。 凌炎睡着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不……其实这个人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认准了,就认真了…… 呆呆看了很久,颜立可闭了闭眼睛,终于在凌炎臂膀间轻轻转了个身,拉过一旁被凌炎扯下来的衬衣,悄悄抓在手里。 这个傻瓜,真是急性子,有那么高兴么,衣服都被扯坏了…… 恍惚想着,颜立可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屋子。 这个房间,也会有监视器吧。 颜立可扯过衣服盖在身上,然后默默闭上眼睛。 手指探过去,摸到那个小小的袖扣。 忽然觉得,心里有种疲惫的情绪翻涌上来。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抬起手指按下定位器的启动按钮。 细微到不易察觉的震动回应。 颜立可呆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缩了缩身子,埋头在凌炎怀里默默闭紧了眼睛。 ***** “滴滴,滴滴!” 乌鲁哈昏昏欲睡地拄着下巴流口水,被一阵警报声一下子吓醒,下巴险些直接磕到桌案上。恼火地揉眼睛,等看清了报响的原因,整个人一愣,立马清醒了。 “老大,老大!!”嚎叫着起身飞跑出去,连门都没推直接冲进里间。 项懿正坐着看一沓报告书,猛不丁被吓得一抖,抬头一看到是乌鲁哈,便见怪不怪地翻个白眼,淡定地继续翻,“干嘛?” 乌鲁哈站住了,喘着气,“那个那个那个……”大喘气半天,总算喊出声来,“那个定位器的警报响了!” 项懿身体僵了那么一瞬,便立刻起身朝资料室走了出去。男人走得很快,乌鲁哈很久没看到项懿露出这种急迫的表情了。两个人回到资料室,项懿在走到那警报器前深吸了口气,然后像是平息自己的情绪般闭了闭眼睛。 “你去把楚默队长叫来。” “哦,是!” 乌鲁哈麻溜儿地领命跑走,项懿睁开眼,抬手启动了屏幕。 先是全球地图,然后缩小到亚洲的范围,最后定格在太平洋的一处小岛上。 “原来在这儿,”项懿闻声回头,看到楚默正巧走进来,眼里全是惊喜,“颜立可这家伙,本事不赖。” 项懿给他让了些位置站过来,点点头笑了笑,“小可是很聪明,”说着,他抬手按在一个按钮上,“袖扣上有个微型摄像头,我当时没告诉他。” 楚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声,“凌炎不相信他,你也不相信他。这个颜立可,我都有些同情他了。” 项懿按上按钮的手指一顿,没说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 屏幕里的红点还在闪动,随着摄像显示功能启动,那红点处蓦地放大,然后漆黑的屏幕里慢慢凝聚出来一个模糊的画面。项懿盯着画面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僵硬住了。 楚默难得也觉得有点尴尬,咳了一声,“他为了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项懿却像是没听到,只直直盯着屏幕里两个赤裸着交缠相拥的人不发一语。楚默低头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指骨处有些泛白了。 楚默收回眼沉默着,想着说些什么缓和一下骤然冷凝的气氛,可还没等开口,项懿握着的拳头忽然松开,然后另一手便抬起来关了摄像机。 “过两天多派些人跟着颜立可。”项懿的声音听着如常,表情也平静无波。 楚默抬眼看了看他,也不说破,只顺着他的话问,“怎么了?” “都爬上床了,就不一定那么听话了,”项懿说着,忽然笑了笑,“卧底做久了很容易动摇,更何况都做到这份上,保不准最后会倒到对方那边去。呵,莫凛不就是个例子……哦对,对方又是腾凌的人,哼,他们姓凌的这方面还真是有本事,”说着,项懿冷笑了一声,食指敲了敲桌面,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以后他的话也不能全信了,楚默叔叔,你告诉跟踪他的暗部的人,万一他真的有什么异常……”男人停顿了一下,呼吸像是缓慢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说道,“就找人暗中解决掉吧。” 楚默盯着他看了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地下室里一时有些过于沉默,楚默抬眼看了看屏幕,试图转移话题,“那现在怎么办?马上派杀手过去?反正你也不在乎颜立可的生死,他们怀不怀疑他也无所谓吧。” 项懿侧头看着屏幕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暂时先让他潜入进去,莫凛一直躺着,他们也不会换地方,如果他真的能做凌炎的情人,又真的把莫凛治好了,那凌炎就会逐渐重视他相信他,那凌亦辰的下落我们早晚就会知道了。” “那现在?” “按兵不动,”项懿说着,抬手按着键盘把屏幕里的数据存储下来,“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当然要把他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不是么?” 楚默看了看眼前冷酷到近乎无情的男人,半晌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很久以前的项懿不是这样的,那个孩子重情重义,虽然有时候也发狠,但也总给人留余地,对他好疼惜他的人,他也会一直记着,更不会把这些东西当成棋子来随意利用。 那时候的项懿……那个莫北还在他身边时候的项懿,好像……真的已经不在了…… 楚默心里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走之前又看了看男人冰冷的背影,心里疼了一下,却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闷的空气像是能闷住自己的呼吸。项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很久,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又把摄像机打开,屏幕里立刻又切换回那个满室旖旎暧昧的镜头,他就那么直直站着,一语不发地紧紧盯着颜立可蜷缩在凌炎怀里的样子看了很久,黑眸里森冷一片。因为屏幕灯光的映照,男人额角胎记的红像是融在了那双眼睛里,渐渐显得血腥起来。   第90章 【血色】 颜立可醒来的时候脑子还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东西,忽然就感到有个阴影笼罩下来,然后嘴唇就被啄了一下。颜立可呆了呆,看到凌炎放大的笑脸映在眼前,腰上搂着自己的手臂还往上提了提。 “小孩儿,睡得真香,”男人拄着脑袋笑眯眯看他,另一手抱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昨晚冷了么?我看你把一边的衣服都盖上了。” 颜立可终于清醒了,想到昨夜的荒唐,心里压抑的嘲弄和苦涩忍不住又涌上来。可面上却还是勾着嘴角笑着,顺势又钻进凌炎怀里,“是啊,你老抢我被子。” 凌炎委屈地眨眼睛,“哪有,我睡觉很老实的……” 颜立可笑了笑,抬身搂住凌炎的脖子,拉下来轻轻吻住男人呆住的眼睛,“老实的大叔,早上好。” 凌炎愣愣看他,高兴的感觉后知后觉的,等反应过来后猛皱眉头,“我哪里大叔了!” 颜立可哈哈一笑,翻身起来找衣服,“你比我大一轮呢,不大叔还是什么?男人要认老。” 凌炎很愤懑地切了一声,起身从身后抱住少年纤瘦的身子,在他后脖子上咬了一口,“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 颜立可失笑,在他怀里转了个圈,不满地扁了扁嘴,“那你还要我,什么眼光。” “嗬,敢怀疑我眼光?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凌炎哈哈笑着,胳膊用力把人抱起来,原地转了一个大圈,惹得颜立可跟着他低低笑起来。凌炎笑着把人放下来,额头抵住他,眼睛慢慢柔和下来,“不后悔?” 颜立可看着这样的眸子,心里觉得疼,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抬手搂住凌炎的脖子,稍用力把男人的头压下来,嘴唇迎上去用力吻住对方。凌炎错愕了一下,但很快便闭上眼和他深吻,颜立可悄悄睁眼看了他很久,终于又慢慢闭上眼睛。 等两人分开,凌炎低头看到颜立可上挑着眼角挑衅地笑道,“感觉怎么样?” “感觉?”凌炎心里高兴,眼睛都笑眯了,干脆把人抱起来,把颜立可身上穿了一半的衣服又扯下来,“感觉就是你这个小坏蛋在勾引我犯罪。” 被摔回床上,感到身上压下来凌炎坚实的身体,颜立可喘着气笑着,抬腿勾上他的腰,“那你还乐意上钩?” 凌炎哈哈大笑,抬起少年柔韧的腰身,身体挤进对方腿间,慢慢用力挺了进去。听到颜立可短促的低叫声,凌炎俯身吻了吻颜立可的嘴唇,辗转到他耳边,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笑说道,“乐意之极。” 颜立可喘息着抱紧了身上的男人,听到他的话后低低笑出声来。少年本来就长得漂亮,这一笑简直让人惊艳,凌炎看着更是爱到心坎儿里,两手忍不住把人拥进怀里,动作更是发狠了。 一滴水珠似的东西从颜立可眼角滑落,凌炎低头吮掉,味道有些咸,应该是汗水吧。想着,他低头吻了吻颜立可的眼睛,渐渐加快了速度。 ***** 所谓“从此君王不早朝”…… 凌炎等日上三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颜立可累得昏睡过去,他也不舍得叫醒他,低头轻吻了他汗湿的额头,小心给他盖好被子才起身穿了衣服出门。 凌炎刚到客厅倚在沙发上坐着,就看到凌亦风给他端了早饭走进来。男人把东西递给他,戏谑地笑道,“炎炎,好久不见啊。” 凌炎被那句炎炎给叫得差点喷口水,“小叔,我都快三十了,别刺激我。” 凌亦风哈哈笑着给他递牛奶,啧啧叹道,“动静搞得真大,隔两堵墙我都听见了。” 凌炎难得脸上红了一下,哼哼两声抓起一边的面包往嘴里塞,“那是我厉害。” “行行,你厉害,把人家弄得都下不来床。” “哪有……”凌炎挠挠头,嘿嘿笑道,“就是睡着了嘛。” 凌亦风笑了笑,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认真的么?” 凌炎把吃的东西咽下去,手上的牛奶也放桌上了,抬眼迎上凌亦风的目光,“算是吧,”说着,凌炎又扬起笑脸来,“反正没打算玩儿。” “好吧,”凌亦风听着倒是挺高兴,“那你那堆男女朋友怎么办?” “咋办?凉拌呗,”凌炎笑着继续吃东西,“小叔,你侄子我风流归风流,绝对不下流,我说了要待他好就得负责任么,我认真起来很可怕的。” 凌亦风微微笑了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颜立可人很好,聪明懂事,人又那么漂亮,如果他真能真心待凌炎,自己也替他们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快到晚上了,颜立可才揉着瘪瘪的肚子迷迷糊糊进屋要吃的。凌炎忙起来跑出去给他找了一堆吃的东西回来,又亲自递到他眼前来,恨不得亲手喂了。颜立可从没被人这么宠着过,一时有些不适应,眼前男人的笑容太明亮,他忽然觉得看不下去,忙转开眼把东西接过来埋头苦吃。 *****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平静,却快乐。 凌炎这个人属于那种把他独自扔到荒岛上都能玩儿的风生水起的角色,所以颜立可这十天时间被他拉着满处跑来跑去,叉鱼,抓海鸟,堆沙子,比赛在水里憋气,反正能想到的都玩儿了个遍,导致十天后颜立可和凌炎俩人黑成了土著,回到腾凌的时候卢筠险些都没认出来他们。 卢筠是凌炎的发小儿兼跟班,成天被凌大少打压,骨子里都快带上奴性了。眼见着凌炎下车时候搂着个小黑孩子,亲了好几下才松手让司机送走,卢筠憋了半天左右思考,终于还是忍不住过来问了,“喂,刚才那孩子谁?” 凌炎光着膀子穿了十天的大裤衩子,忽然又套上衬衫西装觉得浑身不自在,把领带磋磨了半天还是不舒服,干脆解下来了,“哦?刚才那个?颜立可啊。” 卢筠一呆,脑子里勾勒出颜立可白白嫩嫩的模样来,心里哀叹,“好好一孩子怎么跟你呆十天就成奥巴马了?” 凌炎也不生气,心情反倒更好,嘿嘿笑着坐到办公桌前翻资料,“怎么样?是不是特可爱?” 卢筠又呆了,直挠头,“你不是说不对他下手的么,什么做朋友更合适啊什么的……” 凌炎耸耸肩,拿起笔在报告上画杠杠,“谁知道,呆着呆着就这样了,”说着,他盯着资料瞅了几眼,皱眉头,“这清水湾项目的策划谁做的?” “老周啊。” “啧,做的什么玩意儿,”把报告丢到一边,凌炎敲了敲脑袋瓜,“你去让老周把媒体宣传那边改一改方案,这块儿让几个公司竞稿,不能指定。” “哦,好。” 凌炎垂眼又扫了一下媒体方面的资料,看到“合纵整合传媒公司”在这个领域遥遥领先的数据,忍不住撇嘴切了一声,“格外关注一下这个合纵,啧,黑道起家的公司能洗白到这种程度还真有点儿本事,”说着他伸手把资料拿过来翻了几页,“现在他们明面生意的负责人是谁?” 卢筠想了想,“好像是叫墨莲的一个女护卫,合纵老大杨远修的助手。” “嗯,”凌炎有点印象,那个女人美得简直不科学,想了想,随口又问了句,“杨远修手底下的那些黑买卖是派谁去管的?” “哦,林羽飞,”卢筠说着,又补充一句,“是杨远修那群厉害到变态的护卫队的队长,估计是个怪物。” “林羽飞?”这家伙就没什么印象了,记忆里这个男人永远都藏在杨远修背后,存在感不怎么强,他也没留意。 “行吧,就这样,”凌炎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去告诉钱管家让他给我屋子腾出些地方,床换个更大的。” “啊?”卢筠一愣,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想……” 凌炎挑挑眉毛,心情愉快,“当然了,我的人哪能住那么个小破宿舍,你都没看见那个破宿舍,哎呦喂,空调没有,洗浴的地方也没有,啊,过道还那么窄,破床动一下还出响儿,balabalabala……” 卢筠听着抽嘴角,不过心里还是挺吃惊,凌炎看着像是要认真,这可真是让人惊悚的消息。 俩人一个义愤填膺,一个神游天外,总之腾凌二人组欢脱的一天又这么乱七八糟地开始了…… ***** 颜立可被凌炎的司机送到宿舍楼下,上楼的时候脑子里还回绕着这十天来的记忆,那片孤岛的景色非常美,海水也清得能看到鱼群游来游去,凌炎总是变着法儿去逗他,想尽办法找乐子让他高兴,十天时间,开心快乐到让他感觉不真实。 这样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自己现在做的一切却是要在背后捅他一刀。颜立可摔在床上闭紧眼睛,胸口忽然疼得厉害,忍不住缩着身子抱住自己的手臂。 假的毕竟是假的,人总要面对现实。颜立可睁开眼咬了咬牙,撑起身子找到新的电话卡换过来,每个动作都变得缓慢,按下拨通键的手都有些发抖。漫长的等待声,电话被接起来的瞬间,颜立可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听着正常些,“懿……” 项懿蒙了一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急促紧张地问他,“小可,你回来了?” 颜立可嗯了一下,慢慢按住话筒又蜷缩起身子,“往孤岛去的航线上有暴雨,停了好几天,现在才回来。”他一直都是听到项懿的声音感到满足高兴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却只觉得疲惫。 项懿那边呼出口气,略微责备似的,“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我很担心你。” 颜立可心里好受了些,努力提起精神,“整个岛上的信号都被屏蔽了,而且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我不能冒险……”说着,颜立可不自觉扯出习惯性的微笑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项懿那边却是忽然沉默了,过了半天才挤出声来,“那你的定位器信号是怎么发出来的?” 颜立可一怔,身体忽然微微颤抖起来,手指头都冰凉了,“我……”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颜立可按住自己发抖的手指,努力稳定声音,“我自己找到了一个地方,很隐蔽,能……能发送信号的……” 项懿那边忽然打断他的话,低沉嘲弄的嗓音近乎残酷,“凌炎的床上?” 一瞬间身体蓦然僵硬住,连心跳都停止了似的。电话那头沉默到冷寂的程度,颜立可忽然觉得委屈,心里那股憋了十天的痛苦终于一点点弥漫开来。身体忽然不抖了,反倒是变得异常疲累,声音带着自嘲似的微微笑着,“你怎么知道的?” 项懿没说话,电话里只能听到他低低的呼吸声。颜立可感到身体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点点穿刺,疼,却又疼得不鲜明,持续短小的痛苦,却一下一下折磨他的神经。他笑着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语调都柔缓下来,“是啊,他的床上,”颜立可说着,笑着眯起眼睛,“我们做完了,他睡得很沉,我就有机会启动那个定位器了啊。凌炎好像还挺喜欢我的,昨天说要我搬到帝园去和他一起住呢,我想离他近些可能能得到更多的情报,所以就答应了……”说着,颜立可顿了一下,忽然问道,“你说,我去不去呢?” 项懿半天没说话,只是呼吸沉重了。颜立可慢慢收了笑,眼睛一点点眯成一条缝,“懿,你希望我去吗?” 一片沉寂,直到颜立可感到握着电话的手指都痛得发酸了,那边终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来,“小可,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很心疼。” 抓着电话的手松了一些,拧痛的心脏好像稍微恢复了一点点,颜立可闭上眼睛,喃喃回答,“有你这句话,我做的这些都有意义了。” 项懿那边忽然冷下声音,像是带着隐隐的戾气,“你受的这些侮辱,日后我一定百倍千倍地替你讨回来。” 颜立可感到胸腔里那股抽搐的痛苦慢慢平息了,呼吸像是顺畅了一些,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笑容亮了一些。随手扯过一边的被子,颜立可微笑道,“那我回绝凌炎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碰我一下的,我……” 话未说完,项懿那边却忽然打断他,有些犹豫似的,“你忽然回绝他,他不会怀疑么?” 扯被子的手一顿,颜立可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绷紧了。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能打入他们内部的机会可能也只有这一次了,”项懿像是挣扎似的自言自语,“可是我也不想让他……让他那么对你……”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 颜立可听不清后面的话,只觉得这句在耳边不停回荡,冲击着那根摇摇欲裂的弦。 “要不你先答应着,到时候看情况再商量,怎么样?” 身体忽然变得冰冷,颜立可忙用被子裹紧身子,却还是觉得冷得刺骨,可能因为太冷了,喉咙也像是被冻住了,哽得他说不出话。 他不记得项懿后来又说了什么,只记得身子冷得让他受不住,嘴唇似乎都发白了,连握着电话的力气都没有。挂电话后,他从手机屏幕里看到自己的脸,苍白憔悴,丑陋得像个被丢弃的垃圾,心里为这个比喻感到可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得冷。 他呆呆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呆呆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僵直了一夜,身体像是停止了运作,唯有拧痛的心脏失常地疯狂跳动,一下一下,像是雷鸣。 ***** 凌炎第二天兴致勃勃地来到颜立可的宿舍,看到小家伙连衣服都没脱,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凌炎笑着过去打算逗逗他,在被子外面一把抱住,然后用力把颜小粽子晃来晃去,捏着嗓子哼哼,“猜猜我是谁~” 可怀里的人半天没有反应,凌炎挠挠头收了笑,疑惑地叫他一声,“小可?” 还是没反应。 凌炎终于觉得不对劲,皱着眉用力把被子拽了下来。 少年惨白的脸上淌着冷汗,眼角似乎还有干涩的泪渍。颜立可身上还是昨天离别时的那套衣服,手脚冷得像冰,额头却滚热得烫手。凌炎赶忙把他抱起来,对着门外守着的下属吼了一声,“赶紧叫医生!” 一路飞驰到医院,凌炎一直紧抱着怀里的人没松手,下了车也不管什么狗屁担架,自己抱着人往前直冲。怀里的人冰冷僵硬得像个尸体,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凌炎抱着他跑到诊断室里,急得脸都白了。 诊断,擦身,打针,输液,折腾了一上午,总算让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病床上的少年静静地躺着,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只是滴着针管的手臂细瘦无力,看得凌炎一阵心疼。坐在颜立可旁边,凌炎小心牵起他的手,还好掌心没那么冷了,有了点温度。重又给他盖好被子,凌炎给他捋了捋刘海儿,然后坐在一边守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也渐渐暗了。直到三个吊瓶打完,颜立可总算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凌炎坐在一边打瞌睡的睡脸,颜立可呆呆看着,心里那股疯狂的痛楚又一点点上涌。 他为那个男人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可对那个人来说,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恍惚又想到那天在瑞亚酒店看到的情景,项懿身边,其实有很多那样的人吧,自己……是不是其实根本无足轻重? 颜立可忽然觉得可笑,自己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爱情,好像不过只是自作多情。 瞳孔里渐渐映出凌炎的睡脸,颜立可呆呆看着,心里越发混乱和无助。 这样的人……我真的要利用他,处心积虑要杀了他的父亲么…… 月光冰冷,映在凌炎侧脸上却莫名显得柔和。颜立可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睛越来越酸涩,胸口的心跳也像是要停滞了,越发疼痛起来。 ***** 凌炎醒来的时候病床上空荡荡的,他吓了一跳,立即起身要出去找人,却看到门板上贴了一张小字条,字迹清秀漂亮,“我去花园走走,别担心——小可。” 莫名其妙就被一个字条温暖到了,凌炎暗自觉得自己没出息,立刻朝楼下的花园跑出去。 中心医院的花园大得没道理,凌炎看着满眼的花花草草一时崩溃,绕来绕去总算在一个角落看到颜立可露出一半的背影,少年本来就个子小小的,人也瘦瘦的,淹没在花海里难为自己还能认出来。 “小可!”兴高采烈地凑过去,凌炎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少年的肩膀。 颜立可吓了一跳,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凌炎嘿嘿笑着低头在他发际吻了吻,然后转了半个圈面对着他,“自己一个人想什么呢?” 颜立可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凌炎明亮的笑脸,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走一走。” 凌炎忍不住又在他脑袋顶上啵了一下,然后才松开胳膊牵起他的手,“自己一个人走多无聊,我陪你逛。” 颜立可的手心还是有点凉,他下意识握得紧了紧,掌心里的手像是瑟缩了一下,但又慢慢地放松了,任他握着。 两个人在花园里慢慢走着,凌炎迁就他的速度,急性子的人难得能走成这个龟速。 “凌炎,”颜立可忽然站住,抬头看他,“我……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哪。” 颜立可咬了咬唇,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很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凌炎哈地一乐,“那你以为呢?拿你当炮友?”凌炎说着,另一手揉揉他头发,“我哪那么闲,陪炮友逛花园?” 颜立可呆了呆,忽然站住不动了。凌炎疑惑地跟着站住,刚想问怎么回事,身旁的人忽然紧紧抱住自己,头埋在他胸膛里,身体竟有些发抖。凌炎怜心大起,赶忙搂住了,“怎么了怎么了?” 颜立可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带着颤音似的,“如果……如果我跟别人上床了……” 凌炎一愣,眉毛立刻竖起来,“你敢!” 颜立可像是慢慢镇静了,抬起头定定看他,“我是说如果,万一我……” “如果什么如果,狗屁如果!”凌炎捏住颜立可的脸,一脸凶相,“敢给我想这个假设?气我是不是?” “那万一我是为了你才……” 凌大少压根儿不给人说话机会,只顾着生气了,“为了我给我戴绿帽子?”手掌按住颜立可的额头,“你烧还没退吧?” 颜立可本来挺伤心难过的,被他一阵抢白说得都没心情了,无语地看着凌炎一会儿,颜立可吸了口气,郁闷地瞪了他一眼,“又不是人人都像你。” “放屁,”凌炎捏住颜立可的鼻子,冷哼道,“我就不信世上有男人真喜欢一个人还能允许那个人爬上别人的床?那人要不是脑子有病,要不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儿。” 颜立可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心脏猛然间痛得窒息。他愣愣看着凌炎一会儿,过了很久又紧紧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喃,“对……你说得对……” “啊?”凌炎没听清,不过管不得那么多,只勾起颜立可的下巴眯眼瞪着他,“喂,什么假设那是,你想出墙啊你!”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哼笑一下,“什么智商,探讨问题都看不出来?” “探……探讨你妹!”凌炎忽然压下声音,紧紧盯着他,“我说真的,敢给我戴绿帽子,我……我……”我了一会儿,凌炎揪着眉毛想了半天,最后用力哼道,“我打你屁股,然后做得你三年下不来床!” “……” 颜立可觉得,自己和他智商的差距越来越远了。 可是……这样一个直白霸道的男人,竟让自己心脏的疼痛慢慢舒缓下来。 “放心吧,”颜立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促狭地笑道,“出墙前会甩了你的,放心好了。”说完推开凌炎,一溜烟跑走了。 凌炎半天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追过去,“颜立可,你给大爷我站住!” “哈哈,”颜立可躲进一旁的玫瑰花丛里,却很快被男人追到抓进怀里,颜立可呵呵笑着,顺势勾住凌炎的脖子,眼里的笑意像个惑人的妖精,“大叔,你笨死了。” “再叫我一句大叔,我打你屁股!” “大叔,你要承认现实。” “臭小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花丛里的两个人笑闹着,一个看着生气了似的,另一个,看着像是开心。 玫瑰的花香缭绕在周围,颜立可伸手摘了一朵,不顾那花茎上的刺扎伤了自己,只捏住那朵花凑到自己鼻尖,“凌炎,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么?” 凌炎也逗够了,笑着抱住颜立可,吻了吻他的眼睛,“玫瑰?” “是啊,”颜立可又嗅了下花香,黑润的眼睛里漾出一丝氤氲不明的光来,“这么香的花,这么漂亮的花,全身却都是刺,颜色还像鲜血一样,多美啊。” 凌炎听这话皱了皱眉,颜立可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凌炎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嗯……怪心疼的。 “你说这个血,是玫瑰自己的,还是摘花的人流下的?” 凌炎抽抽嘴角表示无奈,“整这么诗意干嘛?它就长那样儿么……” “……”颜立可没说话,只眯了眯眼睛,笑容慢慢地消散了,“那就是……玫瑰自己的,是么?” 一身的血,怪不得,这么疼啊…… 颜立可把花扔到地上去,抬头朝凌炎笑道,“回去吧,我累了。” 被颜立可搞糊涂了,不过这句听懂了,凌炎笑着亲了下他的额头,牵起他的手,“好,回去吧。” 地上掉落的玫瑰四散飘零,颜立可再没回头去看,被凌炎拉着渐渐走开了。 第91章 【寿宴】 颜立可觉得在凌炎身边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从搬进帝园开始到现在,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完全变了味道。原本重复单调的日子,现在却显得每一天都与众不同。在项懿身边除了快乐,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窒息的复杂感觉拧在一起,可在凌炎身边,单纯得只剩下快乐。 这个男人太会疼人,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卧底的,根本没有资格去享受这个人给的温柔。 帝园的花园虽大,却偏偏没有玫瑰花,凌炎有一次带着他在花园里闲逛时发现了这件事,隔天就叫人铲了一大片的月季,然后统统换成了红玫瑰。颜立可还记得那天凌炎得意地过来向他邀功,那么干净俊朗的笑容,让他心里一阵阵抽痛。 莫凛的气色越来越好,身上也有点肉了,脸上有了血色,不再显得那么蜡黄死气。凌炎和凌亦风都对他越来越好,尤其凌炎,恨不得走到哪儿都带着他,宠他宠得旁人看着都起鸡皮疙瘩。颜立可有时候都会恍惚,好像自己真的是凌炎宠到手心里的宝贝,是他真心相待的情人,没有其他的身份,没有任何顾虑和挣扎。 那种被人全心信任和疼惜的感觉像是这世上最猛烈的毒药,他不想上瘾,他想戒掉这个名叫“凌炎”的毒,却忍不住一点点沉沦,没办法挣脱。 颜立可失神地看着眼前艳丽的玫瑰园,半晌,他默默坐在长椅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项懿暂时没打算动莫凛和凌亦风,相反,他倒是让自己全力救治莫凛。一个情人的身份不够,如果再加上恩人,他才算是真正打进了腾凌内部去。 他知道,凌炎越信任他,越宠他,越爱他,那离自己要离开他的日子,就越近了。 颜立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心地等,他也很少和项懿联系了,自从到了帝园,他的动作更得隐蔽,而事实上他的任务也很简单,只要等到得知凌亦辰动向的那一天,他所拥有的镜花水月,也就到了尽头。 一年的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习惯了凌炎时不时带给他惊喜,也早已习惯了那个家伙不看地点不看时间地乱发情,习惯了看他张扬得意的笑容,也习惯了每晚在那个人怀里沉睡。 凌炎面对他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总是在他身边沉沉睡过去,颜立可有时候看着这样搂着自己熟睡的男人,呆呆看很久,心里的悲凉弥漫到全身,就那么整夜地看着他失眠。 他曾经听卢筠酸溜溜地说,凌炎看自己的眼神肉麻到恶心,可凌炎的秘书却立刻反驳,说那叫温情,卢筠那是羡慕嫉妒恨,让自己少搭理他。 所有人似乎都很喜欢自己,而自己却越来越觉得痛苦和难过。 假象看多了,连他自己都要觉得,那些才是真实的了。 ***** 不论悲剧喜剧,总要有个结局,而这一天终于在他挣扎痛苦了一年后突兀地到来。 莫凛醒了。 这个足以让人疯狂的消息他是在凌炎的床上得知的。那天天才蒙蒙亮,自己整个人被凌炎抱在怀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直到一阵兴奋的尖叫声响起,他才有点清醒过来,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可还没等坐直,忽然就被扑过来的凌炎狠狠压在床上。男人一把抱住他光裸的身子,钻进被子里又摸又咬,一脸地兴奋。 颜立可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皱着眉疑惑地拍他的脑袋,“怎么了?高兴成这样?”凌炎哈哈笑着搂住他,早上的小胡茬扎得他痒痒的,颜立可心里一乐,转身也抱住凌炎的脑袋摇一摇,“好了别闹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凌炎总算消停下来,咬住他的鼻尖哼哼两声,低哑兴奋的声音传到颜立可耳朵里,“凛叔醒了!” 凛叔……醒了? 颜立可愣了两秒忽地反应过来,一瞬间身体忽然僵硬住。凌炎却没察觉,只低头用力吻了吻少年的脸颊,哈哈笑道,“我这都不算什么啊,你是没听到小叔在电话里的声儿,基本是要疯了,哈哈!”说着,凌炎搂住颜立可的肩膀,翻身覆上来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谢谢你,小可,哈哈,小叔总算活过来了,哈哈哈,宝贝,你太厉害了!” 颜立可只是呆愣愣看他,被吻到的嘴唇似乎在微微颤抖。凌炎傻乐了一会儿隐约感到了不对劲,怀里的人身体僵硬冰冷,脸色似乎也有些泛白了。颜立可一向身体不好,他一见他这模样心里一惊,赶忙想问问怎么了,可话还未说出口,忽然就看到身下的少年抬头吻住自己的唇,舌尖也探进来,热情得不得了。凌炎呆了一下,感到颜立可的双腿也环到自己的腰上,刚才的失神和呆愣像是幻觉,此刻少年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孔上只有勾人的浅笑,连那双墨润的眼睛里都泛起一股柔媚的湿气来。 “凌炎,抱我,”颜立可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他抱紧了身上男人的脖子,抬起头嘴唇贴在他耳边,“快点,用力抱我。” 凌炎整个儿风中凌乱,欲火雄起,二话不说立刻就奉命行事,顺便把人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上下晃动。 火热的律动,汗湿交缠的身体。 颜立可紧紧搂着凌炎的脊背,不停地索求更凶猛的侵犯。身体很痛,痛得他想叫喊,可他还是觉得不够,那种痛还不够掩盖他心里的慌乱,更不足以平息胸腔深处膨胀的痛苦。他回应着凌炎一次次有力的撞击,恨不得男人真的能弄坏他的身体,捣碎他的心脏,让他完全忘记这种刀割般的疼痛。 坠入黑暗前他终于觉得安心下来。早就该这样,他就应该这样永远属于黑暗,他的灵魂早就坠入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再没资格得到一丝的怜爱和光明。 ***** 再次踏上那艘航船时,他没有再被要求吃迷药,来回往返在这条航线上一年时间,这是他头一回站在甲板上眺望远处的地平线。凌炎很自然地在他身后搂着他,脊背靠在男人的胸膛上,他感到自己的手掌在凌炎手心里被疼惜地轻轻抚摸。 凌炎真的是一个很高大的人,在身后这么抱着自己,几乎就要把自己完全包围在他怀里了。 “海上的落日特别漂亮,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看,总算等到了这天,”凌炎低头吻住颜立可的唇,颜立可感到他的唇角微微扬着,他想,一定又是那种张扬俊朗的笑容吧,“卢筠说我就是个强盗头子,所以颜立可小朋友,你愿不愿意一辈子做强盗夫人?” 颜立可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没说话,只慢慢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抬手轻轻抱住凌炎的腰,颜立可把脸埋进他怀里,一句话没有,只用力抱住眼前的人。凌炎还以为他不好意思了,觉得挺好笑地嘿嘿笑了笑,伸手勾住颜立可的下巴抬起来,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船刚靠了岸,凌炎远远就看到凌亦风站在岸边朝他们匆匆走过来。凌炎撑着船杆直接跳下船,回身朝颜立可张开手臂,“来小可,下来。”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浪漫一把,明明旁边就有扶梯的…… 颜立可盯着他的笑脸,毫不犹豫地翻身往下跳,正正跳进男人怀里,凌炎在他脸颊上用力啵啵两下,笑道,“真乖。” 两人携着手朝凌亦风跑过去,男人显然气色大好,精气神十足,过来一把搂住凌炎哈哈笑道,“我和阿凛等了你们一天了,才来!” 颜立可从没见过这么张扬高兴的凌亦风,一时有些发愣,凌炎嘿嘿笑着揉他脑袋,“看傻啦?这才是我小叔本色,前段儿时间冬眠着呢。” “臭小子!”凌亦风笑着捶他两拳,三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木屋跟前。凌亦风赶忙把傻笑收回去,咳了两嗓子,“他身体还不太好,你俩进屋小点儿声,尤其炎炎你……” 话没说完,凌炎立刻捂住凌亦风的嘴,然后警惕地迅速看向颜立可,果然后者瞪大眼睛,然后扑哧笑出声来,“炎炎?哈哈……大叔,这名字真可爱。” 凌炎真想一棒槌敲晕自家小叔。 被命令鬼鬼祟祟地走进屋,床上的男人靠着床头倚坐着,听到声响侧过头来,颜立可看到他的一瞬间,又感到心脏跳慢了半拍,身子下意识地颤了一颤。 “凛叔!”凌炎兴奋地蹦过去,“你真醒啦?哈哈,真醒了啊?” 凌亦风怒了,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丫儿给我小点声!” “哎呦我擦,你轻点儿啊,很疼啊喂!” 莫凛看着眼前叔侄俩耍宝,微微笑了笑。男人虽然还是瘦弱,脸色也略微苍白,只是那张脸孔还是俊美如昔,幽深的眼睛静静看着颜立可,嘴角的笑容浅淡,“小可。” 颜立可一颤,愣愣点头。 莫凛看了他一会儿,又微笑道,“好像长高了一些。” 颜立可无措地看他。 阿凛朝他招招手,他犹豫着走过去。见男人轻拍了拍床侧,他呆了一下,终于还是乖乖听话地坐过去。 “小北他……用八年时间研究的方子,你一年就写好了啊……”男人声音还是虚弱,但仍是很好听,“小北知道了的话,一定很开心的。” 小北…… 原来这个人叫小北的时候,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 和那些幻象里一样,疼爱,顾惜,满满的温柔。 “项黎还好么?” “他……他现在接管金三角,”看着莫凛说话,他莫名有点紧张,“挺忙的,不过还好,有很多人帮着他。” “哦,那就好,”莫凛点点头,“项懿是在银三角吧?” “嗯……”颜立可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等着他下一个问题。 果然,男人沉默了很久,眼神渐渐有些黯淡了。 “小北……还是没找到他,是吗?” 颜立可咬住嘴唇,僵着脖子点头。 “是么……” 这个人,明明是个叛徒,明明是他带着腾凌的人里应外合杀了项家大半的人,怎么现在会露出这样带着哀伤的表情。颜立可疑惑,却不能问,只小心应对着莫凛的话,不敢有半点疏忽。 可自始至终,直到颜立可走出木屋,男人也没有问半点关于项坤的消息。 等送走了凌炎和颜立可,凌亦风走到莫凛床边小心给他提了提被子,然后坐到一边,“聊这么久,累不累?” 莫凛摇摇头,缓了缓呼吸,“风哥,我……” “我知道,”凌亦风笑着轻摸摸他的脑袋,“等你身体好些了,咱们一起去找莫北,好吧?”男人疼惜地吻了下他的额头,“现在么,好好养身子,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听话,好不好?” 莫凛咬了咬唇,凌亦风把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半晌回不过神似的,呆了好久,然后忽然傻笑了一下,笑声却有些苦涩,“你这个样子,我……我看着真高兴……” 莫凛愣了愣,明白过来,垂下眼没有说话。 凌亦风笑着握握他的手,然后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坐在他旁边,伸出手臂搂住莫凛的肩膀,把人带进自己怀里,“你总这个样子,什么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我看着很难受的,”莫凛侧头静静看他,凌亦风笑着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以后难过的,不开心的,都要告诉我,好吧?” 莫凛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轻轻点头。 