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治愈霸道魔头[快穿] 作者:君埋泉下 文案:容完闯进了一个残忍又甜蜜的世界,需要完成和魔头的恋爱游戏。 俊美无敌的大魔头他被人人追杀喊打,背叛,压迫,抛弃,当他对世界彻底失望,彻底黑化打算将所有人变为灰烬的时候. 容完出现了。容完救了魔头。然后变成了唯一的光。 缺他不能,他伤一发动全身, 为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第一个世界的攻:星际实验品毁容小可怜。(已完成) 第二个世界的攻:校园暴娇小穷鬼。(已完成) 第三个世界的攻:豪门腿疾冰山冷少。(已完成) 第四个世界的攻:修仙世界千夫所指被逼堕魔。(进行中) 第五个世界的攻:被大异能者拯救的僵尸。 攻都是一个人,每个世界是他的轮回。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完 ┃ 配角:今昭,原允,沈灵殊,戚碧树,顾奕 ┃ 其它: 作品简评:本文以治愈为主要题材,主角必须通过快穿形式前往一个又一个的穿书世界,将那些因为命运坎坷、遭遇悲惨的攻略对象从岌岌可危的黑化边缘拯救回来。一开始主角容完只将这当做一场游戏,然而后来却真正付出了自己的真心。本文以治愈为主要题材,主角必须通过快穿形式前往一个又一个的穿书世界,将那些因为命运坎坷、遭遇悲惨的攻略对象从岌岌可危的黑化边缘拯救回来。一开始主角容完只将这当做一场游戏,然而后来却真正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第1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星际监狱操场上。 今昭匍匐在地上,挣扎的膝盖混着鲜血被碾进水泥地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痛,剧痛无比,全身骨头像是被碾压拆散后重组了般。 破烂囚服外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青紫血痂痕迹斑驳,丑陋无比,一如他瞎掉的右眼。 他如同岸边垂死挣扎的鱼,睁着空洞的眼,虚空张开枯瘦五指,伸出去。那只手关节处早已破皮,甚至露出里面森森白骨,堪堪抓住一把泥土之后,又被猛地狠狠踩进泥土里——! “还想挣扎?有没有搞错,死病鬼!干脆将你这只眼睛也弄瞎好不好?” 一只手将他身体猛地掀过来,伴随着不怀好意的轻蔑笑声,施暴者的臭脚碾上了他的另一只眼睛。 剧痛从眼眶上传来,今昭蜷缩起腹部,可无论怎样都是垂死挣扎——他的双脚双手都被磁铁锁给困住了,甚至无法捏起拳头。 “算了,不管怎么揍他这怪物都一声不吭,没意思,听说今天有将军要来挑选奴隶,快点散了!” 大块头的施暴者朝他身上吐了口口水,哄笑着四散离开。 血腥的风从监狱上方铁丝网上吹过来,夹杂着令人厌恶的辱骂声。 今昭吐出一口血水来,用勉强能动的那只手抹掉自己嘴角的血,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仿佛真如那些人口中骂的死病鬼。他立在原地很久,漠然地将身上囚服上乱七八糟的鞋印给擦掉。 脚印,一共是十一个。 而被关进这所监狱里以来,反复无常揍他的人,一共是五个。 好恨。 怎么不去死呢。 全都五马分尸才行吧。 如果说真的有救世主,为什么从没出现过,为什么从没有人愿意救他? 他愿意付出一切,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他该将这些人踩在脚下,泡进福尔马林抛尸水里,冷眼看着他们求饶,挣扎,哭泣,绝望,最后变成恶臭的血腥的水,被冲进下水道,和蛆虫为伴。 今昭垂着头,仅剩下的完好的那只眼睛深黑无比,如同深渊不见底,十二年来的绝望和希望,已经被浓郁的疯狂给掩盖。假如他可以逃出去——假如他可以杀掉这个帝国的全部人—— 即便是重新变成战争机器,也无所谓。 *** 好不容易离开片场,出国度个假,容完在泡了个温泉之后,被冬日萧索的冷风一吹,就重感冒了。 容完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去泡那个温泉了。但是他没想到,接下来还有让他更后悔的事情发生了。 在酒店里躺着,嘴里叼着根体温计,哪里都不能去,打开电视里面外国人说英语吵得头疼,容完索性翻出kindle,随意找了本书开始看起来。 却没想到看了几行字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跟上了瘾一样,硬生生熬到了凌晨两点,把这本长达七百多万字的叫《异族》的小说给看完了。 看完后,容完吐了一口血,感觉病得更严重了。 这本小说第一卷 以星际未来为背景,开头的情节很刺激,主角今昭出生的时候,体内居然出现了伴随着能量源的sss级基因——那对于常年战争不断的帝国而言,是相当罕见的资源!于是躲躲藏藏十二年,他的亲生父母不堪这样躲藏的生活,憎恨他是个怪物,并将他卖进了军事监狱。 军事监狱直接将他当成了小白鼠般的研究品,说是研究,其实就是折磨,试图研究出他身上的能量来源,制造出超级战士—— 这个开头一下子吸引了容完的眼球,按照爽文小说套路来讲,主角接下来一定会各种开挂,夺宝、打脸、收小弟收后宫。 接下来的发展要么是主角用十倍百倍的凌辱方式报复那些轻视侮辱过他的人——爽文路线。 要么是他经历虽然凄惨坎坷有自毁倾向,却还努力自救和拯救他人——英雄路线。 可千想万想,根本没想到作者的脑子有洞啊! 预料中的情节全都没看到,接下来反而用了八十多万字描述,今昭是如何从实验室里逃出来,东躲西藏如同乞丐般苟且偷生,好不容易找到昔日好友求助,却又被好友背叛出卖。sss基因因为痛苦快要爆发的时候,又被军事监狱的人捉回去,并将他头摁在冰天雪地里划破脸上的皮肤直到毁容。 这么被折磨两年之后,他被改造成了人体兵器,十五岁的时候被送上了战场。并为了让他成为完全被帝国使用的武器,剥夺了他的记忆。他一度以为,自己一出生下来,便是一杆武器,而非一个人。 二十五岁的时候,帝国那场战争终于胜利,大赦天下,唯独没有大赦他。他拥有的所有记忆中,只有自己在战场上毫无意识杀人的记忆。并因此,被帝国人民进行了审判—— 因为杀了太多人,现在又被当做战争犯,关进了军事监狱,成为做苦工的奴隶。并双手双脚被困,精神力负伤之后,连监狱里几个混混都打不过,被挖去一只眼睛。 然而作为战争犯,这样的肉体惩罚并不足够,法庭向帝国申请,恢复了他的全部记忆—— 他终于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人类,而并非一杆无意识的枪。精神终于彻底崩溃了! 本来容完好不容易压抑着怒火看到这里,以为总该有转折了吧,这他妈都八十多万字了,你第一卷 才九十万字,转折还不出来?什么鬼,是不是写崩了啊! 可是呢,转折?呵呵,不存在的。 毁容了?那就毁容了吧。失明?那就瞎了吧。很快到了今昭假释出狱的日子,又来了个渚靖将军,要从军事监狱里挑选出一批人去做奴隶。这个将军也是个变态,专门爱精神折磨人。于是主角完全是在苟延残喘,被无止境的羞辱伤害中度过这前半生—— 紧接着,故事写到了最后一页,写到他垂死挣扎中被捆上绞刑架,被五马分尸。他精神力忽然爆发,和整片大陆同归于尽。 全文完。 容完:“???” ??????????? 这什么狗玩意儿?完了?烂尾?主角翻身的后续呢,被狗吃了? 容完心中憋了一股气无法疏解,在网上不停找这本小说的后续,但是压根没找到,作者写到这里第一卷 就算完了。到了第二卷,直接开始写主角轮回后的第二世。而不出容完所料,第二世和第一世简直如出一辙,没完没了地虐主,到了末尾来了句,‘主角黑化杀光所有人’,就直接咔嚓完结了。 容完不相信怎么会有人写出这种书来,主角通篇苟延残喘的情节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是个有毅力的人,又飞快地翻完了后面的三卷,也就是主角接下来的转世。 然后,mmp。 “人要懂得及时止损”果然是句至理名言。 容完眼睛都快瞎了,抱着浓浓的憋屈和无处吐槽的闷气,他打开这本书的论坛,一鼓作气发了个帖子:“有没有人告诉我《异族》这书写出来到底干嘛的,到底有什么意思?主角怕不是主角,而是作者的仇人,发泄的对象吧?作者精神确定没毛病吗?” 没想到这本书还挺火。 有人回复他:楼主你自己看不懂其中的精彩还要来我们这里喷脏,既然书名叫《异族》当然是讲主角作为异族,不为天地所容,传奇跌宕的一生啊,要是想看些无脑爽文就快滚滚滚吧你! 又有了一个妹子回复:楼主可能是看不惯虐文吧,大概是耽美小甜饼看多了。 容完:“???” 虐文?你是不是对虐文两个字有什么误解?这已经超出你虐我我虐你的范畴了啊,这纯粹是他和主角单方面被作者和反派虐的报社文啊。 容完看完都快抑郁了,心想,要是他是主角,还不得从书里爬出来掐住作者脖子,活活掐死。最最关键的是,主角连续五世都黑化了,开始屠杀全世界。作者还给了个基础设定,说是作孽五世将无法再投人道,只能转入牲畜道。得,这主角的路怕是彻底被逼死了。 看了一晚上就看了这么一玩意儿,容完怀着郁闷的心情扔了小说。他实在熬得紧了,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头沾上枕头,就无法控制自己般的,陷入了睡眠。 昏昏沉沉之间,他听见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叮,你于二零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凌晨三点三十三分感冒猝死,但由于系统检测到你根正苗红三观正,决定给你一次复活的机会。你需要完成的任务很简单,用‘根正苗红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手段,去修正改变这篇报社文,阻止即将变成魔头或者已经变成魔头的主角屠杀全世界。” 那个声音顿了顿,又说。 “任何一篇文没有爱情,就是最大的报社行为,为了弥补这个报社环节,必须送一位穿越者过去谱写一段——” 是的,没错,爱情。 容完:我敲里吗!我敲里吗吗吗听见了吗?!!! 昏沉之际,容完听见有人在叫:“将军,将军,这一批奴隶可全都是上好的货色,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您只管挑选,待会儿会有人将他们送到您的飞船上。” 犹如穿越隧道时的强烈刺激白光冲进容完的大脑内,他一下子浑身冷汗,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房间里,身边还坐着另外几个佩戴军衔的人,而刚才和他说话的,正是监狱的狱长,正弯着腰,满脸堆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深黑绿色制服一丝不苟,右肩上象征着权威的三条杠,高挺的眉间金丝边眼镜,遮住英俊清秀,却阴郁无比的眉眼—— 这不是那个变态将军渚靖是谁? 狱长又将某个麻布袋子踹了一脚,将那重物恶狠狠踹到渚靖面前,谦卑地笑着说:“还有啊,这个奴隶是早就为您准备好的,他去年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体素质非常强,无论怎么打都打不死,还有战后应激反应,比其他奴隶价值都要高!您看看喜不喜欢?” 第2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冰冷铁铸、充斥着暴力气息的房间里,以渚靖为首,一共坐着五位将军。 而在他们面前,是由狱长带过来的,一共五个硕大的麻布袋子。那些麻布袋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活人——或者说,在这个帝国里,不能称之为人,只是连蝼蚁都不如的奴隶罢了。 帝国的战争结束后,部分上层阶级的人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那是一种疾病。部分将军噩梦、性情大变、情不自禁地想要殴打别人。于是,为了奖励这些为帝国立下勋章的将军们,帝国允许他们挑选自己的奴隶——专门用来折辱、暴打、发泄的奴隶。 正如容完在《异族》第一卷 中读到的,那些麻布袋子里缓缓渗出殷红的血液,形状怪异地在冰冷的地板上蜿蜒。袋子里的东西们全都蜷缩成一团,袋子口全都紧紧扎着,密不透风,这些人完全不在意袋子里的奴隶是否会被闷死—— 奴隶的死活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其中最角落的一个袋子里的瘦弱奴隶哆哆嗦嗦,甚至吓到失禁,屎尿的骚臭味从袋子里散出来,令空气里一瞬间弥漫恶臭的气息。 坐在容完身后的一个军衔稍低的少校厌恶地皱起眉头。 狱长吓了一跳,恶狠狠地朝角落的奴隶看了眼,生怕这个臭奴隶惹来将军们的暴怒,于是赶紧命令下属将它拖下去,重新换了一个新的奴隶过来。 新的奴隶也是被压挤在麻布袋子里的,被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响声。这个奴隶似乎温顺多了,匍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眼前这一幕全都是容完在小说里看过的,可真真切切地用肉眼看见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胃里忽然强烈地翻江倒海,几乎反胃到想要呕吐出来! 原文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在这个世界里就已经是如此剧烈的折磨。他无法想象,主角身上发生的一切苦难,是否还能简单用“苦难”二字来形容。 见渚靖将军面色不虞,一直没开口,狱长忙不迭命令手下将那五个麻布袋子口拉开,跟献宝似的,挨个踹一脚,让袋子里的奴隶发出惨叫声—— 除了渚靖面前的那个。 那个奴隶没有叫。 他身上的枷锁比别的奴隶都要多、都要沉。冰冷的枷锁扼住脖颈,缠绕在手腕和脚踝上,死死扣住的口枷让他连喘息声都无法发出。他一只破损的眼眶空洞洞的露出来,半边露出形状诡异的森骨骷髅。身上好几处是血肉模糊的,粘稠的血液变成了黑色血痂,散发出腐败腥臭的味道。他浑身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唯独睁着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渚靖——以及其他人。 眼神里空无一物,如同没有自我意识的武器,冰冷的,诡异的,畸形的,唯有发自本能的对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仇恨与憎恶。仿佛是深渊一般,纯黑,绝望,全是死气。 在那双眼睛的盯视之下,容完竟然一瞬间,生出了想要逃跑的绝望感。 ——这是主角? 如同被洒上盐的蛞蝓般,歪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被口枷锁扣住嘴,即便痛苦也无法发出嘶鸣的,被当做蝼蚁对待的——这就是活活被折磨了七百万字,经历了五个轮回的主角? 看文的时候,容完便已郁闷不已,但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愤怒,然而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心里却生出了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以及莫名奇妙的心虚感。他不敢去看那只眼睛,只觉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闷热无比,且变态无比,于是扯了扯自己胸襟前的领带。 狱长谄媚的声音打断了他:“怎么样,将军们,这几个是这一批里最好的货色,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容完艰难地移开视线,看了眼其他几个麻布袋子。比起主角,那些袋子里的奴隶身上的伤口要少许多,显得没有那么狼狈,其中两个瑟瑟发抖,一个如同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等待厄运降临,还有一个,居然如同患上斯德哥尔摩般,对容完绽放出讨好的笑容—— 的确,这些奴隶,没有一个比得上主角身上的那种怪物的宿命感。比起他们,主角眼里迸发出的仇恨与死气则更具有畸形的美,让人想要将他继续推进深渊,看他挣扎,看他自毁。 容完发现了这一点,其他少校和将军自然也都发现了这一点。狱长重点介绍的,果真是最好的货色。 于是,容完右边的那位,军衔仅仅比渚靖低了那么一阶的中将,用拇指擦了擦因为兴奋而张开的嘴巴,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主角,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个怪物,要是渚靖上将不喜欢的话,我可就带走了!” 他说完,匆匆走向主角,冷不丁踩上主角垂在地上的手指,狠狠碾压,脸上因为快意而露出爽到的微笑。他用变态的目光欣赏着躺在地上的主角—— 瞧那独眼里迸发出的憎恨到死的眼神,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可就是这样不认输的挣扎,才让人觉得更有意思啊。 要是奴隶只是蠢笨无知,被打被骂却垂着头一言不发,那叫什么奴隶?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奴隶监狱了,前两次都没挑到什么好的奴隶,带回去吊起来打几天就奄奄一息了,还得叫医生去给他们诊治,哦,真是无趣。 而这一次,自己应该是碰到了最最上等的货色了?!听说这人之前还是个战争机器,专门被帝国洗脑之后,拆掉部分身体肢节与器官,用于战场之上的——所以才会这么像是个怪物啊,第一眼就引起了人的兴趣。 乌斯中将激动不已,也不再挑选,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奴隶用车子拖回去。 狱长站在一边,动了动嘴唇,原本编号为1521的奴隶今昭,是他特意为了渚靖将军准备的,毕竟接下来他还有事向渚靖将军相求,但是看起来渚靖将军似乎对这个奴隶并没有兴趣?那要是乌斯将军强行要将这个奴隶带走,他也没有阻拦的那个资格啊! 而今昭躺在地上,手指被碾压着,血珠很快从指缝里渗出来。他低下头,闻到了自己伤口迸裂时流出来的黏糊浓稠的血液。 ——怪物。 他从面前这个令人憎恶的人眼里看到了这两个字。 他知道自己被当做过一杆武器,杀了很多人。所以他的自我意识里,有的时候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无意识的武器。这样的东西,不被称之为怪物,还能被称作什么? ——自己有一把在监狱角落磨了很久才磨出来的尖石,如果此时和他同归于尽,是否值得? 今昭认真地想,他的精神源已经被夺走,失去了全部的精神力,但力气还在。与其被这个变态带回去毒打、折磨,倒不如在这里同归于尽,或许他的力气可以爆发,还能将房间里的其他人统统从这个房间里扔出去,看着他们的脑浆在地上迸裂,成为令人恶臭的黏糊液体。即便自己最后的下场肯定是被送上绞刑架烧死,那也不足为惜。 他冷漠得如同一具死尸,想着,这大概是一个怪物最好的下场。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适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嗓音带着低低冷冽,虽语气斯文有礼,却仍叫人不寒而栗:“乌斯中将,别忘了,是按照军衔从上到下挑人,你逾距了。” 渚靖将军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中二哈哈哈(捂脸跑走,假装我没有写过 第3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他轻轻掸了掸肩膀,上面军衔明晃晃,带着对乌斯将军的嘲讽。 乌斯脸色顿时一变,缓缓松开了碾压着地上怪物的脚,但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回到位置上的意思。他与渚靖向来不合,但渚靖军衔比他高,他也就处处忍让了。若是今天遇上的是普通的奴隶,那么他忍气吞声地让一让也没什么关系。 可偏偏,今天遇到的这个奴隶简直上品,他若是不带回去,他简直要难受得要命!更何况,周围还这么多人看着,渚靖居然这么不给他的面子?还真把自己当帝国的皇亲国戚了! 容完其实有些紧张,垂在制服一侧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方才坐着一动不动,就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主角将狠狠刺向乌斯将军,所以打算静观其变下去。但是没想到,脑子里忽然就剧烈疼痛了起来,那疼痛简直钻心,跟有人在把他脑仁往外扯似的! 那是真的疼啊,简直让从来养尊处优的他差点从椅子上溜下去。 系统直接给了他黄牌警告:“不作为。” 容完看过的小说没有几百本,也有几十本,很快和系统进行沟通,弄明白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规则。 ——眼睁睁地看着主角备受折磨,而他无动于衷的话,将被规则视作帮凶,行为消极,不符合根正苗红世界观,判定为“不作为”,右边脑子和太阳穴那一块儿会疼得厉害,作为警戒。 ——如果做出某种崩了人物性格的事情,也就是违反了渚靖将军这个人的行为规律的话,则会被规则判定为“没能力”,左边脑子和太阳穴那一块儿也会剧烈疼痛,以示警告。 容完疼得直想骂娘,这神他妈规则是不是写《异族》的脑子有坑的作者想出来的啊?但这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和坑爹的系统计较。 他缓步走到乌斯面前,浅褐色瞳孔里一片冷意。 乌斯将军也寸步不让地瞪着他,仿佛今天不把这个奴隶弄到手,就不踏出这道门! “渚靖,你是第一年来挑选奴隶,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挑选到好的奴隶。而我已经是第三年来挑选了,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所以今年我必须挑到让我满意的!你看起来对这个奴隶也没有多大兴趣嘛,不如让给我?”乌斯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容完冷冰冰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乌斯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要是你肯让给我,我家里那颗价值连城的红色水晶球,拱手让给你怎么样?” 容完挑起眉,似乎有点兴趣,但薄唇轻启,吐出来的话仍然是冷的:“不。” 乌斯顿时怒了,这渚靖软硬不吃,难不成真的要在这里大动干戈?为了这么一个怪物奴隶? 他不由得垂头去瞪那扫兴的怪物一眼,却见那怪物眸子里阴冷狠郁铺天盖地。 乌斯心中的好胜心更加被激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满意的奴隶!然而他脑子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不止是军衔比渚靖上将低,就连家族都没有渚靖的家族在皇室中有权利。而渚靖禁欲的外表下,是无比变态狠辣的手段!精神力又是全帝国屈指可数的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今天要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奴隶得罪他,以后只会后患无穷! 乌斯咬着后槽牙,说:“既然渚靖将军不肯高抬贵手,那么,您先挑。” 只见渚靖上将那阴郁的眉眼这才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乌斯心里憋了一股气,死死捏着拳头。 容完应付完这个麻烦的配角之后,才垂下眼眸去,凝视着主角。 主角的独眼也瞪着他,而其中只有疯狂的恨意。 今昭觉得可笑、讽刺、绝望—— 即便是没有意识的武器,也不愿意躺在这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被人争夺处置权。他蜷缩起自己的腹部,如同被碾碎的虫子一般,瞪着头顶的这两个人,试图将手指从锁链中挣扎出来。只要能挣扎出来一点,他就可以尝试去杀掉这两个人。 可是很快,他发现没有办法。 军衔较低的那个人凑过来的时候,他似乎还有力气能够集中一些精神力起来。可军衔更高的渚靖凑过来之后,他浑身拼命集中起来的精神力,却——全都被压制住了! 精神力抑制锁环的强度仿佛增加了十倍百倍不止,他原本就被剥夺了精神力源的身体不堪重负,拼命挣扎的手腕只能徒劳渗出血珠来。这个叫做渚靖的人,精神力也同样强大到令人觉得恐怖的程度。如果他的精神力源还在的话,他一定可以将这些人全都杀掉,并逃出去—— 可是没有那个如果。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精神力源是怎么被碾碎的。 渚靖那张脸面无表情,俯下身来,在朝他靠近。 ——要死了吗? ——或者是继续苟延残喘,被带回去,继续被当成虫子那样碾压? 旁边两个奴隶都因为渚靖的靠近,而情不自禁瑟瑟发抖。他们都是一群精神力源被夺走的人,见到精神力凌驾于众将军之上的渚靖,就如同兔子见到老虎那样,会本能的畏惧,嘴里也发出如同兔子被活剥的低声尖叫。很快就因为害怕,被旁边的狱长踹了一脚,他们只能将呜咽咬碎吞回喉咙里。 可今昭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朝自己探出手来——或许是要残酷狠戾地朝着他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狠踹过来,或是抓住他朝地上摔去,如同摔一柄没用的武器,或是摔一只可怖的怪物。 从出生到现在,所有人都这么对待他,没有例外。 他闭上仅剩的一只眼睛,耐心等待那只手朝他攻击过来,他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做出最后一搏。 可就在他绝望到打算同归于尽的时候,他干燥起皮的手忽然被某个温热的东西握住,那东西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钝器,而是有着肌肤触觉的温软的——那是一只手。 那只手握住了他残败不堪的手。 今昭顿时浑身僵硬。 紧接着,那人将他扶着,站了起来。 是被人扶着站起来。而不是被人用不同号码的散发着恶臭的鞋子碾压在脚底下,如同挣扎不出去的臭虫。 苦难仿佛从天而降的垃圾,源源不断,永远不会停歇片刻,将他捣碎到尸横遍野。 没人会救他。也没有人会同情他。 因为他是个怪物。 ——然而,现在他这个怪物被人轻柔地扶了起来。 那只手的主人眉目阴郁,垂着浅褐色的眸中,带着漫不经心,将他手背上被乌斯给碾压出来的鞋印轻轻擦掉。擦拭的力道不轻不重,但每一下都让今昭被烫得轻轻地哆嗦。 “他是我的了,剩下的你们慢慢挑。”容完扫视了一圈房间内其他上层阶级,视线最后又落到另外几个奴隶身上,最后掩饰住怜悯,移开了目光。渚靖家里已经有不少奴隶了,而每年只能挑选一个,这是皇室的规定。所以他没法带走这些人。 乌斯气愤不已,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不过是个长得像怪物似的奴隶而已,渚靖上将是不是太上心了?” “上心?”容完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看向乌斯的浅褐色眸子里却有一丝冷意:“你先碰了我的奴隶,将他的手弄脏了,我现在没让你给他道歉,已经是对你肩膀上的军衔足够的尊重了。” 没等到乌斯火冒三丈,他转过头去,对狱长说:“你们的医生呢,我希望带回去的,是一个健康的奴隶。” 给奴隶疗伤,这可是整个军事监狱从来闻所未闻的事情!狱长都吓了一跳,但考虑到渚靖将军的精神力,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了,并问:“将军,将编号1521带回去之前,是否需要给他回炉重造?” 猛然听到这四个字,主角在容完怀里剧烈挣扎起来,他的情绪强烈,几乎迸发出浓烈的仇恨!他真该将手腕上的枷锁掰断,刺进这个将军的腹部,反正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他即便憎恨着沾满鲜血的自己,却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记忆,变成脑子空空的怪物!变成被操纵的、毫无自己意识的武器! 容完见主角如此激动,连忙想也不想地道:“不用了!” 他还没弄清楚回炉重造是什么意思,毕竟小说里一笔带过,但很快狱长就解答了疑惑:“将军,您确定不需要吗?大部分奴隶被带出去之前,都会抹消他们的记忆的,让他们从自我认知上认定自己只是个猪狗不如的奴隶,这样才能绝对的服从——” 话还没说完,就被渚靖抬高了声音,冰冷地打断了:“我说了,不必了。” 狱长顿时不敢再噤声。 “还有,将他脚踝上的锁链给我弄断吧,你们总不至于,让我扛着一个奴隶出去?”容完模仿着渚靖的冰冷腔调。 狱长本想说,这里的奴隶全都是进行回炉重造之后,再用麻袋装着扔上将军们的飞船的。可又想到渚靖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还要让自己将这个奴隶的脚链弄断,或许这只是将军的独特乐趣?于是他不敢违抗,很快叫来人将编号1521脚链给斩断了。 脚链断掉的那一瞬,今昭恢复了自由,然而他居然忘了怎么去行走。 他被容完带着,离开了这间冰冷的白色囚牢,他无法行走,身体大半部分都靠着身边这个冷厉的将军支撑,身上的肮脏的血都染上了他的黑绿色制服——当离开这所军事监狱的时候,今昭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如同野兽一般的恨意,逐渐变得晦暗不清。 他注意到,这个将军一直牵着他这个奴隶。 他手腕因为剧烈挣扎,流了太多的血,尽数染上这个人的手指。可奴隶是不配流血的,而怪物更不配,一旦流血,脏了别人,就要挨打。 ——可是,那个人,在握着他的手。 指腹微微温热的触觉传来,抵达怪物的心脏。 怪物垂下幽黑可怖的那只眼睛,残缺不全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第4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打算将今昭带回府邸。 磁悬浮列车在路上飞驰,车头上印有渚靖将军的家徽,整个帝国没有多少人敢冒犯,于是这一路都畅通无阻。 车夫见素来高傲的渚靖将军居然会亲手去扶一个奴隶,觉得简直奇怪极了!但这渚靖将军素来变态,心里在想什么哪里有人知道?于是车夫和几个属下都不敢妄言。 车上。 容完脱掉沾了血腥味的制服,斜靠在垫背上,默默打量着主角。 大概是他脸上的神情太没攻击性,太平和了,左边脑子顿时刺痛起来,尖锐的声音哔哔响:“不符合变态人设!” 容完疼得差点徒手把脑子掰碎了,他很快切换了一种睥睨冰冷的眼神,阴郁地盯向主角—— 脑子里面的疼痛和声音顿时消失了。 容完:艹! 演过这么多戏,还真是头一回演年轻的变态上将,真够味。 但是这么一折腾,容完也稍微搞清楚了点儿规则的漏洞。规则对他是否脱离渚靖的判定,只是根据他的脸色、眼神、态度来的,只要他一直模仿渚靖,就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对他这种演员再简单不过了。 而对于他的行为,规则却似乎并没有多少限制,毕竟渚靖原本就是个阴晴不定、非常变态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不稀奇。 这样一来,只要利用规则的漏洞就行了。 容完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主角身上。 原文里对于主角被渚靖将军带出监狱的场景,只不过一笔带过,但落在容完眼前的,却是触目惊心的惨。他身上仿佛遭受了几百次极刑一般,双手以及嘴巴上面都还戴着沉重的枷锁,右眼那里空洞洞的,只有白骨眼眶,没有眼珠。 他沉默冷硬地跪在车门边,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冰冷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武器。 容完看了眼自己屁股底下柔软的坐垫,又瞥了眼主角渗血双膝下坚硬的铁皮,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可心中充满了一种负罪感。 他演戏的时候稍微跪个十来分钟就受不了,要助理给自己在膝盖上绑定厚厚的绷带。可主角呢? 他身上的血肉模糊完全就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有血腥的味道钻入容完的鼻尖,容完不敢想象,当自己看过的那八十多万字的折磨全都变成现实…… 而这份冰冷的打量落在主角眼里,就变成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将军看他不满意,或许下一秒就要狠狠踩上他的脸—— 他残破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些许这位将军的余温,是他这种怪物从未奢望过的温度。但他不会傻到,以为这位将军将自己带回去,是为了善待自己。 像他这种怪物,从未得到过,也不配得到过善待,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早就明晰了这一点。 或许只是为了进行另类的折磨而已? 于是,当将军忽然站起来,朝他这边靠近时,今昭垂着头,浑身却紧绷警惕得像被剥了皮的野兽。 他想挣扎,但拼命凝聚起来的精神力从破了风的胸膛和手脚那里泄出去,没有精神力源的人,宛如只能任人摆布的笼子里的困兽。绝望感四蹿到他的胸腔,他攥紧身侧的拳头,独眼隐隐发红—— 可预料之中的折磨却并没有降临。 上将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可怖的脸,忽然冷冰冰地抽出了自己的坐垫,扔在他身上。 今昭怔住。 那坐垫由动物皮毛织成,软软的,掉在他的膝盖上,温柔得好像在亲吻他露出森森白骨的膝盖—— 容完刻意说:“这块不舒服,赏你了。” 而今昭蓦然一僵,盯着那块柔软的垫子,仿佛在看什么比他还要怪的怪物。 他十二岁之后,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即便是这样普通至极的软垫,他也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原来是这样柔软的,带着上将余温的,会令自己苍白肌肤感到瘙痒的,几乎暖和到令人震惊的东西。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折磨?而是善待吗? 容完做完这一切,又倨傲地在车子里转了一圈,回到自己位置上,傲慢地跷起长腿。他扶了扶将军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心中不禁美滋滋。果然,左边太阳穴并没有传来刺痛,他的推断是真的!他简直是个小机灵鬼儿! 当然,在主角将迟疑的视线投来时,容完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切换成阴郁冷沉的漠然。只是他还在用余光打量着主角,见主角垂下头去,紧紧攥着那块软垫,仅剩下的那只眼睛深黑无比,叫人看不清神色,并且迟迟没有动作—— 还是不敢相信啊。 容完心里有些为主角酸楚,同时也骂了句坑爹的作者。他也没有逼迫,闭上眼睛,靠在后面的椅背上,慢慢地平稳呼吸,收敛起自己的部分精神力,假装假寐。 假如停止落在怪物身上的目光的话,怪物应该会觉得没那么难堪,会自在一点。 果然,他假装沉睡不久后,今昭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就紧紧地攥着那块软垫,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怀里。 只不过是一块寻常无比的软垫而已,今昭却饥渴贪婪地贴在自己掌心的肌肤上。幸好右手掌心还有一块儿完好无损的肌肤,他可以完全抚摸到软垫上面柔软的绒毛,像是小动物那样温暖——这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但今昭知道,作为冰冷的战争机器,不应该有自我意识,不应该奢望那么多。 所以在即将下车,渚靖上将睁开之前,他就迅速放开了那张软垫,重新回到角落,恢复为了麻木的死尸。 下车之后,容完被渚靖的府邸豪华程度给吓了一跳。虽然原文中已经有描述,提及渚靖上将是整个帝国最为年轻,最受赏识的将军,无论是地位还是家族背景,都是令人不容忽视的存在。但眼前以巨型飞船作为的府邸还是令人震撼不已——怪不得在军事监狱里,乌斯虽然对他恨得牙痒痒,但还是将主角让给了他。 渚靖也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以他的变态程度,动不动从府邸里扔出去两个奴隶或者下人的尸体残骸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当带着亲自从监狱里挑选的奴隶回到府中时,府中的下属、下人、奴隶见了今昭身上血肉模糊的惨状,却全都不以为意,习以为常。 容完粗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原文。 在这个帝国,将军的侍卫和下属是有一定权利的,这个府上养着十几个下属,都分别两三人住一间。 而负责干活儿的仆役,虽然任人打骂,但也能干活儿吃饭,领薪水,十几个人住一间大通铺。这个府上总共有一百多个这样的下人,基本上就只能非常惨的十几个人挤一间大通铺了。 最惨的自然还是奴隶—— 那些全都是从别的国家抓来的俘虏、几年前战争时的逃犯、犯罪分子,还有就是像主角这样,作为战争机器被剥夺过自我意识的。 这些奴隶可以说权利自由连猪狗都不如,上层阶级的人想让他们死,他们不会活到下一秒。 在今昭到来之前,府上还有二十多个奴隶,大多是之前别人送给渚靖上将的,也有渚靖上将行军过程中,抓回来的。 这二十多个奴隶寄生在小小一间地下室里,没有将军召见的时候,不得出来,所有的粮食和水都只通过小小的通风孔送进去。 可以说,和被关在监狱里没有什么不同。 容完肯定是不可能让主角和之前的奴隶一起混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的,那无疑是在主角身上原本就无比严重的伤口上撒盐,虽然以主角顽强的生命力来讲,死是死不了的,但肯定会对渚靖将军更加怨恨。 而且接下来这段日子,一定得将主角身上的那些伤医治好,并给他将眼睛治好。 所以容完想了想,叫来一个下人,命令道:“将我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让这个人住进去。” 他自己拥有一层楼,所有房间里都有最柔软高级的设施,就算这些下人偷懒,不为主角准备毛巾之类的东西,那房间里也有,还有自动机器人进行清洁打扫。 所以这样安排,是最好不过的。 那下人是一百多个下人仆役中的小头子,听见上将这样吩咐,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同时视线朝上将带回来的那奴隶身上扫去—— 如论如何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奴隶而已,甚至比一般的奴隶看起来更加病态,还是只独眼。怎么会得到这样上等的待遇? “愣着干什么,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容完按照渚靖的性格,阴郁地拧起眉眼。 那下人顿时一个哆嗦,双腿差点都软了下来,忙不迭叫上旁边两人,推推搡搡地将主角往楼上推。这个帝国没有善待奴隶的习惯,即便是下人,也自认为比奴隶要高人一等,于是这三人力气非常重。 而主角是被容完从监狱里扶出来的,他身上的状况容完很清楚,双腿差点废了,里面贯穿了长钉,走路时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三倍痛苦。 所以这几人推搡着主角进房间,主角中途便差点从楼梯上滚落,膝盖上露出的白骨清晰可见,旁边挂着的一小块皮肉也重新绽出血水。 “烦死了。”其中一个下人踹了他一脚。 容完看得直皱眉,脸色又沉了几分。旁边的下属和下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上将心情不好,都不敢上去触霉头。 可那三人背对着他,哪里知道他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容完想起来,变态上将渚靖将主角带回府邸里折磨之后,最大的折磨反而不是来自于他,因为他公事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找一个小奴隶发泄? 最大的折磨反而是来自于府里的下人和下属——这些人不把奴隶当人看,经常对奴隶们又打又骂,以此来发泄。 他现在刚把主角带回家,就有下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对待主角,那之后他去皇室了,留主角一个人在家里,那还得了? 之前的渚靖一向是对下人奴隶之间的小事情视之不管的,但现在容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阴寒着脸,快步走过去。 那三个下人只觉得背后发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上将从身后大力掀开,往墙壁上一撞,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差点变成他们。他们吓了一跳,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上将了,于是发疯般地跪下来求饶。 容完没有想要针对他们。 他盯着地上的主角,对方喘着重重粗气,虚空张开枯瘦苍白手指,形状诡异,试图抓住扶手,艰难地爬起来。但双手还被锁链磁铁锁着,无论有任何动作都是徒劳。 主角的腿在监狱里被献上来之前就被打断,站不起来。那挣扎的样子十分难看、可怖而痛苦。 他抬起头,猩红的那只眼含含着仇恨—— 容完不由得愣了一秒,但就是这一秒的迟疑,他右脑就被惩罚,剧烈疼痛起来,疼到脑仁都快爆浆了。 他暗骂一声,迅速弯下腰去,一只手捞起主角的残疾病态的腿弯,另一只手搂住主角胳膊,将他抱了起来。整个过程很短暂,很轻松,毕竟主角如今瘦得没几两骨头,很容易就被他扼住在怀里。 “滚吧。”他神情冷冰冰的,是对身后几个下人说的。 那几个下人震惊至极,连滚带爬地逃窜下去了。院子里还有好些仆人和下属,眼里全都是不敢置信!他们上将怎么了?居然会这样善待一个奴隶?他一向有洁癖,别说抱起一个肮脏不堪的奴隶了,就连稍微靠近一个奴隶一点都要戴上手套! 现在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个奴隶有什么特别的吗? 但那个奴隶—— 明明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像是一只无法驯服的怪物啊! 而奴隶被容完抱在怀里,同样震惊到忘了挣扎。 他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珠僵硬地转动,视线落到自己浑身血痂痕迹斑驳的脏乱躯体上,又落到上将一丝不苟剪裁精致的制服上。那上流与肮脏的对比太过明显。可他鼻子里嗅到了这个人身上的气息,灼热的,带有长驱直入的气势的,仿佛要将人烫伤—— ……这个人居然,抱住了他? 不过是阴沟里的一只人人喊打的,被摁在密不透风的下水道中动弹不得的臭虫、臭老鼠而已……这个人不嫌脏吗? 今昭浑身僵得像是一块铁板。尽管仍然认为这只不过是渚靖上将对他进行折磨之前,另类的温柔假象而已,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垂下的那只手轻轻抓了抓,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 被抱住的滋味,他从来没体验过。所以即便是暴风雨之前的施舍,他也暂时放下了防备。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 他盯着地面上的砖块,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晦暗不清的神色。 被一步步抱进干净的房间。他喉咙仿佛堵着血块,浑身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今昭:嗷! 忘了说啦,新文随机发红包中,发完222个为止。都是认识的老读者,要不要试试运气呀,么么秋! 第5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拧着眉头将主角从那群奴隶手中解救出来,为的就是下个下马威,叫那些人接下来不敢欺负主角。 本来还担心这种做法会有违渚靖上将的人设,但直到抱着主角走进了房间,左边脑仁也没有刺痛,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那群下人对渚靖根本不了解,只以为上将这么变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容完一进房间,又被渚靖将军的奢侈豪华给吓了一跳。居然完完全全按照原文形容的,一分不差地还原了出来! 浓稠的印象派壁画,价值连城的玻璃器皿,就连床上的被单,都是大红色的天鹅绒制造—— 墙壁上挂着的一块人的头骨更是将容完吓得一顿。 变态将军真变态! 就连容完都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做派,更别说他怀里的奴隶了。 今昭一阵恍惚。房间很大,甚至有阳光从落地窗那里照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暖融的色彩。他被轻轻放在床上,床干净柔软,软到不真实,毫无尖锐泥泞的监狱地面那样的冰冷潮湿。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浑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就像是用来杀人的武器被用天鹅绒毯珍重盖上,根本不合常理。 一切都很完美,只有他很丑陋。 他有种将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容完自然也感觉到了主角身上的拘束,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主角肩膀上——幸好经过方才那些初步接触之后,主角对他似乎比别人要稍稍松懈一些,于是只是身体一僵,眼中也多了十足的戒备,但并没有其他过激反应。 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之后,容完蹲下来,面色平静,平视主角剩下的那只眼睛。 “想说话吗?想取下口枷吗?”容完问。 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主角漆黑不见底的眼里顿时闪过一丝震惊与不敢置信—— 整个帝国,奴隶是没有权利拥有自主意识的,主人可以用一切方式去折磨奴隶,而奴隶不能逃跑、不能躲避,否则只会落得更加惨的下场。 自然是有奴隶恨着这一切不公平的制度的。所以很少有主人会给自己的奴隶解开枷锁,那很有可能导致奴隶的逃跑,或是反扑。 更不必说,像今昭这样的,曾经被用作帝国战争武器的怪物。 他即便精神力被剥夺,但曾经杀人的快感也停留在记忆里,他比一般的奴隶更加危险。 就如同一柄随时会爆炸的危险的武器。而现在上将说要给他打开武器的栓? 今昭浑身紧绷,怀疑而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上将,不确定对方到底是想干什么。 但他沉寂已久的血液的确因为容完的提议,而沸腾了那么一瞬。这些玩意儿,如果可以消失的话,他的精神力或许能够勉强积攒起来稍许—— 但那些用来拴畜生的口枷和手枷,真的可以从他身上取下吗? 他还在迟疑着,下一秒,上将的手就靠近过来,带着强大的精神力和不容抗议的力道,单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一下子拉近。力气很大,叫人无法抗拒,可掌心却是温热的,所以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甚至,那动作对于他这种不堪的怪物来说,称得上是温柔的,贴过来的一瞬间叫他有些战栗。 上将的另一只手,将口枷的钥匙插进去,只听见“咔嚓”两声,上将把口枷给掰开了。 紧接着是手枷,也开了。 今昭眼睁睁地看着上将把两副沉甸甸的枷锁捏在手心里,没有过多把玩,就毫不犹豫地扔到了角落里。 今昭呼吸窒住。 ——自由了? 或许是痛苦了太久,被困缚了太久,今昭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向自己手腕上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被勒出来的一道病态的惨白,他才后知后觉地恍惚地意识到,限制他行动自由的东西都被这个人解除了?——他自由了? 不,他还没有完全自由,可是至少他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个正常的东西了。 他心脏忽然狂跳,血液尽数涌上头皮顶层,抬起眸子飞快地盯着将军。 即便主角一言不发,容完也能从他细节的面部变化看出来,他现在真的高兴坏了。这高兴非常浅薄,仅仅是因为他的手脚可以自由移动了,或许接下来,也可以在口渴的时候,让嘴唇沾上点水。 即便他也知道,他仍然是个奴隶,现在只不过是从无法伸展四肢的小牢笼里,被转移到了更大的牢笼—— 但主角身上那种森森的死气仍然褪去稍许。 “你接下来可以在这个房间随便移动,但是最好不要出这个房间的门。”容完淡淡地说。 毕竟也是为主角着想,主角精神力源已经完全被剥夺,身体又因为常年的折磨而羸弱不堪,要是随意离开这个房间,只怕会被这个府邸里的一些侍卫或者下人给轻侮。当然,他在的时候,主角可以跟着他一起出去。 主角却将他这句话视作了命令,略微抗拒地垂下头,眼底阴郁卷土重来。 容完站起来,打量主角半晌,见他身上血迹斑驳,青紫血痂,实在不堪,头发也结成一团,得好好洗洗了。 于是他出门,用冷厉的口吻吩咐两个下人抬热水过来,并吩咐不可以太烫。两个下人不敢有异议,没过一会儿就抬着巨桶进来。 主角望着冒出蒸蒸热气的木桶,有些发怔。 木桶里有疗伤的药水,容完只让下人倒了一半进去,这样药效比较温和,不至于太有刺激性。但他拧起眉头看着主角身上的那些伤痕—— 有的是在战场上被用作无意识的战争机器时,被炮火轰出来的,非常惨烈的丑陋疤痕。 有的是被人恶意用刀子划破肌肤,撒上盐,至今仍未痊愈的血肉模糊的翻出的肉,外面还带有些许的脓,若是破掉,肯定剧痛无比。 还有青青紫紫的鞭伤、被脚巨力踹出来的肿块,以及膝盖等关节处破烂掉的肉下面,露出的森森白骨。 容完是唯一一个见过主角所有悲惨命运的人,他视线落在这些伤口上,就能很轻易地知道主角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疮痍,留下了这样的伤口。等同于那七百万字的苦难变为了真实,鲜血淋漓地摆在他面前。 容完不敢继续看下去,鼻腔发酸,扭开了头,走到窗户那边去,声音竭力冰冷:“你必须将自己清洗干净,是我叫人来帮你,还是你自己弄?” 静了静,他回过头去,见主角没有动静,于是招了招手,打算叫人来帮忙。毕竟像主角这样的惨状,连行走都不是很能够,哪里还能自己浸入浴桶里呢? 但是下人一走到门口,主角就迅速变得警惕起来,他眼里好不容易放下去些许的仇恨和憎恶重新疯狂涌起,甚至拳头都在试图捏起来! 他紧绷在那里,如同一只受了伤,但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旦有人靠近,他将毫不犹豫地咬断那人的喉咙,即便是同归于尽—— 那两个抬浴桶的下人和先前扶主角进来的下人头子不同,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下人,干粗活儿的,没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于是脚步齐齐一缩,畏惧地不敢再上前。 “算了,出去。”容完皱着眉。 那两个下人忙不迭掉头跑了。 房间里重新又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主角身上充斥着的那种仇恨与恐惧才稍微好了些。他仍然警惕地盯着容完,一边拼命将自己撑起来,试图朝着浴桶那边挪过去,但无论是姿态还是挣扎的样子都非常可笑。 终于,他将自己弄到了浴桶旁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夹杂着血腥味的汗水—— 他的双腿里面有钉子,无法抬起,他无法进去。 容完默默看着他的挣扎,终于还是不忍心,快步走过去,不顾他的抗拒与愤怒,将他身上衣服三下两下扒干净,并将他打横抱起,放进了浴桶里。做这一切的全程,他脸上面如冰霜,仿佛在谴责这个奴隶居然让自己如此费力气。 今昭脖子以下浸入热水当中,挣扎与排斥才稍稍平缓。 “那么,你便自己洗吧,洗完后床边有铃,按响它。”容完说道,声音没有什么波动起伏。 今昭抬眸看了容完一眼,随后便僵硬地坐在那里。 容完八辈子没见过男人裸体,虽然系统把他送进来是要让他谈恋爱的,但他只觉得坑爹,完全不知道这个恋爱要怎么谈,所以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再说话,扭头就朝着外面走。 快步走到门那里,他神色冷漠地打开门,正要出门,不知道为什么,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主角一眼—— 却发现主角一只露出白骨的手扣住木桶边缘,没有动,那只仅剩下的眼珠也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其中仇恨与憎恨好像没有那么浓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氤氲的雾气的原因,容完竟然从中看出来一丝巴巴的渴望。 容完脚步顿时停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得留下来陪着主角。 就像是脆弱的小孩被解救出来后,会认第一眼见到的那人为主。 虽然身体非常抗拒,嘴上也逞强地将人推开,不让人去管他的事情,不让人注视可悲而可怜的、如同怪物般的他。可到底,害怕被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被遗忘,被丢弃,又或者是被送回原来深渊般的黑暗地方—— 主角虽然没说,但容完觉得,他希望自己留下来。 于是容完顿了顿,按在门把上的手收了回来,缓缓踱步到窗边的藤椅上坐进去,随意抽出一本杂志,背对着主角,冷漠地说:“就这么洗吧,我没兴趣看你。” 身后静默半晌,终于传来水声。 容完感觉到空气中那种针对自己的警惕与排斥终于被软化稍许,主角也终于不再用那只深黑无比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而是兀自低头去清洗—— 容完盯着手中根本看不懂的文字,终于勾了勾嘴角。 而随着主角将自己清洗干净,淡淡血腥味从他身上冲刷下去,变成夹杂着药香的沐浴香味。他终于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活人一点了。 待主角洗得差不多之后,容完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银色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小崽子好黏人没办法 (╯▽╰)╭” 今昭:继续死死地盯 下章渚靖将军的心上人出没,修罗场预定哈哈 炒鸡感谢评论的大家,让我稍微有点勇气了(挨个亲一口!) 第6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进房间之后,他又愣了一下。 洗干净的主角不愧是主角,纠结成一团的血污与斑驳被清洗掉之后,就露出主角原本的面容来。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即便右眼空荡荡地露出白骨,脸上也还有其他尚未愈合的疤痕,皮肤苍白,泛着病态不健康的惨,但也依然掩饰不住眉眼中的好看。 容完在娱乐圈待了好几年,可以说什么样的相貌都见过了,但还是忍不住赞叹起主角的这副容貌起来。只可惜在这个帝国,力量和阶层才是一切,而主角出生就自带厄运般的能量源,想不被当成怪物对待都难。他禁不住多看了主角好几眼—— 当然,眼神要保持冷飕飕的冰冷。 主角被他这样盯着,自然又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就要捞起自己原先破破烂烂的囚服,打算穿上后从木桶里爬出去。 木桶里的水原本是澄澈的,现在已经全都泛着血腥的味道了。主角身上些血痂甚至被他自己厌恶得搓红,还有些伤口因为泡了水,微微肿胀,重新渗出血水来。但无论如何,他看起来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容完自然不能让他穿回原先脏乱的衣服,那肯定得发炎,于是先他一步,将那散发着腥臭的衣服抓起来。本欲扔进垃圾桶,可是顿了顿,到底没有当着主角的面做出这个意味着憎恶嫌弃的动作—— 他招两个下人过来,让他们带走了,并拿来了干净的衣服。 容完遣退下人,不顾主角的震惊与挣扎,怎么将他抱进浴桶的,就怎么将他打横抱起来,随即放在床上,三下两下将衣服给他套上,并一颗一颗系上扣子。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因为主角的抗拒,浴桶里的水弄得整个房间都是,地毯脏乱不堪,包括容完身上笔挺禁欲的白衬衣,都被染了主角身上的血水。 并从上午穿到了下午。好在,总算是穿上了。 主角浑身僵硬地靠在床头,或者不能说靠——他并不敢完全放松地将背部靠上去。只是蜷缩起来,跟硬邦邦的虾块似的,竭力将自己缩小。他破皮流血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关节紧紧攥着柔软的丝绸睡衣,双腿并不敢伸直,竭力贴近自己的身体,他垂着头,睁着空洞的眼,不安地打量自己身上的改变。 丝绸质的睡衣软得好像刚从天鹅身上拔下来的最柔软的羽毛,挨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就是溃烂的伤口擦上去,会有一些瘙痒,但是那全都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今昭不明白。 他自然知道许多人被送上断头台之前,都会得到好饭好菜的对待,但是那对于像他这样的怪物,也是奢侈的,上将可以随时将他送进地狱,而无需营造出这样如同做梦般的被善待。 容完让下人将房间收拾干净,一转过头去,就见自己正被主角死死盯着。那只漆黑的眼睛阴郁而死气,当然,从监狱里被带出来时的浓郁仇恨已经收敛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迷惑。 容完在床沿坐下。 主角不着痕迹地瑟缩了一下,后背抵在床背上,离他更远了一些。这过程中依然一转不转地盯着他。 容完见主角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接下来就是涂上药膏了。在主角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里,只怕根本没有疗伤治愈的概念,所以一道道伤口纠缠诡异,布满在身上,如同畸形的巨大鸟怪,伸出形状丑陋的翅纹。 但好在帝国的医术早就先进到了能够起死回生的地步,所以这些伤痕即便沉疴多年,也能在精心照料之下,逐渐恢复。 于是容完叫来了医生——叫渚靖将军的私人医生肯定是不可能的,那要是传出去,就真是整个帝国第一个对待奴隶这么好的人,肯定要被人怀疑。 所以他从通讯录中,叫了个附近小医院的医生过来。治疗这些外伤,肯定是没问题了。 医生来之后,主角眼中充满了警惕与防备,但有容完坐在一边,他只是缩在角落,并没有试图防卫杀人的举动。 倒是医生切斯,频频打量床头那个奴隶,心头写满了震惊与讶异。 渚靖上将这是又忽然玩心大起吗?怎么忽然命令他给这样一个奴隶疗伤——这个奴隶的耳朵尖上还有战争实验品的印记,一看就是最低等的那种奴隶!在最肮脏的泥垢里待过的,在他们这些上等人眼里,跟散发着恶臭的蛆虫老鼠没什么区别。 给这样一个怪物治疗?上将怕不是疯了吧! 切斯面上露出为难和厌恶,但又不敢违背上将的命令,于是只能咬牙靠近这个奴隶,给他做了一番检查。 没想到,这个奴隶的生命里非常顽强。 他以前在监狱办事处当过军医,见过的从战场上下来的奴隶,都或多或少会有各种毛病,心脏、肺、肾脏,各种地方都腐烂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但这个奴隶没有那些状况,他外伤多得不计其数,但恢复能力却很好,体内的内脏年轻而健康—— 就是,他似乎精神有点毛病,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随时准备伸出獠牙。 在阶级仅次于皇室的上将面前,还敢这么抗拒? 切斯觉得厌恶,又觉得不敢置信。 容完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白大褂对主角的憎恶,以及主角越来越焦躁不安的情绪。他怕主角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再次濒临疯狂,于是站起来,面色冰冷地对医生说:“尽快,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 “是,上将。”切斯额头上渗出冷汗,哪里敢怠慢,动作迅速加快,开出了涂抹在伤口处的药膏,以及一些维持体力的疗伤口服药。 帝国科技已经相当先进,他配出药方之后,在随身带来的机器中搜索一番,很快就将几包药呈递到了容完面前。 切斯毕恭毕敬地说:“涂抹的药物三日一次,口服药物可以多吃。” 容完端详了下那几包口服的白色药片,问:“有什么不良忌讳吗,比如可能导致的并发症之类的?”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问,谁料切斯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而床头的主角睫毛也抖了一下,仿佛听到了生平从未听过的话—— 切斯咽了口口水,心头恐惧,只觉得将军变态到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即便奴隶吃了药之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或是疼痛难忍,可在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去在乎这一点吗?!上将问出来的问题,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个奴隶难不成是什么宝贝吗?能给他治病就已经该感恩戴德了,居然还去管什么并不并发症的问题! 容完也察觉到自己的失策,于是赶紧板起脸,阴郁地撇开唇,冷冷道:“医生,你的职责是提供药物,而不是用你这颗没用的脑袋站在我面前胡思乱想!” 将军果然变态,森冷的气场令整间屋子都压抑了起来! 切斯医生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人的头骨,冷汗流得更厉害了,感觉自己人头即将不保,于是赶紧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这药物没有止疼效果,只有飞速愈合效果,吃得越多,疼痛会越剧烈。所以只要在疼痛忍受范围内,可以多吃,促进溃烂伤口尽快愈合!” 上将鼻子里发出冷哼一声。 没有对自己的处罚,医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但还没等他松口气,上将就再次发话了,冰冷的浅褐色眸子盯着自己:“给他涂药。” 主角身上的那些伤口有些连着神经,换作他或是主角自己来上药的话,难不保会笨手笨脚让伤口迸裂得更厉害。 医生虽然不敢违逆,但面上也泄露出稍许恐惧和嫌恶。 他拿着药膏走过去。可谁知还没碰到那奴隶,那奴隶就剧烈挣扎起来,对他更加抗拒。那奴隶艰难挪动到了床的另一侧,宁愿伤口迸裂,也要恶狠狠地盯着他,白骨手指按在床上,嘴里发出可怖的咔嚓声,仿佛只要医生靠过去,就会被他毫不犹豫掐上咽喉——! 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凶残的奴隶,不禁脖子一疼。 他冷汗涔涔,欲哭无泪地回头看向上将。 容完也没想到,刚才主角看起来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这会儿被医生靠近,居然又变回了攻击防备的状态。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主角即便中间被洗脑过几年,但依然是个人,他能够敏锐察觉到谁对他的轻蔑和恶意。这个医生即便替他开出了药,但却是不情不愿的,骨子里还将他当成匍匐在脚下的臭虫来对待。 容完这一刻深深领会到,要想完成系统的任务,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他顿了顿,对医生摆摆手,面色冷厉:“就到这里,你先退下。” 切斯医生如蒙大赦,匆匆鞠躬,拎起自己的药箱,赶紧跑了。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容完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药膏,走过去。而主角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三步,两步,在他靠近主角只剩下一步的时候,主角也没有从防御的状态解除出来,只是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发怵声停下了,并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容完摊开自己的手,放缓了神情,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我给你上药,涂完之后,你会好受很多。” 但他左脑立刻剧痛起来,因为渚靖将军是不可能对待一个奴隶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的。不过容完也摸清楚规律了,他做出不符合人物设定的事情来的时候,头疼归头疼,但似乎便没有其他的惩罚。所以,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能成功让主角接受上药。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主角面对他,居然没有那么抗拒。虽然浑身僵硬地蜷在那里,死死盯着他,但并没有像对待切斯医生一样,做出攻击行为。 容完心里多少有点欣慰,于是坐过去,手指沾上药膏,拉过主角的腿,从他血肉模糊的膝盖上起。 这药膏似乎有刺激性,即便是他手指沾上稍许,手指都感觉麻麻发辣,一阵阵刺痛。他不知道涂在主角布满血痂的皮肤上,会是怎样一种剧痛,或者又是另外一种刑法。但总之,主角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容完只能强迫自己去忽视那一点,拧着眉头,认真地给他将身上伤口全都涂好药。 那又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从下午到傍晚。 容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来。 今昭垂着眸子,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个人为自己上药。那动作轻柔得好像在珍重什么易碎品。 今昭觉得十分不真实,浑身僵硬,却又不敢动弹分毫。生怕一动弹,一切都会像水月镜花一样倏然消失。 他手指抓着睡衣角,根本感觉不到药膏抹在身上的刺痛——这种苦痛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然而他还是在战栗,每当上将的手指触碰在他的肌肤上的时候,他都宛如过电一般。 他终于意识到,上将并没有将他当做怪物来对待。 可是他转动可怖的眼珠,看向上将那浅褐色的眸子的时候,仍然从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个丑陋的、浑身布满伤痕血痂的、精神力被夺走,宛如残次品的、甚至被当做武器没有自我意识的,不堪的东西。 他一瞬间绝望而愤怒起来,但那种愤怒在上将冰凉的手指轻抚下,很快又变成了浓郁的自卑情绪。 他痛苦地扭开头,不再注视上将的眼睛。 容完上完药后,发现很多比较浅的伤口已经结了粉色的肉痂,而较深的伤口也缓缓开始愈合。他没想到这帝国的药效居然这么厉害,不由得有些惊喜。 要是能带回自己的世界,岂不是能迅速发财致富?那还当狗屁的艺人,整天吊威亚累死了!容完喜滋滋地想,顺手将毛毯给主角搭上。 这么一笑,他左脑太阳穴立刻刺痛起来。 艹。 容完迅速敛容,切换成冷冰冰的神情,跟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还有这个,你也听见医生的话了,吃掉。”容完将药盒子拆开,递过去一枚吃的含片。 主角眼里警惕依然未散,拿在手心里很久很久,久到容完都想直接塞进他嘴里的时候,他拿起那颗药,吃掉了。 ——这是终于对他放下了部分的戒心? 容完骄傲地想,他果然能力no.1,无论去各行各业都能保住饭碗!正当他想要打开抽屉,将那个银色面具递给主角时——主角现在的眼睛尚且无法恢复,想要找到适合的眼睛,给他治好,还需要过一段日子。所以在这期间,容完希望能通过一张酷炫的面具,让他感觉到自己并非异类。 房间的门忽然被轻叩两下。 门外清澈有磁性的声音略带笑意,传来:“渚靖,我可以进去吗?听说你从监狱里又弄了个奴隶回来,怎么,是送给我的吗?” 听到这声音,容完顿时咯噔一声。 这句话简直就是原文中出现的原句,一下子让他猜出来者是谁! 门外的人名叫路苏俊,同样是上层阶级的人,如今在皇室担任侍卫头领,与渚靖上将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可以说非常好。原文里很明确地写出了他对渚靖上将抱有某种隐晦不能言的心思,而至于渚靖,因为性格变态的缘故,并不知道他对路苏俊有没有同样的心思。 唯一知道的是,渚靖对其他人,包括自己的下属,都无比狠戾残暴。只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还会流露出几分温柔。对他而言,路苏俊是不同的。原文中,他将主角带回来几天之后,就将主角送给路苏俊过—— 但路苏俊还算是个正常人,没有他那么变态,将主角关了几天,主角总在试图逃跑,如同无法驯服的野兽般,他觉得没意思,就又将主角还给了渚靖上将。 而现在…… 在听到路苏俊的那句话之后,主角猛地抬起头,震惊和失望写满了他的那只漆黑不见底的眼睛——如果仔细看去的话,会发现并没有愤怒。 因为被背叛、被抛弃、被丢下的事情他已经经历得够多,心里如同无法产生火光的死亡之地,已不会再感到愤怒。 ——上将所谓的善待,原来只不过是为了将他送给别人而已。 与此同时,没有听到里面的应答,路苏俊也好奇地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心脏要继续火热,眼神要保持冰冷 ヽ( ̄д ̄;)ノ 今昭:▼_▼上将好香 以后都是固定上午十点更新~ 第7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在上楼之前,路苏俊就听到了渚靖府邸里那些下人的小声议论。说是上将这回带回来的奴隶非比寻常,居然住上了将军隔壁的高级房间,还请来医生为他治疗! 路苏俊虽然听在耳朵里,但不以为意,只以为渚靖顶多是出于对奴隶的怜悯——当然,这怜悯也的确罕见到令他都有些讶异就是了。 然而房间里面的景象,却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奢华的地毯上到处都是被这个奴隶弄脏的血水,价值匪浅的药膏已经挤完,被随意扔在一边。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那奴隶坐在床头,而渚靖本人,却站在床边! 这什么情况? 而就在他进去的一瞬间,他能够敏锐地察觉到,那奴隶瞬间浑身戒备起来,用那只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宛如下一秒就要冲上来的野兽。 而好几天没见面的渚靖,竟然也没有立马过来拥抱他,而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奴隶面前—— 路苏俊英俊的脸上,笑容僵了僵。 容完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于是走到窗口,刻意将路苏俊落在主角身上的视线给转移开,嘴角挂起难得出现的笑容:“他的确是我从监狱里挑选出来的,名字叫做今昭。” “哦。”路苏俊心里却想,谁会去管一个奴隶叫什么啊。原本在来之前,他对这新奴隶还有几分好奇,现在却全都变成扫兴了。他扭过头去,与那无法驯服的奴隶对视,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奴隶身上的属于渚靖的天鹅绒睡衣。 他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整个帝国,不会有任何人允许奴隶穿上自己的衣服,那对于上层阶级的人而言,是一种侮辱。 同时他心里面升腾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与渚靖认识多年,感情一直很好,甚至他觉得,就差临门一脚,捅破那道窗户纸。两人不管是在私底下,还是在政务上,都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堪称配合默契。可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奴隶,突然让他觉得被威胁到了。 就连他都没穿过渚靖的睡衣啊。 抱着这种微妙的妒忌感,路苏俊脸上的笑容又柔和了几分,干脆在窗边藤椅上坐下来,浅笑道:“我想吃你府邸中的甜品了,让你的厨师给我端上来好不好?” 清澈有磁性的声音甚至带上了某种微妙的鼻音,宛如撒娇。 说完,还瞥了一眼床上那奴隶。 ——可这是原文中没有出现的一幕。 容完可是看过宫心计后宫三千佳丽争宠的人!他哪里能揣测不出来现在路苏俊的心思,于是顿时头都大了。但渚靖不可能连好友这么点要求都拒绝,于是他冰冷的脸上也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当然。” 甜品很快呈上来,容完与路苏俊坐在圆桌两边,靠在藤椅里吃着。这甜品味道果然不错,让饥肠辘辘了一整天的容完终于放松地稍微填饱了肚子。毕竟原文中没有描述过渚靖将军平日都吃些什么,以及管吃食叫什么,所以容完也就不敢放下戒备叫那些下人拿食物来。但是吃了三四块之后,他却忍不住惦记起主角来—— 他没有吃东西,而主角比他更久没有吃东西。 容完记得,原文里描述的是: “军事监狱里并不经常有吃的,即便有,也如同从猪圈沟槽里挖出来的一些肮脏食物,于是很多强者会将弱者揍趴下,直接以人肉为食。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填饱他们的肚子。整个监狱里,所有的奴隶都处于永远的饥饿状态。今昭不会去以别人的肉为食,整个监狱里,却也无人能从他身上挖走半块肉。他的精神力虽全然被剥夺,但他体内野兽的本能还停留。” 主角经常饿到胃袋都没有知觉。 容完盯着手边粉嫩水晶状的糕点,忽然就食之无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让主角吃一点。于是他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角落的主角一眼—— 他没想到,主角居然也正盯着他。那眼神阴阴沉沉的,如同荒凉的土地,其中看不到任何一物。主角只是单纯地凝视着他,倒是没有掺杂仇恨与憎恶的情绪,却莫名叫容完觉得心头重了几分,仿佛被闷得喘不过气来。 虽然容完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但路苏俊依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并顺着他的视线朝那奴隶看了眼。 那奴隶似乎对他格外警惕,看渚靖的眼神只是空洞,看他的眼神就格外狠戾,仿佛恨不得掐住他的咽喉般。路苏俊不悦地皱了皱眉,原本对这奴隶没什么别的情绪的,可现在忽然滋生出一种由妒忌而延伸的憎恶来。 同时心中警铃大作——渚靖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个奴隶带回家来,如此善待? 他也曾受过伤,可渚靖有亲自为他叫过医生吗? 原本渚靖刚从战场上回来,二人已经有许久没见,今天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共进晚餐时间,可都被破坏了。都是这个奴隶! 只是路苏俊脾性一向比渚靖还要更加温和,给人的印象就是英俊坦率。因此,此时在渚靖面前,他怎么可能去发一个奴隶的脾气?那岂不是让自己吃醋嫉妒的心情昭然若揭?他竭力将自己的妒火都压下去,蹙眉移开自己落在那奴隶身上的视线。 只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凭借他与渚靖的关系,渚靖不会拒绝他的小小要求。 想到这里,路苏俊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仿佛忽然想起来一般,微笑着随口一提:“听说你带回来的奴隶是打算送给我的,怎么,今天让我带回去?” 他凝视着渚靖,他自然知道自己目光有多么炙热与迷恋,但他不以为意,他不会收回自己的视线——更不会在那个奴隶面前收回。他要让那个奴隶知道,自己的所有权。 而就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容完能够感觉到身后来自主角的视线更加阴沉了,落在背上,宛如化作了实质,令他如坐针毡。容完忽然清晰地想起来,主角被亲生父母当成可怖的怪物丢弃在深夜的大街上,还是幼童的他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原文中的每一个字容完都记得,且历历在目。可看小说的时候,到底只以为那是小说,主角再痛苦,再无助,落在容完眼底,能够同感的就只是愤怒而已。 可是当一个可怖的、令人憎恶的、降落在身上的厄运如同家常便饭的怪物,以为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一丝能够窥见的亮光,正试图伸出枯瘦白骨的手去死死抓住——却又被毫不犹豫地舍弃在那看不见底的深渊里的时候,会有多痛呢? 容完不得而知。 他只觉得,心里狠狠涩了一下。 于是他放下刀叉,撩起眼皮子不冷不热地睨了路苏俊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路苏俊脸上的所有表情显而易见地崩裂了一下。他端详着渚靖——对方面容冷峻,声音冰冷、不容置喙,仿佛因为他的问题而感到非常厌烦不快似的。难不成真的没有打算将这个奴隶送给他吗?或者说,原本是打算送给他,可现在对这个奴隶上心了。只不过是一个怪异的奴隶而已,难不成还要因为区区一个奴隶和他翻脸? 实际上路苏俊也摸不准渚靖的心思,因为渚靖性格阴晴不定,有时候实在高深莫测,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即便是对待自己,也变幻无常。 ——但他们可是认识二十五年的交情。 路苏俊不信这个邪,顶着巨大压力,笑着说:“从一些嘴碎的人那里听说的,原来不是吗?但我今年未立下什么军功,皇室并没有给我去挑选奴隶的机会,我那边刚好缺少了几个奴隶呢……这个奴隶我觉得很顺眼,而且是你亲自挑选的,肯定不错……不能让给我吗?” 最后一句话已经微妙地带上了请求的色彩。 谁知道—— “不。”容完直接将厌烦和不爽表现在了脸上。 事实上,他原本做好了左脑剧烈疼痛的准备,可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看来渚靖对待路苏俊并没有那么好——至少这段关系中,路苏俊一厢情愿的成分多一些。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之间一片死寂。 路苏俊脸上表情彻底僵住。 不?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 为了这个奴隶,渚靖居然连敷衍他一下都不愿意吗?即便是打太极,先允诺会送给他,过几日再找借口要回来就是——然而渚靖居然连这都不肯,毫不顾及他的颜面? 而且,在吐出这个单音节之后,渚靖就直接将心情不佳表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继续用刀叉吃糕点,再也没看他一眼。 落地窗外夕阳已经落下来。 路苏俊僵硬地看着渚靖英俊却稍显阴郁的侧脸,他早就习惯了渚靖的阴晴不定,时而温柔,时而冷酷,但之前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他觉得渚靖这样更加有人格魅力。至少,渚靖对待他是特殊的,对别人连温柔的一面可都不曾有过。 可现在他却不敢确定了。 他有种错觉,渚靖对待这个奴隶都比对他上心。他心中燃烧起熊熊妒火,完全无法疏解。 而与此同时,今昭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在那里,苍白病态的眼神盯着容完。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是被随意丢弃而已,又有什么关系。早已习惯了不是吗? ——以为上将没有把他当做怪物对待,才是他可笑的错觉。他即便挣扎、抵抗,也敌不过一个事实,并不会有人愿意接纳他。他从出生就这样了,他居然还没有死心,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 可是。 ——“不。” 对待这样武器般可笑可怜的如同怪物的东西,那个人没有抛弃,反而在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可将他留下来,能够有什么用呢?甚至,听到这个单音节的时候,他以为是上将在开玩笑。 可那不是玩笑。一瞬间,他脑子如同老旧失修般嗡嗡响。意料之中的被当成货物一样的交易并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是不容置喙的拒绝——不。 他沉默地盯着容完,苍白的脸色让他显得阴郁,但他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有什么跳跃了一下。那眼眸注视着容完的脖颈,多了几分晦暗不清的神色——或许还有藏于深处的猛然扎根生长的疯狂欲。 他无比卑微,又无比卑劣地想—— ——他的确不想离开。 ——即便是被作为武器,他也不想离开。 *** 刚睡醒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和无措,睁着漂亮的漆黑眼眸,惶然地看着四周重重树影,宛如怪异的乌鸦一般张牙舞爪。父母不见了,他身上空无一物,没有字条,没有取暖的毯子,甚至连一点食物都没留下。 他挣扎着爬起来,朝四周看去,小小声唤了几句父母的名字,他不敢太大声,因为害怕将那些追捕的人给引过来。他瞪大水润的眼眸中闪过惶恐和无助,踉踉跄跄地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可是没有,找遍所有地方,没有任何父母的身影。他跌倒了,又很快爬起来,小小的手上很快被划出许多血痕。周围寂静得如同坟墓,诡异的树影落在地上,仿佛随时能将他吃掉的怪物。 然而他知道,最大的怪物并非那些可怖的树,抑或追捕的人。 而是他自己。他厌恶自己。 他在那里足足躲藏了一个月,以草虫为食,衣服很快变得破烂不堪,小手上也很快长茧。但他不敢离开,他怕一旦离开,回来的父母就找不到他了。或许,他们并不是丢弃了他,而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呢? 然而,当那些追捕的人找到他躲藏的洞穴,露出兴奋的狂笑时,他从那群面目可憎的人群最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那两张苍白疲惫,却也配合着上层阶级的士兵露出笑容的脸,从前有多熟悉,现在就有多陌生—— 是他们带着这群人来的。 今昭浑身哆嗦,如同被淹入恶臭的水当中的幼兽,咬着自己的手,流血,发不出一丝呜咽的声音。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火光也终于破灭了,随着那群人的靠近,那两个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他的眼中逐渐出现一丝仇恨和冰冷。 铺天盖地的,足以令他泯灭。 他终于放弃抵抗地意识到,他被亲生父母抛弃了,背叛了,彻彻底底的。 ——“为什么要生下来这样的玩意儿,都怪你,早知道会带来这样无穷无尽的麻烦,就应该将它塞回你的子宫里。” ——“生出这种可怕的怪物,难道你没有责任吗?”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他们这样低声怒斥诘问。 第8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在僵硬的气氛中吃完这顿饭之后,容完巴不得路苏俊快点走,便提出来送他下楼。路苏俊惊愕的同时又情不自禁有些惊喜。方才因为心上人过于在乎那个奴隶而产生的熊熊妒火,也稍稍平复。要知道,渚靖上将以前可是很少会送他下楼的。于是路苏俊忙不迭答应了。 只是那个奴隶—— 他一定要想办法弄走。若是不弄走,他担心自己和渚靖之间的关系迟早出现裂纹。他在渚靖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而那个脏兮兮的奴隶凭什么一来就能引起渚靖的注意?那个奴隶,多瞧几眼之后,路苏俊才从脑子里调出和他有关的记忆。 还是个相当有名的战争犯。 十三年前因为同时拥有sss基因与能量源而被捕入狱。拥有sss超级基因的人在整个帝国本来就是非常非常罕见,几乎称得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若是只拥有超级基因的话,或许他还会被授予军衔再送往战场——可他居然还同时拥有能量源! 那就不亚于一个超级基因的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核武器了。 当年他与渚靖年纪也不大,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只知道帝国迅速以叛国罪对这个奴隶的一家下了追缉令。后来将其捉回军事监狱之后,将其改造,让其上了战场。但战争结束,两国签下和平协议之后,这个奴隶杀了太多的人,被对方国家告上军事法庭—— 帝国为了平息怒火,将这个奴隶的能量源直接剥夺掉,抑制掉sss级别的精神力,并将他再次扔进了监狱。 失去精神力的他,如同废人,彻底沦为奴隶。 只是,当年的他的武力值几乎能够轻而易举地废掉一个国家,身上沾满鲜血。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渚靖会将他带回来的原因? ——渚靖向来是极其嗜好血腥的一个人。 路苏俊自以为窥见了渚靖的心思,妒火再次稍稍平息下来,可危机感却仍在那里。无论渚靖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想要保下这个奴隶。对他而言,都是种威胁。 他上车之前,佯装漫不经心地想起来般,说:“渚靖,我知道你对那个奴隶印象不错,但将他这样养在你府中,不是长久的计划,迟早引人耳目。要想让他恢复成一个精神正常的奴隶,还是得训练他明白自己的职责……” 容完听到后面那句话,心中已经隐隐不悦,心想,我的主角干什么要恢复成奴隶?还精神正常的奴隶?你个配角的配角知道些什么啦。 但他仍不动声色,只是面色在夜色中稍显冰冷,示意路苏俊继续说下去。 “皇室的苏亚公主,最近在招募奴隶作为亲卫兵。既给那些可怜的奴隶一个正常的能够跻身于这个帝国的身份,又帮助他们从战争与监狱那种恶劣的环境中逃脱出来……” 路苏俊小心翼翼地瞧着渚靖,见渚靖除了脸色一如既往的冷冽阴郁,并没有其他反应,便接着道:“你不妨考虑将那个奴隶送过去一段时间,好过他现在戾气未化,随便伤人。” 路苏俊现在说的这些话在原文中自然是没有的,但却提醒容完想起原文中另一件事来。 苏亚公主。 主角一家被捕之前,也是皇室边缘的贵族,所以主角小时候和苏亚公主是认识的。当年主角被扔进实验室改造成人体武器,苏亚公主是哭着求过情的,当然她的求情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但《异族》这本书里出现的女性角色非常少,主角连个后宫都没有,一度让容完以为这是本耽美小说—— 可坑爹的是主角身上的男男爱情线也没有啊! 这时候被路苏俊一提,容完忽然想到,苏亚公主在异族里出现的戏份可以算是女性角色中较多的一位了,在七百多万字的篇幅中,居然出现了好几万字! 会不会,作者原先是打算将其作为女主角的? 容完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将我送进来时,说要让主角谱写一段爱情,实际上指的可以不是我和主角,也可以是主角和其他人吧?我其实根本就不用献身,只要促成这段关系就行了是吧?!” 系统哽了一下,顿了顿,说:“哔,按照规则来讲,是这样的。” 那么在原文中占了相当篇幅,且是这个世上唯一对主角没那么排斥,勇敢大气的苏亚公主,简直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更何况,容完想要改变主角最后的报社结果,就需要帮助主角恢复精神力,替主角夺回他的能量源——那能量源如今被冷冻在皇室的实验室里,渚靖即便拥有上将的官阶,却也不能轻易靠近。只有苏亚公主能够将能量源弄出来。 当然,他是肯定不会将主角送到苏亚公主那里去的,主角不放在身边他还是不放心。但是主角不过去,苏亚公主可以被他请过来啊! 想到这里,容完只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异族》的什么隐藏剧情,不禁觉得优秀真是融入自己的血液里。 他唇角忽然流露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落在路苏俊眼底,却是不由自主看呆了。渚靖上将这张脸,戴上那金丝边眼睛,原本就英俊而禁欲,一个从不笑的人忽然笑起来,何止冰山融化! 帝国许多贵族的女人都以渚靖将军作为梦中情郎的头号人选,更何况倾慕渚靖将军多年的路苏俊? 路苏俊不敢再待,怕自己下腹的欲望在这夜色中太过明显,于是匆匆告别。 他眷恋不舍,而容完却是毫不留恋,赶紧回了二楼。 他遣开仆人,从厨房里拿了一盘子食物,还有水,再度回到关着主角的房间—— 食物可全都是主角爱吃的。毕竟原文跟缠脚布似的又臭又长,作者个脑残,不仅结局报社,还一直灌水,连主角喜欢吃什么都要清清楚楚地写出来,比如这样:浅黄色的桂花糕、稀粥、金黄的米饼。 房间里没有开灯,彻底一片漆黑。主角在墙角,如同被困的匍匐的野兽,不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也没有。容完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楚他的位置。 容完原本想开灯,可是又想到原文中提及主角所待的军事监狱到了晚上便幽暗森然,没有任何光芒,于是怕惊扰主角,便没有开灯。 他走过去,将食物放在床头。 随即只是站在那里,问:“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容完有一副好嗓音,压低声音时也并不显得低沉,反而有种磁性的温柔。而且刚好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也无需为了遵守渚靖的人物性格,而逼迫自己露出冷厉的表情。 但他并没有放松,浑身还是绷着,因为他知道主角仇恨警惕所有人,随时会对他下杀手。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主角还没有动弹。 角落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主角昂着头,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就像是准备伺机而动。 在这样的黑暗里,容完也给自己捏了一把汗,他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如同让主角洗澡时的那样,捡起一本书,径自看起来,告诉主角他并没有伤害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主角才移动到床头边吃了起来,一开始咀嚼得很慢,眼睛一直是盯着他的。像是某种野兽的幼崽,宁愿冒着掉入陷阱血肉模糊的危险,但因为饿得实在受不了,而偷偷跑出来。 吃掉小半盘子之后,主角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才稍稍缓解,他不再怎么盯着容完,而是低头狂吃,偶尔才抬起眼睛来,瞄一眼容完在做什么。 他对容完的警惕之心,已经松懈许多了。 容完能够感觉得到,他初次接触主角的时候,主角甚至不惜冒着身上血洞又被拉扯生出剧痛的危险,也要对他虎视眈眈,那只眼睛里也全都是冷漠与仇恨,几乎从主角身上找不到一点人的样子。主角厌世、血腥、疯狂、阴郁,恨不得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而现在,主角身上某些较浅的伤口已经在药物效果之下,缓缓结痂。 主角盯向他的眼神里,恨意与疯狂已经收敛许多,尽管仍有淡淡警惕,可是相对主角对别人的态度而言,已经平和太多。 甚至,容完被主角盯着的时候,感觉到那视线太过灼热。其中还掺杂了一些他都分辨不出来的莫名晦暗的情绪。 说是打量也不对,更像是挣扎在水中的垂死之人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 浓烈而疯狂—— 容完没有细思,他等待主角将那盆子食物,还有那杯水吃得差不多之后,才站起身来。坐久了腿麻,不小心让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噪音。 主角听见动静,立刻警觉抬头。但在确认这房间并无其他人,只有他和这位上将之后,他动作顿了顿,脸上紧绷阴郁的神情稍平复下去,又继续低下头去继续吃。 容完拿起那面具,缓缓走到他不远处,两步的距离。 “这段时间我会治好你,在这之前,你可以先戴上这个。” 今昭愣住,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面具。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金属光泽,轻薄而精致,足以遮住他右边的眼睛。他固然知道自己失去的那只眼睛露出空荡荡的眼眶,丑陋而不堪,但在监狱里,连自保都很难,从没想过找东西将那只眼睛遮住。 见到这面具,他方才因为填饱了肚子,而滋生出的那么一点点平静又全然消失。 这面具令他想起,他不过还是个可怖的、阴诡的怪物。 即便难看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经愈合,也还是。 他沉默着,抬起另一只阴郁的眼睛盯着上将,因为正在愈合而瘙痒不堪发着红的手指最终抬起,捏住了那递过来的面具。他很明白,这面具某种程度而言,对他是另一种枷锁。 ——他不想离开。即便是在这里能够汲取到的温度少得可怜,他也不愿意离开。 ——而上将显然是觉得他丑陋不堪的,所以才会让他用面具遮住那只露出白骨的眼睛。 ——他若是想要留下,就必须戴上。 今昭的手足足停在空中有好几分钟没有动弹,最后他垂着眼眸,苍白阴郁的脸上出现自嘲的神色,用力捏住那面具,朝着自己眼睛上按过去。面具很轻,戴在那里没有什么重量。但他仍是捂住了面具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 直到上将打量他片刻,忽然无波无澜地说了一句:“不错,好看。” ——好看?他居然说好看? 今昭心里头猛然,重重地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给主角找个女主角不就行了吗嘻嘻嘻。 今昭:我觉得布星。 第9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就这么暂时把主角留在了自己府邸当中。 而主角不愧是主角,身上那些伤痕累累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死一千回死一万回了,可他在服下疗伤的药之后,居然在短短几日之内,已经恢复了一大半! 当然,只是外伤恢复了一大半。被抑制的精神力暂时是没办法解开的。 身上少了那些可怖纠缠的或是殷红或是褐色的伤痕,主角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人一点了。除了皮肤还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神中也总带着防备和警惕,他看起来不比这府中的侍卫差。甚至要比那些侍卫下人们更加俊美。 容完每天要处理渚靖的军务,那些账本令他头疼不已,幸好有系统悄悄为他解决,但他也需要不停地在那些文件上签字,还需要模仿渚靖的字迹。 除此之外,他需要时不时去军营里巡视一回,所以一天当中有一小段时间是不在府邸中的。 为了避免他不在的时间里,这些不安分的下人又惹出什么幺蛾子。他直接将主角养在了自己隔壁的房间里,宛如金屋藏娇,除了让厨房里的下人送饭菜过去,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接近的人一概按照最严重的刑法流放。 主角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一点对他的警惕,要是又被这些下人给弄得回到了刚从监狱中出来的那种阴郁暴戾的状态,怎么得了? 但是这样做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很快渚靖的大哥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就特意来了一趟。 渚靖是将军世家,家族盘根错节,背后势力可以说在整个帝国都是相当强悍的。而这一代只有渚云和渚靖两个人。作为家族年龄最小的少爷,渚靖受到了万千宠爱可想而知,所以现在才将他养成这么变态的性格,因为他可是从小就见过各种刑法手段的人! 而比起阴郁易怒的渚靖来,渚云在皇室里身居要职,性格就要强大沉稳得多。 容完在穿进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要面对渚靖身边这么错综复杂的人,不由得头疼死了,要是万一露馅,那绝对是绞刑架走起没跑了!但要是不穿成渚靖,的确也没有解救主角的机会——不然还穿成乌斯中将吗?那当天连把主角从监狱里带出来都不能够! 他从军营中回到家,尚未脱下制服,渚云就在大厅里等着了。 周围下人都一副戚戚的样子。因为渚云和渚靖的长相是有几分相似的,如出一辙的英俊,就是渚云眉宇间没有渚靖这么阴郁戾气而已,但渚云身上的气场也是相当可怕的。 “靖靖,过来坐。”渚云一见到渚靖,脸上神色立刻放缓。 这货是个弟控。十足的弟控。 或者说渚靖家里全家都是变态的渚靖控,才将渚靖培养成这种变态玩意儿。原文中路苏俊后来对渚靖表明心迹,想要和他申请帝国婚礼,硬是被这个大哥横插一脚,不允许路苏俊进他们家门—— 而且之前每次路苏俊想要和渚靖独处,这个大哥只要看见了,就一定要过去打断。所以导致路苏俊对渚云非常讨厌。 容完被他叫的那个小名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眉间染上一层郁色,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说:“再这么叫我,杀了你。” 原文他是很了解的,渚靖对他大哥就是这么说话的,所以他左脑也丝毫没有疼。 而渚云对他弟弟的排斥丝毫不以为意,还觉得很有趣,只摸着唇角笑了笑。 待容完坐下来,不耐烦地道:“说吧,什么事?” 他才转回了正题上:“听说你府上领了个奴隶回来,倒不是不能领奴隶,以你的军衔,想要多少奴隶就能有多少奴隶。关键是——你是不是对这个奴隶太好了?我已经听见一些流言蜚语了。” 容完冷冰冰地蹙眉。 心中诽谤,其实渚云就是见不得他弟跟别人太亲密吧。 渚云继续道:“整个帝国没有对待奴隶那么好的,给他好吃好喝给他穿?跟对待情人似的,简直笑话!你知道现在皇室的疑心,万一怀疑你有心招安那些奴隶,意图犯事,那就麻烦大了。” “苏亚公主是在对奴隶进行安抚,但她毕竟是公主,无论做什么都和皇室有层血缘关系在,干什么都不会被怀疑。而你呢?军衔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我又身居要位,现在皇室最忌惮的就是我们家了。” 原文中其实几乎只围绕着主角转,但容完发现这个世界里很多配角的细节都自己主动生成了。比如说,渚家和皇室暗流涌动的关系。 “你太小题大做,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容完淡淡道,以一种谈论院子里头流浪小狗的淡漠语气:“我玩几天,腻了也就扔了。” 他知道,渚云专门来一趟,也就是嫉妒他对奴隶好,而丝毫不惦记他这个大哥而已。他只要表现出对主角只是玩一玩的语气,渚云反而就没那么紧张了。 而且,真要闹起来,渚靖弄个什么和大哥断绝血缘关系的大动作,真正慌得不要不要的反而还是渚云。 果然,渚云英俊的面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说:“也是,你整天军务缠身,找个奴隶来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要记住,奴隶终究还是奴隶,不要做让皇室怀疑的事情。” 容完蹙眉:“你是指?” “让奴隶享受同等于一个上将的待遇,实在太过了。到时候那些街上的奴隶听说,在你这里奴隶能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那引起皇室的警觉就完了。”渚云道:“你最好是让他干些下人的苦力活儿,打骂也要有,并过阵子,就将他送人吧。” 容完倒也没有直接反驳。 毕竟,他能够在这里待的时间也并不长,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快速替主角弄回他的能量源,让他恢复到先前的战斗力。只要主角一恢复,那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个帝国甚至这个世界观设定里,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到时候还怕屁咧? 最好是在渚云所说的将主角送人之前的时间段里,完成这些事情。 见渚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渚云眉间神色更加缓和,伸出手去打算碰一下宝贝弟弟的肩膀—— 谁知弟弟肩膀一让,躲他如避瘟神。 他笑容一苦,弟弟还是这么傲娇冷淡啊,也没有硬来,问道:“你那奴隶呢,让我见见?” “不行。”容完面如冰霜地说,随即站起身,指了指门口,意思是送客。 渚云倒也没真的想见那个奴隶,所有奴隶不都差不多嘛,脸色青白跟病鬼似的。更何况渚靖每带一个奴隶回府中,他都会赶紧将那些人的资料调查得清清楚楚,所以今昭记录在军事监狱中的档案他是早就看过的,见不见人也没什么大关系。 他也没有心中不悦,今天足足和弟弟说了十二句话,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 于是他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带着两个守候在府外的下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容完坐在客厅里,思考起渚云说的话来。 近日以来,将主角带回府邸并且精心对待,的确有些突兀了。先不说不符合渚靖一向的性格,就是皇室那边,也会怀疑他私底下是不是利用原先的“战争机器”有什么预谋。现在提出质疑的还只是路苏俊和渚云——两个全都站在他这边的人。要是到时候惹来乌斯中将那种仇敌,就麻烦了。 这样想着,他把这个府上的侍卫长叫来。 侍卫长在这府上干些类似于管家的活儿。 “上将,请问有什么吩咐吗?”侍卫长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 “我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个奴隶,这几日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给他安排一些轻松的活儿干。”容完以命令的口吻道,想了想,又说:“就负责打扫我寝居的那层楼好了。” 那层楼除了渚靖将军自己,平日里是没什么下人敢轻易上去的。正好。 “……是。” 侍卫长嫉妒地想,只打扫一层楼,也太轻松了吧!和这府中其他各司其职的下人比起来,简直是生活在天堂!要知道,在这帝国里,奴隶可是最下贱的人,尤其还是那种耳朵上有刺青标记的奴隶。 容完这么一安排,府中私底下流言蜚语更甚。府中下人都机灵得很,又十分畏惧渚靖将军,虽然不会在他面前口舌,但难免会嘴碎。 “将军真是重口味,居然青睐上了一个身份最低贱的奴隶,以前那么多贵族对将军示好,将军看起来都没什么性欲的样子,还以为性冷淡呢。” “真不公平,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其他奴隶也全都蜷缩在那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而这个奴隶,一来就是独立大房间,私人医生,甚至现在将军还特地吩咐为他安排最轻松的活儿……这也太偏爱了吧。” 今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那些沉疴已久的伤口愈合起来,过程比新伤更加缓慢艰难,也经常疼痛难忍。他除了一声不吭地挺过去,别无他法。 当他被分配了打扫将军寝居的活儿之后,极少数时间,他才会出现在二楼走廊。 他像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幽灵,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森然气场,伤势恢复后,勉强能够站立行走,于是便显出了原先高大的身形,戴着半边面具的脸更是阴诡狠戾,看起来随时可以捏死一个人。 那些下人即便原先对他有些轻蔑,现在也不敢随意靠近了。 可当今昭站在楼梯拐角,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声仍然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耳中,他一旦伤势恢复后,很多能力都开始逐渐恢复,比如说,听力,作为被利用的战争机器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 ——偏爱。 他听到了这个词。 他沉默冷硬地站在那里,将这两个字反复在喉咙里掂量,如同在挖掉一块血块。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将军的侧脸,立在那里冷漠倨傲的样子,睨过来时,神情冷冰一片,但黑暗中的声音又出人意料的温柔,带着特别的诱惑力—— 他脸上发着烫,这一回倒不是因为战场上的炮火烧到了脸,或是与人搏斗时被人泼到了硫酸,脑子里也后知后觉地开始嗡嗡响,心中忽然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从荒凉的垃圾场般的仇恨之地长出了一小朵,娇弱的,摇曳的花骨朵。很容易夭折,但令他对一切事物的憎恨忽然平静了那么一瞬。 他知道将军对他的派遣,他成了独属于将军一个人的奴隶。可“奴隶”这个词,对于今昭而言,居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诡异莫名地没有那么令人排斥与憎恶。 今昭立在原地,鬼使神差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银色面具,随后朝着将军的房间走去。 只剩下这间要打扫了。 这并不是折磨,而是来自于将军的赏赐。 今昭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淡淡的一声:“进来。” 于是今昭推门进去,他苍白阴郁的脸上因听见了那些下人的对话,而恢复了生气些许。 ——可在见到房间里那一幕时,他漆黑的眼眸猛然一顿,凝聚起晦暗的风暴。 容完已经把苏亚公主请到了自己这里,两人正面对面坐着喝茶。 第10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原文中对苏亚公主的外貌着墨并不多,毕竟她只是个出场了几万字的配角。但实际上,她能够倍受帝国皇帝的宠爱,甚至还被纵容去设立奴隶难民机构,必定是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的。尤其是容貌,非常甜美。 渚家是贵族中的贵族,所以渚靖和苏亚公主是从小认识的,只是见面不多,容完这回只不过找了个小小的借口,就将苏亚邀请了过来,小叙一下。聊聊天气、聊聊军事。 通过系统的模拟计算,要想将主角的能量源从皇室中拿出来,单凭现在失去精神力的主角,只有1%的可能性做到,而让容完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反叛皇室,达到目的的可能性则只有0.01%! 毕竟主角有主角光环,他一个反派配角可是没有的,分分钟被拿下来。 因而这两个方案都被容完pass。 地图什么的系统这边倒是能够提供的。最困难的就是皇室的铜墙铁壁,以及森严的护卫,在这个技术相当发达的帝国里,随便闯进去一只蚊子苍蝇都能被机器人给夹死,若是没有进去的通行证,完全就是插翅难进。 所以,就只有一个办法,从苏亚身上拿到进入地下实验室的通行证。 至于如何让苏亚心甘情愿拿出通行证,并不泄密,那就特殊时间必须使用特殊手段了—— 容完视线落到刚刚进来的主角身上,这几日他伤口恢复得堪称神速,与刚被带回来时那浑身血痂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尤其是穿上干净的白衬衣后,浑身上下如同冰冷铁铸,与其他人简直格格不入。 若是忽略他那略显阴郁低沉的眼眸,与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的话,他绝对要比渚靖这张脸要更吸引少女的目光。 容完注意过,自从今昭伤势逐渐恢复之后,府上的下人们都渐渐开始对他绕道而行,偶尔撞上,也如同撞见阎罗王般,连滚带爬躲开。 容完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才是主角啊。 ——被命运压迫到像是蝼蚁一样在地上苟延残喘,那并不是主角应有的人生轨迹。 若是没有作者施加的那些苦难与厄运的话,主角本应是比渚靖还要更加荣耀万丈的少年将军。 他竭力收回自己忍不住放在主角身上的视线,喝了一口咖啡,不冷不热地道:“我与苏亚公主事情快谈完了,你去给我把走廊那边窗台上的花浇好,临走时将最娇艳的一盆端出来,给苏亚公主吧。” 走廊距离这里整整一条长廊,他知道主角的听力非常好,但这个距离,应该也听不到了。 花? 今昭拎起角落的浇花桶,面无表情地从长长走廊穿过去,低头看着窗台上那些因为被雨水滋润过,而娇艳欲滴的花。 他垂着眸,无人看得到他眼眸里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幽深可怖,可此时又掺杂了几分难掩的晦暗阴郁。 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掐断一束月季的花茎,碾碎,刺扎入手指尖,他似无知无觉。 ** “将军,这就是——”苏亚公主视线从离开的奴隶身上收回来,欲言又止。 刚才那奴隶进来的一会儿,她心底里已经认出了这个奴隶是谁。毕竟当年贵族之子莫名被下狱,随即秘密送进实验室改造成人体武器,虽然在帝国平民中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但在皇室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她躲在柱子后面,亲眼看见,年幼的今昭,被侍卫队用鞋底踩着按在皇室议政厅的时候,犹如愤怒的幼兽,不顾一切地想要从牢笼中冲出去—— 她一向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还为此求过情,可惜父皇根本没有理会。 苏亚公主又想到刚才见幼年玩伴脖颈上隐隐露出的几道血色伤疤,内心更加复杂。 “嗯。”容完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是不是很可惜?明明以前是个超级sss基因的孩子,可现在却沦为了最低等的那种奴隶。” 苏亚公主听出了渚靖将军话语里的淡淡讽刺,咬着嘴唇,没说话。 “公主,我记得你之前和他还是认识的。”容完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脸上是渚靖一贯的漠然,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提了这么一句话。 苏亚公主瞳孔猛缩了下。 ——之所以今昭会从贵族继承人变成今天这样卑贱的奴隶,还不都是因为她们皇室的残忍么? 她作为皇室的一员,虽然从心底里不认同这种血腥的奴隶制,但也别无他法。 ** 而容完观察了一会儿苏亚公主的反应之后,就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这些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原文中苏亚公主是个比较正面的角色。现在只需要稍加点拨和暗示,苏亚公主很快就会对主角产生同情心,那么按照原文的隐藏情节发展下去,她迟早会提供出通行证。只是这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还得潜移默化地让公主对主角产生好感—— 这一点容完完全不担心。 毕竟原文中就暗示过了幼年的公主对主角有好感,虽然只是暗示,但是对于全篇就是虐主毫无感情线的傻屌文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的篇幅了! 接下来就是多邀请公主来几次,多和主角接触几次了。 想到这里,容完有点淡淡的忧郁,瞥向走廊尽头的主角。不管怎么说可是他亲手将主角从地狱里带回来的,这还没养熟呢。 虽然这些天他吩咐什么,主角就做什么,但主角似乎仍是对皇室里人持有憎恶态度,居然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容完现在的心情就是,亲自招来外面的猪来拱自家小白菜,复杂至极。 可殊不知,与此同时,他正被苏亚公主打量着。 苏亚公主在渚靖上将说完那些话之后,就陡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那种压力并非来源于渚靖的话,也并非来源于渚靖无意中流露出的倨傲态度,而是某种……仿佛对方洞悉一切,而自己正被凝视着的感觉。 苏亚公主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皇室内,其实是没有见过渚靖这位青年将军几面的,所以对他的性格只停留在外面的传言层面,面容俊秀,心思却深不可测。 她倒没有对自己的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多深思,只觉得传言的确属实。 但这种突然涌上来的感觉令她暂时放下了对今昭的愧疚,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渚靖上将身上。 平心而论,上将得到“全帝国女人最想拥有的人”的名号不是徒有虚名,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种凌驾于长相之上的气质,眉宇英挺,其中有种与生俱来的阴郁森冷感。 除此之外,刚才抬下巴时还有种莫名汇聚闪光灯的感觉,比帝国的那些明星都要具备这种感觉——这一点苏亚公主可没在帝国任何男人身上看到过。 当苏亚公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俏脸顿时有些微红,她赶紧移开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落在了走廊上。 容完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见苏亚公主正盯着走廊地面微微脸红。容完心中那种蛋疼的感觉不禁更浓烈了,这也发展太快了吧?!刚见到主角就被主角的俊脸或者人格魅力给吸引了?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原文中早就在苏亚公主对主角的少女怀春小心思上给出了暗示! 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直接从苏亚手上拿到通行证。 一切为了修正坑爹的报社结局。 容完强行将心头的种的小白菜被啃了的忧伤感压了下去。 ** 与苏亚公主的谈话结束后,容完按了椅子上的铃,把主角叫来,将他挑好的盆栽递给了苏亚公主。 苏亚公主喜欢花,不由得有些惊喜,对着月季又嗅又闻。只是,这么近距离地与今昭对上面,她心中的心虚感不由得更加浓重,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今昭。她只觉得对方不远不近地站在房间门口,浑身都散发出某种冰冷与死气的感觉—— 她忍不住就抱着花小小后退了一步。 十二岁之前的今昭还是个正常人,她会为他求情。但现在的今昭,她觉得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而更像是某种没有生气的可怖的亡灵。她心中虽然愧疚,但也有不断涌上来的恐惧。 她垂下头,也就没看见主角眼底浮现的带有森气的嘲讽。 容完站起身来,看了主角一眼,对公主道:“让我的这个随从送公主下楼吧。” 他想,应该给主角和未来的女主角一点点独处的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和善的公主,主角的眼神还是警惕与戒备的,其中甚至还泛起这几日都未曾出现的憎恶与仇恨来。 不过,主角的态度倒是无所谓,只要公主对主角有好感或者愧疚之心就行了。 那样就能够拿到通行证。 在容完吩咐完这句话之后,今昭抬起漆黑的眸子,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将军许久,面无表情地。 可在容完朝他看过来时,他又迅速垂下漆黑眼睫,眼眸阴郁,复杂难辨,还有某种他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占有欲—— 他领了将军的命令,转身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苏亚公主心底是对今昭有些发怵的,但在渚靖将军的面前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于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笑着告辞:“下次再见,将军。” 容完也道:“下次再见。”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苏亚公主小心翼翼地跟着主角从长廊上离开,还时不时偷偷抬起头用眼神打量一眼前面的主角,那模样和怀春的少女没什么区别,于是他松了一口气,只要苏亚公主按照原文一样对主角有心思,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只是走到走廊尽头后,苏亚公主忽然回头来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似乎完全没想到渚靖将军会对自己的离开行注目礼——那眼神还相当专注,脸上的神情也平和,简直不似渚靖将军平时的冰冷了,苏亚公主简直吓了一跳,随即赶紧扭回头去,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容完重新坐回躺椅上。 容完问:“你帮我模拟分析一下,现在可能通过苏亚公主的途径弄到通行证的概率是多少?” 和他绑定的这个系统是相当冰冷的,并且相当死板,一点也不像其他系统文里面那些会卖萌的系统,而就纯粹只是个机器而已,每天会干的事情就是分析、进一步分析、最终大数据分析。弄得容完穿进《异族》这么久,确实有些无聊得紧了。 系统顿了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目前是百分之四十。” 容完顿时眼前一亮。很好,看来他果然是挖掘出了原文隐藏剧情,苏亚公主对主角的好感的那条线开始起作用了。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志得意满地起身去泡茶,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苏亚公主:没想到吧?意外不意外? 容完:一切为了水嫩的小白菜。 白菜:呵,上将好像和那公主聊得很欢。 路苏俊:cnm又多了一个情敌。 —— 更新时间改成上午十点半咧!多半小时我每天好小修一下。 第11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今昭冷漠地将公主送到台阶下面。他身上对苏亚的排斥与警惕表现得那么明显,甚至没有上将在场的时候,他眼神中的仇恨根本就没有刻意去遮掩。那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嘲讽。 一切皇室的人,于他而言,都是厄运的根源。 苏亚公主本就敏感,自然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但什么也没说,带着一丝复杂心情,转身坐上了自己的车子。 今昭回过身去,周围的人又在对他指指点点,几个下人撞见他,如撞了鬼般,蹙眉嫌恶逃开。但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不会离开这里。 即便上将的那一点点温柔和怜悯随时都会收回,他也要死死攥着。他决不会离开。 他踏上台阶,回到二楼,在最上面一层坐下。 身影长长地,孤孤单单地拖在地上。 今昭凝视着窗台上的那些生长良好、甚至将枝蔓延进屋子里来的花,眉间却布上几分阴郁之色。 像他这种阴诡可怖的怪物,没有半点资格沾染这些花。但总有人有资格。有些人像是站在阳光底下,得到所有的福泽和赐爱,但仍不够,仍不满足,还要来夺走他最后一点点贪恋的东西——他仅仅是触碰一下就会颤栗的东西。 他在嫉妒。 这并非他身上应该出现的情绪。就像是上将的拥抱、食物、药膏、善待,那都不是应该赐予他的东西。他在深渊底下匍匐久了,噩梦做得多了,早就不指望有人能够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出去。 可那根救命稻草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想抓住,即便挣扎的样子丑陋可笑,贪婪无比。他已经得到了一些他从未得到过、且不抱指望的东西,他该满足,但他不能。他没办法满足。 他还想要更多——从那个人身上。 ** 容完喝完一杯茶,还没见主角回来,于是忍不住出门。刚出门,就见主角坐在长廊尽头的走廊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容完的错觉,黄金暖融的阳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却落不到主角身上。主角的背影看起来黑沉沉的,就像是随时会将身边的人拖入深渊一般。 主角很快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一眼,在视线落到容完身上的那一刹,那种阴郁感莫名奇妙地消失了稍许。 他站起来,朝着容完这边走过来。 容完压下心头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指了指房间里面:“你过来,帮我抄书。” 他摆在桌面上的全都是系统提供的一些平面图以及皇室侍卫倒交班的时间,皇室规定繁琐,这些东西摆在一起,足足有厚厚一摞。本来就不怎么看得懂这个世界里面的文字的容完,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让主角记住这些东西,到时候拿到通行证之后,好顺利地拿到属于他的东西。但又不能明示,只能通过这种办法让主角记住。 他相信主角够聪明。 果然,主角的视线在扫到那些图纸的第一瞬,垂下的漆黑眼眸中的神色就稍稍一变,但很快调整过来,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他记忆力足够好,即便在战场上经历过数次洗脑,也记得幼年时进入皇室的场景,只是那时能够进入皇室的范围,只是皇室想让他们这些贵族子弟进去的范围。 而如今,摆在面前的,是皇室从未展露出来过的那些地址。 将主角的反应尽收眼底,容完又从书桌底下拿出一箱子东西,打开来,面无表情地说:“待会儿再抄,你先看这个。” 那一箱子东西,是精神力球,透明的,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每一个都价值连城! 渚靖的账户一下子买这么多精神力球肯定要引人注目的,所以容完让哔哔系统侵入了乌斯将军的系统,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乌斯将军的账户买了这些精神力球,花了几十个亿的星际币。到时候皇室万一调查起来,乌斯将军那边还可以拖一段时间。 现在主角的精神力源已经被剥夺,若是普通人,完全没办法吸收这些精神力球,补充精神力。 但容完知道,主角不是普通人。 他在结局中被绑上绞刑架的时候,突然精神力爆炸,导致整个帝国全灭,就是因为他体内早就开始有另一枚精神力源开始生长啊! 这放在别人身上,简直是逆天到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被挖走了精神力源,居然又直接成形了一枚! 所以,现在只要不断给他补充精神力,他体内的精神力源一定可以早日恢复,到时候,扭转那报社结局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容完深深感觉到,自己现在不过是在主角铺垫金手指开大的路上,为主角添砖加瓦而已。 可是,主角却久久未动—— 今昭盯着那些精神力球,瞳孔猛缩了一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还在监狱里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仇恨而绝望地想过,要是他的精神力还在,他会将那些人亲手杀死。或者,不是杀死,而是漫长地折磨,像那些人对待他一样,将苦难成千上百倍加诸于那些人,报复回来。他不是个会手软的人。 但他的精神力源早就被夺走了,他没有那个机会。 可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整整一箱精神力球,对他而言,是比治疗伤口的药膏还要更加急需的存在。上将当真耗费上亿资产,将这些东西全都给他?今昭呼吸急促了一秒,却不是因为这些精神力球,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 上将是打算……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上将觉得野兽难训,于是将这些精神力球赠送给他,便打发离开这座府邸。 又或者只是试探,将一把匕首塞进他手心里,试探他会怎么做。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对包括苏亚公主在内的所有皇室有威胁性的人。 他浑身不由得紧绷着。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上将,如同等待被判死刑般,强行压抑着心头的不安,注视着他的上将。 直到上将开口。 “我希望你能够恢复精神力。” “然后恢复自由。” 容完的声音带有一贯的低沉磁性,其中掺杂了某些并非渚靖上将的东西,而是他独有的说话习惯。尾音略微翘起,显得毫无攻击力。好歹也配过一些剧,他知道自己声音不错,即便是用渚靖的声音,也能够清楚地传达自己的情绪。 今昭漆黑卷翘的睫毛陡然颤了一下,连带着灵魂都失跳一秒。 ——自由?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认为,这两个字可以属于他这种人,出生即带着原罪的人。 ** 容完再度开口:“手伸过来。” 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那种属于上将的独有的腔调,意味着,我不会伤害你。 今昭指关节僵硬的动了动,他的人生里充斥着杀戮与怀疑,他从未主动相信过任何人。但现在……眼前这个人…… 他缓缓伸出手去。 他手上伤痕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唯有淡淡的痕迹与苍白的指节还提醒着这只手的主人曾经的厄运。 容完没有疑迟,径直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贴在了精神力球上,说:“闭上你的眼睛。” 精神力一瞬间涌入今昭那缺乏精神力许久,早就如干涸的抽风机的体内。 而今昭僵硬无比,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那上面。 闭上眼睛之后,一切知觉都变得敏锐起来,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贴在自己冰凉手背上的,属于将军的掌心的温度、脉络。 ——上将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样丝毫不嫌弃地。 他微微颤栗起来,隔着温热的肌肤,他清晰地听到了将军掌心血液的流淌,灼热,能够融化一切。那种感觉让他一瞬间就上了瘾,他心中忽然涌上了疯狂的欲望。 今昭蓦然睁开了眼,而将军还没睁开眼。 他凝视着将军的那张脸,视线贪恋而病态地在对方轮廓上勾勒。 ——如果能占有就好了。 ——如果能一直占有就好了。 ** 容完能够感觉到,补充了些精神力之后,主角体内的精神力源如同扎根在荒凉之地的野草遇上春雨般,忽然就疯狂生长起来。原本主角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强的人,只需要这样给他撬起一点压在他头上令他喘不过气的砖块,他就会越来越强。 在拿到能量源之前,或许他就能够恢复以前那种无人可以阻挡的状态。 以渚靖这具身体的精神力,第一次见到浑身伤痕的主角的时候,还可以堪堪压制住主角。但当主角吸食过两个精神力球之后,容完就觉得,他疯长的精神力,已经快要和渚靖持平了—— 这绝非全是精神力球的功劳,而是他本身,就有着最顽强地抵抗命运的力量。 容完看了他七百万字的苦难,见过他挣扎、仇恨,但从没见过他放弃、向命运屈服。 容完见主角脸上明显褪去不少的苍白,心里头忽然有些为他的主角骄傲。 他松开了手,将这一箱子精神力球与图纸全都交给主角,淡淡道:“以后一切打扫都在我出府后完成,我在府时,你来我房间抄写。” 今昭愣了愣,点点头。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经常出入将军的房间了。 “今天就到这里,你出去吧。”容完喝掉杯子里的咖啡,随手放在桌上,随即走到窗户边上,拎起浇花桶,亲手照料下这些花。 毕竟来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和主角接触,想办法完成任务,也就无聊到只能种种花养养草了。 今昭在他身后站了半晌,视线落到桌子上那只杯子上。 他喉咙动了动,鬼使神差地将那只杯子拿了起来。 关上门,今昭站在走廊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杯子上被将军吻过的痕迹,上面淡淡的水渍沾上他的拇指,很快消失不见。他的指腹却灼热了起来。他苍白冷郁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渴求。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清楚自己的欲望。 他想要死死抓住那个人,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奴隶也好,当武器也好,将围在他身边的人如臭苍蝇一般赶开也好,他会用尽一切手段。 ** 接下来几日,容完为了让主角专心吸食精神力,都尽量将那些烦人的军务推掉,留在府邸中。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主角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明显增多,远超过之前小半个月加起来的。而且一反常态,先前主角刚被他带回来时,视线别说与他对视了,就算是偶尔碰到,其中都会掺杂了各种仇恨与阴郁,而现在—— 清晨。 容完是个习惯睡懒觉的人,先前还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就是。但这个世界的渚靖显然不是,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这具身体就醒了,而他的意识还没醒,在床上坐起来,仍带有几分茫然。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容完下意识地:“进来。” 他睡眼惺忪地看着主角拿着熨斗走进来,从衣柜里拿出几套制服就开始熨,蒸汽缓缓上升,手法不太熟稔,甚至还有些僵硬,但到底是很快就熨完了。随即,主角将他平日会穿的那套制服与军靴拿过来,在床边上单膝跪下。 容完还没意识到主角到底要干什么—— 主角就开始托起他的手,给他把制服穿了进去,随即是裤子,鞋子。 当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时候,主角正在给他穿靴子,他的右脚搁在主角的膝盖上,而主角垂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主角漆黑如星的眉目和那张银色面具,却看不见主角的神情。 等容完一刹那清醒过来,他:??? 容完不敢缩回脚,因为主角扣住他脚踝的力道不轻不重,他脑子一片空白,匆匆联系系统:“主角这是在干什么?精神力吸食过多,脑子突然坏了吗?这不是一个奴隶会干的事情吗?他不是最憎恶被当成奴隶对待吗?还有,cnm,我不是已经把女主角给他找过来了吗?!” 系统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今昭:神明,我别无所求,求你把他给我。 神明:我jio得可以,安排上了。 容完:我觉得……(没有发言权的人被拖了出去) 苏亚公主and路苏俊:cnm,我觉得布星!!!! 系统:(欲言又止) —— 我们主角终于清楚他的终极目♂标了,接下来该有所行动了。 第12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震惊大于惊喜大于恐慌。 他一向是二十一世纪三好青年,凡事亲力亲为,且因为特殊职业原因,被粉丝追捧崇拜,长这么大连女朋友都没一个!也就是说,八辈子都没被这么照顾过。而且,穿越到这里以来,即便渚靖是将军,但渚靖有洁癖,所以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侍从! 他此时的脚心被主角捏在掌心里,不由得整只脚都是僵硬的。 容完甚至能够感觉到主角注视着自己脚踝的时候,眼眸中的虔诚。如果说刚被带回来的主角就是一只浑身血痕、对自己也充满敌视的、张牙舞爪的野兽的话,那么现在这样单膝跪在自己面前,就好似虔诚的侍卫,抑或是信徒。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个农夫,养一只受了伤的森林之王。本来也不指望森林之王对自己有什么回报,毕竟人家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即便再伤痕累累,再厄运缠身,那也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倘若这个世界没有了他,便会崩塌的存在!——而并非自己这样,从那个世界上消失之后,粉丝顶多会惋惜一阵子,过了三个月之后也就寻找新的小鲜肉继续宠爱了! 可偏偏得到了回报!哪怕是被叼回来几只老鼠的尸体,那也能让人感觉到十足的成就感啊! 当然并不是说主角现在照料他的行为等同于老鼠的尸体。 只是前段时间,主角对自己警惕无比,甚至随时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而现在却完全对自己放松了警惕。小崽子甚至开始知恩图报了。 容完不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当然,虽然感动,但他并不希望主角做这些奴隶才会做的事情。正如他之前所说,主角是这七百万字的主角,是他熬了一整夜揪心牵挂的主角,在他眼里,主角抵抗那些厄运,从不屈服,是最好的主角,值得最好的命运。所以他不希望主角做这些。 容完轻轻移开了自己的脚——但靴子的系带已经被主角绑好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说:“你不必做这些。” 他的语调不能泄露出任何情绪,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冰冷,于是放缓了语速,以一种无波无澜的口吻。 在上将移开脚的那一刹那,今昭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失望和低落。 他的内心阴郁而渴求,他想要不顾一切手段,将这个人抓在手心里,宛如抓住唯一能够温暖自己的东西。但他又如此害怕被这个人厌恶,倘若这个人收回施于他的那些的话,他不知道他再次跌回地狱里,会怎样。他想得到这个人,又想奉献给这个人,即便他此时一无所有。 上将不允许自己碰他,是否已经对此感到嫌恶了?毕竟正如帝国每一个人都知道的那样,他生来即带有原罪,是这样一个充满着厄运与不详的怪物。 主角垂着头,容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拒绝了别人之后,就这样干巴巴地站着,容完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他想了想,伸出手去,将掌心轻轻落在主角的头顶,抚摸了一下。 力道很轻柔,就像是安抚好孩子那样。 “你不必做这些。”容完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因为我从未将你当成奴隶。” 从未将他…… 今昭瞳孔猛地放大—— 他心头蓦然涌上这死寂的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感受,那是种酸胀而涩苦的感觉,又仿佛处于梦境般,轻飘飘地不真实。他从不诉苦,从不诅咒,但在这个人面前,如同找到了令自己安心所在的归属之地般,猛然鼻子一酸。 头顶还能触及那个人掌心的温度。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温柔,他从未得到过,也从不奢望,但现在,可否再多一点? ** 虽然容完拒绝了主角的照料,但接下来,主角却始终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种随时随地被视线锁定的感觉实在是酸爽,何况那视线还出人意料之外的灼热。 可偏偏容完没办法捉个正着,他从文案板上察觉到主角的视线之后,就猝不及防抬起头,但当他看向主角的时候,主角往往都在低着头认真做事——仿佛刚才盯人的人不是他一样。 容完:“……” 任谁被一直盯着都会不自然,脖颈上升起一层鸡皮疙瘩。容完不由得反思自己最近是没给主角吃了还是没给主角穿了,导致主角这么热衷于黏着他。当然,更有可能是主角对他有什么意见,或是有什么渴求,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将主角带回家这么久了,主角至今还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 但也容完也并不急,因为按照原文叙述,主角长年累月不曾和正常人交流,甚至被作为武器的那几年,还动不动被洗脑,被封进冷冻柜里。这种酷刑折磨下来,精神没失常都是主角异于常人的坚韧力了,退化性的失语也是正常的。 现在只能等着他逐渐在安定的生活中平静下来,然后再慢慢将心理上的那些伤口愈合了。 而无法读懂他眼波的容完,只能将这种微妙的被盯视感持续到了几日后的下午。 容完出去处理政务一趟,回来之后,就又发现房间各处都被打扫整理过了。 原本凌乱的书架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 衣柜里的内衣内裤也—— 容完转脸看向主角,心中微微滋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感觉。他生活在原来的世界,父母离异,从小寄宿学校,出道之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工作,导致在酒店感个冒就病死了被送到这个世界来,其实就是因为拼命挣钱所以过劳死。他是从没有被这样照顾过的。 更不用说,回来之后就有人等待着自己,将自己奉若神明这样子对待。 即便是来自于主角的报答也好,容完心底里是感动的。 但他依然不想让主角那双即将要扭转命运的手为他做这些,于是张了张嘴巴,正要相劝—— 可当他视线落到主角身上的时候,想说的话却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主角站在窗户那里,等待着他,戴着银色面具的脸上,那些对于命运的埋怨和仇恨,以及死气沉沉如同深渊般的双眼,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张俊脸此时仍然苍白,稍显阴郁,但却无比平静。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眸子甚至沾染上了一丝属于正常人的亮光…… 容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主角活过来了。 从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畸形的,绝望的武器,从那样的深渊里爬出来了。 容完想说的话忽然就变成了:“过来。” 主角尽管没说话,但眼里染上淡淡的惊喜,朝他走过来。 “渴不渴?”容完走到桌边,倒满了一玻璃杯的水,递给主角。即便是顽强得一比的主角,伤势未彻底痊愈的情况下,做了这么多事,肯定也很辛苦。然而主角是那样的人,既不会喊痛,也不会叫饿叫渴。 主角摇摇头,但仍是双手接过他倒的那杯水,牢牢握在手心里。 仅仅是一杯水而已—— 今昭略有些失神,他感觉手指碰到被上将触碰过的玻璃杯上的位置,微微灼热,心跳也在上将靠过来,问出这样关心的话语的时候,跳动得剧烈,血液也前所未有地疯狂流窜起来。 他想要试图朝将军扬一扬嘴唇,好形成不那么丑陋的一个笑容,可是他练习许久,仍没有学会,于是他只好静默不语,低下头去喝水,掩饰住自己渴望的神情。 “去吃饭吧,你应该饿了。”容完又道。 他知道他不在府上,那些下人肯定不会给主角好脸色,说不定今天的午餐又克扣了。但只要他在府中,那些下人就不敢。他不希望主角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还饿着肚子。 今昭眼眸中出现了长长黑暗隧道尽头的亮光,凝视了容完半晌之后,才点点头,出去了。 在他出去之后,容完才脱下制服,在藤椅上一屁股坐下来。 就在这时,容完脑子里响起系统的声音:“当前目标人物治愈度为30。” 容完:???!!! ——他在主角面前的好感度已经刷得这么疯狂了吗?!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容完:“治愈度是怎么评估的,你之前怎么没跟我汇报过?” 系统:“治愈度在30以下的时候,是不值得播报的,因为还没有产生质的变化。以及,治愈度是根据目标人物的身体治疗情况、心理状态,以及被治愈时产生的欣喜累积来评估的。” 顿了顿,系统欲言又止。 容完:“你有什么废话就说。” 系统:“……宿主不知道的是,治愈度与爱慕值是在一定程度上挂钩的,当治愈度达到30的时候……” 容完:“怎么啦,你说啊!” 系统:“当治愈度达到30的时候,爱慕值可远不止30哟。” 容完:“……” 容完忽然明白了这几日以来主角的反常行为了。各种粘稠灼热如同即将化为实质的目光,各种精心备至的照料。他还光明磊落地以为主角这小崽子是想要报恩呢,结果的确是想要报恩,却是这种报♂♂♂恩。 他自然没有忘记,刚穿进《异族》的时候,规则就告诉过他,除了扭转报社结局之外,还要谱写一段爱情…… 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容完整理了一下思路。 现在是苏亚公主有点点爱慕主角,主角则有点点爱慕他。 苏亚公主→主角→自己。 真是复杂的三角恋啊。而他想要帮主角拿到通行证,就必须促进苏亚公主对主角的箭头,同时他自己也必须继续在主角面前刷好感度???因为治愈值若是未满,最后即便扭转了报社结局,也没什么卵用。 容完脑子还是乱糟糟,简单明了地问系统:“也就是说,目前我的状况,不仅要帮助猪拱小白菜,还要允许小白菜来拱我这个大白菜,与此同时我这个大白菜还面临着路苏俊和渚云两头猪的虎视眈眈?” 系统:“呃,呃……”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容完就一副沉痛的样子,真是两棵相依为命的白菜啊。 ** 接下来几日主角仍是不停出现在他周围。好在容完多适应适应,也就习惯主角那种灼热的目光了。 而正在他逐渐捋清楚思路,准备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下人匆匆来传话:苏亚公主前来拜访了。这次并非渚靖将军邀请,苏亚公主就不请自来,还在花园里等了好一会儿,还是精心打扮过的—— 容完从终端屏幕里看到,她特地穿上了浅粉色的蕾丝裙,长发编织成了好看的造型,手指不安地抚摸着咖啡杯的边缘,脸上似乎隐隐有一丝绯红的期待。 容完一看就知道为什么,看来自从上次见过主角之后,苏亚公主已经开始食髓知味了。 这样下去,从苏亚那里拿到通行证肯定是势在必得的事情。 容完这么想着,勾唇一笑,穿上自己最不显眼的制服,免得阻碍苏亚公主继续对主角产生好感。并把主角叫上了,一同从二楼下去。 系统看着胸有成竹的宿主,陷入了欲言又止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今天的上将看起来也有着独特的魅力呢。 容完:做最不显眼的电灯泡。 今昭:呵呵 路苏俊:呵呵 渚云:呵呵 系统:emmmmmmm   第13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帝国已经初冬,空气略微寒冷,但今日阳光很好,路上金黄色的银杏叶洒满两侧,散发着淡淡的树叶的气息。 容完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想,主角恐怕极少见过外面这样美好的风景,看来不应该老让他在二楼围着自己转,应该多派遣他来花园干干活儿,顺便享受正常人能够享受的阳光、雨露与玫瑰。 便停下来,指了指角落的工具,对主角说:“你有空多来花园转转,修剪一下花园的树叶。” 今昭分心看了沿路的枝叶一眼,又重新将视线落到将军身上。将军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也揣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昭心里有些不安。花园距离二楼很远,将军是……不喜欢自己围着他转、照料他吗?所以才将自己派遣开? 他盯着将军,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容完立刻察觉到主角情绪似乎不高,沉默了下,赶紧追加了句:“我喜欢你修剪过的,每天摘一些送到我房间里来吧。”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瞬间觉得主角看他的眼神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表达真是件艺术活儿。容完也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即便没有那个治愈值的约束,他也希望主角在遭受那么多厄运之后,能够得到善待。这是主角应得的。 他在规则的限制之下,能够对主角有几分温柔,就愿意献出几分温柔。 “走吧。”容完说。 而今昭看着上将平静的脸,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两个字——喜欢? 他几乎受宠若惊,措不及防地被夸奖如同浪潮打来,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头转向。 喜欢喜欢喜欢……将军说喜欢他修剪过的了…… 他耳朵烫起来,眸子里亮了些,认真地凝视着将军又转过去的背影。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得到这些属于正常人的东西,关心、夸赞、温柔以待,这种感觉非常好…… 好到令他贪婪而不满足,还渴望更多,渴望到想要逃开,又每时每刻都想要占有。 他跟着将军进了花园,眸子一直是平静而愉悦的,直到,他看到了花园中央亭子里坐着的人。 容完在知道主角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爱慕值以后,这几日就尽量避免让路苏俊上门,或是接路苏俊的电话,以免引起主角不必要的情绪剧烈波动。因为按照系统数据表明,一直让主角受到刺激的话,治愈值会上涨很慢。于是容完可以说是乖乖主动替主角斩断一切可能的情敌了。 但是苏亚公主上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主角应该也能感觉到,她是冲着他来的。 容完心中再次酸溜溜,拍了拍主角的肩膀,示意主角就在这附近修剪枝叶,自己则朝着花园小亭走过去,礼貌地行礼:“公主。” 而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今昭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忽然涌起疯狂的阴郁。 公主又来了,将军会泡茶给她喝,会和她开玩笑,讨论天气,讨论军事,甚至还会对她笑。皇室的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凭什么在践踏过无数白骨后,还能够得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修剪枝叶,眼眸漆黑而晦暗,却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因为心不在焉,而将那些鲜花剪得七零八落。 ** “渚靖上将。”苏亚公主将一缕头发捋到耳朵后面,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今昭之后,就将视线收了回来,脸颊还因为上将的到来而微微红着,她轻声说,“今天没什么事,觉得很无聊,便过来找您聊聊,没打扰您的军务吧。” 容完见她看了一眼主角之后,脸色就那么红,心中一片了然,道:“不会打扰。”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不过起到桥梁作用——因为若是一位公主和一个奴隶单独处在一室的话,一定会惹人非议的,但他在这里,就能避免那些流言蜚语,同时还能让这位原文中就对主角颇有好感的公主对主角的感情更进一步了。 因此他不仅穿了最不显眼的旧制服,还尽量寡言少语,避免喧宾夺主。 但他心想自己把主角拉扯这么大——从一个见到人就龇牙咧嘴的小怪物拉扯到能修花剪枝的正常人了,结果还是不得不打开栅栏,放任外面的猪进来拱他。容完心里颇有种老岳父挑女婿的感觉,当然他很快就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思想打住了。 而苏亚公主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今天的上将,兴致不高。 他甚至穿上了不带军衔的旧制服,对自己也爱理不理的,自己兴冲冲地说三四句,他却只“嗯”一声,有时候甚至低下头去喝咖啡,沉默不语。 苏亚公主有些不安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仪容或者服饰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上将今天对自己这么冷漠。明明上次还对自己非常温柔的,他们谈论了军事和天气,甚至还提及皇室的一些措施。要知道,在这个帝国里,没有人会如此尊重一位女性,和一位女性聊这么多属于男性的东西。 所以苏亚公主觉得上将如此与众不同。她被深深地吸引了。 然而这回…… 明明上次自己离开的时候上将还瞧着自己的背影,凝视了很久呢。没道理今天突然冷漠以待。苏亚忽然意识到,这是否是欲擒故纵? 她虽然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很多基本的方法都是懂的。身为帝国的青年将军,渚靖傲慢而骄矜,是不会轻易表现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的。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松开了咬着的嘴唇,面色也重新红润稍许。 她需要主动一点。 “渚靖将军,过段时间您有空的话,我想邀请您去皇室赛马。” 容完听到苏亚的这句话,顿时耳朵支楞起来!赛马啊!原文中提及过,赛马场的地下就是实验室,可皇室的赛马场一向只对皇室内部皇子公主开放,是不对外部官员开放的。若是能够受到公主邀请前去的话,当天或许他可以将主角带过去——毕竟公主邀请他,肯定实际上是想要邀请主角。 那样岂不是为主角找到能量源多了一份胜算?! 容完几乎是立刻就想要答应,但顿了顿,只淡淡答道:“谢谢公主邀请。” 苏亚却瞧出了渚靖将军明显情绪高涨了许多,看来的确是对赛马这项活动有兴趣了。而且见他虽然情绪高涨,但面上却仍不冷不热的样子,更加确认了他的性格,和传闻中一样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口是心非的将军。 苏亚觉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 今昭在角落里看着。 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他眼眸更加阴郁了。 当他还深陷畸形的、肮脏的垃圾堆的时候,他并没有奢望过很多,指望的无非是活下去,挣扎着活下去,然后千倍百倍地施以报复而已。 可那个人出现了,将他从泥沼里救了出来,他就开始贪婪了,得到了一点,还渴望更多。 但他此刻觉得很孤独——这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离那个人很远。尽管那个人就在他十几步的地方,但他仍然觉得很远,远到握不住,远到令他发狂。他心中产生恨意,浓郁的独占欲几乎令他疯狂。 好烦,好烦。好痛苦。 他心中忽然滋生出无比阴暗的想法,如果上将身边的其他人,全都死掉就好了。苏亚死掉,路侍卫死掉,这种阴郁可怖的想法一点点成形,如同密不透风的黑色的网,将他的心脏逐渐包围起来。 全都消失的话,他从那个人那里汲取到的温暖,就可以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他就能够继续维持性命。 他放下修剪花草的工具,走了过去。 ** 容完见主角忽然走过来,静静地往自己身后一站,便问:“修剪好了么?” 随即往方才被主角修剪过的地方瞧了一眼,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差点没被吓死,全都给剪秃了啊!地上全都是零零落落的花瓣和乱七八糟的枝叶!过分了吧! 主角原来对园林艺术这么没天赋的吗?! 主角居然还慢吞吞地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已经修好了,并弯下腰将工具放下,那工具看起来的确沉重,往茶几上一靠,就让茶几摇晃了一下,于是玻璃茶几上的咖啡杯也晃了一下—— 咖啡渍全都溅到了容完的裤子制服上。 容完赶紧去掸裤子:“……”咖啡不冷不热,泼在裤子上倒是没有什么知觉,只是感觉黏黏的,看来得上去换一条了。 