凌亦风看着他,忽然笑着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另一手握住莫凛垂在一侧的手指,十指相扣,“不过以后呢,我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的,让你根本没空儿难过,永远都不会再难过,”说着,凌亦风抱着莫凛慢慢躺倒在床上,侧身抱住他,轻啄了下他的鼻尖,“以后多笑笑好吧?你看,你笑一下我最有成就感了,十年前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凛静静看他很久,忽然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来,“好。” 男人声音很小,笑意也极淡,可即便这样也足以让他呆上个几分钟。反应过来,凌亦风高兴地抱得紧了些,嘿嘿笑道,“等你身体好了我们环游世界怎么样?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腾凌给炎炎了,我和大哥基本也算退休了,我就带着你,什么地方都去一次好不好?你喜欢哪里?弗洛伦萨怎么样?或者普罗旺斯?你说个地方……” 男人滔滔不绝地设想未来的出行计划,阳光从他身后洒进屋里,莫凛静静看着凌亦风的眼睛,仿佛就像是融进了那背后的阳光,单单这么看着,都觉得异常温暖起来。他安静地听着,慢慢往凌亦风怀里靠了靠。 “啊对了,”凌亦风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 “嗯?” “下个月初十是我大哥六十大寿,”凌亦风皱了下眉,“你……能去吗?身体是不是还难受?把你自己留在这儿我不放心……” 莫凛埋在凌亦风怀里的脑袋轻轻摇了摇,“没关系,我好多了。” 凌亦风还是咬牙挣扎,“算了,要不……要不我不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吧,你身子还是弱……” 莫凛抬眼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忽然向上拱了拱身子,抬头在凌亦风鼻梁上吻了一下,“傻瓜。” 凌亦风呆呆摸了下鼻子,反应过来后嘿嘿傻乐。 莫凛摇摇头说道,“六十大寿不是一般日子,怎么可以不去?”说着,他轻轻握紧了两人交缠的手指,闭眼靠在凌亦风怀里低声说,“我好多了,可以去的。而且……我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莫凛顿了好一会儿,又睁开眼看着凌亦风,微微笑了一下,“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我都陪着你。 五个字,却像一个魔咒,让凌亦风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呆愣愣回不过神来。脑子里晃过两个人二十多年的纠缠牵绊,一切忽然又像是消散了,只剩下这五个字在耳边不停回荡。 他们之间的欺骗、信任、等待和逃避,那么多纷繁复杂的感情,最后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句话,陪着你,仅此而已。 凌亦风后知后觉地傻笑起来,四十多的人了像个十四岁的孩子似的,“嘿,我……我不知道该说啥……哈哈,你可别反悔……呃,我也不是要绑着你,也不对……呃……嘿嘿,有点蒙……” 莫凛沉默着看了他很久,然后低头靠在他胸口上,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来,一向清冷的声音竟柔和得不真切了。 “傻瓜。” ***** 凌炎刚回到家就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抱着颜立可转圈,颜立可早习惯他时不时地抽风,非常淡定地被他悠了三圈半,然后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儿,“以前就看你不对劲,哪,你说实话,是不是对莫凛哥心怀不轨过?” 凌炎的笑容一僵,表情各种惶恐,脑袋瞬间摇成拨浪鼓,“哪哪哪哪哪有!” 颜立可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凌炎咽了口唾沫,咳了两声,“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颜立可抱起胳膊斜看他,“你先说说看。” 凌炎挠挠头,嗯哼一声,“我是最喜欢凛叔那种冷美人啊,看着冷冰冰的,又特有男人味儿,然后吧还不是特别冷,有点忧郁似的,沉默寡言的,身手又好又那么爷们儿,而且吧……” 说上瘾了,没个头儿,颜立可白了他一眼,懒得听似的,自己跑去倒水喝,凌炎赶忙打住话头,嘿嘿笑着蹭过去,“哎呀,那不是理想标准嘛,想想而已啦,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颜立可挑挑眉,哼了一声,“那是你心里不敢有莫凛哥,否则你小叔一枪崩了你。” 凌炎咬牙瞪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对了,挺憋屈的表情。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干脆把颜立可抱起来扔床上,压上去哼哼着瞪他,“敢怀疑自家男人?嗯?要不要亲身检验一下我有多爱你啊?” “喂!”颜立可立刻后悔了,可耐不住凌炎力大如牛,被逼着狠狠“检验”了好几回,腰都要断了。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凌炎胸口,颜立可无力地喘着气,声音都发软,“你这个人真不讲道理……” 凌炎切了一声,手还是不老实地吃豆腐,“哼,老子我就是道理!” 颜立可无奈地叹气,有点犯困了,缩在他胸口喃喃说,“我开的那个新方子,他再坚持吃一个月,好好复健的话,差不多能站起来走一走了。” “啊?一个月后能走了?”凌炎一乐,哈哈笑道,“太好了,那能赶上了。” “嗯?” 凌炎这才想起来,搂着怀里圆滚滚的小家伙笑道,“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下个月农历初十是我老爹六十大寿,去的人不算多,都是老朋友。”凌炎说着,抬手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你也准备准备去吧,我跟老爸说过你好些次,他老人家也想见见你。” 凌炎的……父亲? 颜立可犯困的脑子蒙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 那就是……凌、凌亦辰? 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努力咬牙克制,却觉得越来越冷,脑子没法思考了。 凌亦辰……凌亦辰…… 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名字。 他真的快要忘了,自己留在凌炎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了,他几乎要沉溺在这个人的笑容里,却在这一刻终于清醒过来。 凌炎…… 眼里还是这个人疼宠的微笑,身边感受到的也是这个男人双臂间温暖的温度。心里像是有张巨大的黑色的网紧紧缚住全身,让他没办法呼吸。 一个月……竟然,只有一个月了…… 睡意全无。他呆呆看着凌炎的睡脸,感受着凌炎在他脖颈处轻轻的呼吸,他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一股不舍的情绪不停地上涌。自己一直在克制,一直告诉自己要清醒,可所谓的自制原来这么可笑,早就在自己不经意时土崩瓦解,而唯一的清醒就只剩下舍不得。 他伸手轻轻抱住凌炎的腰身,忍不住把自己悄悄贴近他,颤抖的唇悄悄吻了吻男人的胸膛。 对不起…… 一个月后,你再也不会这么抱着我了吧…… 再也,不会对我放声大笑了吧。 你一定会恨我,一定会的…… 颜立可愣愣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眼里竟流出一滴苦涩的液体来。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他已经是一盘棋局里越过河界的兵卒,他只能往前,再没有反悔的可能。 夜色冰冷,他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听着胸腔里雷鸣一样的跳动,默默闭紧了眼睛。 第92章 【终结】 夜很深,空气清冷,床上依稀能看到一个少年纤瘦的身影。少年的手紧紧抓着被子角,眉头紧皱着,额上淌着冷汗,像是在挣扎什么。 ‘莫北哥哥,’耳边像是传来一个小孩子甜腻的呼唤声,‘我最喜欢你了。’ ‘哥,我不许你离开我,要一辈子陪着我哦。’ 床上少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声越来越大。 ‘哥哥,以后换我保护你!’ 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孩子带着甜甜微笑的脸庞,额角的胎记若隐若现,却是淡红色的,很可爱的样子。只是那轮廓越来越英挺,逐渐深邃,那人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暗沉,再也不见那抹干净剔透的目光。 ‘莫北,这是你自找的!’ ‘滚,离我远点!’ ‘莫北,你厉害,你和项坤,你们都太厉害了。’ 少年冷漠的神情忽然又融化了,嘴角似乎带着微笑,眼里只剩温柔。可偏偏那胎记暗红如血,看着竟让人觉得无法呼吸。 ‘莫北哥哥,喜欢这些花吗?喜欢快拿着呀!’ ‘你要是喜欢,等回到银三角,我给你种一院子的玫瑰。’ ‘莫北,我爱你。’ …… “啊啊!!”心跳几乎要蹦出来,颜立可猛然坐起来,急速喘着气瞪大眼睛。 凌炎被他一下子惊醒,吓了一大跳,赶忙起身抱住浑身颤抖的少年,“怎么了小可?”怀里的人全身都是汗,抖个不停,他心疼得很,语调都急了,“乖,别怕,就是个噩梦,别怕,有我在呢。” 颜立可急速呼吸着,手指不停地颤抖。他听不见别的,看不见别的,眼前只有项懿从小到大的面孔,耳边是那个声音从稚嫩到低沉的转换,全身像是要被什么东西撕裂,他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胳膊,身体却抖得更是厉害。 ‘哥哥。’ ‘莫北哥哥。’ ‘莫北,我爱你。’ 心脏几乎要碎裂,他慌忙抬手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手腕却忽然被什么人用力攥住,耳边像是有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渐渐变大,越来越大,直到一个有力到凶狠的怀抱把自己牢牢圈住,他才终于从一片混乱的幻觉中挣脱出来。 “小可,怎么了?”凌炎紧紧抱着他,心疼地吻着他的眼睛,“看看我,来,看着我。” 茫茫然抬头,正对上凌炎焦急的眼睛,他愣愣看着,半天才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凌……炎……” 凌炎长舒了口气,手掌摩擦着他冰冷的手臂,“乖,别怕,就是做了个梦,干嘛怕成这样?”说着,凌炎把他按回床上,胳膊拥着他,又给他盖好被子,“好了,睡觉,我抱着你呢,没什么好怕的。” 颜立可呆呆看着他,忽然低下头整个人缩在男人怀里,手臂也紧紧搂着对方的腰身。凌炎心疼地哄着他拍着他的脊背,小心搂紧了。 夜还漫长,长得几乎要截断他的呼吸。全身上下都冷得彻骨,他闭紧眼睛,心里的恐慌却没有半点消散。 ‘莫北哥哥……’ 他更用力把自己缩起来,紧紧贴在凌炎怀里。 ***** 一夜无眠。 凌炎一大早又哄了他半天,直到去公司前还担心地嘱咐了很久才离开。颜立可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觉得更是慌张害怕,他努力逼自己平静下来,可那些声音和画面像是疯了似的不停砸击在他胸口。终于坐不住了,颜立可随便套了几件衣服,匆匆走出房门。 打车跑到海边,颜立可坐在沙滩上抱紧自己的身子,听着浪涛声却仍是觉得恐慌,他不安地左右动了动身子,却更觉得冷,身体抖得越发厉害。颤着手拿出电话,用仅存的理智换了个电话卡,他咬紧嘴唇等着那边的响应,心跳像是麻木了,痛得没了知觉。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那边接了起来。 “懿!”没等对方开口,颜立可慌忙叫住他。 项懿在那边一愣,“怎么了小可?” 颜立可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只想着要找到项懿,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急促着呼吸,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项懿有点疑惑,颜立可这一年来都挺镇静的,这会儿是怎么了?略微想了想,他问道,“是有什么新情报了么?” 颜立可咽了口唾沫,脑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项懿的话,他颤着声音逼自己冷静,“凌、凌炎下个月要带我去参加他爸的六十大寿……” 那边猛地一滞,像是呆住了。 “凌亦辰……凌亦辰的六十大寿,我下个月去……” 颜立可的声音还是颤颤抖抖的,项懿根本没关心,只慌忙问,“确定的消息?” “……应该是,”颜立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冷得他抖得更是厉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莫凛醒了,他们……他们完全相信我了……” “莫凛醒了?”项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太好了……那确定是什么日子么?” “下月农历初十,地点我不知道,”颜立可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干涩了,“他到时候带我去。” “好,那你一路上把定位器开着,我的人会跟着过去的,”项懿相当开心似的,语调都扬了起来,“太好了小可,我们就要成功了,等这件事结束了我立刻接你回来。” 颜立可根本听不见那些话,只抱住自己的身子用尽全力把话挤出来,“懿,我打电话,其实是想问你些事……” “哦?”项懿有些意外,“问什么?” 颜立可根本思考不了什么,急促地慌张地问道,“你……你以前叫莫北什么?莫凛他……莫凛他叫莫北什么的?你们怎么叫他的?就是平时……平时怎么叫的?” 那边蓦然沉默了,颜立可顾不得别的,只慌忙追问,“你快说,快告诉我……” 项懿还是不说话,颜立可原本黑润的瞳孔此刻狂乱一片,他握紧了话筒,声音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来,“你叫莫北……莫北哥哥,对不对?是不是叫他莫北哥哥?”那边还是一片冷寂,“莫凛是不是叫他小北?对不对?” 项懿沉默了很久,半晌终于低低开口,“你问这个干什么?” 颜立可慌得眼泪都要出来,只觉得胸口的跳动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赶忙用力按住心脏,“你就告诉我,我、我说的对不对?” “……没错,”项懿慢慢说着,声音听着有些冷了,“你还想问什么?” 心口的跳动猛然一滞,像是忽然僵硬住,哽在胸口。颜立可忽然不抖了,只瞪大了眼睛,一字字问,“莫北他……叫你什么?” 项懿又沉默了,直到颜立可感到时间像是停止了那般漫长时,他终于听到对面男人低沉的嗓音静静吐出两个字来。 “小懿。” 一瞬间,眼前好像黑了一下。耳边像是朦朦胧胧地陷入了幻境,他连最后怎么挂的电话都记不得了。眼前的海面忽然空阔得让他心慌,他撑起身子忙退后一步,却看到渐渐涌上来的浪涛朝自己奔过来,他赶忙转身,再也不敢看一眼,急急跑离海岸。 ‘小北,等我醒过来。’ ‘小北,我舍不得他。’ ‘莫北哥哥,我爱你。’ 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最后的最后,却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停缭绕在耳边。 ‘小懿,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 项懿刚放下电话,塔修亚就凑过来朝他挥手,“喂喂,谁的电话,脸色这么难看?” 项懿坐回躺椅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下个月农历初十,凌亦辰的六十大寿小可会过去。” “啊?”塔修亚反应过来,惊喜道,“终于能找到那个老狐狸了?哈哈,颜立可干得不错嘛。” 项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在暗部里挑十个身手最好的去暗杀他们三个,凌亦辰的六十大寿他们一定都会去。动静不用太大,暗杀了那三个人就行了,实在不行再用炸药。” “好,”塔修亚点点头,想了想便说,“让楚默叔叔领队吧,他应该想亲手杀了他们。” 项懿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着,塔修亚又笑道,“颜立可也真不容易,我还真没想到他能做这么好,正好这事儿结束了他也就回来了吧,我去接他?” 话未说完,项懿忽然站起身来,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意,“塔修亚。” “啊?” “颜立可到时候也会去寿宴,”项懿说着,停顿了片刻,声音比平日冷厉许多,“你安排一个杀手,在那里把他解决掉。” “什么?!”塔修亚一惊,“解……解决是什么意思?” 项懿盯着他没说话。 塔修亚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你……要杀了他?” 项懿慢慢转过身,沉默了很久。男人的背影像是隐匿在黑暗中的雕像,冷硬得没有丝毫温度。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低低开口,“他的记忆要恢复了。” “记忆恢复?”塔修亚终于明白过来,“对了……颜立可最后去过那个密室,撞见了楚默他们,所以才差点儿被他们杀掉……”塔修亚喃喃说着,心情复杂,“你确定他记忆要恢复了?” “……” 塔修亚心情复杂地犹豫了一会儿,“……好吧,我会跟楚默说的。”说着,他转身往门口走,走之前忽然顿住脚,停了半晌忽然问道,“项懿,你喜欢过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塔修亚竟觉得项懿有那么一瞬间握了握拳头。然后男人缓缓转过身,看着他,勾着嘴角淡淡笑了一下,“一会儿我还要去陪钱瑞试婚纱,这里交给你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回答,塔修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没再多问,只是关门离开前长叹了一声。 项懿盯着关紧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拉开门走出房间。地底幽深寂静,他独自走在阴暗的长廊里,恍惚间像是看到一个男人淡笑的轮廓。踏着缓慢的步子,项懿一步步走出密室,阳光照进眼里时,他觉得有些刺眼。站着缓了一会儿,他勾了勾嘴角,练习了一会儿很久没展露过的表情,等适应些了,才微微笑着朝不远处的墓地走过去。 在那玉石碑前站住,他闭了闭眼睛,伸手轻摸着那光洁的墓碑,紧绷的唇角慢慢柔软下来。 “哥,我快成功了,”项懿低低说着,忍不住更走近一步,身子轻贴在墓碑上,“你一定越来越恨我了,对吧?”男人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声音疲累,“你恨我多过爱我,所以才离开我的,不是么?” “可是……莫北哥哥,如果我不是项懿,不生在项家,该有多好啊……” 空气里像是回荡着他的叹息,项懿静静搂着石碑,额头抵在上面,闭着眼睛,明明高大健实的身子,逆光里竟显得疲惫苍老了许多。 他沉默着站了很久,睁眼摸着那没有碑文的表面,半晌垂头吻了一下,笑容苦涩。 “哥,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的,你明白吗?” “这里是你留给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好好守着,不会让你失望的。” “莫北,我好想你……” 阳光慢慢淡了,云层越来越厚,洒在项懿身上那本就稀薄的光芒渐渐消散,直到那片墓地被阴影覆盖,再没有一丝光亮。 ***** 颜立可失神地在街上机械地迈着步子,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什么,他只觉得冷,冷得嘴唇都发白了,四肢也僵硬了。 脑子里只剩下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那么莫名其妙地深爱着项懿,为什么一年前莫北失踪了他就失忆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性情大变,为什么……他会看到莫北的记忆? 只有为什么,却没有半点答案,心里只有乱七八糟的恐惧,他觉得快要疯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到了极限,快要崩溃掉了。 跌跌撞撞地走到中心医院,脚步像是自动走着,根本不受他的意识控制。他只想见到那个人,快些见到那个人,只有在那个人身边他才像是活着,没有半点痛苦,没有一点挣扎,安安静静轻轻松松地活着。 房门和每次来的时候一样都没有落锁,他慌忙推开门,看到那个靠窗倚坐着的男人,心里忽然觉得窒息般疼痛,他踉跄着过去,险些跌倒。 “卡罗,”慌张地抓住男人的手,他隐约感到那只手慢慢反握住自己,可他只觉得慌,根本没心思注意,“卡罗,我……我到底是怎么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又来了,那是莫北的,你知道吗?那是莫北的记忆……”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看到卡罗眼里的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忙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对不对?莫北……是莫北的,对不对?” 卡罗忽然动了一下,比起以前的每一次,动作更大了一些。他颤着手臂,很慢很慢地抬起胳膊,有些无力地把眼前恐惧得颤抖的少年圈到怀里。颜立可猛地僵住,傻愣愣看他,只看到男人冰蓝色的瞳孔里有什么光芒流转着,定定看着他,沙哑的声音一点点挤出来,“别、怕……” “别怕,我……快……” “等……” “快了……不、要……怕……” 颜立可惊愣地看着他,忽然感到身体周围泛起一道淡蓝色的柔光,极淡极淡的颜色,更像是错觉,可心里那股疯狂翻卷的恐慌竟莫名其妙地慢慢平息了。 他感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明明颤抖无力的手掌,却一如既往地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心。 卡罗没再说话,身体似乎也忽然变得无力,软软倒在他身上。颜立可终于回过神,赶忙把人抱住,小心让他靠坐在轮椅上。 男人又变成最初见到的样子,呆愣愣地,一动不动地,茫然地看着他。 隐约像是明白什么,又像是更糊涂,颜立可愣愣看着男人又呆滞的眼神,忍不住过去握住他的手掌。 “卡罗……” 轻轻叫着,男人歪了下头,又没有回应了。 心里狠狠痛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抱住卡罗的肩膀,脑袋埋在男人的脖颈上,抿紧嘴唇低声说道,“我……快走了,”说着,他又握紧了卡罗的手,“下个月完成了任务,我就要走了。” 冰蓝色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说着,他起身凝视着卡罗的眼睛,“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可是……”颜立可慢慢弯下腰,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年里,幸好有你陪着我,我才没有疯掉,”自嘲地笑了笑,颜立可直起身来,“卡罗,真的,谢谢你。” 起身凝视了男人很久,颜立可终于垂下眼要转过身去。 要松开的手指忽然被人拉住,颜立可一愣,低头看到卡罗握着自己的手,像是在用力,手指都颤抖了。 男人像是很费力很费力地张开嘴,沙哑的声音一点点流过耳边。 “小北。” “别走。” “不要去那里。” 颜立可静静看了他很久,终于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指,然后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笑容来。 “我不是小北,我是颜立可,”他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涩,“你认错人了。” 转过身,拉开门走出去,关门时停住脚步沉默了半晌,他又哑着声音补充了一句,“你认错人了。” 关门声响,屋子里再次安静。卡罗盯着那个门框看了很久,忽然,那一直僵硬无力的双腿微微颤了颤,连带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里也慢慢凝聚起湛蓝的光芒来。 屋子里忽然泛起一圈柔淡的光晕,很小的光芒,却真实地,慢慢明亮起来。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初十这天天气很好。凌炎从一大早就把颜立可从床上揪起来,折腾着给自家宝贝打扮得又干净又漂亮。颜立可这会儿穿戴整齐地看着凌炎兴高采烈的模样,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保持嘴角的微笑。 一年多了,自己潜伏在这个男人身边,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他是成功得到了这个人的信任,他终于要完成自己的任务离开这个龙潭虎穴,他应该是高兴的,过了今天,他终于不用整日惶恐挣扎,他终于又自由了。 只是,为什么笑得这么僵硬,他不敢正视凌炎明亮的目光。在凌炎搂着他坐进车里的一瞬间,他感到心尖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不能回头了。 ***** 对于凌亦辰藏身何处,颜立可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就在B市。从车上下来,跟着凌炎走上蜿蜒的山路,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边茂密的树丛,随意似的扫了一眼不远处断崖边的二层小屋。 这是一个盘山小路,没有修道,崎岖不平,周围长满了齐人腰的野草,景色是极美的,很天然纯粹的地方,如果不是凌炎带着他拐进这处一线天的缝隙,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沙石泥土的尽头会有这般景致。一线天的入口处被伸长的树枝挡了个七七八八,凌炎带来的人一字排开一个个走进去,等过了那窄小的入口,眼前一下子变得开阔,面前铺了鹅卵石路,十分平整。 入眼的是一片小花园和菜园,后面便是那个不大的二层木屋。这里是一处低山,尽头又是悬崖,被一线天窄小的入口遮蔽着,几乎算得上与世隔绝,很难让人发现。颜立可细细看着,不禁暗叹凌亦辰真是费了很大的苦心找到这么一个藏匿踪迹的世外桃源。 刚才他看到一线天入口处隐蔽着一个小型摄像头,看来项懿的人要跟来也要费一番心思了,走这个地方一定是会被发现的,除非…… 颜立可扫了一眼面前的断崖,暗自握了握拳头。 “小可,你看这地方不错吧?哈哈,”凌炎笑着拉住颜立可的手,穿过花园走到那木屋前,“老头子归隐山林还真是彻底,还自己弄个菜园,啧啧……” 颜立可看着菜地里的茄子辣椒西红柿,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涌上来。事实上,腾凌里的每个人都让他觉得温暖,要不是项懿告诉他那些暗地里的血腥,他真的觉得这个家族既和谐又有爱,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真是个难得温馨的大家庭。 就像这个小小的菜园,看起来就是平日被悉心照料的。种植这些翠绿生命的手,曾经也拿过那些凶器,沾染过无数血腥么…… 恍惚地想着,终于走到了木屋门前。刚要推门进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几个侍者打扮的人朝他们弯腰鞠躬,凌炎摆摆手,拉起颜立可的手走进屋去。 木屋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的大厅倒是很宽阔,大厅布置得精致又大气,门廊边摆满了祝寿的花环。颜立可随着凌炎拐进一旁的长廊,朝二层的起居室走上去。 刚走到半层,迎面就看到凌亦风和莫凛正走下来。颜立可一愣,对面的凌亦风却走过来笑道,“来这么晚。” 凌炎抬手看看表,“哪啊,你们来太早了吧,”说着,他看了看一旁的莫凛,“凛叔身体没事儿?” 莫凛摇摇头,看向颜立可点头微笑,“谢谢你的药,我好很多了。” 颜立可赶忙摇头,“没什么,我该做的。” 凌亦风牵着莫凛走下来几步回头说,“你快去吧,我去招待客人,大哥等你好半天了。” 凌炎嘿嘿笑着,拉着颜立可三两步跨上楼梯,没一会儿就蹦到了二层。 走到起居室前,凌炎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个老人低低的回应声,“进来吧。” 颜立可心里颤了颤,暗自握紧拳,努力调匀呼吸。 推门而入,眼前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卧房,一旁茶几边的躺椅上靠坐着一个人。颜立可看清他时有些惊讶,六十岁的人了,看着竟显得年轻许多。凌亦辰从他们进门开始就盯着颜立可看,颜立可忙收回打量的眼神,不自在地垂下头,抿了抿嘴唇。 “你就是小可吧?” 落了座,对面的男人微微笑着,颜立可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心里拧巴了一下,“您好,我……我是颜立可。” 凌亦辰点点头,看着少年有些局促的样子,安抚地笑道,“跟着炎炎一年多了吧,听说是你救醒了阿凛么?” 颜立可咽了口唾沫,抿着唇点点头。 凌亦辰无奈地笑道,“别紧张,你救了他,等于是救了小风,我谢谢你还来不及,不用紧张。” 对面的人应该是经历过最黑暗的生活,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透出的光芒竟仍是温暖慈爱的。颜立可恍惚看着,不由自主就想到项懿那双冷冽的眸子,他几乎就没有见过项懿眼里能有这样的光芒,那个男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从没见他放声大笑过。 项懿能有凌炎十分之一的爽朗,他就很满足了。自己做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是希望有一天那个人也能像凌炎这样毫无负担地笑出声来。 可这个小小的卑微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他已经不抱期望了。从那个男人亲手把他推到凌炎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只是他舍不得让项懿一辈子被仇恨折磨,自己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等这件事结束,他会离开。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开一个小诊所,安静地过完余生。 那些血腥和阴谋,他再也不想触碰。 天还很亮,宾客没来几个人,这种时候守卫的防备也是最松懈。项懿最喜欢出其不意,不一定会一直等到天黑,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些人很快就会来了。颜立可瞟了一眼凌亦辰背后的窗户,默默倒计着离别的时刻。手指忍不住悄悄握住凌炎的手,这双手拥抱了自己一年,自己的身体早已记住了这个温度,可这时候握着,竟觉得冷了许多。 能和你在一起一年时间,能认识你被你宠爱,真的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现在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让人觉得可笑吧。 可是凌炎,我…… “砰砰!!” 一阵刺耳的枪鸣声响起,屋子里聊天的几个人一惊,凌炎下意识把身旁的颜立可拉进怀里,锐利的目光向窗外一扫,低吼道,“屋外的都别乱动,留下来保护老爷!”说着,他掏出枪冲到门前,用力搂住颜立可低声道,“你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 颜立可静静看着他,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凌炎俊朗的五官,过了很久,他默默点点头,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我等你。” 凌炎用力抱了抱他的肩膀,终于拉开门跑了出去。七八个保镖鱼贯而入,把凌亦辰和颜立可围护在中间,警惕地盯紧四周。 颜立可在原地沉默着站着,一动不动,身后走来一个人,宽慰他似的说道,“你放心,那些人应该是冲我来的,炎炎不会有事。” 颜立可忽然攥紧了拳头,身体略微颤了一下。凌亦辰隐约觉得不对,刚要绕过去看看少年的表情,却忽然听身后的窗户猛然一震,然后一声轰鸣的爆炸声响起,整个窗台的墙面倒塌下来,黑烟滚滚中,两个黑衣蒙面人站在他们面前,两把黑洞洞的枪直指向他们的心脏。 凌亦辰一惊,下意识把颜立可挡在身后,周围的保镖赶忙护在凌亦辰身前,对面的黑衣杀手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枪声猛然一响,一颗子弹迎面飞冲过来。一旁的保镖迅速扑向凌亦辰,连带着颜立可一起被猛地扑倒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双方枪声大作,楼下也不停响起爆裂的枪击声,楼上楼下乱成一团,枪林弹雨一触即发。耳边激荡着子弹穿破空气的鸣响声,屋内屋外数十人混战成一团,人不断地倒下,血腥味很快弥漫在空气里。 凌亦辰带着颜立可不停往屋子角落后退,身前的八个保镖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那两个黑衣人见一击不成也不恋战,迅速从爆炸的出口处爬上房顶,众保镖追到炸口处,纷纷举枪朝屋顶射击。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两个房顶上的杀手时,忽然听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惊呼声,“你干什……!!” 话音戛然而止,众保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身后猛然窜出一个瘦小的黑影,眨眼间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然后一个纵身从二层直接跳下,身子一滚翻进了屋后的草丛里。 那个黑影动作太快,等众人终于回过神时,那人早已没了踪影。众保镖端着枪蓦地反应过来,猛然回头,所有人却立时愣在当场,全身僵硬住。 地上,凌亦辰横尸在墙角,喉咙被什么利器割断,血迹从脖子顺着胸膛往下滴答滴答地流淌,在尸体身下聚成了一滩暗红的血水。被割断的头部向后一百八十度拗过去,男人扭曲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瞪大的眼睛直直瞪着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 呆愣的众保镖傻傻看着那具尸体,机械地转头看向凌亦辰死死盯紧的方向,男人大张的嘴唇像是要吐出什么,却被生生戛断在喉咙里。那个未说出口的声音像是忽然在空气中响起来,带着惊怒的吼声,猛然爆炸在耳边。 “颜、立、可!!”   第93章 【苏醒】 颜立可坐在项懿派来接他的车上咬着唇沉默。身体还在微微地抖,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凌亦辰扭曲挣扎的面孔,那一刀割下去鲜血喷洒了他一身,他用力揉搓着满是血腥的手,努力想忘记最后回荡在耳边的尖叫声。 ‘凌亦辰寿宴当场出事,大部分保镖一定会去保护他。小可,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接近他,找准机会杀了他,我会派几个人给你创造机会。至于凌亦风和莫凛,剩下的人足够了。’ 项懿的声音不停地闯进来,他抱住自己的肩膀,让那声音一遍遍回响在脑子里,努力去冲淡凌亦辰扭曲的面孔,愤怒的惊叫声。 他下手了。 他竟然真的用这双手割断了那个人的喉咙。 竟然…… 不、不对……这没什么,我只是完成任务,我潜伏了一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等的就是…… 鲜血喷洒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几乎可以预见凌炎得知消息后的表情。 他一定恨死我了…… 一定……恨死我了…… 光这么想着,全身就开始发冷,手心里也开始冒出虚汗。颜立可咬牙靠在后车座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逼得他心痛如绞。他捏住拳头逼自己冷静,侧头看着窗外努力压下心里的苦痛。 先不要想这么多,冷静下来,颜立可,冷静下来…… …… 窗外的景色飞速窜过,从城区到郊外,渐渐再到一处森林。 天色慢慢暗了,夕阳西下,冷月渐渐挂上高空。 心里的闷疼蓦然一滞,颜立可忽然眯了下眼睛,黑眸紧紧盯着外面的景象。 “我们去哪?” 前座的人没有说话。 颜立可暗自咬了咬牙,慢慢伸手按住开门的把手,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冷笑声,“这是要做什么?跳车?” 颜立可动作一顿,手扣住把手,脸上却是微笑,“哦?我为什么要跳车?” 话音刚落,车子猛然停住,巨大的惯性冲力让他重重砸在前座上,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立刻朝自己指过来。手指扣住把手的地方痛得要碎裂,但他来不及思索,在看清枪眼的瞬间猛然低身,迅速躲过一个致命的枪击。 一声枪响足以让他判断这个人的意图,他是准备要自己的命! 车子里空间狭小,杀手第一枪打偏有些意外地滞了一下,趁这个空档,颜立可迅速抬手抓过对方握枪的手腕,然后用力狠狠往下掰,杀手吃痛地本能松开了手里的枪,可另一手却立刻伸出去要把枪勾回来。颜立可眼睛一扫,漆黑的眸子蓦然一眯,眨眼间便欺身向前,另一手迅速把车里的点烟器拧了一下,然后把通红的一端拔出来狠狠按向杀手的眼睛。 “啊啊啊!!”一声惨叫声响起,那黑衣杀手哀嚎着捂住眼睛,只这几秒已足够,颜立可立刻弹开手里的匕首,狠狠把男人的手掌钉在他脖子上,惨叫声响起的瞬间,他猛地抬起掉落的枪,对准男人的太阳穴用力扣下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那具抽搐的身体猛然僵直,然后再也不动。 颜立可喘着气看着男人身下的血迹,握着枪慢慢平息过快的心跳。 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颤着手握紧了枪,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打开车门走出去。 夜已经黑了,他几乎能听到耳边淙淙的流水声。 这个地方…… 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迈出去一步,再一步,然后停住步子。 对了,这是那处山谷…… 抬头,星空清朗,繁星漫漫的夜空里,目光却还是定在了那颗北极星上。 耳边恍惚像是传来一个人带笑的声音。 ‘小懿,那是北极星……’ 颜立可攥紧了枪,用力咬住下唇。 忽然,颜立可身子一颤,脊背一点点地,慢慢挺直。 身后,几个人的脚步声悄悄逼近。 他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手枪的保险,手指勾着扳机慢慢转过身子。 身后,七八个黑衣蒙面杀手停在他面前,为首的人有着一头白发,正对上他的眼睛慢慢举起手中的枪。 七八个枪支对准他,空气里冷寂无声。 颜立可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心里那股痛到痉挛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卸磨杀驴,自己真是陪他演了一出好戏。 忽然很想放声大笑。