他扭过头去,刚要对主角说些什么,就见主角垂着头,盯着地面,抿着苍白的嘴唇,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容完顿时心中软化一片。完全跟个小学生犯错主动来认罚的小可怜一样,主角这样子还哪里叫人舍得罚他嘛?! 于是容完摆摆手,绷着说:“没事,多练习便好。” 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宠溺,和方才对苏亚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苏亚神情一绷住,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渚靖上将身后的今昭。 他的视线也抬起来,那只深渊般的眼眸里仍然和上次一样,充满敌意与排斥。只是这一回,苏亚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昭的眸子里还有别的更加可怖的情绪。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只有情敌之间能够感觉到的气场。 苏亚在那种警告性和攻击性的目光下,手指抓着裙角,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容完将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寻思着,主角一来,她的反应就这么大?容完便在脑海中问系统:“你模拟计算一下苏亚公主现在会提供通行证的可能性。” 系统过了会儿答道:“已经上涨到了百分之六十。” 容完问:“只要达到百分之八十,向她提出索要通行证,她是不是就会有极大可能答应了?” 系统:“嗯,按照模拟数据来说,是的。” 容完心里啧啧,上次还只有百分之四十呢,这回就上升了这么多,看来苏亚公主对主角的好感度上升得非常快。原文诚不欺他,苏亚公主都没和主角交流上一句,就对主角这么有好感了。两个人之间真是有特别的吸引力! 系统:“……呃,嗯呢。” 正在容完与系统交流之际,主角忽然蹲下来,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裤腿上的咖啡渍。力道非常轻柔,很快就将粘稠的感觉给擦掉了。擦完后,主角面无表情地仰起头看着他,看起来非常平静。平日里,主角仰起头露出这个表情,容完会将掌心落在他脑袋上。 但今天有苏亚公主在场,容完肯定不会这么做。 但虽然他已经竭力避免修罗场了,可回过头去,却还是看到苏亚公主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悦。 苏亚脸色的确有些难看了,她听说过,渚靖将军有洁癖,是不会轻易让人近身的,哪怕是从小结交的路侍卫,都……可现在,居然允许一个奴隶这么亲昵…… 容完也意识到,这会儿应该稍微给苏亚公主与主角一点点独处时间,自己在这里的确碍眼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轻描淡写地道:“在下衣服脏了,先上楼换一件,公主稍等。” 苏亚张了张嘴巴,正要说些什么—— 那个她从小认识的奴隶就已经挡住了她看向渚靖将军的视线。苏亚公主愣了下,只觉得他盯着自己的视线深不见底,若说方才渚靖在的时候,他还有所掩饰,那么现在,浓重的威胁几乎毫不掩饰——就像是对猎物的圈禁和保护,极度排斥外来的一切,假如有人继续闯入,会被血腥的撕碎。 在那眼睛的令人窒息的黑色之下,一瞬间苏亚公主居然打了个寒噤。 奴隶什么也没说,但苏亚公主莫名听到了。 “滚开。” ** 容完快步上楼,却一直在自己的房间磨蹭着,换裤子也穿得慢慢的。既然已经给苏亚制造了机会,那么就得延长这个机会的时间,好让他们自由发展。只是他心里也略微有些醋味,觉得拱手把主角让人拱,真不是滋味。 然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忽然被敲响,主角进来了。 容完:??? “你怎么上来了?”容完问。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苏亚居然没把握好机会,被主角放鸽子了?! 容完赶紧走到窗子那边,朝着花园看了眼,却见苏亚果然已经走掉了。他赶紧问系统目前苏亚那边可能拿通行证的概率,系统说还是百分之六十,并未降低。容完这才松了一口气,瞧瞧苏亚,真是个好人!即便被主角扔在了花园里,对主角的好感度也没有丝毫降低! 而主角没吭声,还站在门口凝视他,逆着光的缘故,他看不清主角的神色,只觉得那银色面具在其脸上投下的阴影,有些晦暗不清,还有某种藏起来的他看不懂的东西。主角久久未动,过了会儿,走进来几步。 容完这才看清楚他脸上略显苍白的神色,不知道是容完的脑补还是错觉,总之那脸上似乎有些委屈。以及他抬起的手上,被枝叶花刺刮出来的血痕。 “受伤了?”容完注意力顿时被转移——见他好不容易长出新肉的手背上,就这么再次带了伤,不由得心疼不迭,一把将他拖过来。 主角温顺地垂着眉眼,不说话。 容完翻箱倒柜,找出上次还没用完的药膏,并非常自然地倒了杯水,将玻璃杯灌满,还是温热的,递过去。 主角单手握着玻璃杯,喝得很急,好像很渴,都呛到了。于是容完给他拍拍肩膀,顺便让他坐下,说:“慢点喝,没人抢。” 并握着他的手,熟练地用指尖挑拨了一点淡黄色药膏,耐心抹在主角的手背上。主角手指很修长,却泛着苍白的颜色,容完一边抹药一边心疼地想,早知道主角在园艺方面笨手笨脚,就不让他去修剪花枝了,刚长出来的柔嫩肌肤被再次划破,肯定很痛。 而今昭盯着将军蹙起来的眉峰,乖乖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被将军驯服了的小鹿。 ** 容完给主角仔仔细细擦完药,并叮嘱他今晚不要见水之后,才放主角离开。 主角也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等他熄掉房间里的灯,上了床之后,才轻轻关上门转身出去。 今昭在漆黑无光的长廊上站了许久,眼神开始不复方才的温顺平静,而是充满了占有欲与疯狂欲。若是仔细看了,会觉得有些阴郁可怖。刚才被上将抚摸过手背,他想到这一点,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他觉得他病了,并非外伤,而是心理上的疾病。他无时无刻想要获得这个人的关注。只要这个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就会平静下来。 世人对他追杀喊打、背叛、压迫、抛弃,只有这个人将他被拆散的骨头重铸,给他温柔与仁慈。 所以他会不择一切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都别来欺负我家小白菜。 公主:呵呵哒。 路苏俊:呵呵哒。 今昭:将军说的是。 系统:…… 感觉今天更得很多呢,我不管夸我!! 第14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路苏俊满脸郁卒地放下电话,那边又是无人应答。这段时间他无论是给渚靖打电话,还是亲自上门去拜访,渚靖府邸的下人都只有一个说辞:上将不在府中。 他原本还想着,渚靖刚从战场上下来,应该的确是军务繁忙,而且累了,便没有去打搅。但是这都快过去大半个月了,自从上次去过渚府后,就再也没见过渚靖,他心中某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越来越强烈。 他是亲眼见过渚靖对那个奴隶的偏袒的。 他多少有些心高气傲,想要走那个奴隶被渚靖拒绝之后,就没有再提,而且心里面想,只不过是个奴隶而已,能有多大能耐,保不齐渚靖玩几天就腻味了。但是近日从一些情报中看来,渚靖仍然将那奴隶留在府中,多加善待,居然还没有腻味吗——? 再加上,上次他提过苏亚公主之后,渚靖便邀请了苏亚上门喝茶,可没想到,苏亚公主居然三番两次出皇室往渚靖家里跑,皇室许多流言蜚语也说苏亚公主看上了渚靖。若是这些传言是真的,那么以苏亚公主的性情,说不定到时候求皇帝一道赐婚,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路苏俊没想到自己当日随口一提,居然就这么给自己整了个情敌出来!简直心口闷痛!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情敌频出,他只觉得危机感重重。 他坐下来,高大身影陷进沙发里,形成一道阴影,太阳穴突突的跳,只觉得隐隐中某些东西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中。原本他与渚靖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关系,他也不介意一直等待着渚靖,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只觉得渚靖从监狱里回来之后,就对自己渐行渐远…… 路苏俊失魂落魄地想,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要彻底失去心上人。 “少校。”一边的下人递过来一封信笺,打搅了他的思绪。 路苏俊素来温文尔雅,俊美非凡,可此时眼底青黑,嘴唇上方隐隐一圈青茬,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潦倒,问下人的语气也非常不耐烦:“这什么?” 下人连忙道:“大小姐从皇室中送出来的。” 路苏俊展开书信,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和缓许多,他匆匆上了楼进了书房,斟酌片刻之后,给他姐姐回了一封信。 ** 不知道是不是容完的错觉,近几日主角格外容易受伤。在花园中修剪枝叶,回来的时候手背上总是被花刺刮伤些许,打扫房间的时候,膝盖会撞到床脚,留下青紫的肿块。他肌肤上本就有些尚未完全痊愈的旧伤疤,这又添上新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容完有点担心地问系统:“他这该不会是什么创伤后遗症吧,为什么这么容易受伤?” 系统哒哒盘点了下数据之后,说:“宿主,治愈目标的情感因素是非常复杂的,这个系统分析不出来原因呢。” 容完:“破系统卵用没有。” 系统:“……” 就在他和系统交流的这么一会儿,主角的手又在厨房受伤了,长长伤口一直从虎口处划到手腕处,另一只手是很难给自己包扎的。容完见他坐在台阶那里,略微吃力地咬着绷带一圈圈往手臂上缠,忍不住走过去。 今昭背对着长廊,像是并不知道身后来了人。 但他在心底数着。 三—— 二—— 一。 “给我,我来。”容完走到他身边,绷着神情。 今昭嘴角飞快抬了抬,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平静而温顺的神情。 他将绷带和药膏粉都递给上将,随即假装略微不自然地往旁边移了移,于是上将顺其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令他血液都叫嚣着加快了。 今昭垂着眼睫毛,用余光看见上将脸上是一贯的面如冰霜,但修长手指下白色绷带翻飞,却将他手背上伤口缠得很完美。今昭这些日子也摸索出上将的一些性格了,有些时候板着脸冷着脸,说出来的话也言简易骇,但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所以只要利用他心软的弱点。 “好了。”容完给主角包扎完,松了一口气。 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原文,发现原文里面描写的都是主角幼年逃跑、被折磨、被送上战场的那些厄运苦难,竟然没有描写过主角做家务活儿——难不成这就是主角不会干家务,一干家务就弄出浑身伤口的原因?想当一个正常人居然这么不容易。对于他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主角却全都需要重新学习。容完心里面不由得更加怜惜主角了。 可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并不知道主角凝视着他,眸子里是深深的眷恋与喜悦,仿佛那些伤口并不是令人疼痛的伤口,而是什么享受似的。 “下回注意。”容完面无表情地嘱咐。 见主角乖巧地点点头之后,他站起身,抬脚要走,却一眼瞥见主角的另一道前天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艹。容完简直开始怀疑起主角是不是有凝血障碍,怎么帝国这么高级的药到他身上都没用?这伤口都连续几天迸裂开了,每天都要缠一遍纱布! 他看了眼主角,而主角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般,垂着头,面色苍白,竭力将那手臂上的伤口放到身后,不让他看见。 这下容完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蹙着眉蹲下去,一言不发地又替主角将旧伤口包扎了遍。 他心想,接下来不能再派主角去花园了。 ** 容完给主角包扎完伤口,便走掉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皇室那边突然传唤,让他去一趟。他看了眼外面阴雨的天气,总隐隐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按照原剧情来讲,渚靖从战场上下来,这回应该是休息了整整三个月的,除了偶尔处理一些军务,皇室应该没有事情要找他—— 那今天怎么会突然传唤他呢? 上了车之后,容完无意从车窗那边看了眼,就见主角趴在二楼窗户那里,眼巴巴地朝着这边看着。 容完:“不是刚刚给他擦过药包扎过吗,他怎么又趴到窗口目送人离开了?” 系统说:“根据系统检测,这段时间你每次从外面处理事情回来,治愈目标都会在那里目送。” 容完:“好黏人哦。” 系统:“……” 容完:“说正经的,你能查出来皇室为什么突然叫我过去吗?这和原文剧情不符啊,完全就是突如其来的节外生枝。” 系统在容完面前展开一个视频,示意容完看,并道:“这个不涉及治愈人物,所以能够调出来。这两日路苏俊去了皇室一趟,拜托他姐姐一件事情。” 容完完完整整地看完那视频,直到看见路苏俊写的那封书信,目瞪口呆:“赐婚?” 原文里面路苏俊家里算是皇亲国戚,因为路家大小姐是帝国皇帝的第三个老婆,还非常受宠。所以路苏俊也在皇室里担任侍卫少校,算是比较轻松而又位高权重的职位。然而原文中并没有路苏俊请求赐婚这档子剧情—— 因为原文中路苏俊对渚靖的感情非常自信,两个人是水到渠成,最后逐渐走在一起的。而现在路苏俊显然对这份感情极其不自信了,甚至害怕苏亚公主会抢他先一步。 因此,昨日便书信去了皇室,让他姐姐替他向帝国皇帝请求赐婚。 这完全就是容完意想不到的事情。 看来这个世界的剧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改变了其中一点,必将影响其他人,从而导致剧情脱缰。现在值得庆幸的是,路苏俊的姐姐还刚刚在皇帝耳边提了赐婚的事情,皇帝还尚未下决定。以及,即便是真的要和路苏俊结婚,也无所谓,这个帝国贵族行事糜烂,结了不能离吗? 只是,就怕主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容完忍不住蹙起眉:“先前路苏俊每天打那么多通电话来,我不应该拒之门外,应该稍微安抚下的,真是脑壳疼。” 系统:“就是说呀,破宿主卵用没有。” 容完:“……” 作者有话要说:路苏俊:让你不开门不见我,我不会求皇帝赐婚吗哼! 主角:黑化.jpg.抢婚.jpg 第15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原文中虽然很多东西都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浮出了水面。当容完切实地处于这个世界中时,才发现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利害已经被这个世界自动填补完整。 比如说渚家与皇室的关系。 渚靖家三代以上都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如今渚靖这一代,更是如此,渚云在皇室里从文职,把握着整个帝国的情报,而渚靖则手握兵权,是最年轻的上将。因此皇室需要渚家,却又无比忌惮渚家。 那么,皇室能够用什么来压制渚靖呢? 一桩婚姻是再好不过的。 容完去了一趟皇室,才得知皇室原本打算将其中一位公主嫁给他,这样便能笼络和牵制他。但皇帝的那几位包括苏亚在内的公主全都是皇帝的心头肉,一时半会儿抉择不出来让哪位公主牺牲(容完:……)。而就在这个关卡上,路苏俊主动请求赐婚,皇帝忌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路苏俊算是半个皇室的人,根基是站在皇室那边的,如果能够利用他与渚靖的婚姻,牵制住渚靖,那么岂不是皆大欢喜? 于是,皇室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对于容完而言,现在面临的问题就非常棘手了。如果强烈抗议并拒绝的话,那么难免皇室会怀疑渚靖有反叛之心。要是原来的傲气十足的渚靖的话,被怀疑就被怀疑吧,索性真的反叛了。但对于现在的容完而言,他最要紧的目的并不是在这个世界一直过下去,而是早些帮助主角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主角拿回能量源之前,他是不能闹出大动静的。 也不能和皇室翻脸。 否则接下来苏亚公主的通行证还想不想要了?赛马场还想不想去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容完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节外生枝,便只能说现在自己身体不大方便,希望婚期能够稍微延后。这一点虽然遭到了皇室的不悦,但好歹渚靖也识相,答应了这桩婚事,便允许了他将婚事延期到一个月后。 所以,容完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 容完从皇宫大殿里走出来时,苏亚公主匆匆赶过来,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这里是皇室,她一个公主不便于与将军直接接触,于是只好远远看着容完离开。 而容完一出去,就见路苏俊在不远的台阶处等着。 见到他来,路苏俊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虽然请求赐婚这么做的确是有些卑鄙,但路苏俊觉得自己等不了了。他有种直觉,自从那奴隶出现在渚靖身边之后,渚靖眼中就开始没有自己了。他哪里能容忍——?他将渚靖在心底珍藏二十多年,本以为两人迟早会水到渠成,可就这么眼睁睁地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觉得自己再不做出动作,就要彻底失去渚靖了。 或许是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又是那个奴隶,又是苏亚公主,才将他压抑在心中二十多年的情感一朝刺激出来,导致他做出了这个冲动脑热的举动。的确很冲动,但至少目前看来,渚靖答应了,不是吗? 路苏俊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看不出来痕迹。他穿着侍卫长的制服,身姿笔挺,玉树临风,直直朝着容完走过来时,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视线。 他盯着眼前这个面容冷漠的男人,有的时候真想在他面前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不管不顾地告诉他自己的情感。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渚靖对自己冷淡疏离,若是知道这道赐婚是由自己促成的,那么必定将对自己更加憎恨。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着,将自己心底激烈的情感压抑下去,走到容完面前的时候,还是一贯的从容优雅,并露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苦笑着道:“没想到皇室会突然下这种命令……真的很抱歉。” 容完心情复杂地对系统说:“他还不知道我可以通过系统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呢。” 系统:“哦,你刚才还说我没什么卵用呢。” 容完:“……” 容完注视着路苏俊,沉默着。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出现的话,路苏俊或许就会水到渠成地与渚靖在一起了,所以从某种层面上来讲,的确是他与系统拆散了这两个人。所以,容完不好对路苏俊过多苛责,于是索性冷冰冰的沉默。 而他的沉默落在路苏俊眼底,却叫路苏俊越发慌乱起来。 他一贯了解渚靖,渚靖越是生气,就越是冷冰冰到半句话都不想说——难道要和他结婚这件事情,对于渚靖来说是那么难以忍受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是那个奴隶。 容完见路苏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样子,便对自己的司机招招手,示意其将车门打开,直接钻进了车子里。他靠着座椅后背坐着,闭上了眼睛,心里面还在想这件事情的对策。于他而言,再怎么对不起路苏俊,肯定也都要以主角为先的。 现在只剩下一个月了,他得想办法让主角尽快恢复精神力。 而路苏俊停在原地,他维持着僵硬站立的姿态久久没有动弹,就这么目送着渚靖就这么毫不犹豫的离去。看来,渚靖现在是真的对他疏远了,且毫无情分了。二十多年的相识与感情,居然就被那个奴隶给毁于一旦? 他眼中逐渐汇聚起风暴来。 不过是个奴隶而已,杀了他,随便扔在帝国哪一处臭水沟里,不会有任何人察觉。渚靖即便知道,但难道还真的会为了一个奴隶,而与他,与路家彻底翻脸吗?不会的——他很清楚,在渚靖心里,名利官阶远要比其他更重要。 早该杀了他,一个月之前不该手软的。 ** 当然路苏俊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所有行动,容完这边都能知道。 容完坐在车上,默不作声地通过系统传过来的视频,看见路苏俊回到他自己府中之后就匆匆吩咐了一些事情,虽然那些谈话很隐晦,但不难判断出,他想要通过几天后容完不在府中的时机,除去容完府中的那个奴隶—— 以叛逃军事监狱的名义。 系统道:“宿主,要是路少校成功了的话,主角会被重新关进监狱里去,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是被别人察觉到他身上缓缓恢复的精神力,那可就完蛋了。” 容完眉头拧得紧紧的:“我会想办法的。” 他简直对路苏俊刚刚那点愧疚之心都没了。原文中是怎么描述的,不是说路苏俊温文尔雅,丰神俊朗,和变态的渚靖是两个相反的人物吗?怎么也这么极端,先是搞出赐婚的大动作来,还不死心地想要彻底弄死主角? 看来他之所以会喜欢渚靖这种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渚靖先前的残暴作为是认同的,只是原文中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容完匆匆回到了府中,被侍卫脱掉外衣制服的时候,也显得心不在焉的,直到匆匆上楼,见主角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楼梯那里,靠着墙等他回来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主角最可爱了,漆黑的头发软软地遮在眼睛上,抬起的那只眼睛望向他,丝毫没有先前的痛苦与死气,而是平静安宁。在一群算计来算计去的人中简直称得上清水芙蓉。 这样的主角居然还有人忍心陷害?是不是人啊。容完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偏心已经找不着边了。 事实上原文中容完就没见主角做什么坏事——尽管在遭受了那一系列厄运和折磨之后,变得阴郁无比,脑子里经常出现杀光所有人的黑暗念头,但原文并没有给他机会,而只是在他黑化后,精神力爆发与整个帝国同归于尽。 再加上现在治愈值又已经30了,所以容完觉得主角正在慢慢好起来,正在从过往的深渊里爬出来。换句话说,现在自己面前的主角,是个正常人,不再是个怪物,容完是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去杀死什么人的。 所以当听到警戒播报里,关于几个狱警无故死亡的消息时,他也一晃就过,丝毫没有往主角身上联想。 主角在他面前站起来。 容完先是屏住呼吸,用渚靖的精神力探出去,打探了下今昭如今的恢复情况—— 但令他失望的是,主角的精神力在恢复到与渚靖差不多的程度之后,就止步不前了,甚至这一个月都过去了,新的精神力源还没有形成。这样下去的话,还剩下一个月,主角又如何去皇室将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并且自保呢? 容完心里有着淡淡的焦虑。 但随即又想,自己的确太过心急了,原文中主角可是花了两年时间才慢慢将新的精神力源生长出来,现在即便有自己的帮助,也没办法一个月就完成两年的进展吧?!那就不是人了,那是神了吧。 容完劝慰自己慢慢来,不要急。 就在这时,主角微微侧过身子,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容完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捧着一个蛋糕,仿佛是刚做好的,上面的奶油歪歪扭扭。 “给我的?”容完的惊讶毫不掩饰。 ——他虽然面上竭力绷着,但心底已经忍不住笑开花儿了。七百万字的主角,这个世界中心的主角,居然亲手给他做蛋糕了!那种辛辛苦苦养育了一只小崽子,发现并不是白眼狼,而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的心情,还真是叫人心满意足。 主角点点头,面具投下来的阴影,很好地遮住了他眼里的浓烈的占有欲。他落在容完眼底的,不过是修长手指上又多了的几道伤口,以及干燥起皮的嘴唇,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先进来。”容完接过那蛋糕,心疼之余,面上却仍是不显分毫,语气也淡淡然然,但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他拉着主角坐下,给主角又上了一遍药。 然后才取出刀叉,挑了一口蛋糕上方的奶油,放进嘴巴里。 …… …… 容完面容差点扭曲了一下:“……” 系统:“……” 主角歪歪脑袋,指了指蛋糕,似乎是问他味道怎么样。 容完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原文中的一个设定。主角在成为战争机器之后,实验室为了让他更好地投入战争之后,剥夺了他品尝食物的权利,所以他的味觉与普通人都是颠倒的,或者说,是根本没什么味觉的。因此,这蛋糕非常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酸味。 苦涩在容完喉咙间蔓延,他无论如何都强迫不了自己再吃一口,于是竭力淡定地放下叉子,淡淡道:“不错。” 主角高兴起来。 容完心中更苦了。他找了个借口,让主角出去一趟,随后便将那蛋糕匆匆在房间角落处理掉了。 今昭离开容完的房间,嘴角还挂着餍足的神色。 他害怕自己灼热的眼神会让这个人觉得害怕,又担心自己做的一些事情这个人并不认同。他必须伪装自己,因为他知道,只有伪装起来,这个人施加于他身上的温柔才会多一分。即便伪装下的面容很丑陋——但,永远不让这个人发现,不就行了吗? 他不止是想得到这个人,他还想保护这个人。 他想将自己所有的都赠与这个人,即便他一无所有。 他在房间外面静立半晌,面色平静而满足,是他十多年来从未拥有过的安稳。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眸色又渐渐阴郁起来,其中掺杂着阴暗和血腥的神情。他想要的并不多,可总是有人想要阻拦呢。他总是被剥夺那么多,为什么又不能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呢? 这回他长大了,不再是十二岁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了。 没有人可以从他手中抢走他想要的,没有人。 ** 这一夜下了很大的暴雨,外面漆黑无比。容完心里面惦记着赐婚,以及主角做的那蛋糕的事情,翻来覆去的,并没有多少睡意。他想起原文里描述,主角被亲生父母遗弃,被抓进实验室的时候,便下了这样很大的一场暴雨。 于是他忍不住坐了起来。 系统问:“宿主,怎么啦?” 容完:“没叫你。你关于主角的一切行踪都屏蔽了,叫你也没什么卵用。” 系统:“……” 容完下床,披上一件外衣,打算去主角的房间看看。但是又觉得这大半夜的,主角本来警惕之心就相当强,这要进去引起惊吓就不好了,于是又悻悻地爬回了床上,靠着墙壁没睡。 ** 与此同时,路苏俊站在洗手间里,慢慢地对着镜子刮掉自己嘴唇上方的青茬。连续好几日没有睡好,导致他眼底一片青黑。他面容不似白天那样温和,而是冷峻了许多,心中仿佛也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毅然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落地窗发出轻微的一声,有些令人发怵。 作者有话要说:容完:主角就是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啊(打脸) 路苏俊:渚靖肯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奴隶那么对我的(打脸) 苏亚公主:渚靖上将肯定不会接受路少校的婚姻的(打脸) 今昭:即便伪装下的面容很丑陋,但永远不让这个人发现,不就行了吗?(打脸) 第16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路苏俊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朝窗户那边看了眼,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窗帘被外面的狂风吹得微微飘动。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睡着了,但最近心情太杂乱了,所以半夜也没睡着。 不知道此时渚靖在干什么。 路苏俊抽了张纸巾,心烦意乱地将脖子上的水珠擦去,随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可不知道是不是军人的天性,他倏然之间觉得后脊背泛起了一股子凉意,仿佛有某种潜在的威胁正在朝他爬来。然而房间里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哪里来的什么威胁? 更何况,路府守卫森严,到处都是警报,不可能会有什么刺客之类的东西。 路苏俊暗道自己神经太紧张了,可是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脖颈汗毛猛然不寒而栗地竖起来,发自本能的—— 他倏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手肘迅速朝着后面格挡去,但是已经太迟了!一把冰凉如同毒蛇般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侧。狂风大作,所有的灯管在一瞬间倏然炸掉了。 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漆黑。 “别动。”冷冰冰的声音,像是许久未曾说话,从喉咙里发出来,显得干哑诡异莫名。 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压迫而来。 路苏俊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即便是被誉为帝国最年轻基因最强大的上将渚靖,精神力也远不及这个人。更何况是从来都不如渚靖的他! 电闪雷鸣,天际被划破的一瞬间,路苏俊从镜子中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之后,是另一张脸—— 对方不知道是太自信还是无所谓,居然连遮掩的帽子或是口罩都没有携带,而只是那样抬起眸子,通过镜子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麻木冷漠的。银色面具在漆黑与月光中,泛着阴沉沉的瘆人的寒意。 居然是那个奴隶。但是他的精神力不是已经被剥夺了吗?甚至他耳根上还隐隐看得见精神力被除去的青色的奴隶的标志! 路苏俊现在从他身上感受到的精神力,比这个帝国的任何人都要强大。他知道这个奴隶的精神力源早已被剥夺,现在之所以自己会这样被压制得毫无动弹能力,只能是一个原因——他疮痍体内重新长出了一个精神力源? 但那怎么可能? 是谁将困住这个怪物的牢笼打开了? 路苏俊手脚被那精神力压制得动弹不得,压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宛如有千斤重,令他额头上居然一瞬间渗出细微的冷汗出来。 他察觉脖子侧的甚至不是匕首,而是将台灯敲破之后冰凉的铁片。然而仅仅是这一块铁片,能够弹指灰飞间要了他的命。 惊悚一点点爬上路苏俊的脊背,他艰难开口:“你想杀了我?” 身后的人注视着他,并未开口,而路苏俊脊背却更加发凉。 因为借着惨淡的雨水反射出的光,他看见对方看着自己的漆黑眼神阴郁平静,却并没有仇恨,有的只是浓浓的宛如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死气,就像是在看着一具死物一样。 那实在是瘆人,让路苏俊不禁想起,当笼子里的怪物被打开牢笼,会如何不择手段地报复那些曾经残暴对待过他的人。 与此同时,路苏俊也想起来这几日频繁死去的皇室官员、军事监狱的狱长、以及好几个犯人。皇室正在展开调查,但是被调查到的人都仿佛失忆了一样,完全记不得最近去过哪些地方。如果说精神力足够强大的话,是可以通过将对方精神摧毁的方式,抹去对方的记忆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阵发怵。 那么,究竟是谁让这个奴隶恢复了精神力,给武器重新上了膛——渚靖?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铁片却并未刮下去,他双手双脚被他自己的领带给捆住,随即像是扔垃圾一样被扔在角落里。他看着那个人在他房间里翻找,最后翻出了一样东西。请求赐婚的文件,最后面也附带有拒绝赐婚的一页。 今昭拿着钢笔与文件走过去,歪歪脑袋。 路苏俊这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含了一口血:“你以为我会签字?我不会,除非你杀了我——” 话音未落,铁片毫不犹豫地割破他的脖子。 鲜血奔涌而出,距离动脉仅有分毫之差。 眼前这个人是不畏惧杀人的,因为他手上的鲜血或许是整个帝国最多的。 路苏俊喘着粗气,浑身冷汗湿透。 他意识到自己恐惧了。 精神力强大的奴隶捏起他的手,钳制着他的手指,强迫他捏住钢笔,随即按着他的手,将文件放在那里。笔墨在文件上落了第一个点,随后很快的,在路苏俊的颤抖之下,写下了第一个字。 偌大房间,寂静无声,只有眼前这个奴隶,在地上投下的惨淡影子像是某种可怖的野兽。像是在圈禁属于他的猎物般,对外来的威胁在做出恐吓与逼迫行为。 他几乎是在用精神力强迫路苏俊写字。 路苏俊咬牙切齿,剧烈挣扎,但没有产生任何作用。 他盯着即将落笔的第二个字,忽然无声地冷笑起来:“即便待在渚靖身边的不是我,也绝不会是你。还有苏亚公主,以及帝国里的更多人。渚靖是将军,位高权重,身边有很多人。你有数过他带回家过多少奴隶吗?那么我来告诉你,总共一百二十三个,你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施加在他手腕上的精神力忽然就顿住了。 路苏俊直觉自己找到了对方的弱点,不顾脖子上的伤口,继续讽刺地说:“他将你带回家,给你疗伤,或许还给你提供温暖的住所,但那不过都是一时兴起的怜悯心使然罢了。” “就像是对待路边流浪的脏兮兮的野猫野狗,兴致来了,喂点儿。兴致没了,你猜会不会一脚踹开。” 他感觉到这个奴隶身上猛然爆发出愤怒来,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眸也猛然抬起来盯着他,眼眶猩红。 那神情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般,令人不寒而栗。 可路苏俊同时也察觉到他眼里的惶然,尽管那很快就消逝了,变为了阴郁与死气。但路苏俊依然捕捉到了。他猜透了这个奴隶的心思,和那些被捡回家的野狗没什么两样。被给了一口饭吃,就以为找到了庇护所。但那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啊—— 那是只有阴沟里的臭老鼠才会有的摇尾乞怜的想法。 嫉妒与报复心理令路苏俊不管不顾,最后一击:“以及,这桩婚事他今早在皇室大殿上是亲口同意了的。” 今昭睁大眼睛,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脑子嗡嗡响。 压制住路苏俊的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忽然扭曲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某种痛苦与愤怒一般。 路苏俊找准这个间隙,试图反击,他狠狠地抬脚踹去,但他显然低估了这个曾经被誉为战争机器的人,没有耗费一秒的时间,这个人重新将他抵在了墙壁上,肚子上挨了狠狠的一拳,青了。 脖子上的锋利也更加深了一分,鲜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 今昭是不知道上将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的,他死死地捏着拳头,一瞬间居然愤怒绝望到有些无助。 ——他以为上将不会同意。 上将面上总是波澜不惊,平淡又冷漠,并不像是会对任何人多看一眼,即便是这位少校,上将也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浓厚的兴趣。那样便很好,不会对任何人感兴趣,即便是包括自己。但那样,今昭仍然可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他。 今昭甚至卑微地想,他并不需要上将对他产生相同的情感,他只需要上将维持现状就好。 他如此病态,又如此绝望地奢求着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 但是每次、每一次、没有哪一次不是这样,他拼命想要握住的都会被毫不犹豫夺走。 他仿佛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没有人对他好,生命里没有光亮,他已认命。 但现在将军带来的一点点救赎,也要被抢走了。 既然如此…… 路苏俊喘着粗气,感觉到浑身粘稠血液越来越多,而那奴隶也抬起那只深黑阴森的眼睛,低低地开口:“那么如你所愿,杀了你吧。” 声音冷酷到近乎绝望。 路苏俊心头爬上恐惧,毫不怀疑,这个人下一秒便会用铁片割断自己的脖子。他似乎不顾下场,不再忌惮任何人。 ** 容完到底是睡不着,半夜披上外衣,走到主角门前,敲响了主角的门。 关于婚期之类的事情,主角一直在这府中,消息不灵通,肯定是还不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的途径得知,还不如从自己这个将军嘴中得知。 只是,一个将军去和自己的下人汇报,自己快要结婚了,到底该用什么样的口吻,容完一时半晌还没琢磨出来。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找到人为主角治疗眼睛了。 本打算下午回来时无意中提及此时的,但主角的那块蛋糕实在是把他苦得差点哑掉了。 门里没人应答。 空荡荡的回音,仿佛没有人在。 容完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问系统:“主角难道出去了?” 系统回答:“除了治愈目标之外,所有人的动态系统都可以提供,但治愈目标属于这个世界的漩涡中心,系统是探查不到的呢。” “你也就起到一个表格分析数据的作用了。”容完冷嘲道。 系统试图挣扎道:“……比那个还是要高端一点的。” 容完随即叫来一个下人,从其手中取来钥匙,将主角的房间门打开了。 果真没有人。 容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眼皮子直跳,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匆匆穿上了大衣外套。走到窗户那边往外面看了眼,花园,府邸四处都没有主角的身影。 “你帮我看看我府中的监视摄像头是不是坏掉了?”容完问。 系统很快回答:“对,被人为破坏掉了。” “这个帝国还有什么地方被破坏掉了?” 系统顿了顿,说:“路少校的府上。” 那么主角会去的地方就不难猜到了。只是他精神力还没恢复,伤势又刚刚恢复还没多久,身子还那么虚弱,他去找路苏俊干什么?已经知道了皇室赐婚的事情——卧槽!该不会被欺负吧? 容完顿时有些心乱如麻,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过了会儿后匆匆抓起伞,吩咐停靠在府邸外面的司机给自己开车,前往路府。 距离并不远,他又让系统悄悄猛踩油门。 车速简直如同飞机,在司机的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车技超神与晕眩到如同坐过山车之下,抵达了。 ** 但是令容完没想到的是,一切都与他想象的场景彻底相反。刚跳下车,他就感觉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强大无比的精神力,几乎让他寸步难移。他心中顿时悚然失惊!下午还探测过主角体内的精神力,不是还堪堪和他齐平吗? 可这强悍到让狂风暴雨更加猛烈的精神力,除了主角之外,这个世界他想不出来会有第二个人存在。 路府中所有的守卫全都倒在了地上,倒是没死,但都晕了。 死寂如同坟墓的一片。 原文中是没有对路府有所描写的,但这个世界已经全都完善了出来。容完虽然不知道路苏俊的房间具体在东南西北哪一处,但仅仅凭着那精神力的来源方向,他就能分辨出自己该往哪里去。 于是,容完艰难地从路苏俊的窗户那里攀爬进去,就见到了几乎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主角脸上沾着血,面无表情地慢慢将匕首从路苏俊脖颈间划下去,那是一道铁片,同他亲手给主角戴上的那面具一起,泛着幽冷的银光。 那一刻房间里太暗,他看不清主角脸上任何表情,但只觉得主角浑身上下散发着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死气,和第一回 在监狱见面的时候又差不多了,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了。 身上的冷漠麻木,以及强大的精神力,几乎叫容完不寒而栗。 似乎是察觉到窗边的动静,主角猛地一怔,缓缓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上。 容完见他手淌血,吓了一跳:“今昭!” 而今昭倏然一惊,如坠冰窖,手中的铁片攥成一团,“砰”掉在地上,垂着的手指鲜血淋漓,一滴一滴,血珠砸在地板上。他盯着容完,脸上的惶然一闪而逝。 ……被他看见了?会被他厌恶? ……他会不会失望,养出来的,最后还是个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请收看:变态将军的暴力落跑小娇妻(误 下章终于要写到文案上面的重点了hiahiahia好开心,十万字一个世界,怀疑我真的能写完五个世界吗(跪) 第17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朝着房间里面疾走几步,虽然明知道主角的手正在淌血,但也来不及去管,而是先蹲到路苏俊面前,屏息探查了一下他的脉搏。 还好,没有死。容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很明显的是,如果他再晚来一步,路苏俊绝对就没气了,主角看起来不像是会手软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是心里写满的卧槽!他扫视了一眼房间,吓得变色,头皮都炸开了! 只见整个房间已经犹如狂风过境,家具破损不堪、东倒西歪,台灯甚至四分五裂,这是谁的杰作,除了他身后的主角再无别人。 容完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卧槽!主角这强大到飞沙走石的精神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他完全恢复了,而自己每次探测他精神力的时候居然都感觉不到—— 总觉得主角虚弱不堪脸色苍白的自己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主角在原文中最后能够以一己之力和所有人同归于尽,那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是他大意了。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主角早就可以开口说话了吧,而他还真的以为主角只是那个偷偷做蛋糕的小可怜。 这哪里是小娇花,这简直是食人花! 容完心里面一边疯狂吐槽,一边收拾了下凌乱的思绪,快速地搀扶住地上奄奄一息的路苏俊,扼住他腋下,从背后将他拖到角落里,距离主角最远的地方。 并非容完不信任主角,而是主角现在的心情他能够理解,他怕主角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他不能让主角杀掉路苏俊。 原文中早就有过设定,主角多杀一个无辜的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厄运就会多一分。主角若是杀掉那些曾经轻侮过他的人,只算报复,可杀掉只与他有利害关系的路苏俊的话,那么结局就更难逆转了。 但容完也怕路苏俊醒过来,于是匆匆从地上捡起一件衬衣,按在他脖子上,给他止了血。最后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把他敲晕过去。 也幸亏他脑子还是清醒的,在血污中做这一切才会有条不紊。 …… 而目睹他做这一切的今昭,浑身僵硬如石板,渐渐要窒息。 在将军心里,路少校竟然如此重要吗?那么做出了这件事情的他,又会被将军如何看待? 他后知后觉地,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一瞬间如坠深渊。 一切都完了…… 今昭盯着将军的头皮顶层,脸色惨白如同即将被判下死刑的犯人。他从离开渚府到这里不过只耗费了五分钟,一切本都可以做得干净利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将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并准确地赶到这里——难不成是早就对自己有所防备,担心自己伤害地上这个人? 他心里仿佛沉了铅,直直地,绝望地坠下去。 他心里很清楚,路苏俊说的那些话都没有错。他现在就是宛如一条野狗赖在将军身边不走,费尽一切手段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索取和奢求的姿态丑陋而贪婪、可怜而可悲。而他不知所谓,还妄想要更多——现在报应来了。 将军是全帝国的将军,意气风发,如光一样亮堂,而他不过是个生来就东躲西藏、没过过一天正常日子的奴隶。将军即便施舍温柔于他,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到厌倦以后,随时都会丢弃。就像是将一条野狗一脚踹开一样。 他居然还妄想阻挠那份婚姻,可却不知道将军早就答应那份婚姻了……将军要结婚了,不要他了,路苏俊容不下他,肯定要将他杀掉。将军和路少校两个人有了婚姻之实,难道还会再次维护他这个奴隶吗? 他并不怕死亡或是这世界上的其他一切,唯独怕这个人憎恶的眼神,那对他而言是最大的酷刑。可偏偏,命运总是对他这样,让他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些什么,又毫不犹豫剥夺去。 他想要暗地里做这件事情,但阴暗却倏然被暴露在将军眼前。 将军会厌恶他。 将军不要他了。 将军,不要他了…… 这几句话在他脑子里打着颤。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不堪,如此令人不齿过! 绝望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令他害怕、恐慌,恨不得仓皇躲藏,逃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阴暗角落。 宁愿如此,宁愿回到阴沟里,也不愿意被将军用那种和别人一样的轻蔑的看向老鼠一样的冰冷目光注视—— ** 当容完给路苏俊止住了血,并确认他没有性命危险之后,才抬头看了主角一眼。 可就见主角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盯着他,面容沉默惨白,状若死物,那只漆黑的眼眸没有温度,最后一点色彩也宛如被剥夺,仿佛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那段日子全都被打回了原形。 他将主角从监狱中带回来后,从没见过主角用这样绝望的眼神看他。 容完心中蓦然一痛,只觉得应该上前握住主角的手,但眼前这副场景,三观正常的人,都会知道受害者并非主角。于是他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你精神力什么时候恢复的?” 果然如此—— 今昭心里绝望更甚,脸色在闪烁的雨光中明明灭灭。他勉强开口,声音干哑:“半个月前。” 容完和系统脸色都变了!半个月前,那就是他刚给主角提供精神力没十来天了!简直牛掰!那么多精神力球,足足几十个亿,强悍诸如渚靖的身体都不可能在十来天内吸收,主角居然!居然!只能说不愧是这个世界中心的主角了。 但更令容完和系统震惊的是,今昭小朋友的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 容完:“卧槽,我一个演戏的,居然被他蒙混过关了!” 系统:“宿主,所以这就是你在现代世界不红不火三流艺人的原因。” 容完:“……” 见将军久久没有开口,只是盯着自己,神色不明。今昭产生了上前抓住他的冲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最后到底没有动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眼底满是绝望与孤寂。 他在等待着被判刑。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从将军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英俊面容上,看到的是比平日的漠然还要面无表情的冷漠。将军打算怎么处置他,将他如同垃圾一样扔掉,又或者是送回军事监狱? 随着将军的沉默,今昭心底一点点沉进深渊,手脚逐渐冰凉。 就在他张了张嘴巴,想要难堪地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的时候,将军动了,朝着他这边走了一步。今昭注意到他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沾血的铁片—— 他要杀了自己?! 他要杀了自己?! 今昭不敢置信,一瞬间眼睛里的火光完全熄灭了,死寂了,感受到了被穿膛而过的痛苦。 他朝着后面退了两步,踉跄一下,忽然仓惶地从窗户那里逃了出去。 …… 容完根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捡起地上的铁片,准备将上面今昭的血迹擦掉,毁尸灭迹,就见主角忽然脸色苍白地飞身出去。他顿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地上其他的痕迹,将铁片揣进兜里,匆匆朝着外面追了几步。 但根本追不上——如今精神力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 就一眨眼的功夫,主角的踪迹已经无处可寻,大雨倾盆,不见天光。 容完又淋着雨追了几步:??? “他跑什么?跑什么跑??啊???我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系统:“……” 容完虽然也骇得不轻,但也怕主角身上还带着伤口,在雨夜里遭遇什么危险。 可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后,他就立马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现在以主角恢复后的武力值,难道整个帝国有人可以与他匹敌吗?除非开着飞船拿核武器猛砸,才会对恢复精神力后的主角造成大规模创伤吧! 只是,容完随即又想起主角刚才仓皇的眼神,惨白的脸色,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能够理解主角的心情。 主角没有安全感。 主角害怕做错事情之后,他会毫不犹豫站在路苏俊那一边。 主角害怕再次被遗弃,所以索性先逃得远远的。 被从笼子里救出来的野兽大抵如此,早就对折磨与遗弃习以为常,并麻木了,但却也承受不住被善待后再次推远。而至于主角想要杀掉路苏俊这件事情—— 容完也非常奇异地并没办法对主角产生责怪之心。那七百多万字的厄运并非发生在他身上,鞭伤、酷刑、遗弃、唾沫也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既然不能亲身感受主角到底遭受过什么,便也没办法评判主角现在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行为。 ……所以快点找回来啊! 主角肯定很害怕。 容完心里有点难过,想,他刚才应该控制自己的惊骇,说出些什么的。 可接下来他徒劳地在附近寻找许久,还是没找到主角身影,也不知道这暴雨汹涌,主角到底会逃到哪里去。 主角毕竟无家可归。天下之大,也没有地方能够容纳他。 还能去哪里呢? 容完又让系统调出附近街道的摄像头,仔细排查一番。但正如系统一直所说的那样,主角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每当系统试图从他身上得到信息的时候,都会被某种漩涡一样的力量阻止掉。所以系统也没有办法找到主角。 就这么在外面转了一会儿,容完已经浑身湿透。他瞥了眼自己身上匆匆披着的外套,以及外套底下的衬衫睡衣,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只能再度返回路苏俊房间里,先将地上所有主角制造出来的痕迹都清除干净之后,再仔仔细细地给路苏俊包扎了一遍,并在这个过程中,让系统注意着,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能够查出自己身份的东西。给主角收拾完现场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狼狈为奸——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容完问:“你能帮我清除掉路苏俊的今晚的记忆吗?” 系统:“可以倒是可以,但目前还是第一个世界,系统功能太弱,不一定能全部清空,顶多能让他记忆出现紊乱。” 容完:“试试吧。” 他伸出手掌去靠近路苏俊,系统顿了顿,忽然有些奇怪地说:“咦,路少校今晚的记忆已经完全消失了……” 卧槽! 容完震惊了,问:“主角?” 系统迟疑地点点头:“嗯。” 容完记得,原文第一卷 中有个设定是,精神力足够强大的话,是能够改变或者扭曲他人的记忆的。他只知道主角的精神力恢复了,却不知道当主角精神力恢复之后,会达到多么恐怖的程度。 这一刻,容完终于切实地意识到,所谓主角,原本就是某个世界的主宰。只可惜这是本虐主文,所以无论主角怎么挣扎,作者的手,或者说命运都会将他压在五指山下,让他被迫匍匐动弹不得。而现在,他给主角带来了精神力,无异于将那五指山的封印解开了。 主角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慢慢扭转了。 ** 容完半夜回到渚靖府中,让系统换了个搜索方式——系统既然对主角出现过的地方全都探测不到,那么就侵入京都所有街道的摄像头,看看哪些地方是它没办法打开的,逆行倒施地推测主角可能出现在哪里。只是这样调查也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再加上容完也实在是精神有些达到极限了,便匆匆洗了个澡之后,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原本还思索着如何解释路苏俊家里发生的刺客事件,却没想到出了个大动静。 渚云被请去皇室喝茶了! 楼下的下人对他道:“将军,您大哥天还没亮的时候来过一趟,脸色似乎很难看,但您还没醒,渚大哥便让我们不要叫醒你,并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容完点点头,让下人先退下。 随即通过系统看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路苏俊差点被刺杀死掉,皇室经过调查,认为目前最可能的嫌疑人是渚靖的哥哥,渚云。因为赐婚文件下来之后,渚云就公然在皇室里辱骂过皇帝,说他给自己宝贝弟弟安排的什么狗屁婚姻,简直玷污了自己宝贝弟弟——! 路家是半个皇室的人,和其他人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所以皇室思来想去,还是把最有嫌疑可能的渚云叫过去喝茶。 当然渚云在京都位高权重,也并非真的怀疑他干出了这档子事,但请过去调查调查还是有必要的。再加上,渚云非常不满这桩婚事,私底下偷偷去教训路苏俊一顿,也是非常有可能…… 通过镜头。容完就看见天蒙蒙亮的时候,渚云一脸冷峻森然地在客厅里坐了不到一刻钟,应该是想来找他商讨,但见弟弟在睡懒觉,便舍不得扰人清梦。 这会儿渚云正在皇室监察室里,正拧眉冷笑,他是将军的哥哥,气场不比将军弱,反而浑身充斥着杀伐果断的气息,说出‘要那刺客真是我派过去的,路少校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么’这样的话来,也叫对面的官员不敢反驳。 容完:“……” 容完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还正愁怎么解释路苏俊家里半夜遇刺的事情呢,结果渚云就莫名奇妙地给他背了这个锅——不过也是,谁能想到真正的凶手居然是渚靖将军府中的一个奴隶呢?皇室对自己的手段很自信,哪里想得到主角可以在被剥夺精神力源的情况下,重新生长出精神力呢? 而路苏俊,在凌晨就被送进了医院。 渚云这边容完并不担心,皇室绝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下午还派下属加急信件递到容完手上来,上书凌厉凤舞几个字:“大哥无碍,宝贝弟弟别担心。” 容完看着信件一阵无语,他才不担心咧。不过他还真是要感谢渚云这个便宜哥哥。因为渚云不禁背了锅,而且经过这么一闹腾,皇室那边在渚云的胁迫之下,还同意将婚期继续延后一个月。 所以,现在容完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 除了外面的手忙脚乱之外,容完最担心的就是主角了。他不知道主角究竟去了哪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一筛选系统调出来的监控录像,也查不到结果。倘若主角想躲起来的话,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整个帝国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也就是说,除非他自己出现,否则容完可能真的将他弄丢了。 容完有种掐死自己的冲动,早知如此,管路苏俊死活干什么? 他好不容易让主角从原先那种沉重阴郁、眼眸里只有窒息的漆黑的状态,变成偶尔会抬一抬嘴角,偶尔眼眸会亮一下的正常人。可是好像一朝回到解放前,主角又从蚌壳缩回去了,又或者更甚,他将主角的蚌壳敲碎了,现在的主角无处可躲。 他还很担心主角手上的伤口,怕在大雨里一直淋着,伤口会发炎。 到了第二日半夜,外面还是暴雨倾盆,天色阴沉沉的无比漆黑。容完躺在床上睡不着,于是披件衣服坐起来,发了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要走到窗边去看一看。 于是他下床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府邸下面花园墙根处隐隐有个影子,看不太清楚。容完顿时呼吸窒了一秒,匆匆叫系统把那边弄亮,这才看清来—— 他看见的是一个抱膝坐在那里的身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主角蜷缩在那里,穿着的还是那天的衣服,浑身湿透,朝着他房间看着,目光软塌塌的,带着某种渴求与祈盼。 容完心脏猛然被一只手攥紧,他从未见过主角流露出这样的目光,仿佛想通了,宁愿被杀掉,宁愿像条癞皮狗一样回来,也不想要离开。 第一次被抛弃的时候,会愤怒。 第二次被背叛的时候,会绝望。 第三次…… 今昭发现他竟宁愿重新戴上镣铐,重新堕入地狱,重新变成武器,倘若那是将军的武器的话。 被将军杀了也无所谓,他不该逃跑。 他意识到是他先前太过贪心,要得太多。 将军不过看了他一眼,对他温柔一点,对他好一点,他竟然开始索要无度,开始想要独自占有将军起来。 他知道错了。 ……所以,不要把他扔掉。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请收看八点档:将军如何以身喂狼让小娇妻破涕为笑(误) 今昭:弱小,无助,还可怜.jpg 容完:我看作者就是在为难我鸭鸭.微笑.jpg 路苏俊:血都快流光了啊喂有没有人理一下啊! 第18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渚靖府中本就守备森严,再加上近来京都接二连三出事情,前两天渚云又从他那边调了些人过来守着这边。其中有些侍卫是从渚云那边过来的,并没见过今昭,只见那里蹲了个人,于是骇然失色,匆匆拿着手电筒过去察看。 手电筒的光照在那个人脸上,那个人也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可怖极了。 楼底下突然多了几个碍事的守卫,寒风夹杂着雨水从窗户外面刮进来,容完骤然清醒过来,匆匆下楼:“把那些守卫派遣开。” 几个守卫心里悬着,正欲小心翼翼靠近,府中就匆忙跑出来了个下人,对他们耳语几句,说将军让他们滚开。 他们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命令,于是像是没有到过这里一般,匆匆绕道而行。 那里很快被清空。 容完只觉得呼吸急促,生怕等他下去,主角又跑了。走到玄关处,差点伞都忘了拿。还是两个下人匆匆过来给他撑开—— 被他一把抢过,接着推门出去。下人们不知道将军这么晚出去做什么,但都不敢轻易靠近,于是识相地各自回屋。 雨下得很大,容完撑着伞快步走过去,发现主角身上又有些血迹斑斑了,不知道是先前的伤口又迸裂开了,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但好在,主角这回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周围漆黑暗淡无光,而他抱膝蜷在那里,目光惶然地盯着自己,身上散发着心灰意冷的感觉。宛如绝望受伤的幼兽,还在流着血,却又跑回了夹住自己的腿的陷阱里,哪怕会在这里被毙掉,也贪恋这里的一点点温暖。 容完心中闷痛,但又怕惊到他,于是慢慢走到他面前,将一半的伞遮在他头顶。 “跟我回去。”容完道。 主角反而下意识地往墙根退了退,抬起头看着他,挂着水珠的睫毛抖了抖。 ——那眼神。 容完只觉得那眼神是死灰色的,一点鲜活之气都没有,就像是认命了一样。他见过绝望阴郁的主角,也见过挣扎悲愤的主角,还是头一回见到认命的主角。 所以他嘴里忽然开始发苦,想伸出手将主角拉起来,好歹先进屋去,免得身上的伤口都浸了水,要发炎。可在他还没有所动作之前,蹲在地上的人就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手指一点点并拢,把他的衣服死死抓住,血水顺着掌心淌下来。刚开始还发着颤,随后却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抓得越来越紧。 手的主人眼眶红着,注视着他,不安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在确定他脸上并无想象之中的厌恶之后,才得以呼吸,睫毛艰难地眨了一下,水珠砸在地上。 “将军,我……我愿意接受惩罚。”那声音带着一种生涩的干哑。 ——他以为我要惩罚他? 容完顿时僵住,他忽然缓过来为什么主角要跑了,主角以为他要杀了他——?容完视线朝下,只见主角在他面前的姿势,竟然又是单膝下跪的姿势。他早告诉过主角,不必和奴隶一般对他行礼,但主角却又……主角不敢再看他,垂下头,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在漆黑中,容完注意到他那两只手并拢成扭曲的形状。他好不容易从镣铐中逃脱出来,可此时他的意思是,愿意重新被容完戴上镣铐。 接下来主角几乎是一字一顿,竭力清晰,可却打着颤的声音断断续续落入他耳中。 “但我还有用,可以做一些您不方便做的事情……” 似乎是完全不抱希望的,准备赴死的,主角用乞求的沙哑音调说着。 “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所以,请你……” 今昭仓促地说着,他认定自己的声音粗噶难听,只盼早点说完这些话,不至于让将军厌恶他的声音。可他又渴求这些清晰地传达到将军的耳朵里,因为他孤注一掷,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该逃走的,他应该留在那里像这样乞求,直到将军心软,将他留下来的。他只是太害怕,并非害怕丧命,而害怕将军的眼神。当他逃走之后,许久没见到有人追过来,他心里又很难过。他总是高估了自己,就如同小时候以为父母出去,真的是给自己找食物去了一样。 他便想,即便将军要赶他走,他也应该像条癞皮狗一样赖着不走才对,于是又返回去。可路苏俊那里将军已经不见了,他心里面彻底凉了半截。 他连绝望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他把自己的奢望统统剥夺掉,站在最卑微的地方,乞求着。 “将军,请你……” ——求你。 ——让我在你身边继续待下去,或者,只是多待一会儿。 雨声如鞭子打在容完身上,容完张了张嘴巴,喉咙却像堵住什么一样开不了口。他见过了主角经历的所有苦难,主角或悲怆,或愤恨,但从未见主角像现在这样乞求过,甚至于容完将他从军事监狱里带出来的那天,主角脑子里想的也是如何与那些人同归于尽——这样的主角,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厄运面前从不低头的,从来不会为自己哀盼些什么,可现在,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了,也会像现在这样绝望地委曲求全了—— 是因为自己,某种程度上,是自己不称职导致。 容完心尖上难受极了,他进入这个世界来明明是改变主角的命运,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得远远还不够,仿佛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他给主角吃喝,给主角疗伤,对主角施以小恩小惠,可那些对主角而言,就如同饮鸩止渴。 主角饿过很久,受过很多伤,都可以熬下去,但现在主角看起来就像是快熬不下去了。主角真正想要的,他并没有给。 “我没有想要杀了你,也不会惩罚你。”容完喉咙发干地说道。他蹲下来,注视着主角,伸出拇指在主角眼角揩拭了一下。 主角缓缓摇摇头,半晌后,仍是用那种有些艰难的嗓音说道:“没关系。” 容完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垂下的眸子看起来就像是死掉的火山一样,仿佛在说,无论将军怎么对待他,他都没有关系。 快点说些什么,快点说些什么。容完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催促着自己,他伸出那只没有拄伞的手去,抓住了主角的肩膀,规则并没有让他太阳穴刺痛起来——为什么?容完隐隐中意识到随着主角的命运开始扭转之后,某些施加在他身上的规则也发生了变化,仿佛默认了渚靖与主角之间有关系。不过容完来不及去思考这么多。 今昭被扣住肩膀,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仍是害怕被将军处置。但他并没有动弹,认命了般,死寂在那里,将军哪里知道,他并不害怕被惩罚,也并不害怕被杀,而只是奢望留下来。 他不知道将军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像是等待着被判刑一样等待着。 可将军每一秒的沉默都久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在这种煎熬中,心里面如同缀了铅块,直直坠落下去,手脚一点点发凉。 ——还不行吗? 今昭几乎不抱希望地想,看来将军肯定是厌恶他了,否则怎么会连惩罚他都不愿意。若将军不来惩罚他,那么肯定是要将他送回那个深渊般的地方了。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他怎么会还傻到抱一丝期望,以为将军在路少校和他之间会选择他?这样也好,也不至于脏了将军的手…… 今昭近乎自虐地想着。 可就在他快要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感觉将军又朝着他这边挤过来了一点,那只抓住他肩膀的手,忽然放到了他背后,抚摸了下他的脊背,就像是在安慰受伤的幼兽一样。体温瞬间传过来。当他意识到将军的动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同石板一样,不敢动弹。 “我没有怪罪你,昨晚并不是想怪罪你,今后也不会让别人来怪罪你。好人才会分是非曲直,你觉得你的将军是个好人吗?我不是,我不分是非,只会偏袒我的人。” 他听见他的将军这么说。 今昭的表情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变化。 他睫毛抖了一下,睁大了眼眸,眼角发红,有些发懵惶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产生幻觉还是什么。 “帝国那么多奴隶,就连渚府中都有一百多个,但你是独一无二的。今昭,你对将军有点信心,我不会和你的父母一样,不会和别人一样,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将你抛弃……”容完努力组织着措辞,他原本以为可以将主角养在自己身边,慢慢让他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但容完发现,那不过是他太浅薄而已。 他没有经历过主角的遭遇,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所以有些话不能再耽搁,必须说清楚。原先还以为会受到规则限制,但现在规则已经变了。原先也认为说出这些话没有必要,主角警惕心那么强,永远不会相信,但对于现在的主角来说,那些话却是命。 他见主角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心跳也蓦然变快,微微勾起头,似乎是想要透过破碎的雨声,想竭力将他的话听得更清晰一点。 于是容完安抚性地在主角脖颈上摸了摸,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是别人触碰主角的这个危险脆弱的位置的话,主角会毫不犹豫扭断别人的脖颈。但对主角而言,他是不一样的。 容完感激这个不一样,但也同时发现,这一刻起,自己真正地进入了这个世界当中,他似乎对主角产生了一些感情。 他将雨水顺着主角的脊背掸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没睡好的缘故,脑子里反复闪现原文的一些片段,心里面苦得发颤儿,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我并不觉得你难堪,也不觉得你可怖,我永远不会厌恶你,也不会抛下你。” “今昭。”容完顿了顿,又说:“以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错的是他们,不是你,你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而承担痛苦的责任。即便你有错,你也已经赎罪过了。你的人生应该重新开始了。 ——当他还是一个读者的时候,他便希望对主角说这些话。 而今昭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发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今昭完全以为自己在做梦,呼吸急促得要命,他抓住容完的手指更加用力,直到绷得生疼。可他不敢放开,更加迫切,死死揪住,如同揪住唯一照过来的亮光。 将军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烫在他灵魂上。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 不,没有人,世间没有任何可以和将军相提并论。 他好不容易理解了将军的前一句话的时候,将军的后一句话又烫得他猝不及防,就好像天上洒了糖雨一样,他还在为前一句欣喜若狂的时候,后脚又降于他身上那么多,他简直觉得奢侈到不敢去捡。 每一句他都舍不得放下,捂在心口如同偷得什么宝贝。可将军一下子给了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得到的那么多,一下子全都给他了,他既欣喜到快疯了,又害怕真的只是在做梦,下一秒就要坠落回去。 ——他杀了很多人,他诅咒命运,诅咒所有人,甚至诅咒自己,因为自己是怪物。 ——但将军告诉他,那并不是他的错。 今昭鼻子发酸,而他从出生到如今从来没有鼻子这么发酸过,他身边并无人可以分担痛苦,所以他也屏蔽了这些感觉。但他此刻觉得眼睛鼻子都酸楚起来。 他就像是在阴沟里过惯了的人,别人将垃圾往那里倒,将鞋子往那里踩,他早已习惯。但忽然被人捧起来,放在了干净的、光亮的地方。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他只觉得倏然到了云巅上,心里面陡然悬空到害怕,但更多的是血液涌上头皮顶层的狂喜。 他做错了事情,他滋生出阴暗的想法,想要杀掉将军身边的人。他还以为将军会憎恶他,他以为将军会不要他了。 可是都没有。 他还能留在将军身边。 ……真是太好了。 ** 暴雨瓢泼。 今昭眸子通红,他目光软塌塌地落在容完身上,火山般死寂的眸子终于鲜活了一点,他愿意为这个人付出一切,死了也甘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另一手慢慢抬起来,指尖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在凝结,随即,两人的头顶多出了薄如蝉翼的东西—— 那些雨水砸在上面,悄无声息,弹开,落在地上,再无瓢泼的雨水从无用的黑伞下穿过,落在容完身上。 很强的精神力。 容完再一次认识到,他用大拇指蹭了蹭主角的眼角,扣住主角的一只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低低地道:“跟我回去。” 今昭耳朵因为这四个字再次战栗了一遍,他慢慢点点头。两个人从漆黑雨幕中穿过,今昭还没能从那种震惊与狂喜中缓过来,他眸子泛着水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虚虚实实的云上。手腕间属于将军的灼热的气息还不断传来,令他心底疯狂而扭曲的爱意更甚。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眸子陡然暗淡了几分。 ——“可是你要结婚了。” 容完的脚步顿了一顿。 今昭也猛然一愣,发现自己竟然将心底里最想说的那句话说出来了,竟然用那种滑稽可笑的声音。他顿时有些仓皇地抬头朝将军看去,没有在将军脸上找到不耐烦,他才稍微安下心。他真正想问的是,可是你要结婚了,到时候我还能待在你的身边吗。 然后他就听见了将军的声音,对他来说宛如救命稻草的一句话。 “……谁说我真的会和他结婚?”将军看着他,笃定地说:“我不会。” …… …… 系统:“宿主,目标人物治愈值上涨30,当前为60。”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请收看:哄好了小娇妻后小娇妻又将如何黏黏糊糊(误 感觉有点找不到手感,近来写的文都没以前手感好,苍天啊,为什么!给跪! 然后,这文明天入v,希望大嘎能继续支持啦,明天照例是上午十点半之前更新一万字。明天发三百个红包(如果没有三百个评论大家就给点面子当做没看到这句话哈哈哈,捂脸) 每个世界十万字到十五万字之间吧。第一个世界还有好几万字,要写到今昭吃掉将军。然后下一个世界文案有写,换了下世界顺序,打算写校园小可怜,可能稍微偏向细节一点,希望能写出和第一个世界不一样的新意来。 最最重要的是,拜托大嘎收藏一下我的专栏——我很想标粗这行字,但是看了眼代码,本可爱两腿一伸,差点晕厥了。 第19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将主角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并未淋雨,身上干干爽爽, 而主角却是宛如落汤鸡, 沾着血污的衬衣贴在胸膛上,漆黑的短发不停淌水。在进他房间之前,今昭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踩在地毯上的泥土, 略有些不安。 可容完却是丝毫不在意, “进来, 别愣着。”径直把他拉进洗浴间, 给浴池里放满热水。 主角住的那个房间因为之前一直没有人住, 所以是没有安装浴缸的,这深更半夜的, 也不好叫下人收拾别的房间出来, 于是便在他房间里洗了。 今昭贴着浴缸边缘坐下来,隔着氤氲的热气, 看将军用手试探水温, 仍是觉得置身梦中。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在见过他阴暗的一面之后,仍然对他这么好?他心里的欣喜打着颤, 令他到现在血液还是奔涌得非常快。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渴求,容完忽然抬起头来—— 今昭赶紧移开了视线, 漆黑的睫毛匆忙遮住了所有情绪。 能够继续留在将军身边, 如今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福祉。他自然想要得到这个人, 无时无刻。更想要将其他人全都从这个人身边赶开,让这个人只能看见他,身边只有他……但在不确定会不会惹来将军厌恶之前,他必须将自己那些肮脏的心思掩藏得好好的。 他怀揣着这些阴暗的小心思,比以前更加如履薄冰。 “好了,水温差不多了。”容完看着主角,觉得他此刻好像是重返巢穴,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幼兽,还努力歪着头,不让发尾的水珠淌到地板上去,不由得好笑又辛酸。 于是随手将自己的浴巾从墙壁瓷砖上拽下来,走到主角面前,包住他脑袋,给他擦了擦。 今昭顿时呼吸都停止了。 他的视线被大大的浴巾给挡住了,只能看到将军睡衣上靠近小腹的第五颗纽扣——将军就连衣服上的纽扣也是令人沉迷的。 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将军的气息,他不敢呼吸,怕呼吸太粗重暴露些什么,但又忍不住想把将军的味道吸入鼻喉中。 他觉得自己真是病态。 本应他自己来,他怎么能让这个人为他做这些?但他又情不自禁地祈盼这个人一直这样温柔下去,他贪恋着这些温柔。 容完细致地给主角将头发擦了一遍,先将头顶撸了两把,随即用毛巾包住,把发尾捏一捏,将水珠吸掉。自然是没办法一下子擦干,只能待会儿让主角自己洗完澡之后去吹干。 终于擦完,他将湿掉的浴巾扔在一边,看了眼主角手掌上的伤口。还好,主角愈合能力足够快,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脱衣服,洗澡吧。” 可主角却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像是石板,手指抠着浴缸边缘,泛着红。 就在容完以为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以至于不太好解开衬衣纽扣踏入浴池中,并准备帮他忙脱掉时——心念电转,容完反应过来,脸色骤然一红。自己还在这里呢,主角当然不好意思脱衣服了!没意识到之前,他看主角就跟看方正小字似的,坦坦荡荡,一旦意识到什么,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容完忍着浴室里燥热的蒸气,匆匆将各种沐浴露和干净的新的睡衣摆在旁边,随即转身出去。 过了好半晌,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淡淡的血腥味被冲刷掉,取而代之的是芬芳的沐浴露的味道。 ** 容完自己也在外面重新换了身睡衣,关好窗户,打开床头灯,钻进被子里躺着。事实上,他刚才在浴室里并没有刻意去注意自己脸上的神情,抑或是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冰冷,但都没有受到规则的惩罚—— 容完:“这是为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了,随着主角在他身边待的时间变长,他偶尔没有完全按照渚靖面如冰霜的样子去演,太阳穴却也很少再刺痛起来。但这一点仅仅针对主角,并不针对其他人,他若是在那些下人面前神情不紧绷着,还是会受到违背人物性格的惩罚。 系统分析了下,道:“规则是按照他人对渚靖的既有印象去判定的。渚靖在他人面前,一向是阴冷的,不苟言笑的,那么若是违背那个印象,让他人觉得奇怪的话,规则便会惩罚你。但对于主角而言,他并未见过真正的渚靖——” 也就是说主角从始至终见到的都是他,一开始对他的既有印象是根据传闻,而他只要违背了那个传闻,便会受到惩罚。然而随着主角在他身边待久了,他在主角心中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他不会违背他自己的性格,便不会再受到惩罚。 换句话说,别人看到他,都是通过他在看渚靖。 而主角看他,却只是在看他。 明确这一点之后,容完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这规则足够严谨,还是该说这规则也还是有人情味的。如果他在主角面前一直必须是渚靖的话,或许他和主角现在还抵达不了这一步。 ** 主角洗了很久才洗完,久到容完都快昏昏欲睡了,他才从浴室里出来,穿上了干净的睡衣。只有浴室的暖灯开着,容完睁开眼睛,看见主角洗干净之后,和平常人家的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没什么两样——除了脸上那稍微有些骇人的面具。 主角走过来,喉咙里发出略微干哑的声音:“将军,我洗完了。” 他太久没说话,无论是语调还是声音,都有些奇异,但并不难听。但他自己似乎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于是在容完面前很少发声,即便说话,也是慢慢的,几个字几个字竭力说清晰的。 容完知道规则在主角面前再无限制之后,面上的神情就放松多了,在床头灯的映照下,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半躺着,招了招手,温声对主角道:“过来,给你擦药。” 今昭顿时一怔。 容完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擦药,过来。” 今昭还是第一次见将军神情如此温柔——简直柔和得不像话,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简直熠熠生辉,那声音也变得不像将军平时的,宛如轻抚,旋转落于今昭心头,似乎能将他心头的所有不忿与哀怒全都抹平。 今昭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置于一场梦中—— 他心头狠狠颤栗,甚至幸福到哀切地想,他也可以得到这些幸福吗?他真的可以吗?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幸福的一瞬间,他想象不到还有什么会比现在更令他幸福。 在他大脑还没做出指挥之前,他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将军那边走了过去,宛如本能地寻求光暖一样。 容完简单地给他手掌以及肩膀上几处伤口涂了药。除了手掌上是新的伤口之外,肩膀上都是一些迸裂开来的旧痕,虽然痊愈得快,但那些疤痕到底很难消除,这就导致他肩膀及背后看起来有些狰狞。那些伤痕,其中一道普通人都难以承受,可他却…… 容完默不作声地擦完,或许是因为怜惜,指尖越发轻柔。 今昭被他触及的地方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如有电流窜过。 终于涂完了药。 “好了。”容完收起药膏,捏了捏温顺坐在床边上如同小鹿般的主角的后脖颈,顺便摸了下他的发尾,已经干了,可以睡觉了。见主角全身僵硬不敢动弹,眼睫也低低垂着,视线不敢抬起来看他,容完终于忍不住笑了笑,道:“今昭,去睡吧,明天见。” ——今昭,去睡吧,明天见。 今昭握紧掌心,抬起眸子凝视将军一眼,心脏发着颤,跳得很快。他从不期待明天,因为明天和今天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永无止尽的噩梦,但现在他血液涌上了头皮顶层,他鼻腔发酸,他无比渴望明天。 将军对他笑了。这一刻他觉得死了都愿意。 …… 第20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翌日清晨, 容完还刚刚醒过来,就接到了渚云即将从监察室出来的消息。算上昨天, 渚云大哥这是已经被皇室留在监察室“审问”一天一夜了。 皇室明知道这场刺杀不可能是渚云做的, 毕竟以渚云的头脑,不会干出如此草率的事情,但还是以此为由,限制了渚云一天的行动!其实就是为了借个名头打压一下气焰嚣张的渚家而已! 不管怎样, 渚云也算是无辜为他和主角两个人背锅了, 于是容完打算吃完早饭, 就亲自去接渚云出来, 顺便和这位大哥商量一下事宜。 厨房早就准备了精致的餐点, 容完从楼上下来,待为他布置好餐桌之后, 一群下人和侍卫也各自去后厨房开始进食了。这个帝国等级阶层相当严明, 侍卫还可以在将军吃饭的时候,在一旁站立等候, 而下人就只能去角落里吃, 奴隶们则更惨了, 根本就不能从地窖里出来。 先前一个多月,主角都是在他自己房间吃的。 但既然现在已经为他破了那么多例, 容完也不介意再为他破更多例,于是霸气十足地命令两个下人把主角叫过来, 和他坐在偌大餐桌旁, 一起吃。 殊不知整个府上的下人和侍卫们都已经震惊了——! 别说让那奴隶住上好的房间, 涂最好的药了,还听说昨晚那奴隶在花园里,都是将军亲自冒雨带上来的!今天早上更是夸张,居然让那奴隶登堂入室,直接在餐桌旁坐下! 这哪里是养了个奴隶,完全就是养了个小情人吧! 下人侍卫们实在惊骇至极,也就忘了先前的教训,难免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今昭从自己房间里被叫出来,就听了一路这些议论,他耳力在恢复精神力之后更加好,什么“小情人”、“金屋藏娇”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下人全都用艳羡与嫉妒的眼神看着他。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奇异的是今昭半点愤怒也没有,他甚至心脏都跳得更加快了,想到昨夜床头灯下将军温柔的神色,他心头滋生出难掩的喜悦来,那欣喜几乎要变成发着烫的幸福,从他总是死气沉沉的眸子里流露出来。 并没有下人敢近距离接触他。 他虽然看起来比一个多月前阴郁森然的状态要好了很多,但偶尔有人与他视线相碰的时候,仍是会被他沉沉的气场,以及漆黑眸子里的沉冷漠然给吓一跳,便匆匆躲开。 但他在容完面前全然不那样—— 他在容完面前,就变得驯服起来,眸子里都多出一些亮光起来。 “坐吧。”容完让其他人都下去,偌大的餐厅就只剩下他和主角两个人,以及四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比较可靠的侍卫。他没有忘记让厨房做一些主角爱吃的,特意摆在了主角面前。 今昭在容完的右手边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食物,眸子里闪过受宠若惊。上一回将军拿了些他喜欢吃的送到他房间,那时候他尚且沉浸在警惕中,没有注意,只以为是凑巧。但现在他发现,将军竟然知道他的喜好,而且似乎还在投其所好。 今昭咀嚼着美味的食物,时不时抬起头看将军一眼。 太不真实了。完全就是天上降下糖雨,甜得他心里发颤发烫,不知所措。就在昨夜,昨天,他还仓皇躲着,以为将军会厌恶他,会抛弃他,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将军不仅在昨夜对他说了那么多令他永生难忘的话,还对他更好了—— 比之前还要好。 今昭欣喜到手足无措,真害怕是一场梦。 …… 容完感觉到主角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于是放下筷子,抬起头:“怎么了?” 主角却赶紧低下头,假装喝粥没在看他,略显慌乱的样子却欲盖弥彰。 幸好。容完莞尔,同时心想,幸好昨晚把主角找回来了,不然现在外面还下着暴雨,还让主角在外面流浪的话,他现在肯定是没心情吃早饭的。而且幸好他不管不顾地说了那些话,主角现在看起来才有了些鲜活的生气。昨晚那种宛如死灰的状态容完一旦想起来,便觉得揪心。 他有点想给主角夹菜,还想对主角说点话,但碍于有侍卫在场,便没法多说。 过了会儿,主角却抬起头,像是稍微鼓起了点勇气一般。忽然从旁边抽了双干净筷子,夹了点菜,放进他盘子里,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晦涩地唤了声:“将军。” 示意容完多吃点。 ——今昭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做过给别人夹菜的动作,也没有人对他做过这么温情的事情,十二岁之前都没有。因此他的动作不大顺畅,甚至显得有些可笑。他现在就像是从冰冷的武器变成有温度的活人,开始蹒跚学步,试着对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好。 容完意识到这一点,心头既暖又苦。 而今昭见他半晌没动,心底却略微有些不安。 今昭到底是害怕自己逾距了的,尽管将军昨晚对他说过“永不会抛弃他”,但他仍然怕遭到嫌恶。他变得又有些僵硬起来,把那筷子摊在容完面前看,略有些艰难地说:“是新的。” ——筷子是新的,并不脏。 容完回过神来,注意到主角不安的神情,这下也懒得顾忌那些侍卫在场了,毫不犹豫地夹起他放在自己盘中的菜,放进嘴巴里吃起来。并对主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说:“挺好吃的。” 今昭看见他的笑容,心里宛如起了有电流窜过,略显苍白的俊脸,都多了些发烫的红色。 如果今后能够一直这样一起吃饭就好了。 他幸福得食欲都增强了许多,这样近距离地感受着将军近在咫尺的气息,甚至有种念头—— 以前遭受的那些厄运与苦难全都值得。 如果能换来这个人永远在他身边的话,那么他甚至愿意再多遭受五倍的苦难。 系统:“目标对象治愈值 1。” ** 吃完饭,那边渚云已经派人来催了,说一刻钟之前便从监察室里出来了,弟弟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还不来接我。就这么吃片刻饭的功夫,渚云已经派人过来传了三回话。他硬是等在监察室门口,非要等容完过去。 要是原先的渚靖,只怕要非常不耐烦地把渚云派来传话的这三个人给拖出去打了。但这次到底连累渚云背了锅,容完不好意思,干不出那种事情来,便匆匆将最后几口咽进去,走到玄关处穿外套。 今昭也匆匆放下了碗筷。 容完本来打算走,但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突然回头看了眼主角,就见主角还跟在他后头,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容完莫名从中看出来——和那天刚把主角带回来给他洗澡的时候,那种巴巴的渴望的感觉一样。 他犹豫了下,想起来先前通过系统镜头看到,路苏俊安排了人要来动主角的,就在这几天。 他当然不担心主角的安全,先别说渚府戒备森严比路府更甚了,就说主角那武力值,来一百个一千个刺客都是给他塞牙缝的。要不是那天亲眼所见主角的凶残,他还真被主角现在这副脆弱的样子给骗了。 但他也不想让主角撞上那些人,再闹出大动静来。现在正是皇室针对他们渚家的风头上,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 但他又没办法对主角解释,这几天会有危险找上门来。 于是左思右想,容完还是决定把主角带上。 他对今昭招招手,说:“你上去换一身侍卫的制服,跟我一同出去。” 今昭眼里惊喜难掩,赶紧点点头,上楼去了。 而周围下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却非常复杂。将军就连出去还将这个奴隶带上——?这简直是从未所有! 平日里这个奴隶眉间净是阴郁之色,他们撞上时,被这奴隶冷冰冰一瞥,都感觉跟撞了鬼魅似的,忙不迭走开。这奴隶浑身气场只觉得叫人害怕!可他在将军面前,却真跟变了个人似的,有表情了,还温顺如鹿—— 刚才眼巴巴跟过来,就是想跟将军一起出去吧! 这不是讨好是什么? 怪不得将军那么多人都没看上,甚至要推拒路少校的婚姻,却对这个奴隶如此不同寻常。 就在容完和今昭先后上车的时候,并不知道,在将军府中这些下人眼里,两人的形象已经分别变成了“勾引将军的食人花”和“被小妖精迷昏了头的变态将军”了。 ** 因为是冬日,帝国连日阴雨绵绵,今天也不例外。监察室算是皇室的一个审问刑讯机构,把渚云请去喝了一天一夜的茶之后,总算把渚云给放出来了。渚云足足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差点以为被宝贝弟弟放了鸽子的时候,他那宝贝弟弟才姗姗来迟。 黑色长轿车在他面前停下,渚云将伞扔给身后的侍卫,匆匆拉开车门往车子里一钻。 这一钻却没钻进去。 后座位已经被占了,他弟弟旁边坐着个穿玄色制服的侍卫,那侍卫半张脸沉在暗沉沉的雨幕里,看不清表情,但令渚云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陡然生起了戒心。 那侍卫周身气势阴郁沉沉,令人滋生出随时会被他扼住喉管的恐惧感—— 当然,渚云见多识广,别人却未必有他这样的眼力,也未必看得出来,这侍卫绝对不是普通的侍卫。 渚云很不爽,不爽的点当然不是他弟弟身边有了个令人不太舒服的侍卫,而是不爽这双人后座,他弟弟居然不给他留着。 他站在那里蹙眉望着容完。 容完被他看得莫名奇妙,指了指副驾驶座,问:“还不上来?” 渚云将这话当成渚靖怕他淋雨,叫他赶紧上车,于是心情这才缓和下来,挑挑眉上车了。 车子在路上疾驰。 “靖靖,你与路少校的婚事,只要你不同意,这边我会想办法周旋,皇室再怎么压迫我们渚家,也绝对没有强加一桩婚事的理,除非他们逼我们造反。”渚云开口,提及这件事情,他心情又不怎么好了。原本看路苏俊便不顺眼,如今又来这么一出,长兄如父,他更是绝对不会让路苏俊进家门的了。 在这件事情上容完倒是和他达成了一致,于是沉默了会儿,道:“谢谢大哥。” 渚云有点受宠若惊,都不知道渚靖多少年没管他叫大哥了—— 这个傲娇弟弟,其实还是把他当哥哥的嘛。 渚云勾勾唇,心情又放晴了——直到他转过头去,视线落在容完旁边的那奴隶身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人便是先前渚靖从监狱里带出来的那人。这人的身份他知道,可百闻不如一见,现在见他果然不愧是当年的战争机器,即便精神力已经被剥夺,可仍令人不容小觑。那双静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没有戴枷锁,不知道当年杀过多少人,叫人平白无故生出警惕。 这人算起年龄,现在应该二十五,比渚靖小了一岁,比他则小了五岁。 很年轻,却也足够危险。 渚云不知道渚靖为何要将这么危险的人放在身边,现在他没恢复精神力,看起来已经有些骇人,倘若有朝一日恢复精神力,便是再大的笼子也关不住,那个时候必定要惹出祸端来。 渚云忍不住拧起眉头,问:“靖靖,你打算何时将他送走?”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猛然觉得车厢内气氛冷了许多。 那奴隶抬眸盯着他,面无表情,冷漠得像石块,眼里的阴沉沉的寒意却瘆人得很,其中含义不言而喻——像是在威胁他。 居然敢威胁他?渚云差点被气笑了,却听他弟弟道:“不是说了吗,别多管我闲事。” 那口吻冷淡极了,刚才还唤他大哥,这会儿为了区区一个奴隶,就又开始对他冷淡了。虽然渚云早就习惯了弟弟这么阴晴不定,但心里面还是酸溜溜的。不过既然渚靖将这个奴隶带在身边,就知道渚靖一时半会儿是绝对不会将这个奴隶送走的—— 于是渚云很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他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妥,总觉得这奴隶会是随时会爆炸的地雷,当年在战争中制造出来的成果那么斐然,如今将困住他的牢笼打开了,真的会安全吗? 车子从街道经过,正欲拐弯的时候,渚云猛然伸出手,朝着斜后方抓去。 这奴隶让他感觉到威胁,他担心这奴隶体内还有残余的精神力,必须探测一番。可就在他险险要触碰到那奴隶的时候,斜里蓦然横过来一只手,他弟弟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了,将他手重重一把打开。 “大哥,你干什么?!”容完盯着渚云。 渚云这动作简直是猝不及防,虽然主角已经闪得足够快了,但要是让渚云察觉到主角体内的精神力,那就完蛋了! 容完心里对渚云警惕万分,今昭心里却是欣喜地打着颤,他根本没想到将军居然会出手维护他。 渚云心里自然暗骂弟弟胳膊肘向外拐,当初是路苏俊,现在横空冒出来个奴隶,宝贝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分一点注意力给他?却也知道在这个弟弟面前只能服软,否则到时候一两年都对他面如冰霜,他怎么受得了?于是他收回了手,扯了扯嘴角:“和你的小奴隶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你这么护着他。” 容完用渚靖的冰冷口吻哼了声,没说话。 他察觉到身边的主角的目光朝他软塌塌地看过来——似乎是有些不安?于是他伸出两根指头,在主角膝盖上敲了两下,安抚性的。并碰了碰主角放在膝上的小拇指——温度传递过去,他能够感觉到主角平静了许多,他这才放下心来。 而渚云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中,用余光扫过去,就见那奴隶侧过脸去看着他弟弟,眼中是一些亮晶晶的东西,面上神色也温驯无比。 而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奴隶目光倏然扫过来,温驯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与戾气——注视着他,仿佛在注视着什么无足轻重的死物。 渚云顿时拧起眉头来。 …… 第21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接下来的路上容完一直警惕着, 但好在渚云并没有再出手试探,就这样, 车子抵达了一处私人医院。 路苏俊伤势倒并不算重,之所以一直住在这里,是因为完全不记得当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既然有人可以进出路府如同无人之地,那么路府便十分不安全, 所以在他脖子上伤口完全恢复之前, 会一直待在皇室的保护之下, 直到那天晚上的事情调查出个水落石出为止。 容完见他和渚云两人来探望病人, 却都是两手空空,十分不妥,于是派遣渚云的侍卫去附近买些花束来——他自己只带了今昭过来, 他肯定不可能让主角干什么粗活儿的。 而渚云见他把自己的侍卫调遣来调遣去的,倒也没说什么,但眉头还是忍不住蹙起来。看来他弟弟对这个奴隶的上心程度, 远远还要超过他想象的。 …… 病房在三楼,非常私人,安静至极。 进去之前, 苏亚公主的两个随从刚从病房里出来, 见了容完, 其中一人忽然从怀中抽出一封信件来,郑重其事地交到容完手上:“将军, 这是我们公主吩咐交给您的, 请您亲自拆开。” 容完有些诧异, 但还是顿住脚步,在原地把那信件拆开。 信件上娟秀小字并没有几行,也言简易骇,苏亚公主的意思是让他放心,她正在极力劝阻父皇,不会让这桩婚事结成的。 容完心中顿时了然,在原文中苏亚公主人虽然很好,可也不会帮渚靖帮到这个份上。看来还是因为主角的关系,苏亚公主一心倾慕主角,也就对从中牵线的他多了几分感激,这才会帮他。可以说是非常爱屋及乌了。 但可惜,主角和苏亚公主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先不说两个人完全仇恨对立的立场,只说主角现在的心思,完全都黏在他身上,两个人都没可能走到一起——容完想到这一点还有些窘迫的脸红。 可惜公主了。容完心里难免会有点愧疚,毕竟他一力促成公主与主角,最后却过河拆桥,只为利用公主拿到通行证…… 但愿以后公主不要骂主角是个负心汉…… 系统:“……” 容完心情复杂地想完这一通,将信件收进怀里,却不知道站在他身侧的两个男人的心情比他还要五味杂陈。 今昭视线钉在那张信件上,几乎要将纸张盯出个洞来,但在容完看过来时,却匆匆移开了视线。他抿起嘴唇,半张脸隐匿于银色面具之下,并不轻易叫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而渚云的不爽却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他弟弟脾气不好,从小就不好,被家里娇惯养大,所以尽管那张脸吸引了帝国许多女眷贵女,但也没多少人敢来和他弟弟搭讪。但没想到这一两个月来,不断有不同的猪过来拱自家的白菜,还一个比一个有竞争力。 这个苏亚公主又是什么情况? 带着这种不爽,渚云推开病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容完指了指走廊上的长椅,对上主角视线,道:“在那里等我。” 这种隶属于皇室的病房,禁制森严,奴隶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包括渚云带来的人,都只能在外面等。他明知道主角的心意,现在却要进去和路苏俊单独见面,不由得有些尴尬,感觉自己跟个渣男似的,本来想解释一下,但今昭盯着他看了许久,却转移开了视线,像是若无其事一样。 “好的。”今昭喉咙里发出声音,点了点头,随即走到角落那里,坐下。 他垂着头静默半晌,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却见将军仍然在那里站着。 今昭不由得愣了愣。 “我很快回来。”容完忍不住补充着说道。他见不得主角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周围不会有一个人去关心他,宛如和这个世界孤决了般。尽管主角垂眸坐在那里的身影并不瘦小——相反的,主角精神力恢复之后,身形修长,个子比他还要高,立在某处经常给人无形的沉沉的压力感——但或许是出于怜惜,他总是将眼前的主角与原文中十二岁东躲西藏的那个小孩子联想起来,于是便忍不住再对他好一点。 今昭再次怔住,心里面有什么被熨平了,隔了会儿,他慢慢地对他的将军漾出一个笑容。 那甚至是个有些难看的微笑,因为嘴角提起来的弧度都很不熟练,很不擅长。但他正在努力,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能够对将军有所回应。 容完终于放下了心,对主角莞尔,转身进了病房。 走廊上安静下来,周围守卫的侍卫与来去的护士与今昭并无任何干系,他凝视着地面上倾斜过来的阴影,眸子并不像方才面对容完时那样亮堂,而是又重新归于阴暗。 他抬起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希望下次自己能够扬起没那么丑陋可笑的微笑。 病房里隐隐传来谈话声,将他阻绝在外。 ——他多嫉妒。 可他如今杯弓蛇影,不敢去嫉妒,更不敢在将军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嫉妒。 他能够继续待在将军身边,已经是幸运了,他不敢丝毫地表现出自己目光中的痴缠与妄念。 ** 病房内。 路苏俊是今天清晨醒转的,一切生命体征都正常,除了脖子上的伤口深到有些可怖之外,他并无大碍。 因为失血过多,他面容还有些苍白,但在见到渚靖进来后,还是有些惊喜。 事实上,他躺进医院这么久,渚靖一直没来,他还以为由于他强迫这桩婚姻的缘故,渚靖要彻底和他决裂了。现在见渚靖终于来探望,他多少安下了心。 他醒过来之后,路家立马安排了人去调查,但发现所有的监控都被破坏掉了,试图杀死他的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偌大的京都,守卫森严的路府中,简直不可思议,令人不敢置信!说明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很强的威胁,那威胁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 路苏俊甚至现在还有淡淡的阴影,仿佛做了个噩梦,记忆虽然一片混乱,但对那种瘆人的恐怖感觉还是记忆尤深—— 他唯一能够判断的,便是那刺客精神力很强,非常强。 所以这两天以来,皇室正在一一排查京都中所有人的精神力。从所有下品官员中查起,或许,迟早能查出来那个人。 路苏俊总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与渚靖有什么关系,当然,并不是说是渚靖派人去刺杀他,而是某种直觉,应该是渚靖身边的人。但他目前并没什么证据,也没什么线索,便只能将这种揣测按捺在心里。 渚云看路苏俊不顺眼,见他没死,与他寒暄几句之后,便抱着手臂坐在一旁,没有再废话。 而路苏俊的视线,在容完进来之后,便一直灼热地落在了容完的身上。 “婚期推迟的事情,我听说了。”他竭力想要表现出大度出来,笑了笑,说:“我能理解,你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但我不希望这时间很长,渚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理解,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的。” 虽然这些话他从未开口过,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即便渚靖的大哥在这里,他也要说。总觉得渚靖离他越来越远了…… 容完心里对他抱歉,但并不想接这个话的茬,于是淡淡地问:“渴不渴,想喝点水么?” 每当提起这些话的时候,渚靖总是岔开话题,看来还是根本不想同他结这场婚姻,路苏俊心里清楚,却无可奈何,只能勉强笑了笑,说:“好。” 容完走过去倒了杯开水,掺凉,放在路苏俊床边柜上。 路苏俊看着那杯水,苍白的脸色总算是红润许久。他手并没受伤,但此时借着还在吊针水的由头,说手不方便移动,让容完给他端来送到嘴边。 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毕竟可是容完的人差点弄死他。 于是容完默默地端起那杯水,满足了他的要求。 路苏俊低头喝了口水,差点呛到,面上却浮现出满足。 渚云在旁边看着却非常不爽,这货没手没脚吗?要他弟弟伺候?他看得憋气,站起来打算出去抽根烟,推开病房门,却见那奴隶不声不响地守在外面,视线死死地盯着这里—— 他出去,那奴隶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仿佛把他当空气似的,目光穿过他,落于病房里。 渚云甩上房门,去楼道间抽起烟来,忍不住低声骂道:“黏人精,我弟弟身边怎么那么多黏人精!” 第22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渚云抽完这根烟, 本打算回到病房,可怀中的通讯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听完心腹报告的话, 他脸色猛然一变。 …… 病房里只剩下容完和路苏俊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就更加让容完坐不住了。事实上,他深深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自动补充功能。 比如说,原文中, 渚靖与路苏俊两个人都是配角, 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寥寥几百字提起过。但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路苏俊对渚靖的单恋却深到了这个程度。 现在盯着他的目光里的灼热, 也让他非常不自在。他坐了一会儿,一贯冷淡地询问了一些病情之后,就寻思着赶紧找个借口离开。可渚云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出去抽根烟半天没回来。 就在容完想着要不要自己先借口军务缠身,先行离开的时候,那边病房的门就被推开, 渚云走了进来。他手中握着通讯手机,眉心几不可察地拧着,看起来是刚刚打了一通电话, 并心情很糟糕。 容完起身问:“怎么了?” 路苏俊见他起身, 就赶紧挪动了下身子, 很担心他就这么走了,刚要开口找借口挽留——渚云冷厉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路少校先好好休息, 我们先走了, 改日再来探望。”不咸不淡的口吻, 却不容置喙。 路苏俊倒也并不是畏惧渚靖这位大哥,而是渚靖家中如今只剩下这位大哥在当事,要是想要和渚靖在一起,迟早要经过渚云点头的。所以路苏俊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他看着容完:“路上小心。” 容完拿起外套:“嗯。” 容完跟着渚云离开病房,却见渚云脸色仍然沉着,比起来的路上,看起来严肃多了。 渚云是个非常有手段的人,爬上了令皇室都忌惮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宵小可以比的,整个京都所有的官员都要对他敬让三分,所以,能让他拧起眉头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小事情。 说不定又是渚家与皇室之间的纷争。 容完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麻烦。”渚云看向他时,神情却倏然缓和下来,轻描淡写道:“靖靖,你早点回去吧,路少校这里不愿意来就别来了,我派去的那些侍卫,你就让他们继续留在你府中,不要嫌烦,有事情及时和大哥沟通。” 原本按照渚靖的性格,此时是要冷冷嗤笑这个爱自作多情的大哥的,但容完见渚云面上关切不似作伪,自己要是按照渚靖来演,渚云可能要伤心死了,于是容完顿了顿,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好在这样不冷不热的反应并没有超出规则的判定范围。 而渚云真是受宠若惊,头一回见弟弟这么乖巧,忍不住多看了弟弟两眼,越看越满意,简直忍不住想要手贱地伸手摸摸弟弟后脑勺,但又怕被讨厌,于是便拼命忍住了。 只是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不能在这里逗留,于是又叮嘱了几句之后,便将身边的侍卫留下来保护容完,自己一个人走了。 临走时,他的余光瞥了那奴隶一眼。 他心中泛起浓浓的忧虑,现在渚家越来越不太平了,原先他还对这个奴隶诸多不满,此时他却打消了将这个奴隶从渚靖身边赶走的打算—— 因为渚靖从小冷漠嚣张,不信任人,也不善待他人,身边没有多少亲信。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他的,更是寥寥无几。这个奴隶留在弟弟身边,或许还可以在弟弟危险关头挡上一命,毕竟,这奴隶看起来是唯一对弟弟忠诚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渚云又吩咐下去,将自己的一部分靠得过的属下拨去了渚靖府。 而在渚云离开之后,容完立在走廊里,就匆匆让系统调出渚云接到的那通电话的内容,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渚父被刺杀了!就在十五分钟之前。 渚云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但容完从系统这边知道这件事情后,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渚父几年前因为伤病一直在疗养院,他的官职和爵位基本上都是由渚云来继承的,偌大的家业也是渚云一人撑起。相比之下,渚靖承担的就要少很多,挂着上将的职位,除了偶尔上战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京都修养赋闲。 所以手中已经没有实权的渚父近三年来基本上已经和皇室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是个准备安度晚年的老人罢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刺杀! 刺杀当然没成功,但渚父还是受了伤。 系统模拟了一下刺杀现场,翻了翻监控档案,说道:“刺杀的人是皇室派来的,这是一个警告。” 容完多少明白了什么。看来,渚家和皇室之间的这趟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原文中描写的太少了,以至于他对此掌握的信息也非常少,但是仅仅凭借现有信息,也能够差不多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路苏俊横生枝节地闹出赐婚这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加剧了皇室和渚家之间的矛盾。 原本皇室就视渚家为肉中刺,生怕渚家功高盖主而造反,处处掣肘着渚家。要不是渚父常年卧病在床,渚云和渚靖两兄弟也没有什么动静,皇室早就找罪名把他们除掉了。 但现在,为了抗拒这桩婚姻,渚云已经和皇室闹翻脸了。 渚云和渚靖居然敢公然抗旨,引起皇室震怒。 ——难道之前渚云表现出来的对皇室衷心只是伪装的吗?只是蛰伏着,等待叛乱的机会?居然如此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于是皇室先是找借口将渚云押进监察室一天一夜以示警告,这还不够,还派人刺杀渚父,就为了灭一灭渚云那嚣张的气焰。 …… 容完分析着这些,眉头忍不住紧锁起来,原文自然是围绕着主角展开的,全程以主角的视角来写。这些配角人物之间的势力纷争,基本上全都是一笔带过,但是真正卷入其中之后,发现就宛如湍急的河流,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总觉得渚家和皇室之间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得收场。 但原文中又并没有给出渚家这样的小配角最后的下场,所以他和系统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会顺着哪个方向发展。 于是,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渚云特意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他便也没有非要去探望渚父,毕竟渚父是最最熟悉渚靖的人,万一在渚靖的父亲面前露馅就不好了。 只是这样一来,为主角拿到能量源的事情就必须更加尽快提上日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有主角,就相当于有了金手指。 想了想,容完还是让系统帮他看着点儿渚云,一旦渚云那边有什么危险,就立刻告诉他。 ** 外面依然是铺天盖地的大雨,今昭为容完撑着伞,两人上了车。 渚云留下来的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原本也想上来,但容完对他挥了挥手,漠然道:“你回去,不要跟着我们。” 侍卫站在大雨中犹豫了一下。 容完迅速拧起眉头:“我的话你都敢不听?” 那侍卫自然也知道渚云一向所有事情以他这个弟弟为先,与其得罪渚靖上将,还不如得罪自家主子,于是他只好无奈地退下了。 车子在路上疾驰起来。 后车厢只剩下容完和主角两个人,他自然放松许多,懒散靠在背垫上,扭头看了主角一眼,道:“带你去个地方。”他联系好了给主角治疗眼睛的医生,那医生是系统经过大批量筛选后,找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是个哑巴,医术好,对渚家足够忠诚,也不会随便泄露出去。 主角脊背挺直坐着,侧着头,认真地看着他,半晌后,点点头。 容完这话本来只是个商量的语气,但见主角居然当成命令来服从,不由得失笑:“今昭,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主角眼里却充满了全心全意的信赖,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黑暗里的光亮一样,认真而又执拗,慢慢地说:“不问。”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容完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胀,却同时也有种后背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他心中清楚,尽管已经得到了他的承诺,但主角此时却仍患得患失,不确定是否被他抛弃,抑或是被他背叛。但即便是如此,主角却已经下了决定,无论被他怎么对待,都会守护他,永不背叛他。 主角的感情像是汹涌海啸,几乎要把人淹没窒息,而他付出的只不过小小浪花,根本不堪一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你可以看看沿路的建筑物,和十三年前发生了很多变化。”容完提醒道。 毕竟主角有足足十三年没有过正常人的日子,先前也一直待在监狱和渚府中,没有出来过,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了,当然要让主角看看外面的风景。 主角点点头,扭头朝外面看去,但眸子里却划过一闪而逝的失落—— 他其实更想看我? 容完猜测着想,于是又补充了句:“这不是命令,你不想看外面,也可以不看的。” 他这话音刚落,主角立刻扭回头来,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脸上,白皙略显苍白的脖颈拧出一条干净利落的线条。 容完:“……” ** 就在两个人在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沟通着的时候,司机开着的车子猛然在大道上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容完虽然有渚靖的精神力,但是却没有渚靖上将那么好的身手,顿时猝不及防,一个猛冲额头朝着前面撞去。 差点就要撞到前面的座椅背上,被主角横过来一只手,一下子给挡住—— 他额头撞在主角的掌心上,一点都不痛。 容完也顾不上主角手有没有受伤,他立刻警觉地眯起眼睛,朝着车子前面看去。只见车子前面横着另外一辆黑车,容完只觉得那车子熟悉,等车子上的人下来之后,不由得眉头拧起来,能不熟悉吗?那不是在监狱里见过的乌斯中将吗? 看来他也是刚才探望过路苏俊,从这条路离开的。 今昭也瞥见了乌斯,浑身汗毛就像是进入战斗状态的野兽般炸开,眼神猛然变得狠戾起来。容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点,他才怔了怔,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 “砰砰砰。”乌斯将军弯下腰敲了敲容完的车窗。 容完冷着脸降下车窗,面如冰霜:“中将,你司机不会开车了,需要人教?” “哈哈,如果上将愿意亲自来教的话,那可真是我的司机的荣幸了。”乌斯显然是知道了皇室接二连三打压渚家的事情,看起来都对渚靖没那么畏惧了,脸上挂着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看起来讨厌极了。 他没看见渚靖身边坐着的人是谁,不过见只是穿侍卫服,便没多注意。上次渚靖公然从他手中将他看中的奴隶给抢走,他可是还怀恨在心,现在见渚家落入下风,忍不住就过来挑衅两句,问:“上将,被皇室逼婚的滋味怎么样?” 容完心里mmp,面上波澜不惊,撩起眼皮子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总比活到三十多岁娶不到老婆的强,皇室这些贵族,没一个看得上中将你吧。” “……”乌斯脸色一下子铁青。 “开车。”容完对司机下命令。 司机胆战心惊地说:“中将的车子挡住了,开不过去。” 容完面不改色:“碾过去。” 司机猛踩油门,车子顿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而那边乌斯中将的司机还留在车内,吓了个屁滚尿流,匆匆将车子开到旁边去让开了。两辆车子狭路相逢,碾轧出泼天雨水,将乌斯淋了个从头到脚。 容完回头看了眼乌斯,心情都好了,却听耳边主角问:“将军,需要我去杀了他吗?” 容完扭回头看向主角,却见主角面容平静,问出这话毫无情绪波动,不由得忙道:“不不不。” 今昭点点头。 容完:“……” 私人医生的位置极其偏僻,车子在路上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抵达。地理位置基本上已经离开京都的势力范围了,算是深山老林里。容完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山下,自己同主角一起上去,好在那医生的住处并不高,只在下半山腰,往山上走几步就到了。 主角虽然从不质疑容完要做什么,但一走进手术室,身体立刻紧绷起来,十分抗拒,对这种地方有极大的阴影,脸色都迅速苍白起来。那医生深居山中,对外面的事情知道不多,不知道主角身上发生过什么,还试图靠近他—— 可一靠近,主角眼里暴戾的阴郁和恨意就叫医生吓了一跳。那眸子里的漆黑几乎令人窒息,像是随时会扑过来扼住咽喉一般。 医生忍不住退了一步,求助般地看向容完,嘴巴无声地张了张,上将。 容完是相当于亲眼见证过主角被改造的过程的,因为原文作者非常报社,将那些细节详详细细地写了出来,还非常具有专业性,于是容完喉咙里跟哽了什么似的,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现在给主角治疗眼睛,是为了他好。 这里没有别人,容完便握住主角的手,试图让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轻轻地说:“这个医生是好人,我请来的,给你治疗你的眼睛的。” 今昭见到这些白色大褂,鼻子里充斥进这些消毒水的味道,脑子里便铺天盖地的全是在实验室中被改造成人体武器的场景。甚至于,那些记忆太过痛苦,他的记忆机制本能的忘掉了大部分,他所能记得的,只是摇摇晃晃的虚无的人影,插入脖子里的麻醉,以及眼前的镊子,剪刀。当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他很多记忆便被那些人夺走了,那些人对他下了指令,让他杀人的时候,他甚至不会产生违抗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被改造了—— 他前所未有地回忆起那些痛苦的记忆,立在原地浑身绷紧,足足有十来分钟,脑子里嗡嗡响,根本没办法对外界做出反应。他甚至被唤起了杀人的念头,一瞬间变得有些暴戾起来,血液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 可上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快点去听见—— 快点去回应—— 不然上将就会不要他了。 今昭逼迫着自己,近乎自残地强迫自己从那种深渊般的噩梦中醒过来。他的手将容完的手捏得越来越紧,他逼迫自己去想关于上将的事情,上将的脸,轮廓,嘴唇,声音,那些能让他完全被黑暗淹没的内心豁开一个口,让他得以呼吸。 直到他猛然开始喘气的时候,他浑身大汗,而容完也差点被他捏碎了骨头。 今昭勉强从那种状态抽离出来,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顿时脸色一白,猛然抓起容完的手,嘴唇都有点哆嗦,声音晦涩道:“对不起。” 第23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 因为容完感觉到第一下疼痛的时候,就让系统帮忙屏蔽了痛觉。虽然系统能力有限, 但是在工作岗位上还是战战兢兢,从无纰漏的。所以他感觉不到疼痛,却只能看着主角陷入那种噩梦中,什么都帮不上忙。 怎么可能没关系。 我都干了什么。 今昭看着将军手上被他捏出来的青白痕迹, 心里面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没吭声, 眼睛却冒出红血丝来, 僵硬笨拙地一下一下帮容完揉着手指关节。 “说了没事。”容完笑了笑,竭力轻松道,但也没抽出手, 就这么看着主角帮他按揉。只有在这个过程中,主角才能从那种痛苦的状态稍稍平静下来。然而主角始终没有朝后面的手术台看一眼,嘴唇也苍白得可怕, 容完知道重新躺上去,会勾起他可怕的回忆。 旁边的医生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渚靖, 虽然有些诧异为什么将军会带一个耳朵上有奴隶标志的人来做手术, 但也深谙知道得多便死得快的道理, 什么也没问,只略微不安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确认容完手上被捏出来的瘢痕都消失后, 今昭才松开了手。 容完握着他的手, 温和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今昭点点头。 有些事情必须去克服,将军告诉他,从前的那些事情全都过去,全都不是他的错,他应该开始他新的人生。他没道理还陷入那些过去的阴影中不能自拔。他会克服,他会战胜,他是泥沼里的人,但是现在他有光了。 “我会陪着你。”容完拉了把椅子过来,就坐在那冰冷器械的手术台边上。 这个字眼太过温柔,今昭睫毛轻颤了一下。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不希望将军陪在他身边。若是从他在手术中的反应,窥到他曾经的过去,将军会是怜悯他还是憎恶他?他不敢冒一点点风险。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卑微的一面露在将军面前。 他忍不住有些艰难地开口:“将军,不必,血污会很脏。” “不脏。”容完随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将他方才渗出来的冷汗摸在了手上,示意给他看,轻柔地说:“人人都会流汗,流血,有什么好脏的。” 今昭呼吸急促了一下,他完全无法形容此时内心的感受。 ——将军给了他太多东西。 不是食物、水、生存的空间,而是自由、信仰、新生。 他近乎虔诚地,用他那湿漉漉的,漆黑到有些死气的眼睛凝视着将军。这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神情他都想拆散了吞入腹中,融入骨髓。他甚至开始扭曲地感激自己的命运起来,要不是之前遭受过的厄运,怎么可能得到这个人的回顾? “好。” 今昭主动躺到冰冷的台子上去。 他必须变得强大起来,他必须恢复身体的每一个零件,必须夺回属于自己的能量源,才能成为将军趁手的武器。才能把将军的每一根头发丝都保护起来。 容完握着今昭的手,示意医生赶紧给他束缚上手脚,并打麻醉。 一般的麻醉剂对今昭来说并不管用,他的痛觉并没有消失多少,这场手术完全是场灾难。他时不时陷入噩梦当中,浑身痛苦无比,好像心里面被压抑许久的恶魔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脑子里疯狂地闪现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于是眼神也变得格外嗜血戾气。 容完怕他挣脱出那些束缚带,造成不必要的受伤,于是只能半边身子压上去,将他压住。 窗外暴雨不断,电闪雷鸣。痛苦之中,今昭被噩梦缠身,时不时仓皇地催促——将军,你走,不然我会伤害到你。可又模模糊糊地,把将军的手越抓越紧,跟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本能地求将军不要走。他矛盾而挣扎,痛苦到嘶鸣。 可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始终有人死死抱着他,死死抱着,有时候是给他轻轻擦一下冷汗,有时候是低声说“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好了。”于是他浑身汗湿,如同从水中被捞回来的一样,终于熬过去了。 哑巴医生给他那只眼睛上绑上了绷带。 等到过几天拆掉绷带后,他便能够拥有两只色泽一样的眼睛。 这手术比较精密,做了很久,等做完之后,医生满头大汗,而外面的天色也已经黑了。今昭终于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他在冰冷的台子上坐着,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刚进到手术室中那么有阴影了。 容完见他眼睛现在也恢复了,于是松了一口气,拿来一面有些粗糙的镜子,递到今昭面前:“虽然绑了绷带,但还是好看的。” 今昭匆匆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就重新将目光落到将军身上去—— “将军。”今昭哑声唤道。 声音里蕴含了多少求而不得的爱意,连他自己也听不出来。 ** 容完又算是干成了一件大事,给主角眼睛治疗好后,治愈度便又上涨了10,现在已然75了。容完心中美滋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万事通。回到渚府中,他又安排了些事情,比如暂时性的将主角房间的灯光调得更亮,以及叫下人在主角房间里放一些地毯,免得主角摔倒。 当然他知道主角是绝对不会干出摔倒之类的蠢事来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为主角多做一些。 渚府的下人看在眼里,投向今昭身上的视线全都羡慕嫉妒恨到快炸掉了——从来没见将军为任何人做这么多事情!这个奴隶真是好手段!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管怎样,眼睛即将重现光明,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于是晚上容完吩咐厨房做了个蛋糕,并插了二十五支蛋糕。 “我看了你的档案记录,没找到你的出生日期。”容完遣开别人,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笑意吟吟地道:“既然没有生日,那么便用今天做你的生日,可好?” “恭喜你,新生了。” 今昭站在他身边,并不去看那摇摇曳曳的烛光,反而一直去看他。黑色眼眸又深又沉,尽管已经竭力按捺,但有些情绪和有些感情是藏不住的,总是不小心泄露半分。 容完差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扭开脸,指着另一张椅子,道:“坐。” 他不叫坐,主角就不坐,乖到让人心疼。 今昭在他手边坐下来,视线终于落到了那蛋糕与二十五支蜡烛上。这也是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有蛋糕,第一次有生日。今昭看了容完一眼,在容完的允许之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略带好奇地摸了摸蛋糕烛光上面的火,并不烫,也不烧手。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幸福的滋味—— 就像是火光,心里面患得患失,虚虚实实,可既酸又甜。 “可以吃吗?”今昭哑声问。 “当然。”容完说:“但是要先许愿——许愿的时候闭上眼睛。” 今昭愣了愣,顺从地学着容完将双手抵在下巴底下,许愿—— 他希望将军一生无忧,万事顺遂,在那之后,如果老天还听得见的话,他希望将军终有一天知晓他心底里那些肮脏的秘密,并在知道那些炽热的眷恋与欲望之后,不要讨厌他。他只有这些心愿了。 容完见主角闭上眼睛,漆黑睫毛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残破不堪的,现在已经又卷又翘了,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了。他心底无比满足,同时见到主角睫毛轻抖,忽然生出一种想要去摸一把的念头,但又觉得自己莫名奇妙,拼命忍住了。 …… 渚云毕竟在他府中安排了很多侍卫,消息传得很快,一会儿就长了脚似的传到了渚云那边去。他堂堂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居然给一个奴隶安排生日蛋糕,这简直令人怀疑他是不是被美色诱惑了。 渚云今天处理完一大堆头疼的事务,在听到这件事情后,更加酸溜溜了。 于是百忙之中,派侍卫送来龙飞凤舞几个字。 “也帮我祝你的小奴隶:祝他年年没今朝。” 第24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那蛋糕容完并没有吃几口, 因为他吩咐厨房做的时候,加了一些苦的味道进去。当然, 对正常人的味觉来说是苦的,对主角的味觉而言,却是又香又甜的。 根据原文描述,主角还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所以容完也并不希望他察觉——免得他又认为自己多了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主角并没有分辨食物好吃与否的能力, 因为在那漫长的厄运当中, 能吃到正常食物的机会都不多,又哪里在意过自己的味蕾。 容完没有切实经历过,不知道主角之前的人生, 在原文没有描述出来的那漫长一天天里,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但容完知道,从此以后, 只要有他在,主角就不必遭受到那些。 翌日,容完在府中模仿渚靖的字迹签署一些文件, 又传来了一件令人幸灾乐祸的大事情。 乌斯中将半夜不知道被谁挂在了城墙上, 四肢都被牢牢绑住, 捆在了所有京都官员和平民必经的那处红砖上,而且令人笑掉大牙的是, 裤子被扒掉了, 冻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清晨才被人发现,他已经被冻得晕过去了,命根子都快被冻成短短一根棍儿了。 这帝国一向戒严森严,等级阶层明厉。平民哪里敢得罪一个中将,于是经过的时候,都匆匆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看,也不敢将他解下来。直到监察室那边派来侍卫,才匆匆将乌斯中将送到了医院去。 平民们虽然明面上不怎么敢讨论这件事情,但私底下都忍不住哈哈哈,简直太大快人心了! 容完刚要幸灾乐祸,却猛然意识到这事是谁做的。但以现在主角隐藏起来的精神力,任谁都怀疑不到他。即便是皇室,也只能勉强将乌斯中将和路苏俊的那件事情联系起来,却根本找不到犯人的丝毫踪迹——皇室甚至开始起是否有别的国家的探子潜入了帝国。 可以说近日以来,皇室人心惶惶,连针对渚云的心思都少了很多。 于是容完放心地幸灾乐祸起来,恨不得叫系统把乌斯中将那惨状调出来给自己看看。 ** 接下来度过了较为安稳的一段日子。 整个帝国凛冬已深,到处大雪纷飞,将铁灰色的建筑裹起来。虽然路苏俊那边几次派人来请,但容完都找借口推辞了,没再去探望,而是留在家里陪主角养伤起来。 主角的恢复能力也比一般人要强悍得多,普通人别说是换上一只眼睛了,就算是眼睛被割开一刀,都至少得十天半月才能痊愈。可主角的眼睛,却在五天后,就能解开绷带了。 解开绷带只是小事情,不需要叫医生过来,容完自己就给他解开了。 容完这时才第一次真正见到主角完整的面容。除去那些血迹疤痕,就如同拂开蒙在明珠上的尘,令他露出原本熠熠生辉的面容。相当俊美,且漂亮至极,却丝毫不女气,反而叫人看见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时,便有种被深渊勾了去的感觉。 今昭安安静静地坐着,仰头看着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眸子里还是有些许期待。 那模样真像是歪着脑袋等待抚摸的什么小动物,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显得有些湿漉漉的——亲手养出来的小白菜真是水灵灵,试问他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见过比主角更好看的人吗?没有!容完暗戳戳地心脏都快被萌化了。他毫不吝啬地揉揉今昭脑袋,说:“不错。” 简简单单两个字,今昭眸子立刻亮了起来。他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在将军手心里蹭一蹭的欲望,勉强压抑才能将自己心中浓浓的占有欲不表现出来。 这段时间算是今昭有生以来,最为平静愉悦的一段时光。将军离开府中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书房里百无聊赖地喝茶,今昭被允许陪在旁边,将军还会往他手里塞一本书。当然,那些有关于这个冰冷的帝国的历史,今昭全然不想看,他的视线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般的,就悄悄落到了将军身上去。 要是将军偶尔侧过头来,他就赶紧匆忙移开视线,或是垂下眼睫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心脏跳动得很快,几乎快要跃出胸腔来。他想象不到,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时候能够比现在更加幸福。除非,将军能够回应他那扭曲的心思,并不责怪和厌恶他—— 但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今昭拼了命的想要将这份浓烈的爱恋掩藏起来,直到死,带到地狱里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穷极自己一生,去对这个人好。 而在他偷偷盯着容完的时候,容完日常全身僵硬且尴尬,只能装作没发现,背对着或者侧对着他,一本正经地看着书上根本看不懂的文字。容完整天被主角用那种目光死死盯着,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不是脸上被烧出个洞来,就是后脑勺要被盯穿了! 但是容完能有什么办法,他也很无奈!眼瞧着主角这段日子露出笑容的次数越来越多,在他面前也越来越放松,他决不能做出什么拒绝的事情,让主角的状态一朝回到解放前。虽然主角扯起嘴角的弧度还是有些别扭和僵硬,但在容完看来,那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他让主角重新变得有温度起来,这对他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完全是规则交代的任务了,而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希望主角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那本来就是造物主亏欠主角的。 除此之外,主角铺起床单,熨衣服,干这些事情也越来越熟练了。 容完反正随他开心,见他为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平静,便由他去了。 而就在渚靖府中如此融洽平静之下,外面却一点都不风平浪静。渚父被刺杀的事情,令渚云震怒,当天夜里便进了皇室一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总之与皇室的矛盾裂纹越来越大。翌日皇室倒是送了些珍奇贵品到他,意思是安抚,但谁都知道,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是普通没有野心的人的话,或许就这样被皇室捉弄得敢怒不敢言,但渚云并非普通人。 他近日来没有来过容完这边,容完只能从系统那里得到他的一些消息,他似乎在筹谋些什么。 容完隐隐觉得,这阵子风平浪静的假象很快就要过去了。 容完又让系统把原文中关于渚家所有的片段找出来,自己完完整整地摸索了一遍,但也没理出什么新的信息,原文中根本就没有写出渚家最后的下场,只是给了渚家与皇室关系风起云涌的这样一段背景—— 这恰恰是最难办的,那就说明,渚家接下来的走向完全是未知的,且变化多端的。万一皇室真的想要把渚家一锅端了,那么靠着渚云近日以来的筹谋,肯定是不足以抵抗的。虽然渚云已经有先见之明,并提前准备好一些计划,但是比起皇室的力量,还是太悬殊了。 关键是自己这边—— 容完心情复杂,作为一个局外人,他自然是想要早点帮主角夺回能量源,然后早点离开这里的。到时候非离开不可,因为会遭到皇室的追捕,也就是说,他的立场和皇室肯定是对立的。而他的躯壳又是渚靖的,作为渚家人,他也是必须站在渚云这一边的。 那么,现在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伺机而动了。 或许,不是皇室将渚家一锅端,而是渚家将皇室一锅端呢。毕竟他手里还有主角呢,想到主角,容完瞥了眼静静坐在他脚边的今昭,忽然就放下心来,觉得有点踏实了。 …… 而今昭对外面的一些风起云涌虽然有所感觉,但也全然没有在意,他只要守好眼前这个人就好了。他晚上睡在将军隔壁,往往贴着墙坐着,安静地听着将军睡下去的动静,确认将军无碍后,他才一守就是一整夜。 但帝国这段时间来不是大雪就是暴雨倾盆,晚上总是电闪雷鸣。这巨大的声音十分干扰他的听力,他听不见隔壁房间的动静,那人又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便不安。 想了想,今昭翻身下床,拿起自己的枕头,朝着将军的房间走过去。到了门口时,原本打算在门口靠着墙根坐下来,但犹豫了下,还是敲了敲门。 守夜归守夜——倘若将军愿意让自己晚上待在他的房间里呢?将军近来对他太好,太温柔,弄得他原本被浇灭的,全都掩藏起来的心思却又偷偷活了。他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倘若将军愿意、答应,那么他岂不是晚上都能见到将军?当然,他得一直观察将军的神情,要是将军露出不悦或者不耐烦,他就立刻回去。 抱着这样小小的心思,今昭再度轻轻敲了下门,轻声唤道:“将军,睡了吗?” 容完体内有渚靖的精神力,虽然现在完全比不上主角,但是房间内外的范围还是听得到的,他早就听到主角在他门口犹豫好半天了。 于是便踩着拖鞋过去开门:“怎么了?” 外头一直在打雷,闪电劈过来,刚好将今昭脸上那点淡淡的惊喜照亮——他没想到将军还真的给他开门了。 今昭犹豫了下,慢吞吞的,用有些干哑的声音说:“怕打雷。” 他说完便有些惶然不安,抬起眸子注视着容完脸上的表情。他怕这个借口太过一眼就能看破,也怕将军察觉他那些扭曲狂热的小心思,但同时又抱着期望,毕竟,将军最近对他好得有些过头…… ——怕打雷个头。 容完不知道今昭想要守夜的想法,只以为他就是想半夜黏过来,跟白天一样黏着自己,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心里面忍不住吐槽,原文里面可没有给主角安排怕打雷的设定,而且主角以前在炮火里好几年,杀人都不眨眼,什么时候连打雷都怕了? 他挑挑眉,靠在门框上,朝里头点了点下巴:“进来。” 将军居然同意了?今昭眸子顿时亮了一下,他心脏都失跳一秒,进了将军房间之后,就温顺地把枕头放在地板上,一丝不苟地将枕头四角牵扯一下,然后跟块石板一样躺下来,双手认认真真搁在胸膛上,身上也十分僵硬——第一次深更半夜同住一间房间。 容完见主角这副偷偷窃喜还竭力不表现出来的小模样,心中一片了然,小黏人精,就是恃宠而骄罢了。 最近主角变化还挺明显的,见自己对他好,都不像刚开始那样拘束了,居然半夜还敢摸到他的房间。 再这样下去,可别偷亲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容完躺到床上去,侧着身子,盯了主角好几眼,见他只带了个枕头,也没带什么被褥,大冬天的躺在冰凉凉的地板上,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而今昭也见将军忽然不悦地蹙起眉头,怕他是怀疑自己“怕打雷”的借口,便仓促之下,在窗外有打过来一道雷的时候,抱着头蜷缩了下—— 容完:“……???”小崽子装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系统:“别忘了先前在你面前装温顺,转眼就去杀人哦,你还没辨别出来呢。” 容完:“……” 容完:“那你看出来了吗?没看出来还哔哔我?” 系统:“……” 容完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温暖厚厚的被褥,走到今昭面前,抖开盖在他身上。心底吐槽归吐槽,但容完当然还是舍不得赶主角走的,更不忍心见他着凉,所以神情还是温和的:“盖上。” 今昭愣了一下,爬起来将被子铺了一下,拱成一个窝,然后重新挤了进去。 容完这才放心了,重新回床上去睡觉。 他一闭上眼睛,今昭便悄悄地转过身来,从被子里露出脑袋,一双漆黑的眸子眷恋地盯着他。今昭捏着被子,只觉得暖和无比,鼻息间全都是将军的气息。闻着将军的味道,盯着将军的脸,那种刺激竟然让他脑子里起了某种不该起的扭曲的欲念—— 他呼吸有些急促起来,耳根渐渐地在深夜里红了。 第25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然而安稳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 一切都发展得很快,命运洪流在把渚家往不知名的方向冲。 没过几天, 发生了件大事情,渚父,死了。 渚父在原文中是完全没露过脸的人物,相当于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原文自然不会交代他的结局。可当容完进入这个世界穿成渚靖之后, 渚父的死, 对他来说却有着相当大的影响。整个渚府上上下下仓促地换成了黑色丧服, 渚云派来的那些保护他的侍卫,很明显听了渚云的指令,变得更加警觉, 整夜不睡觉轮流值班。 今昭也明显感觉到皇室派来在渚府附近巡逻的人也更多了,如监视一般。他整个人都进入了敏锐地警惕状态,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容完身边, 到了晚上,也全都雷打不动将自己被子抱进容完房间里去打地铺。 一开始容完没有意识到皇室派来监视的那些人,还以为今昭又变得更加黏人了呢, 还打趣了他一次, 但去花园散了一次步之后, 容完猛然意识到,渚靖府, 已经被皇室盯上了。 而渚云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分毫, 一如既往地镇定冷沉, 但容完去奔丧守灵时,却能够明显感觉到渚云压抑在冷静面容之下,愤怒的心情。 容完问:“渚父是自然死亡的还是皇室造成的?” 系统道:“不久前被刺杀那回,虽然当时治好了,但感染了风寒,再加上这老头子身体本来就靠药管子吊着,所以没能治愈就去世了。” 所以说,一定程度上还是皇室造成的。 渚云自然感到愤怒,甚至恨不能立刻带兵闯入皇室手撕了所有贵族。 送完棺,火化完毕。 渚云一直沉默不语,半张脸被风雪掩盖,显得冷厉非常,他独自走到一边,心烦意乱地抽了根烟,待指尖烟燃到手指时,才将明明灭灭的烟扔了,走到容完身边,看了眼自家弟弟:“跟我过来。” 原文中渚靖和自己父亲关系还是非常好的,所以容完面上多少表现出了一些哀痛,他沉默地跟着渚云走过去。 按照惯例,奴隶是不得进入这种贵族墓地的,所以今昭仍然和那些侍卫一起,远远地站在墓地台阶下,朝他这边看着。 渚云带着容完坐进车子里,先是四处摸索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监控录音,这才稍稍放松戒备。在见到自家弟弟脸都被冷风冻僵了之后,他不自觉地神情就缓和下来,安慰道:“人各有命,靖靖,你也别太伤心。” 容完连渚父的面都没见过,其实是产生不出来什么伤心难过的情绪的,但见渚云忙碌整整一天一夜,却还要在弟弟面前抹去疲惫,温和以待,心里面不由得生出了些为这家人悲伤的情绪。虽然这家人在原文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人,不过,比起残暴无常的皇室来,还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脸上便没有多少表情,而落在渚云眼里,则是悲伤过度,导致神情麻木了。 渚云心疼弟弟之余,心里对皇室的愤怒更甚,反扑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目前的情势你也清楚,即便我们家已经做小伏低了,但仍是皇室的肉中刺,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被逼上绝境。但你不必担心,大哥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渚云叮嘱道,“接下来一段日子可能有些难熬,但你这个时候务必不要和大哥做对,一定要凡事都听大哥安排。” 都这个时候了,渚靖又不是什么分不清楚立场的人,即便素来和渚云关系不好,但也会兄弟齐心。 于是容完慢慢点了点头。 渚云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没再多说,拍了拍容完的肩膀,便转身出去了。 他出去后,连背影都显得冷厉起来,在风雪之中,显得有些决然萧瑟。 ** 渚父一死,渚家在整个京都的势力都仿佛被连根拔起了一般,短短几天时间,就变成了最不得势的一族。容完这边还好,毕竟他一直赋闲在家,但渚云那边可就惨了,通过系统给的镜头,见他焦头烂额,一举一动都在皇室的监视之中。 而那天从墓地回来之后,渚云就给了容完一张纸条。 上面依然是凌乱而霸气的几个字。 吾弟:金蝉脱壳,按兵不动。 容完顿时无语,这什么鬼的计划?!要不是他一直通过系统,知道渚云都提前安排下了些什么,鬼才能理解他给的这八个字!渚云还真以为自己弟弟和他有相同的脑电波咧?!到时候渚靖智商不够,被他这莫名奇妙的八个字给搞死了他就好了。 但事实上生长在帝国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渚靖从小深谙明争暗斗,智商说不定比容完这种二十一世纪三观正阳光青年要高多了,肯定一看他大哥的字就能理解过来。 渚云的计划是,待到皇室真正对他们兄弟二人下手时,他们不必反抗,径直服从,被皇室关押起来就是。这样一来,他们二人都被困住,整个渚家都没人了,皇室肯定会逐渐放松警惕。而皇室并不知道,渚云提前联络了帝国周围的三个小国—— 渚云在帝国曾经担任多年的外交官职,这点能耐还是有的,那三个小国本来就对偌大帝国伺机而动,想要分一块肥羊,苦于没有入口。而现在,渚云给他们提供了详细的地图、甚至是秘密训练的一些人手与武器。只需要等待皇室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举攻进来,带着渚云原先的一些衷心部下将兄弟两个人救出去。 这完全就算是通敌叛国了。但对于容完来说,他是莫名奇妙进入这个世界的,并没有自己的立场,也没有将帝国当成自己的国家,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再加上,渚家兄弟俩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手上鲜血多了去了,所以渚云会选择这样破釜沉舟,他只觉得有野心。 而之所以一定要让容完按兵不动,束手就缚,是因为渚云需要将弟弟完完全全地撇出去。 到时候容完被关在监察室里,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成功与否,都只是渚云一人的事情。万一成功,渚云造反,那容完以后就是皇帝的弟弟,万一失败,那容完至少还有苏亚公主和路苏俊担保,且对造反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还能留下命来。 理解完渚云全部的计划之后,说心里面没有一点感动,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容完也心知肚明,渚云之所以为弟弟做到这一步,那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被他鸠占鹊巢的渚靖。 因此容完知道他的计划之后,自己也打起了自己和主角的小算盘。 ** 京都中风起云涌,事情很快发酵。渚公爵在火化七日后,渚云叫容完过去一趟,要将渚父爵位的貂皮烧去墓地给他,意味着追加荣誉。 那是镶着三条貂皮的深红色丝绒外套,冠冕上镀有一层金银圈,烧的时候火光冲天,某种程度上来讲,算是渚家对皇室的宣战了。在皇室如此紧盯之下,渚云和渚靖居然还敢公开悼念渚父?不做小伏低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明面上拗着来? 于是皇室震怒,打压渚家的动作更加明显地进一步加快—— 皇室没过几日就栽赃陷害,说是在渚公爵死去的宅子里发现他私自养了很多士兵,有谋反之心,要带人来挖他的坟墓,确认他到底死了没有。 这很明显是借口,渚云愤怒至极,当场便和皇室派来的人干了起来,于是深夜匆匆被皇室带进了监狱里。 但容完对渚云的计划心知肚明,知道渚云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渚云早在嗅到危机的时候就开始筹谋,已经半年了,联络的那些秘密士兵以及那小国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蓄势待发,只待时机到来。而这时皇室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只以为渚云和渚靖两兄弟还沉痛于失去父亲的哀痛中,哪里会做好准备。 渚云将矛盾激得提前,便是以万全之策攻击皇室的毫无准备。 当天晚上,容完并没有睡觉,对今昭交代了些事情。 翌日清晨。 皇室果然派人来他府中,要请他过去喝茶调查了。不过比起直接被关进监狱里的渚云来说,皇室对他的态度可以算是非常好了,毕竟他和路苏俊还有一桩没完成的婚姻在呢,而且还有苏亚公主求情,再加上渚云所做的任何对抗皇室的行为,都将他摘了出去。 所以那些请他过去的皇室亲卫队态度还算是温和的。 