这个世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自认为的不顾一切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屑一顾。 ‘小可,我等你回来。’ 呵呵…… 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项懿也太看得起我了,”颜立可笑着,眼睛眯成漂亮的弧度,“这么多人抓我一个,兴师动众了吧?” 楚默看着少年绝望却带着笑的眼睛,一时心里发涩,沉默着没有说话。 颜立可还是笑着,忽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松,扔到地上。夜色太黑,楚默看不清那个东西,只听到金属撞地的响声,应该就是枪吧。少年的笑声像是针刺一般,一字字划破夜空,“这么多人,我挣扎也没用,只麻烦你回去告诉项懿,恭喜他,这盘棋,赢得真是漂亮。” 他抬头看了看远方,嘴角勾起一个疲惫的笑,“我的任务完成了,他应该也不需要一颗没用的棋子了吧?”说着,他张开手臂,扬了扬下巴,“开枪吧。” 楚默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抬起手臂对准了少年的心脏。 空气里冰冷静默,只剩下身后清晰的流水声缓缓淌过耳边。 楚默闭了闭眼睛,终于勾起手指,用力扣下扳机。 忽然,那个束手就擒的少年猛然一动,楚默一愣,周围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人倏然抬起手臂,接着一道响亮的爆破声响起,子弹燃烧空气的声音飞速逼近,楚默迅速向旁避过,只这么空档的几秒钟,那个瘦小的身影便飞快地淹没在茫茫黑夜里。 楚默一惊,忙喊了一声快追,余下的几人回过神来,急急朝少年消失的方向紧追过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楚默忽然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那种在绝境中冷静镇定的眼神,那个不论处于什么样的劣势下都能挣脱出来留给他背影的男人…… 好熟悉…… 这是…… 这是很多年前,那个叫莫北的男人留给他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荒唐的错觉? “快追!” 楚默来不及多想,飞快地追在颜立可身后,可少年专往森林深处跑,七扭八拐的路分散了几个人追击,楚默加快了速度,眼睛总算捕捉到颜立可的踪影,再没犹豫地迅速开枪。身旁紧跟着他的几个杀手也朝着那个瘦弱的背影狠狠射击,楚默看到颜立可似乎晃了一下,身体一滞,然后又没停顿地向前飞奔出去。 空气里渐渐泛起一丝血腥味来。 楚默眯了眯眼睛,盯着颜立可又开了几枪。 众人渐渐要跑出森林,颜立可的背影也越来越淡,直到耳边的水流声渐响,众人跑到一处凹下的山谷边沿时,忽然听到嘭地一声响,接着又是水流呼啦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摔进了山涧里。楚默带头跑到山谷边沿,向下看了看,一片漆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队长,怎么办?” 楚默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想到颜立可最后踉跄的脚步和鼻息间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他低头又看向眼下湍急的河流,沉默半晌后终于收回眼来,“走吧,他活不了了。” 众人看了看山下阴暗冰冷的河水,想到颜立可受伤的确不轻,跳了河更是加重伤势,铁定活不成了,于是便不再多说,随着楚默转身离开了山谷。 冷夜寂寂,湍急的河流声在黑夜里更加响亮,水流蜿蜒向下,伸向山谷深处,越往山下越是黑暗,连月光也照不进了。 ***** 黑夜渐渐明亮,沉寂许久的森林也逐渐有了生气,山谷下游的村落里升起第一股白烟,鸡鸣声打破了静谧的清晨。村子里的男人们习惯一大早上去狩猎,延续了几十年的习俗至今保留着。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就见一个男人拿着猎枪,背个大布包高高兴兴地往山谷上走。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对血腥味道最是敏感,所以他还没走到河沿便蓦地顿住脚步,小心地嗅了嗅鼻子。 不错,是血味。 心里忽然一喜,男人高兴地把布袋子扯下来,这一大早上真好运,还没打猎呢,猎物就自动送上门了。血味这么大,应该至少是个狍子那么大的家伙吧,嘿嘿嘿…… 水流声渐渐大了,男人兴高采烈地过去,等走近了却猛地僵硬住。 一滩血水里,一个少年趴伏在河边,一动不动地像个尸体。 男人吓了一大跳,呆愣了一会儿赶忙跑过去。 “喂……” 小心把人抱起来,男人轻轻扳过少年的身子,这不看还好,看清了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傻了。 呃……好漂亮……哎?不会是神仙吧?唔,神仙会流血么…… 挠挠头,男人探了下他的鼻子,还好,有呼吸。赶忙把人抱起来,猎枪干脆一扔,抱紧了人就往村子里冲。 怀里的人像是感到疼了,估计是被自己颠醒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这一睁眼更是让他脸红心跳,慌得他赶忙垂下脑袋,憋足了气冲得更猛。 可说话还是磕磕巴巴的了。 “那……那个,你、你等一下哈,”男人说着,脚步一点没停,“我带你去找宁大夫,我们村的神医哦,肯定治得好你,你挺住啊!” 少年慢慢睁大了眼睛,只是那双眼睛呆滞无神,像是极为疲惫似的,沉默着呆呆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好像看到他在流泪,只是泪水淌下来,少年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看得他很是纳闷。直到快到宁大夫家门口了,少年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直愣愣盯着自己看,男人被看得一抖,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那个……快到了哈,你、你等一下……” 少年像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一脸惊讶似的,不确定地开口,声音虽虚弱却也十分低柔好听,“你是……”少年瞪大了眼睛,呼吸像是凝滞了一下,“你是顾飞?” 顾飞一愣,脚步停了,眨眨眼睛,“哎?你咋认识我?” 少年墨润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转动着,像是说不出话,半晌都愣愣看着他。 顾飞被瞧得脸都要发烧了,刚要挣扎着说两句话,忽然听远方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顾飞?你不是去打猎了么?” 顾飞抬头一看,立刻笑起来,忙抱着少年跑过去,“宁哥宁哥,快救他,我在山涧边儿上发现的!” 宁谋低头看了看那少年,少年也正怔怔看他,宁谋隐约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似的,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过这孩子身上伤势颇重,他也不多想了,转身推开身后的门,也不过问少年身份,点头便让顾飞抱着人进屋。 “进来吧,我给他看看。” 顾飞高兴地走进屋子,嘿嘿笑道,“你放心啊,宁大夫医术很好的,肯定能治好你的伤,放心哈!” 可少年一直沉默不语,先前那惊愣的表情也消散了,只静静看着他们。过了很久,直到宁谋走进来给他脱身上的血衣,少年终于动了动,黑润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嘴角带起一个浅淡的微笑来,“谢谢你们,”少年虚弱地慢慢闭上眼睛,低低说道,“我叫林陌。” ***** 这是个小村庄,在这山谷谷底存在了几十年了,村民大多自给自足,也很少有出谷去城里谋生的年轻人,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挺像个世外桃源的。村民大多很热情,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地人一点也不抗拒,反倒很热情地送来不少自家祖传的疗伤圣药什么的。所以颜立可在这个村子里呆了将近一个月,身上的伤几乎就要痊愈了。 宁谋医术很好,人虽稍微冷淡些,但好在顾飞这个人挺活络的,三十多的人了看着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开朗阳光,像个大男孩儿。颜立可被他二人悉心照顾了一个月,这天总算可以下地走走了。 谷底空气还是很好的,主要阳光很暖和,坐在河边晒晒太阳也是件舒服的事。颜立可伸展着四肢躺在草地上,听着耳边淙淙的水声,心情恬静平和,身子也有些慵懒了。正晒得舒服,耳边忽然传过来顾飞的叫声,“林陌林陌,人呢?林陌,吃饭啦!” 颜立可拍拍身子起身,从半人高的青草丛里探出个头来,“这儿呢。” 顾飞一见,忙高兴地跑过来,“晒太阳呢?嘿嘿,看来身体好多啦?” “嗯,是啊,”颜立可笑了笑,起身看了下远方,忽然指着一处问道,“顾飞,我问你个事儿。” “哦,问!不明白的我问村长去!” 颜立可心里笑笑,十多年了,这人还是没长大似的。他侧头看着远方的山涧尽头,声音有些恍惚了,“我听说,很多年前,那上面住过一户人。” 顾飞猛地一僵,眼睛直眨巴,“你你你,你咋知道?” 颜立可笑着看他,“后来都死了,是么?” 顾飞看了他半天,挠挠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叹了一声,“是啊,以前是有过一家子,听说还是贩毒的黑道团伙呢,”说着,他干脆在颜立可身边坐下来,“后来一家子人被暗杀了,只有两个孩子逃出来了,呃……还是我救的呢。” 颜立可看了看他,眼睛又飘向远方,半晌才低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顾飞有点儿不好意思,嘿嘿笑着又挠头,“其实刚开始我不知道那俩孩子是那家子的人啦,是宁哥跟我说有点不太对劲,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家人都被杀光了,我一想到他俩当时还一身的伤,前后寻思寻思才知道的,说真的啊,要早知道,我还真不敢救呢……”顾飞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可凶着呢,那么小个子都怪怕人的,现在应该长挺大了吧,嘿嘿,肯定有出息。” 颜立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侧头看着顾飞微笑道,“是啊,是很有出息了。” “啊?”顾飞没听清,“你说啥?” 颜立可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顾飞赶忙点头,起身要扶他,“不过林陌,你还是不要乱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多在屋里歇歇呀。” 颜立可微微笑着,任他扶着,点头答应了。 刚到了宁谋的屋子,饭菜的香味儿便溢了出来,颜立可揉了揉肚子,闻着味道还真是饿了。顾飞扶他坐到椅子上,然后就忙着帮宁谋盛饭盛菜,抢着活儿干,把男人从厨房里推了出来。宁谋无奈地收了手,只好也坐到饭桌上。对面叫“林陌”的少年看到他来了,忙要起身,宁谋按了按他肩膀,坐到他一旁来,“身体好些了?今天能走了是么?” 颜立可点点头,“这一个多月,麻烦你们了。” 宁谋笑笑,不经意地看了眼还在厨房忙活的顾飞,又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天职,有什么麻烦的,”说着,他像是忍不了了,又站起身来,“你再坐着等会儿吧,顾飞这小子,就是能把简单一个事弄出十个事来。”叹了一声,男人便又朝厨房去了,只是顺手打开了一旁的电视,像是怕林陌无聊,还挺体贴的。 颜立可看了看身后两个人因为锅碗瓢盆这种小事争执的情景,心里略微有些羡慕。 正巧电视里放着新闻节目,颜立可随意扫了一眼,脊背忽然绷直了,慢慢坐直了身子。 “关于一个月前的913谋杀案最近又有了新的情报,那些杀手疑似盘踞在哥伦比亚的一处秘密基地里,传闻这个基地里埋伏着很多顶尖杀手,只是这些消息多为流言,至今没有找到确切证据。 已故腾凌前董事长凌亦辰的灵柩虽已下葬,但目前腾凌并没有打算和平解决这起谋杀案,现任董事长凌炎表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找到幕后真凶,给父亲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而这起谋杀案中的另一位被害者凌亦风现在还未脱离生命危险,昨天半夜又被送进急救室抢救……” 颜立可盯着屏幕里接受采访的凌炎疲惫的脸孔,心脏丝丝地抽疼起来。凌炎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了,黑眼圈很重,只是男人那双眼睛比起以前暗沉了很多,盯着摄像头的目光带着一丝冷冽。 “请问腾凌现在确定凶手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凌炎像是磨了磨牙,“凶手还不清楚,不过线索人物倒是有一个。”说着,男人忽然盯向镜头,字字冷硬,“那个人最好能躲一辈子,不要让我找到!” 颜立可感到手掌心冰冷,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哎?凶手还没找到哦?”顾飞他们总算过来了,饭菜摆了一桌坐下来,“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暗杀这种事,唉,死了一个,一个重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真是的……” 颜立可垂下眼睛,默默吃了一口饭。顾飞辛勤地给他夹菜,边夹边继续说,“还什么杀手团,秘密基地的……他们在拍电视吗?” 宁谋敲了敲桌子,嫌他吵闹似的示意他闭嘴。顾飞立刻抿住嘴唇乖乖吃饭,不多话了。 “吃饭就吃饭,不要说话。”男人淡淡说了一句,又看了眼颜立可,“怎么了小陌?菜吃不惯么?” 颜立可拿筷子的手一顿,半晌抬起头微微笑了笑,“没啊,就是饿着了,先吃点饭。” “哦哦,那多吃多吃!”顾飞夹得更勤快,“吃多了才能像那些杀手一样身强力壮!” 宁谋咳了一下,又敲了敲桌子,顾飞吐吐舌头,终于老老实实乖乖吃饭了。 电视还放着,国内新闻播完,差不多就播到国际的了,难得没有那些苦大仇深水深火热的情节,电视台还挺浪漫,用了不下三分钟的时间播报一个豪华订婚宴。颜立可默默看着电视,又夹菜吃了一口,忽然勾着嘴角笑了笑。 耳边是记者八卦的声音,“那请问两位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 电视里的男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年轻英俊的脸上难得没有那么多阴霾,眸子也明亮着,“下个月,等岳父大人忙完了现在的事情就有时间到银三角来,到时我们再举办婚礼,顺便请他老人家给孩子取个名字。” “哦?哈哈,那项先生这是奉子成婚了?”记者嘿嘿笑着眨眼睛。 男人对着镜头微笑,俊朗的面目真是无懈可击,“怎么会,只是小宝贝来得凑巧,正好赶上了我们要结婚的时候罢了,现在才两个月大,肚子都没显出来。” 记者颇为羡慕地看着男人身边的准太太,调侃道,“有这么优秀出色的丈夫,还马上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了,项太太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身旁的女人笑着抱住男人的胳膊,往他怀里靠了靠,男人体贴地搂住她,对着镜头像是对全世界宣告他们的“幸福”。颜立可看着看着觉得很好笑,心情愉快地扫完了碗里的饭,又到厨房添了一碗。 可吃完两碗还觉得饿,他放下筷子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那是胃疼,肚子早就饱了。 关了电视抢着洗了碗筷,顾飞不放心他的身子,在他边上一直要帮忙,可少年像是挺有力气,动作利落地把碗刷完,还要自告奋勇地去收拾屋子。顾飞忍无可忍了,干脆把人拎起来按在炕上,用被子裹紧,掐腰命令他睡觉。 颜立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了笑,没再反抗,只慢慢缩起身子闭上眼睛。 可胃还是疼,直到身边没有了人,天色都暗了,耳边静谧一片,莫名其妙的胃痛还是没有缓和,搞得他睡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发呆失眠。 他睁大眼睛想了一宿,渐渐觉得可能这种安逸的生活还是不适合自己,或者说,这种闭着眼睛装作安逸的自己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想了想,又笑了一下。 歇息够了,的确,该动身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去做,该还的情要去还。偷偷享受一次难得闲逸的时光,这个偷来的生命便不再算是浪费了吧。 想着,胃慢慢就不痛了。颜立可闭上眼睛,恍惚又想到很久以前在同样的这个房间里,那个小孩子趴在自己怀里,抱着自己的手指头啃来啃去的样子,那么模糊,遥远得不真实,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哦,呵呵,上辈子的事情。   第94章 【诀别】 订婚宴都能豪华到上电视的程度,正式的婚礼更是夸张到恐怖。颜立可坐在游轮靠海的座椅上,带着大蛤蟆墨镜享受着阳光。银三角和记忆里一样,还是风和日丽天气极好。颜立可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恍惚想到一个人同样颜色的温柔眼睛。 游轮最高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发色和瞳孔也是黑得彻底。站在这么干净的天空下,男人的一身黑打扮还真是惹眼。颜立可吸了一口果汁,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游轮渐渐靠岸,岸边等待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颜立可随着人流下船,很快就被挤得东倒西歪,当然人群拥戴的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家伙更是被挤得没了形象。不过男人一向该笑的时候笑得最是得体,颜立可在人群里看着对方笑意满满的表情,一时觉得很是佩服,他自己是笑不出来,实在被挤得没有心情。 前呼后拥地被挤进婚礼现场,嘉宾来了不少,戴着大蛤蟆镜的颜立可实在也不起眼。他找了个角落坐着,懒懒倚在座椅上看着台上的男人主演的海誓山盟。 他觉得站在那人旁边的美丽新娘更像是个花瓶,只是为了点缀那个男人生命的一个小小悲剧罢了。 到了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深情拥吻的环节,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暗暗吸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婚宴现场。 项懿还真是喜欢玫瑰花,婚礼上摆满了红玫瑰不说,连这酒店的走廊也铺了一层又一层。颜立可踩在花海上觉得挺好笑,脚下的力气不自觉就大了些,把一片漂亮的玫瑰小路踩了个乱七八糟。 颜立可玩够了,停住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身又看了看婚礼现场的方向,他又笑了笑,终于迈步朝大门走去。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颜立可身子一顿,慢慢站住了。 “小可。”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挺意外。 “小可,是不是你?” 颜立可站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回身,把大到半张脸的墨镜摘了下来,入眼的是项懿愣住的神情,真是难得,这个男人也会意外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什么都胜券在握,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摇呢。以前是低估了他,现在看来又高估了。 他微微笑了笑,声音也平淡柔和,“这都能认出来,项先生果然明察秋毫。” 项懿因为这话心里一滞,惊讶的神色渐渐缓了,又恢复了平常冷静镇定的模样。 看吧,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最适合他。 男人声音也沉下来,“你果然没死。” 颜立可看着他,歪歪脑袋把蛤蟆镜扣在掌心里,笑道,“很抱歉,让项先生失望了。” 项懿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暗芒闪动。他又看不懂了,也是,这么多年了,他也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项懿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哦,也没什么,”颜立可说着,挺赞叹似的看了看四周,“听说是本世纪最豪华的婚礼么,来开开眼界,”颜立可说着,把玩着手里的墨镜微微笑道,“项先生也真小气,我为您抛头颅洒热血的,怎么也该给份请柬吧?不过,呵呵,新娘挺漂亮,眼光不错。” “……”项懿沉默着,像是不自觉地朝他又走近了一步。 颜立可看了看他,又把墨镜戴上了,“项先生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走了,哦当然,如果您强行留我我也没办法抵抗的。”颜立可戴着大蛤蟆镜被遮了一半的苍白脸孔对着项懿,嘴角勾出一抹恬淡的笑来,“项先生,那我可以走么?” 项懿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晃动,男人朝前又走出几步,直走到颜立可一步距离时停下,声音竟没平日的冷硬,倒显得犹豫了,“……我知道你恨我。” 颜立可像是觉得好笑,扬着笑缓缓摇头,“恨?呵呵,还真谈不上,只是觉得有点累而已,项先生您多虑了。”说着,颜立可转身走了几步,直走到大门口时忽地停住步子。 “我在你邮箱里,留了个礼物给你。”颜立可声音里的笑意像是慢慢消散了,沉默了很久后,他背对着项懿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项懿看到他的背影疲惫似的慢慢松懈下来。 “项懿,保重。” 没有回头,但颜立可似乎听见项懿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他又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过了很久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再没留恋地慢慢走远了。 项懿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那个纤瘦的背影勾起曾经那些或许让自己真心快乐过的记忆,可那也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假象,就连那些伪装的笑声,他也记不得有几分真心在里面了。 他只清楚地记得一件事。两年前,这个人在月光里走向自己,然后问自己,可不可以带他走。而如今他留给自己一个背影,踏着阳光,渐行渐远。 颜立可来了,帮他报了仇,颜立可走了。 看起来真的是很简单的事。 可心里这股麻木灰败的情绪是什么? 眼前明明是阳光,他竟觉得有些昏暗了。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复苏,可还没醒过来,就已经死了。 ***** 颜立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是啊,漫无目的。这个世界这么大,竟然没有让他想回去的地方。 他只是耐心地等,慢慢走着,等一个人来终结一切。 我等你。 枪林弹雨里分别的那刻,他对他说过的。 深夜的都市繁华缭乱,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景,过往的人群笑声不断,自己身边的每一处都充满了热闹和欢乐,偏偏只有自己这里冷寂得没有声音。 颜立可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慢慢走到一处灯光的阴影下,抬眼看着眼前纸醉金迷的世界。 生命像是空了,灵魂飘飘荡荡。 没有归处的悲哀。 他一直一直有个小小的梦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开个普普通通的诊所,有个普普通通的爱人,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平凡到卑微的想法,却一个也没有实现。 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是太失败了。 自己生命里唯一鲜活的记忆只有痛苦,除了痛,只有苦,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为那个人做尽了一切,却不过是背道而驰。所谓的情深意切,到头来,都只是个笑话。 黑暗里,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渐渐逼近,然后停在自己眼前,车窗里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肃杀冷冽的眼神。 他靠着路灯微微抬起头,看着火红的灯光下振翅围绕的飞蛾,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嘴角勾起那个习惯的弧度,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微笑了吧。 只是没了假装,没了面具,竟笑得不自然了。 小懿,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轿车里的人走下车,狠狠关上车门,周围慢慢围过来一群人。 他终于等到了。 他想,这幕戏,终归是到尽头了吧。 ***** 项懿回到蒙特里亚的庄园是很多天以后的事了,没想到婚礼程序如此复杂,那个钱老头事情又不少,折腾得他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好不容易哄好了在圣保罗的新婚妻子,找了个借口独自跑出来,他解了领带脱了衣服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享受几日来难得的清净。 实在是太忙,都没有时间去平复几天前因为颜立可的突然出现而混乱至今的心情。 他在黑夜里闭上眼睛,空荡清冷的空气里更能清晰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他想起来那个少年曾经笑着和他说过,他想看到自己真正开心地笑出来的样子,他也记得他保证过,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那些声音和笑容像是连续不断的幻觉,他静静躺着,任那些奇怪纷乱的景象在眼前不停闪现。 “你喜欢过颜立可吗?”塔修亚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项懿缓缓睁开眼睛,侧过身,眼睛看向床头摆放了三年的相框。 一尘不染,他每天都带着,放在随手可即的地方。 莫北笑着在身后抱着少年时的自己,笑容柔和淡然,连那双眼睛里也只有温暖黑润的光芒。他喜欢莫北的笑容,喜欢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时的表情,喜欢那些笑过快乐过的记忆。 他喜欢的是这些。 只是这些。 这些莫北留给他的感觉。 可感觉只是感觉,那个人只是颜立可,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再怎么相像的倒影,那也只是倒影,怎么也代替不了真实。 而他的真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消散在时光里,再也没有回复的可能。 自己的生命其实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些能燃烧起来的东西早就被凿空了,空洞的胸口,还能有什么可以跳动的呢?颜立可真是可笑,竟然说什么想让自己真正开心起来,自己早就连心都没有了,也只有那个傻瓜会为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去付出一切。 傻子。 项懿伸手把床头的相框拿起来,慢慢抱到怀里。 “哥,”项懿对着那个画框里的男人微笑,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项懿说着,微微笑了一下,“你要等我啊,等下辈子我们就做两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两个小老百姓,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 “哥,下辈子,换我疼你。” 照片里的男人还是微微笑着,温润的眼睛静静看着他。项懿看着看着,眼眶有些酸涩,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然后低头吻了一下男人冰冷的嘴唇。 “莫北,我爱你。” …… “咚咚。” 项懿闭了闭眼睛,起身把相框放回原处,走过去拉开门。 “欧漾?什么事。” 欧漾皱着眉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几天前有人往邮箱里放了这个,我检测过了,没有什么危险装置,就是一封信。” 项懿接过来,回手打开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这才低头看过去。 忽然,身子猛然僵硬住,整个世界像是蓦然摇晃起来。 “项懿亲启。” 四个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他的世界完全崩塌。 一笔一划,那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字迹。这些字的主人曾经把着他的手,一笔笔教他怎么认字,怎么写字,那个人手心的温度他还记得,那个人写出来的字他就算到死也会记到骨子里。 根本忘了旁边有人,根本没有发觉到自己的手猛烈地颤抖。项懿几乎握不住信封,手指抖着撕不开那个小小的豁口。努力地逼自己镇定,项懿感到心跳雷鸣一般在自己耳边轰炸。 终于取出那个薄薄的信纸,打开的动作却极为缓慢,恐慌和激动的情绪疯狂冲击着他,他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字。 白纸黑字,一字一句,像是一把锋锐的刀狠狠挖掘着他早已疯狂的心脏。 手指颤抖,僵硬,信纸仿佛有了火烫的温度,让他感到灼烧一般痛苦起来。 “小懿: 我想,我应该是这世上最疼你,最爱你的人。从你出生的第一天起,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珍贵的宝藏,我永远忘不了你睁眼看我时的第一个微笑,你第一次叫我哥哥时的声音,你第一次学会走路就摇摇摆摆跟在我后面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快乐,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我都是最不愿伤害你,最不愿看到你难过,最希望你无忧无虑开心一辈子的人。可我再怎么努力,却还是没有做到。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留给你的,竟然只有恨么? 可是我还是想求求你,请你放过我的哥哥莫凛,和凌亦风,从前我们欠你两条命,但你们霍家也欠了我们三条命。你要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我也用我自己的命偿还你了,他们是对不起你,但你也利用我两次报了仇,算来算去,好像是我这边付出得更多了些。不过,我不求你那么惦念我,也不求你一生对我愧疚,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爱了你这么些年,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希望你能真的疼惜我一回。 求你,放过我的哥哥和他爱的人。 算是我为你死过两次的回报。 小懿,那把匕首早就钝了,我给你买了把新的,算是给你最后的礼物。 莫北,留。” …… 脑子里,一片空白。 项懿呆愣愣地站着,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眼睛却空洞无神得苍白一片。 这是……什么? 手里的信纸忽然像是带了电流,他猛地一颤,手指慌忙松开,信纸飘荡着落下,跌在冰冷的地板上,项懿直愣愣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全身上下像是被人用利刃凿劈,痛得他站不稳,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墙壁。 瞳孔里,只剩下那白纸黑字的荒唐。 那是什么? 什么叫……莫北,留? 莫…… 手指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指端还夹着那个大大的信封,里面沉甸甸的,还有什么东西。 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他根本握不住纸袋,跌坐在地上向里慢慢地探进手指。 一个冰凉的,锋利的金属。 他感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断裂了,呼吸像是成了费力的事情,整个人定定地忘了动弹。 良久,他颤着呼吸,慢慢把手里的东西拖出来。 一把匕首。 式样简单,刀锋锐利。只不过,是崭新的。 和他怀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样式,但是,是新的。 这个十多年前的匕首。 这个莫北至死都珍藏在怀里的匕首。 这个……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的回忆…… 十多年前,自己还是少年时候。花久节的那天,他亲自用那匕首割断一支支艳丽的玫瑰花,包裹成一个漂亮的花束塞到莫北怀里。那晚莫北的笑容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不再是平日那种伪装的淡然微笑,是真正惊喜的,开心的,眼睛都弯成一个月牙的漂亮笑容。 割了一晚花茎的匕首钝了很多,他记得自己第二天就把那匕首扔掉了,可莫北却捡了回来,然后就一直带在身上,带了很多年,直到男人最后停止了心跳,那把匕首跌落在他掌心里,从此就藏匿在他怀中,孤单地躲在他最深处的记忆里。 那是他和莫北的回忆。 只是他和莫北的回忆。 死死攥紧了手里那把崭新的匕首,项懿空洞的眼里渐渐涌上一股狂乱的光芒,他蓦地站起身,死死瞪着早已呆愣在一边的欧漾,声音沙哑扭曲,像是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来,“谁……是谁寄来的?!是谁寄来的这个东西!” 欧漾惊慌地看着项懿恐怖的表情,他从没见男人这样失常过,他慌忙回答道,“是颜立可。他撬开邮箱把这袋东西塞进去的,有监控录像,我确认过了。” 身体瞬间冰凉,项懿死死捏紧了拳头,几乎要捏出血来,“颜……立可?” “对,是他,”欧漾立刻点头,“大少爷要是不信,就和我一起去资料室确认一下,那段录像我带过来……” 话未说完,项懿用力推开身前的人,声音冷硬肃杀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走!” 欧漾从未见项懿显露出这么激动的情绪,男人声音冷厉,眼睛却血红着,发狠的语气里却是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再也不敢多问多看,慌忙领着项懿走进一旁的资料室去。 调出录像,墙面上倏然映现出一个黑影来。那个瘦小的影子越来越近,慢慢前行,最后停在那邮箱面前,站了一会儿。少年没有任何的伪装,大大方方撬开邮箱门,像是故意面对着摄像头的方向,一点遮掩都没有。项懿紧紧盯着他,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然后放进邮箱里,又把门关上。 少年静默着在镜头里站了很久,久到项懿觉得时光都要凝滞下来。 直到,他忽然慢慢抬头,缓缓地抬眼,黑润的双眸静静看着摄像头的方向,然后,他微微勾起嘴角,唇边绽开一抹淡静柔和的微笑来。 他看着他,轻轻笑着。 “小懿,再见了。” 世界在一瞬间,静默无声。 项懿呆呆看着少年唇边的微笑,呆呆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呆呆看着,世界像是静止了,耳边寂静无声,全身的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僵硬冰冷,让他无法呼吸。 心脏,一下、一下,从僵硬,再到缓慢跳动,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疯狂叫嚣着,在胸腔深处剧烈冲撞。 喉管里猛然涌上一股腥甜,他还来不及反应,一口铁腥的液体忽然咳出唇角,顺着他的下颔一滴滴滴落在那白纸黑字上。 莫北,留。 ‘我在你邮箱里,留了个礼物给你。’ ‘项懿,保重。’ ‘小懿,再见了。’ 耳边蓦然间轰鸣作响,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刹那间,天崩地裂。 “快……”喃喃着,颤着手,他猛然按住欧漾的肩膀,狂乱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猩红,“快去找颜立可,快把他带过来,快去!!!” 欧漾惊愣地看着完全失控的项懿,男人像是疯了似的,掐在他肩膀上的手僵硬如磐石。他慌张地看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项懿狠狠瞪着他,见他半天不动,恼怒地掐住他的肩膀,狠声吼道,“我让你快去听到没有?!你他妈站着干什么!” 肩膀剧烈的痛苦逼得他低叫出声,欧漾忍着痛咬牙颤声说道,“大、大少爷……” 项懿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欧漾咽了口唾沫,快速低喊道,“颜立可……颜立可他昨天就死了啊,被凌炎刑囚拷打了五天,昨天死了……尸体也被扔到了海里。我……我昨天就跟您说过了啊,您没有任何表示……” 话未说完,面前的男人忽然不动了,狰狞的面孔一瞬间呆傻了似的,所有的表情和动作蓦然间固定住,直愣愣看着欧漾,声音也空洞了似的。 “死……了?” 欧漾小心地点点头。 项懿像是呆傻了,眼珠一动不动。欧漾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肩膀抽出来,低头看到被项懿掐住的地方都渗出血来。他后怕地缩了缩脖子,赶忙鞠躬离开,可直到关门声响,里面的男人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像个静止的雕塑,冷硬而苍白。 欧漾不明所以地走远,他不知道项懿是怎么了,昨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只是失神了一会儿,真要痛苦,为什么到现在才……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正当他疑惑地想着要走下楼时,忽然听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痛吼声,像是泣血一般的吼叫,凄厉而又颤抖。 欧漾心里陡然一惊,赶忙跑回资料室用力拉开门,就看见项懿倒在一片散乱的资料堆里,趴伏着,手指痉挛似的抽动。欧漾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把男人扶起来。项懿面色惨白,额角淌着豆大的虚汗,就连那一向暗红冷血般的胎记此刻都随着身体的痛苦而微微抽搐起来。 “莫北……”项懿嘴角的鲜血如同一道恐怖的裂痕,欧漾几乎看得见男人胸腔里忽然撕裂开的心脏。 他顾不得怎么回事,一手紧紧抓着项懿的手,另一手腾出来拿出手机叫了一众下属过来。没一会儿便涌进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项懿抬出屋去。男人全身都剧烈地颤抖着,忽发的高烧烫得惊人,面色惨白如纸,全身很快就湿透了。 男人一直喃喃呼唤着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咳着血不停叫着,仿佛那名字里就已经融入了这些滚热的血液。 把人抬出别墅要送往医院,可刚走到院落里,一股清幽的玫瑰花香传过来,项懿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身子挣扎着甩开扶着他的欧漾,周围的人一惊,赶忙要去拉住他,他却像是一个困兽一般,全身紧绷着不知轻重地攻击阻挡他的人群,血红着眼睛踉踉跄跄地朝墓地奔跑过去。 一步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他摔倒在墓碑前,像是耗尽了力气,挣扎着攀住墓碑的顶端,一点点撑直身体。 周围的人手足无措地围着他,男人喘着粗气站直,费力说道,“打开……” “什、什么?” “墓……把坟墓打开……”项懿忽然抬手拉住欧漾的衣领,用尽全力嘶吼出声,“打开,快把墓地打开!!” 项懿整个人狰狞得像个厉鬼,欧漾不敢违抗,赶忙叫人去拿工具。 项懿瘫坐在墓碑前,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拿着铁锹一步步走近坟墓,一锹一锹挖着下面的泥土。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瞳孔只聚焦在那片小小的墓地上,整个人僵硬得像个尸体。 “大少爷……” 欧漾犹豫着,小心禀报,“石墓盖得太牢了,这么挖都挖不动……” 项懿迟钝地转了转眼睛,好不容易听进去他的意思,抬头死死瞪着他,那双眼睛看得欧漾脊背发凉,费了半天力气才发出声来,“只能……只能拿炸药炸开……” 项懿整个人一震,血红的眼睛总算有了点焦距。他死死握着拳头,呼吸粗重,磨牙的声音几乎都清晰可闻,欧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阵阵狂风暴雨,他知道他的心里在剧烈挣扎。 “那就……炸……”项懿的声音带着扭曲的颤抖,欧漾看到男人的眼角竟然淌出一行浅红色的泪来,“炸……炸开它……” 欧漾不敢多说,赶忙叫人在墓地旁布上几颗小型的炸弹。 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他一狠心点燃了一颗。 “砰!” 石墓晃了一晃,上面的灰尘扑簌簌掉落下来。 项懿忽然全身一震,呆愣愣看着那一下下摇晃的墓地。 ‘小懿真厉害,一点都不怕疼呢……’ ‘小懿别怕,哥哥在你身边呢,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小懿,那个叫北极星哦。’ ‘银三角还你,还给你,我再也不欠你了……’ ‘项懿,我恨你。’ …… “住手!!” 他猛地站起身,眼睛像是看不见那被点燃的火星,跌撞着朝那要爆炸的炸药扑过去。欧漾等人猛然一惊,要去拉他已经来不及,眼睁睁看到项懿抓起那快要燃到尽头的炸弹,用力一甩扔到了远处的花园里。 “砰砰”两声巨响,一片玫瑰扬起的花瓣带起一阵刺鼻的浓香。 项懿喘着粗气瞪着那片焦黑的玫瑰园,脑子里不停晃过莫北的模样,开心的,伤心的,苦涩的,痛苦的,那么多那么多的表情混合在一起,最后却只剩下那个人血淋淋地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像是什么也不期盼了,绝望地闭上眼睛。 全身疯狂地颤抖着,带着血腥味道的眼泪不停涌出来,他无助地看着眼前的石墓,只觉得天旋地转,痛苦像是要从身体四处撕裂开来,要把他活活凌迟一般难以忍受。 他紧紧抱着那个玉石墓碑,忽然仰头看着头顶刺目的阳光,像是要把那刀割般的剧痛释放出来一般,淌血的唇角冲出一声声凄厉的嘶吼声来。 周围的人呆立着不敢动弹,只无措地看着墓碑前的男人一声声痛吼着,那喊声像是夹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楚,一声一声砸击在耳边,如同丧钟的悲鸣。 第95章 【死魂】 冰冷的海水一点一点灌入身体深处,从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处,一丝一丝渗透、涌入,慢慢蚕食那残破不堪的灵魂。冷,凌迟一般,全身如同被割裂着一块块卸下,被抛进无底的冰窟深处,寒气透骨,像是一把冰刃一寸寸剖割全身,除了痛,只剩下满满的悲伤。 好冷…… 眼前只有无尽的黑夜,它茫然地飘荡,不停地走,可胸口那股莫名的痛楚没有半点消散,反倒越来越浓烈,越积越多,痛到让它绝望。 它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它只是茫然地前行,不顾白天黑夜,独自傻傻愣愣地飘荡。 可还是疼。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身体了,怎么还是这么痛呢…… 没完没了,痛得它不知所措,傻愣愣躲到更阴暗的地方,它慢慢等着那股剧痛稍稍缓和。 歇一歇,然后继续走。 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繁华世界的上空,它只是努力地一点点前行,飘过一座又一座城镇,走过一片又一片荒原,漫无目的,只是呆呆地游荡着,偶尔停下来忍受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痛。 多久了?它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自己的颜色从灰白渐渐变黑,到如今的一团血红,凄厉厉的,像个怪物。 偶尔还会有一些人来抓它,它小心地躲,努力挣脱。那些人叫它妖怪,或者厉鬼,只有一个捋着白须的老人怜悯地看它,叫它死魂。它不懂,它只觉得委屈,它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躲着,可怎么也找不到,它只能不停地走。 是在找什么呢? 还是在逃避什么? 它不知道,只觉得又冷又痛,眼前总是黑漆漆的,周围寂寂无声。 有点害怕了,它缩成一团,找到一个小树洞藏好,否则又会有人来抓它,把它关起来念一些奇怪的符咒,弄得它全身像是要撕裂一样地疼。 迷迷糊糊地缩着,它呆呆看着前面,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今天的阳光好刺眼,它有点怕,忍不住往树洞里躲得更深。 忽然,眼前慢慢涌进一抹柔光。 它吓了一跳,忙缩成一团红球,戒备地盯着那光芒的来源。 一团柔和的蓝光里,渐渐凝聚出一个人影来。 好熟悉的感觉,好像见过这个场景似的。 那个人影越走越近,它下意识要逃跑,心里却又感到莫名其妙的安心。它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影子稍稍挪动了一下。 那个人影终于走到它面前来,它呆愣愣看他,忽然不动了,傻傻盯着那人的脸孔发呆。 男人冰蓝色的瞳孔里写满了心痛和悲伤,那张俊美如昔的脸孔却失控地要扭曲了似的。他死死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手掌抑制不住颤抖似的朝它伸过来,像是怕吓到它,声音哽咽却极力轻柔。 “小北……” 它呆了一下,又觉得哪里疼了。 “对不起……”像是终于忍不住,它看到男人眼里流出什么,滚热的液体滴到了它红红的身体上,然后又穿过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男人手里慢慢凝起一个光球,渐渐包围住它,它忽然觉得那股奇怪的痛苦缓解了很多,身体也逐渐轻盈起来。 “小北,对不起,我又来晚了……”男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温暖的手掌慢慢抚着它的身子。 奇怪,他竟然能摸到它,竟然没有穿透它这个一团红气的身子。 “为什么不转世?”男人心疼地看着它,然后坐下身来,背靠着树干把它轻轻抱到怀里,“为什么不转世呢?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身体的痛苦渐渐消散,它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它看到自己血红的身子渐渐又变回白色,而男人的脸色却稍微苍白了些。它反应过来,赶忙扭动着要躲开,可男人却是早料到了似的抱紧它,摇摇头笑了笑,“放心,这点灵力我还耗得起,不用担心。” 它呆了一下,重又安静下来。 男人像是也慢慢平息了刚来时的激动情绪,这会儿抱着它说话,语气里却还是满满的心疼,“都耗了两辈子了,现在又错过了转世时间……都这样了,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它沉默着,又缩小了一些。 男人感觉到了,轻拍着它,语气有些疑惑,“不是吗?那……为什么不马上转世呢?还到处躲着鬼差,游荡成死魂……” 它看着眼前的男人,黯然地动了动身子。 男人抱着它看了许久,忽然轻声问道,“我知道每个死魂心里都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你也一样吧?” 它不安地动了一下。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想……回到过去,改变过去,是吗?” 它猛地一颤,身子因为激动的情绪膨胀了一圈。 男人不知想着什么,静静看着它很久,然后低下头,吻了吻它,“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它一惊,忙动来动去的表示抗议。 男人心里觉得挺温暖,笑着搂着它阻止它乱动,“这次没事的。” 它眨眨眼,不安地看他。 “上次违背天律是我自作主张,所以才会灵力尽失沉睡了这么多年。但这次,不一样……”他笑着站起身,轻轻摸着它的身子,“你已经是死魂了,满足死魂的愿望让你们再度变回生魂,本来就是我身为祭司的职责,”说着,他朝依旧担心地看着他的死魂笑了笑,“放心吧,不会再有代价的。” 它犹豫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小心地,试探地点了点头。 男人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又马上变得柔和,它不确定那一瞬间那双冰蓝色瞳孔里流露的自嘲是不是幻觉。 男人松开它,后退了一步,静静看了它好一会儿,终于慢慢伸出右手。 一道亮丽夺目的光芒从他掌心蓦然绽放。 可它没有关心那道光,反倒只是呆呆看着男人手腕上露出来的手镯,看清的时候,身体又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那道白光越来越盛,慢慢缭绕在它周身,它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身体渐渐透明,耳边忽然响起男人一如既往疼惜的声音。 “等你实现了你的愿望,或者,决定放弃你的愿望的时候,这个法术就会解开了,到那时,我再召唤你回来。” 它迷迷茫茫地听着,眼前忽然黑成一片,它恍惚听到那清凉的温和嗓音隐约传来最后一句话。 “小北,我等你回来。” ***** 再睁眼的时候,它看到一片凄惨血腥的山谷,尖叫声,哭喊声响彻云霄,它恍惚了一会儿,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 身边是一个纤瘦的少年趴伏着的身体,后脑全是鲜血,人已经晕迷了。它感觉得到这个人命悬一刻,呼吸极为微弱,那是一个人的魂魄最虚浮的时候。 它终于回想起来。 不错,这是自己第一次受重伤的时候。莫凛和项坤里应外合,把腾凌的人引来屠杀了霍岚他们……对了,一切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它还记得自己就是因为这个脑后的伤势才加剧了催眠效果,然后失忆了一段时间。对……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把项懿带回金三角,让那个人……从此走上了复仇的血腥道路。 对……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它理了理思路,又朝四周看了看。 十多年前啊,它竟然,真的回到了十多年前…… 恍惚想到那个金发男人望着自己时的表情,那双总是柔和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冰蓝双眸在眼前晃了一下。它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默默念了一句。 “卡罗,谢谢你。” 悄悄移动身体到那个虚弱的“莫北”跟前,它屏住了呼吸,卯足力气用力朝他冲了下去! 白色气体一点点融合进那具身体里,它心里一喜,更是用尽全力挤进去。 一点点贴合,融入。 就差一点点了…… “唔……” 忽然,莫北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它心里一惊,赶忙加快速度。 快了……还差一点点了,很快就要…… 身子很疼,那种违和的感觉像是要把它撕裂,可它顾不得那些,只用尽了力气驱赶那身体里残留的,十多年前的自己的灵魂。 眼见一个虚弱的白气被自己推出,它心里一喜,赶忙加了把力,终于完全把自己融入进了那具晕迷的身体里。 有些复杂地看着那被自己驱赶走的灵魂,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低低念了句对不起,逼自己转移开目光。 它现在要马上醒过来。马上醒过来把躲在衣柜里的小懿带走,带得远远的,带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让他永远接触不到那些黑暗和血腥的东西。然后它再赶回金三角去,阻止项坤和莫凛,让那些悲剧停止下来。 它必须快些醒过来。 忽然,一个幻听一样的,细细弱弱的抽泣声响起来。 “莫北哥哥……” 它猛地一颤,呆住了。 “莫北哥哥,你在哪儿……” “哥哥,快来救我,我好怕……呜呜,莫北哥哥,快来救我……” 突然,那团虚浮的白气猛然朝自己俯冲下来。它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抵抗,可那灵魂要回归身体的愿望太强烈,它这个外来的死魂根本战胜不了如此强大的念想。挣扎了半天,它还是被挤出来了。 它在莫北身边急得团团转,想再突入进去,可再也没能得逞。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灵魂完全融进身体里,然后莫北的身子动了动,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还要让人绝望?它无助地看着失忆的莫北找到小懿,不辞辛苦,受尽伤痛地将他送回金三角去。它一路上不停地想找机会潜入进那具身体,它甚至无数次给莫北看它最惧怕的记忆,可挣扎得越剧烈它越感到绝望,那个灵魂太顽固,太坚强,它根本找不到半点突破口,一次次交锋,一次次败下阵来。 自己曾经竟如此维护那个叫项懿的人,竟因为他一个哭泣的呼唤声便拼尽全力要守在他身边。 曾经,自己竟爱他那么深。 即便后来,被他冷漠对待了七年,即便他无数次故意刁难自己,自己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守着他,护着他,纵容他,宠他宠到骨子里。 自己以前……竟这么傻啊…… 它呆呆地看着,看着那些血案一次次重演,看着那七年间莫北渐渐从怜惜那个男孩儿到爱上他,它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就连被项懿粗暴无情地折磨操弄了一夜,那个该死的,倔强的灵魂竟还是因为他的几声呼唤而挣扎着与自己为敌。 它终于认输了。 它敌不过那个灵魂,或者说,敌不过那个还深爱着项懿,不惜性命也要护他周全的自己。 它输了。 所以这次再被人抓住时,它没有抵抗。 它已经无心抵抗,它没有再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了。 它想消失了。 “你好,小死魂,”抓它的人声音柔和,听起来像是某种乐器的音符,清澈动听。那人微微笑着,逗它似的对着玻璃瓶里沉默无声的它眨眨眼睛,“嗨,我叫卡罗·赫尔诺,是金三角的守护祭司,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它一愣,心里灰败绝望的情绪一滞,呆呆地抬起头来。 那叫卡罗的少年有着一头金发,一双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和记忆里一样,温暖得如同阳光一样的微笑。卡罗看着它,手抓住瓶口把它举到眼前微微笑道,“怎么了?怎么傻住了?” 它还是呆愣愣的,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看。 卡罗有些疑惑,歪歪头,“你认识我么?” 它慌忙缩成一团,心里头乱糟糟的。 卡罗也没多想,只抬手轻握住玻璃瓶,慢慢把手心里的蓝色光芒渡过去。眼前的这个人让它感到安心温暖,就像许多年前,那个神色疲惫黯然,却仍是微笑着最后对他说“我等你”的那个男人一样。 “你是莫北未来的死魂吧?” “那我可以叫你小北吗?” 它因为这个称呼猛地颤了一下。它呆呆看了他良久,然后动了动,同意似的上下晃了一圈。 卡罗像是愣住了,很开心似的一下子笑开,“呵呵,你总算有反应了。好吧,小北,我叫卡罗,多多关照哦。” 少年明亮的笑容让他看呆了。 这是它第一次正面感受到这个人对他的关怀和宠爱,在它耗尽了两辈子,没了身体,空余一缕死魂的时候。 第96章 【守候】 忙了一天,照例还是先回屋换衣服。卡罗边往回走边解着祭司袍的扣子,手刚推开房门,他就不自觉弯起嘴角来。 “小……” 北字还未落下,忽然就见桌角的玻璃瓶飘过来,在他面前小小转了个圈,“回来了?” 卡罗笑着脱了外袍,朝衣柜走过去,墨色瓶子摇摇晃晃地跟着。 “是啊,今天有点晚了,呵呵,等我呢?” 瓶子左右晃了晃,“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卡罗摇摇头,身子躺倒在床上,朝它伸手过去,“来。” 瓶子乖乖过去,凑到他手心里蹭了蹭,“感觉你很累。” 卡罗捏着瓶口轻轻晃了晃,微笑道,“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 “嗯……”想了想,它还是不放心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然后晃悠着钻到他衣领间,“明天休息一天吧。” “呵呵,好,”卡罗侧身轻拍拍它,“正好明天天气不错,带你去晒晒太阳。” “……”沉默一会儿,它又往他怀里钻进去一些,“谢谢。” “傻瓜,又说谢了,”指节轻轻敲了敲瓶壁,卡罗闭上眼睛,“不要动。” “?”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卡罗碰触瓶壁的指端凝起一团柔亮的光。它回过神来,赶忙要跑出去,却被卡罗一把抓住了。它忙急急说道,“今天就算了,我好很多了,你省省力气休息……” 卡罗睁眼看看它,却只是勾了勾嘴角,指尖的光芒不减反盛。它心疼地看他,不敢乱动了。直到过了将近一刻钟,卡罗才收回手来,握着瓶子凑到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又闭上眼睛,“好了,睡吧。” 它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少年又白了几分的脸孔。头顶的人渐渐睡熟了,它却没有一点困意。小心地钻到卡罗胸口,感受着少年肌肤下的心脏有力地跳动,它渐渐有些失神了。 被这个人抓住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从那天开始,卡罗每天每天都给它渡一些能量,它早可以破开瓶子逃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留下了。越来越依赖这个人赐予的光芒,越来越习惯这个人唇角宽容疼宠的微笑,也越来越眷恋这个人怀里的温度。 它愣愣看着,目光转到卡罗手腕上的手镯,身体的一处又开始稀稀落落地抽痛起来。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无数次拯救自己,温暖自己的光芒是他给的…… 它知道莫北因为心脏病痛苦了多久,就像它终于知道卡罗替它承担了多少伤痛。那个曾经的莫北所忽略的,毫不在意的光芒,竟是用这个人的痛楚换来的。每次看到那个手镯亮光闪烁,它就感到全身被人捏紧了一样疼痛。卡罗总是默默忍受,什么也不说,还怕它担心,总笑着安慰它。 它呆呆看着头顶少年的睡脸,忍不住又想起记忆深处那个微笑着说“我等你回来”的男人,同样的眼睛,同样的笑容,只是那个人看起来疲累黯然了许多,像是耗尽了时间,经历了无尽的黑暗,眼里竟有了沧桑。 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会是……因为我吗? 愣愣想着,竟觉得有种想哭的感觉,明明不可能有泪水,却觉得身体的什么地方渐渐酸涩起来。 ***** 第二天如约去山林里晒太阳。卡罗也不顾一身白衣,躺在草坪上眯缝着眼睛看头顶清朗的天空。它在半空中转圈圈,跟着几只蝴蝶一起飞来飞去,可瓶子太重,它怎么也跟不上它们的速度,急得一荡一荡的,惹得一边躺着的卡罗忍不住笑出声。 “别跑了,你飞不过它们的。” 它郁闷地摇摆两下,慢慢飘下来。 卡罗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念了句什么,它感到瓶子周围的光圈又亮了一些,然后身体变轻了,耳边接着便传来卡罗带笑的声音,“这回可以了,去吧。” 垂眼盯着卡罗嘴角的笑看了一会儿,忽然不想飞了,它摇摇晃晃地落到卡罗颈边,蹭了蹭小声说,“谢谢你。” 卡罗叹了一声,敲敲它,“不许再说那个字。” 它呆了一会儿,滚两下掉到草坪上,低低说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卡罗眨了眨眼睛,看着天空,“不知道,只是想对你好。” 它沉默了一会儿,趴在草地上没说话。 卡罗也没多想什么,只仰头看着天空半晌,忽然低低说道,“对不起啊,上次又失败了。” 它呆了一下,忙摇上来在卡罗眼前飘着,安慰他似的转圈。 卡罗扯扯嘴角,手指抬起来,对着半空中的玻璃瓶轻轻刮了一下,“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我……” “嗯,我相信你。”它不想让他愧疚,更不想让他难过,它慢慢飘下来落到卡罗胸口,滚了两下,“慢慢来,总会成功的么。” 卡罗抬手摸摸它,垂眼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说道,“等有了身体以后,我带你去玩儿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地方?” 卡罗的掌心很温暖,它靠在他手心里,懒洋洋的不想动了,“唔?都可以啊。” 明显感觉到手里的小死魂犯懒了,卡罗好笑地捏住瓶口抬起来,摇一摇,“说个地方嘛。” “嗯……”被摇得有点儿晕,卡罗总是恶趣味地喜欢把它弄得晕晕乎乎的,它泄气地在瓶子里转圈圈,“我想……回家呢。” “回家?中国吗?” “嗯……”像是犹豫了一下,它的声音小了些,“可以吗?” “当然,”抬手吻了吻手心里的瓶子,卡罗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到时候,我带你回家。” “呵呵,”那声音一下子活跃起来,带着明显的高兴,“我家可漂亮了,在海边呢,我们可以去对面那个餐馆吃海鲜,对了,还有那个游乐场,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哦还有那个鬼屋,不过可能吓不到你,你看鬼都比看人多……”有点沮丧的语气。 他一直笑着看它,听着那个难得欢快的声音说了那么多话。 带它回家。 总有一天,要握着它的手,和它一起回家。 卡罗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还是笑着逗它开心。 阳光渐渐弱了,夕阳西下,卡罗站起身来,松开手里的玻璃瓶,让它跟着,“走吧,天要黑了。” “嗯。” 绕着卡罗往前走,死魂看起来心情很好,卡罗也被它影响了,忍不住就扬着嘴角笑了笑。 两人刚走出几步,卡罗忽然停住脚不走了。它跟着停住,疑惑地飘起来看了看他,这一看,心里一下子缩紧了,痛得它在瓶子里颤了一下。 卡罗手腕上银白色的手镯忽然光芒大盛,它眼睁睁看着那手镯不停吸取卡罗的灵力,从手腕处开始往上,一直到全身,它几乎看得到那灵力流走的方向,从身体四处全部聚焦到那手镯上,从开始的淡蓝色光芒到最后刺目的冰蓝色。卡罗不发一语地咬着牙忍耐,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了,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另一手也本能地按住了手镯,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立刻松开了。 一点一点地吸食,它看见少年刚才还红润的脸色此刻越来越苍白。 它感到身体四处都猛烈地疼痛起来,好像那些被吸走的不是卡罗的灵气,而是它这残余的魂魄一般。它僵在空中动弹不得,它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它甚至都不能去抱一抱他,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痛苦。 而那些痛苦,本不该属于他的。 时间忽然变得十分漫长,每一秒都像是煎熬,直到那光芒渐渐消散,一切平息下来时,它还是觉得没办法呼吸一般,痛得动也动不了。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垂着头慢慢调息,过了很久撑起身子站起来,晃了一下,但又慢慢站住了。闭了闭眼睛,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轻轻握住那僵立在空中的玻璃瓶,然后把它塞到怀里,朝前一步步慢慢走着。 那瓶子里的死魂异常沉默,胸口冰冷的温度在告诉他它现在的心情。他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轻叹了一声,“小北。” “……”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别担心,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胸口的玻璃瓶忽然猛地跳出来,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剧烈地一下下震动。那是灵魂情绪激动时的样子,他默默看着,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小北……” “别管他了,好吗?”死魂的声音难得能这么激动,它一直都是淡静的模样,连声音也是淡淡的,此刻却有些颤抖,“他早晚会死的,他有心脏病的,活不了几年的,你真的没必要……” “没关系,”卡罗笑了笑,语调扬起来,“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就这点病痛,我能支撑他一辈子的,没关系。” “可是你……” “呵呵,”他忽然颠了颠手里的瓶子,弯着眼睛笑道,“这么担心我啊?” 它声音一滞。 他把瓶子拉到面前,对着它眨眼睛,“为什么担心我?” “……”它忽然有点无措。 卡罗却不放过它,嘴角的笑容渐渐散了,眼里有了一些陌生的光芒,“为什么担心我?为什么……这么心疼我?” 它慌忙在瓶子里动了动,可男人头一次有些强硬地握紧了它,让它动弹不得。它呆住,愣了片刻,忽然说,“你救了我。” 而且救了我很多次,它想。 所以才会担心他,心疼他,因为他痛苦而全身也剧痛起来。 因为他是自己的恩人,不是吗?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呢? 冰蓝色的瞳孔因为它的话缩了一下,然后过了很久,他慢慢松开它,又对着它微笑道,“好了,回去吧,很晚了。” 它呆呆看着男人的背影,脑子像是转不过来,忘了动弹,呆愣在原地傻傻看着他。 面前的人影一顿,它似乎听到他长叹了一声,然后男人手指勾了勾,自己周围的景象忽地一闪,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窝在他怀里了。 卡罗没再说什么,只抬手拍了拍它,便沉默着往神殿的方向走了。 它一路上都在发呆。 事实上它从那天起就开始觉得脑子呆呆的。 每天呆呆看着卡罗起床,一丝不苟地穿上祭司袍,呆呆看着他临走时习惯性地朝它微笑道别,呆呆看着男人每天为那么多人消除病痛,消耗自己的力量为那些人带来光明,就像自己很久以前所期盼的那样,用自己的力量,让那些伤痛的人看到希望。 虽然运用的力量不同,但它能感觉到他们的心是相同的。让患者痊愈,让他们不再哭泣,让他们重新回到健康幸福的生活中去。 总觉得卡罗身上有一圈淡淡的光,它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力量,后来渐渐发现那是自己的幻觉,就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他对自己微笑时,那个不存在的心脏忽然跳动得快了许多似的。 一定是幻觉,它呆呆想着。 那些痛苦悲伤的回忆像是忽然遥远了,它渐渐忘了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生活里只剩下那个身着白袍的金发男人。它莫名其妙地也开始期待那个“复活”的计划,它迫切地想拥有一个身体,它想站起来,它想能站到那个男人身边,它想抱抱他。 在这个人的身边时间过得很快,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它忘了自己已经停留在这个世界多久了,它只知道自己不想离开,想一直这么陪在这个人身边,那些痛苦的折磨它的回忆遥远得不真实起来,那些浓烈的让人崩溃的情绪似乎也渐渐远离了。 它忽然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它想放弃那个愿望了。 ***** 这天卡罗还是和往常一样出去工作,它飘在半空中看着桌上的医书研究。卡罗得知它喜欢医学喜欢制药的第二天,便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摞摞医书,很古老的卷宗一样的东西,里面有很多它原来从没接触过的理论想法,它心里高兴极了,有空儿就飘在空气里看书。 卡罗在的时候它就趴在他怀里,男人很耐心地给他翻书页,它只要在他怀里蹭一蹭,他就知道它是看完了,要翻一页了。卡罗不大看得懂这些药理的东西,但它想要看的,他都想尽办法给它弄来。 不过现在就郁闷了。没人给它翻书页,它只能看完了一页就飘到书本的另一侧,玻璃瓶拱啊拱地拱半天才能拱过去一页,虽然挺累,但它看得高兴,就当做运动了,边看边转圈儿。 正看得起劲,它忽然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里飘荡起一股很不安的感觉来。 它飘过去把卡罗给它预备好的放在高处的书签拱下去,看书签落到自己看到的那页了,这才匆匆飘到门边,打算从卡罗特地给它弄的一个小孔中钻出去。可还没飘到门边,忽然门被人从外用力推开,它急急后退,看清了以后全身都僵住了。 耶姆抱着卡罗匆匆走到床边,把人安顿到床上,它看到卡罗脸色苍白如纸,右手带着手腕的地方被勒出红痕,整个手掌都变得发紫,人已经晕迷了。它吓了一跳,全身又开始痛得要命,它赶忙飞过去,着急地在耶姆眼前撞来撞去。 “卡罗怎么了?”它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他这是怎么了!” 耶姆却是狠狠瞪了它一眼,话都不解释一句,像是有什么急事又匆匆跑走了。它心慌地看着床上紧皱着眉头全身泛着不正常光晕的男人,心里痛得几乎要飘不起来。全身都难受得要发疯,它喊了好几声卡罗,对方却根本没有反应,只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脸色蜡白。 它心痛得很,却没有人告诉它发生了什么,它慌张地左右乱晃,心里一咬牙,转身从门边的小洞里追了出去。 它要想办法堵住耶姆,它知道自己很无能,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只能心痛,连流泪都做不到。可它至少还是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它虽然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可这份为那个男人心痛焦虑的感觉它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它悄悄地跟着耶姆,它看到耶姆上了一辆车,它想跟着钻进去,小小车厢里耶姆就跑不掉了,它一定要知道卡罗到底怎么了。 可还没追到车厢里,只远离了神殿几步,它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竟然……竟然飘不动? 瓶子变得越来越重,它在里面横冲直撞,却只能无助地感觉到自己在下沉,再下沉,最后跌落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 它急得发疯,眼见着耶姆的车跑远了,它用尽全力要往前冲,瓶子却纹丝不动。 怎么办…… 急得不知所措,身体在瓶子里冲撞得伤痕累累,可它停不下来,它疯了一样一次次撞击,直到累得再也动弹不得,它还是挣扎着往瓶口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卡罗的力量在削弱,明显在削弱,为什么会这样…… 你怎么了…… 卡罗,你到底哪里那么痛,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只能这么看着,为什么我连动也动不了! 它急得横冲直撞,心里头一次焦躁得要发疯。它看着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不停地祈求上苍。 求求你,让我回到那个人身边去,让我能照顾他,能抱着他,能不让他那么痛苦,我求求你…… 忽然,一个声音在它耳边猛然响起来。 “回来……” 它挣扎的身体猛地一滞,傻住了。 “可以了,回来吧,”那个声音喃喃地,在它耳边反复低语,“莫北,回来,回到这个世界来……” 它不安地动了一下,又一下,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直愣愣呆着。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低低叹了一声,“回来吧,小北。” 它呆呆抬头,看到阴暗的云层上空渐渐凝聚起一道柔亮的光来。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回来吧,好吗?” 那个声音还是那么温柔疼惜,它几乎能想到那个人的表情。 它愣愣看着那光柱渐渐显现,像是在等着它的回答,踟蹰不前。 它忽然不抖了,心里那股痛苦无助也渐渐消散,它只盯着那个光柱静静看着,过了很久,慢慢闭上眼睛。 “是你吗?” 它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问道。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像是笑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回来,小北,回到我身边来。” 它慢慢睁开眼,看着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淡蓝光芒,终于也慢慢笑了起来。 “好。” 一道冲天的白光穿过云霄,就在那回应的声音响起的同一秒,猛地砸在那玻璃瓶上。 它感到身体一瞬间尖锐的剧痛,可也只是一秒,一道柔和的光芒把它圈住,像是一如既往地保护着它,慢慢治愈它的伤痛。 很快,身边黑暗和光芒迅速交替,耳边鼓鼓作响,等它再一次睁眼时,眼前是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地方。 浪涛拍打海岸的声音,海鸥的低鸣声,空气中飘荡着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 它愣愣看着,直到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抬手把它抱在怀里,它颤了颤,没动,然后慢慢向后靠,靠在他胸膛上。 还是这个温度,只是这个人长大了,胸膛宽阔了好多。 男人抱着它笑了笑,低头吻了它一下,“我等这天,等得都快撑不住了啊,”他笑着,慢慢把怀里的魂魄转了个圈,“我终于知道,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神殿,为什么突然会消失了。” 它呆了一下,忽然缩成一个团儿,不好意思似的。 卡罗静静搂着它一会儿,手掌轻轻抚摸着,“为什么那么担心我?” 它有点恍惚,呆呆抬头看他。 卡罗看着它很久,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笑容渐渐消散,湛蓝的眼睛静静看它,“因为我救了你那么多次吗?” 第一世,他送它手镯,在它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护了它一生。因为它的死,他逆天律强行留下它,用所剩无几的力量复活它。 第二世,他陷入漫长的沉睡,却仍是放心不下它,来到它的故乡,一次次用那微薄残存的力量安慰它,陪伴它。 在它只剩一缕死魂孤独游荡的那些年,他不停地找它,找了一座又一座城镇,翻过一片又一片荒原,却在找到它的那一刻,来不及高兴,就送它回到了过去,又剩自己一个人在原地默默等待。 他一直都在它背后,在它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候了它十多年。 它呆呆看着卡罗有些疲惫的双眼,看到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很久,然后放弃地转开目光,自嘲一般笑了一下。 “算了……”他低低说着,笑容勉强,“走吧,你现在是生魂了,可以转世重生了,”卡罗笑着摸摸它,松开怀抱,“走吧,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吧。” 它愣愣看他,卡罗沉默一会儿别过头低声说,“一会儿我就去把你的尸体烧了,等你魂魄全部归位,就可以去转世了。” 它呆了呆,有点没明白。什么尸体?自己在这个世界,早就死了很多年了吧。 卡罗像是看懂了它的疑问,咬着唇垂下眼睛,“那个手镯,我一直没给你摘下来,你的尸体上还戴着那个镯子,三魄还留着,只要我没死,它就不会腐烂。” 呃?它愣愣地眨眼睛,有点明白过来,视线下意识朝卡罗背后的小木屋看过去。 卡罗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有点沮丧的表情。抬手把它抱住,夹在臂弯里,他走到身后的木屋前,推门前顿了一会儿,才嗫嚅着小小声说,“我把它偷出来了……” 哎? 门推开,卡罗抱着它走到卧室,床上有什么东西被被子盖着,它看了一眼,整个人(魂?)就呆住了。 不会吧…… 卡罗像是略微有点窘迫,估计从来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这会儿被它盯着,有点无措地走过去,下意识搓了搓手掌,才一咬牙把被子掀开。 这真是个诡异的场景。 它呆呆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尸体,半天说不出话。 卡罗站了一会儿,松开它,声音里有些黯然,“我晚上就把手镯拿下来,再把它烧了,等你魂魄完整了,就……就找个时间去转世吧。” 它静默着看着那尸体的右手腕上微微发光的镯子,一时间屋子里静谧无声。卡罗也不说话了,只沉默着垂着头,视线凝在自己的手腕上,像是失神了似的。 忽然,那生魂动了一下,慢慢飘过来,缭绕在卡罗周身。卡罗抬眼看了看它,无奈地笑了笑,“没关心,不用管我,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 “习惯一个人了么?” 那生魂忽然出了声,卡罗心里一滞,没回话。 “那……”它在他面前停住,渐渐缩小,又缩小,变回很多年前那个瓶子里的死魂的模样,“那以后多了一个人在你身边呆着,会不会烦着你了?” 他一愣,慢慢抬头。 “哪,卡罗,”它飘到他眼前,慢慢缩到他怀里去,“我们失败了多少次来着?” “……”卡罗忽然说不出话,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是第五十六次失败呢。”它笑着低声说。 “……真对不起。” 它又笑了笑,慢慢从卡罗怀里钻出来,然后一点点地飘到那尸体上空,“我想,第五十七次,一定会成功的。” 