只是那些侍卫一进到府中,就觉得仿佛有什么在暗处盯着他们,仿佛脊背上倏然爬上一层凉意,有某种威胁正伺机而动。但渚靖府上的侍卫全都搜查了一遍,哪里有什么威胁?他们不禁觉得是他们多想了。 亲卫队在大门外等候着,催促容完尽快过去。 容完还在房间里,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今昭给容完系上领带,时不时朝着窗子外面看一眼,眸子阴郁冷沉。倘若是他自己,他还会镇定,但现在那些人要带走的是他最珍贵的人,他完全没办法冷静地去思考。 容完看出他的不安焦灼,忍不住抬起手,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按照我说的做,我不会有危险的。” 这段时间今昭一直在他房间里守夜,容完还是睡得相当安稳的,但今昭已经许久没眠过,不过看起来除了眸子里多了些红血丝之外,仍然精神奕奕,毕竟彻夜不眠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他如同始终绷着一根弦的蓄势待发的猛兽,除了容完之外,府中下人和侍卫全都不敢轻易接近。 今昭垂着脑袋没说话。 他甚至起了将那些人全都杀掉的暴戾念头——他已经从深渊里爬出来了,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残忍的念头了,但是现在一想到将军会被带走,他心里所有阴暗的念头都涌出来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精神力不要暴露出来,扼制住自己那种危险的冲动。 假如那些人真的碰了将军一根头发的话,他一定会杀掉他们。 一定会。 “将军,我可以带你走。”今昭忍不住再次提起,因为说的话渐渐多了的缘故,喉咙嗓音显得没有之前的干哑,但语调还是有些不自然。可因为心中焦灼,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话主角最近不止一次对容完提起过,但容完还是摇了摇头。 “你得先夺回属于你的东西,再来找我。” 今昭现在可以在帝国来去自如,凭着sss基因的精神力,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可以为容完做很多事情。甚至现在就可以带容完远走高飞,但两个人走了,以后就要一直东躲西藏,倒不如和渚云一起,反叛一回。先不说渚云那边,要是没了今昭,恐怕成功率会几乎为零。只说容完的任务,其中一环是必须为主角拿回能量源。 没有能量源的主角,或许算是整个帝国最强的人,但到时候逃走,帝国可不止是派几个士兵来杀他们,而是会派各种凶残的飞船之类的武器和千军万马,那即便主角有超能力,也是没办法杀出重围的。 原文中主角最后爆发,虽然让整个帝国陨落,但也付出了自己的一条命。 而容完肯定是不可能让他送命的。不仅不能送命,还不能受伤,还必须全身而退。 所以他必须拿回能量源,那样,不仅容完能够完成任务,这次反叛成功的机率也会大大增加。 今昭不知道容完心里头关于系统和任务的打算。 他只以为将军希望自己拿到能量源以后,成为他最有用的武器,为他赢得这一场战斗,将渚云推上皇位。今昭无所谓到底是谁的政权,也无所谓自己会受伤,抑或是失败后会重新被捕,但他在乎将军的想法—— 既然将军希望他这么去做,那么他就去做,不问原因。 将军永远不知道,对他而言,在黑暗中匍匐了太久,一旦窥得一丝温柔的光亮,便从此将那当做了救赎。将军不止是他的信仰,也是他永远的为之赴死对象。他爱这个人,想要保护这个人,但也想要拼命为这个人得到这个人想要的东西,只要是这个人的心愿,他都万死不辞。 容完见面前的今昭不再说话,抿起嘴唇,抬起的眸子黑沉沉的,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保护好自己。”容完忍不住叮嘱道。 今昭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声音沉沉地:“将军,为您待命,永远。” 第26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上将, 下面的亲卫队催促您快点儿。”有个侍卫战战兢兢地过来敲门。 渚靖府中的这些下人和侍卫也吓得够呛,怎么会这样?说变天就变天了!渚靖上将不是京都中荣宠最盛的青年将军吗, 怎么在短短一个月内,皇室说翻脸就翻脸?他们这些人被允许待在渚府中,等待将军回来,但若是将军回不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总而言之, 整个渚府上下人心惶惶。 容完不再多话, 摸了摸今昭的头, 就下了楼跟亲卫队走了。 现在就是一场和皇室之间的博弈, 谁能出其不意,谁就赢了。因此容完被带到监察室的时候,按照和大哥渚云提前商量好的那样, 毫不挣扎,看起来就像是被剪掉了利爪的落入平阳的病虎一样。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等待渚云反扑的时机。 但皇室对他其实没有那么多戒心, 毕竟原先的渚靖虽然性格阴郁变态,但什么行为都在明面上,还是很容易猜透的。而让皇室真正有戒心的是手段都在暗地里的渚云, 此次炮火集中针对的也是渚云。 因此渚云被关押进守卫森严的监狱里, 而他被“请”进监察室。 监察室还有贵宾接待厅, 他就住在里面。除了活动不自由,被监视着以外, 其他的待遇倒还是非常好的。除了刚被请进去那天, 手腕被绳索绑出了两道勒痕之外, 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受伤。 容完在里面照常吃饭睡觉,连续跟文盲似的看了两天天书,很快就百无聊赖了。 监察室来来去去的官员很多,原文《异族》描述出来了一个很磅礴的世界观,虽然呈现在容完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足以让他脑袋疼了,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太多了!渚靖进来才几天,以前得罪过的各种官员都纷纷借口来探望,实际上就是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其中还包括刚刚从医院抢救回来的乌斯中将。 乌斯中将本来就和渚靖不对盘,再加上新仇旧恨又这么多,现在见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渚家已经败落成这样了,他简直就是最幸灾乐祸的一个人!他来探望时,停留的时间也是最久的,走之前,还特意买通了两个监察室里面的官员,示意他们给容完一点颜色看看。 那两个官员和他一丘之貉,忙不迭点头:“乌斯中将吩咐的全都是些小问题,在下们一定做得你满意——” 乌斯将军听见他们对自己的称呼,脸色立刻一沉。 那两人也才反应过来,忙道:“乌斯上将,上将大人,在下们老糊涂了,忘记了上将大人已经高升了,还请上将大人有大量……” 在渚靖被暂时革职之后,皇室就暂时把乌斯提拔到了上将的位置,现在乌斯在京都简直就是横着走。死对头渚靖被关进了监察室里,死对头那要人命的大哥也下了监狱,一家子的脑袋都岌岌可危。他简直要乐开了花。 乌斯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监察室,就是行动还不算太利索,上次被剥掉裤子挂在城墙头,让他命根子受损,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 容完通过系统镜头看着这一切,无言以对:“……这人落井下石得也太欢了吧,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系统立马提醒他:“待会儿吃完饭后回房间,经过操场的那一段路,记得小心点,乌斯叫来的人准备在那里给你一点教训。” 容完:“……” 容完的确心有戚戚。渚靖身手很好,但是现在这副躯壳里的是他,而他除了吊威亚模仿武打导演和别的演员套上几招之外,就根本半点躲避的招式都不会!可以说非常花拳绣腿了!要是这些和渚靖有仇的人都趁这个功夫找上来,那他岂不是要被玩死?! 当初渚云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因为在渚靖面前,乌斯将军派来的人的那点雕虫小技简直不够看的,渚云根本就不担心这个! 容完怨不了别人,只能怨自己没提前考虑到位,刚吃完饭放下碗,就匆匆借口不大舒服,打算提前回房间。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侍卫是皇室派来监视他的人,便要跟着。而容完走到快要靠近操场那边时,就趁着他们不备,脚下一拐,换了一条路走。 两个侍卫匆匆上来拦:“将军,按照规定,您是不可以随意走这边的,如果非要更改路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但容完脸上神色冷极了,叫那两个侍卫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容完缓缓开口:“你们是以为我出不去了吗?还是以为等我出去后,会手下开恩地不找你们麻烦?” 他面色沉冷,说话的语气比渚靖原主更加冰冻三尺几分,仿佛即将要碾死两只蚂蚁一样,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已经开始犹豫了,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自己的同伴——的确,现在渚靖以及渚家落势只是一时的,到时候要是又翻身了呢,那以渚靖这种流传在外的变态程度来讲,还不得不费吹灰之力地玩死他们? 但另外一个侍卫显然对乌斯衷心多了,狠狠地瞪了自己摇摆不定的同伴一眼,伸手便要来将容完狠狠一推:“上将大人现在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虚张声势什么呢?” 但他推搡的手刚抬起,还根本未触碰到容完的时候—— 一旁的铁丝网忽然剧烈颤动起来,简直如同咆哮一般,一瞬间就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仿佛被风吹得似的,那铁丝网迸裂开来,忽然直直朝着他飞过来,一下子陷入他的胳膊里头,他的右手废掉了。 全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另一个侍卫吓坏了。 这人胳膊上溅出来的血简直三尺远,尽数落到他自己以及他同伴的脸上,但那狂风的方向一变,竟然没有半滴血落到容完身上。 “啊啊啊啊啊——!”这侍卫后知后觉地捂着自己胳膊,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他另一个同伴匆忙去扶。 可是这风太诡异了,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他们东倒西歪,不远处几个试图过来救援的监察室的官员和侍卫也全都被风吹得迷住了眼睛,在莫名奇妙的宛如沙尘暴的飓风之间仓皇逃窜。 容完也吓了一跳,他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 容完:“他人呢?” 系统:“这个世界中心的主角是检测不到的。” 虽然容完没有看到主角的踪迹,但心中笃定是他。那狂风吹在他身上的时候,并不似刮在那些人身上跟刀子似的,反而犹如温柔的和风,轻轻将他衣角吹起一小片,又小心翼翼地散去了。 容完突然就觉得安心无比。 这几天以来他被限制自由在监察室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毕竟除了没什么卵用的只能威慑人的精神力之外,他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其实就跟一只蚂蚁一样可以捏死。而渚云设计每一环的时候,都是按照他亲弟弟渚靖来设计的,所以并没考虑到他这边会发生的一些突发情况。但主角不是。有主角在周围,他踏实了很多。 这暴风来得莫名奇妙的,监察室的人虽然觉得诡异,但也没多想,容完便安全无恙地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面也是有监控的。 但是这监控对于计算机高手系统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于是没过几秒,系统就帮容完黑掉了监控,还完美放进去了一段“将军坐在书房里看书一动不动”的录像,以免引起监察室的那些人的怀疑。 等系统干完这些之后,容完才试探着朝着空气中叫了一声:“今昭?” 房间外面也有皇室的人守着,虽然隔音效果也被系统做了手脚,但他声音还是不能太大。 主角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没有回应。 ——这黏人精忽然没有二十四小时出现在视野内,还觉得怪不适应的。 于是容完悻悻地趴回了床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起来是在看书,实际上这个帝国的文字他根本就看不懂,只是让系统帮他调了一些宫斗剧来看而已。 但很快,他就知道主角去干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监察室外面那些侍卫跑来跑去,显得非常慌乱,说是京都中又有两位大人物被刺杀了。其中一位便是上次被挂在城墙上示众的乌斯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在去皇室的路上,莫名奇妙胸口被射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血流了一地,即便是送到医院去,也活不了了。另一位官员是皇室的财务大臣,他一死,皇室那边财务金库顿时乱了手脚,跟后地粮草被烧一样。 总之京都中一片混乱。 容完对原文一清二楚,虽然知道主角恢复精神力之后,单论精神力而言,整个帝国不会有人超越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替他担心起来,心里面一直悬着。 不过,有了主角在,渚云的计划成功机率绝对大大提高,毕竟在渚云的局开始启动之前,主角已经替他做了大半事情。或许再等一阵子,就可以彻底解决帝国这边的麻烦事。 带着这种喜忧参半的心情,容完晚上虽然很早就躺下,可却半夜才睡着。 换了张床,肯定睡不安稳,更何况还没人守夜。 容完半醒半睡的,到了深夜,忽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手腕与脚踝上都暖暖的,仿佛有人在给自己揉手腕上被绑出来的勒痕。那力道轻柔,温度灼热,带着熟悉的气息,令人一阵安心,同时舒服得睡得更沉了一点儿。 只是模模糊糊总有种淡淡的血腥味…… 容完因为熬了几天没怎么睡安心的缘故,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等早上睁开眼睛,想到可能是主角,要叫住他说几句话的时候,房间里又空空如也了! 容完顿时一阵幽怨。 …… 就这样容完安全无虞地在监察室里整整待了五天。 皇室从他这里调查不出来什么谋反的信息,对他的禁锢更加松了些。除了不让他回渚府之外,整个监察室基本上让他来去自如。而自从上回乌斯死得非常惨之后,京都中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莫名奇妙刺杀,所以来找他麻烦的贵族也少了很多。 看守他的侍卫都松了很多,他要求回去取点衣服过来,那侍卫都同意了,只要求跟着一起去就行了。 但大哥渚云那边却依然严加看守。 皇室视他为肉中刺,是不可能轻易饶过他的。 就在容完行动基本上已经不受到限制,而根本没提出来过要去探望渚云的第十天,渚云在监狱里,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眼看着别的被关押的贵族每天都有亲人去探亲,而他这里天天眼巴巴地望着,问狱警有没有人来,狱警回复他的都是“没有”。 渚云忍不住想法子催催他性冷淡的弟弟了。 于是翌日,容完就收到了渚云的信息。他也不知道渚云是打通了什么人脉,但渚云到底在京都多年,这点能耐还是有的,稍微通融一下,就立刻让人带出话来了。 依然是龙飞凤舞的大字:“吾弟,进这里已经十天有余,保全你自己就行,千万别来看大哥,千万别来,哪怕大哥在监狱有个三长两短,死无收尸,也千万别来。” 容完:“……”??? 那几个“三长两短,死无收尸”的字迹还着重用粗体字写了,敲里吗啊这不是明晃晃地威胁人过去看他吗?替渚云传话的那人是个陌生面孔,吞吞吐吐地告诉容完,他大哥最近在监狱里并不好过,因为帝国天寒地冻,而监狱里多的是渚云的仇人,狱长连棉被都不提供,而这一切渚云担心让弟弟心里难受,所以全都瞒着不说—— 确定他真的是想瞒着不说吗?这不是全都借着你的口跟倒豆子似的在我耳边嚼耳根吗? 容完心中无语,但是觉得还是得去一趟,看看渚云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渚云在监狱里,完全就是被当做犯人对待,能够走动的范围也不过十平方米的暗室罢了。但容完待在监察室就不通了,只要填一些表格,还是能申请到出去的权限的。 等容完终于坐到玻璃那一边,和渚云隔着一块玻璃面对面时,渚云差点喜极而泣。 他敲着玻璃,蹙眉埋怨道:“不是让你别来看我吗?” 容完:“……”你演,你继续演。 渚云叹息了一声,说:“大哥在这里很好,有吃有穿,暖和舒适,你不要担心。现在大哥就等着洗刷自己的清白,到时候卸下官职,回去和我弟弟好好过日子了。” 这话自然话里有话,是专门说给监视他的皇室的人听的,以示他没有野心,并无夺权之意。 容完面无表情地听着渚云絮絮叨叨。他俩中间隔着一块厚厚玻璃,只能说话交流,并没办法肢体接触什么的。而且在透明玻璃交流室外头,还立了个皇室的侍卫,穿着暗红色的制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监视他们,并拿着本子将他们的话全都记录下来…… 容完只是无意朝那侍卫看了眼,忽然觉得不对起来。那侍卫微微垂着头,下巴弧线怎么那么熟悉?他心脏猛然跳了起来,定了定神一看,他差点站起来。今昭怎么混进来的?!看来是担心他们的谈话内容有什么不方便泄露的,今昭偷偷溜进来,和原本的侍卫调换了。 而察觉到他的视线,今昭微微抬起脸,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并缓缓翘起唇角,朝他露出了个能令人安心的笑容—— 那笑容现在对于容完来说,简直是让他一下子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的力量。这么看来,今昭这些天以来可能都在他身边,他一下子就放松了,甚至忍不住视线频频朝今昭看去。 渚云也发现了自己弟弟的走神,忍不住顺着弟弟的眼神看去—— 差点没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 我艹艹艹,怎么还黏到监狱里来了? 第27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渚云费尽心思把容完弄过来, 其实哪里只是单纯为了见上弟弟一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要传递。 近来他已经和提前筹划好的那些势力联络好,只需寻找时机, 便将布好的局抖落开来。而那个行动的日期他需要找个机会告诉渚靖,身边的任何人他都不相信,只能亲自见一面。 却没想到这个奴隶也混进来了。 这监狱是什么地方,守卫森严, 即便是他或者渚靖任何一个人, 被关进来之后都不能保证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逃出去, 而这个奴隶却来去自如?渚云是比任何人都要精明的老狐狸, 自然更加确认自己先前的猜测—— 这人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 早在去探望路苏俊那天,他便猜到这一点。若是他当时动真格要探测这奴隶的精神力的话,他弟弟那简简单单一拦, 哪里能拦得住?之所以他没有继续动手,只不过是为了在保障弟弟的安全上多一分筹码罢了。他试探一番,倘若这个奴隶真的对弟弟忠心耿耿的话, 那么便可留下。 而事实证明,这奴隶的确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将弟弟保护起来。 可渚云仍是脸色不大好, 心情也很复杂, 非常复杂。 他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弟弟, 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弟弟脸上——很显然,弟弟对这奴隶不仅多处维护, 非常上心, 现在这反应, 甚至称得上依赖。这奴隶一出现,他甚至感觉对面的人整个人都放松许多了,甚至还露出几分惊喜,而这是他根本不可能给弟弟带来的。 渚云眸色悄悄暗了几分。 “苏亚公主去看望你了吗?”他强迫自己收回落在弟弟和那奴隶之间独特气场上的注意力,转移话题道。既然监视的人已经被这奴隶处理掉了,那么有些事情便不必隐晦来说了。 容完回答道:“未曾。” 渚云若有所思了会儿,点点头,说:“注意好自己的安全,不愿意忍的时候不必忍。” 虽然渚云没有明说,但容完也猜出了。渚云虽然在监狱里,但消息还称得上是明快的,应该是知道前几日乌斯故意让人整他了。 容完继续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末了,等探监时间快要结束时,对渚云淡淡地说:“我让随行的人帮我带了被子枕头,还有一些取暖的东西来。” 渚云顿时受宠若惊,感叹道:“弟弟,你长大了,终于不再调皮捣蛋了。” 容完:“……”虽然被夸赞了,但莫名觉得不爽是怎么回事? 渚云心中万千愁绪,既觉得将渚靖搅入这混乱的局面十分愧疚,又为弟弟可以独当一面承担这么多而感到开心,最最担忧的还是这场局最后会走向的境地,万一不成功,那么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于是他拧着眉,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以后不用来看我了,免得造成不便……” 但他话还没说完,玻璃对面容完就已经站起身来,打算走了。椅子一拉,那奴隶见将军起身,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扫了眼,看似随意,眸子却警惕,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随后跟了上去。 被孤零零留在玻璃这边的渚云:“……” ** 待容完回到监察室中去后,皇室那边也收到了派去监视的“侍卫”递交上去的兄弟两人的谈话记录,全都是些家常话,竟然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皇室虽然多少有些怀疑渚靖也参与了他大哥的谋逆勾当,但苦于找不到证据,于是暂时还是将容完奉为上宾地困在监察室中。 当天下午,路苏俊出院,再次申请来探望容完。 但是仍然被皇室驳回,毕竟路苏俊只能算是半个皇室里的人,而他对渚靖的心思整个京都里的人都知道,万一他为了帮助未婚夫的家族逃出去,也起了谋逆之心怎么办?所以路苏俊无可奈何,从疗养院出来之后,一直急得团团转。 而他权限不够,无法来探望监察室里的人,苏亚公主却是可以的。 苏亚公主提出来探望,容完还有些诧异——主角又没有跟他一起被关进监察室里来,苏亚公主现在要是想找到主角,应该去渚府附近寻找,来监察室找他干嘛?但是随即一想,主角现在行踪不定,苏亚公主可能是找不到,所以才来问问他的。而且,在苏亚公主眼中,他和主角是一条船上的人,或许苏亚公主还会为了主角而对他伸出援手呢。 这么想着,容完很快就随着前来传唤的侍卫,去了会客室。 苏亚公主正在那里等着。 会客室外头一共十个暗红色制服的亲卫队,他走过去的时候还重点注意了,看看主角在不在里面。原文里面写了,主角精神力恢复之后,能够利用强大的精神力对人的记忆造成混乱和压迫,也就是一定程度上能够扭曲他人的记忆的。所以,这样就相当容易伪装了。 当然,那些手段只适用于精神力一般及以下的人,若是用于渚靖这样精神力较强的人身上,就没办法了。 他一个个看过去,那些亲卫队被他看得莫名奇妙,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走到其中一个身形修长的人面前时,容完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那人和其他侍卫一样微垂着头,面上并没有过多表情,经过伪装之后,耳朵上的刺青痕迹被掩盖住,面容也有一定程度的改变。但容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容完一秒都没有停留,就径直走进去了,但是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起来—— 怎么感觉心里面琢磨出了点儿甜? 主角怎么不早说他就在周围?这样自己这些天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嘛。 容完进去后,关上门。 因为是苏亚公主来访,里面有没有监视器不知道,但监视的侍卫却是一个都没有的。 “渚靖上将。”苏亚公主站了起来,视线在来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确认对方没事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渚云派人传消息给他,说渚靖在监察室中过得有些糟糕,拜托她来探望一番,渚云为人素来高傲,要不是弟弟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拜托她一个外人——但是现在见渚靖没事,她奇怪之余,还是放下了心,问:“这些日子京都翻天覆地,您过得还好吗?” 容完淡淡地提起嘴角:“还行。” 但苏亚公主明显能够看出来他清瘦了很多,毕竟监察室不是渚府,很多行动都要受到限制。更何况,现在情况危机,皇室到时候要是一门心思要把渚云弄死的话,渚靖难免会受到波及,或许,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人头不保…… 苏亚公主心中焦灼如焚,但出于女性的矜持,她没办法把这些情意在上将面前表现出来。 “坐吧。”容完对苏亚公主随口一说:“久站腿会酸。” 苏亚公主却是感动不已,愣了愣,收了收长裙坐下来:“好。” 她原本还想要邀请渚靖上将去赛马场的,但是谁能想到一朝之间朝情变化这么大,渚云成了阶下囚,而渚靖不被允许轻易离开监察室,哪里还能和她去赛马场?苏亚公主想到这些,心中更加不安,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看着渚靖被皇室安上谋逆的帽子,到时候处死的—— 她心里很清楚皇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些残暴无仁的、无理扭曲的制度她早就非常不赞同了,而现在,父皇听从那群贵族的言论,又要动自己的心上人。 或许她可以帮到他一点。 苏亚公主想到这里,鼓起勇气,说:“将军,我带来了一些点心,担心你在这里吃不惯饿肚子,所以特意带来的,你愿意吃点儿吗?” 容完还没反应过来苏亚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这间会客厅的天花板,系统非常神队友地说:“放心,我帮你暂时屏蔽了。” 他点了点头:“好。” 苏亚公主立刻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推了过来,深深地望了容完一眼之后,在他面前打开。食盒里面有一些精致的点心,但是第一层却有一个小孔,隐隐可见里面的东西—— 如果容完没猜错的话,那便是原文中描述过的,只有皇室才拥有的能够进入皇室秘密禁地的,通行证! 说不惊讶是假的,容完简直震惊至极!因为就在刚刚,系统提醒苏亚公主的情感度已经上涨到了百分之八十,紧接着,苏亚公主就将通行证给他了! 有了通行证,相当于整个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一环已经走到了!怪不得去探监渚云的时候,渚云还特意问他苏亚公主有没有来访,看来渚云是将每一环算计得清清楚楚了,说不定还特意推波助澜过一番。这样一来,他只需要让这通行证抵达主角手上,主角就能够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容完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心情略有些复杂地看着苏亚,问:“你确定这么做值得吗?” 假如到时候渚云的计划功亏一篑,渚家沦为阶下囚,而苏亚公主又被皇室发现背叛,那么到时候苏亚面临的可就不是简简单单被她父皇骂两句那么简单了,那可能也是要被剥夺所有政治权利的——原文中苏亚公主就对主角有着深深的好感,没想到在他的促成之下,苏亚与主角见面才三四次,却也已经愿意为主角付出这么多了…… 容完这么想着,有些感慨起来。毕竟是原文,还是有某些不可违抗的感情在那里的。 只是苏亚公主凝视他的时间也太长点了吧…… 苏亚深吸了口气,说:“值得。” 是值得的。她在这个帝国成长,这么多年,女性一直是不得参政,低于男人一头的。甚至很多女婴生下来就被扔到了大街上,日后就成为了奴隶局干粗活儿的奴隶。而当年今昭那件事情,也让她深深意识到帝国需要改变——可是在她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和她想法相同。 所有贵族都在享受着贵族的高等阶层的权利,根本不愿意去改变什么,或是挪窝,将那些奢侈糜烂的享受分一点给下层人民。她一度被这样的想法给侵蚀,认为这才是正常的,但直到她遇到了渚靖上将。这个人与帝国其他人的思想都不同,也让她深深地敬佩。只不过是伸出一点点援手而已,当年她没有对幼年的玩伴今昭施出,如今她终于愿意鼓起勇气了。 想到这里,她反而有些愧疚起来,为自己是皇室的成员,于是匆匆起身,叮嘱道:“上将,一切小心。” 容完已经借着吃点心的动作,将那通行证悄悄地拢在了手心,同样郑重地看着她,说:“谢谢公主。” 苏亚公主摇了摇头,留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走了。 容完又坐了一会儿,因为苏亚公主是皇室的人,而且身份尊贵的原因,带来的食盒外面那些侍卫并没有检查,而是让容完径直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容完从外面走廊走回去,视线若有若无落在角落里的主角身上,心里琢磨着皇室的暗红色制服还是相当好看的,穿在主角身上显得高大俊朗,这样也太起眼了吧!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混进来的主角,是因为精神已经被主角弄得彻底凌乱了吧! 但是他经过去,主角却一直垂着眼睫,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容完心底里不由得有些纳闷,从他走过去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主角半张侧脸,明灭隐于走廊的灯光之下,显得晦暗不清,那漆黑的眸子即便没有和容完对视,容完也能隐隐察觉出来其中的恹恹的情绪—— 又怎么了嘛? 这种时候该吃醋的不是自己吗?主角又瞎几把生什么闷气? 第28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容完回到房间里, 琢磨起这个通行证来。 那是个有身份芯片的玩意儿,四四方方, 拇指大小。苏亚公主愿意将这东西交给他,当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皇室真要杀了他的时候,他能够用拥有最高权限的通行证逃离监狱甚至是逃离这个帝国, 那么就多了一线生机。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他的确利用了苏亚公主。容完从原文中了解到的苏亚公主的确也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女性, 他不该这么做, 但现在为了活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按照惯例,让系统把各种监控录像给调换了, 然后洗完澡躺在床上,等着主角来。 外面依然连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距离渚云所说的起事日期越来越近了, 容完即便心理素质再好,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根正苗红的新世纪人,平时别说是参与什么战争了, 就连狙击类的吃鸡游戏都不玩。因此想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他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这种时候他就忍不住指望起主角快点潜进来了。有主角在, 他多少会有点安全感。 …… 这连日以来,今昭一直留在将军房间附近的屋顶上, 守护着将军的情况。倒不是他不想提前溜进将军的房间, 而实在是监察室有自己的机制, 那巡逻的人十分密集且戒备,只能在半夜固定的时间点,等那群人换班的时候,才能悄悄进去一小会儿。 又等到那群人换班的时候,今昭才匍匐在夜色中,悄悄地从窗户那里潜了进去。 他身上湿透,犹如落汤鸡,且带着一身寒气,在窗户旁边拧干许久,才勉强将身上的雨水弄得干一点。他看了眼地毯,决定将鞋子和外衣都脱下来,这样不至于在地毯上留下痕迹。 今昭穿着中衣走过去的时候,容完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忍不住就在床边席地坐下来,动作静悄悄的,并未惊动床上的人。今天他又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保护将军平安度过了一天。虽然在危险中来去,且疲惫不堪,但今昭的心情却与往日截然不同,他在为自己心爱的人卖命,他心甘情愿。 借着外面淡淡的光,他的视线贪婪地在床上的人身上流连,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才是大胆而放肆的,不畏惧被这个人发现他的那些充满占有欲的扭曲心思。倘若被这个人发现,那么一切便都完了…… 他连注视这个人都只能在暗地里偷偷地做,可别的人,和这个人站在同一阶层上的人,却能肆无忌惮地和这个人谈笑,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 真是不甘心啊…… 今昭忽然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窒息。他的指腹摩擦着手腕,那上面有一道细细的伤口,被书信划上的。今天下午他赶在皇室搜查将军书房之前,前去将军书房,及时处理掉了那里面的所有重要文件书信。本来以为将军会放在那里的书信,大抵是一些军事上的往来,但他发现了一个盒子,放在抽屉角落里。 考虑到可能是将军的私事,今昭不应该擅自偷看,但他忍不住——他就如同克制不住自己接近光的渴望一样,只要是涉及这个人的事情,他都奢望着再靠近一点,再了解一点。但是很快他就后悔自己拆开了那些信封。 里面是一些将军在军校时期和路苏俊来往的书信,还有别的贵族女士送给他的信件。今昭只拆开了其中一两封,便忍不住开始嫉妒了。当他还被洗脑,失去自主意识的那些年,有人能够如此近地靠近这个人,能同这个人一起读书学习,呼吸到这个人呼吸过的空气,看见这个人目光所及的风景,还能将那些暧昧的粉红色的信封递交到这个人手上—— 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一切心思和他这个人一样都不能见光。 他多嫉妒,嫉妒一切可以和这个人一同站在阳光底下的人。 对这个人的渴望密不透风地将他缠绕起来,令他心脏抽疼。他目光一转不转地落在这个人脸上,贪恋地爬过每一寸,从俊秀的眉目划到高挺的鼻梁上,缓缓勾勒着这个人的轮廓。 可这距离还是太远了。 分明挚爱的人就在他身边,但他总是觉得他遥不可及。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包容他、偏袒他、怜悯他,但唯独不爱他。 今昭被求而不得的欲念纠缠得眼睛有些发红,视线逐渐落到床上躺着的人的嘴唇上,那嘴唇很薄,颜色很浅淡,平日不苟言笑,显得淡漠异常,但是在他眼里,却异常诱惑勾人。 好想得到这个人。 好想和其他人一样,能够对这个人说出那些卑劣的心思,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般的贪恋着这一切。 他喉咙动了动,忽然鬼迷心窍地凑过去,拼命抑制着自己全身的冲动,轻轻地将自己嘴唇印在将军的唇上——这一刻今昭觉得自己难堪而可笑,他这行为算是什么?万一将军醒过来,必定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但血液一瞬间涌上头顶的亢奋感觉让他思维都停止了。 他的嘴唇很干燥,带着外面的寒气,而将军的嘴唇很湿润,是温热的。柔软的触觉传来,一刹那,他脑子里的灵魂都有点抽离。 快点离开。 不然一切都完了。 今昭强迫着自己快点结束这种行为,可是他抑制不住血液里沸腾的感觉。他像是吸食到了罂粟一般,整个人都有些颤栗起来。他嘴唇贴在这个人嘴唇上,柔软的,他还近距离地瞧着这个人,几乎能够数清楚这个人的睫毛。这距离太近了,从未离这个人这么近过,他幸福到战栗,心脏都开始抽痛…… …… 容完睡得并不是很沉,事实上这几天主角不在,他心里因为揣着事情,一直都没睡得很安稳,今天也不例外。 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就感觉仿佛有什么凉飕飕的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嘴唇上。跟水源一样,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便忍不住下意识地张开嘴唇,伸出舌尖舔了舔。 但是贴在他嘴唇上的那柔软哆嗦了一下。 系统忽然在他耳边欲言又止:“emmmmmm”。 “……”容完一下子就醒了。 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自己身上压了个人影,贴在嘴上的那也不是水源,而是冰凉柔软的嘴唇。容完差点被吓得虎躯一震,下意识地要睁开眼,但又出于某种尴尬的心理,将眼睛紧紧阖着。他睫毛抖了抖,感觉主角的嘴唇轻轻扫过他的嘴唇,酥酥痒痒的,紧接着,主角不得其法地移开了嘴唇,在他下巴上轻轻舔舐而过,那感觉,就像是被眷恋自己的小动物舔过了一样。 容完被舔得血液里立刻一把火窜上来了,喉咙里一不小心便发出了有些难堪的声音。 主角的动作立刻停止了,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容完赶紧继续装睡,且发出无意识的呓语,装作自己在做梦——主角的唇于是又轻悄悄地落在他眉心,带着浓浓的爱恋,一触即分。 容完心里面已经翻江倒海了! 卧槽!卧槽!卧槽! 容完:“现在该怎么办?” 系统:“你考虑清楚。” 容完紧紧闭着眼睛装死,感觉被主角亲吻过的地方柔软而潮湿,那滋味,竟然出人意料之外的并不讨厌,反而让人心里面如同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或许是早有准备,知道主角对他存了这种心思,所以他也只不过早就等待着这一天而已。 容完心情复杂,他首先考虑到,现在睁开眼睛,如果拒绝的话——主角会怎么样?系统说,主角对他的爱慕值已经检测不出来了。容完想象不出来,主角经历过那么漫长的苦痛厄运之后,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甚至是当做神明一样去保护和信赖,倘若被他厌恶的眼神看去的话,主角会难过痛苦到什么程度。或许又会像是受伤的小动物,找个地方蜷缩起来。容完也更想象不出来,以后要如何和主角相处。 而容完光是想象一下主角难过的湿漉漉的眼神,都觉得受不了,光是想象一下,心里面都揪了起来。甚至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主角当成NPC过,主角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唯一陪伴主角经历了七百万字厄运的人,也是唯一能够理解主角所有偏激想法与阴暗心理的人……在这一切的基础上,他并不讨厌主角,还想要包容主角,怜惜主角。 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复杂的感情是不是喜欢的心情,但至少能够确定的是,主角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不止是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也和他原先的世界里的任何人,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否则他也不会有主角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安心得多。 想到这里,容完忽然有了种壮士断腕的勇气来。 他倏然就睁开了眼睛。 今昭嘴唇落在他眉心,一触即分,即将离开时,却忽然发现,被他亲吻的人正睁开了眼睛,浅褐色的瞳孔盯着他。醒了?将军醒了?今昭倏然一惊,全身跟停止了运转的机械一般,一瞬间本能性的血液都僵硬了,手脚也陡然冰凉。 足足有几十秒,他都是停止呼吸的。 他都干了什么?他被发现了?! “……”今昭脸色唰地白了,将军直视他,那目光他甚至都不敢去看。但同时他心里却涌起了某种解脱的感觉。终于被发现了,他那些阴暗扭曲的想法,近乎灼热变态的眷恋,终于被将军发现了。那么接下来,便是等待将军的判刑。将军会怎么说,会怎么反应? “今昭。”容完手肘撑着床,坐了起来。 今昭顿时单膝跪下,喉咙里似乎想要发出声音,但只能勉强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他漆黑的头发还是湿的,眼眸隐隐发红,还有染上的欲望未曾消散。他一瞬间便清醒了,所有的庆幸和侥幸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绝望—— 他不该这么做的。即便将军待他再温和,但将军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将军必定会厌恶他。 他是什么,只不过是将军带回来用善待之心养起来的狗而已,将军允许他接近他,允许他为他卖命。但那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他怎么如此不知分寸,若是将军仔细回想起来的话,必定会知道他先前那近乎疯狂的目光中浓浓的情感。 将军会怎么看他? 今昭心里面直直地坠落下去。 就在他惶然无措的时候,听见将军又叫了一声:“今昭?” 他脑子里嗡嗡响,只能面前应道:“将军,我在,有什么吩咐……” 话还没说完,他的将军凑了过来,他的下巴被温热的手指捧了起来。他的将军就这样用这么近的距离,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看着他。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的时候,他的将军忽然微微扬起下巴,将嘴唇贴了上来。 将军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嘴唇上。 今昭一瞬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睁大了眼睛,瞳孔紧张到有些涣散。 将军在主动亲吻他——那并非他偷偷亲人时的浅尝辄止的舔舐,而是柔软的嘴唇厮磨,舌尖撬开他嘴唇,长驱直入的吸取,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吸出去。今昭心尖上发着颤,完完全全以为自己如同在梦中。他惊醒了,忽然反手抓住将军的脖颈,那是个近乎贪婪的占有姿态,紧接着,他用自己笨拙的舌尖探过去,在他梦寐以求的梦里不顾一切地寻求让他沉迷的温暖。 容完双手虚虚勾着今昭的,轻轻闭上了眼睛。 真正吻上的时候,他心里面就一片释然了。他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那还抗拒什么呢? 他还夺走了今昭小朋友的初吻——应该是初吻吧?容完有些纠结地想着,原文中可没有描述过今昭有过感情经历,整整五辈子都是二十四K纯处男,简直纯粹得跟一张白纸似的。 这么想着,容完有些得瑟起来。 连亲吻都不会的小家伙,让将军哥哥来教教你。 第29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系统:“目标对象治愈值 10, 当前治愈值为85。”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黑夜,房间里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而让容完有了一种被守护着的感觉,蓦然安心起来。唇分时刻,他感觉自己脖子都有些酸,同时因为姿势的缘故, 上半身都探出床去, 差点要跌下去——当然, 今昭额头抵着他的, 托着他。 容完捧着今昭的脸,用指腹在他没什么温度的脸上摸了摸,问:“你在想什么?” 今昭眼眶通红, 有些发怔地看着容完,那眼神饱含眷恋与深爱。但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生怕一动,梦境就碎掉了。嘴唇上属于将军的余温还残留着,令他灵魂深处都在战栗。 过了半天, 今昭声音微微颤抖:“将军?” 容完应道:“嗯?” 今昭虽然听见了这个人的声音, 但神情仍然是发着懵的, 跟小孩突然得到了自己渴望至极的东西,捧在手心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就在刚刚那一刹那, 好像从天堂到地狱, 又重新回到了天堂……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将军不仅不讨厌他?还吻了他? 今昭轻轻发着抖, 落在容完脖颈上的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像是确认这个人落在自己掌心的温度的确是真实的一般。这个人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善待他,对他好的人。每次他做出逾距的举动的时候,唯有这个人包容他,唯有这个人对他珍之重之。 “将军?”他忍不住,睁着漆黑的眼眸,颤抖着再次询问。 容完轻轻地问:“怎么啦?” 今昭忽然就泪流满面,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厄运和苦难全都被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他并没有对任何人倾诉的欲望,甚至也不再乞求救世主,可真的遇到一个怜惜他的人的时候,他忽然就像个小孩一样,心中忽然破堤崩溃,想要死死抓住这个人,让他用温热的手心安抚自己—— 他竭力忍回去,但无法,断断续续的,喉咙里哽咽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压抑无比。 容完刚想打趣他怎么跟被强吻了似的居然哭了,可见他死死抵在胃部的拳头,以及通红的眼眶,开玩笑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容完近乎感同身受一般,心里仿佛被一只手攥紧,难过得要命。 他赤着脚下床,从桌上扯出两张纸巾,蹲在今昭面前,认真地给他擦掉眼泪。 或许是觉得难堪,今昭很快就将那些哽咽硬生生逼了回去,但眼眶仍然是通红的。 他抬起眸子,看着容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容完席地在他面前坐下,耐心地用大拇指擦擦他眼眶,问:“今昭,你想说什么?” 今昭抓住面前这人的手,心里面如同多年的压抑隐忍终于被豁开了一个口,得以呼吸,血液终于一点点重新开始流动。从十二岁起,他不对命运抱指望,所以从不期待什么奇迹发生,可这一刻,他看着眼前这么温柔的人,将军那么好,和神明一样好——他忽然就多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就想要不顾一切地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他看着容完,毫不掩饰痛苦与渴望:“将军,对不起,我……我喜欢你……我对你有绮念。” 他还有更多的欲望无法宣泄于口,因为害怕吓到这个人,但他同时又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倘若将军能够接受呢——他太贪婪了,他不仅仅渴望将军在知道他那些扭曲的绮念以后,不要讨厌他,仍然让他留下来。还指望有朝一日,将军会对他有同样的喜欢,但他也知道,那太奢侈了。 今昭的声音干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可以为你卖命,粉身碎骨,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他说完这一切,还想要诉说更多,但他无论如何都张开不了口。他不敢去看将军的视线,垂着头,煎熬而难堪地等待将军的反应。 将军一秒钟没有反应,他便一秒钟处于凌迟当中。 将军两秒钟没有反应,他心底便犹如受着酷刑。 …… 漆黑夜里静悄悄的,他手脚发凉,直到他听见将军的声音:“好啊。” 今昭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猛然抬起头来,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将军。然后就听见他将军说:“留在我身边吧,今昭,以后我去哪里你去哪里,我也喜欢这样……也是喜欢你的。”后几个字音很轻,很轻,几乎快要听不见。 但今昭差点没了呼吸。 容完听着今昭的那些话,像是什么灼热的气息一样烫在他耳朵里。他心里酸甜交织,忍不住想要给出点什么承诺。但是他又没办法承诺太多,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可他一点点都不想看到主角难过——这是喜欢吗?容完脑子里简直一片浆糊,他喜欢上了一本小说里的主角? 可是情感却超过了理智,他见不得今昭难过,一点都见不得,他忍不住挪上前,试探着伸出双手,拥抱着今昭,并将下巴抵在他脖颈上。 两人脸颊与脖颈肌肤相贴,容完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颤。 今昭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得将人揉成一团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睁大了眼睛,眼眶通红,侧过脸去,嘴唇抵着将军的脖颈,试图贴上对方的温暖,来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喜欢? 将军方才说,也是喜欢他的? 尽管那声音有些不确定,轻若不可闻,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简直如同一尾干涸的鱼被人捧起来,重新放进水里,人生陡然重新鲜活了。他不敢相信耳边听到的一切,但即便是梦,他也要死死逼着梦不要破碎,也要去贪恋这一点点的温暖。将军接受了他的心意?将军说让他留在他身边?将军说也喜欢…… 今昭身体颤抖着,眼眶倏然红了。 “……将军,我可以吗?” 容完耳边忽然响起今昭的声音,带着羞涩难堪,也带着强行忍住的狂喜,还有从绝望当中挣扎出来的鲜活之意。 容完没懂:“什么?” 今昭嘴唇贴过来,眸子里的欲望有些难掩,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可以再亲一次吗?” 第30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 积压许久的欲望一旦倾泻, 便不是一个亲吻来得那样简单。容完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托住,今昭又陆续在他唇齿之间、下巴、脖颈等地方缠绵亲吻。今昭亲人没有什么章法, 只是学着容完刚才教他的,一味用舌尖去舔舐他的口腔内壁,扫荡过唇齿与舌根,以及伴随着吸允。那吮吸的力道倒是非常大, 吸得容完头皮发麻。 他不敢弄出什么声音, 而且在监察室做这种事情, 总有种偷情的禁忌感。 于是容完勉强从今昭如同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中把自己嘴唇抢救出来, 今昭眼睛发着红,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了,连忙问:“将军, 怎么了?” “冷。”容完指了指床上,说:“上床去。” 今昭顿时脸都红了。那双平日里漆黑如深渊的眼眸此时沾染上了情欲的味道,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有着贪念和喜怒哀乐的正常人。他伸手揩掉嘴角的水渍, 眼巴巴地看着容完,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我……也上去吗?一张床吗?” 容完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随即瞥了眼他的下腹, 也有点荡漾起来。但容完可还有理智尚存, 知道这是在监狱里,随时都可能惹出杀身之祸, 还想干这干那?不要命了?于是假嗔道:“你想什么呢?” 可现在今昭心里实在是太幸福了, 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餍足过, 甚至将军的嗔斥落在他耳中,也像是缠绵温柔的情话。 他眼见着将军先爬上床,将被子抖了抖,钻了进去,还让出一个边给他。这回他毫不疑迟,跟怕美梦即将醒来一样,飞速将碍事的腰带等物也除掉了,只剩下白色的中衣。 他正要翻身上床,容完一手按住他肩膀:“等等。” 今昭愣了愣,心想是不是自己猴急的样子太难看了,将军忽然又不想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他心里猛然一揪。 却见将军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一条偌大毛巾,让他坐在床上,跪在一边,给他擦拭起头发起来。 “今晚淋了很多的雨吗?”容完将今昭的头发全都包在里面,揉搓一下,然后将发尾的潮湿拧干。 “不多。”今昭的声音埋在里面,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这还不多,真怕你生病了。”容完又说:“湿衣服脱掉吧,放在壁炉那里烘一晚上,明天早上再穿干的走。” 今昭差点结巴起来:“脱、脱衣服?” 容完才没有那么忸忸怩怩,演惯了各种无脑偶像剧,看主人公误会纠缠又扯清楚都能扯上几十集,实际上现实生活中哪那么麻烦,王八绿豆看对眼直接牵手就是了,实在牵手不成还有相亲等着你呢。他在娱乐圈里事业很忙,亲戚阿姨实在看不过去,还想着帮他安排相亲——容完甚至还去相过一次,但这么一对比,那个对象哪里有今昭好看,也没有今昭这么喜欢他,这么一想,他觉得他赚大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的焦灼感被旖旎的气氛冲淡,容完盯着今昭湿透的衬衣下面,被闪电照亮的隐隐若现的腹肌,又开始美滋滋起来。 嗯,还有完美的腹肌,越看越喜欢。 “对,脱。”容完安排得明明白白,“脱掉后把身上的雨水擦干净,再进我被窝。” 今昭全都遵从,眼眶红着,那红色从耳根逐渐蔓延到了脖子上。他慢慢将湿透的衬衣脱掉,挂在一边壁炉上烘干,然后走回来,顺从地坐在床边,让将军给他把背上的雨水擦掉。 容完发现他背上又多了些伤痕,显然是最近新添上去的,怪不得这段日子晚上自己总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容完指尖摸过那些伤痕,这回带了些不同的意味,不仅仅是怜惜,还有心脏抽疼。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今晚有个好气氛,谁也不要伤心,他只想让今昭睡个好觉。 “睡吧。”容完将浴巾扔到地上,掀开被子,温和道。 漆黑的夜里,两人钻进同一张被窝,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情欲味道。 今昭眸子里最原始的欲望并未完全消褪,但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他只觉得浑身被将军的气息包裹,那种温暖的感觉是他从未得到的,令他从心脏到脚趾都战栗起来。他起先并不敢侧过脸去看将军—— 但将军一直侧躺着,盯着他。 今昭锁骨都是红的,他咬咬牙,也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去,侧躺着,和将军面对面。这么近的距离……这距离太近了……他一伸手,就能够摸到将军的脸,嘴唇,还有脖颈……他的呼吸又渐渐开始粗重起来,他的脸色也通红起来……他觉得此时自己脸上浓郁的占有欲一定很吓人,于是忍不住,轻轻扯了扯被子,将脸盖住一小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控制不住自己地黏在将军身上。 容完觉得好笑,忍不住冲他抬了抬嘴角。 “将军?”今昭轻声唤道。 容完拨了拨他的头发:“我在。” 隔了半晌,今昭又问:“将军?” 容完不厌其烦地答道:“我在呢。” “我可以抱你吗?” “可以啊。” 今昭高兴起来,悄悄挪过去,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胳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来。干燥的肌肤相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定。他恨不能将这个人整个揉入自己怀里,可惜不能,于是只能拼命去贴近,胸膛相贴,大腿相抵,脚踝纠缠。他如同患上了肌肤饥渴症,空出来的掌心也要落在容完脖颈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弄得容完很舒服。 容完也朝他凑近了一点,眯着眼睛,说:“今昭,我想睡了,你也睡一会儿。” 今昭眼眶红着,点点头:“睡吧。” 容完闭上眼睛,却觉得枕边人灼热的目光仍然痴缠在自己脸上,他忍不住再度睁开眼。 今昭连忙小声问:“怎么了,将军?” 容完本来想说你一直盯着我我睡不着,但见今昭眸光湿润,如同还没吃饱的小动物一样,巴巴地瞧着自己,那模样真叫人不忍心责怪什么。于是改口说骚话:“你也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你没休息好,我会心疼的。” 今昭呼吸猛然急促:“……” “……”容完也注意到他下腹抵住自己的欲望更加硬了。 “好。”今昭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但是又将容完使劲拥抱得更加紧了一点。他闭着眼睛,嗅着容完的气息,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餍足幸福过。他肌肤贴着这个人的肌肤,他的细胞都在嘶鸣。他的心脏紧挨着这个人的胸膛,他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的胳膊还可以将怀里的人圈住,就像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那样,他还想圈得更死、更紧,如同守护着他这辈子最珍视的宝物,但他又害怕伤到怀里这个人。 待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之后,他才敢悄悄地睁开眼睛,目光眷恋而放肆地在他身上流连。他看着他的将军,只觉得太幸福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有一天,要为将军赴死,他也万死不辞。 他只有将军一个人,以后再也不会有将军这样的人了。 即便有,那也不是他要的。 ** 渚云这边又接连数日得不到弟弟的消息,难免有些焦灼。他先前看出来苏亚公主对渚靖的心思,曾经派手底下的谋士去不动声色地游说过苏亚公主,但不知道究竟起到了成效没有。 要是苏亚公主愿意将她那仅此一块的通行证给渚靖的话,那么或许即便自己这边失败,弟弟那边也可以用通行证逃出帝国。 渚云考虑了很多,自然也将今昭算计其中。若是这个奴隶对自己弟弟足够衷心,那么最后带弟弟逃出去的那枚棋子,便安排到他身上。到时候倘若自己成功了,便将弟弟接回来。又或者这个帝国不堪一击,自己大获全胜,那么弟弟便根本不用逃—— 那样的话,那个奴隶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差不多给他恢复曾经贵族的身份,安排什么少校做做也就得了。 但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自己疏漏了某一环,到底是哪一环呢…… 他安排起事的那天晚上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夜,由于天寒地冻的缘故,京都里面巡逻的侍卫都少了很多。将他和渚靖关了一个多月,也没见到有什么动静,皇室多少降下了些疑心。然而就是在这个晚上,皇室莫名奇妙的失窃了—— 听说是藏于实验室的某一块罕见的宝石不见了。 渚云虽然位高权重,却也并不知道那失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皇室一向残暴无仁,只怕又是从哪里搜刮来的他人的宝物。 可皇室戒备森严,甚至远超过监狱,亲卫队也是渚家那些侍卫的数百倍,几十年都不曾闹出过失窃的消息,即便是在战争时期,也被那些亲卫队守护得好好的,又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帝忽然就急慌了头,明令所有亲卫队前去搜寻? 但这无疑为渚云的人创造了最好的机会。 前一脚皇室失窃,后一脚,他潜伏在京都的人便操纵精密的仪器,打开了城门。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老天爷在帮助他还是怎样,有人替他毁掉了京都兵库的数十架顶端的飞船。就在这样里应外合,皇室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前来造反的军队长驱直入。 第31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 容完这边有着绝对的优势, 那就是原文曾经描述过帝国的兵力划分,基本上每一个区有多少兵力镇守, 以及有多少武器装备,还有,武器装备都放于哪一块秘密基地,容完都了若指掌。 在渚父去世当天, 他便将自己掌握的东西全都一字不差地写下来, 递给了大哥。 当然, 渚云也非常奇怪他只不过一个将军而已, 所带领的部队也只是帝国所有军队的二十分之一,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但好在渚云也没有追问,只以为自家弟弟另有办法。 只是当他从容完手中获得这些重要信息之后, 看自家弟弟的眼神便稍有不同了,以前还以为弟弟傻白甜,只不过待人高冷了些, 谁知道弟弟其实也早有筹谋。 容完:“……”杀人如麻你确定傻白甜?? 京都算是帝国最重要的要塞,与其中两个小国接壤,若不是有渚云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那小国也完全不敢动这种瓜分帝国的念头!于是这一晚, 那两个小国在城门大开之后, 如同骤雨疾风般迅速从京都的后方攻入!皇室迅速怒了,早就和这两个小国签订了和平协议, 实际上就是压迫协议, 这么多年来这两个小国也一直一声都不敢吭地受着帝国的压迫, 可怎么在今晚忽然发难——? 更重要的是,京都里面居然胆敢有内应!早就提防着渚家要造反,可谁知渚云还真的造反了!就在皇室怒不可遏去传唤渚云和渚靖时,这两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分别从监狱和监察室里失踪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皇室被盗窃更加匪夷所思——要知道实验室的墙壁全都由密度最大的材料制成,即便是核武器来攻击,也可以支撑许久!而就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最重要的东西居然被盗走了。那只能说明,皇室里面有内鬼? 或许就是哪位皇子公主中间。 除此之外,还在当晚发生了最可怖的一件事情,全帝国,全京都,所有需要使用到机器人乃至是监控等电子设备的地方,全都被黑掉了,那些启动飞船和战车的精密设备居然在一刹那间犹如瘫痪了一般,莫名奇妙都用不起来了。 而就在皇室疑云纷纷,内讧不断的时候,渚云多年布局安排在京都的一些部队则全都被召集起来,其中还包括一些渚靖曾经的下属,从京都里面接应,迅速控制了许多重要官员和皇子作为人质。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与渚云关系交好的国家,从帝国的边塞城镇攻入。 可以说一时之间,帝国烽火狼烟四起,急报频传! …… 早在计划开始施行的前一个小时,容完静悄悄地坐在窗子旁边。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皇室突如其来的盗窃案让整个京都都乱作一团,因为人手不够,所以监察室部分人被调走。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容完面前的窗户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响声。 “叩叩叩”三声。 容完眸子里划过惊喜,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和今昭约定过,待今昭办好了那边的事情之后,就来找他。今昭敲第一下代表他一切无恙,敲第二下代表一切都准备好了,敲第三下代表是时候带他走了。 窗户被用消声器爆破,今昭悄悄地于寒雪中,探出半个脑袋来。 他费力地将整块窗户都抛进房间里面,顶着风尘仆仆的露霜,眸子里却有嗜血之后面对心爱之人的刻意压下来的平和与欣喜,他对容完单膝跪下,伸出手:“将军,我来接你了。” “受伤了?”容完握着他的手掌,忍不住蹙起眉,鼻子里嗅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今昭眼睛却极亮:“没有大碍,将军,跟我走。” 无论什么时候,将军关心他,他血液都忍不住沸腾起来。 “稍等。”容完并不恐高,可这楼层实在是太高了些,又没有吊威亚,一脚踩下去完全犹如悬崖,他低头朝着下面茫茫黑夜看了眼。 但却在他勉强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出去的时候,今昭拉过他的胳膊,用力单手将他搂在了怀里。容完身体陡然悬空,整个人心脏都吓得飞起来,他死死闭着眼睛,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上今昭的脖颈,卧槽!丢人大发了!幸好没被别人看见。 “不怕。”今昭轻声安慰,腰上面束缚着绳索,很快单手揽着他,飞快朝天台之上攀登。 过了会儿,容完才在他怀里睁开眼睛,抬起头只能看见漫天风雪,以及今昭下巴好看的弧线。他陡然一阵安心,也正是这个时候,容完才意识到主角果然是主角,恢复精神力之后,攀岩走壁完全就是小意思,下面茫茫黑夜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脚软,可今昭看起来却好像习惯了这么做一般—— 容完忍不住想起来原文中描述的那些,今昭被无比严苛地训练过,当他能量源被夺走之后,就被皇室刻意训练成战争武器,那么,这区区的攀爬、操纵飞船、使用一切枪械和冷武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日三餐一样熟悉的东西。容完心里方才那点小骄傲忽然就没了,转而变成不怎么是滋味的怜惜,他闷闷地抱住了今昭。 而今昭也将怀里人禁锢得更加用力,他甚至分心来用下巴在将军头顶上蹭了蹭,心里面感觉到从所谓有的餍足。 他逆着风,身手很好,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突出来的钢筋,生怕将军被那些东西挂到——他自己一人从天台攀爬下将军的房间的时候,从未注意这些。可现在他心里有了挂念,他做一切事情都小心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那是他当年为皇室卖命时从未拥有过的感觉。那时候他如同行尸走肉,可现在他为他的将军卖命,他只觉得甘之如饴。 漆黑的夜里,今昭带着容完爬上了天台,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到了,将军。” 他的笑也没那么别扭了,他也可以和正常人一般拥有上翘的弧度。但他只会在这个人面前露出笑容。 天台上一架偌大的飞船,几乎横亘两栋楼,不知何时降落在这里。巨大的风搅动着,将容完和今昭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 而至于监察室的那群人,一直盯着监控录像,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录像里面的渚靖上将始终坐着看书,时不时还翻动一页。当他们听到来自头顶的巨大声响时,已经迟了,他们心急如焚地冲到渚靖上将的房间,却发现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这些自然是系统干的。 容完本来只吩咐系统帮他把监察室和监狱的电子设备全都黑掉,方便他和渚云逃出。 却没想到系统一个大手笔,把整个帝国的线路全都黑掉了。 从飞船里的渚云下属嘴里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容完一时之间脑子里一串省略号。 全帝国飞船无数,精密电子仪器无数,甚至核武器和大多数枪械类,都需要启动电子才能操纵!系统就这么狠心地把那些全都切掉了?!那不是完全不给帝国活路吗?!太欺负人了吧! 系统冷不丁道:“你不是说我只有数据分析的作用吗?” 容完:“……” …… 这艘大的飞船是渚云的部下的总部,特意将容完接过去,也是为了方便保护。他暂时留在这里,和一些进行武器供应的部下留在一起,而其他人全都去与帝国的部队作战了。虽然容完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将军的身份,躲在后方,挺不厚道的,但渚云特地派了人拦着他出去,今昭也不允许他离开飞船,更何况他出去也没有什么卵用,他实际上连枪支都没有握过,若是出去,迟早露馅,因此,他暂时还是心虚地留在飞船里,等待他们这边的人的消息。 今昭将他安置好后,留了个东西给他,便转身出去了。 外面不断有炮火传来,这是容完第一次距离战争爆发这么近。 以前即便是演戏,演战争片,那也跟小儿科似的,爆破一次都要经过专业人员的好些次模拟。但从飞船的窗户里,他隐隐可以看见京都里面,四处火光冲天,死伤不断。 甚至是渚云这边,不断有伤残被抬回来,鲜血很快将飞船都染遍。 容完派不上用场,只能帮忙包扎一些伤口,那些渚云派来的侍卫原本并不敢让首领的宝贝弟弟来干这些脏污的事情,但到了下半夜,死的人越来越多,伤患遍地都是,一个人当做两个人用,也顾不上拦着容完了。 …… 容完心里面始终揪着,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 按道理来说,今昭恢复了精神力,还拿回了他的能量源,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大伤—— 可是原文中并没有描述过那能量源使用起来到底会是什么效果。容完只知道,那是当今昭出生时,伴随着他降落的一块宝石,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那便是他所有厄运的来源…… 如果说一块能够被吸食的几亿星际币的精神力球里面含有一个单位的能量的话,那么那宝石里面蕴含的便是上亿个单位的能量,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室会千方百计想要得到那能量宝石的原因。 可皇室夺走后,始终研究,却也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是严丝密合的一块深绿色宝石,如果不小心触动了什么,那么导致能量波动,全帝国覆灭怎么办?所以皇室虽然夺走,却一直严加看管地守护在皇室地下实验室里。 而原文中也并没有明确描述过,如果使用那能量源,会导致什么后果。 容完从被铁窗焊起来的缝隙里看着外面,眉头蹙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一直跳得很快…… 第32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两天两夜就这么在煎熬中过去。 炮火不断, 虽然外面天已经亮了,可却被漫天的硝烟给弥漫得如同灰夜。即便有系统和主角的相助, 但毕竟渚云这边的势力远远不及帝国兵力,这场战斗完全不亚于以卵击石。好在,或许是渚云这边背水一战的缘故,后方阵地却也没有被逼退多少。 但是到了翌日下午, 战士们全都精疲力竭了, 渐渐地也呈现出落于下风的状态。 容完只觉得被抬进来的伤患越来越多, 飞船里面几乎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而且抬人回来的也全都是伤得不轻的伤员, 彼此勉强支撑着,有些还没支撑回飞船里面,就已经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而炮火还在不断朝着这边逼近过来, 有两个医生出去抬伤患的时候,就被轰然飞来的火光给炸死了。 …… 情况越来越糟糕。 容完让系统帮他盯着所有的战况,能看见的便是渚云那边一直破釜沉舟地朝前, 却在攻入皇室的时候吃了个大败仗。 皇室的武器设备虽然一开始就被系统给切断,但毕竟整个帝国的兵力有千军万马,即便一开始处于弱势, 可在后来反应过来之后, 仅仅凭着人数, 就扭转了战局! 而与此同时,皇室一部分兵力正在绕过前线, 朝着飞船这边飞速赶来—— 容完看了眼飞船里面还驻守的部队, 顿时紧张极了, 这里只剩下一些伤患病残,要是对上皇室的精锐部队,那岂不是得活活被擒?说不定他还可能成为人质。 他问系统:“距离那支部队抵达这里还有多久?” 系统说:“十分钟。” 只剩下十分钟了…… 容完脑子里顿时各种念头都有了,事实上看见地上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如此真实,争夺战斗是真实的,死亡恐惧也是真实的。他或许有可能死掉。因为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中心,他穿进来的渚靖只是这个世界用了总共几千字描述的小小配角,即便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渚靖,在这种绝望的境地下,都不一定能够生存下来,何况是他。 他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问:“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阻挠吗?” 系统回答道:“我这边可以使用漏电等办法拖延,但是那支被派过来的部队使用的基本上是冷武器,如果没有涉及到电子仪器的话,我这边是没有办法的。顶多能拖延到十二分钟……” 系统劝道:“不如弃掉飞船,先逃走?” 可一旦逃走的话,便要放弃这么多几乎是一千多人的伤员了。以后即便渚云做了皇帝,他的弟弟干出这种窝囊事情来,渚云的皇位不会受到人的诟病吗?这些士兵为他卖命,为他粉身碎骨,他却弃人而逃? 不到最后一刻,容完没办法逃—— 而他又计算了下,假如向渚云那边发出求救信号的话,首先渚云那边也自顾不暇,分身乏术,又怎么派遣部队过来,而且渚云那边距离后地飞船更远,即便是赶来了,那支皇室的部队也早就将这里屠杀光了。 …… 然而就在容完焦头烂额地命令飞船里的人全都戒严起来的时候,天上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轰鸣。 完全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大地猛然一震。 那轰鸣声实在是撼天动地,顿时无数楼房都如同被陨石撞击一般纷纷倒塌。地动山摇之际,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京都里面能跑的平民早就在昨夜跑光了,现在全是些被封锁之后,跑不掉的贵族和军队。街道上一片混乱,原先还在战斗的两支队伍差点被崩坍的高楼掩埋,于是只能仓皇找地方躲藏。 容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跑到窗口那里朝外面看。 天际划来银色装备型飞船,以极其快的速度从褐红色的蘑菇云中俯冲下来,两翼划下白色长线,犹如陨落的流星一般,在一瞬间,朝着渚云他们久攻不破的皇室城墙同归于尽而去—— “轰隆!” 紧接着有磅礴的能量从那里倏然爆发开来,地脉连绵颤动,以那飞船为直径五十公里,在刹那之间形成一个巨坑,仿佛被夷为平地。那是帝国所有核武器或者能源都做不到的。 待大火平息,滚滚硝烟稍微散去之后,才能看清楚,那不是无差别毁灭,而是定点爆破,整个京都在短短三秒之内,仿佛失去了声音,哑然失色。 渚云的部队,留在那巨坑里的部队,纷纷从沙子里面爬出来,分毫无损。而皇室的大部分军队,也都活了下来,巨坑里面被掩埋的是前一秒还在暴怒地与大臣议事的帝国皇帝,以及促动所有奴隶制的官员。 京都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地间变成了灰色。 直到三秒之后,皇室的军队才猛然仓皇撤退,不知是有谁仓皇嘶声喊了句:“快撤退!”因为帝国皇帝已经死了。 …… 容完以及飞船里的所有人都被惊骇得半天动弹不得,幸好这艘飞船足够远,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发生了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几个士兵惊恐地揪住身边神智还算是清醒的人。 “前线一大支部队都消失不见了!” 有人匆匆赶到容完身边,扑通一声跪下,道:“上将,我们撤退吧!带着剩下的人走,刚才突然撞毁的飞船不知道是哪边的人,要是朝着我们这边过来,您肯定会有危险!” “是我们这边的人,放心。”容完沉沉地道。 他按在窗户上的手指却忍不住捏得发白。 只有容完知道刚才那是什么,那是原文中描述过的能量源。原文中没有描述过那能量源具体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可谁知道今昭却是知道的! 容完同时意识到,今昭不再是原文中的今昭,他变得温柔了,使用能量源的时候,没有杀掉皇室大部分的反抗士兵,因为那部分人是无辜的,想要投降的,天子不仁,为政绝不会长久。 可眼前这一幕,对容完而言,和原文同归于尽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同?假如今昭赔上一条命,赢得这场战役的话,那他又哪里算扭转了结局? 他试图从那硝烟滚滚中见到那飞船起来,但是足足过去了三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渚云的部队反应过来之后,简直以为天助我也,长驱直入进入了皇室。 可容完最想见到的人没有回来。 他心里面的慌乱被无限放大,问:“主角呢?” 系统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可每当想要探测主角所在位置的时候,却都犹如被漩涡吸进去了一般,无法再进一步探测到数据。 容完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可脑子里面嗡嗡响,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站立不住。 旁边忽然有守在这里的侍卫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上将,皇室残余的部队还在朝这边赶过来,已经越过了我们飞船的防线了!” 地上的伤患都惊吓不已,纷纷朝着飞船最后面躲去。 容完回过神来,脸色仍发着白。他刚才还能够冷静地按照系统给出的方案进行部署,但现在他脑子完全是空白的,足足有十秒钟噪点密布。他一方面觉得主角绝对不会死,不可能其他人都活着,就今昭死了。可一方面心急则乱,生怕有什么万一,倘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 “将军?将军!”侍卫惶恐地喊着他。 “好像又有人过来了!”飞船里能够站起来的兵力就只剩下十来个人,此时面色全都青白,仿佛看见了死亡的兵刃悬于自己头颅上。 “要不出去拼了?!” …… 容完猛烈深呼吸一口,竭力把今昭可能死的念头从脑子里撇出去,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了咬牙,又从系统的镜头中看了眼录像,那支皇室的部队距离飞船只有一公里了! 而渚云那边似乎也接到了情报,知道他这边有危险,渚云正亲自带了一支队伍掉头回来,急匆匆朝这边赶来,但距离太远了,能用的飞船尽数被炸毁,根本没办法在这支队伍之前赶回来! “拿起手边的武器。”容完说:“飞船武器库里还有一些残余的装备,全都分下去吧,能动的就全都站起来。” 他脑子里想,多么荒谬,他一个演戏的,居然变成了将军在这里发号施令。 两个四肢还在的士兵匆匆按照他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打开飞船的门,在外面布置下一圈火药陷阱。 但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容完的错觉,他见到硝烟滚滚中,好像出现了一辆飞驰过来的车,紧接着车门打开,是一个人影,踉跄了一下,正朝这边艰难跋涉而来。 几个飞船口的士兵顿时戒备,手中武器顿时对准了那个人。 可那个人面容逐渐于风雪黑夜中清晰之后,容完猛然呼吸一窒,冲到飞船口,拦下了士兵的武器。他越过布置好的陷阱,不顾士兵劝阻,朝那个人跑过去。十几步的距离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容完算是这辈子头一回体验过什么叫做牵肠挂肚了。 他冲到今昭面前。今昭浑身是血,满脸血污之下,漆黑眼眸还带着几分血气,盯着他,带着至死不渝的眷恋,轻轻唤了一声“将军”,便倒在了他怀里。 …… 飞船里大部分人没有见过今昭,只觉得将军拖回来了个怪人,浑身破损不堪,看起来没有哪一处是好的。容完一面吩咐士兵继续戒严,一面抖着手将今昭扶到角落里躺下。今昭看起来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在那炸毁的银色飞船里面,用几乎自毁的方式来单方面结束这场战役,没有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即便是当时从监狱里出来,容完都没见他伤势这么重!胸膛上破开了一个洞口,淙淙不断地溢出殷红的血,容完手忙脚乱地拿布条按住,但是除了让今昭痛苦得皱眉之外,根本就抑制不住那血。除此之外,他身上数不清血肉模糊的伤口,身上的衣服早就看不清原先的颜色了。 今昭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去意识—— “医生呢?”容完吼道。 士兵匆匆回复:“四位医生已经死去三位了,剩下的一位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将军,我们这里已经没有能够救援的医生了。” 容完焦急如焚,顾不上那么多,匆匆让士兵将医药箱拿出来,挽起袖子自己亲手来。 他连急救都没学过,只能让士兵中还勉强能站起来的两个学过急救的人帮他忙。然后根据系统给出的救援方案,从医药箱里拿出缝合的工具,撕开今昭破裂的衣服,将他胸膛上狰狞的伤口缝合起来。 那伤口从锁骨处一直贯穿到肋骨,看起来是被利器所伤之后,又被炸开了,几乎看得到里面的血肉模糊。全都是血,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至极,干涸掉的血液浆子上面又逐渐覆盖上一层新的血液。 容完额头上汗水密密麻麻,吩咐能缝合的士兵来做这一切。 他握着今昭的手,又探了探今昭的鼻息—— 气息很微弱,但是还活着。 容完鼻子酸楚,等那些人匆匆缝合好以后,给今昭将衣服盖上,让他头枕着自己膝盖,好受点。外面不断有士兵传来急报的声音!皇室的那支军队越来越近了!飞船里面一群伤患完全就是坐以待毙!而渚云派来救援的队伍远水救不了近火,至今还在路上! 怎么办? 空气冷如冰霜,容完摸着今昭越来越冰冷的身体,心头一阵阵发慌。他的指尖放在今昭的脸颊上,将今昭搂得更紧,希望能用体温让今昭稍微暖和一点。 外面攻击声已经抵达了耳边,飞船虽然铜墙铁壁材质铸就,但也撑不了多久。 今昭睫毛颤了颤,竭力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巴,问:“冷吗,将军?” “不冷。”容完心中难过,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别睡着了。” 今昭僵硬的手指头抬了抬。 容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强忍着发红的眼眶,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他手掌。 两人总算是掌心相抵,今昭看起来累极了,又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容完就觉得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从掌心那里传来,今昭面色苍白地阖着眼睛,却在用精神力给他取暖。由于今昭精神力已经非常薄弱的缘故,那温度并不能怎么御寒,可却烫得容完从掌心到心脏一阵难过。 “……将军,还冷吗?”今昭喃喃地问。 容完匆匆抽出手,将他抱得更紧了:“说了不冷。” 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各种冲动的念头,飞船里的那些医生全死了,他想要冲出包围,为今昭找来医生。只需要冲出去,找到渚云,渚云那边肯定还有存活下来的医生,或是随便去哪个医院绑架一个医生。 可就在他勉强扶着今昭想要站起来的时候,飞船被攻入了。 “将军!”两个士兵挣扎着朝后面撤退,惊慌失措地扯住他的裤子。 “啊啊啊啊——!”飞船口有人被屠杀。 皇室派来的这支军队被陷阱消灭了不少,余下的只剩下百余人,可围在飞船外面,比起里面的残兵败将,犹如即将吞食猎物的狮子一样,一个二个面容可憎。 容完看着外面的这群人,心里面却从焦灼的状态反而渐渐平静下来。那是今昭在他身边时,他便安心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这群人应该会用他作为人质,而不会轻易杀了他,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保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容完下意识地伸手去想要握住今昭的手。 却倏然之间,发现今昭已经进入了外面的包围圈,飞船口的门重新被他关上—— 卧槽!卧槽! 一瞬间容完瞳孔猛缩! 顷刻之间外面剧烈的战斗声传来,今昭离开了飞船,伤势已经那么重了,外面那么多人,没有人帮他!那些人肯定会不管他身上的伤口,用武器伤害他!容完顿时失去了理智! “疯了吗?”容完差点闯出去,被两个士兵勉强拦下。 “将军,您自己性命最重要!” 容完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一瞬间抄起武器朝外面奔的念头都有了,拼命从两个士兵的困束下想要挣脱出来,眼睛都发红。他不想让今昭死,更不想让今昭为他死!尽管是一本小说的主角,可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本来活到这个世上就已经备受磨难,从来没有人对今昭善意以待了,为什么结局还要变成这样?! 那两个士兵拼命在他耳边吼:“将军,您不要出去,外面的兄弟们肯定都是愿意为渚家赴死的!” ——我不要他为我赴死! 容完呼吸急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感觉喉咙里一股子腥甜。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几十秒钟还是几分钟,只感觉一阵巨大的精神力波动,那长驱直入犹如经过无人之境的磅礴精神力将他耳膜震得差点碎裂,而拦住他的两个士兵也五官溢血,更别提飞船里的其他伤患,有几个甚至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嘶吼般痛苦的精神力,直接失去了意识。 …… 紧接着,外面平静了。 就像是狂乱的战争之后,坟墓一般的死寂。 容完跪在地上,勉强站起来,扯开两个士兵抱着自己的腰部的手,朝着飞船口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门一打开,熟悉的身影朝他轰然倒了过来,浑身浴血,全无气息。 飞船外全都是遍地的尸体,血腥味散步不去。 容完被今昭混着血液的湿冷的身体压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将他抱住。 …… 系统注意到渚云的部队已经快要匆匆赶到了,连忙提醒容完,可容完在原地抱着今昭,将几个死去的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披在今昭身上,死死搂着,嘴唇有些哆嗦。他又摸了下今昭的鼻息和脉搏,全没动静! 今昭看起来惨极了,脸色和嘴唇全都白得如同死人,缝合好的伤口完全看不出形状来,脸上也全都是血污,根本看不出五官。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容完拼命安慰着自己,主角怎么会死掉,那这个世界肯定崩坍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感,死死按着今昭身上最大的出血口,竭力让今昭暖和起来。 “今昭?今昭!” 可是没用。 无论他喊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今昭眼睛一直紧紧阖着,看起来就像是再也不会睁开一样,脸色也惨白极了,鼻息都停止了。容完怎么摇晃,他眼睫毛都不会抖一下,胸膛也完全没有起伏。 容完很少哭,成年以后几乎没有哭过,可是此时眼眶全红,止不住的泪水溢出来,他既害怕又心疼,心脏里面被一只手死死揪着。他凑到今昭耳边,竭力忍着抖,吐字清晰地道:“路苏俊在旁边。” 今昭睫毛忽然就猛然抖了一下。 容完擦了下眼睛,继续对他道:“等你醒过来,向我求婚吧,不然你的将军要和路苏俊结婚了。” 今昭眼睛剧烈颤抖,倏然睁开了来,漆黑的眸子里还夹杂几分血腥之气,既迷茫又痛楚。他死死盯着容完,渐渐有了呼吸,那呼吸还越来越急促。他张了张发裂的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和胸腔里却全都是血腥味。他开不了口,只能手指越来越攥紧,攥得容完的手生生发疼。 “……”他又晕了过去,但却有了呼吸。 第33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当渚云赶到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坐在血泊中的弟弟,弟弟眼眶通红, 神情仓皇,他心里顿时揪起,然而带着大部队匆匆靠近之后,却发现那些不断淌出来的鲜血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渚云倏然松了一口气之余, 却又觉得非常不是滋味, 他眼睁睁地看着弟弟陪着那个奴隶上了救护车…… 这一场战役历时三天三夜, 终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给结束掉了。 渚云的部队长驱直入, 将帝国皇室的余党尽数剿灭掉。但对于苏亚公主这些无辜的皇室中人,倒是暂时找了个地方让他们住下,奉为座上宾。路苏俊原本是皇室亲卫队的副首领, 本来应该参与这场战争的,可是受了伤一直住在疗养院中,反而让他逃过一劫。 接下来, 清点整顿部队、救助平民和伤患、派遣官员、颁布宪法、与另外三个小国交割、暂时缠住了渚云,让他分身乏术。 原先这场叛乱只是渚家在皇室的压迫下忍无可忍地决心反抗,可以说只是为了自保。却没想到, 最后居然真的大获全胜, 渚云一时之间忙得焦头烂额, 只能拖着受了轻伤的身体去忙这些事情—— 他自幼就有野心,也在争权夺利的环境下长大, 但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过要走到这一步, 只是皇室欺人太甚, 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真的到达了这个位置后,看着手下那些曾经交情甚笃如今却对他诚惶诚恐的部下,他心中也陡然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先前的那些朋友,在他被关进监狱后,要么幸灾乐祸,要么落井下石,要么无力相助,如今在见到政权被掌握到他手上后,反应也各不相同,要么胆战心惊害怕他报复,要么阿谀奉承试图来抢占军功,要么避而远之。 渚云一连几夜未眠,忍不住就想去找自己弟弟。 这种时候,只有亲弟弟才会对他一如既往。 可皇宫内的事务还没有处理完毕,时不时还有皇室余孽想要反叛刺杀,政权又尚且不稳,与他结盟的三个小国也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他一步都走不开。即便再想见到弟弟,他也走不开。 他便只能争分夺秒地处理这些事情,心里想,渚靖生性散漫,肯定是不乐意做这些事情的。他早点将这些政务处理完毕,也算是给弟弟殿后。做哥哥的,也只能让他永无后顾之忧,永远没有人再去追杀他,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吧。 …… 而医院里,容完寸步不离。 今昭因为受伤极重,做了场大手术,将体内那些炸裂的残片取出来,并重新将胸膛上的伤口缝合,到现在仍是半昏睡半醒,身上血肉模糊的地方渐渐愈合,残忍可怖的伤痕也有了淡化的趋势,他就像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一样,无论压在头顶的厄运是什么,他都能够撑过去,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穿着病号服,显得脸色更加苍白清俊,嘴唇也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干涸的状态。容完只能定时将他脑袋扶起来一点儿,喂给他一点儿水。 不过好在,过几天之后,他的脉搏便逐渐平稳,恢复了先前的强有力。于是容完好歹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容完一直衣不解带陪在病床边,在沙发上放了厚厚的被子,这几天以来都睡在那里。 中途渚云来探望过一次。他到底是那场战役中最受到士兵保护的人,因此即便炮火恐怖,他也只是受了点轻伤,稍微绑一绑绷带之后就没有什么大碍。 但没有人会保护今昭那样一个最下等的人。 所以即便今昭最靠近炮火,立下了最大的功劳,却也在那艘飞船炸毁之后,被埋在滚烫的熔岩下长达三分钟没有任何救援。他全靠着自己爬出来,挣扎着抢了一辆军车,踩下最大的油门开到了容完那里。但容完也没能保护好他,最后又让他一个人出去消灭外面的那些人。 而在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际,也不会有人拼命将他抬上救护车。 这个世界就只有容完会照顾他了。 渚云也清楚这一点,要不是这个人,自家弟弟可能早就成了俘虏了,这场战役也不可能胜利得那么轻松。因此见到自家弟弟堂堂一个将军的身份,居然亲自照顾起一个奴隶起来了,他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靖靖,这两天新的宪法重新拟出来了。”渚云将一纸文件递过去,给容完,“你看看。” 容完有些讶异于渚云对自己的信赖程度,要知道大多数兄弟为了皇位可是会头破血流的,但渚云看起来却似乎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他接过文件,粗略扫了眼渚云手底下司法大臣重新制定的部分宪法,将从前皇室的有用的部分全都留了下来,不好的部分全都给摈弃掉了。如果按照这样去治理国家,不说今后会怎样,就只是和从前相比,肯定会更加长久。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他希望渚云能够废除掉这个帝国扭曲而灭绝人性的奴隶制度,哪怕是下人的制度,也需要废除掉。 容完在原先的世界从事的不过演员行业,又没沾过半点政治,自然提供不了具体的措施和思路,只能提出自己的这个建议。 而渚云听了以后,心中微微有些诧异,毕竟自己弟弟以前是最喜欢折磨奴隶的……当然在渚云眼里,弟弟只是小孩子性情,天真无邪,玩性太大而已……但现在居然主动要提出来改革? 果真是…… 长大了啊! 渚云一脸欣慰地看着弟弟,要不是弟弟冷冷淡淡的样子,他都要伸出手去摸弟弟那乖巧的小脑袋了。 “我考虑一下,这件事情涉及举国上下,要是一旦变更的话,那么帝国几百年的制度都得随之更改。”渚云道。 原文中的奴隶制度可是沿袭了几百年,要是真的能够改掉的话,那么不知道有多少奴隶会被解救出来。更何况,比起原先的皇室,渚云显然更像是一个明君,以后今昭也能从奴隶制脱离出来,耳朵上的刺青也能除掉,那可就和原文中同归于尽的灭世结局大相径庭了—— 想到这里,容完点了点头,对渚云露出了笑容:“好。” 我艹,弟弟笑了! 渚云忽然get到了正确地讨好弟弟的技巧,顿了顿,又忙不迭说:“这件事情哥哥一定加快去办,先从你的小奴隶的身份改起,给他们每个人派发帝国的居民证!” 有了居民证,今昭醒过来一定会很高兴,容完仰起头看着渚云,心底对这个便宜大哥是真的有几分感激,于是眸子里笑容更加真切:“谢谢大哥。” 还、还叫了大哥?!渚云差点热泪盈眶,他趁着弟弟心情大好,偷偷伸出手,猛地在弟弟头上摸了一把,揩了把油之后就赶紧溜了。 容完:“……” …… 送走渚云离开之后,容完心情好了不少。他又让系统帮他把《异族》的原文第一卷 调出来看看,只见原文悄然发生了变化,在“渚靖上将把主角带回府中”那一章节之后,全都变成了空白,仔细一看,好像又不是空白,仿佛仍然有文字,但他看不懂,只有特定的这个世界之外的读者才能看懂。 这个变化自然令容完感到有些讶异,但又在意料之中。 他想,主角的命运应该已经改变了。接下来奴隶制取消,今昭会恢复贵族的身份,或许还会成为新的帝国最年轻最英勇的将军。到那个时候,《异族》原文应该会换上新的结局,属于今昭的,光明的,崭新的下半辈子和结局。 容完将视线落到今昭脸上,又重新打水,给他擦了擦干燥的嘴唇。这几天容完衣不解带,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今昭伤势稳定下来,渚云那边也一切顺利,他终于稍稍松懈下来。而这么一松懈,眼皮子便开始打架,头重脚轻,忍不住趴在床边上靠着睡着了。 …… 今昭昏昏沉沉之际,宛如行走在沙漠当中,一直想要从那无边无际的绝望状态走出来,他好像看到了前方有水源,那不是水源,那是个模模糊糊的,被他放在心里面珍藏起来的人影…… 他拼命想靠近,于是朝着那道光影踉跄着跑过去,即便脚底下沙子一直下陷,他随时可能没命,但他仍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人—— 一定要醒过来。 他心里面有那个念头,固执地盘旋,否则将军就是别人的了。 一定要醒过来。 否则将军不会要他了——! 今昭顿时猛然惊醒,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是朦胧的,过了好几分钟才能聚焦。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发现自己脖子上都被缠满了纱布,随即,他看到了趴在自己枕边的将军。他的手被将军紧紧握着,那种肌肤相贴的温度,令今昭即便是失去了触觉的手掌都一阵阵发烫。 他心中发涩,视线缓缓在将军身上逡巡一圈,像是野兽确认自己的地盘—— 没有受伤。 幸好将军没有受伤。 今昭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感觉肚子咕咕叫起来,很久没吃,很饿。他喉咙也发着干,许久没喝水,很渴。但他不想打搅将军睡觉,便安静地垂着眸子,瞧着将军俊秀的脸庞,视线一点点从将军英挺的眉心眷恋下去,落到将军的嘴唇上。 昏睡的时候,他也并不是人事不知,也模糊地听到了将军和他大哥讨论一些事情,也能感觉到将军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或许,以后他也能够一直这样待在将军身边吗?光是想到这一点,今昭便内心平和喜悦。 可是,亲吻了。也睡过一张床了。 但仍是不满足,还想要更多,他太贪婪了…… 他动了动手指,像是把玩一样,用指腹轻轻摩擦着将军的掌心,感受将军手掌的掌纹。那掌纹真好看。 这样还不够,他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抚摸将军的指关节,心里面餍足无比,怎么能每一处都漂亮得令他心生欢喜? 平日里他不敢这样细看,也不敢这样靠近将军,现在将军睡着,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他温柔而贪婪地注视着枕边的人,如同守护着最令自己欢喜的珍宝。 而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触碰,容完睫毛动了动,醒了过来,揉了下眼睛。 今昭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如同贪恋心上人的呵护的小孩一样,恨不得装作伤势再重一点,好让将军再关心他一点。他现在意识是清醒的,但听到将军醒过来之后,立马用毛巾沾了水在他嘴唇上擦拭,那柔软湿热的水源从嘴唇润进来,简直变成了什么蜜糖味的东西,让他心脏都在颤栗。 太幸福了,要是这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他感觉到将军给他擦完脸之后,便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他虽然没有睁开眼,但也想象得出来将军平和宁静的目光,他耳根忽然烫得有些发红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今昭思索着,还是找个机会醒过来—— 但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了敲,外面有个令他憎恶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阿靖,我可以进来吗?” 外面站着的是路苏俊。 容完愣了愣,没想到路苏俊这时候来访,自从皇室战败之后,路苏俊和苏亚公主等人都成了前朝之人,但渚云毕竟心胸开阔,并没有给他们丝毫的为难,而是仍然他们享受先前的待遇。只不过现在一切官阶都等待整顿,所以路苏俊的少校和侍卫队副队的职位暂时被革掉了,路苏俊赋闲在家已经有好些天了。 容完心想,必须得毫不拖泥带水地和路苏俊说清楚。 自己取代了渚靖,在这件事情上,路苏俊没有任何过错。但即便是原先的渚靖,看起来对路苏俊也没有朋友竹马之外的多余情感。他应该告诉路苏俊这些,让路苏俊早点死心。 容完便道:“进来吧。”他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今昭,反正今昭还昏迷着呢。 路苏俊在门外扭了扭门把,说:“阿靖,你给我开一下门。” 容完便轻轻将握着自己的今昭的手给推开,想要去开门,但在这一瞬间,那只手猛然死死扣住他手腕。今昭倏然睁开眼来,眼眶通红,带着些许雾气和脆弱地盯着他。 醒了? 容完又惊又喜! 第34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天知道这些天容完生怕今昭有个三长两短, 在医院里一直等着,就是为了等今昭醒过来第一眼能够见到自己, 现在他终于等到今昭醒过来,哪里还顾得上路苏俊还在门外等着,便朝着门外急匆匆道:“稍等一下。” 门外路苏俊顿了顿,应了声“好”, 那声音却心有不甘。 容完顿时又一屁股坐下来, 反握住今昭的手, 激动地问:“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今昭捏着容完的手不说话,巴巴地看着容完,也不让容完走。 而容完怕他之前发烧烧坏了脑子, 便俯下身来,翻了翻今昭的眼睑,又摸了下他脸颊和脖子上的温度, 都是正常的,说明好全了。容完看他嘴唇干涸起皮,问:“要不要坐起来, 我给你倒杯水?” 今昭被这样连续的嘘寒问暖给砸得几乎有些不安起来, 他摇了摇头, 用手肘支撑自己的上本身努力坐起来,声音干哑地说:“将军, 我自己来。” 说完他看了眼门外, 垂下眼帘, 将容完的手攥得更紧了,似乎生怕容完走掉了。 “自己能行吗?”容完为他将身上的病号服稍微解开了一点,这些天今昭一直昏迷不醒,也只能稍微清洗一下,背上很多伤口怕牵扯到伤口,都没敢给他翻身擦洗,“我给你打点水,擦一下背?” 要不是为了救他,今昭也不会伤势这么严重,那手术缝合后的伤疤触目惊心,看在容完眼里,容完心疼不已,现在让他给今昭端茶倒水他都乐意。 更别说是擦背这种小事。 但今昭却是受宠若惊,仰起头来看着容完,眼眶发着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容完对他更好了。虽然先前将军对他已经足够温柔,可是这样明确地表现出喜欢与怜惜却是头一回。他跟猛然被砸了一块糖的小孩似的,晕头转向,顿时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挣扎着想要自己去倒水,他绝不能让自己最珍视的人为自己做这些粗事。 但或许是伤势未愈,下了床之后膝盖猛然一折。 容完趁机一把将今昭重新捞进怀里,轻轻按回床上去,给他好好盖上被子,不容置疑地道:“还是我来吧,你躺着别动。” “将军,我自己可以。”今昭仍是不适应。 容完蹙眉:“我知道你可以,但让我帮你不行吗?” 今昭望着他,愣住。 容完叹了口气,按住他乱动的手,轻声说:“今昭,我们是情侣关系了,你可以要求我给你倒水,也可以要求我给你擦背,可以对我有所要求,好吗?” 他的声音极轻,但落到今昭耳中却十分烫耳炙热。 今昭身体还有些僵硬,呼吸却急促起来,耳根也红了,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 容完便赶紧趁他发怔的功夫,将他攥住自己的手挪开,去给他倒水。 待容完转过身去后,今昭的一双眼睛才黏回容完身上。他踩在云上,觉得每一秒的呼吸都如同偷来般幸福,将军怎么会这么好?将军真是太好了。将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从泥沼里,被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拽了出来,如今终于站在阳光底下,窥伺这个人的面容。 容完倒了水来,在床边坐下,扶着今昭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下。 今昭喝完了水,嘴唇总算显得没有那么干涸,脸色也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 “失血过多,这两天等你能吃喝了,我让人炖点鸡汤之类的来补补血。”容完计划着,“你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后,还有惊喜等着你。” 今昭认真地注视着他,无论他说什么,今昭都觉得好。 “来,擦背了。”等今昭喝完水,容完将水盆和毛巾拿过来。 虽然仍是有些不自在,但这回今昭没有抗拒,他背对着容完,任由容完为他将上半身的衣服脱掉,随即用沾水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起来。后背上痒痒的,他心里也痒痒的—— 随着毛巾在背上轻柔擦拭,今昭眸子里逐渐沾上情欲的味道。这是他从未妄想过的事情,从那漫长的漆黑隧道中看到光亮,然后走出来,拥有了将军。这一刻今昭情不自禁地想,被这个人温柔以待后,为这个人死了也甘愿。 他下半身的欲望明显抬头,他忍不住抓过被子,将下身挡住。 同样是男人,看到他发烫的耳根就知道他的生理反应,容完:“……” 容完强忍着空气里的暧昧味道,给他擦完了背,小心翼翼绕过那些伤口,不至于让伤口重新迸裂和发炎。随即端着一盆血水去浴室倒掉。 做完这一切,门外咳嗽了两声,他才突然想起来路苏俊还在外面等着! 容完回来揉揉今昭的头,说:“我出去一下。” 今昭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角,虽然什么也没说,可眼底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愿意与脆弱。 容完道:“就一会儿,一会会儿。” ——他可以要求将军。所以,他的嫉妒和占有欲也是可以表现出来的。将军是他的,他不愿意一切人来触碰。所以,他可以要求将军离外面那个人远一点。 今昭想到将军刚才说的话,终于鼓起勇气,漆黑眼眸盯着容完,抓住容完衣角的手指微微扣拢,伸出一根指头,认真而执拗道:“真的就一会儿。” 容完忍不住莞尔,捏捏他伸出来的那根指头,说:“嗯,真的。” 今昭终于一根一根地将抓住容完的手指头松开,但松得很慢,慢到容完觉得换做一般人等在外面,早就按捺不住要冲进来骂人了。 容完得以恢复自由,朝着门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叮嘱道:“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喊我,哪里疼也要喊我。” 今昭点点头。 在容完不放心地握住门把手打算出去时,又听见今昭不安心地哑声说:“出去超过十分钟,就会疼。” 容完:“……” 这算是威胁吗?!容完差点乐坏了!回头看着今昭,今昭坐在床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表情很认真,看起来是听了他那句话之后,打算恃宠而骄地行使自己作为男朋友的权利了。不过这样真好,鲜活的今昭他更喜欢。 “好。”容完笑意盈盈地应下,这才转身出去。 …… 门外,路苏俊坐在长廊上,神情看起来有些疲倦,他抬起头朝容完看来,叫了声:“阿靖。” 虽然听不到门内的动静,但门内是谁,他多少有所耳闻。他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渚靖会真真正正的喜欢上一个奴隶,而不是他,或是苏亚公主。无论谁都比那个奴隶强,都比那个奴隶地位高贵,可渚靖就是只要他。 在帝国尚未覆灭之前,他还利用自己与皇室的关系,向渚靖施压,逼迫渚靖和自己结婚,可现在,他竟然连那个资格都失去了。渚靖不喜欢他,也不会和他结婚,这段日子以来,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些年来,渚靖虽然对他不一般,却也从没有表现出什么超过朋友和竹马的情谊,全都是他在痴心妄想。经过这一切,路苏俊忽然感到无比疲惫,就连爱慕渚靖的心思都淡了些。他家里在此次政权覆灭中并没有被牵扯到,又或者是得益于与渚靖的关系,渚云竟然没有将他一家送进监狱里去,而只是卸掉官职,贵族的身份则保持原样。 他本来还心存希望,以为这一切是不是渚靖要求他大哥这么做的,但是到医院一来,从那些护士口中得知上将大人多么为了病房里面的人衣不解带,他忽然就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了。 容完沉默地走到他面前。 路苏俊忍不住问出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要是当时是我和你一起去监狱的,没让你从监狱里将那个奴隶带回来,今天的一切会改变吗?” 他的问题很委婉,只不过想给自己留一点颜面。他只是想问,如果没有那个奴隶,渚靖会选择自己吗。 容完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根据原文中的描述,渚靖对路苏俊并没有超过朋友的感情,但也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插一脚的话,原来的渚靖是否最后会和路苏俊走到一起。但是光在这一点上面,他就觉得略微有点对不住路苏俊了。他被送到这个世界,虽然并非他的意愿,但也的确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或者说,成千上万的,整个帝国的命运。 所以,是对是错,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可他有一点私心,他知道病房里面那个人精神力很好,正在听着,所以他不能给路苏俊任何幻想。 半晌之后,容完开口道:“你是个好人。” 系统小声吐槽了句:“发好人卡还来得及吗?” 容完没有理会系统,顿了顿,说道:“但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并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现在遇到他了,我今后也会只喜欢他一个人。” 因为再没有人会和主角一样,为他出生入死,为他万死不辞了。这份感情即便是再过一万年,容完知道自己都不会再从别人身上得到。所以容完从今以后,也只有主角一个人。 “我对他好,不是因为你所想象的怜悯,而是因为喜欢。” 或许一开始只是因为怜悯、共情,以及对原文中主角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怒不忿。而现在或许那些心情仍有,但却已经不止是那样了。怜悯变成了怜惜,是因为喜欢。 “这一点现在,以后都不会变的,对不起。” 路苏俊耳朵嗡鸣起来,竭力听清楚他的每一个字,将那些话记在耳朵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释然了,或许自己追逐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求一个结果而已。现在结果终于等到了,他也死心了。 …… 他没再说什么,站了起来,拍了拍容完的肩膀,走了。 容完目送他离开之后,打算回到病房,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见系统提示:“治愈度 10,当前目标人物治愈值为95。” 系统说:“主角现在高兴得快疯掉了,你进去一切小心。” 容完:“……” 第35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今昭醒过来之后, 伤势恢复得很快,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慢慢结痂,紧接着,伤痕慢慢淡去。而与此同时,那些同样在这场战役中受伤的普通士兵, 没有他这样强的生命力, 却是还需要躺上两三个月。在医院里多待无益, 于是容完打算带他回家。 距离那场战役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就在这短短一个半月内,帝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渚云果然颁布了明令,大赦天下, 所有的奴隶都被从原先那些旧制度下的贵族手中解救出来,作奸犯科过的仍然关进监狱里,无辜的则颁发普通居民证, 并进行长达三年的救助补贴。 很多改变措施都在慢慢施行,虽然触犯了绝大多数贵族的利益,遭到大部分贵族的抵抗, 但由于渚云的军队并没撤去, 此时也没有人敢犯上作乱。而对于那些奴隶而言, 则迎来了史上最大的新生。 街上的灰黑炮火已经被清扫干净,容完和今昭从医院出去后, 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个半月之前的痕迹了。两道新木重新长了出来, 冒出来绿色的嫩芽—— 帝国的严冬彻底过去, 春天已经来了。 坐在车子里,今昭时不时侧头看眼外面的风景,神情看起来平和安宁。他一直握着容完的手,要是在之前,只怕无论是司机还是街上的人都要觉得惊诧万分,一个奴隶居然能够牵一个贵族的手?开什么玩笑? 但现在全帝国的奴隶制被取消,再加上今昭耳廓上的刺青也被抹去,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和阳光底下的任何一人都没什么区别。甚至于,因为他高大修长的身形和俊美的面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一个贵族。 因此,两人一路牵着手从医院出来,直到上车,都没什么人朝他们投去好奇的眼光——即便有多看两眼,也是因为两人长相英俊,或是认出了渚靖上将而已。 现在容完的身份与众不同,从帝国最年轻的上将,一朝之间变成了帝国皇帝唯一的弟弟。回去的时候渚府已经堆满了从各种阶层官员送来的讨好的礼物,其中也包括苏亚公主的,那礼物很简单,只是一束娇艳的月季。 今昭一进府中,就盯着那摆在花瓶里的月季看了许久,漆黑眼眸没什么表情,盯到容完后背火辣辣,忍不住走过去把那月季放进角落里,他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 而与此同时,渚云也担心现在还会有一些余孽来刺杀容完,所以派了更多的士兵来保护,并叮嘱容完这阵子暂时少出门。 所有的一切都终于彻底结束,容完安安心心和今昭待在家里,寻思着找个机会让医生给今昭看看他那诡异的味觉。不过这些都不急,可以慢慢来。现在任务几乎是完成了一大半,容完不必去考虑如何扭转结局,心里面也轻松了很多,于是晚饭的时候,便把那些下人派遣掉,走到厨房里去,打算大显身手,这个世界的快消食物实在是吃腻了,他想自己做点换换口味。 今昭下午的时候在花园将花草全部一除,因为将近三四个月没回到府邸中了,当容完被关在监察室中时,那些下人也被驱散开,所以花园里的草全都疯长,没人来管。 先前见到将军和苏亚公主坐在这里谈话,他心中焦虑而阴暗,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都将花草剪得七零八落,但他现在心里从所未有的平静和愉悦,很轻松地就能把花草修剪得很好看。 ——将军一定会喜欢。 今昭想要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那个人面前,曾经他一无所有,只有一条性命,也只能为那个人赴命。可现在他能够给那个人的更多了,光是想到这一点,他血液里就沸腾起来。他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和那个人相伴,只要那个人不赶他走—— 不,即便有朝一日,他的将军要赶他走,他也绝不会离开。 想将军了。 今昭修剪到一半,忍不住将工具放下,回到房子里去。 容完正洗蔬菜,听到后面有动静,头也没回,有点小得瑟地说:“今昭,今天给你大显身手,让你看看什么是山珍海味!” 今昭走到容完后面去,看着他系了围裙的腰,喉咙忍不住动了动。他刚想问将军可以抱他吗,便想起来将军说了现在他们已经是情侣了,他可以对将军做任何暧昧的事情——任何。从今以后,他可以随时将他的将军拥入怀中,随时亲吻他的将军,随时放肆地将目光落在他的将军身上!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冲上今昭的心脏,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站在容完身后,双手从容完的腰那里伸过去,将容完搂进怀里。 容完感觉今昭把下巴搁在了自己颈窝,于是抽空反手拍了拍今昭的额头,问:“怎么了?” “黏在将军身上了,扯不开。”今昭嘴唇抵在他脖子里,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笑意。 容完脖子被他的嘴唇弄得痒痒的,手里面菜刀差点掉下来砍到两个人的脚。卧槽!小兔崽子学会撩人了!容完心脏跳得快了些,被今昭嘴唇亲过的脖子也微微红了些。 “不扯开没办法做饭,会糊掉了呀。”容完推开他额头,道。但还没推开两秒钟,又被他抵了上来。 今昭鼓起勇气,声音哑哑地说:“糊掉就糊掉了,只要是将军做的……我都喜欢。”后面那句话他说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味道,很轻很低,几乎听不见。他心脏跳得快要窜出来,他也不知道说这种话将军会不会喜欢,可他就像是捧着自己的珍宝,放在心口含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欣喜若狂的心情。 他该怎么表达,他爱这个人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 晚饭果然糊掉了,因为今昭黏在厨房里不出去,整个恨不能将容完挂在他身上,按进他怀里。再这样的干扰之下,即便容完厨艺很好,也做不出来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不过今昭还是吃得很开心,饭量几乎是之前的两三倍。 容完很怕他吃撑了,但是想到帝国医疗条件非常好,基本上是不存在什么消化不良这种小病的。于是便由他去了。倒是容完自己,对着自己扬声要大显身手的饭菜,羞恼无比。 晚上容完又翻了翻原文第一卷 ,试图找到更多和结局有关的信息,但还是和上次一样,结局虽然有了文字,但他处于这个世界当中,那些文字他却无论如何看不懂。他便放弃了。不过这一回仔细研究一遍原文前情,他倒是有了些新的发现。 《异族》作者描写过与帝国接壤一小片的荒地,那里地广人稀,但寸草不生,再往深处去是一片极其茂密的森林,里面猛兽无数,因为这样,所以帝国并没有将疆域扩到那一块儿去。因为这一段描写在原文中实在是突兀,和任何剧情都没什么关联,所以容完稍稍注意了起来。 借助系统又提供的资料,他调查到,那一块儿荒地有某种传说,说是那里人很少,基本上就是一族的几百号人,那些人出生便携带一些或大或小的宝石,被那里的人成为舍子,其实就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让其长寿、且年轻,还能让其已有的力量爆发到最大。虽然这些只是传说,但容完不禁想到,那玩意儿不是正和帝国称作的能量源有相似之处吗? 容完怀疑,主角的身世虽然在原文中并没有明说,但或许与那片荒地有关。以今昭在战争中使用出来的那能量源来看,或许他是那里的族长也说不定。 但当然,这些都是容完根据原文的猜测而已。原文作者乱挖坑,一切线索都东扯一点,西扯一点,没有写出来的未必就不存在,或许被这个世界默默填充了。但无论如何,现在今昭的生活很平静,容完觉得没有必要去追寻那些对他无用的东西,他自己或许也并不想去查那些东西。 而或许是恶人有恶报,将今昭抛弃的那对父母,早在四五年前便去世了。而今,只剩下容完是今昭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一些残害过今昭的官员,早在今昭精神力恢复之后,就暗自除掉了,现在剩下的还有些,但今昭已经没有了去报复的心思…… 翌日,渚云来了一趟。 因为政务繁多,他也没办法天天抽空来看。不过这一有时间,就赶紧过来了。他还记挂着那些没有消灭的余孽,怕那些余孽找上渚靖,于是来的时候又特别带上了一支侍卫队,让他们过来保护。 结果一进渚府,却发现偌大的渚府,所有下人都已经被弟弟私自遣散了,即便是他先前派来的侍卫,也全都被弟弟安排在外面值守,不得进入房子里面。 渚云抓住一个侍卫问:“那房子里面就只剩下我弟弟一个人?你们怎么办事的?” 那侍卫见他面色铁青,顿时慌张道:“是将军吩咐的,不过您放心,房子里面不止将军,还有一个……” 他话没说完,渚云脸更青了。 就靖靖和那奴隶两个人朝夕独处???这简直就是金屋藏娇的高级版本啊!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弟弟用情这么专一?在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也就算了,毕竟是那奴隶救了弟弟,但现在那奴隶伤势已经万全恢复了,怎么还这样?气! 渚云黑着脸进去,刚好见到容完在客厅里喝茶。 容完见他来,也有些诧异,因为渚云最近实在太忙了,有什么事情都是派人来传话,居然还有空亲自来这里? “你的人呢?”渚云见到弟弟,脸色缓和下来。 容完道:“在楼上换衣服呢。” 渚云不由得去想弟弟是不是和那个奴隶睡在一间房了,越想脸色越黑,最后实在忍不住,决定使用调兵之策,道:“他现在伤势也好了,军功也该领了,靖靖你看,是不是让他搬出去,毕竟之后……” 容完打断他,不紧不慢地叫了声“大哥。” 渚云脸上的气全消了,美滋滋地应道:“什么?” 容完道:“你不能过河拆桥,我不能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渚云脑子嗡嗡响,差点没晕厥过去,他弟弟已经把人给办了? 第36章 实验品毁容小可怜 在渚家, 渚靖从小到大都是被宠大的,小时候,渚靖让大哥给他当马儿骑, 大哥不敢做牛叫, 要是敢违抗弟弟的意思, 那公爵老爷子就立刻一巴掌呼上来了。而在渚父病重去世之前, 也千叮咛万嘱咐,让渚云好好照顾好渚靖。至于渚父的最大心愿,无疑是亲眼看着渚靖成家生子—— 这自然也是渚云这个做兄长的心愿。 先前那个路苏俊, 他反正是看不顺眼的, 而后来的苏亚公主,他也觉得配不上自家弟弟。但没想到自家弟弟千挑万挑, 还是挑中了一个奴隶,当然现在已经不存在奴隶的观念了。可在他心里, 就是谁都不配来拱自家弟弟这颗水灵灵的白菜的。 但是现在,木……居然已成舟了。 渚云抖着手喝了好几口茶,还半天缓不过来那口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容完。 容完利落地道:“结婚,然后过日子。” 渚云茶杯差点没摔碎。 他盯着容完, 可见容完没有半点犹豫就说出这番话来, 看来是心意已决。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弟弟会一门心思对那个奴隶,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着纵容的念头,应该早些把那奴隶除掉的, 但现在为时已晚! 正逢楼上传来搬东西的声响, 渚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那边盯了眼。 容完故意道:“大哥, 你这么开明,不会阻止吧?” 开明——?渚云被夸了,一瞬间心头拨云见晴,但是随即想到弟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才夸他的,而且以后都要和另一个男人过日子了,他又顿时心中五味杂陈起来,怎么琢磨这句夸赞都琢磨出苦味来。 罢了罢了。渚云心想,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无论怎么把弟弟捂着攒着,还是防不住外面的野花太香。 更何况,他当了他弟这么多年的哥哥,或许,答应下来的话,也总算是做了一件不让弟弟讨厌的事情吧? “唉,你真是,有需要再叫大哥。”渚云心情复杂地站起来。 容完也站起来送他,渚云虽然心机颇深,但却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现在同意了,以后便不会再反悔,也不会做出什么对今昭不利的事情来,他便说:“那么大哥,我送你出去。” “送我?真的啊?”渚云被挖白菜的忧伤被冲淡些许,立刻跟着容完出门。 …… 容完把渚云送走,回到府中,上了楼梯就见今昭抱膝坐在二楼楼梯台阶上,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有流转的欣喜水光。 “听见了?”容完挑眉。小东西还怪爱听墙角的。 “嗯。”今昭几步跨下楼,站在容完面前,忍不住眷恋地将人抱住,现在这一套动作他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他抱住容完的腰,将人微微举起来,抬起头来,认真地凝视容完的面容。结婚,如一个正常人一般过正常日子,这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 他的将军,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将军。 别人经过他面前,都会踩下去,或是绕过去,可他的将军,却对他伸出了手。 他爱这个人,也并非感激或者单纯的占有欲,而是——真的喜欢,时时刻刻都想要将人揉入骨子里,无时无刻都想用目光追随着,捧在心尖上,奉若神明。那场战役中,他倒下去的时候,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终于为他的将军做了点什么了,他终于对得起自己的誓言,誓死也要守住这个人。他甚至感到开心欣喜。 容完被他弄得怪痒的,低头看着他:“东西搬好了?又没搬完?又偷懒?” “将军。”今昭却忍不住唤道,他将容完放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容完,稍显冷郁的眉眼此时饱含说不出来的柔和。 “嗯?”容完不解地看着他。 “你有小名吗?” 容完怔了怔,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自己的真名说出来——其实说不说都没什么重要,因为别人都通过他在看着渚靖,但他知道,只有在今昭这里,透过他,看到的仍然是他。而一个名字只不过是字符而已,毫无意义。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听听今昭念自己名字的样子,于是笑着诓今昭:“小名倒是有,不过不好听。” 他拉过今昭的手,在今昭掌心里写了两个字。 “容完?”今昭唤道。 容完一怔,点了点头。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叫?”今昭低声问。 容完毫不犹豫:“出去别叫。” 属于他一个人的——今昭耳根红起来,忍不住再次把容完按进怀里,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嗅了嗅容完身上的气息。他感到从所未有的满足,那是一种宛如饱腹感般的餍足滋味,好像拥有了怀里这个人,今后便无所畏惧。 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说,那天晚上,雷雨交加,他的表白那么仓促,什么话都没说清楚。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人,他真的随时都愿意为这个人死。但倘若这个人不想让他死的话,即便是地狱,他也会爬回来。 “假如有下辈子就好了。”今昭声音埋在容完颈窝里,闷闷地,却带着憧憬。 ——有下辈子,也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容完将双手放上他的背上,眼眸含笑,正要说话,却听见系统突兀地提醒:“目标人物治愈度 5,当前治愈值为100,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任务,扭转结局,治愈目标人物,全都完成了,现在……” “任务完成了会怎样?”容完心中莫名慌起来,他抱住今昭的手也僵了僵。 系统没说话,但容完见到稍远处出现了一小片白光,撒在地上如同月光一样。他很清晰地见到原文出现了“第一卷 完”的字样。他心中越来越慌,几乎要以为下一秒自己就被带走,但那片白光却久久没有动静。 足足有五秒钟,容完不敢动弹,手脚都差点冰凉。 系统翻了翻之前的案例,终于回答道:“宿主,你可以选择立刻离开,但也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或者是过一阵子再离开,那片白光是离开的通道,会一直等着你。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还有下一世等着你。” 容完听到可以选择留下来,差点窒掉的呼吸才慢慢回来,问:“我在这一世,最长的时间有多久?” 系统道:“二十年。原文中这一世的时间线还有二十年,也就是说待二十年后,这一卷才会彻底完结。” 容完又问:“等二十年后我离开了呢?主角会怎样?” 系统道:“会静止,这整个世界都会静止。” 容完心中猛然一痛,他和今昭只有二十年的时间,但是幸好,还有二十年。五秒钟之前,他还差点以为会立刻被带走,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忽然在这里消失,今昭脸上会露出怎样绝望哀恸的表情。而二十年过了,那时候他再离开,对于这一世的今昭而言,静止了,却代表永恒了。 他记得,穿进这个世界之前,规则曾经提到过,要想让现实世界的他活过来,便必须完成任务。而或许等他经历所有今昭的轮回,完成所有的任务后,规则会给他一个与今昭在现实世界重逢的机会。 这么想着,容完心里微微释怀。 耳畔今昭低低的声音仍然在响起:“我真的很喜欢你。” 那声音略带着些难为情,却也带着一往无前的无畏。 今昭用下巴在容完的颈窝蹭了蹭,温存依恋无比,可这还不够,他忍不住将人更加按进自己怀里,嘴唇贴着人的耳廓,“即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也想要找到你,喜欢你。” 还有,保护你,至死不渝。 …… “我也是。”过了许久,容完应道。 他牵了牵今昭的手指,眸子里浮现温和的笑意。 ——但是你错了,会是你的将军来找你,今昭,你等我就好。 —本世界完— 第37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异族》第二卷 以都市校园为背景, 看得容完也是一口血含在喉咙里卡不出来。 比起上一卷, 这一卷较为慢热, 主角原允出生在邋遢小巷子里,家庭环境十分恶劣, 自出生起, 父亲酗酒加家暴。母亲不堪重负,在他八岁那年于地下室里自杀,主角对着冰凉的尸体过了一整夜,患上了密闭恐惧症,也不爱说话。即便记忆非凡, 成绩优异, 但未来也一片暗淡。 在学校里经常有恶霸来挑衅他, 他打架又快又准, 也懒得多话, 把人揍趴下了事。然而高一下学期的时候, 有个叫王子轩的人放学后性骚扰女生,他揪着人狠狠揍了一顿,王子轩进了医院, 出来后倒是半点处罚没受, 而他却被全校通稿处罚。那女生或许是畏惧王子轩家里的势力, 又或许是不想让自己清白被玷污的事儿传扬开,居然也站了王子轩那边—— 接下来他更加沉默, 动拳头少了很多, 因为不管如何, 他不能被学校开除,他必须熬到高考,熬到大学去。只要考上了外省的大学,他便可以远远离开原生家庭,摆脱这一切。 然而没想到高考前夕,为了保护奶奶,绝望之中,失手将父亲杀了,那时候他将满十八岁,无人为他辩护,便被判刑七年。二十五岁出来后与社会脱节,但好在他在监狱里通过自考考上了大学…… 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容完已经呈现出半吐血状态了,他非常怀疑自己感冒猝死是否和看了那七百多万字的虐文有关。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到了这里,整本小说应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但,有了第一卷 的前车之鉴,容完根本不相信以作者的尿性会给主角什么希望。 …… 果然,待主角进了大学之后,一群高利贷的便找上了门。原来是当年年迈的奶奶为了找律师给他辩护减刑,被高利贷的给骗了,奶奶死后,他便背上了巨额高利贷款。接下来事业更是三起三落,仿佛冥冥中有只手,将一切厄运扭成一团,扼住他咽喉逼迫他咽下去。 主角从来不信命,每次都挣扎着从尘泥里爬起来,即便苟延残喘,但每一次命运都在他挣扎着昂起头颅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 事实上,当时看到这里容完第二卷 就没看下去了。 什么狗玩意儿。 他很怀疑又会和上一卷一样弄出个主角和整片大陆同归于尽的烂尾结局。果不其然,他匆匆翻到了最后两页,刺目的“山体塌方、下落不明”晃瞎了他的狗眼! 而现在,已经经历了第一世的容完内心是极为复杂的,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楚与愤怒,将第二卷 加诸在他的主角身上的命运一页页看完,看得仔仔细细,生怕有什么疏漏。 他答应过他的主角,到了这一世一定会先来找他,即便,主角已经不认识他了。 暴雨倾盆。 容完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是刺目的白光,他挣扎了很久才从那种虚无的意识中缓过来,或许是刚经历一场离别,他眼角有些红,盯着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发怔。 “宝宝,别睡了,快到学校了,快准备准备,今天是你分到理科班的第一天。”细柔的女声从副驾驶座那边传过来。 柔软坐垫,高档设备,这是一辆豪车。 开车的男人四十有余,但眉目俊朗,浑身上下透着事业顺遂的上位者气息。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披着白色针织披肩,浅褐色卷发,弯起的笑眼,无一不优雅。 容完很快意识到自己穿成谁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干净整洁,昨晚刚被这位仙女似的母亲熨烫过,上面的胸牌写着“景一帜”三个字。 景一帜是原文中的配角,出场字数寥寥,由于长相帅气,家里有钱,父母感情好,什么都不缺,一直都是全校同学羡慕和追捧的对象—— 简而言之,是校草。 但基本上只出现在别人口中,对景一帜本人是没有什么正面描写的,只知道他活泼开朗,对人友善,除了学习成绩稍差,有点怂包之外,没什么大的缺点。 景母见自家小儿子视线落在那熨过的校服上,不由得温柔地笑了:“你哥哥一大清早起来给你熨的,赔礼道歉呢,见你生气,今天都没敢来送你,新学期新气象,你就别怪哥哥暑假里破坏你和你小女友的约会了吧?” 居然不是景母熨的衣服? 听到“哥哥”两个字,容完顿时脑子疼。大约是原文作者有点兄控,所以一直见缝插针地在各种配角身上安排哥哥,因此这个世界的景一帜也有个哥哥,叫景濛,现在大一在读。 而至于景母所说的那什么“小女友”,纯粹是误会。原文中提到过一笔,暑假的时候景一帜在外面打篮球,有女孩给他送情书,景一帜这人爱玩,根本没那个心思,于是当场就打算拒绝,但跟在旁边的景濛不知怎么忽然怒不可遏,劈手就把那情书抢了过来,弄得那女孩哭着跑走了。 后来景一帜就和景濛闹矛盾,指责景濛多管闲事,兄弟俩冷战起来,一整个暑假都没说一句话。 “知道了,妈。”容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后面那个字叫出口,他家车子路过街角边一家早餐店时,他急匆匆地敲了敲车窗,说:“爸,车子停一下,我下去买点儿早餐。” 这景一帜就是普通一青春期小孩儿,与上一世的渚靖极为不同,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事先也没提醒他违背人物性格会怎样,因为正常人演正常人,基本上不会违背到哪里去。 景母讶异:“在家里不是刚吃过吗,还特意做了你喜欢的红豆薏米……” 话还没说完,夫妻俩人没留意,小儿子已经顶着大雨溜了出去,这段路正在维修,地上坑坑洼洼全是水,容完跑下去几步远就裤腿上全是水,还淋着雨。 景母顿时心疼,推着车门,说:“哦哟,老景,你让我下去,这孩子连伞也不拿把,待会儿感冒了真要心疼死我。” 比起小儿子,景父显然更在意景母,顿时皱起眉:“十七岁的小男子汉了淋点儿雨怎么了?你要是淋到了,才真是要心疼死我!” 容完匆匆拎着早餐回来,就听到这么肉麻的对话,嘴角不由得抽搐两下。 他上了车,重新关上车门。 景母急忙将披肩扔过去,说:“擦擦,赶紧的。” 容完把早餐放到一边,确认豆浆不会泼倒,才用景母的针织披肩将头发和脖子擦了擦,一嗅,全是香水味儿。 “我还是有点饿。”容完解释道:“买点儿带到学校里去吃。” “宝宝,下次去了学校之后,再吩咐家里保姆给你送过去,不行吗?这么大的雨,你给淋坏了怎么办?”景母还是忧心忡忡,说:“幸好你哥早上走之前,给你书包里准备了另一套衣服,你去了学校之后,就给老师请个假,找个空教室换上,知道吗?” 容完应了好。 景母见他不知为何,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以为他是离开了先前的班级,舍不得原先的朋友,便絮絮叨叨地劝着他,说什么在新的理科班也会交到新朋友,后来越说越心疼宝贝儿子,眼睛都红了,寻思着要不要还是干脆转回文科班算了,被景父批评了句,才慢慢消停了…… 容完看着车窗外被暴雨模糊的景色,心中跳得极快。 他无比期盼重新见到那个人。 ** 此时是高二第一学期,分班之后,景一帜选择了理科,于是被分到了新的班集体。而这个三班大多数人都选了理科,也就是说大部分同学都留在本班没走,于是学校索性将这个班设成了理科重点班。 容完拎着书包进三班的时候,全班已经摆好了迎接的阵仗。 校草。有钱的校草。出手阔绰跟他出去玩儿就是五星级酒店五星级KTV一条龙全包的校草。 谁不喜欢? 景一帜这人性格又好,才来恒高读了一年,整个学校遍地就都是他的朋友,上至高三,下至高一,没有不认识他的。他爱玩儿又会玩儿,很讨人喜爱。所以换个班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依然如鱼得水。 黑板上甚至大标题写了欢迎的祝语,班长廖宇也赶紧过来自我介绍,女生们的视线投过来,可以说一时之间整个班都无比沸腾嗨皮。容完忍不住要感谢系统给自己挑的角色了,每次都非富即贵,还受欢迎! 系统冷不防道:“可你不是说我只有数据分析的作用吗?” 容完:“……” 一句话从上一世记到这一世,心眼小得针都穿不进。 “下大雨,班主任估计还没来,要不你先找个座位坐下吧,咱班上空座位还挺多的。”廖宇自来熟地搭住他肩膀。 容完笑着点点头:“好。” “坐这儿!”靠近后边窗户有个胆子大的女孩子招着手。 “干嘛呀,裘雅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心把我们景哥给吓到了——”别的同学都笑话她。 裘雅茹也脸色微红,但毕竟胆子大,骂回去:“说什么呢,我们景哥什么世面没见过,我又不是鬼,会把他吓到?” 容完视线在教室里逡巡了圈,锁定了个位置。那是右边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传说中的主角座位。和别人乱七八糟的书本码得老高的桌子不同,那桌子上空无一物,显得孤零零的,旁边的同桌位子没有椅子,一看那一排位置就只有一个人坐。 是他的主角没错了。 “我坐那儿吧。”容完走过去。 廖宇面色顿时迟疑,裘雅茹目睹他走过去,也欲言又止,忍不住凑过来,马尾辫水晶草莓一晃一晃,劝道:“景一帜,你还是别坐这儿吧。” 她都没靠过来,隔了一米的距离在过道上说话,皱起眉头跟忌讳这张角落里的桌子似的。 “怎么了?”容完从其他空座位上拖了把椅子过来,将书包摘下来就坐下了。 “唉,你刚来咱们班不知道,你要是坐这儿,那你同桌就是原允。” 提到这个名字,接下来的话再不必说。 原允这个人成名比景一帜还早。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打了一架,还是一挑六,被打趴下的其中三个玩意儿还是高三的,校外的。 原允也挂了彩,但比起躺在地上直叫唤的那鼻青脸肿骨折出血的那几人,堪称云淡风轻。 大家就传开了,说这新同学牛逼,一进校门就以下犯上动到恒高校霸头上了,那校霸之所以是校霸,还不是在学校横行霸道整整三年,连老师校长都管不了吗,在外面收同学保护费,连局子都管不了。就是这么个校霸人物,被他给揍得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还是一挑六! 就此一战成名。 因为斗殴双方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那校霸坏得更胜一筹,于是学校倒也没给原允什么大的处分。 直到学期期末,原允打了一个常在国旗下讲话的三好学生王子轩,揍进了医院,这回好学生躺了整整五个月。学校这才气坏了,罚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在校内八处通知栏大字报张贴示众。 这下,学校里敢惹三班原允的就更少了。 他打人不眨眼,拳头又快又狠,俊朗面容下有种极度压抑的暴戾,被他打过的都趴下了,没人想找死。 景一帜虽然也知道他,但和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因此班上同学视线纷纷都投过来,劝容完不要坐这里——不要被差生带坏了。 这些人对原允既畏惧又憎恶,落在容完眼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将书包里面还热气腾腾的早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才将书包放进去,淡淡笑着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惹他,他不会动我的,你们都散了吧,待会儿班主任该来了。” 裘雅茹看样子还想劝阻他,廖宇也蹙眉说:“一帜,这可保不准,我劝你还是换位子,没见他旁边根本没人坐吗?因为他跟有病似的,上学期揍那竞赛班的王子轩,人家也没招他惹他啊。” 容完眉头一跳,刚想说你们怎么知道王子轩没招他惹他,你们知道事情真相吗?教室里就倏然寂静了下来。 被谈论的“跟有病似的”当事人立在教室门口,单手拎着书包,浑身湿透,脸上没什么表情。 班上足足死寂了三分钟,看着活阎王走回自己位置上。 裘雅茹早在第一时间就赶紧回去了。 而廖宇脸色唰的一白,心虚无比,更多的是恐惧,还没等原允走过来,便立刻小声对容完说了声“告辞”,赶紧脚底滑油溜回了座位上。 容完抬起头,看着原允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漆黑的发梢还在淌水,流进脖子里,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 十七岁的主角,面容和上一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除了青涩了些,棱角少了些。可浑身上下透出来紧绷的锋芒与锐利却是一模一样的,有种近乎彻骨的独,完全就是那个人,只是没了上一世的记忆。 可他一直盯着容完。 ——认出我来了?盯着我看干嘛?容完跟个傻逼似的,心脏竟然跳动加快。 原允一动不动,似乎实在不耐烦,手指曲起在他桌面上叩了一下。 容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靠走廊,他的位置靠窗,自己不让开,他是没法进去的。 容完赶紧站起来,让到走廊上,然后看着原允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全程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坐下去后,便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习题集,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冷冰冰地开始写题。 班上其他人都看着呢,都默默为容完掬了一把汗,哪里位置不好,非要和活阎王当同桌,难不成是校草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想给顺风顺水的人生找点刺激? 然而接下来,更刺激的来了。 他们只见,校草将桌上的热豆浆,热油条,甚至还有酸奶,总之塑料袋里杂七杂八一大堆早餐,用纸巾将上面的些微水渍擦掉后,小心翼翼地朝着活阎王推过去。 “早餐,吃不吃?”容完心底又涩又酸,问道。 第38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九月份的天, 外面狂风暴雨张牙舞爪, 班主任老林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 讲完新学期手册讲暑假作业,全程语速飞快绝不停下, 时不时穿插两句“都高二了只剩一年了啊小崽子们, 还不振作起来, 是打算毕业后去给人家搬砖吗?等上了大学再玩不行吗, 大学有的是妞泡, 有的是时间打游戏!” 在这样的唠叨之下, 容完一直盯着放到原允桌上去的早餐,热乎乎的豆浆已经彻底凉了,灌汤包也黏在袋子里东倒西歪。 这都足足四十分钟过去了,原允碰都没碰。 甚至, 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 容完知道他没吃早饭, 因为没钱,每天的钱只够在食堂吃一顿最俭省的中饭的, 所以才半路叫景父停车,下去给他买了早餐。不止今天要给他早餐,明天, 后天, 之后的两年都想要给他买早餐。 可是问题来了, 原允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这早饭只能倒垃圾桶。 容完心里翻江倒海的琢磨, 怕他是因为自尊心太强所以不受嗟来之食, 于是趴在桌子上, 用书挡脸,凑过去,小声说:“真的不吃啊?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只是刚好买多了的,所以几份分给同学了,前面几个同学都有的。” 前面同学听着后面校草的话,心想,屁,都有个屁。 原允没理会,甚至写题的笔都没有停下来半分。宛如在他旁边唧唧歪歪的容完只是一只自动播放机。 容完打量着他冷漠的侧脸。 觉得他像是把自己封闭在铁盒子里,铁盒子冰冰凉凉,他忽视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窥探到他。就坐在这儿,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冷的锐利气场,怪不得全班同学都不敢接近。 罢了罢了。 容完心想,小倒霉鬼,现在不吃他的早饭,小心以后真香警告。 但原允脑子特别好,解题思路特别快。容完瞄了会儿他做题,对照作业后面的答案看了眼,发现他的辅助线做得异于常人,上来尺子也不用唰唰几条直线,没一会儿答案就出来了。全对。步骤都比答案要干净利落。 容完盯着他看,他把容完当空气。 既然这样,容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最后落在他手上,指节白皙修长,指甲盖修剪得圆润整齐,握笔的姿势标准清俊,唯一碍眼的是,那里有一条很深的血痕,从虎口一直贯穿到手背。 看得出来是新伤。 好像是被小刀或是玻璃之类的东西划的。 原文不可能清楚地写出他身上每一道伤口的来源,因此容完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只知道被雨水浸泡冲刷过后,那里隐隐又有些血水渗了出来。 容完心中揪了揪,毫不犹豫地掏出创可贴,早上去买早饭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大包,不仅买了这个,还在书包里藏了些纱布和碘酒之类的,就知道原允身上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这玩意儿随时能派上用场。 他撕开创可贴,凑过去。 原允刷刷写题,无动于衷。 于是容完胆子大起来,两只手捏着创可贴,对准了他那条伤口,小心翼翼地往上一贴—— 还没贴上呢,原允猛然把手抽了回去,是浑身紧绷的戒备的状态。他终于蹙起眉,狠狠瞪了容完一眼。 还敢瞪我,容完差点没瞪回去。 这动静闹得有点大,前面的班主任老林都看过来了,三角尺子往讲台上一横:“后面怎么回事?!闹腾什么呢?” 周围的同学全都看过来。 容完连忙举手道:“没什么老师,我做题呢,橡皮掉递上了,捡一下。” 看到是景一帜的时候,班主任老林脸色明显缓和了些。谁不喜欢景一帜这样的少年呢,阳光活泼,笑容开朗,就是成绩中等,但家里有钱啊,上学期给学校捐了三栋教职工宿舍楼,现在大部分老师都搬了进去,所以能不对景总家的宝贝儿子景一帜多加三分爱护吗? 但随即视线落到一边的另一个死气沉沉的漆黑脑袋上时,他眉头就忍不住重新一拧。这节课上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注意景一帜坐哪儿。这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非得坐那儿? “安静点儿,做题的也别做题了,专心听我讲话。”老林示意容完把手放下,刚要继续唠叨,目光一转,盯上了原允桌上的那早餐,突然就恼火了。 说了多少遍在教室吃早饭香气儿会影响别人,这群学生怎么这么不听话? 老林眉心陡然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原允,不是说了在教室吃早餐的,要在上课之前清理好吗,你搁在这儿干嘛,是想上课的时候继续吃一口?可以的啊!” 原允撂了笔,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面无表情。 老林被那猝不及防跟看傻逼似的一眼气得够呛,刚要继续开刀,就见好孩子景一帜急匆匆地把那一堆早餐提了起来,站起来乖乖道歉:“老师,这是我的是我的!” 容完揽锅揽得诚惶诚恐,“我刚搬过来,收拾桌子呢,放不下就扔我同桌桌子上了,怎么能怪他呢?” 说完就赶紧提起早餐拿去垃圾桶扔了。 老林无话可说,憋了会儿气,道:“看什么看,一点儿风吹草动也能让你们嗨上天,你们是来学校学习的还是八卦的,那边,交头接耳的,给我看黑板!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一学期……” 整整一上午,原允没对自己吭一声,没对自己有一个表情。 容完有点无奈,但也没有灰心。 恒高食堂饭菜味道还不错,中午学生一般都是去那里吃,距离教学楼也不远,就几百米的距离。但刚开学这天暴雨倾盆,整个学校都被水给淹了,待在教室里宁愿饿肚子的学生就特别多,尤其是刚做了新发型怕打湿头发的女生们。 容完见原允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像是要去吃饭了,于是弯下腰左看右看,没在地上看到他的伞,便问:“你伞呢?没有伞,这么大的雨冲过去,身上肯定又要全湿透一遍。” 小倒霉蛋没理,看都没看他一眼。 要出去,站起来就杵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示意他让开。容完气笑了,感觉自己跟个自动感应开关门似的,原允往这儿一站,自己就得让开,就得开门是吗。他牢牢坐在位置上,心想原允怎么着揍谁也不会揍自己吧。 见他不让开,原允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 容完瞧着他垂下的漆黑眼睫,却忽然心疼起来,觉得自己逗他干嘛呢,现在这处境为什么还要逗他呢,于是沉默了下,还是站起来让开了。 原允恢复了面无表情,抓起桌上的饭卡,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打算离开。 “原允。”容完叫住他,这回没有试图勾住他手臂接近他,否则容完怀疑他会直接一个条件反射将自己揍趴下。 原允没理,径直往教室后门走。 容完从书包里掏出两把伞,是景一帜的大哥景濛特意放进去的,什么都准备了双份,就怕景一帜在学校里不够用。 他小跑两步,把伞递过去,眸子里是某些隐藏起来的情感,因为心酸,所以有几分晶莹的雾气:“我有两把,借给你吧。” 原允看了他一眼,不理不睬的侧肩擦过他,出去了。 第39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少年穿得很单薄, 出了教学楼之后, 狂风将衣服吹得鼓起来。容完站在窗子边上,能够看到原允脚程很快, 在大雨里面走路比别人跑起来还快, 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处进了食堂。 容完不是不想跟上去——是他跟不上去! 景一帜这丫没有饭卡。 平日景一帜吃午餐要么呼朋唤友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儿吃, 要么是家里保姆炖好汤送过来, 几乎没去食堂吃过。因此容完左掏右掏, 压根没找到景一帜的卡。 裘雅茹正收拾东西, 眼尖地看见他在找东西,便一张饭卡递过来:“景一帜,饭卡丢了吗,还找什么啊, 随便借一张呗, 我请客!” 旁边留下来的几个同学扼腕叹息,自己怎么没这么机灵, 和校草攀上话呢。 容完赶紧接过来,说:“待会儿吃完了回来还钱你。” “食堂那么便宜,一顿饭十来块钱, 还什么啊。”裘雅茹很大方地摆摆手, 笑嘻嘻地说:“要不, 你帮我带份盒饭吧,外面雨太大, 我穿裙子不好出去。” 容完都有八年功夫没回过校园生活了, 对这些纯粹的孩子还挺有好感的, 于是自然应了:“行。” 裘雅茹看着他,还是忍不住劝道:“知道你人好,但我们班上的原允那纯粹跟个不定时炸弹似的……唉,你干嘛非要和原允坐一块儿呢,要是你想换位子,找班主任说一下,班主任铁定同意。” “这件事情你别管了。”容完笑笑。 撑着伞冒着大雨去了食堂。 他匆匆打了两份饭,左右手端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原允的身影。路上不断有朋友过来跟他哥俩好打招呼,在系统的提醒下,他都应付过去了。 原允很好找。 因为他孤零零地坐在窗边,周围一片全是空的。有些地方挤到都两人一张位子了,也没人敢往他那儿去坐。他漠然地吃着饭,气场绝了,简直秒杀一片。 恒高除了少数爱惹事爱打架的混混学生,绝大多数都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书呆子,自然避他如避洪水猛兽,能躲多远躲多远。 容完走过去,身边立刻有朋友拉住他:“景一帜,你往哪儿走呢?跟我们一块儿吃啊!” 容完顿了顿,见原允快吃完了,便没再去打扰,脚步一转和那几个朋友一块儿坐下来。 但原文一直秉持,主角不去找别人麻烦,麻烦事儿也会主动找上主角的原则。 饭没吃几口,就听见那边传过来骚动。 容完朝那边一看,只见一群同学轰然散开,三四个领口敞开的男生端着吃完的餐盘不怀好意地朝原允走过去,那几个人的身份系统很快帮容完对应上来——是王子轩“请”来的朋友。 王子轩骚扰了那女孩,被原允打成重伤,最后那女孩儿反而战战兢兢地帮王子轩作证,试图压下来这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最后也以原允被记大过不了了之。可王子轩被原允打得肋骨断了三根,便结下了深仇大恨,但他自个儿打不过人,是报不了仇的,好在他很有点零花钱,找上了恒高的校霸,打一次给三万块—— 为首的叫管玉平,是一开学就和原允结仇的人。 上学期还不敢动原允,但自从原允被记了大过,在学校里不敢轻易动手,否则将被劝退之后,这几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容完几乎是立刻想要站起来,但被身边不明事理的同学一把拽住,低声道:“干嘛啊,这种时候咱们就别掺和了!” 心里面也琢磨道,景一帜平时不是最怂包的吗,哪里有祸都赶紧躲开,今天怎么专门上赶着管原允的事,不怕挨揍吗? 容完心中有股子气,视线一扫,扫到人群中躲起来那女孩儿,长相是不错的,楼下文科班班花,名字叫苏月。她胆子小,缩在人群里兀自吃饭,眼眶红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当时若是她给原允作证,后来原允也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情了。 可她不敢,要是她出来作证,说自己被王子轩侵犯了,那她的清白就全毁了。她觉得,反正原允那种人也是爱打架的刺头,即便这次不记过,也迟早要记过的,可自己的人生和他的不一样——因此心里即便有愧疚,却也不敢出来澄清任何。 容完看那女孩儿不顺眼,但到底也没有从她身上下手,遇到那种事情,女孩儿已经够害怕了,如果再揭伤疤,那就是一辈子的阴影。毕竟现在都是受害者论,到时候指责她不检点的说不定比指责王子轩的还多。 但最关键的是,怎么弄死王子轩呢。 不弄死这个人,容完真是意难平。 他正琢磨着这件事,那边管玉平拽了拽脖子上的红线,笑嘻嘻地在原允对面坐下,周围的学生都吓得散开,可管玉平料准了原允不敢再在学校里动手,不知道说了什么挑衅的话。 隐隐听得见零星几个脏字眼“狗逼”、“神经病”、“自闭症”、“你妈——” 紧接着站起来,侮辱性的,将自己餐盘里的残汤剩汁倒在了原允的盘子里。 原允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倏然抬起头,一瞬间,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冰冷和阴霾。 他阴沉沉地站了起来,筷子一丢,慢吞吞地将袖子卷起来一截。 管玉平去年开学的时候就吃过他的亏,见他面容下压抑不住的戾气,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但仗着自己身后带了好几人,也觉着原允不敢再冒着被劝退的风险在学校里动手,于是面上仍笑嘻嘻的。 可没料,原允出其不意,长腿猛然跨过桌子,身影就过来了,手肘重重击在他肚子上,令他顿时五脏六腑都错位剧疼,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黑,整个脑袋已经被人单手摁在桌上的残汤剩饭上——那动作极其流畅漂亮。 “操!”管玉平挣扎了下,跟倒栽葱似的,脑袋朝下鼻子里呛的全是汤汤水水。 乒铃乓啷,那一排桌子全倒了,餐盘饭菜洒了一地。 原允打架很猛,不要命。他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后面被管玉平带过来的几个人,那眼神透着极其尖锐的冷漠,叫人胆寒。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全跑了,清场清开了小半个食堂。 “操你妈!愣着干什么,叫老师!”后面几个人慌了。 全都发生在一瞬间,一般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要是老师真的来了,就完蛋了,原允已经被记了大过,再来一次,就是劝退了。容完这下顾不上身边的朋友还在扯自己的胳膊,赶紧冲了过去。 办公室在教学楼,教学楼距离这里很远。但每次吃饭的时候,怕学生犯事,教导主任或者值班的老师一般都会在食堂后面吃饭,与这里只不过一墙之隔。 于是教导主任也在下一秒冲进食堂—— 等他过来的时候,管玉平有两个小弟趁乱溜了,还剩下他和另外两人,浑身狼狈,来不及跑,被捉了个正着。 原允表情冷得瘆人,站在一边,脚踩在餐盘上,抬眸看了教导主任一眼。 “又是你们!又是你们!”教导主任盯着几个犯事的人,气得发抖,扫了眼管玉平脸上的青肿和汤水,指着原允的鼻子:“一天不打架手痒?这回又想把谁打到医院去!?你是家里没有人管教吗?” 原允没理会,但眼里阴霾浓郁得化不开。 “是这样的,王主任。”容完适时插嘴,“他们先动的手,你看,我好端端坐在这里,他们故意抢我位置,还把汤水往我衣服上倒。” 周围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容完胡诌,却像模像样,指着自己领口上自己刚刚弄上去的汤渍。 王主任忙问,“谁欺负你?” 景一帜他是知道的,全校出了名的乖学生,家境好懂礼貌,对老师同学友爱善良,除了成绩一般般之外,几乎挑不出缺点。学校里每个老师在路上都要和这小孩儿打招呼,因为人家老爸是学校的隐形校董。 “这几个人。”容完伸出十指不沾春阳水的手指,为难地往管玉平几个人脸上一指。 管玉平刚见景一帜这小子莫名奇妙冒出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会儿听懂了,顿时怒了,吼道:“你神经病啊,满口鬼话,我们什么时候找你麻烦了?你这软骨头小脸蛋的,配吗?” “说什么呢?!”王主任见管玉平那满脸嚣张,顿时越发怒不可遏,“当着我的面还敢骂人?” 容完吓得朝王主任身后躲去,怯弱地嘟囔道:“学校也不管管吗,这群人平时为非作歹的,这么凶,迟早要惹事。原允是我新同桌,见不得这群人欺负我,所以帮了我一把,谁知道他们自己没站稳,摔了,头栽到汤里去了,这怪得着别人吗……” 王主任其实心里对事情经过多少有掂量,可景一帜是校方重点关照过了的,即便是知道这小子在护短,在说胡话,这种场合下他也不会特意揭穿。于是恼火地盯着管玉平那几个人:“你们跟我来办公室,三千字检讨!” 管玉平一脸不可思议,戳着容完鼻子:“那这两个小子呢?” 容完指了指自己领口的汤水,说道:“你给我,给我们道歉。” 原允漠然地瞥了眼容完这个戏精。 管玉平不敢在教导主任面前动粗,否则真要撸袖子叫这个校草知道什么叫拳头,他一脸吃屎的表情盯着容完,又瞪着面无表情的原允,最后指了指这两人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跟着教导主任走掉了,临走前还撂下狠话,“给老子等着!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在学校横。” 容完心想,对不起,长得帅就是能为所欲为! 食堂里的人剩下不多,剩下一些男女生纷纷围过来,问他有没有受伤,刚才真是好险。他的朋友也掬了一把冷汗,觉得诧异,把容完拉过去,说:“你又中央空调发作,你管三班那个活阎王干嘛?” 容完道:“要是被教导主任抓住了,他这回就要被退学了。” “退就退呗,少了他学校还安宁点。” 容完摇摇头,朝着原允刚才站的方向看去,却见原允已经收拾掉地上的东西,扔进残羹管理区,往食堂外大雨走掉了。 没过一会儿,回到教室,将带回来的盒饭递给裘雅茹后,容完就被叫到了老林的办公室去。 原允也站在那里,高大修长一道身影,无论老林说什么,都纹丝不动,连背影看起来都透着凌厉漠然的独。 老林看起来已经训了原允一顿了,为刚才食堂打架的那事儿。怪不得刚刚容完回教室,没见原允回来。 待容完进去之后,老林先关切地问了问他有没有受伤,紧接着,提出换座位的事情。 容完赶紧看了眼原允,却见原允垂着漆黑眼睫,无动于衷,眉眼冷漠,看起来极其不好接近的样子。老林应该也和他说过了,看这架势,他应该还是回以一声不吭,所以老林才来找自己。 “不换。”容完重新看向老林,果决道:“刚才在食堂,真是那几个坏学生的不对,老师,您看。” 他一把拉过原允的手,原允下意识地浑身一绷,要缩,被他死死拽住。 他指着原允手背上的伤口给老林看,戏精上身,趁机发挥:“他们把我同桌的手都磕坏了,我能不生气吗,班主任,您可是我们班的班主任,肯定是要维护我们的吧?” 老林张了张嘴巴,“这和座位有什么关系——” “我同桌见义勇为,我爸爸教导我,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抬出为学校捐了三栋楼的阔佬爸爸,班主任老林竟然无言以对。 两个人又被教训了一顿,见景一帜如此坚决,老林倒也暂时没动他的位置,只让他俩回去再磨合磨合。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原允看了容完一眼,视线又落到他领口的汤汁去。 容完见他顿下来,还以为他要说谢谢,心里面得瑟起来,刚准备好迎接那两个字—— 可原允却什么都没说,盯着他看了眼后,径直回到了教室。 容完跟在他屁股后头,颇有些灰溜溜的感觉,觉得自己如同热脸贴冷屁股,蹭了一鼻子灰。说好的下一世也会喜欢他,保护他的呢。大猪蹄子。 下午是开学考试。 一共考两科,语文和数学,三个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讲台那里有个老师在昏昏欲睡的监考,因为是刚开学,下面学生全无考试的心思,都小声嘀咕着传纸条,打游戏,或是翻书打小抄。这场考试也并不严格,因此老师也没怎么管。 语文卷子出得比高考还难,作为早就脱离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演员来说,容完很多古诗词都背不出来,要不是系统给他打小抄,他基本上完犊子了。然而他身边的人,各科均衡,写字的速度很快,基本上刷刷刷,在容完还在发呆看题目的时候,他已经翻页了。 容完时不时偷偷瞄几眼,也没想着抄,就是看看原允做题做得怎么样。 可原允似乎无所谓他看不看,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还是把他当空气了。 语文卷子收上去,间歇十分钟,有人将窗户打开透透风。外面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冲走闷热,带来凉爽。很快发数学卷子,从头一列列发到尾,到了原允这里,前面的人将卷子匆匆扔在他桌上之后,就不敢回头看—— 那卷子原允还没拿到手,便被外面狂风一吹,容完还帮他去按住,可没来得及按住,他三四张卷子包括答题卷乱七八糟地飞到了后面黑板报过道上去。 容完自己的也被吹飞了两张。 原允去关窗子。 容完慌忙去捡。 黑板报后头有饮水机,不知道是谁弄了一大滩水在那里,他自个儿的卷子挂在隔壁座位同学脑袋上,倒是没损坏,但原允的几张卷子却刚好掉进水里,全湿透了。 容完想了想,将两人卷子都捡起来,把自己的完好的干净的那份递给了原允:“给。” 原允顿了顿,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漠然地接了过去。 容完将剩下一份沾了水的卷子放在桌上,到处找卫生纸擦拭,找半天没找到,眼瞅着开考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他急匆匆地按住卷子,打算把自个儿名字写上再说。 可还没来得及写上自己的名字,横里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干燥,修长。 那只手捏住他的卷子,轻轻一拽,将两人的卷子换了个份儿。 摊到容完桌上的变成了那份干净的。原允面无表情地将那份带水的擦了擦,低头开始做题。 “……” 容完忍不住嘴角偷偷翘了一下,坐直身子,侧头看着原允在自己不小心写过一个宝盖头的字迹上,重新掩盖上“原允”二字。 第40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恒高总共两个校门, 后门靠小吃街巷子口,乱七八糟的收保护费的外校学生特别多, 管辖不严, 原允放学后单肩挎着书包, 人一眨眼没影了, 就是从那边走的。 而绝大多数学生安分守己,都从正门离开, 那儿有正儿八经的停车场。虽然景一帜已经十七岁的大小伙了, 但景母还是天天让保姆来接景一帜上下学, 可以说是非常溺爱。 这样也就导致管玉平那群每天蹲守在后门口,流里流气地找低年级收保护费的人, 在校外基本上没有接触到容完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被教导主任用检讨还是什么办法折磨了一通, 总之是消停了点儿。 而大约是他们挑衅原允一次, 王子轩就要给一次钱,但现在王子轩已经快没钱给了, 他们也就没有那么卖力地来送死了。 但在校内,偶尔去食堂路上撞见,他们盯容完的眼神仍是非常不善。 开学三天,原允身上的伤口没再增加,容完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几天原允没打架。 他那酗酒后就家暴的父亲仍然一如既往地如烂泥爬不上墙,不过这两年去外省打工去了,偶尔才回家一趟, 于是原允和父亲的接触机会大大减少。不过现在即便是他父亲又对他动粗, 也伤害不了他了。 从前原允还小, 无数次被揍到骨折去医院,但现在原允已经成长为骨骼修长强硬的少年了,那父亲即便喝醉了扛起椅子砸,最后也指不定是谁把谁揍趴下。 但很多事情,已经在时间里攒成了揭不开的伤疤,即便如今硬生生挺过去了,骨头折烂的痛苦记忆却已渗入骨髓中。 容完每天一早到学校来,见原允身上没有新增伤口,悬起来的心脏就能放下,就开心。 他便默默祈祷,在高考之前,不要再发生什么大事情,那样,他只需要帮原允避开高考前夕那件厄运,接下来原允便能平安顺遂地跨过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 容完整整带了五天早饭,简直是换着花样儿带,要不是班上的人都知道景一帜是直男,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追求他同桌那个活阎王了。但班上的小孩儿单纯,这个思路想不通就换个思路想,都以为校草景一帜果然如传言中的“怂”,都被活阎王吓到主动讨好了。 可热气腾腾的早餐连续五天都放到透心凉。 原允看都不看一眼。 容完还偷偷往他课桌兜里塞香蕉塞酸奶,他也不喝,一直到第二天烂掉都不喝,也不碰,弄得容完只得第二天自个儿将发黑的香蕉扔进垃圾桶。怪没意思的。 当了整整五天同桌,话都没说上一句。 原文中并没有具体描写原允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处,而系统也查不到原文中没有的关于主角的东西,所以容完要想知道他住哪里,就只能跟踪。但一放学后,还没等容完把书包收拾完,原允就已经失去踪影了,也不知道急匆匆地是去做什么。 两人这五天的交流,除了开学第一天食堂里的“英雄救美”和考试的时候换卷子,就只有原允要离开座位上厕所的时候,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立那儿,等容完主动给他让开,话也不多说一句。 在他眼里,容完这个莫名奇妙凑上来的同桌,恐怕和自动感应开关门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容完倒也不急,这一世和上一世的情况不一样,上一世主角的境况比较危险。而这一世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不过容完也没心思上课,有事儿没事儿就观察原允。发现他特不爱喝水,初秋的天本来就干燥无比,他一整天下来喝不了几口水,嘴唇总是干燥起皮的。 开始容完还琢磨不透是为什么,回到家里后重新翻了一遍原文第二卷 ,发现有提及,原允小时候一旦抵抗他爸,就被关小黑屋,他爸明知道他有幽闭恐惧症,还一言不合将他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时间一长,他对水的生理需求也就自然而然被抑制住了。 怪不得不爱喝水。 容完心里止不住地揪。 翌日,容完提前买了一箱子饮料和矿泉水之类的,让隔壁班的朋友帮自己搬过来。大雨过去后,外面艳阳高照,又热得不得了,大家做完午间操都燥热不堪地趴在桌上。他这边开始发水,顿时全班同学一窝蜂地都过来了。 “我靠,今天什么日子,校草你怎么又请客?” 容完:“来三班这么久,还没请过客呢,怎么用‘又’?” 裘雅茹喜滋滋地抢了瓶红色的维他命水,说:“我要这个,可以拿两瓶吗?” 容完直接从箱子里拿了三瓶扔给她,周围一群臭汗淋漓的臭男生顿时起哄,裘雅茹脸也红了,抱着三瓶水心情美丽地回到了座位上。 等快上课,这群人全都散开之后,容完才施行自己真正的计划,他将两瓶矿泉水轻轻放在原允桌上。 原允正趴在桌上,枕着一只手臂,脸朝着墙,没动静。 “还剩下两瓶,好歹咱们同桌这么久,你也应该来一份儿,要喝吗?”容完问。 这回容完多了个心眼,将那两瓶水就挨着原允手,放在原允桌子正中央,压住了他的卷子和笔,这样他总不能跟对待早餐似的无动于衷吧? 原允终于动了动,他抬起头,脸上被笔烙出一条粉色的印子,差点没让容完笑出来。他面不改色地瞥了容完一眼之后,拿起那两瓶水—— 就在容完以为自己终于成功让他接受自己的水时。 他蓦然将那两瓶水往容完桌子上一搁,随即起身,抽开椅子,等容完回过神,他已经踩着后面空桌子出去了。 “……” 得,这下容完这自动感应门都不需要了。 容完看了眼他出去的背影,心里凉飕飕的,敲了敲前桌同学的背,将那两瓶矿泉水扔给了前桌:“喝吗?” 前桌高兴地接过去:“好啊。” 容完有点郁卒地捡起笔,写了没两笔作业,就开始咬笔头。他倒是能理解原允的心情,自己莫名奇妙对他好,指不定他正怀疑自己另有所图,或是同情心泛滥呢,这个反应也正常。 倒是容完自己,看原允的心情跟看失了忆的男朋友没什么区别,小倒霉鬼,软的硬的都不吃,到底吃什么。简直难搞,随时紧绷警惕,随时准备自卫,不相信任何人,像一块冰冻三尺的硬石头,又臭又冷,压根拒绝与外界有一切沟通。 容完只觉得脑仁疼。 他绞尽脑汁还能怎么和原允套近乎,视线就落到了原允搁在桌子边上的水杯。不喝矿泉水,给他打点儿水,他总不会拒绝吧?容完简直是费尽心机想让小倒霉蛋多喝点水,免得嘴唇干燥起皮,可谓不择手段。 他迅速站起来拿着自己和原允的水杯就去了外面的饮水机。 这层楼都是理科班,一层楼总共五个班,三百来号人。三班教室里头的饮水机常年是坏的,因为一个班五十多个人,就那么小功率的一台饮水机,没用半个学期就坏掉了。所以只能去外边儿走廊尽头的质量好的大饮水机接开水。 原允除了上体育课、上厕所,没有必要就不出去,容完也没见他一天接过一回水,这样时间长了没有毛病才怪。 这会儿外面走廊饮水机没人排队。 容完兴冲冲地分别给两人的瓶子灌了一半开水,再掺一点儿冷矿泉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只要趁着原允没回来之前放在他桌上就成。 容完走到后门那里,先看了眼原允不在里头,才猫着腰做贼心虚地溜进来。裘雅茹正好回头,见他手里拿着两个水杯,顿时讶异得合不拢嘴巴:“我靠,景一帜,你怕原允都怕到这份上了啊?还给他打水?” “唉,不是。”容完赶紧溜回座位上,成功地将原允地水杯归位。 裘雅茹一脸不信,隔着几张桌子追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强迫你了?我就知道——” “别瞎说,真不是!” 容完话还没说完,只觉头顶一片阴影,原允就回来了。他脸上面无表情,看了眼容完,依然从后桌上踩回去,注意到自己桌上的水杯被动过,眉头一蹙,盯了容完一眼,眼神冷漠尖锐,看起来有点凶。 裘雅茹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容完仰头看他,心想刚才裘雅茹那话原允肯定全听见了,我操怎么这么倒霉,他一听这话不还得以为我在别人面前诋毁他,又在他面前装善良,简直跟心机屌似的—— 容完见原允坐下来,赶紧小声解释:“我刚出去倒水,所以顺便帮你倒一杯嘛,你看别人同桌都是互帮互助的。我又不是不怀好意,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嘛。” 原允蹙着眉头,没有说话,但容完看得出来他有点生气。 ——倒也不是面对管玉平那群人时,眼里全是阴霾,冷得瘆人的那种愤怒生气,而是略微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对自己这个黏人虫大麻烦的生气。 “你说句话。”容完有点难过,但看他的眸子里很清澈,只有隐藏起来的喜欢和包容,道:“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隔了半晌。 原允还没说话,他坐下来就开始摊开没写完的试卷,唰唰做题,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那我拿去倒了?”容完也有点赌气的心思,心想我又没有病,还不让我碰你杯子了?难不成还怕我传染你什么不成?于是他扯了两张卫生纸,包着原允的杯子,转身就走到垃圾桶那里,把水哗哗全给倒了! 这一倒,班上小半的同学都看过来了。 把活阎王的水给倒掉了?挑衅?全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容完,生怕下一秒他就被活阎王给摁在地上揍一顿。 容完又走回去,将杯盖子扭紧,物归原位,这下再没理原允了,兀自抽出自己的习题集,开始闷着头写起来。 原允坐在他身边,撩起眼皮子,不冷不热地看了那群回过头来窃窃私语的同学。 那群人瞬间扭回头去,不敢看了。 原允继续答题,笔尖却越来越心烦意乱——唰,摁在答题卡上的铅笔芯断了。 这天放学,景母提前给容完发了短信,说是下午爷爷忽然病重告急,现在一家人全在医院等着,怕爷爷有什么意外,让容完早点收拾好东西,别磨蹭,一放学就赶紧上助理的车,快点赶过去。这短信发得仓促,又很急,容完一脸懵逼。 容完:???原文中从没描述过景一帜还有爷爷? 系统道:“先上车再说吧,我调了下医院的监控录像,看见景母哭得挺伤心的,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儿。” 不管怎样,他穿成了景一帜,景一帜的亲爷爷病重,他怎么能不立刻赶过去呢?容完心里惦记着这事儿,放学后就完全没时间磨蹭,平时他还要写两张便利贴小纸条,写上每晚老师布置的作业,分门别类整理好,贴在原允桌上的,但太匆忙了,这回铃声一响,他就赶紧冲出去了。 原允余光瞥见他走了,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下意识地往桌子右上角平时容完贴便利贴小字条的地方一摸,可今天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原允手一顿,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就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望。 第41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景一帜的爷爷患的是类风湿性疾病, 先前一直躺在医院,躺了三四年, 现在病情加重, 医院告急, 彻底心脑血管疾病并发了。 这个世界的真实之处在于, 原文中没有描述到的每个人物的家庭背景和细节,它全都会有血有肉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包括现在—— 景母眼圈红红地坐在医生办公室里, 景父还算镇定, 仔细询问医生接下来的大手术细节,但眉间夹得可以拧死一只苍蝇。 容完赶过去, 还穿着校服, 背着书包, 叫了声妈。 景母一见到他眼泪就掉下来了:“宝宝……” 接下来是十分混乱的手术签字、交费划卡,以及风险同意书签字, 景濛因为在大学,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家里剩下三人便全都是低气压,从医院中回去后,景母也没有心情吃饭,恹恹地在餐厅坐着,景父安慰了她一会儿, 将容完赶回房间:“别杵这儿, 你自己写作业去。” 容完忍不住问了句:“爸, 爷爷的手术风险很大吗?” “得做好心理准备,给学校请一天假吧,后天爷爷手术,明天咱们一起去陪他一天。”景父以为他害怕,斥道:“你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了,遇到这点儿事情还慌?站直!” 容完:“……这不是挺直的么?” “去去去,赶紧上去写作业。”景父催促。 容完跟被赶羊似的被赶回了房间。 恒高三班。 高中是没有周末的,教室风叶扇不停转,上物理课的老师拿着花名册,随机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景一帜?这同学是这学期新转过来的吧?起来回答一下。” 原允笔尖一顿。 见班上没人站起来,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儿刚有点儿纳闷儿,那边裘雅茹就多了句嘴,说:“老师,景一帜他请假了,家里有事,今天没来。” 她抢答得比班长廖宇还快,搞得廖宇半句“请假”含在嘴巴里还没吐出来。 “哦。”物理老师又在花名册上寻找下一位幸运的同学。 等裘雅茹一放下手,旁边的同学就打趣:“可以啊,裘雅茹,你对咱们班一根草的动态了若指掌啊,追着呢?上次他刚来就帮你带饭,我去我就没见别人有这待遇,而且我打听过了,先前找景一帜表白的女生都被他拒绝了,他现在还单身!” 廖宇扭回头来笑她:“对啊,干脆班长让你当得了。” “去去去。”裘雅茹把前面两颗脑袋推回去,有点恼羞成怒,过了会儿,她回过头去小心翼翼瞥了原允一眼—— 说实在话,她真怕是原允欺负景一帜,否则景一帜对人再好再中央空调,也干不出来给人打水那事儿吧?真不是活阎王威胁他吗? 见原允低头写题,漆黑眼睫蓦然抬了抬,莫名准确无误地盯向她,她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扭回脖子。 容完一整天没来上学,班上同学还都挺挂念他的,班群一个二个都在问怎么了,搞得容完在医院里,手机一直滴滴响,不是电话就是班群和私聊消息。 容完掏出手机一看,吓了一跳,未读信息99 ,景一帜怎么这么能混?!俨然校园大鳄!他当艺人的时候各种导演编剧台长的联系方式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QQ好友多达九百多个! 还用蛋疼的非主流标语做了分类。 “奔跑起来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微笑起来你是最朴素的少年。” …… 容完两眼一黑,不知道谁是谁,先点开哪个分类。 景父见他捣鼓半天,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看起来张嘴就想骂他小兔崽子不守孝道,幸好景母还在旁边,一把把景父拦住,对容完道:“宝宝同学肯定有重要事儿,宝宝,你先出去接电话。” “没事没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容完急忙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这才消停了。 第二天容完就回学校去了,三班的人看起来恨不得再给他开个欢迎会——当然,是他掏钱。 廖宇问:“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容完一想到昨晚和系统一起把景一帜那九百多位QQ好友分别做了一个统计,忙到深夜一点,就苦不堪言,应付道:“还好还好。” 他勾着头往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了眼,原允居然没来? 这还真是头一回,从开学以来,原允每天都来得非常早。 他敷衍完凑上来嘘寒问暖的男女生们,到自己位置上一看,那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原允的桌椅,他顿时傻眼:“我桌椅呢?” 裘雅茹指着第三排中间的位置,说:“老林让你坐那儿,把你桌椅一起移过去了。” 教室一共分为三个区域,中间第三排附近显然是全班三好学生聚集地,班长廖宇、各科课代表,班干部,还有班上除开原允的成绩前几名,都坐那儿。景一帜一转到这个班,老林原本就想把他安排到那个位置的,结果没想到这孩子莫名奇妙地非要坐后排那刺头旁边,简直急死个人! 裘雅茹和廖宇都劝道:“你就坐中间呗,教室这么大,坐后边你能看清楚黑板吗?而且班主任也是为了你好,你干嘛非要和那种人坐一块……” “哪种人?我视力很好。”容完心头无名火,连和他们扯掰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跑到老林办公室去。 老林正在泡茶,见他跑过来,也是非常头疼,问:“怎么了?” “班主任,我不想换座位。”容完直截了当地说,“我想问问非要把我换到前面去的理由是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你不适合坐在最后面。”见办公室没其他老师,老林也把茶杯一搁,开门见山地说:“你进恒高之前,你爸爸特意叮嘱我们老师照顾你了,把你安排到优秀尖子生的旁边坐,不是想特意给你开小灶,而完全是为了你好!你读完今年就高三了,马上高考,你还有时间在后排搞着玩儿吗?你自己想想!” 容完反驳道:“全班第一不是我同桌吗,三班还有比他成绩更好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 老林顿时卡壳:“——不是,你干嘛非铁了心思要和原允坐呢?” “我们哥俩好啊,玩得开。”容完瞎几把鬼扯。 “玩得开?”老林气笑了,“班上的同学告诉我,你坐在他身边,他从开学到现在就没理过你!他不理你,怎么帮你提高成绩?” 容完道:“他只是不爱说话,没有不理我,他平时坐完了题目都会给我看一眼解题思路,这么无私的同桌上哪里找?” “……”老林无言反驳,气得差点晕过去,“那也不行!他爱打架!爱惹事!是刺头!是扶不起的烂泥!就和你不是一个路数!我就怕他把你带坏了!” 容完不知道听过多少人这么讲原允了,心里面憋了一口气,简直跟膈应了一块石头一样无法疏解。 他握了握拳头,冷静了一下,低声道:“林老师,不是每个人都能出生在优渥的原生家庭的,也不是每一个挣扎在厄运边缘的人都无可救药,有时候做不到伸出一只手,至少不要踩一脚。你说他是差生,是扶不起的烂泥,我不同意。他成绩那么好,上学期各科满分,每天雷打不动来学校学习,上课从不违纪,只不过揍了一次王子轩那虚伪货,全校师生就都觉得他是刺头,凭什么呢?你们都知道事情真相吗?为什么不可能是王子轩先犯了大错呢?” 老林气得脑子嗡嗡响:“……”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到原允身上偶尔冒出来的那些伤口——或是被椅子砸的青块,或是耳朵上的淤血,他心里就难受。他能够理解老林和学校里一些老师避之唯恐不及,将原允当做瘟疫的心情,毕竟,家暴——学校是没办法调解的。 原允小时候跑过,又被抓了回去,家事,局子也是不管的,只以调解为主。那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让拳头硬起来,硬到浑身都是刺一样的尖锐锋芒,谁都不敢凑近,一凑近就被割破。 “我不想换座位,林老师,我可以换回去吗?”容完强忍住心里的涩意,又问。 老林见他绕来绕去,绕了一大圈子居然还是为了这事儿,简直气得喘不过气来。 “你就是铁了心思想要换回去是吧?” 容完斩钉截铁道:“对。” “……”老林道:“那我怎么和你老爸交代?” “不用交代。”容完语气软化了几分,道:“这样吧,林老师,期中考试要是我能进年纪前一百,那就证明我坐那里的确是不耽误我前途的。” “一百?你小子真够放大话的!”老林完全不信。上学期期末景一帜的成绩才年级七百多名,年级总共一千人,他的成绩在中下游,现在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两个多月,怎么可能在短短两个多月的功夫里面,进步六百多名,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哦? 容完道:“那不是您跟我打这个赌,还能让我有动力吗?反正也就两个多月,期中考试见分晓呗。” 老林盯着他,盯了半晌,脑子疼得厉害,觉得景一帜这孩子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温顺有礼?这说话一套一套的比他还能扯乎!最后太阳穴实在疼,老林朝他挥手:“你回去。” “那座位……?” 老林怒道:“随你!但要是期中考试你没进年级前一百,你他妈乖乖给我换到中间!” 容完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朝老林道谢之后,离开了办公室。 但他刚拉开办公室的门,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手里拿着清扫走廊的垃圾桶和扫帚,站在那里,看着他。 容完猛然想起来,今天三班轮到原允打扫卫生,怪不得去教室没看到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阳刚刚升起,落在原允脸上的原因,他浑身的冷漠与尖锐少了许多,取而代之是漆黑眸子里的……茫然。 他茫然地盯着容完,抿着嘴唇,嘴唇有些发白。 第42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容完解决掉座位这件事情, 堪称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地回到教室去,让廖宇帮忙, 大摇大摆地把自己桌椅搬回了原先的位置。 倒数第二排,靠窗第二个。 老林叫人把他座位搬走,搬得还挺到位, 把他桌子底下的篮球,摞着的几本青春志杂志也给一道儿搬过去了。 容完搬回来,便也把景一帜的这些捯饬玩意儿给一起弄了回来。 周围的同学都诧异地看着他:“怎么,又不换座位了?” 容完志得意满,大大咧咧地往桌子上一坐, 拍着自个儿座位, 说:“不换了,这位置天时地利人和,预感期中考试能帮我冲进年级前一百, 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众人哄笑散开:“谁和你抢啊?!我们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全年级,三班原允,名号响亮亮,只怕就景一帜这一个人, 天不怕地不怕, 敢坐这儿! 一天没见原允,容完还有点小别扭, 搬好位子, 遣开周围的同学之后, 就坐下来开始写题。 没过一会儿原允倒完垃圾,洗完手回来了。 他从后门进来,靠近后门的那几个同学恨不能把头塞到桌子里边去,生怕哪里招惹他了——实际上原允还没有打过班上的人,甚至他一挑六的事情,三班也没几个人亲眼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如同一把锋利的刃,无端让人觉得不好惹,只想躲开。 容完正写着题,就感觉身边立了个人。 原允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漆黑的头发微微湿着,脖颈肌肤散发着热气。 那意思是,示意他让开,要进去。 ——不从后面空桌子上踩进来了?又要开始用我这自动感应开关门啦?容完觉得又气又好笑,但好不容易把桌椅搬了回来,他心情正好,便大方地让开,等原允进去后,才落座。 忽然想起来,既然原允来得比他早,那么该是目睹了前后经过的,就是不知道在办公室外听见他和老林的对话没有。瞧原允那面无表情的表情,也窥探不出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容完忍不住多此一举地说道:“我就想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原允翻书,漆黑眉眼垂着,没应。 “不介意吧?”容完不死心,拖长音调,重复问了句。 原允捏着书页,沉默了下,发出一个略微低沉又有些闷的鼻音:“嗯。” 容完前一秒还满脑子失望,心想第二卷 并没有写原允喉咙或是舌头受伤,是能说话的,偶尔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会简短地回答两句,怎么到了自己这里,这都快一周了,还一句话不跟自己说呢?自己整天唧唧歪歪,感觉跟唱单簧似的——等等,嗯了?他嗯了?!嗯嗯嗯嗯??? 嗯了! 容完顿时脸色都亮堂了,宛如拱到了白菜,心花怒放,又絮絮叨叨地跟原允讲:“我昨天请了一天假,你知道有哪些作业我还没写吗?对了,我爷爷生病住院,所以昨天我才请假,全家都在医院待了一整天,身上还有消毒水味道——” 原允虽然没理他,但眸子里却也没有露出不耐或是愠怒的神色,反而定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长,原允盯着他的蓬松刘海,还有随着他摇晃动来动去的薄薄耳垂,被窗户的朝光一照,有点透明,仿佛白得反光—— 原允眸子里逐渐出现一些容完读不懂的情绪。 容完还要再问,却见原允顿了顿,蓦然朝自己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翻开了自己桌上的数学课本,里面整整齐齐夹着三张卷子。 “这么多?!”容完问。 一天光数学居然就已经三张卷子了!现在的学生这么惨的吗?! 原允微点了下头,接着又低下头去写题了,豪无表情的侧脸仍然透着漠然。但容完盯着他,心中还是琢磨出了点儿美滋滋的味道。 接下来一整天容完的心情都是在飞的。 午休大部分同学都是吃完饭之后,回到教室在桌子上趴着小憩一会儿,之前景一帜中午都是在外面吃饭,吃完之后自然是被车子接回家。但这一周容完都没有回景家吃饭,再加上最近爷爷病危,景父和景母也没有心思管他,于是他中午便自然是留在学校了。 午休时间很热,夏蝉不停知了知了,地上的热气一蒸,整个学校就是个巨大的蒸笼。 尤其是他们三班,朝西晒。 教室里倒是有一台立式空调,但为了节约电费,学校已经明令要求过,只有七八月份才能开,在其他月份,必须温度超过三十九度才给开!好死不活今天天气预报气温只有三十八点五度。 容完瘫在桌子上,整个人浸在汗水里,快要晕过去。 教室里倒是还有四台电风扇,是去年同学们班费凑在一起,买的,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放一台。 电风扇开了最大的档,但容完还是燥热不堪,额头上和脖子里全是汗水。 因为这位置刚好靠西边窗子,下午最热,又是角落,电风扇头摆来摆去,吹不到他。 容完热得睡不着,看了眼闭着眼睛午睡的原允,见他呼吸均匀,面朝着墙壁,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 教室里倒是吵得很,午休没人管,爱睡觉的睡觉,不想休息的就打游戏瞎聊天。 容完忍不住走过去,将靠近自己的那台电扇挪了个角度,让它可以吹到自己。 刚刚一挪,最靠近电扇的那男生就喊热。 “景一帜,干嘛瞎挪呢,我都被热醒了。”那男生成绩不好,在班上平时就是混的,对景一帜这种家庭条件好长相好的男孩子看不太顺眼。 容完热得在电风扇前扯短袖领口,说:“稍微挪一点儿呗,你吹得到,我也吹得到。” 那男生不服气:“所以说你非要坐这儿干嘛?还跟我抢电扇,坐在中间不就有头顶的大吊扇吹了吗?你没来之前,我们这边几个人都把这电扇定着吹的!” 容完憋气,正酝酿着要说点什么,那男生旁边的同学就半开玩笑半挖苦地说:“景一帜,让你有钱老爸给教室再安一台空调好不啦,交电费多交点啦,那样的话我们不就都能凉快吗?” “我……”容完刚要说话,后边椅子蓦然一响,一个冷漠修长的身影擦肩过来, 那人单手将电扇头朝着窗户那边一拧,刚好对着容完的位置,随即一言不发地固定住。电扇头也不摆了,那几个男生也吹不到了,都傻眼了。 原允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们一眼。 谁也不敢说话了。 大佬要吹电扇,几个男生讪讪地扭回头去,将卷子折成小扇子,忍气吞声地吹起来。 第43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电扇送来的凉风一阵阵, 吹走人心底的闷热。 容完竭力不显,但嘴角依然越提越高,最后忍不住咧开。 这一下午, 电扇对着他一个人吹,凉快极了,但吹到后来, 容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把电扇给调回去了—— 否则看那几个男生大汗淋漓的架势,他真怕那几个男生会在教室里热得脱鞋子,那可就不是空气严重污染的小事儿了。 这一周就这么过去,按照恒高的惯例, 周日晚上是会放假的, 学生各回各家。 下午一放学,夕阳未落,班上的孩子们就开始躁动了, 一个二个约着晚上去打球吃烤串。 容完收拾着东西,瞥着原允还在安静冷漠地写题,窗外终于有丝丝凉风,吹在他身上, 没有臭男生的汗味, 只余一些淡淡的干净洗衣粉味道钻入容完鼻尖。 他手边总共有三套卷子,全写完的话应该到了八、九点也就是说正常下晚自习后, 他才会回去。 容完其实是想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的, 但耐不住窗子外边儿景一帜的朋友一直在催他打篮球——先前景一帜最喜欢打篮球, 每天都要跑操场上去,而这几个朋友都等容完打篮球等了几天了,今天要是再不陪他们打一场,恐怕会引起他们怀疑。 外面男生喊:“景一帜,快来!篮球你都没热情,你他妈该不会是有妞泡了吧?!”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容完赶紧拎起书包冲出去:“来了来了,别嚷嚷了。” 容完篮球打得没有景一帜好,勉强才没有露出破绽,被那群朋友嘲笑了一番,方才挎着书包打算回家。他回去之前还特意上了三楼教室看一眼,见原允座位那儿已经空了,他才放心了。 家中还是愁云惨淡的,为了爷爷做手术那事儿。 容完吃着饭,也有些食不下咽,虽然和没怎么见过面的景一帜爷爷没什么感情,但他对仙女一样的景母还是很有好感的,见景母眼圈一直红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只能闷头吃完饭,被景父催促了下,乖乖上楼去写作业了。 周末作业很快就写完,手机依然一直嗡嗡响,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班群—— 班群总共五十四个人,原允肯定也在。 很快,容完一直往下滑,就看到了最下面的一个空白头像,别人后面都是“吐槽”、“冒泡”,他后面的尾缀就是“神隐”,显然进班群一整年,一句话都没说过。 容完戳开那孤零零的头像,用景一帜的QQ号加了他。结果半天没有通过。容完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泄气的感觉,转而点开几个一直给自己发消息的头像,那几个人他忘了屏蔽,一直滴滴滴响吵得头疼。 其中一个是景一帜的朋友,约他下周继续打篮球,容完简单地回复了两句。 另一个是班上的裘雅茹,还是问那事儿:白天忘了问你,你干嘛又搬回去了? 裘雅茹那女孩儿人挺好,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很敏感,她好像总怀疑原允在胁迫容完,容完觉得有必要和她说清楚,便打了一行字发过去:我同桌真的挺好的,你别总想这想那的了,我就乐意坐那儿,乐意和他交朋友,你也别劝了。 裘雅茹很快发过来一串省略号,然后道:哪儿好?还真没看出来。 容完看了这行字刚要把原允吹上天,门外景母就敲了敲门,温柔地说:“宝宝,洗了水果,下来吃点儿。” “好!”容完匆匆应道。 景父严厉的声音传来:“景一帜,你别给我玩电脑了!现在!立刻!下来吃!别让你妈喉咙痛!” 容完只好匆匆打了一行字,发送,然后扔下手机开门。 走到楼梯上,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匆匆跑回房间拿起手机一看。 卧槽!卧槽!卧槽! 容完:“我靠你怎么不提醒我?” 系统欲言又止:“……你打字太快了我来不及……” ——我同桌哪哪儿都好,尤其是长得帅,我就喜欢帅的,怎么样?[得意] 这句话,发给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去的空白头像了! 景父见他没下去,还在吼,容完拿着手机面红耳赤,心里面一万句草泥马,他是打算这一世慢慢来的,但这慢得了么?怎么好死不死这种话发给主角了,主角该怎么想?这不直接基佬的宣言吗? 但或许原允没看见呢,现在撤销已经来不及了,可删除好友还是来得及的。 就在容完认真思索着要不要将这个空白头像直接拉进黑名单的时候—— 原允慢吞吞地正在输入中,然后回复了个:? “……” 等周一再去学校的时候,容完心里还惦记着发错消息那事儿,再加上景母因为爷爷那事儿情绪有点恹恹的,助理又是忙着找权威医生又是忙景父公司的事情,连续熬夜好几天了,他也就没有半路麻烦助理把自己放下去买早餐。 进教室的时候,也就是空着手的。 这周又开始下暴雨,路上堵车,本来他就迟到了,结果偷偷从后门溜回自己位置上,发现同桌位置居然还空着——原允一向来得早,几乎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班上来的最早的那几位,今天居然没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完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这会儿原允的垃圾父亲应该还在外省没回来,近日管玉平和王子轩那伙傻哔也消停了很多没找原允麻烦……会发生什么事呢? 总之容完很不安心,第一节 课是数学课,老师很快就过来讲题了,后面空了个位置,那年轻老师看见了也跟没看见似的,毕竟是学校里远近闻名的打架大户,要是不来上学,反而省事。其他同学见原允不来反而还情绪高涨得多,就只有容完一个人提心吊胆的。 但好在,上了二十分钟课之后,原允来了。 因为外面下雨的缘故,他浑身湿透,单肩挎着书包,从后门那里进来悄无声息,唯独冷冽的气场叫后排同学打了个哆嗦,全都小心翼翼地扭回头偷看他。 容完也赶紧移到过道上,让开。 他眼皮子也不抬,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看什么看,继续上课!”年轻老师蹙眉道,同学们赶紧把头给扭回去了。 容完盯着原允,见他漆黑头发和鸦羽睫毛都在淌水,坐下来之后也只是拿了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心里面便莫名一股火,早给他伞了,他非不要,非得淋雨淋生病了就好了! 但很快容完就不这么想了,他视线移到原允手臂上去,倏然发现手臂到手肘那里一长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操!容完吓了一跳,怎么弄开的?! 那伤口看起来和先前原允右手虎口上快结疤的那条很像,都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刀子或者玻璃给划开的,而且比先前那条更深更长,顺着雨水淌着血,皮肉往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 容完喉咙哽得发慌,低声问:“手臂上,怎么回事?” 原允看起来比昨天还要冰冷了些,头也没抬,用毛巾将手臂粗粗缠了一圈,止了血,便不再去管了,兀自翻开书。随着他的动作,那手臂应该极疼,但他眉头也没蹙一下,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容完也没指望他会吭声,径直问系统。 系统查了下,说:“昨晚他爸回来了,两人干了一架。” 容完:“原文中他爸不是寒假才会回来吗?” 系统道:“好像是有东西落下了,临时回来取一趟。” “……”容完陡然一头子火,一瞬间有弄死原允他爸的想法。 但他冷静想了一下。在家里装监控器录到证据然后报警,这事儿原允小时候是做过的,没用,警局不管这种程度的家暴,没弄死人,就只以调解为主,而回去后只会让原父变本加厉。 那么央求景父帮忙呢?景父是个生意人,虽然对景一帜疼爱到了骨子里,但绝对不会去揽别人家的破事儿。这简直他妈是个死局——除非,在原父身上栽赃些别的什么东西。 容完盯着原允手臂上的伤口,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原允似乎是感觉到同桌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蹙了蹙眉,扭头看了容完一眼——他顿时一怔。 容完眼睛红了。 容完见他看过来,这才慌忙吸了吸鼻子,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发现自己的狼狈。完犊子了,丢人丢大发了! 可他心里酸胀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什么手揪住让人喘不过气,眼圈红色半天不退。 原允一直看着他掏出纸巾擦鼻涕,捏着书本的手指僵硬无比,好半天没翻页。 “我有这个,给你弄弄伤口吧。”容完调整好情绪,从书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应急用的绷带和消毒碘伏之类的。原允蹙眉看着他。这下他也顾不上原允抗拒还是不抗拒了,总而言之今天不上药也得上,他一把拉住原允的手,顿时就觉得原允浑身紧绷起来。 原允回过神来,顿时去按住容完那只拿着棉签的手,警告性地盯了容完一眼。 容完破罐子破摔,压低声音哑声道:“要不你自己弄行了吧,但你一只手能弄吗?我不过是想帮帮你,要不然你想变成残废?” 说完他蛮横地拽过原允的手臂,手法极其迅速地给那长条伤口涂好药,顺势包扎好,简直一气呵成。毕竟是上一世练出来的。 原允一只手被容完抱在怀里包扎,浑身僵硬如同石板,他盯着容完泛红的眼角,浑身极其压抑的冷漠和尖锐,慢慢地如同紧绷的纸张破了个洞,漆黑的眸子透出茫然……和些许无措来——他没再动弹,垂着眸,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容完。 直到容完上完药抬起头,他才匆匆移开眼睛。 两个人互相拉扯这动静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前面同学倒是没注意,但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哪儿能没看见。只不过这数学老师十分年轻,不想多惹事,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包扎好,容完坐了回去,心里松了一口气,没再理会原允。 可原允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白色纱布,整节课没动笔一个字。怎么就……哭了呢? 第44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这天上午有体育课, 因为外面下雨,所以在室内自习。刚开学不久,老师管得比较松, 教室里吵哄哄一片。 原允自己去了医务室,医务室里的老医生对他身上的伤口司空见惯,把人拎过来就开始配消炎药, 看了眼他手臂上原先的包扎,哟呵了句:“自己包的?手法有长进啊?” 原允没吭声,坐在长椅上,看着外面光线昏沉的走廊。 等他回到教室坐下,容完又灌了两杯水, 踌躇着将一杯放到他桌上, 也没说话—— 容完还略微有点尴尬,为自己刚刚在原允面前红眼圈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讨好对原允而言,或许十分莫名奇妙, 原允只怕以为他不是个怪咖就是个圣母,好端端地滥施同情心。可他没法忍受原允受伤的胳膊在自己跟前晃,现在见那伤口重新被医务室的人处理过,他悬在心尖上的那块巨石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倒了两杯水, 心想, 原允如果不喝,那就不喝吧, 可若是想喝, 那不是还有摊凉的一杯放那儿么, 随时都可以喝…… 外面饮水机总是挤挤攘攘一群人,原允那受伤的手臂能挤进去么? 出于尴尬而窘迫的心情,容完将水搁在原允桌上后,便自顾自地翻开景一帜珍藏的美女杂志看,但其实他一张图都看不进去。 他用余光感觉原允一直盯着自己。 盯了不知道多久,原允才收回视线,忽然伸手将那杯水拿到手里。 容完赶紧看他,还以为他没良心到要扔掉,心里面正气得冒烟—— 却就见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等等,喝了?!石头开花了?! 但只是一小口,润了润嘴唇之后,就盖上瓶盖,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喝完后,犹豫了下,用食指叩了自己桌面一下,漆黑眼眸望着自己,示意:喝了。 “……” 容完盯着他,心里重石头豁然搬开,气也就这么全消了。他其实不是生原允的气,而是心中闷痛无处疏解罢了。 接下来两人继续一上午没有交流,但不知道是不是容完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在原允面前红过一次眼圈之后,原允对自己的戒心和防备似乎少了很多。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喝了点儿水,直到这瓶水喝光,他又闷不作声地出去打了两瓶,是两瓶,一瓶径直放在了容完的桌上,而容完原先担心他的手臂会排不上队完全就是白担心了,外面那群人见三班打架王走过来,还没等人靠近,就全都跟被冰块冻得哆嗦似的,自发让开—— 以及想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也没再从后面空桌子上踩,而是站起来等着容完给他开门。下午容完特意测试了下,没有给他让开,他犹豫了下,还伸出一根指头,碰了碰容完的手肘。 这进步于容完而言,足以喜极而泣。虽然原允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似乎在自己面前,竭力将那种能戳死人的尖锐与冷漠收敛了点儿。 到了快放学的时候,容完收拾着书包,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寻思着怎么把伞给原允,让他接受。 而原允居然也没有跟往常一样,放学铃声一响就走了,而是仍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写着题目。 “回去后伤口不要见水,衣服什么的脏点不洗也没关系,过几天等去医务室,医生说能拆纱的时候才能见水。”容完忍不住叮嘱道,原允他爸昨晚回来,又已经走了,原允今天回到家应该是安全的,他才能放心让原允回家,否则——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得把原允死活拉到自己家里去。 原允漠然地写着字。 但就在容完以为他又不搭理自己的时候,他慢慢点了下头。 容完这才瞥见,他写半天,他胳膊下压的那页半天没有翻动,这不对啊,以他的速度,十分钟就该翻一页了!而且他作业早就都写完了,还等在这里干什么?容完忽然心念电转,匆匆撕下便利贴,和平时一样写上各科作业,往他桌子上一贴——“给!” 原允这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的漠然也少了很多,他伸出手去,将那张便利贴撕起来,捏在手心里,紧紧捏着,跟捏他自个儿的东西一样。 容完脸上这才有了点儿笑容,得寸进尺地凑过去给他把纱布扯了下,他虽然浑身立刻绷紧,但却也没有动粗或是瞪容完,而是垂着眼睫,不自然而僵硬。拳头还紧握着,是警惕的姿态,但竭力忍着,没让自己的锋芒伤人。 容完趁机把伞递给他:“我有两把,你一把,我一把,不别扭,行不行?” 原允定定地看着他,随后抿着唇,接过了其中一把。 翌日,景家氛围好了很多,因为景爷爷手术做完,虽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景母总算是不在客厅眼圈通红了,还有心思一大早起来给容完做爱心便当。 容完心情也大好,凑过去吃饭的时候,就笑着对景母说:“我妈真是个仙女。” 景母听了咯咯直笑。 景父咬牙切齿,拿起旁边的锅铲就把小儿子赶了出去。 不过又在下雨,容完又没有带早餐。 进了教室去的时候,容完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允在座位上,一直盯着后门看,弄得后门那几个同学还以为是上次电扇的事情得罪了他,纷纷不敢抬头,但见到容完之后,原允便收回了视线—— 收回视线之前,目光还在容完手上顿了下。 容完顿时乐了,前几天不是还对我的早餐爱理不理吗,怎么着,现在真香了?虽然外面下雨,但他心情宛如拨云见晴,非常好,和周围同学笑着打了几声招呼之后,就走到座位上去。 恰逢十天前开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学习委员正在发着各科卷子成绩,教室里面吵闹一片。对答案的忙着对答案,炫耀的忙着炫耀,哀嚎的忙着哀嚎。三班算是理科重点班,成绩差的有,但绝大多数还是在年级能够排得上号的成绩优异者。 但原允又是全班第一。 不过这对于大家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学习委员是个瘦弱的女生,将原允数理化语英几科卷子挑出来,全摞到一起,走过来一起放到原允桌子上,这样就可以只过来一趟。 过了会儿,容完的卷子也到手了,他一看,满屏都是红叉叉——比景一帜先前的成绩还要差……毕竟好些年没有回高中校园了,什么二次函数、加速度、定语状语之类的乱七八糟全都忘了个干净,即便有系统帮忙,很多步骤也解得很慢。 他瞥了眼原允桌上的卷子,见满屏红对勾,顶上刺目的一百五十分晃瞎了他英俊的眼! “原允,全班第一,借一下卷子给我对对答案。”容完戳了原允一下。 换作刚开学那会儿,他敢碰原允一下,原允指不定得瞪着他,即便现在别人敢碰原允一下,原允也得把人家手指头扭断。但现在原允只是浑身绷紧了一下—— “小气鬼。”容完嘀咕了句,还以为他不肯借。 前头裘雅茹正在发卷子,她是物理课代表,物理学得还相当好,听见容完借卷子,便笑着扬了扬自己的,说:“景一帜,要我的吗?” 容完莞尔,问:“你多少分?” “还嫌弃我?”裘雅茹道:“一百三十五,总比你八十多好多了!”她视力好,踩在椅子上一眼就看到了容完的卷子。 容完心想,反正原允不借,自己总得借一张,一百三十五和一百五又有什么区别,便伸长了手,从前面同学那里去接裘雅茹的卷子:“来,你卷子借我!” “啪。”还没拿到,一只手伸过来,整整齐齐一摞卷子拍在自己桌面上。 全班第一的卷子。 全班第一本人没看自己,侧脸漠然,盯着书页,蹙着眉,仿佛有几分愠怒。 第45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 “给我的?”这下容完真乐了, 心花怒放,俯下身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凑过去看原允:“给我的给我的?” 原允漆黑眼睫垂着, 嘴唇绷直成一条直线,理也不理会他。 那边裘雅茹递过来的卷子还伸着呢,容完连连摆手, 心里有点小得瑟,笑嘻嘻地说:“有了有了,全班第一把卷子借给我了,你的不要了!” 裘雅茹:“……”切。 容完拿着全班第一的一整套卷子坐下来,从前翻到后, 哪里有对答案的心思, 其实就是逗一逗原允而已。不过他发现原允的字迹——和上一世今昭的一模一样,容完不由得有些怔忡,锋芒毕露, 字刃穿透纸张,摸上去仿佛能割伤人。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将正确答案全都抄写上,待会儿老师讲课的时候好听讲。怎么着他这一世也得高中毕业, 顺利考上大学吧, 要是只靠系统的话,那就真的不学无术了。 老师开始讲卷子的时候, 容完急匆匆地把最后一页抄完, 然后递回去还给原允。原允并不催促他, 接过去后,什么也没说,照常做自己的事情。 但接下来,老师一边讲课,容完一边时不时将脑袋凑过去看看他卷子上的一些步骤,他虽然浑身僵硬,却也抿着嘴唇让开,稍稍靠近墙,让容完看个够。他总是如一根紧绷的弦,抗拒他人的接触,但此时对容完的接触,却稍稍能容忍一些了。 班上其他人频繁回头,眼中惊骇不言而喻—— 这可是三班的活阎王,平时冷漠至极,谁敢招惹他啊,别说招惹了,就算是发作业的时候都你推我我推搡你,才找个送死鬼给他递过去。 但校草这才来多久,就跟他混熟了? 还哥俩好的开始同看一张卷子了? 容完倒是无所谓同学们的眼光,反正在学校里他和原允又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同学和老师们就算觉得诧异,也只会以为这是纯洁的友谊而已。又上了两节课,英语老师走进来,让大家把耳机和听力机拿出来,是要把考试的英语听力重新听两遍。 容完将手伸到书包里去,正要摸自己的耳机——景濛什么都给他准备了两套,生怕他不够用,因此书包里有两副耳机,一副插入式的,一副耳麦式的。 但他忽然见到原允桌子右上角白色的耳机线。 他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将书包里的手缩了回来,对原允道:“我耳机忘带了,你耳机能借我吗?” 原允瞥了他一眼,将白色的耳机扔到他桌上。那耳机线很干净,却和所有男生的一样,缠成一团,微微磨损。 听力已经开始播放,容完将耳机线解开,自己只插了一只,另一只递给原允:“你不听吗?” 原允没理会,翻到阅读理解题,直接听力题都懒得看。 容完却得寸进尺,捏着左侧耳机,微微支起身子,伸长手,笑着将那只耳机塞进了原允的左耳里——原允坐左靠墙,他坐右靠过道,这样耳机线不够长,两人的距离就不得不挨紧。 他略微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原允冰凉的耳垂那一瞬间,原允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绷紧,猛地朝容完看过来,几乎给容完一种下一秒他就要扼住自己喉咙的感觉。 如果是其他人早就退却,可容完定了定神,继续将那耳机塞进了原允耳朵里。 在原允僵硬而震惊的注视下,缓缓地,认真地,亲密地,两人别扭地戴上了同一副耳机。 英文听力字正腔圆,电风扇飞速转动,落在原允耳朵里,却如同一片嘈杂。 ——从来没有人这样靠近过他。 伴随着温热的触觉,耳机上的电流在他耳廓上过电,原允漆黑睫毛几不可察地一颤。 “怎么?不想听听力?”容完无辜地看着他。 原允定定地盯着容完,眼底逐渐浮现出某些晦暗的东西,他盯了容完足足三秒钟,才僵硬地转回头去。 而容完手心捏了把汗,此时松气,嘴角终于翘起。 一转眼又过去两周,景爷爷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 全家的阴霾都渐渐散开。 而容完感觉,自己和原允之间的关系终于有所进展。原允不知道是怕自己再次哭,还是怎样,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似乎在竭力将他浑身尖锐的冷漠压抑住。当自己靠近他,他即便浑身绷紧,却也不再那样抗拒。 偶尔两个人之间还能有一点简短的沟通,虽然原允大多数时候都不发声,即便发声,也以简单粗暴的单音节来结束对话。他给原允准备好的开水,原允也渐渐拧开瓶盖喝上一两口了。至于早餐水果之类,或许是觉得太贵,原允依然没动,于是容完也不再继续带—— 总而言之,落在班上其他人眼里,便是活久见。 甚至老林看在眼里,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全校里面除了校长之外,唯一知道原允的家庭情况的。上学期原允与王子轩闹得很大的时候,还是他一力将原允保了下来。他并不是排斥、不关心这样爱打架的刺头学生,他只是,作为一个普通老师,他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别人的家事。 去年原允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带来的学费现金上面还有血渍。 老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 半个学期的时候,看守所给他打电话,让他把他班上的学生带出去,说是那学生和自己亲生父亲互殴,没人保释。 他赶到看守所的时候,看到的少年蹲在地上,脑袋豁开极长一道口子,滴着血,殷红的,抬起眸子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全是阴霾,有种压抑到了骨子里的疯狂和冷漠。 而他现在的状态,在景一帜身边的状态,可以说是老林见过的,他最好的状态了。 老林在办公室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手里准备的期中考试的试卷,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若是景一帜那小孩期中考试没有冲进年级前一百的话,他要不要真的把人位置调开。 马上就要国庆节,容完晚上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景母和景父提到国庆去哪儿玩。 景母说是这个时候不冷不热,想出国放松。 景父倒是比较随意,只不过他公司事情繁忙,可能时间不多,便跟景母说不如去国内哪儿转两天。 容完边吃着水果,边听他们说话,心不在焉的想,国庆整整五六天的假期…… 原允那傻逼玩意儿父亲要回来吗? 倘若要回来,原允又得受伤。他得想个办法,他不能和景父景母去旅游。 他安心不下。 想到这里,容完忍不住道:“爸,妈,我学校国庆节可能要补课,毕竟已经高二了,到时候和你们出去玩儿,可能有点悬——”先给景父景母打好预备针。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景父眉头一挑:“我们夫妻俩出去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想跟屁虫似的出去?国庆作业不写死你?” 容完:“……” 景母推了景父一把:“干嘛凶宝宝?” 景父道:“还在这儿看电视?还不快上楼写作业?成绩已经这么差了还想变成全年级倒数?” 容完:“……” 容完灰溜溜地上楼了。 开学以来,除了在食堂里闹了一回,王子轩和管玉平那群人再没什么动静。王子轩似乎留下了点儿后遗症,虽然出了院,但脑袋上的绷带一直没有解开,如同顶了个卫生棉,狼狈至极。 他原先是文科班的尖子生,在班上还挺受欢迎,但自从被原允莫名奇妙揍了一顿之后,全校的人见了他几乎都是绕着走—— 俨然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否则什么时候被三班那个活阎王莫名奇妙揍一顿,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子轩自然心中恨得牙痒痒,却也暂时不敢再在原允面前动什么手脚。 倒是管玉平那伙人,见校草景一帜整天和原允走在一块儿,但凡吃饭,必定跟在三班原允后头,但凡跑操,必定跑在三班原允附近,但凡去小卖部,手中总是两瓶矿泉水,而原允那小子居然也没有烦躁地推开他——管玉平那伙人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 动不了大刺还动不得小刺? 容完平日都是由景父的助理接送,但这天隔壁班景一帜的狐朋狗友又叫他打篮球,篮球一打便是一两个小时,容完不好意思叫助理久等,便让他先回去了。助理又在车子里等了一会儿,怕自己一直催,景一帜玩得不痛快,又想反正景一帜可以打车回去,便率先回去了。 待容完打完篮球,和那几个朋友道别,回到教室去拿书包,太阳都快下山了。 学校前门是单行道,不好打车,去后门好打车,就是要穿过那条小吃街罢了,于是他拎着书包往后门走。 后门到处都是烤串香味,人生鼎沸。 容完皱了皱鼻子,刚要穿过去,系统忽然在他耳边提醒了句,他猛然警惕起来,就见管玉平那几个人蹲在学校后门铁门旁边,嘴里叼着不知道是烟头还是小棍之类的东西,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这不是那天在教导主任面前坑我们一把的校草吗?怎么着,今天没有女生在你周围前呼后拥了?” “你们堵这儿干嘛?这里这么多人,想动手?”容完后退了步,拧眉道,他倒也不是怕这几个人,他好歹拍过武打戏,跟武术导演套过招,有点儿花拳绣腿,他不信连这五六个小毛孩都打不过。只是以景一帜的怂包性格,见到这几个人肯定得躲,冲上去反而不符合性格。 “这里这么多人?”管玉平流里流气地走过来,对着容完的脸嗤笑:“那挑一个人少一点儿的地方不就成了吗?” 说完,容完后面两个人把容完一推,景一帜这小子个子倒是高,但完全就是稻草芯子,身娇体软的,容完没防备,顿时被他们推得东倒西歪,一下子就被堵进了旁边一条小道里。 后门小吃街喧闹无比,这里倒是寂静得可怕。 “好死不活,非要惹我们?”管玉平眼神凶狠地跟过来。 容完拳头已经捏起来了,但仍不想惹事,否则在这里按一下手机,景父助理只怕立马就来了。他脸色也冷了下来,问:“你们想要钱?我今天没带钱包。” 管玉平早就听说校草很怂了,现在见他居然都开始主动掏钱了,果然怂,顿时嗤笑:“放你回去的话,你能给我们多少钱?” 容完思考了下景一帜平时的零花钱,说:“五万。” “王子轩那家伙抠索抠索都能从家里偷出来三万块呢,你家里那么有钱,只能给五万?”管玉平一听就觉得容完在故意耍他,立刻凶神恶煞地走过来,指着容完的鼻子:“保护费的事情另谈!总之今天要教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乱说!” 容完蹙眉后退了一步,袖子已经捋起来了,那管玉平猛然出手,拳头还相当凌厉,他正要猫腰躲过去,可后领猛然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拽住—— 容完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谁,心头失跳,心想,草,管玉平带了这么多人来? 可那手干脆利落地将他一拽,一拉。他被拉得后退一步,眼前猛然就被一道身影给挡住。 那身影还挺熟悉,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插裤兜里,站这里鹤立鸡群。 原允蹙眉扭回头看容完一眼。 “我靠,你怎么在这儿?”管玉平见了原允跟见活阎王似的,满脑子都是今天不走运,堵个小朋友也能被原允撞见。他身后小弟是见过好几次原允的身手的,顿时脚步都朝后缩了缩,看向管玉平都面露难色。 容完也完全没想到都这个点儿了,原允还能在这里。自己下操场打篮球的时候他虽然还在教室里,但自己打完篮球回教室的时候,他不是不在吗?容完以为他早走了! 原允这才回头来看着管玉平他们,眼神阴沉沉的,带着冰冷和阴霾。比起上次在食堂时,还要更多几分阴郁,甚至袖子都懒得挽起来。 管玉平被他这个态度气笑了,又气又怕地说:“你别以为我干不过你,先前讲江湖道义,一对一,但我现在这里是七个人,你能一挑七?有本事试试?” 七个打一个——即便是加上自己,也是七个打两个,还讲不讲道理了?容完即便此时放弃景一帜的怂包设定,也不愿意让原允这时候打架,这里是学校后门,保安处就在不远的地方,万一打架打狠了又把学校的人招来怎么办? 可随即他就听见了原允的声音—— 这还是开学他当原允同桌这么久,第一次听原允说这么长的话,声音哑哑的,似乎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几分未褪的少年气,可冷冽却是如出一辙。 “学校对我的处罚已经收回去了。”原允看着管玉平那群人,表情冷得瘆人,“也就是说,我还可以再打一次架。” 管玉平还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不耐烦地找补了句—— “送你们进医院的那种。” 第46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管玉平承认他一瞬间被震住了,上次躺进医院矫正骨头的疼痛记忆性发作, 让他脸色猛地扭曲了一下。他就没见过原允这么不怕死的人——上次一挑六, 原允未必占了多少好处,撩开衣服铁定浑身青紫, 但这小子眉宇间的戾气仍是几要割破空气,仿佛不怕死,也不要命。 刚才撂下的不过是狠话, 实际上管玉平心里发虚, 七对一,真的能揍得过原允吗。 但还没等他吭声,他身后有个新来的,没听过原允的,扯开领子就冲到了前面去:“管哥, 还愣着干什么,这小子这么嚣张,今天就要让他竖着进巷子横着出去, 瞧瞧这身板, 以为长得高了不起?连同他身边的有钱小白脸一起揍!” 原允眼神冷下来,把肩上书包扔了, 忽然伸手扣住容完的后脑勺。 容完猝不及防,被他转了个身,面朝着墙壁。 “……” 而下一秒, 那小弟快要指到原允脸上去的那只手, 被原允二话不说猛然一折, 空气中只听见骨头脆裂的声音。原允抓住他肩膀,膝盖顶上他的肋骨,猛然将他过肩摔,撂倒在地上。这新来的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手指、手臂、肩膀,无处不火辣辣的如同断裂。 “我草你偷袭——”他眼前发黑,试图爬起来,脖子已经被人踩住了,那力道不轻不重,可偏偏叫他无法动弹。 他脸贴地面,发慌地叫道:“管哥!” 管玉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盯着地上那新来的小弟,半天愣是半句话都没说。 原允抬起眼睛,扫了剩余六人一眼,虽然没发声,但那意思分明就是—— 一起上。 可这下管玉平身后的其他几人脸色都白了,哪里还敢一起上,倒不如一起溜,管玉平勉强镇定,朝着巷子后面退,边吼道:“放开他,我们走!” 原允抬脚。 待容完回过神来,这七个人已经一窝蜂跑了。 跑了?! 容完猛然追出去几步,却见那几个人溜得比谁都快,跑在最后面那人背上还有个原允踩上去的脚印。这会儿容完也顾不上什么打架不好的大道理,只觉得他们活该,心中暗爽,他连忙回头去看原允——原允自然毫发无损,正弯下腰去将书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可原允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距离放学明明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了。上回自己打篮球的时候,他也是离开得比较晚,教室窗子也是拉开的——该不会每次打篮球都被他看在眼底吧?可自己多年没有操练过篮球这玩意儿,投篮跳跃的身法都不怎么优美…… 容完微微有些不自在,可嘴角却如同不受控制般了的飞快上扬,他朝着原允走掉的方向匆匆跟过去。 “原允。”他唤了声。 可不知道是因为小吃街过于嘈杂还是怎样,原允跟没听见似的,侧脸漠然,单肩挎着书包径直往前走。 容完心底吐槽,怎么前脚刚保护了人,后脚就翻脸不认人呢。可他承认此时心情很好,完全不介意原允的不接话,甚至原允这样子在他眼中都十分可爱,他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原允的步伐,笑嘻嘻地道:“允哥——?” 叫你一声哥真是便宜你了,我年纪可比你大,到时候还不得让你管我叫哥,容完心想,见原允猛地脚步一顿,蹙眉回来盯了自己一眼,那样子凶神恶煞,可怎么……他就是忍不住继续逗原允呢。 容完绕到原允身前,笑意快要从亮晶晶的眸子里溢出来:“允哥,刚才真的挺谢谢你的,要不是你,那我可就挨揍了,允哥?允哥,你怎么放学这么久还在这里啊?!允哥?!” 原允被他叫得浑身僵硬,立在那里瞪他,可脖子却微微发红。 原允越是这样,容完越是觉得有趣可爱,忍不住就凑得更近,逼得原允猛然退了一步,差点踩到后面的小商贩,被小商贩恶狠狠骂了句。可在见到原允回过头来那冷漠的眼神之后,小商贩又立马闭了嘴。 “手臂给我看看,不知道伤口怎么样了。”容完差点笑出声来,忍了忍,伸手去拽原允的袖子,边心想,总算听见你说长一点的句子了,这不是流畅凌厉,丝毫不磕绊么,怎么在我面前就一声都不吭了? 原允垂眸盯着他,虽然身体被人接触时照例绷得很紧,但倒也没抗拒。而是主动抬起手,一抖,宽松的校服就掉到了手腕那里,松松垮垮地穿着。 他里面穿着的不是校服短袖,而是一件白背心,露出线条好看的,属于少年的白皙而结实的胳膊来。 容完把他拉到小吃街角落,解开他手臂上薄薄一层纱布看了眼,只见那一长条划伤两端边缘处已经结疤,中间最深的地方还是殷红的,时不时渗出点儿血,这伤口太深了,即便及时处理过,不会破伤风,却也得至少半个多月才能彻底愈合。 容完重新缠上纱布,刚才被英雄救美的那点儿好心情忽然又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心疼,他心想,不知道原允刚才揍人的时候,伤口有没有觉得疼,要是早知道会影响他,今天自己就不走这条路多好—— 得多补充点儿营养,不知道明天早上开始每天多煮一个鸡蛋带到学校里来,他会不会吃。 “还疼吗?”容完扯着他的手,忍不住问道。 暗淡的夕阳照着,少年的眸色晦暗不清。过了会儿,原允把宽松的校服重新穿回去,才语气淡淡地说:“不疼。” ——又对自己多说一句话了,可以说是相当大的进步了。有朝一日,他要撬开原允这不爱说话的习惯。 “……”容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原允的手,虽然并不想这么轻易放开,但怕他又不习惯之类的,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原允手心猛然一空,垂眸去盯自己的手。 半晌后,他将手重新垂回到身侧,忍不住将被触碰过的指尖在裤缝边擦了擦。 人声鼎沸的小吃街并不算长,没一会儿就走完了,容完觉得有点儿恋恋不舍,再拐过这个街角就有出租车,他很快就能回到家。原允手插在裤兜里,一如既往地不吭声。 快走到街尽头的时候,容完心里一直琢磨着再找点儿什么废话和他说,可是原允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容完只好告别:“允哥,明天见。” 原允脚底板猛地在地上一刷,抬头蹙眉盯着他,对这个称呼无比僵硬。但盯了他几眼,也没说什么,微微点了下头,朝着另外一条街走了。 容完在原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心中觉得真可惜——好不容易刚刚那一路上,原允的态度都软化很多了,居然没有多说几句话,保不齐明天去了学校,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男人心海底针,谁能料得准这块冰石头的心思呢? 于是忍不住冲着原允的背影大吼:“允哥!允哥!明天见啊!”吼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一时之间周围的小商贩和未散去的学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原允猛地回头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耳根到脖子不知道是夕阳映照的原因还是什么,全通红了。 容完喜上眉梢,又幸灾乐祸,抬腿正要朝着出租车那边走,忽然接到了系统的消息——是他前几日让系统帮他调查过的东西。 原文中对王子轩是有过描写的,甚至比景一帜家里的叙述还多,毕竟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他在学校里是个文科班的三好学生,成绩好老师爱,但实际上和夜总会的一些混混大哥是认识的,那些人可就不是管玉平这种小混混能够企及的级别了。 秉性如此,所以做出猥亵女孩的事情也在意料当中。 既然没有办法让苏月那边直接出面作证,那么何不另取途径,拿到王子轩经常出入夜总会的证据呢?或许还能拍到他做淫秽事情的照片,那么弄死王子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时没有证据,证人又反戈,才导致原允落了个无辜打人的罪名——没人相信原允。 可是这一回,要是能将王子轩做的事情让全校皆知呢?大家总会相信原允当初不是无缘无故地揍人的吧? 想到这里,容完眼前一亮,顿时扭头,朝着原允的方向狂奔而去。本以为原允已经走远了,可谁知原允居然还站在那里,导致他冲过去差点刹不住车,被原允一把按住额头,才好不容易站住。 容完急于分享自己的消息,也就没有注意原允收回碰到他额头的手后,不自然的表情,“原允,我有朋友告诉我,看到王子轩出入夜总会那种场合了——学校是怎么规定的来着?出入那种场合的,一律做开除处理!” 第47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所谓的“朋友看到过”, 自然是瞎几把编的。但重要的是, 容完能够从系统那里弄来王子轩去过的那家“夜色”的内部构造图。像那样的场所,怕局子来捉, 也怕周围有人闹事,一般都会在进出的地方安上摄像头的, 而这些监控档案都会按照顺序放在“夜色”工作人员后头储藏间里。 只要把去年王子轩去过的那周的监控带偷出来,搞死他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夜色”后巷靠近商场和菜市场, 是相当偏僻的一条街,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里头服务人员忙, 储藏间会有人进来的频率便大大减少。 待储藏间彻底没人之后,没过一会儿, 有个身手敏捷的身影助跑半米,顺着空调外机爬上了二楼, 长腿踩在边缘,掏出裤兜里的长条撬针,捣鼓几分钟之后, 轻而易举地将锁起来的窗户给弄开。 容完在下面头仰得老酸,直到见原允豁然一脚轻轻将窗户踹开,他才倏然松了口气。 “原允, 拉我一把。”容完小声道。 原允冷静地低头看了他一眼, 掂量了下高度, 久久没有伸出手来。就在容完忍不住顺着墙根靠着摩擦力往上攀爬的时候, 身边重影落下,原允猛然跳了下来,落在地上灵活至极一点声音都没有。 容完吓了一跳,赶紧仰头朝窗户看去,还以为那边来了人。可原允却一声不吭地绕到他身后,忽然蹲下去,双手环住他膝盖,猛然站起来,将他往上送了一人高的距离。 容完忍不住低声笑:“允哥,这臂力厉害了啊。” 原允听到他的调侃就浑身僵硬,太阳穴突突地跳——抬眸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 容完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色厉内荏,丝毫无所谓,笑着凑到空调外机,用手拉住铁架,再轻手轻脚往上爬。 这会儿功夫,原允已经从他身边借助墙壁跳了上去,蹲在窗口,朝他伸出清瘦的手。 两人很快摸进了储物间。里面没开灯,乱七八糟一片,借着月光还能看见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文胸和内裤,以及没发完的露骨色情传单。容完脸色一红,匆忙去看原允,却见原允纯情至极,跟没看到似的,视线一瞬都没停留,径直去翻找柜架上去年的存储录像带了。 容完先前告诉原允,自己朋友是去年十二月见到王子轩出入这里的,那么他们只需要找到去年十二月的监控摄像带就成。系统早就给他指明了方向,因此容完进了储物间以后,第一眼就知道要找的东西在哪儿,但是避免引起原允怀疑,他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惊喜地小声叫起来:“找到了!” 原允走过来,拿起摄像带看了眼。 就在这时,储物间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和打情骂俏的声音。 那人走得很快,完全就是在听到声音的下一秒,便推开了门,一进门就见到窗子边上两个看不清模样的少年影子,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进了贼,夺步就冲了过来—— “谁?干什么的?!” 还没靠近窗子,其中一个少年就将空的货架一横,顿时乒铃乓啷扫了一地,将他吓了个半死,等他反应过来,却见那人率先跳下了楼,身手敏捷得跟豹子一样,紧接着,另一个蹲在空调外机上的人也试探性地往下面一跳。 “草!遭贼了!”这人傻眼了,赶紧夺门而出,去叫人。 这二楼高度足足有三米多,爬上来容易,跳下去却难。容完在空调外机上犹豫了下,原允在下面朝他张开手臂,蹙眉看了眼闹哄哄一片的“夜色”大门口,压低声音,哑声道:“跳!我接着!” 容完这才把心一横,仓促地跳了下去。 这高度平时拍戏都要吊个威压,就这么跳下去要是没把控好角度力道说不定得折一条腿。但想象之中冰冷的地面触觉并没有来临,而是落入一个略有些咯骨头的少年怀抱里,紧接着两个人摔在了地上。 眼看那边“夜色”大门冲出来好几个人,容完只觉得砰砰直跳,七手八脚从原允身上爬起来,紧张地问:“没受伤吧?” 原允上下扫了他身上一眼,并不废话,拉着他一路狂奔。 那些追出来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被偷了,却不知道被偷了什么,于是也大叫大骂紧追不舍。两个人简直脚下生风,狂奔起来衣服都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头发东倒西歪,冲到闹市街角,匆匆打开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的门,便爬了上去。 “快快快!司机!开车!”容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那司机也吓了一跳,踩下油门就赶紧冲了出去。后面一群人追上了,连这两小子的脸没看清,不由得气得破口大骂:“草,什么毛病,胆子真肥,偷东西偷到老子这里来了?” 容完喘着粗气回过头去,从车后玻璃看他们气急败坏,顿时无比得意,忍不住伸手把身边的原允脖子用力一搂,狂笑道:“他们兴师动众地追出来,回去发现只是少了无关紧要的一盘录像带,指不定得气死!” 没听见原允吭声,他侧过头去,就见原允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眸子里仿佛也有淡淡的笑意。 可随即近距离见到他凑过来,原允猛然慌乱地移开了眼,低低喝道:“手拿开!” “小气鬼,搭一下而已,就不拿开!”容完继续搂着他脖子,还要故意往他那边凑近坐点儿,往他脖子上吐气,忽然想起来什么,眉头一蹙:“对了,有没有哪里擦伤?” 原允没理他,兀自从他口袋里将那盘录像带掏出来,放进自己带来的书包里。但刚拉开拉链,就被容完抓住了手,原允顿时浑身紧绷—— “问你话呢,也不理我,有点小擦伤。”容完催促司机,“师傅,快,帮我把后座的灯打开,乌漆麻黑的要看不见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个闹腾的人一眼,把后面的黄灯打开了。 容完就着灯,蹙眉盯着原允的右手手指,方才两个人在地上打滚儿时,他脑子没有撞到地上,就感觉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拖着,果然,原允手背全破皮了,还摁进了沙子。 伤口虽然不大,但看起来还是叫人心疼,血丝渗出来,食指骨节几块皮也翻起来了,细细密密的沙子还嵌在里头,要是让原允自个儿处理,指不定用凉水冲冲也就算了。 容完只要一想到原允平时受了伤,回去自个儿非常随便地用水冲一冲,药也不涂,就感觉抢到录像带的高兴心情都消褪了一半。他受不了眼前这个人受伤,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为什么有的人能够锦衣玉食,家里和和睦睦,受到同学喜欢,逢年过节出国玩,而有的人却头破血流都没人管呢,还要被人当做洪水猛兽避而远之,即便回家了也是冷冰冰的一张床。 容完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喉咙动了动,小声道:“你别动,我书包里随身带了碘伏和棉签,先帮你把沙子弄出来啊。” 司机师傅好奇地打了个茬,问:“你们高中生啊,平时都不学习的吗,怎么还有人在随身书包里放酒精和绷带,随时准备着为部落冲上去斗殴呢?!” 容完心里正难受,才没心思理会司机师傅的调侃。 而原允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酷倒是挺酷的,就是搞得司机师傅有点儿自讨没趣了,悻悻地扭回头专心开车。 车后座。 容完不顾原允的抗拒,非常硬气地把人手扯了过来,牢牢按在两个膝盖之间夹住,随即扭开碘伏瓶盖儿,掏出棉签。捏着棉签,膝盖才放开原允的手,原允像是立刻想把手缩走,容完没让他如愿,赶紧伸手将他拽住。 他把原允擦破皮的那只手握在手心里,低着头,先用棉签把那破皮的手背里的沙子弄出来,再用棉签蘸取碘伏消炎—— 而原允似乎不再挣扎,只是垂眸盯着他。容完也不管他现在什么表情,反正,自己不给他上药自己心里难受,谁也不能让自己心里难受。 可是上了一半药,容完又想起来原允手臂上的那处伤口不知怎么样,便忍不住蹙起眉,真是想埋怨几句:“下次哪里破了口子,主动点儿找我,我这里药不都给你备着吗不是?但最好还是别受伤了……怎么老受伤啊……”话说到后头已经强忍着几分心酸了。 原允浑身僵硬地垂着眸,看着容完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眼眸里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心疼——对方轻轻的呼吸有稍许落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那温度灼热,宛如能够融化一切的小太阳。有那么几秒钟,原允大脑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和上一次一样,上一次他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眼圈还红了。 原允几乎不敢再看,扭过头去,手心里有汗渍。 他很紧张,像是利刃遇到了柔软的肋,心头甚至浮现了从所未有的仓皇。 “好了。”容完总算把那几颗嵌进去的沙子给弄了出来,松了一口气,给原允涂了点儿碘伏消炎之后,放下了原允的手。 原允缩回手,面无表情地去看窗外,手指却神经质地握紧了下。他嘴唇紧抿着,这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心跳得很快,已经超过了剧烈奔跑产生的心脏跳动频率。 第48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帮我个忙。”网球场上, 容完把裘雅茹叫到一边。 体育课男生女生都是分开上的, 女生这会儿都在网球场,见校草亲自来叫人, 都捂着嘴起哄,裘雅茹也微微有些脸红。 但跟着容完到了角落, 却发现树底下还蹲着个人。原允拿瓶矿泉水在手指上转悠,抬起眼皮子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 裘雅茹差点没掉头就跑。 “干, 干嘛啊?”她虽然信得过景一帜的为人,知道不会有事儿,但这种忽然凑近三班活阎王的感觉,还是让她脖子发凉, 本来想开玩笑说“校草有什么事儿吩咐”,但瞅着原允那面无表情的脸, 话到了嘴边却生硬地变成了小心翼翼的一句——“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还真有。”容完笑着说:“你知道楼下文科班的苏月吗?” “知道倒是知道, 但不太熟,就在校舞蹈队见过几次。”裘雅茹道。心里同时寻思,苏月是文科班班花, 景一帜找她能有什么事儿,该不会是追她——?但看起来不像,反而像是景一帜替原允找她。 容完道:“那就行了, 下午放学后帮我把她叫到空教室里, 对了, 别提到我们两个。” 裘雅茹心想:……难不成是原允想追苏月?那苏月也太倒霉了吧! 虽然有点不忍心,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将录像带取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事儿还是需要苏月推动一把。 容完和原允在学校外找了个录像带播放厅,来回找了两遍,果不其然,找到的总共有两处痕迹,快进到三十四小时二十五分与七十八小时零三分的时候,就发现了王子轩的踪迹! 这小子是跟着一堆不认识的人进出这种场所的,其中一次草草在校服外套外面套了个风衣居然就溜了进去,可以说是非常心急了。 只可惜,看完之后才发现,在“夜色”酒吧里头发生了什么,却没办法找到佐证——毕竟这种地方里面都是没有摄像头的。 那么,万一王子轩那小子不要脸,在学校那边说,他进‘夜色’只是为了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呢? 他家里又是当官的,指不定他老爹来学校稍微压一压,就压下来了。 可容完想要的结果不仅仅是让王子轩记过就完了,而是想让这种败类彻底离开学校!玷污女孩儿的清白,如果没有原允的话,那女孩儿这一辈子就毁掉了,现在也因为王子轩这种恶心的家伙心理有阴影。 而原允想要的结果就更加言简意赅了:“弄死他。” 可自从王子轩被原允暴揍一顿之后,苏月在学校里见到原允和王子轩这两人任何一人,完全都是绕着走,如避洪水猛兽唯恐不及! 她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现在容完和原允走得进,也不可能把她单独叫出来。 还得要个女孩子作为搭线,所以便找上了裘雅茹。 放学后,空教室。 裘雅茹神秘兮兮地把苏月拉过来,苏月见她这八卦兴奋劲儿,下意识也以为有什么人要给自己表白,毕竟放学后这种事儿还挺常见的。但她现在对这种事儿挺抗拒的,要不是有裘雅茹陪伴,她一个人根本就不会来。 谁知道,一进教室门,就见景一帜和原允在那儿等着。 苏月几乎是立刻退了一步就要跑,可门已经被原允几步走过来,重重关上。 他眸子一抬,还没说话,苏月就差点吓哭了—— 她是见过原允打架的。 那暴戾劲儿,不止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尖锐,还有种不怕死的冷漠。即便是帮助了她,却仍然让她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苏月哆嗦了下,问:“你们想干什么?我不能作证!我还要把高中读完,考大学的,一旦作证了,学校又不是密不透风,肯定会有同学知道!” 裘雅茹见三人气氛不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干嘛,不是要来表白吗?” “先坐,苏月,你怕什么?没让你实名作证。”容完拖了两把椅子过来,态度很温和,十分绅士地让两个女孩儿坐下,然后对原允摆摆手,让他走开,不要吓到人家。 原允整张脸都写满了“不耐烦”和“烦躁”,冷冷地睨看了苏月一眼之后,走到后面黑板边上靠着墙。 面对的是素来阳光开朗人缘好的校草景一帜,苏月才从那种惊慌失措的状态缓过来了,她小声抽泣着,随即手里就被容完塞了个信封,厚厚一摞,里面好像不止有照片,还有一个小型U盘。 苏月不明所以,将信封打开一小条缝看了眼,表情就凝滞了。 那是一摞照片,仿佛从什么视频中截取下来打印出来的,虽然是黑白的,还有点模糊,但是其中一些张却是可以清晰看到王子轩的脸的,以及他背后,那显目的夜总会红色招牌,成年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即便不知道,那背景上酒吧门口一些花枝招展大露腿肉的女人也能让人意会一二。 “这哪里弄来的?”苏月简直不可思议,下巴上还挂着泪水,猛地看向容完。 容完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定定地看着她,说:“我不需要你实名作证,但我需要你匿名写一封信,把当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写出来。然后连同这些东西一起,递交到学校那里去。” 苏月立刻拒绝:“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允也知道,你们可以随便杜撰一封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写?” “可是细节只有你知道。”容完道:“要是胡编乱造一些细节,那很容易出漏洞,但是你来写,所有的细节都是真实的,看起来可信度就会非常高,再加上这些照片证据,完全足够把王子轩开除。你不想让他被开除?” 苏月紧紧捏着那照片和U盘,犹豫不决。 容完也忍不住微微蹙眉了:“写一封信完全不会暴露你自己,你可以用左手写,请人代写,随便你怎么写,总之——这样也能让你良心好受点儿吧,否则你想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 “要知道学校里其他人都以为是原允的过错,甚至还有人传是因为原允欺负女孩儿,被王子轩撞见了,原允才把王子轩打进医院了呢,这点责任你不负?” 容完声音稍微高了点儿,可见到苏月惨白的脸色,就后悔了。或许是亲眼见过了在发生王子轩那件事情后,学校方面对原允的处罚,以及同学们对原允的冷暴力,他心里有所偏袒,才会说话稍稍重了些。 顿了顿,他又缓和道:“对不起,苏月,要是你实在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再想办法。” 裘雅茹刚开始还云里雾里,听到这里却是隐隐猜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瞥了眼教室后面的原允,眼神稍稍有些变化。 “不。”苏月绞着手指,最后还是将那信封放进了口袋里,哆嗦着说:“我试试,等我消息。” 听到苏月同意了,容完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道:“那行,我们信你,以及你手里这份东西我们还有备份的,你毁掉没用。” 苏月看起来状态实在不佳,容完也没打算拉着她多说,反正她答应就行,这事儿就可以安排上了。 倒是裘雅茹有点三观尽毁,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是错乱的! 她和王子轩还经常一起上补习班呢!王子轩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老妈是弹钢琴的,老爸是当官的,可以说王子轩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除了长相不如景一帜之外,其他条件不比景一帜差多少,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容完轻松了许多,道:“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居然还在国旗下讲话,学校老师还那么喜欢他。” “这怎么看得出来?”裘雅茹同时又觉得另一件事情不可思议:“景一帜,那你怎么就站在原允那一边呢,学校里不是还有传言说,是原允欺负女孩儿被王子轩抓包吗?” 容完瞥了原允一眼,心想原允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情呢,他看起来凶凶的,但他可是摔跤都会把手垫在别人后脑勺下的人,心肠那么柔软,根本就不是会干出那种事情的人。 可别人看到的都是他坏小子的一面,就我慧眼识珠—— 想到这里,容完忽然有点儿小小的得瑟和骄傲,挑眉道:“我们允哥,正直善良,积极向上,学习优异,完美少年,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好学生呢?肯定事出有因!我当然相信他了!” 裘雅茹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哦。”原允这种浑身是刺的人,也就景一帜会觉得好,还正直善良? 苏月眼神更加复杂:“……哦。” 原允:…… 待送两个女孩儿离开,原允单肩挎着书包,手插在裤兜走在容完身边,虽然一声不吭,看起来酷酷的,但却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竭力让自己的神色变化不那么明显。 第49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一周后, 学校流言四起。 学校总共八处通告栏,食堂、宿舍楼、教学楼, 所有地方都贴上了处分警告!同学们一窝蜂围上去,本以为又是学校里哪个刺头惹了祸, 谁知看见的是白纸黑字五个大字:王子轩,劝退! 处分原因学校算是最后给王子轩保留了一点体面,只语焉不详地写“缘由品行不端”, 可这显然完全没办法捂住同学们的口。 传言跑得比流行感冒还快, 很快就有人传, 王子轩是因为放学后把一个女孩儿锁在空教室里试图干不轨的事情, 被原允抓住, 才被揍进医院的—— 这和先前的传闻可是大相径庭,可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学校开除的是王子轩就说明了一切!否则王子轩家里有权有钱的,经常在国旗下讲话, 还得过市三好,学校干嘛想不开要开除他?还不是发现了他干出了见不得人的丑事? 九月的倒数第五天,王子轩收拾好东西,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学校的门。一出门,便被他从豪车上下来的老妈揪住了耳朵,狠狠摔进了车子里! 全校同学都围在窗户那里看,窃窃私语, 老师止都止不住。 容完倒是没有扑到窗子边上去看热闹, 他看了眼自己身边安静写题的原允, 原允虽然一言不发,但下颌角绷成一条直线,容完知道他此时心情一定也是复杂的,只不过一贯如常地没表现出来而已。 容完自己倒是出了一口郁卒之气,捏着笔听着别人对王子轩的议论,心想,真坏!罪有应得! 教室里还有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扭回头来看了容完一眼。女生总是感性的,裘雅茹居然眼圈有点红。大约是联想到先前学校里的同学包括她,都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传闻,同情王子轩,而恐惧和讨厌原允,整整一年,原允虽然一声不吭,但该有多难受啊。 她其实想给原允道歉,但她还是怕原允,于是拖了这许多天,还是没敢凑上去说话。 当然,纯粹就是她想多了,王子轩这货对原允而言,只不过是多揍一个人和少揍一个人的区别而已。没有王子轩,原允也未必会搭理学校这些人。 不过,没过一会儿,容完就收到了裘雅茹丢过来的小纸条。 “校草,帮我给你同桌道个歉吧,以后有机会请他(划掉)请你们俩吃饭。QAQ” 容完拿着纸条笑了笑,在反面写了个“好”,然后戳了戳前桌同学的背,让他传回去。 原允忽然抬起头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传来传去的白色小纸条,又收回了视线。 过了会儿下课,容完照例随手翻开几道题去骚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心情又不太好的样子,翻了翻书把答案递过来给自己之后,就冷着脸离开了座位。 “……” 但自从王子轩那事儿出来之后,学校同学明显对原允都有所改观,以前只当他不好惹,浑身是刺,比学校自称霸王的管玉平那一伙儿人还令人恐惧,可现在只要是不笨的人都能猜到,当初原允揍王子轩,说不定就是惩恶扬善呢。 那么就比乱收保护费欺负弱小的管玉平等人不知道要高级多少了。 最明显的便是三班的同学,虽然看到原允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怕怕的,但至少敢去接近了。 翌日,瘦弱的学习委员发作业的时候,就没有拜托容完转交给原允,而是有些犹豫地走过来,轻轻将作业放在原允桌上——事实上,原允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看都没看她一眼,她才能有这个胆量。 班长廖宇先前是最胆小的,每回见到原允都绕着走,导致容完坐在原允身边之后,他都完全没过来和容完搭话过了,可现在,似乎胆子大了起来,下课后偶尔也会绕到容完这边,笑着说说话。 就是眼神时不时还要瞥着原允,根据他的动作决定要不要及时溜走就是了。 两周一大考,三天一小考,小考过后,原允数学卷子又是满分! 班上几个女生想借原允的卷子拿来参考解题步骤,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窃窃私语时被原允冷冷扫了一眼之后,顿时又全没了。她们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让亲和力十足的校草帮她们借。 这完全是好事儿啊!容完看在眼里,只觉得为原允开心,同学们渐渐地不再怕他,老师也会慢慢对他改观,多好。 在容完心里,虽然没有上次说得那么夸张,但原允的确就是他的小珍珠,只不过外面被又冷又硬的尖锐石头包裹住了而已,有朝一日,他会将外面那层完全扒开,所有人都会看得见原允的优秀与好。 于是他便兴高采烈地帮那些女生来借卷子了。 原允被推醒,趴在桌子上抬起头,脸上还有道被书本边缘压出来的红印子,眼神注视着他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平日的张狂和尖锐,反而有几分刚睡醒的懵懂:“?” 那样子真是可口。容完顿时就乐了,心里痒痒的,又不想让这副样子的原允被人看见,于是一把抓起搭在椅子后头的外套,往原允头上一扔。 原允:“……” 全班都震惊了! 校草真是牛逼!牛逼啊! 谁是三班最牛逼的?不是活阎王,是敢在活阎王头上动土还能不让活阎王动怒的校草啊! 众人期待看见的活阎王把外套猛地一摔,站起来揍人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原允虽然有点莫名奇妙,但也只是扯下外套,淡淡地看了容完一眼,便将他外套抖了抖,折了几道重新放回容完的座椅上。 容完也不再逗他,笑吟吟地趴在桌子上翻他桌子,道:“允哥,上午小考发下来的卷子,借我一下。” 原允任由他翻,见他把自己书桌里面弄得乱七八糟,微微蹙眉,主动拽出卷子递给他。那卷子其实在容完看来,是没有多少参考价值的,还不如直接等待明天老师讲,因为原允的有些步骤根本就不是高二学过的范围,看了也是白看。但同学们想看,他肯定要帮原允给。 原允正欲趴下去继续补觉,就见容完抽出卷子之后,转身就笑嘻嘻地递给了几个等在一边的女孩子。 “……” 容完回过头,见原允盯着自己,愣了下,问:“怎么了?” 原允拧起眉头,不说话,看起来似乎睡意全无,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拉一下发出动静,转身出教室去了。 第50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令容完松了口气的是, 国庆节原允的父亲没有回来。 而学校也只放了两天假,其他时间都半强制性补课。容完也刚好不想和景父景母一起出去玩儿,便顺其自然地继续待在学校了。 天气在一天天变凉,到了十月中旬。 容完为了让原允早上吃早饭,决定自己也不再在家里吃,而是打包双人份,一起带到学校来。景母自然体贴得不得了,心疼自家儿子才高二学习压力就这么重,恨不得每天早上让他吃掉十个鸡蛋! 原允还是不爱说话, 但面对容完的时候, 似乎比刚开学的时候要鲜活多了,也不再尖锐冷漠地拒绝容完的示好。 两人在学校里几乎形影不离。 早上晨跑的时候,头一圈全班还是以方队形式跑的,到了后面队伍松散开来的时候,容完就悄悄地往后掉队, 直到掉到最后一排的原允旁边。 景一帜体力不行, 即便容完心理没感觉累,双腿却已经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般。要是原允在他身边的话,就会默默托着他手肘,拽着他跑到终点。 有人带着跑和自个儿脚步打颤的跑, 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仿佛迎着风, 背后还有一只托着自己的手, 让自己知道, 即便是半路在地上趴下来, 也会有人将自己扛回终点。还能喘着粗气说说话,随便聊点儿什么都是快乐的,当然原允吭声的次数很少,但这样有人陪,仿佛田径场一圈都变短了。 没什么感觉几圈就跑过去了。 跑完圈之后,班上每天两个同学做值日。打扫走廊和倒垃圾。去年一整年,班上的人数是奇数,原允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做这件事情。 但现在有容完和他一起了。 只是容完跑完圈,浑身提不起劲儿,双手都不是自个儿的了,只能软绵绵地扶着楼梯跟着原允下楼,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大垃圾堆,看着他倒完垃圾,然后又跟跟屁虫似的,两只手揣在口袋里,跟着他回到教室。 几乎什么都不用做。 刚开始的时候,三班的同学都跟看动物园里的新奇动物似的看着校草和班霸混成了好朋友,这么看了小半个月,班上同学也就习以为常了。不过是两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罢了,班霸也是人,也需要朋友,就是两人站在一起太夺目罢了。 容完发现原允做什么都很能干,学习第一不说,即便是扫个地倒个垃圾都赏心悦目。 跑完圈朝阳才刚刚升起,穿着白色校服衬衣的少年认认真真将垃圾分别放进红蓝垃圾桶里,俊目挺眉,皮肤很白,已经结了疤的手臂线条流畅好看,黄色暖晕从他背后穿过,透过一层薄薄布料隐约可以看到他肩胛骨的肌肤。 这样的时光是很美好的,容完几乎是带着享受,去沉在这样的时光里。 不止如此,原允是班上个子最高,有时候数学老师在黑板最上缘写完的密密麻麻的题目,同学们要想擦黑板都得搬张凳子踩着,但原允都不用踮脚,就可以利落地将上面擦干净了。 可即便如此,班上的人自然是不敢使唤原允去擦黑板的,就算是知道了他是个好学生,可他那瞪谁谁死亡的冷漠眼神,还是叫人没法轻易打成一片。 原允只会帮容完一个擦黑板。 全班只有容完不需要擦黑板和值日做卫生。 但也有原允极不擅长做的事情,比如说解开缠绕的耳机线,以及剥鸡蛋。 容完发现他每次剥鸡蛋,都会剥得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一次两次这样,之后索性便抢过来,全都由自己代劳了。 “好了,吃吧,牛奶得全部喝完。”容完笑着剥好鸡蛋,将吸管插进牛奶盒子里,一起推到原允面前。 原允虽仍是不习惯,但也不再拒绝,他吃掉鸡蛋,将牛奶盒捏在手心里,拨弄了一下吸管,才小口喝了几口。 容完放下了心,专心去吃自己的了。 他吃饭和景一帜略有不同,景一帜大大咧咧,单手拿着花卷,单手打游戏,但容完吃饭很认真,两只手拿着外面包裹着一层油纸的面窝,先啃完最外面一圈硬的,再吃掉里面最喜欢的一圈酥软的。头一点一点,吃完一点儿将面窝转半圈,宛如一只认真吃东西的松鼠。 这样吃完全就是享受。在景家他自然要处处和景一帜一样着来,但在学校就无所谓那么多了。 吃到一半,容完感觉原允还在盯着自己看,便侧过头去。 原允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上,怔了一下,顿时猛然转开漆黑的眼睛,掩饰性地低头去看书。 那容完哪儿能不逮到这个机会逗逗他啊,便扬起眉:“允哥,看得还高兴吗?想吃我手里的?” 原允盯着书,蹙着眉,摇了摇头。 “吃一下试试?不尝你怎么知道难吃?”容完不会轻易放过他,说完便凑过去,笑着把面窝没有咬过的那一边往原允嘴底下送,当然他是开玩笑的,他知道原允不喜欢吃油炸的,原允总是吃得很清淡,吃沾油的会难受。 也就是调戏一下也就算了。 但没想到原允看了他一会儿之后,忽然“嗯”了一声,低下头小小咬了一口面窝,咽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有点嫌弃地拧起眉头,淡淡评价道:“不好吃。” 容完看着自己手上被咬过的面窝都惊呆了…… 原允在自己面前虽然冷漠尖锐的外衣已经褪去,可平时说话也仍然非常少,非常之少——少到一整天都可以只是容完一个人说话,原允要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要么就是发出“嗯”这样的单音节,跟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除非像是那天被管玉平他们阻截,没有必要的话,原允基本上不说。晨跑的时候也都是自己拉着他天南海北胡侃,他都只是听着。 现在居然开始和自己交流好不好吃了! 天大的进步! 容完此时的心情不亚于看到一直都只会爬的咿呀学语的婴儿居然开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自己了!——虽然这比喻有点烂,但他此时的内心的确开心而激动! “再多说几句话呗,允哥?!”容完眸子里全是笑意,孜孜不倦地凑过去,问:“要不要再吃点儿?” 原允这下不理他了,按住他额头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死死盯着书本,竭力掩饰面上的表情。 过了会儿后,又抓起桌子上的牛奶喝了口。 书却半天没有翻一页。 容完早饭也懒得继续吃了,笑嘻嘻的,手肘撑着脑袋趴在桌上盯着原允,直到原允有些愠怒,耳根微微发红,伸出一只手,把他脑袋扭向前面的黑板。 吃完后,桌子上小塑料袋里全是鸡蛋壳和豆浆杯子什么的。 原允会提着一起去扔掉。 早上这会儿没什么人,同学都去食堂吃早饭了,就只有少数几个像容完这样的人是带早餐过来的。所以这个时候容完是最放松的。 吃完早饭,趴在桌子上打会儿游戏,打开窗子吹会儿风。 学校在那边知道王子轩事件的真相之后,考虑过将上学期对原允的处罚从档案中删掉。容完还是从老林那边知道这件事情的,便一直很关注,但可惜,最后进了档案里面的处分还是没办法删掉。 容完其实心里面挺急的,但也不敢和原允说。 原允自个儿肯定是满不在乎的。 但容完在意,他都动了找自己老爸也就是景父的心思了,可又不知道景父会不会帮这个忙。景父日理万机的,帮自己儿子肯定会帮,但帮一个外人?那可就悬了! 就怕到时候知道了学校的事情之后,还会禁止他和原允来往。 好在后来班主任老林又不忍心,托关系找到学校管那方面的人,在原允的档案处罚那一栏里,将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地说明。 如此一来,原允的高中总算是没有污点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系统:“目标人物治愈值 30,当前治愈度为30。” …… 就是容完和老林以换座位打赌的期中考试即将来临,容完虽然有系统这个外挂,但也不敢轻敌,万一真的没考进前一百名呢,那他和原允岂不是要活活被拆散了?因此在期中考试来临之前,一切打篮球的活动容完都拒绝了,回去后也很用心地复习功课。 原允父亲那边,容完一直让系统帮自己盯着——好在一直没什么动静,一般情况下,原允父亲是不会轻易回家的。原允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这样反而安全。 容完虽然嘴上不说,但每天早上来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原允身上有没有新的伤口。原允的父亲他能让系统帮忙盯着,但是原允要和校外的人打架的话,他却是盯不住的。 但好在,从上次手臂上受了伤口到现在,原允再没受过伤,也没再打架过。 期中考试前一天,三班简直就是狂欢,越是考试来临,越是如同上绞刑架,最后的放纵。老师们在出卷子,让学生自习,教室里面就飞了天! 原允倒是不受什么影响,他能在这种别人都焦虑的状态下保持镇定和安静,自始至终认真复习。但容完就不行了,本来就是第二次读高中,再加上心里压着事情,越到考试越绷不起那根弦。 写了会儿作业,有两个男生来找容完下五子棋。高中下五子棋无非是在本子上画横竖线,两人你一个实心圈我一个空心圈这样下。容完还觉得怪新奇的,他读高中那会儿还没有这种游戏。于是很快就津津有味地和那男生下了起来。 那男生把容完教会,结果连输好几盘给容完!顿时觉得扫兴,嚷嚷着:“不下了不下了,校草,你去找别人下吧。” 容完意犹未尽地拉住他:“别啊!刚来劲儿呢!” 那男生死活不肯再下。 容完正兴奋上头,就被扫兴了,老不乐意,扭回头来看原允一眼,见原允侧脸安静漠然,盯着题目一丝不苟,忽然就很坏地想打扰他。读高中怎么能不玩游戏呢,已经全班第一了还做题做题,到时候聪明的小脑瓜都读傻了! 他戳了原允一下,问:“允哥,五子棋,下不下?” 原允面无表情地继续写题,没理会他。 “来嘛!”容完在桌子上趴下来,试图把他手底下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给拽走,这书都做多长时间了,怎么跟老奶奶的缠脚布似的还没做完呢? 原允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将书移到靠墙,离他远了点儿,继续写。 “……” 全年级第一果然不是一朝一日练就的,别人吵闹的时候他都在认真学习。容完心中啧啧啧,倒是也没有继续再打搅原允,毕竟他和原允都知道,要想摆脱现在的家庭,就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原允现在还是个少年,但头脑比他清醒多了! 容完找不到人,刚好那边数学课代表也下赢了很多人,棋逢无对手,是个女生,两人眼神一对,顿时兴奋了。她遥遥地对容完道:“你来我这边还是我去你那边?你和我同桌换个位置?” “我去你那边!”容完拿起本子和笔就要往那边冲。 刚站起身后领子就被拉住——容完吓了一跳,被原允一把拽回去。 原允面无表情地把空白本子拍在桌子上,单手刷刷画了个棋盘,抬起眼皮子盯着他,眼神冰冰凉凉的,简单粗暴道:“来!” 第51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允哥, 真来?!”容完惊吓道, 真是不容易, 居然能见到原允在教室里面做除了刷题之外别的事情。别说他惊呆了,要和他下期的那女生也惊呆了! 原允绝不说废话, 摁着容完坐下, 将棋盘推到两人中间, 沉声问:“你先我先?” “我先吧。”容完对自己的智商表示怀疑,不一定能赢过年级第一的智商。 他匆匆在棋盘上下了一步, 就扭回头去看那女生,朝那女生摆摆手, 示意无可奈何, 下回再战。 原允拧眉看他,反手叩了叩桌子。 “好的,我专心点儿。”容完乐了, 把凳子朝原允拉近点儿,全神贯注地开始下五子棋。 两人在后边儿下五子棋, 顿时吸引了周围同学的目光。三班人看原允的眼光写满震惊“活阎王终于接地气了”,而五子棋这种破玩意儿何德何能,开了光吗?让冷酷校霸不惜主动要求校草下棋。 没过一会儿, 容完和原允两人身边就围满了同学,都是来看热闹的。 人越多容完越嗨,越被激发起斗志, 盯着棋盘, 一棋一棋斟酌。 原允虽不适应被这么多人盯着, 但见容完聚精会神兴致勃勃的样子,蹙了蹙眉,却也勉强忍了。 结果容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短短时间之内连输三局,周围一片嘘声,先前连输给他好几盘的“师父”那男生嘲笑道:“校草,你不行啊。” 廖宇也在旁边观战,现在他在原允面前胆子也大起来,起哄道:“别说男人不行,懂不懂?” “别吵,都是你们影响我!”容完气愤道,拨开两个人挡在自己面前的脑袋,埋怨道:“都挡住我了!” 他平时和班上这群人关系混得极好,除了少数几个不喜欢他的,班上男生女生都喜欢他,此时见他气恼,俊脸微红,反而更加乐呵,一时之间班上吵吵哄哄一片,气氛非常融洽。 前排的一些尖子生还打算安安静静复习,可受到气氛感染,也忍不住放弃复习,要么过来围战,要么拉上别人开始玩。 容完瞥了眼对面原允云淡风轻的样子,战意彻底上头,把袖子一捋:“这一局我一定要赢,不然直播——”原本想来个狠的,直播吃翔,可又怕自己这局又输,话到嘴边还是戛然而止。 廖宇开玩笑地替她道:“校草,我给你想个招儿,输了就接受隔壁班女生的表白!省得她老趁着打水来咱们班附近转悠。” 周围男生顿时笑嘻嘻地起哄,倒是女生不太乐意:“凭什么接受隔壁班的啊,我们班肥水凭什么……” 原允:“吵死了。” 喧哗吵嚷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倏然收敛。 廖宇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周围同学也有点发怵,不过近日来活阎王一直没传出又打架的事情,而且在班上偶尔还会和人有沟通,搞得大家都没那么怕他了。因此倒也不至于吓得散开,仍围在旁边看棋,但却不敢瞎起哄瞎推搡了。 结果第四局。 容完赢了—— 容完就差没让系统帮自己作弊了,结果赢了?赢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赢的,莫名奇妙就赢了! 周围的同学看见他赢了,倒是索然无味道:“没惩罚,没意思。”输的是原允,可谁敢要求他接受惩罚啊。 班上的女生倒是松了一口气,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班长出的什么主意,凭什么他们班的景一帜输了就要给外班女生告白,要接受惩罚也得在本班找吧?! “再来一局呗,七局四胜,景一帜,说不定你要翻身。”廖宇给容完支招道。 “好好好,借你吉言!”容完赶紧翻了一页,兴冲冲地重新画局,到底是赢了,他还是有点小得瑟的,嘴差点没咧到耳根去,笑盈盈地看了原允一眼。 原允一贯面无表情,可见他笑成这样,眸子里到底是多了点儿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可第五局没下成,三班太吵了,把教导主任引过来了,冲进来就狂拍桌子:“反了吗?复习完了吗?都聚在后面?后面有宝贝呢?!我看你们班的人是不想考试了是吧,你们班主任呢?” 同学顿时仓皇逃窜回座位,廖宇赶紧从后门溜出去找老林去了。 围在容完和原允周围的人一哄而散,容完匆忙偷偷将棋盘收起来,塞进桌子里面,怕引起教导主任的注意,他把头垂得老低,让前面的男生挡住自己,却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原允。 原允面不改色,坐得笔直,自若地继续写题,仿佛刚才肇事者之一不是他。 容完看着他,就忍不住笑起来,做贼的刺激感还没过去,面色还有点儿红。 原允用余光察觉到他的笑,嘴角扯了扯,用橡皮把他前桌男生的后背一弹,压低声音道:“坐直了。” 那男生吓了一跳,活阎王居然主动跟自己讲话了,那哪里敢不坐直,于是顿时脊背脖子伸得老长,把猫着腰偷笑的容完挡了个严严实实。 ** 期中考试就在翌日,一大早上来到学校的时候,每个班都成了考场,贴了座位表。这种大考,考试座位是按照名次排序的,也就是说年级前几去一班考,容完这种年级七百多名刚好排到十三班考。 考六科,一共三天,得和原允彻底分开。 上午考语文,这下班上没有昨天玩得那么疯,早自习的时候都在争分夺秒多背一点古诗词。容完也认认真真地开始背,吃完早饭之后,也接着继续背。 天气已经转凉了,原允将窗户关上,拿起容完的文件袋,给他检查了下准考证和2B铅笔之类的东西。确认没问题后,放回容完的桌上。 容完趴在桌子上,发怔地望着他,原允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可察觉到容完的目光,瞥过来,挑了挑眉梢,示意,怎么了? 容完只觉得现在的原允如同冰块逐渐化开,逐渐露出不那么尖锐冷硬的内核,班上学生也没那么怕他了,经过昨天五子棋的事情,甚至还有人跃跃欲试,想和原允下棋——当然也只敢和容完说说,不敢真的凑过去找原允就是了。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容完心中开心,忍不住跟原允唠嗑:“你觉得我这次能考多少名?” 他当然不怕考不好,就算自个儿实在不会做那些题目,还有系统帮忙呢,他就是想故意逗逗原允罢了,于是眉头紧锁,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我有点紧张,我成绩不怎么好,万一没考进前一百名呢,那老林肯定就不让我和你坐了。到时候按照排名换座位,我肯定和你在教室的分开两端,也不知道中间会隔多远……” 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原允的表情。 原允盯着书本,嘴唇紧抿,看起来异常沉默。 容完心中哈哈哈,骗你玩儿呢,还真以为我不能挨着你坐,这么难受?面上却更加露出忧伤的表情:“原允,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直坐一块儿,所以你放心吧,我考试一定会努力的……不过,要是我考进了年级前一百,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 原允眉头紧紧拧着:“什么要求?” “笑一个给我看看。”见原允面露为难,容完差点没笑出来,用手指抠着桌子,刻意压低声音,显得有些委屈,慢慢地说:“你看我们同桌这么久,你总对我冷冰冰的,到时候要是不同桌了……” 话越说到后面,容完越憋不住笑,只能将头埋进胳膊里,抖个不停。 微凉的风从窗子外吹过来,原允盯着容完微微发红的眼角,一时之间有些怔神。过了会儿,他扭回头去,下颌绷成一条直线,死死盯着背诵内容,心里却心烦意乱—— 不能坐在一起了? “会坐一起的。”原允终于开口,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侧脸冷硬,斩钉截铁。 ** 因为已经到了十一月份中旬的缘故,期中考试两天正是天气转凉的时候,外面下着暴雨,极冷。容完坐在十三班考场,一进去就很多找他搭讪的,还有很多认识他的,非常够义气地问他要不要小抄。 容完充分认识到景一帜先前人缘是有多好!简直就是朋友遍布校园! 但容完自然是不需要小抄的。 他有系统这个外挂还需要什么小抄?不开挂到年级第一都是他给大家面子! 第一天考完语文和数学,结束后回到教室。因为已经考完了两科,教室里面又开始闹哄哄,再加上由于下暴雨的缘故,光线也昏昏沉沉的,叫人没心思搞学习。一班就在这层楼,而十三班在五楼,容完自然比原允后回到教室。 “允哥,考得怎么样?”容完把文件袋随便一扔,笑着凑过去,却觉得原允好像兴致不太高。 原允锁眉盯着他,忽然将他的卷子从文件袋里拿出来,沉声问:“还记得答案吗?帮你对下。” 容完吓了一跳,同时也有点乐不可支,心想,这么舍不得我离开?平时怎么不表现出来?现在迟了!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咧着嘴,把自己卷子抢回来,说:“还是别对了吧,我得专心准备明天两科呢。” 也是。原允点点头,忽然拿出一张纸递给他。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题,还有一些是页码和题目编号。 “这什么?”容完接过来,诧异道:“明天和后天英语物理化学生物的重点?” 原允拧眉点头。 容完心想我的哥你饶了我吧,这么多题目我今晚怎么看得完,我又不是你,我做一道题你都可以做完一张卷子了。但他同时又琢磨出点儿甜味来,心道全校也就只有他有这个待遇,能让年级第一亲自给他划重点了吧。 于是笑盈盈地道:“谢谢允哥!” 原允浑身僵硬,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又为他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准考证和铅笔。 当天晚上回到家,容完就让系统把这份重点好好看看,别明天给他掉链子。 系统:“……” ** 第三天,终于考完最后两科,高二所有同学都放松了很多,回到教室打扫卫生,又开始放飞自我。这下全都考完了,教室里很多人对答案,又是吵吵嚷嚷一片。还有很多人感觉没考好,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或是撕卷子来发泄情绪。 原允早早回来了教室,被班主任老林叫出去了。因此容完回到教室的时候,没找到他。 “诶,我同桌呢?”容完随便揪住个男生。 “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了,大概是有点儿和成绩有关的事情吧。” 原允不在,容完只好找班上其他的尖子生对对答案,对着对着,坐教室中间那排尖子生都惊呆了:“景一帜,你这次考得不错啊,这一大片全都是正确的!” 这排尖子生在三班成绩不错,但在年级也就是年级前一百的程度。这回容完必须把成绩卡在前一百之内,所以一对答案,那些尖子生就发现,景一帜居然比他们考得还好。 容完只能笑着道:“不一定呢,说不定我别的科目考砸了。” 那些男生不信,又让容完把其他科目的卷子拿出来对,结果,各科全都有个中上等!这样一加,总分绝对在年级前面了!这和景一帜平日里七百多名的成绩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进步非常大了。 要是换作班上其他人,考得这么好,多半会遭到嫉妒。但景一帜的人缘非常好,大家看见他考得好,也只是惊叹不已,为他高兴,或是起哄。 有人便起着哄,到容完的座位上去,把他书包拎过来,拎到老师重点关注的中间三排区域,笑着推搡容完:“这次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我看你的座位肯定是这一块儿,不如先搬过来?” 其实也就是大家和景一帜关系好,都想和景一帜坐一块儿,还能享受享受别班女生从窗户经过时的目光,美滋滋。 另外一人顿时不服,把容完的书包抢过去,放在自己边上:“坐我旁边吧,你不是物理不好么,我上次物理满分——” 容完笑着打断他:“我同桌原允也是满分,我干什么要和你坐一起啊?” 那人竟然无力反驳,旁边的人打打闹闹地推搡,刚要调侃两句—— 那边原允就从办公室回来了,似乎是听到自己名字,视线下意识地朝着这边扫过来,就见到容完、容完的书包,全都在那儿。原允平静的眉眼忽然凝聚起几分冷锐。 “闹着玩儿呢。”容完赶紧道。 原允没说话,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他书包提起来,回到两人的位子上,往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一放。 这下推搡容完起哄的男生们也不敢开玩笑了,容完跟过去,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原允便抬起眸子,盯着他,似乎有几分心烦意乱,导致声音有点哑:“就坐这儿,不许走。” 第52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先前打闹的男生们都愣了, 就连前桌都忍不住扭回头, 看了原允一眼。 容完才不在乎别人的视线,顿时乐了,凑过去,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笑意:“不走啊, 谁说我要走?!我就赖在这儿了!” 原允不再吭声, 收敛了方才胸膛里翻涌起来的戾气。 贴近过他的小太阳之后,习惯了那样的光和暖,便很难再回到过去一个人的时光。 以至于听到要换座位的话——这个人不愿意坐在自己身边吗? 他如同惊弓之鸟, 一时之间胸膛起伏,竟然出现了焦躁生气的情绪。 “我这回考得挺好的,刚才在那儿和他们对答案呢,估计不会太差。上回和老林打赌了,只要能考进年级前一百,他就答应我不换座位——”容完趴在桌子上,贴着原允手肘,絮絮叨叨地说。 “嗯。”原允低低应道。 外面下着暴雨, 空气闷热不堪,原允的燥郁与焦灼却莫名被耳边的话语给熨平了。 ——这个人愿意继续坐他身边。 成绩一周后便出来了,老林还特意将三班排名打印了出来,进步很大的后面画朵小红花, 退步很大的都用鲜红的红色标记了出来, 人手一张!现在都已经高二了, 必须要点儿厉害手段来激励这些不知死活还在玩耍的小孩儿们了! 而容完拿到成绩后, 傻眼了。 他全班第三,年级八十七。 原允全班第四十二,年级七百零一名。 他的成绩单后面有小红花,而原允的那一行就相当刺目了。 不止是他吓傻了,全班都吓傻了,要不是活阎王还是以前那个话少脸色冷的活阎王,他们都要以为原允被穿了! 容完心里着急,原允该不会是故意考差吧,不然就他那成绩,闭着眼睛都能考年级前几,怎么可能下滑到年级七百多?还控制得这么精准,真是个人才,就是气死人了! 但,原允又不知道自己这次一定会考好。 按照景一帜的历史成绩,每次都在七百二十多名徘徊。而期中考试之后要按照成绩排座位的,七百多名肯定只能和七百多名坐在一块儿。 容完急匆匆地去找原允,可原允不在教室里,被老林叫走了。这下容完知道那天刚考完,原允就被老林叫到办公室是去干什么了。老林虽然将原允当做一个爱打架的刺头学生来对待,但还是很关注原允的成绩的,可这回,原允真是为他考砸了。 “景一帜,老林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容完走到办公室门口,原允刚好从里面出来。 容完是真怕老林对原允印象不好,也怕老林教训他,他顶嘴惹得老林更生气——当然原允基本上是不会顶嘴的,只会用冷漠与阴霾武装起来。 容完又觉得全都是因为自己,不然原允怎么可能故意考这么差,总之他心里充斥了一种既担心两人不再坐一起,又愧疚紧张的复杂心情。 容完凑过去,把原允拉到走廊角落,紧张地问:“怎么样,老林是不是骂你了,你就直接跟他说,这回没考好只是个意外,纯粹就是为了帮我复习,都怪我才……” “没事。”原允伸手拨了拨容完的刘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 容完顿时怔住。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吗?! 原允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不自然地将手一收,插回裤兜里,眼神撇开看着其他方向。 容完继续刚才的话题,问:“老林都跟你说什么了?” 原允只言简意赅道:“放心,不换。” 虽然不知道原允到底和老林说了什么,但是听到不换座位,容完就猛然松了一口气。他朝着走廊前后看了看,现在还在自习,没人瞧见,他便忍不住伸出手去,猛地揉了揉原允的头发,非常不怕死地揉乱,笑着道:“不换早说,那你刚才干嘛?占我便宜?” 他温热的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原允的额头,撩了那几根发丝,痒痒的。 原允:“……” 原允拧眉,拨开他的手,回到教室中去,可口干舌燥,胸膛中心脏一直猛窜。 想紧盯一个人,想靠近一个人,心里为什么莫名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他在位置上坐下,看着书,半天没有一个字钻入眼中,教室里的喧哗仿佛与他无关。 容完推门进去,老林正把他的卷子摊在桌子上,面露喜色,见他来了,喜出望外地道:“快过来!小景,我就说你这孩子底子不错吧,瞧你这次考得多好,居然年级八十七,比上学期期末提高了六百四十多名啊!你自己看看你的卷子,这解题思路,多好!” 系统有点骄傲,说:“你们老师夸我了。” 容完:“……” 容完走过去道:“班主任,我这回可真的考进年级前一百了,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得让我继续和原允坐一块儿。” “他这回可没考好。”老林喝了口茶。 容完苦口婆心地劝:“他是因为帮我学习,考试前几天还在帮我划重点,找解题思路,导致晚上都没睡好,所以才头一回这样失误。而且,您看,要是我的同桌换成别人,别人肯定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帮我抓学习,说不定下次大考我就一下子掉回七百多名了,甚至掉到一千多名去了……” 老林头疼地把桌子一拍:“我有说要让你们换开了吗?就你唧唧歪歪的!平时起来回答问题怎不见你这么多话。” 容完顿时一喜。 老林脑子疼,挥挥手:“出去吧,他答应我了,只要不换座位,到高考结束之前,都不会再惹事。这个条件很值,我认为可以考虑。”顿了顿,老林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完:“而且,你当我傻子呢?这回他是故意考砸的吧?” 容完:“……” ** 座位就这样一锤定音,不换了!期中考试之后,全班同学的喜怒哀乐都因为考好或者没考好,而容完高兴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进了年级前一百,而是因为座位固定了下来,他还是和原允坐一块儿。当天下课后,他就把原允拽进了男厕所隔间。 “干什么?”原允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笑笑笑,给我笑!在这里笑给我看!”容完兴高采烈地捧住原允的脸,压低声音道:“你答应我的,要那种咧开嘴,灿烂的笑容!不要那种冷笑!” “……” 外面全都是男生小便的淅沥水声,伴随着冲厕所的响声,原允笑不出来,把容完推开。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就去小树林,当天放学,容完便不罢休地拉着原允去了学校操场角落里的小树林。原允见他兴奋劲儿上头,非常配合地拎着两个人书包,跟他瞎跑。 “这里是个好地方。”容完道。有微风,有夕阳,还有树叶清新的味道。 原允用舌尖顶了顶脸颊,朝容完示意—— “干嘛?”容完半天理解过来,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扣住他领子,将他的头微微拉下。 男生的掌心略微干燥,温暖,厕所的确不是个好地方,但换了地方,该有的和上回一样的待遇也不能少。原允的脸颊能够感觉到容完拇指的关节,微微擦过自己唇角。 “谢谢。”原允忽然说。 容完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怎么:“?” 原允冷锐的眉眼却逐渐消融,眸子里出现笑意,被他捧在掌心里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他承认,他无比想靠近这个人,但却不想这个人踏进他的生活里来,因为那是一趟浑水。 然而他无法抗拒。 如同无法抗拒今天小树林里的夕阳晚风,那对他而言,太过美好。 ** 容完觉察到原允身上出现了从所未有的冰山消融。看向自己的眸子冷厉不再出现,总是平和的,偶尔也会有开心的情绪,会朝着自己弯一弯嘴角。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三班同学没有那么畏惧原允了,找原允借卷子的人越来越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容完寻思着,或许得找个机会,对原允提出去他家看看—— 原允自然会非常排斥。 可容完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着原允彻底打开心扉。 期中考试之后,景父和景母看了小儿子的成绩之后,相当高兴,在家里简直把容完夸上了天,而且在景母的催促之下,景父还一次性给容完提高了零花钱的限额。景一帜的卡里本来就很多钱,这下又多了张景父的信用卡副卡,更是花不完了。 刚好学校元旦晚会,需要私人置办一些服装,容完也就收下了。去年学校的晚会,就是景一帜主持的,今年要是突然推辞,说不过去。于是容完就应下来了,好在他也是干这一行的,主持功底比景一帜只强不弱。 就是这样一来,需要耽误他很多空余时间。 去了元旦晚会的练习室,容完才知道学校里喜欢景一帜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少!放学后从练习室出来,书包里简直塞满了情书!平时自己只待在教室和操场食堂这三个地方,外班女生没多少机会靠近,现在有了这个机会,简直就是不顾一切偷偷跑来看。 开始两天,他出了练习室后都会找个偏僻角落的垃圾桶,把那些情书处理掉。 但今天好像有人发现他扔情书了,居然把那里的垃圾桶给搬走了——! 容完简直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景一帜除了学习中等,性格怂包了点儿,身上的确没什么缺点的,怪不得这么多女孩子喜欢。 他背着书包回到教室。 因为这几天要排练,便都让原允不要等自己,先走。 容完刚打算拆开书包,整理下东西再回家,那边还没回去的廖宇一眼发现他书包里的红红粉粉,顿时来兴致了,跑过来一下子抽出其中一封。 “可以啊,景一帜,每天收到这么多爱心泡泡,简直春风得意!怪不得这几天见你一有时间就往练习室跑。”廖宇调侃道。 “想什么呢。”容完伸手去抢,“还给我。” “当然要还给你……等等!”廖宇道:“你还没拆吗,这上面写着尹佳希……那不是咱们恒高的校花吗?” “校花?”容完下意识地反问了句,伸手就把信从廖宇手里抢了过来。 那信果然比其他的还要精致,泛着淡淡茉莉花香,而且信封上字迹娟秀。当然容完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他拿着信刚要放回书包里,忽然手中一空—— 他顿时转身,就见原允单肩挎着书包,单手插着裤兜,不知何时在身后站着,拿着那封信,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嘴里吐出两个字:“情书?” 第53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你怎么还在学校?”容完吓了一跳, 但倒也不心虚,他看都没看, 还打算扔掉,有什么好心虚的,便道:“我以为你早走了。” 原允捏着那封信,没说话。 容完觉得怪害臊的,又怕原允看了里面的内容,于是紧张地伸手道:“给我。” 原允这才将那封情书扔回他桌子上, 冷漠地看了廖宇一眼, 看得廖宇心惊胆战, 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容完刚把那封信和其他一起塞回书包, 打算找个地方处理了,张了张嘴巴打算让原允和自己一起, 可原允已经转身走了。 “……” 廖宇讪讪地回到座位上,总觉得校霸和校草之间的氛围怪怪的,但具体是哪里怪,他也瞧不出来。他只知道,他以后再不敢随便开景一帜的玩笑了, 每次开玩笑, 原允脸色好像都不太好。 接下来两天, 廖宇也在偷偷关注着这两个人。 他发现这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有点僵硬。 廖宇生怕是自己引起的,于是在做完课间操之后, 见容完在走廊尽头打水, 便赶紧瞅准这个空子拉着他说话:“景一帜, 你和原允闹矛盾了吗?” “没啊。”容完捏着两个人的水杯,懒散地靠在栏杆上,虽然这么答,但心情确实有点复杂—— 翌日早上他看见原允的时候,还特意在原允耳边解释,那些情书自己一封都没看,全都带回家里去找个地方处理掉了,管它是校花还是班花写来的呢。之所以没有在学校处理掉,是怕被送情书的女孩子们看见,觉得伤心。 容完觉得自己这么说很正常了吧。 但原允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回以一句“你倒是挺体贴的”就把他哽得无话可说。 于是这两天两人的气氛便有些微妙了。 廖宇不信,要是两人没吵架,为什么这两天活阎王的脸色都那么冷呢,从教室前门走进来的时候,活活跟回到了两个月之前一样,谁看一眼都要吓一跳。 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那宛如西伯利亚吹来的冷气,和原允挨得那么近的景一帜肯定更是处于风暴中心,但校草人实在是太好了,所以能够容忍一切,可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冻以后不会老寒腿吗,也实在是不容易……想到这里,廖宇以一种“你别说我什么都懂”的怜悯目光看了容完一眼。 容完:“……” 容完已经排练了三天元旦节目,这天放学,收拾完书包就打算去练习室。但见身边的原允也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垂下的漆黑眼眸一片漠然——他忍不住便问:“允哥,我要去练习室,你放学没事的话,要不和我一起去瞅瞅?” 原本以为原允不会答应,毕竟原允对这种事儿也不感兴趣。 再加上现在天气冷了,练习室空旷旷,没开暖气,更是非常冷,他自己都不想去,便也不乐意原允去受冻。 可没想到原允抬起眼眸看他一眼,将他已经背上的书包拽下来,两只书包拎着:“走。” 容完:“???” 原允跟着容完进了练习室,往旁边瑜伽垫上盘起长腿一坐,守着两个人的书包。练习室里练习的人大约有十几个,但周围多的是来围观的,所以整个练习室总共三四十人,还非常热闹——在原允来之前,非常热闹,尤其是校草身边非常热闹。 可原允冷着脸往那儿一坐,还抱着容完的书包之后,练习室里顿时消停了一大半,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而且,没人敢往容完书包里偷偷塞情书了。 这天从练习室里出来,容完从原允手上接过自己的书包,抖了抖,伸手进去摸了下,一封都没有?!他简直不敢置信,就差没探头进去看一眼,但事实证明,原允坐那儿,谁敢冒死去碰他的书包? 容完看了原允一眼。 原允下颌线绷成一条,一副漠然的样子,接过两人书包,单肩挎着,面无表情地往楼下走:“这不就解决了?” 容完跟在他身后,竭力憋着,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盯着原允的后脑勺,觉得可笑又可爱,这是吃醋了吗?可吃醋就直说不行?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把所有情书拒之门外? “哈哈哈允哥,等等我啊!”容完乐不可支地往原允背上一扑,猝不及防,差点把原允压趴下。 原允背着书包,又被压上来一个人,简直负重一百五十斤,作势瞪了容完一眼,威胁他要将他甩下去,可双手却忍不住捉住他大腿紧了紧,脖子也微微发了红。 这阵子容完心情的确是非常愉快的,甚至有点飘。原允没有受伤,也没有和任何人发生冲突,眸子里浮现笑意的次数越来越多,就像是一只浑身全是尖锐防备的刺的刺猬,逐渐将那些冷硬的刺给收起来了。他们两个坐在倒数第二排,听课的时候认真听课,下课了就说说悄悄话,当然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话,但他仍是觉得非常满足—— 可好景不长,乐极必哀,元旦过后的圣诞节,系统就提醒他,原允的父亲明天要回来一趟。 每次听到原允的父亲要回来,容完心里都提心吊胆的。虽然知道现在原允已经不再弱小,如同蛰伏许久早已蓄势待发的幼兽,那个中年男人没办法再家暴他,甚至敢动他的话,还会被他厉害的拳脚揍趴下,可容完心头依然是如同悬了一块石头,不知道何时会重重压下来。 毕竟原文中会发生在高考前夕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提前发生呢? 这天放学后,原允显而易见有些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容完看他收到了短信,可能是那个男人发过来的,导致他整个人神经都有些紧绷,整个人甚至提前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元旦排练那段时间,两人放学后都是一块儿走的,容完家近,所以原允会先送容完回家,再回自己家。 两个人照例站在容完家门口的那个小区边,容完看着原允心不在焉的神情,忍不住道:“今天我家里没人,要不跟你一块去你家玩,我还没去过你家——”话都还没说话。 原允直截了当:“不行。” 原允脸色有点难看,甚至一瞬间回到了开学时候的尖锐和冷漠。他看了眼容完,又竭力将自己浑身的戾气收了收,揉了下容完的后脑勺,哑声道:“上楼去吧,我等你上楼了再走。” “为什么不行?”容完轻轻抓着原允的手臂,试图让他放松一点儿,“我不会打扰你,就去你家看一看,有些事情我或许还可以帮得上忙……” “上去吧。”原允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就走。 容完盯着原允的背影——原允走得很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背影看起来带着几分阴霾,好像一涉及到家里的事情,又将自己重新关回冰冷的铁盒子里,浑身是刺,锐利而冷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容完心里发酸,心疼之余,又有些气恼,他能够理解原允不肯让自己见到那个人,但如果原允相信他的话,便会知道,他不会退却,即便是亲眼见过了原允的原生家庭,他也不会害怕,不会退却。他会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的人。 翌日,容完一到学校,便盯着原允浑身上下看。 看见他脸颊上,脖子上,手上都没什么伤口,容完才松了一口气,可到了中午午休,弯下腰去捡橡皮时,猛然发现原允脚踝上多了一道异常触目惊心的淤青,那淤青不像是撞出来的,反而像是踩出来的,是皮鞋的痕迹—— “怎么回事?”容完顿时拉开椅子,在他面前蹲下来,将他裤腿管往上撩。 原允蹙眉,将裤腿管放下:“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容完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竭力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怒火。 原允还是头一回见容完这样沉着脸,不由得一怔,但回过神来,仍是轻描淡写道:“撞到桌脚了。” 容完明知道不是,明知道绝非简单的撞到桌子脚!可盯着原允,一时之间竟然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晚上那个男人绝对又找原允的麻烦了,那男人未必讨得了什么好,说不定还被原允揍得狗血淋头,但容完恨死了那个男人,他脑子里面反复来去的只有原允脚踝上刺目的伤口。 现在是原允能够反抗了,那原允的小时候呢? 容完没见过原允的小时候,但他猜想,原允身上他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很多伤疤。或许鲜血淋漓的时候,无法呼叫出声,还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子里,不给吃喝。 那些都过去了,原允自己也不轻易提,但容完喉咙里却如同哽了一口血般,半天无法缓下来。 他坐回椅子上,盯着课本,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气得脑子嗡嗡响。 容完原本想,只要护着原允平安度过高考,便可以彻底离开这里,让原允脱离原生家庭。可现在,他脑子里的怒气如同一团漩涡,让他逐渐冒出了别的危险的想法。 人渣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原允父亲对原允的家暴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他打原允,扭送进局子里,都只会判定为斗殴。可难道就那样放过那人渣吗?既然关于家暴的法律制裁不了他,那么,总得想个办法,用另外一种方式,将他那种人送进局子里。 即便是陷害——可将他陷害进局子里,那也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在外面打工,现在是个工厂的会计师——假如他的手脚不干净呢?被律师事务所查到了呢? 系统忽然察觉了容完的想法,问:“你想让我把他弄成做假账贪污?” 容完没说话,他忍了忍,竭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消毒的碘伏和跌打损伤的药酒,蹲下去,对原允道:“我帮你揉一下。” 没有等原允答话,他便将原允裤管撩开,倒了一些药酒上去。 原允垂下漆黑的眸子,盯着容完,他能够感觉到容完在生气。容完可能觉察到什么了,知道他的伤口是在家里弄出来的。 可是他的噩梦,不应该让这个人看到,成为这个人的噩梦。 所以即便是下一回,容完要求他将他带回家,他还是会拒绝。 原允的父亲在家中只是待了一晚,第二天便走了,容完才能松一口气,但危险的想法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他开始着手安排系统帮他做一些事情。系统没办法接触实物,但是一切和网络有连接的东西,系统都能够做得干净利落。 十二月底下了第一场雪,天气越发寒冷,学校里到处都在堆雪人。但容完心里还有些生原允的气,上回他分明和原允说过,无论出了什么事,受了伤,都要第一时间找他的,可原允没有放在心上,脚踝上都淤青成那样了,也不主动和他说。 要不是他自己发现,只怕原允根本就打算瞒着。 生了闷气,心里有些难受,跑操的时候也不跑在原允身边了。他站队是站在队伍中间的,除非他主动掉队,掉到原允身边,原允是没办法插过那么多同学到他身边来的。 原允遥遥隔着小雪,看着容完的背影,抿着嘴唇,心头忽然有了从所未有的焦灼。 以前都是容完围着他跑,跟小太阳似的,暖融融地只靠近他一个人,但容完猛然不理他了,他竟有些仓皇,不知所措。 于是十圈跑下来,三班同学只觉得原本天气就已经非常冷了,最后一排的还得心惊胆战地忍着从校霸身上散发的寒气。那寒气简直冻死人。 回到教室去,容完自顾自地坐回到位子上,开始背课本。 原允看了眼黑板右下角值日牌上写着的“景一帜”的名字,心不在焉地走过去拿起黑板开始擦,等把黑板全都快擦完了,那边廖宇作为班长在队伍最后面,最后回来,一进来就见原允在擦黑板,顿时吓了一跳。 “允哥,今天是我值日,呃……谢谢你帮忙。”廖宇小跑过去,赶紧过去接黑板擦。 原允愣了一下,蹙起眉头看向值日牌。 廖宇战战兢兢道:“值日牌还是昨天的,没擦,你忘记啦,你昨天已经擦过一回黑板了!” 原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心情全无,将黑板擦扔给廖宇之后,就抿着嘴唇回到座位上。还没坐下来,就见容完眼睛从书本中瞥过来—— 原允犹豫了下,身上还沾着些许外面小雪的缘故,让他面容看起来有些冷,可说出来的话却极低极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擦黑板,所以,别生气了。” 容完差点气笑了,我生气是因为你给别人擦了黑板吗?简直偷换概念,故意的吧!可原允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他,他忽然心里面那点儿气就全消了。他原本打算生原允整整三天气的,可是现在才不到一天半呢!难不成就要原谅原允吗?那他多没面子啊? 过了会儿,原允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落在三班其他偷偷看过来的眼里,只觉得十分凶巴巴,令人害怕,可落在容完眼里,只觉得心中一软。 “我又没生气,我就是心疼你脚踝受伤了。”容完咳了声,小声嘀咕说,完全忘了面子为何物。 第54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这件事情便这样揭过了, 两人跟没发生过一样,默契地闭口不提。原允之后更加谨慎,绝不在容完面前提起任何自己家里的事情。而容完心里头也有了自己的计划,再没有刻意要求他带自己回家去。 忍忍吧,容完心想,我会帮你的。 就是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雪,景母又开始心疼起儿子来,非得让景父的助理继续接送,闹得容完都不能和原允一起上下学了。不过接下来马上就是期末考试, 班上的气氛又开始紧张起来, 容完也没心思去惦记那点儿小事了。 总归原允在他身边,人好端端的, 是安全的,是无恙的,他就能松口气了。 期末考试班上反而没那么紧张,或许是知道考完之后就会立刻放寒假,成绩什么的都得下学期才知道了,所以班上没什么考试的氛围, 该玩儿的还是玩儿, 该学习的还是在勤奋刻苦。于是三天考试转眼便晃过了。 这天放学后容完想到又是景父的助理来接,便趴在桌子上,赖着不想走。原允把他拎起来, 给他把东西装进书包里, 还挺熟练, 知道什么课本装进什么夹层,还知道手机要倒着放进去,方便容完反手拿。 容完转而趴在椅背上,懒散地看着他,顺带看着窗子外面的茫茫大雪,前几天郁闷的心情忽然就消散了。 廖宇正好背着书包从后门离开教室,看见原允给容完收拾东西,忍不住对容完嘀咕了句:“你们俩又和好了吗?怎么跟谈恋爱似的,一会儿别扭一会儿又腻回来了?” “……” “去去去。”容完差点没吓死,廖宇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话悄悄说不就行了,嘀咕声这么大,教室里还这么多人呢,听见了他的话都朝这边看过来!但原允的心思是很难猜透的,容完也不知道他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可也没有这么明显吧——? 容完忍不住挥手赶廖宇走,“班长,你收拾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在这儿磨蹭干嘛?” 廖宇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走掉了。 容完不好意思去看原允的表情,背对着原允趴在椅子背上坐着,脸埋得老低。 原允面无表情继续收拾东西,有些口干舌燥。他用余光瞥了容完一眼,可见容完懒洋洋趴在椅子上,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微微蹙了蹙眉,心里面那点焦灼便逐渐被放大了。 他想着容完替他揉脚踝,替他绑手臂上的纱布,垂着眉眼紧张而关切的样子,心里面才能稍稍熨平下来,可随即脑子里又闪过容完捏着那封情书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忽然又心烦意乱起来。 他的情绪不再平稳冷冰,而变得极其容易动摇,尽管面上一如既往的漠然,可脑子里面想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预计。 “走吧。”原允将收拾好的书包扔给容完,拧开水杯喝了口水。 容完见他率先走出教室,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顿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了? “允哥,走慢点儿啊!”容完抓起书包跟上去,教学楼外面积雪很深,操场横杠旁边堆了好几个雪人。容完见原允在前面走,忍不住就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笑嘻嘻地冲过去,往原允脖子里一塞。 原允被冻得下意识地就揉了团大的要揍人,但目光落在容完笑容满面的脸上时,又情不自禁放慢了动作,搓掉一大半雪,留了点儿雪沫子,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道,外强中干,恶狠狠地掷在容完脚边。 容完笑起来,抓起一把雪冲过去:“允哥,心慈手软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说完又照着原允面上一砸。 原允吃了一口雪,眼角眉梢全都挂着雪花,终于怒了,快跑几步,就在雪地里抓到了容完:“还跑?” 容完暗骂要不是景一帜身娇体软,他怎么可能还跑不过原允?但是抓住就被抓住了,原允揪住他后领子的手冰冰凉凉的,直把他往怀里拖,从地上捏了团雪,掂量着,眯起眼睛打量他,似乎是在琢磨要把这团雪从他衣服哪里塞进去—— “我靠,来真的?