卡罗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平静的心脏此刻跳得有点快,他暗自握了握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小北。” “嗯?” “你不用可怜我,”他抬起头,走到它旁边笑得有点苦涩,“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啊……” 它呵地一笑,绕着卡罗转了一圈。 “我为什么会那么慌张地跑出神殿,你不是知道了么?” “……” “那我为什么在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选择回来,你知道吗?” 卡罗觉得自己的手指有点颤抖,喉咙都哽住了。 它停在尸体上空,慢慢慢慢地向下沉,他看到它一点点地融合进那具沉睡了多年的尸身里。 “因为,我想回到你身边啊。” 卡罗不知道那是不是幻听,那等了十多年的话真的在耳边浮现时,他有点不敢相信。 他一直默默站在它身后,他不求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希望它幸福,如果那个幸福是别人能给它的,他甘愿不去打扰它的人生。 可如果,是他给它的……光这么想想,就觉得手脚无措,一贯平静淡然的形象都消散掉了。傻愣愣地笑,嘴角合不上,他努力努力地让自己镇定,心脏里却还是高兴得要蹦出来。 它在那尸身里看到卡罗有点傻呆呆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慢慢柔软下来。 “你从来,没抱过我一次呢,”它轻轻笑着,慢慢闭上眼睛,“这次醒过来,你抱抱我吧。” 身体周围忽然泛起一圈明亮的蓝色光芒,明明那么刺眼的巨大的能量,触及它身体的地方却还是那么温暖柔和。它感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渐渐变得沉重,它渐渐听到耳边那种空虚回荡的声音变得厚实,它渐渐感觉到了周围真实的温度,它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眼时,自己被圈在一个人结实的臂膀间,男人站在他身侧,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他慢慢抬头,看着头顶男人略微湿润的眼睛,笑着在他怀里蹭了一下,“你还真听话。” 卡罗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像是哽住了说不出口。他静静躺在他怀里很久,然后慢慢侧过身,抬手搂住了男人颤抖的肩膀,“傻瓜。” 头靠在他脖颈边,他微微笑了一下,收紧了手臂,“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的。”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像是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抱着他很久很久,终于动了动僵硬着的脖子,笑着在他耳际吻了一下。 “我做到了啊……” 第97章 【回家】 三年后,B市,沿海庄园。 傍晚的落日带着瑰丽的光晕,洒在喷泉池的水面上漾出一圈圈橘红的波纹来。沿海庄园的花园里闲逛着不少人,好几个孩子在喷泉池边打闹追逐,海鸥在他们身边飞飞走走,庄园里弥漫着一片欢声笑语。 沿海庄园是腾凌地产公司斥巨资在B市海岸筹建的一个高档别墅区,腾凌每次的大手笔投资都会轻易窜上各大报刊杂志财经版面的头版头条,而这个“沿海庄园”却是个例外。庄园的筹建工程格外低调不说,就连最后的售楼阶段也基本没有做任何宣传。庄园里的别墅不多,但园内的设施极其精致豪华,别墅的构造设计和装修服务也都是顶尖的品质,所以即便没做宣传,整个庄园很快便售罄了。 腾凌公司在业界是出了名的高调惹眼,这次竟如此低调行事实在是有违常理,更何况沿海庄园的品质是绝对的上等,如今却只是默默地栖于B市一隅,简直低调到了极点。众人只能理解为整个庄园就是给那些身价极高的大老板们量身打造的,毕竟越是尊贵的人也越是不爱出风头,所以相应地,沿海庄园里的客户档案是绝对的机密,一般人很难知晓里面都住着哪些人,住户都很神秘,难以打探。 不过也传说,这个庄园是腾凌的总裁专门只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建的,当然这只是流言,也没什么依据。 夕阳的余晖渐渐淡了,天色也暗了下来,花园里的人少了许多,喷泉池边也只剩下三四个坐在雕花石椅上闲聊的人。从这个角度远远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长椅上坐着一个贵妇人模样的女人和一个青年男子在愉快地聊着什么。 “林大夫,上次真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没日没夜地抢救小希,那孩子可就……哎,还害您险些晕倒……总之一想起这事儿吧,我心里就觉得特对不住您。” 喷泉池旁的白衣男人笑了笑,温润的瞳孔看着像是漾起一圈柔软的光,“哪里的话,治病救人本来也是我们医生该做的,房太太也别这么客气。说起来,李太太她们也是您介绍来的吧?我这边才该是谢谢您这么信任我。” 男人虽然看着不再年轻,但眼里的笑意还是让那张清俊的容颜瞬间亮了起来。房太太看得一愣,脸上不自觉有点儿红了,“林大夫别谦虚了,您的医术哪还用得着我宣传哪。我家小希也是,天天缠着我要我带他来找您玩儿,您说说,这孩子真是……” 男人眨眨眼睛,挺高兴似的,“那您带他来么,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小希身子好多了吧?” “好多了好多了,再没发病了,”房太太又道了好几声谢,顺口又问了句,“林大夫您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您看看,小希不是特别崇拜您嘛,说是长大了也要当医生呢,所以我就随口问问……” 男人笑着摇摇头,“我这都是自己研究的,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看医书,研究药剂,也挺喜欢给人看病,算是实践出来的吧,没怎么上过学。” 房太太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说道,“自学的啊?您……真是天才啊……”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笑容温和,“小希要是真的想学,我很欢迎他来我们医院观摩学习,反正我也收过徒弟,怎么带小孩子也算有经验……” “真、真的可以吗?您那么忙……” “当然了,医生也要后继有人的嘛。” 房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道谢,“林大夫您人真是太好了!” 自家小孩跟着他,这个庄园里人人都喜欢尊敬的林陌医生,那可真是前途无量。更可况这个人不仅医术好,人更是无可挑剔,温和有礼,宽容大度,长得又是清俊儒雅,当自己儿子的师父真是要旁人羡慕死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是庄园里到了黑夜便灯火通明,喷泉边倒还是蛮亮的。房太太聊得险些忘了时间,直到家里人打电话来才意识到已经八点多了。自己竟然拉着林医生聊了这么久,房太太有些过意不去,只是那叫林陌的男人没有半点不耐烦,道别时候还要起身相送,吓得她赶紧起来扶住他,“您留步您留步,我自己走就好……” 林陌不在意地笑笑,也就顺着她的力气重新坐回去了,“那您慢走,我不方便,就不送了。” 房太太放开手,忙点点头,只是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男人略微细瘦的双腿,心里长叹了一声。 喷泉池边还围坐着不少人,聊天逗孩子的或者三三两两的情侣也不少。林陌看了看周围来往的人,然后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休息。 正要闭上眼睛小憩,忽然,头顶的方向渐渐闪现出一个小小的挥着翅膀的火凤凰来。林陌一愣,就见那火凤凰在他头顶盘旋了两圈,细细啼鸣了一声便瞬间消失了。 周围的人立刻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个小女孩儿捂着嘴咯咯笑道,“哎呀,又来啦。” 林陌回过神来,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果然,林荫道上渐渐走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男人。那人脸上戴了个化装舞会时的半遮面具,走到喷泉中央,站在众人眼前,然后极为优雅地单臂半绕在胸前鞠躬行了个礼。 “哈哈,又有魔术看啦~” 来人朝着说话的女孩子微微一笑,左手指晃了个圈,一眨眼指间便现出一朵玫瑰来,他走到那女孩儿面前,弯下腰,抬起对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玫瑰递到她手心里。小女孩儿高兴极了,一旁的父母也跟着哈哈乐起来。 男人又回到喷泉池边,还是在众人眼前,只是面朝着那个一直安静地坐着看着他的林陌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一场极致绚丽的演出,火光在男人手指端翻飞,五颜六色的光芒围绕在众人周围,每个人手里都捏着男人即兴变出来的东西,直到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倏然响起,眼前的幻象瞬间消散,男人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玻璃瓶,像是最后的演出道具。 “你猜他会变出什么?”一对情侣窃窃私语。 “啊,不管什么,这个肯定就不是给我们的啦……” 男人像是听到了,笑了笑,朝眼前几步远的林陌走过去,瓶子在手心里一转,就见瓶口慢慢涌出一团淡蓝色的光雾来,然后一点点落到男人掌心里。 虚握着那团亮光,男人低笑着看着一直静静看他的林陌,“想要什么?” 林陌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团蓝光好一会儿,终于笑道,“你变不出来的。” 男人嘴角的微笑难得一滞,下意识挠了挠头,皱着眉想了想,忽然把那蓝光往空中一抛,众人惊讶声还未起,就见那光芒一直上升,再上升,最后在高空中猛地炸开,变成一簇簇绚烂至极的冰蓝色烟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掌声阵阵中,男人回身朝众人再度弯腰行礼,然后抬起手,把脸上的面具轻轻摘了下来。 “哈哈,院长大人,你这简直是专业的啊。”、 几个孩子也立刻围过来拉男人衣袖,“叔叔叔叔,再变一个烟花,再变一个!” 男人像是有点为难地眨了眨眼睛,“啊,没有道具了,明天再给你们看好不好?” “唔……”小孩儿失望了一下,然后又想到什么,哼哼两声,“你骗人,明天林陌叔叔不在,你肯定不来了!” “……”一旁的林陌尴尬地咬了咬唇,男人却是哈哈一笑,弯下腰来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子,戏谑道,“这么小就会观察生活啊,真不简单。”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瞪他,“哪有,我们都知道好不好!” 话音刚落,林陌脸红了一圈。男人瞥眼看见了,心里立刻高兴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扬扬眉毛,“真会说话,有赏。”说完,手心一转,一把奶糖就摊在他掌心里了。 一旁的小孩儿一见都涌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 “叔叔你最疼林陌叔叔啦,我也要糖!” “林陌叔叔一直在这儿等叔叔呢嘛,我也要我也要!” “我也要……”最后的小胖子挤过来,努力想理由,“叔叔……唔,叔叔最喜欢林陌叔叔了,就像我喜欢奶糖一样喜欢!啊啊,别挤我呀,叔叔给我糖!” 一旁的大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只有林陌站在一边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都要红成猴屁股。男人被一群小豆丁哄得极为开心,奶糖酥糖芝麻糖变了一堆出来,周围的人又开始分外疑惑他到底把这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 总算应付完一群孩子,男人站起身看着对面的林陌呵呵笑道,“脸怎么红成这样?” 林陌垂眼咬了咬唇,伸手拉他衣袖一下,“好啦,走吧……” 男人忍不住乐出声,也不逗他了,上前搀住他的胳膊,抱着他肩膀。围着的人很识趣地立刻笑着道别,各自拉着纠缠不休的小孩儿渐渐走远了。 “小北,”男人绕到他身后,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双臂略微收了收,“等我呢?” 脸红总算退下去一些,莫北吁了口气,伸手拍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侧头亲了一下男人柔软的头发,“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抬头迎上他的吻,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刚到没多久,要回去吗?” 其实已经到了很久了,只是他看莫北聊得高兴,没舍得打扰他。他知道莫北喜欢患者痊愈后带着笑容和自己聊天的感觉,他就任他和房太太多聊一会儿,再高兴一会儿,自己也不过多等等罢了。 莫北也没多想,点了点头,卡罗走到他一侧来伸手搀住他。莫北扶住他的手臂,借着他的力气一步步慢慢走着。腿脚还是不太灵便,毕竟这个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底那么多年,那些旧伤能治成现在这样,已经该感激上苍了。 俩人边走边聊天,莫北笑道,“对了,小希可能过几天来医院,我答应房太太收他做徒弟了。” 男人脚步一顿,难得皱了下眉头,“这种事不要乱答应啊。” “嗯?” “你看,医院刚成立没多久,我还要再招些医生来,本来患者就多,你自己一个人还要带徒弟,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男人带着些责备的心疼听在耳里却觉得很舒服,莫北笑了笑,抬手环住男人的脖子,歪着头眨眼睛,“哪,医院给你管,是不是?” “嗯?”被莫北环住,男人呆了一下,回过神后笑着摸摸他绕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点点头。 “跑腿的事都是你去做,对不对?” 男人疑惑地看他,只好又点头。 “所以啊,我只管坐在那里看病,写写药方,偶尔也就站着动动手术,根本不耗什么力气的嘛。” 男人不赞同地揪着眉毛,“‘也就’动动手术?你看你上次因为小希的手术两天两夜没合眼,要不是因为那手镯,你早就晕倒了……” “只有那么一次嘛,”莫北笑了笑,拉住男人的脖子摇摇晃晃,“才一次而已么。”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声,把莫北的胳膊拉下来,然后把人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小北。” 莫北有点心虚,抿抿嘴唇,不吱声。 “其实小希那种病,我只要动动手指头,一个小法术就能治好的,你根本不用费力……” 莫北一惊,赶忙按住他的嘴,“喂喂小点声……”左右看了看,莫北舒了口气,“这可是中国,不是金三角,你会吓到别人的……” 男人无奈地咬嘴唇,有点委屈,又有点郁闷,“我好好一个守护祭司怎么变得鬼鬼祟祟的啊……” 莫北哈哈一笑,好笑地捏了捏男人的鼻子,“不许卖萌。” 卡罗收了笑,看着他一会儿,忽然伸手抱着他叹道,“我都帮不到你……” “哪有,”莫北靠在他胸膛上笑道,“院长大人,没有你,这么大个医院我可管不来。而且你给小希的护身符很起作用啊,他身体好多了呢,你的功劳大大的~” 卡罗垂眼看他,慢慢展开眉头,笑得无奈,“你啊,最会找理由逃避话题了。” 莫北呵呵笑了一下,反抱住男人的肩膀,“哪卡罗。” “嗯?” 轮到莫北皱着眉眨眼,“你那个神殿丢下了真的可以么?” 卡罗摸摸他的头发,笑道,“我有继承人的,不过不是我生的,耶姆会处理,你放心,”说着,低头额头对着他,“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处理好。你呢,就负责做你想做的事,外加负责身体健康。” 莫北看着男人温柔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你再这么纵容我,我都要被你惯傻了……” “哈哈,”卡罗笑出声来,点点他鼻子,“你还是死魂的时候就傻乎乎的 啊,我还挺喜欢的,”说着,卡罗抬手揉揉他的黑发,“你啊,就知道照顾别人了,换成自己就不习惯了是么?” 莫北愣了愣,抬起头来,卡罗笑着低头亲了下他的唇角,声音低低传到他耳朵里,“以后,就习惯这种感觉吧。” 心脏忽然有点疼,不是难受的疼,带着一丝丝的温热感觉,莫北觉得喉咙发堵,抱着卡罗的手臂有点抖。卡罗看着他又吻了吻他的嘴唇,停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把莫北的脑袋扣进胸膛里,“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这样,能看见你的样子,能抱着你,能这样吻你,”卡罗低低说着,手掌轻轻抚摸莫北的头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带你回到这里,回到你说的那个海边的家。” “小北,我不是那个人,从今往后的人生里,我再也 不会让你失望。” 莫北的身体在他怀里颤了颤,然后像是咬了咬牙,默默点点头。 卡罗轻拍着他的脊背,过了很久终于松开他,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低头笑道,“回家吧。” 男人湛蓝的瞳孔像是散发着柔淡的光芒,让他身体的僵硬和冰冷慢慢融化了。 他反握住卡罗的手,两人手腕上相同式样的银色手镯撞击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声。莫北看了一眼,忍不住靠得男人更近了些。卡罗像是感觉到了,把着他胳膊的手变成了拥抱,抱着莫北的肩一步步慢慢走向回家的路。 明亮的灯光里,二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只是即使看不清了,似乎还是能感受到那个金发男人滞留在空气里的宠溺和温柔。 黑色的玻璃窗慢慢摇下,车里的黑衣男人沉默着看了很久,终于又摇上窗户,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回去吧。” “……大少爷,今天也不去看看他么?” 男人的脸被隐匿在车棚的阴影里,欧漾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项懿长着细小胡茬的下巴和抿紧的唇角。沉默了良久,直到欧漾放弃地转回身时,终于听到项懿低低的,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他平安,就够了。” “大少爷……” “欧漾,他看起来……是不是很幸福?”男人虽然是问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是真的,很久没看到他笑得那么轻松了。” “……”欧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车子在花园里缓缓前行,男人侧头看着窗外,忽然问,“这个园子里是不是没有玫瑰花?” 欧漾愣了愣,有些明白过来,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来,“好像是没有……” 男人静默了很久,终于像是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月光,声音有些疲累,“是吗……” 黑夜渐渐深了,四周终于沉寂下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一栋别墅外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泛白才缓缓离开。 园子里盛开的花丛簇簇繁茂,可万紫千红里,再没有那朵如血般,艳红的玫瑰。 (正文完) 注:正文完结后会有两篇番外及一篇外传,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的另一个名字是【神棍从此苦逼史= =】 …… 好奇凌炎为什么会给莫北建造沿海庄园的妹子们,可以去看我的系列文《这支烟灭了以后》,里面还有那三年间项懿的动向,以及莫北做的一些事情,不过文章主角是凌炎~ 外传是关于项坤和莫凛的,说起来,这两父子和两兄弟的命运真的很像……对他们的前传感兴趣的妹子们可以看一看,或许会让大家对这个渣攻老爹项坤有所改观。 番外一篇是项懿的,一篇是莫北和卡罗等人的一个小场景小生活,前者略微沉重,后者欢脱,项懿看来是摆脱不了沉重这个话题了……这个番外主要是从项懿的角度来看后来发生的事。至于欢脱番外,嗯哼,大家可以期待一下,有四个人哦,大家可以看猜猜是谁~ 第98章 【番外】背道而驰(上) 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欧漾还是觉得坐立不安。事实上在项懿两个月前安排他去调查欧洲市场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了。 他们的生意主要集中在亚洲和拉美,关欧洲什么事?就算要开拓市场,这样太突然了吧? 欧漾看着窗外大片的云朵,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两个月的时间,他几乎集中不了精力去完成项懿交待他的任务,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都是项懿最后送他离开时的笑容。男人一向冷酷阴沉,那个笑容实在太过平静柔和,一想到就觉得心里一突一突的。 肯定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直觉告诉他。 可每次打电话过去委婉询问,项懿却总是笑着叫他放心,男人那带笑的语气更是让他不安,好不容易熬过来这两个月,他现在坐在回程的飞机上,心里不但没有放松,反倒更是紧张了。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静下心去缕清最近发生的事情。 颜立可死了的事情项懿曾嘱咐他不要告诉项黎,可毕竟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项黎多方打探终于还是知道了。欧漾在金三角的朋友告诉他,项黎整个人像是不会运转了似的,不吃不喝,动也不动,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一整天地发呆。项懿知道后,第二天便带着他去金三角看望项黎。男人竟比传说中更是恐怖,眼睛血红血红的,邋遢得不成样子。欧漾本来以为项黎对外界已经没有反应了,可男人却在听到项懿叫他时动了一下,然后呆呆抬头,看见项懿的时候眼里渐渐有了焦距。 项黎抱着项懿嚎啕大哭,项懿却只是抱着他沉默,一遍遍拍着他的脊背,慢慢收紧了双臂。 在欧漾的记忆里,这两兄弟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可毕竟现在偌大个项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他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心里发疼。 项黎要为颜立可报仇,欧漾并不感到奇怪,可项懿竟也要参与,这让欧漾着实感到意外。 那个男孩子活着的时候项懿虚情假意,根本不在意他,怎么现在反倒死了,竟让项懿如此失常?欧漾还记得颜立可刚死时的那段时间,项懿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旧伤又反复裂开,整个人昏迷不醒,不停说胡话,简直……就像回到当年莫北失踪时的那段日子。后来是被救醒了,可项懿在病房里不停回放那段录像,一遍遍听着那句“小懿,再见了。”,一遍遍任自己痛到发狂。 欧漾不知道项懿究竟爱不爱颜立可,唯一确定的是,他要和项黎一起联手给颜立可报仇。 项懿很少有失去冷静的时候,可那次派人去天极暗杀凌炎的举动的确太冲动了。项黎失控能有项懿管着,而项懿也跟着发疯,根本没有人制止得了。不过那次失手倒是给了他们一个讯息,凌炎最近在追求合纵老大的近卫队队长的谣言竟然是真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欧漾知道项懿一定是这么想的。 动手前,项黎忽然寄来转让合同,把金三角的产业全部转给项懿,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欧漾忽然替这个人感到悲哀。 他是真的爱颜立可,爱到骨子里,命都不要了。 可那个从小就笨笨的家伙哪会是凌炎的对手,反倒是惹恼了那个男人,带了一批精英杀手屠戮了整个项宅,还硬生生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把金三角抢到了他的手下。 那天欧漾把这个消息告诉墓碑前的项懿,他清楚地看到项懿眼里恍惚了一下,然后下意识似的摸了摸身前的墓碑,笑容竟有些苦涩。 “这回真的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那低喃的,沙哑的声音,欧漾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金三角是从项懿外公那代就掌握在他们手里的,项懿不可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外人之手,欧漾都做好了与他一起拼死一搏的准备,可男人这时候却派他去调查什么欧洲市场,他不感到不安才怪。 欧漾坐在飞机里看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心里感到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痛得他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下了飞机疾奔蒙特里亚的庄园,虽然项懿的家人都在圣保罗,但他知道项懿一定是在那个庄园里,甚至,就可能在那座墓碑前。 终于赶到那庄园大门前,欧漾还来不及跑进去,忽然就感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他极为不安的气氛。 安静,太安静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顺着那鹅卵石路一步步走向那墓碑。 可入眼的景象让他呆愣在原地,全身蓦地僵硬住了。 石墓被人挖开,里面空空荡荡,周围全是炸药残屑,显然是被人生生炸开的。 他还记得曾经项懿疯了一般想要炸开坟墓,可只炸了一下,只落了一层灰,便让那个男人心痛得抱着墓碑痛苦地嘶喊了很久。而眼前的石墓显然是被人用蛮力生生炸开,不管不顾,绝对不可能是项懿动的手。 他僵立半晌回过神来,心里堆积了两个月的不安立时炸开,他慌忙喊着大少爷,在庄园里四处急切寻找,可整个庄园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他窒息。 他又想到项懿最后的那个微笑,像是放弃了一切,淡淡的,空洞的微笑。 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到底支开自己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变得如此死气沉沉…… 欧漾找了三天三夜,嗓子几乎要喊哑了,最后却只得到一个消息,银三角归了腾凌,凌炎买通了当地的政府官员,在无人出面解决港口纷争的情况下,项懿手底下的产业暂归拉美第二大港口贸易商腾凌所有。 黑吃黑的事情欧漾不是第一次见,可这次太过蹊跷,金银三角两处根据地怎么都会落入腾凌之手? 可没人告诉他答案,项懿像是人间蒸发了,包括他的一众属下,都没了踪影。欧漾知道项懿背后一直有个暗部存在,生意上干净的部分他交给自己管理,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那伙暗部的人去操纵。项懿从来不会告知他那些事,可他知道,项懿能做到今天这个地位,真正支撑他脊梁的是暗部的那些人,不是自己,就算平日自己再怎么照顾他,心疼他,在他心里重要的位置里,永远都排不上自己。 就连逃亡,他也没资格在那个男人身边。 欧漾看着空空荡荡的庄园,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自己半辈子都帮着他打理这片地域,可到头来,竟是被他这么果断地丢弃了么…… 他闭了闭眼睛,脑子里又浮现出项懿最后的微笑来,他从来没见那个男人对他这么笑过,第一次看见,却也原来是最后一次。 空气里漂浮着玫瑰的芳香,他隐约像是又听见项懿最后对他说的话,带着笑,语气温柔得不真实。 “欧漾,这些年,真的谢谢你了。” 那么郑重的道谢,原来,只不过是道别罢了。 ***** “欧漾叔叔,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欧漾把刚到膝盖的小豆丁抱起来,摸摸他的脑袋,“小北乖,妈妈去旅游了,很快就会回来了啊。” 项北咬着嘴唇,大大的黑色瞳仁紧紧盯着欧漾看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里忽然湿润起来,声音也咽咽的,“欧漾叔叔不要骗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是吧?” 欧漾心里一滞,赶忙摇一摇怀里的孩子,“谁说的,妈妈很快就……” 项北忽然抱住欧漾的脖子,忍了半天的泪水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欧漾的颈边,“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是小北做错什么了吗?” 欧漾心里发疼,抱着小孩子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低低叹了一声。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他四处找项懿找不到,最后只能跑到圣保罗来找他的家人守株待兔。不过项懿这三年来几乎也没怎么回过家,他也不确定这么守着能不能等到那个男人。 不过人是没等到,却等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新闻。项懿不仅得罪了凌炎,似乎还惹恼了合纵老大杨远修,那家伙是个媒介大亨,最擅长利用媒体捧红或搞臭一个人。现在拿起一张报纸就是项懿的负面报道,什么杀弟弑父掠夺家产的丑闻堆满了一版又一版。项懿从前维持的形象一向很好,突然受到这些丑闻的冲击,谩骂声维护声吵成一片,到处都能看到相关的争论话题。当初项懿做的一些黑色买卖也被提上了桌面,寻仇滋事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都有闹到他圣保罗的妻子跟前的。欧漾不禁想,还好项懿失踪了,否则那男人现在绝对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不过项懿的妻子钱瑞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她父亲更是拉美中部的龙头大哥。项懿从结婚到现在对她们母子二人不闻不问的态度已经惹恼了那个钱老头儿,这事一出,钱老更是极度后悔把宝贝女儿嫁给了这么个白眼狼。于是老头子自作主张,压根不走正规程序,强行让女儿单方面离了婚,给那个拖油瓶外孙一大笔财产后就把他丢给了欧漾,自己带着自家女儿匆匆离开了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圣保罗。 钱瑞当初是真心爱慕项懿,从那么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着实让她兴奋骄傲了很久,可婚后的生活越来越让她绝望,项懿完全当她不存在,生意也不管了,整日在蒙特里亚对着一个破石墓发呆,连给儿子取名字也违抗了父亲的意思,硬是取了一个“北”字,她就算再傻也明白了丈夫心里的人是谁。眼看自己年华渐逝,儿子越来越大,丈夫却几乎不在自己身边,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也没有,这次又被丑闻缠身,人也不知所踪,连金银三角两处基地都被人抢走,她思虑权衡再三,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随了父亲的意思,离开了圣保罗这片伤心地。 欧漾当初劝说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说动他们父女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保罗大宅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自己和项北一大一小两个人了。 这会儿他抱着项北缩在沙发上,想着那个男人最后留下的话,呆呆坐了很久后,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带着项北,回到蒙特里亚。 大庄园里,还是和三个月前一样空无一人。欧漾也是在后来才发现项懿给他的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男人看来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连给自己部下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欧漾雇人把庄园彻底打扫了一遍,把那个被毁掉的石墓重新砌好,把一院子的玫瑰一一修剪过,把凌乱不堪的庄园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了解项懿的人不多,但他想,他勉强算是一个,他肯定,那个人不会丢下这里,那个叫项懿的男人,早晚都会回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有些漫长,不过他并不觉得无聊,项懿背后的暗色买卖被冻结,而那些明面上干净的公司还没有被冲击,他一面留意寻找着项懿的消息,一面继续替那个男人打理这些生意。 何况他还要带一个小孩子,生活虽然有些单调,但并不孤独。 一天天过去,他也得知了一些消息。凌亦风终于度过了危险期醒了过来;那个被项懿设计谋害的叫林羽飞的男人也被什么人救醒了;腾凌今年又投了笔巨资在B市沿海开发一个高档别墅区,不过神神秘秘的,格外低调。 他猜想那个小区是为了莫凛和凌亦风兴建的,他记得B市海边,那是莫凛的故乡。 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着,他经手的这几家公司运转得越来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似乎一切都稳定了,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空荡荡的,让他没办法全然安心。 他还在等,虽然这个等待的时间,看起来没有尽头。 ***** “欧漾叔叔!” 幼儿园门口一个漂亮的小孩子朝他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欧漾抱着小孩儿亲了一口,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感觉怎么样?小朋友可不可爱?” 项北翻了个白眼过去,嘴嘟起来,“好蠢!” “啊?” 项北抱着欧漾的脖子直哼哼,“他们肿么长那么大的?笨成那个样纸尊是太神奇了!” 欧漾也不管小孩儿发音不准了,愣了一会儿把孩子放在副驾驶上,自己发动车子,“怎么笨了?” “今天老师说我们每个人要参加一个兴趣班,有个小胖子说他妈咪要他参加英语班!” “嗯,那怎么了?”小孩儿表情极其严肃,欧漾忍不住也跟着严肃起来。 “我就问他!”说着,小孩儿掐住腰,朝向左边,“我说你汉语都学会了嘛?参见神马英语班?他说!”这回朝向右边,“那是他妈妈让他参加的。”再朝左,“我说兴趣的意思是你的兴趣,不是你妈妈的兴趣,这汉语都搞不懂还参加神马英语班,搞笑!” 欧漾努力咬嘴唇憋住笑,就听耳边的小项北依旧严肃认真地说道,“那个小胖子着急啦,说那英语就是他的兴趣,我就问他,你会英语么你兴趣个屁咧……啊,”小心瞅了瞅欧漾,见男人果然瞪眼睛了,赶忙拍拍嘴巴,咬了咬下唇,“我是说,你兴趣什么兴趣!然后他可逗了,他说他会One!” 欧漾有点儿绷不住脸了。 “我问他那one后面是啥?他说是two,我说two后面是啥!他瞪着我憋了半天,没憋出来,哇——地就哭了,哭什么哭啊,蠢蛋!” 欧漾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笑得不行,抹着泪边笑边开车,“那你知道two后面是什么呀?” “不知道啊,”项北理所当然地,不屑地哼道,“英语又不是我的兴趣!” 欧漾基本是要乐抽过去了。 被项北逗得笑了一路,欧漾把车停在车库的时候一旁的小孩子还是叽叽喳喳地表达对低智商同龄人的不满。欧漾笑着听着,把孩子抱起来走到花园里溜达。小家伙趴在欧漾怀里,下巴枕在他肩膀上高兴得说个不停,欧漾心里忽然恍惚就想到项懿来。他第一次见到项懿也是这么小的时候,那时候,项懿也是这样抱着莫北,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说话,一说就没完没了,莫北却还是好脾气地抱紧他静静听着。 那个画面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色调明亮鲜艳,就连两人背后的阳光都显得灿亮耀眼。 可人这一生最敌不过的便是时光。不过匆匆十几年,记忆里那个温馨的画面早已斑驳碎裂,现在光这么想一想都觉得像是个遥远的幻觉,一点也不真实了。 恍惚想着,欧漾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他回过神看了看手表,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打算回屋休息了。忽然,耳边欢快的说话声蓦地一滞,怀里的小身子忽然僵硬住了。 欧漾感到身体跟着下意识顿了一下,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心跳蓦地加快了。 果然,他听到耳边孩子喃喃的声音,有些哽咽似的低低喊道。 “爸爸……” 身体一下子就僵愣住了。 身后的人一步步走近,慢慢走到他眼前来。欧漾愣愣看他,心跳一快一慢地跳得不均匀。过了很久他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把孩子放到地上,慌张地要鞠躬行礼。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微微用力,把他的身子轻轻抬起来。 “欧漾,”男人阔别了一年的声音,此刻听着竟觉得异常磁性动听,“为什么留在这儿。” 项懿的声音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冰冷的感觉,声音清冷,他依旧是听不出里面藏匿的情绪。 “我不是给了你一笔钱么?那几个公司也一直是你管着,为什么不把钱洗出来带走?” 欧漾觉得呼吸有些颤,声音也不稳了,“公司是您的,我只是跟着您的下属,我只是替您打理那些生意。” 项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我什么都没了,你也要跟着我吗?” 欧漾心里一滞,暗暗吸了口气,慢慢抬起眼睛看他。 “不管发生什么,您还是我的大少爷,是我欧漾决定效忠一生的人。” 项懿看了他良久,像是从未这么细细地看过他。 欧漾说完下意识垂下了头,项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过身去。 “跟我来。” 欧漾想也不想便跟上去,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孩儿也下意识跟着走了一步。项懿忽然脚步一顿,没回身,只有声音传过来,“那孩子是项北么?” 欧漾一愣,想到项懿的确有一年多没见过孩子了,小孩子本来也长得快,这么久没见自然变化很大,他立刻点头回答,“是。” 项懿静默了一会儿,一旁的小项北死死盯着父亲的背影,想往前走一步,却又不敢走,只紧紧抓着欧漾的裤腿,盯着项懿咬嘴唇。 “小北。” 孩子一愣,眼里瞬间涌上惊喜,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项懿慢慢转过身,看着他,一点点蹲下身来,朝他招手。 小孩儿忽然就哭了,扑过去抱住项懿的脖子大叫了一声爸爸。