允哥,我怕冷!你可别真的砸我!”容完忍俊不禁地求饶,在他怀里乱挣扎。 原允道:“你耍赖。” 容完见原允漆黑眉目挂着洁白的雪,宛如锋利新松平添几分柔软,他忽而心里痒痒的,便不再挣扎,猛地伸出手去抱住原允:“我可是真的怕冷!你别欺负我!” 他两只胳膊把原允羽绒服外套圈得紧紧的,脑袋埋过来,原允忽然在原地便僵住,手里还握着雪球,整个人呼吸急促了一秒,从脖子到耳根,红色一点点爬上去。 趁这机会,容完猛地打掉原允手中的雪球,把他推开,跳开老远。 原允:“……” “知道是耍赖你还继续心慈手软?”容完跑到老远,才转回头来对原允喊道,满脸全是盈盈的笑意。 原允追上去,嘴角忽而忍不住翘起来一点,又被他竭力按捺下去,可眸子里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原允先前一贯是从后门走,不过现在都改成走正门把容完送上车了。容完调整了下围巾的位置,方便自己呵气,对他道:“明天见。” 原允:“明天放寒假。” 容完:“……对哦。” 容完忽然失望起来,明天景父照例是要上班的,景母最近也不在家,她和朋友约出去度假去了,家里岂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不如上学呢,上学还能和原允待在一块儿。原允不肯让自己去他家,而景家,容完也暂时不想让原允过来,免得家里保姆看见了,让景父景母知道,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寒假那么长,可真难熬。 “那我先走了。”容完道。 原允点点头,站在原地,呵出来一口白气,似乎欲言又止。 容完扭头回看了一眼,见他还没走,便忍不住倒退几步走回来,问:“怎么了?” “假期可以发信息。”原允扭头看着别处,鞋子踢着地面,漆黑的眸子垂着,有点不自然地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我奶奶那里玩。” “有空有空!随时有空!”容完忍俊不禁,眸子亮晶晶,这可是原允先邀请他的,整整一学期,他总算等到原允先开口了,要撬开原允的口简直比凿冰还难。或许是上回他让原允带他回家,原允不肯,他生了气,这才导致原允退了一步,提出带他去奶奶家—— 但不管如何,他明白原允的心意,原允是宁愿用冰块将自己封闭起来,也不愿意退一步的人,可现在已经连退几步了。他注视着原允,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他极想伸出手,暖一暖原允冰冷的耳垂,但碍于这是在校门口,他没法动。 原允望着他,也终于翘了翘嘴唇。 ** 因为成绩一直稳步上升,老林打电话来夸过,所以景父对容完的要求都松了很多,下班后见他在家里无所事事,也没有严厉呵责。 但寒假过了五天,容完还是按捺不住了,短信轰击让原允早点兑现要带他去奶奶家玩的承诺。原允奶奶在原文中没有多少戏份,几年前患上了老年痴呆,便一直靠着社保住在郊区外小镇的敬老院里。而原允的老家距离这里市中心也不算远,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得乘坐大巴过去,那里四面环山,倒是假期旅游的好去处。 容完寻思着,可以和原允一起过去玩玩,也算是考试完后放松。先前他没来之前,原允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思爬山之类的,但现在有了他一起,原允应该会想去。 他催促的话过去了十分钟,原允那边还没回话,他还以为原允正在忙别的事情,没看到,于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发呆。 谁知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原允:收拾好东西,下楼来。 容完:??? 毕竟是冬天,又只去一两天,用不着带上很多东西,于是容完简单收拾下,背上书包便下楼去了,临走时和家里的保姆说了声,说去同学家住一天。 原允在小区楼下,耐心地等待着他,嘴唇和耳尖冻得略微有些发白,眉目间的锋利和冷锐几乎要破冰而来,但在仰头见他从楼道口下来时,漆黑的眸子忽然平添几分柔意。 容完小跑到他跟前来。 楼底下结了冰,原允怕他摔倒,下意识地快步上前走过去。 “围巾,送你的。”容完从书包中掏出一条黑色的围巾来,嘴角噙着笑容:“希望你喜欢。” 原允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但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忽然低下头去,示意容完给他带上。 很普通的一条围巾,容完怕原允拒绝,也没有买多贵的,也就三十多块钱。 他在原允脖子上缠了两圈,笑盈盈地盯着原允看——黑色围巾衬得皮肤更加白,眸子更加漆黑,更帅气了。 “帅。”容完对双手呵了口气,搓了搓手,笑嘻嘻地点评道。 原允注视着容完,于风雪中,心里面的冲动前所未有,但被他慢慢地,竭力地按捺下去。他盯着容完,哑声道:“很喜欢。” ** 两人提着行李,去车站乘坐大巴。刚好车上还剩两个座位,两人便并肩坐下,可车子开出去一会儿,上来了个孕妇,原允下意识地让开了座位,就站在容完边上。车子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即将离开市里面,在旁边停了一会儿。 容完昨晚没睡好,头一点一点,差点没睡着,原允正试图将手掌垫在他脑门底下,帮他抬着沉重的脑袋,可容完忽然听见两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顿时醒过来了。 “景一帜,原——你们怎么在这里?”裘雅茹惊喜道。 她身后还有另外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生还是经常和容完一块儿打球的,都认识,也自来熟地走过来和容完打招呼。 而另外一个女生,容完不认识,但景一帜是认识的,便是那天写散发着茉莉花香情书的尹佳希,她穿着白色的羽绒袄,头发很长,长得的确很漂亮,看起来是很受这两个男生欢迎的,因为她的书包在其中一个男生身上。 裘雅茹性格开朗偏男生,倒是没有麻烦别人,自个儿背着重重的东西。 尹佳希和景一帜小学中学都是一块儿读过的,算是熟识,可或许是上一回写了情书,而容完没理会的缘故,她看着容完的面色便有点尴尬,也没打招呼。 容完只能站起身,说:“我们出去玩儿,你们?” 裘雅茹指了指背后的攀登设备,道:“我们去爬山。” 这会儿容完身边的孕妇,以及另外几个乘客都下车了,裘雅茹有点晕车,顺其自然地和那两个男生坐到后面去,而尹佳希脸色略红,在容完旁边坐下了。 容完:“……” 容完赶紧抬起头看原允,原允手插在裤兜里,脸色臭臭的。 容完对他做口型:允哥,别生气啊。 原允更气了,蹙眉看了校花尹佳希一眼,要不是尹佳希低着头在书包里找东西,看到他冰冷的神情能被他吓得下车。 裘雅茹见原允在容完跟边儿站着,忍不住道:“允哥,那边不是还有个座位吗,你怎么不坐啊?”接触一学期下来,她也没那么畏惧原允了。 原允面无表情地道:“我就想站一会儿。” 裘雅茹:“……” 容完前一秒还在心里想,你们这些人怎么都欺负他啊,单独的位置就给他坐?后一秒听见原允冷冰冰的话,他就乐了,差点没笑出来。他抬眸看了原允一眼,憋笑了一会儿,开玩笑道:“允哥,要不坐我腿上呗。” 原允:“……” 裘雅茹、尹佳希:“……” 原允脖子通红,倒是好在被围巾围住,看不出来什么。他瞪了容完一眼,可容完嘴角噙着笑容,仿佛无意识般的,伸手摸摸后脑勺,顺便捏了捏他搭在椅背上的小手指。 他心中的愠怒忽然就散了。 接下来一路沉默无语。 尹佳希坐在靠窗的位置,本来能挨着景一帜坐,她心情是忐忑而愉快的,想小声问一问上次情书的事情,可景一帜旁边站了那个高个子男生,她半句话都不好说了。那男生面无表情,虽然没瞪她,可她莫名感觉一阵寒气,简直如坐针毡。 原本两个人的旅程,变成了一群人的。 容完也有些索然无味,下了大巴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和原允一起绕远路走了。裘雅茹还想挽留,但见容完实在是对他们的登山之旅不感兴趣,便只好放弃了。 两人先去原允奶奶住的养老院。倒也不是什么正规养老院,只不过是镇上卫生所布置好的院子,十来个老人住一块儿。下午太阳出来了,他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原允居然带朋友回来,浑浊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小原,是你朋友?” 原允点点头。那边卫生所的护士喊他去交钱,先前他奶奶又打破了几个杯子,这些都是要记起来,之后慢慢赔偿的,原允蹙了蹙眉,没说什么跟着过去了。 留下容完蹲在原允奶奶身边,有些百感交集,问:“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原允他奶奶神智不是很清楚,也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知道他和原允一同来,就是原允的朋友,顿时浑浊的眼珠都有些朦胧溢出泪花,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酸楚,拉着容完的手,絮絮叨叨道:“我家伢,虽然是个爱打架的臭小子,但还是个很好的小伙子的,从小成绩就好,又聪明,就是没朋友爱和他玩,都说他古怪……” 她记忆颠三倒四,说话便也很凌乱:“老师也不喜欢他,每次总找到家里来让我给他签字,我字都不认识……可怎么办呢……你还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人呢……以后你给他签字吧……哦,不行,你会一直跟我家小原做朋友吧?” 容完蹲在她身边,听她提起原允小时候的事情,鼻子忽而有点发酸,便极其恳切地回答:“当然会!他现在不爱打架了,成绩还是很好,是个好孩子,我会一直陪着他的,您放心吧。” 原允奶奶放心了,又开始絮叨别的事情。 原允站在院子里,手里抱着从卫生所领的新被子,宛如被固定在了那里,定定地看着容完。真的会吗?真的会一直陪着他吗?一直?他忽然也想多此一举地去问。他心里翻涌起从所未有的情感,令他口干舌燥,几乎有什么早已深深扎根的冲动几乎要从心脏里破土而出。 可他又忍了忍,强行按捺住。 必须再等等,必须解决掉自己的烂摊子再说。 第55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原允的老家就在这镇子上, 距离他奶奶的养老院并不远, 两人晚上就睡这儿。是大院子, 瓦片大平房, 房间只有两个,除了原允的房间, 就是他爸的房间。 原允不想让容完住那个人的房间,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推开那扇门进去仿佛都能闻到令人憎恶的酒气味。所以晚上两人只有睡一间。 容完洗完澡, 先爬到靠墙那边,钻进被子里, 躺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 赶紧爬起来换边儿, 换成外侧那边儿。 原允同学脸皮薄得很,万一晚上自己一动弹碰着他, 他就羞到下床打地铺怎么办,这么冷的天气还不得冻死?自己得睡外侧把他给堵着。 原允洗完澡,漆黑的头发还是微湿的, 穿着大裤衩走过来,他腿很长,鞋一脱就踩到容完右边去。 “头发先擦干再上来, 不然晚上睡觉会头疼。”容完笑着隔着被子踹了踹他。 原允“嗯”了一声, 盘腿靠墙坐下来, 用干毛巾擦头发。 容完两只手臂枕在脑袋后头, 注视着他。原允在学校里很少穿短裤短袖什么的,所以都看不到衣服下面的肌肤,这会儿借着泛黄的灯光,容完便发现了他胳膊与膝盖处的好几处旧痕,看得出来上了年头,伤疤不再新鲜。 容完瞅着瞅着,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原允这么好,为什么没人要和他玩,都瞎了吧。 他看原允的眼神非常纯洁,完全没有绮念,可原允被他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莫名在深冬的夜里有些燥热。 他扔了毛巾,掩饰性地钻进了被窝。 “是热的?”原允有些奇怪。 容完回过神来,故意笑道:“给你暖了被窝的。” 平时这样的玩笑开开也没什么,毕竟是两个男生,原允也不会多想。但是这会儿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就在一个被窝里,外面气温很低,里头温度却是非常高。这样近的距离,一翻身,或是一动弹,胳膊肌肤或是下半身就会擦到。 原允听着容完轻轻的呼吸声,还能感受到容完身上的体温,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脖子忽然就有些红了。那红色原本不明显,但在容完翻了个身,侧身瞅着他的时候,直接一下子蔓延到了俊脸上。 容完觉得原允浑身绷紧,躺在被子里宛如一块石头,忍不住问:“怎么了?” 原允想起来今天在大巴车上的事情,以及前段时间练习室里面的那些情书,本不打算问,但喉咙动了动,莫名话就冲出了口,声音有些干哑:“你……打算谈个女朋友吗?” “没想过。”容完说。 现在没想过,也就是以后会想。 “哦。”原允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半点儿都不在意地说:“那就是以后会谈了,高考后?” “问这个干嘛?现在年纪还小,谈恋爱会耽误学习,我是不会接受那些女孩子的。”容完觉得原允面无表情的样子怪可爱的,于是忍着笑,又凑过去一点儿。 倒不是他非要凑到和原允一块儿睡,而是因为这被子太窄了,以前就是原允初中的时候一个人盖的,天气又冷,他手肘在外边搁一会儿就快结冰了,十分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被子里还有个人,他不得不本能地往原允那边靠近。 原允身上还挺热乎的,两个人挤在一起就不冷了。 可他这么一挤,胳膊已经贴到了原允的腰,两人大腿干燥的肌肤也相贴,顿时就感觉原允更加僵硬了。 原允有一瞬间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他稳了稳,哑声道:“你迟早会谈的。” 这话没头没尾又绕回到最开始,说出来原允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用意太过明显,而且未免太过小肚鸡肠,这不像他。 容完笑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拨了拨原允的刘海。他的少年躺着的时候,五官依然很立体好看。他感觉原允正在屏住呼吸,身上更加僵硬,他想了想,缓缓道:“我不喜欢别人。” 原允顿时侧过头去,看着他。 他又半开玩笑,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允哥,我还宁愿和你在一块儿呢,要是你给我写那样的情书的话,我保证让你优先排队。” 原允眸子微微有些喑哑,他盯着容完。对方睡觉前喝过水,嘴唇上还有些水渍,显得很柔嫩饱满,望着自己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很亮——原允差点没直接亲上去,他觉得那嘴唇的滋味肯定很美。能给人带来快感和熨帖。 可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竭力忍了又忍,将心头上涌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我在想什么?原允忍不住用手臂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睡吧。” **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上起来,原允就开始晒被子。容完洗漱完,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居然抱着睡了一晚,当然对他而言,老夫老妻的没什么好害臊的,但原允好像有点绷紧,早上起来以后都没再正面看过他,还蹲在院子里把被套给洗了。 真不知道只不过用了一晚上有什么好洗的。 “允哥,今天去哪儿玩?”容完站在原允身后穿外套。 原允抬眸看他一眼,又匆匆转开视线,道:“带你去山上转转。” “好啊。”去哪里都挺好,容完很容易满足,爽快地在原允身边蹲下来,戳戳原允胳膊:“要我帮忙吗?” 原允别开头,没看他:“不用。” “那我给你搬个小板凳来,蹲着腿多酸啊。”容完飞快跑进屋子里,将板凳塞到原允屁股后头,原允看都没看便往后坐上了。 容完百无聊赖地蹲在他身边,见他脸颊上有肥皂泡沫,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揩了一下。 结果原允不知道为什么反应很大,耳根猛然一红,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容完:“……” 原允:“……” 冬天山上空气很清新,要不然裘雅茹和尹佳希他们也不会跑到这附近的山上来爬山。不过原允为了绕开她们,特意没有带容完去这附近的名山,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座矮山。山上有清泉,还有居民在住,算是个比镇子还要落后的小村落。 一上去就能听到许多狗吠,这村子里养狗还挺多的,大约是周围没有安全措施,养狗好歹能防一防坏人。容完倒是不怕狗,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和原允踩在山上积雪里,带了些干粮,去看了场夕阳。在这样的地方,什么烦恼愁绪全都忘光了,仿佛接下来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山上还是太冷了,风景虽好,但容完其实是没什么心思久留的,于是在山顶上待了没多一会儿,便和原允绕了下来。 回去的时候为了图新鲜,容完让原允带着自己走别的路,从山后绕下来,便是一大片青色的冬小麦,种植得不算好,大半都被虫子咬坏了,但从远处看过去,积雪一大片,还是挺壮观的。从这里穿过去,也能到达镇上原允的老家。 “我背你?”原允示意前面的积雪。 “那怎么好意思?”容完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心疼,念着昨天晚上原允腿上的疤痕,心想有空让景母炖点鸡汤带到学校去,给原允灌上两口。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忽然一阵凶猛的狗吠声,容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狗不是在那村子里吗,怎么这边也有狗?” 突然就见由远及近一大一小两条黄色的土狗,仿佛是刚从哪里逃出来,浑身脏兮兮带血,眼神极其凶恶,嗅到这边有人的味道,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 “快跑!”原允脸色一变,拽住容完胳膊,就赶紧朝镇子那边跑。 容完边跑边气喘吁吁道:“怎么回事?疯狗?附近屠宰场溜出来的?”从大巴车下来的时候那里他就看见屠宰场了,还听见狗叫来着,但是没注意,看这两条狗瘦成这样,还一直追人,八成就是疯了的狗。开什么玩笑?他们俩穿这么多衣服,要是夏天还能跑起来,这冬天四肢跟棍子一样,简直被追得连滚带爬! 原允抓着他一路狂奔,头发被吹得东倒西歪,额头上没一会儿便挂上了汗珠,可那两条狗穷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近了才知道块头还不小,站起来快有一人高了,扑过来简直带风。 容完是不怕狗的,可奈何景一帜体力根本不行,他一阵腿软,一只脚突然陷在积雪里差点爬不出来。 “要不你先走吧!”容完喘着粗气。 “少废话。”原允汗水从鼻梁上滑下来,一声不坑,抓着他衣服就要把他拎起来。 但是已经迟了,那狗实在是饿极了,也对人恨极了,如同闪电一般冲过来,跳上来就要撕咬人—— 原允猛然从旁边抓了满是雪的石块掷过去,堪堪正中那条狗的鼻子,那条狗顿时目露凶光,嘴里发出一声令人发怵的吼叫,另外一只个头小的更加灵活,猛然朝着容完跳了过来。 操他娘,逃跑根本来不及,容完眼前一黑,心想怎么这么倒霉,出来玩一趟都要被狗咬,可景一帜小时候已经打过狂犬疫苗,这回即便是被咬,应该也没关系吧。他下意识地便抱头去挡,可预料中的撕咬根本没有降临。 他匆忙睁开眼睛,见原允喘着粗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捡了一条硬长的树枝棍子,正戳中那条朝他咬过来的狗的眼睛,那条疯狗呜咽一声,跳下来滚了两圈,仓皇逃窜了,另外一条凶狠地吠叫几声,也跟着跑了。 “跑了?”容完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把汗,浑身泄力,一屁股在麦田里躺下来。 “起来。”原允拉他起来,眉眼蹙着,视线在他脸上手上各处逡巡了一圈,才稍稍松口气,道:“先回去,指不定还会有别的疯狗逃出来。” 容完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将自己拽起来,可是双脚完全已经软了,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一会儿。这样冷的天气,愣是跑出了一身汗,心脏狂跳,脖子和内衣都汗湿了。 原允看着他,眸子里忍不住浮现了点儿笑意:“我背你?” “不要,你也怪累的。”容完深呼吸两口气,推着原允的背,笑道:“快走吧允哥,那狗怪吓人的。” 幸好刚才拔腿狂奔了很长一段路,这里离镇上已经不远了,两人快步走回去,很快就抵达原允家,附近也有人在说,靠近山那边的厂子有笼子坏掉了,有疯狗跑了出去,一时之间镇上的人都赶紧回家,不敢在外面多待。 容完心说,真是倒霉,八百年没出来玩过一趟,一出来玩就被狗追着咬。那两条狗何止是疯狗,完全就是饿成了狼吧!他进屋子后便一屁股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喘着粗气歇会儿。 可原允转身就进了卫生间,里面传来哗啦水声,不知道做什么。 容完坐了会儿觉得不对劲,他眼睛一闭一睁,原允怎么把狗给赶跑的?没受伤吧?他匆匆站起来,把卫生间门一推—— “你手怎么了?”容完吓了一跳。原允一只手掌上被咬破了偌大一个口子,此时正蹲在那里,对着自来水冲,旁边放了把干净的剪刀,他已经用剪刀挑破伤口,将那里的血挤出来了。 原允朝门口的容完看了眼,轻描淡写道:“待会儿可能得去打一针。” 容完差点魂都吓没了,冲过来抓住原允的手,可原允顿时蹙眉,抽开手:“还是别碰,小心点儿。” “肥皂抹了吗?”容完盯着他手掌上那伤口,鼻子顿时酸了。刚才原允扶起他时用的是右手,他还没注意原允另一只垂着的手被咬伤了,想想也是,那条狗都快冲到他脸颊上了,原允反应再快,也只能用手去挡。 原允手上伤口这么可怖,完全就是横亘了整条手掌,还有一小个洞快被咬穿了,可他一路上跟若无其事似的。 “愣着干嘛,赶紧去医院。”容完强行忍住心里的涩意,推了原允一把。外面天都快黑了,他也顾不上收拾书包,带上手机和钱包,便推着原允往外面走。 原允回过头去看他一眼,可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以为他眼圈又红了,于是顿时有点紧张,声音都刻意僵硬地柔了柔:“没事的,小伤而已,打疫苗就没问题了。” 容完头抵在原允背上,催他快走,可垂眸盯着原允垂在身侧那只还在淌着血水的手,心里既酸且涩,很多话想说出口,可一时半晌不知道从何提起。 两人很快抵达镇上卫生所,疫苗很简单,连打五针,那里护士给原允重新清洗了下伤口,包扎了下,并给他打了针。 原允从打针的地方出来,外面走廊人还挺多的,他见容完坐在长椅上,垂着头一副恹恹的样子,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听见他的动静,容完抬起头:“打好了,允哥?” “嗯。”原允走过去快步坐下。 他又不是第一次在身上划破口子,对他而言,疼痛的程度并不算重,甚至处理后都不会留疤。可眼前这个人却是唯一一个会为他红了眼眶、紧张、担心、关切的。 他忽然想明白,为何自己既想靠近这个人,却又害怕,想要退缩了。 他也挺想和别的人一样,光明正大的给这个人写情书的。让这个人跟着他吧,以后可以换他带早餐,换他剥鸡蛋壳,他可以给他写情书,也可以给他一直擦黑板,给他倒垃圾,还会背着他,被他丢雪球不还手,还会永远保护他——可,他身上光那么盛,他又怕保护不了他。他又怕是他拽住了他的裤腿,把他拖进沼泽里。即便只是沾湿裤腿,他也会心疼,终生愧疚。 无论是自己家庭的惨状,还是将来会面对的社会压力——那都是原允的顾虑。 原允盯着容完的侧脸,微微出神,直到容完握了握他的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容完太久了。他匆匆移开视线,盯着空气,哑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容完想和他说的却不是这个,容完此时心中涌出强烈的情感,看着他,忍不住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允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都这样了,要是不喜欢,容完信了他的邪。 第56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这话一问出来, 两人空气陡然凝固了几秒。 是那种随时会擦枪走火的凝固, 空气里仿佛弥漫了灼热因子。就连容完面色都有些燥热,脸上仿佛有点痒,伸手挠了挠,心脏跳个不停,视线从原允身上稍稍移开。 但隔了半晌原允还没什么反应, 这几秒钟实在是漫长, 容完盯着走廊过道, 都快数清楚对面瓷砖到底有几块了, 身边还安安静静的,容完忍不住又去看原允一眼,就见他神情僵硬, 不知道在想什么—— “问你话呢?”容完这下忍不住了。 他其实是有些揣测不透原允的心思的, 按道理来讲, 原允表现出来的吃醋,和眸子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光亮,都好像是已经很喜欢他了, 可原允话很少, 导致他也不太确定。万一预计错误, 现在还只停留在好感阶段呢? 容完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是太心急了, 忍不住嘀咕了句, 试图挽回尊严:“……我就是开玩笑的, 你别放在心上, 可能学校追我的人太多了吧, 所以我看谁都感觉人家喜欢我似的……”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容完:“……?” 原允抬眸盯着容完,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快要窜出来,呼吸也有些粗重。他的顾虑仍在,所以听到容完的问题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他心悸而陌生,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那和打架不同,打架无非就是两个结果,把别人揍趴下,或是自己身上挂彩,但现在他的承认,却不知道会酿造什么样的结果,他下意识地沉默了。 可他又听到容完的下一句话—— 学校里那么多人追他。 其实何止是学校,像是这样温暖可爱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人喜欢,都会有人用炙热的眼神追逐着。 原允心里忽然又生出来恐惧感。 和容完相遇以来的一幕幕,真实而鲜活地滚动在他脑海里。从未有人不顾他的尖锐冷漠,契而不舍地接近过他,从未有人在老师和同学面前那样维护过他,从未有人在见他受伤时心急成那样,也从未有人坦诚而热切地相信他…… 倘若他不伸手抓住,这些便会从他身边溜走,甚至是给予别的人。想到这个,恐惧感甚至压过了他心头的顾虑。 又或者说,他的自私和占有欲占了上风。 原允忍不住又“嗯”了一声,他喉咙艰难滚动了两下,盯着容完,耳根的红色逐渐染到了俊脸上。他沉沉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容完还没反应过来,“嗯”就是表示承认吗,可这也太不公平了吧,都不亲口说出“喜欢”两个字吧。但是随即听到原允的问题,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我不喜欢你鞍前马后给你带了快一学期早餐,我傻啊,还不是想泡你?” 原允:“……” 原允眸色渐深,忽然道:“起来。” “啊?”容完吓了一跳,见他神色紧绷,一副下定好大决心,宛如要赴死的样子,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站起来,原允便用完好的那只手,伸过来捉着他的手,带着他从人头攒动的走廊穿过去。这一回原允主动握着他的手,两人手心都有些发汗,他察觉到原允身上的紧绷源于战栗与激动,脖子上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虽然原允面上还竭力若无其事的酷样子,可肢体反应却暴露了心里的翻江倒海与欣喜若狂。 容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从卫生所穿出去,后院有一小片池塘,平时是医务人员晒太阳专用。此时因为前面正忙,所以后面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 原允拉着他过去,回头就见他笑得眼眸亮晶晶,原允顿时心跳更快。 “你以前对别人说过这种话吗?”原允没有放开他的手,但视线有些紧张紧绷地移开,脚尖不自觉地踢着地上的石块。 容完在穿进这本书之前,只演戏,没有谈过恋爱,他私以为拍戏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再就是对上一世的今昭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们是同一个人,也不算。所以容完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原允竭力保持面无表情,可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悄悄扬起来一点,他耳根红色愈深,目光也倏然变深了,又声音低哑地问:“那你和别人……” 容完:“什么?” “这样子过吗?”原允盯着容完泛着水色的嘴唇,心一横,忽然用缠了绷带那只手,摁住容完后脑勺,直接亲了上去。 原来并非他以为的柔软到入口即化,而是有些弹性的,温热的,还有气息喷在他脸上,这么近的距离,他还可以看见容完的睫毛,宛如扇在他心上。他宛如受到了蛊惑,心中忽然有什么欲望渐深,仿佛即将破除一切阻碍桎梏冲出来。 他心中的确有顾虑,有狼狈,有退缩,但在这个人说喜欢他的时候,忽然就变成了一腔孤勇。 ——他会保护好他的。 从此以后,这个人是他最重要的人,最珍视的人。青春时期的暧昧与喜欢并不能定义他心中的情感,他看着这个人,宛如看着自己珍贵的藏在洞穴里的蛋。他很确定,这辈子没别人了。 原允的的嘴唇落下来时,容完还有一瞬间的懵,但很快便调整了自己,微微仰起头,更好的配合他。可足足等了五秒钟——原允的冰凉嘴唇也只是压在他嘴唇上,纹丝不动。 “动一动啊允哥,有你这么亲嘴的吗?”容完忍不住含混不清地吐槽道。 原允一脑门热被稍稍浇醒,他也没抬起头,面红耳赤地瞪向容完:“你会你来。” 容完心想,我的哥,好累啊,为什么这辈子又要我来教。 想归这么想,他却还是熟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原允的,原允浑身猛然一僵,嘴唇下意识地张开,于是容完的舌尖得以长驱直入。紧接着,原允便感觉容完微微踮起脚,双手也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试探性地开始吮吸起自己的嘴唇来—— 那一瞬间原允头皮发麻,几乎食髓知味。他不知道亲嘴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快感,柔软的东西在嘴里搅动,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觉得一阵阵快感涌上来。心脏在胸膛里非常不安分,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容完放开他的时候,原允两腿间的情动几乎可见,幸好冬日衣服厚,他忍了一会儿又竭力忍了下去。 “怎么样?”容完有点得瑟。 原允眸色还是喑哑的,砸吧了嘴巴,却觉得不对劲,忽然瞪着容完:“你怎么这么熟练?” 容完:“……” 第57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你以为是你?这种事情,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容完嘲讽道,实则心里慌得很。还没等原允深思,便求生欲十足地把原允袖子一抓, 心虚地岔开话题:“过几天还要陆续打另外四针是不是,我到时候陪你去。” 原允狐疑了会儿, 但还是暂且将这件事情揭过:“嗯。” 他看着容完, 眼角眉梢还沾染着几分红,平日里的冰霜褪去,露出些许裹着情意的温柔。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最后一趟末班车都没有了, 两个人原本打算今天回市里去,但看来是走不了了。容完被原允牵着手,慢慢往老家走, 路上就接到景母的电话, 问他在外面玩得怎么样。说是今天刚好哥哥从大学里放假回来, 结果没看到他,非常失落呢。 原允偶尔听见从电话里泄出来的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得出来,容完的母亲必然是非常温柔的一位女性。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想到, 怪不得这个人这样炙热, 温暖, 向上, 热情, 原来是出生在这样好的家庭里。 容完道:“不吃,真的不用了,妈,明天就回去了,你不用准备那么多菜,我会撑死的。” 原允忍不住会心一笑,也没有干扰容完,护着容完靠边走。 可容完挂断电话之后,见原允看不清神色的侧脸,忽然想起来原允从小没有母亲,听到自己和妈妈这样和风细雨的对话,心里该不会难受吧—— 他心中不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勾了勾原允的小拇指,笑着道:“允哥,你今天狗嘴下夺生真帅,但晚上手掌应该不能见水吧,岂不是要我帮忙?” “你要怎么帮忙?”原允反手将容完的手握得更紧。 容完原本指的是拧毛巾之类的活儿,但见原允上挑的眉梢,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了。才刚确定关系呢,进展不能这么快吧?擦身子这种事情单手也能做吧?他倒是不介意,但现在这一世的原允还有三四个月才满十八岁呢—— 容完胡思乱想之际,原允望着他,眉目柔和一片,心中流淌出一阵暖意。 他其实能够知道容完的那些小心思,容完怕他听到关于妈妈的话题心里不好受,所以故意这样转移话题。他的小太阳总是那么好,总是对他那么好。 好到他忍不住更发攥紧了手指,生怕弄丢了。 下午两人狂奔了几乎二十多分钟,浑身都是汗水,被冷风一吹,都黏在后背上了,这会儿回到家中,也不想多做事情,便洗完澡,径直去床上躺下了。 同样是在一张床上,昨夜和今夜两人的心情可就截然不同了。 两人年纪还小,尤其是原允,对那种事情抱着心猿意马却欲言又止的态度,也不敢轻易提起来,于是两人穿着内衣蜷缩在床上,滚到一块儿抱着睡觉,身体相缠,却什么也没发生。 也就是嗅到容完身上的味道,原允呼吸仍是有点粗重罢了。 在原允浑身紧绷的影响下,容完半天没睡着,一睁开眼,便对上原允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这大半夜的,借着月光,沾染了些暧昧的味道。 “怎么了?”容完感觉两人凑得很近,他的鼻息喷在自己脸颊上,微微发烫,便忍不住问。 原允又提起来傍晚那件事情:“你要是第一次的话,为什么会知道,亲嘴不是单纯的嘴对嘴——” 容完顿时一阵脑仁疼,生怕这件事情揭不过去了,道:“有些人天赋异禀,比如我,有些人一回生二回熟,允哥,我看你就是后者那种开窍比较慢的,你不信,要不你再主动亲一回试试,这回你肯定熟练了。” 原允半信半疑,可盯着他饱满水润的嘴唇,食髓知味起来。 “再试一回。”原允道,随即单手按住容完的肩膀,压在他身上,对着他嘴唇慢慢亲下去。 容完:“……还真试啊……唔。” …… 容完回家的时候,景一帜的哥哥景濛已经回学校去了,他正是大三关键时候,回家次数本来就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见景一帜不在,还以为弟弟生自己的气从暑假一直生到了现在,便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于是在家里待了两天便回校了。 结果容完回去的时候刚好没有瞧见他。 容完倒也没多问,回去后便被景母带着去吃了好几顿大餐,结果拉了两三天肚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寒假并不长,但作业却很多,他原本还打算自己写一写,可随即发现新的乐子之后,就彻底一个字都不想动了,都让系统帮他把答案弄好,最后两天再照抄。 他教原允跟自己微信聊天。 刚开始两天还对原允三令五申,晚上要说完“晚安”再睡,后面就不用提醒了,原允都主动发过来。 这样小男生谈恋爱还怪有意思的,容完经常被原允手滑发来的那些和他性格完全不符合的表情包乐得在床上打滚,感觉被大雪困住的寒假心情都放晴不少。 原允先前只有一个QQ号,是为了应付班群交代的作业的,手机里都没下微信,现在下了,也只加了容完一个人。 容完点开他朋友圈的相册封面,发现了一件很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那封面是从三楼西边教室拍下的,篮球场,他和景一帜那群朋友打篮球,还是夏天的时候,短袖捋起来到肩膀上,埋头擦汗。 一点儿都不帅好吗,摄影技术也不好,只能看见白色水泥地上一个小黑点,非常勉强才能辨认出那模糊的身影是他。 靠,什么时候拍的。 容完心想,那时候就怀疑原允放学后在教室看他打篮球才走得那么晚了,果不其然! 他将头埋在被子里,虽然有点恋爱的羞赧心情,但更多的还是喜悦,简直忍不住偷偷给原允点了一个赞。于是过了会儿,他爬起来,将朋友圈的封面相册也换成了一片操场上的茫然大雪—— 别人是看不懂的,但雪里两行脚印,正是上学期最后一天他和原允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时候,他随手拍下的。 两人鞋码差不多,在雪地里交叠在一起。 到了晚上洗完澡,容完拿起手机,发现有人赞了他的封面相册。是原允。 容完:“……” 他脸色微微红了红。 完蛋了他怎么这么盼望着开学呢。 寒假里他又出去和原允见了几次面,这回他没有再开口提出要去原允家了,两人就去附近的公园转转,也挺好的。中途遇到了班上的人,扫了一次兴,两人牵着的手赶紧松开。玩得最嗨的一次是两人去看了场电影,吃了爆米花还玩了游戏机。 除夕夜,容完帮景母在门口贴好了对联,晚上十点多看春晚看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原允这会儿在做什么。 原允的父亲寒假正是年底活儿多的时候,所以没回来,容完的心情才能这么好,否则只要一听到那人回来的消息,他的神经便会立刻紧绷起来。 他趁着景母不注意,溜回房间里,给原允发信息:“在干嘛?” 原允:“看春晚。” 容完白天发了两条抱怨寒假怎么还不快过去的朋友圈,发微信的功夫,他发现原允正在给他逐条逐条点赞。容完顿时乐不可支,心想小男友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啊,还认认真真的点赞到去年——去年的那可都是景一帜发的朋友圈了! “没贴春联,没放鞭炮许愿吗?”容完又问。这城市还没开始禁止炮竹,还是有些小区里的人会放一放鞭炮的。 他猜原允家中孤零零一个人,这些阖家团圆的事情肯定是没有做的。他忍不住又有些心疼起来。 但是原允说:“许愿了。” 容完好奇地问:“什么?” 原允:“按照习俗煮了很多米饭,做了些菜,供了菩萨,插了香炉,三跪九叩了,希望你一生顺遂,健康无忧,永远快乐。” 这段话简简单单,可容完盯着,却莫名鼻子一酸,那是某种欢喜而憧憬的情绪。 “会的,允哥,你也是。” 第58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容完想到能早点见到原允, 兴奋劲儿上头, 一大早上就赶紧换好校服, 让景父助理把自己送学校去,那积极性简直让景母刮目相看, 还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好好学习了。她要是知道容完起那么早去学校到底是去干嘛, 简直能气晕过去。 教室吵吵嚷嚷一片,裘雅茹正和其他女生分享寒假爬山经历。 容完以为自己到的算是早的, 结果一进教室,就见窗边熟悉的身影,正在擦两个人的桌子。 真爱干净啊, 容完顿时连周围几个和自己打招呼的同学都顾不上,敷衍一番之后, 便忍不住快步跑过去。虽然寒假也隔三差五叫原允出来玩, 但每回出去, 景母都非常不放心,得问东问西, 到底还是在学校里朝夕相处的爽。 “允哥,早啊。”容完兴冲冲地把书包放下。 原允的视线从他进教室开始, 就没转开过,忍不住微微翘起嘴唇:“早。” 天气变暖, 快开春了, 容完从教学楼底下一路跑过来, 简直一身汗,忍不住把外套脱了,凑过去近距离地和原允说悄悄话。 容完心里高兴,有说不完的话,他觉得,几天没见,原允看起来皮肤更白了,更俊了,眉目间的戾气也逝去许多,看起来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你剪头发了?好像短了。”他随意地摸了下原允的后脑勺,笑嘻嘻地:“我也要剪的,你怎么不叫上我?” 原允“嗯”了一声,“明天陪你去。” 容完拉着他胳膊左看右看,确认这几天他没添新的伤口,才笑着道:“行,明天放学我跟家里说一声,我们还可以出去玩一会儿,晚点回去。” 原允挑了挑眉梢,从书包里找了找,掏出一大包旺仔牛奶糖,红色包装,放在容完桌上。虽然是随手一放,但那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抓着一把糖,看起来怪让人心猿意马的。 “过年买的,给你。”原允道。 “我喜欢。”容完心里甜丝丝的,剥开两颗糖,一股脑儿塞进嘴巴里,腮帮子鼓起来,嘴里也很甜。 那边有人来收寒假作业,他顾不上拿,原允便给他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那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倒是吓了一跳,慌忙接过去,却见活阎王压根没瞧自己,视线完全在他同桌身上。 原允望着容完吃糖,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柔和,终于能见到人了,温热的手臂碰一碰,脑袋凑在一起,说说话,都让人心里那么高兴。 原允从没这么高兴过,他以为这是他贫瘠的十八年人生里,最高兴的时光了。 容完跑着上楼,热得不行,额头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咬着糖,刚要伸手去书包里掏餐巾纸。 原允就递了过来,说道:“下次跑慢点儿,又不会迟到,小心摔倒了。” “知道了。”容完笑了下,接过来按在额头上。 那边裘雅茹正要走过来和容完打招呼,视线落在他们俩身上,突然就觉得原允仿佛变了许多。倒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三班同学只要不是书呆子,都发现了。 去年和活阎王同学整整一年,就没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过,冷厉又尖戾,大家也不敢凑近他,关于他的事情不是又考年级第一了,就是又打架被处分了! 可以说原允在班上虽极少说话,但却是相当有存在感的一个人。而那种存在感完全就是他浑身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导致的。 可和校草同桌一学期之后,大家都觉得他身上发生了某种改变。 借卷子给大家,这是其一。 因为个子高开始承担擦黑板的职务,这是其二—— 春季运动会,他居然还在校草的撺掇之下,报名了长跑比赛!三班同学不可思议之余,其实也是高兴的,因为原允运动细胞好,要是参加的话,三班最薄弱的这个项目今年指不定能拔头筹! 运动会原本在四月底,可连绵细雨数周,便被学校推迟到了五月份,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尤其是运动会那三天,太阳格外大,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在看台上都打着伞。 容完这身体的运动细胞并不是很好,之前打篮球也全都是一些吸引女孩子的花招式罢了,但全班同学都非要他至少参加一项,就连班主任老林都强制要求他至少报一个项目! 因为要是校草在运动场上,到时候喊加油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多给三班争气啊! 容完无奈,便报名了一个掷铅球。倒不是他不想参加,而是景一帜虽然手长腿长,可的确先天运动细胞缺乏,跑多了便浑身发虚,喝了景母再多补汤都没什么用。 听到他报了这个项目的时候,老林脸都黑了:“……”好不容易班上多了个个子高的男孩子,结果是草包一个?掷铅球是认真的吗??! 幸好他的项目在最后,还能磨蹭一会儿。 倒是原允的男子长跑赛,容完暗暗激动,提前买了几箱子矿泉水给班上同学庆祝,还是原允帮他从小卖部搬过来的。就搁树荫下面,周围跑完一千五正抢不到水喝的男生们顿时都宛如死狗般喘着气冲过来。 “可以啊,景一帜!”廖宇没参加项目,只负责后勤,惊讶地看着容完:“这矿泉水四块五一瓶,是最贵的那种,你真够意思!” “土豪。”另外一男生羡慕地搂住容完脖子,随即对廖宇嘲笑道:“谁叫班长你班费预估少了呢,搞得好多选手没水喝,幸亏有我们班班宠。” “班宠?”容完失笑道,随即被原允瞥了一眼,他心中咯噔一下,忽然非常自觉地拨开这男生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水没一会儿便发得差不多了,幸好买了好几箱子,够发。 再过一会儿男子长跑比赛便要开始了,新闻部有人来叫,原允捏了捏容完手心,转身先去跑道那边做准备。 那边参加啦啦队的女生也凑热闹地喊:“景一帜,给我们这边也送一箱子过来啦!校花也在这边啦!” 容完抬头一看,尹佳希正坐那儿,打着小洋伞,朝着自己望呢,这全都是跟中央空调似的景一帜遗留下来的历史毛病。容完顿时脑子疼,心想幸好原允刚好走开了,否则被他听到这话,自己又要解释不清楚。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容完迅速从地上拿起两瓶矿泉水,对旁边的人道:“我先走了啊,水你们先分着。” “你干嘛去啊?”廖宇刚要伸手抓住容完,容完就不见人了。 一扭头,只见他兴冲冲地拿着单反,往男子长跑赛那边去了。 廖宇身边的男生吐槽道:“班主任让咱们校草负责拍摄,结果他那单反里就没有几张别人的照片,全都是他同桌的。” 廖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起来:“就你们那惨败样儿,满头大汗裤子扎起来跟插秧似的,有什么好拍的,还是等人家原允扭转战局吧。” “……” 容完拎着单反走过去,原允正蹲在地上系鞋带,和别的穿得五花八门露大腿露肌肉的选手不同,他只穿着校服短袖,白色运动鞋,漆黑刘海很短,看起来相当清爽。 天气热,原允俊挺的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皮肤白得可以反光,漆黑的眼睫在俊脸上落下一小片扇形阴影,看得容完心里忽然痒痒的。 “允哥!”容完喊了声。 原允看过来—— “咔嚓。”容完迅速按下快门,笑着看着镜头里面的原允,正侧脸看过来,见到是自己的时候,脸上的漠然与冰冷刚好处于将化未化的状态,双眼眯起,看起来格外帅气。 原允绷直的嘴角翘起,朝他走过来。 “你看看拍得怎么样?”容完将相册倒退几张,生怕别人听见,用气声和原允说悄悄话,道:“拍了好多张你呢,到时候运动会结束,我全都传到我手机自己留着看,这里面的就删掉。” 原允被他骄傲的小气声勾得脖子红红的,看了他一会儿后,摸着他脖子道:“一起拍张。” “好啊。”容完哪儿能不愿意,眼睛都亮了一下,立刻找了旁边的一个外班朋友,教他按快门,自个儿则站到原允身边。 快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原允正好伸出胳膊搭在容完脖子上,将他往怀里搂。 这动作男生之间做得多了,也没什么人注意。也就容完自个儿能感受到原允被晒热的手臂上烫烫的温度,心里猛然跳快,两人心照不宣,同样也只有原允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垂在容完的锁骨上,是外人不知道的亲密姿态。 两人都很上镜,这照片拍得不错,容完眉开眼笑,十分灿烂。 原允也难得一见地弯起了嘴唇,宛如冰水消融。 男子长跑比赛很长,同时参加的还有几个校队的,一般人参加根本就是必输无疑,然而今年,原允是三班的秘密武器。 他同十几个其他班的选手一道蹲在地上,起跑姿势标准而优美,弓起来的背部被汗湿,却宛如蓄势待发即将冲出去的利箭。 发号枪声“砰”—— 他同所有选手冲了出去,整个三班几乎沸腾起来,前所未有的团结和亢奋。一共是五千米,没有耐力和爆发力,一般男生根本跑不下来。整个三班五十多号人,以容完为主,基本上男生女生都全从看台上跳了下来,跑进田径场中间的绿草坪里,视线完全跟随着原允移动。 跑道上的原允额头上闪着汗水的光泽,经过容完身边的时候,分心朝这边看了眼。 旁边居然有女生捂着嘴巴叫起来:“怎么办我忽然觉得原允同学不凶人的时候也挺帅!” 本来就是。容完心里面咆哮道,晚了!现在发现晚了!早就是我的了!他和所有三班同学一样,心中怦怦直跳,在原允跑过来的第二圈,又朝着他看过来时,他忍不住用尽全力喊道:“允哥——!加油啊——!” 三班的人如梦初醒,顿时跟着一块儿嘶吼起来:“原允!加油!三班原允!加油!!!” 顿时一刹那之间,三班的班魂好像起来了,原允好像终于彻底成为了三班的一员。 容完笑起来,最后两百米了,他跟随人流跑到终点那里去,站在终点线后等着原允。原允的外套原本还在他怀里抱着,这几圈跑下来实在是太激动了,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最后一百米—— 最后五十米—— 最后十米—— 容完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两只手放在嘴边大声喊:“允哥!” 原允第一个冲破了那道终点线,在三班同学全都惊呼起来,并一窝蜂地朝着这边涌过来时,他猛然继续往前冲了几步,蹲下去抱住容完的膝盖弯,猛然将人高高举了起来!容完吓了一跳,心脏却跳动得很快,幸好没过几秒钟,原允就将他放了下来。 三班其他人全都围了起来,这下兴奋和激动冲昏了头脑,完全顾不上原允平时有多凶,全都高兴得原地蹦起来:“允哥啊啊啊啊!赢了!我们班头一回男子长跑赢了!” 容完拧开矿泉水瓶盖,哈哈笑着递过去:“快喝快喝,肯定渴死了。” 原允狂灌了几口,捏在手心里,对他说:“扶我走一会儿。” “我扶我扶!”旁边顿时有班上崇拜不已的男生道。 容完拨开那男生的手,笑着看了他一眼:“要你扶干什么?我来就行。” 他托着原允胳膊,拨开三班吵哄哄的人群,两人走了几步,烈日下,全是青草、汗水、年少的气息,原允忽然笑了:“其实不用走,不累。” “?”容完道:“那你还让我扶着你走一会儿?” 原允挑了挑眉:“他们太吵了,只想跟你一块儿。” 容完眉眼笑开,说:“恭喜你跑了第一,到时候老林肯定高兴死了,肯定要在全班夸你,允哥,我真为你高兴……”说着,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等等,你外套我不知道扔哪儿了,赶紧去找,指不定已经被人踩烂了。” 原允:“……” 第59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系统:“目标人物当前治愈度60。”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原允的人生轨迹已经改变了。原本三班的同学就对原允的印象逐渐改善, 经此运动会一役, 三班的人更是完全接纳了原允, 还有几个人“允哥”“允哥”地叫,恨不能替大佬把卫生和值日都做了! 容完心里替原允高兴之余, 又有一点小小的吃味。但原允对别人都无动于衷,倒是让他心里又开心起来。 这次男子长跑比赛俨然是三班气氛的最高峰, 但万众瞩目的容完的掷铅球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天,几乎全校三个年级的人都赶到操场角落看校草的掷铅球比赛, 尤其是女生们! 然而容完活动着手腕,心底无比发虚。 首先他不是运动员,只不过是个区区演偶像剧的, 其次景一帜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绣花枕头,打篮球姿势好看, 但其实就没进过几次球, 更别提掷铅球这种技巧性和力量型运动了。 于是意料之中的, 掷铅球并不出彩,拼尽力气, 也就全赛场第五名。 可看台上的女生们却并不失望,反而尖叫声和喝彩声一阵接一阵, 要知道,校草, 一米八二, 俊眉星目, 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一道风景,按照她们的话说,就是看校草在草地那儿躺上三个小时,她们也能嗨起来! 三班的人自然更加为容完骄傲,即便容完没有拿到头筹,他们也在周围拼命喊加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容完拿了冠军呢。 反而弄得其他和容完一道比赛的男生们非常无语,这是掷铅球比赛,又不是选帅比赛!所有人的目光干嘛都要落到校草身上去——他们简直太吃亏了好么?! 容完甩了甩手腕,面红耳赤地从赛场上下来,拨开三班的人,回到原允身边。 原允把他拉到树荫角落,将矿泉水递给他,顺便替他揉了揉手腕。容完手腕皮肤很白,和原允身上属于少年的薄薄肌肉不同,他身上几乎就没什么肉,都很软,捏过了铅球的手掌微微发红,跟被铁烙过了一般。 容完抱怨道:“有点疼,刚才铅球差点脱手,幸好我及时握紧了。” 原允蹙眉:“哪里?” 容完动了动食指关节,说:“这里感觉怪怪的。” 原允并不说话,牵着他的手,给他把食指从上到下捏了一遍。他力道不轻不重,手还很冰凉,很快容完手指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便消失了。 容完看着他捏,舒服地喝了口水。 裘雅茹在一边看台上瞧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突然对容完道:“我怎么感觉你跟他女朋友似的。” 容完刚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猛然听到这话,差点没呛死。 原允倒没说话,望着容完,眸子里多了些笑意,随即给他拍背。 “什么意思?”容完看着裘雅茹,狂咳道:“你哪只眼睛看着觉得我是女——你怎么不觉得我是男朋友,原允是我女朋友?” 裘雅茹:“……”重点是这个吗?!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裘雅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上学期的时候这俩人就已经够亲密了,可这学期,好像又多了一层外人介入不进去的氛围,说是友好的兄弟情吧,总感觉又比那更进一步,弄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好了,回教室。”原允忽然拉着容完回教室去了。 最后一天三班同学一起拍了张照,在田径场上大喊三班的口号,并由老林亲自笑眯眯地给几个得了项目第一的同学发奖牌。容完站在男生队伍里,看着原允脖子上挂着奖牌回来,还有点小羡慕。原允站到他右侧身后去,过了会儿,趁着别人不注意,将那奖牌偷偷塞进了他背在后面的手心里。 容完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原允,原允面无表情,看起来一副很酷的样子,就是耳根略微有些红。 容完将奖牌塞进校服口袋里,捏着,忍不住踩着脚下的青草,悄悄笑起来。 运动会就这样在热血沸腾和欢呼雀跃中结束,由于三班表现非常不错,在全年级的名次比去年直接上升了八名,老林还特意自掏腰包,请了全班同学吃了顿饭,也当做是高二最后一次狂欢! 谁都知道,接下来马上要进入到第三轮复习阶段,一切学习都要抓紧了。 期中考试之后,教室里面的气氛说紧张就紧张,毕竟即将高三,现在所有的课程也全都进入尾程。再加上校长又数次在国旗下讲话,提及今年高考的形势并不好,分数线可能再次提高,闹得同学们人心惶惶。 七月居然连暑假都没放,直接进入到补课环节。 所有人都紧绷起来,唯独容完还优哉游哉,晚自习的时候避开巡视的老师塞着耳机听听歌。而原允也明显进入了状态,每天比之前都更早到教室一个小时,坐下来便开始写题,除了在容完身边会放松之外,其他时间全都是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 在这样紧绷的状态下,他明显清瘦了很多,两颊削瘦,眉眼间显得更加凌厉了,但与此同时,换来的也是此次稳坐年级第一的高分。 原允心里很清楚,他一无所有,所以必须比其他人都更加努力,最后才能让他的努力成为他的资本,也成为他永远护住容完的筹码。他每天晚上和容完道了晚安,确认容完睡着了以后,还会点着灯,再继续挑灯到凌晨,才匆匆洗漱上床睡去。原本一遍一遍地刷那些题,他肩上担负的只是他自己的未来,他偶尔会感觉前途尽是阴霾,但现在,他肩上担着两个人的未来,更重了,他反而觉得心中平和喜悦,做什么都有力气。 容完肯定是帮不了他的,也就只能每天带牛奶,早饭后看着他喝下去,才稍稍放心。以及景母每周熬的那些汤,他都会用保温杯带到学校里来,让原允喝一小杯,多少补补营养。就是其他同学总是自来熟,有时候还没等他给原允倒汤,便先嘻嘻哈哈地把他带来的汤给分完了。 容完这么大方的人,看到这些汤没有被自家人喝掉,反而尽被这些同学给喝了,都有点心痛。 八月补课期间,老林特意把原允叫到办公室去一趟,给了他一个去北京参加数学竞赛的名额。 不得不说,老林还是有意帮衬着原允的,这数学竞赛,一旦拿了国家奖,到时候高考便能加分!不过老林也挺公正的,三班也就原允数学成绩最好了,这名额给了他,班上的同学虽然有点羡慕,但到底还是没话说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允便要和带队老师一起,离开半个月了。 容完舍不得,原允也舍不得,这在学校里天天腻在一块儿还觉得时间不够呢,还要分开半个月。不过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容完还是挺高兴地把原允送上了校车。 原允带的东西不多,也就两套夏天的换洗衣服,以及手机和两张照片。他因为个子最高,坐在校车的最后一排,等车子启动了,还忍不住频频往后看。 容完和老林一块儿出来送的,看着校车开出去,老林就立刻拽着容完往回走,开玩笑,这孩子还赖着不走,知不知道到了高三一秒钟都是珍贵的! 于是原允回过头去的时候,便没有在原地看到心上人的身影。 直到学校建筑物消失在视野当中,原允才回过头来,匆匆按亮手机,那边是容完气喘吁吁地跑回教室发来的语音。 “允哥,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原允这才弯起眼眸。 十五天说长也不长,但容完还是挺想念的,整天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又开始找人下五子棋。可是这会儿都进入到高三了,班上同学都严阵以待,气氛相当沉重,全都恨不得在脑门上绑条带子写上“勤奋努力”四个字。也就最后两排自知高考无望的几个男生这会儿还有心情继续看漫画打篮球。 那边竞赛是封闭性的,容完足足有好几天和原允没办法通话。 两周总算过去,原允拿回自己手机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打了通电话给容完。容完都顾不上还在上课,匆匆将脑袋钻进课桌兜里,问:“怎么样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那边是原允略微低沉的嗓音:“还行。” “身体还好吧,没水土不服吧?”容完又小声问。 “你呢?”原允听见容完声音压得很低,这才反应过来他那边还在上课,原允平生头一回做事如此不谨慎,心中火急火燎,坐在高铁上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可又不能打扰容完上课,便竭力按捺了心中焦灼而思念的情绪,道:“你先上课吧,我马上回来了。” “喂?”容完还要说两句,那边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 该不会是外面有狗了吧。容完酸溜溜地想,挂电话挂这么快?可过了会儿,像是忍不住,那边又发了条微信过来。 原允正在输入中了很长时间,似乎有很多要说,却又全都一点点删掉,最后才打过来四个字:“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立刻熨平了容完心里的那点情绪。 他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原本竞赛之后,学校给参与竞赛的学生放了一天假,准许他们在家里休息一天,免得奔波劳碌很累。可第二天原允刚下高铁,便来学校了。 三班同学虽然知道他回来了,可现在大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不知道下一次模拟考又是成绩多少,所以也没有精力去举办欢迎会什么的,都凑到后面一排,笑着跟他俩打个招呼,便又晃晃悠悠地回去了。好不容易等着这些人散开,却又上课了。 课桌下,原允一直攥着容完的手,紧紧攥着。 容完只觉得原允又瘦了许多,脸颊都快没肉了,一米八五的个子,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舟车劳顿的,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趴在桌上,用数学课本挡着脸,小声说:“你这些天都没吃饭的吗?” 原允失笑,他素来上课都非常认真,这会儿也忍不住拿了本书挡住脸,低声道:“吃了的,你呢,这几天有收到情书吗?” “喂。”容完推了他一把—— 讲台上数学老师却忍不住把三角板一摔,道:“倒数第二排两位男生,不要交头接耳,靠窗那位,站起来回答问题。” 容完吓了一跳,小声解释道:“之前的年轻数学老师老婆生了,这是来代课的,是全年级最严厉的一位。” 原允慢吞吞的站起来,虽然眉目间尖锐与冷漠已经褪去许多,可偌高的个子,猛然一站起来,还是有些骇人。且随随便便回答几个问题,答案全都是正确的。五十多岁的数学老师也认出来,他估计就是这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位了,于是只教训了他几句,便让他坐下了。 待原允坐下,容完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 原允又重新捉住他的手,忽然想到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果脯零食,塞给容完。 容完笑着问:“给我的?” 原允点点头,敛下来望着他的眉眼尽是温柔。 天气很热,恒高终于开始装空调了,只可惜这是他们在这里读的最后一年,而且又已经十月份了,已经快享受不到了。不过原允从北京回来之后,或许是太过劳累,又或者是淋了场雨,翌日便有些感冒起来。 他身体一向挺不错,刚开始并没放在心上,只喝了点儿感冒药,以为睡一觉便好了。 结果接下来两三天,一直咳嗽不停,看来是先前积压太久的熬夜突然爆发了,开始高烧起来。 容完每周带一次的汤水也变成每天都带,多少让原允喝点儿,但原允都没什么食欲。 容完这天来学校来得很早,寻思着这感冒拖不得,再拖就小病变成大病了,待会儿原允来了,就去医务室打针。但等他都把早饭吃完了,原允还没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容完心里非常不安,忍不住去办公室找老林问了问,老林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待着,竟然还不知道原允没来!顿时气急:“就算是生病,不来也要跟我这个班主任请个假啊?!连发短信的力气都没有?” 容完心里焦灼,想着要真是烧糊涂了,眼皮子都抬不起来,那哪里爬得起来发短信啊。他也没和老林多解释,只忍不住道:“老师,要不我去看看?我知道他家地址,就一上午,我快去快回。” 老林道:“还是我去吧,你知道一上午要落多少课程吗?” 可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喊老林去开会,这会儿正是高三,一周大考一次,开会一次,班主任们也非常忙碌,老林顿时语塞,盯了容完半会儿,只能挥挥手:“景一帜,你去吧,到时候有什么事和我保持联系,万一他不在家,那肯定又是打架——” 容完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打架,老师,他说了以后不会打架的。” 原允答应了他的,就会做到。 容完只是怕,原允父亲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系统提醒道,他父亲这两天便会回来,因为学校给他打了电话,说了原允数学竞赛入了国家决赛的事情。可路上车程不定,具体哪个时间段回到家中来,系统却是没办法确认的。 要是平时回来,原允还是生龙活虎的,容完也不至于那么担心。 可现在原允正生着病,要是他父亲想揍他,那就真的毫无抵抗之力了。所以得赶紧过去,带原允去医院,避开他父亲。 更何况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容完也一直想找机会去原允家提前布置。 容完回到教室,花了两分钟匆匆收拾了下书包,就出校门打了辆车,一路往原允家里狂奔而去。原允虽然不让他去他家,可家的地址还是告诉过他的,而且系统那边也可以通过学校的资料查。 越是靠近原允家,容完心里便越是跳得厉害—— 是一栋看起来比较老旧的筒子楼,小区里面建筑物非常密集,晾晒衣服的栏杆几乎要伸出过道来。容完匆匆爬楼梯冲上了五楼,确认了哪一家是原允家后,便开始狂敲门。 里面没声音。 容完开始给原允打电话,里面传来铃声响,容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还在家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趿拉着脚步,勉强移到门边的声音,门很艰难地被打开了。一打开,容完下意识地踏进去,原允就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容完支撑不住,两人一起滚到地上去。 容完伸手一摸,烫得他差点缩回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原允生这么大的病,不知道烧到了多少度,嘴唇惨白无血色,脸上甚至烧到起皮,浑身全都是汗。原允勉强睁开眼睛,见到是他,似乎终于清醒了点儿,勉强从他身上爬起来点儿:“……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容完艰难地将他扶起来,关上门,觉得手臂快被压断了:“你家里又没别人,我不来你准备烧死啊。” 原允高烧到涣散的意识这才集中了些——家中没人。他眸子里的焦灼与紧绷才稍稍松懈。 他滚烫的气息喷在容完脖子上,容完顾不上其他,贴着墙,慢慢将他扶回房间。 “昨天来学校感觉还没这么厉害的啊,怎么一晚上烧成这样了?”容完喘着粗气,让他躺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此时容完也没有心思打量原允的房间里,只粗略瞥了一眼,比一般男生的房间都要干净整洁,只是床头柜上散乱着一堆药片,显得有些乱。 原允胳膊挡在额头上,沾着水的眸子一转不转地望着容完,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比平日无端多了几分依恋与脆弱。 他握着容完的手,仍是不放心,声音沙哑道:“你过会儿就走,别久待。” “好好好。”容完安抚道:“我先给你找块冷毛巾降降温,然后你喝点儿开水,待会儿我们去医院。” 说完便起身去卫生间找毛巾,浸透凉水,拿回来贴在原允额头上。就这么会儿功夫,原允又烧到意识有些昏迷了,虽然想继续握住他的手,可手指动弹了下,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容完心里其实也慌,怕他烧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匆忙又用另一块毛巾,给他把上衣掀起来,将腋窝和胸膛上全都擦了擦,散散温。然后倒了杯水,扶着他把药喝下去。 “你稍微等一下,我叫个车,我们去打针。”容完摸摸他额头道。 原允眯着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容完的身影,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容完转身走出他的房间,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车,可随即却走进对面原父的房间。他心里跳得很厉害,紧张到额头上全是汗水,窗户边的桌子上有U盘,应该不经常用,非常随意地被扔在桌子角。 系统道:“把U盘连接电脑,我就可以把那些证据和资料传进去了。” 做这一切倒是很快。做假账逃税,加上贪污数目足够多的话,判刑会在三年以上七年以下,这个惩罚对那个人来说,还是轻了,可容完只想他早日远离原允的生活,哪怕是用这种方式,让他得到他应有的报应。那个人为之服务的公司那边,系统已经逐渐动好了手脚,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慢一点,否则会让那个人察觉出来。 然后便是证据,最直接的让那个人和公司利益有牵扯的证据,需要放进他的家里。待到时搜索查证时,断了他的最后一条死路。 系统将这些证据放进了这个U盘的隐秘文件里,这个人也不会察觉,只有到时候当这个U盘重新连接电脑时,系统才会重新让那些资料证据跳出来,但那个时候,便是跳在检察方的眼前了。 这是最手脚干净的一种做法,让那个人入狱,而他和原允都不会被牵扯。 两分钟做完之后,容完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把刀仿佛终于被他自己放下来了。 系统安慰道:“没什么好纠结的,这种人本来就应该得到惩罚。” 容完点了点头。 他回到原允房间去,将原允扶起来:“车子应该快到了,走吧。” 原允浑身烫得快要烧起来,勉强裹着外套,跌跌撞撞地在容完的搀扶下走了几步。 这时候,忽然外面客厅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咔嚓。” 一瞬间,原允瞳孔猛缩,浑身如同炸了毛一般竖起来,仿佛一刹那又回到了容完很熟悉的,去年那种尖锐冷厉、戾气十足的状态——容完也顿时一僵,心道,该不会这么凑巧吧。 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原允忽然将他推到床上去,不知道哪里恢复的力气,用被子将他全身盖起来,自己出去,关门,将他彻彻底底锁在了里面。 第60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房间里面顿时死寂一片。 门外也安静了五分钟有余, 那种如同坟墓般的安静让容完受不了, 他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去, 可随即,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板, 男人的声音非常普通, 语气也非常平淡:“生病了?所以没去上学?” 虽然语气波澜不惊,但莫名让人心中生出某种畏惧感,尤其是在狭小的屋子里, 给人一种仿佛有什么在逼近的感觉。 容完脖子后的汗毛几乎竖起来了, 想起原文对原允父亲的描述, 这个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一定程度的人格障碍, 就像是有些人遇见不怎么讨喜并做错了事情的一只猫,虽然发怒却也顶多是苛责两句, 可是这类人,却会控制不住地将猫朝着墙壁摔过去,或者掐住猫的咽喉, 看猫挣扎在空中无力颤动——并在那样的过程中,他们可以得到扭曲的快感。 甚至有的时候, 那只猫并没做错什么,可这类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人却会故意找茬,找借口揍猫, 只为看那只猫瘫在地上, 四肢抽搐的样子。 在原允母亲还在的时候, 他的情绪尚且还能堪堪控制,当原允母亲死后,他的失控便日益严重了。 门外没有传来原允的回答,但紧接着,完全是突然之间,忽然便传来激烈的玻璃破碎声,拳头声,谩骂声,“不做声?哑了?和你贱人妈一样!” 容完心脏狂跳,隔着一道门几乎能够听到原允粗重的喘息声。那拳头仿佛揍在他自己身上一样,他差点眼泪就掉下来来,一瞬间脑子嗡嗡响,手握成拳头狂敲起门来!操他妈,这畜生疯了,原允还在发烧,他到底在干嘛?! “允哥,放我出去!”容完吼道。 外面动静倏然消停了一秒钟,仿佛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里面还有人,那人有点诧异地笑起来:“带朋友回家了?早说啊,爸爸都没有买菜,要不中午带你们去下馆子?” 变态! 容完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变态! 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走进,以及钥匙响动,似乎要过来开门。但同时又是拳头打在肉上面的闷痛声,被扑倒在地上后脑勺砸地的声音,那靠近的声音停止了,紧接着又是那人强忍着剧痛,愤怒的骂声,跟变脸似的,阴晴不定到骇人:“小兔崽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房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容完全都看不到,他急红了眼睛,抹了把脸,扭头仓皇地在房间里找椅子。幸好这房间门板并不厚,而且因为年久失修,反而有些脱离门框。他焦灼地猛砸几下那锁,那锁终于松动——容完狂摇几下,冲了出去。 他出去后顾不上许多,手里的椅子便朝着那男人砸下去。 那男人摇晃了一下,惊愕地转头看着他。 原允迅速一把将容完拽到身后,浑身竖起针扎般的刺,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那男人。他看起来脸色糟糕极了,简直就是毫无血色,只嘴角有血,脸上有几块新擦出来的淤青,摇摇欲坠。 “是个男孩子啊,哦,我还以为你交女朋友了呢,但你带回来的朋友,出门就往我脑袋上招呼,是怎么回事?” 容完这个时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 原文中没有过多形容,但他长得与原允并不相似,他长得非常普通,带着细框眼镜,穿着朴素的西服,看起来甚至有点文质彬彬,他脖子上有块被原允揍出来的青紫,他还在笑,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走!”原允竭力支撑住,脸色更加白,推了容完一把。 容完二话不说,拉着原允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搭,就要带着原允冲出去。 可这人脸色陡然阴下来,先他们一步将门关上,道:“太没礼貌了,见到长辈不打招呼吗?” 他朝着容完一步步走过来,似乎是要近距离瞧一瞧容完。 那一瞬间,要说容完心里没有恐惧感是不可能的,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原允不肯让自己见到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人完全就是反社会人格,别说打人揍人了,甚至是杀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来。这人现在见到自己的脸了,到时候,会找自己麻烦吗—— 这人猛然伸出手,对容完道:“握个手,还是第一次见我儿子带朋友回来呢,以后可能经常见面也说不定。” 容完恐惧感几乎写在了脸上,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原允情绪已经无比激动。 他猛然将容完拉到身后,冲过去,一下子将这男人按倒在地上,紧接着,手指在地上抓了把破碎的台灯玻璃,眼睛全红了透着狰狞,像是呜咽的野兽,手里的玻璃扎碎,抵在他父亲的脖子上。 “你要敢动他,我弄死你。”原允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声音。 他父亲显然也没意料到原允忽然发难,顿时紧绷在原地不敢动弹,瞪着原允,试图用手将脖子上的碎玻璃别开:“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你父亲!” 原允手中的玻璃毫不疑迟,划断了他半侧的脖子,堪堪接近动脉。鲜血一下子溢出来。玻璃划在皮肤上的声音甚至清晰可见,宛如肉质的纸张破开的声音。 他这时才彻底慌了,疯狂挣扎起来。 地上混乱一片,全是沾着血迹的玻璃,容完心脏狂跳,只觉得此时的原允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暴戾而尖锐,简直如同原文中高考前夕那一幕——不行,不能让原允做出出格的事情!容完从惊骇至极中回过神来,顿时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抱住原允的胳膊,死命将他手往上拽。 原允狂喘着气,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双眼猩红,死死盯着地上的人。 容完差点眼泪都掉下来了,只要忍一忍,这个人渣马上就会离开原允的生活了。 “允哥,冷静,冷静,冷静!没有必要为这种人赔上你的前途,我没事的,你看,我没事的。”容完试图搂住原允的脖子,让他转脸看向自己,“他没碰到我。” 容完一遍遍的说,声音带着哽咽,原允总算目光移到他脸上,在见到他满脸泪水的时候,原允捏着玻璃的手忽然僵了一下,整个人都从极度压抑张狂暴戾的状态松了稍许出来。原允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顿时撒了手,拉着容完站起来。 “走。”他声音低哑。 第61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医院。 容完擦掉眼泪, 忙前忙后地挂号交费, 最后总算是扶着原允在护士站坐下来,等待护士过来给他打点滴。 原允烧得脸色发白,狂喝了很多水, 全都变成汗水将衣服湿透。但好在检验了血,也就是重感冒而已,医生说高烧不退容易导致肾盂肾炎或者肺炎什么的,到时候就不是打点滴这么简单了, 而是需要住院,但幸好来得及时。 原允来的时候, 手掌还在流血, 外科医生看了都吓了一跳,先让护士给包扎了一番, 再开始检验。 “护士, 还有多久轮到我们?”容完忍不住去台子那边催促。 穿着白衣服的护士看了眼顺序表,安慰道:“还有两个就轮到你同学了, 别急,待会儿先打一针退烧, 再打消炎的水, 要是没吃饭, 你赶紧让他吃点儿, 外面超市有面包卖。” 也是, 从昨晚到现在都烧糊涂了, 肯定也没吃饭。 容完回头看了眼靠在墙角的原允, 心里很难受。 原允垂眸坐在那儿,处于某种极度冰封起来的充满戾气的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出来的时候太仓促了,原允还穿着睡衣,外套也是容完脱下来披在他身上的。周围走来走去很多护士和病人,挂在墙壁上的电视还在放,但仿佛都被他隔绝了。 容完走回去,握住原允的手,道:“允哥,你饿不饿啊,想吃点儿什么,我去买点儿。” 原允抬眸看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容完问:“怎么了?” 过了片刻,原允声音干哑地道:“抱歉。” 容完顿时心里就酸楚了,“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抱歉的啊?” 原允撇开视线,像是不敢看他的眼睛,被他握住的手也十分僵硬,又道:“对不起——” 容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原允面前蹲下来,问:“想吃点儿什么?我去买粥,有胃口吗?” 原允没吭声,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可眼睛却慢慢的红了。 在容完站起来,打算出去给他买吃的时,他声音低低地开口了:“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完全来得及,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我也全都可以理解。座位的事情可以找班主任换一下,随便用什么理由,他应该会立马换……我父亲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掉的。” 容完:“……”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咬得格外轻,但容完蓦然听出了不回头的决心。 容完一时之间脑子一嗡,望着他,可他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容完握着他的手,只觉得他手心滚烫,体温应该超过了三十九度,可容完知道他现在说的不是胡话。 “我不。”容完重新蹲下去,试图直视原允的眼睛。 原允有些狼狈地将视线移开了。 “允哥,我不后悔。”容完喉咙滚动,觉得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说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不是你的责任,我喜欢你也不会嫌弃你的家庭背景之类的话,但那太过煽情,他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口。 过了半晌,他才道:“还剩大半年了,我要和你一起高考的,我成绩虽然没你好,但考到一个城市去应该没问题,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原允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竭力装出冷然的眼神似乎松动稍许。 容完又竭力笑了笑,道:“不过,到时候要是咱们不同校的话,你得买辆自行车,天天骑车来看我,不然大学肯定很多女生追我,你不担心吗——” 原允猛然一僵,忽然攥紧了他的手,似乎有些不甘。 容完心中也终于轻松稍许,咧开嘴角:“这不就是了吗?允哥,有什么难关一起抗,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 原允眼角有些泛红,定定地望着他,眸子里百般情绪翻滚。 半晌之后,伸手用滚烫的掌心摸了摸他脸颊,哑声道:“好,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容完扬眉问:“现在饿了吗?” 原允点点头,却紧拽着他的手:“有点。” 容完化解了原允心中的那点儿心结,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在感情的问题上,容完自认为自己要比另一半更成熟。两个人的感情里,总是存在顾虑、敏感和退缩,尤其是一方自认为对另一方好的时候,由此产生诸多纠葛和误会。可要是真正互相信任的话,那些都不会发生,无论有什么,只需要一起面对就行了。 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不需要多久,那个人渣会彻底从原允和他的生活中消失。他的原允还要考很好的大学,出人头地,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容完又找护士借了一床薄毯,给原允搭上,这才穿着自己的外套出医院去给他买饭吃。原允烧得厉害,手又受了伤,容完心里很不放心,但点滴室有很多护士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医院外面饭菜卖得很贵,又看容完面色焦灼,都把他当冤大头宰,买了两份粥喝小菜就花了一百多块。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个了。 容完提着清粥小菜匆匆回去,原允已经打了退烧针,面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退烧了吗?我找护士拿根体温计。”容完放下粥。 原允视线一直紧紧盯着他,见他东跑西跑,忍不住扯住他袖子,哑声道:“在我身边坐会儿。” “先量体温。”容完笑了笑,将水银甩到刻度以下,俯下身去扒开原允领口,将体温计塞进去。原允右手挂着点滴,干什么都不方便,只好坐在那儿仰起头看着他。 容完搬了个凳子放在原允膝盖边上,将饭菜放上去,随即自己坐在原允旁边的椅子上,打开粥盒,让它摊凉。 他见原允这会儿精神好些了,忍不住埋怨道:“病来如山倒,医生说你要打整整五天点滴,才能好彻底。之前没见过你感冒生病,这次真是玩大了。还不是因为先前太拼命,免疫力下降?这回好了以后,晚上不准熬夜了。” 原允漆黑的眸子中终于多了些笑意:“嗯。” 过了五分钟,容完将手从他领口伸进去。 原允脖子忽而有点红。 “痒?”容完瞥了他一眼。 点滴室里面人倒是挺多的,不过一来他们坐在角落,没人注意,二来照顾病人都是这么照顾的,别人只当他们是兄弟二人,没有特意多看。 原允生病了,安静了很多,像是被打了针的大猫,收起了利爪,看着容完,点点头:“有点痒。” 容完挑眉笑起来,故意在他锁骨下面那块儿软肉上轻轻挠了挠。 原允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没把针管扯掉。 这些容完不敢闹了,“别别别动,待会儿回血!” “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原允压低声音道。 “先好起来再说吧。”容完幸灾乐祸地说:“你现在喝粥都要我喂。” 他低头看了眼体温计,退了些烧,但温度还有点高,38.1度。 不过打完点滴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容完舀了口粥,递到原允嘴边,原允低下头,扯了口。不冷不热,刚好入胃。 原允心中戾气全消,此时心里一片柔软。他不能让别人给容完写情书,他不能让容完以后有女朋友,所以他必须陪着容完把高考挺过去,去同一座城市。容完或许会读研,但他不想读了,大学毕业后,他会找一份高薪水工作,建一个两个人的小窝,走两个人的未来。 他脑子里全都是对两人未来的勾画,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找个办法,将那个人渣彻底解决掉。 否则…… 容完边给他喂粥,边百无聊赖地说:“哦,对了,允哥,刚才打针之前你有去上厕所吗?” 原允:“?” 容完看他一眼,道:“不然刚刚狂灌了那么多水,现在又喝这么多粥,万一想上厕所怎么办?我不是还要跟过去帮你拉裤链,你一只手怎么脱裤子啊?” “……”原允顿时猛然咳嗽起来,差点没将嘴里一口粥呛进气管。 第62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有的时候真是越是怕什么, 便越是来什么。三瓶点滴加起来好几百毫升, 再加上两碗粥,待喝碗粥之后,原允果然面色有点僵硬。 容完将粥碗和塑料袋什么的拿去扔了, 回来幸灾乐祸道:“上厕所去?” 原允:“不用。” “真不用?”容完坐下来,故意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鼓鼓涨涨。 “……”大佬也是要面子的啊。原允脸色更加难看了,凶巴巴地瞪了容完一眼。 “走吧, 我不嫌弃。”容完趁着原允病怏怏,赶紧在原允脑袋上揉了把, 笑着站起来, 高高提起吊水瓶,说:“你小心点儿, 你另一只包扎了的手最好也不要动。” 他都把吊水瓶提起来了, 原允受制于人,不得不跟着移动。 调戏归调戏, 容完也是真为原允好,小小年纪可别憋出什么毛病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男卫生间里, 原允没吭声, 耳根已经有些燥热了。容完推开其中一个隔间, 将吊水瓶挂在顶上, 随即关上门, 笑嘻嘻地对原允示意:“允哥, 走近点儿啊。” 原允俊脸熟透, 绷着脸靠近一步。 容完其实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见到原允这样浑身紧绷凶巴巴的模样,便忍不住逗他,那么自己那点儿不好意思就完全不值得当一回事了。 “再近点儿啊,不然怎么给你解裤子?” 外面洗手池那里还有人,因此容完声音压得很低,眉开眼笑。 原允盯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心中燥热极了,原本那点儿口干舌燥顷刻间被放大来。可同时原允心中又充斥着一些荡漾的温情,他以为,在见到自己那样的父亲之后,容完即便不害怕,也会想要逃离自己的——正如同八岁时便不堪重负,将自己独自丢给父亲的母亲一样。 可容完没有。 他这样笑着陪在自己身边,几乎是自己所有的勇气来源。 他也不知道,他是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原允忽而十分冲动地想要亲亲他,想要抱住他,那种冲动如同蚂蚁一般,在他心中啃噬。 容完见原允不吭声,笑着低下头,真要去给他解裤子拉链。 可手指刚碰到原允那里,忽然手腕就被按住,原允一只手缠着白色绷带,另一只手还扎着针,可力气却是他的数倍。 他双手被拉起来,同身体一道被压在了隔板上。 “干嘛?”容完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原允打了针的那只手,还好没回血。 原允低下头去,轻轻咬了下容完的嘴唇,平日里他的体温都要比容完更加凉一些,但今天因为发烧的缘故,嘴唇非常烫,咬住容完的嘴唇,令容完感觉仿佛心中都被灼了一下。 容完问:“怎么了?” “谢谢你。”原允亲完这一下,却不想动弹了,久久将头埋在容完的颈窝上。一开始容完还想去推他脑袋,因为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脖子上,怪痒痒的,可过了会儿,容完发现不对劲,自己颈窝那里好像有点被濡湿了。 容完安静下来:“允哥,谢什么?” “没有你,我可能半路就趴下去了,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也走不完接下来的路。”原允声音很低,他极少说这么多的话,他垂下来的那只手搂住容完的脖子,用灼热的嘴唇亲了亲,过了会儿,又说道:“我……很喜欢你。” “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还是喜欢你。” 容完心中动容,微微笑起来:“那我们要做好准备了,同性恋的压力可比较大。” 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不太一样,普通人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的接纳程度还是较低的。 原允的脸仍埋在他的颈窝,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不是同性恋。” 容完:“……” 早在去年,原允发现自己对容完有着异样的冲动,而且在看到其他女孩子靠近容完时,会产生嫉妒的感觉时,他就上网查过资料。如果是同性恋的话,会对同性产生冲动和好感,可是他从未有过,他只对怀里这个人有那样炙热的情感。他看到那些影像资料,甚至是碟片,都全无感觉—— “我只是喜欢你。”原允沉沉地说。 这一次,容完没有撤退,便再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今后即便是在泥沼中挣扎,他也绝不松手。 容完轻轻揽住原允的肩膀,似是发泄,原允额头死死抵着他的颈窝,没有让他看见一点眼泪。他也没有干涉,只静静等待原允的情绪恢复过来,以及,从先前十八年的黑暗与阴霾中走出来。 这个世界他依然来晚了,无法在原允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过来,但今后的二十年,他却可以一直陪着原允。 只是过了会儿,容完忽然忍不住煞风景地问:“允哥,你不解手了吗?” 原允:“……” 打完点滴,原允的烧全退了,状态果然好了很多,无论在哪个世界,主角的生命力总是最顽强的。此时他那人渣父亲想必也在别的医院进行包扎,毕竟脖子上的伤口再不及时治疗,说不定就感染了。容完心中暗自想,要是感染了死掉了倒是好了,这种玩意儿还留在世上干嘛呢,禽兽。 下午容完继续请假,陪原允去他家里拿了些换洗的衣服出来,这几晚原允没有回家,在学校附近定了一家宾馆,暂时住下。 这样的状态,要是遇上他父亲,只有挨揍的份儿。但待到感冒彻底好全,再回去,要是到时候人渣还在家里,那就指不定是谁弄死谁了。 翌日,原允还是继续来上学。 三班同学见两人都一整天没来上学,纷纷围过来,老林也挺关心他到底怎么样了,见他手上还有打针的痕迹,便也没有过多责怪,只让他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了,容完心里舒畅了很多,又可以和原允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了。接下来三天他继续陪原允去医院打点滴,虽然原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医生叮嘱多打两天巩固一下,于是容完怎么说也要把原允按到医院去。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原允已经彻底好了,喉咙声音也恢复了。 只是这么大病一场,堆积下来的卷子如山一样高,上课的时候都在写题。中间又小考了一次,只考语数外和理综一共六门,在生病的情况下,原允依然是年级第一,而且或许是这阵子的疯狂学习起到了作用,他的总分比全年级第二名高出了八十多分! 老林自然是高兴的,这个分数,只要保持下去,完全可以拿全省的理科状元!到时候再加上竞赛加分,完全能上北京的那两所顶级学府!当然,他怕原允掉以轻心,也没有过多表扬,只是独自在办公室喜滋滋。 原允父亲到底是个小职员,工作繁忙,这回请假回来顶多请了三天假,已经回外省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容完总算是松了口气—— “明天我让我妈做参须炖鸡,用保温桶带过来,听说那个可以补充体力。”他可谓是想着法子,让原允早日恢复元气。 原允在他脖子上按了按,低声说:“好,睡午觉吧,别惦记这事儿了。” “嗯。”容完闭上眼睛。 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午休,因为到了高三,班上同学都勤奋刻苦多了,午休期间也和去年不同,再没多少人吵闹喧哗,反而睡觉的睡觉,刷题的继续刷题。 可是十月中旬的天气热得很,还是老样子,电扇摆来摆去,容完其实睡得不怎么安生。虽然进入了梦乡,但模模糊糊但总是一脑门儿汗。不过,这几天睡到一半,感觉仿佛有凉风吹过来,倒是让他能休息好。 裘雅茹做完一套数学试卷,抬起头来只觉得昏天黑地,正要喝点水儿趴在桌子上午休一会儿,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眼,就见景一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原允也趴在桌子上,但是用卷子折了扇子,一直给他扇着…… 这副场景很难不让裘雅茹多想。 尤其是两个男孩子面对面的趴着,手肘几乎靠到了一块儿,她也从没见过原允露出那样平和的神情。 她隐隐约约总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往深处想,只好胆战心惊地扭回头来,她想,她得找个机会提醒景一帜一下。这幸好是被她看见了,要是被班上其他好事的同学看见了呢? 最后一天打针,原允都觉得完全恢复了,不需要去了,但容完还是坚持让他去。 刚好最后一天再做一个抽血检查,看看彻底恢复了没有。 不过这天就不需要请假了,两人直接午休的时间偷偷溜出了学校,去了医院。护士站的人都认识两人了,毕竟两人都穿着恒高的校服,恒高算是这里比较好的高中,再加上两人又都个子高,长得帅,很难不引人注目。 护士端着托盘过来给原允打针,容完忍不住在旁边叫唤:“唉,轻点儿。” 护士姐姐差点被逗笑了:“你打针还是他打针?” 原允打针手背很容易肿,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拔针的时候,血管那里都会青紫一大片。原本这点儿小疼痛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接连两次打完针,容完看着他肿起来的手背,都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他便忍不住都在打完针之后,将手背送到容完嘴下去,让容完顺便吹一吹。 大约是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关心和紧张,所以这个人的每一次蹙眉,他都想要珍藏。 “怎么今天又青了?”容完抱怨道:“让你多按一会儿你不听。” “下次记住。”原允道,眸子里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缱绻来。 容完握住他的手,顺手给他揉一揉手背,道:“没有下次了,医院这种地方最好是一辈子都别来!” 两人正要在座位上坐一会儿,等针管血口凝固之后再走,那边似乎有人看见了他俩,忽然脚步一转,猛然朝着这边走过来——越是走近,越是将原允看容完的神情落在眼底,这人面色越是难看。 “景一帜,你居然敢逃课?” 容完顿时抬起头来,只见景父和他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走廊上,拧眉看着自己,面有怒色。 第63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原允霍然站起来, 下意识地将容完护到身后,蹙起眉头。 “爸。”容完生怕露出什么端倪, 从他身后冒出脑袋,赶紧叫了声,“我陪同学来打针, 您怎么在这儿?” “这都什么时候了,高三了, 还旷课?!”景父气不打一处来,这阵子他公司事情繁忙, 一个重要合作客户住院, 今天特意来探望,否则还不知道景一帜翘课!先前景一帜成绩进步很多, 他才没有把景一帜管得那么严!“还有小半年你就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 “我们这就回去。”容完赶紧提起书包。 景父“嗯”了一声,余怒未消,打量的视线落在原允身上。 原允眉间那点儿警惕全消,微微低头:“叔叔好。” 他个子比景父还高,随便往谁面前一站,都有几分威慑感,身上有几分这个年龄高中生没有的冷沉与锋芒。 景父在生意场上爬摸滚打这么多年, 眼睛都快淬炼成火眼了,看到方才儿子和这同学握着手说话的场景,心底总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以前见过小儿子和别的人这么亲密吗?没有, 十七八岁的男孩了, 就连他妈给他送牛奶进去, 多摸一下他的脸,他都要生气。 “你好。”景父淡淡道,随即对助理道:“先送他们回学校。” 待探望完客户,景父心里仍是如鲠在喉,坐回车子上,问助理:“那小子经常和一帜在一块儿?” 助理每回来接容完,都在校门口见到过原允,想了想,便答道:“是的,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听说还是同桌,每回夫人煲了汤,一帜都要往学校带一份。” 景父神色愈发沉了几分。 ** 容完和原允回到学校去以后,五天的针已经打完了,容完总算觉得心中多云转晴,写作业的时候笔迹都轻快不少。已经进入了秋天,天气一天冷一天热,校园林荫道上梧桐树全黄,铺在地上是非常漂亮的景象。 因为是周五,下午班上组织捡垃圾,以成绩分小组,原允被分到扫教学楼,容完却刚好被分到草坪拔草。 老林道:“大家动起来,现在就按照分配动起来,一个小时之内完成打扫任务,就可以放学了。” 容完在教室后面忍不住抱怨道:“老师,病号可以不用打扫吗,我同桌今天刚打完针,手背还是肿的啊。” 他这话一说,原允看了他一眼,三班同学顿时哄笑起来,一个二个朝着后排原允看——原来大佬也是会感冒发烧需要打针的啊,先前两年只见他身上有打架的勋章,就没见过他身上有伤口呢。立刻有同学起哄道:“卧槽,允哥手背肿了,给我看一下——!” 原允:“……” 容完:“……”给你们看个头,是你们能看的吗?! “安静!”老林气得直拍黑板:“还在上课呢,还没放学呢,一个二个心思都野了?” 班上没人怕他,都在哈哈大笑,交头接耳的非常兴奋,自从进入到高三之后,全班乃至全年级气氛都是低沉紧绷的,大家整天埋头写卷子,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反而放松点儿了。过了会儿老林也忍不住笑了,跟教育小学生似的教育大家,说:“我数三二一,你们排队往外走。” 容完和原允在队伍最后面,并排往外面走,容完低声问:“允哥,你今天回家吗?” 原允点点头:“回,他已经走了。” 容完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有事儿一定要给我发信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晚,我都在的。” 原允眸子里露出一点儿笑意,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脖子。 容完成绩提升之后,在班上就一直是十几名,年级一百多名。跟他分到一组的女孩子居多,拔草起来非常慢。但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原允那边打扫完,就跑过来找他了。有了原允帮忙,他们这一组拔草的进度就快多了。 果真有不怕死的男生凑过来看原允的手背,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打个烂点的比方,就跟见到孙悟空被蚂蚁咬一下居然会受伤似的—— “还真青了啊,哈哈哈。” “……”原允脸都黑了。 容完也跟着笑得肚子疼,拔草这种苦活儿都觉得快乐,只可惜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放学了,照例又是助理来接他,但容完一回到家,便隐隐察觉气氛不太对。 景父和景母都在客厅坐着,景父极少在家里抽烟,但此时指尖明灭,眉头蹙得极紧,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满了,景母的眼眶红着,看起来是哭过的样子。 他们二人面前摆着一支手机。 容完心里面立刻咯噔一声。 年后他收到了很多压岁钱,再加上这手机用了去年一年,屏幕摔碎了,他就换了新手机,这手机一直锁在抽屉里没怎么管。要说和原允聊天,还是这手机里面的来往短信居多。他原本想删掉,但揩拭着原允祝福他“一生顺遂,健康无忧”的那句话,到底是没舍得。就当保留一个美好的祝愿,他也想一直留下来。 今天景父刚在医院见过他和原允,回来就开始翻他的手机,这样窥探儿子的隐私极为不道德,以景父的为人也不会轻易这样做——那么,景父肯定是猜到些什么了,所以才…… 现在,以景父雷厉风行的作风,肯定已经把原允的整个家庭背景都翻光了。 “宝宝,过来坐。”景母道。 容完硬着头皮过去,犹豫了会儿,还是坐在景母旁边,离景父远远的。景父脾气不好,万一抄起棍子就要揍他一顿呢。 客厅里一时之间有些死寂,容完等着景父或者景母先开口,可这两人却一直按捺着。 “这一年,你学习成绩有很大的进步,我才放心地忙于生意,你妈也没有多管你。但是现在看来,的确是我们疏忽了。”景父沉吟着,眉间隐隐有郁色,却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去年寒假的时候,你去同学家玩,看来就是这位同学吧——” 容完道:“爸,我成绩是因为他才进步的。” “呵,我自己儿子我自己清楚,我儿子天资聪颖,只是不爱学习,一旦认真起来考个年级第一完全没问题,什么叫做因为别人才进步的?你这是故意气我呢吧!”景父听见这话,终于有点抑制不住怒火了。 容完不知道什么话会点着他的火,只能闭嘴,不敢再说。 “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景父又抽了根烟,按下脾气,尽量和容完好好说话:“我们当父母的努力赚钱,努力给你们创造条件,为的是什么,就是让你们的人生顺风顺水,但现在,你要是选择这条路,你就是选择了最艰难的人生,外面的人不会理解的。” 容完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景父沉沉地道:“青春期的孩子我能理解,现在的冲动和感情都是一时的,等过几年再回头看,你就会知道,放下很容易。更何况,他的家庭是一滩浑水,他为人再优秀,要想从那种家庭中挣扎出来,都会很困难。” “爸,我不会放下的。”容完深吸了口气,道。 景母立刻眼眶更红了,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说:“宝宝,你别跟你爸犟嘴,怎么办呐这可是,都怪我……” 容完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到底,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不一样,对同性没有那么包容,现在景父和景母的反应,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家人迟早会知道,这道坎,只是先来或者后来的区别。而这个世界的景一帜有父母,父母很爱他。容完能够理解这一点,所以一点儿都不想伤景父景母的心。但他又怎么可能放弃主角呢? “你们不是总说我过得开心就好吗,我和他一块儿我就挺开心的,你们自己结婚的时候都不怎么管外面的言论,到了我这里不也一样吗?到时候两个人一起生活,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外面的人怎么说何必管那么多?”容完道。 然而景父听他的意思是已经开始构想以后的生活了,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过了会儿。 景父重重吸了口烟,面色沉沉道:“明天去办理转学。” 第64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景家一向是较为开明的家庭, 孩子学习成绩一般爱玩,可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从小价值观培养正确,上进,善良, 便可以了。 景父与景母对两个孩子的要求一向如此,可万万没想到, 小儿子竟然会和同性纠缠不休!这实在是超出景父景母的接受范围之外了,因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 也要把小儿子掰回正途! 甚至景母在沙发上抹着眼泪,还怪起自己大儿子来了, 是不是大儿子老防着那些女生给小儿子递情书,现在才导致小儿子青春期都快过去了,也对女孩子没什么感觉。 要是现在与景一帜早恋的,是个女孩子,甚至是几个女孩子,景家反而都没那么反对! 景父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晚容完的手机便被没收, 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若是原先的景一帜,只怕要大吵大闹,但容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景父景母就对他诸多照顾, 比他现实世界的父母还要对他好, 他到底是不忍心见到景母眼睛都哭红了,于是只能忍着,被关进了房间里面。 房间在二楼,窗户没有锁上,要是想逃走,还是可以逃走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容完不想做出这样伤害景父景母的心的事情。 可是难道就这样被转学? 容完心中焦灼,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法子。 平时放学回到家中后,他都要和原允互相发短信报平安,还会聊几句。今天全没了!手机就被扣押在楼下客厅里,容完待在房间,隐隐听到自己手机一直响——直到景父接起来,声厉色荏地说了些什么。 完了,原允肯定被景父痛骂了一顿。容完心里难受,当天晚上一粒饭都没有吃,算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景母心疼得不行,偷偷端着餐盘上来好几遍,但小儿子的门都被从里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她只觉得两眼一抹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在门外絮絮叨叨劝了好久,容完在里面全能听见,虽然心里对景母愧疚,可仍是坚持着没有开门—— 一直到深更半夜,他还没有吃饭。 景父终于怒了,在楼下将餐盘掀了:“爱吃不吃,就是你平时太惯着他了!少吃一顿又饿不死!” 景母吓得呜呜直哭。 景父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过去抱住老婆安慰。 景母一向把两个孩子当做心头宝,尤其是差点让她难产而死的景一帜,只是见小儿子一餐没吃,心里就疼得不得了!忍不住扑在景父怀里,抽泣着说:“要不,让那孩子上门看看,要是的确高大威猛帅气逼人,对咱们儿子好,那其实比女孩子还能伺候咱们儿子些吧……” “说什么呢?!”见老婆立场如此不坚定,景父差点被气死了。 办理转学手续是需要本人亲自去的,否则学校不给受理。 可第二天整整一天,容完反锁着房门,不出来,也不吃饭,这本人签字的转学手续自然暂时办不成。景父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否则非得让人押着容完去签字。 “怎么办,咱们儿子已经三顿饭没吃了,也没喝水……”景母连美容院都不去了,就坐在客厅里哭得眼睛鼻子红。 景父一个头两个大,脸色发青:“让他饿死算了。”可虽然嘴上这么说,心底却也是在意儿子没有吃饭的。 中午的时候,景家来了个不速之客。景父完全没想到那天在医院见到的少年还敢主动上门来!这种早恋的事情都被家长发现了,还找上门来?真是不怕死! 他心底窝火,可到底顾及体面,不可能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于是还是让下人把他请进来了。 “坐。”景父靠在沙发上,用审视而挑剔的目光盯着这少年。上回在医院的时候,这小子或许是生病,面色有几分苍白,还将他浑身的冷然与锋芒遮掩了几分,这回上门来,似乎已经彻底恢复,从门口走过来时,就给人一种眉眼冷漠,看起来极不好接近的样子。 原允并未疑迟,直接在景父对面坐下,抬起漆黑眼眸,直视对面的男人,气势竟然不输:“伯父。”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在原允做好准备绝不放手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临,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对他而言,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重石终于落下,虽然煎熬,可他也不会躲避。 景父到底是在商场上纵横许多年的人,身上气场非同一般,对上这样年纪轻轻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的时候,还是相当能给人压迫感的。 “你们不适合。”景父沉沉道:“我听说了些关于你的父亲的事情。” 资料显示,这小子高一刚进恒高的时候,还被记了全校通报批评的大过,景父猛然扫到这一项纪录的时候,差点没气得头顶冒烟——他儿子都是在和什么人处朋友?!但随即看到底下的原因的时候,他其实有些诧异——这小子是因为教训一个玷污女孩子的道貌岸然的三好学生,才打架被批评? 不得不说,在了解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景父对原允的印象便没有那么差了,甚至还觉得他的确是个人品不错的人。 可是,这小子的家庭,实在是一趟浑水。 这句话,完全在原允的意料之中。 因此他的神情并未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眸子里多了一层晦暗不清的情绪。 他羽翼未丰,像现在这样在景父这样的成功人士面前,便犹如空有利爪和抱负,却无实绩的渺小的幼兽,无论说什么,承诺什么,都会显得无力而可笑。连自己尚且都没办法完全保护,更何况是从自己父亲手底下,从他人的偏见之下,保护容完?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在乡下的那天他甚至还因此而退缩过。可容完对他说过,他们要一起高考,要一起走向未来的,容完在他面前答应过,那么无论如何,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他都再也不会、绝不会退缩。他也是自私的,因为见过了光亮和温暖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回到阴暗角落里的生活,他也绝不会放开容完的手。 他只是需要时间。 那时间不会很长,他会用尽一切努力,将那时间压缩到最短,然后光明正大的,坦坦荡荡的,让所有指责他和容完的人全都闭嘴。 但那不是现在。 景父或许家大业大,不在意儿子前途究竟如何,高考如何,可他在意。他喜欢容完,希望容完永远顺遂,也希望容完能拥有比他更加光明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如果没有他的话,容完一定会难过,所以,必须有他。 “今天上午他没来,缺了很多课,老师让我把这些卷子带给他。” 原允没有去理会景父的那句话,径直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卷子,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压住,“您可能不大清楚,距离高考只剩下七个月零二十天,每一天,都会有七八张卷子等着他,他浪费一天,就有可能在排名中降一个名次。” 景父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将指尖的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在是紧要关头,绝不能逼他转学。”原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可以是我退让,我可以换座位,换班,或者我来转学。” 景父差点气笑了,为原允这种自傲的口气。 可他的确知道眼前这小子是恒高成绩最好的人,甚至不出意外的话,有可能便是这届的高考理科状元。而自己儿子,成绩与之的确是隔了好几座大山的。 若是有可能,他自然也不希望自己儿子转学,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还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来适应新的学校,新的班级和新的老师!本来儿子成绩就一般,这样只会让他更无心学习—— 景家虽然不奢求他能考上多好的大学,可毕竟天下父母心,儿子能有多优秀,就希望他有多优秀。 原允的话让景父手指头忍不住在膝盖上轻轻掸了掸,蹙起眉来:“转学倒也不至于,你愿意换班级?并且不和他见面?” 原允“嗯”了一声。 顿了顿,他抬起眸子,淡淡地道:“只是高考前,不见面,尽量。” “……”景父差点被气得拍桌而起,被身边的景母一把按捺住,好说歹说才缓下这口气来。 容完早就从房间里溜了出来,蹲在楼梯口听景父和原允的对话。他就怕景父一时之间动怒,找毛掸子揍人,虽然景父斯文,但难保气到头上了呢。 此时听见两人说高考之前不能见面,顿时急了,跑出来道:“要是高考之前不能见面,我肯定考不好,到时候名落孙山怎么办?” 景父的怒气堪堪压下去,又被他这话激将出来,顿时再也忍不住,随手抽出沙发上的遥控器,猛地朝着容完砸过去—— 他的准头还是相当厉害的,那么远,那么狠,就差没把容完脑袋砸到流血了。连景母都失声叫起来:“你干嘛啊?!” 可那遥控器却没有砸到容完身上,原允站起来,用肩膀刚好挡了。 那闷闷一声响,砸在肩膀的骨头上,随即是掉到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听起来就令人觉得极其巨疼。原允虽然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但眉心明显抽搐一下,显然是被砸狠了。 怎么到了景家,也要让原允受伤?容完心里又气又揪,顿时顾不上去管景父的表情,走上前一把将原允拽到身后,怒道:“爸!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景父无意伤人,实在是血液冲上了脑袋顶层,遥控器掷出去他就后怕了,怕把儿子伤到。可见这小子闷不作声地给儿子挡了一下,他倒是对这小子的看法微变,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但见到自己儿子一把将这小子拉到身后那护犊子的动作,他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难不成,自己儿子是上面那个吗? 第65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意识到自己儿子是上面那个之后, 景父心中的愤怒稍稍褪去。 现在,转学是转不成了,看这架势,要是真的逼着他儿子转学,他儿子能活活绝食而死!到时候饿出个精神恍惚,还怎么去上学?现在又正是高三的紧张时期,换学校也对学习有很大的影响!但景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放任儿子和原允继续早恋的。 他怒气憋回去之后,连抽了一烟灰缸的烟屁股,斟酌了许久。 他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儿子年纪还很轻, 太冲动了,以后还会遇到很多的人很多的风景, 保不准哪天就想开了, 对这段感情淡了。再加上他儿子从小一向喜新厌旧, 他也不觉得他儿子会坚持多久。倒是现在自己一味阻拦的话, 反而容易激发起儿子的叛逆心理来。所以, 堵不如疏—— 但也不能全疏,一定得用手段阻挠这段不正常的早恋。 将原允赶走之后,景父重新联系起了恒高校方的人,着手给那小子换班级。高三学习压力这么大,他再让老师每天给儿子安排几十斤的卷子, 就不信儿子还有功夫早恋! 而容完还没来得及给原允多揉几下肩膀, 就被重新赶回了房间, 不由得气急。他整整一天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早已经饥肠辘辘了,其实这对于经常在片场饿肚子的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但奈何景一帜体质差,一饿肚子就头晕眼花,脚底如同踩棉花。 可他要是不坚持,只怕景父立刻就给他转学了。所以容完还是强忍着,打算继续不吃饭,绝食抗议到底,但房间窗户忽然被小石块敲了一下。 “哐当”一声。 容完赶紧打开窗户,原允还没走,在院子外站着,遥遥地看着自己。 方才景父对原允的那些不动声色的嘲讽,容完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心里为原允有些不开心,可都没有机会安慰原允两句。他赶紧掏了掏裤兜,想发短信,才发现自己手机已经被没收了,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原允。 要吃饭。 原允折了根树枝,在院子外面的地上用偌大的字写。 容完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三个字,顿时心头一暖,他对原允点点头,可还没来得及找到纸条什么的写话扔下去,那边景父就察觉到了二人还在窗户眉来眼去,顿时怒不可遏,让保姆从别墅中冲出去赶原允走。 保姆听了景父的话,从别墅里跑出来棒打鸳鸯,而原允字还没写完,又匆匆在地上写了一行。 不然我会心疼的。 写完便扔下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捡起地上的书包,看了门口的景父一眼,心平气和地走了。 容完:“……” “……”景父差点气得脑淤血,要不是碍于自己威严的身份,简直恨不能直接从房子里面出去踹那嚣张的小子一脚,在他的眼皮底下宣示主权,找死吗。大厅里顿时一阵乒铃乓啷,景父按捺不住脾气,把保姆训斥了一顿,景母赶紧拦着。 而容完趴在窗户边上,忍不住高高扬起了嘴角。 原允这是在让他放心呢,无论发生了什么,头破血流,绝不后退。 当晚,容完到底是吃了饭,不过他坐到景父面前,道:“让我换班吧。” 他知道原允成绩好,去哪里都行,可三班的同学和老师已经接纳原允了,其他班的却未必。他能做的其实也不多。 ** 景父虽然有点诧异儿子会主动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到底儿子同意换班了,于是雷厉风行,短短一天之内,安排好了一切,给容完转了班级。 高三理科总共有十四个班,分成两栋教学楼,容完被转到的新班级是十四班,也是个重点班,但那是距离三班最遥远的一个班。 两栋楼中间隔了一个草坪小操场,遥遥相对,几乎是看不到那栋楼里面的人的。 容完开始还想,只要在一所学校,总能找到机会和原允见到面。可没想到景父戒备非常严,上学的时候让助理将他送到教室,直到开始上课了,助理才会离开。而中午午休、放学的时候也同理,助理在楼下堵着,不让原允上来,也不让他离开这栋楼。 还说一旦抓到他们两个人私会,就立刻给容完办理出国手续! 手机也被收走了,容完转到了新的班级,可真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十四班的同学和老师倒是热烈欢迎容完,要不是现在高三学习紧张,都恨不得开个欢迎会了!更别说这栋楼里的女生,全都沸腾激动了,原先都只能远远地看校草一眼,现在校草居然就和她们一层楼了!纷纷都脸色绯红地跑来打水,借机从窗户那里看容完一眼。 容完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被围观了整整三天。 周围的同学都非常友好,但到底还是陌生的,他趴在桌子上,恹恹地看着新同桌—— 可能是怕他骨子里就是个同性恋,景父特地让老师给他安排了一个漂亮成绩好的非常优秀的女生当同桌。 下课后,容完走出教室,趴在走廊栏杆上。 三班仿佛在拖堂,久久没见学生下课,过了一会儿,终于下课了,熟悉的三班同学们一涌而出,其中混杂着个高挑的身影,朝这边勾头寻找着什么,找到之后,迅速走到和容完正对面的位置,靠在栏杆上,遥遥地看着容完。 这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容完根本看不清原允脸上的表情,原允肯定也看不清他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笑容。 这几天两个人也就可以在下课后,趴在栏杆上遥遥对望一会儿了。 容完心里攒了一堆话。比如说他转班之后,原允早饭怎么解决,该不会又不吃吧,那时间长了肯定要低血糖的,而且现在又是最沉重的高三。晚上熬夜没有,不管怎样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以及天气转凉了,该穿厚点的衣服了,别再生病了。还有就是,原允父亲那件事…… 可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原允说话。 算了,这样趴在栏杆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对视一会儿,不也挺好的么,至少知道原允又平安度过了一天。微风吹过来,容完额头发梢轻轻拨动,看着对面的原允,心中的焦灼与烦闷总算能稍微熨帖那么十分钟。 高三到底是高三,铺天盖地的卷子、考试、背诵题目,周围同学都埋头在题海中苦干,容完也不例外。到底还是得努力的,否则靠着系统得到的成绩,到时候从学校出去只是废物一个,又怎么进景父的公司呢,要是玩物丧志,景父更不会同意他和原允的事情了。 每天从白花花的卷子中抬起头,只觉得脖子酸痛无比,眼前昏天黑地,就这样很快到了十一月份。 原允父亲的事情,系统正在一点点不着痕迹地铺路,容完暂时是放心的。 而原允,似乎比先前更加努力了,每次跑操的时候,十四班和三班短暂交汇的时候,容完视线黏在他身上,都觉得他又单薄瘦削了许多,脸颊没肉,更显凌厉。能不瘦吗?前几天全年级统考,他又和第二名的成绩拉开了将近一百分,连十四班的班主任都被他接近满分的总分震惊到了。 容完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身边的同学见他一直勾着头往回看,一把揽过他的脖子,好心地道:“景一帜,小心点儿,待会儿绊倒了。” 原允看见这一幕,差点没直接从队伍中脱离,冲过来。 他从三班队伍中冲出来几步,被老林一眼瞅见,拽着手臂回去:“干嘛呢,不想跑啦?” 容完听见动静,连忙将身边男生的手推下去,扭头对他摆摆手。别冲动啊允哥! 在十四班待的日子是非常无聊的,身边的同学全都是重新认识的,没有裘雅茹和廖宇他们有趣。不过转班过来一段时间后,裘雅茹便忍不住趁着午间操功夫,跑到这栋楼来看容完了。 两人站在走廊上。 裘雅茹埋怨道:“班上同学都很气,你怎么突然转班,抛下我们了,难道是我们班不够好吗?十四班的整体成绩和我们三班差不多吧?” 容完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换班吗?” 裘雅茹陪他叹了会儿气,忽然问:“你和原允闹矛盾了吗,为什么你们现在都不见面哦。” “嗯,是出了点儿小问题。”容完懒散地回答道,心里想,不是不想见啊,是被王母娘娘棒打鸳鸯了啊! “要和好吗?不方便面对面和解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啊。”裘雅茹顿了顿,吐槽道:“前阵子还看你们如胶似漆,我还怀疑……不是,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你们男生的友谊果然浅薄。” “……”容完被她提醒了,顿时看她的眼神如同看救命恩人,欣喜若狂地拽着她的手臂往自己座位那儿走,“你等等,我写个东西,你帮我带过去!你别看啊!” 裘雅茹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看呢。” 半小时之后。 三班。老林在讲台上面上课,原允微微蹙着眉头,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有些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竭力将心思放到学习上面去。前面的同学将椅子挪了挪,小心翼翼地丢过来一个小纸条。 原允没去碰那纸条,漠然抬起眸子。 裘雅茹从前面转过头,差点把脖子扭断,拼命做出拆书信的动作,见原允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还是无动于衷,她只能幅度很大地指了指窗户外面十四班的位置—— 原允眉梢一跳,赶紧捏起纸条,展开。 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原允紧皱的眉心倏然松展开,仿佛被这一行字熨平了。 “允哥!!!没什么!叫你一下!!!” 第66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天气一天天变凉,两个班的气氛都越来越凝重。 此时已经是高考前复习的倒数第二轮, 每周除了考试就是讲卷子, 除此之外再不教授新的课程。班主任也频繁地来班上给学生打气, 和容完去年刚转到三班时那欢腾的氛围简直截然不同,高三这个楼层散发着低沉的气压。 走廊里也越来越少见到有人出来打水或是遛弯,即便是下课, 同学们也全都埋头苦苦刷题。 黑板上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这时候是225天。 裘雅茹刚开始图新鲜, 每天都跑过来给容完和原允传纸条,可是传了十来天之后, 被景父的助理捉住过一次, 景父又严厉警告过容完一次, 这之后, 连纸条也不能传了。容完还试图借班上同学的手机,给原允发短信,但是十四班的班主任, 以及这栋楼的教导主任, 都被景父打过招呼了,只要见到容完玩手机, 立刻上缴—— 在这样残酷的压迫之下,容完偶尔跑操的时候, 又见到原允瘦了些, 便发觉自己占用了他许多原本可以休息的时间, 于是也渐渐收了心思, 专心学习起来。反正好歹只剩下半年了,半年之后就自由了。 无论如何一起捱过这半年。 大约是心里充满了憧憬,也不再觉得时间难熬,容完很快便一头扎进学习中去,以前没有学好的,这一回全都重新来过。中间有次小考,他特意让系统没有帮助自己,最后考出来的成绩居然也能达到年级一百多名,这就说明,这些知识是进入了他的脑子里的。 很快天气冷到必须穿上羽绒服,容完跑操的时候老远就发现原允脖子上的围巾是去年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条,于是翌日,容完也故意带上了一条黑色的围巾,看起来就像是情侣围巾一样。 两个班级擦肩而过的时候,容完特意得瑟地扬了扬自己的围巾,原允眸子里终于多了些笑意,如冰水消融。 容完亲手做完的卷子越堆越高,每天头重脚轻地沉浸到学习中去,回到家以后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除了出来喝牛奶之外,全都不露面。一开始景父还以为他在房间里面折腾什么幺蛾子,后来进去打探过几次之后,终于相信他居然是在搞学习! 虽然没有流露,但景父心中自然是欣喜的,要知道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勤奋刻苦过! 于是,景父对容完的戒严终于稍稍松懈些许。 这天容完跟十四班的同学一起去上化学实验课,要去另一栋实验楼上,助理接到了公司的一个重要电话,就没有跟上去,而是请了个假暂时离开。见他一走,容完的心思顿时活络了,恨不得立马借个手机,给原允发短信让他过来—— 但是随即一想,又恹恹地将借来的手机还给了身边的同学。现在原允也在上课呢,自己这是想干嘛,耽误他上课? 化学实验课很简单,无非是按照公式和步骤做,容完因为个子高,被排在最后一排,全班人很多,都站着做实验,坐在前面的老师便顾不上去管那么多人。容完百无聊赖地将两个试管里的水倒来倒去,听着前排两个女生小声聊八卦,心想,去年的实验课可都是他和原允一块儿上的。 他正这么想着,后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带进来一阵轻轻的风。 天气实在有些冷,尤其是实验楼,晒不到太阳宛如在冰窖里一样,容完忍不住洗了手,将冻僵的手指揣进口袋里。 可还没等他将手缩进口袋里,忽然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给攥住了。 容完顿时吓了一跳,扭头看去:“你怎么来了?!” “嘘。”原允站在他后面,稍显冷淡的漆黑眉眼抬起,看了眼他旁边的那两个男生,那俩男生下意识就给他让开位置。原允站到容完旁边来,握着他的手一同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低声道:“三班也是实验课,但在另外一层楼,我就下来了。” 两人肩并肩站在一块儿,老师放眼望去全是垂着头的学生,也没发现混入了一个别班的人。 “唉,怎么还不高考,我都快急死了。”容完看着原允清俊的侧脸,心动之余,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周围没有别人就好了,他还想抱一抱原允,感受一下对方身上的体温,这样光是牵牵手,怎么够。 原允看着他,喉结忍不住滚动两下:“先做实验吧,我帮你。” 容完瞥他一眼,表示自己兴致缺缺。 原允挑起眉梢,眼底已经多了些笑意,他低下头去帮容完拿试管,抬起头来时,容完相当没有默契地凑过去看步骤,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原允的嘴唇几乎擦过容完的面颊。那种在嘴唇上轻轻扫过的触感,登时令原允有些绷紧起来,在这样许久没有亲昵的情况下,极容易擦枪走火。 “我想你了。”原允忽然哑声道,视线落在容完脸上,“今天晚自习出来吧。” 容完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忍不住笑了笑,在原允温热的口袋里,用手指攥住他掌心:“好啊。” 他们两个人约定各自努力,高考后在同一所大学见,可是谁也没有规定中途不可以停下来,小憩一会儿啊。原允先说想他了,可不是他先打扰的原允。 原允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容完忍不住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将自己另一只手也塞进去了一会儿。 下午,容完便开始雀跃起来,趴在桌子上听着老师讲卷子,其实在神游。 晚自习的时候助理又回来了,在教学楼下守着,等晚自习结束后接容完回去。但在他回来之前,容完便已经提起书包翘课了,走之前顺便美滋滋地跟前后桌说自己是去约会了,换来他们一脸艳羡。 翘课这种事情,容完相当架轻路熟,更别提原允了。 容完一口气爬上七层楼,来到自己这栋教学楼的楼顶天台上,原允已经等在那里了,盘腿在一个废弃的乒乓球台上坐下,身边一只塑料袋子,里面几罐饮料。月朗星稀,容完将领口稍微解开点儿,吹吹风。 “来。”原允将身边的位置擦干净,拽着容完的手把他拽上来。 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坐着。 原允问:“雪碧还是可乐。” 容完笑着道:“真够体贴的啊,可乐吧。” 原允将易拉罐拉开,等气冒了一会儿之后,递给容完。 容完喝了口,把双腿掉在台子外一晃一晃,问:“你们班进程到哪儿了?” 原允道:“班内模拟考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容完有些懊恼。现在不同班了,课程进度都不一样了,让他有种与原允错开了时空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不美妙。 他小声说着自己班内的情况,将自己转进十四班后,认识的几个人都通通和原允介绍了一遍,原允虽然没见过那些人,但也能从他的描述里知道那些同学都是什么性格,“除此之外,现在没人给我擦黑板了……” 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思念静静流淌。原允忽然忍不住,伸手捧住了容完的脸。 男生干燥的掌心紧贴着容完的脸,指腹轻柔地在容完脸上揩拭,那种感觉很舒服,容完看着他。天台上乌漆麻黑的,其实看不清什么,但容完能够感觉到,原允脸上表情很坚定,很决然:“还有一百九十天。” 原允又低下头去摁亮手机看了眼:“又过去了两分钟,现在是只剩下一百八十九天二十三小时五十八分了。” “什么鬼?”容完忍不住笑起来。 这次从天台上下去之后,容完更加努力起来,每天刷题刷到深夜,同在一所学校异地恋都这么辛苦,到时候大学要是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两所学校,只怕也难熬得很。要是他没考好,原允肯定会放弃第一志愿,陪他去他的那所学校,所以,与其让原允委曲求全,倒不如他好好努力,争取一把。 景父好几次进他房间想聊聊他和原允的事情,都被他刻苦学习的精神头给吓到了,对他更加欣慰起来。 容完脑子很聪明,努力都是有着非常明显的回报的,半个月后的月考,他又特意没有让系统帮自己忙,考试名次却再次进了年级四十多名。这一回,冲进了年级前七十。 转眼就是平安夜,又下了很大的雪,这还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全校学生都有些兴奋。还有些学生在走廊放肆地撕卷子起来,引起了一阵热潮。晚自习的时候,就有很多班不受控制地冲到走廊上去,看雪。或许是高三压抑太久了,一旦释放,也格外疯狂。 容完挤在这群同学中间,好笑地看着他们将卷子撕得乱七八糟。不过看了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忍不住趴到栏杆上去,果不其然,遥遥的,原允也正望着自己。 他举起双手对原允挥了挥。 原允似乎是笑了。 这一场闹腾,搞得容完第二天有些微微的流鼻涕,抽纸用了好几包,上课也有点没精神。 上午的课上到一半,是自习,容完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休息,十四班的班长忽然走过来,摇摇他,道:“景一帜,外面有人找你,是不是你的亲戚什么的?” 容完有点烦躁地站起来,该不会又是景父派人来盯梢吧,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放下戒备?他擦了擦鼻子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走廊上立了个人,原父看起来文质彬彬,对他露出笑容。 第67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你来干什么?”容完脸色有点难看, 并未走近, 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比起那种有预谋的反派, 这种人反而更可怕, 心理不正常,看起来却偏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原文中对他的描写不多,可却是原允幼年的所有阴影来源,容完见到这个人也本能地发怵。 “找个地方聊聊?”原父倒对他的态度全不在意, 只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大白天的, 走廊偶尔还有同学打水,容完自然是不怕的, 冷冷道:“我还要上课呢, 伯父,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这人又笑了笑,笑得容完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看来我的确对我儿子疏忽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么个能带回家的朋友。”原父终于开腔,扶了扶平框眼镜,双眼眯起来盯着容完:“我儿子从小到大呢, 都不听话,所以我打他, 不过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教训, 又没有打死, 你管别人家的闲事呢。况且——” 他歪了歪脖子, 指着自己脖子一侧的伤口:“他上回居然想杀了我, 为了你,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有两个十四班的女生从后门出来去打水,见容完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还以为是容完的父亲或者亲戚什么的,都纷纷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叔叔还挺年轻的。” 这人分心思去看了那两个女生一眼,略点了下头:“你们好。” 容完只觉得不寒而栗,仅仅是和这人说上两句话,他的心情就糟糕透了,他简直无法想象原允是怎么在这种家庭中熬过来的。他推了那两个女生一把,道:“你们赶紧去打水吧,别杵在这儿了。” 那俩女生不知道为何平时笑融融的校草忽然沉着脸,全都赶紧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容完待这俩同学走后,直视面前的男人。 “你家很有钱。”原父道:“看得出来,你一定很希望我远离我儿子的生活,其实很好办……” 容完:“钱?” “小朋友真聪明。” 容完早就猜到了是这个。景一帜和景父长得很像,见过景一帜的人,都会联想到本城的巨富。上一回在原家,原父脖子上受了伤,又被原允的举动给惊骇到了,才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仔细想,现在伤口恢复后,回头一想,肯定会知道去他家的那个小朋友家里很有钱。 但是这个钱,是景父的钱,景一帜才十七八岁,高中生,每个月也就一点零花钱而已。 更何况,景家的钱,即便给任何人,给管玉平那些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容完都不想给一分一文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原允有那样不正常的扭曲幼年,完全拜他一手所赐,容完没有想尽办法弄死他都是好的,他居然还跑到这里来要钱,人渣!做梦! “没钱。”容完冷笑道:“你还是先照照镜子看眼你脖子上的伤口吧,是忘了痛吗,你现在已经没办法伤害原允了,你信不信你再来找我一次,他真的会杀了你。” 这人反而一点也不生气:“他进监狱,我可无所谓。生了儿子就是要起到孝敬老子的作用的,他起不到,不就是废物么。” 容完一脑袋火,差点没揍他一顿:“你这样的人也配当爹?” “我自然是不配。”这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沉。 容完隐隐猜到了什么,虽然原文中没有明说,但每一个主角的身世,原作者都喜欢弄出点幺蛾子,看这个人对原允的态度,说不定原允也不是他亲生儿子。可原允本人是不知道的,只以为自己出生在这样扭曲的家庭里,是自己的过错…… 容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张了张嘴巴,刚想问话,那边楼梯就传来一阵急促的爬楼声。 原允脸色铁青地冲过来,带起一阵风,一把将容完拽到身后,胸膛因为奔跑剧烈起伏,声音压抑着焦躁暴戾的怒火:“你来找他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助理在楼下守着,不明所以,赶紧跟着上来。 原父看到儿子盯着自己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脖子条件反射的一痛。现在小鸡崽子长大了,翅膀变硬了,他居然也动不得了。他嗤笑了一声,转脸看见急匆匆冲过来的景家的助理,眉心一皱。 “下次再见。”他毫不疑迟地走掉了。 助理跑得比较慢,是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只以为原允忽然按捺不住,从那栋教学楼忽然冲到这栋教学楼,连忙走过去,对容完道:“一帜,你爸爸说了……” 话还没说完,原允拉着容完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原允捉住容完的手,上下一看,就差没拨开他的衣领,看看他有没有被原父碰到。可确认容完安全无恙之后,他一点也没有松口气,走过去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抹了把脸,浑身上下透着极度不安的焦虑情绪,显得压抑至极。 容完站在他身后,等他情绪平缓下来,掰过他的肩膀:“你怎么忽然来了?” “老林告诉我在校门口碰见了他,但他没来找我,我就猜到他可能来找你了。”原允声音喑哑,拳头还死死攥紧。 “这不是没事吗?”容完安慰道。 原允一点都没被安慰到,面色仍是铁青:“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容完不愿意跟他说他父亲找自己要钱的事情,含糊道:“也就是警告我不要把你家的事情说出去。” 可原允是何等聪明的人,即便他不说,原允也能猜到原父到底是来找他干嘛的。原允双眼一下子猩红了,深吸了口气,压抑着翻涌的怒火和戾气。 容完忙抱着他的胳膊,道:“允哥,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冷静吗?还剩下半年了。” 原允定定地看着他,喉咙滚动两下,手指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手背上的青筋几乎露出来,最后轻轻落在他脑袋上,语气也竭力恢复轻柔:“好,你放心。” 下课铃很快就响了,自习的同学们一窝蜂朝着厕所这边涌过来,两个人是不可能久待的。于是原允将容完送回教室便回去了。容完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到走廊上看着楼下他的背影,确认他回到了三班的那栋教学楼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容完转过身,对助理请求道:“小孙,今天的事情就别跟我爸说了,不然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小孙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觉得景总这事儿做得怪不地道的,现在的时代已经开放多了,两个年轻人只要互相喜欢,性别全都不是问题。景总越是这样束缚着景一帜,景一帜反而越是叛逆。 容完回到教室去,但下午已经全无心思上课了。 老师在讲台上讲,他却一直心神不宁,心不在焉。不知道是因为轻微感冒的原因,还是因为心里面挂着事情。总觉得要出问题。 原文中有些关键性的情节是绕不过去的。比如说,上一世的结局今昭灭世,最后在他的蝴蝶翅膀下,演变成了一场渚家与皇室之间的战役,可今昭在其中却仍然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那么这一世,高考前夕最关键的那件事又是否会发生呢? 容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中起到了激化作用。原本原允只是独身一人,只要忍到高考过后,就可以彻底远离那个人渣父亲。可现在因为自己的存在,原允可能忍不下去了。 容完心里隐隐生出提心吊胆,很害怕他会因为自己,而走错路。 想来想去,想得脑子疼。容完总觉得不安心,寻思着必须找个机会,和原允好好聊一次。 第68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他和原允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也就早上跑操的时候, 或是偶尔两个班凑到一块儿上实验课的时候。 可接下来几天又是全省模拟考, 整个年级将考试顺序打乱来, 跑操也暂时取消,容完彻底没有了见到原允的机会。 他上课出神了好几次,被十四班的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一顿好劝,说他前一阵子势头很好的,怎么这几天精神气儿又松懈了下来? 为此, 班主任还特意给容完换了个座位, 换到中间的尖子生堆里面去,希望能鼓励他力争上游。现在容完对坐谁身边都没什么感觉, 反正坐在谁边上都不是坐在原允身边, 于是就由着班主任去了。旁边的同学和他说话,他都没什么兴致,只闷头写题。 本以为这几天的考试过了,能在清晨跑操的时候见到原允,可谁知学校通知突然下来,高三的学生再不需要跑操了, 毕竟距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八十多天,需要争分夺秒! 其他同学全都喜大普奔, 但容完心里却是妈卖批的, 这样一来每天早上的对视都没了! 学校简直不给异班早恋的人一条活路! 又过了两天, 景濛要回来了。本来容完和原允那件事情, 景父是让瞒着景濛的, 因为景濛即将出国,这个时候正在考一些重要的考试,不想干扰他,可谁知景母给大儿子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于是,景濛整个人都炸了,几乎是当天晚上就收拾了东西,第二天的航班飞回来! 这天晚上,容完喝完牛奶,在自己房间写题。楼下忽然传来汽车响声,景父去机场将大儿子接了回来,父子两个一前一后进门。景濛的长相和景父比较相似,都是偏向于阳刚类的,棱角分明,俊朗帅气,说话做事都雷厉风行,而景一帜则更多糅杂了景母的气质,在外面温和,在家里横。 景濛一进客厅,行李一扔,就喊:“我弟呢?” 容完在房间里听见了,顿时脑仁疼。 现在受到景父景母的阻拦,已经够乱了,还要来个便宜哥哥来添乱。 景母倒是很开心,抱着大儿子亲了一口,说:“先坐一会儿,我去叫你弟弟下来吃水果。” “你弟在学习,你凑什么热闹?”景父眼睛一瞪,推了景濛一把:“你先回你自个儿房间去把行李放下来。” 景濛拎着行李,蹬蹬蹬上楼,他房间就在容完房间隔壁,因此听得很清晰。 容完戴着耳机听听力,这下子什么都听不清了,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将听力摁了。本以为景濛收拾完东西后,会先下楼和景母聚一聚,毕竟也有小半年没有回来了,可谁知没过三秒钟,容完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景濛的脑袋探进来:“弟,我可以进来吗?” 容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里原主的哥哥,和他想象中没有什么出入,因此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好气道:“你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上一回兄弟俩闹了很大的矛盾,几乎是摔碗大吵一架。因为从小到大,景一帜遇到什么有好感的女孩,景濛都要给他把关,并且对那些女孩诸多挑剔,言语讽刺。一开始景一帜还能忍,毕竟是自己亲哥,可到了十七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就再也吞不下这口气了,于是在篮球场那回可以说是和景濛彻底决裂。 景濛还从没见过弟弟发这么大的脾气,在篮球场上都傻眼了,因此中间回来了一次,却都不太敢找景一帜。 “我能坐吗?”景濛忐忑地走到床边上—— 房间并不大,转椅被容完坐着,另一张椅子撂满了衣服。 容完琢磨着他可能是来道歉的,于是回头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景濛已经沾上床边的屁股立刻弹起来,惶恐地看着容完:“好的我不坐你床,别生气。” “……”容完有点莫名奇妙:“坐啊。” 景濛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弟弟是准许他坐床了,顿时受宠若惊——要知道景一帜从小到大都不乐意让别人坐他床的,嫌脏!景一帜在外边儿怂得很,在家里却是最受宠的,横得要命,除了景父,没人治得了他! 现在可能是一年没见,居然允许他这个哥哥坐床了!景濛越想越激动,屁股在容完的床上,忍不住弹跳了一下,狠狠坐下去。 “……”容完对这个便宜哥哥的性格也不是很了解,因为原文中景一帜都是背景板人物,整个景家也是一笔带过,没想到居然是个傻的,容完缓了下才适应过来。 “找我有事吗?”容完问,摊开自己桌子上的试卷,示意自己还在学习,没事别打扰。 “有个礼物,上回那事儿哥哥冲动了,给你赔礼道歉。”景濛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盒子,递过去—— 容完打开一看,是最新款的手机。 卧槽! 容完脸上的震惊和喜悦全都落在景濛眼里,景濛也忍不住笑起来,压低声音说:“高兴吧,爸说他收了你的手机,我想那你怎么忍得了啊,于是回来之前就给你买了一个,但你要藏好,别让老爸发现。” 容完看景濛的视线已经截然不同,叫得非常顺口:“谢谢哥哥。” 景濛再一次受宠若惊,兄弟俩关系不大好,景一帜也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叫他一声哥哥。 还是两个字的叠音! 他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弟弟和那男孩儿的事情老爸也不会同意,迟早要分,再不舍得分也要被老爸一棍子打死!那么他何必去当那个火烧浇油的坏人呢,还不如借此机会给弟弟一颗甜枣,缓和兄弟俩的关系! 景濛心怀忐忑地进房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春风满面了。 容完自从受到景父的限制之后,零花钱的去向都被控制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机会接触手机。没想到居然能从便宜哥哥这里拿到手机,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下面客厅热闹起来,景濛许久没回来,景母和景父正拉着他问关于学业的事情。 趁着这功夫,容完将房门锁了起来,偷偷拨通视频通话给原允。 现在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容完也不知道原允睡了没有,点了拨打的按键后,就犹豫着要不要撤回来。原允白天学习已经够累了,这会儿指不定正在休息,要是吵醒了就不好了。但是还没等他按下取消的键,视频就被接了起来。原允跟一直等着他似的。 “允哥,怎么还没睡?”容完躲进被子里,只露一个头在外面,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原允似乎是正在从客厅走回自己的房间,眸子里多了点笑意:“你怎么也没睡?” 隔着视频,容完又感觉原允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帅的。两人这些天没见面,他也不知道原允有没有又和那个人渣发生冲突,他心里总是犹如挂着一桶水,不上不下的。 “你把手机移一下,让我看看你的脖子和手臂之类的地方。” 原允关上房间门,在床上坐下,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耳根倏然有些发红,但还是照做了。容完通过视频看见他脖子和手臂上都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身上呢?”容完又道:“脱衣服给我看下。” “……”原允看着他的目光倏地变深了。 本来很正常的事情,容完被原允看得脸颊有些发烫,连忙解释道:“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别闹。”原允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手机不是被收了吗?” 容完将手机往门口那里放了几秒钟,示意他听楼下的声音,吵吵嚷嚷的,道:“我哥回来了,给我买的,不能告诉我爸。” 原允有些警觉起来,扬眉道:“亲的哥哥?我怎么不知道?” 容完忍不住笑了,开玩笑道:“吃醋了?” 原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喉咙滚动两下,忽然伸出手去,在屏幕边缘摸了摸,看起来就像是捧住了他的脸一样。 原允的手凑过来时,容完闭了闭眼,几乎能想象出来那种温暖干燥的触觉。 他睁开眼睛,笑了笑,刚打算将这个话题揭过去,免得原允耳根又要红时——却听见极其低哑,也极其温柔的一声。 “嗯,吃醋了。” 原允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俊朗的眉眼褪去几分锋利,剩下的全是温柔与缱绻。 “……”这回轮到容完心跳有些快了。 第69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容完挂掉电话, 忍不住将头埋进被子里, 深深吸了口气,这晚睡了个神清气爽的好觉。 翌日,景濛非要去他学校逛逛, 被景父臭骂了一顿:“你净知道耽误你弟弟学习!一点哥哥的榜样都没起!之前十几年要不是你老拦着女孩子给你弟弟送情书, 保不准现在你弟弟喜欢的就是女孩子了!” 容完喝着牛奶,听到这话:“……” 景濛:“……” 景父又把筷子一扔:“趁着放假,跟我去公司, 早点接触公司的事务!” 景濛虽然非常抗拒, 但家里大小事情景父都非常独断, 他完全拗不过, 于是只好跟着景父去了公司。 容完倒是喝完牛奶就去上学了,顺便揣上了自己的新手机。有了手机,他总算是放心了很多。只不过现在临近高考,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 他和原允也没有浪费时间总在视频,但每天都有互道晚安,这就够了。 而上次原父来找过他之后, 有好几天都没动静。 容完都快松了那口气,以为上次那样拒绝了那人渣之后, 那人渣会放弃! 可谁知,接下来半个月内, 好几次他放学被助理接走的时候, 居然都在校门口附近看到了那人渣。开始两次容完悚然一惊, 还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跟系统确认过之后,才知道那人渣是真的没有回外省,跟公司请了假——! 那人渣是个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人,虽然没有再靠近容完,可这样经常出现在容完的周围,也令容完不寒而栗。甚至于,容完还在景家小区附近看到了他一回,景家是本市比较有钱的家庭,住处要是想要调查的话,也并非查不出来。 这人渣出现在学校附近的时候,还左顾右盼,特意小心翼翼地避开原允。 否则原允要是知道他还敢徘徊在容完的周围,肯定会不顾一切弄死他。 …… 这样几次之后,容完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了,他自然是不敢跟景父或者景濛说这件事情的,否则,到时候,即便景父将这人渣解决掉了,却也再也不会让原允靠近他。那时就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换班了,那铁定是要强迫他出国的! 原允这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他声音有点不对劲,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容完也不愿意让原允知道。按照系统计算来看,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栽赃给原父的那些便会水到渠成的被警方那边查出来,到时候原父是绝对没有机会假释的。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那人渣会彻底被送到局子里去。 而在这之前,在这一个月里,他需要原允安全无恙,身上不要发生任何事。 “没怎么,做题有点累罢了。”容完竭力轻松地道。 原允沉默了下,没说话。 “真没事啊。”容完道。 原允的呼吸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哑声道:“晚上早点睡,好好休息。” “知道了。”容完笑着道:“允哥,加油啊,后天不是又要考试了吗?” 原允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像是想多听几句他的声音:“嗯。” 容完挂掉电话,忍不住朝着被子里钻了点儿,心里还是对那个人渣有点发怵,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惹恼了他,会不会对景家其他人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时间,容完让系统帮他把景家所有人都看着,一旦有了什么迹象,就赶紧通知他。 而就在容完万分戒备的时候,第二天那人渣却没有出现在学校附近。 不止是第二天没有出现。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 容完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原允发现了,给他解决了这事儿,白天反反复复琢磨这事儿,根本学不进去,一到下课,就赶紧钻到厕所去,给原允打去视频,想看看原允是不是身上又挂彩了。可原允却没接。 到了晚上,容完又继续给他打过去,都打了好几次了,可原允却怎么也不肯接,只说在复习不方便。 容完顿时就猜到他肯定又和那人渣发生了冲突,又急又气,恨不得立刻冲到他身边,可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但原允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容完多少放下了点儿心。翌日拜托十四班的同学帮自己去三班看了眼,确认原允还坐在原来靠窗的位置,一切安好,容完心头的大石才彻底落地。 除此之外,就是更加努力刻苦地学习,景父答应他了,只要下回全省考试年级排名冲进了前五十,就给他一次和原允见面的机会。 容完心里不是滋味,见又见不到原允,原父那件事情又只能忍耐到半个月后,便只有埋头苦干,将心思投入到题海中去。这样一来,他除了和原允发短信打电话之外,全都在学习,基本上每天晚上回到家,脑袋里都跟灌了铅块一样,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这样的气氛一直到平安夜才有所缓解。 平安夜这天,小卖部多了很多包装精美的苹果,卖得虽然贵,但很多同学买,都是买来送正在追的女孩子的。容完早上吃完晚饭,回到教室,课桌兜里简直被塞满了,圆滚滚一大片,根本分清楚哪个是哪个送的。 有的苹果上还有水,从包装里渗出来,将容完的卷子全打湿了! 容完:“……” 旁边的同桌羡慕地看过来:“景一帜,你在学校人气真高,这么多!” 容完将卷子拿出来抖掉水,苦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天气冷,吃苹果跟吃冰坨子没什么区别,但是不同于几张纸的情书,这些很难处理,扔到垃圾桶又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你们要吗,分了吧。” “你人也太好了吧。”几个书呆子男生顿时凑过来,哄抢走了。看来坐在校草旁边,还是能沾沾光的。 容完呵了口白气把手搓热,拉开椅子坐下来开始写题,那些苹果他一个没留,本来他就不喜欢吃那玩意儿,何况天还这么冷。 到了高三午休时间都没人出去打篮球或是闲逛了,全都在教室里面老老实实刷题。容完也不例外,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题,眼皮子便开始沉重起来了,他叮嘱同桌三十分钟之后叫自己起来,便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 结果睡不安稳,趴了二十多分钟就自动醒了。揉了下眼睛醒过来,发现桌子角落多了个红亮亮的苹果,用非常精致却简单的包装包裹着,上面拴着的丝带上四个字:永远平安。 字迹很熟悉。 容完顿时起身跑到教室外头走廊看了眼,却没看到原允的身影。等他回来,他同桌已经将那苹果拿在了手里:“刚才我都没分到,这个给我吧。” “不行。”容完一把抢过来,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这个不行。” 同桌吐槽道:“切,小气。” “我是为你着想。”容完拍了拍同桌的肩膀,笑意忍不住更甚,“送这个的可是妒忌心非常强,给你吃了,他会揍你的。” 容完眉开眼笑地啃完了这只苹果,晚自习小憩的时候,照例走到走廊上去。平时这个时候原允一贯都在走廊上等着他,两人虽然没有说,却有着约定俗成的习惯。可是这晚不知道是怎么了,对面教学楼没有原允的身影。 容完开始还没多想,到了晚上,回了家后给原允打电话,可原允不知道在做什么,居然没接。 容完坐在床上,眼皮子又开始跳起来。 “永远平安。” 这四个字怎么跟一次性把以后平安夜的祝福都说完了似的呢。 他回想起原允最近半个月的表现,即便是打电话,笑起来也总有点满腹心事,仿佛压抑隐忍着什么,却对他只字不提。而且也不接自己的视频,即便是半个月前和那人渣发生冲突,身上挂了彩,到现在也应该已经好全了看不出来了吧—— 半个月前原父来找自己的时候,容完就开始担心了。原允浑身透着压抑至极的焦灼不安,看自己的神情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容完最怕的就是他会因为自己走错路,会因为自己冲动。这阵子每天跟他保持电话,也是因为担忧这个,从电话里听出他这阵子状态还行,容完才能稍稍安心的,可这会儿,容完心里上蹿下跳得厉害…… 跟什么预感即将应验似的。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实在是忍不住,抓起外套,匆匆跑到玄关那里穿上鞋。 景父还没从公司回来,景母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厨房里匆匆擦了擦手走出来:“宝宝你要去哪儿?!” 这下容完完全顾不上景母的劝阻了,拿着手机就冲了出去!外面正下小雪,他来不及戴上围巾,一出去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个满头霜! 容完打着哆嗦,拦了辆车,让司机快点载自己去原允家,在车上他心神不宁地又给原允打了几通电话,但原允仿佛在准备着什么事情,这几通电话都没有被接通。 容完:“那人渣现在在家里吗?” 系统翻了翻监控,道:“不在,在外面喝酒,大概晚上十一点左右会回家。那事儿已经在调查了,估计就是今明两天会请他去局子里喝茶。” 但容完脸色更加难看了,原父又不在家,原允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呢,除非是怕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会牵扯到自己,所以把通话记录全都提前删除清楚—— 容完:“你能扫描到原允家吗?” 系统:“这个是不能的,不过能看到那栋楼的整体外观,感觉他家阳台护栏有点松,比上一回你去的时候松多了。” 容完脸色一变。 或许是年久失修,但或许也不是。 原允对他人渣父亲再了解不过了,隔三差五会去喝酒,喝完酒之后回到家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彻底将易怒的那一面爆发出来,回到家踉踉跄跄不是摔东西就是摔门发泄。所以原允要是想做什么,趁这个机会是再合适不过的。 摔死,或是摔到半身不遂。 原允在寻找一个时机。悄无声息地弄死这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一滩泥沼的时候,他即便处于再绝望的境地里,也没有动过这些可怖的念头,但是当他有了软肋,有了被他牵扯进这滩浑水里来的人之后,他心中有了欲念,也缠上了阴暗的鬼,他时时刻刻都想要弄死那个人。 否则,要么是他保护好身边的人,要么是被那个人伤害到他身边的人。 容完从车上跳下来,一鼓作气地从狭窄楼道往上跑,他隐隐猜测到了原允可能想做什么之后,手脚都发软,跑到五楼去花了好大功夫,敲门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 “允哥!”容完狂敲门! 屋子里面是有动静的,但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跑过来,原允一愣,走过来打开门。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原允蹙着眉,踏出门,拽着他的手就要把他往楼下送。 容完感觉原允攥着自己的手力道死死的,几乎令人生疼,他力气不如原允大,眼看着原允就要拦一辆车,将他送回去了,他顿时装作眼圈一红,急切地叫起来:“疼!原允你弄疼我了!” 原允心尖一揪,急忙松开他。 趁这功夫,容完却跑得跟个兔子似的,一下子冲进了原允家里。 他的视线落在阳台上。原允家是老式的竹筒楼,因为是五楼,所以没有安防盗网之类的,阳台仅仅是用一道木质栏杆围起来。那栏杆底下已有几个螺丝钉不见了,看起来丝毫没有人为动过的痕迹,宛如完全是因为年数太久,滑落了的。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醉酒掉下去的话,即便摔不死,也…… 容完朝着阳台走过去。 原允迅速将他拽了回来,手心里全是汗:“你干什么?!” 容完被拉了回来,眼圈却真的彻底红了,几乎是泪流满面,他永远没办法想象原允对那个人渣的恨意,以及对他的保护欲,可他心脏跳得快要窜出来,要不是他提前警觉,现在原允做出这件事情,和原文中高考前夕,因为护住奶奶而杀了那个人渣,最后被关进监狱里的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心头一阵后怕。 原允抓着他的胳膊,视线落到他满脸泪水上,倏然一僵。 “怎么了?”原允哑着嗓子,指尖有些发白,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容完的神情。 容完抹了把脸,走过去,将阳台上的护栏一脚踹掉,那护栏果真摇摇欲坠,几乎是一瞬间便从五楼掉了下去。 原允脸色猛然一变,却条件反射的,将站在风口的容完一把拉了回来。 他知道了。 一瞬间原允如坠冰窖,且觉得自己卑微阴暗得无所遁形。足足有好几秒,他死死抓着容完的手臂,可却浑身僵硬如石板,脸上的表情也如死物一般,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做好了打算,也想过退路和后果。只要那个人渣在一天,容完永远都会受到威胁。那个人渣说过,会放火,会杀人,会一辈子盯着容完,就是为了让他这个不孝顺的儿子不好过。他知道那个人渣完全说得出做得到—— 可他把容完带到这滩烂泥里,又怎么能保护不了容完。 他愿意用一切办法,换眼前这个人平安顺遂。要是还有别的余力,他还阴暗地希望能逃过法律的惩罚,陪着眼前这个人。 “允哥。”容完深吸了口气道:“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只剩下半年了,你答应我要忍耐的……” “他会伤害你的。”原允声音哑得不像话,极力压抑着什么,扭开头去。 容完忍不住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他脖颈里,鼻腔发酸道:“那也不行,不要做会让你背上永远枷锁的事情,不要突破你的底线,不要变成你最憎恶的人……你答应我。” 原允虽然没说话,但却伸出双臂,死死地将容完禁锢在怀里,眼睛微微发红,将有些粗重的呼吸吻进容完的颈窝。 他感受着容完的体温,心中翻涌着的不安、恐惧、戾气、恨意才得以得到拯救。 “好。” …… 外面大雪下得愈发深了,积雪很快将坠入楼下的护栏掩埋掉一小半。容完握着原允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手机已经被他摁了静音。 天气太冷了,两个人蜷缩在一块儿,像是互相舔舐伤口一样。他没走,在这样难熬的夜晚,他要陪原允等待某件事情的到临。 快到凌晨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几声。 原允与容完靠在一块儿,睡得朦朦胧胧,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过去接起电话,等听清楚了那边的话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莫辩起来。 容完心头有了预感,问:“怎么了?” “我父亲的……拘留通知。”原允扭过头看着他,说出这几个字,脸上带着惊愕。 第70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这个冬夜相当难熬, 容完一直陪着原允到天亮。 次日, 原允压根没有给那人渣请律师,而是向学校请了两天假,回去安置奶奶。而容完回到家, 便立刻被景父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可此时的容完有些筋疲力竭, 完全没心思和景父多说话,直接回到房间里开始发起烧来。 本来景一帜身体就弱,容完又在寒冷冬夜中奔波, 熬了一整晚。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 便是昏天黑地的重病一场。 这一病倒是把景父其他三口人全都给急死了, 景母在客厅哭哭啼啼, 责怪景父不该对小儿子太过严厉苛责,景濛虽然没对爸爸说什么,但每隔十来分钟就要去容完房间一趟,摸摸弟弟退烧没有, 对景父也是敢怒不敢言。 搞得景父里外不是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晚上悄悄披上衣服去小儿子房间,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那些习题集和卷子, 才惊觉小儿子改变如此之大。要知道,景一帜前十七年人生, 完全就是在衣食无忧中混过来的,什么时候认真写过半道题?成绩相当平庸!可现在居然进步这么大…… 景父蹙眉在容完床边坐了会儿。 虽然嘴上严厉, 可自己亲生的儿子, 自己到底是心疼的。这阵子眼瞧着小儿子瘦了这么多, 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他这个当爸爸的,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 容完早就察觉半夜有人偷偷溜进来摸自己额头了,不睁眼睛他就知道是景父!他顿时有了主意,翻了个身,装出睡得非常不安稳的样子,眉头拧着,难受地拽着自己的衣领,呓语道:“原允……” “……”景父简直吓了一跳。儿子做梦都在惦记着那小子,那小子是给自己儿子灌了迷魂汤吗?!这都过去多久了,已经足足将他们俩隔离开来两个多月了,儿子还没忘掉那小子? 景父望着因为生病而面色糟糕的儿子,心情顿时一阵复杂——他怕他儿子和他一样,认准了一个人就犟得不回头,到时候即便是将儿子和那小子分开数年,儿子也忘不了那小子,也不肯找女孩子结婚,那怎么办? 容完还要继续演,可景父却像是怕听到他说出什么糟糕的梦话,赶紧起身走了,走的时候脸色异常复杂。 容完砸吧了下嘴巴,戏精欲没被满足,有点可惜。 他这场重病足足三天才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感觉原允来过几次,还给他用冷水擦过额头,本来以为这是错觉,可等他能够下床吃饭了以后,景母告诉他,原允的确来过。 景父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脸色很难看:“你梦里说胡话了都在惦记!他又一直在门外等着,下那么大的雪,零下好几度了都,能不让他进来吗,我还能真的叫保安把他扔出去吗?” “谢谢爸!”容完忙道,殷勤地给景父夹了一筷子菜。 景父愣了愣,摸了摸鼻子,气哼哼地吃掉了那筷子菜,面色却是放霁了。 全家人一块儿吃饭,也就景濛相当不高兴了,本来景父是相当抗拒弟弟和那小子的事情的,可弟弟大病一场之后,景父仿佛想开了点儿,对原允那小子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强悍了。 最关键的是,原允父亲的判刑出来了,因为情节严重,入狱十年。 这完全就是原允没有想到的结果。他甚至做好了和那个人渣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没想到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帮他,对他伸出手,拉他离开了烂泥沼泽。 班主任老林接到警方的电话的时候都惊呆了,匆匆把原允叫到办公室来,而原允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面无表情,心里面除了解脱别无其他的想法。 他从办公室出来,站在走廊上,遥遥看着对面教学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个人。这么想着,他胸膛里情绪剧烈翻涌,干脆逃课了,书包也不拿。 但冲到对面教学楼下的时候,就见容完刚好匆匆从上面下来,仿佛心有灵犀般。 容完眼圈有点红,是为原允高兴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对小孙道:“之前我爸答应过我,要是考进了年级前五十,就能让我们见面,你可别拦着啊。” 小孙失笑:“那也不能逃课啊,这样吧,这回不算,我就装作没看见,你们早去早回啊。” 其实景父那边态度已经缓和很多了,小孙也能察觉得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先前景父还暗暗着手准备等高考之后安排景一帜出国,但近来,仿佛想通了什么,将那个计划取消了。 “谢谢孙哥。”容完笑了,拽着原允的手,两人出了学校。 因为快到年底,虽然天气冷,但街上还挺热闹。原允将容完的手揣在口袋里,心情有些复杂,是那种摆脱了长久以来的阴霾之后的茫然。但容完看得出来,他心情好了很多,吐出来的白气都带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允哥,你最近瘦了挺多的。”容完微微侧头看着原允,眼底带着心疼:“有好好吃饭吗?” 大约是回乡下了几天,落下了很多课程,原允回来之后就试图将那些课程全都赶回来,再加上警方那边调查他父亲,也经常会传唤他,所以来回折腾,他显得清瘦了很多,显得棱角分明。 “瘦了就不喜欢吗?”原允漆黑的眸子里微微带着笑意,看着他。 “什么话?”容完吐槽道。 原允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对着他,微微垂下看着他的视线充斥着浓烈的情绪。那是宛如在沙漠中行走了多年的干涸至极的人,看见最后的水源的眼神,浓郁的情感几乎让容完无法承载。 容完也看着他,有些动容:“怎么了?”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虽然有点出格,但原允仍是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容完紧紧搂进怀里。两人的温度贴到一起,脖颈上干燥的肌肤也触碰到一块儿。周围很多人瞧着,但小雪下起来,容完闭上眼睛,觉得有些浪漫。 原允的指腹抵在容完耳廓上,轻轻磨蹭着:“没什么,就是想抱你一会儿。” 容完乐了,轻轻拍了拍原允的背,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上次来我家,我爸不是态度都有了好转吗,等高考完了,你再上一回门,一回生二回熟,他们迟早会接受的。” 事实上,听到原允父亲入狱的消息,景父反而对两个人的事情没那么抵触了,或许是潜在的威胁消除了。没有了那个父亲,原允本人还是相当优秀的。 “嗯。”原允下巴在容完颈窝上蹭了蹭,忽然哑声道:“现在有点后悔。” 容完被他蹭得痒痒的,好奇心来了:“后悔什么?” 原允低声道:“高二开学第一天,你坐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同桌,将那早餐推过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拽着你去厕所,强吻你的。” “牛逼了啊,允哥,会说情话了啊。”容完耳朵烫烫的,心底却乐开了花。 原允嘴唇蹭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读一所大学吧,你只管考,高考志愿我会顺着你的来的。” 容完不乐意了:“你这是瞧不起我的成绩!” 原允终于笑了笑,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阴霾全散,道:“要不找个小店坐一会儿,外面挺冷的。” 顺便还能亲个嘴,原允这么想着,脖颈有些发红。 “好啊。”容完也心想,还可以找个角落偷偷情什么的。 第71章 校园暴娇小穷鬼 系统:“当前目标人物治愈度为100。” 和上个世界一样, 容完的任务完成以后,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因此他听到系统的提醒时, 面色也没有多大变化。 原父入狱之后,接连半个月, 天气都是放晴的, 没再下雪。 这可以说是天道好轮回了, 他多年前将原允母亲逼死,现在他终于被关进了局子里, 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看他,就连朋友都没有。原允的奶奶多年前就神志不清了,倒是幸好, 否则听到老家的那些流言风语, 只怕心里还要难过。 期末之前,容完用考进年级前五十, 找景父交换了一次去找原允的机会。 景父原本做出承诺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儿子会考进年级前五十,就他那破成绩, 能有一百多名,已经是要感谢菩萨开光了!但万万没想到, 他真的进了前五十! 景父虽然懊恼, 但也不能不守信用吧, 于是脑袋疼, 挥挥手让容完去了。 容完特意挑了个周末, 去了原允家里一趟。两个人一块儿,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家里全收拾了一遍,把原父的那些东西全都扔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最后再将窗帘拆下来洗掉,这样一来,这个竹筒楼里的二居室看起来窗明几净多了。 干完这些,简直累瘫了,原允倒还好,关键容完体力不济,瘫在沙发上起不来。 原允忍不住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到沙发上,对容完招了招手。 这身体素质是真差,容完浑身沉甸甸,手指都不想抬一下,腿蹬着沙发扶手,往上一弹,直接把头搁原允大腿上了。还别说,原允大腿还挺舒服,少年肌肉匀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洗过澡后有着沐浴露的干爽香气。容完舒舒服服地侧过头,双手环住原允结实的小腹。 “……”原允经验太少了,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撩拨。他浑身僵硬,大腿也绷紧了,不自在地用手扯了扯腿根的裤子。 容完看着他的动作,好笑道:“不习惯啊,那我起来。”说完撤了手,撑着沙发壁就要爬起来。 原允俊脸染上几分微红愠怒,按着他额头,一把将他按回去:“别皮,就这么躺着吧。” 顿了顿,原允忍不住捉着他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重新环上自己的小腹。 容完乐了,就这么仰着头看他:“说正经的,允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原允想了想,道:“我打算把这房子卖了,这房子当年就是我妈妈的,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三四个月,打工不现实,这笔钱会结清我奶奶剩下的养老费,剩下的是大学的学费。” 这样安排的确是最合理的,到时候两人去了大学,这房子留在这里空四年的确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先处理掉以解决燃眉之急。最关键的是那人渣,容完一点财产都不想留给他!现在划清所有关系才好! 而原允成绩好,脑袋也聪明,读完书后肯定会出人头地,也就这几年困难点了。 容完这样想着,举了举两条腿,表示十分赞同:“那租一间和学校近一点儿的房子吧,中午午休咱们还可以过去睡睡午觉。” “好。”原允拨开他眉心的刘海,漆黑的眸子显得有点深邃:“你会不会觉得跟着我受苦了?” “哈哈哈。”容完差点没笑喷出来,小兔崽子想得还挺多的,“谁跟着谁?不是你跟着我吗?” 他话音还没落下,原允忽然将他腿弯一捞,扔在沙发上,倾身就压了下来。 一瞬间原允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 容完猝不及防被压在下面:“……”力气还挺大的。 原允两手压在他脑袋两侧,脸压得很近,眉梢上挑,眸子里是笑着的:“现在有什么感想?” 容完伸手拍了拍他的胯下,掂量了下,面不改色道:“力气大的,不一定好用。” “……”脸皮厚还是他厚,原允浑身一僵,瞬间脖子通红,盯着他的眼神都喑哑了几分。 清理掉所有东西之后,变卖房产的环节,景父居然还主动帮了忙。原允对这一块儿不熟悉,景父有人脉,肯定能以最高的价格卖出去。 容完看着景父渐渐松动,心里也高兴起来,放学回家后就特地乖乖地帮忙摆餐盘,给景父沏茶,并且将小考成绩拿到景父面前,让景父帮忙签字—— 要知道景一帜从小到大,所有的成绩单一直都是景母签字的。因为景父严厉,见到景一帜没考好,非打即骂,总是把景一帜吓得不敢和他说话。 这回儿子居然主动找的他签成绩单!景父心里乐滋滋,但面上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这次考得还算不错,但是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不然就以你那个原始成绩,松懈一会儿肯定就掉下来了,知不知道?!” 容完忙道:“知道了。” 景父签完字,见这次又在年级五十名以内,看儿子只觉得顺眼得多。 景濛回学校之后,容完和景父的关系却日益融洽起来,连景母在旁边看了都有些嫉妒,每天晚上端着水果跑到二楼找小儿子,一进门就叫“宝宝”。 而景父或是见到容完越来越好的成绩,虽然还是对他和原允的事情心中有所龃龉,但也暂时让助理小孙回去,不再拦着两个人。 毕竟现在也快高考了,两人课业都很重,哪能还跟黏糊在一块儿的小情侣似的天天见面啊。六科老师每天布置那么多作业和试卷,不把他们压死? 但景父错了,小孙一走,两人还真的天天见面! 早饭倒是没法一块儿吃了,但中饭都是原允来十四班外边,等着容完下课,再一块儿去食堂的。要是三班偶尔拖堂,容完就去那边等原允,还能顺便和三班的老同学们见见面! 三班的廖宇和裘雅茹他们可想容完了,见到容完就非要拽着他一块儿去吃饭,弄得容完和原允没法二人桌。 不过现在原允也能平静地和这些同学一块儿吃饭了,只是不怎么接话而已。 原允在学校外租了一套小公寓,两人吃完中饭去小憩一会儿,时间充足的话还能挨在一块儿写写作业,趴在一块儿玩会儿手机。 总而言之,要是景父知道两人异班恋谈得这么欢,可能悔不当初! …… 接下来又下了场大雪,这学期大小考试不断,期末考试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三天头重脚轻地考完,从考场里出来,学生们被允许放了十五天的假。除夕的时候,容完帮着景母做饺子,阖家团圆,而原允独自一人在公寓里吃饭。 看春晚节目的时候,容完心不在焉,景母倒是看出来了他的心神不宁。相比景父,景母其实要宽容得多了,两个儿子就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她根本舍不得儿子不高兴。 这阵子容完的反抗她都看在眼里,其实心里是早就接受了原允的,于是塞了块苹果在容完嘴巴里,小声道:“宝宝,饺子还有多的,要不你给那小孩送过去?” 容完含着苹果,张大嘴巴:“那爸这边……” 景母温柔地笑了:“我帮你拦着,再说了,他也不能剥了你的皮是不?” “那我去去就回!”容完顿时一喜,说去就去,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连围巾都顾不上戴!等景父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冲出来,他的臭儿子早就溜得没影了!景父气得血气往上涌,被景母抱着胳膊劝下来。 容完匆匆冲到原允那里的时候,原允打开门,还有点惊诧。 “你怎么来了?”原允问。 容完张开手臂,对他露出笑容:“惊喜吗?溜出来的,今年可以陪你过年了!” 原允虽然想竭力按捺,但嘴角还是忍不住越扬越高,最后上前一步,将容完整个人抱了起来,双脚离地。容完小腹贴着他胸膛,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听得一清二楚。 这姿势还怪不舒服的,但容完心里高兴,也就不和他计较了:“你在干嘛呢?” 原允指了指卫生间:“在洗澡,本来打算早点睡的。” 容完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忍不住鼻子一酸,道:“允哥,你放我下来,我们去堆雪人好了。” 原允笑了笑:“好。” 两人穿得暖暖和和,在楼下小区院子里扫了很多雪,堆了两个有点丑的雪人。这会儿天气冷,这雪人只怕是三五天都融化不了。最后容完给这两个雪人拍了照,陪着原允过了十二点之后,才被原允送回了家。 这是这么多年来,原允得到过的最幸福的新年。 除夕过去,时间就过得很快了,景家亲戚很多,容完不得不跟着景父去拜年,不过很快就开学了,这年新年比较晚,已经二月中了,开学的时候已经逢春,距离高考只剩下三个多月。 整层楼的气氛更加紧张,毕竟教室前面的倒计时已经变成了两位数,班主任们也整天在教室给学生打气,说什么高考就是改变人生的起始点,去了大学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虽然容完心里吐槽后半句话,但前半句话还是认可的,对他而言,要是高考能够凭着自己的能力考去北京最好的学府,那么景父才会放下对他的管束。 有生之年居然第二次经历高考,也算是非常别致的体验了。他和原允各自努力,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拿张单词纸一块儿背,晚自习两人也只是互相发一下短信,再没有浪费大把大把的时间出来约会。剩下的两三个月,容完可以说彻彻底底地投入到了复习当中去。 虽然偶尔刷题刷到头晕眼花,想要松懈一把,但是想到到时候和原允进了同一所学校,却没有真材实料,迟早会掉下队来,他还是灌口牛奶,继续学习。他的用心程度,比先前几个月还要更甚,自然也落在了景父与景母眼中。景父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到底是欣慰的——别人家的孩子谈恋爱,都把成绩越谈恋越差,他儿子谈了场恋爱,倒是整个人都变得积极向上了。 四月份经常下雨,学校枯落的树木彻底变成新绿,在大考小考不断之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份。容完算了一下,他在这所学校居然已经待了两年了,比起他原先世界的高中,他对这所学校的记忆和感情反而更深。 高考前夕,学校为了布置考场,要放假。容完去了原允家里,一块儿进行最后的复习。这一回,景父虽然心底不快,可却没有再拦。毕竟他知道原允是全年级第一,划重点肯定也是一流的,高考之前和他一块儿复习,对容完只有利无弊。 这晚两人也没有复习到很晚,最后做了一遍题目之后,便早早洗完澡躺下了。 “热吗?”原允找了把扇子,盘腿坐在容完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扇着。 这个天气闷得很,开电扇容易着凉头疼,不开又觉得热。 “别扇了,明天还要用这只手写题的呢。”容完笑笑,伸手去拽住原允的胳膊,把他拉下来躺下。 或许是这阵子两人各自努力,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躺在一块儿了,原允侧过身,视线落在容完脸上。这样近的距离,他能够数清楚容完的睫毛,也能闻到容完身上的味道,令他呼吸微微乱了起来。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头侧着,靠在一块儿。 仅仅是拥抱,嘴唇贴着嘴唇接吻,都能够带来极大的快感,那么更进一步呢。 “两个男人是怎么做的?”原允忽然哑声问。 容完正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刚才背下来的公式,猝不及防被他一问,差点吓死。 “现在不行,明天还要高考呢,允哥,你别想有的没的。”容完及时扼住原允的胡思乱想。可气氛着实有些暧昧旖旎起来,他看着原允额头上细细的晶莹的汗珠,心里也有些痒痒的,道:“等高考完了,我可以教你。” 原允一下子脸色有点难看起来:“你怎么又知道?” “看片子知道的,怎么了,还不准我看了?”容完故意道,他和原允挨得极近,他又凑近了点儿,原允在这方面定力远没有打架那么强,呼吸顿时又急促了点儿。容完忽然来了兴致,轻轻咬了一下原允的嘴唇。 他原本打算一触即分,可原允迅速压了上来,将他嘴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容完抽空喘着气道:“要不试试?” 原允并未明白过来容完说的“试试”是怎么回事,只感觉一只手顺着他的腰下来了,带来的是一片酥麻,年少本就火气旺盛,几乎用不了什么手段,他的呼吸便更加急促粗重,几乎是伏在了容完身上,吻住容完的力道更加重。 事后隔了很久,原允也忘不了高考前夕,那只灵活的手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快感。年少的冲动到了极致,那天他差点把容完给办了,但到底是顾及第二天高考,才堪堪放人。 高考总共三天,理综三科,语数外三科。考完之后,身边很多同学都快虚脱了,但容完却还好,还有心思回家后给原允打电话。 接下来便是等成绩,对过答案之后,容完也并不着急,系统还是帮了他的忙,让他的分数足够和原允考上同一所学校。后来分数出来了,果然很高,前所未有的高,几乎在恒高高三年级能够排到前五! 这对于景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景家有钱,可到底也希望儿子是真正的有出息,而不是去国外花钱镀金的假有出息! 于是填完志愿之后,景家便大摆酒席。 去大学之前,容完和原允商量好,让原允又来一次景家。 景父原本还打算让容完去上海读,毕竟那边他的人脉比较广,可这个时候才知道,填志愿的时候容完竟然擅自填写了和原允一块儿的北京的学校!而且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还是通知书来了,才知道的!景父顿时怒不可遏! “你这也太荒唐了!别看高考之前我没怎么管着你,可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个人私自定了!” 看到上门接容完,打算一块儿去学校报到的原允,他更气了。 容完道:“要不您就当有了两个儿子呗,哦,不是,三个。” 景父看容完简直如同看翅膀硬了的小鸡仔,气得两眼发黑,找出卫生间的扫帚就要撸袖子揍人。他平时没揍过儿子,可这回实在是太生气了,也没有顾及多少,直接往容完背上抽!景母拦都拦不住,只能坐在沙发上哭! 可扫帚抽下去,却没有抽到容完身上,全都落在了原允身上。 第一下比较重,都抽出血痕了,夏天的衣服穿得薄,痕迹清晰可见,景父吓了一跳,被容完扯过扫帚,下意识地收手了。 他揍自己儿子还是说得过去的,但揍别人儿子就说不过去了。 原允倒是一声不吭。 景父心底非常不是滋味,冷冷道:“你怎么不躲?” 原允顿了顿,低声道:“我替他挡,是心甘情愿的。” 无论是那个时候被管玉平那群混混阻截,还是在乡下,被疯狗追着咬,还是后来他的人渣父亲试图伤害容完的时候,他为了容完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一无所有,而容完却给予了他更多的东西——是别人都不会给他的,温暖,信任,与喜欢。 容完对原允使了个眼色,两人早就商量好,上门后激怒景父,要是景父要揍人,原允就赶紧使苦肉计。原允自然不习惯演戏这一套,但是现在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在景父面前掏出一张存折,是用容完名义开的,道:“我所有的钱都在上面了,现在和你们家可能比起来还只是九牛一毛,但今后我赚多少,都会给他,我会比任何人都爱他,直到死都对他好。” 景母在旁边都听得眼泪汪汪了。 事实上,要是找个女孩子的话,未必是女孩子来照顾他们儿子,而是他们儿子伺候人家女孩子。哪家父母没有私心呢,肯定是希望别人比自己儿子多付出一点,多爱自己儿子一点的。 景父心情也非常复杂,瞪了容完一眼,容完赶紧眼眶一红:“爸……” “烦死了!”景父实在是脑壳疼,“我不管了!” 容完高兴起来,红了的眼眶顿时说收就收,兴冲冲地拉着原允起来,道:“那要不你们送我们俩一块儿去学校吧,反正我们也是一所学校。” 景父:“我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话还没说完,景母已经擦掉眼泪,兴高采烈道:“好啊,宝宝,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景父:“……” 解决掉景父的事情,容完心情大好,把自己原来的手机又要了回来。他和原允一块儿出去,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去高中逛了逛。正是炎热的夏天,因为昨天下过雨,空气有些潮湿而闷热,空气中散发着香樟的味道。 原允去买了可乐和雪碧,提到小树林的单杠旁边。 “可乐还是雪碧?” 容完伸手道:“可乐吧。” 原允将可乐罐子打开,放了会儿气,才递给他。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坐下来。原允喝了口雪碧,看着容完的侧脸,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容完莫名奇妙:“笑什么?” 原允道:“高二的时候在食堂,你演技也挺好的。” 那时候他总是看起来漠然,可心中充满了对周遭事物的怨恨愤懑,不关心别人的事情,也很烦别人来关心自己的事情,介入自己犹如一滩浑水的生活。但这个人闯进来了,以无法撼动的姿态,其实在食堂的时候,原允心底就犹如扎了一根软刺,看容完的视线就已经和看别人不一样了。 所以注定是容完,他注定喜欢上的,唯一喜欢的,只是容完。在容完之前,也有人试图接近他,可他全都没看进过眼里过。 那是。容完心想,好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当红小生,别的技能没有,演技那可是一流的。他转个身子,盘腿坐在长椅上,从包里掏出个本子,百无聊赖道:“允哥,下不下五子棋?” 原允将雪碧罐子随手一放,擦了下嘴,道:“来。” 他在许愿容完一生顺遂的时候,其实也私自贪心地许了另外一个愿望。他希望,容完能永远喜欢他。他能够,永远陪在容完身边,永远保护容完,永远一如往昔。 而现在,他得偿所愿,这恐怕是他贫瘠的十八年人生里,最幸运的事情。 —本世界完— 第72章 豪门腿疾冷少 《异族》第三卷 。 比起第一卷残忍的虐身, 第二卷的平淡的折磨,第三卷可以说是非常变态地在虐心。 沈灵殊出生在本市最富贵的沈家, 无论是身世、家境、样貌都完美无缺,称得上朗如皎月的天之骄子, 可是十岁那年, 一场突如其来的带有阴谋的车祸将他的父母全都夺走了, 与此同时,他也因为被困在车子里太久, 双腿麻木神经坏死,导致小腿以下没有知觉。 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把美好变成悲剧,毁灭给人看。 沈灵殊父母死后, 万贯家财自然被身边无数人窥伺, 想要争夺他的抚养权的亲戚们几乎全都是冲着他家的财产去的。 当时沈灵殊刚从车祸中头破血流地醒过来,年幼失怙, 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恐慌不已, 面对的就是虎狼环伺的艰难处境。甚至在他伤势还没恢复之前,已经被姑姑一家用非正常手段夺了监护权。医院的治疗都匆匆被迫结束, 被姑姑一家幽禁进了郊外别墅里。 那别墅除了一个侍奉的下人之外, 终年再见不到其他人影, 而他姑姑一家除了来胁迫他签下一些文件之外, 也根本不屑过来看望这么一个没用的小孩。见不到外人, 性命又被捏在他人手里, 沈家的一些财产渐渐转移到姑姑一家名下。 十岁的沈灵殊毫无反抗之力,足足被囚禁了五年,不见天日,皮肤日益苍白,眼眸日渐灰暗,原本有机会去国外治疗的双腿也彻底失去了治愈的希望。从此以后不能同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行走、奔跑,他心中怨恨与阴郁可想而知。 他蛰伏多年,终于在十五岁的时候,利用外边其他虎视眈眈的人,破釜沉舟地对姑姑一家反戈一击,这才逃脱出来。之后雷厉风行地夺回了自己的监护权,同时手段极其狠辣地整顿了沈家上下,将属于自己的那些财产夺了回来,并逼得姑姑一家远走国外—— 那几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令人胆寒。 容完看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原作者终于想开了,写了三百多万字终于开始走爽文逆袭路线了,可谁知道原作者不是人,真的不是人! 就在沈灵殊终于站稳了地位,年仅二十五岁便成为沈氏最年轻的,也是独一无二,不容任何人质疑的掌权人,众人全都对他忌惮无比的时候——他却又检查出来了胃癌早期。 当然这是可以治愈的,但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假如做完手术之后注意修养,还是可以平安活到老的,但沈灵殊本就患有腿疾,胃癌一事对他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性格古怪多疑,阴郁沉闷,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没人有敢接近他,这就导致,他觉得治不治愈,也没那么重要了。 更残忍的是,在第三卷 末尾,沈灵殊还调查出来了当年车祸的真相,原来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车祸,而是当年父亲最信任的属下,联合几个想要夺沈家财产的亲戚,一起制造出来的天衣无缝的局。 这就令他心中多年的仇恨终于爆发,放弃治疗之际,决定让这些人也尝尝痛失亲子的滋味,于是做出了无法弥补,甚至是比当年那些人做过的还要残忍的事情…… 而这回,容完找不到沈灵殊身边好的角色穿。 因为沈灵殊古怪多疑,心思深沉,身边除了一个为他处理公司事宜的外籍助理,以及别墅里一个用了很多年的五十多岁的乡下护工之外,就不允许任何人近他的身。即便是腿脚不便,也都是自己借助轮椅和双手来沐浴穿衣,那护工只给他做做饭、打扫卫生。 可以说,想要接近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系统研究了又研究,最后迫不得已,让容完穿到了和沈灵殊有那么一点点交集的舒添衍身上。 这舒添衍是个刚上大学的年轻人,今年十八,性格有点软弱,但很善良,属于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但助完了以后忐忑不安,撒腿就跑的那种。他家中情况较为艰难,小时受到过沈灵殊表哥的资助,一直心怀感激,念念不忘——也就是沈灵殊姑姑的儿子,傅子渊。 他不知道这傅子渊是因为夺了表弟财产,心里有鬼,这才资助一些穷学生来让自己好过。还把人家当做长腿叔叔,心生好感,每年一封信寄过去,考到这所城市来也全是为了傅子渊。 于是,舒添衍和沈灵殊的唯一交集便是,在一次醉酒之后,将沈灵殊误认为傅子渊,甚至巴巴地跟了过去。毕竟沈灵殊和傅子渊到底有那么一点点血缘关系,即便气度气场截然不同,面容却也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而结果可想而知,他差点没被沈灵殊的保镖给打了个半死。 容完回忆完舒添衍的莽撞的所作所为后,不禁无语凝噎:“老朋友,你为什么给我安排了这么个角色?舒添衍出场就极受沈灵殊厌恶,这样一来好感度直接为负值了,以后更加见不到沈灵殊的面了。” 系统道:“……实在是找不到人选了。” 但既然穿进来了,容完也就认命了。 此时时间线是沈灵殊的二十五岁。 头疼欲裂。 令人耳鸣目眩的灯光和酒精充斥着容完的大脑。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高档酒吧里。 周围几个年轻人搭着自己肩膀:“舒添衍,这就不行了吗,才喝几杯啊,我们好不容易从军训逃出来,怎么能不尽兴?” 容完双手双脚虚得不行,这舒添衍没酒量,还喝这么多,他忙摆摆手道:“真的喝不下了,我去吐一会儿。” “切,扫兴。”那几个同学说道。 容完左拐右拐,拐上了楼,这高档会所也是沈家的,下面是酒吧,上面却是酒店,沈灵殊这几日在清点这一条连锁的账务,暂时住在四楼的酒店房间里。他性情偏僻,一向不喜欢有人打扰,随他出来的保镖全都住在其他房间。 系统很是担忧:“你打算怎么做?” 容完将手伸进口袋里,掂量了下刚才从酒吧角落随手顺的一点儿催情的玩意儿和ky管,这个世界就是比上个世界好,这些东西简直是豪门必备。容完跃跃欲试:“老夫老夫了,这回见面,来点儿刺激的。” “……”系统道:“容完,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不同。” 容完:“嗯?” 系统道:“这个世界的舒添衍有思慕多年的人,所以你刚见到沈灵殊,是不能够表现出喜欢的,否则和第一个世界一样,也算是ooc。” 容完:“所以这不是被下了药,才导致我不得不和他嗯嗯啊啊——” 系统:“……好了你去吧,我先屏蔽了。” 容完没有房卡,但是所有的房间都是智能设备操纵的,有了系统,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开这扇门。里面是豪华套间,洗浴间有水声传来,因为腿疾的缘故,沈灵殊沐浴的时间总是会比寻常人长。 容完轻手轻脚地将药吞了一半,点了一半搁在床头,隔着磨砂玻璃看着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心中充斥着重新见面的欣喜和荡漾,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幸运,能够和一个男人谈五辈子的恋爱。这个世界的今昭和原允叫做沈灵殊——沈灵殊可真好看,隔着一道玻璃都觉得长得好看。 容完离开上个世界的伤感稍稍被冲淡,将自己衣服扯到散乱之后,就爬上了床。 酒精混合着药物很快就在他身体里发酵,令他浑身燥热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忍不住将枕头按在脑袋,竭力忍住口干舌燥的冲动。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使这一招,实在是舒添衍和沈灵殊毫无交集——按照原文发展,沈灵殊身边的保镖将认错人的舒添衍轰出去之后,便调查了舒添衍,得知舒添衍多年受到傅子渊的资助之后,沈灵殊更是对舒添衍厌恶至极。 容完在床上发出难耐的声音,浴室里的动静便停止了。 沈灵殊皱起眉,单手将黑沉沉的睫毛上挂着的水擦干,裹上雪白的浴袍,摇着轮椅从浴室出来,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人的时候,他冷淡到睥睨的眼眸顿时厌恶地眯起。 床上被蹂躏得乱成一团,被子里裹了个人,发出惹火的声音。那人略勾着头,难受地朝着自己看过来,眸子水亮亮的,看起来像是被下了药,误闯入这间房间。 这些年来这种招数防不胜防,沈灵殊烦不胜烦。 “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叫人拎你出去。”他声音发沉,带着怒气。 容完哪能真让他把自己弄出去,顿时双腿发软地下床,拽住他袖口。 这药的作用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受,早知道就只吃四分之一了,容完一边腹谤,一边不依不饶抓住沈灵殊:“帮帮我……难受死了……” 沈灵殊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以及香气,脸都黑了,更是在他歪倒过来的时候,捡起地上的浴巾,粗暴地扔在他头上。 被这样一蒙,容完差点没被憋死,原本就很想吐,这会儿更厉害了。 他没想到这一世的爱人这么守节操,忍不住想笑,可浑身不舒服,笑不出来,眼泪倒是快挤出来了:“我也不想的……和同学一块儿出来玩,怎么这么倒霉,被人盯上了……” 他难受地扯开脸上的浴巾,热得去抓沈灵殊的手,断断续续道:“要不你帮我叫别人来……” 沈灵殊这会儿才看清楚面前的人,长相俊秀,脸很嫩,应该是个学生,比自己小上六七岁左右。还是个孩子。 挣扎着睁开的眼睛含着水光,面色也很红。 沈灵殊讨厌一切人身上的气味,但不知为何,并不讨厌这个人。这人的脸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他见到这人的眼睛,就好像遇见久别重逢的故人,被吸进去了一样,竟然顿了一顿,没有叫人把这孩子轰出去。 而就在这短短几秒的功夫,他浑身竟然也热了起来。 难不成他也被下药了?沈灵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第73章 豪门腿疾冷少 送过来的人前仆后继, 但这还是沈灵殊第一次中招。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转过轮椅欲要离开,可身后的人跟黏人的野猫一样黏了上来,甚至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 沈灵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下去!”他没有想到十八岁的小孩儿能这么野,但对方似乎实在难受, 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双手也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拽也拽不下去。而且那动作还熟稔到可怕。 沈灵殊怒道:“谁送你过来的,知道后果吗?” 容完:“……”那真是好怕怕呀。 沈灵殊沉了一口气, 用尽最大的定力,要将身上的人掀下去,可这人竟然不怕死的, 死死缠住。 这回再大的定力都控制不住了。 沈灵殊在这之前并未尝过那事,也没心情去做那些事情,可是这会儿他倏然乱了呼吸。 …… 容完醒过来的时候都是早晨了,阳光照射在脸颊上, 他累得手指头都没办法动弹一下,眼皮子跟被胶水糊住了一样, 压根睁不开。 宛如在浪尖上,只能随波逐流,彻底没有意识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有了动静, 沈灵殊起床整理衣衫。他半眯起眸子, 失神地看着沈灵殊。 容完昏昏沉沉的, 觉得某个部位疼,他忍不住翻了个身,免得让床单摩擦着疼痛的地方,用枕头捂着脸。 痛归痛,总的来说还是爽的! 沈灵殊却以为他是后知后觉地知道羞耻了,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小小年纪,就干出爬别人床的这种事情。 “开价吧。”沈灵殊摇着轮椅,去洗完澡,将自己处理干净之后,出来道。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享受的第一个人总是特别的。沈灵殊没有经验,也厌恶那些被股东送过来的床伴,从来避而远之。但他到底是把人给办了,而且看少年身上的那些痕迹,那过程还相当惨烈。 所以他很大方。 少年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什么。 “您贵姓?”被子里发出一个略微哽咽的声音。 沈灵殊不耐道:“沈。” 容完这才翻了个身,用被子挡住自己下半身,眼睛发红:“沈先生,你这人怎么这样,药膏什么的没有吗,男人和男人的第一次,是要抹药的。” “……”沈灵殊经验缺乏,还真不知道第一次需要上药。 他僵硬了会儿,叫人把药膏送过来。 房间里就两人,沈灵殊盯着容完,道:“怎么上药?” “我自己来吧。”容完这么说着,可一下了床,双腿就一软。 “……”他扶着腰,瞥到沈灵殊古怪的眼神,顿时面色微热,还真不是他装的,而是真的难受。 沈灵殊脸都黑了,认定面前这野猫在勾引自己,可偏偏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他定力足够,也不会发生这事。他冷冷道:“过来,趴下。” 容完站着没动,这种事情,即便是老夫老夫也有点…… 沈灵殊漆黑眸子撩起来:“不愿意?” 容完:“……”怎么不愿意,愿意死啦! 容完眼睛还是红着,看起来像是被欺负过,他指了指卫生间:“那个,我先去洗个澡吧。” 沈灵殊看了眼他身上的痕迹,别开了眼睛:“去吧。” 容完故意一瘸一拐地从他面前经过,让他看见,才眼睫挂着泪水,进了浴室。 等出来后,他将自己擦干,在沈灵殊大腿上趴下来。 沈灵殊虽然极为尴尬,面色极冷,可到底还是非常负责任地给他清理了干净,并将药膏一点点抹匀称。他有轻微洁癖,平时不轻易在外面住,住的地方都是沈氏下面的产业,毛巾和衬衣都会被员工认真消毒。 可这会儿,他却并不觉得厌恶—— 沈灵殊不禁皱了皱眉。 而修长的手指令容完想起上一世,便一声没吭。 等抹好药,容完脸上的表情也酝酿得差不多了,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发生了这场误打误撞的事情,他很无辜,也很绝望。 容完找到自己进房门之前的衣服穿上,小心翼翼地在床边沿坐下,痛得脸色一揪,才道:“沈先生,我的确是被人盯上了,下了药,这才误打误撞找上你的。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沈灵殊扯着嘴角,手指在轮椅背上轻弹两下,眼里写着不屑。 他本应对少年的话嗤之以鼻,可少年坐在他面前,年轻稚嫩的脸看起来很真诚,甚至眸子都是清澈的,而隐隐发红的眼眶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这让沈灵殊嘲讽的话到底是没残忍地说出口。 “至于开价格。”容完视线落在沈灵殊裤裆上,声音因为喊了一夜而沙哑,他满脸认真,说出来的话却差点令沈灵殊黑了脸:“你其实经验欠缺,搞得我很疼,但后来我也是爽到了的,所以我们两清。” “……经验欠缺?”沈灵殊咬牙念出这四个字。 容完又道:“但你又帮我擦了药,这个我得还你。” 沈灵殊只觉得眼前这人花样还挺多,简直不知道该说是天真不谙世事,还是厚脸皮,他讥讽地问:“你想怎么还?再上一次床?” 这到底是谁派来勾引他的,有水平。 可少年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不是说了跟你做很疼吗?你怎么会以为我还愿意再来一次?” 沈灵殊:“……” 他脸彻底黑了。 容完心中一乐,面上却仍是一副蹙眉的老实模样。他也没打算彻底激怒沈灵殊,戏该收就收。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舒添衍的家境不好,来酒吧穿的已经是最好的一身了,也就一两百块一件衣服,在沈灵殊这种人眼里看起来自然像地摊货,怪不得听到他要还时,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钱我是还不起的,但人情我可以还。”容完走过去,在沈灵殊面前蹲下去,道:“我老家是开针灸馆的,局部按摩我也会一点儿,我可以给你按一下。” 沈灵殊最最忌讳别人注视他残疾的腿,更别说是触碰了,但凡敢用异样眼光看着他的人,都一并被他处理掉了。沈氏留下来的员工,哪里有人敢多看他这个雷厉风行的总裁一眼,都避他如避洪水猛兽。 可猝不及防,他的膝盖就被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了。 沈灵殊漆黑的眸子发沉,落在容完头顶,他不言不语,没什么表情,可是压过来的阴郁气场却叫人浑身竖毛肌都缩起来—— 容完后脖颈也发凉,但竭力镇定,假装没看到,慢慢地将沈灵殊的裤管撩起来。 老实说,他看到沈灵殊的腿时,心中微微揪了一下。 人还是那个人,但这一世因为从小双腿膝盖以下不能动弹的缘故,小腿泛着苍白的颜色,变得格外病态干枯,但摸上去非常柔嫩,和身上别的肌肤都不同——总而言之,简直就不像是沈灵殊的腿。 容完心里发酸,帮他按揉的力道也就非常之轻。 他垂着眸,很认真。 从脚踝处一直捏到膝盖下方,随即再从膝盖下方滑到脚踝那里,两条腿都按揉几遍。 他手掌温热的触觉落在沈灵殊小腿上,沈灵殊虽然感知不到,但心里却宛如被什么啃噬了一口,极其心烦意乱起来。 这按摩手法,为何给人莫名熟悉的感觉…… 以往能够接触他的,只有在别墅里做了十年的老护工。 这少年胆大妄为也就算了,而他竟然也默许少年按揉自己的腿——这令他感觉非常不妙。他本想从这少年眼中找出嘲笑和讥讽,或是怜悯和同情,可这人的眼神很干净,全然没有那些,有的只是平静。 “够了。”他呵斥道。 容完也不再坚持,撒了手,站起身来。 “现在两清了。”他呼了口气,对沈灵殊道,然后弯腰在床头柜附近找了找。 沈灵殊听到“两清”两个字,脸色就开始难看了,此时更加发沉:“你找什么?” 容完:“……钱包和钥匙。” 他找到舒添衍的钱包之后,特意当着沈灵殊的面,打开数了数,确认里面钱没有掉之后,才松了口气。舒添衍很穷,家当并不多,容完接下来还要填饱肚子,所以必须得斤斤计较。 沈灵殊在看清楚那里面只有八十块钱之后:“……” 两人就此分别,满室旖旎还没人收拾,散发着淡淡的气味,沈灵殊瞥了眼床上的事物,只觉得碍眼睛。他离开房间后,让人收拾一番,随即叫来助理,推着轮椅去了酒店的监控室。 他倒是想看看少年说的是真是假—— 这酒店只是沈氏集团底下的子酒店,沈灵殊来得不多,监控室的几个员工还从没见过传说中的沈总,不由得纷纷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感慨他面容俊朗矜贵之余,又忍不住将可惜的眼神投向他的腿。这样的人要是能够站起来,那么简直完美无缺了! 沈灵殊朝他们扫了一眼,面无表情。 这几个员工赶紧将八卦的视线收了回来。 酒店的经理来不及提醒这些员工,顿时额头上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了。疯了吗?居然敢八卦沈总的腿疾? 监控录像记录得很清楚,昨晚几个大学生进来之后,有些生涩地坐在角落喝酒,可随即其中一个学生离开一会儿之后,他的杯子就被这酒吧里的老熟人常客偷偷下了药——那学生便是昨晚爬他床的少年。 随后那少年难受得很,跌跌撞撞地到处找卫生间,冲进他房间的时候,看起来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竟然真是被别人下了药,而不是主动送上来的? 沈灵殊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可随即却也有一点淡淡的不爽。 “沈总,您看昨晚的监控都在这儿了,还有别的需要的,我立马——” 沈灵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应,回过神来后,淡淡打断:“不用了。” 他摇着轮椅出去,助理静静跟在他身边,二人行至电梯的时候,助理给酒店老总打了个电话,中文很流利:“监控室的五个员工,都辞了吧。还有监控里面下药的人,也查出来,拉进黑名单。” 酒店老总早知如此,连忙应了,倒也没有追问。底下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分公司的人却是一清二楚的。沈氏总裁最忌讳什么,便是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的腿。这些员工只能说犯上了太岁,倒霉了。 而以前酒吧里面玩得嗨起来,对年轻人下手的老熟人也不缺乏,这可还是沈氏第一次插手管这件事情,怎么就刚好撞枪口上了,唉…… 酒店下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沈灵殊并不需要助理帮忙,轮椅被推上车之后,他的双臂非常有力,直接挪到了车上坐下。车子驶向市中心的高楼,沈氏大厦,沈灵殊在十二楼的总裁办公室沙发上坐下。 “还是不肯吗?”他蹙眉问。 助理摇摇头,道:“老李家里老婆老来得子,他说老婆病弱,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照顾,即便是薪水加到再高,也没法再留下来了,还让我转告少爷一声对不起。” “随他去吧。”沈灵殊淡淡道。 别墅里照顾他的护工也是当年他父母还没去世时,雇佣的一个下人。在他出了车祸之后,老李虽然被姑姑一家立刻辞退了,可也在外面替他四处奔走,帮了相当大的忙。后来,等他扳倒姑姑一家之后,便重新雇佣了老李,老李也成为了他最重要的心腹。 近几年,整个别墅里,除了老李可以过来收拾打扫,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入,即便是跟在自己身边也有了些年头的助理。 可现在,老李五十多岁了,老来终于得了一子,挽留不下,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样一来,便要寻找新的按摩护工了。 随后几个人被助理带进来,一字排开站在沈灵殊面前。这些人全都是按摩方面比较有名气的人,甚至其中两个还是盲人。可他们进来之后,下意识地落在沈灵殊身上的目光—— 还是叫沈灵殊不悦了。 要么是带着好奇打探的,要么是被他气势压迫得不敢抬头的,要么是故意露出和善的微笑,但其实却更像是夹杂着同情的示好的…… 他统统都,看不顺眼。 “这一批也不行吗?”助理并不忌讳这些人,立在沈灵殊身边问。 沈灵殊心烦意乱,却忽然想起一只柔软修长的少年骨节来,轻轻抚在他膝盖上,暖热的温度持久不散。那少年的眼眸总是给他莫名熟悉的感觉—— 说到底,少年按揉的方式的确令人很舒服,很熟悉,至少,不让人讨厌。无论是那个人,还是那只手,都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 沈灵殊如今混到了这样的地位,且没有多少年好活,短命鬼又有什么好顾忌? 他从来不避讳能让自己舒心的人或事,于是道:“重新招,不,今天爬我床的那人,他不是缺钱吗?让他来应聘。” 少年看起来缺钱,而他,刚好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助理有些诧异,但还是及时找到那少年的资料:“名字叫舒添衍,现在是大一的新生,家境偏下,有父亲重病在住院,还没有钱交费,我今天过去一趟。” “舒添衍?”沈灵殊皱了皱眉,像是觉得这个名字难听。 第74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心满意足地从酒店里出来, 自然是回到了舒添衍的学生宿舍。宿舍里一共住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和舒添衍关系还不错,正是昨晚一块儿去酒吧的,现在也不知道醉倒在哪儿还没回。 而另外两个,家里有钱点的, 看舒添衍就没那么顺眼了。 待容完推门一进去,其中下铺一人立刻皱起鼻子:“臭死了。” 容完扫了这人一眼, 这人不过是个路人甲,在原文中没什么戏份, 容完自然不记得,但系统很快就把他的资料呈了上来。叫做厉晓宇,小康家境, 本市人,开学之后得知舒添衍申请了国家助学金之后,便一直瞧不起舒添衍。 军训的时候,也数次给舒添衍为难。 但舒添衍这少年朴实, 虽然心底难受,但没怎么和他计较, 能忍让就诸多忍让。 而容完就更加懒得多事了,因为他无意和这几人做朋友,那么这几人对他而言就是过客,没什么好理会的。于是按照舒添衍以往的做法, 他径直爬到自己的上铺躺下。 厉晓宇见他没理会自己, 脸都黑了, 又讽刺了句:“穷酸样儿。” 容完差点乐了,心想小同学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你那点儿家资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但他到底忍住没和厉晓宇计较,趴在床上休息起来。毕竟折腾了一整晚,浑身虚软,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 醒过来以后已经是下午了,容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寝室那两人都走光了去上课了,居然也没人叫他一声!可见他们实在是不待见舒添衍! 舒添衍这穷小子倒也可怜,比起上一世家庭和睦的景一帜,他可惨多了。从小家庭情况就非常困难,小时候母亲从工地上坠落死了,父亲坚持着做了几年农活儿,也落下了一身病根,现在正在医院里吊着,勉强续命。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受到傅子渊的资助之后,便对傅子渊感恩戴德,甚至生出异样情愫。 但他哪里知道傅子渊一家人面兽心,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傅子渊一家被沈灵殊赶到了国外去,还没死心,还在千方百计地动用资源想要回国,夺回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正这样想着,从食堂里出来,面前就被人挡住了。 “舒同学吗?我们沈总有点事情,想请您去一趟。”助理穿着黑色的西装,又是外籍,等在这里非常引人注目,周围的人全都朝着容完看过来了。 容完离开了酒店之后,本打算等两三天,待沈灵殊的愤怒平息下来,再想办法接近他,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主动找上门来了?该不会是食髓知味了吧! 容完心底笑开了花儿,面上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还有晚自习要上呢。” 助理皱眉道:“希望您考虑清楚,您父亲的医药费,已经被结清了。” 容完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看来短短半日内,沈灵殊已经将他这具身体的背景调查清楚了,还手段果决地将他父亲的事情给处理掉了。不过舒添衍受到傅子渊资助的事情,沈灵殊应该还不知道。因为当年傅子渊是用假名形式资助的,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查出来。 助理又道:“请。” 容完只好看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上了停在校外的黑色加长轿车。 而等他走后,食堂里的学生全震惊了,尤其是厉晓宇那群人,刚好上完课后也过来吃晚饭,猛然见到门口那一幕,都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回事?”寝室里另一个人问道:“晓宇,你不是说舒添衍老爹躺在医院,家境困难吗?怎么有穿名贵西装的人来接他?” 实在不怪他们多想,而是方才舒添衍被接走,整得简直像是电视剧里逃出来吃苦的少爷,被重新请回富豪家门一样。 厉晓宇脸都黑了:“我怎么知道?” 那人问:“该不会是被包养吧,他昨晚不是一整夜没回来吗?” “就他?就他那土得掉渣的样儿还能被包养?”厉晓宇更不服气,那富婆完全不挑的吗?舒添衍除了一张脸还能看,哪里有半点优越的气质,整个一从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还不如包养他呢,他也人高马大一米八啊! “说不定人家富婆就是看上了他身上的那股子淳朴味儿呢?” 厉晓宇嘲讽道:“什么淳朴,那是土味儿吧?” 这几人议论归议论,但还是有几分艳羡的。 而容完跟着助理上了车,打开车门,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这会儿已经傍晚了,天色微暗,沈灵殊听见开门的动静,猛然掀起漆黑的眼睫,朝容完这边看了一眼。他这人就是那样,虽然坐着,不言不语,没什么表情,但目光焦距落在谁脸上,就让人觉得莫名压迫感,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所以沈氏的员工才极其怕他,不仅是那些员工,还有各路合作方,听说了他年少时凌厉的手段,见了他真人,如见不沾血的利刃,都要避让锋芒三分。 “沈先生。”容完倒是不怕,可还是得装出硬着头皮的样子,叫了一声,犹豫了下,上车坐下,但距离却挨得沈灵殊远远的:“听说我父亲的医药费您帮忙结清了,真的非常谢谢,您真是好人……不过,我会还的。” 说得有些艰涩,毕竟这和昨晚不是一回事儿,昨晚大家都爽到了,就两清。而这可是他单方面受到恩惠的事情。 沈灵殊忽然冷冰冰地问:“做都做了,你怕我?” 容完忙惊讶睁大眼睛:“怎么会?” 就等你这句话了!容完心中喜滋滋,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怕,赶紧往沈灵殊那边坐近了点儿—— 这下他大腿几乎要贴到沈灵殊的大腿了。 裤子磨蹭在一块儿,两人肌肤温度隔着薄薄布料相贴,沈灵殊却并不讨厌。 这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找我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容完又问。 “需要你?想多了。”沈灵殊面无表情,顿了顿,蓦然从旁边抽出一份文件来,“啪”地丢在容完面前,眼神冷厉:“签了。” 容完还以为是什么包养文件呢,心想开这么大,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护工雇佣合同,不由得有些失望。 而他垂着头,落在沈灵殊眼底,便是他很不情愿了,即便他看到了后面的款项是年薪六位数,他作为一个穷学生也不愿意——? 也是,毕竟是照料一个有腿疾的人…… 沈灵殊忽然抽回那份文件,面色冷极了:“滚下去。” 容完:“……”合同还没看完呢,心肝儿你这也太暴躁太阴晴不定了吧! “我签。”容完见沈灵殊视线猛然扫过来,忙道:“沈先生,要不是您,我肯定交不起高昂的医疗费,我得知恩图报,再加上,现在我又缺钱,这么好的条件我当然要签。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您的。” 沈灵殊静了半晌,又嫌弃地将合同扔过去。 容完这回毫不疑迟,赶紧在最后一页落下舒添衍的大名——他还怕沈灵殊把他给卖了不成? 他签完字,心中正高兴有机会接近沈灵殊了,可抬起头来时,却见沈灵殊面色不太好,何止是不好,简直是苍白如纸。 沈灵殊一只手抵在胃部,脸色极度苍白虚弱,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白衬衣的领口敞着,锁骨青筋显出来,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 “怎么了?”容完一慌,连尊称都忘了叫。 沈灵殊迅速缩回手,冷淡地道:“下车,明天会有人来接你。” 容完估计他是胃疼难忍,心里着急,但竭力不表现出来,只好道:“那我走了。” 他关上车门,只见沈灵殊头靠在后枕上,神情些许疲惫,黑色车子很快飞驰而去。 容完上晚自习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他问:“沈灵殊那么痛苦,是胃癌吗?” 系统道:“查不到他看医生的资料,所以没办法判断现在的病情。” 容完皱了皱眉,他现在穿进来的时间点是沈灵殊的二十五岁。按照原剧情,这会儿沈灵殊已经查出来患有胃癌了—— 刚查出来的时候是早期,还有百分之三十的治好概率,但病情这种东西,一天一个变化,哪里能知道现在的治好概率是多少? 万一,治不好了呢? 想到这里,容完忍不住问系统:“现在做手术,他能恢复吗?” 系统道:“有一定概率彻底痊愈,但以他目前的状况,是不可能同意去做手术的。” 不用系统说,容完也明白。现在沈灵殊虽然坐稳了沈氏,可周围仍是虎狼环伺,正因为他年轻,才有那么多人不服气他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沈灵殊是不可能抽出一两年时间去动大手术,安心静养的—— 而如果不能安心静养,做手术反而会弄巧成拙。 再加上,动手术也有一定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沈灵殊似乎已经放弃手术,只用药物抗着。 可这样的话,按照原剧情,他的寿命便只有七八年了。容完穿到这个世界里来,救不回他的话,即便最后治愈度完成,容完任务成功离去,也心里十分难受。 容完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想救人。” 系统道:“倒是有一个办法。” 容完:“?” 系统解释道:“每回穿越进每个世界,时间线都是规则随机选定的,所以我们直接来到了他的二十五岁。但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我可以帮你倒退回之前的某个时间点。沈灵殊之所以患上胃癌,是因为被囚禁的那五年饮食遭到极度苛刻,要是你去到那五年,改变了那些,或许他便不会患上胃癌。” 容完立刻明白了系统的意思。这条时间线已经这样了,能改变的只是二十五岁之后的情节,二十五岁之前的大的情节点是改变不了的,但是在原文没有写到之外的地方,可以一定程度上补救。 “什么时候送我过去?”容完问:“那舒添衍呢,还是让他回来?” 系统道:“他回来不了了。” 当容完进入这个世界以后,他就是舒添衍了。 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准备什么,因为回到沈灵殊十几岁的时间点,无论待了多久,在这边都只是一瞬间。 容完当天晚上洗漱完上床之后,就让系统先把自己送过去。 …… 十一岁的沈灵殊,已经被囚禁整整一年了。在这一年里,他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郊外别墅里,四周方圆几百米都没有人影,窗户全都被封死,房子里的灯永远都是点着的,他几乎没见过外面野草生长是什么样子。 他一整年没有开口说过话,因为没人和他说话。在别墅里,所有和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他跟行尸走肉般,只能吃饭,睡觉,除此之外,只有一些枯燥无味的书可以看。傅家为了避免他出去后报复,致力于让他变成一个脑袋空空的白痴,留在别墅里的没有一本法律、商业相关的书,有的除了小说就是画册。 这样日复一日,他的皮肤日渐苍白,双腿也逐渐失去了最后治愈的希望。他每天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傅家请来的一个年迈的护工,那护工是个哑巴,也从不多看他一眼。 他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哭吼摔东西、绝食、谩骂,什么都做过,而得到的只是更加锁紧的大门,他便渐渐地由愤怒、恐惧转向绝望、心死了,他清醒地认识到,傅家要不是不敢让他死,只怕早就弄死他了。 他只能靠自己,忍过去,蛰伏着,有朝一日,出去了,夺回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一点点弄死傅家。 于是一年过去,他变得异常平静起来,每天起床吃饭,定时睡觉,也任由护工帮他按摩了,眸子变得阴郁至极,再不复一年前的天真光彩。而傅家见他这边没动静了,还以为他终于被关疯了,警惕心都稍稍卸下了些。 就在这时候,照顾沈灵殊的年迈护工生了几场大病,监视起人来有心而力不足,于是朝傅家推荐了自己也同样是干护工出身的小儿子。 这护工监视了沈灵殊整整一年,都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傅家自然是非常信任他的。现在无论从哪里找新的护工来,都有可能是沈灵殊父母的旧友试图安插进来,帮助沈灵殊逃走的,他们全都不放心。于是当即,让护工儿子过来暂时顶班。 护工儿子年纪不大,只不过十四五岁,但个子倒挺高,看起来也很成熟机灵,除了没读过书不识字之外,还是非常让傅家满意的。不识字正好,免得和沈灵殊那小子有什么交流。 于是等老护工住院了以后,傅家便把老护工儿子送了过去,暂时先照顾一阵子。 被封死的别墅里进了新人,沈灵殊也没什么表情,坐在床上只有一小团,死气沉沉地盯着手上的书页,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反正不过是换了个人来监视他罢了。 只是,这新来的护工儿子给他整理了房间,抱他上床之后,居然还留在门口没走。 他不由得有些不悦地看过去。 立在门口的,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牛仔裤的少年,长相并不算很好,但还算干净整洁,不讨人厌。此时正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灵殊居然从他眸子里看出几分亲和来,似乎还张了张嘴巴,想要和自己说话—— 随即沈灵殊立刻自嘲,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换来的新护工只怕还是和老护工一样,是个不说话的哑巴。即便会说话,也被傅家明令禁止了,不许和自己交谈吧。 但是他想错了,门口的小护工看着他,道:“少爷,我叫蒋笑。” 容完道:“今年十五,是被派过来照顾你的,以后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 小小的沈灵殊简直怔住了。他被关在这里整整一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活人的声音。 第75章 豪门腿疾冷少 这声音给宛如坟墓般的别墅都增添了一点生气, 小沈灵殊忍不住多看了容完好几眼, 但随即他又厌恶地皱起眉来, 和他说话又怎样, 还不是傅家的走狗, 过来监视他的? 他垂下阴郁的眼眸,继续翻了一页书,并不想搭理门口的小护工。 容完并没介意,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想象不出来日后冷漠锐利的沈灵殊, 在少年时居然这样瘦弱, 刚才抱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 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现在他坐在偌大的床上, 皮肤苍白,即便眼神凶戾, 看起来也只像是蜷缩在床头的一只小崽子。 容完心疼之余,也并没有轻易靠近,免得引起小孩的反感。他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条时间线最重要的目的, 一日三餐,必须持续性养护沈灵殊的胃, 于是轻声道:“快到午饭的时间了,那我下去准备。” 小沈灵殊面无表情, 也没什么食欲。 反正傅家安排过来的护工, 给他提供的饭菜都是些糟糠之食, 只勉强能够下咽, 不至于饿死罢了。 一年前刚被囚禁的时候,他还试图挣扎过,但换来的是好几天的饿肚子,最后饿到奄奄一息,都没人管,自那以后他就学聪明了,至少表面不再抵抗傅家。 容完转身下楼去。 厨房里的烂蔬菜倒是很多,因为先前的老护工一周才出去买一次菜,每次自然都会多买一些,买回来的都是些挑剩下的尾货。 烂菜混杂其中,况且傅家吩咐了,每顿有限,老护工都不敢做得太多,只随便糊弄一点,他又本来就是庄稼汉,做出来的玩意儿健康问题先不说,单论味道就让沈灵殊食不下咽。 小沈灵殊从车祸中逃生出来,双腿又残疾了,本就病弱,需要吃一些能够进行调养的饭菜,而不是那些糟糠东西。 再加上傅家的人偶尔过来,逼迫小沈灵殊签文件,要是小沈灵殊不肯签的话,傅家就将他锁在房间里面,不给吃喝。 这样整整五年,次数多了,自然导致沈灵殊的胃出了问题,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了胃癌。 容完进了厨房,先将冰箱里的烂菜全都收拾出来,扔进角落里的筐子里,剩下的仔细挑一挑,还是能挑出一些能用的。至于其他调料品,米醋油盐,还是有的。 他手艺还算不错,先前两个世界也练过,虽然不至于做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美味,但是吃了之后让人流连忘返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很快,容完就炒出了三道菜,和一道汤。用的都是番茄鸡蛋之类的健康蔬菜,加上一点小葱花,看起来红红绿绿,四处溢香,格外诱人。 这别墅不算大,也就小两层而已。 因此容完端着菜盘上楼的时候,隔着一道门板,小沈灵殊就嗅到香味儿了。 光是闻到那香味儿,他就饿得慌了,喉咙忍不住动了动。他被关在这里一年多,几乎已经忘记了饭菜的香味,原先那老护工老糊涂了,做出来的饭菜要么还有沙子,一嚼一口石头,要么忘了放盐,要么就是糊掉了—— 为了活命,他全都一声不吭地咽下去。可这会儿忽然闻到香味,他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很怀疑,怀疑这该不是那小护工做出来之后,吃给他看的吧。 毕竟顾家想出来折磨他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不相信换了个新护工之后,傅家就肯善待他几分了。 容完手里端着东西,只好用脚把门推开。 他一进去,小沈灵殊巴巴望着门口的视线立刻收回去,蹙着眉,苍白的小脸皱着,继续看书。 容完乐了,故意大声道:“小少爷,开饭了。” 小沈灵殊装作这才看到他,恹恹地瞥了他一眼,还是不理不睬。 容完将餐盘放在窗户边的桌子上,温和地问:“小少爷,你是想下床,在餐桌上吃饭呢,还是想就待在床上吃?楼下有小桌子,擦一擦,可以搬到床上去。” 小沈灵殊被关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可以在床上吃饭—— 他现在力气太小,这腿,完全没办法靠自己移动,每次要挪动都必须靠老护工。而那老护工每次抱他起来,总是会露出嫌弃和不耐烦的神色,看他宛如看什么讨人厌的包袱。久而久之,小沈灵殊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床上。 甚至尽量忍着不去厕所,减少下床的次数。 除了洗澡和吃饭之外,他几乎不从床上下来。 但就这样,老护工要一日三次把他抱到轮椅上去吃饭,老护工也嫌麻烦,粗手粗脚,时不时让小沈灵殊这里青一块儿那里紫一块儿的。 时间一长,小沈灵殊自然对麻烦别人产生了阴影。 他听到不用挪动,可以直接在床上吃饭,自然选择后者。 “床上。”因为一整年没说话,他稚嫩的声音中带了几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沙哑与老成。 “好。”容完笑了笑,转身下楼去拿床上小桌子。 小沈灵殊看着容完的背影,心中忍不住产生了淡淡的疑惑,新来的这个护工,难道没有被傅家人严厉警告过,不准对他太好吗? 容完在二十五岁那条时间线吃过了,并不饿,因此将小桌子在床上摆好,将菜端上去之后,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边,看沈灵殊吃。 小沈灵殊看着四菜一汤,咽了咽口水。 很久没有吃到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东西了哇…… 他开始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当着这人的面,他不好意思吃得太快,太贪相,可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得太快就导致不停打嗝,边吃边打嗝,甚至还有一点汤水溢到了嘴边。他并不想如此,实在是一整年没有吃过好的了。 容完在旁边看着,是非常心疼的。 这会儿的小沈灵殊还没变声,长相奶得不像话,精雕玉琢的,只可惜被关了这么久,瘦得脱了相,穿着不太合身的睡衣,显得单薄空荡,皮肤也苍白到病态。一边吃一边打嗝跟暂时放下防备的小老虎一样,可爱倒是可爱,但并不能叫人笑出来。 “小少爷,你可以吃慢点儿,没人抢。”容完试探性地说道。 小沈灵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吃相太难看,他脸皮薄,恶狠狠地瞪了容完一眼之后,就扔了筷子,说:“我不吃了!” 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 容完了然地看了一眼只剩下残汤剩汁的饭菜,从旁边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嘴吧。” 小沈灵殊又愣了,这人做护工未免做得太尽职尽责。 他怔怔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打了个嗝:“……” 那嗝很响亮,还奶声奶气的。 容完正收拾着餐盘,忍不住嘴角微微提了提。 小沈灵殊顿时黑了脸,瞪了他一眼,往下一滑,钻进被子里盖住头。 “你睡会儿午觉吧。”容完空开一只手,给他掖了掖被角,道:“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有事喊我。” 小沈灵殊没有理会,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直到容完端着餐盘要出门的时候,他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半个脑袋,张了张嘴巴,又闭上,最后还是忍不住,犹豫地问:“蒋笑,以后都是你做护工吗?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容完回头看到他皱巴巴的小脸,心都萌化了,这可比大沈灵殊要可爱多了!但容完脸上还是竭力控制表情:“少爷,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多久?” 小沈灵殊盯着他,乌黑的眼珠有点沉郁,没有说话。 容完忍不住笑起来:“我比你年纪大,你叫声哥哥,我就在这里多待个一年半载。” 只有一年半载?小沈灵殊心中失望,可小脸还是绷得很紧,重新躺回床上,冷哼一声:“想都别想,我希望你赶紧走。” 第76章 豪门腿疾冷少 新护工蒋笑的到来, 对小沈灵殊而言, 是死气沉沉的别墅,终于有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活人。 一年以来, 他生活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别墅里, 犹如独自被困在囚笼陷阱里, 终日面对的只有冷冰冰的家具和对他厌恶至极的老护工,他所有的绝望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久而久之,他连正常的情绪反应都有些艰难。 除了心理上的紧闭, 更痛苦的莫过于生理上的被苛待—— 颜色暗淡的烂菜烂饭, 没轻没重的摔打,长时间忍耐的三急。 可是新护工到来之后,仿佛给这栋别墅带来了新生。小沈灵殊注意到,他不仅丝毫不苛待自己,还每天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好吃的。傅家一周往别墅送一次菜, 那些菜色单调, 而且质量也不好, 但他却总尽量从中挑出新鲜的, 爆炒、清炒、清蒸、水煮…… 每天都让小沈灵殊忍不住吃掉很大三碗饭,食欲可以说比之前老护工的时候要好上一百倍。 不止如此,他每回抱自己起来, 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如同抱什么易碎品一样。而且自己想上厕所的时候, 他也丝毫不嫌弃。 小沈灵殊很敏感, 特意打量过容完的眼神,发现那其中并无嘲笑轻视,也无同情怜悯,有的只是平静,甚至,小孩子是非常敏感的,小沈灵殊还能从中窥出一丝丝淡淡的心疼。 他心疼自己? 小沈灵殊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开始几天,小沈灵殊对容完的态度很恶劣。 他像是想要挑战容完的忍耐极限一样,动不动将菜汤弄倒泼到床上去,弄得容完不得不重新洗被单。他还在容完在楼下炒菜洗碗的时候,故意大喊要上厕所,让容完急匆匆地跑上来,他又凶巴巴地说忽然不想上了。不仅如此,他还半夜做噩梦惊醒,吵着让容完进来——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都盯着容完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不耐烦。 肯定是不耐烦的吧,即便脾气再好的人,照料自己这么个小残废,也是非常不乐意的,说不定只是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背后说不定早就向傅家提出来要离开这栋死气沉沉的别墅了呢。 而容完跟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别墅里有手机或者照相机的话,他真想把沈灵殊小时候的所作所为拍下来,带到二十五岁那条时间线去给他看,让他看看他小时候是多么皮! 要是换作别的小孩,他肯定是没有耐心的,但谁叫这是自己两世的爱人呢。好在收拾烂摊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墅里有洗衣机,脏掉的被单扔进洗衣机就好了,至于被小沈灵殊狼来了数次之后,他还是每回都急匆匆冲进房间,还是怕小沈灵殊真的从床上掉下来,或是真的想上厕所。 他对沈灵殊极好,小沈灵殊自然看在眼里。 可是心中仍是觉得不安。 容完清晨起来做好早饭,让小沈灵殊吃掉之后,便在厨房尝试着泡一些能够养胃的山楂红枣茶水。傅家每周送来的厨房材料全都是些剩渣,不过其中总有些能够利用上的。 红枣有一半是坏掉的,容完便将那些坏掉的用小刀切掉,剩下的洗干净泡着。至于山楂,没有几颗,夹杂在一些烂菜之中,只能勉强凑活凑活。 “小沈,我进来了?”容完端着茶壶和茶杯,用脚尖踢了踢门。 房间里小沈灵殊冷哼一声,恶狠狠道:“说了不准叫我小沈。” 第一天来的时候,这个护工还叫他一声少爷,可是几天相处下来,这个护工对他越来越随便了,有的时候抱起他的时候还会笑嘻嘻地掂量一下他的重量,看看他长胖了没有——那对于沈灵殊而言,简直是一种天大的侮辱! 他可是个男人!即便他双腿在车祸之后便不能站立,再加上受到了一年的苛待,让他变得要比同龄的小孩要清瘦。 因此那是他非常敏感且伤自尊的点。可这护工未免太自来熟了些,说抱他就抱他,绝不含糊,而他力气小,也没法反抗! 容完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就推门进去。 “这什么?”小沈灵殊乌黑的眼珠盯着他手里的茶壶。 容完从茶壶里倒出来一杯,还特意过滤掉渣子,才递到小沈灵殊手边:“我泡的茶,喝点儿?” “你哪儿来的材料?”小沈灵殊接过茶水,怀疑地盯着他。 容完见小沈灵殊仰着头看自己,苍白小脸经过这阵子的调养,圆润不少,漆黑的眼睛又大又圆,带着警惕的色彩,却还是水汪汪的。容完心脏立刻就“嗖”地被萌杀了——主角小时候的长相可真是可爱到让人毫无抵抗力! “别管那么多了,我拜托别人从外面运进来的。”容完没说是从烂菜叶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免得伤害小孩的自尊心。 小沈灵殊却追问不舍:“拜托谁?你在外面还有别的朋友吗?” 容完乐坏了,下意识地逗他:“当然。” 却没料到小沈灵殊说变脸就变脸,手中的茶杯倏然掷到地上去,发出清脆的“砰”摔碎声。小沈灵殊的小脸沉下来,软软的头发遮住漆黑眼眸中的愤怒和阴郁:“我不想喝了。” 容完:“……”小心肝儿你这变脸速度和长大了简直如出一辙啊! “你走。”小沈灵殊钻进被子里,动作粗暴地盖住自己的头。 “……”容完完全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的怒点,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玻璃杯,又怕待会儿不小心划破沈灵殊的皮肤,于是只好先蹲下来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一番,随即端着茶壶先下楼去了。 他进了厨房,自己倒一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于是多喝了两杯。他倒也没生气——抛开他对主角的无限耐心与容忍度不说,此时在他面前的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和一个小孩置气,那真是在欺负人了。 待他走后,房间里顿时寂静下来,何止房间,整个别墅都如同坟墓般死寂得可怕。 小沈灵殊躲在被子里,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豆大的一颗颗往下掉。容完外面有朋友,迟早会出去,迟早会离开这栋森气沉沉的别墅,而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容完一个人,他不认识别人,没有别的朋友,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小残废!小残废!小残废!为什么你要是个残废!他手指狠狠掐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小腿,痛恨地盯着那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宛如虾米。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容完也没有上来找他,是不要他了吗。 他哭着哭着就开始打嗝,心里开始慌了,恐惧爬上他的心脏。要是他一直这么无理取闹,把容完逼走了,傅家肯定会换原先的老护工回来,别墅里又将回到没有任何人搭理他的状态,不会再有人善待他…… 他匆忙擦掉眼泪,掀开被子爬起来,试图从床上挪下去。 可那对他而言太艰难了,他摔到了地上去,却没办法爬到角落的轮椅上去。仅仅是不到三米的距离,他却满头大汗,最后终于够到了轮椅,才慌里慌张地打开房门,摇着轮椅到楼梯口去—— 他下不去。 容完还在厨房洗茶具,就听见二楼楼梯口,小沈灵殊忽然声音仓皇地喊他。 “怎么了怎么了?”容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擦了擦手赶出去。 他三步两步跑上楼,小沈灵殊猛然扑进他的怀里,小手死死揪着他的衣服,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泪水:“呜呜呜蒋笑……蒋笑,我错了,你别走。” 容完一怔,随即拉开沈灵殊的脸:“怎么哭了?” 小沈灵殊不愿让他看自己,将脸死死埋在他的怀里,很快就把容完怀里那一块儿的衣服给濡湿了。 容完只好单手搂着他,空出一只手慢慢抚摸他的脊背,安抚他的抽泣,柔声说:“好了,好了,我在呢。” 他把小沈灵殊从地上打横抱起来,小沈灵殊这回丝毫不挣扎,抽噎声倒是渐渐停止了,但将脸完全埋进了他的怀里,别扭而笨拙。 容完走回房间,将小沈灵殊放在床上。 “小沈,怎么了?”容完扶着他坐在床上,将他睡衣裤子褪下去,他膝盖全青了,跌在地上撞出来的。容完没想到自己下去一会儿小沈灵殊就从床上摔了下去,心中既后悔又心疼,伸手力道极轻地帮他揉捏起来。 小沈灵殊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漂亮的漆黑眼眸还充斥着水光,湿润着,看起来带着迷糊和难过,犹如急需人安慰的伤心委屈的小团子一样。 他看着给自己按摩的容完,闷闷地道:“没事,就是膝盖磕到了……” 容完不信,抬起头看他:“真的?” “真的!”小沈灵殊脸都黑了,皱成一团。 容完笑了笑,没再逗他,给他揉了会儿膝盖之后,又去打了盆热水,用热毛巾敷在他膝盖上,道:“这样能舒服点儿,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敷热毛巾。” “每天?”小沈灵殊紧紧盯着他。 容完:“嗯。” 小沈灵殊绷紧的脸终于松下来,揉了揉自己眼眶,想笑又想哭,最后脸皱巴巴成委屈。他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看着那双灵活修长的手,从自己脚踝处一直捏到膝盖下方,最后再从膝盖滑到脚踝那里。 他看着这个人的眼眸,平静的眼眸,没有悲悯与轻蔑的眼眸,他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化成灰他都能找出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 容完还在兢兢业业地帮沈灵殊按摩着,忽然就感觉自己脖颈被一双小小的手臂环住了。小沈灵殊俯下身,用双手抱住他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别扭地叫了声:“蒋哥。” “……”容完顿时乐了,还真的叫哥?!小孩太可爱了,他微微侧头,感觉小孩柔嫩的肌肤在他脸颊上蹭了蹭,蹭得他心中暖洋洋的。 未来时间线的沈灵殊要是知道,被他占了便宜,沈灵殊会不会把他打死? 不过这个“蒋”字,令人有点淡淡的不爽—— “告诉你我的小名。”容完继续诓孩子:“蒋笑是艺名,我其实姓容。” 小沈灵殊:“容什么?” “你管容什么,叫一声容哥听听。”容完笑着捏了捏小沈灵殊的小脸,那手感,弹力十足。 小沈灵殊皱起脸,却没有凶巴巴地推开他,而是低低叫了声:“容哥哥。” 容完竭力忍住自己的一肚子坏水,可眼角眉梢还是都溢出笑意,将小沈灵殊打横抱起来转了一圈,笑嘻嘻道:“乖,房间里肯定待闷了,带你下去玩。” 他抱着小沈灵殊下楼,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在这别墅里,是不是只能看一些没用的画册?那不是一年都没读书了?” 提起这事,小沈灵殊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郁,点点头:“嗯。” “我教你。”容完心想,上一世自己好好学习总算派上用场了,“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小沈灵殊看着他,小手仍拉着他的手指,眸光微动,缓缓道:“好。” 老护工姓蒋,是个庄稼汉,无意中提过自己两个儿子也是大字不识一个,跟着他进城打工的。面前的这个蒋笑,既然是老护工的小儿子,可为什么会读书写字呢?还对自己这么好,几乎超出了傅家的掌控—— 除非他其实不是蒋笑。 小沈灵殊不是傻瓜,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害怕失去眼前这个人,所以什么也没说。 第77章 豪门腿疾冷少 别墅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傅家将沈灵殊扔在这里,完全不打算管, 除了偶尔有些需要用到他的场合, 会派保镖来将他带出去, 其他时间沈灵殊完全就是被幽禁在这里的,当然, 现在多了个容完。多了个容完之后, 小沈灵殊开始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外面的阳光和草木也不再那么吸引他。 而容完找遍整个别墅, 居然没有找到一本能够进行学习的书! 傅家还真是够狠的!不敢真的害了沈灵殊的命,便想出这样的法子——十来岁的小孩子,要是一直被幽禁着,没有进行任何学习, 即便天资再聪颖,等有朝一日出去了, 也只是废物一个! 但好在,废纸废笔还是有些的。 于是容完将沈灵殊窗户边上的大桌子打扫干净, 搬来凳子放在旁边, 开始尝试起了亲自教学。光靠他自己, 能教的当然不多,也就一些初中语数外的知识而已。将一些公式给小沈灵殊讲清楚, 然后再让系统帮自己弄些题来, 一道一道抄写在废纸上, 让小沈灵殊举一反三的做。 到了每天晚上, 再把这些废纸拿到厨房水池边上全都烧掉,免得傅家的人偶尔过来会看见。 小沈灵殊看见了他的这些举动,却也没有问,仿佛心照不宣—— 两人每天吃完饭,在桌子边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容完抄写一些题目,而小沈灵殊负责解题。 这桌子靠着窗户,将窗帘拉开一半,多少会有一些阳光从封闭的缝隙中照进来。先前的一年里,小沈灵殊一直连太阳都接触不到,所以皮肤才异样的苍白,身体也瘦弱。现在每天接触一点儿阳光,他的身体也渐渐好了很多,毕竟正是小孩长身体需要钙的时候。 小沈灵殊很聪明,半年的时间就基本上将初中的一些知识给过完了。 之后,容完就开始让系统帮自己找高中的教材了。而除了这些教科书之内的东西,他也让系统找些商业案例、法律、文史之类的东西,抄写下来,让沈灵殊自己领会。他是看得脑袋疼的,也没法讲解多少,总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这个学渣在上一世认真学习了一回,还真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能够派上用场,变成了小沈灵殊的老师。虽然有的时候有些题他都不会,被小沈灵殊反问得哑口无言,但好在有系统帮忙,还是勉强给他撑住了场子! 就这样,短短半年,小沈灵殊长高了许多,看起来也没有初见时那么憔悴,皮肤依然很白,但不显得惨淡。渐渐地,他脸上也偶尔能够有些笑容,以及小孩子的天真气了。 除此之外,就是格外的黏人,几乎是容完走到哪里,他摇着轮椅跟到哪里的黏人。 容完做饭时,他也捧着本书在后面看,偶尔还帮容完洗洗菜,切切水果。容完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就摇着轮椅,帮忙用扫帚将一些垃圾扫到角落。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配合极度不默契,容完一转身还有可能把他绊倒,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两人一个扫地一个拖地,越来越熟练的时候,容完也就由他去了,这样还能锻炼臂力呢,有朝一日小沈灵殊总是要出去生活的。 容完觉得小沈灵殊在自己面前,脾气似乎好了很多,虽然有的时候还是阴晴不定,孤僻古怪,但大多数时候都扬起小脸,用圆润水汪汪的眼眸看着自己,有时候遇到不会做的题目,眸子里还有些迷茫和懵懂,根本就叫人心脏被萌化一片! 开始的时候,还黑着脸不让容完给他洗澡,容完一给他脱衣服,他就跟炸毛的猫一样,拼命挣扎,弄得容完一身水!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每晚必洗澡,每回洗澡都必定眼巴巴地等着容完来。 幸好半年内,他也没重多少,不然容完把他抱来抱去,手真的要断掉了。 外面天气渐渐变凉,别墅里面也不例外,幸好这方面傅家倒是没有过多苛待,毕竟要是把人冻死,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容完一早就把冬天的被子拿出来在唯一的窗户那边晒过,并给小沈灵殊铺上了。 这天晚上下了暴雨,外面电闪雷鸣。 一到雷雨交加的时候,小沈灵殊就会变得格外沉默,因为他父母车祸去世的那天深夜也是这样的夜晚,盘山公路很滑,忽然就和前面的大卡车相撞了,只有他死里逃生,还付出了一双腿。 容完知道他心情低沉,因此静悄悄地走进房间,也没有打扰,将浴室的浴缸放满温热的水之后,才探出头问:“今天洗澡吗?” 小沈灵殊漆黑的眸子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他的声音,才如梦初醒,点点头。 “别想了,早点洗洗睡。”容完走过去摸摸他脑袋。 小沈灵殊软软的头发遮住眼睛,“嗯”了一声。 这半年以来,他头发长长不少,耳根后面的头发已经扫到了脖子上。容完原本打算给他修剪一下,可是又怕到时候傅家的人来了,见他被自己照顾得太好,起了疑虑,所以还是任由他头发渐渐变长。 不过他头发很柔软,这样发尾稍稍卷起,反而给他遮了几分锋芒尖锐,让他看起来温驯无害。 “脱衣服了哦。”容完道。 小沈灵殊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动作快点。”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扭过头去,耳根染上一层薄红。 “……”容完强忍着笑意,这都脱了半年的衣服了,怎么每次脱都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到底是怎么长到二十五岁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样子的?长歪了吧。 容完自是不敢真的笑出声来的,不然小沈灵殊又要羞愤欲绝地将头埋进被子里,躲好半天了。他蹲下去,给小沈灵殊把睡衣扣子解开,只剩一条小内裤,然后打横抱到浴室去。至于浴室里面,小沈灵殊不太愿意让别人给他擦洗,顶多是擦擦背而已,前面都是他自己来。 趁着他给自己洗前面的时候,容完蹲在他背后,挤了一点泡沫,给他搓揉头发。 小沈灵殊已习惯如此,暖融融的感觉让他很舒服,也很放松。 这大半年来的相处,让这个人在他心里占据了无法取代的地位,亦兄亦友,更是唯一的依赖。他垂着眸子盯着瓷砖地面上,两人被灯光落在一块儿的影子,忍不住阴暗的想,要是一辈子都这么相依为命就好了—— 外面忽然一道巨大声音的闪电。 小沈灵殊脊背抖了一下,容完给他擦着背,只见他面色白了一瞬,小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到底还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即便装得再坚强,再不需要旁人,可到底亲生父母逝去的那晚,是他永远无法迈过的槛。 容完便问:“小沈,你要是实在怕打雷的话,今晚要我过来陪你睡吗?” 小沈灵殊立刻凶狠狠地抬起眸子:“谁说我怕啦?我不怕!” 又闪过一道雷,他脖子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容完忍不住笑出来,但这小孩的自尊心很强,很敏感,他也没有多说,只用干毛巾给小孩的头发以及身体擦干,然后将小孩抱到床上去,重新穿上干净的衣服。 小沈灵殊面色涨红,盯着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不怕。” “行行行你不怕。”容完笑着敷衍道,给他盖好被子就打算走。他的房间就在小沈灵殊隔壁,原先老护工的房间,这别墅每间房都差不多,因此也没什么主卧次卧的区别。 但是还没从床脚挪开,小沈灵殊就扑了过来,倏然抓住他的衣角。容完走不动,下意识地朝小沈灵殊看去,只见自己衣角被揪得紧紧的,揪住自己衣角的手指都泛白了。 “我是不怕。”小沈灵殊扭开头,小脸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线,闷闷地说:“但容哥哥,你要是怕的话,我可以陪你睡。” “……”容完差点乐坏了。 第78章 豪门腿疾冷少 别墅外暴雨倾盆, 电闪雷鸣,房间里面却温暖无比。因为洗过澡的缘故, 小沈灵殊和容完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 依偎在一起, 厚厚被子掖紧,被子里面是安全的小天地, 干燥的肌肤相贴, 让人舒服而安心。 床很大, 沈灵殊却小小一团, 他努力将脑袋搁在枕头上,脚尖却只到容完的大腿那里。 为什么自己这么矮……小沈灵殊心中懊恼,做什么都不方便,脚尖攀不上对方的脚尖, 看起来就像是对方怀里抱着的玩具一样。他皱了皱眉,小手下意识地揪住容完的衣领:“你这就要睡了吗?” “嗯, 早点睡吧。”容完将手搭在他单薄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 眼皮子已经困得睁不开了, 含含糊糊地眯着眼睛。 小沈灵殊却睡不着。 他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对他教育极为严苛,也从没陪他睡过。他有记忆以来, 一直都是自己独自睡一张床的。所以他非常不习惯别人占据他的身边。 可是这一瞬间, 他嗅到容完身上的味道, 却是这一年多来, 最为松懈的一刻。 他舍不得睡着。 他千方百计地寻找话题:“蒋笑,你上次说,你在外面还有朋友……你能跟我说说吗?” 容完困意袭来,但怀里的人生气了,忽然伸出软绵绵的小手,去抠他的眼皮,把他一下子惊醒了。 容完:“……” 怪不得二十五岁的沈灵殊孑然一身,就他这样从小刻薄到大的性格,身边能有人吗?! “你想说什么?”容完苦不堪言,又不能和一个小孩计较,只好强打起精神。 小沈灵殊微微支起上半身,一半压在容完身上,小脸上的神情万分严肃,质问道:“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叫什么?” 他略微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落在容完身上,一小片白皙肚皮露出来,容完怕他冻着,七手八脚给他把衣服拉下去,却见他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乌黑的眼珠写满了认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问这个干什么?” “说。”小沈灵殊凶了一点。 二十五岁的沈灵殊倒是可以叫人不寒而栗,可这么小不点儿的沈灵殊做出这种神情,只让人想笑。 容完睡意都没了,笑起来:“你不认识,名字告诉你也没有用,别的倒是可以介绍给你听,他二十五岁,力气很大,很有钱,有加长轿车,穿的西装也很名贵,还有助理。” 小沈灵殊越听脸色越难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他力气不大。 没有钱,没有车,更没有名贵的西装。 容完说的这个朋友什么毛病都挑剔不出来,简直完美无缺—— 他心中一急,怒斥道:“二十五,那也太老了吧,你怎么喜欢和那么老的人做朋友?” 容完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肩膀剧烈颤抖。小沈灵殊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越来越生气,脸全黑了,又按住容完的肩膀,问:“那你喜欢她吗?” 容完揉揉他的头,说:“小沈,从我身上下去,你很重了。” 小沈灵殊不依不饶,盯着他:“喜欢吗,还是不喜欢,没有中间状态。” “喜欢。”容完笑着道。 小沈灵殊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果不其然,这个人在外面早就有老相好了,而自己就是他的雇主而已,他照顾自己,恐怕也全是出自于善意。他把这个让当做唯一的依赖,可这个人却不这么想。他想着想着,乌黑的眼眸逐渐蓄起了一点水光,怕容完看见,从容完身上翻下来,侧过身背对着容完躺在一边。 可他又不甘心,忍不住又伸出一只胳膊,腾空比了下肌肉,道:“我以后力气也会很大。” 容完笑着问:“然后?可他还有车子呢。” “我以后也会有。”小沈灵殊很伤心地说。他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有朝一日从这死气沉沉的别墅里出去,一定要穿名贵的西装,开豪车,带着助理,去找这个人。谁叫这个人小瞧他…… “那行,那我也喜欢你。”容完开玩笑地揉了揉小沈灵殊的脑袋。 小沈灵殊顿时一怔,心中狂喜,方才那点儿心酸都被冲淡了,可又觉得不爽,撇撇嘴:“你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心鸡飞蛋打。” 容完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把被子往上一拉,罩住小沈灵殊的脑袋:“赶紧睡吧,别胡思乱想了,再多想很难长高的。” 小沈灵殊这才有点慌了,急忙闭上眼睛。 可他心中还是闷闷的,总有一天,容完会从这别墅里离开——每时每刻他都清醒地意识着这一点,他看书吃饭,睡觉洗澡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一点,难受与忐忑便会立刻充斥他的心脏。 所以,他也一定要出去,要活着出去。 不仅要出去,还要早点出去,出去后百倍千倍的将傅家的那些手段奉还。 …… 沈灵殊过目不忘的能力极好,一年之后,他才十二岁,但初中课程完全都学完了。容完从系统那里弄来很多中考考卷,一道道抄在纸上,考过他,确认他分数全都接近满分之后,终于放下了心,开始让他学习高中的课程。 与此同时,各类书籍也有所涉猎。就是苦了容完了,每天抄这些,中指第二关节都磨起了茧子。 除夕夜,容完做了一大桌子菜,又过了几个月,是小沈灵殊的生日,他还特意尝试着做了一个蛋糕。 小沈灵殊虽然嘴上说着不好吃,但最后却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就这样,容完在别墅里整整陪了小沈灵殊两年之后,傅家终于派了人过来。 这三年内,傅家已经将原先属于沈家的那些财产给蚕食得差不多了,需要利用到小沈灵殊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少,于是干脆将小沈灵殊和他的护工遗忘在这里。但目前傅家在沈氏集团中站脚还是不太稳,还是需要将小沈灵殊挟持在手上的,所以从没想过要放小沈灵殊出去。 但是容完待了两年之后,先前辞工养病的老护工,也就是蒋父,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主动向傅家提出来去换自己儿子出来。 蒋家都是从农村出来给人打工的,要不是受到傅家的青睐,在别的地方还很难找到这样薪水高,又轻松的活儿干,自然勤勤恳恳,给傅家打工打得忠心不二。 而蒋父完全就是为了自己小儿子蒋笑考虑—— 因为在这别墅里照顾一个残疾,有多难熬,他是知道的。他一个老头子熬一熬也就算了,他儿子现在才十七八岁,正是需要见多识广的年纪,老是在那别墅里干活儿,到时候可别心理闷出什么毛病来! 而比起蒋笑,傅家那边显然是对老蒋更加放心的。因为傅家的人中途来过两趟,发现小沈灵殊居然面色不错,还圆润了很多,这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啊!傅家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蒋笑做事不懂得看眼色的,都暗示了多少遍让他给小沈灵殊一点厉害瞧瞧,他不知道是傻还是太老实,居然一直把小沈灵殊照顾得好好的! 于是待老蒋提出来之后,傅家便立刻答应了,忙不迭派了个保镖过来,带蒋笑出去。 小沈灵殊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个人要走了。 容完自然想多陪小沈灵殊一段日子,但是二十五岁之前的情节点无法改变,蒋笑接下来必须离开别墅,他即便还留在蒋笑的身体里,也不得不被傅家送出别墅。现在傅家在沈氏中还没有彻底独大,也没有走到与所有股东树敌的程度,所以那些股东暂时还没有动救沈灵殊出去的心思,情节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 他出去之后,如果干出通风报信的事情,那么情节又将如何发展,却全都不是他能掌控的,或许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见到的二十五岁的沈灵殊就消失了—— 也就是说,没有到时机,沈灵殊是出不去的。 他心情复杂,只能沉默着把所有教过小沈灵殊念书的痕迹都毁掉了,把桌子搬回原来的地方,将窗户那里泄露进来的一点阳光又重新用木条封掉。 如此一来,别墅又重新恢复不见天日。 唯一让容完欣慰的是,他待在这里的两年,每天精心准备饭菜,沈灵殊的胃应该多多少少被他养好了很多。 小沈灵殊坐在轮椅上,目睹他做这一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埋怨这个人,是他太无能,年纪太小,被傅家关在这里无法逃脱。可他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愤怒、绝望起来,全都是指向傅家的。他手指捏在轮椅扶手上,眸子里逐渐弥漫上挥之不去的阴霾与仇恨,那令他眼眶发红—— 他得忍耐,得蛰伏,他告诉自己。 蒋父和那个保镖在楼下等着,只等蒋笑收拾完东西下去,就换班。 容完心里沉甸甸的,收拾东西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小沈灵殊,以为小沈灵殊在生他的气,也就不好说什么道别的话。现在任何离别的话都显得太残忍了。 楼下已经催促了好几遍,他都没下去,那个保镖怕出事,已经踩着楼梯上来了。 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容完忍不住在小沈灵殊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十三岁的沈灵殊在他的照料下,个子长高了很多,坐在轮椅上看起来不再小小一团,但依然很清俊。沈灵殊死死攥着眼前这个人的手,不敢说话,怕一旦说话,便会哽咽,他不想显得那么弱小无助。他没有问这个人,是否会回来—— 他们都知道,傅家对容完的照料不满意,应该是不会让容完回来了。 接下来不会再见面,除非—— 沈灵殊咬了咬牙,额头上几乎迸出青筋,最后沉沉道:“你走吧。” 除非他早日想办法出去,找到这个人,而他一定会找到。 第79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回到先前的时间线, 看了床边的闹钟一眼,时间居然还停留在自己进入小沈灵殊那边的那一秒。还是晚上九点多, 寝室还没熄灯。因为是刚开学的缘故, 宿舍楼里吵吵嚷嚷, 厉晓宇等人去校外鬼混去了,寝室里就只有他和另外一个同学。 那同学见他从床上坐起来, 问了句:“舒添衍, 你没生病吧, 今天睡这么早?” “想睡来着, 没睡着。”容完揉了揉眉心,答道。 他的情绪还没从小沈灵殊那边抽离出来,心口正闷痛,也就没什么心情多话。 待他从上铺爬下来, 拿起塑料杯和脸盆去洗脸,那同学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容完看他一眼。 这同学叫做韦荣,是这间宿舍里和舒添衍关系最好的, 也是那天和舒添衍一块儿去酒吧玩的。他看着容完,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道:“那天晚上在酒吧玩儿,你不是一晚上没回来吗?今天厉晓宇他们说看到你被豪车接走……” “我说, 你该不会是泡上什么富婆了吧?我可告诉你啊, 要注意人身安全, 现在很多富婆都专盯你这种小鲜肉, 非得把人榨干不可……” 容完正洗脸,差点被洗脸水呛死,回想起沈灵殊那张黑透了的脸,乐不可支道:“谁榨谁还不一定呢!” 韦荣一愣,没想到一贯质朴老实的舒添衍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容完也意识到自己太放松,有点崩人设了,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露出几分腼腆来,道:“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的。” 韦荣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容完上完课后,如约去校门口等着,沈灵殊的助理将车子开到校门外的停车场,那里经过的学生很多,许多人瞧见舒添衍上了豪车,都议论纷纷。容完则全然不在意,他去沈灵殊那里不将只是一天两天,而是长期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他勾搭上有钱人,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坦荡荡。 抵达沈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待他进门之后,助理给他介绍别墅里面的房间:“二楼东侧是你的房间,一切必需品都在里面了,如果还有需要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容完点点头,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名片,白纸镶金,沈氏集团总裁助理。 他装出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助理不由得多为他强调一点:“别墅里原先的护工走了,所以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你和沈先生两个人,你也可以回学校宿舍,但必须按规定时间出现在这里。还有,沈先生的房间和书房你都可以进去,但一定要敲门,得到允许之后才能进去。” “别墅里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除了一个房间。”助理指了指二楼靠近楼道的那个房间,道:“锁起来的那个,你不要进去。” 容完好奇地问:“为什么独独那里不能进去?” 助理没有丝毫不耐烦,淡淡道:“沈先生说,那里放了一些旧物,不准人碰的。” 待助理离开之后,容完本想直接上楼去找沈灵殊,可又想到这样显得自己太迫切了,便只能按捺住心情,先去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他拉开衣柜,挂着满满两排家居服,包括睡衣,全都是他的尺寸,看来和他做了一晚上,沈灵殊对他身体各个部位的尺寸已经相当了解了。 除此之外,床上用品,书籍之类的也非常齐全。 容完又走进洗浴室,发现了全新的牙刷牙膏,心中顿时一乐,这不是跟包养差不多吗? 他没带什么行李来,也就不需要整理什么,但还是在房间里坐了半个小时,等到床头边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的时候,才跳起来,高兴地冲到沈灵殊的房间去—— 站在沈灵殊房间门口,他又搓了搓脸,确认自己脸上带着几分委曲求全的色彩,才慢吞吞地进去。 沈灵殊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中捏着钢笔,听见敲门声,非常不悦地抬起眸子:“合同是你答应要签的,高薪水也付给你了,你还这么磨蹭?” 容完睁大眼睛:“我以为是沈先生叫我,我才可以进来,否则没事的话,不能随便出现在您眼前,免得碍沈先生的眼睛。” 沈灵殊:“……” 容完朝书桌那边走过去,无辜道:“沈先生早说想见到我,我不就立马进来了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沈灵殊脸色都黑了,愠怒道:“滚出去。” 容完脚步一顿,转过身,作势要朝外面走。 沈灵殊噎住,却更加生气,整个房间的气压都沉了下来,冷厉的声音满是警告:“回来。” 容完只好转过身来,无奈地看着他:“沈先生。” 沈灵殊身后是落地玻璃窗,远处隐约的光亮落在他白色衬衣背后,衬出他强大而冷冽的气场,与此同时,是他一双黑沉沉的,却晦暗不清,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眸子。 还是和幼年的脾气如出一辙啊。容完心中乐不可支,却不忍再继续逗他,温声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您别生气。” 沈灵殊脸色冷冰冰的。 容完强忍住笑容,已经准备好了热毛巾和热水,端来水盆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给他往上推起裤腿。 “在这里按摩还是去床上?”容完问。 沈灵殊冷笑道:“你就是图省事吧,为什么不去床上?在这里,你不怕冻着我吗?” 容完被他怼得无话可说,只好把他轮椅推到床边,待他上了床之后,才将热水盆端到床边来。 “我给你脱袜子还是你自己来?”容完又问。 在这样炎热的九月,房间里没开冷气,沈灵殊还穿着拖鞋和羊毛袜,或许是习惯的缘故——那时候傅家安置他的别墅极冷,再加上他年纪小体寒,常年四肢都是冰冰凉凉的,容完就只好总给他穿厚袜子棉鞋子,裹得暖和无比,才整整两年都没有生什么病。 沈灵殊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来。” 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容完心思一时恍惚到了别墅中的那两年,便默默无语地低下头,给沈灵殊褪下袜子,捏住他的脚腕,放入热水中。 裤腿被推到膝盖上方去。 容完专心开始按摩起来,他按摩倒也没什么章法,就是自己拍戏的时候吊威亚经常容易磕到膝盖或者小腿,于是剧组里的老师傅教了他一套活血化瘀的按摩手法,和那些专业的人没法比,但在普通人面前还是能卖弄一二的。 先从脚踝处顺着穴位按揉到膝盖下方,再顺着筋脉滑下来,重新回到脚腕处。 按完两三道,再用热毛巾浸透,叠成长方条,敷在沈灵殊的膝盖上。 他专心致志,也就没有注意到沈灵殊盯着他头皮的眼神越来越晦暗不清。 “你是从哪里学的按摩?”沈灵殊忽然问,声音中压抑着一丝淡淡的沙哑。 第80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动作一顿, 道:“自学的,怎么了?” “没怎么。”沈灵殊冷嘲一声,没再说话。 他一直盯着容完, 仿佛想从容完脸上看出什么洞来, 那视线凌厉, 让容完头皮发麻。容完忍不住问:“沈先生, 你在看什么?” 沈灵殊这才蹙了蹙眉, 敛了眸子。 容完给他按揉完,把热水盆收拾一番, 道:“沈先生,我先回房间洗个澡, 有需要你再叫我。” 沈灵殊靠在床背上,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出去吧。” 容完本还想给他掖一下被角,可此时舒添衍这身子用起来实在不方便, 与他相识不过几日, 没道理对他那么关心, 于是犹豫了下, 只好出去了。他出去后,朝着楼梯口的那间不许人进去的房间看了眼, 助理越是不让他去,他就越是好奇。 容完问系统:“里面有什么?” 系统道:“你的一些旧物。” 容完顿时沉默下来,其实系统不说, 他也能够猜到。当初他和小沈灵殊相依为命的两年, 小沈灵殊的房间就是靠近楼梯的那一间, 他陪着小沈灵殊睡觉的也是那一间房。他被老蒋换走之后,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穿过的睡衣、看过的书籍,用过的锅碗瓢盆,都留下来了。 对他来说是一瞬间,但对于现在的沈灵殊而言,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他刚才按摩的时候,被沈灵殊询问到按摩手法,就试图交代一些东西,但他发现他没办法开口。不知道是不是规则限制的原因,他没办法明确表达出自己就是蒋笑这件事情,沾边的打擦边球的说法也跟卡壳了一样,说不出来。 容完早就被系统告知过这一点,因此心中也没有起什么波澜。 无论如何,自己陪在沈灵殊身边,护着他就好。来日方长,自己身份是否被他知晓,这一点对容完来说并不重要。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看起来就像是要下雨,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下了些小雨,没想到一会儿就下大了,等容完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窗子外面已经变成了暴雨,而且还伴随着闪电。漆黑的夜幕里,电闪雷鸣划过,照亮远处的山峦和树林,枝桠显得格外狰狞。 容完房间就在沈灵殊房间隔壁,但是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沈灵殊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在落地窗边上站了一会儿,拉上窗帘,略有些担忧。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下楼去厨房,泡了杯茶,端到沈灵殊房门口,找借口道:“沈先生,我泡了茶水,你要喝点儿再睡觉吗?” 厨房里没有能养胃的红枣和蜂蜜,只有单调的咖啡和茶叶,他就只能泡一点红茶了。 “进来。”沈灵殊的声音一贯的冰冷无起伏,倒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容完推门进去,沈灵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看,俊眉星目,宛如雕塑,听见动静,掀起眼皮子朝这边淡淡地睨了一眼。 容完差点都要以为他已经不怕打雷了,但是走过去将茶壶放在床头边,却注意到他腰线是绷紧的——何止是腰线,脖子,浑身都是绷紧的。 他房间里的窗帘也被拉得紧紧的,几乎密不透风。 一道雷声划破天际,霹雳而来,他倒是显得很镇定,和十二年前那个哆嗦的小孩截然不同,但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糟糕心情。 容完忍不住笑了笑,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给。” “笑什么?”沈灵殊瞥见他的笑容,不爽地盯了他一眼,满是警告,“你很高兴找到借口走进我的房间?” “……”容完无语地收起了笑容。小心肝儿,自恋是病。 沈灵殊喝了口茶水,似乎有些排斥红茶的味道,蹙了蹙眉,将茶杯放回床头柜上,却见容完还站在床边没走,头也没撇,冷淡地问:“还有事?” 不得不说,房间里多了个人,带来了几分活人的气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我想留下来。”容完脸上露出实在没办法的神色,犹豫地道:“我,我很怕打雷。” 沈灵殊一怔,怀疑地盯着他。 容完赶紧道:“是真怕,从小到大就怕,听到打雷看见闪电,洗澡的时候我都能哆嗦不停,身边有谁就攥住谁的衣角,吓得叫哥哥,吓得屁滚尿流——” 他越说,越是唤起了沈灵殊什么丢脸的回忆,沈灵殊打断他:“我允许你在我房间里打地铺。” 容完:“……”你确定要这么不近男色吗,给你台阶下你都不下? “否则。”沈灵殊眸光晦暗地盯着他:“你就是故意想来爬床。” 容完:“……我选择打地铺。” 容完憋屈地回到自己房间,把被褥和床单全都抱到沈灵殊房间来,当着他的面,在他床边铺下。好在这会儿正是炎热的九月,即便下暴雨,也不会冷,沈灵殊的房间又足够大,铺两三张床都足够了。在他铺床的过程中,沈灵殊放下书,一直盯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是难解的深意。 待他铺好床,去看沈灵殊,沈灵殊却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沈先生,我关灯了。”容完道。 沈灵殊淡淡地“嗯”了一声。 灯一关掉,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漆黑当中,窗帘又拉得很紧,几乎没有光亮从外面泄进来。只有偶尔雷鸣的电闪将外面照亮,形同鬼魅的枝桠映照在窗户上,显得有些阴森。 容完双手枕在脑袋下面,安稳地躺在地上床铺上,被褥很软,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睡着的。 不过,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听见床上翻身的声音—— 沈灵殊似乎辗转反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之后,忍不住将被子盖到脑袋上去,心烦意乱,竭力不去面对外面的雷声。 过了十二年,还是怕打雷啊。容完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笑。 他翻了个身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走了几步爬到床上去,趁着沈灵殊尚无防备之际,倏然钻进沈灵殊的被子,被子里很凉,沈灵殊从小就一直都是捂不热的体质,他进来之后,反而带来一股子暖热。 沈灵殊扭头回眸,脸都黑了,愠怒无比:“你干什么?还说不是爬床?” “沈先生,我怕打雷。”容完两只手捂着自己耳朵,慌里慌张道:“打雷的时候我不习惯一个人睡,不然我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明天就别想上课了。” 沈灵殊凶狠道:“那关我什么事?” 容完滑下去,伸出一只手死死揪住沈灵殊后背上的睡衣,另一只手捂住沈灵殊的耳朵,道:“怎么不关你事,你是雇主,要不是来你这里,我今晚就可以和同学挨着一起睡。” 沈灵殊震怒:“你还想挨着同学睡,你同学是男是女……” 容完连忙更加用力地搂住他的腰,两腿并用,往他身上压过去,打断道:“就一晚上——过了今晚,我立马回我自己房间去,而且,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他这样死死纠缠,死死将沈灵殊后背抱住,沈灵殊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将他踹下去。 沈灵殊倒吸一口凉气,脸都气青了。 可床上这样多了个人,却叫他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感觉。换作其他人,他何止抗拒,简直要起来将床单清洗八百遍再烧掉,可是这个人,总让他破例。沈灵殊不再动弹,感觉被子里的温度渐渐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而升高,那是种非常安心、暖和的感觉,打雷的声音都不再钻入耳中。 让他想起某个教他读书写字的人—— 他漆黑的眸子划过浓郁的晦暗,等到身后没有动静之后,他摸了摸容完垂在他腰间的手。 他摸了摸那只右手的中指的第二关节,没有摸到熟悉的茧子。 沈灵殊心中愤怒又难过,忍不住将那只手从自己腰间挥开,眸子里闪过淡淡的失望。 …… 翌日,容完醒过来的时候,沈灵殊早就起来了,已经摇着轮椅在楼下吃早餐。这栋别墅里安装了电梯,方便他行动,因此容完在这里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也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每日帮沈灵殊按摩罢了。 容完下去,见沈灵殊面无表情地吃着早餐,心情看起来很差。 又怎么了。容完心想,昨晚自己都献身了,他难道还睡得不安稳吗? “沈先生早。”容完主动道。 沈灵殊黑着脸没理会他。 他也不介意,拉开沈灵殊对面的椅子,那里摆了一份早餐,应该是一大清早助理送过来的。当他视线落在早餐上时,顿了顿,那是极为普通的青菜面条,和一杯红枣山楂茶。 以前在沈灵殊幼时,关他的别墅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容完便只能做这样粗茶淡水来充当早餐。 “不想吃?”沈灵殊撩起眼皮子盯着他,似乎在探究什么。 容完赶紧坐下来,道:“虽然简陋了点,有点不符合您的身份,但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尝尝看。” 沈灵殊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容完这顿早餐可谓吃得五味杂陈,他边吃,边瞥见沈灵殊双眼底下淡淡青黑,昨晚沈灵殊应该的确是没睡好,今早才显得眼睛这样肿,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哭过了—— 当然,二十五岁的沈灵殊应该是不可能哭的,容完也就想想罢了,他想起十一岁的沈灵殊在自己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匆匆吃完早饭之后,他抹了抹嘴唇,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倒是应有尽有,但沈灵殊应该不会做饭,以前一日三餐是由那个老护工做,现在干脆让助理买了送过来。方便倒是方便,可到底不健康。 容完琢磨着什么时候大显身手,可他现在还是个在读大学生,天天给沈灵殊做饭,还是不现实。想到这里,容完又忍不住去想,不知道现在沈灵殊的胃怎么样了,有空一定要跟他一块儿去做个检查。 他利索地从冰箱里掏出两个鸡蛋,在开水里滚了滚。 没一会儿,鸡蛋滚熟,他剥了壳拿出去。 沈灵殊蹙眉看着他,仿佛在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你眼睛有点肿,用这个敷一敷会好点。”容完走到他身边,用毛巾将两只鸡蛋裹起来,就要往沈灵殊下眼睑上贴。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沈灵殊本应立刻推开他,但不知为什么,如同犯了魔怔一般,沈灵殊竟然双手握了握,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任凭他拿着鸡蛋靠近。 沈灵殊浑身僵硬,脑子里走马灯一般,某些过往纷涌而来。他看到这少年的第一眼,心中便有个猜测。那个猜测,助理说他疯了。 第81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在沈灵殊那里吃完早饭便回到学校, 沈灵殊聘请他这么个护工还真是挺亏的,接送他来去都得用专门的轿车,铺张浪费至极。 这日暴雨下完, 又是烈日骄阳, 车子停在大学门口的时候, 遇到了些熟人, 厉晓宇他们正在校门口吃油条豆浆, 见此,投来异样的眼神, 直到他进了校门,才羡慕嫉妒恨地转而去盯着那辆车子。 “那什么车子, 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到时候有他好看!” “这小子怎么这么好的运气?”厉晓宇身边的人道:“去酒吧玩一晚上,就勾搭上了有钱人, 要不咱们也去他去过的酒吧耍一耍?” “去去去。”厉晓宇道:“就他这样, 迟早得被玩腻。” 话虽这么说, 可大家都是刚进大学的新生, 都知道大学毕业之后工作有多辛苦,攒多少年钱还不一定能在这种消费极高的一线城市买一套房, 要是直接被包养了,何止是房子,简直就是直接缩短了别人奋斗二十年的过程。 尤其是这几人都知道舒添衍家中境况, 平时也没少嘲笑, 现在猛然看到舒添衍比他们过得好了, 心中哪里能没点儿龃龉? 厉晓宇盯着容完离去的方向,有点不是滋味。 这几个人和厉晓宇是死党,平时没少去厉晓宇舒添衍他们寝室串寝,这会儿更是揣着打听八卦的心思,中午上完课之后,就趁着午休功夫,一股劲儿朝舒添衍寝室跑。 寝室四个人,本就让容完感觉没有私人空间,非常不适应了,好不容易顶着烈日吃完饭回到寝室打算休息一会儿,居然又钻进来好几个人,吵哄哄一片。 尤其是其中两个一直想找他搭讪,让他给介绍有钱的女人。 容完烦得干脆面朝着墙壁,假装睡着,下边的人推他,他也没反应。 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厉晓宇和另外几个同学没有想到的,因为舒添衍平时很腼腆,从没发过脾气,寝室里的饮水机换水军训期间都是被他一个人承包的—— 但是近日以来,舒添衍好像变得有点不好惹了,重新分配了一下寝室的打扫卫生和搬水的规则,甚至提出来轮流制。 这几人倒也没觉得奇怪,只以为舒添衍被有钱人包养之后,就膨胀了,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别人不愿意分享,你们还死皮赖脸地缠着问,有什么劲啊。”厉晓宇嘲讽道,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对跟着自己进来的几个好友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可别打扰到人家睡觉了,到时候冲金主吹吹耳边风,保不准就让你们丢了学籍。” 那几人闻言,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上铺的人。 韦荣睡在容完对面,虽然有心为朋友说话,可他嘴笨,也说不赢这么多人,于是张了张嘴巴,只好还是闭嘴。 容完简直要被这几个小孩吵死了,猛地坐起来,看了厉晓宇一眼。 厉晓宇半点不怂:“看什么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舒添衍好像胆子变大了些,以前听见自己议论他嘲笑他,他都不敢反驳的,今天居然敢瞪自己了——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个眼神是不是瞪,反正就是让人很不爽。 寝室里气氛正僵持着呢,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问:“请问舒添衍同学是在这一间寝室吗?” “在,稍等。”容完收回落在厉晓宇身上的视线,挠了挠头发,翻身下床去开门。 他把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两个蓝衣服的工人,肩膀上抗着一台空调,还有一些安装的器材。 容完顿时一愣:“你们是?” 不止他愣了,寝室里几个人都诧异地看着门外的工人。 那两个工人进了门来,道:“最近天气不是很炎热吗,有人让我们来给舒添衍同学的寝室安装空调,还问需要什么,冰箱电视之类的可以一并送过来,立刻进行安装。” “……”容完顿时乐了,沈灵殊花样还真多,他道:“进来吧。” 这大学里管得比较宽松,很多寝室的有钱小孩一开学的时候就自个儿安装了空调和一些其他电器,但舒添衍和厉晓宇这间寝室里的人都只是普通家庭,所以最热的军训那几天,也只有头顶两只电扇嗡嗡响。热自然是热得不行的,不仅热,还有蚊子。 但空调一安,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寝室里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工人开始在外墙进行安装,脸色都微妙起来。 厉晓宇脸色显而易见地黑了,找茬道:“装了空调,功率会不会过大,到时候引起跳闸什么的?” 那两个工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电路可以改的,这有什么难度。” “那电费怎么办?”厉晓宇不依不饶,“我反正是不会出的,又不是我非要安的空调。” 容完耸了耸肩,道:“电费都我出,可以了吗?” 厉晓宇这才没话说了,可脸色越来越憋屈,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身边的那几个同学看向容完的眼神也非常复杂,艳羡之余夹杂着几分嫉妒。 不是说玩几天就会腻味吗,那金主为什么对舒添衍还有这么浓厚的兴趣? 这几人没再在他们寝室多待,借口还有事,匆匆走掉了,寝室里就剩下容完等三人。那两个工人没一会儿就把空调给安装好了,还把冷风往容完那边拨了拨。吹着舒服的冷气,容完抱着枕头,幸福地在床上打了滚儿,总算睡了个安静的午觉。 而厉晓宇也爬上了床,却是一整个中午都郁闷得没睡着。 …… 下午容完照常去上课,只感觉在背后偷偷打量和议论自己的人更多了,他没怎么在意,上完了课就拎着书包出来。他瞥了眼身上略微有些土气的敞开的蓝格子衬衣和白背心,以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有点看不惯舒添衍的审美。 舒添衍长相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没达到校草班草的级别,但是皮肤很白,个子也挺高,头发漆黑又短,是很阳光的气质。如果能把土得掉渣的衣服鞋子换一下的话,说不定能更吸引人眼球一点。 也省得老是被厉晓宇那群人埋汰。 不过,现在手上没钱,等沈灵殊给他结了第一个月薪水再说。这样想着,容完在走廊慢悠悠地走着准备去食堂吃晚饭,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 ——出来陪我吃饭。 看都不需要看电话号码,就知道是谁发来的,可这语气未免太过颐指气使了吧!容完嘴角一勾,噼里啪啦打字,回过去一条。 ——请问你谁? 他这短信发过去,对方半晌没回复,像是被他气到了。 容完有点乐不可支,低头玩着手机朝校门口走去,刚走出校门口没有几步远,便被一辆熟悉的黑色车子拦住了脚步。 车窗在他面前降下来,沈灵殊面带愠怒,瞪了他一眼:“上来。” 容完赶紧看看四周,果不其然,一大堆同学都朝着这边看过来了,尤其是女生们。原本还以为容完是被富婆包养了,可没想到来接他的居然是个男人! 这些同学想象力没有那么发达,都转而想到,来接容完的应该是他的亲戚或者哥哥之类的—— 可是那哥哥,侧脸英俊,气质骄矜,可比舒添衍一身草根品牌要显得高级多了! 容完见几个从校门口走过去穿裙子的女孩子都在朝这边看,心中难免有些妒意,生怕沈灵殊被别人多看了两眼,于是赶紧绕过车尾,拉开车门匆匆钻进了车子里。 “去哪儿吃饭?”容完上车后问。 沈灵殊蹙着英挺的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说什么。 “???”容完一脸懵逼,他脸色就越来越沉。 车子都开动了,容完半天才会意,连忙道:“沈先生,谢谢您送来的空调,真是太及时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肯定得热死了。” “哼。”沈灵殊这才收回视线,不冷不热地直视前方。 容完真是被乐坏了,强忍住笑意,否则分分钟想伸手掐他的脸。 第82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没想到沈灵殊会带自己来吃自助餐, 原本以为按照他现在的档次,好歹是什么米其林法国菜,可车子在偌大的自助餐商场楼下停下时,他还是傻眼了。 不过这家自助很私人,进去后都没什么人, 似乎被包场了。 沈灵殊腿脚不便, 自然是不方便去拿盘碟鱼肉的。 而那些服务员又全都被他派遣开, 能去拿菜的只有容完。 容完先拿了几盘子蔬菜回来, 不确定地看着沈灵殊:“沈先生, 您想吃点什么,我去拿。” 先前被困在别墅里的那两年, 每天吃的都只是些粗茶淡饭,鱼肉什么的是没有的,而每次吃饭,小沈灵殊都很乖,也没有表现出强烈地对某道菜的欲望, 再加上原文中也没有刻意描写,所以容完是不太清楚沈灵殊的喜好的。 沈灵殊抱着手臂靠在沙发椅上, 目光焦距落在他脸上,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过了会儿, 移开视线, 淡淡道:“你自己挑, 我随意。” “那我每样都挑点儿。”容完心想, 反正你不差钱。但第一回 请我吃饭, 就来吃自助,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想归这么想,他是不敢当着沈灵殊的面吐槽的,沈灵殊长大了,整日面若冰霜,心思可比小时候难琢磨多了。 沈灵殊:“嗯。” 容完走到材料区,每种蔬菜肉类都挑了点儿。每回顶多只能拿四个盘子,于是他不得不来回多趟,看起来相当忙碌。 沈灵殊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但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沈灵殊就倏然收回视线。 容完瞧他低垂着漆黑眼睫,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也就索性放弃了,专心去挑菜。 小青菜和娃娃菜他多拿了点儿,拿了整整两盘子,水煮蛋他则一个都没拿,因为以前在别墅里,他曾经做过一次鸡蛋,没想到那鸡蛋是坏掉的,吃了以后小沈灵殊就非常不舒服,之后见到鸡蛋就皱眉头,胃里不舒服。 现在沈灵殊家里的冰箱中,鸡蛋也只是拿来做摆设的,根本没有什么消耗,所以容完猜测他现在也不喜欢吃。 当他把整张桌子都摆满的时候,才在沈灵殊对面坐下来。 “沈先生,菜挑好了,我给你烤肉吧。”容完殷勤地说,可以说非常符合舒添衍这少年善良的人设了。 “嗯。”沈灵殊不可置否地捞起两筷子火锅,用清水涮了涮,才慢慢咀嚼。 容完烤肉很熟练,但他没烤多少,几片而已,怕吃多了沈灵殊胃不好。 烤好了,他示意沈灵殊夹走。 可沈灵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你帮我。” 干脆让我喂你得了!娇气鬼,夹肉都不会吗?容完心底好气地想,面上却装出些许腼腆,用自己筷子夹起两片肉。 他夹着肉打算放进沈灵殊碗里,可一抬眸见沈灵殊那一脸清冷劲儿,忽然就想逗他,筷子一伸,直接朝着他嘴边递过去:“沈先生,多吃肉,才能长胖。” “……”沈灵殊没料到他这操作,肉片猛地朝着自己一凑,油和筷子都已经沾上了嘴角——那还是他含在嘴里过的筷子。 沈灵殊顿时脖颈发红,怒斥道:“你干什么?” 容完无辜道:“你不是让我帮你吗?” “放我碗里就行了。”沈灵殊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脖颈红色半晌未褪。 容完悻悻道:“哦,早说清楚嘛。” 沈灵殊无言半晌,这才夹起那几片肉吃掉了。 这顿饭吃得很慢,沈灵殊吃得不快,于是容完暗自也放慢了速度,陪他吃慢点儿。反正现在才大一,也没有晚自习,课又少,正是陪沈灵殊的好时机。平日里沈灵殊面色都阴晴不定,今日却像是心情不错,还有意无意地询问他几句学校和家里的事情。 容完早已将舒添衍的资料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因此对答如流。 一顿饭下来,两人关系倒是亲密不少,比起雇主和被雇佣者的关系,看起来倒更像是朋友。 沈灵殊环视了眼桌上的菜色,挑起一片菜叶放进嘴巴里,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为什么没有鸡蛋或者鹌鹑蛋?” 你不是不吃这个东西吗?也不喜欢牛奶。容完有点纳闷儿,便道:“沈先生想吃?我去拿来。” 沈灵殊意味深长道:“你没问我,就知道我不喜欢吃?” 容完:“……” 容完张了张嘴巴,但因为限制的缘故,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他脸上的神情落在沈灵殊眼中,便变成了欲言又止的沉默与忐忑。 沈灵殊凝视着他,眸子里浮现难解的深意,琢磨了会儿什么之后,又似乎出现了些极少出现宛如冰雪消融般的喜色。 容完抬起头来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忍不住一怔,沈灵殊便撇过了头去。 淡黄色的暖光洒在两人头顶,气氛一时之间有些静谧。 吃完饭,不知道是不是吃饱喝足的缘故,两人上了车子之后,容完只觉得沈灵殊简直容光焕发,视线停驻在自己脸上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其中仿佛有什么缓缓流淌,只是他眼眸太过深邃,叫人无法揣测。 “沈先生,看我干什么?”容完问道。 沈灵殊毫不客气道:“去买衣服,你太丑了。” “……”容完半晌无语,要不是看在小沈灵殊的面子上,眼前这个沈灵殊真是分分钟想让人捶死,要是没有他,沈灵殊只怕也得注孤生。他憋了憋,道:“这不太合适吧,万一被我同学看见了怎么办,而且,薪水还没发,我也没钱买……” 沈灵殊瞥他一眼,似乎有点嫌弃,打断道:“我付钱。” ……那就没问题了。 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容完心中嘴角疯狂上扬,可面上还要做出腼腆的忐忑样,可谓憋笑憋得非常辛苦了。 “好吧。”他看向沈灵殊,道。 沈灵殊目不斜视,侧脸可以说非常冷峻了——万万没想到,小时候哭鼻子的小奶团已经长成霸道总裁了,算是没长歪! 吃完饭都快傍晚了,两人并未去平日沈灵殊经常制定西装的高定店,而是去了沈氏旗下的另外一家男士休闲服装店,毕竟如今容完这具身体才十八岁,嫩得很,还是穿得朝气蓬勃比较好。 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时候,容完视线无意中落到沈灵殊身上裁剪精致的西装,又落到豪车上,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很有钱,有加长轿车,穿的西装也很名贵,还有助理。” 他是不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孩子的价值观给带坏了? “愣着干什么,不跟上来?”沈灵殊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差没写着“小土包子,吓坏了吗?” 容完丝毫不怂,他当明星的那些年,又不是没见过高奢,就是按照舒添衍的性格,要装得内敛一点而已。 他顺势走到沈灵殊身后,十分自然地推着他的轮椅:“我推你吧。” 沈灵殊倒是愣了一下,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手。 在不远处停车的司机见了,心中都有些纳闷儿,要知道沈总一向是不喜欢别人近身的,身边常年只有两个人,助理和老护工,甚至是助理,他也不会让其推轮椅。 沈总没有安全感,凡事喜欢掌控在自己手中,何况是能够导致安全隐患的轮椅——而现在这个少年,似乎对沈总有着特别的意义。 虽然出现在沈总身边的日子不久,但沈总信赖他。 司机的想法沈灵殊和容完自然不知道,两人进入名牌店中,那些店员显然是认识沈灵殊的,也知道沈灵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站在沈灵殊身后的这个显然不可能是远房亲戚什么的,那么便只可能是小情儿。 于是,看容完的眼神都怪怪的,艳羡之余,又有几分敬佩,沈总那脾气,比沙漠的天气还变化无常。这个小情人真是不怕死啊。 容完没察觉她们的眼神,专心试衣服去了。 他和沈灵殊的关系还没挑明,他不敢买太多,就随手挑了几套合尺寸的意思意思。他当演员的,眼光自然不错,将土衬衫和白牛仔裤换下,穿上之后,舒添衍都变得不像舒添衍了,完全穿出了容完自个儿的气质。 沈灵殊盯着他,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结帐吧。”容完对沈灵殊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上辈子吃我那么多早餐,这辈子是时候还了。 “就这些吗?”沈灵殊微微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地看向那边的货架,道:“按照他的尺寸,全都包起来。” 容完:“……”!!! 店员:“……”!!! 迷惑沈总的小妖精! 虽然容完本人拍那些烂俗偶像剧的时候,就演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那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虽然知道很俗,但还是忍不住…… 心动了。 他嘴角差点要咧到耳根后去,但在沈灵殊面前还要装矜持。 沈灵殊面不改色地看他一眼。 这次他完全会意,赶紧走过去,蹙起眉头道:“沈先生,你是不是太大方了,这让我很为难……” 沈灵殊这才不着痕迹地轻轻扬了扬嘴角,但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恢复面无表情。 “这没什么,好好干。”沈灵殊拍了拍他的胳膊。 “不不不……”容完还在推辞,但心中笑死,你就装吧!从小装到大!本书逼王! …… 两人离开店里的时候,心情一个比一个好。因为晚上沈灵殊公司还有点事情,所以他的助理也过来了,正和司机一块儿等在外面停车场那里,见到容完陪在沈灵殊身边,而且还为沈灵殊推着轮椅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怔。 容完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在那助理面前,本能地要装一点忸怩和矜持,于是对沈灵殊道:“沈先生,你晚上要是留在公司,用不着我的话,要不我还是回学校去吧。” 沈灵殊睨了他一眼,本来不错的脸色都倏然沉了下来:“随你便。” 容完:“???”不是,我这不是欲拒还迎…… 沈灵殊又冷声道:“但待我从公司回去,你要是人不在家的话,我会让人去你学校接,到时候半夜被你同学看见了,那事情便没有那样简单了。” 容完本就不想回学校,不过在助理面前维持一下人设而已,听见沈灵殊这么说,便顺着台阶下:“那我还是回家。” 沈灵殊面色这才稍霁,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对司机道:“先送他回家,再去公司。” 司机点点头:“好的,沈先生。” 容完与沈灵殊上了车,助理开着车跟在后面。司机果真绕远路,先将容完送回沈灵殊的别墅。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华灯初上,外面街景看起来格外漂亮。容完看着窗户外面,心想过阵子可以和沈灵殊一块儿来看电影——但只怕沈灵殊是习惯包场的。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一边肩膀上靠过来一个脑袋。 沈灵殊抱着臂,闭着眼,就这么将脑袋枕上了他的颈窝,呼吸均匀。 “沈先生?”容完侧头看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眼角眉梢,勾勒出他俊美的眉眼,令人惊艳而心旌摇曳。 容完想动动手指去摸摸他的鼻梁,但怕把他惊醒,于是不敢动,只笑了笑。 沈灵殊忽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笑什么?” 被捉了个正着,容完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挪动肩膀。沈灵殊却倏然抬了抬嘴角,重新闭上眼睛,脑袋在他颈窝上换了个姿势,是极为安心的姿势,浅淡的鼻息落在容完的锁骨上,令人酥麻。 