项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沉默了很久低声问他,“小北,恨爸爸吗?” 小孩儿颤了一下,没说话。 项懿低低笑了笑,慢慢把孩子抱在怀里,“恨过吧。” “没、没有……” 项懿低头看看他,伸手抹掉他的眼泪,微微笑道,“恨爸爸的人太多了,恨过就恨过,没什么。”男人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黑眸渐渐柔软下来,“不过以后,不要再恨了。” “不要再恨任何一个人,学会去爱一个人。答应爸爸,要活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好么?” 项北似懂非懂地听着,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项懿又笑了笑,抱着孩子回头看向一旁发愣的欧漾,“走吧,带你去认识几个人。” 欧漾回过神来,跟上几步疑惑道,“什么人?” 项懿脚步没听,低声说道,“暗部的人。” 欧漾一惊,下意识停住脚,心里的喜悦一下子翻涌上来,都来不及掩饰。 项懿肯带自己去见暗部的人,那……是表明终于信任自己了么? 项懿跟着他停住,看着一旁的男人显而易见的惊喜,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拍了拍欧漾的肩膀,然后继续向前领路。 项懿的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欧漾觉得项懿有什么地方变了,脸上似乎多了些笑,眼里也少了些许暗沉。 可不管怎么变,他都还是项懿,那个他真心仰慕,甘愿效忠跟随一生的男人。 他等了一年,终于等来了这个人,他不在乎再多等几年陪伴这个人重建辉煌,他知道那一天不会远,只要跟在这个人身边,支撑他,陪伴他,自己的生命里便充满了希望。 他跟上项懿的脚步,一步步走着,心里那块空落的地方逐渐变得充实起来。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能走到这个人身边去与他并肩而行,但能在他背后这么看着他,追随他,保护他,于自己而言,便已足够。 他是他一辈子的主子,只能是他一辈子的主子,他知道,他早已知道了。 第99章 【番外】背道而驰(下) “这些就是这个季度的总销量了,大约半个月后余款会全部到账。” 欧漾报告完毕,把手里的资料放到项懿手边。 项懿仔细看着,最后挺满意地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又立了一功啊,”项懿把手里的合同又递给他,笑道,“我是不是该考虑给你加薪了?” 欧漾笑着摇摇头,把合同收好,抬手看了看表,“大少爷,经济峰会要开始了,该准备动身了。” 项懿点点头,起身穿了西装走出门。早有人在外等候,欧漾随着项懿坐进车里,回身看着后座上的男人说道,“大少爷您休息一会儿吧,到了地方我叫您。” 项懿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倒挺听话地闭着眼小憩。 隐约听到耳边传来欧漾打电话的声音,音量压得极低,但也听得出有些惊讶。 “怎么了?”他睁眼问。 欧漾收了电话,小心看他反应,“消息确定了,莫凛和凌亦风就在B市新建的沿海庄园里,昨天刚刚搬进去的。” 沿海庄园是腾凌一年前忽然秘密兴建的,搞得神神秘秘果然就是为了保护莫凛他们。 项懿闻言,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大少爷,那……人是找到了,要……动手么?” 项懿沉默了很久,慢慢闭上眼睛,声音低低传过来,“算了。” “什么?”欧漾有些意外。 “算了吧,够了,”项懿像是累了,声音也渐渐小了,“够了……” 欧漾看着男人眼角细小的纹路,心里疼了一下,便默默转回身不再多话了。 车厢里一时极为安静。 忽然,震动声又响起来,欧漾看了一眼后座上浅眠的男人,下意识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喂,嗯……对,怎么了?……什么?!!!” 音调陡然一高,欧漾像是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声音都发颤了,“你说在哪里?确定了吗?好好,别让他们发现,好……” 项懿被欧漾的惊叫声扰醒,有些疑惑地看他,欧漾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感受,自己睡觉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轻手轻脚的,这会儿是怎么了? 男人明显非常激动,边打着电话,边用眼角瞟着项懿,声音微微发颤,眼睛都有些红了。过了半晌,在项懿疑惑的目光下,欧漾挂了电话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了。 “大……大少爷,”虽然颤着音,语气里却是明显的兴奋,“虽然……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他们说很像,非常像……” 项懿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微微挺直脊背,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欧漾咽了口唾沫,总算低喊出声,“他们见到莫北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像是被雷劈中,一动不动,僵愣地看他。那双黑眸瞬间没了焦距似的,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瞪着他发愣。 过了很久,项懿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却几乎发不出声,只剩气语一般喃喃道,“你说……谁?” “莫、莫北……莫先生……”欧漾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凝滞,看男人这个反应心里只觉得揪得慌,小心措辞说道,“他现在好像……和莫凛在庄园里散步……大少爷您先别急,还没确定,他们马上要传照片过来……” 话音刚落,电话又动了一下,欧漾和项懿两人都跟着猛震了震,还没等欧漾拿起电话,对面的项懿猛地把电话抢过去,按键的手指都发狠了。 只是几秒钟的缓冲等待,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宽大的手机屏幕里,两个男人正面对着镜头,坐在一个石椅上不知聊着什么。那黑衣男子的手搭在那白衣男人手背上,像是轻轻拍着,两人都在微笑。 那个黑衣男人显然是莫凛,而那个白衣人…… 项懿整个人僵硬着,只有拿着手机的手猛烈颤抖。 欧漾没有看到屏幕,他只看了项懿一眼,便转过身向司机低语了一句。 “去机场。” 车子飞快地打了个弯,朝着反方向飞驰而去。 欧漾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电话,快速拨了几个号码。 “乌鲁哈,大少爷临时有事,经济峰会不去了。嗯……不用担心,好,那边就交给你了……” “文秘书么?帮我订两张去中国B市的机票,要最快的航班……对,现在,立刻……” “您好,楚队长,我和大少爷要去趟中国B市,麻烦您派几个暗部的人到B市来保护大少爷……详情回去告诉您,好的,请放心。” “塔修亚,大少爷临时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金银三角先交给你了,嗯,我陪着他……不用担心,好,辛苦了……” “吴嫂吗?小北还没放学吧?哦,今晚我和项先生可能不回去了,劳烦您哄哄小北,带他两天……哦对了,我给他订了一套遥控赛车可能今晚会到,您先陪他玩一会儿吧……呵呵,好的,谢了……” 欧漾挂了电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项懿,男人还是那个动作,握着那宽屏电话,两眼盯着屏幕,身体微微缩着,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欧漾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轻拍了拍项懿的手背。 项懿抖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艰难地抬起来,欧漾看着男人血红的眼睛,努力露出一个宽慰人的笑来。 “大少爷,放心,”他又拍拍他,小心握了一下男人冰冷发硬的手掌,“放心,我陪着您。” 项懿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焦距,他死死瞪着欧漾半晌,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缩回了手,盯着手机上的画面沉默着垂下头去。 ***** 沿海庄园建设得如同传闻中一样精致奢华,欧漾小心开着车在夜幕里慢慢潜行。庄园面积极大,光开车就开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那探子说的地方。眼前的白色洋房渐渐逼近了,欧漾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项懿,男人没再看那手机,双眼紧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别墅,直到车子终于停下,项懿才总算有了些反应。 “大少爷,说是就在这里,他们看到莫北先生和莫凛一起进了这个房子。”欧漾小心说着,回身看向项懿。 项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愣愣盯着那房子的大门,时间像是忽然静止了似的,男人的表情也几乎没有变化,有点呆滞,不知想着什么。欧漾不再说话,陪着男人默默坐在车里等待。 果然,几个钟头过去,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 他们的车子隐藏在别墅外的榕树下,很隐蔽,又在黑夜里,不容易被人发现。 屋里首先出来的是莫凛和凌亦风,像是边出屋边回头和什么人说笑着。欧漾看到项懿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拳头死死攥住。 莫凛和凌亦风身后的人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一点一点,终于映入眼睛里。 一刹那间,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蓦然碎裂。 男人和记忆里一样,几乎没有变化,还是那修长的身子,浅淡的微笑,带着温文尔雅的气质,整个人清俊迷人。 欧漾在看到莫北的一瞬间,便感到世界摇晃了几下,等他回过神时才想到回头去看项懿,车座后的男人眼睛血红,像是带着一层湿润的泪,嘴唇不住颤抖。男人攥紧的拳头捏得发白,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是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莫……” 后知后觉地喃喃了一句,项懿像是猛然反应过来,剧烈抖动的手艰难地按住车门把手,可努力了好几下却像是不会开门了,急得冷汗都流下来。欧漾一见,立刻直起身子往前探过去给他开了车门。他能感觉到,项懿的呼吸都是颤抖的,牙齿微微打颤,像是根本看不见他,只急着一下子推开了车门,脚步踉跄着要冲出去。 可也只是一秒,男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一下子被人打中一枪,身体直愣愣地不动了。 欧漾愣了愣,回头朝着项懿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莫北送走了莫凛和凌亦风,像是要回身关门,身子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一个白衣男人。那男人像是早料到了,恰恰伸着手臂等着莫北投怀送抱,然后伸手搂紧了,在他耳后轻吻了一下。莫北却像是一点也不意外,笑着抬头也吻了一下那个人的眼睛,然后顺着男人的拥抱慢慢走回屋去。 整个动作不过十几秒钟,却忽然像是停滞在两个人亲吻的画面里。直到别墅的大门关紧了,欧漾还是木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他料过很多很多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会看到这种画面。 更何况,那个人…… 没记错的话,那是金三角赫尔诺神殿的主人,那个传闻失踪了很多年的男人。 卡罗·赫尔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关键是……莫北他怎么会在那个男人怀里? 欧漾脑子里一片浆糊。事实上他最后一次得知卡罗的踪迹是在两年多前,这也得亏颜立可,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往B市的中心医院跑,项懿的人派着跟踪过,却发现颜立可竟然是去见卡罗,可也只是见面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坐在那个人身边发呆,什么也不做。卡罗像是半个痴呆人似的,一动不动的,他替项懿仔细确认过这个痴傻男人没有危险才任颜立可往医院跑来跑去。 可看刚才的样子,似乎……他又恢复正常了? 他这边满脑子疑惑震惊,一旁的项懿却像是傻了,眼睛盯着那个关紧的别墅门,瞳孔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动了动,却是一下子发狠,用力踢开了车门,整个人疯了似的朝那别墅冲了出去。 欧漾赶忙也跟着下车,根本来不及阻止项懿,就见男人飞奔着跑到别墅门前,然后用力狠狠砸向大门。项懿紧紧咬着牙,不叫喊,却是红着一双眼睛一身力气都汇聚到手掌上,把门砸得“咣咣”响。欧漾心里一痛,到他身边来不知该怎么办,只无措地看着他咬着牙全身颤抖着猛力砸门。 没多会儿别墅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项懿整个人一僵,瞳孔颤动着,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门扉。 可出来的却是卡罗。 门开的一瞬间,欧漾听到里面传来莫北温和的声音,“卡罗,谁啊?” 出来的男人只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回身朝屋里的人笑了笑,“物业的,你不用出来了,看着点儿锅,汤好像要好了。” “哦,好。” 那声音渐渐远了,卡罗嘴角还保持着微笑,慢慢转过身来,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同一秒,男人湛蓝色的眸子渐渐变得冰冷,就连那瞳孔也像是冰冻了一般,透出一丝苍冰色的寒光来。唇边温柔的笑散了,卡罗左右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勾着嘴角笑道,“真是好久不见,项懿。” 项懿身后渐渐围过来三四个黑衣人,卡罗扬了扬眉毛,抱起双臂笑道,“老同学重逢,气氛好像不该是这样啊。”男人笑着,细碎的金发挡在额间,那双冰蓝眼睛看着项懿,里面却没有一丝笑意。 项懿用了最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面上极力保持平时的样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卡罗又笑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看到项懿瞳孔一缩,卡罗笑道,“怎么了,看到他还活着,决定回心转意,痛改前非了?” 项懿捏紧了拳头,死死瞪着他,眼里的煞气一瞬间蹦出来,“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卡罗好笑地勾勾嘴角,好脾气似的耸了耸肩,挺无辜的表情看他,“想知道?好,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男人探手进怀里,周围的保镖一惊,下意识全部抬起枪来。卡罗的动作一顿,忽然眯着眼睛微微笑道,“真不好意思,你们的这些东西,对付我真是没有一点用处。”说着,男人另一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保镖一惊,就见那笔直的枪管忽然慢慢变形,一点点翘起来,最后像个麻花一样定成了一个扭曲的造型。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就见男人嘴角的笑慢慢消散,眸色瞬间冰冷下来,就连那一贯柔和的声音也像是忽然带起冰碴一样,语气里是明显的戏谑,“就凭你们想对战一个守护祭司,还差得远了。” 项懿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眼里渐渐染上一股怒意来,他猛地过去揪住卡罗的衣领,用力把人往后一撞,男人的脊背狠狠撞到大门上,项懿狠力压住他的身子,怒道,“我他妈在问你话,快说!你怎么在这儿,你和莫北怎么回事!!” 卡罗根本不顾自己被揪得死紧的衣领,眼里是嘲讽的冷笑。男人手指抬了抬,指端的光芒里渐渐显现出一个墨色瓶子。他盯着项懿血红的眼睛,慢慢把那瓶子操控到项懿眼前,笑道,“这个,你拿去,看了就知道了。” 项懿死死压着他,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瓶子,里面黑漆漆的一团雾气,他不明白卡罗这是什么意思。卡罗也任他压着,干脆懒洋洋靠在门上笑道,“这是很多年前,一个死魂心里所有的梦境,好心告诉你一句,我就是因为看过这些梦才爱上莫北的,不过你么……”卡罗忽然身形一闪,人像是消失了一般,又瞬间凝聚在项懿身后,低低笑道,“看完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还真有些好奇。” 项懿一惊,急忙转过身,男人却又是一闪,再次晃到了门前,笑意盈盈地朝眼前的众人优雅地行了个“请”的手势,“那么,各位请回,我就不送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玻璃瓶忽然掉落在项懿怀里,众人被这个鬼魅一样的男人吓傻了,一众保镖一动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男人拉开门进屋扬长而去。欧漾终于回过神来,看到项懿怔怔看着手心里的玻璃瓶,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掌忽然颤抖起来。 瓶口处有一个塞子,项懿死死瞪着那个塞子,抖着手想要拔出来,欧漾四下看了看,心里一转,拉住项懿的手臂低声道,“大少爷,先进车里。” 项懿却像是根本听不见,恍恍惚惚的,那个玻璃瓶像是能影响人的思绪一般,欧漾看到男人的掌心抖动着,握着瓶子的地方通红一片。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忙拉住男人的身子示意身后的保镖开了车门。 项懿一直任他拉着,身子几乎是僵硬的。等到了车里,欧漾心里不放心,干脆和项懿一起坐在后车座上。心急地叫了项懿好几声,可男人还是木楞楞的,瞳孔像是没了焦距了,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欧漾忽然感到不对劲,项懿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什么幻觉,表情空洞无神,只有眼睛还盯着手里的瓶子,可眼里也几乎没有神采。 他忽然低头发现,那瓶子里的黑气像是在渐渐消散,透过项懿握着瓶子的手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肌肤里去。黑气越侵入一分,男人的手颤得越是厉害。 欧漾终于反应过来,难道……项懿现在就是在看卡罗说的那什么梦境么? 项懿整个人像是痴傻了,傻呆呆的,过了一会儿,男人忽然痛苦地皱紧了眉头,然后身体又忽然一滞,表情变得极为狰狞。又过了一会儿,项懿像是惊愣住了,像是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再往后,那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浓,眼角忽然突兀地流下泪来。 欧漾看得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了,咬牙一狠心,想要把那瓶子抢过来扔掉。 可在接触那瓶口的一瞬间,欧漾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整个人像是掉入一个深渊里,眼前渐渐凝现出一片青翠的草地来。 翠绿的草丛里,两个孩子面对面拄着下巴趴在地上聊天。两个人不知聊了什么,都开心地咯咯笑出声来。然后幻象一转,夜色里,冷月悬空,一片玫瑰园里一个少年开心地割着花茎,而另一个年轻的男子躲在不远处的树下,呆愣愣看着他。再然后画面一转,变成一个纤瘦的少年靠在一个黑衣男人怀里,踮起脚尖吻了吻男人额角的胎记,微笑盈盈。 可快乐却是如此短暂,很快,眼前只剩下灰暗。莫北一身是血地倒在项懿怀里,颜立可血肉模糊地几乎看不到皮肉的身体渐渐沉入海底,最后的最后,一缕凄红的魂魄孤孤单单地游荡在夜色里,瑟缩着,一点点躲进一个狭小的洞穴。 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画面不停涌现,耳边也开始缭绕起奇怪的声音来。 ‘我那么相信你,小懿,我从来都不想怀疑你……我真的以为你放下了一切,我是真的曾经那么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分开……’ ‘你心里的恨真的那么重吗?真的就……不能放弃吗?不能为了我……放弃你的仇恨吗?’ ‘小懿,你欺骗我一世,再利用我一世,我不管记不记得你,都只想着要保护你,疼惜你,可你却一次次伤害我,一次次让我绝望……小懿,我真的受不了了……’ ‘让我消失吧,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让我消失吧……’ 欧漾猛然间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握着瓶子的手,那些幻境瞬间消散,只是那凄凉绝望的声音像是烙进脑髓里,不停地一遍遍回荡。他怔怔抬头,看到项懿死死咬着牙,生生把牙龈咬出血,血迹顺着惨白的下巴不停滴落,混合男人眼里汹涌而出的泪,血与泪融合在一起,一滴一滴落在项懿握着玻璃瓶的僵硬的手掌上。 不…… 欧漾终于反应过来,急忙用尽全力去抢夺项懿手里的瓶子,可那瓶子像是黏在了男人手里,根本拿不下来。欧漾心里一急,干脆把怀里的枪拿出来,对准瓶子狠狠开了两枪。 砰砰两声,瓶身立时碎裂。只见瓶里的黑气缓缓溢出,再溢出,然后顺着车窗的缝隙一点点飘了出去。 项懿全身猛地震了一下,呆呆看着手里碎裂的瓶子。过了很久很久,男人忽然抱住自己的头,死死埋在膝盖里。明明肩膀抖动得那么厉害,明明泪水滴答在地毯上汇成一片,可项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流着泪咳着血,在死寂一片的车厢里无声地痛哭。 男人身体抖得太厉害,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恐惧得缩成一团。 欧漾终于忍不住,来不及犹豫,紧紧抱住项懿颤抖的身子。怀里的男人抖得太过剧烈,心里那股绝望冰冷的情绪像是也能疯狂传递过来,欧漾用力抱紧他,把男人流着泪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声音也跟着痛得发颤了。 “大少爷,您别这样,”他抱着他,项懿的泪仿佛也要滴到他心脏里去,“您不是一个人,您看看我,您不是一个人啊……”欧漾用力收紧双臂,把男人整个圈在怀里,“您还有小北,还有楚队长,有塔修亚有乌鲁哈,您还有我,我们都在您身边的,我们会一直一直在您身边的,”项懿的泪水像是要透过肌肤传递到他的血液里,他头一次用力抬起项懿的脸,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颤着手擦拭他猩红的眼睛,“大少爷,您不是一个人,您看,我们都在您身边的……” 项懿湿润模糊的瞳孔定定看着欧漾的眼睛,过了很久男人忽然把头埋到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肩膀,痛哭出声。 “我真的……真的不想伤害他……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去伤害他……” 那一夜,欧漾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一向坚强冷硬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在他怀里不停颤抖着,一遍遍低喃着那个已经远去的名字。车厢里男人低哑的哭泣声不停回响,欧漾用力抱紧了这样无助痛哭的男人,一声声安慰着,寸步不离。 ***** “我知道他平安,就够了。” 男人的脸被隐匿在车棚的阴影里,欧漾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听到项懿这样低喃的,沙哑的声音。他陪着项懿这么多年,每年每年只要有时间,项懿就回到这个庄园里来,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看着车窗外的莫北,安静地看着,因为他的笑偶尔也会开心地笑一笑。欧漾有时都会恍惚,仿佛多年前那个在自己怀里痛哭失声的男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他不知道项懿这样沉默的执着究竟有没有意义。不打扰那个人的人生,只是偶尔来看看他,知道他平安就足够了的这种心情,沉重而又可悲。他陪着项懿等过无数的黎明,在这黑夜白天的间隙里去回忆曾经。年复一年,他渐渐忘了那些纷繁复杂的爱恨,唯一清晰的,便是第一次见到那两人的画面。 少年的莫北微笑着抱着小小的项懿,小孩子趴在少年怀里没完没了地哼哼唧唧,可少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只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凑到他耳边微笑着静静聆听。 那时候的阳光灿亮耀眼,那时候的他们,却早已凋零在记忆里,再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 莫凛最后选择凌亦风,莫北最后选择卡罗,看着也许是某种爱情的破灭,但从某个角度也是一种爱情的重生,毕竟他们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真的心里在乎了凌亦风和卡罗,爱上了他们的坚持和付出。 作为我笔下的男一号,头一次写这么长这么长的文,我比任何人都心疼和喜欢项懿,起初写这个文就是想坚持写一种完全不同的爱情,杨远修和凌炎都是深情而付出型的攻,所以想写个项懿这样的换换口味……我本人起初一直是坚定地认为莫北必然和项懿在一起的,可写着写着,笔下的他们有了他们自己的生命,不是我简单就能控制得了的,情节到了那里,感情到了那里,是要回头还是重新开始,其实很容易理解了。 莫北选择卡罗,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应当了,于他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如果有亲对这结局不满意,我只能说声,抱歉。 不过说真的啊,其实项懿的结局没有定论= =……可以认为他从此这样一辈子默默守护莫北,用一生来赎罪,也可以把这结局当做是一个过程,也许在未来某一天,莫北一回头,看到他了,也有可能的,不过我本人比较雷3P,所以没再继续写下去了…… 第100章 【番外】四人一桌麻将 作者有话要说:.........卡 罗......... 莫.........凌 ...........亦 北.........风 .........莫 凛.........注:麻将桌盛况= = 彼时,四人一桌麻将。 气氛沉静,剑拔弩张。 “阿凛,该你摸牌……” 莫凛瞥了一下右手边紧张兮兮的家伙,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随手摸过来一张。 莫凛打麻将从来没有说话的习惯,随意地摸,再沉默着打出去。 一万。 凌亦风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牌阵,心里还来不及失望,对面的莫北轻轻啊了一声,挺高兴地把牌捡回去。 “三个一万,开门啦。” 又是莫北先开门,凌亦风再次抓狂,谨慎地盯着莫北抬起来的手。 “嗯……二饼吧。” 凌亦风再度沮丧,刚要看莫凛的动作,右手边的卡罗笑眯眯地把牌捡回去。 “碰,对牌,不好意思。” 男人捡牌动作优雅,笑容无可挑剔,凌亦风非常不能理解他一个老外怎么这么快就摸清了国粹的精髓。 卡罗把三个二饼摆出来,又推出一张牌来。 “东风。” 啊啊啊!凌亦风内心尖叫!他有两个东风啊,终于可以开门啦!欢天喜地地咧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只白皙的手伸过去,默默地把牌拎起来。 哇咧? 凌亦风眼睁睁看着莫凛把牌捡到右手边,然后从一列牌里再默默地推倒三张,和东风并排放在一起。 东西南北风。 “……” 凌亦风硬生生把嘴边的笑给憋回去,心里默默地流瀑布泪,老婆出手了怎么办?凉拌……我忍……凌亦风只能目不斜视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 “啊,哥,你好厉害,东西南北呢。” 莫凛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上去又摸了一张。 扫了一眼,又打出去。 发财。 莫北又哎了一声,颇为惊讶,然后高高兴兴地把发财拿过去。 “哈,卡罗,我四个发财呢。” 莫北把四张牌放好,下意识指给左侧的卡罗看,卡罗笑了笑,抬手拍拍莫北搭在桌上的手,笑道,“真厉害。” 莫北嘿嘿笑了笑,又打出去一张。 六条。 莫凛没要,自己打自己的,摸完牌又推出去一个。 九饼。 又轮到凌亦风了。 凌亦风瞅着满桌的弃牌,又看看另三个人眼前的牌阵,全都开了门,莫北莫凛两个更是连杠牌都有了,自己倒霉催地到现在连牌都没摸一下。 真是见鬼。 他碎碎念着,耷拉着眼睛要去摸一张。 可手还没抬起来,右手边的卡罗再次笑眯眯地把九饼拿过来,还很有礼节地朝凌亦风点个头,“真是抱歉。” 三个九饼……又是碰牌! 抱歉你个鬼啊!没见过这么阴损的家伙!笑得比谁都无害,出手比谁都稳准狠,凌亦风发誓他讨厌这个腹黑无比的混蛋! 上帝啊,让我摸个牌吧! 可显然上帝不站在他这一边,又这么轮了两圈,凌亦风还是没半点进展,干瞪着眼前一动没动过的十三张牌发愣。 心里委屈得不得了。 自己这是中邪了?怎么走了五圈了,一轮到自己就有别人抢牌啊,我怒! 于是到了第六圈。 轮到莫凛出牌。男人依旧不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眼睛扫了一下已经扔出去的一片弃牌,像是思考了什么,然后从自己牌里的中间抽出一张牌出来,扔出去。 七万。 “啊啊啊啊!!!” 忍不住了,干嚎一声,凌亦风基本跟恶狗见了肉骨头差不多,两手扑上去死死按住那七万,腾地把牌扣在手边,气势汹汹地把眼前的两张牌抽出来推倒。 六七八万。 实在不起眼的破牌,不过好歹开门了。 凌亦风觉得热泪都要涌出来,没看到一旁的卡罗若有所思地瞟了莫凛一眼,然后勾着嘴角笑了笑。 就这么又打了两圈,又轮到莫凛了。 莫凛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一张牌拿出来放到弃牌堆里。 于是,还是七万。 “哎?哥,你刚才不是打过这个嘛。”莫北下意识看了眼凌亦风亮出来的一条龙。 莫凛嗯了一声,平淡地说了句,“新摸的。” “哦,哎,真可惜,刚才没打好了……” “嗯,打错了。”莫凛继续淡淡地说。 “啊啊,怎么这么说,阿凛你要是没打那个,我门都开不了,你救了我一命啊!” 莫凛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叹了一声,低低嘟哝了一句。 “笨蛋。” “啊?” 莫凛懒得说了,指指凌亦风,“该你了。” “哦哦,对。” 说着,笨蛋凌亦风继续揪着眉毛看自己的烂牌。 于是一晚的战绩一点也不意外,莫北赢得最多,然后是卡罗,再然后是莫凛,最后垫底的自然是凌亦风。 见过手气臭的,也没见过臭成这样的,连一贯不多话的莫凛也在结束时奉劝他一句,以后不要再打麻将了。 鼓着钱包来,瘪着回去。还是凌亦风提议玩儿钱的,结果他输得最惨,面上着实悲愤。莫凛穿完外衣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耷拉着眼睛,腮帮子都要鼓起来,整个人五官都朝下,显然极其哀怨自己的衰运连连。莫凛叹了一声,走过去忽然拉住他的手,凌亦风一呆,本能地反握住了,“怎么啦?” “手凉,有点冷。” 凌亦风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全然消失,只剩下紧张了,“怎么手凉啊?身子冷吗?哪里不舒服?” “没事,回家休息就好了。” “好好,回家休息!”凌亦风赶忙把衣服穿上,压根儿忘了刚才的悲催,回头就朝莫北和卡罗匆忙挥手,“小北你们别送了,我们走了哈!” 莫北刚要走近两步,却被一边的卡罗拉住,他知道卡罗是不舍得让他多走路,怕累着腿,便也随了他的意思,朝着自家哥哥和哥……夫挥手道别。 等送走了两人,莫北边收拾着麻将桌边感叹,“风哥手气也太差了,就刚那局,他出手有三次吗?太倒霉了吧……” 卡罗笑了笑,走到莫北边上捡红通通的票子,“今天赢了不少啊。” “呵呵,是啊,风哥输惨了。” 正收拾着麻将桌,莫北忽然一愣,呆住了。 “呃……” 卡罗朝他的视线看过去,长睫毛抖了两抖,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莫北抽了抽嘴角,一副极度无语的样子看着卡罗,“你……你作弊……” 手心里竟然……躺着五个发财,多了一个…… 卡罗挠了挠鼻尖,咳了一声,然后默默打了个响指,就见桌面上好几张牌面的样子蓦地一闪,全变了。 莫北张大嘴,噎了半天,一时哭笑不得,“我就说么,我水平那么差,怎么会赢得最多啊……啊,怪不得风哥运气差成那样,你故意整他……” 卡罗干脆大方承认,扬了扬眉,拿着手里的票子点了点,“我这是赚钱养家啊。” 莫北失笑,走过去捏了捏卡罗的鼻子,嘿嘿笑道,“没看出来,你也会吃醋呢?醋劲儿还不小……” 上午他们四个去泡温泉,莫北和莫凛两个人身形差不多,背影几乎一模一样,凌亦风那个笨蛋一激动从背后跑出来,结果抱错了人,直到差点亲上莫北嘴了才发现人搞错了= = 莫北莫凛两个都当是闹笑话,事情过了也没在意,谁晓得卡罗倒是耿耿于怀,一晚上都用他的小障眼法术刁难那个倒霉催的家伙。 卡罗耸了耸肩,替莫北把剩下的麻将收好,哼笑了一声,“赢他一点钱,算客气了。” 男人还是温文尔雅地笑,语气却是酸溜溜的。莫北忽然觉得这个样子的卡罗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过去搂住男人的脖子,摸摸他的脑袋。 “我都差点忘了,你还比我小呢。” 卡罗倒是挺认真地想了想,“你这身子灵魂出窍好多年了,算是时间停止了,现在该是我大。” “……还可以这么算?” “那当然,”卡罗笑着把怀里的莫北抱起来,上下颠了颠,“来,小北,叫哥哥。” “哈哈,”莫北被颠得有点晕,恍惚又想到自己是死魂的时候,卡罗就喜欢把那个瓶子颠来颠去地逗他,看他晕晕乎乎的样子觉得好笑似的,“好了别颠了,我又要晕了。” 卡罗笑着停了手,手臂搀着他往卧室走,“现在让你晕一下可不容易,太大了。” “……恶趣味。”莫北无奈地叹了一声。 从搬到沿海庄园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了。当初他去救林羽飞的那些天,莫凛得知消息赶来,两兄弟分别了多年终于又见了面,自然是激动又感慨。凌炎干脆替他们建造了这个沿海庄园,就是在曾经他们住过的小木屋边,所以他们现在也能经常去看海晒太阳,生活实在惬意又悠然。 他也终于过上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开个小诊所当个普通大夫,不过……拜卡罗所赐,小诊所不小心开成了医院,自己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信任他医术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真是超出他预期很多的幸福。 所以那些痛苦悲伤的过去,现在想想,都觉得不真实了。 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捡回了这条命,那些记忆现在看来,真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也想过,如果项懿想要找自己,应该也早就找到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出现在自己眼前,或许一切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不过那男人终归是为了自己放过了莫凛和凌亦风,自己曾经遭受的那些痛苦,也就不算是白费了吧…… 莫北恍惚想着,抬头看着月光下抱着自己熟睡的男人。这个家伙,以前觉得他风度翩翩像个贵公子似的,相处久了发现可爱的地方实在太多。虽然对外一致笑眯眯亲切又温和,不过……坏心眼儿着实不少,凌亦风就是个倒霉蛋,卡罗似乎特别喜欢捉弄他。 不过也是,好好一个守护祭司,为了自己屈居在这里,一身本事没处发挥,只能留着变魔术或者逗弄那个看起来相对经得起折腾的家伙…… 莫北暗自为凌亦风垂泪,心里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把头埋在卡罗怀里笑着闭上眼睛。 卡罗的怀抱总是很温暖的,就像他很多年前在玻璃瓶里呆着,只是靠在这个人衣领间,就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了光亮,没什么可怕的了。 记忆里的月光总是冷的,只是现在这样洒在身上,好像,也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温度。 剩下的人生还很漫长,不过莫北知道,那里再不会有悲哀和疼痛,只要身边有了这个人,生命里便只剩下阳光,再无黑暗。 第101章 【外传】深渊(上) “喂,往这儿跑了,快快!!” 金三角贫民窟的街道又脏又臭,垃圾堆了满街,大晚上走着一不小心就得翻跟头。这会儿突然蹿出来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在昏暗发黄的灯光看不清脚下,跑着跑着就跌一跤,一身煞气冲散了七七八八。跌跌撞撞地跑到街道尽头,一群人个个都东倒西歪满身臭味。 “老大,还往里追啊?这太他妈臭了……” 带着个独眼罩的光头大哥摸摸自己的头顶灯泡,瞪着眼睛挣扎半天,膀大腰圆的人看着都有点委屈了,“算了算了,走吧,这真他妈臭小子,尽往这种鬼地方跑!”怒骂两声,光头老大甩了甩手里的大刀啐了一口,“走了走了,臭死人了,这地儿咋住人啊,娘的!” 众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贫民窟难得热闹一会儿,这会儿又变得死寂无声。 其实街道上三三两两还是能看到人的,不过大部分不是趴着就是有气无力地坐着,没几个正常人,都不出声。街道边枯树上的乌鸦嘎嘎叫两声,衬得那背后的暗黄圆月更显得毛骨悚然。 寂静了一会儿,一个垃圾堆终于动了动。 残羹剩饭堆砌起来恶臭熏天的垃圾堆,最上面还躺着几个猫猫狗狗鼠鼠的尸体。就这么个恶心巴拉的东西动了一下,里面小心翼翼地冒出来一个男孩儿的脑袋。 少年穿着的一身衣服勉强能看出来是黑色,非常宽大,明显不合身。少年的脸孔看不清明,满身满脸都是馊饭馊菜的残渣,头顶还挂着几条发黑的方便面,整个人动一下都能熏死一只耗子。 可少年不发一语,只抬起一只手把头上脸上的东西拨掉。借着月光能看到那张脏污的脸上嵌着一双极其漂亮的漆黑眸子,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杂乱神情,带着些清冷的意思,瞳孔黑得极为纯粹。 少年不忙拍掉身上所有的脏污东西,只小心看了看四周,等确定追兵走远了,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拔腿跑出了贫民窟。 “唔、唔……”怀里传来低低的叫声,很小心的声音,有点胆怯。 少年忙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朝一旁的水龙头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把手洗干净,这才把身上的宽大衣服脱下,从怀里抱出一个小娃娃来。小孩子个子非常小,虽然少年全身脏污恶臭,这小孩儿身上的衣服却是干干净净,小脸也白嫩嫩的,大眼睛眨巴着要起来抱那少年的脖子,少年赶忙退后一步,笑得勉强,“乖乖小北,哥哥身上脏,等一会儿洗干净了再抱好不好?” 