这么酥麻了一路,容完才回到了沈灵殊的别墅。 “你可以早点睡。”沈灵殊降下车窗,眸色沉沉地盯着他,“但要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这次一定要等我。” 容完被他这句话说得心惊肉跳,只觉得他似乎已经窥破了什么——毕竟他从小就那么聪明。 那么这两日以来也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 容完面色微微燥热,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心脏也跳动得很快,顿了顿,才道:“好。”这就是他无所谓能否告诉沈灵殊自己身份的原因,因为无论他变成了谁,沈灵殊必定会认出来,他确信这一点,从不担忧。 沈灵殊锋利的眼角眉梢终于都柔和起来,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让司机发动车子。 车子在夜幕中飞驰而去,目送车子远去后,容完才进了别墅。 …… 车上。 换了助理开车,助理从后视镜中看了闭眼假寐的沈灵殊一眼,却是十分不解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沈总这样舒心而放松的一面。 沈灵殊十五岁时开始正式卷入沈氏的斗争当中,自那时出现起,便极为阴郁,手段狠戾,浑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感觉。小狼崽子一旦从牢笼中放出来,因为仇恨,便不顾性命,一往直前,无人可以匹敌。 他算是沈灵殊去世的父母身边的旧友,成为沈灵殊身边的助理之后,便帮沈灵殊做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件令他极其匪夷所思。 沈灵殊十六岁勉强在沈氏有了一席之地之后,便立刻寻找一个叫做蒋笑的人,当时沈灵殊的势力并不算太稳,要想大海捞针找出这么一个只知道名字和样貌的人,是非常困难的,但他不管不顾,必须找到那个人。 于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叫做蒋笑的那个人。 如果助理没记错,当时是在乡下的一个镇子上找到的,那蒋笑正在一处工地上做事情,约摸二十岁左右,赤裸着胳膊干苦力活儿,看起来是个较为憨厚的人。 沈灵殊找到他时,极为激动,甚至眼角泛红,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后,便立刻勃然大怒,神情也立刻冷淡起来。 不是他要找的。 ——沈灵殊立刻认了出来,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之后两年,沈灵殊耗费各种手段将傅家驱逐出沈氏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找某个人。但助理所知道的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没有姓名,没有样貌,甚至没有身份——唯一有的只是沈灵殊的描述,是一个教过他读书写字,给他做过一日三餐的人。 可怎么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 沈灵殊十一岁到十五岁都被傅家关在别墅里,能够接近他的,就只有蒋笑以及蒋笑的父亲而已。 他所描述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幽灵。心理医生告诉他,那或许是他被囚禁的时候,太过孤独,导致心理上产生了一定的疾病,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个对他好的人。 至于是人格分裂还是臆想症,暂时分辨不清。 为此,沈灵殊吃过一年的精神方面的药物,每回吃,头疼欲裂。 可是吃了也没用,那些记忆烙印在他的脑子里,无法褪去。没有任何医生能够说服他,那个人只是他幻想出来的。无论如何,他都坚信那个人的存在。 于是,离谱的是,沈灵殊十八岁的时候,分明拿到了物理方面的学位,可却一直在搜寻着那些可以召唤小鬼的民间半仙。 他甚至相信通灵之术,有没有可能,附着在一个人身上的小鬼,会被他召唤回来。 他以为那个人是只小鬼,附着在蒋笑身上几年过后,离他而去了。 他说,即便是鬼,他也要定了。 整整十二年,四千三百多个日夜,助理还从没见过他今天这样对着那少年露出的温柔缱绻神情—— 或许是,沈灵殊认为,他找到了? 助理不置可否。他私心里还是认为舒添衍那少年是为了沈总的钱财而来的,否则便不会出现在酒吧那样的场合,还是靠着爬床才接近沈总的。 他犹豫了许久,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沈总一二。 “沈总。”助理出声道:“舒添衍那小孩,我觉得还需要调查……” 车子也快开到公司楼下了。 沈灵殊睁开眼睛,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眼神不似往常平和,反而带着冷淡的警告:“我只说一次,从今往后,不准去调查他。” 助理一怔。 沈灵殊神色淡淡,垂下的漆黑眼睫下的眸子里却涌动着疯狂与炙热,沉沉道:“他就是他,我已经确认,接下来我只需要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他。” 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 第83章 豪门腿疾冷少 容完做了点晚饭,但沈灵殊公司应该是有要紧事, 一直没有回来, 他只好自己百无聊赖地吃了些。吃完后, 正准备回到二楼房间,可经过楼梯口那个房间时,脚步忍不住顿了顿。 门居然没锁? 不知道是忘了锁还是故意的, 一向紧紧闭着的门扉居然打开了一条缝。 这下容完就经不住诱惑了,踌躇了会儿,直接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与那时是一模一样的,边边角角皆还原到一丝不错,包括他离开那天, 床头柜上拧开了的药膏,淌出来的药已经变色。这味道和场景太过熟悉,几乎触目惊心, 对他来说只是转换时间线的一瞬间,对沈灵殊而言,却是备受煎熬的十二年。 容完走到书桌前, 指尖摸上一些旧物,随手翻开来一本书。 书本都泛黄了,让容完有点恍惚。 他翻着翻着,翻到其中一页, 看到了几个字, 笔迹锋芒毕露而仓皇无助。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在哪里? 你在哪里? 为什么找不到你? 笔划如刀, 字字泣血。 容完摸过这些字迹, 心里抽痛,他无法想象沈灵殊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十五岁自傅氏那狼窝里浑身是血的逃出来,身边也没有个亲近的人,可能苦了、累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深夜熬到天亮,也不知道胃疼没有。压在他身上的何止是虎狼环伺的争夺,更是步步刀锋的陷害与艰险。 而自己,竟然没有陪在他身边。 容完不忍再往下继续翻,将书页脚压平,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原本想回到房间睡,可想到沈灵殊半夜回来,家里没有一个点灯的人,该是多寂寥,于是脚步一转,又抱了床毛毯,朝楼下走去。 …… 沈灵殊回来时,已经十分的晚了,他将外套随手挂在玄关处,嗅到了些微饭菜的香气,不禁愣了愣—— 而当他视线落在沙发上时,更是猛然一顿。 客厅漆黑,沙发处留了一盏橘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沙发上蜷缩了一个人。 这一幕对沈灵殊而言,无异于做梦一般,他喉咙忽然像是被什么哽住,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待在这偌大的家里,感受着冰冷的气息。平常人的饭菜香气、欢声笑语,对他来说遥不可及。不,或者说,他仅有过笑容的那几年,便是父母亲还未逝去,以及这个人陪在他身边的时候。 而现在,这个人回来了…… 沈灵殊只觉心头翻涌,他摇着轮椅过去,多少发出了些声响,但沙发上的人睡得十分安稳,也就没有被吵醒。 沈灵殊静静用目光勾勒沙发上的人的面容,比起十二年前蒋笑的面容,眼前这副面容无疑更加好看,皮肤很白,温润清俊,眼睛很大,经常透着一股子狡黠又无辜的感觉。不过对他而言,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声音,他都是不介意的。若不是那晚在酒店误打误撞的相遇,或许自己还找不到这个人—— 不对,或许酒店那晚,原本就是这个人故意撞到自己房间里来的,为了找到自己?否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也是惦记自己的吗? 沈灵殊意识到这一点,心头泛起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欣喜。 他这些年也曾经怨恨过,他找不到这个人,那么为什么这个人没有想过回来找他呢?那些求而不得的念头累积了十二年,就变成了忿忿不平,还曾经想过,倘若重新见到这个人,一定要惩罚他,让他感受感受自己牵肠挂肚的滋味。 可是在找到这个人,确认这个人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的那些幼稚的报复想法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舍不得。 沈灵殊无法言说此刻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只知道,他很高兴,他从所未有的高兴。 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抚摸上容完的脸颊。他刚从外面回来,指尖上沾着深夜的寒气白霜,容完本能地躲了下。沈灵殊眸子里淌着安静的欣喜和餍足,将手指缩回来,搓了搓热,又重新扶摸上去——那种柔软的触感,令酥麻从他指尖传递到他的心尖上。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那个时候,他还小,这个人太高,他仰起头来,只能看到这个人的下巴,他想变得高高大大,足够为这个人遮风挡雨,摸一摸这个人的脸颊,吻一吻这个人的发丝,可他连站起来都不行。而现在,他拥有了很多,足够给这个人了,他终于可以将这个人困在自己掌心,再也没有外面的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目光放肆地落在沙发上的人脸上,沈灵殊百感交集,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容哥哥。” 他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 可沙发上的人睡着了,眉尖轻轻蹙了蹙,似乎在睡梦中听到了什么,轻轻哼了声:“嗯?” 沈灵殊:“……” 一瞬间,沈灵殊血液冲上了头皮,胸腔里的心脏简直要跳出来!果然是他!他就知道不会弄错!全世界那么多人,谁都不是他,包括那个蒋笑,沈灵殊在找到那个蒋笑的第一时间,见到蒋笑的笑容,就知道蒋笑不是他!无论过了多久,就算是化成灰,他也可以认出他来! 或许没人会相信,甚至在沈灵殊寻找容完的那些年里,连助理和医生都以为他产生了精神幻觉,但他自己始终知道,有一人于他心底扎根深埋,他绝对不会相信那人没有存在过,否则,他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幼年丧父丧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只有这个人教他读书写字,陪他说话,给他慰藉。即便这个人真的是虚无的,他也一定要掘土三尺,找出来。 而现在,他终于确认了。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沈灵殊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掐在容完脸颊上,又舍不得掐得太狠,只轻轻捏住—— 来得太晚了,让他备受折磨了十二年。 可好在来了。 在这样的深夜里,沈灵殊陡然眼眶通红。 …… 第84章 豪门腿疾冷少 翌日是个周末, 大学没有课, 容完没有定闹钟, 也就等到阳光晒上眼皮时,才醒过来。他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痒痒的, 仿佛有什么绒毛挠刮在上面, 下意识地睁开眼, 顿时呼吸一窒。 沈灵殊趴在他头边, 睡得像个孩子。 挨他挨得极近, 浓密的漆黑眼睫几乎扫在他的脸侧, 均匀的呼吸也落在他下巴和脖颈上, 有种灼热的温度。 阳光有些许落在沈灵殊的俊脸上,是极其美好的场景,有片刻, 容完舍不得移开眼睛,也舍不得打扰,天知道沈灵殊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 但这样一直屏住呼吸,他实在是憋得厉害, 不起来不行。 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撑在沙发上, 试图绕过沈灵殊,爬起来。 但还没支起上半身, 对方蓦然伸出一只手来, 按在他脑袋上, 将他重新按趴了下去。 “再睡会儿。”沈灵殊手臂压在他后脑勺上, 并未睁眼。 容完跟只青蛙似的俯趴在沙发上:“……”力气可真大。 这样近的距离, 脖颈纠缠,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容完挣扎道:“沈先生,我睡不着了。” 沈灵殊这才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分明,根本早就醒了。沈灵殊看着他,嘴角忽而流露出一点笑意:“那就起来,给我穿衣服。” 容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穿衣服? 沈灵殊不是从不让人触碰他的身体吗? 即便沈灵殊已经发现了他就是当年的蒋笑,但他以为沈灵殊至少会深入去调查一下,没想到沈灵殊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之前没做过这事,我怕伺候得不好。”容完小小抗拒了下。 沈灵殊不以为意,抬起头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嘴唇在容完脸颊上蹭了下,才道:“那就刮胡子,必须选一样。” 结果什么选择权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两件事情还不是都要做。 容完在沈灵殊一转不转的注视下,头皮硬得发慌,给他将身上的睡衣剥去,慢慢穿上衬衣,并一颗颗系上扣子。沈灵殊胸膛很白皙,却很结实,肌肉的力量并不显,脱掉衣服之后才能发觉其中宝藏。容完想摸又不敢摸,费了好大自制力才强迫自己色即是空。 上身的衣服倒还算是简单,穿裤子则更加为难容完。 沈灵殊的目光玩味又暧昧,不言不语地,盯得人心里猫抓三道。 真是学坏了。容完心里吐槽道,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小时候求人帮他穿裤子都要皱着小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现在居然会撩拨人了,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好不容易伺候着沈灵殊把衣服穿完,才进浴室刮胡子。 沈灵殊仰起脸看着他,安静地任由他将泡沫抹到脸上,除了俊美星目已是成年男人之外,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仰起小脸瞧人的小孩。 气氛实在太过和谐。 容完也能感觉到,今天沈灵殊的心情格外好,比昨天还要好,一向冰冷的眸子简直如同冰山化水,从早上起来就流淌着餍足的笑意—— 对沈灵殊而言,这是一场久别重逢。 而对容完而言,沈灵殊高兴,他自然也是高兴的,他唇梢悄悄翘着,捧起沈灵殊的俊脸开始刮胡子,下手十分利索。 沈灵殊渴了这个人、盼了这个人十二年,现在这个就在眼前,没立刻把人办了都算定力好,哪里还忍得住隔着几厘米的空气磨蹭,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将容完的腰环住,朝自己一扣。 容完:“……”太迫不及待了吧! 容完低头看他,只觉得沈灵殊帅得很,也被撩拨得不行,可还没意乱情迷到忘了自己的人设。 他勉强把身子撑开一点儿,装作懵懂,实则调侃地问:“……沈先生,在我之前,你不都是不让别人近身的吗,怎么对我这么特殊?” 沈灵殊摸了摸他的腰,道:“以后只让你一个人近身,高不高兴?” 容完:“……” 高兴个屁啊!又不是什么豪门小娇妻! 沈灵殊却是高兴的,他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搂住这个人,仿佛搂住了温暖和渴望。 他自从双腿残疾之后,便被关在那别墅里,以后别人能跑能跳,那些对别人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他来说都变得困难。他那时即便还只有十岁出头,心里却已经很清楚,他有朝一日离开了傅家的控制,也无法站在阳光底下。世界对他很不公平,让他无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可世界又对他很公平,把眼前这个人送到了他身边来。 别的人会用讶异或是怜悯的视线看着他,而这个人不会。别的人会觉得他畸形,是麻烦,或是会觉得他过于手段残忍,害怕他,而这个人不会。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就是知道。 他抱着这样的希望,将这个人当做唯一的光亮。 所以中间的十二年,光被收回去的日子,他生不如死,很难熬的日子,他都在想,总有一天能找到那个人,而现在,这个人又回来了。 他拥抱这个人一千遍一万遍都不满足。 沈灵殊双手死死将容完圈住,越圈越紧,直到脸埋上去,让容完喘不过气来。 “沈先生?”容完感觉到了怀里的人的情绪剧烈波动,于是放下刮胡刀。 沈灵殊并不言语,只是死死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容完松开,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是眼中多了些红血丝,其中翻涌情绪过于强盛,淹没得人喘不过气来。 容完见不得他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卡了下壳,忽然道:“你下巴上的泡沫蹭我一身了,沈先生。” 沈灵殊:“……” 这下气氛全无。 沈灵殊没好气地松开他:“换一身不就行了,给你买的衣服多得是。” 容完蹙起眉心道:“那要是天天给您刮胡子,您天天把泡沫蹭我身上,再多的衣服也不够换呀。” 沈灵殊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了,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当真?” 每天都给他刮胡子? 也就是说,未来每一天,早上起来都可以看见这个人。 容完:“?” 沈灵殊眉眼含笑,是这些天以来最放松的一刻,他道:“你的名字不好听,我给你换一个,你不介意吧。” “……”容完仿佛早有预感,下意识地避开沈灵殊的视线,问:“换成什么?” 沈灵殊道:“小容。” 容完:“……这不太好吧……”姓都改了,不知道舒添衍有何感想。 沈灵殊脸一沉:“就这么定了。” 容完只好闭了嘴。 沈灵殊见他同意,脸色又放霁,琢磨着这两个字,也琢磨出几分暧昧和甜意来,他道:“小容,推我下去,吃完早饭和我一起去公司。” 容完就这么变成了“小容”,其实心里面也是高兴的,便也没怎么抗拒,他推着沈灵殊下楼,忽然想起今天学校里舒添衍的社团开会,虽然只是个小社团,但不去似乎也不太好,便道:“沈先生,我学校里有点事,非得去您公司不可吗?” 沈灵殊抬眸看他一眼,道:“非得去,你陪我去。” 那声低低的,是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冰凉磁浓质感,可容完竟是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他顿时心里一痒,把社团里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 “好。”他连忙应了。 上午容完随沈灵殊去了公司。他公司里的人虽然震惊无比,但到底职业素养高,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可眼神里全都传达了同一个意思?沈总身边有人了?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 容完没再穿舒添衍先前的那些地摊货衣服,瞧起来就多了几分贵胄,看起来也像是哪家有钱人的小孩,于是便被这些人当成了富二代。 从电梯一路上来,都对容完毕恭毕敬。 容完这样狐假虎威,倒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坦荡地跟沈灵殊进了办公室,把门一关。 沈灵殊坐在宽大办公桌后,就变了个人,多了几分肃穆,但今天一整天,他眸子都是温和甚至含笑的,简直让沈氏的人不可思议。 “那边有游戏机和电脑,你可以随便玩。”他对容完道。 “嗯。”容完掂量了那几个最新款游戏机一下,乐了,沈灵殊这是把他当小孩? 沈灵殊琢磨了下,忽然又道:“还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我让助理下了一些鬼片。” 容完:“……哦,这个,我就不看了。” 他能理解沈灵殊无法解释他的存在,所以以为这是超自然现象了,但谁说鬼就喜欢看鬼片了?! 沈灵殊又看了他两眼。 容完:“沈先生,怎么了?” 沈灵殊不满地盯着他:“你怎么坐得那么远?沙发搬过来坐。” “……”容完老老实实地把单人沙发搬了过去,只距沈灵殊办公桌半米远,沈灵殊才满了意。 交代完一切,沈灵殊才放心投入进工作中去,而容完随手拿他平板看了看新闻。除了新闻之外,也忍不住打开浏览器和通讯软件之类,看看沈灵殊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男人的蛛丝马迹。只可惜,沈灵殊太过洁身自好,他翻遍了所有的软件,也没找到一点痕迹。 容完还蛮失望的,一点能让自己吃醋的情趣点都没有。 第85章 豪门腿疾冷少 下午容完回到学校去, 照常去了舒添衍参加的那个社团。不知道是他来晚了还是怎样, 社团里的人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尤其是社团的社长, 原本属于舒添衍的一些活儿,他全都故意分配给了别人, 只字没有提容完。导致社团会议散后, 容完跟个透明人一样。 容完简直莫名奇妙—— 舒添衍在这学校里虽然和厉晓宇他们关系没处理好, 但在这社团里还是人缘比较好的, 平日里跟他打招呼的人不少, 今天居然一个上前跟他说话的都没有。 难道是他穿的衣服? 容完低头看了眼自己, 心想, 不至于吧。 “发生什么了?”趁着所有人收拾东西离开,容完叫住一个平日和舒添衍关系比较好的女生。 女生叫刑佳欣,和舒添衍是老乡, 军训时的老乡聚会就认识了,好像对舒添衍还有那么点儿意思,毕竟舒添衍长相不错,先前在社团里也经常主动找舒添衍说话, 可今天—— 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瞧别人都走掉了,才对容完道:“舒添衍, 你去学校论坛看看吧, 关于你的流言蜚语现在已经传开了!” 容完一头雾水, 能有什么流言蜚语。 他对刑佳欣道:“谢谢你告诉我, 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刑佳欣摆摆手, 道:“其实在校学生去泡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都这样干,但估计是有人要害你,把你的照片上传到论坛了,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现在院系教授知道这件事情了,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容完顿时蹙眉,怪不得刚才社团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这下容完也没心思去上课了,直接回到寝室,点开论坛一看,艹,越看越火大。不知道是谁匿名发了个帖子,就叫“穷逼被包养的那些年”,首楼就直接放了舒添衍和韦荣等几个人去酒吧玩的照片,或许是因为角度原因,舒添衍这小孩面上看起来很兴奋,二楼又放了两张他被沈灵殊助理豪车接走的照片。 下面的楼层全都是那楼主非常煽动性的言论,匿名的。 大学里豪车来来去去,鱼龙混杂,说白了大家在校门口看见了,也就艳羡一番,根本不会将这些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说。而舒添衍又不认识几个人,也没得罪谁,所以容完才没有在意。 但谁知,舒添衍是没得罪人,是容完得罪了人。 他很快就想起了同寝室的厉晓宇。 厉晓宇原先看舒添衍不爽,也就小小欺负一下,但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来,是他来了之后,对待厉晓宇的态度非常强硬,重新提出寝室打扫制度,厉晓宇才如鲠在喉,恨不得弄死他。 而且这几天他一直住在沈灵殊那里,也没有回寝室睡,即便回了寝室,也就午休一下拿几本书,再加上空调那事儿,落在厉晓宇他们眼里,则更加是他被包养的证据了。 厉晓宇这种背后散布风言风语的家伙,容完是没什么兴致和他较劲儿的,但舒添衍这孩子的名声不能毁,否则恐怕要被劝退。 他琢磨着要不要去一趟校办公室。 正推门要出去,寝室门就被打开了,厉晓宇和两个男生怀里抱着新篮球回来,正要换球鞋去操场打篮球,见容完正好在寝室里,脸上顿时挂上挑衅的笑容:“还知道回学校了,不是被包养到乐不思蜀了吗?” 容完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拎起书包要出去。 “走什么走?”厉晓宇一把把他胳膊扣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脸色有点微妙。 今天舒添衍这小子好像变化不少?之前穿蓝衬衣白背心,土得掉渣,今天半点都不土了,何止不土,简直浑身敞出点贵气来。怎么回事?男生对名牌并不敏感,直到目光落在他脚上的鞋子上时,才猛然发现,居然是一两万一双的鞋子! 厉晓宇身后的两个同学也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包养舒添衍的到底是谁,但出手也太阔绰了些。这样一身下来,加上双肩包,保不齐要几十万。完全就是在用钱刺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容完盯着厉晓宇:“我知道帖子是你发的。” “知道又怎样,本来就是事实。”厉晓宇勉强将落在容完身上的视线收回来,道。 容完问:“为什么要造谣?” 厉晓宇被他盯得有些发怯,但还是强硬道:“看你不爽不行啊,何况这哪里是造谣?” 容完心里很清楚,要是换作真的舒添衍在这里,可能就被厉晓宇这几个人的造谣生事给弄死了,好在没有发生在舒添衍身上。 容完将厉晓宇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平静道:“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自首,承认帖子是你造谣的,然后去院系主任那里说明事情原委,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厉晓宇承认这样的舒添衍莫名让人觉得害怕,但还是嘴硬道:“谁给你的勇气这么对我说话的,有了金主撑腰,就是不一样?” 容完看了他一眼,跟看臭水沟里的老鼠似的,没再说话,蹙眉出去了。 容完走后,厉晓宇和身边的两个同学也莫名觉得虚得很,说到底,他们先前欺负舒添衍是一回事,可现在的舒添衍,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那么软弱任由他们欺负了,万一舒添衍真的有什么办法惩罚他们,那他们怎么办? “你靠不靠谱啊,你不是说这么一闹,舒添衍在学校里呆不下去,肯定夹着尾巴走指不定第二天就要来退学吗?”其中一个男生推了厉晓宇一把:“我怎么感觉他一点退学的意思都没有,还想让我们退学?” 厉晓宇也奇怪地嘀咕道:“他怎么不怂了?” 容完拎着书包离开寝室,就想给沈灵殊打个电话,让他解决这件事情,但想到自己离开公司的时候,沈灵殊正在开会,现在未必散会了——况且这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晚上回去再当面说。 有资源不利用王八蛋,他现在是有金主的人了。 非得在沈灵殊面前装装委屈,让沈灵殊把这群人全弄死。 容完想到沈灵殊,心情忽然就没那么糟糕了。 下午他照常去上课。课是不可能不上的,舒添衍读的这所大学管理比较严苛,要是挂科,可能毕不了业。 但帖子是昨晚发的,到了现在似乎已经发酵,虽然他没有仔细翻阅帖子,但也知道浏览量很大,很多人都知道了他被包养的这件事情,心底里对他都是瞧不起的。 于是上课的时候,都没有同学坐在他身边。 倒是同寝室的韦荣悄悄地在他身后坐下来,小声说:“你知道了帖子那事儿吗?” 容完烦道:“嗯。” 韦荣道:“昨晚他们要发,我还拦了,但是根本拦不住,一共是五个人,厉晓宇和别寝室的四个男生。” 他在容完后面小声说出那五个人的名字,容完默默记在了黑名单上。 “谢谢你。”容完道。 韦荣很抱歉:“没帮上你什么忙,是我的错,那天去酒吧,还是我硬拽着你去的呢。” 容完摇了摇头,也没心思和他多聊,走着神上完了这堂课之后,提着书包往外走。到校门口之前要经过一片田径场,容完一贯抄近路,从中间穿过去。可谁知,走到一半,脑袋后面忽然划来一道弧线,一颗足球径直重重砸中了他后脑勺—— “砰”地一声。 这操作实在猝不及防,即便系统在足球照着他脑勺飞来之前提醒了,可他却根本躲不过!容完顿时被砸得眼冒金星。 “干什么?”他咬牙回头看去,一群踢足球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踢的,不过其中倒是夹杂着两个弯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正是和厉晓宇那一伙儿的五个人之二,看来是他们没错了。 “舒添衍,谢谢你用脑袋挡了球,把球踢回来啊!”那男生喊道。 容完憋着气,刚要发作,可就见不远处校门口停了一辆车。 似乎是刚刚才开到这里来的—— 隔着远远一道漆黑的车窗,容完仿佛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怒气。 完蛋。容完这下顾不上去管那两个男生了,要是沈灵殊看见了这一幕,那两个男生八成也是没活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灾乐祸还是替他们主动找死着急。 容完扔了足球,朝着校门口的黑色车子走过去,钻上了车。 一上去,就见沈灵殊面色冷得发沉,车子里的空气简直降低到了零点以下,他问:“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容完卸下书包,道:“沈先生,没什么,就是同学之间开玩笑而已。” 沈灵殊盯着他,再次发问:“什么人?” 容完只好伸手抚住他的胳膊,手却被沈灵殊反手握住,容完只好道:“我说了,你别生气。” 沈灵殊:“嗯。” 容完轻描淡写道:“事情是这样的,有几个同学在学校里造谣生事,说我被包养——诶,沈先生?” 沈先生何止是生气,都快目露凶光,把他的手捏碎了。 第86章 豪门腿疾冷少 回到别墅, 容完下车之后, 沈灵殊打了个电话, 容完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电话那头的人非常紧张, 这一通电话也结束得非常快。容完还没来得及感叹, 有个总裁男朋友就是好, 沈灵殊便拉开车门盯着他, 脸色不虞。 容完以为他是怪自己在学校行事不小心, 可谁知沈灵殊蹙了蹙眉, 问出来的却是:“为什么下午不告诉我?” 容完愣了一下, 道:“下午我怕你在开会。” 沈灵殊盯着他,面色都沉了下来:“你觉得在我心中,开会比你的这件事情重要?” 两人虽然没有挑明当年的事情, 但沈灵殊以为,他已经值得眼前这个人信任了,他找了这个人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把他保护在身边, 再也不发生当年的事情。可这个人似乎并不认为, 他有保护他的能力。这是令沈灵殊十分失望的一点。 若是下午告诉他,他会立刻解决, 就不会发生刚刚被足球踢的那一幕—— 沈灵殊视线落在容完脑袋上, 眸子更发冷了一点, 大学里的小孩真不知天高地厚。 容完见他黑脸, 自知理亏, 推着他轮椅往里面走:“沈先生,别生气了嘛,以后出什么事绝对第一告诉你。” 沈灵殊冷着脸,“啪”地轻拍掉他的手:“我自己来。” 说完就自己摇着轮椅往别墅里去。 容完跟在后头,差点气笑了,过去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就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这一点还没变。 他走过去,刻意压出委屈的声线:“沈先生,你要是今晚不想让我在别墅待了,那我先回学校?” 沈灵殊气极,双手紧握轮椅,顿时回头瞪他:“你敢?!” “我不敢。”容完道:“沈先生,我给你做晚饭吧,做你喜欢吃的。” 沈灵殊冷冰冰的脸上这才破开一丝裂纹,他扭过头去:“晚上我叫了人来做,你去冰箱里取冰袋出来。” 闻言,容完听话地去了厨房把冰袋拿出来。 他在沈灵殊面前蹲下来,举起冰袋看着沈灵殊:“你帮我?” 沈灵殊:“嗯。” 容完两只手环着沈灵殊的膝盖,将脑袋搁在他腿上,于是沈灵殊用冰袋敷上容完的后脑勺。 其实说痛也不痛,但容完为了卖惨,还是轻轻“嘶”了一声。 沈灵殊眉头皱得更发厉害,下手却更加轻柔。 “沈先生,轻点儿,很痛的。”容完声音闷在沈灵殊大腿里。 “反正你脑壳够硬,被人足球踢了也没什么反应,痛死你。”沈灵殊这么说着,揉在容完后脑勺上的冰袋却更加轻了,他心里微微抽了下,面色也就更加难看。 容完撇了撇嘴,略略略,口是心非的小东西,谁不知道你。 “你打算怎么做?”容完问。 沈灵殊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容完想了想,这件事情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插曲,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损失,让厉晓宇那一行人道歉,并承诺不再犯就行了,若是要涉及到劝退什么的,那也太惨了,厉晓宇那一行人家境本来也就一般,便道:“别下手太重,道歉就行了。” 沈灵殊冷哼一声:“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要警察和法庭有什么用?至少得跪着道歉。” 容完:“……” 沈灵殊见容完不说话,抬起头看自己,蹙眉问:“怎么?” 容完桃心眼:“沈先生,你好酷啊。” “……”沈灵殊脸冷着冷着,忽然冷不下去了,他别开脸,冷哼一声,耳根染上了红色。 翌日,容完去到学校之后,又是另一副光景。朝他投来怪异视线的同学虽然还有,但那些视线中却又带上了一些探究,总之再无昨天下午的那些鄙夷和不屑。 而校门口的公告栏围了一群人,正指手划脚地议论些什么。 容完走过去,正遇到韦荣与刑佳欣二人。 “怎么了?’容完问。 “快看公告!”刑佳欣招呼他过去。 红色公告栏旁边围的人实在太多,容完挤了一会儿才挤进内包围圈,只见这是一张处分通知,为首的赫然是“厉某某,散布不实谣言,记过通知”,紧接着下面一连串,全都是在那帖子中恶意造谣过的人—— 那帖子本来就全都是匿名的,要想根据ip地址找到具体谁谁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沈灵殊派下去的人实在能干,一晚上就全都锁定了,并联系了校方。 这事儿反转得太快,周围同学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先前还有些人云亦云跟着瞧不上容完的,这下子全都被打脸了。社团社长也在附近,看容完的神情有几分愧疚,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下回活动记得别迟到。” 如果包养的事情被校方亲自出来澄清的话,那么,这些天来接舒添衍的,就真的是他的亲戚了,也就是说—— 他是富二代,隐形的富二代。 这样一来,舒添衍在同学们心中的形象就完全不同了。一身装备三十万,一表人才,虽然称不上巴结,但也不至于想得罪。 容完还能怎么说,他对社长这种变色龙并无好感,只能笑笑,客套道:“有活动再说吧。” 回到寝室去,容完开始收拾东西,刚刚他接到校方通知,给他换了寝室,最安静的那种。虽然容完晚上回到沈灵殊那里去,但中午还是需要在寝室午休一会儿的,有个寝室到底方便许多。而这一切都得益于沈灵殊,就是不知道沈灵殊到底用什么手段解决的。 他进了寝室,里头加上韦荣,还有五个人,正是厉晓宇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厉晓宇脸色难看无比,见他走进来,却按捺着心中的怒气,半句话都不敢说。 “真厉害啊。”厉晓宇对着桌子说,“给校方打个招呼,就能让我们全都记过。” 容完不以为然,甚至想笑:“怎么,你还想试试我家金主的底线吗?” 厉晓宇气急了,只能狠狠踹自己桌子一下:“我对我桌子说话,又没有对你说话!” “行吧。”容完没再理会。 都是成年人了,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一时气愤与嫉妒并不是随意诋毁他人的借口。 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厉晓宇更加憋屈,可事到如今,意识到力量悬殊,他是万万再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挑衅行为了,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容完身后的靠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更是把气埋怨在厉晓宇身上,说起来,他们和舒添衍这小子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就是帮厉晓宇找他茬子,觉得好玩罢了。 可谁想到这人真心狠手辣,把他们一锅端了。 记了大过,以后在学校都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了。 倒是韦荣,过来帮容完收拾东西。舒添衍的东西并不多,简直称得上少得可怜,大多数都是容完穿进来以后才添置的。容完看着舒添衍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的旧床单,心头有些为这小孩难受,忽然想起舒添衍久病在床的父亲来。 他打算抽个时间去看看舒添衍的父亲。 韦荣送他到新寝室门口,踌躇地说:“以后再出去玩儿还可以叫你吗?” 容完对这人挺有好感的,道:“当然。” 韦荣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次去酒吧,是他带舒添衍去的,本来舒添衍这种腼腆内向的人,是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的,结果反而给厉晓宇他们留下把柄,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换了个寝室,容完耳边清静了很多,新室友都是学霸,不大爱说话,却爱干净,很好相处。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下午继续上课。 经过这么一个反转之后,周围的同学甚至对待他比原先更加亲热友好起来,一部分是觉得他被冤枉了,有些同情,另一部分是觉得他这么个颜值高的富二代,在学校没有半点人气很奇怪。于是下午上课,倒是有些同学来结交他。 容完想着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不然来到这个世界,连个朋友都没有,于是和其中一些性格还行的同学交换了联系方式。 放学后沈灵殊发来短信:车在街拐角等。 他和沈灵殊商量了,车子还是不要在校门口等了,倒也不是怕,而是周围总是许多双眼睛,许多张嘴,被这么盯着议论着,实在是烦。本以为沈灵殊会不高兴,可谁知沈灵殊没说什么,便同意了,这倒是令容完有些意外。 他出了校门,正往那边走,肩膀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刑佳欣笑着走上前,问:“洗刷流言的感觉怎么样?” 容完道:“也就那样,学校还是有明眼人的。” 想到昨天刑佳欣是社团唯一一个肯和他说话的,他脸色便又柔和了几分,道:“昨天谢谢你了。” “没事。”刑佳欣笑了笑,说:“倒是我之前不敢帮你说话,还挺愧疚的,你这会儿有空吗,我请你吃烤串?” 烤串?容完心道不好,这姑娘不会是要泡我吧。 经历过第一世苏亚公主的事情,他现在非常敏感。 他刚要拒绝,可随即就感觉到一道浓烈的视线,扎在他脸上,让他头皮发麻。 第87章 豪门腿疾冷少 随即, 熟悉的黑色车子从街角驶过来, 绕过车流, 停在她和刑佳欣旁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沈灵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沈灵殊抬眸看他一眼, 漆黑眸子冰冰凉凉, 只叫容完一阵被捉奸的心惊肉跳。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 但放学后和女同学走在街角, 的确显得有些暧昧了。 刑佳欣还未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只惊觉车子里的人好帅——和舒添衍是不同方向的帅。舒添衍长相虽不错, 可也就是普通人里头的阳光少年那一挂,打个八分也就差不多了,可车子里的人皮相却足足到了十分以上, 冷俊得叫人惊艳,只是不言不语,叫人不敢轻易接近。 她忍不住好奇地朝车子里的人打量过去:“舒添衍,你亲戚?” 沈灵殊心中冷笑, 也望着容完, 不咸不淡地问:“你同学?” 容完夹成了肉馅饼,在沈灵殊的视线下, 如针芒在背, 顾不上多说, 尴尬地对刑佳欣笑笑:“刑佳欣, 下次再给你介绍, 我还有事,先走了。” 刑佳欣张大了嘴巴:“啊,什么事这么急?” 可话音未落,容完已经打开车门,迅速跟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待他放下书包坐好后,车子才缓缓挤入下班路上的车流,司机很机灵,知道沈灵殊不悦,一个劲儿往前面车辆空子里钻,没一会儿就把刑佳欣甩在了老后面。 但即便如此,还是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刑佳欣站在路边,有些失望地朝这边看着的眼神。 沈灵殊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在膝盖上轻叩两下,不冷不热地开口:“刑佳欣,真是好名字。” 醋味儿已经蔓延了整条街——容完心里想笑,面上却不敢笑,客客气气地回嘴道:“沈先生,您的名字也很好听。” 沈灵殊瞥他一眼,忽然问:“认识多久了?” “不到半个月,一个社团的,平时没什么来往。”容完交代得明明白白。 沈灵殊听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吭声,只面色略有不虞。 沈灵殊其实并未多想,不过一个女同学而已,不过说上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要紧的,只是——还是和十二年前一样,他被困缚在一隅,对这个人的过往和曾经一无所知,也对这个人其他的朋友一无所知。这是真正令他在意的。 十二年前他便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只有用博取同情的方式,在这个人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但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不满足于只是这样了,他渴望的是全方面渗入这个人的生活。 想了想,他淡淡道:“以后回家后可以多和我讲讲你身边的朋友和事情。” 无论是什么,他都想知道,都想了解。 与其从调查的人嘴里听到冷冰冰的回馈,不如让这个人亲口讲给他听。 或许有朝一日,这个人也会告诉他,为何十几年前,会那样来到他身边,如同神祗一般—— 容完略有些诧异:“你想听?” 沈灵殊看他一眼,冷笑道:“你不愿意讲?” “当然愿意。” 容完心里吐槽道,这阴晴不定的坏脾气,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他见沈灵殊仍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动了动脑子,说道:“其实,昨天我被造谣了之后,学校里没几个帮我说话的人,刑佳欣也只敢偷偷安慰我两句……沈先生,还是你对我起到的帮助大。” 沈灵殊面色稍稍破冰,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容完瞧他那样儿,真想掐他脸,但竭力忍住,道:“所以说,我算是看明白了,还是牢牢跟在沈先生身边,才是最好的。” 沈灵殊终于扭过头来看着他,脸色终于放霁,嘴角无意识地扬起:“知道就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真好哄—— 容完笑了笑,问:“有水吗,我有点渴。” 旁边有矿泉水,沈灵殊拿过来,拧开瓶盖递给他,看着他喝水,眸子终于带上几分愉悦的意味。 “对了。”容完放下矿泉水,抹了下嘴巴,问道:“今天是不是您要去医院的日子?” 前天去沈灵殊公司的时候,见助理安排的日程上,有这一项。 当时容完就猜,是否胃癌复查,心里紧张得很,可又不敢问。沈灵殊患有胃癌的事情保密得很,他是不应该知道的,甚至整个沈氏,也就沈灵殊和助理二人知道——不,现在是否胃癌,还不确定。 他应该已经扭转了很多走向了。 可万一没有改变什么呢?容完心里如此忐忑,已经忐忑两天了。 “你很关心?”沈灵殊看过来,冰凉的眸子里倏然多了些笑意。 “……当然。”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啊!容完想晃晃沈灵殊脑子里的水,看看是不是能晃出响声。 沈灵殊眸子更加深邃,又问:“关心到什么程度?”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但容完还是赶紧抓住机会:“沈先生是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吗,第二回 见面就觉得您脸色不太好,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医院,万一做检查什么的,我也可以陪着你。” 何止是第二次见面觉得脸色不好,其实之后有数次,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时,都见沈灵殊在用温水吞服什么,应该是药物。 容完想,即便自己照顾了他两年,但还有三年的时间,他是完全被傅家虐待的。那三年,如果对他胃部留下了什么病根,该怎么办? 本以为沈灵殊不会轻易答应,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他最深的隐私,也对沈氏至关重要,却没想到,沈灵殊沉吟了会儿之后,轻描淡写道:“可以。” 容完:“?”! 容完高兴起来,恨不能抱着沈灵殊的脖子狠狠亲一口,但出于矜持还是没这么做,两人关系还没进展到这一步——说起来这阵子随着他和沈灵殊相处日久,系统不再提示他不能表现出对沈灵殊的喜欢了。毕竟人都是会变的,“舒添衍”和沈灵殊相处一段时间,产生好感,也无可厚非。 沈灵殊见他流露出来的开心,自己嘴角也无意识地挑了挑。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非常好,被人关心的感觉。 全世界恐怕只有一个人,会担忧他的身体,而非觊觎他的钱财与家世。他该怎么向这个人表明他的心迹——他怕吓到这个人,最后结果不如他意,可是,他又真的迫不及待了。 沈灵殊望着容完,眸光越发暗下来。 “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忽然道。 容完愣了一下,问:“什么地方。” 沈灵殊唇角翘了翘,带着从未有过的餍足,道:“带你去探望两个人。” 他的父母,多年前曾经丧生于一场车祸,那时他的年纪虽小,但对父母却是记忆很深。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这个人去自己父母的墓碑前静静坐一坐,告诉父母,这是他选择要共度一生,再也不放手的人。 ** 医院。沈灵殊预约的是私人医生,在住院部顶楼,检查仪器也在这里。 由于过程私密,容完只好在走廊外面等。等了一会儿,底下有护士上来,提及有脑瘫病人猝死,请求住院部支援。容完忽然想起来舒添衍的父亲已经因为这个病,在床上躺了很多年了,他现在来了医院,却不去探望,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趁着沈灵殊还在检查的功夫,容完起身朝着楼下走。 舒添衍这孩子过得很苦,从小穷到大,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父亲,可却没想到父亲拼命挣钱打拼的时候在工地里受了伤,自此之后在病床上一直躺到了现在。容完既然占用了人家的身体,怎么能不负起这个赡养责任? 原本舒父只躺在脑科住院部的走廊,但上次沈灵殊让助理给他结清了所有的医疗费,并将他转到了vip病房。容完乘电梯没有下几层楼,便来到舒父的住院楼层。 他找护士问了问,很快找到舒父的病房,于是推门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让人心里很难受,面容和舒添衍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现在瘦得皮包骨,也看不出来什么了。 容完在他身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交代了下舒添衍现在的生活近况,并让护工出去,亲自帮舒父擦了下身体,才站起身来打算走。 可握到门把手的时候,一下子没打开。 外面也有人正在拧门把手。 于是容完松开,退后一步,示意那人进来。门一打开,站在外面的是个穿风衣的男人,面部轮廓和沈灵殊有两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沈灵殊冷厉尖锐,他却平和圆润。 容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很快认出来这是谁—— “舒添衍?”傅子渊盯着容完直瞧,见容完蹙起眉头,他笑起来:“不认识我了,给过你资助的那个匿名者,你不是还写过很多封信来吗?” “傅先生。”容完竭力掩饰自己脸上的异样,应道。可是,傅子渊现在不应该在国外吗,难道说,原文中他回国反扑的剧情提前了? 第88章 豪门腿疾冷少 当年沈灵殊从傅家将财产夺回来之后, 却并未对傅家赶尽杀绝。傅子渊这位表哥只不过比他大两岁, 在当年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大部分坏事都是沈灵殊的姑姑和姑父做的,于是, 沈灵殊将傅家赶到国外去之后, 还给了少量的钱, 勉强维持傅子渊读书, 至于傅家其他人的生存, 便完全不在沈灵殊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原文这里, 沈灵殊还是以德报怨的, 他真正的黑化是在知道当年自己父母的车祸,竟然也是有人做了手脚之后,他简直痛不欲生, 天底下居然有为了夺亲人财产而杀死亲人一家的人,那时他才彻底将傅氏一家送进了监狱。 所以说,熟知原文剧情的容完,知道傅子渊这次偷偷回国, 是为了笼络沈氏的其他股东, 给沈灵殊挖坑的时候,简直对傅子渊这个人厌恶到了极点。 他受到了沈灵殊的资助, 应该感激涕零了, 可居然还是如他那恶心的父母一样, 打起了沈氏的主意, 可谓有其母必有其子, 一家全都是毒蛇。 可怎奈他又是舒添衍的“长腿叔叔”,要是容完表现出极度憎恶的话,只会迅速崩了人设。 傅子渊也察觉容完面上有异,只以为多年未见,他对自己有些生疏,因此并不以为然,笑着道:“我刚回国,知道你父亲住院,便想来看看……” 他走到容完面前,伸手比划:“当年去你们村子里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到我腰间,没想到现在这么高了。” 话音未落,容完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动作显得十分警惕,傅子渊面上的笑容也终于僵了僵,忍不住问:“小衍,怎么了?” “没什么,傅先生。”容完让自己放松下来,淡淡道:“谢谢您来看望我的父亲——当年很感谢您的资助,但是那笔钱,我会还给你的,数目也并不大,您把卡号给我,我找机会转给你。” 傅子渊蹙了蹙眉头,有些费解地看着容完。他自然一直没把舒添衍当回事,不过是随手资助的一个孩子罢了,那时候他家里有钱,为了好玩,他资助了村子里的十几个。不过在那十几个里面,也就舒添衍一直频繁给他写信,每回信里的内容都青涩憧憬,久而久之,他也就对舒添衍格外有印象了。 可现在,舒添衍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至少没有他信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自己。 但以傅子渊的为人,自然是不会自讨没趣地去问中间发生了什么纠葛,导致舒添衍如此排斥自己,他随即笑了:“好,手机拿来,我把手机号发给你。” 容完暗道自己失策,随手从床头柜上扯下一张纸,又拿了一支护士专用笔,递给傅子渊:“傅先生,我没带手机,您就在这上面写吧。” 傅子渊顿了顿,倒是风度未失,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容完:“收好,有困难随时联系我。” 会联系你才怪。容完心道,随即道:“好的,我还有点事,傅先生,谢谢您来看望我父亲。”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傅子渊还没在病房里待几分钟,就被这样逐客,面色也不由得有些不悦,但他也不便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待他离开之后,容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是沈灵殊打来的电话。 “你去哪里了?”沈灵殊做完检查,被折腾了一番,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容完心虚道:“随意转了转。” 他没说看自己父亲了,否则沈灵殊随意一查访问记录,就知道他和傅子渊碰面了。 沈灵殊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容完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样了,没哪里不舒服吧,我现在过去。” “又不会死。”沈灵殊嗤笑一声,但听到电话那头容完焦急的声音,他心头那点因为容完没有专心等待自己而产生的不虞也稍稍散去,他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道:“快点来吧。” 想你了。 容完拔腿跑回顶楼,沈灵殊已经做完了检查,正坐在医生对面看病例报告。沈灵殊侧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容完心里一直揪着,径直走了过去,虽然明知不妥,可实在忍不住,劈手就将病例从沈灵殊手里夺了过来—— 纸张在空中旋出“哗啦”响。 对面的医生简直惊呆了,心想这哪里跑来的小伙子这么莽撞! 而沈灵殊也顿时一愣,视线落到容完额头上晶莹的汗水上。 容完顾不上那么多,心脏狂跳,视线匆匆从病例上扫过,医生的字大多草率,根本看不懂,但勉强能辨认得出来,这是一份胃病报告,而非一份胃癌报告…… 天知道这一刻容完的心情是多么激动,宛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的是他,他一屁股坐在沈灵殊身边的椅子上,简直浑身脱力。不是胃癌不是胃癌,还好还好…… “怎么?”沈灵殊好笑道:“你以为我得了绝症吗?” 医生也说过,他的胃病很严重,如果不好好养的话,或许会很容易转化成胃癌,是个短命鬼,从前他无所谓这些,但现在重逢到了这个人,他希望好好的活着,长久地活着。 容完眼角都酸了,但又不想在沈灵殊面前表现出来,以免显得过于莫名奇妙。他定了定神,勉强平静心绪,道:“沈先生,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沈灵殊看着他,却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轻笑一声:“好。” “我推你出去。”容完道:“今天做检查也累了,咱们早点回去休息。” 沈灵殊点点头。 正在这时,沈灵殊的助理等候在医生办公室外面,似乎有急事要说。沈灵殊看了眼,对容完道:“等等,我马上回来。”他摇着轮椅出去,在走廊上,助理俯下身,递给他一摞照片,随即说了些什么。 隔这么远的距离,容完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只觉得沈灵殊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 那么,说的应该是——傅子渊回国了。 当年将傅家赶出国外的时候,沈灵殊便说过,让他们没有事情不要回国,一旦回来,便是宣战,到那时候,会做出什么斩草除根的事情,自己也不清楚。这番话当时倒是很好的威慑到了傅家人,可一晃十二年过去,傅子渊还是忍不住回国了。 国内有沈氏那么大一块蛋糕,不觊觎的才是傻子。 这次傅子渊回国,目的就是从沈灵殊手里分一杯羹,按照原剧情来看,他到底没有成功。但令容完担心的倒不是他这种小人,而是,沈灵殊得知他父母死去的真相。 二十八岁的沈灵殊得知那真相的时候,尚且受不了,他的父母鲜血淋漓的倒在血泊之下,竟然只是因为他人对财产的觊觎?那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亲人的预谋已久。二十五岁的沈灵殊又怎么承受得来?原剧情中,沈灵殊患了胃癌,这个真相便是进一步催化他命运的毒药。 所以容完很自私的想,要是可以不知道的话,便捂住他耳朵不让他知道吧。 容完这边心里正忐忑,沈灵殊又回来,看到他时,面色稍解,道:“我还有点事情,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沈先生,我不可以和你一块儿吗?”容完拽住他袖子。傅子渊会和沈灵殊说什么呢?现在的剧情已经偏离原文轨道了,他不得而知。 ——今天忽然这么主动? 沈灵殊有些意外,心情也因为容完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而放晴,可他和傅家的恩怨,并不想让这个人知道。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块珍宝,就想藏起来,不想让任何自己讨厌的人看见。 沈灵殊嘴角轻翘,在容完手背上拍了拍,声音难得温柔,说:“你先回,我晚点就回了。” 容完还要说点什么,但司机已经过来,请他离开了。 第89章 豪门腿疾冷少 车子上。 容完今天的心情完全因为傅子渊那个讨人厌的回国了, 而给破坏掉了。不过好在看到沈灵殊的病例报告, 并没有恶化成胃癌,他还是心绪翻涌, 激动无比, 无论如何,他穿回去的那两年, 到底是起到了作用。 若是没有起到作用,他该有多愧疚, 今后只怕会不止一次想起,要是再想想办法, 在那栋别墅里多坚持两年就好了。 他心情复杂,靠在车背上,看着外面黄色车灯如长龙,最后喜悦的心情还是压住了坏心情, 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寻思着回去之后做点什么好吃的, 等沈灵殊回去吃。 医院。 单独寻了一间会议室,沈灵殊冷冰冰地盯着对面那个人。傅子渊站在他对面, 并不敢坐下,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在沈灵殊冷厉的目光下, 他都莫名觉得一阵压迫感, 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他这个表弟, 分明只比他小两岁,但手段可比他杀伐果断多了,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他全家赶出国外。盯着人的时候,那目光仿佛要将人皮肉骨头洞穿,真恐怖。 过了半晌,傅子渊硬着头皮笑了两下:“灵殊,好久不见。” 沈灵殊冷笑一声,移开目光,根本不想与他废话:“你回来干什么?” 这种压迫感在他转开视线之后也没有消散,沈灵殊面无表情,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愠怒,但傅子渊莫名觉得气场惊人,是某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久居高位的冷厉。 傅子渊不由得有种微妙的嫉妒,原本,这一切可以是他的。 也曾经有一阵子是他的。 但后来呢,沈灵殊从别墅中逃脱,便开始绝地反扑,囊括沈氏一小半人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绝情地将他们一家赶到国外去。这些年他们在国外勉强度日,沈灵殊给他的那点学费,根本不够用,都被他母亲拿去充当家用,而他必须要打工才能赚到自己的学费。 这些年过得真惨啊。 傅子渊收回自己的心绪,面对沈灵殊的质问,微妙地开了个话题:“我回来找一个人。” 沈灵殊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什么人?” “之前我还在国内的时候,资助过几个小孩,其中一个我很有眼缘,这些年也一直和我保持联络。你放心,我回来也不是想争夺财产,只是心里挂念,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了,毕竟他也有一阵子没给我寄信了。” 傅子渊这么说着,观察着沈灵殊的表情,见他不为所动,忍不住笑了笑:“灵殊,你在国内人脉广,或许能帮我找找吗?” 沈灵殊心底冷嗤,半点不信傅子渊的鬼话—— 写信? 这都什么年头了,居然还有人用这么老土的方式联络,更别说远渡重洋寄信了。 可随即当傅子渊将几封信摆到他身边的桌上时,他的瞳孔却猛然一缩。 信封上赫然三个大字:舒添衍。 “这是他之前给我写的信,我这里也没有照片,只有这些,你可以看看,然后有空的话,也帮表哥找找。”傅子渊道:“一旦找到了,我立马回国外,带他回去。” 沈灵殊眼中只充斥着那些信,完全没有理会他说了些什么,面色发黑地将其中一封信拆开。 傅先生: 不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一切安好,勿念,要不是当年您的资助,我现在也不能念上大学,总之非常感谢您。您的地址是在国外,可不知为什么,我在国外见到了和你长相有两分相似的人,大概是看错了吧。 希望您一切安好。 舒添衍留。 长相两分相似……? 沈灵殊心脏狂跳,猛然撩起眼皮,去看傅子渊那张讨人嫌的脸—— 气质的确是截然不同,可到底是表兄弟,面部轮廓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相似? 而这,的确是舒添衍的笔迹。 只是,不知道是“舒添衍”写的,还是“小容”写的。当年他还被困在别墅里的时候,他十二岁,傅子渊十五岁,舒添衍五岁,也正是这个时候,傅子渊开始去村里资助那些小孩,难道这个时候,“小容”就已经在“舒添衍”身上了? 那么,这些信,到底是“舒添衍”写的,还是容哥写的。 一直以来,他的容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接近他的? 沈灵殊只觉得理智全无,一旦涉及到容完的事情,他竟无法捋清楚前因后果,无法分辨。他胸口发闷,一时之间脑子嗡嗡响,宛如被人扇了一巴掌,找不到东南西北。 助理见他状态不对,适时提醒道:“沈总。” 傅子渊站在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沈灵殊:“灵殊,怎么了?” 沈灵殊死死捏着那封信,手指发白,没有继续看下面的,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滚吧,找到人了我会联系你的,希望在那以后,你再也不要回国。” 他的声音冷到宛如冬日寒冰。 但傅子渊敏锐地从中察觉了一丝颤意。 这就够了,傅子渊勾了勾嘴唇,目的达到了。 “那我就先回酒店住下了,这段时间我会自己找找,不过我在国内没什么认识的人,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还是得灵殊你帮帮我。” 沈灵殊眉头一蹙,已是十分不耐:“滚吧。” 傅子渊滚得很麻利,却丢下了一摊破事。 沈灵殊目送他离开,冷笑一声,对助理道:“派人跟紧他。” 他哪里不知道傅子渊今天故意送上门的故事有何含义,无非是知道他身边多了个人,想利用他的这一弱点,让他乱了心神而已。可明明知道,却还是无法冷静,或许是因为这人的确是他的软肋和逆鳞,傅子渊还真的挑中了。 助理在旁边,只见沈灵殊做完检查之后,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次面白如纸,甚至更甚,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沈总,有点晚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情再调查调查?” “去查。”沈灵殊面如寒霜,沉声道:“和舒添衍有关的事情,全都要查。” 上回他勒令助理不要查任何和容完有关的事情,可现在,他心中如同被扎入了一根刺,那刺缓缓顺着血液游走,不知何时会逼近心脏。他一直不愿去想,为何容完会在那样巧的时间,出现在他身边,宛如救赎他的神祗—— 或者说,他不敢去想,生怕这其中并非巧合,而是隐含着什么目的。 而现在,他更不愿意去想,为何那天晚上,容完偏偏是撞进了他的房间。又为何,两人都被下了药,制造出这样一场重逢来。 原本看来全都让人激动若狂,此时一想,却叫人心中渗出寒意来。 他看着这些信,他承认,他嫉妒到发狂。 ** 这一晚容完煮好银耳莲子汤,在客厅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沈灵殊回来。本以为沈灵殊是公司又有点事情,才回来晚了,他便将莲子汤放在厨房,打算先去睡觉了,可又实在不安心,怕傅子渊跟沈灵殊说些有的没的,于是还是等候在客厅。 可没想到,沈灵殊半夜才回来—— 这实在是二人重逢以来,他回来得最晚的一次。 平时沈灵殊身体不太好,回来得早,睡得也早,可现在都凌晨三四点了。 容完被玄关处关门的声音吵醒,揉揉眼睛急忙坐起来,就见沈灵殊正在换外套。 “怎么这么晚?”他埋怨了句,走过去要帮沈灵殊把外套挂起来。 可沈灵殊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收了回去,道:“我自己来就行。” 不知是外面深夜寒露太过冻人,还是沈灵殊自带冷冽气场,容完只觉得沈灵殊哪里有点不对劲。 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沈灵殊并未言语。 容完凑近一闻,才察觉沈灵殊身上有隐隐的酒气——他极少喝酒的。 容完顿时气极:“沈先生,你不是有胃病吗,怎么能喝酒呢,不要命了?” 沈灵殊眼睫轻颤抖,若是在今天之前,这样的关心会叫他欣喜若狂且无所适从,可现在,他心底那根刺却提醒着他,眼前这个人,是否接近他另有目的。 又或者,他更不愿意去想的一个方向——这个人,将他当成了替代品。 他心中悲戚而耻辱,却仍是忍不住质问:“你今天见过什么人了吗?” 容完这才哑声,看来沈灵殊是知道自己和傅子渊碰过面了,那么也没有必要瞒着了。于是容完道:“我去楼下看望我父亲,结果没想到撞见了傅先生。沈先生你……” “不要叫我沈先生!”沈灵殊忽然暴怒。 傅先生沈先生,有什么差别?! 容完:“……那叫什么?” 沈灵殊望着眼前这人,只觉得从天堂坠入地狱莫过于此。怪不得重逢以后,这人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去学校找他,他还不大乐意,还数次提出要回学校去,只怕是根本就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吧。虽然明知自己此时脑子不太清醒,可沈灵殊还是止不住地去想—— 要是这个人真是把他当做代替品,才来到他身边,那么他该怎么办。 全世界他就只剩下这个人了,而这个人也不完整地属于他。 沈灵殊忽而感到一阵夹杂着锥心难受的愤怒,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忽而伸手拽住容完的衣领,将他拉下来。 容完只以为沈灵殊是喝醉了,没有多想,配合地俯下身。 却没想到,随即冰凉的嘴唇就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带着颤抖和痛楚。 第90章 豪门腿疾冷少 这个吻并未夹杂情欲, 有的只是攻城略地的占有与侵犯。沈灵殊单手按住容完的后脑勺, 将他脑袋往下压,与此同时,舌尖撬开容完的唇齿,放肆地扫荡过来,那吮吸和啃食的力道几乎让容完有些吃痛。 容完被勒得厉害, 也被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抬起脑袋,稍稍远离。 可随即就撞上沈灵殊愤怒而悲戚的眼眸—— 沈灵殊是万万没想到, 见过了傅子渊之后,容完连和他接吻都不愿意吗?也是, 白月光回来了, 谁还在乎一个替代品?沈灵殊脑子里胡乱地纷涌着这些念头, 也就控制不住自己地,将容完脑袋愈发往下按,甚至咬上他的嘴唇,势必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而容完吃痛之余,只见在玄关处淡黄色灯光的映照下, 沈灵殊漆黑的眸子里竟然氤氲了一层泛着红血丝的水雾。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样。 容完顿时心尖一颤,再也不敢后退, 反而捧住了沈灵殊的脑袋, 轻柔地吻上去。 或许是他这个动作取悦了沈灵殊, 沈灵殊扣住他肩膀和后脑勺的力道不再那样重, 攻城略地的肆夺终于变得有那么几分像亲吻了, 但仍然很激烈,很疯狂,抵死纠缠,以至于几分钟后唇分时,容完的嘴唇全都肿了,嘴角还有一丝丝渗出血。 容完不知道“沈先生”这三个字莫名戳中沈灵殊的哪根神经,但也不敢再叫,蹲下来,抚着沈灵殊膝盖,问:“你怎么了?” 沈灵殊伸出拇指,在他嘴角揩拭而过,胸膛中虽仍然万千情绪交集,但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虽然想质问眼前这个人一切,但他问不出口,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不仅是因为可悲的自尊心不允许,更是因为万一问了,得到的答案并非他所想要,又或者这个人连在他面前虚与委蛇都懒得做了,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见沈灵殊这样,容完多少猜到了什么,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傅子渊跟你说了什么?” “傅子渊——”沈灵殊却怪异道,语气中夹杂着丝丝愤怒:“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就连傅子渊说了些什么话都这么关心!傅子渊那玩意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容完居然还问他傅子渊都说了什么,难不成每一个字都想记下来回去默写吗——? 况且,容完每回叫他都是叫“沈先生”,到了傅子渊这里,就叫全名,可真是亲热!沈灵殊只觉得嫉妒冲昏了头脑,恨不能掰开面前这个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几分是他。 容完:“……我关心的又不是他。” 他估计傅子渊肯定是和沈灵殊说了什么,挑拨了两个人的关系,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可沈灵殊不信,他嘴角余温未散,心中却有些萧瑟。他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眼前这个人从没有主动亲过他一次,偏偏在傅子渊回国之后,就不再抗拒他的亲吻,甚至还主动轻柔地吻了他——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呢?况且,如果这个人心里真的有他,那么为什么中间这十二年都不来找他?找到了他之后,又为什么不主动解释曾经受到傅子渊资助过的那段过往? 他明明知道,傅家的每个人都为自己所憎恨,既然他与傅子渊有渊源,那么他就不该瞒着自己才对—— 除非,他并不想让自己知道。 沈灵殊越是细思,越是如坠冰窖。 容完见沈灵殊眼神越来越冷,生怕他胡思乱想继续误会,又道:“我关心的是你——” 沈灵殊一句冷笑:“那你还在我检查的时候,偷偷去见他。” “……”容完简直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差竖起手指发天打五雷轰的誓了,“我真的是去看我父亲,只不过和他偶遇……” 却被沈灵殊打断:“明天再说吧,今晚我累了。” 容完:“……”苍天大老爷,冤枉啊! 沈灵殊虽然喝了些酒,但并没有醉,反而清醒得很,他摇着轮椅独自上楼去,行动并不快,可立在玄关处的人一直没有跟上来。所以,现在傅子渊回国了,这个人连巴结自己都不巴结了吗,直接破罐子破摔了吗——! 他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总之愤怒又失望,也难过得很,这么多年了,他总盼着这个人回到他身边,总在苦苦找寻,但没有想到有一天终于把人找到了,却又发现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傅子渊的那些话,呈上来的那些信,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在意……可他怎么能够不在意?!他嫉妒得要死,那无异于一把匕首,当胸插来,并不当即毙命,可一刀一刀切下去更是难熬。 容完还站在玄关处,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 下午在医院不是还好好的吗,傅子渊那傻哔又跟沈灵殊说什么了? 容完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头发揉乱,竭力去分析。傅子渊这次回来,意图从沈氏分一杯羹,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扰乱沈灵殊的心绪,所以他手中的能摆在沈灵殊面前的筹码——不过是自己而已。 难不成是舒添衍给傅子渊写过的那些信?! 完了。 容完猜到沈灵殊都看到了些什么之后,脑子里顿时嗡嗡响。不怪沈灵殊敏感嫉妒心强,换做是他,也忍受不了,要知道舒添衍把傅子渊当长腿叔叔多年,写了无数封信,那可不是一点点毅力可以形容! 刚开始他写的信大多都比较腼腆含蓄,可后来傅子渊一直没有回信,他以为傅子渊根本收不到那些信,于是绝望之际,在信中也越来越多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差没直接写出“爱慕”一词…… 怪不得沈灵殊这样生气。 容完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直接跟沈灵殊说,自己与舒添衍并非一体吧,不仅受到规则限制无法说出口,沈灵殊也未必会相信——跟沈灵殊说,以前是喜欢过傅子渊,而现在喜欢的是他吧,那这辈子都别想消停了,沈灵殊只怕到了七十岁还会拿这件事情出来说! 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容完一跃而起,端起银耳莲子汤往楼上跑。 他忽而想起来,沈灵殊还没醒酒呢。 吵架归吵架,身体还是最要紧的。 沈灵殊的房门没锁,从浴室中传出来水声,看来是在洗澡。容完将汤水放在床头,十分自然地想要进去,但刚刚踏进去一步,便传来沈灵殊略带冰冷的声音:“你又想干什么?” 容完道:“怕你不方便,我帮你吧。” 若是在平时,沈灵殊只会因为这句体贴的言辞而心旌摇曳,可此时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去猜忌——傅子渊都回来了,这个人现在还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因为愧疚?否则,双腿完好的白月光,和双腿残疾的替代品,选择谁都一目了然。自己并无让他留下来的理由…… 沈灵殊心中烦闷又悲戚,声音难免又冷了几分:“不必了。” 容完怔了下,但不管不顾地还是走了进去。 沈灵殊泡着澡,胸膛以下浸在浴缸水中,见他进来,面色冷极了:“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 容完早就熟悉他口是心非的那一套,罔若未闻,径自拿起旁边的浴巾,弯下腰帮他擦头发。沈灵殊漆黑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鬓边,被他轻柔擦过,没一会儿就干爽了许多。沈灵殊死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容完悄悄瞥了眼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有所松动,才小声道:“不叫你沈先生,那叫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沈灵殊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只撩起眼皮子盯了容完一眼。 容完眸子里浮现一点笑意,轻声道:“阿殊?” 这一声含在唇齿之间,听不真切,似调侃又似喃喃,沈灵殊心头的燥郁,平白无故地就被这个人冲去了几分。 第91章 豪门腿疾冷少 可前些天从没见他过来讨好, 今天见傅子渊回来了,就特意来讨好?未免也做得太明显了。沈灵殊心里仍非常不是滋味, 冷哼一声,刚要说话,放在浴缸旁边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容完将擦头发的浴巾随手扔在一边,凑过去要瞥他手机,但沈灵殊先他一步拿到手机,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容完顿时讪笑一下:“这不是怕你手机掉浴缸里嘛。” 现在手机都不让看了吗,容完心里一阵怨念。 沈灵殊收回盯着容完的视线,打开助理发过来的资料看了眼。里面明确记载了舒添衍到底给傅子渊写过多少封信——一年三四封, 总共是三十多封。沈灵殊看着这个数字, 只觉得心头好不容易疏解半分的郁卒之气一下子又噎住了。 这么多信,每一封那么多字, 一横一撇加起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而这个人可从来没有给自己写过信, 一个字都没写过!两厢对比之下, 沈灵殊越发觉得气闷。 他指着浴室外面, 咬牙道:“你出去。” “……”容完见他刚刚还有所动摇, 情绪有所缓解, 这会儿不知道是看了谁发来的信息,忽然又冷脸,简直男人心海底针, 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到了极点。 可这会儿已经深更半夜了, 容完怕自己再缠下去, 沈灵殊今晚就休息不成了,还是等明天再想办法。他叹了口气,只好站起来:“那我先回房了,给你煮的汤就放在床头边,你睡之前喝点儿。” 沈灵殊并没理会他,容完又看了沈灵殊几眼之后,便抱着自己枕头回房了。 他一走,浴室乃至房间便变得静悄悄的,死寂得可怕。沈灵殊抬眸看着被他关上的房门,抿紧唇线,胸腔悲伤,心头更是一股无名怒火无法疏解,忍不住将浴缸边缘的东西全都噼里啪啦地挥到地上去。 让他走他就走,那傅子渊让他别写信过去,他为何还能锲而不舍地继续写过去,为什么对自己就没那么锲而不舍了? 不仅不锲而不舍,而且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也不来,不知道是根本没听见还是压根不想见到自己了。沈灵殊越想越憋闷酸楚,离开浴室,视线落到容完煮好的汤上面,也琢磨不出半点甜意。 来到这栋别墅这么久,这可还是这个人第一次特意给自己煮汤——还是在傅子渊出现之后,未必是为了自己。 沈灵殊一夜未眠。 猜疑和妒忌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心脏裹紧,让他忍不住去怀疑,容完是否有半点喜欢自己。他真的喜欢自己吗,还是说,他喜欢的只是自己这副和某个人有两分相似的皮囊。 傅子渊明明和他见了面,却还要来自己面前挑衅,就说明的确有意想将他带走的——可自己怎么可能放他走?但万一,他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了呢? ** 沈灵殊没睡好,容完同样没怎么睡好,一晚上在肚子里打了几千字的腹稿,打算第二天好好给沈灵殊说点好听的话,并发誓不去见傅子渊,这事也就结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沈灵殊已经不在别墅里了。 容完扭头问等在玄关那里的司机:“沈先生呢?” 司机道:“一大清早就去公司了,吩咐我待会儿将您送学校去。” 容完不敢置信地问:“还有呢,他没说别的吗?” 司机不明所以:“……没说什么了。” 容完:“……”够狠! 餐桌上倒是摆好了早餐,是雇佣的厨师过来做的,有两份,但一份都未动,沈灵殊没吃就走了。 容完一个人吃早饭,心里空落落的,惦记着沈灵殊去公司后会不会吃,又惦记他要是没吃会不会胃疼,这算是冷战吗,冷战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沈灵殊小时候很好哄,长大了可不好哄了,不怕十天半个月都不消气,就怕他要记这件事情记一辈子。总而言之,都怪挑拨离间的傅子渊。 吃完早饭,去学校的路上,容完又给沈灵殊打了两通电话,但那边都在忙碌中,不知道是开会还是不想接。 等到上了课,教授抓得比较严,容完也没法掏出手机来摆弄,中途下课看了两眼,居然一通电话和一发短信都没有进来! 这是堂课公开课,刑佳欣就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频频回头,见他一直没听课在弄手机,下课后忍不住趴到他旁边的位置:“舒添衍,你是交女朋友了吗?” 容完愣了一下,道:“没有啊。”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上课也不上,一直盯着手机,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还没有女朋友,刑佳欣松了口气。 刑佳欣表现得有些明显,容完生怕她多想,必须将她的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面,于是转而道:“虽然还没有女朋友,但已经有喜欢了的。” “……”刑佳欣的表情顿时垮掉了。 似乎是无法接受自己刚对一个男生有好感,就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刑佳欣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脸色难看地问:“那你一直看手机,是追求失败,在想办法?” 容完想了想,说:“嗯。” 刑佳欣心都死了,反而忍不住给容完出谋划策起来:“你这样不行,追女孩子要对症下药,首先,她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你知道吗?” 容完还真不知道,思索了半天没思索出个所以然,顿了顿,道:“我这样的类型?” 刑佳欣没想到他这么自恋,翻了个白眼,扔给他一堆追女孩子大全的网址,“给你参考参考。” 容完打开第一个网址,映入眼帘的第一条就是“您的心仪对象的星座是?” 容完选择了沈灵殊的天蝎座。 很快得到答案:“这类星座最爱口是心非且好面子,患得患失且疑虑颇深,要想捕获她的芳心,建议在别人面前表达对她的爱意。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带她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抓住一个人的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抓住她的胃。” 什么有的没的…… 容完抓了抓头发,见还没有沈灵殊的电话打过来,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 “这是傅子渊回国之后的所有行踪,除了酒店之外,他这阵子很少在外面出没,也没有见沈氏股东的踪迹。”助理将傅子渊近日的消费记录摆在沈灵殊面前:“他的卡里钱并不多,应该也没有机会进行行贿,但是沈总,他一旦有机会肯定要进行反扑,这次回国的目的就是这个,不如趁着他现在按兵不动,将他赶出国外。” “先留着他。”沈灵殊合上文件夹,将几张傅子渊的照片捏在手里,从他脸部的位置缓缓撕碎。原先并不觉得傅子渊与自己长相相似,但一经过那封信提醒之后,他如今见到傅子渊这张脸,便如鲠在喉,恨不能给傅子渊换张脸。 “留着吗?”助理有些疑惑。 “嗯。”沈灵殊脸色冷峻,他下定了决心,这回不会再心慈手软放过傅子渊。而在那之前,他需要傅子渊做出某些行动,才便于他将其一网打尽。 助理将垃圾桶收拾了,又出去拿了一份报告进来,却见沈灵殊神色还是极冷,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的手机。 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上午打来的。 助理知晓前夜沈灵殊与傅子渊之间的对话,因此很明白此时沈灵殊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到了挚爱的人,却又发现自己极有可能只是被当成替代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助理身上,助理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沈灵殊? 可助理也知道对于沈灵殊而言,那个人有多么独一无二至关重要的地位,便问:“沈总,不接吗?” 沈灵殊盯着手机屏幕,嘴角嘲讽地扯了扯:“他只打了三通就没再打来了。” 沈灵殊所希望的,不过是自己在那人心目中的位置更重要一点罢了,因此总是忍不住去试探。在知道自己可能只是替代品之后,更是万念俱灰,不相信那人真的有过一点点喜欢自己。容完打来第一通电话的时候,沈灵殊虽然欣喜若狂,但还是按捺住,想等到第四通电话的时候再接起来,让他也感受一下心乱如麻的滋味——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只打了三通,就不再打了。 沈灵殊盯着手机看了一大下午,心情真是如同过山车,冒头的那么一点欣喜也被渐渐掐灭,重新变成死火山灰。 助理欲言又止:“沈总,您要不要想个办法,逼出他的心意。” “什么意思?”沈灵殊眉梢跳了跳。自然不是不想知道那个人的真实想法,只是害怕并非自己所想要的那样罢了,就怕他的真实心意是不想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一开始沈灵殊便回避去知晓。 助理道:“以我局外人来看,小舒先生是很关心您的。” 听到这话,沈灵殊的脸色缓了缓,但仍是有些迟疑地问:“真的吗?” 他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应该根据助理等外人口中的话来判断。但他现在深陷一趟浑水,看不透彻,心里面充斥着的全都是强烈的占有欲与妒忌心,导致他完全辨认不清楚,到底容完心里面是谁。 助理道:“是的,您不如试探一番,下周有个分公司开业典礼,您不如找位女伴去,看看他的反应,要是能吃醋的话……” “不必了。”沈灵殊顿时皱眉,即便他再想知道容完的心意,可他也不想做这种事。他无比害怕将容完越推越远,即便有一丝可能性让容完误解,他也不愿。他盯了助理一眼,嘲讽道:“什么烂办法?” 助理心想,不过百步笑五十步罢了,沈总您这辈子还没过恋爱经历,怎么能和我比? “还有什么办法吗?”沈灵殊面色僵硬,又问。不得不承认,他面对这样的事情,如同新手,毫无头绪。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耳朵却竖起来。 助理道:“不如说自己要出国,他要是着急,而且挂念您的话,会挽留的。” 沈灵殊面如冰霜:“这办法也糟糕透了。” “……”助理这下没辙了。 “你先出去吧。”沈灵殊不耐地挥挥手。 办公室只剩下一个人,格外静谧。沈灵殊视线落在沙发那里,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容完还随他来办公室,就坐在那里打游戏。沙发陷下去一小块儿,弧度都让人觉得安心,因为他在那儿。可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就在沈灵殊盯着手机屏幕,迟疑着要不要找个借口主动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 是容完打来的。 沈灵殊瞬间伸手将手机拿起,郁结的脸色都亮堂不少,可却没有立刻接起来,而是足足等手机响了二十几秒,眼看着那边要挂断的时候,才按下了接通键。 “喂。”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这头的容完正趴在走廊上,一听到他声音,就知道他还没消气,但不管怎样,肯接自己电话就已经是进步了。容完想了想,道:“沈先生,晚上可以一块儿吃饭吗?” 只要能见到面,总能想办法把人哄好,但没想到,在容完说完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冷漠的声音:“我要出国出差一段时间,没办法陪你吃饭。” 怎么说出差就出差?容完半信半疑地问:“……出国多久?” 沈灵殊冷冷道:“半个月。” 才半个月啊,容完松了一口气,听沈灵殊用那么严肃的语气说话,还以为要出国一年半载呢。他笑了笑,道:“行。” 行?就一个“行”字?沈灵殊捏着手机,手指隐隐泛白,脸色已然铁青,他顿了顿,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改口道:“半个月之后会回来一趟收拾东西,紧接着会离开三年。” 容完:“……”你认真的吗心肝儿? 第92章 豪门腿疾冷少 挂掉电话, 容完内心是凌乱的。出国的事,他倒是压根不相信,别说原文根本没这一剧情了,就说沈氏的产业,大部分立足于国内,沈灵殊突然跑国外三年干嘛?再加上狼子野心的傅子渊刚回国,正是关键时候, 沈灵殊出国是去吹冷风喂鸽子? 令他凌乱的是沈灵殊居然这么在意他和傅子渊先前的纠葛, 甚至不惜拿出国来“要挟”自己, 看来沈灵殊是真的很生气。 这令容完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哄人攻略上都说了, 哄人得趁早, 否则就凉了! 事不宜迟,最后一节课一结束, 容完就赶紧拎着书包往外冲, 刑佳欣拦都拦不住, 路上还遇见厉晓宇他们, 这几人本来想把容完拦下来, 挑衅一二,可谁料容完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往教学楼下冲, 他们脸都青了。 容完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路上给沈灵殊的助理打了通电话。 助理似乎是早有意料他要打来这通电话, 问:“需要我帮您转接给沈总吗?” “没事, 不用了。”容完问:“他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助理也没有表现出惊诧, 毕竟沈灵殊和容完二人还在微妙的冷战当中,不知道彼此的动态是很正常的,便回答道:“今晚沈总有个会议,回去估计很晚了,您不要等。” “他都没说。”容完抱怨了句,幸好打了这通电话,不然不知道沈灵殊要开会,回到别墅中去等人,到时候撑不住睡着了,又见不到沈灵殊的人。 助理劝道:“沈总脾气的确有点大,而且反复无常,您还是多担待点吧,有您在他身边之后,他性情已经好很多了。” 这一点容完可比谁都清楚——这些人可还没见过沈灵殊十一二岁时的那脾气。 “对了。”容完冷不丁问:“你们接下来有要出国的安排吗?” 助理道:“没有啊。” 容完:“……”呵呵。 助理仿佛自知失言,赶紧闭嘴,没多寒暄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司机还是按照往常在校门口等着接容完,容完挂掉电话,上了车,想了想,却道:“今天先不回家了,直接去你们沈总公司吧,路上遇到有花店的位置,停一下。” 司机从后视镜中瞄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古怪——买花干什么?该不会是被沈总包养着,拿被包养的钱去泡小女孩吧,那太要不得了!不然这年头谁会喜欢花?都是些小姑娘才会喜欢的红红蓝蓝的东西。 待车子停下来,容完去了趟路边的花店,出来之后,司机更笃定如此。 因为方才容完指定了一束蓝色玫瑰,还特地弯下腰从橱柜里精心挑选了包装纸。 司机留在车内,看着容完的背影,左右为难——沈总对这小孩的好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先前风雨无阻去学校接送,原本沈总最讨厌有多余的人进入别墅,但是为了做这小孩喜欢吃的,还专门叫了厨师去做一日三餐,除此之外,给他一身行头全都换了,零用钱也无限。 虽然说包养这种事情司机并不认同,可要是这小孩拿着沈总的钱,买花去送别的小姑娘,那可就太忘恩负义了。 司机到底是吃的沈氏的饭,忍不住悄悄给沈灵殊的助理打了通电话。 “买花?刷的沈总的卡?” 助理看了眼旁边沙发上的沈灵殊。 “买给谁的?”沈灵殊脸色赫然沉了几分。 买的还是蓝色玫瑰?他可没什么喜好的花,不可能是买给他的,那么只可能是买了送给傅子渊或是别人的了。虽然心底五味杂陈,可沈灵殊依然竭力按捺住不要那么酸溜溜,冷声道:“随他去吧。” 给他的卡,又怎么可能收回来? 可助理以及另外几个在办公室内商议事情的人都能够明显感觉到,室内的空气冷凝了几分。 接下来沈灵殊眉心一直蹙着,脸色黑着,叫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平日里沈总已是非常苛责,这会儿几乎把“我很不爽”写在了脸上,更是吹毛求疵到了极点,让进来汇报工作的人暗叹倒霉。 沈灵殊则忍不住在底下的人汇报间隙,掏出手机查了下蓝色玫瑰的花语—— “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他脸色更加糟糕了,这指的不就是傅子渊吗,因为多年写信毫无回应,所以才送这么束花过去表明心迹? 沈灵殊越琢磨越心里不是滋味。 他并不想显得那么小气,可这一瞬间真是恨不能将给容完的卡冻结掉,让容完买花给傅子渊! 就在会议室气氛越来越沉重瘆人的时候,外面的玻璃门忽然被敲响,进来的是附近连锁花店的送花工作人员,进来后,迟疑地在会议室里面扫了一圈,小声问:“请问,谁是沈灵殊?” 会议被打断,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朝门口看去,都愣住了——实在是太新奇,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直讳沈总的大名了,乃至于他们居然一时半晌无法将“沈灵殊”这三个字与沈总对应起来。 还是助理率先反应过来:“找我们沈总?” 送花的工作人员将一个偌大的精致盒子递过来,道:“有人在我们花店定下的,说是希望沈灵殊消消气。” 会议室里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卧槽! 沈灵殊盯着那盒子,毫不犹豫地劈手从助理手中夺过来,紧接着打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跳有点快,又仿佛焦灼干渴许久的某处终于得到水源被润湿——盒子里面是蓝色玫瑰。 原来是送给他的…… 即便是刻意的讨好或是求谅解,沈灵殊也无比受用。 他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但是顾及到这么多人在,他还是眉心一敛,将盒子盖上,阻挡了那些好奇的视线。不给他们看。 会议室里众人只觉得空气中无形的压迫倏然消散,沈总的脸色刚刚还阴云密布,这会儿跟雨过天晴一样,春风得意得不行,将花盒子往身后沙发一搁,示意刚刚汇报的人员继续…… 可是汇报的人是继续汇报了,沈总却又掏出了手机…… 沈灵殊重新查了一遍蓝色玫瑰的花语。 这回查到了另外一种说法,是“爱在心头口难开,珍贵稀有的爱。” 他面容冷峻,眉头紧锁,耳根却渐渐爬上了一丝红色。 肯定是这种含义了,第一种含义,必定是编辑人员出现的错误。 无论容完到底在想什么,送来这么一盒花到底是什么含义,不得不说,沈灵殊连日以来糟糕的心情都有所好转。 在会议室里氛围放晴之际,容完也来到了沈氏的楼下,没有上去打扰,而是和前台说了声,在楼底下的会客室等待着。上回跟着沈灵殊来过一趟,他的身份不言而喻,走过的人都不敢过多的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只是没想到,沈总居然好这么一口。年轻的大学生,敞亮,健康,活泼。与沈总截然相反。 容完并不知道这些人心中的想法,只玩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边沈灵殊的专用电梯的红灯亮了亮,正在朝下降。 他赶紧站起来,打算迎过去——买花的钱虽然是刷的沈灵殊的,但他相信沈灵殊不会介意。 电梯门一开,沈灵殊两只手抱着花盒子,唇角微微翘着,可似乎是没有想到容完就在电梯门外,猝不及防和容完四目相对。 还没等容完露出笑容,沈灵殊立刻神色一绷,将怀里的花盒子扔给了助理,恢复了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助理:“……” 容完:“……”这是有病吧,是的吧? 第93章 豪门腿疾冷少 公司大厦里的人也察觉到了这里微妙的气氛, 都尽量绕道而行,导致一时之间唯有容完被沈灵殊瞪成了筛子。 助理见导致沈灵殊连日低气压的罪魁祸首已经来了,下意识地就想把难搞定的沈总丢给容完,可没料到沈灵殊这骚操作导致他怀里多了一盒花——他只好视线看向其他方向,僵硬地抱着盒子。 而容完在捶爆沈灵殊的狗头和露出温柔的笑容之间,选择了后者,将书包利索地甩到背后, 小跑着讨好地凑过去, 道:“我来接你下班。” “接你”二字被他用清晰的语调说出来, 莫名就多了几分温存的意味, 沈灵殊心里很受用, 脸色都好看了了不少,“呵,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在这之前, 一直都是他提前下班, 吩咐司机去学校接容完, 容完什么时候主动来公司找过他?沈灵殊想到今天容完来接自己, 以及送来的花,都是自己使用欲擒故纵的手段“索要”来的,顿时心情就没那么美丽了。仿佛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而对方一直在退让。 容完不理会他的嘲讽, 朝助理使了个眼色, 站到沈灵殊的身后, 把他推着往前走, 顺便给他揉了揉肩膀,好听的话信手拈来:“一天都没有见到我们沈总,这不是想念了吗?” “……”沈灵殊差点呛到,耳根染上一层薄怒的红色。 迎面走过来两个下属,他匆忙撇开脸,心绪已经完全被搅乱了。 先前容完并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刚刚重逢的时候,还一直对他颇为抗拒和疏远。现在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发自真心,还是知道他生气,专门说来讨好的。可无论怎样,沈灵殊连日以来的心烦意乱,都很没用地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平复许多。 可他想要的还不止是这样—— 他真正想确认的是这个人的心意。 往坏处想,假如这个人有过往,那就承认,他心里虽会生刺,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往好处想,假如给傅子渊写信的那个“舒添衍”并不是这个人,那么这个人也应该主动告诉他,向他解释清楚事情始末,而不是这样不干不脆地吊着……为什么不说,能有什么苦衷? 他不愿意出口逼问,也怕知道结果,因此一直在等待这个人先解释。可是等了好些天,也并未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就如同身患绝症,能解救他的只是对这个人心意的确定,除了那之外,一切示好对他而言,都只如同隔靴搔痒。虽能让他好受点,可却无法根除他的病灶。 可,或许是自己太急了…… 应该给他时间的。 沈灵殊无意识地搓揉着指尖,那上面还有淡淡的花香,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竭力装作没有被容完刚才那句话扰乱心神,换了个话题,问道:“你送花过来干什么?” 容完低头看了眼沈灵殊微微垂着的漆黑眼睫,就知他此时在按捺着心绪,收到了花分明高兴得要命,可偏偏还要在自己面前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容完忍不住在沈灵殊身后弯了弯嘴角,道:“你没查花语吗?查了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珍贵稀有的爱。沈灵殊面色愠怒且微热,又是一句暧昧的话,先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能撩? 沈灵殊只觉得,这人宛如洋葱,终于一层层剥落了属于“舒添衍”的那腼腆的一面,渐渐回到了自己对十二年前的他的印象中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沈灵殊心里的天秤又往“或许写信的事情只与舒添衍有关,而与容哥无关”那一边偏了一点。 他一时晃神,被撩拨到脸色也不知是该冷还是该红,只沉沉地反驳道:“花语?我没查。” 容完:“……别人送你花,你连花语都不查?”怎么有这样的人?白费功夫了! 沈灵殊轻哼一声:“没查。” 助理看了他一眼:“……” 容完不知该说什么,停住脚步,掏出手机打开搜索页面,怒气冲冲地把花语搜出来戳到沈灵殊眼皮子底下去—— “你自己看。” 沈灵殊瞥了一眼,鼻子里发出哼,什么也没说。 容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灵殊仿佛抬了一下嘴角,却又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倏然展平。 两人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助理还跟在不远不近的后面,苦哈哈地抱着那一盒子花。眼看着即将上车,沈灵殊也没有出声将那盒子花要回来的意思,容完率先按捺不住了,忍不住问:“花不带回去吗?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挑的最娇艳的。” 沈灵殊仿佛就等着他问这句话,冰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找了个台阶下,降下车窗对助理道:“给我。” 助理也松了口气,赶紧过来将花递给他。 沈灵殊拿回了花,面上却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容完见他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他怀中够花盒子,故意道:“其实这样带回去挺累的,这花也不怎么好看,不如让助理带回去?” 沈灵殊顿时脸色一黑:“放手!” 容完这才笑起来,凑过去,勾着手指头碰碰沈灵殊冷冰冰的下巴,轻声道:“行啦,别生气了。” 送出去的花,居然敢另送他人?沈灵殊心中气恼,本应愠怒无比,可在这样一句带着气声的劝语之下,胸腔那股子气竟然一下子软化了。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从这句话中听出几分宠溺的味道,这令他半晌都觉得不大自在—— 十二年前,他年纪比对方小,但现在,他至少明面上的年纪是比对方大的。对方却还是用对待十二年的他的方式对待他……沈灵殊并不生气,只觉得有些古怪。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在处理其他事情上都沉稳如山,可遇到涉及到这个人的事情时,便方寸一乱再乱,这几日所作所为到底有多么幼稚。 或许是太害怕失去。 他静了静,冷静了几分。 车子缓缓启动,从停车场飙了出去,周遭暗沉重新恢复光亮,还是秋季傍晚十分,空气干燥,光线却明亮,道路拥挤,吵杂万分,卷入些许汽笛声进入车内,令沈灵殊蓦然多了些冲动,沉默了许久,问出口:“那些信,是你写的吗?” 容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沈灵殊倏然开门见山。 沈灵殊这几日怕是也憋坏了,心中猜疑,却不知如何问出口,也害怕未知的结果。 容完知道这时自己应该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那么便能拨雾见日,疏解他不安的心情。可是容完没法开口说“不是”,因为给傅子渊写信这件事情是发生在舒添衍身上的既定事实,因为规则的缘故,他连张开口都没办法。 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焦灼,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角度,对沈灵殊道:“我不喜欢傅子渊。” 他发现规则唯一不控制的便是随着时间而改变的人物感情,说出这样的话来,没有被阻止。 这回轮到沈灵殊怔住了—— 本打算一点点撬开这个人的嘴,谁知道这个人一上来就给他下了一剂猛药。 “真的?”沈灵殊盯着容完,口干舌燥,心绪也翻涌得厉害,他无法判断眼前这人是在敷衍他还是说真话,但既然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便代表,是在意他的…… “真的。”容完定定地道,“找个机会,把傅子渊约出来,我见他一面,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这事情不能再拖,否则给彼此带来的伤害只会越来越多,既然傅子渊想要挑拨离间,那么便从傅子渊身上下手,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心思。容完是这么想的,却殊不知沈灵殊听到他要见傅子渊时,脸色陡然变冷。 “原来是为了单独见他的面。”沈灵殊何止心情晴转多云,简直一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透心凉,冷嘲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竟然是想见他,既然如此,你征求我的同意干什么?” 他方才居然还因为这个人的那句“不喜欢”而心脏疯狂跳动,却没想到这个人的下一句话就是要去见傅子渊! 车内氛围迅速结冰,沈灵殊脸色黑得可怕,连司机都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中打量。 “……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心眼到话都不听完就开始生气?容完道:“你也一块去。” 沈灵殊:“……” 从平地坠落到地狱,又重新回到天堂的感受莫过于此,沈灵殊的脸色变来变去,心情也宛如乘坐过山车。他只觉得悲喜交加,心中如同被匕首捅进去又敷了层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是快麻木到无知觉。 他瞪着容完看了好半晌,眉头紧蹙,这回确认容完的话说完了,才攥紧手指,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容完道:“你不是不信我吗?那么你一块去,亲眼看到我对傅子渊的态度。” 沈灵殊深深地看着他:“你确定?” 容完道:“我确定。” 顿了顿,他见沈灵殊脸色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忍不住笑了笑,凑过去握住沈灵殊的手,道:“阿殊,总是有疑心病不好,我不是个会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人,更何况我还根本不喜欢那芝麻,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也不会发生。” 他这样胡言乱语一通,也就沈灵殊能听懂。 沈灵殊呼吸失了一秒,反手攥住他的手,用着力,恨不能揉进自己手掌中嵌成一体。这几日以来,也就是这么一会儿,沈灵殊心中终于出现了点儿轻松的意味——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比喻成“西瓜。” 他只死死盯着容完,心中想,最好是这样,否则要是让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丝一毫偏袒傅子渊,我一定,一定将你…… 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好的威胁话语,沈灵殊心中憋闷,只能恨恨地盯了容完一眼:“晚上做饭给我吃。” 容完笑了,爽快地道:“好啊,能吃得下饭就说明气消了,没病了。” “……”沈灵殊顿时气结。谁有病? 于是便这么定下,容完打算过几日,亲自见一见傅子渊,把话说清楚。 第94章 豪门腿疾冷少 得益于容完主动提出要解决问题,二人之间的僵持总算稍稍破冰。当天晚上容完亲自做了一顿饭, 沈灵殊吃了个八成饱, 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两人甚至非常和谐地坐在一块儿看了会儿新闻。沈灵殊对于傅子渊那件事情虽然仍然如鲠在喉, 但至少表面上不再疏远容完,他在等一个解释,他有的是耐心。 吃完饭之后, 容完慢条斯理地将碗筷扔进洗碗机, 而沈灵殊捏着遥控器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像只慵懒的大猫。 容完送的花被他用玻璃瓶子装了起来, 放在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虽然这别墅里并没有人来,但他也要显摆一番就是了。 容完坐到沙发一角, 随意地拿起他手机, 他也没有在意。 “指纹按一下,我玩会儿手游。”容完道。 沈灵殊顿了顿, 脸色显而易见地亮堂了一下,如果容完真的在乎他的话,就应该时时翻他的手机,确认他在外面没人,这才是正常的。先前他故意将手机和电脑扔在书房和卧室, 容完却从来不碰, 他看在眼里, 是有些失望的——这会儿容完要看他手机, 他心中反而隐隐喜悦起来。 你这都是什么毛病, 沈灵殊都开始唾弃自己,面无表情地将手机解锁递过去。 可他不知道,容完拿了他手机之后,并未翻他的信息记录,那里面全都是些交易信息,看了也看不懂。容完径直打开他的搜索历史—— 容完就不信了,非得治治沈灵殊这口是心非的毛病! 果不其然,在搜索历史里面找到了一连串几十条蓝色玫瑰的花语! 还说没查! 容完乐坏了,心想这人怎么嘴硬从小到大如出一辙呢?差点憋不住笑,瞥了眼还在用余光看过来可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沈灵殊,将页面退出去,把手机扔还给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提起:“对了,你不是要出国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沈灵殊还在等待着他质问手机短信的事情,猝不及防被捅了这样一刀。 他顿时眯起眼睛,盯向容完:“你很希望我赶紧走?” 容完忙道:“不是……” “那不就成了。”沈灵殊用公事公办的淡淡口吻道:“国外的项目计划取消了,暂时不去。” 还国外的项目咧?容完此时是半个字都不信,憋笑憋得很辛苦。 两人之间的关系化冰,可当天晚上容完也没能去沈灵殊房间睡,他不大好意思主动提,而沈灵殊也一副爱来不来随你便的样子,导致气氛最融洽的时候没能挤上一张床,之后就更难干出同床共枕这件事情了。两人各自回房,却都异常懊恼。 容完趴在床上,忍不住打开手机搜索天气。 先前不希望打雷,因为不希望沈灵殊神经紧绷,但现在,他居然期待起下一次暴雨倾盆,电闪雷鸣起来了…… 沈灵殊躺在床上,也是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他翻了个身,盯着窗户外面,见外面月朗星稀,便脸色难看——该打雷的时候不打雷,这个人没来到自己身边那些年,却动不动就瓢泼大雨。 老天爷仿佛都在和他做对。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三天,容完学校里该上的功课倒是一样都没落下,还参加了期中考试。大学里的期中考试和高中不一样,座位都是随便乱坐的。上回厉晓宇在学校里的事情闹得很大,搞得周围同学对他印象扭转过来,因此期中考试的时候还有人主动给他递小纸条。 在这样的帮助下,即便容完没怎么复习,最后还是裸考过了,成绩还很不错,虽然拿不到优异奖学金,但在班上也有个中上等了。 考完最后一科出来之后,他上了车,翻出上回傅子渊留给他的那串电话号码,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灵殊的面色,还是亲自拨打了过去。 电话那头,傅子渊似乎是非常意外,没想到舒添衍在上回冷脸之后,还能主动打电话过来。 而在听到容完提出来要见面之后,他更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他的目的本来就是利用沈灵殊的这根软肋,狠狠重伤沈灵殊,倘若现在需要他对舒添衍嘘寒问暖,将舒添衍从沈灵殊身边夺过来,他也是毫不思索就会去做的。沈灵殊拥有的一切他都深深嫉妒着,包括被沈灵殊视为珍宝的舒添衍。 更何况,舒添衍那些年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原本心就是在他身上的。 这样想着,傅子渊欣然答应赴约,并提出要请容完吃饭。 容完淡淡地问道:“傅先生,地方我来定可以吗?” 傅子渊虽然有些奇怪舒添衍一个穷学生,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口气要定地方,可随即嘲讽地想到,现在舒添衍可是今非昔比,是被沈灵殊捧在掌心里的人,可不再是个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受资助的穷学生了。他心头难免有些微妙,但还是绅士地笑道:“当然可以,你定好,发短信给我便好。” “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见。”容完挂了电话。 沈灵殊抱着手臂坐在一边,全程听着容完与傅子渊的对话,见容完始终面无表情,口吻疏离,他心中的那口郁卒之气才稍稍缓解。他道:“见面时间不准超过十分钟。” “行啊。”容完看了眼小心眼的准男友,忍不住笑起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灵殊冷哼一声,心情又稍微好了点。 可或许是上次心情极度糟糕喝了酒的原因,这几日胃部一直隐隐不舒服,他并不想在容完面前表现出来,于是一直强忍,待到车子开回家之后,一路上脸色越来越泛白。 已是傍晚,车内看不清脸色,待到下车后,容完见他鬓角的汗珠,才猛然惊了一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灵殊推开车门。 容完赶紧去扶,将轮椅推过来,扶着他坐上去。 沈灵殊见他面上焦灼、关切,胃部的那点疼痛便莫名被抚平了,甚至忍不住眸子都略亮了些:“没事,可能今天中午没吃饭,所以——” 话还没说完,容完就蹙起眉,脸色难看了几分:“不是跟你说了要一日三餐按时吃吗,你是嫌自己寿命太长?” 他这话一说出口,司机都吓了一跳,居然敢这样和沈先生说话?! 沈灵殊却情不自禁地,去握住容完的手:“小毛病而已,你这么着急干嘛?” 自父母离开之后,再无旁人这样关心他,所以这一刻,什么胃部的难受全都被他忽略了,他满眼里只看得到容完,心情甚至是畅快的。 “你说我急不急?” 原本,原剧情中沈灵殊患上胃癌后,三十二岁年纪轻轻便离去。现在虽然剧情已经被改变,不再有胃癌这个因素,可到底胃病这病根还是存在的,万一,万一…… 容完越想越气,却见沈灵殊望向自己的眸子里甚至多了点笑意,简直气得不想理他了。 “算了,赶紧回家吧,吃点儿热粥,然后我帮你揉揉。” 沈灵殊:“嗯。” 若是早知道胃疼一次可以逼出这人的关心,那他每天胃疼上一百遍,无论什么疼痛法,痛得死去活来,他都是愿意的。他只怕这个人烦,所以才强忍着。可现在,他丝毫都不想忍了,全世界就只有这个人关心他,而他在这个人面前也不能喊疼吗? 他缺爱,他只是死死攥着这个人,乞求更多罢了。 沈灵殊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他看着容完去烧热水,拧干毛巾走过来,忍不住低低吭了声:“我有点难受。” 虽然很想说句活该,但这还是沈灵殊第一回 在自己面前示弱,容完见他漆黑眼睫低垂,不复冷硬,说出的气声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软糯,容完便只剩下心疼,没法去指责他了。 “我知道。”容完蹲下来,给他把衬衣撩开,说:“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温热的毛巾贴上胃部,揉开,疏解了那种绞痛。 沈灵殊得到更多慰藉的却是心里,他低头看着容完认真的眉眼,心里就像是终于小小尝到了一口一直吊在自己面前的糖,不大,不浓,但是对他而言已经是万分的幸福了。别的人从小到大这种糖都不缺乏,可他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对他展开手心过。所以这些日子,他都在想,万一这个人给他糖,也只是因为另一个人呢? 他害怕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沈灵殊情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容完的后脑勺,有一瞬间想要直接吻上去,可是到底是忍住了—— 再等等,等到傅子渊这件事情彻底结束为止。 “还疼吗?”容完足足给沈灵殊揉了五六分钟,才抬起头问。 沈灵殊略显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垂眸看他,难得神情温和平静,眸子里甚至多了几分亮晶晶的意味:“好多了。” 容完这才松了口气,说:“待会儿喝点粥就好了,应该只是没吃中饭导致的胃痉挛,没发烧的话,就没什么大的关系。” 沈灵殊听着这话,却不舒服起来:“没发烧就没什么要紧的吗?” “嗯。”容完这阵子也查了很多资料了,也算是小半个专家,上回离开医院之前也咨询过,医生说有胃病的人会经常出现疼痛,除了吃止疼药之外,别无他法,唯一的改善方法就是饮食调养。而每次疼痛,只要没有伴随着发烧,便代表没有恶化。 沈灵殊问:“那万一发烧了呢?” 容完以为他过度紧张,不以为意地道:“现在不是没发烧吗,放心好啦。” 沈灵殊抿起嘴唇,不再言语,眸子里的光亮都暗淡了几分,抱着抱枕闷闷的。容完来不及收起热水和毛巾,便去厨房看看热粥有没有熬好。 等他一走,沈灵殊有些按捺不住了,在茶几上东找西摸,找出体温计来。 先是在热水里浸了一下,确认刻度上升到了三十八度五以后,才抽出来,抹了点热水在额头。 过了会儿容完端着粥出来,见沈灵殊正好将体温计从嘴里拿出来。 “你量体温做什么?”容完赶紧走过去,摸了摸沈灵殊的额头,有点烫,再一看体温计,妈的,三十八度五了!发烧了!真是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第95章 豪门腿疾冷少 “发烧了吗?”沈灵殊看了眼体温计, 显得有些讶异。 “你自己感觉不出来不舒服吗?”容完气不打一处来, 刚刚给沈灵殊揉胃部的时候还没感觉他有发烧, 怎么一会儿就烧起来了呢?真是奇了怪了!他推了沈灵殊一把:“先把粥喝了,我们去医院。” 虽然他语气气急败坏,沈灵殊看起来却并无丝毫生气,反而看着他翘起嘴唇:“不去医院。” 容完以为他烧糊涂了, 英俊的眉眼都因为胃疼而显得灰败了, 居然还有心情笑。容完心中焦灼,把毛毯披到他身上, 拢了拢, 现在可不能着凉了, 随即端着粥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不管去不去, 先喝碗粥再看情况。” 不知是不是生病了,沈灵殊周身冷厉锋芒尽数收敛,显得温顺许多,应了一声,去端过容完的碗。还未端过,手忽然一顿,缩了回去, 恹恹道:“没力气。” “……我喂你。”容完只好端着碗, 舀起一口粥, 吹了吹, 再喂过去。 沈灵殊吃着粥, 目光却一直胶在容完身上,心里就这样悄悄地被熨平了,这个人关心他,这个人在乎他,这种滋味真是好。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汲取到一点温暖。沈灵殊垂下头去吃粥,唇角忍不住翘了翘,顺势状似无意地将体温计推远了一点。 待他吃完小半碗后,容完才起身把碗放回厨房,还没来得及站直,手腕就被捉住。 “别动。”沈灵殊将他拉回来,双手转而圈住他的腰,额头抵上去,低低哼道:“让我休息一会儿。” 容完有些无奈,正要推开他,催他去医院,却忽而觉得不对劲。 沈灵殊抵在自己腹部的额头,哪里有发烧的迹象——?那温度分明和方才摸到的不一样,他心中猛然一咯噔,伸手抚着沈灵殊的后脖颈——温度也是正常的,甚至比忙前忙后的自己还要冰凉几分! 容完:“……”靠。 容完心情复杂地低头看着搂住自己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决定还是不拆穿,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喝完粥,沈灵殊胃疼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容完才得以从他的怀抱里将自己解救出来,去厨房洗了碗。这么一闹腾,两人之间氛围终于好上许多,虽然还未恢复先前毫无间隙之前的氛围,但已经比前几日好上不知多少。 晚上,容完洗完澡之后,穿好睡衣,主动抱着枕头去隔壁敲门:“沈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沈灵殊同样刚洗完澡,裹着浴袍半躺在床上,没料到容完今晚会主动过来,顿时一怔,眼角眉梢欣喜差点掩饰不住,好不容易敛起面容,才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可以。” 容完进来之后,熟练地将沈灵殊枕头往旁边一推,把自己枕头搁上去。 “你这是——?”沈灵殊蹙起眉。 “既然不去医院,那你晚上就得有人照顾,否则发烧发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容完故意将“发烧”两个字咬重。反正总是要有人退让一步的,沈灵殊连假装发烧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看来指望他说真心话是绝对不可能了,就只能自己先下一个台阶。 沈灵殊耳根爬上一丝红色,冷哼一声,兀自将书翻开:“随你。” 容完忍不住笑起来,“啪”地一下把床头灯给关了。 沈灵殊怒道:“关什么灯!”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腰际圈上一只温热的手,容完抱着他躺下去,抽出他手中的书丢了,懒懒道:“沈先生,快睡吧,我困了。” 这样一来,腰间一片酥麻,如同墨水滴入宣纸般晕染开来,沈灵殊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他跟着容完躺下去,面朝着天花板,而容完面朝着他,就这么凑过来,两人抱着。沈灵殊心跳得很快,连日以来的阴霾也彻底随着这个亲昵的动作而散开。 顿了顿,他假装不经意地翻了个身,将人彻底搂入怀中。 “对了。”容完忽然道:“傅子渊为什么敢突然回国来找你,这么有恃无恐?” 他有意加重了“突然”二字。 沈灵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容完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于是睁开眼,微微蹙了蹙眉。 傅子渊回国来,自然是想要从他手中捞到什么好处,可傅子渊一直按兵不动,因此具体想怎么做,他这边却是一时半会儿还捋不清头绪的。 可容完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他了,傅子渊的父母还在国外,傅子渊要是敢闹出什么幺蛾子,难道就不怕远在国外的父母受到沈灵殊的挟制,出事吗? 除非他根本没有考虑他的父母—— 而先前那么多年没回来,一直待在国外按兵不动,这会儿突然回来了,就说明,这阵子发生了什么变素。要么是他得到了什么筹码,认为可以和沈灵殊抗衡了,要么是他手上有什么可以针对沈灵殊的利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一眨眼间,沈灵殊已经猜疑到了很多。 容完见他眉头紧蹙,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眉心:“别着急,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原文剧情中,傅子渊手中有对沈灵殊不利的录像带,就是想利用这个翻身,可没有他提醒,沈灵殊也处理得滴水不漏。 因此他根本就不担心。 只是,说完全不担心,到底还是忍不住在不泄露未来的限制下提醒一二。 沈灵殊捉住容完的手,思绪从傅子渊身上转回来,于黑夜中盯着容完,眸子忍不住弯了弯。看来在他和傅子渊之间,这个人的心的的确确是偏向他的,他再一次确认,心里如同吃了个称砣,也再一次安心。 于是,一夜好梦。 第二日全公司的人都看出来了沈总情场得意,开会的时候脸色都温和不少,一改前几日地狱修罗的凶态,全公司的人都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傅子渊那边也终于有所动作! 他先前似乎意识到自己处于沈灵殊的监控之中,因此一举一动都非常谨慎,几乎不离开酒店去见任何沈氏的股东,可他回国这么久,若是毫无进展的话,他心中也难免着急,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去了一趟市中心的美术展。 美术展并不私人,前往的人很多,当天助理将所有的名单递交给沈灵殊,最后锁定了一个人,可能会和傅子渊有所联系的一名记者。也是到这个时候,沈灵殊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了一段时间,才真正确定傅子渊到底想做什么。 他第一时间猜出来,还得益于那晚容完的提醒。 当年傅子渊被沈灵殊赶出国外的时候,所有的股份便已经被沈灵殊剥夺,这些年来只靠着沈灵殊的一些救济过日子,可以说是根本连几万美金也攒不下来的。他回国后,出现在沈灵殊视野之前,联络了当年与傅家还有旧谊的老顾客,借了些钱,或者说,用某则消息,抵押了些钱。 这件事情做得很隐秘,户头不是以他的名义开的,而是以他资助的其中一个穷学生开的,导致直到最近沈灵殊这边才察觉出来。 以沈灵殊对那个借钱给傅子渊的人的了解,绝对不是顾念旧情的人,只能是傅子渊手上有什么利益让他心动——那么,傅子渊手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沈灵殊先假设有这个东西,在傅子渊离开酒店之后,迅速派人去他住的酒店秘密搜索。 发现,傅子渊手上竟然有当年沈灵殊被关进那栋别墅前几日的监控录像! 这些年来沈灵殊的那五年在公众面前一直是隐藏起来的,他的学历,很多东西都是经过伪造的,在公众认知里面,他幼年父母双亡之后,便出国读书去了,之后学成凯旋归来,直接接手沈氏,成为沈氏的总裁,不会有人料到他居然被当成犯人关押过五年。若是傅子渊手上的东西一旦泄露出去,必定会动摇沈氏的公信力。 刀刃要用在关键时候,傅子渊这么多年不拿出来,也只是在等待着筹到那笔钱而已。 他有了钱之后,只需要联系上记者,放出一个消息,便能等着沈氏股价暴跌。他与傅氏旧友在低价之时大笔购入,不消几日,便能回本大赚一笔,甚至股份凑一凑,还能一跃重回沈氏的股东。因为他知道沈灵殊有能力做好公关措施,所以股价回涨是势在必得的事情。 沈灵殊坐在办公室里,盯着保镖去傅子渊那里搜来的录像带,脸色一时之间阴沉得可怕。 那五年即便有过容完的存在,也是他最忌讳提起的一段日子,他万万没想到,傅家还留了后手,将他如何被关进别墅的过程全都录了下来。 这些年没有派上用场,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趁着东风,一石二鸟,让他名誉扫地的同时还夺取部分沈氏的股份。这录像带一旦公诸于众,傅家两位势必要被警方调查,而傅子渊当年未成年,可以和此时撇得干干净净……所以,怪不得这次回国,傅子渊是不顾他父母回来的,原来已经抱了出卖他父母换取钱财的心思…… “他还有备份吗?”沈灵殊冷冷地问。 助理道:“应该没有了,已经把他这些年网上所有留下过的踪迹全都查遍,黑不进去的全都给他做封存处理了。” 这样一来,傅子渊不可能还在任何地方存有这视频的备份。 沈灵殊出手得很快,这件事情前后发生不过半天时间,简直是电光火石之间,傅子渊刚到美术馆,还未与那记者碰上面,便被助理派去的人绑了回来!随后被丢回酒店,却发现能够用来威胁到沈灵殊的视频带已经不见了! 傅子渊简直疯了,尚未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收到了先前联系好的那位傅家的老朋友的电话。那人在电话里说得相当委婉,但话里话外无非一句话:不敢再掺和他和沈家的恩怨,让他早点还钱。 到了这时,傅子渊也猜到发生什么了。 他只是没想到,他的一切都做得相当隐秘,与傅家那位老朋友见面是在回国之前,去美术馆见记者也绝对不会令任何人察觉,美术馆那么多人,谁会知道他想干什么。可万万没想到沈灵殊居然能在短短半小时内识破他到底想干什么,并几乎是立刻,派了两拨人分头去酒店和美术馆—— 他当然不知道,沈灵殊背后还有个提醒了句的容完。 当傅子渊脸色铁青地跌坐在酒店床上,继而又接到了容完的邀请短信。 下午五点,芙蓉园,A包厢。 他控制不住地将手机摔了出去,可随即想到,舒添衍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于是又咬牙过去捡了回来。 第96章 豪门腿疾冷少 傅子渊自然无法容忍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舒添衍在他眼中, 只是个印象不深的的被他资助过的穷孩子、一颗用来动摇沈灵殊的棋子。即便读过所有舒添衍对自己写的那些信, 他也是无动于衷的。他捐助那些孩子,原本就不是发好心, 而是做做样子罢了,因此,舒添衍在信中的那些感激, 叫他完全触动不起来。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必须利用舒添衍, 或许这是他唯一翻盘的机会。 于是在去见舒添衍之前, 他精心做好了准备。 芙蓉园的地方已定, 但该布置的小提琴手和花束一定要有, 蛋糕里吃出惊喜这种套路虽然老套, 但是对于舒添衍那样的从穷地方出来的大学生而言,应该还是值得一做。 除此之外, 他也洗了个澡,将挫败的情绪掩饰好, 抹上发胶, 他对自己的外表还是相当自信的,更何况, 舒添衍先前那么多年都钟情于他, 没道理一朝攀上了富贵, 就把他抛诸脑后。 做完这一切, 傅子渊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他本以为舒添衍应该早就等候在那里了, 毕竟那些写给自己的信里, 舒添衍对自己那么仰慕,感激之意溢于言表,这次还主动邀请自己见面…… 但万万没想到,他去了之后,包厢里空无一人,侍应生只让他稍稍等一下,说另一位预定包厢的客人还没有到。 “好。”傅子渊对侍应生微微笑了一下,转过身,脸色却是变了一下。 上次在医院里遇见,舒添衍就对他非常疏离,简直令人费解,而现在又表现出对与他的会面毫不期待的样子,简直和写信来的那个热情小孩判若两人……要不是确认现在这个舒添衍就是当年受过他资助,又年复一年给他写信的舒添衍,他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人了。 等了一会儿,傅子渊心情已经是不大好了,但只能冷静地坐下来继续等。 容完没有提前到,却也没有迟到,卡着点,刚刚好推门进包厢。 进去后,容完看到里面的景象,也微微愣了愣,傅子渊这次回国如果没有那位给他提供资金的人帮助的话,其实是非常狼狈的,他在国内娇生惯养惯了,在国外赚不到什么钱,即便有些积蓄,也很容易就挥霍光了,所以现在给他提供资金的人将所有资金冻结之后,他身上可以说是只剩下最后一小笔救命钱…… 可是,他显然没有把这笔救命钱用在刀刃上。 或者说,他自以为他用在了刀刃上。 包厢里已经点好了一桌子菜,非常铺张浪费,都是按照舒添衍的喜好来的,看来傅子渊也是下了点功夫的,还点了蜡烛,开了名贵的香槟,中间放着三层蛋糕以及花束,角落流淌着从小提琴中溢出来的音乐。 傅子渊听见门口有动静,赶紧站了起来,笑着拉开椅子:“小衍,你来了?坐。” 这回他显而易见地比上次在医院里要殷勤许多。 容完走过来坐下,看了他一眼:“傅先生,叫我舒添衍就可以了,我们也就当年见过一面,关系没那么好。” 傅子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在容完对面坐下。 他顿了顿,道:“这回主动找我是有什么困难吗,放心,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他笃定,沈灵殊与舒添衍之间不过是大学生傍大款的关系而已。以沈灵殊多疑的性格,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别说将当年被囚禁的事情告诉舒添衍,因此,这回他在沈灵殊手上惨败的事情,舒添衍自然也是不知道的。那么,在舒添衍心目中,他就还是当年那个一次性资助十几个穷孩子的有钱阔少。 因此他说这话,也是站在高舒添衍一头的角度上。 却没料到,容完忽然掏出一张卡来。 “这是您这么多年来资助过我的金额,以三倍的利息还给您,都在里面了。”容完淡淡道:“谢谢您当年的帮助,不过现在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当年傅子渊资助过十几个小孩,每个小孩拿到的钱也不过几万块,即便是持续受到资助的舒添衍,这些年所有的总额也不超过十万块。而现在,即便容完用三倍还给他,也只是三十万而已。可他想要的岂止是三十万?要是能得到沈氏的话,这三十万不过用来垫脚的而已。 傅子渊心情不大妙,并没伸手去拿那张卡,而是温和地道:“这些事不急着说,先吃饭,叙叙旧吧。” 他点了好大一桌子菜,还有蛋糕中的惊喜,若是舒添衍动都不动,那么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容完无动于衷道:“傅先生,我吃过饭才来的,不饿。” 傅子渊:“……” 这下傅子渊哪里还能看不出来他满满的抗拒和万分的冷淡?简直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容完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七分钟了,小气的沈灵殊只给了他十分钟,要是不能在十分钟内解决掉这一切,沈灵殊又要开始翻陈年烂谷子的旧账了。 傅子渊也注意到容完一直在看时间,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你写过的那些信,我全都看过了,我以为,你在信里对我的感激是真的。” 见容完没作声,他露出几分怅惘的表情:“其实,要不是这几年因为某些限制不能回国,我早就想回来见一见你了。这次之所以回来,也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容完道:“我过得很好。” “父亲病重住院,这也叫过得好?”傅子渊以为他在自己面前装坚强,叹了口气,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国外,国外的发展机会肯定更好,我也能提供给你沈灵殊给你的那些条件。” 他无法理解为何舒添衍对他的态度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唯一的解释便是舒添衍这小子从小穷怕了,傍上了沈灵殊之后便开始贪慕虚荣了,所以现在才对他这样冷淡。他对这种人虽然非常不齿,可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必须将戏演到位。 更何况,他相信,在他和沈灵殊之间,舒添衍应该还是对他更有感情。那么,他只需要开出和沈灵殊相同的条件,舒添衍没道理还会拒绝他…… 傅子渊这样想着,已然有了几分把握,盯着容完的视线也充满了志得意满。 现在,只需要将舒添衍拉拢过来,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好办了。 这包厢虽然被小提琴手的琴声充斥着,但隔音效果却一般,他们在这边说的话,隔壁包厢的沈灵殊支楞着耳朵肯定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容完猜测此时沈灵殊听到傅子渊如此光明正大地挖墙脚,俊脸一定全黑了。 容完忍不住笑了笑。 见他笑起来,傅子渊更加以为这事有了八成的把握,于是也跟着露出笑容,可谁知,下一秒就听见容完道:“对不起傅先生,我不愿意。” “你愿意的话——”傅子渊微笑道,猛然一怔:“等等,你不愿意?” 他脸色都控制不住地变了,盯着容完,竭力按捺住,声音却差点破音:“为什么?” “国内有我挂念和喜欢的人。”容完刻意提高音量:“傅先生,但不是你。”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 傅子渊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盯着容完,脸色铁青。话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因为贪慕虚荣?知道沈灵殊有钱,所以才去傍沈灵殊,否则当年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字字肺腑,那些感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但容完也不在乎傅子渊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解释完这一切之后,他就打算走了。 傅子渊骨子里是个自负的人,被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但他到底没忘记自己来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于是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还是挤出笑容:“我送你?” 容完拒绝得更彻底:“不用了,沈先生来接我了。” 傅子渊:“……” 包厢内小提琴音乐还在继续,菜还是热乎的,蛋糕也精致无缺,可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容完来了一趟,又走了,就只剩下傅子渊一个人坐在原位置,一无所获。傅子渊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控制不住地一拳捣在桌子上。他这趟回国原本就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这事没完。 容完离开芙蓉园酒店后,外面停着熟悉的车子,来接他的人。 他拉开车门上去,沈灵殊抬起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就像是凯旋归来的将军,知道自己打了场胜仗,眼角眉梢止不住的春风得意,甚至连日以来周身压得很低的气场都放晴了。 虽然知道容完刻意抬高声音,就是为了将某些话说给他听的,但不得不承认,沈灵殊听到这些话,心头密布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开了。当着傅子渊的面说这些话,容完无非就是想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现在这颗定心丸他吃下了,还琢磨出些丝丝的甜味儿来。 更重要的是,容完既然能这样对傅子渊,那就说明,当年爱慕过傅子渊,给傅子渊写过信的“舒添衍”和他无关。 这对沈灵殊而言,非常重要。 他那些躁动不安的嫉妒欲和占有欲,也稍稍平复下来。 ——国内有我挂念和喜欢的人。 耳边回想着这些话,沈灵殊耳根逐渐爬上一丝红色,嘴角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扬起,可又竭力将神情绷住。 他抬了抬腕表,道:“十分钟三十六秒。” 解决了傅子渊这个大麻烦,消除了沈灵殊心中的隔阂,容完的心情也正好,决定不和他计较,笑着凑过去:“这么掐着秒表计算?怎么样,超了三十六秒,你还要惩罚我?” 沈灵殊沉吟道:“那就,给傅子渊写过的信也要给我统统写一遍。” “这不公平!”容完无语凝噎道:“你明知道——”给傅子渊写那些信的并不是我。 沈灵殊假装一无所知地反问:“明知道什么?” 容完受到限制说不出口,只能瞪着沈灵殊。 沈灵殊见容完并不打算明说,却也不急,他此刻吃下了定心丸,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眼角眉梢都透出愉悦来。但他决定装死,“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慢慢写吧,来日方长。” 要那只是一封信,容完抄抄也就罢了,权当情趣,可舒添衍这小孩非常执着,每年两三封信,到目前为止加起来总共也有几万字了,要容完写那么长一封情书,还不如剁手算了。 容完抗拒道:“慢慢写也不行,那么多,要写多久才能写完?” 沈灵殊见他不肯,沉默了下。 容完还没说些什么呢,就见沈灵殊垂下了眼睫,肩膀也垂下了,显得有几分失落的样子。他道:“其实我从小一直很羡慕傅子渊,他有的我全都没有,所以我也想要有。”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气声,显得有几分可怜,容完心中顿时一软,脑子里理智全无,咬了咬牙道:“……那好吧,行行行,我写。” 话音刚落,就被沈灵殊搂进怀里。 沈灵殊心脏跳动很快,容完能够听得出来,他忍不住笑了笑,微微支起头,就撞见沈灵殊眸子里浮现的势在必得的笑意,哪里有方才自己臆想出来的氤氲的水气——? 容完:“……”妈的又被骗了。 第97章 豪门腿疾冷少 一场算不上风波的风波就这样过去。 傅子渊这边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 消停了好长一段日子。他先前还积极奔走在医院,去看望舒添衍的父亲, 但是现在容完和他把话说明白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医院。对此,容完也没感觉有什么好意外的,原本傅子渊就是个这么唯利是图的人,只不过原先的舒添衍被糊住了眼睛而已。 这回和原文剧情一样,傅子渊依然并没有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容完知道,他绝不会甘心就这样输掉。很快,他就会故意放出线索,让沈灵殊查到自己父母当年死亡的真相。他明知道沈灵殊一旦查出来,便不会放过他父母, 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求鱼死网破, 即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既然无法从沈灵殊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那么他就要让沈灵殊这种生来便拥有一切的天之骄子痛苦。 容完虽然宁愿沈灵殊永远都不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 那样就不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是他也清楚, 自己这种想法太自私了,于沈灵殊而言,是为父母报仇重要?还是一辈子安逸地被蒙在鼓子里重要?无论是十二年前的沈灵殊, 还是现在的沈灵殊, 都有权利知道那个真相。 因此容完什么都没做, 也没有试图阻止傅子渊放出消息诱使沈灵殊追查。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将自己房间里的枕头和家当全都搬到了沈灵殊的房间里去,要彻彻底底的和好,待到沈灵殊伤心难过时,才能成为对方的支撑。 沈灵殊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还以为他在主动示好。 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这还是这个人第一回 这么主动,丝毫不藏掖自己想要爬床的心思。 不得不说,沈灵殊心底里的那点患得患失终于被填满了。重逢以来,他虽然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握在手中像握着沙子,总提心吊胆怕溜掉,又怕其实并不属于自己,更怕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发现这是梦境。可现在,他心底的某块悬起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看着容完钻进自己被窝,衣服布料被磨蹭,令他无论是身上还是心底都痒痒的,耳根起了热意,低咳了一声,道:“我房间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搬进来了以后就不能搬出去了。” 容完顿时失笑,拍了拍枕头:“这是什么霸王条款?” 沈灵殊面无表情地翻了页书:“我的家里我说了算。” “行。”容完忍不住逗他,爬起来拿枕头下床:“那我再考虑下要不要搬进来,其实我那房间也挺不错的,够大,也朝南。” 沈灵殊脸色顿时一黑,拽住他手腕把他拽了回来:“已经做好的决定,怎么可以随时变卦,这样以后你还讲信用不讲?” 容完忍不住笑了,看着沈灵殊略带愠怒的眸子,有些心猿意马起来。“那好吧。”他勉为其难道,重新钻进被窝,头在枕头上舒舒服服地蹭了蹭,侧过身去双手搂住沈灵殊的腰。 沈灵殊被他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给闹得浑身一僵,靠着床头跟块木板似的。 被子里很暖和,连冰凉的膝盖都能感觉到几分温热,有多少年没这样暖和了。 空荡荡的房间死寂已久,有多少年没有这个人的呼吸声了。 以前人没找到的时候,愿望很卑微,想过只要他出现就好,即便是以陌生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十个月、十年、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也得找下去。但一旦人找到了,就握在自己掌心里,人的贪欲就来了,不止是想要他的陪伴,还想要他的关心和喜欢,不止是想要他的关心和喜欢,还想要他只关心自己一个人,只在意自己一个人,甚至不惜用手段千方百计地求证…… 真是贪得无厌,索要无度。 沈灵殊有些嘲讽地想着,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是暖的,餍足无比,他终于也有了能让他贪心索要的人,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会用异样眼光注视他,对他好不求回报的人。他血液都开始温热了,甚至在期盼接下来的每一天。 容完见沈灵殊不说话,不知怎么了,主动道:“躺下来一点儿,胳膊借给我。” 沈灵殊面上有点嫌弃,但占便宜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径直伸出胳膊,将容完搂进怀里。 但这样靠上去并不舒服,容完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你放松点儿,不然以后每天这样,迟早要得僵化症。” 居然还敢挑剔他的胳膊?再怎么挑剔以后也只能靠这胳膊了。沈灵殊心中暗暗心情大好,面上却蹙起眉:“是你头太重了。” 容完看他一眼,作势抬起头:“哦,那我不靠了。” “……”沈灵殊咬牙切齿地将他头摁了回去。 容完这一招百试不爽,沈灵殊心中有些憋屈自己被吃得死死的,但转而一想,这样被吃死未免不是种乐趣,也就松开了眉头,甚至扬起了嘴角。 ** 沈氏的人都能看出来,沈总一整个春风得意,情场得意生意场也得意,也就导致整个沈氏议论纷纷,怀疑沈总是不是就这么把身边人定下来了。无论沈灵殊怎么脾气古怪,性格难搞,还患有腿疾,但到底身家斐然,还是有不少人对他的钱财趋之若鹜,因此这件事情很快便在圈子里传开。 这就导致容完收到的饭局也莫名奇妙增多—— 想要巴结沈氏的人,自然会从他身上下手,有的还直接买了人参高端游戏机之类的直接寄到学校,弄得他不知所措。开始两回容完还拿回去,让沈灵殊处理,但沈灵殊不以为意,既然是送给容完的,那就收下。 容完倒是感觉到傍大款的福利了,简直被人全方位讨好着。 虽然这种事情落在他人眼底颇为不耻,但容完是干演员的人,什么样的目光没遭受过,最不忌惮的就是他人的眼光,在他这里全都跟放屁一样。再加上他和沈灵殊之间又不真的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他只图自己自在,别人说什么他都当做纸片人在嘴炮。 因此接下来的礼物,他也就乐得来者不拒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除此之外,容完与学校里的新室友一块儿去吃了个饭,这三人可比先前厉晓宇那行人好相处多了,容完对沈灵殊给自己换寝室这个操作还是相当满意的。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在未知的变故到来之前,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然而剧情线还是飞一般地往前推进着的。 沈灵殊身边开始流言四起,提及当年沈氏夫妇车祸去世另有真相。这谣言忽然被放出来,自然是有心人所为,可即便是某人有心这么做,或许就是为了扰乱沈氏目前的资金行为,可涉及自己父母,沈灵殊怎么可能不去调查?! 当年他一家三口出行,遭遇车祸,父母双亡,就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事后因为被傅家控制住,没有来得及去调查车祸的真相。而当他十五岁逃出来,终于有能力去调查时,却什么都查不到,一无所获,请到的侦探与警方几乎一致认为,只是一场意外。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有人做了手脚,况且那天去旅行,也只是父母临时起意,因此沈灵殊虽然满腔仇恨无处发泄,却也找不到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凶手,只能将此当做天灾人祸,怪责自己命硬。 可现在流言忽然出现,绝不是空穴来风,沈灵殊接连几日脸色都不太好,找了几组人,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情。无论当年的事情有无真凶,是天灾还是人祸,此时有心人将他父母的事情拿出来说,都已经触犯了他心中的最底线! 就在沈灵殊忙着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情时,容完心中有着淡淡的伤感,无论如何,重新揭开旧伤疤对沈灵殊而言都只会是一次鲜血淋漓的过程,而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也就只能每天多给沈灵殊发几条短信,早点回家陪着沈灵殊。 但是这天沈灵殊回来得很晚。 容完在客厅里等得十分不安,忍不住走到别墅外头的台阶去等着。夜已经非常深了,别墅在半山腰,隐隐看得见川流不息黄金如瀑的车流,以及亮起来的万家灯火。要是沈灵殊父母当年没有被害死的话,发生在沈灵殊身上的一切厄运或许就不会发生。 容完忧心忡忡地想着,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但电话还没拨出去,就传来车子开进来的声音。 系统也略有些伤感,道:“过几天就是沈灵殊父母的祭日。” 容完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迎下去,车子缓缓开进院子里,司机下车给后座拉开车门,脸上表情也有些凝重,但车门打开了,却不见沈灵殊下车。容完忍不住快步走过去,钻进车子里。 沈灵殊坐在那里,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十指交叉抵着额头,夜色太深看不清他垂下的脸上的表情,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悲伤与愤怒几乎要将人淹没。这还是二十五岁的时间线里,容完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沈灵殊。 十岁之前,沈灵殊的家庭原本很幸福,父母恩爱,有钱有势,但或许是遵循美好的东西总是要被毁灭给人看的道理,一场车祸夺走了这些,他的命运剧变。 就在他终于逐渐将那场阴影阴霾藏于心中按捺不提的时候,却又发现了新的蛛丝马迹,查出了另一层真相——他的父母并非遭遇飞来天灾,而是被人害死的!将傅家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但失去了的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再也不会被父母叫小名。 沈灵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可当容完凑过来后,他仿佛又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悲鸣,情绪却渐渐稳定下来。 此时询问全都是多余的,容完心中揪得厉害,只能沉默地抱住他。 沈灵殊死死圈住容完的腰部,将脸埋进容完的脖颈里,想要发泄,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死死扣住容完的后脖颈,声音低得发哑:“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第98章 豪门腿疾冷少 这件事对容完而言, 也是一场煎熬。 人还活着的时候, 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但亲人一旦亡故了, 那种创伤是即便时间也无法弥补的。如同生命中缺失了一块,今后在路上看见一家三口, 那伤疤都会隐隐作痛。 沈灵殊从小失去了亲人,若是被天灾横祸给夺去, 还只能怨命不好, 可现在查清楚了,是被人陷害所致, 那些仇恨便会瞬间翻倍,血气翻涌, 成为心中纠缠到底的阴影和恶鬼。如今伤疤再一次被血痕累累地揭开, 对他而言无异于鲜血淋漓的精神冲击。 容完抱着怀中的人, 仿佛能够感同身受, 情绪一时之间也低落到了谷底。 但接下来几日, 沈灵殊极度脆弱的状态却再没有流露出来过了。他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照常上班, 照常吃饭睡觉。可容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忍不住目光时时刻刻放在他身上,盯着他。要不是沈灵殊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话,容完都想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几日之后, 便是沈灵殊父母的祭日。 是个阴雨天。 十五岁之后, 沈灵殊每年都来, 只不过都是一个人来的,今年却是容完陪着他来的。沈灵殊对这个日子格外重视,早上的时候还特意刮了胡子,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容完见他精神好上许多,于是吩咐厨房做了点他爱吃的,好补补营养。 司机和助理他们都等在墓园外面,容完陪着沈灵殊沿小路进去。 沈灵殊放了一些他母亲生前喜欢的花在墓碑前面,并按照习俗,烧了一些纸。火光一会儿就起来了,小雨也不妨碍燃烧,照得沈灵殊的脸明明灭灭,神情黯淡。 容完提议道:“我给周围拔拔草?” “嗯。”沈灵殊点点头,又烧了一张纸。 墓园很大,沈家独占一块地,周围竖了栅栏,定时有人来除草修剪,但还是有些杂草顽强地从石缝里长了出来。容完本着对死者的敬畏之心,拔草的时候相当安静。 