小孩子很听话地收回手,老老实实站着看自家哥哥。 少年把丢到一边的大衣又穿上,这才起身又要把弟弟抱到衣服里面,小孩子却颤颤悠悠地后退了一步,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北北,走。” 少年抿了下唇,“没事,你刚会走路,会累的。” 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又退后两步,两腿颤悠悠的,“北北,走,哥哥,累。” 少年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对不起,是哥哥没用,又被他们发现了。” 小孩儿摇摇头,摇摇摆摆地过来,伸手轻轻抓住少年的手指头,“哥哥,不难过。” 少年看了他半晌,终于没再多说,抽回自己的手指,干脆把大衣又脱了,走到水龙头前把衣服洗干净。洗完又把身上衣服脱光,站到水池子里把身子洗净了。月光昏暗冰冷,可也渐渐映照出少年的模样来。可能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少年身子偏瘦,可那张脸却极为精致俊俏,年纪虽小,却也逐渐显现出一张俊美的轮廓来。 少年洗完了身体,把那湿漉漉的大衣套上,然后又低身把脱下来的衣服洗干净,忙了半天总算大功告成。把那些湿答答的衣裤搭在胳膊上,少年光裸的身上只套了一件大衣,然后他走到小孩儿面前蹲下身子,把孩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胳膊上。 小孩子小小动了一下,担心地看他,“哥哥……” 少年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把胳膊上的衣服抬了抬,“小北帮哥哥拿衣服。” 小孩儿赶忙矮下身子把一堆湿漉漉的衣服抱在怀里,小手捏得很紧,少年看着他很久,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然后双臂抬了抬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从中国到缅甸,他走了两年。 弟弟从会爬开始就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前几天才刚会走路,结果又遇到那群追杀他们的人,他躲了他们两天,总算躲过一劫。 他打听了两年,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信息。 自己的父亲原来是金三角大毒枭霍骁的左膀右臂,十多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叛逃了组织,从此归隐在中国B市平静地度过了十多年时间。可父亲好赌的毛病又犯了,接连赌了几把欠了一大笔债,谁知那高利贷公司竟也是霍骁暗中兴办的,一家人的行踪终于还是暴露,父亲带着他们一家四口逃亡,最后却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父亲母亲都在逃亡过程中被杀害,重伤的自己带着刚刚断奶的小弟东奔西逃,四处躲避追杀。他四处搜罗仇家信息,终于在几个月前得知幕后真凶就在金三角,他想尽办法受尽委屈终于到了这个地方,目的只有一个,替父母血刃仇人,不惜一切代价。 莫凛抱着小北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弟弟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大眼睛,心里又有些苦涩。他不想牵扯到莫北,他要一面保护好他,一面潜伏在这个地方伺机报仇。 看了看头顶的月光,莫凛抱紧了孩子,四下看了看,然后快速躲进黑夜里去。 ***** 可报仇说来容易,真正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何况他的仇家是霍骁,是这个金三角的黑道大哥,光是保镖就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无数次远远看到仇人,却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眼看莫北都要长到五岁了,个子也慢慢长高,自己还是半点进步也没有,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霍骁看来是快要忘了他们两兄弟了,追杀的人好像少了不少,毕竟过了快五年了,他躲藏得好,那些人也逐渐找不到他的踪迹。他在逃亡的这些年里研究出来一种制作假面具的方法,试过很多次,现在总算成型。现在他怀里至少要带上五六个假面具,不时更换,制造不同身份努力在这个杀机四伏的金三角活下去。 他的脸很久没见光了,这两天就长了好几块皮癣,红通通的,碰一下就挺疼。他想出去找点吃的,可面具还没带牢脸就痛得受不住。抽着气忍着疼,好不容易把最薄的面具戴上,刚要走出去,就感到衣角被人轻轻拉了拉。 “哥哥。”莫凛回头,看到莫北抿着嘴唇担心地看他,“今天别出去了,我不饿,一天不吃东西没什么的……” 莫凛单膝跪地抱了抱他,没说什么,只起身又揉揉他脑袋,丢下一句好好看家就穿上外衣走了。 所谓的家就是个小溶洞,这是他们一年前被人追杀到绝地的时候发现的,冬暖夏凉,还不错。他安慰自己,带着莫北暂时在这儿住下,这地方对面就是山崖,除非有人像他们当时一样走投无路跳下来,否则绝对不会被发现。 他攀着垂落下来的树茎爬上崖顶,跟往常一样在自己开拓出来的小道上潜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大路上。他十多年的生命里,除了黑暗,仇恨,逃亡,就只剩下这些坑蒙拐骗的伎俩。他在集市里转了两圈,顺手偷了些馒头包子,本来以为万无一失的,结果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前几天就顶着这张脸偷了不少东西,今天本来应该换一张脸的,实在是太疼才忍耐着带了这个最薄的,却忘了有人早就盯着他这张脸,实在是粗心大意了。 他抱着怀里的东西东奔西跑,后面追赶的店主显然是伏击他很久了,还带了不少帮手,他腿上又有伤,跑了半天怎么也跑不动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眼看着追赶的人逼近,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算了,大不了被打一顿,只是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小北真要饿着了…… 拳脚落到身上的时候比想象中还要疼,他咳着血抱住头忍耐,却怎么也忍受不住,眼前终于黑了下来。全身火烧一样剧痛,内脏像是被踢坏了,只是他来不及确认就晕死过去。 这样的疼痛从五年前就日夜不断地在他身上停留,可他还是没办法习惯,每次的痛苦都是新的,自己的神经偏偏不会麻木,每次都是钻心地疼。 含着满口血晕过去的时候,他想到溶洞里弟弟的样子,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话,小北晚上听着风声会不会害怕…… 再睁眼的时候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人扔到荒野,他迷茫地在柔软的大床上坐起身,身体痛得他忍不住低吟出声,很快,耳边传来一个人急切的脚步声。 “喂喂,不要动啊,身体刚上好药,来来,躺着躺着。” 旁边走过来一个陌生的男人,满脸的关切焦急,看得他莫名其妙。男人一双黑眸乌黑明亮,笑容也张扬,虽然长相俊朗惹人喜欢,但他的确还是不认识,他看了他一眼,没按他说的躺回去,反倒戒备地瞪着他,“你是谁?” 男人挠挠头,显然对他的敌意感到无措,“那个……我叫项坤,我刚才到街上……” 伤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抱住身体缩成一团,男人话没说完,看到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过来把瘦弱的他抱在怀里安慰,“喂,别怕啦,那些人被我打跑了,你的伤我也请医生看了,没大碍的。” 等着那股剧痛缓下,他睁着虚弱的眼睛模糊地看着头顶的男人,这个叫项坤的男人有着一双星辰一样干净漂亮的眼睛,他看得有些失神。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他看着男人爽朗的笑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被男人抱着的地方很温暖,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呆了一会儿,慢慢又回过神来。 小北。 小北还自己在那个溶洞里…… 他忙要咬牙起身,项坤却吓了一跳,忙抱住他,“喂喂,不要动,你受伤很重……” “放手!”他瞪着他,冷声说。 项坤被他瞪得有点委屈,两手举高,“好好我放手,你别乱动啊,身上伤很重的……” 莫凛挣扎着起床,脚步不利索,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项坤想都不想又要扶他,被莫凛一胳膊撞了回来,“喂……你别这么犟啊……” 莫凛忍着疼站起身,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全身裹着绷带,脸瞬间有点红了,“我衣服呢!” 项坤忙回身翻衣柜,嘴里嘟囔,“你衣服都小了那么多了,而且那么破,啊啊,我没别的意思……”碎碎念着找出一套衣服来,项坤扬起笑脸说道,“你穿我以前的吧,应该稍微大一点点,不过比你原来的合身多了!” 莫凛瞪着那明显质量不错的衣服,抬头又瞪项坤,项坤被瞪得郁闷,挠挠头,“我没穿过几次的……” 心里有点暖暖的,面上却还是绷着,“把我衣服给我。” 项坤只好又挠头,“你……你衣服太破了,我就给……扔了,啊哈哈哈……” 莫凛心里那点感动烟消云散,心头一下子火起,眼睛都眯起来了。项坤心虚地干笑一会儿,弱弱地递衣服,“哎,就穿这个吧,你那衣服真的实在是……哎呀,你别瞪我了……” 不能裸奔,只能接受。莫凛火大地把男人递过来的衣服穿上,再没一句废话,拉开门转身就走。项坤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顿了下脚步,冷下声音,“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身上有伤,要去哪儿?” “跟你无关!”要推门离开前,莫凛抬头看了眼镜子,忽然就愣住了。 身后的男人慢慢走过来,笑呵呵的表情不见了,有些打量似的目光,眼神也锐利了一些,“你是有什么委屈么?为什么带着面具过日子?而且你的脸……”项坤上下看着莫凛脸上的癣,“戴了很久了吧?” 莫凛心头一紧,咬住牙捏紧拳头,心脏砰砰直跳。 他很久没真面目示人了,这会儿竟有些害怕地发抖。 项坤看了心里有些心疼,过去小心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没人知道。” “……面具还我。” “不行,”这回轮到项坤瞪着他,“你那脸再戴那些东西会毁了的。” “你管不着,快点还我!” 项坤有点生气,这小孩子怎么这么不可爱,不谢谢他就算了还这么凶巴巴的。 这到底是哪来的孩子,怎么看着……这么没安全感似的…… 项坤皱眉想着,心里忽然一转,从旁边的柜子里把面具拿出来递给他,“算了,给你。” 莫凛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赶忙戴上了。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戴上这东西心里觉得有点安心了,他暗自呼了口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项坤,对方也正笑呵呵看他,他脸上一红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匆匆走了。 这孩子真是…… 项坤叹了一声。 就你那身子骨,根本坚持不了几步远,哼哼,我就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项坤想着,穿了鞋子悄悄跟在莫凛身后,跟踪这活儿是他专长,真心不想被人发现,他可以做到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果然,那孩子根本没发现自己,也是,小孩子一个,又受了重伤,灵敏程度自然下降很多。 不过…… 项坤皱皱眉。 这孩子看起来很着急,又匆忙,那么重的伤也不顾着一些自己,跌跌撞撞不要命地往前跑,而且……越跑越偏僻。 项坤忍了又忍,直到看到莫凛跑到悬崖边时终于忍无可忍地要跳出来。 搞半天这小屁孩儿要闹自杀! 刚要冲过去阻止他,项坤却看到莫凛蹲下身抓住垂在地上的藤蔓,然后像是深吸了口气,身体趴在上面慢慢往下滑。 项坤有点明白了,心里的疑惑更大。这是要干嘛? 他小心凑过去趴到悬崖边,正巧看到莫凛颤抖的身体挂在藤蔓上像是要支撑不住似的摇晃。他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手抓住一旁的藤蔓迅速滑下去。身下的莫凛像是感觉到震动,惊诧地抬头看过来,看到他时立刻惊慌起来。 项坤恍惚间像是看到少年从怀里艰难地拿出一把刀来,刀尖直直对着自己,他也来不及多想,眼睛只看到莫凛摇摇欲坠的身体,满脑子只剩下不能让他掉下去的念头。 滑到莫凛身边一把抱住他的一瞬间,刀尖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痛得一抖,险些手掌就要松开。怀里的人颤抖着瞪大眼睛看他,全身淌着冷汗,满身的血迹,估计伤口早都裂开了。项坤咬住牙抱着他,不顾那插在胸膛上的刀把,咬牙切齿地哼笑,“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狼崽子。” 莫凛手上一抖,呆愣愣看他,项坤笑得勉强,攀住藤蔓往上用力爬,“先别乱动,否则咱俩一起死。” 男人明明胸口痛得抽搐,手臂却紧紧搂着自己,咬着牙一点都没有放松。 莫凛被项坤带着重新回到崖顶时,整个人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项坤额上淌着冷汗,喘着粗气瞪他,“刚才很危险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搞不明白吗?我晚一点你就掉下去了!” 莫凛抖着手,手上是项坤胸腔里流出的血,男人紧皱着眉,脸色渐渐苍白,“你这个小狼崽子……嘶,真疼……” 莫凛终于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低喊,“你跟着我干什么!” 项坤咬牙忍着疼,犹豫着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担心你呗,还能因为什么,”他也不废话了,一手扣住刀柄闭紧眼睛,“还好没插在要害上,否则真被你害死了。” “你要干什么!”莫凛赶忙扑过来。 “拔刀啊,嘶……”项坤磨了磨牙,“我衣服兜里有止血的药,你一会儿帮我把衣服撕了,绑伤口……” 莫凛忙摇头,“不行,插太深了,不能这么拔,你……” “哈哈,”项坤笑着朝他眨眼睛,抬手脱了衣服,“放心,我项坤从小福大命大,这点儿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那一瞬间,男人眼里张狂的笑意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生生刺进他心脏。他呆呆看着男人咬牙握住刀柄,然后一闭眼用力拔出刀来。喷洒的血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想那一刻男人眼里黑亮的眸光或许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很多很多年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人展现过那样干净剔透的眼神。 项坤拔了刀,深吸了口气,还不忘白着脸逗弄呆掉的莫凛,“我说少年,没空儿发呆了,你再呆下去我可就翘了。” 莫凛慌忙回过神,急急把项坤脱掉的衣服撕成布条,在男人身上撒好药后用力把伤口裹住。从头到尾他的手都在微微地抖,抖得项坤嘴角的笑都保持不住了,只得温言温语地安慰他自己没事。 就这么忙活了大半天,天都要亮了。借着晨曦的光,项坤上下打量着莫凛,忽然笑道,“小子,你长得真像个女孩子。” 莫凛手上一滞,狠狠瞪他一眼,可眼里有点湿润,一点没有威慑力。项坤哈哈一笑,抬手揉了揉莫凛的头发,笑道,“我是夸你好看呢,真的,除了我家黎黎,就数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黎黎? 莫凛不懂,只是被项坤说得略微有些脸红。项坤嘿嘿笑着,看着少年发红的皮癣下似乎脸皮也变红了,心里觉得好笑,便勾起他的下巴逗他,“脸皮这么薄,怪不得要戴面具。” 莫凛心里一颤,赶忙拍开他的手,项坤嘶嘶叫痛,叫得莫凛心里又是一阵莫名地发抖。 项坤忍着疼,抬手抹掉头上的虚汗,扬着下巴笑道,“喂,我都为你洒了这么多热血了,告诉我名字不过分吧?” 莫凛咬了咬唇,垂下眼睛。 “死小孩,要不是你刚才凶巴巴的,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项坤笑着,撑着身子费力地往前靠过去一些,扬扬眉毛,“小不点大,这么阴沉沉的呢?” “……” “沉默的骚年,你叫啥名字,说不说?不说我哭给你看啊。” 这个人……好冷…… 莫凛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因为他一句冷笑话瞬间平息了,他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泄气地低声快速说道,“莫凛。” “莫凛?呵,好名字啊,”男人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那些皮癣被碰到疼得他皱了下眉,他却没有躲开,只抬眼看向项坤。男人眼里没了那些戏谑,漂亮的黑色瞳孔里竟有些温柔,“莫凛莫凛,就是叫你不要这么冷冰冰的,不是么?” 他一愣,心口砰地跳了一下。 “多笑笑么,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男人说着,反倒自己笑起来,衬着他身后逐渐明亮的太阳,竟显得他周身也泛起一圈灿亮的光来,“哪,阿凛,这么叫你可以吧?” 他呆呆看着这个陌生的家伙自来熟地对自己哈哈笑,竟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很多年后他想,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心动的感觉。那时的他在黑暗里独自前行,不经意间爱上了那个男人眼里的阳光,可当那人身上的光芒渐渐消散,变得比自己还要暗黑污浊的时候,他竟再也没有办法放手,跟着那个人一起,渐渐滑进那道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渊。 第102章 【外传】深渊(中) 项坤这个人真的是典型的自来熟…… 莫名其妙地救自己,莫名其妙被自己捅了一刀,还莫名其妙对自己好得不得了…… 莫凛万分后悔那天自己一个冲动把他带到了溶洞里修养伤势,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凛啊,吃这个吃这个,不许再偷东西了,我买了很多的,足够你们俩吃!” “阿凛啊,这个叫人皮面具,妈妈哎,原料超级贵,不过戴在脸上不疼的,你自己拿着玩儿吧。” “阿凛啊,你看小北瘦得像个豆芽菜,要吃肉的,你们不能总在这种鬼地方呆着啊……” “你才像个豆芽菜,”莫凛皱着眉头瞪他,“小北还小,长大就好了。” 项坤无所谓地耸耸肩,朝着小莫北招招手,“小北小北,过来,来,项大哥给你个好玩儿的。” 莫北小跑着过来,挺高兴地跳到项坤怀里,莫凛眉毛跳了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项坤也没注意,给莫北塞了一个四驱车,捏着莫北的手指把遥控器按来按去,“哎哎你看,这样按一下,再这样一下,哎呀,小北真聪明!” 莫北高兴地抿了抿嘴唇,手指头不大,按着有点费力,但还是把小电动车玩儿得有模有样。莫凛看着弟弟高兴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心疼。自己做哥哥的,竟然什么都给不了他……的确,他是有点儿太瘦了…… 项坤渐渐收了笑,看着莫凛的表情,忽然放开怀里的莫北,走过去一下子把莫凛抱起来。莫凛虽然年纪不小,十三四岁了,但比项坤还是小了好几个头,被男人抱到半空转了三圈,他吓了一跳,赶忙推他,“你干嘛!” “呵,”项坤抱着莫凛的腰,胳膊一用力也垫住他屁股,让他坐在自己胳膊上,莫凛再次被惊吓到,一时慌张地动也不敢动。项坤看他那反应,哈哈笑道,“怎么了,没被人这么抱过么?” 莫凛怎么说也不小了,坐在男人胳膊上心脏砰砰直跳,生怕把那只手臂坐坏了,不安地动了一下,“你放开我……” “哈哈,”项坤抬手摸摸莫凛的脑袋,笑道,“阿凛,跟我去我家吧,别在这鬼地方呆着了。” 莫凛忽然不动了,垂眼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项大哥。” “啊?” “你干嘛对我们兄弟这么好?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少年很严肃很认真地问,只是项坤看着这样的莫凛,只觉得有些心疼。他把他放下来,弯着腰,平视他,“想知道?” “嗯……” “你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带着这么小的弟弟住在这种地方,那么努力地要活下去,我看着实在心疼啊,”项坤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神色忽然有些黯然,“我以为我活得够憋屈了,看到你这样,忽然觉得……怎么说呢,呵呵,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吧。” 憋屈?他可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有什么憋屈的。 明明整天嘻嘻哈哈的…… 项坤像是看出了他想什么,详装生气似的掐腰,“男人心中雄伟的痛苦你不懂的!” 莫凛嘴角一抽,又被冷到了= = “哎,你就听我的,别在这破地方住了,我来看你们还要爬来爬去的,万一哪天那藤蔓不小心断了,我还得蹦极过来……” “我又没要你过来……” “哼哼,”项坤勾住他下巴晃一下,“跟我走吧,小帅哥~” “……” 于是被软磨硬泡很多天,莫凛终于耐不住项坤无敌大墨迹的攻势,投降了。 项坤住在一个小公寓里,房间不大,但很干净。莫凛看着项坤给自己收拾出来的房间,心里又开始觉得酸酸涩涩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总觉得让他心跳加快。 项坤边端吃的出来边说道,“先随便住着,我过个一两年也就回去了,这房子就给你们住啦,别太感谢我啊。” 莫凛摘人皮面具的手一顿,愣愣看他,“回去?” “哦哦,对,没跟你说呢,”项坤把小北抱过来,喂他吃橘子,“我到金三角来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等差不多完成了我就要回中国去了,哦对了,我是警察,帅气有型的中国警察哦。” 莫凛头一次没鄙视他的臭屁,只愣愣看着男人的笑脸,一时语塞,“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不一定啊,等那老狐狸露出尾巴再说,唉,我就说我不适合干这种工作嘛,还不如让我真刀真枪地去跟歹徒干架……呀呀,小北,吃这么快?你喜欢橘子啊?” 莫凛忽然觉得心里莫名涌出来一股难过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走过去扒橘子吃,却怎么也吃不出什么味道,项坤还在他耳边兀自叨叨,“我是警察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哎,反正你肯定也不会说出去啦,我看人很准的。” 莫凛咬着唇沉默一会儿,喃喃道,“……你是中国派来的卧底吗?” 项坤一口橘子差点喷在小北的脸上,咳了半天,“卧底?哎呦,你可别给我戴高帽,那东西太高级我更做不来了。” “……那你来金三角干嘛?” “嗯……”莫北还挺乖的,自己动手扒了个橘子喂项坤一个,项坤高高兴兴地吃了一口,边嚼边说,“我就是来搜集一些情报的,啊,类似于市场调查员之类的那种……我跟你说啊,我在这儿呆着快一年了,屁都没搜出来,现在这么回去吧太丢脸,我得再呆段时间,怎么也有点儿成绩才行啊……” “你调查什么?”莫凛扒着橘子,盯着莫北小手上准备再喂给项坤的那瓣橘子,自己的手指头不自觉动了一下。 项坤又咬过来,一声长叹,“霍骁啊,这儿的大毒枭,你知道吧?” 莫凛猛地一颤,愣愣看他,半晌才找到声音,“你……调查他什么?” “也不算调查,我就看看他们那些毒品到底是不是真的往中国运,要真的是,我们队长就得想办法把那些接货的人卡擦掉啊,那就不关我事儿了,我就是来确定个消息,小角色啦。” 莫凛感到握着橘子的手指发僵,指尖冰冷了,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镇定,慌忙垂下眼睛来。项坤说话声音一顿,看了他一眼,皱皱眉刚要问他怎么了,电话忽然响起来,他忙放开小莫北,爬起来接电话。 “喂?程队?”项坤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是救过那么一个女孩子……啊?不会吧?”项坤猛皱眉头,“那那那怎么办?我马上撤?”话音一顿,男人像是呆住了,“……什么?真、真的假的啊……” 莫凛慢慢回过神来,抬头看到项坤眉头皱成了疙瘩,长吁短叹了半天才收了电话。 项坤坐回原位,莫凛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项坤显然很郁闷,耷拉着眼睛,没神采了,“让你说中了啊……” “嗯?” “我要卧底了……” “什么?”莫凛心里一惊。 “哎你说我是不是手贱啊!”项坤抱住脑袋直摇,“那天市中心有个什么格斗比赛,我闲得无聊了啊我就参加一下,然后不小心冠军了啊,然后突然冒出来个女的要跟我打,你说我能跟女的来真的么,然后我就放水了啊……” 莫凛听得一头雾水。 “……结果你猜怎么的?金三角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来了一伙拿枪的朝那女的射击,他娘的,我就本能反应过去替她挡了一下,顺便把那个……啊?应该叫杀手吧,哎呦喂,我竟然真遇到什么杀手……哦,说到哪儿了?啊对,我就去挡了一下,顺便把那个偷袭的家伙拧掉了一只胳膊,然后我中枪的后背挺疼的,料理完他就跑去医院包扎了……” “……有什么问题么?”见义勇为?的确像是这家伙能做的事…… “结果……结果……”项坤像是哭笑不得,“刚程队跟我说,那女的是……我擦,是霍骁的女儿哎呦喂……” “什么!” 项坤挠头无语,“那娘们儿凶巴巴的,跟你差不多,啧,黑道老大的闺女啊,怪不得……” 莫凛忍着没把手里的橘子朝他丢过去,“那跟你卧底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那丫头到底发什么疯啊,程队说她现在到处找我,让我去应付她看看。还什么让我去标志性建筑那里晃悠,等她出现,我擦!” 莫凛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担心,“她知道你身份怎么办?会不会……” “身份?啊,这个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资料档案就全换了,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混混,我为了完美演绎这个角色,经常去打架的,从没输过啊,哦哈哈哈哈!” 莫凛心里忽然一颤,眨着眼睛复杂地看他,“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啊?” “你是警察的事情,为什么告诉我?” 项坤看着他,忽然收起嚣张的笑,眼睛微微眯着,笑得有些可爱,理所当然似的,“咱俩一块儿住着,你早晚都要知道的嘛,而且我相信你啊。” “……” 心脏又跳得失常了,莫凛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下意识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那过分明亮的笑容。 他这边乱七八糟,项坤更是抓耳挠腮的。 “啊啊啊,为什么要我去应付那个凶婆娘啊,啊啊啊,我不干啊!” 项坤说着,一低头把莫凛手里刚扒好的橘子咬过来,舌头在他指尖卷了一下,然后边吃边一顿悲鸣,“啊啊啊,我不干啊!” 他这边捶胸顿足的,没看到一旁的莫凛瞬间石化,脸都红透了。 于是项坤几千几万分的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服从上级的命令,磨磨蹭蹭地出门了。 莫凛等了他一天,总算在深夜等到他回来,男人果然义愤填膺,回来就跺脚,“啊啊,臭丫头!怎么那么凶啊,她是女人嘛她?啊?还掏枪,掏枪老子怕你啊!” 莫凛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回衣柜里,疑惑地走过去,“她干嘛掏枪?” 项坤显然很愤怒这件事情,“我让她找我了吗?她自己找的吧!找不到还怪我很久不出现,看到我又要毙了我,我怎么了她啊要毙了我,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项坤碎碎念个不停,莫凛大致得到了一组讯息。那个女人真的是霍骁的女儿,名叫霍岚,从小是被霍骁宠到手心里的,明显是大小姐脾气,性格颇为泼辣,听起来身手也不错,没什么耐性的样子。 莫凛脑子里迅速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来,心里默默记着。 也许项坤的队长和他想的一样,认为接近了霍岚,就离接近霍骁不远了吧。 他们都在等,通过这个男人。 可显然项坤是很不乐意的,嘟囔抱怨了一晚上,一想到还要去硬着头皮见那个野蛮女人,他头都要有三个大。 正心情不爽的时候,电话又响了,项坤整个人一哆嗦,不情不愿地拿起电话,可眼睛一看到屏幕,整个人立刻乌云转晴,而且是瞬间晴空万里。 “黎黎!” 莫凛一愣,恍惚想起来项坤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男人看起来很高兴,眉梢都要飞起来,莫凛觉得心里忽然有点闷得慌,下意识离得近些,想听他们说些什么。 “啊……不是我想去啊,程队要我去嘛……真的真的,我发誓,那女人简直莫名其妙!……真的啦,我完成任务就回去,唔……我也不知道要多久,听组织安排……好了啊,我也想你啊……” 莫凛听着有些明白了,只是越明白,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越强烈。他呆了一会儿,终于听不下去,走回卧室脱了衣服趴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他烦躁地翻了好几下,直到卧室门忽然被人敲了敲,他本能地绷紧了身子。 “阿凛?”门被推开一条缝,“睡了吗?”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坐起来了,话也立刻说出口,“没有,有事吗?” 项坤立马推门进来,坐在他床边,愁眉苦脸的,“我真郁闷。” 哦,是来找自己倒苦水的。 可心里却有些开心,他小心靠得男人近了些,难得声音柔和了许多,“怎么了?” “我不想卧底,我想回去。”项坤眉毛都要拧成了疙瘩,“我性格也不适合卧底啊,会把我憋疯的!骗人感情这种事怎么做嘛,头疼……” “那个霍岚……是喜欢你么?” 项坤一听,像是猫竖起了全身的毛儿似的,眼睛瞪老大,语气绝望,“估计是……” “……那还拿枪要毙了你?” 项坤长叹三声,“啊,这就是扭曲的爱啊……” 莫凛觉得又有点冷了。 项坤不开玩笑了,叹气道,“我都答应黎黎明年结婚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我想回家啊。” 莫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呆呆看他,“结婚?” “哦对,没跟你说过你嫂子吧,哈哈,黎黎,大美女,我女朋友,未婚妻,准媳妇儿~”带了一大堆称谓,项坤说到这个黎黎就眉飞色舞,“我本来去年就要结婚的,可组织里突然派我来,然后好不容易有点苗头了吧,又给我这么个折腾人的差事,唉……我的婚礼怎么办,我还着急娶她呢……” 莫凛觉得心口痛了好一会儿,耳边男人说什么都有点模糊了。 从那天开始,他就总是忍不住去听那两个人每晚的电话。项坤出去应付霍岚时精神萎靡,回家接到黎黎的电话就原地满状态复活了。他越来越在意那个叫黎黎的女人,脑子里构想了无数回那个人的模样。让项坤爱得这么深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他没见到黎黎,倒是终于见到了那个叫霍岚的女人。 老被项坤抱怨说凶巴巴的,莫凛一直以为那是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可亲眼见到的时候却是被惊艳了一下。 那个女人美得极艳,那种张扬的艳丽透着一股高贵傲慢的气质,又搭配了一个魔鬼身材,回头率简直能破百。 也只有项坤避如蛇蝎。 那天莫凛刚要出门,忽然就从窗口见到项坤和一伙人朝自己家的方向走过来,领头的女人拉着项坤有说有笑的,莫凛心里一惊,立刻顺着窗户要爬出去,他不确定霍骁的人能不能认出自己,他必须藏起来。刚把半个身子探出去要回头抱莫北,房门已经被人打开,门外的客厅里陆续走进来人,他身子一震,犹豫着要咬牙抱起莫北,莫北却忽然把他推开,小声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哥哥,你走,他们认不出我。” 逃亡的时候莫北还是个婴孩儿,现在这么大了,当然认不出,可是…… 来不及犹豫了,这个房间的门锁咔哒一响,他本能反应地跳出窗口,整个人挂在外面的墙上。 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他用力屏住呼吸。 可里面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惊呼声,“呀?怎么有个孩子?” 接着就是莫北笑呵呵的奶气声音,“姐姐好。” 女人很高兴似的,像是凑近了莫北,语调里都是笑意,“好漂亮的小孩子,你是项坤的弟弟吗?” 莫北乖乖地摇头嗯~一声表示否定,“我是项大哥捡来的孩子,我是孤儿。” “哎呀,谁家这么没良心,把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丢掉呀?”女人像是把莫北抱起来了,“项坤还这么有爱心呢,还抚养孤儿哪。” 莫北笑眯眯的,“项大哥人可好了,我很喜欢他的。” “哦,是嘛,那喜不喜欢姐姐呀?” 莫北还是微微笑着点头,“也喜欢。” “哈哈,这小孩子真会说话,哪,姐姐给你当嫂子好不好啊?” 莫北无辜地眨眼睛,看着项坤,“项大哥,什么是嫂子?” 项坤显然忍不了了,拉着霍岚哼道,“别教坏小孩子。” “怎么教坏了?”霍岚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凑过去扬起眼角,勾住项坤的下巴,“你早晚是我男人,这是事实啊。” 项坤皱了皱眉,撇开头避开她的手,啧了一声,“小北,阿凛呢?” 莫北像是朝项坤身后的霍岚保镖们看了一眼,笑意没变地歪歪头,“不知道啊,好多天没来了。” 项坤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也没注意,只盯着霍岚圈着自己胳膊的手猛皱眉头。 “好啦好啦,我参观够了,你这个小房子真小,怎么住啊,”霍岚瞥了一眼小公寓,颇为不满似的,“还带个孩子,两个人住这么点儿地方伸得开手脚么。” “不劳大小姐费心了,”项坤冷哼一声,“看够了?看够了走吧,一大群子人,别吓着小孩子。” “切,”霍岚白他一眼,走之前弯腰对着莫北摇摇手,“小弟弟,以后见哦。” 莫北乖乖点头,笑容甜甜的,“恩呢,姐姐再见。” 莫凛在墙外挂着半天,直到窗户忽然被人悄悄打开,莫北细软的声音传出来,“哥哥,好了进来吧,他们走了。” 莫凛跳进屋子,抱住莫北上下仔细打量了半晌,确定小孩子没事才长吁了口气。 等心里平静下来了,他就有些恍惚了。 项坤那么相信自己,什么都告诉自己,还养着他们兄弟两个人,而自己却这样遮遮掩掩地藏着,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要不要告诉他? 反正,他们的目标都是霍骁…… 要不要告诉他…… 就这么思索了一晚上,项坤终于回来了。本来鼓足勇气要告诉男人,却在见到他时呆愣了半晌,赶忙过去,“项大哥,你怎么了?” 项坤紧锁着眉,全身都是烟味儿,气色也不好,平日那些笑哈哈的样子消了个七七八八。其实也不是第一天就这样,项坤自从那天接下卧底这个任务后,笑容就渐渐少了很多,也只有面对自己和接到黎黎的电话时能又回到以前那熟悉的模样来。 这会儿男人就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有些烦躁。 “她疯了,她真想嫁给我,”项坤咬了咬牙,“我跟程队说了,他还让我看情况继续看看,看个屁啊看,再看我就得娶她了!” 莫凛听着项坤焦躁的声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支撑着他颓然靠过来的身子,无声地安慰他。 当天晚上接到黎黎的电话,项坤声音里少了些兴奋,多了些勉强,他听得出他很矛盾,很慌张,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项坤失眠,烟抽了一盒又一盒,眼睛都红了。 第103章 【外传】深渊(下) 时间过得很快,从莫家兄弟俩住进项坤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项坤和霍岚也交往了将近一年,不过项坤是越加烦躁,反倒霍岚却是越来越爱他,甚至带他去见了一次自己的父亲,霍骁。那次见面算是这个卧底任务的一大突破,项坤虽然心里极其不愿意但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现在的关系。 项坤原来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半年前便已确定霍骁的确是在做毒品贸易,而且一大半的货都是运往中国。他在确定这个消息的当天极为高兴,莫凛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笑得那么开怀了,虽然心里十分不舍项坤就这么离开,但眼看着男人日渐寥落,他心里更是心疼。 本来都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等着项坤回来最后相聚一天的,可出乎意料,项坤回来后连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倒床睡觉,饭都没吃。莫凛心里隐隐觉得不对,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项坤房间的门。 入眼的景象让他愣住。男人躺在床上,一只胳膊压着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隐约地,他像是看到项坤眼角有一行泪渍,他心里一疼,忙走过去。 “项大哥?” 项坤身子一抖,胳膊没拿开,只是沉默。 莫凛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垂眼看到男人握得发白的拳头,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握过去。果然,项坤手掌冰冷,用了全力,都发僵了。莫凛心疼地小心掰他的手指头,又用力握了握,“项大哥……你怎么了?” 项坤像是磨了磨牙,还是不说话,只是莫凛看到男人那层泪渍上明显又滑下来一行泪来,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擦掉那滴泪,可身子刚往前倾,项坤紧握的拳头忽然一松,伸手把他用力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惊诧,他就被项坤牢牢锁在怀里,趴在他身上。 身体腾地就热起来,他愣愣看着紧拥着他一语不发的男人,心脏砰砰直跳,只慌忙要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别动,”项坤总算出了声,只是声音沙哑带着些哽咽,“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紧张的情绪在听到项坤的嗓音后一下子消散,他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甚至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也小心抱住男人的肩膀。 “刚才……我给局里报告了那个消息,霍骁真的运毒的消息,也告诉他们,我又见到了霍骁一次。” 莫凛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霍岚让我年底娶她,我跟程队说了,我说完成任务了,我要回去,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黎黎还在等我……” 莫凛下意识颤了一下,然后默默又收了收手臂,“……然后呢?” “……”项坤忽然死死用力抱着他,像是咬紧了牙,手臂有些颤抖,“他们让我继续……必要的时候,让我为大局考虑……哈,大局,对……和我的事情比,的确是大局……” 莫凛被抱得有些痛,可隐约感到脖子上流下项坤的眼泪,他只觉得心尖都微微发颤了。耳边的男人哽咽了好一会儿,又喃喃道,“年底……到年底抓不到霍骁的把柄,我就要娶那个霍岚吗?阿凛,我要娶她吗……” 莫凛不知该说什么,可项坤看来更像是自言自语,只用力搂紧了他,手臂却还是止不住颤抖。莫凛紧紧抱着他,一遍遍拍着他的脊背。他忽然很怀念一年前的项坤,那个大大咧咧的,什么烦恼事情也没有的爽朗男人,只是他忽然觉得,那个记忆里的影像要消散了似的,越来越模糊,都不真实起来了。 ***** 项坤越来越沉默,笑容也越来越少,阿凛发现就连他和黎黎通话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他不确定那天是不是他听岔了,他头一次听到项坤对着电话吵了起来,那是他认识项坤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他对黎黎说狠话,而那次通话时间也极短,吵了没几分钟,那边忽然挂了电话,留下项坤一个人对着电话发呆。 莫凛忍了很久才终于忍住了上去想抱抱男人的念头,可项坤沉默的冷寂的背影,他躲在角落里一直默默看着,跟着他一起,失眠了一晚,发了一晚上的呆。 从那以后,那个已经熟悉了的专用电话铃声,再也没响过。 项坤日渐消沉,出了门又要强颜欢笑,莫凛天天看着项坤这个模样,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项坤脾气变得不太好了,有时候也会因为压抑太久对他发火儿,他默默忍着,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可事与愿违,很快,年底就要到了。 那天项坤回来得很晚,莫凛坐在床上睡不着,呆呆地想着这一年来项坤的变化,最后停留在脑子里的还是最初见到时那个人张扬明亮的笑容,那样子的项坤,真的是,太久没见到了。正恍恍惚惚地想着,门忽然被人用力砸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咣咣直响。 莫凛吓了一跳,赶忙起床戒备地过去,可从猫眼望过去却是一怔,赶忙开了门。 门刚打开,便是冲鼻的酒气,男人倚在门上的身子直接滑下来倒在他身上,莫凛慌忙接住,着急地拍拍他的脸,“项大哥,你……你怎么喝这么多?” 用力抗住项坤的胳膊,莫凛小心把他带到床上去,男人嘴里一直喃喃叫着黎黎,他越听越觉得胸口发紧,像是抽着疼,他觉得心慌。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床上,莫凛要给他脱衣服,项坤偏偏不配合,身体缩成了一团不停说胡话。莫凛费了半天力气好不容易把他上衣扒掉,等要脱裤子的时候,身上的人忽然震了一下,嘟哝声音也停了,一下子安静下来。莫凛也没在意,手指搭在男人拉链上,刚要拉下来,身下的人忽然一动,用力扯过他的胳膊,一翻身压到了他身上。 莫凛半天没回过神,愣了半晌才看清男人发热的脸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项、项大……哥?”心脏砰砰直跳,莫凛忽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项坤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然后像是忽然眯了一下,一低头咬住了他的脖子。莫凛一惊,下意识要推开他,可不知为什么,手上却忽然顿了一下。只这一会儿工夫,项坤忽然扯开他的衬衫,牙印从脖子迅速蔓延到胸口。与其说这是吻,不如说更像发泄的噬咬,力道毫不留情。乳尖被啃咬的一瞬间,莫凛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手脚立刻挣扎起来。 “项大哥,我是阿凛,”他急急说着,用力想要挣脱,“我是阿凛啊,别……项大哥,别这样……痛……” 项坤血红的眼睛里像是染着一层煞气,不管不顾的,几乎扯光了莫凛身上的衣服。莫凛惊恐地感受着项坤的手揉捏着他的肌肤,从手臂到胸膛再到腰腹,最后停留在大腿内侧反复捏揉。项坤手上的力气极大,吻也像是带着火烫的温度。莫凛全身剧烈地抖着,心跳像是要从呻吟的口中蹦出来。 项坤一句话也没有,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异常血腥,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认错了人,可莫凛的直觉告诉他,他没有,他清楚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是自己,不是别人。 身上被捏搓得发疼,莫凛颤着身子挣扎却抵不过项坤的蛮力,他头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可怕,这种不管不顾的表情,带着一种陌生的狠戾和残暴,竟让他觉得恐惧。 “项大……哥,”他努力抓紧了项坤的手臂,眼睛有些湿润了,“我是阿凛,项大哥,别……这样,放、放开我……” 可双腿还是被抬起来,架到了男人肩膀上,项坤的身体压下来,他感到有什么炙热坚硬的东西抵在他身下。心脏蓦地停滞了一下,呼吸都要停止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顺着眼角不停滑下,莫凛颤着声音,挣扎得没了力气,音调都嘶哑了,“项大哥……” 眼泪涌出来的瞬间,他感到那个抵在他腿侧要往前的东西忽然停住了,他颤着声抓紧项坤握着他腰身的手臂,不停抽泣着叫项大哥,眼睛盯着头顶的男人,却被泪水浸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终于要绝望的时候,桎梏着他的手忽然松开,身上的男人慢慢起了身,放开他的双腿,莫凛慌忙缩到床脚蜷起身体慌张地看他。项坤沉默着垂头看了他很久,忽然又爬上床跪在他身侧,吓得他惊慌着垂下头。可下一秒,赤裸的身上被裹上一边的毯子,然后身体被男人紧抱在怀里,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扣在了男人胸前。莫凛颤着唇抬起头,看到项坤正低头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把头靠在他颈边,低低说了一句。 “对不起。” 男人声音沙哑,只是异常低沉,他颤抖的身体在项坤怀里慢慢平静下来,心里的惊惧也一点点消失,他沉默着任男人紧紧拥抱着,过了很久很久,天都要发亮的时候,他终于小心把头靠在项坤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睁开眼,抬起头看着项坤沉默的眼睛,终于说出口。 “项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 一年多来整日笑哈哈的男人渐渐消失了,那个他口中念念不忘的黎黎两个字也再也听不见,莫凛在暗处看着项坤渐渐冷漠的脸庞,看到男人眼里逐渐多了暗沉,少了笑意,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冷酷。 他忽然恍惚,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男人,还在么? 心动…… 他惊讶于这个词,等回过神的时候,只感觉心脏细细地疼,就像很久以前每次看到项坤接到那个叫黎黎的人的电话时,整个人眉飞色舞时自己的心情。 项坤渐渐打进了霍骁的组织,可毕竟姜还是老的辣,霍骁对他一直都有怀疑,他在那里过得很不快乐不说,还越来越危险。只是和黎黎分了手,项坤就像变了个人,对霍岚也没以前那么冷淡,就像组织交代的,大局为重,完成他们交给他的所谓的任务。 不过事情后来竟有了转机,霍骁和霍岚因为这个婚事大吵了一架,霍岚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带了批人来,那天夜里便到项坤家里来问他,到底爱不爱自己,愿不愿意跟自己远离这个地方,远走他乡。 莫凛在窗外听着,心里不禁为这个女人感到悲哀。她是真的爱他,可她爱上他时的那些摸样,也被这个爱渐渐销毁了。 屋子里一片沉静,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项坤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愉悦。 “好,我们走。” 霍岚因为项坤愿意为了自己放弃奋斗至今的东西而高兴得尖叫起来,可莫凛知道,项坤只是受够了,他从很早开始,便早已想远离这片土地,回到他阔别已久的故乡。 回到了中国,到了B市那处山谷隐居,警局那边得知这个消息很是愤慨,质问项坤怎么不和他们商量。男人只是冷笑了一声,声音却仍是恭恭敬敬,“这是霍岚和霍骁为了试我而已,过段时间过了考验我自然就回金三角了。” 随便搪塞的话,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成真。 只有莫凛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来,那个男人心里深处住着一个女人,因为职责他放弃了她,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用一生去思念她。一年年过去,莫凛独自在外替项坤传递内部消息,可也越来越抵挡不住心里渐渐滋长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么多有多少是为了报仇,又有多少是为了那个男人而甘愿去冒险。 可他知道,项坤心里根本就不会有自己的位置,那里只住着一个人,一辈子,就只有那个人了。 ***** “那个……打扰一下哈!” 身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来,莫凛带着人皮面具转回身,看清那人时微微愣了一下。女人生得极其漂亮,可不仅仅只是长相,那双眼睛像是两颗琉璃,干净剔透,仿佛都能透出笑声来,见到莫凛转回身,她嘿嘿笑着,两只眼睛成了月牙,分外可爱,“问个路哈!我快走晕了呀,帮帮忙嘛大叔~” 被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叫大叔,莫凛很是无奈,可没办法,自己带着中年男人的面具么,只好郁闷了一下,给她指路,“你要去哪儿?” 女人从包里噼里啪啦搬出一堆东西,翻了半天,总算翻出来一张纸,“这个这个,这个山谷你听说过吗?” 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地图,上面写了几个字,莫凛心里一惊,眯了眯眼睛。 她这是……奔着霍岚他们去的吗? 莫凛心里一转,表面不动声色,“这地方不好走啊,你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去这儿干什么?” 女人眨了眨眼睛,咬了下嘴唇,“反正……反正有事啦,那个大叔,好不好走没关系,反正我一路都觉得不怎么好走= =” 莫凛哦了一声,当先领路,“那你跟我来吧,反正我也没事干,正好顺路。” “哎哎?真的吗,太好啦!谢谢大叔!”女人一下子扑过来在他脸上啵儿了一下,吓得他瞬间僵硬了,好半天才动了动脖子,颤巍巍地往前走。 现在的中国女人,都这么开放了吗…… 心情复杂地把一路哼哈说话的家伙领到地方,然后在山涧前停住脚步,面色为难道,“其实小姑娘,我跟你说啊,这里面只有一家子人住的。” 那女人高兴的表情一滞,然后过了很久嗯了一声。 莫凛看了看她,挠挠头,“那里不欢迎外人啊,你自己小心些吧。” 女人却是微微笑了笑,朝他鞠个躬,“大叔,谢谢您。”说完就深吸了一口气,跑进去了。 莫凛等她走远了才躲进一旁的草丛里,换了张面具,脱了衣服装扮了一下,然后迅速尾随过去。 女人跑得不快,他很快就追上了。从这个人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不是来串门的,带着忐忑和期待的感觉,不知道到底什么来路。不过女人跑到离那别墅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然后四下看了看,找了个棵树靠过去坐在地上发呆。 莫凛隐约觉得奇怪,想了想,也爬上了一边的一棵榕树,躲在树杈枝叶里观察那个发呆的家伙。 总觉得,她刚才欢快的表情消散掉了,看着有些忧郁难过似的。 明显是个等人的姿态。他不知道她在等谁。 天色渐渐暗了,四周也静下来。远远驶过来一辆加长轿车,女人颤了一下,悄悄躲到树干后面,小心向外张望。莫凛也看过去,心里忽然就拧了一下。 那是项坤和霍岚的车。 果然,就见项坤先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打算给霍岚开门。可就在抬手拉门的一瞬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乎皱了下眉头,眼神凌厉地朝一旁扫过去。 莫凛看到那个一直躲在树后的女人忽然一颤,然后突然就转身朝来路跑出去,项坤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惊愣住了,僵了几秒钟后,人像是突然疯了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跟着就冲了出去。 只前后几秒的工夫,莫凛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是谁。能让项坤如此方寸大乱什么都不顾及了的人,只能有一个。 黎黎。他深爱至今的女人。 轿车的门被人砰地踢开,霍岚走下车,眼睛看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漆黑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然后忽然冷笑了一声,抬手向后招了招。 “去,把他俩给我抓回来。” 身后的保镖应了声是,立刻便带人跟着追了出去。莫凛心里放心不下,立刻也尾随过去。 可他和这群保镖一样,找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找到那两个人的行踪。 没办法,回到别墅周围守株待兔,莫凛焦急地等了许久,终于在第五天夜里看到项坤独自一人回到别墅。他隐匿在暗处,竟看到男人眼里晃动着许久不见的纯粹眸光,就连嘴角也抑制不住地扬着,整个人也明亮了似的。 那些天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后来和卧底在别墅里的莫北碰面,弟弟告诉他,项坤和霍岚大吵了一架,甚至都动了手,只是项坤一直都沉默居多,两人冷战了许久,最后还是因为项懿被吓哭了才总算作罢。 但莫北告诉他,霍岚正在暗中寻找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叫他们留意一些。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项坤忽然找到他,告诉他一处地址。 “黎黎不肯走,你帮我先保护她一段时间,霍岚在找她……”项坤看着有点着急地挠挠头,莫凛忽然像是又看到了一年前的那个男人,一打完电话整个人就飞扬起来的那个样子。他默默看着他一会儿,笑了笑,把写着地址的纸条收到怀里。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呵呵,谢谢你阿凛!”项坤高兴地忽然抱紧了莫凛,在他发顶上用力亲了一下,“那我走了,出来久了不行。” 莫凛觉得身子有点僵,就和他早已僵硬了的心脏一样。 “项大哥,”他抬起头,忽然问,“如果任务完成了,我们都抓到了霍骁,你就会回来吧?做一个普通的警察……” 项坤抱着他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了,和你还有小北,还有我家黎黎啊。” 他默默看着他明亮的瞳孔,终于也慢慢扯出一点笑来。 “我等着那天。” 很多年后他想,也许那时候项坤说那句话时,的确是真心的。只是男人设想的那个生活里缺了最重要的那个人,那另两个附属品,也就再没资格享受那种平凡的日子了。   第104章 【外传】深渊(终) 莫凛按照纸条上写的地方找了几天,总算在一个破烂的小区内找到那个叫黎黎的女人。这地方还真是偏远,他按着地图找都找了半天。 踩着吱吱呀呀乱颤的梯子爬上楼,莫凛停在一个生锈铁门前,深吸了口气,敲门。 “您好,请问……有人在么?” 里面有声音动了动,莫凛咽了口唾沫,等了一会儿,感觉里面的人走近了,他又低声说,“我是项大哥派来保护你的。” 门立刻被打开,莫凛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一张笑哈哈的脸,“嘿,你总算来啦,等得我都要暴躁了!” 说着,一把把他拉进屋里。 莫凛一个踉跄,差点跌一跤,这丫头,力气还真不小。 本来以为屋里会和外面看着一样脏乱,可正好相反,房间不大,墙壁斑驳老旧,可屋子里面却异常干净整洁。他呆呆看了一下四周,直到身后的女人敲了一下他后脑勺,他才回过神来。 “呀,你叫阿凛是吧,项坤那小子跟我说过好几次你呢,总算见着了。哟,好帅呀小朋友,比项坤那臭小子还帅~” 莫凛郁闷地挠了挠被敲到的脑袋,咬了咬嘴唇没吱声。 黎黎看着他眨了一下大眼睛,嘿嘿笑道,“果然是个闷骚男,喂,项坤那个话唠是不是可烦人啦?”哈哈笑着,黎黎倒了杯水给他,“喏,赶了一天路吧,这地方不好找……” 黎黎兀自叽里呱啦说话,莫凛一路上复杂的心情瞬间只剩下纠结了。 怪不得俩人这么相爱,臭味相投,一样自来熟性格…… 心里叹了一下,莫凛喝了水把杯子放一边,清了清嗓子想严肃一下,“那个,黎黎姐,你听我说……” “哟,嘴真甜,黎黎姐……哇哇,我喜欢这个称呼~~” “……”莫凛心里有点儿别扭,忍不住又咬了咬嘴唇。 黎黎抬头看了看他,哈哈笑道,“你这性子适合二次元,不适合三次元啊,童鞋,以后小心讨不到老婆哦。” “……”莫凛有点想哭,他hold不住这女人…… “哈哈,不逗你了,”黎黎笑着靠墙坐下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莫凛一愣,低头看到黎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有些黯然地垂下来,嘴角的笑有些苦涩了,“我不该来找他,不该让他身处危险,不该让他担心我,你想说这些,是吧?” “……”莫凛见她这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黎黎看了看他,笑着拍了拍身侧,“过来坐,我仰头看你好累。” 莫凛忙听话地坐过去。黎黎笑道,“还是小孩子么,装那么酷。” “……”莫凛觉得自己得雄起,不能再被这家伙打压了,要说正事,“黎黎姐,不要在这儿躲着了,这里危险,霍岚在找你……” “找我?”黎黎忽然哈地一笑,眼里却冷下来,“她有什么脸找我,哼。” “……反正……你不能在这儿常住,我们得走远点,去南方什么的避避,毕竟霍岚是混黑道的,项大哥不想你有危险。” “……”黎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该来,我忍了很多年,很多年了……”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慢慢垂下头,声音喃喃,“可我还是想见他……” 莫凛心里有些疼,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项大哥跟我说,等他完成了任务,他就回来做普通警察,会……会娶你的,他这些年一直……一直就想娶你回家的。” “呵呵,”黎黎像是想到项坤的模样了,笑得有些开心,“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否则我也不会等他啊,”说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天花板,“你知道吗?我俩那时候都说好过几天就去领证的,他追了我好久啊,我答应嫁给他那天他就跟傻了似的,哈哈……真的,就差那么几天……” 莫凛觉得心脏不舒服,默默按了一下。黎黎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恍惚,“他身边那些都是假的,对吧?他也……没认真,对吧?” 莫凛垂下眼,“嗯……” “呵呵。”黎黎笑了一会儿,终于长舒了口气,“好啦,你也别担心了,我回去就是了。这两天避避风头,我正好找到一个南方的小镇,那里山清水秀呀,特漂亮,你陪我去喽?” “呃?”莫凛愣愣侧头看她。 黎黎笑着捏他脸,“项坤不是让你保护我嘛,那就认命当我的小跟班吧~” “哦……” 黎黎好像觉得他特别好玩儿,他也不知道自己好玩在哪里,只能郁闷地被她调戏,默默地郁闷了一路…… 两个人小心隐藏身份,总算到了那处江南小镇。黎黎来之前就买了房子,这里靠着溪水,气候也非常湿润温和。莫凛渐渐了解了项坤为什么那么爱她,这真的是个好女人,和她在一起,整个人都要飞扬起来,真的是很开心很轻松,连他都觉得,能拥有这样的人过一辈子,真的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所以虽然心里有些难过,他还是真心地尽心尽力保护黎黎的安全。 本来打算等安定一些就要回去的,可就在要离开的前几天,黎黎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吃什么都没食欲,还总是犯困,两个人当时也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黎黎吃着饭忽然觉得反胃跑去吐了,莫凛才终于察觉不对劲。 去医院检查,果然,怀孕了。 黎黎高兴得一路都大声唱着歌回家,莫凛心里更是复杂,却还是在看到黎黎不知轻重地上蹿下跳时慌忙过去拉住她。 就这回家路上黎黎就买了不少小孩子用的东西,肚子都不显,就兴奋成这样…… 莫凛忽然觉得有些黯然,这种高兴自己是体会不了,也永远不可能带给项坤。他忽然就觉得,其实就这么看着这两个人幸福,好像……也挺好的了…… 回了家,黎黎倒腾着手里的东西,边玩儿边自言自语,“小宝贝,妈妈给你买的哦,快点长大哟~~长大了跟你那个笨蛋老爸一起玩儿~” 莫凛呆了一会儿,坐在黎黎旁边,小心着碰了碰那些玩具,心里就觉得有些软软的了,不自觉微微笑了一下,“那……过两天我回去会告诉项大哥的,黎黎姐你自己……” 黎黎玩儿玩具的手一顿,忽然沉默了。 莫凛愣了愣,隐约觉得不对,也停下手。 过了一会儿,黎黎抬头嘿嘿笑道,“哪,阿凛,答应黎黎姐一个事儿。” “什么?” “我怀孕的事情不要告诉你项大哥,他一定会分心的。”黎黎伸着小指头点了点地上的玩具,笑容有点勉强,“我就过去那么几天,他就想尽办法要来看我,要是知道我怀孕了的话……那个笨蛋一定会干傻事,会露馅的。” “……”莫凛觉得心里有点儿疼。 黎黎呆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笑,“哎呀没事儿啦,等他完成了任务给他一个惊喜嘛,哼哼,我现在可不输那个什么臭霍岚了,我也有他的孩子,哇哈哈~~” 心情沉重复杂地离开了小镇,回到B市再见到项坤时,莫凛真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什么也没说,项坤看到他头一件事就是紧张地来确认,“黎黎怎么样?安全了么?” 莫凛暗自吸了口气,终于笑道,“她在江南的一个地方,说是在那里等你,让你一定要小心,完美完成任务去接她。” 项坤嘴角一扬,哈哈笑,“那当然,那是当然!” 莫凛看着项坤傻乎乎的笑脸,头一次感到心脏因为这两个深深相爱的人而痛得痉挛了。 ***** 时间一年年过去,项坤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最后他终于得知了一个硬盘的存在。那个硬盘是记录霍家毒品交易往来的中心数据库,只要拿到了那个,警方就有充足的证据来逮捕霍骁了。 只要拿到那个硬盘。 项坤只要得空就会想办法去见黎黎,第一次去的时候莫凛忐忑了一夜,虽然前一晚就告知了黎黎,不过还是担心项坤会不会突然见到孩子。不过项坤回来后一切如常,他暗想,可能黎黎把小孩儿藏好了吧,他心里舒了口气,又觉得有些难过。 这几年中国黑道上渐渐崛起了一个新的名字,腾凌,是姓凌的三个兄弟近些年组建的,刚开始只是做港口贸易起家,后来渐渐用闲散的资金买断港口的地契,做往来美洲和亚洲的武器走私的生意,如今又开了赌场和地下钱庄,组织越做越大,渐渐有赶超第一黑帮合纵的趋势,不过毕竟是新兴的帮派,和传了五代的黑道世家合纵还是有差距的。 警方一直盯着这个腾凌,可无奈腾凌的带头老大凌亦辰和他的二弟凌亦风两个人太精明,几乎抓不到证据,只能一直暗中观察,拿他们也没办法。 不过巧的是,腾凌的三当家凌亦然因为有一次和霍岚他们做生意,竟然就对这个高傲泼辣的女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也不管人家结没结婚,追求得甚为火热。霍岚烦他烦的不行,见到他就绕道走,心里着实郁闷了很久。 她心里只在乎项坤,这么多年,虽然那男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隔在两人中间,项坤也是时而热情时而冷淡,她一直不明白那个距离是什么,直到那天看到丈夫那么失常,竟然就在她眼皮底下追着一个女人跑了,还失踪了两天两夜,当她是什么! 她发誓要找到那个狐狸精,虽然已经找了好几年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不过她知道项坤肯定还在和那个女人联系,虽然没有抓到什么证据,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项坤自然知道霍岚背后的动作,近几年去见黎黎的次数也不得不减少了,他托莫凛几年来一直照顾黎黎,把这个消息也告诉她,可他忘了黎黎那丫头才不是那种任人揉来揉去的角色,项坤不来,她自己就跑过来住在莫凛住的地方等他。 一来二去,就这么过了四年了。 这天项坤跟往常一样督货回来,匆匆吃了饭就要出门,可刚走到门口,霍岚忽然挡住他的去路,眼里似笑非笑地说道,“去哪儿?” 项坤皱了皱眉,拉开她的手,“出去有事。” “有什么事啊?”霍岚靠在门边,笑容渐渐收了,眼神有些冷厉,“见那个狐狸精去?” 项坤身子一顿,眯了眯眼睛,看向她的眸子变得冷了许多,“整天疑神疑鬼,你累不累?” 霍岚磨了磨牙,冷哼一声,“不是的话,你怕什么?去啊,我不拦你。” 项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一句话也没说。 霍岚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了,才朝后招了招手,唤来保镖,“今晚盯紧他,肯定有事。” “是。”保镖也捏了捏拳头,他们跟踪这个男人失败了很多次了,这次绝对不能再失手了,否则小命不保。 霍岚没再说话,只眯着眼看着项坤上楼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低低冷笑了一声。 ***** “哎?阿凛,你这是看什么书呢?”黎黎支着下巴翻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莫凛走过来坐到一边,哦了一声,“催眠术,我最近在研究,可能以后有用。” “啧啧,你不是戴人皮面具就是研究什么催眠术,衣服也总穿黑的,难怪闷成这样,你能不能阳光点啊小朋友!”她瞪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等项坤完成任务了,我们就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住着,我一定要把你这个鬼性格掰过来!” “哎,是是……”莫凛无奈地回应。 黎黎看了一眼墙上的表,挠挠头,“这么晚了,他不来了吧?” 莫凛点点头,把书收起来,“黎黎姐也是,别常来这儿,很危险的,小黎自己在家也不好……” 黎黎哈哈笑了笑,捏了捏他的鼻子,“我来这儿也不只是为了看他啊,也是看看你和小北嘛,你俩太好玩儿了,尤其是你,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我到底怎么有意思了……莫凛默默无语。 “小黎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乡下找了一对儿夫妻,就当是保姆照顾他,夫妻俩人可好了,也愿意带他,村子里的小朋友跟他玩得也好,他也高兴去。”伸了个懒腰,黎黎干脆躺在地板上哼哼,“不等他了,我要睡觉,明天回去啦。” “哎……你总要上床睡吧……”莫凛无奈,好不容易把她拉起来。 俩人正笑着聊天,忽然门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黎黎一愣,整个人瞬间跳起来。 看吧,还说不是为了见项大哥…… 莫凛无语地看着黎黎一阵旋风似的冲出去一把拉开门,然后整个人就吊在项坤脖子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项坤搂着她恐怕她掉下来,急急走进来把人放沙发上,“偷跑出来的,对不起啊,等久了?” 黎黎嘿嘿笑了一下,吻了吻他的鼻尖,“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俩人旁若无人地亲昵,莫凛咬着唇匆匆离开,心里又升腾那种既酸涩又欣慰的复杂感觉。 独自一人在走廊里站着发呆,莫凛不知道要做什么,又睡不着,他觉得心里很空,又有些疼,这么多年了,每天每天几乎都是这种心情,怎么也没尽头似的。 正有些恍惚时,忽然,他眯了一下眼睛。 窗外的夜色里,几个人影一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金属在月光下的反光。 难道……?! 他赶忙冲进屋子里,“项大哥,外面有人!” 话音才刚刚落,忽然就听刚才站过的窗外咕咚一响,然后便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尖锐的声音。项坤和黎黎从房间里匆匆跑出来,莫凛还没来得及跑到他身边,就听黎黎惊恐地喊了一句,“小心!!” 他立刻朝旁边一滚,可还是迟了,肩头一阵剧痛。来人像是用飞刀,耳边是来回飒飒的风声。挣扎着起身,项坤已拉着黎黎跑到他旁边,一把拉起他直接往门外冲。 可刚要开门,门忽然被人用力踢开,又有两个黑衣蒙面的人迎面就闪进屋里,项坤走在最前面,他们抬起的手枪一顿,指着项坤的方向立时一拐,直直指向黎黎。 只这一个动作,来人是谁派来的,三个人一目了然。 “霍岚要干什么!”项坤沉下声音厉声问。 带头的人声音也森冷,“岚姐要我们带这个女人回去说说话。” 说话?只怕命都要没了。项坤牢牢护住身后的两人,冷笑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么……”四周的五个人围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越走越近,“就不必回去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五把抢对准了他们,再也不顾能不能打到项坤了。电光火石间,尖锐的枪声爆破在空气里,死亡的气息喷涌而出! “啊!!!” 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闪到项坤和莫凛身前,双臂死死抱住他们,背对向五个恐怖的黑洞。前后不过一秒,枪响的瞬间,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欢快声音在耳边痛叫出声。 “黎……”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场景,都是一愣,就在愣神的那一瞬间的空挡,忽然一个黑影一闪,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一具尸体倒地,喉咙上,一颗血淋淋的黑洞! 另四个人回过神来,就见那一直隐匿在暗处看不清模样的少年倏然间欺身向前,手起刀落狠狠捅向另一人的心脏! “砰砰!” 另三人慌忙举枪应对,可少年像是根本看不见,迎着子弹不管不顾地朝他们冲过来,前头的人终于在他尽在眼前时猛地认出他来。 “你、你不是……你不是老爷一直在找的那个莫家大儿子!” 另一边僵硬着一动不动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如同闪电一般闪到他们身后,前后两个人厉鬼一般,像是完全看不见刀枪,不顾刀枪,玩儿命似的朝他们迎面杀过来! 时间像是忽然在空气中凝滞,只剩下血腥味道,从那些皮开肉绽的血口中喷涌。 一地的尸体,死寂的空气。 仓啷一声,两人手中的刀枪跌落在地上,一步一步,踉跄着,跪倒在那个倩影身前。 “……黎……” 都想叫出声,却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项坤身上都是血,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任血流着,伤口裂开,死死抱住了女人软倒的身体。 气若游丝,可她还是在笑,扬着嘴角,眼睛一如既往的灵动明亮。 “项、坤……” 项坤死死抱着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女人漂亮的脸庞上。黎黎颤着手抬起来,轻轻擦他的眼睛,“你个白痴,哭、哭什么哭,大老爷们儿……”她又笑了笑,极力睁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抱着自己的手臂,“别报仇,不要……给我报仇,完成了任……务就、就好好……生活,不要报仇……你们斗、不过……”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声音渐渐虚弱,却仍是那样带着笑似的留恋的语气。 “好好活着,好好活……活下去……” 冷夜寂寂,月光森冷。一片死寂里,只有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道。 良久良久,项坤抱紧了怀里僵硬的人,任那泪水流干,任自己身上的伤口混合着那悲恸的泪交融着流下。 他们挣扎着在一起。 一直渴盼着能永远地,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等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 却只等来了这样的结局。 天边泛起一道晨曦的曙光,他动了动,良久,慢慢抬头。 “阿凛。” 莫凛攥紧的拳头猛地一颤,他慌忙擦了泪,僵硬地抬起头看他。 “这里不能住了。”项坤慢慢起身,抱着黎黎,看着她嘴角滞留的微笑,“今天开始,给你一个任务。” “……是。” “卧底腾凌去,用他们的力量来对付霍家,”项坤一步步走着,声音像是带着冰刀,“去接近那个凌亦风,他喜欢招揽无家可归的人。” “是……”莫凛跟在他身后,声音哽咽,用力把话逼出嘴边,“项大哥,你想……做什么?” 项坤停下步子,忽然抬头看他,那眼里,漆黑如夜的瞳孔夹杂着刀尖一般的血丝,竟散发出一种残暴的冰冷感觉。可男人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字说得缓慢。 “从今天开始,我项坤,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黑暗,我只属于我自己。” 莫凛感到一股冷意从脊髓里蹿出来,那一瞬间他隐隐感觉到,那个记忆里拼命想找回的笑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人脸上。 那个项坤,好像渐渐要消失了。 “黎黎,我会给你报仇的,”男人低下头,双臂抬起来,轻轻吻着那已冰冷发紫的嘴唇,“你要相信我,那一天,很快就会到的。” 项坤的声音和笑容像是一把尖刀不停剖割着他的心脏,那一天男人嗤笑的冷酷的模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每次无法坚持了,痛得战栗了,他都咬着牙忍耐着,努力活下去,活下去,他想活着,看到那个人脸上再度绽放多年前初次见面时明亮温暖的笑颜。 ‘哪,阿凛,这么叫你可以吧?’ 那一天逐渐模糊,他都觉得一切不真实了,他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他只是独自行走在那片深渊里,等待着去救赎那个人日渐沉没的灵魂,或者等着有一天,自己也终被什么人救赎。 等着有一天,拥有那阳光般明亮眼睛的人,能够照亮他心里最深处的黑暗。 ***** “嘿,阿凛,”身后的男人走过来,搂住他,在他发顶亲吻,“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儿吹风?我找你好半天啊,啊,身子好冰,不冷吗?” 莫凛回过神来,在男人怀里沉默了半晌,慢慢抬起头迎上男人的吻。 难得莫凛会这么热情地回应,男人呆愣了半晌,忽然就高兴得手足无措了,抱紧他,嘿嘿嘿傻乐。 “哪,是不是有求于我呀?”他晃他的脑袋。 莫凛笑了笑,身子靠在男人怀里,半晌低低说道,“陪我在这里看日出吧。” “哦?好哇,”男人抱着他坐下来,像是怕他冷了,怀抱更紧了一些,“想看日出早说啊,多穿点衣服出来,你身子不像以前了,要好好注意知道么?” 莫凛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脑袋靠在男人肩膀上,感受着这个人怀抱的温度。 海天一线间,晨曦的光芒渐渐显现,抱着他的手臂忽然一紧,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呀,出来了,你看。” 莫凛直起身来,感到手被人紧紧攥住,像是怕他冷了,两只手都被紧紧包围着。 像是怕他冷了。 眼里是逐渐灿亮的日光,身边是他一直渴求的温度,那栖息在身体里的黑暗和冰冷渐渐远离,那曾经堕落在深渊里的日子仿佛凋落在记忆深处了。 可他还是记得,记得那个消散在记忆里的男人曾经也真心的期盼过,也这样拥着他,在他耳边承诺过未来,承诺过幸福。可毕竟,镜花水月,人去楼空,一切都像一个梦,眨眨眼,什么都消散了。 “风哥。” “啊?” “你为什么,总能这么开心?” 凌亦风呆了一下,低头看着阿凛恍惚的眼神,忽然笑着吻了吻他的眼睛,“当然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啊。” 莫凛看着他墨黑的眸子,看着那里面眼光一样温暖人的笑意,终于也渐渐笑了出来。 “傻瓜……” 他想,也许这就是结局了,黑暗过后,总会有黎明,而他的漫漫长夜终究过去,那道极致黑暗的深渊,终于,也成为了过去,不复存在。 【极道诱惑】系列之〖孤狼〗——《背道而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正式完结~~ 洋洋洒洒五十五万字的文,竟然!!让我写完了,面条泪┭┮?┭┮ 能坚持到现在真的是很心酸的历程啊,七个月,终于完成了一本书,总字数竟然比平生和这支烟加起来还多十万,阿门…… 结局有很大争议,但是我想不管对于莫北还是莫凛,他们最后的选择也只能是这样,背道而驰的结局。那些过往不能说没有意义,毕竟爱过,那些故事存在在他们骨子里,他们灵魂深处都会住着一个人,不会因为结局如何就被刨空的。 这文很虐,大虐,虐了一辈子不够要虐两辈子……我明白大家想让莫北最后和项懿HE的心情,说明大家都是好孩子,从一而终,愿意看到圆满的东西。可对莫北来说,放弃,能让他更幸福,毕竟项懿和他之间,永远都隔着仇恨,四人一桌麻将这种事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在项懿身上,因为不仅与莫北,项懿和莫凛之间隔着项坤的仇,和凌亦风之间隔着凌亦辰的仇。婆媳问题尚能拆散一段婚姻,隔着这么多仇恨在四周,不会幸福的。所以让项懿从此王子公主般幸福快乐地真空地和莫北HE,是不可能的。请原谅我的固执和冷漠,与其为了一个团圆而团圆,不如给他们符合他们各自的幸福,这是我的考虑,希望大家理解。 最后感谢我的读者,更感谢一直买V支持我的朋友,你们给予我的是最温暖实际的支持和信任,因为有你们在,不想让你们失望,我一次次修稿改稿,努力用最好的方式去诠释这个故事,你们是我坚持至今的最大的动力,非常感谢你们对我劳动的尊重,你们的付出让我在写文时带着一定要写好一定不能让你们失望一定要完美地收尾的责任感,是你们让我在这条路上努力地坚持,谢谢你们的鼓励和信任,我爱你们! 最最后,关于新文我想说,因为脑子里有很多故事,暂时还不确定要写哪个,而且因为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二月份这半年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这半年我又要消失了……汗,愧对班子同学那句犀利的“长评”= =,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们,也欢迎大家留评吐槽,各位,半年后见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