火光静静地燃烧,沈灵殊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也只有落到他身上,沈灵殊心中空荡荡的感觉才得以缓解。这几日以来,沈灵殊也察觉到自己不大对劲,失去了太多,太多无法弥补,导致他胸膛宛如破了一个口子漏着风,焦虑不安,当确认容完还在他身边,能够切实地触摸到容完,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时,他才能心安。 因此容完没拔一会儿草,回过头就看到沈灵殊死死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容完愣了一下。 沈灵殊摇摇头,说:“过来。” 容完只好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过去。 沈灵殊将剩下的纸递给他:“剩下的你来烧。” 容完明白他的意思,今天他带容完来到这里,就是带容完见过父母了。这纸,容完理所当然地应烧。假如他父母还在世上,这会儿本应该在酒店包厢里热热闹闹一桌菜,正式见面,或许他父母见了容完,还会更喜欢容完…… 想到这里,沈灵殊脸上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几分悲伤来。 容完见状,蹲下去烧纸,却忍不住一只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将温度传递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些关于沈灵殊父母死亡真相的流言蜚语传出去,以及沈灵殊许久没露面,叫沈氏的股票跌了不少,但要想达到傅子渊弄垮沈氏的目的,却是傅子渊在做梦。沈氏这些年来脚跟很稳,财力并非一朝一夕积累。 不过此时对沈灵殊而言,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了,甚至很多事情他都让助理去处理。 容完学校这边通识课可上可不上,需要点名的让韦荣帮忙答一下到,不需要点名的索性直接翘课,于是也一连几天没出过别墅,毕竟这会儿挂科什么的对容完来说太无足轻重了,他宁愿多陪沈灵殊一会儿。 沈灵殊昨天去了一趟公司,彻夜未归,凌晨的时候才回来,大约是布置什么事情去了,回来的时候极度疲惫,倒头就睡。容完对原剧情知晓,猜到了他是去干什么的,便没多问,只在他回来后,给他把衣服脱了,换成睡衣,让他睡得安稳点儿。 或许是解决了某件事情,以及先前小半个月一直睡不安稳,沈灵殊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翌日下午三点多。 容完肚子饿得咕咕叫,见他还没醒,也不好打扰,只将他缠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胳膊移开,悄悄下床去厨房找吃的。 他一离开被窝,没过多久,被窝就冷下来了。 沈灵殊也就醒了过来,倏然发现自己手边空荡荡,脑子一嗡,瞬间就坐了起来。沈灵殊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如同惊弓之鸟,噩梦醒后差点以为又处于一个梦中,人不见了?他呆了两秒之后,匆匆拉来轮椅下床。 容完在厨房弄了些吃的,总算填饱了肚子,顺便从冰箱里拿了点点心,放在烤箱里加热。 身后蓦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他还没转过身,猝不及防,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你怎么不叫醒我?”沈灵殊将脸埋进他的腰间,双手死死圈住他的身子。 “有点饿,看你睡得挺好,不想打扰。”容完扭过头去朝后看,道:“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灵殊没说话,只是用双手抱着他不松手,越抱越紧,像是要将他揉进骨子里,导致容完想要转身看看他的表情都不能够,只能看见他抵在自己背上的脸,被灯光落下一片阴影。 这样的沈灵殊极少出现,极度没有安全感,又脆弱,容完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过的。 容完只好将手放在沈灵殊的头顶,轻轻抚了抚,说:“我不会走的。” “嗯。”沈灵殊顿了顿,这才缓缓松手,将容完拉得蹲下来。 “我想亲你。”沈灵殊捏着容完的脸,视线盯着容完的每一分每一寸,仿佛要将他拆入腹中。 容完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说句“想亲就亲”,嘴唇就被含住。 沈灵殊的亲吻不同于上一回狂风暴雨的摄夺,而是细细密密的,持续缠绵地落下来,仿佛要吻到容完的每一寸皮肤,彻底打上自己的印记,彻底将容完占为己有。可这种吻也让人头皮发麻,仿佛灵魂都被吸出来。 容完忍不住也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身子倾过去。 沈灵殊声音有些哑,倏然在容完耳边说道:“我们真正在一起吧,你要答应我,现在不会离开我,以后也不会离开我,不会突然消失好几年,让我找不到你的人。” 这声音有些发颤,沈灵殊手指扣在容完腰间,几乎让容完有些发疼。 可听到“不要突然消失好几年”这话时,他心中更痛。 “回答我。”沈灵殊稍稍离开容完的嘴唇,额头抵着容完的额头,强迫自己双眼盯着容完的双眼。 若是遭到拒绝,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这小半辈子,从未拥有过其他正常人拥有的那些温情,他得到的所有关怀与在乎,仅仅来自于三个人。他的父母十五年前已经去了,他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他像是抓住最后的阳光一样抓住这个人。他没有安全感,他很害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点承诺。 容完道:“好。” 容完摸着沈灵殊的脖颈,顾不上左脑微微疼痛,深吸一口气,凝重道:“我全都答应你。” 沈灵殊眸子里的悲切与阴霾终于散去了些,他眼眶微微发红,胸膛中有什么情绪在剧烈翻涌,过了会儿,他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容完的额头:“好,你答应了。” …… 第99章 豪门腿疾冷少 几日后, 传来傅子渊父母在国外死于非命的消息。死因很简单, 一场车祸,甚至失事的地点和十五年前都相似, 在盘山公路上车子忽然飞离护栏, 直接跌落下去。车毁人亡, 血肉模糊。 容完是在学校里刷手机的时候看到这条新闻的, 网上众说纷纭, 很多人猜疑豪门内幕纠葛,但说来说去也没有言论触及到重点核心,或许是沈灵殊提前打过招呼, 在公关方面有所准备。 容完没有太多的惊讶, 毕竟这一点正在按照原剧情发展。 而同样的,这一消息传来时,沈灵殊脸上也并无意外。他看着落地窗外面, 按掉指尖的烟头,神色显得冷硬无比。 这些年他姑姑和姑父二人在国外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潦倒,毕竟当年也没什么本事, 一旦被赶到国外去, 别说白手起家了,活下去都难。这也是他十年来并未施加更多报复的原因, 秉持着血缘关系, 他到底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然而, 当得知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之后, 他才知道自己的饶恕有多么可笑和愚蠢。 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秒,都是对他父母的亵渎。 但是现在这两个人死了,沈灵殊仍是觉得心中仇恨无法疏解,他失去了那么多,而傅家付出的代价却太少。 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沈灵殊拿起来,是容完发来的短信。问他下午几点到家。简简单单一条短信,沈灵殊用拇指反复擦拭,心中纠缠翻涌的郁气才稍稍缓解,至少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傅子渊那边则彻底腿软了。他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他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即便沈灵殊知道当年的真相又能怎么样,即便想捕捉傅家,将傅家送进监狱,也需要足够的证据,而那些证据显然是不足以证明傅子渊父母动了手的。 可万万没想到,沈灵殊选择的居然是非法手段!他父母在国外的死讯传来,傅子渊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他父母一向谨慎,绝对不可能莫名奇妙死于一场车祸,除了沈灵殊故意安排,又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 事情发展得很快,傅子渊简直急红了眼,雇了些人去沈氏楼下闹。 沈氏接二连三出问题,股票自然又跌一层,但沈灵殊不为所动,楼下来闹事的人也很简单,直接让保镖将其丢出去就好。既然文明的办法对付不了流氓,那么就必须强硬起来。 而傅子渊当天下午,也接到了亲属认领尸体的电话,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的确认自己父母的确是被沈灵殊弄死了。这个时候,他悲愤欲绝也没有什么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更何况,他还恐惧着沈灵殊会来找他麻烦。于是,他买了晚上的飞机航班,打算趁乱溜回国外。然而,却被警察在候机厅给拦住了。 随着沈灵殊父母死亡的真相散布开来,到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傅子渊落网,足足过去了快一个月,沈氏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缩了水,股票下跌,人心不稳。但于沈灵殊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他务必要亲眼见到傅子渊一家得到惩罚。 容完这边,除了一直陪着沈灵殊给他支持以外,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是精神上受到了创伤,沈灵殊逐渐暴露没有安全感的一面,每天在别墅里,容完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白天他在公司处理事情,要是容完没课,就一定让司机把容完接过来,哪怕容完什么都不说,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的精神状态也能好许多。 沈灵殊在办公桌后面处理文件,放下签字笔,就忍不住将视线落到容完身上。 他刚得知父母死因的那几天,每晚睁着眼睛睡不着,看灯光在眼皮子上如同万花筒一直闪,虽然没和容完多说,但他的确不停做噩梦,脑子里全是十五年前车祸那一幕,父母的脸血肉模糊,而他断了双腿拼命从被挤压得变形的车子里爬出来。当时年纪还小,或许是自我保护机制,刻意将那一段记忆给模糊掉,然而当旧伤疤被重新撕裂,这些记忆便变得清晰如初,可怖至极。 不过还好有容完陪在他身边,即便是再可怕的噩梦,醒过来后摸到身边暖热的人,都给人继续闭眼睡下去的勇气。他有的时候真是把这个人当成生命里最后一束阳光,不顾一切地想要抓在手里,既想要无时无刻汲取,也想要时时刻刻用目光追随。也只有这个人陪在他身边,他才能一天天的从那件事情中走出来。 眨眼就到冬天,一月份,开始飘雪,沈灵殊和容完都换上了暖和的大衣,距离沈灵殊父母祭日过去已经两个多月。 原文剧情里,沈灵殊此时胃癌深重,在遭受父母死亡真相的打击之后,报完仇却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了。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沈灵殊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平复过来了,除了比先前更加依赖容完之外,并没有出现原文那样的情况。容完见他吃好睡好,也终于能够安心一些。 于是容完顺利地考完了期末考试。 这半年里,他去看过舒添衍的父亲几次,对方都没有醒过来,不过在医院vip病房住着,一切都好,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他便代替舒添衍给舒父擦擦身子说说话。 除此之外,他用舒添衍这具身子和沈灵殊相处日久,人物的感情会发生变化,这是基本逻辑,因此当他表现出对沈灵殊的关心时,左脑因为违背人设而疼痛的情况便逐渐减少,以至于现在几乎不会再疼了。 只是这么久以来,沈灵殊那边的治愈度才堪堪达到百分之八十。系统还吐槽过,为什么这次世界里,和沈灵殊关系都确立了,床也上过了,居然治愈度还没满。但容完却没有系统那么着急,一旦治愈度满了的话,就只剩下二十年倒计时了,他还宁愿慢一点。 学校里,容完待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上完课就溜。不过舒添衍本来长相就不错,只是穿衣打扮以及气质土了点,才在学校里没什么人气,换了他之后,舒添衍的人气渐渐飙升起来,这回元旦舞会还有人邀请容完。 别说沈灵殊正遭遇难关,容完根本不会答应陪别人跳舞这种事情了,就算沈灵殊那边一切安好,容完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沈灵殊心眼够大? 期末考试的时候,也有人给他传答案,事后容完请了对方两杯芒果沙冰。期末考试持续很多天,隔几天考两三科,直到专业课和通识课全部考完。 等全都考完的时候,已经一月末了。 因为考试的缘故,白天容完就没法去沈灵殊的公司了,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沈灵殊来学校这边等他。沈灵殊公司距离这里并不近,容完觉得他赶过来吃个饭,又赶回去上班会很累,但是他执意如此,容完也没什么办法。 考完最后一科,容完照例去学校门口找沈灵殊的车子。 他打通沈灵殊的电话,问沈灵殊司机把车子停在哪儿了,这时有同学迎面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便笑着挥了挥手。不得不说,他进入舒添衍身体之后,舒添衍的人缘越来越好了。 “你们学校停车场满了,停在学校对面的街边了。”沈灵殊道。 容完:“好,我过去。” “嗯。”沈灵殊应了一声,在学校对面的街道远远看着容完一路从学校出来,不下三四个人,包括男孩女孩和他打招呼。沈灵殊心中那种淡淡的焦灼感和不确定感又上来了。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办法把人束在自己身边,即便得到了肯定的承诺,可还觉得不够—— 还有什么办法? “那我先挂了。”容完道。 但听见沈灵殊在电话那边似乎还没有要挂断的意思,于是又问:“怎么了?” 紧接着就听见沈灵殊略带低沉的声音:“要不我们结个婚?” 第100章 豪门腿疾冷少 国内同性虽然无法结婚, 但多的是国家已经颁布同性可以结婚的法令。容完怔了一秒, 虽然觉得沈灵殊这个提议有些突兀,但他知道此时要是不立刻做出回答,沈灵殊又要多想,于是笑起来,遥遥朝街对面看过去, 说:“好啊。” 电话里头, 沈灵殊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心底其实没有底, 都做好被容完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了, 毕竟他脱口而出的这话过于冲动, 甚至没有在合适的场所和气氛下进行求婚——但容完居然答应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容完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沈灵殊认为也应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休息一下, 享受一下正常人的谈恋爱。或许可以直接去国外结个婚,以此作为束缚将人牢牢困在自己身边。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沈灵殊心中总算踏实了点儿。 容完穿过马路,径直走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 一打开车门, 沈灵殊手上还拿着手机,正看着他, 眸子里承载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你真的答应?”沈灵殊喉咙滚动一下, 问道。 容完上了车:“嗯。” 早点结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免得沈灵殊整天吃醋找他麻烦。想到这里, 容完忍不住看着沈灵殊, 眉眼弯起来:“结了婚, 就没办法再分开了,能让你安心些,你就不用再故意把体温计弄热装发烧了。” 听到前半句,沈灵殊还心情激动,满心餍足,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听到后半句,他顿时俊脸红涨了起来,“胡说什么!” 容完还要再说,沈灵殊立刻转移话题:“小林,可以开车了,去上回那家餐厅。” “那家口味还行。”容完适当给了沈灵殊一个面子,但还是忍不住笑,沈灵殊红着耳根,瞪了他一眼,可连日以来阴霾密布的心情的确好了很多,他伸手将容完拉过来,搂进怀里,单手攥着容完的手指,一根根抚摸起来。 得到了愿意结婚的承诺,接下来一连数日,沈灵殊都是非常愉快的,只是每天睡醒还是忍不住摸摸身边的人,确定人还在。 公司股票在两个月前跌了不少,但是经过一番公关救急,以及稳定人心的操作,如今又慢慢回升,这一块不用操心。之后容完又随沈灵殊去医院做了一次健康检查,两人都做了,容完自不必说,舒添衍的身体健康无比,而沈灵殊的胃部病情也得到了抑制,并未恶化,医生说好好调养,之后胃疼的情况也会减少。 听到医生的话,容完也终于放下心来,这样一来,这个世界的结局总算是也被改变了。 剩下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结婚的问题了。 沈灵殊对此兴致勃勃,叫人策划了全套的婚前旅行计划行程。最主要的就是移民手续了,这手续处理完有点慢,在那之前,他们可以来一趟蜜月旅行。最后将结婚的地点定在了捷克,可从英国到布拉格,一路玩过去。 容完还不知道他策划了这些,只听他跟助理打电话,说要出国,还以为是工作什么的。 直到这天结束掉学校的事情,放寒假回家,见沈灵殊坐在沙发上,仿佛有什么事等着跟他商量似的。 “怎么了?”容完坐过去,抱了个抱枕。 “过来。”沈灵殊眸子有些亮,扔了遥控器,把人拉过来,将茶几上的文件袋递给他,里面装了舒添衍的护照签证以及机票,和各种手续:“你对婚礼有什么想法吗?” “这么快?!”容完惊呆了,距离上次沈灵殊提出要结婚,才过去不到半个月,签证居然下来得这么快的吗?而且沈灵殊让他去签证处按指纹才是两天前的事情,别的人收到签证至少好些个工作日,他刚弄好材料就拿到签证了—— 未免也太心急了。 沈灵殊将他的惊讶看在眼底,故意把脸一黑:“你不乐意?要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容完赶紧抱住他胳膊,道:“你决定就行。” 沈灵殊轻哼一声,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眸子里已多了愉悦的笑意。他把行程表递给容完看,“先去暖和点儿的地方,等手续办下来了,再去完成婚礼。”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我这边没有亲人能够参加,去的都是公司的员工。” 容完这边也一样,舒添衍父亲在医院里躺着,虽然还有意识,但无法睁开眼也无法行动。想了想,容完道:“我这边要不请几个同学过去,也算热闹热闹?” “没问题。”沈灵殊搂着他的腰:“你想请的都请,费用可以咱们出。” 容完盘算了下,大学里他也就和新寝室的几个男生,还有韦荣、刑佳欣熟点儿。毕竟他心思没放在学校里,都放在沈灵殊身上去了,结交到的朋友也并不多。这些人可以请——刑佳欣虽然对他有过好感,不过最近也有男朋友了,可以把她男朋友一块儿叫上,有这么多应该够了。再多的话,岂不是浪费沈灵殊的钱?沈灵殊不心疼他还心疼呢。 想到这里,容完笑起来,抱着沈灵殊的脸亲了一口:“阔佬!” 沈灵殊摸着脸,没想到容完突然这么主动,红着脖子半天没缓过来。 结婚这件事情自然是越多人热闹越好,但蜜月旅行这事儿只能两人进行。此时是二月中,即将除夕,两人打算在国内过完新年之后再出去玩。除夕晚上,沈灵殊叫人来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整个厨房和客厅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息。 这十几年来,沈灵殊孑然一身,自然没什么心思过这种节日,乃至于别墅前从未贴过春联,别墅里也从未有过什么祭品。而今年不同于往日,他让助理买了些贴春联的工具送过来,他和容完二人则上街亲手挑选了一些新年用品。 街上很冷,不过人很多,很热闹。 沈灵殊和容完二人都穿得很厚实,戴了厚厚的围巾和手套。 沈灵殊极少上街,还是因为心底介意他人落在自己腿上的眼光。自从十五年前的车祸,就注定了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患有腿疾的人,之后也四处联系过相关专业的圈内教授名医,但既然是沉疾,便代表已经治不好了。沈灵殊性格阴晴不定,一半原因是因为他这残疾的腿。 但现在他却看开了些,他得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阳光,那么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也就没那么不能忍受了。 上街前,容完还担心待会儿沈灵殊被人盯着,要发脾气——许多人盯着沈灵殊看倒不是因为沈灵殊的腿,而是因为沈灵殊的脸,长成沈灵殊这样的,明星里都没有几个,能不多看几眼吗?但上街后,容完的担忧稍稍散去,因为沈灵殊看起来很平静,很愉悦。 “要不要过去那边看看,有春联和鞭炮在卖。”容完指着步行街上一家店。 沈灵殊侧过脸看着他:“好。” 因为市内禁止鞭炮焰火,卖鞭炮的店铺极少,也就这一家了。两人挑了春联之后,又买了一点冲天烟花。沈灵殊还未曾和容完一同放过焰火,忍不住将剩下的全买了下来。弄得容完哭笑不得:“这么多,放完会不会被抓起来……” 晚上下了一场小雪。 容完在别墅门口贴春联,沈灵殊摇着轮椅帮他。春联寓意很好,大红大金,年年有今朝,求利得利,求运得运,求福得福。贴完之后,这别墅也总算是从死气沉沉变得暖意盎然了一些。 除夕当晚,吃完饭后,容完推着沈灵殊在院子里放烟花。 沈灵殊道:“婚庆公司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让我们过一遍目。” 实在是太快了,虽然沈灵殊竭力不表现出来,但“心急要吃豆腐”几个字还是写在了他脸上,容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好啊,我也准备准备和学校里几个朋友联系一下。” 沈灵殊蹙眉:“你居然还没开始联系?” 容完语塞:“行,今晚就联系!” 沈灵殊眉头这才松展开来,“放烟花吧。” 容完好笑地捏捏他的肩膀,拿着打火机,蹲下去将烟花点燃。很快,流光溢彩的火星窜上天,炸开来,犹如银河淌落下来。容完站在沈灵殊身边,沈灵殊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眸光灼灼:“冷吗?” “不冷。”容完随口道,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啊,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说过喜欢你?” 沈灵殊猛然一怔,握住容完的手都发紧,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容完的下文。 容完蹲下来,面对面地看着沈灵殊,拉着他的手,微微笑了:“那我正式说,我喜欢你,以后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沈灵殊忍不住抽出手,抚摸上容完的面容,心情荡漾激动无比。这恐怕是他拥有过的最快乐的一瞬间了,宛如被阳光洒满,驱散开他生命里的那些阴霾。他勾了勾容完的脖子,将人拉过来,抱入怀中,哑声道:“这话应该由我先说的。” “现在高兴了?”容完双手圈住他脖子,笑着说:“那以后见到我和别人多说两句话,不可以随便吃醋发脾气了。” 沈灵殊将脸埋在容完脖颈里,眼眶微微发红,嘴角却扬起:“这个可做不到。” 容完失笑。 没关系,还有的是时间。 烟花还在持续燃烧,照亮了二人头顶夜空。 第101章 师徒幼驯染 第四卷的剧情大约只能以五个字来概括:“郁郁不得志。” 容完看时, 都被作者的恶意给惊呆了! 首先,主角戚碧树的母亲清涟师出名门, 姿容绝色,是蓬莱宗第一位到达气神级别的女长老, 曾引来修仙大陆无数人的倾慕。 而天降横祸,在她某次为师门出战时, 不慎坠入魔兽谷, 不得已之下, 与戚碧树的父亲兽王相结合, 她虽不愿, 但到底兽王是为了救她, 且在相处三月有余中, 对她极其的好, 终于, 她也对兽王动了情。 但怎奈兽王是妖, 她和妖结合,诞下的戚碧树的血脉可是半人半妖——! 这在修仙大陆简直是匪夷所思,并不被容忍的事情, 于是,一朝之间, 她从被人倾慕的女长老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蓬莱宗认为清涟此举令师门蒙羞, 恨不能将她赶出师门。 可这兽王的灵丹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未渡劫者只要得到, 便能逃过三千雷动的劫难, 可以说是修仙大陆众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这蓬莱宗又怎会错过? 于是, 掌门连同另外几位长老,利用并哄骗清涟,在一次围剿中,将魔兽谷大部分魔兽一举歼灭,并夺取了兽王的兽丹,将其打成重伤。 清涟不得已叛出师门,与昔日师父旧友反目成仇。可以她一己之力,无法突破重围,于是最后只能自爆灵丹,以自戕来交换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的一条性命! 戚碧树当时只有三个多月大,人事不知—— 蓬莱宗当然想斩草除根,可又怕兽王伤势好后,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复仇,于是不得已留下了戚碧树,作为人质。届时即便兽王来袭,蓬莱宗无法应对,有这么个小子捏在手心里,至少可以作为挟持。 然而,虽然假惺惺地养着戚碧树,却骗他身世,使他认贼作师,并将他妖的那一半灵力尽数封存,将他灵魂用锁魂链拘禁起来,令他天赋尽毁,无法修行。并因为害怕养出个新的魔头,连传授他最基础的入门心法都不曾。 不仅如此,当年参与此事的知情者,能被杀死的都被杀死,活下来的都是蓬莱宗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而修真大陆一向恃强凌弱,戚碧树天赋被锁,没有修为,在这蓬莱宗中的境遇可想而知。 且抛开其师父东方长老终日看他不顺眼的言语讽刺,动辄打骂,教训苛责不谈,光是众捧高踩低的师兄弟所谓的“恶作剧”,都够他吃一壶。 他终日衣衫破烂,灰头土脸,上山下山地挑水,打扫庭院,被罚干不完的苦力,若是出了半点错误,还要忍受师兄弟趾高气扬的嘲讽与轻侮,伙食克扣,整座山上人人都可以低贱他一脚。 丹药司的长老更是当年追求他母亲不成,将怒火撒在他身上的仇人,别的师兄弟去丹药司讨要丹药,能给则给,他去,一颗都不会给! 每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半点真气,都如同水入大海般,过了一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然不不甘,在魔兽谷中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能够帮助自己凝气的魔晶,却又被同门师兄燕清倒打一耙,说是偷了他人的战利品。他师父东方若虚屁股歪到没了边,自然不会听他辩解,将他痛打一顿扔进禁闭室,又是半死不活。 在这样的境遇下,即便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若还能保持一颗澄澈的心,那就是荒谬了。 虽说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无法修行是因为锁魂链的原因!还以为是自己天资愚钝,心中自然郁闷怨懑不堪。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偶然得知当年父伤母亡的真相,他心中积攒多年的仇恨这才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从此一路朝着黑化的道路走去。可他魂魄被锁多年,早已重创,此时即便拼着一口气寻求高人解开,他也是吐血不止,与仇人两败俱伤。 后又亲眼见到兽王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他双目睚眦欲裂,心中剩下的最后一丝良善彻底泯灭,从此堕魔。反正终其一生,无人关心他,无人在乎他,他又何必将性命和道德仁义看得重要…… 这一世,可以说惨得丝毫不下于前三世。 而幸好的是,这回容完穿进的时间线是戚碧树的十三岁。 ** 蓬莱宗,天际浮云翻涌。 十三岁的戚碧树正偷偷躲在树梢后头,朝着千山台上看去。 今日是蓬莱宗门派大比的日子,各师兄弟皆聚于千山台,白衣缚剑,个个意气风发。再看看自己,爬个树都有些费劲。戚碧树郁闷地试图凝出一口气,可大约是他资质的确太差,无论这三年来多么努力,仍是无法凝气成功。 他只觉丹田处仿佛有什么凝阻,每次他试图冲破,都遭到反噬,甚至有回还吐血不止! 废物! 蓬莱宗是修仙大陆的第一门派,天赋非凡的弟子层出不穷,而像他这样连最基本的凝气都没办法做到的,不是废物是什么?! 戚碧树心中郁郁,如有一团气堵在胸口,化解不开。 那边声音远远传来:“东方道长门下弟子燕清凝气四层,对战清虚道长门下弟子杨舟!” 燕清也能参加门派大比了? 戚碧树顿时睁大眼眸,屏住呼吸看着燕清将手掌心贴上测验石,那石头赫然散发出凝气四层的光芒——凝气层全都是淡白色的光芒,随着等级提升,光圈会有所扩大。燕清此时的修为或许在千山台各位师兄弟眼里不值得一提,可在戚碧树眼里,却是叫人羡慕极了! 燕清和他同出东方道长门下,可进展却比他快多了。 而他,到底何时才能凝气成功?! 戚碧树用满是血痕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嘴角浮现一抹自嘲。 他心想,母亲当年是蓬莱宗的长老,资质非凡,可不知后来怎么生下自己这么个没用的废物,活到十三岁连最基础的凝气都不成,屡屡失败,再这样一直蹉跎下去,到了十六岁根骨定型,只怕再也无法踏上修仙的道路! 若是母亲在泉下有知,只怕也会因为自己这么个儿子而感到耻辱。 而在这山上,他无爹无娘,师父不疼,不愿传授他任何深一步的玄法,师兄弟也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不会有人会对他施以援手,若是他不能早日炼气成功保护自己,只怕到了下山历练之日,首先死在魔兽口中的便是他! 虽然极力劝诫自己修仙一事,修的是心,需要定心忍性方能成功。也深居简出,日以继夜,疯了一般的修炼。可现实摆在眼前,他的修炼根本毫无用处,每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真气,遇丹田之处时,都莫名消失,被遏止住—— 戚碧树即便再能忍,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此时心中焦灼浮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顺着树干攀爬下去。 他发出的动静并不大,可隔这么远,东方长老还是猛然发现匿于远处的他,心中顿时闪过恶劣的心思。每回他教授其他弟子的时候,清涟师妹这儿子就试图偷学,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当年清涟不也从他这里偷学走许多天阶功法,成为上一任掌门人最疼爱的弟子,才年纪轻轻先他一步成为长老么?这等耻辱他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谁在那里?”东方若虚双眸一眯,厉声道,“过来!” 戚碧树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两个弟子带到了东方若虚和一干长老那里。千山台擂台上的师兄弟还在比试,但也有一大部分人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满是嘲讽。 “我记得,那小子凝气都尚未成功吧,尚未入门还想参加门派大比?” “废柴一个罢了,咱们上山没几年就凝气成功了,他不是在这山上待了十三年吗,怎么还没凝气成?我要是他,真是得羞愧而死。”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修仙之路本来也不是人人都走得,有些人天生愚钝,也没什么办法呀。” 尖锐的言语并非第一回 如同匕首般钻入戚碧树耳中,他竭力不去理会,可还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东方若虚欣赏够了他的狼狈状,才道:“戚碧树,去年的门派大比你便也来偷看,为师没多说什么,好学上进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你此时有这功夫趴在树梢,差点被人当成贼,倒不如回山上去勤学苦练。” 现任掌门对这种小事一向作壁上观,不理不睬。 倒是清虚道长出来做好人:“罢了,要是这孩子真那么想参加比试,不妨让他试一试,反正蓬莱宗的门派大比宗旨一向是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听见此话,戚碧树顿时抬头,心中血气翻涌。清虚道长不知道是真好人还是假好人,明知他凝气都尚未成功,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参与比试和测验,无异于当众丢人,却偏还要如此提议! “师父,清虚道长,徒弟不敢。”戚碧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见他握紧双拳,面有愤怒,东方若虚笑了笑,靠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姿势道:“不敢什么?我看你挺敢的。戚碧树,既然清虚长老同意,那你便试试看吧。” 此话一出,戚碧树再推脱就是违抗师命了。方才还在擂台上的两人已经下来,校场上几百师兄弟的视线尽数朝这边投过来,嘲笑与看好戏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担忧。 如今戚碧树已经骑虎难下,他感受到落在身上那些充斥了“废柴”二字的目光,只觉脑子嗡嗡响,苦涩与怒火全都上头。 “好。”戚碧树沉沉道。 擂台上已经站了个弟子,挑衅地看着他,身穿白色校服,袖口以金紫线缝制了两道腾云蓬莱紫徽,是凝气二层。在这偌大的蓬莱宗,这修为只算刚入门不久,猎猎后山的小兔崽子倒还行,遇见稍强的师兄弟或者恶兽,只怕会被直接打趴下。 东方若虚之所以挑了这么个人和他对擂,一是修为刚好压过他,足以打败他,叫他屁滚尿流,二是足以嘲讽他,看,这么个凝气二层的废物你都打不过,你才是真正的废物! 戚碧树跃上擂台,于烈日之下,缓缓捏起拳头。 他这人最钻死胡同,最不怕挨打,论皮糙肉厚还没人赢得了他。既然门派大比的规则是谁最先倒下,谁输,那么只要他一直坚持站着,他便不会输! “来吧。”对面的弟子挂起嘲讽的笑容,退后一步拉开一个招式。 台下的人也全都等着看好戏,抱起了手臂。 戚碧树不去理会台下的嘲讽,只专心试图运行起体内的灵气,昨晚,他修炼了整整一晚,那点灵气还尚未溜走,或许能派上用场。同时眯起眼睛打量对面的弟子,这人体重在肚子,下盘不稳,方才后退一步之时,前脚也有移动,或许可以作为弱点去展开攻势—— 而与此同时,对面弟子一心求快,已经一个饿狼虎扑飞身过来。他才凝气二层,灵力不稳,练的又是阳式急攻招式,自然将所有真气凝于拳头之上。戚碧树判断完毕,一个下腰,仓促躲过他的攻击,同时将体内仅有的那点灵气凝于腿上,重重扫过去。 这人没料到这一招,已是慢了一步,随即被戚碧树扣住手腕,一个过肩摔狠狠扔在了地上,砸出去四五米远,撞上擂台旁边的巨木!这人本来就刚入门的三脚猫修为,这么一撞,顿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台下的弟子都惊了,蓬莱宗既是修仙第一大宗,自然是以远战为主,那么就靠修为深厚、灵气虚实来取胜,可戚碧树这是什么打法,这是街巷流氓的近身搏斗之法,毫不可取! 就连东方若虚都豁然站了起来:“戚碧树,你在蓬莱宗十三年,学到的就是这种——” 话还没说完,戚碧树抹掉嘴边的一点血迹,道:“师父,可我到底是胜了。” 东方若虚一时半会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清虚长老发现了端倪,有些讶异地道:“你这徒弟,前阵子不是还没凝气成功吗,今天怎么见他身上似乎多了些灵力?” 东方若虚顿时一怔,眯眸去打量戚碧树,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几分,指着他道:“你站到测验石旁边,手掌放上去。” 戚碧树照做。 每回门派大比他都只能偷偷地看,自然也没有机会靠近这千山台上的等级测验石,如今手掌放上去,虽然心底微微激动,可到底也非常落寞,整个蓬莱宗,修炼了十三年却连凝气都成功不了的,恐怕只有他了吧。 测验石微微闪烁了一下,散发出一圈小小的白色光芒—— 凝气一层! 底下的一干弟子自然是发出哄笑声,来了蓬莱宗十三年,居然才凝气一层,说出去真是丢死人!戚碧树将那些议论听在耳朵里,只能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可观战台上的东方若虚、清虚道长等几人却是瞳孔猛缩,甚至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当年他们可是合几人之力,才将这小子的半妖血脉给封存住,确保这小子终生无法凝气,无法修行。可现在,居然有凝气一层了?如果是这小子强行将他们的封印冲破了一个口子,那么也太可怕了。 第102章 师徒幼驯染 东方若虚回过神来, 忍不住冷嘲热讽:“为师是没有将基础心法教给你还是如何,你瞧瞧和你同门的师兄师弟们, 一个二个上山不过几年,便已凝气成功, 而你呢,在这山上已经待了十三年了, 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说出去真丢为师的人!” “东方长老, 可别这么说, 各人有各人的修行机缘, 此事强求不来。”清虚长老和稀泥道。 东方若虚冷哼一声:“早知如此, 这笨弟子便交给长老您来教了, 我实在是教不会!” 周遭弟子中发出几声讥笑, 见有东方若虚撑腰, 这些人落在戚碧树身上的嘲笑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戚碧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疼——无论如何, 东方若虚所说的的确都是事实,他的确是个无法凝气成功的废物。 即便今天侥幸打赢了这位师兄,但在更强的人面前, 仍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见戚碧树被自己羞辱得哑口无言,东方若虚心头怒火才稍稍按捺, 旋即看戚碧树的眼神仍是有几分忌惮。 当年清涟师妹根骨清奇, 资质绝顶, 生出来的孩子只怕青出于蓝, 居然能冲破他几人的封印, 看来是留不得了……养虎为患,这患已初见端倪。 想到这里,他眸子里划过一丝阴冷,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戚碧树咬住牙根:“是。” 千山台上几百名弟子白衣若浮云,只有戚碧树灰头土脸地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将脑袋埋进井水里,猛地灌了几口,心头仍是刺痛,这愤怒中又夹杂着更多的无可奈何与郁怨。 他不是个傻子,自然能看出东方若虚对自己的处处针对,清虚长老表面老好人实则伪君子,一个二个都恨不得他早早暴毙。 蓬莱宗的长老,没一个好东西,平日里有多少活儿便推给自己多少活儿,没有活儿干也要一掌将树叶震落给自己寻事儿干,拦着自己就是不让自己修炼功夫,平时给自己的心法也全都是最无关紧要的入门功法。 可—— 还不是自己资质差么?归根结底,若是自己哪怕有半点修行的资质,今日也不会遭此冷脸。 想来想去,戚碧树郁卒无法疏解,干脆盘腿起来打坐。 可没修炼一会儿,他便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胸口剧痛,他低头解开衣襟,这才发现自己胸口青紫了一大块,应该那位凝气二层的师兄拳头冲过来时,使自己五脏六腑受到轻微震动。 当时在千山台上还未察觉,毕竟皮肉疼痛对自己来说如同家常便饭,这会儿真气运转,才感觉到受了伤。 戚碧树尝试调息,可心里也知道,自己修为浅薄,受了这种内伤,要是不及时处理,到时候只会拖累身体。更别说待门派大比结束之后,东方若虚又会给自己派一大堆的挑水扫地的活儿,身体捱不住,就什么都完了。 思来想去,戚碧树只有去丹药司跑一趟。 丹药司的长老名为绝尘,素来对戚碧树横眉冷眼,极尽羞辱之能,别的最底层的弟子每月至少都可以分到三枚调气丹,但到了戚碧树这里,不是“丹药完了”就是“只剩下这么些残渣丹药了,爱要不要!” 平日里戚碧树也对丹药司的绝尘长老绕着走,尽量不出现在对方眼前自找麻烦,但今日实在是没办法,才前来讨要丹药。 绝尘炼药功夫实在不错,自诩修仙大陆的炼药大师,因此在蓬莱宗地位崇然,门派大比这种事情是不乐意参加的,还在丹药司中炼药。 还没进去,戚碧树便听见绝尘对他徒弟道:“卢轩,以你目前的修为,黄级丹药不要再吃了,这里是玄级丹药,你每逢遇到瓶颈时,多吃一颗。” 卢轩是绝尘最得意的徒弟,年仅十六,炼药的修为功力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平时绝尘去哪里都会把这个徒弟给带上,还处处帮衬着他,让他早日筑基成功。 要是我也有个好师父就好了…… 戚碧树心道,有点凄凉,但还是竭力不去自怨自艾,走进大殿。 绝尘早就知道他来了,此时头也不抬,兀自把玩着手中的丹药,阴阳怪气地嚯了一声:“这不是东方师兄的好徒弟吗,怎么不参加门派大比,突然跑这儿来了?东方师兄叫你来的?” 卢轩瞥了戚碧树一眼,笑着道:“师父,这小子好像受内伤了。” 戚碧树虽然知道卢轩嘴角的笑容七分轻蔑三分嘲讽,但还是不去理会,低下头,道:“刚刚在擂台上受了伤,请绝尘师父给我一颗调养丹。” 顿了顿,又道:“宗门有规定,门派大比中受了伤的弟子取用丹药可以不限量,且今日还是月初,丹药司尚未分发丹药,我想不存在丹药已经没了的情况。” 绝尘见这小子头虽低着,可态度却不卑不亢,没有半点屈膝讨好的意思,心中自然不悦。当年他追求清涟被拒绝,失了面子,一直耿耿于怀,这小子又是清涟的独子,他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更何况,这小子哪里来的本事在他面前提宗规?要挟么?他若是不肯给,别说半颗丹药,就连药渣子都不会给! “呵。”绝尘冷哼一声。 卢轩把自个儿师父的心理琢磨得透透的,顿时转过身,对戚碧树道:“宗门自然有这层规定,但我们怎么知道你受了伤?内伤又看不出来——若是你故意假装受伤,实则来诓骗丹药,那岂不是狼心狗肺?宗中弟子人人都效仿你这么做,我师父又哪里有那么多精力炼制丹药?” “你!”戚碧树怒道,不愿给就不愿给,哪里那么多废话?若不是真的很需要这枚丹药,只怕他现在就会掉头就走,可是……戚碧树忍了忍,道:“我的确受了内伤,绝尘师父一探便知。” “你什么身份我师父什么身份,你让我师父探你伤口?不怕脏了我师父的手?”卢轩道。 他扭头看了绝尘一眼,见自个儿师父脸色好看不少,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对方心坎去,于是越发得意张扬,道:“不如这样,给你个办法。” 他捏起一颗调养丹,走下堂前,将衣袍一撩,笑嘻嘻道:“你从我胯下钻过去,这枚丹药便是你的了。” 戚碧树已是怒火中烧,咬着牙后根,再不多说半句,扭头就走。 卢轩却不肯,三步两步虚晃到他面前来,单手扣住他肩膀:“哎呀,等等,你偷了我丹药!” 戚碧树反手格挡,却被他一掌拍到大殿角落里去,伤势猝然加重,差点没再吐出一口血来,愤然道:“我什么时候偷了丹药?你别空口无凭诬人!” 卢轩走到他面前,踩住他的手,笑嘻嘻地摊开自己两只手:“我刚才还好心拿了调养丹给你,可一靠近你,我手中的调养丹就不见了,这殿里又只有师父和我们二人,难不成你觉得是我师父偷了丹药?” 他回过头去看了绝尘一眼。 绝尘瞧见戚碧树这小子狼狈的样子,只觉得解恨,哪里还管卢轩怎么做,哼笑一声:“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种苟且之事,卢轩,让你师弟把东方长老叫来,这件事情非捅到这小子的师父那里去不可!” 卢轩笑道:“是!” 东方若虚和几名弟子匆匆自千山台上赶来,见又是戚碧树在惹是生非,不由得厌烦至极,又听卢轩说了前因后果,得知戚碧树偷盗丹药的事情,便唾骂道:“你这小子,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净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偷东西居然偷到绝尘长老这里来了!” 戚碧树手指被卢轩踩着,十指连心,已经疼得撕心裂肺,他双目睚眦欲裂,怒道:“我没有!分明是卢轩和绝尘栽赃陷害,平白诬赖!” “你还敢指责我师父?”卢轩加重了力道,几乎将戚碧树的手指踩到地里去:“东方长老,教这么个徒弟真是难为您了,半点尊师重道都不懂,我这会儿教训他,也只是看不惯他辱骂我师父罢了。” 东方若虚摆手道:“无妨。” 他又转头对地上的戚碧树道:“戚碧树,你给绝尘长老道歉,我自会帮你求饶。” 戚碧树昂起头,脖子上青筋都要迸出来,他忍了这么多年,可这些人何时停过?道歉?这些人也配?他咬牙道:“我绝不会道歉。” 东方若虚气笑了,单手揪住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你这是把你师父和各位师兄弟都当成恶人了?白白养育你这么多年,居然养出个白眼狼来!回去思过崖跪着!” 卢轩修为已经凝气九层,被他踩在脚下这么久,戚碧树手指乃至两条胳膊都血液不通,此时连抬起来都不能够了,宛如断掉般挂在身上,即将晕厥,话也说不出来。又一阵天旋地转,被东方若虚粗暴地拎着扔去了思过崖。 思过崖是整个蓬莱宗灵气最稀薄,地势最高,最寒冷的一座山峰,终年寒雪不化。 有的修为尚可得弟子被关在这里,都能活活被冻出个好歹来,更何况是修为不济的戚碧树?多冻几个时辰,别说能把他筋脉冻裂,只怕是能把他性命也冻没了。 今日在千山台上,见戚碧树居然突破了封印,东方若虚心中已是十分忌惮,生怕任由这小子野蛮生长下去,迟早解开全部的封印,转而找他和清虚道长几人报仇。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早早将苗子扼杀在摇篮里。 本来还没找到个好的借口将这小子弄死,绝尘长老倒是给他弄了个借口。 “便在这里跪足六个时辰,没我的允许,不准吃喝,不准离开。”东方若虚随手将戚碧树丢在雪地里,拂袖便走。 戚碧树已然晕厥过去,躺在雪地里形同死尸。 大雪渐渐盖在他身上,将他整个埋了起来。他衣衫单薄,露在外面被踩伤流血的红肿手指渐渐结成冰,宛如冰棍,血迹也在白色大雪中干涸。 思过崖茫茫大雪一片,他躺在那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小黑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碧树又醒了过来,红着双眼看向四周,天色将暗,他应该在这里已经昏迷两个多时辰了。 彻骨的冷。 他忍不住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浑身冷得发抖,腹中饥肠辘辘,可身上毫无可以御寒之物。如果是在思过崖之外的地方,他还能勉强运转些许灵气,为自己抵抗严寒,可这思过崖上灵气稀薄,修为深的长老来了修为都会变弱,更何况是堪堪凝气一层的他? 蓬莱宗不可多待。 即便此时戚碧树只十三岁,却也能察觉到方才东方若虚将自己丢下时,脸上的杀气。虽然不明白到底为何东方若虚如此讨厌自己,以至于竟然想要杀了自己,可戚碧树也知道,必须离开此地。 无论被抓住逃离蓬莱宗会是什么下场,他都绝不在此地多待了。 他用失去知觉的手指抓了把雪,搓成一团咬进嘴里,咽下去,刺骨的感觉冻伤了胃部,勉强令他清醒过来。 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奔跑。 先是踉跄,随后是不顾性命地狂奔、连滚带爬。 可这思过崖茫茫无边际,他四肢都被冻成残骸,跑了两个多时辰,跑到脱力,也才勉强跑到山腰上。要是今夜就想逃离蓬莱宗,至少得在天亮之前抵达蓬莱宗的西边山峰。 这边,东方若虚待到过了四个多时辰,忍不住飞往思过崖一趟。即便是已经筑基了的弟子被丢在上面昏迷不醒地冻上四个时辰,这会儿也应该气息全无,变成死人了。他戚碧树再能耐,也不过是个魂魄被锁灵根被毁的小兔崽子罢了,没道理还能撑过此时。 可谁料雪地里只剩下一滩血迹,其余便是被茫茫大雪掩盖掉的踪迹。 跑了? 东方若虚简直不可思议,且不说故意被卢轩踩断手指,单是被他拎过来时背部那一掌,这小子就不可能活着站起来,更别说是离开思过崖了! 若这小子真的这么能捱,那今晚还真不得不除了,否则日后不知道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来! 东方若虚眸子眯起,闪过阴辣,朝着戚碧树逃离的方向飞速掠去。 这小子跑不了多远的,偌大蓬莱宗,三十六峰,禁制更是前任掌门亲手设下,即便他能侥幸离开思过崖,却也逃不出蓬莱宗。 东方若虚远远便发现戚碧树的身影,嘴边勾起嘲讽的笑容,却也并不急着追上去,而是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戚碧树仓皇之态尽数收入眼底,只是见那小子即将朝着蓬莱宗西边禁制逃去,他也终于不耐烦了,一个俯冲下去,将人后脖颈轻轻松松拎了起来。 不想死。不想死。 他不想死! 戚碧树拖着疲惫的身体拼命逃跑,可眼前骤然一黑,浑身灵力被压制,犹如剥皮抽骨般的疼痛袭来,再没有机会挣扎,几乎是下一秒,他便被抓着急速从空中掠过,扔进了蓬莱宗的寒潭里。 迅速从高空坠落,胸腔被寒冷彻骨的水给淹没,刺入目中的尽是漆黑的水—— 他不停挣扎,可却是徒劳,犹如被灌了铅块,不断下沉,直到头顶也被深不见底的寒潭给淹没,甚至来不及露出眸子里的惊恐!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他到要杀了他——?! 戚碧树被沉进寒潭中,拼命地挣扎,无助而无力,可身体却不停下坠,下沉,他渐渐僵硬失去知觉,胸膛中绝望而仇恨的情绪蔓延。太弱了,为什么他这么弱?连自保都不能够? 他会死吗?死了的话又怎么报仇? 他不想死! 在快要窒息之际,他猛烈挣扎起来,如同回光返照,于刺骨寒潭之中睁开猩红双目。 这时。 静谧的潭面倏然被打破,一只修长干净的手飞快朝他抓来,那手打碎月光寒冷,径直勾住了他的后衣领。水纹剧烈动荡,这手的主人修为程度令人瞠目结舌,戚碧树本能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知死活不顾危险地反手去抓住那只手。 救救他,他不想死…… 他心中求生欲望太过强烈…… 甚至在那只手上抠出五条血痕来。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缓缓上升,那手的主人拎着自己,朝寒潭上方游去。他肺部已停止呼吸,费力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袭白衣,掀起深潭的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刹那,戚碧树感到自己得救了。 但同时,他的意志也终于耗尽,意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他还死死抓着那只手,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于月光下看清了救他的人。是一张姿容胜仙的年轻面孔,眉宇生得冰凉如水,清高傲岸,但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居然窥探出半分关切来。 关切? 戚碧树心头一口腥血,呆呆地望着这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抓住的对方的手是温热的,温热的……他眼眶忽然通红,直到彻底昏迷。 第103章 师徒幼驯染 飞羽山。 戚碧树在做噩梦, 额头上全是冷汗,梦里密密麻麻涌上来以东方若虚和卢轩为首的张牙舞爪的鬼寮。 他不明白,若是蓬莱宗诸位长老憎恶自己, 又为什么会在自己幼时将自己带上山?若是东方若虚讨厌自己讨厌到恨不得自己去死, 又为什么一定要收自己为徒?难不成只是为了折磨自己,蹉跎自己十三年?! 都怪他太弱小,太不成器, 才会被人这样欺负!要是有朝一日,他活下来, 他强大起来, 是不是就能够保护自己? 他不想死——更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望在戚碧树心中激荡,令他猛然睁开了眼,吐出一口黑色的腥血。 没死? 戚碧树倏然一惊, 随即胸口抽痛,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温泉潭水中, 白色药浴瀑布从上飞流直下, 激起白色雾气,显得烟雾缭绕, 看不清周围风景。 虽然浑身疼痛如同被剥皮抽骨, 但他居然活下来了? 戚碧树心中涌上一阵酸楚与恨意,天无绝人之路, 不知道救下他的好心人是谁, 可既然活下来了, 这回与东方若虚的仇便不能不报! 正在这时,由远及近一串脚步声走来。 一名穿着玄色云雁细锦衣的弟子出现在他面前,这弟子生得白嫩,和他年岁差不多,但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有药碗,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他面前蹲下来,将药碗里的东西撒到温泉里头去。 温泉顿时烫了几分,几乎快把戚碧树的皮肤烧掉。 “这什么?”戚碧树警惕道,朝着潭水边缘退了几寸。 这名弟子瞪了他一眼,唬道:“要煮了你,当然要添加一点味精。”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戚碧树对别人的态度最是敏感,一眼看出这弟子瞧他不起,他心中也生出几分怒气来,登时挣扎着要爬上潭边去。 可还没等他爬上去,那弟子匆匆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鞠躬行礼:“师父。” 与此同时,戚碧树浑身缠上一道强大却柔软的灵气,按着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池子里去。 这灵气太过熟悉,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就看见被这弟子称作师父的人,从雾气中走过来,一身暗纹月白色长袍,或许是周身灵气充沛的缘故,衣袂翩然。 戚碧树立时怔住,是在寒潭中救他的人—— 他长这么大,受过的屈辱倒是很多,可从来没被人救过,甚至是维护过。每回东方若虚找办法罚他教训他,其他师兄弟要么围观看好戏,要么落井下石。他早就习以为常。 在寒潭中,他绝望到了极点,真以为自己要死,可忽然有只手,拖住了他,将他救了上去。虽然意识是昏迷的,但那手的温度他却记得非常清晰。 不知道为何,他在这人面前,不敢轻易呼吸,心头情绪万千,但眼珠子跟不会动弹了一般,死死盯着这人,可又唯恐亵渎,于是在这人走近之后,他仓促避开眼睛。 “云皓,你先出去。”容完对玄色衣袍的弟子道。他把戚碧树救上来之后,换身衣服的功夫,云皓就溜过来了。 云皓异常不满。他们飞羽山上总共四人,师父和他们三个徒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没见师父带其他人回来,但这小子居然能被师父亲手带回来,又亲手安置在这贵足千金的温泉药浴中,可见师父对其重视。 “师父,我留在这里帮你打下手吧。”云皓又扭头对戚碧树道:“你这小子,抓伤了我师父的手,我师父好心,才没有怪你,结果你半天都不知道感恩吗?” 容完蹙了蹙眉,觉得这个小徒弟聒噪不已,正要找借口把他赶出去,戚碧树呆呆地盯着他,忍不住问:“你是谁?” 云皓气岔过去:“还问我师父是谁?我师父是洵毓君!洵毓君你都不知道?你是在狗窝里长大的吗?” 容完这下听不下去了,脸色冷厉了几分:“云皓,你出去!” 云皓被他呵斥的语气吓了一跳,心头一阵委屈,要知道,他一向是师父最宠爱的小徒弟,师父也脾气温和,很少责骂他,怎么今天这小子来了之后,师父就对他冷脸。 委屈归委屈,他却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违抗洵毓君命令,便气呼呼地走了:“是,师父,我去外边等您。” 戚碧树看着容完,心中却万分骇然。 洵毓君,他即便再没有见闻,却也是知道的。 蓬莱宗是修仙大陆第一大宗,长老有十几位,其中有几位出外游历许久,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蓬莱宗了,与蓬莱宗关系若有若无。洵毓君便是其中一位,住在飞羽山,只收了三个徒弟,从来不过问蓬莱宗的事情。 而修仙大陆中,忘生求证,善者为仙,恶为妖魔,两界中修为强大者多不胜数,可达到了气神这样恐怖级别的,却屈指可数,仅仅只有十一位。 洵毓君便是其中之一。 听说在自己还没出生之前,他便达到了气神五星的级别!而只要渡过了气神这一关,成功历劫,那就可以修成正果了。 因此,洵毓君是蓬莱宗,修为最强大的人,甚至压过现任掌门一头。 或许是此人救了自己,又或许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戚碧树方才面对云皓时的所有警惕统统消散,视线落到洵毓君的手上,那上面还有浅浅五道痕迹,他心头顿时一阵愧疚。 “对不起。”戚碧树声音小了几分,讷讷道:“……抓伤了你。” 容完道:“无碍,是云皓太小题大做了。” 戚碧树心中仍是有些愧疚,可听洵毓提到云皓,不由得想起刚才云皓在洵毓君面前活泼跳脱,说话肆无忌惮的样子,便想,这对师徒关系真是好,洵毓君对云皓这样疼爱…… 他心中难免羡慕,这小子有洵毓这样的师父,真好。 要是,洵毓君是他的师父就好了。 虽然这么想,但他是不敢将这种放肆的想法说出口的。 “你在寒潭中待了太久,寒气侵入了五脏六腑,所以得在这药浴中多待一会儿,忍一下烫,等将寒气驱逐出去,你便不会觉得冷了。” 声音也真好听。戚碧树慌乱地垂下眼睛:“是。” 容完又道:“你身上还有内伤,我给你灌输一点真气进去,你调养片刻便可以好,不过你不要动,痛也忍着。” 戚碧树感激道:“谢谢洵毓君。” 容完盘膝坐到戚碧树身后,手掌按到他肩膀上,将至阳的真气输送过去。 这洵毓君的确修为深厚,是系统为容完精挑细选的人,容完穿过来之后,便继承了他一身的修为。 只是到底来迟了一步,等赶到时,戚碧树已经被东方若虚那狗玩意儿扔进了寒潭里——猛然听见他挣扎在寒潭底下绝望的呼救,容完差点没怒火上头,将已经走掉的东方若虚拽回来杀掉! 不过幸好还是赶到了,否则戚碧树就要按照原剧情,从此落下寒疾了。 而戚碧树小小年纪,瘦骨嶙峋,手掌抵在他背后,根本摸不出有几两肉,全是骨头,年岁和云皓差不多,可身形却比云皓弱小得多,容完不由得一阵心疼。 更何况云皓在这飞羽山上锦衣玉食,修的是最上乘的功夫和心法,吃的是最美味的山珍佳肴,还有师父和师兄师姐疼爱,而戚碧树却一个人待在东方若虚手底下,常年遭受非人折磨,这次还差点被弄死…… 容完真为戚碧树这一世的命运感到不平,心里难受得很,但出于一贯的系统原则,也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绪。 他将真气灌输过去,仔细在戚碧树身上游荡一圈,并足足在戚碧树的十指周围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戚碧树断掉的十根指头才缓缓生出新的骨肉来,这过程如同蚂蚁噬心,非常痛苦,戚碧树额头上都渗出冷汗来,但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 终于,将戚碧树身上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治疗得差不多了,容完才收回了手。 他从旁边将戚碧树的衣服扯过来,道:“披上,上来,我给你解开封印。” 戚碧树七手八脚接住衣裳,因为是这人丢过来的,他不敢打湿。他此时对洵毓君十分信任,毕竟若是洵毓君想要杀他,或是想要利用他,只需动一动手指,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他救活。可洵毓君所说的“封印”,却叫他半天摸不着头脑。 戚碧树:“什么封印?” 容完在温泉池子旁边的藤椅上坐下,顺手把药炉从纳戒中拿出来,在里面翻翻找找,找到了对戚碧树有用的丹药,扔过去:“吃掉。” 戚碧树顺势吞下。 虽然当年事情的真相,现在最好不要让戚碧树知道,可封印这事,此时还是得说清楚,否则戚碧树被东方若虚几人的封印所害,再修行个好几年才有所突破,那可就真的晚了。 于是容完道:“你体内有灵根,资质也非常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某道封印给封起来了,这才使得你灵气滞于丹田,无法进一步运转……” 他话还没说完,戚碧树已是非常激动,心脏跳得飞快,胸膛迅速起伏,“当真?!怪不得我修行十三年,却连凝气都没办法做到,长老们说我是整个蓬莱宗里资质最差的人!每年的门派大比都不让我参加,原来,原来……” 戚碧树话说不下去,眼眶一红。 这些年他为此时郁卒不已,也因此而被蓬莱宗的所有师兄弟嘲笑、冷落、欺负,他别无他法,只道是自己无能的缘故,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甚至无数次怨恨过自己给母亲丢脸——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并非他资质差,而是被封印了的原因! 他知道洵毓君没理由会骗他,因此才更加激动,一时之间心头思绪万千,不知道是悲是喜。悲的是自己竟然蹉跎了这么多年,被轻侮了这么多年,喜的是,若是洵毓君真的肯给自己解开所谓的封印,那么日后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正式开始修炼了? 可—— 戚碧树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急促道:“可为何我体内会有封印?封印又是什么?谁封的?” 若是让他知道,谁给他下了这样的绊子,他势必要报此仇,否则誓不为人! “谁封的我倒是不知道。”容完怕他万一知道,直接找东方若虚报仇,便微笑着打岔过去:“但既然有高人给你下了封印,便是不希望你修炼,所以待会儿我解开你身上的封印之后,还会重新给你下一道,不叫人看出来你原先的封印被解除了,但又不会影响你今后的修炼。” 戚碧树不知为何这人要对自己这样好,怔怔地看着容完,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出生之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先是在蓬莱宗脚下的小村子里被乞丐养大,乞丐对他并不好,非打即骂,逼他偷东西,后来上了蓬莱宗,以为自己的命运能够有所改变,却殊不知是从一个小贼窝掉进一个大贼窝。 蓬莱宗人人都瞧不起他,没有一个人对他温言软语过半句。 他还是第一回 ,第一回见旁人对他笑。 这笑容虽然浅,但如同这人将他从寒潭中拉出来的那只手般,叫他今后的几百年里,再也不敢忘怀。 他心中自然也有怀疑,为何洵毓君要对自己好,给自己疗伤,还给自己解开封印,莫不是想要把自己变成傀儡,好为他做事吧? 但是此时此刻,他心想,他的一条命都是这个人给的,要不是这个人自己早在寒潭中变成鬼魂了,那无论为这个人做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有什么不可以? 即便是成为傀儡,也可以。 戚碧树眼睛红着,看着容完,说:“好。” 容完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答应让自己解开所谓的封印,问都不过问,不由得顿了顿。不过解开封印这件事情耗力费力,还是尽早得好,于是对戚碧树道:“你坐到我面前来。” 戚碧树毫不犹豫,在容完面前噗通跪下。 地上极硬,又冰凉,容完下意识地便拂袖扫来一藤垫,垫在了他膝盖下方。 戚碧树一愣,心中一暖,下意识地去看洵毓君,可洵毓君已经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探在他天灵盖上。见此,戚碧树也赶紧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等待洵毓君的神识探进来。 这封印是当年东方若虚等三位蓬莱宗长老合力设下,即便洵毓君修为深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可戚碧树天赋异禀,在这十三年里,已经将这封印冲破得七七八八,如果容完不出手相助的话,再过三四年,他便会完全冲开。 因此,容完解开这已经破了洞的封印,便没那么难了。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一点点将封印从戚碧树的血脉中剐走。 当封印一点点被收走之后,戚碧树便立刻感觉浑身的不同,原先身上像是背了大包袱,背着重山,无论怎么吸收灵气,却总是无法纳入丹田,丹田像是漏了风,吸收一点进来,便在那里消失一点。可当封印一解开,他便感觉压在身上的大山消失了,整个人轻便了不止十分! 他心中有些激动,可怕妨碍洵毓的事,于是竭力按捺住。 等封印解开后,容完又悄无声息地下了一道新的封印在戚碧树体内。 洵毓君和东方若虚等人师出同门,因此东方若虚等人会的,洵毓只会更加炉火纯青。不过这次的新封印,纯粹是个幌子,只叫东方若虚等人探得到,却不再影响戚碧树的修炼。 “好了。”容完收回手,睁开眼睛。 戚碧树也睁开眼睛,见他额头上有几分细细密密的汗水,喉咙一哽,想要去擦,可又觉得不敢亵渎,于是便没有动弹。 容完又道:“你再按照原先的入门心法修炼试试看。” 戚碧树不疑有他,尝试着吸纳周围的灵气,引导入筋脉,运行一个大周天。 这飞羽山上的灵气充沛,简直取之不竭。几乎是半柱香的工夫,他便觉得境界与以前有所不同。岂止是浑身轻便了许多,简直,简直—— “怎么样?”容完问道。 戚碧树睁开眼睛,心中欣喜若狂,也惊呆了,原来真正入门是这个样子! 以前所有的感知能力都被封印起来,看树便是树,看花便是花,此时却不再一叶障目,看树看花皆能看出变幻自如,杀机无方来!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立刻进入打坐修炼状态,一次性将先前十三年蹉跎掉的岁月给补回来! 他想要强大起来,只有强大起来,才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原本戚碧树多年以来勤修苦练,便积攒了许多灵力,只是因为封印的原因,无法纳入丹田,收为己用而已。此时封印豁然解开,无异于堵塞多年的洪水猛然疏通,蓄势多年的灵力便直接通达他的筋脉骨络。他境界陡然提升到凝气三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容完见戚碧树面色激动,心里也为他高兴,道:“修炼的事情不要急,循序渐进,封印一旦解开,你的天赋便会显现出来了。” 天赋? 戚碧树听了多年的“废物”、“无用”,还是头一回听见别人说他有天赋,看着容完,不由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热流涌动,更添几分崇敬和依赖。 等他回过神来,想到,洵毓君对自己这样一个外人都这么好,还不知道对他那几个徒弟有多好,那云皓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换了他,还不得五体投地? 想到这里,他说不羡慕必定是假的,只有勉强将自己这些心思收回来。 既然如此,他也该回去了,勤加苦练,早日报完仇,再来感谢,此时在这里叨扰太久肯定会惹人厌弃。 于是他站起来,却又重新跪下,硬硬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洵毓君,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先离开,回去报仇,等活着回来,一定用性命报答!” 戚碧树无论遭遇了什么,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面容稚嫩,小手小脚,漆黑眸子即便做出凶狠状,也只是初生牛犊罢了,跪在地上说这样的话,可怜又好笑,容完忍不住笑了笑,问:“你要去哪里?” “回山上,报仇。”戚碧树义无反顾道。 容完问:“不要我帮你?” 戚碧树愣了一下,倒是从没想过这人会出手相助,他能救下自己,帮自己解开封印,自己已经感激涕零了,还要让他帮自己——不,洵毓君和东方若虚师出同门,怎么会帮自己呢,不是逗自己玩就是试探自己。 他道:“我不想添麻烦。” 容完想了想,道:“如果你是我的徒弟的话,这事对我而言就不是麻烦。” 徒弟?他肯收我为徒? 戚碧树顿时猛然抬头,血液一下子窜到脑袋上去,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全写在脸上。他从未想过,这人肯收自己为徒弟,他羡慕云皓羡慕得要命,刚刚还嫉妒地想,要是这人能是自己的师父就好了。他从未得到过关怀,也从未拥有过真正对他好的师父! 可是随即他却犹豫了下,这对这人不公平。 戚碧树道:“我已经有师父了,虽然是个豺狼虎豹的混账,可按照蓬莱宗门规,也不可以另拜师父。如果拜了,我倒是无所谓毒誓或者报应,只怕你背上不好的名声。” 容完没说话。 戚碧树顿了顿,眼眶又有些红——可他实在是想留在这里。 “但我有一个办法,按照蓬莱宗门规,只要在门派大比上连胜三场,就可以提出一个要求。我今日回去,会好好准备,获胜之后,离开东方若虚的师门,再来找你。你,可以等我吗?” 最后一句话,戚碧树已经说得没什么底气,声音轻不可闻了,他有什么资格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容完没想到戚碧树个小屁孩还有这么多小九九,但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名声着想,便笑了:“我等你。” 戚碧树看着容完,有些看呆了。他心想,一定要赢,不管怎样,一定要抓住这个人。不仅是因为这个人这么厉害,拜他为师可以强大起来,再也不叫人欺负。更是因为,全天下,还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虽没有爹没有娘,但以后,会有师父了。 戚碧树胸腔中酸楚与喜悦激动交织,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容完看了眼快要亮起来的天,道:“我送你回去。” 既然戚碧树要回去光明正大地参加门派大比,光明正大地获胜之后出离东方若虚的师门,那么他便出手帮一把,也让蓬莱宗欺负过戚碧树的人知道,什么人是能欺负的,什么人是不能欺负的。 说完,他招了招手,洵毓君自己炼制出来的腾云便出现在他和戚碧树的面前。他踏上去,见戚碧树还立在原地,便朝戚碧树伸出了手:“来。” 戚碧树仰头看他,又看向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无端慌乱起来,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才抓住他的手踏上云端。 第104章 师徒养成 翌日。千山台。 有弟子左顾右盼, 见东方若虚在台上落座之后, 便慌里慌张地上前去道:“师父, 思过崖派人来禀, 戚碧树受罚途中溜走,至今未寻到人, 昨夜也彻夜未归!” 这弟子倒也不是关心戚碧树,而是平日里每日清晨打扫庭院挑水的活儿都由戚碧树去做, 今日天际鱼肚白, 庭院却没有人打扫, 他一肚子气去踹门,这才发现, 戚碧树这小子居然一夜未归,被褥全是冷的! 自思过崖上下来, 不是残废就是没命,可却没见过凭空消失的!难不成是叛逃?他寻思着将此事告知东方师父, 可能有赏, 这才匆匆来报。 东方若虚却呷了口茶, 不紧不慢道:“哦, 是吗?” 这弟子见师父似乎毫不在意,一时也拿不准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多大点儿事, 你先下去,待为师了解情况再说。”东方若虚将茶叶吐回茶杯里, 道。 “是, 师父。”这弟子只好退下。 东方若虚抬了抬嘴角, 只觉得茶叶异常清香。将戚碧树这小子留在蓬莱宗上,一开始便只是为了挟制有可能卷土重来的兽王白虎,那是十大神兽之一,不怕弄不死,只怕死而不僵!但这都十三年了,白虎都在修仙大陆上彻底销声匿迹了,他和清虚道长都猜测,八成是当年伤势太重,死在哪个邋遢地儿了。要真的死翘翘了,戚碧树这小子还能有什么作用? 原本,多养一个人对蓬莱宗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就当行善。可这小子偏偏不识好歹,日日夜以继日地修炼,居然叫他堪堪冲破当年三人合力设下的封印,那事情便麻烦了。 留不得,只能杀。 现在,除掉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东方若虚心情不不由得大好。 而坐在他身边的清虚道长姗姗来迟,与他对视一眼,便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清虚道长不似东方若虚这蠢蛋,将什么都写在脸上,捋了捋长须,不动声色。 昨日门派大比已经按照腰缠玉阶第一轮比完了蓬莱宗所有的弟子,今日是那些胜出的,再来进行比划。与戚碧树住在一个院子的,总共有十几名弟子,虽然都知道有人不见了,但见师父都不着急,他们也就彻底毫不关心了。 但私底下小声议论还是不断。 “你说那小子该不会是逃离蓬莱宗了吧?” “怎么可能?蓬莱宗禁制这样森严,没有腰牌根本下不了山,更何况就他那弱鸡——我看,他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你没听说昨天在丹药司他盗取丹药,被卢轩师兄惩罚,又被师父扔去了思过崖?思过崖是什么地方,上得去,下不来!” “盗取丹药?嚯,他平时不声不响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这两名弟子正说话,猛然感觉身边挤过来一道阴影,于是下意识地侧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这不是戚碧树是谁? 可他怎么可能重伤之后,还能从天寒地冻的思过崖上下来,面色还看起来健康无虞,半点瞧不出来有内伤——莫不是鬼? 这两人和周围弟子顿时噤声,下意识地离戚碧树远了点。 戚碧树也无心管别人,目光径直落在上座的东方若虚身上。 正逢擂台上,一名凝气五层的弟子将凝气两层的弟子摔下擂台,听到裁决长老叫停,也仍旧不停,故意公报私仇,在小弟子身上狠狠踩了两脚。 那弟子戚碧树还认识,也是东方若虚门下,几年来对自己指手划脚,不止一次将自己挑好的水踢翻,逼迫自己重新挑。 “这一场我胜,谁再来比试?”这弟子洋洋得意道。 蓬莱宗门生弟子众多,但凝气五层是个分界线,凝气五层以上的弟子,只占所有弟子的百分之一,而修为再往上,便更加稀少了,如卢轩那样十六岁即将筑基的,都已经被长老纳入门中收做亲传弟子了。 因此,这人称得上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在无人应答,他更加耀武扬威之际,人群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我愿意一试。” 戚碧树拨开前面的人,走到擂台上去。 看台上的东方若虚惊呆了,捏着座椅扶手的手背顿时青筋暴起——怎么可能?他昨晚分明将这小子扔进了寒潭里!那寒潭可是由思过崖深埋多年的寒冰所化,修为如他掉进去,都会损伤大半修为,更别提寻常人掉进去,绝对是必死无疑!可这小子居然能活着回来? 究竟是人是鬼? 东方若虚面色一瞬间忽青忽白,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有所举动。他身边的清虚长老也蹙起眉头,但更在意的是东方若虚的失态,于是轻轻咳嗽两声,提醒他冷静。 这事的确匪夷所思,看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沾血破烂,还是昨天那一身,尚未来得及换,可衣服却是干的—— 寒潭的彻骨冰水可没那么容易干,除非有人在帮他。 清虚长老狐疑地盯着戚碧树,沉吟道:“戚碧树,既然昨天你胜出了,那么今天可以参与比试,不过你要量力而行,不要拿性命犯险。” 戚碧树心中冷笑,没有理会他假仁假义的那一套。 站在戚碧树对面的弟子则把剑一丢,眉梢挑得老高,笑着奚落道:“我还以为是谁来送死?结果是你?你怕不是失心疯,主动送上门来求个屁滚尿流?” 他这话一说出口,台下顿时哄笑,唯独戚碧树没有笑。 对上凝气五层,的确有些为难,可也不是全无胜算。 昨晚他封印解开之后,他体内灵力流转速度相当之快!几乎是源源不断,随时随地能够将周围天地灵力吸入自己的身体,纳入丹田之内。他不知道别人修炼起来是否也那样快,可他的确感到如有神助,和先前凝涩的状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时他才明白容完所说的天赋是怎么回事——或许,自己并非前十三年那样废物,而只是天赋没有开启而已。 他心中欣喜若狂,哪里还敢睡觉,被容完送回来之后,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找了片树林,坐下来争分夺秒地修炼!每多修炼一分,他便惊喜一分,因为体内灵根茁壮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东方若虚教导别人,说吸收灵气转化为自身真气靠的是灵根强弱,他原本以为自己灵根太弱,所以才日复一日无法凝气成功,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自己以前想的那样,而是相反——他的灵根并不弱! 离开飞羽山上时,他的境界是凝气三层,到天际泛白之前,他吐息不断,境界也堪堪突破凝气五层。这弟子停在凝气五层已经两年了,无论是武斗技巧还是对真气运用灵活程度,肯定都远胜过他。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见戚碧树自始至终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这弟子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他已经年岁十七,而那小子却才十三岁,要是赢了,也不光彩。便道:“你非要打,也行,我不用剑和你打。” 戚碧树说:“随便。”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两个字陡然激起那弟子的血性,话音未落便捏起诀扑了过来! 戚碧树在这蓬莱宗上十三年,没有从东方若虚那里学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即便是最基础的入门心法,也是掌门看不过去,给了自己一本。可以说,他今日会的,全是自己领悟的,虽然毫无章法,可全都是自己的东西。 他只知道听昨晚洵毓君教自己的,以真气为剑,不管对方杀招如何,自己只讲究攻守退进四个字,于是暗暗将真气运转至全身,凝结起护身屏障。 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有十大神兽之一的白虎血脉使然,他的凝气五层,与对方的凝气五层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境界。他的封印一旦解开,很多事便由不得他了。 几乎在对方杀招至眼前,而他运起真气阻绝时—— 白光一闪,对方豁然就如同被什么浑厚的铜墙铁壁给反弹回去了一般,身子如断线风筝般朝后急速飘摇,紧接着,口中猛吐一口鲜血,坠下擂台。 死了? 全场大惊失色。 第105章 师徒养成 只见那弟子歪倒一边, 胸膛原来还在剧烈起伏, 勉强还活着, 众人松了一口气, 可,那弟子却是爬也爬不起来了。 东方若虚身形一闪, 落至那弟子身边,一探脉搏, 登时又惊又怒:“戚碧树!!!” 这弟子已经凝气五层, 是他门下为数不多的大徒弟之一, 居然被重伤至此,修为全废? 戚碧树也猛然一怔, 盯着自己双手。 他的确没有杀心,只是力求自保, 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拥有这样的力量,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却也十分的……激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若有人再来欺负他, 他便可以保护自己了。 见戚碧树浑身还有尚未散尽的灵力, 东方若虚心中更加震怒——这小子莫不是封印已经完全解开了?必定是,否则为何不仅没有死, 还能将凝气五层的弟子打成重伤? 那可就万分令人忌惮了。 整个修仙大陆总共有十大神兽,天生神骨, 非他们这些修行的凡人所能及, 当年如果不是利用清涟去围攻受了伤的神兽白虎, 即便倾尽蓬莱宗之力,也不可能从白虎那里得到半分好处,更别说从白虎那里将神骨夺来! 这小子封印一旦解除,血脉觉醒,到时候,只怕是养虎为患,整个蓬莱宗都无法将其除去! 而当年驱逐清涟追杀白虎的事情,全都是他最先提议,有朝一日戚碧树要寻仇,自然第一个寻他!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东方若虚惊怕之间,歹从心来,反身便一掌朝戚碧树劈去—— 可还没落到戚碧树身上时,却被掌门的拂尘给打开:“若虚,你干什么?” “他差点便杀了人!”东方若虚愤然道:“掌门师兄,我必须清理门户!” 掌门看了戚碧树一眼,见他脸色虽然煞白,可方才东方若虚劈来那一掌时,他居然不曾退后半步,已做出正面迎敌的招式,可见是个铁了心硬碰硬的小子,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顾虑。当年那事,虽然是前任掌门带头,自己并未参与,但无论如何,自己也未阻止。要是真有一日这孩子来寻仇,那自己也应该算是他半个仇人…… 平日里,东方若虚对这少年多有欺压,他虽知道,但并无立场去管。可已经逼死了一个清涟师妹了,今日要真让清涟的独子也死在这里,他便真是无用了。 掌门淡淡道:“蓬莱宗有规定,门派大比中难免有伤亡,不可过分追责。何况,你是这两人的师父,若是偏帮其中一人,未免不公。” 东方若虚:“我那徒弟可是凝气五层的好苗子!” “我看这孩子慧根也不差。”掌门不以为然,对戚碧树道:“你也去测一测你现在的修为等阶。” 戚碧树虽然不知掌门为何要帮自己,可先前十三年他被轻侮欺负的时候,这位掌门从未出手相救,今日即便难得为自己说了句公道话,也无法叫他产生好感。于是他从掌门身边走开,将手掌按到测灵石上去—— 浅白色光芒很快绽放开来,其中隐隐约约又藏了一株金色的火,众弟子肉眼凡胎无法看出来,只知道,这是凝气五层的光芒!这小子居然凝气五层了! 先前因为东方若虚的失态而纷纷噤声的众弟子们忍不住交头接耳: “昨日不还是凝气一层吗,简直匪夷所思,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跃了五层?!” “咱们蓬莱宗修炼最快的大师兄岑萧然当年从凝气一层到凝气五层也花了半年时间吧?!” 弟子中一片讶然。 尤其是差点被那凝气五层的弟子踩死,却被戚碧树方才行为所救的程冲远,看向戚碧树的视线惊叹而羡然。 他和戚碧树同为东方若虚门下最底层,他受的苦辱并不比戚碧树少,但看来戚碧树应该是有什么奇遇,所以翻身了。可他还…… 掌门让戚碧树收回手,将拂尘收起,对东方若虚道:“师兄,你方才太失态了。” 事已至此,东方若虚只好面色难看地笑了一声,回到坐席上。 可心中却忍不住暗骂一声柳老贼。 前任掌门死后,夺取的白虎的神骨自然就落到现任掌门柳倾藏手中,乃至于柳倾藏如今修为也突破气神大关,叫他等不敢觊觎。而他和清虚长老为前任掌门卖命多年,如今修为却不过元婴,虽挂着长老虚位,可终日能做的破事便只有管管蓬莱宗这群弟子—— 若是不能突破气神,便无法长生不老! 这也是他与清虚长老鬓间已生华发,可柳倾藏看起来却还正值壮年的原因。 他心中急不可耐,却毫无办法,谁叫当年前任掌门的心偏到没边了去?!偏偏要把掌门之位传给辈分最后的柳倾藏。 被掌门这样一打岔,东方若虚暂时倒是无法对戚碧树下手,只是,他盯着戚碧树,心中又起邪念。原以为这小子是半人半妖血脉,血统并不纯正,即便继承了白虎的部分灵力与慧根,但绝不可能长出神骨来。可方才见他触碰测灵石时,那白光中隐隐的金火,或许,他们都料错了—— 若这小子真能长出神骨,那么岂不是能够为他所用?即便这小子的神骨无法与当年十大神兽之一的白虎相提并论,但他已经在元婴期凝滞多年,再不突破,只怕终生无望了。 东方若虚这么想,殊不知清虚长老瞥了他一眼,心中也不动声色地动了心思。 负责叫名的弟子匆匆喊人把台下重伤的师兄抬走,一时竟不知道这场比试该怎么说,卡了半天才道:“这一场,戚碧树胜!” 台下所有人都哑然。 算上昨日那场侥幸胜利,如今戚碧树已经连胜两场了。他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子,平日里人人都可以轻侮上几句,居然一朝一夕之间已经能打败凝气五层的师兄了!也就是说,今后在蓬莱宗,能赢过他的弟子还不多了?!真是见鬼! 底下的弟子们又嫉妒又羡慕,欺负过戚碧树的弟子脸快肿了,心中都懊恼惊怕,不知道戚碧树这小子睚眦必较会不会寻仇,嘴上却小声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区区凝气五层?人人一拳一脚都可以把他弄死!” 这些人越想越不服气,忍不住去怂恿人群中的卢轩:“卢轩师兄,昨日戚碧树不是还上你们丹药司偷东西了吗?你昨日要是没教训够,今日不妨继续教训!也好杀杀他的威风!” 卢轩虽然也觉得戚碧树受了他一掌,能从思过崖死里逃生出来,境界还有所精进,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倒是不觉得区区一个戚碧树能掀起什么骇浪。 凝气五层之后,每层都是一个新的境界。他这凝气九层,已是一只脚即将踏入筑基,成为真正的修者,可是那野小子远远无法企及的! “别瞎怂恿。”他抱着手臂,一巴掌将胡言乱语的师弟掀开,嗤笑道:“我是亲传弟子,如何能放下身份和他比较?” “我来。”站在他身后的卢烈忽然道:“我想试试他,怎么着就能一夜之间精进五层。” 卢烈是卢轩之弟,今年十五,天资也不差,只是比起卢轩,略输一筹。同在绝尘手底下修行,只是卢轩已经被收做亲传弟子三年有余,而他的身份却一直还是外门弟子。因此这次门派大比,他也一心想要连胜三场,那样便可以提出进入内门的要求。 他与戚碧树倒没什么恩怨,只是见对方刚才轻而易举将另一名凝气五层的弟子击败,十分讶然,怀疑对方是不是修了什么旁门左道,因此想要挑战罢了。 起哄的弟子们当然无所谓到底是谁上去挑战戚碧树,只要能将那碍眼的小子赶下来便成。 虽然不是凝气九层的卢轩,但凝气七层的卢烈也不错,也相当有胜算! 于是有好事之人已经喊出了口:“戚碧树,留在台上别下来,下一场卢烈应战!” 戚碧树视线对上卢烈,又扫过他身边懒洋洋的卢轩,眉心一拧,心中新仇旧恨齐齐上头。虽说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可唯有诬赖之仇最诛心,不得不报。若不是被洵毓君救下,只怕他现在十根指头已经废掉了,从此握不住剑,捏不起诀!此仇必报! 他盯着卢轩与卢烈二人,沉声道:“我愿意应战。只是如果我输了,任杀任剐随你们意,如果我赢了,你们必须澄清!我从未偷盗丹药,昨日之事全是卢轩栽赃陷害,并且将手指头送到我脚下来,道歉!” 卢轩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 周围弟子尽数朝他看来—— 虽说蓬莱宗此时所有弟子们都称戚碧树为“盗取丹药的小偷”,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在卢轩和绝尘长老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此事只不过卢轩师兄恶意给他泼脏水罢了。 只是卢轩师兄在蓬莱宗横着走,他们自然捧高踩低,净捡他爱听的话说。 横竖,戚碧树没爹没娘没靠山,也不能拿他们如何罢了。 可是此时话被戚碧树这样挑明来说,就让卢轩非常下不来台了。 卢轩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推了卢烈一把,压低声音:“上去,替我教训他!” 卢烈与卢轩兄弟感情极好,此时也看戚碧树有点不顺眼了,于是飞身至擂台,扬言道:“你少狂妄,凝气五层之上每增一个境界,修为便截然不同!你可知我已经凝气七层了?!” 戚碧树自然知道,这一场要么赢要么死。 可他也知道,今日若是不能连胜三场,不能出离东方若虚门下,那么即便是侥幸活下来,也会被东方若虚给弄死。无论如何他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转身,看了眼东方若虚,又将视线落到掌门身上,道:“掌门,蓬莱宗宗规里有一条,在门派大比中若是能连胜三场,便能提出一个要求,是不是?” 掌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答道:“是,你想提出什么要求?” 戚碧树却没再说话,转身对卢烈道:“来吧。” 卢烈早就不耐烦,在戚碧树话音落下时,便挥出了他们丹药司的绝招天煞锁。锁长三米有余,将灵气灌输进去,如同软剑,足足可以将重若千钧的巨鼎缠起来,与此同时,尾端还带煞,一旦沾上,灵力便无法凝聚。 他这样一出手,台下立刻一片惊呼,若不是在门派大比上,也极难见到卢氏兄弟的天煞锁。绝尘收的徒弟不多,却都是精心培养,因此即便卢烈比卢轩修为弱了两层,施展出来的武艺却也厉害无比! 戚碧树实战经验少,还是第一回 遇上这样的武器,自然连连后退,仓皇躲避。先前他御起防御屏障,能将那名凝气五层的弟子给反噬至重伤,是因为他二人境界都在凝气五层,而他又有血脉加持,自然比那人不知强了多少。 可此时他面前的是更加强大更加厉害的凝气七层!且招数布落有致,丝毫不给他机会御起防御!若是这样,必然会输—— 凌厉真气卷携而来,戚碧树虽然堪堪躲过对方的天煞锁,却没有躲过随之而来的真气,顿时背部皮开肉绽。卢烈心中得意,继续乘胜追击,几乎将戚碧树压制得只能挨打。场面一时之间戚碧树完全落于下风。 卢轩见此,嗤笑一声戚碧树的自不量力。其他弟子虽有些惋惜没能看到绝尘的爱徒跪下来道歉的场面,但见卢烈连连处于上风,还是忍不住给卢烈喝彩。 而这一场对弈,落在台上几个长老眼中,则已经是相当罕见了。一个凝气五层的居然能在凝气七层的手底下撑这么久,更别说那天煞锁还是绝尘赐给卢烈的玄级法宝,而戚碧树却是赤手空拳了!掌门看得连连皱眉。 此时戚碧树额头上已然渗出冷汗来,不顾身上疼痛,狼狈逃窜。 破解卢烈的天煞锁还有一个办法。昨夜洵毓君送他回来时,灌了他一道真气,让他应急的时候用。他跟在东方若虚门下,没有正式学过符箓捏诀等,唯一会的,只有吞纳真气和打出真气这两招最基本的。如果仅靠自己的话,无法近卢烈的身,也就完全没办法像方才那样借力打力——! 难道自己真的不得不死吗?不行! 他咬了咬牙,猛然停下逃窜的脚步,返过身来。 卢烈正追他追得兴起,没想到他会忽然返身,猝不及防急攻的招式停下了那么一刹那。而就是在这一刹那间,他只觉戚碧树袖口充盈的真气如斗,简直不似他的。而那凝聚成一团的真气,刺目如天光的真气,下一秒便朝着他门面上来了。 “不好!”掌门深色一变,先叫了一声,飞身上前。 可晚了一步,他只替卢烈挡去了一部分的澎湃真气,而另外一小部分,叫卢烈五脏六腑俱烈,七窍流血,一瞬间暴毙,这回死得异常干净利落,倒在血泊当中。甚至波及到擂台下方的弟子,几十名弟子匆匆撤去,却仍是被汹涌浩瀚的真气给掀飞出去,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这下,场面彻底静止了。 便是连东方若虚都没反应过来——方才这真气深厚程度,即便是掌门也无法比拟!难不成还是因为封印解开了的缘故?不,怎么可能? 哑然三秒之后,卢轩扑过去,悲恸至极:“我杀了你!” 他的杀招猛然逼近,浑身真气已然耗光的戚碧树躲避不开,闭上眼睛,心头猛跳,正以为即将死在他掌下时,一道熟悉的凛冽真气倏然将卢轩的杀招打偏了去,落在树上将树劈开,而戚碧树毫发无伤。 有长老惊慌失措道:“洵毓君?” 第106章 师徒养成 戚碧树心中一跳, 猛然睁开眼睛, 循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人从腾云上下来,风姿出尘卓然。他胸腔剧烈鸣动, 竟是比方才躲藏时还要狼狈,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我杀了人, 他还愿意收我做徒弟么? 他虽是为求自保, 可结果到底是他伤人无寸。 洵毓君一出现,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千山台众人的注意力尽数被吸引过去, 而卢轩双目赤红, 几近疯狂, 也被一名长老压制住,暂时动弹不得。 蓬莱宗包括掌门在内, 几乎所有长老纷纷站了起来, 将腾云上的人迎下来。只是表面客气, 心中却忍不住忌惮万分。洵毓君多年没有出现过,虽然住在蓬莱宗的飞羽山上,却并不算是蓬莱宗的人, 今日怎么会忽然出现? 他修为当年就已经高深如斯, 现在还不知道强悍到了哪里去, 恐怕在场蓬莱宗所有长老加起来, 也未必敌得过他—— 而在外面, 蓬莱宗的人虽然经常搬出洵毓君这尊大山, 耀武扬威,可在蓬莱宗里头,谁都知道,洵毓君对蓬莱宗并没有什么情分,否则也不会在当年蓬莱宗前任掌门去世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曾出手相助了。 掌门率先作揖:“洵毓君,是来看宗门大比的么?” “嗯。”容完视线在戚碧树身上转了一圈,确认他平安无虞,才捡了张长老的椅子坐下来,问:“山上无事,便下来看看,进行到哪个环节了?” 掌门和一众长老也悄悄松了口气,差点还以为是蓬莱宗近些年哪里做得不够好,洵毓君前来问责的,看来只是一时兴致来了,过来观看弟子比试的。 东方若虚快步上前,亲手斟了壶茶水,笑道:“洵毓君来得凑巧,正好比到最激烈的环节——” 他刚要提及戚碧树将绝尘长老门下的弟子卢烈给打死了,那边擂台上的戚碧树倏然开口:“掌门,我已经连胜三场,我想要提出要求。” 东方若虚被他打岔,蹙眉瞪他一眼。 掌门默了默,问:“你有什么要求?” 绝尘长老此时不在场,否则场面将更加混乱。他是整个蓬莱宗最护短的人,要是知道门下弟子丧命,势必要追杀戚碧树到天涯海角。可按照蓬莱宗门规,门派大比中死伤不论,事发突然,不必承担罪责。掌门也很难办。 戚碧树道:“我想换师父。”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千山台上所有弟子都惊呆了…… 他们初上山之时,原本就是资质好的先被各位长老挑选了去,剩下的随机分配到各位长老门下,干一些砍柴挑水的粗活儿,若是师父或者师兄师姐大发慈悲,或许能指点他们一二,其余时间,他们便只能自行修炼。而戚碧树,则又是他们中最惨的一个,遭到东方若虚的憎恶,整日非打即骂,受罚饿肚全是家常便饭。 可即便如此,哪能随便说出换师父的话来?!自古以来,便只有师父将徒弟扔出师门,而没有徒弟不承认师父的,未免也太过离经叛道了! 可此话,却也叫东方若虚门下其他不堪重负的弟子动了心思,这东方若虚为人荒谬,没有师德,若是能离开他的师门,任意去哪位长老门下,都要好得多! “戚碧树,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东方若虚气得脸都歪了。 他还要说什么,容完故意打岔,问:“你为什么想离开师门?可是你师父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洵毓君发话,即便再憋屈,东方若虚都只能把嘴巴闭上。 戚碧树听见洵毓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的话,不知为何,他心中紧张,半点也没有刚才杀人换师的从容,反而心跳非常快,深吸了口气,才自如答道:“因为这个师父容不下我,想要杀了我。” “你在洵毓君面前胡说八道什么?!”东方若虚这下按捺不住了,袖袍真气满盈,仿佛下一秒便要将戚碧树捏死,可当着洵毓君和掌门的面,他又偏偏不得不按捺住。 虽然戚碧树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却叫千山台上众人沉默了。 掌门和清虚道长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而弟子们方才也见过东方若虚为了那凝气五层的重伤弟子,冲过去想要当场杀掉戚碧树的一幕了。因此,戚碧树所言不虚。 只是—— 弟子们见东方若虚气得脸色铁青,偏偏无处发泄的样子,忍不住都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这位东方长老是整个蓬莱宗最无德的一位,平时在弟子们头上作威作福,不把弟子当人待,今日居然也有这种下场?! 两厢比起来,他们甚至都觉得戚碧树好样的,没有那么碍眼了。 容完看向东方若虚,道:“长老,你有什么反驳的话想说吗?” 东方若虚盯着戚碧树咬牙切齿:“洵毓君,你可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本道不过对他严厉了些,他便对我怀恨在心,当着众人的面说瞎话!还说什么本道容不下他的鬼话!” 容完不以为然道:“可没人站出来替你作证,便不能断定你真的没有容不下他的心思。” “……”东方若虚这下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洵毓君忽然从飞羽山上下来,掺和这一趟浑水,但他可真是叫苦不迭! 掌门见此事无法收场,索性站出来道:“既然如此,便按照宗规来,戚碧树。” 戚碧树抬头看他。 掌门一伸手,戚碧树腰间属于蓬莱宗的玉阶便飞入他手中,被他随手扔入袖袍里,“你以后便不是东方长老门下的弟子了,你可以下山,也可以另拜师父。日后蓬莱宗众人提起你,绝不会指责你叛离师门!” 此话注入了真气,浩气磅礴,叫整个蓬莱宗的人都听见。 台下弟子倒没多少人关心今后戚碧树何去何从,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东方长老难看无比的脸色上——做师父做到被徒弟退货,恐怕还是整个蓬莱宗上百年来的独一份吧? 而东方若虚脸色忽青忽白,盯向戚碧树的眼神,已有三分恨意,这小子小小年纪,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呵,也罢,叫他只管离开师门,到时下山,自己要想夺走他身上的神骨,岂不是更加方便?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洵毓君笑着道:“如此甚好,我刚好觉得这少年资质好,想收了做徒弟。戚碧树,你过来。” 东方若虚骇然一惊:“……” 不止是他大吃一惊,台下众弟子以及掌门都惊呆了——这,这这这,这洵毓君都多少年没收过徒弟了,怎么下一趟山,竟然动了收徒弟的心思,收的还是戚碧树? 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之下,戚碧树心中暖流激荡,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容完身侧。虽然想立刻唤一声师父,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到底没能开口,只张了张嘴巴,又紧张地闭上。 “戚碧树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难得洵毓君下山一回,便撞上他门派大比打赢,便决定收他为徒?” “早知道今日此时洵毓君会下山,我即便是死,也要上去对擂!” 台下众弟子看着戚碧树,目光尽是艳羡与嫉妒。要知道,前几日,戚碧树在他们之中,还是连门派大比都无法参加的废物,怎么就一朝翻身,连胜三场,不仅从东方若虚的魔爪下逃脱,还真气强大到可以击败卢烈——最最重要的是,还被洵毓君赏识,得以拜入洵毓君的师门? 洵毓君那可是修仙大陆传说中的人物。一旦被洵毓君带回飞羽山,日后与他们之间,可真的是云泥之别了。这一回,人家是云,他们是泥! 戚碧树听见下面众弟子的议论,看向容完的目光虽然喜不自胜,却也带了几分惶惶不安。怕就怕,自己资质并没有师父想象得那么好,到时候嫌自己愚笨,不肯要自己了。 “这是丹药。”容完从乾坤囊中拿出一瓶地级丹药,交给掌门——地级,又是引来包括东方若虚在内的一干人等的垂涎,“戚碧树既然是我的徒弟了,那么我便为他方才比试中的不小心行为作出赔偿,麻烦掌门代为转交给绝尘长老。” 掌门只好收下。他看了不远处握紧拳头恨意凛然的卢轩一眼,心想,可惜只怕这桩梁子是已经结下了。 容完来这里一趟便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将戚碧树收入门下,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愿意久留,召来腾云,带着戚碧树打算上去。没有和众长老过多寒暄,便转身欲走。 不远处,跟着同来的云皓在等着,见师父果然要把那天那小子带回山上去,忍不住心头一阵心烦。 他的腾云和容完的腾云并做一块后,故意往戚碧树那边挤了挤,差点将戚碧树挤下去:“师父,你还真把这个拖油瓶带回山啊?” 戚碧树正为有了师父而欢喜不已,忽然见到云皓,也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对云皓也并无好感,只是知道自己新来,要谨言慎行,以免引人讨厌,于是朝云边角落挪了下,竭力不去招惹云皓。可这么一移,便有点站立不稳,差点掉下去。 “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别欺负他。”容完道,回眸看了戚碧树一眼,见他抿着嘴唇,正竭力站稳,便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道:“你是第一回 腾云驾雾,要是恐高害怕,可以抓住我。” 戚碧树听见这话,登时脖颈一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容完的腰带。然后犹豫了下,又试探着将一只手环抱上去,见容完并没有表现出嫌恶的神情,他才放下心来,心中兀自喜悦。贴着师父的体温,他感觉心脏跳得飞快,泛起一阵说不清楚的酸麻感,如同宣纸在水中渲染开来。 云皓憋气至极,又瞪了他一眼。 这回戚碧树没理会他,拽住容完胳膊和衣服,忐忑而又小声,软软地道:“师父,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召来自己的云吗?” 容完听到这话就觉得辛酸,温和地摸摸他的头:“当然可以。” 戚碧树被他这样揉脑袋,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开了红晕,心中也暖融融的,反复叫嚣,他终于有师父了,他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盼到一个对他好的人——只是,师父还有其他徒弟。 他顿了顿,瞥向云皓,勾起嘴角,忽然将两只手都环抱过去圈住师父的腰,并将脸也贴上去,蹭了蹭,道:“师父,你真好。” 云皓:“……” 第107章 师徒养成 飞羽山在蓬莱宗的边界, 地势得天独厚,是块风水宝地, 灵气相当充沛, 要不是洵毓君修为深厚,这座山只怕早就被蓬莱宗的那些人给抢去了。 戚碧树随着容完和云皓落至飞羽山时,才看清楚飞羽山的全貌, 几座山峰连绵起伏,高耸入云, 瀑布飞流直下, 激起万丈浪花,壮观景象令人折服。 戚碧树心中激动,拽着容完的衣角站在腾云上, 刘海被吹起, 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朝下左顾右盼,只见最为缥缈的那座山上隐隐有几分灵隐的烟火, 仿佛有人在起灶。 定睛看去, 只见那里有一片竹林, 旁边是几间屋子,应该便是洵毓君的住处了——也是他未来的住处。 想到这里, 戚碧树心中难免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和憧憬。 蓬莱宗常年设下禁制和结界,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而偌大的飞羽山, 却丝毫禁制都未曾设下, 可见洵毓君功力深厚,根本不惮他人来访。 而现在,这么厉害的洵毓君,就是他的师父了!以后,也有人保护他,有人对他好,也不会有人敢来欺负他了。 腾云在竹林中落下,容完待戚碧树站稳之后,牵起戚碧树往竹屋那边走,对戚碧树道:“给你介绍下,你没来之前,飞羽山上总共有四人。” 戚碧树仰起脑袋,漆黑的眸子有几分亮,认真地听。 云皓本就闷闷不乐了一路,这会儿见师父注意力全在新来的小子身上,心中愈发闷恼,追过去,牵起容完的另一只袖子,打岔道:“师父,说这么多话你肯定口干舌燥,还是我来介绍吧!” 容完对这几个徒弟的了解本来就只来源于原文,也怕说多了露馅,便道:“好。” 云皓得意洋洋地瞪了戚碧树一眼,指着冒了烟火的那间屋子:“那是灶房,咱们大师兄钟子烨正在里头做饭,这山上的衣食寝居都是由他照料。” 戚碧树虽有点烦云皓碍事,但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约摸听说过,钟子烨是洵毓君旧友之子,为人敦厚老实,吃苦耐劳,父亲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洵毓君,便拜了洵毓君为师,待在这山上已经有八年了。不过他天资并不高,灵根也算不上聪慧,虽然勤学苦练,但至今修为也不过刚刚筑基。 云皓又指着一处二层高的阁楼:“那是我二师姐温思甜的屋子,她此时正在冲击筑基大关,十天半月都不一定出得来,因此你最好不要去打搅她,她可是性情古怪,不像我和师父这么好说话,到时候你得罪了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戚碧树又点点头。 这位二师姐倒是比较神秘,在蓬莱宗里没什么流言,只听说是洵毓君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 “你三师兄便是我了!大名云皓,你头顶的那个云,皓如朗月的皓!”云皓意气风发道,脚下踩起一根软竹棍,捏在手里看似随意,实则卯足了好大的劲儿比划了几下,浩荡真气立刻叫竹林动荡。 戚碧树被这真气冲击得差点站立不稳,抓住容完的袖子才勉强立在原地,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云皓年纪虽最小,但修为却似乎是洵毓君三个弟子中最高的! “怎么样?厉害吧?”云皓抬高了下巴,洋洋得意地睨向戚碧树:“以后你还得跟我多学着点儿!” 戚碧树不喜欢云皓,知道云皓想听吹嘘溜马的话,却偏偏不说,扭开头去,假装没看清刚才云皓的招式,并躲到容完身后去,小声道:“还是师父厉害。” “……”云皓顿时脸一黑,心中那点儿耀武扬威的暗爽全无,暗骂黏人精、马屁精!师父都快变成他一个人的师父了! 容完忍不住笑了笑,出来打圆场,对戚碧树道:“云皓上山两年有余,虽然是入门最晚的,但却是天资最高的,比你大一岁,但修为已达到金丹一星了。” 云皓这才得意,重新扬起下巴。 十四岁便已结丹? 戚碧树看了云皓一眼,心中已经重新评估云皓,看来这位三师兄成为师父最喜欢的徒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自己能够尽早超过他,师父应该也会多看自己一眼。 这样想着,戚碧树牢牢抓着容完的袖子,郑重道:“师父,我明白了,我会勤奋修炼。” 云皓:“?”等等,不是要夸我么? 戚碧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仰着头这样看着容完,容完都快被萌化了,忍不住想去捏一捏他并没多少肉的小脸,但还是竭力忍住了。 容完摸了摸他脑袋:“此事不急,你今日先休息,待会儿我给你检查下内伤。” 戚碧树小脸上漾开笑意,大声道:“是,师父!” 最后两字落在云皓耳朵里,只觉得异常刺耳,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觉得戚碧树仿佛格外将那两字喊得格外响亮。等云皓回过神来,却见师父已经领着戚碧树去空屋子了,他顿时气得跺脚,赶紧跟上去。 山上空屋子倒是挺多,接戚碧树上山之前,容完就吩咐钟子烨和云皓收拾出其中一间,腾给他们四师弟住。本意是将戚碧树安排在自己屋子旁边的那一间,谁知云皓故意使坏,只收拾出来了靠近竹林的最偏远的那一间。 容完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本来他就对戚碧树多有偏袒,落在钟子烨和云皓几人眼中,肯定是有微词的。要是他还要插手这种小事,只怕会惹得云皓更加针对戚碧树,到时戚碧树会更加受欺负。再者,云皓天赋奇高,的确是洵毓君最喜欢的徒弟,也是小孩子心性,他不能计较太多。 不过好在,戚碧树虽然察觉自己的屋子离师父屋子很远,但也并未在意,仍沉浸在惊喜当中—— 在蓬莱宗的时候,每日粗茶淡饭都吃不饱,破布衣裳也穿不暖,除了干粗活儿就是被人找茬,住的也是十几个弟子一起的大通铺,说是狗窝也不为过,被子还经常被人莫名奇妙地泼冷水,叫他十二月的腊月寒天冻得瑟缩,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而此时他却能够在飞羽山上拥有一席之地,拥有自己的一间屋子,这屋子里有雕花大床、灵玉桌、桌案窗棂,甚至屋檐下还有兔子灯笼,映照着晚霞仿佛凝住的水,他已经异常开心了。 容完给他准备了一些衣服和穿用,又从怀中掏出几瓶丹药,分别是疗伤用的、提气用的、凝神用的,道:“晚上各服一颗,被卢烈的天煞锁打出来的内伤七日便可以好全了。” 戚碧树受宠若惊,宛如乡下小孩进城,甚至有些惶恐。 他过了会儿,才伸出手接下,道:“谢谢师父。” “你现在还不会凝气化火,想要热水可以去灶火房提,找你钟子烨大师兄就可以了。”容完又道:“今晚早些睡,明天跟着你其他两个师兄一块儿起来修炼。” 戚碧树连忙点头,见师父说完话,转身要走,心中有点不舍,又有些患得患失。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他从未遇到过对他这么好的人,除了忐忑与感激之外,还滋生出一些眷恋的情绪来。 他见容完推开门要走,忍不住出声道:“师父,我不想离开。” 容完回头,奇怪地道:“没人让你走。” 戚碧树眼眶微微发红,喉头忽然紧紧的,有些发咸:“我想永远留在这里。” 容完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对他招招手:“过来。” 戚碧树赶紧跑过去,仰起头抓住容完的袖子。 容完微微俯下身,抬起手捧着他耳朵,对他道:“别怕,以后没人能逼你离开。” 戚碧树见屋檐下烛光映照师父面容,眉眼都是温柔的,他禁不住鼻子一酸,重重点了点头,将脸埋进容完的袖子里蹭了蹭:“嗯。” 第108章 师徒养成 飞羽山上, 钟子烨勤奋刻苦,温思甜性情古怪,云皓天资聪颖, 三人连同洵毓君一起相处多年, 倒也和谐。 但猛然多出个四弟子戚碧树来,某些和谐便被打破了。 钟子烨一贯是山上起得最早的,师父养的鸡刚打鸣时, 他便勤勉地起来修炼,顺便将山上落叶扫去。 可翌日,他起来时, 却发现竹林及庭院全都被打扫过了,青石阶甚至被洒上了水, 灶火房的热水也烧好了,分别在他们三个弟子以及师父的屋门前各放一壶,敞着热气。 戚碧树扛着笤帚, 在不远处的溪边把洵毓君养的几只鸡鸭全都洗了一遍,洗得满头大汗, 那几只鸡鸭惊恐尖叫。 钟子烨哭笑不得,走过去道:“四师弟,你不必如此, 这些粗活儿一向都是我来做的。” 昨夜戚碧树去灶火房, 没看见这位大师兄, 今晨还是第一次见。只见钟子烨约二十岁出头, 穿着黑色布衣, 面容英俊中带着一丝淳朴老实,大约是少年老成的缘故,显得竟然还不如师父年轻。他左手虎口处有老茧,应该是练刀的,修为的确不如云皓强,走过来时叫戚碧树感觉不到什么威胁。 戚碧树对这位大师兄印象很好,将怀里的鸡羽毛给擦干净,抬头道:“师兄,没事,我早上睡不着,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钟子烨见劝他不了,只好作罢:“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师父便起来了。” 戚碧树忙点头。 他刚来飞羽山,多干活儿总是没有错的。他之前的三位师兄师姐都在山上多年了,都被师父视作亲人,而他却刚来不久,还是个外人,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只怕会被师父赶下山。 虽然昨日师父说会让他一直留在这里,可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或许是因为飞羽山上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如同美好的梦境,他太过珍之重之,生怕一不小心便醒过来了,梦便碎了。 好在做这些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比起在蓬莱宗,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戚碧树这样想着,于是手脚麻利地将鸡鸭赶回院子里,又将石桌上的茶壶茶盏全都清洗干净。 钟子烨本就不是擅言之人,再加上又和这位新来的师弟素不相识,便只好走到一边去修炼,无形中显得与戚碧树十分生疏。 …… 容完一夜好梦,从屋子里出来,戚碧树正立在檐下等他,见他出来,连忙递上披风,软软地唤道:“师父!” 这两日阴雨连绵的,山顶天气骤冷,虽然以洵毓君的修为,足以用真气御寒,但那也是会消耗灵力的,因此大多数时候还是多穿点御寒,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容完不由得默默感叹有个贴心的小棉袄真好,顺手拉了拉戚碧树的衣领:“你回头也添两件衣服。” 戚碧树仰头看他,露出笑容。 云皓也起来了,站在自己屋子前伸懒腰,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同钟子烨说了句:“瞧那个马屁精!” 钟子烨朝这边看了眼,没说话。 平日里钟子烨和云皓修炼基本上都是在树林或是瀑布中各寻一处,自己修自己的,如今以他们的修为,并不需要洵毓君多加指点。 不过今日是按照惯例每月一回洵毓君检查他们进步的日子,因此他们在树林中站成一列,进行比试。 钟子烨一向稳重勤勉,刀法也如其人,沉稳有力,只是缺少了变通,显得有些后继乏力。 云皓使的是软剑,年纪轻轻,一整套剑招却行云流水,宛如游龙,十分赏心悦目。 因此不过几十招,钟子烨便有些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 而云皓其人,年少得意,目空四海,狂傲自负,不知退让,厉招毕显,锋芒大盛,不给大师兄留下任何进攻的机会。 戚碧树在旁边随师父一同看他们过招,目不转睛,心想,这两人比蓬莱宗那些弟子的修为不知高到哪里去,平日里在蓬莱宗被视作天才的卢轩,在这二人面前也不过浮尘一粒,只怕是会完全被踩在脚下!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直到见过之后,才知道以往自己在蓬莱宗的眼界有多么狭隘。而他不知道何日才能修为精进到如此地步? 昨夜他因为兴奋,彻夜未睡,服下师父给的丹药后便开始打坐修炼,但突破凝气五层之后,再往上,速度便慢下来了,让他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你在想什么?”容完见戚碧树满腹心绪,便问。 戚碧树犹豫了会儿,道:“在想报仇之事,东方若虚如今已经元婴,而我不知道多少年修为才能超过他。可我在提升,他也在提升,岂非我有生之年,永远报不了这仇?” 容完就知道他心思沉重,肯定是在想这事儿,便道:“怎么报不了?他提升,你便提升得比他更快,快十倍,快一百倍!事在人为!” 虽然师父所说的话不过是劝慰,可从未有人对戚碧树讲过这样劝慰的话,他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从师父这里得到了些许勇气,心中的浮躁也莫名被熨平。 容完又道:“今日教你开智。” 戚碧树:“何为开智?” 正逢云皓一剑将钟子烨的玄月刀挑落,得意洋洋地从竹林梢落下来,嘲讽道:“这你也不知道?看来蓬莱宗那群人的确是无能,教出了这么个没用的徒弟!也不用师父多费口舌,我便能告诉你。” 戚碧树虽不喜他,但还是郑重以待:“三师兄,请说。” 这声三师兄叫得云皓心里舒坦,也没再故意找茬,便道:“你可知五蕴六根?” 戚碧树:“不知。” “笨!”云皓道:“六根为眼、耳、鼻、舌、身、意。此为感知外界之物,统称为神识,待你开了神智,便能够以神识感知外物,眼鼻耳舌意俱是相通。简单来说,你人在这里,神识足够强大,便能够看到听到千里之外的东西——当然,整片修仙大陆上,或许还没有人神识强大到如此,即便是咱们师父,神识也不过能驱之百里。” 云皓看了眼容完,又赶紧拍马屁道:“没有说师父不好的意思,师父最厉害了!” 这一踩一捧的,容完差点被逗笑了。 戚碧树在蓬莱宗被苛待十三年,何曾听东方若虚讲过这些东西,因此听得聚精会神,也心生向往。若是他开智,不知神识能到达多远——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云皓嘲笑道:“你?你就别想了!我看你即便开了智,神识也走不出这片树林!” 戚碧树不服气,刚要说话,却被师父打断。 “云皓。”容完怕两人又吵起来,便盯了云皓一眼,越来越欺负人了,转头对戚碧树和颜悦色道:“你过来。” 戚碧树倒也没有被云皓的话给打击到,他自知不如人,但此事是由前十三年注定,而从今以后,他会按照师父所说,日以继夜地修炼!比他们勤奋十倍、勤奋一百倍,那么总有一日,他会追上他们!师父都相信他,他有什么道理不相信他自己? 他走到容完面前盘膝坐下,容完单手按在他天灵盖上。 这个过程很短暂,但是很痛苦,无异于天灵盖被撬开,有灵力灌输进去—— 只是,随着神智的打开,戚碧树确实感觉到眼前有什么不同了。他闭着眼睛,却仿佛能够看见东西,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神识感知到的。鸟叫,微风,竹林轻轻扫动,以及,师父的衣袂飘动。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但又竭力叫自己不要分心。 容完以声诱导:“你尝试着将神识放出去,看看能走多远。” 师父的声音很温和,戚碧树感到头骨都没那么疼痛了,便凝聚起精神力,朝着更远的地方看去。他仿佛能够看到山腰的瀑布、温泉,热气腾腾,白雾氤氲。以及,更远的溪边源头,有两只小鹿—— 戚碧树欣喜道:“师父,我能看到溪边,昨夜下过雨,有野兔子跑过的痕迹。” 他闭着眼睛说出这话,云皓心中震惊,钟子烨更是勃然变色。 怎么可能? 若是神识能够到达半山腰,那么便是距离这里十里有余,几乎是一个金丹后期的修者才能达到的神识了!而戚碧树此时不过凝气五层而已,怎么神识却如此强大? 即便是金丹前期的云皓,此时神识也不过刚刚达到山腰,而更别说筑基不久的钟子烨,如今神识也不过刚刚迈开这片树林而已…… 而容完却早知如此,并不吃惊。戚碧树遗传了十大神灵之一的白虎的血脉,体内封印已经解开,神智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他只会越来越强大。他虽然目前修为尚浅,可一旦他神骨长出来,血脉骨骼便将被重铸,届时,他的真气将自带神虎之火,所向披靡。 当然,这些容完现在是不会多说的。 他对云皓与钟子烨解释道:“神识强大程度与修为并非因果关系,有的人的确是会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一些。” 云皓稍稍解了疑惑,羡慕嫉妒恨地对戚碧树道:“你小子还是没那么废物嘛。” 戚碧树心中也有些惊喜,于是趁机将神识往更远的地方探去,只是抵达山腰溪边之后,便是尽头了,再远不了半步。 钟子烨却是皱紧眉头,盯着戚碧树若有所思。 “好了。”容完示意戚碧树起来:“你现在感觉如何?” 戚碧树自然感觉浑身舒坦,如同被清风洗涤过,颅骨上的那点疼痛也彻底消失了,他忍不住感激道:“谢谢师父!” 容完笑了笑道:“无碍。” 戚碧树看着容完的笑容,愣了一瞬,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地抓住了,蜷缩起来——不是痛苦的,而是向往憧憬、雀跃欣喜的。 他忽然忍不住将神识朝着容完房间里探去,师父似乎并未设下结界,因此他房间里的事物尽数落入戚碧树神识中。灰蒙蒙的晨曦从师父窗子照进去,落在师父放在床边的黑色靴子上,被子略微有些凌乱,仿佛还残余着师父的温度,以及桌案上未写完的字画——若是师父能教他读书写字就好了。 戚碧树几乎是贪恋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是怕被师父察觉自己在偷偷窥探他,于是没有放出神识太久,便收了回来。 云皓与钟子烨二人的功课检验完毕,各自去瀑布中修炼。唯独资历最浅的戚碧树留了下来,听容完讲解一本玄级心法。修仙大陆上玄法与宝器都分为天地玄黄,先前戚碧树在蓬莱宗接触的,只不过最最基础的黄级心法,而如今他已经凝气五层,是时候开始接触玄级心法了。 容完接收了洵毓君关于修仙知识的全部记忆,因此讲解起来倒也丝毫不费力,深入浅出,叫戚碧树听得入了迷。 他盘膝坐在容完腿边上,光影自二人身上淌过,一天很快过去。 …… 云皓在溪边打坐,将神识放出去,可即便他已经金丹三星,无论怎么尝试,他的神识竟然都没办法企及戚碧树那小子的远度! 他不由得有些泄气——在这飞羽山上,他年仅十四岁便已结丹,是师父都认可的天纵奇才,何曾输过给大师兄和二师姐?可今日却偏偏在神识上输给了戚碧树!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地给他讲了一大堆神智方面的知识,瞧他那听得认认真真的样子,该不会其实心里偷偷在笑自己吧? 云皓心生懊恼,暗咒一声,弃了剑,站起来,抓起一把石头打水漂。他功力深厚,水花激起千层浪,噼里啪啦砸下来,惊起一湖水鱼, “三师弟。”钟子烨从树林中走出来,温和道:“你不高兴?” 云皓看了大师兄一眼,转身继续打水漂,埋怨道:“还不是新来的那小子,师父对他那么疼爱,自从他来了之后,就不理我了,也不陪我玩了。这都从清晨到傍晚了,师父还在教他,太偏心了!” 钟子烨摸摸云皓的脑袋,劝道:“他没来之前,师父最疼爱的的确是你……唉,三师弟,你也不必太过烦心了,说不定哪一天师父就回心转意了呢?” 云皓听了这话,却更加气急,忍不住跺脚:“都怪那小子!” 哪一天—— 谁知道哪一天师父才会回心转意,说不定自己要这么一直失宠了! …… 这边,戚碧树修炼完毕,浑身灵力充盈不少,见师父正望着他,忍不住想和师父多说几句话,便起了个话题,问道:“师父,云皓师兄是两年前上山的么?” “没错。”容完道。原文毕竟是围绕着戚碧树来的,对飞羽山众人描写不多,因此他对云皓的身世也不怎么清楚,只依据洵毓君的记忆来看,两年前将云皓带上山的时候,云皓和现在可大不一样。 那时云皓还只十二岁,浑身脏污,长剑沾血,眼神冷漠,将某一家族尽数灭门。洵毓君或许是看中了他的天赋,将他带上飞羽山。之后,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云皓对洵毓君极其依赖。 只是,对于云皓的身世,云皓自己从不肯提起,洵毓君也没多问过,于是容完便也无从得知。 不过,若是容完没猜错的话,云皓被洵毓君带上山之前,应该是个杀手。修仙大路上干这个营生的很多,甚至有专门的组织,将有天赋的小孩集中起来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一旦练成,便放他们出去,领重金,滥杀人。 想了想,容完对戚碧树道:“他幼时过得也苦,所以才养成现在的性格,你别讨厌他,有空和他多玩耍,也可以向他学习剑招。” 戚碧树嘴上应了声好,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吃味地想——怪不得师父对云皓师兄那样好,两人关系也看起来亲昵自然。要是早两年上山的是自己就好了,是自己的话,师父会不会和自己更亲一些? 只是,听了容完这番话,他对云皓的芥蒂到底是少了些,决定日后小人不计大人过,尽量容忍着云皓一些。 可,就在他刚刚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神识便遥遥地探知了溪水边云皓与大师兄的对话。听到云皓打算晚上干什么之后,他神色一变。他不去犯人,人却总要来犯他。 第109章 师徒养成 是夜。 戚碧树打坐修炼完毕之后, 便整理了一番床铺,故意早早入睡。 飞羽山比蓬莱宗他原先的住处要安静得多,没有夜间弟子起来倒尿壶的声音,也没有人多嘴杂的窃窃私语, 只有山间清风雨露, 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鸭互啄的声音。他前两夜自然睡得十分安稳。 而今夜虽早早上床,却一直闭着眼睛假寐。 没过多久, 屋子外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细微, 要真的睡熟了,根本听不见。 而即便听见了, 毫无防备之人也会以为是外头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那声音越靠越近—— 仿佛有蛇在急速爬行, 发出的嘶声令人头皮发麻。 戚碧树顿时侧目朝门口看去, 正好对上花纹扁平脑袋上的两只绿色竖瞳,心中倏然一骇。九妖步蛇, 蓬莱宗西边后山有的二阶蛇兽, 爬行速度极快, 令人防不胜防, 全身带毒, 咬伤人之后虽不致死,可却会让人全身发痒直至溃烂。 若不是这种蛇极难捕捉, 只怕戚碧树在蓬莱宗的时候,那些欺负他的弟子就要用这一招来欺负他。可没想到, 现在到了飞羽山, 还是要被人欺负。 戚碧树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捏成拳头, 深吸了口气,却并未轻举妄动,而是任由那些玩意儿靠近。 他还以为在溪边云皓和钟子烨说的是气话呢,没想到晚上居然真的放蛇来咬他——在这飞羽山上,他找到了从所未有的归属感,因此即便不喜欢云皓,却也从未防备过云皓,可事实证明,他无论到了哪里,对他好的人都不会太多。 院墙外头,云皓悄悄爬进来,蹲在墙梢朝里头看。他放蛇的时候倒是一鼓作气、义愤填膺,可现在瞧见那些蛇已经爬进去了,而四师弟却毫无动静,心头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怎么回事?凝气五层不至于连蛇爬进去了都察觉不到吧? 很快,屋子里蜡烛亮起来了。 传来一声惊叫。 察觉了?! 云皓幸灾乐祸起来。被吓了一跳吧,这就是你小子敢跟我抢师父的代价——他迅速跳下墙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去看戚碧树的狼狈样子。 此次权当一个教训,自己冲进去救下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对自己不尊敬! 云皓得意洋洋地提着剑踹门进去:“师弟,怎么被吓成这样——?” 话还没说完,他反而先吓了一跳,预料当中戚碧树被两条九妖步蛇吓得四处逃窜的场景并未发生,只见戚碧树捏着两只蛇头,冷冷地站在门边上,待他一踢门进去,便猝不及防扑过来。 云皓迅速后退,下意识挥剑去挡。 可戚碧树却只是虚晃一招,人并未过来,而是将身边的一碗水泼了过来——云皓顿时被泼了个满头! 这水怎么腥臭至极?云皓刚呸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我操,戚碧树,你泼的是九妖步蛇的痰液?” 戚碧树看着云皓上蹿下跳地将外衣脱掉,冲到院子里去跳进木桶里,凉凉地道:“三师兄,木桶里的水,也扔了九妖步蛇的蛇段。” 云皓猛然低头一看,两条九妖步蛇的尸体软绵绵地被自己踩在脚下,而自己浸泡了蛇水的双脚已经开始渐渐发绿了! 他扭头怒道:“戚碧树,你算计我!” 戚碧树心头一阵解气,将手上裹住的布条和蛇头一起扔掉,冷冷道:“是你先放蛇的,现在还恶人先告状。” 云皓又气又急,顾不上和戚碧树多说,匆匆跳出木桶,就朝着洵毓君的屋子那边拔足狂奔。这九妖步蛇的厉害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是什么剧毒,但是痒起来可真叫人命!这还没跑到师父的屋子前,他就已经瘙痒得不行了,两只脚痒得发热,整张脸也很快变成了绿色。 云皓欲哭无泪,闯进容完的屋子。 容完听到动静,穿衣下床:“大半夜的怎么了?” 云皓两只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脸,张开嘴,刚要哭诉:“师父——” 话还没说出口,旁边扑过来一道身影,戚碧树那小子猛然重重扑进了容完的怀里。 容完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揽住戚碧树,怀里的小孩抬起头来,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睫上挂着泪水:“师父,方才半夜,三师兄忽然放蛇来咬我。” 他带着哭腔,让容完心中又酸又怜,顿时怒火就起来了:“云皓,你干什么?我第一天就对你说了,不要欺负你师弟。” 云皓张着嘴巴,彻底傻眼了:“不是,师父,你看他身上哪里有伤口?我身上都绿了!我才是被蛇咬的那个啊!” 容完看了他一眼,见他蛇毒已经从双脚和脸上同时开始蔓延了,怒火这才消去一点。虽然戚碧树和云皓各执一词,但以容完对戚碧树的了解,他肯定是不会先去犯人的—— 这事儿的原委只能是云皓先欺负戚碧树,戚碧树才反击。 “先把解药吃了。”容完转身去壁橱翻找解药。 戚碧树将眼睫上的眼泪在他腰带上蹭了蹭,继续抱着他的腿,如同腿部挂件,跟着他挪动到壁橱那边。 云皓看了这一幕,心头来气,顾不上蛇毒,暴躁地跳起来:“你小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话还没说完,戚碧树又脸色煞白地往容完怀里缩了缩。 容完单手搂住他,不赞同地盯了云皓一眼:“云皓,你收敛点,再胡闹我就不给你解药了。” 云皓:“……” 九妖步蛇的毒性不强,很好解,但是即便毒解了,这浑身瘙痒也会至少持续整整三日。 云皓服下解药,席地而坐,运气让解药遍布全身,瘙痒这才堪堪缓解,可仍是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恨恨地盯着戚碧树,咬牙切齿道:“师父,你别被这小子给骗了,他简直一肚子坏水。” “我还不知道你?”容完对他道:“飞羽山上没有九妖步蛇,只有蓬莱宗西边后山才有,谁捉来的?只有你的修为能在没有腰牌的情况下,来去蓬莱山自如。” 云皓哑口无言,却仍是觉得憋屈,忍不住继续瞪着戚碧树。 戚碧树躲在容完身后,朝他轻挑眉梢。 他顿时更加火冒三丈,跳起来就要抽剑,却被容完一道真气给拦住:“好了,云皓,你刚服完解药,先回去打坐休息吧,不然蛇毒蔓延全身,更加难受。” 云皓不服气,指着戚碧树:“师父,那他呢?” 容完转头看着抱着自己腰躲在后头的戚碧树。戚碧树仰头看着自己,小脸显得更加苍白,抓住自己腰侧的手也紧了紧,忐忑道:“师父,我……我有些害怕,我住的地方离您太远了,倘若再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我……” 话没说完,已然眼眶通红。 虽然应该尽力做到对三个弟子一视同仁,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容完难免偏颇自己心上人的转世。况且,容完想到戚碧树在蓬莱宗已经受了那么多欺负,来飞羽山上还不得安宁,整日又是被嘲讽又是被轻侮的,便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允诺道:“好,你住到我隔壁的屋子里去,明日清晨便可搬来。” 戚碧树顿时一喜,攥紧了容完的衣角:“师父,当真?” 他虽从小孤苦无依,可他有师父了,他就知道,师父会对他好。可他也知道,他必须牢牢将唯一对自己好的师父攥在自己身边,无论用什么手段,因为没了这个人,全天下他便找不到第二个人。 容完点点头。 云皓看了看戚碧树,又看了看容完,简直瞠目结舌,天底下竟然有四师弟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要脸不要脸真不要脸!他问道:“师父,那我呢?” 容完请他出门:“你赶紧回去疗伤解毒。” 第110章 师徒养成 云皓中了毒, 不得不龟缩三日运功散毒, 总算是消停了点。 飞羽山上总算是从鸡飞狗跳的状态安静了下来。 容完虽然知道戚碧树是新来的, 难免被洵毓君之前的弟子排斥, 但除了尽力保护,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他占了洵毓君的这壳子, 至少要对人家先前的徒弟负责。只能抓紧时间,多教戚碧树一些招式, 助他早日提升修为。 不过从云皓放蛇一事后, 也算是找到了借口让戚碧树住得离自己近一点, 这样云皓就不敢半夜偷偷摸摸搞事情了。 而戚碧树更是如愿以偿,能和师父一处屋檐,推开门就是师父的窗户, 他简直喜上眉梢, 翌日天还没亮便把东西收拾一番搬了过来,并勤快地将新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打扫完就去墩墩墩跑去敲容完的窗户:“师父, 我住得近, 以后沏茶研磨这种小事儿全都叫我!” 容完正在写字,便见小脑袋冒上来, 忍不住笑着推开窗:“行。” 戚碧树微微踮起脚, 将双手和下巴都抵在窗子边沿,朝着里面看:“还有刷鞋、扫地、整理被褥, 这些我都能做!” 别人家的小孩十三岁的时候人事不知, 净知道玩, 但戚碧树已经学会多干活儿来讨好人了, 容完不由得有些辛酸,拉他靠近,翻了翻他的袖口,问:“袖子怎么破了,没有新衣服吗?” 倒不是没有,也不是不会缝—— 只是,戚碧树偷偷地想,要是师父发现自己袖子破了,不知道会如何。以前还没上蓬莱宗的时候,看见那些打铁匠家的孩子要是衣服破了,或是沾了泥水,都会被亲人骂一顿之后叫他们脱下来去缝或是去洗。戚碧树从小便很羡慕,如今也非常渴望得到。 他扒拉着容完的袖子,道:“新衣服洗了还没舍得穿呢。” “有什么好不舍得的,穿坏了再买就是。”容完揉了揉他脑袋,又觉得说这话没什么底气,因为洵毓君似乎并没什么钱,山上的开支全都是钟子烨将一些丹药拿下山去卖换来的,但他还是佯装阔绰地补充了句:“师父有的是钱。” 戚碧树眉眼弯弯,笑起来,抓着容完的手埋脸蹭了蹭:“师父待我真好!” “师父。”两人正说着话,钟子烨也送东西过来了:“这是为四师弟准备的大氅和厚实衣服,马上要过冬了,我想应该用得上。” 戚碧树接过来,见那衣服上全都以暗线缝制,精致锦缎包裹着棉布,穿起来必定非常舒服,是从小到大只穿别人不要的粗布衣裳的他从未见过的,心中生出几分得来不易的感激,抬头道:“谢谢大师兄。” 钟子烨笑了笑:“这没什么,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 戚碧树点了点头:“好,那就劳烦大师兄了。” 容完却没多说什么,原文中对钟子烨没有描述,所以他也不知道钟子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但是以洵毓君对这个大徒弟的观感来看——洵毓君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徒弟,当年收下他也不过是看着旧友的情分而已。 洵毓君慧眼如炬,既然对钟子烨没什么好感,那么便说明这人不值得过多信任,因此容完对钟子烨便也一直保持着疏淡的距离。 钟子烨又尊敬道:“我做了些糕点,云皓师弟已经在院子里吃起来了,师父,四师弟,你们也去尝尝。” 戚碧树在飞羽山上待了数日,混熟了,便放松许多,再没初见时的苦大仇深,偶尔也会流露出小孩子气性的一面,尤其是在容完面前。因此此时听到“糕点”二字,便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毕竟他在蓬莱宗上时能有残羹冷炙吃就不错了,饿肚子是家常便饭,何时吃过糕点这种奢侈玩意儿? 容完看出他心思,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好,去尝尝。” 即将入冬,院子里结了浅浅一层冰霜,落叶全被扫到了树底下去,枝桠看起来光秃秃的,师徒四人围着石桌坐下,桌上几盘浅黄色的糕点,香气淡淡。 云皓面上还有绿色的蛇毒尚未退下,原本打算在房间里闭关三日不出,可受不住糕点的诱惑,还是出来了,并羞耻地将脸上围上了一层白布。 本以为吃几块便撤退,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吃完,师父和那该死的小子便来了,他顿时囫囵往嘴里塞了几块,挡着脸转身就要回房间去。 容完笑着叫住他:“云皓,你想要多吃几块便坐下来,又没人笑话你。” “师父,你这不是在笑是什么?!”云皓面色涨红,悻悻地坐下来,将白布往上提了提,把脸盖得严严实实。 “师父,您先尝。”钟子烨将糕点摆到容完面前,又劝了云皓一句:“你不要总欺负四师弟。” “谁欺负谁啊?!”云皓委屈更甚,指着自己的脸怒道:“要不是他,我的脸能变绿吗?” 戚碧树挨着容完坐下,对他左瞧右瞧,说:“三师兄,凡事要拿出凭证来,你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哪里看得到绿没绿?既然看不到,便是空口无凭赖我清白。” “你!”云皓说不过他,登时愤怒地将面纱扯下来,把脸凑过来,恶狠狠道:“看清楚!看见了没?!绿的!这都两天了还没褪干净!” 他话音刚落,便见大师兄和师父都忍不住笑起来,讨人厌的四师弟眸子里也闪着狡黠的光—— 容完笑道:“好啦,过几天你这毒就消了,别急。” 说着话,容完却忍不住扭开头去,只因云皓此时的脸的确有些惨,多看几眼只怕叫他吃不下东西。 “……”云皓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平日里形象也算面容如玉潇洒帅气,此时脸色发绿满头红包的样子却全都被瞧了去! 他顿时气得哆嗦,恶狠狠地把白布又遮了回去。 “三师兄,果然绿了,你没有诬赖我,这件事,我给你道个歉。”戚碧树对云皓诚恳地说道。 这小子——云皓满头火,咬牙切齿地盯着戚碧树。 总而言之,他看这小子就是不顺眼,这次放蛇的事情虽然的确是他有错在先,可这小子也太会讨好师父了吧,刚来没几天,就把师父哄得晕头转向的! 戚碧树没再理会云皓,伸手去拿糕点,打算尝尝。 但手还没碰到糕点,那盘子就被云皓隔空拿走,云皓护食地圈住那盘:“这盘是我的!” “无妨,吃师父这份。”容完将自己面前那份推到戚碧树面前。 戚碧树有生以来第一回 尝到了什么叫做被偏袒的感觉,怔了一瞬之后,心头顿时一暖,他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原本这糕点就很好吃,此时大约是被师父碰过的原因,他觉得这味道更加难忘。吃了两口,塞进嘴里,瞥了眼云皓:“谢谢师父。” 云皓:“……” 几人正喝茶吃糕点,山腰上忽然传来动静,有两人直奔着这边过来了。容完虽然察觉,但不动声色,直到这两人闯入山顶的范围,戚碧树和云皓才猛然警觉,几乎是同时站起来:“有人来了!” 钟子烨年岁比他俩都长,可修为远不及云皓,神识又远不及戚碧树,不由得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也站起来,对容完道:“师父,想是有客人来拜访。” 容完道:“不急,让他们上来。” 飞羽山并未设下任何禁制,应该是洵毓君过分自信的原因,任何人都能上来,但未必任何人都下得去。 于是,没过几分钟,院子外头便多了两道身影。 袖口以金紫线缝制了两道蓬莱宗紫徽,蓬莱宗的弟子。 卢轩,岑萧然。 卢轩视线死死盯着院中那道少年的身影,几乎恨得快咬碎了压根,眸子充血,刚要说话,便被岑萧然按住手臂。 岑萧然拘了一揖,毕恭毕敬地对容完道:“洵毓君,在下是蓬莱宗大弟子,名唤岑萧然,当年被家师柳倾藏收为亲传弟子时,还与您有一面之缘,今日前来拜见,是有一事相求。” 容完倒了杯茶,不咸不淡道:“何事?” 戚碧树自然知道卢轩是来寻仇的,浑身也顿时紧绷,下意识地挡在了容完面前。他来飞羽山上数日,功力增长飞快,短短几日内已经达到凝气七层,放在别人身上,堪称一日千里。可若是对上凝气九层的卢轩,还远远不够,只是被吊打的份!他倒是不怕丧命,只是如今已经拜入洵毓君门下,只怕给师父丢脸! 可就在他凝重之际,后背倏然被轻轻拍了拍,这带着熟悉力道的手顿时叫他心中一安。 岑萧然道:“前不久,前蓬莱宗弟子戚碧树,重创我身边这位卢轩师弟的弟弟卢烈,导致卢烈不治而亡——” 他话还没说完,云皓看不过眼了:“你几个意思?你们蓬莱宗不是有门规,在擂台上杀了人不会受惩吗?怎么现在还来找我师弟秋后算账?要不要脸?” “虽然的确有这样的规定,但也请洵毓君谅解,弟弟死了,做哥哥的想要报仇雪恨也是人之常情。”岑萧然道:“因此,我斗胆替卢轩师弟请求一次光明正大与戚碧树决战的机会,也斗胆请洵毓君不要插手,您是前辈,后辈的事情便交给后辈去解决,否则只怕有人会说你偏私。” 容完道:“你口气还挺大,找上门来,是觉得我四徒弟肯定会输?” 岑萧然连忙道:“晚辈不敢。” 容完冷哼一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件事有因必有果,如果不是卢轩污蔑轻侮在先,卢烈穷追不舍招招致命在后,戚碧树也不会为求自保将卢烈打死。既然卢轩能为弟弟出手,那他做师父的,没道理不可以为徒弟出手?只不过,被岑萧然这样大义凛然地一说,他若是真的出手,那便真的没面子了。 戚碧树自然也知道师父的想法,顿时也被激起了几分血性—— 卢轩敢找上门来,他若是不胜了这一仗,那便是丢师父的脸了。 师父对他那么好,他半分都不想作贱师父的名声,落人话柄,因此他不仅必须应战,还必须赢! 卢轩死死盯着戚碧树,沉声问:“我只问你,敢不敢应战?” 云皓虽然讨厌戚碧树,可却也更讨厌上门挑衅的人,嘲讽道:“你算老几?还问我们敢不敢迎战,到时候被打趴下可别哭鼻子!” “这是我和戚碧树的事情。”卢轩阴阳怪气道:“知道你们飞羽山不好惹,可这样欺负他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还要说话,戚碧树已经朝他走过去:“我应战。” 第111章 师徒养成 “既然如此, 你们寻个僻静地方。” 容完心想, 有自己在, 怎么着也是不会让卢轩伤到戚碧树的。更何况,这些天戚碧树虽然修为大有长进,可学会了的招式却没处练习,云皓钟子烨即便和他比划, 也不会出杀招,而是处处留手。这可不行,修仙大陆弱肉强食, 不早早叫他多些实战经验, 到时候下山了只怕有危险。 戚碧树听见此话,回头去看容完,却见容完半点不急,仿佛笃定自己会胜过卢轩一样。他心中到底因此而凭增几分勇气与信心起来。他想,师父信他, 那他便一定会赢。 “师父, 借我一把剑。” 这几日戚碧树练习的虽然是剑招, 可都是以树枝代替,暂时还没使上真正的剑。可此时卢轩是抱着杀心来的, 光用树枝可不行。 容完在乾坤囊中找了找。 洵毓君收藏的名品很多,其中有一柄名为“洛书”, 不长不短, 也并不锋利, 却很有灵性, 会认主,人剑合一后便能意随心动,将主人的真气最大程度地化为杀招。当时云皓求剑,洵毓君只给了他一把地级的软剑,而这把,却是天级的。 因此容完一拿出来,卢轩等人不识货,云皓和钟子烨却是大吃一惊。 “这剑以后是你的了。”容完递给戚碧树。 戚碧树仅看云皓羡慕的眼神,便知道这把剑并非俗物,心头顿时一暖。 而这边卢轩已是迫不及待,一个腾空朝着小树林去了。 戚碧树紧追其后。 岑萧然道:“洵毓君,您弟子天分高,卢轩肯定在他手底下占不到便宜,因此还希望让他们自行解决,恳求您别插手。” 容完无所谓道:“我不插手我徒弟也不会输。” “在下谢过洵毓君。”岑萧然尊尊敬敬地鞠了一躬:“既然如此,晚辈已经还了卢轩师弟的人情,今日他在飞羽山上是死是活,便是他的命。晚辈回蓬莱宗绝不会多说,先告辞了。” 他虽是蓬莱宗领悟最高的大弟子,可如今也不过堪堪元婴,心中自然对洵毓君诸多忌惮,还完人情之后,便并不想惹事。于是又礼貌寒暄两句,便下山了。 两人脚下真气将山上滚石震落。 卢轩在半山腰树林停下,盯着戚碧树,眼里的恨意简直要淌下来:“我不过是逗弄了你一番,权当开个玩笑,你就要下死手,在擂台上夺我弟弟性命?” “逗弄?”戚碧树觉得可笑,他从前遭受的那一切,全都只是逗弄么?差点废了他十根指头,让他命丧黄泉的逗弄?要不是师父,他早就死了。他无心与卢轩多说,只冷冷道:“是你弟弟先对我下死手,我不过为了自保而已,有什么错?” “我知道你现在有洵毓君庇护,我寻上山来,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杀弟之仇,不得不报,你有本事最好不要靠你师父!”卢轩在上山之前,的确也寻过自家师父绝尘,可绝尘虽然为弟弟痛心,却一听到洵毓君的名号便讳莫如深,当了缩头乌龟,卢轩别无他法,今日上山,便是心存死志来的。 想到这里,他恨意森然,终于控制不住,猛然抽出和其弟卢烈如出一辙的天煞锁,招式如同狂风急雨般扫过来,长长锁链将整个树林的真气都尽数搅动,落叶纷纷下。 这招式,半月前在擂台上戚碧树曾经领会过一次,事后他有所琢磨,该如何敌对。只是卢轩修为又比卢烈要高上许多,这些招式也更加炉火纯青,几乎比上一回,更叫他招架不住。 可此次,戚碧树却不急不慢,见招拆招,眨眼之间,已经应付了卢轩的上百招。 他清楚师父是觉得自己缺乏实战经验,所以卢轩送上门,师父便想让自己拿他练手了。既然如此,那得多练一会儿,物尽其用。 在这样的急攻之下,他渐渐觉得吃力。一是灵力渐渐消耗,二是无法找到对方破绽,一举攻破。只是他凡事不喜欢表露在外,因此面色还是没有任何异样。 而卢轩见他如此从容,却渐渐地慌了。 上回在擂台上,这小子还顶多凝气五层,这才几天功夫,却已经凝气七层了?自己抵达凝气九层,足足花了六年功夫!这小子到达此境界前后却不过一个月?! 这可比当年天资绝佳的大师兄还要远胜百倍! 难不成飞羽山真的这么厉害,教出了个修炼奇才? 今日上山,本就只有两个结局,一是被洵毓君杀死,二是和这小子同归于尽。无论如何,他即便是死,也要报了这个仇!想到这里,卢轩心中恨意更加迫切,招式更加猛烈,却也渐渐露出破绽来。 戚碧树见他脚步逐渐虚浮,明显攻势不如先前稳了,方才开始回击—— 这时,他心中也犹如茅塞顿开,粗浅领悟了师父给他的玄级心法是何意,若心如木石,不动不摇,手中剑才可以如遇虚空,不塞不碍,长驱直入。卢轩的天煞锁虽然真气扫及范围无比之广,叫他一直逃窜,可却也并非没有弱点,那弱点便是受力太过分散,少了防御。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朝正中攻入,他还哪里躲得过? 思及这里,戚碧树真有茅塞顿开之感,体内真气也仿佛应了此感,瞬间充沛许多。他眉梢一挑,被卢轩逼到树梢,却并未继续逃窜,而是双腿蹬树,猛然杀了个回马枪! 卢轩猝不及防,天煞锁哪里来得及收回,便只觉得戚碧树身形比先前又快了数倍——竟是在对战中进了阶!一瞬间便闪到了他面前,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带着迫人的真气,朝他刺过来! 凛冽真气临近,卢轩才发觉就在那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戚碧树竟然突破了凝气九层!可他的凝气九层却远远比自己的九层要强大得多,怎么回事? “噗呲——” 剑斜斜插入小腹,戚碧树却并未继续下杀手,而是浅浅一刺,便收了手:“你输了。” 卢轩手中武器都捏不住,双眸充血,不敢置信:“你凝气九层了?” 戚碧树抽出剑:“应该是。” 说起来也怪,他凝气五层时,真气远远比同样凝气五层的弟子要强大,现在凝气九层了,体内真气充盈程度似乎也远胜九层。乃至于,比他同阶的,甚至比他只高一两阶的,真气强大程度都不及他。 “那你杀了我吧!”卢轩恨恨道。 “我不杀你。”戚碧树道:“先前你诬赖我,我本应该找你报仇,但没想到却错手杀了你弟弟,不过今日我饶过你,所以我们现在一笔勾销。但下一回你要还来找我寻仇,那时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卢轩跪在地上捂着小腹,吐掉一口血,只觉得非常意难平。一个月前这小子还是蓬莱宗最下贱的奴仆,自己可随意欺负他轻侮他,可他居然不知道学了什么功法,修为增进得这样快!如今都将自己踩在脚下了!真是一朝河东一朝河西! 若是他继续按照这样的速度增长修为,那么自己即便是再过十年,一百年也无法报仇!简直可恨! “飞羽山果然了不起……”卢轩苦笑道,眸中仇恨闪烁,既然报不了仇,那么—— 他忽然一跃而起,近距离一掌拍向戚碧树。 这一掌猝不及防,戚碧树迅速闪退并提剑去挡,可卢轩跟着绝尘修炼多年的寒冰掌也不是那么好令人消受的,更何况又是卢轩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 只是在这一掌尚未拍及他肺腑时,空中便轻飘飘地飞来一根树枝,插入卢轩的脖子,修为深厚莫测。卢轩当场血溅三尺,手还维持着拍过来的状态,横尸在地,眼珠狰狞。 死了? 戚碧树倏然一惊,但却也没什么多余同情。他已经打算放过卢轩了,卢轩却还是暗中伤人,从此举看出来,若是留着他,日后他必定要纠缠不休地报复自己。只是这样死在飞羽山上,只怕蓬莱宗又有话要说了。 不过是谁在帮自己? 戚碧树迅速抬头朝周围看去,万籁俱寂,树枝都静悄悄的,并没能找到任何人来过的踪影。 于是戚碧树挖了个坑,好心地将卢轩埋进去,只是将筷子从他脖子上抽出来时,微微一怔。 这筷子一看就是师父的手笔。 师父还答应不会插手,不会帮自己,其实一直都在附近紧张着自己的安危吧? 不得不说,方才他与卢轩对战时,虽然刚开始一直被压着打,可却半点怯意也没有,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师父不会让他死。 从前他身后没人,从没体会过被人保护,有人罩着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但他现在体会到了。 就像是,一块漂浮在空中的浮萍,双脚终于能落到地面上了,被人托着,被人关切着。 这滋味真好。 戚碧树鼻腔酸酸的,低头抚摸着那筷子,拿去溪边清洗干净,随即当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唇角微微一翘,迅速朝着山上掠去。 容完帮了戚碧树一把后,心中也埋怨戚碧树这小孩到底是不知人心险恶,太不警惕太不小心了,幸好自己放心不下过去盯着,才替他将那寒冰掌挡下。否则,要是自己没过去,他岂不是要中寒冰掌的毒?说到底,还是实战经验少,过阵子得下山修行。 不过,他都口头承诺了不会偏帮戚碧树,这件私事交由戚碧树和卢轩二人私下解决,云皓和钟子烨等人都听见了。若是让他们得知自己又偷偷过去护人,岂不是很丢脸? 因此,容完废了卢轩之后,就不动声色地回了山顶房间,假装无事发生。 天已经黑了。云皓蹲在院墙上,一边擦软剑,一边张望,有些不放心地嘀咕道:“师父,戚碧树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打输了吧?” 容完用神识探了一圈,知道戚碧树是在挖坑埋尸,便道:“不知道,要不你过去看看?” 云皓倒是奇了怪了,回头看了容完一眼:“师父,你不是最要紧那小子吗,怎么不紧张?” 他话音刚落,便见戚碧树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剑上有血,但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这是赢了?云皓倒是颇为意外,蓬莱宗的那个弟子看起来至少凝气九层,再加上报仇心切,发挥出来的实力至少到了筑基的程度,但四师弟居然赢了? 他跳下墙头,再走过去一探,更加惊讶:“这么会儿功夫,你凝气九层了?” 这简直叫他瞠目结舌!他自诩天赋非凡,但也不过是从小便开始修行,修炼了十年才达到如今的境界,可这小子居然能够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靠着悟性进阶了两层?此种速度简直令人震惊,不知道他又何时能超过自己! 戚碧树却没空和他废话,直往容完屋子里钻。 容完本以为他大获全胜,又进了阶,刚要笑着夸他两句,却见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容完顿时心头一紧,站起来:“怎么了?” 方才他在溪边从卢轩的寒冰掌下救下戚碧树,没看到戚碧树身上有伤口啊,那寒冰掌也并未打中戚碧树,而是尽数被自己揽过——怎么自己前脚刚离开,他后脚过来就受了内伤呢?! 戚碧树将剑还给他:“师父,您的剑。” 容完顾不上拿剑,直接去探他的脉搏,却觉得他手腕冰冰凉凉,分明是中了寒冰掌的症状!只是好在没伤及肺腑,只是体内发寒,可能是被寒冰掌的冷气扫到了,因此浑身发冷罢了。 “你有什么感觉?”容完仍是不放心,问道。 戚碧树蹙着眉:“有些冷。” “坐过来。”容完让他坐到自己床榻上来,伸手按在他肩胛骨上,将真气一股一股地输给他,帮助他运转周身灵力。 戚碧树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脸色也才恢复过来。 他只是被寒气扫到,并没什么大恙,因此容完见差不多了,便收了手,问:“还冷吗?” 戚碧树却点点头,双膝蜷缩起来抱着自己:“师父,还是冷。” 容完觉得这不对劲,即便他被寒气扫到了,自己也帮他除了寒气,为什么还会冷?但是想到他可能小小年纪,身子比较弱,再加上之前又被扔进过寒潭,所以天生体寒,这才格外怕冷——那这可就难办了,他住的屋子刚好朝向是晒不到太阳的,地势偏寒。 容完便道:“不然你这几日睡我这里……” 他刚要说他睡到戚碧树那边去,戚碧树就喜上眉梢,迅速三下两下将外衣和鞋袜脱了,钻进他被子里,来攥他的衣角,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生辉:“好,师父,一起睡!一起睡就不冷了!” 容完:“……” 容完倒是不介意和他一块儿睡,可怎么着也得等他长大吧,便道:“床太小,挤不下两个人,师父去你的房间睡。” 戚碧树不依,努力朝着墙角蜷缩过去,贴着墙壁,道:“师父你看,我不会占很多位置,我可以一整夜跟壁虎一样趴在这里。” 容完被逗笑了,还没说话,戚碧树又跪着爬过来扯他的衣角,软软的语气近乎撒娇:“师父,我受伤了!晚上万一冷得不行,你又不在身边,那我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见容完还不说话,戚碧树又把脸蹭到他胸口,叫了声:“师父……” “好吧。”容完捱不住戚碧树这样子撒娇,被蹭得脖子痒痒的,便按住他脑袋,将他塞进被子里去:“晚上别乱闹腾,睡觉老实点儿。” 戚碧树立马道:“好!” 修仙之人即便衣服脏了,身上却是干净无尘,因此沐浴更衣只在受伤或是重要时候。容完也脱了靴子和外衣,打算吹蜡烛。 云皓蹲在外头,见戚碧树进了师父的房间就没出来,现在师父的蜡烛又熄了,心头忍不住惊恐。 师父从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平日里几个徒弟哪怕是进他房间拿一本书看,他都会不悦,现在居然允许戚碧树三番四次擅闯他房间,还居然让戚碧树直接住下了?这是何等的偏心! “师父,我也冷,我可以进来吗?”云皓又气又妒,在外边使劲儿敲门。 没过一会儿,门里传来吱呀一声,他心中一喜,还以为师父要给他开门了,却只见门被打开,一床厚厚的毯子迎面如同麻布袋子般罩在他脸上。师父道:“冷就多盖点。” 第112章 师徒养成 云皓七手八脚抱住被子, 流下两行清泪,刚要控诉,不远处阁楼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桌椅被踢飞的声音,紧接着是巨大灵气波动震荡而来, 飞沙走石,其中含混着两声二师姐痛苦的叫声。 他顿时脸色一变:“师父, 出事了!” 不肖他说, 容完已经披上衣服, 身形一闪, 朝着温思甜的住处掠去。戚碧树也神情一凛, 跟着出去。 钟子烨的住处离温思甜最近,最先赶到, 可还没进屋子,便被灼热炙烫的真气浪层给逼得连连后退, 他勉强抵住栏杆才没叫自己掉下去, 不禁大惊失色:“师妹闭关已经很久,前些日子一直很平稳, 今日怎么突然走火入魔?” 云皓和戚碧树紧随其后冲过来。云皓还堪堪能踏入走廊, 戚碧树和钟子烨则完全被巨大的灵气波动给阻绝在外。 “你还说!”云皓见不到二师姐面容, 心中又气又怒,冲钟子烨道:“大师兄, 你每日都送吃食进去, 怎么没发现二师姐的异样?!” “我——”钟子烨哑声, 只好转头对容完道:“师父, 是我失误。” “好了。”容完拧眉,挥手将整间屋子布下结界,才勉强使温思甜闹出的动静小下来。温思甜修的是最为凶猛的火系法术,走火入魔失去神智,无法控制自己之际,周遭床幔屋梁全都燃烧起火,周围一片炙烤。 容完走过去,在温思甜周身几处大穴上连点几下,令她昏过去。温思甜身穿白衣,已经全身湿透了,面容虚白,眉心发紫,浑身还在抽搐,看得出来还处于走火入魔的痛苦当中。 戚碧树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位师姐,站在角落里并未多话。 而云皓已经担心得不得了了:“师父,怎么样,二师姐没事吧,怎么会突然这样?” 容完道:“她是太急于求成了,筑基成功之后,吞了几颗丹药便想突破结丹,修为不稳,所以在结丹途中发生意外。” “她在结丹?”云皓吃了一惊,谁都知道筑基到金丹期,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就连他也是修炼了三年之后,才从筑基跨到金丹期,可师姐不知道为何要这么急于求快,竟然不惜拿性命做赌注! 钟子烨也是拧起眉头,看着温思甜若有所思。 容完替温思甜把了把脉,只觉得她脉象很乱,可见她心相也很乱。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最难的不是修炼,而是每次进阶时的那道坎。修为越是往上,那道坎便越是难以度过,到了气神之后,最后一道坎更是天劫,数千年来成功渡劫的人少之又少。 本来按照温思甜的天资,区区筑基之关对她来说轻而易举,而结丹稍微难点,可只要她一步一步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心急,非得在数日之内不断突破,导致修为承受不了,走火入魔。 其实她如此性急,从她选择的火系法术上也可以看出。这类法术攻势极猛,是所有法术中,最最凶悍的杀敌之术,可修仙大陆上却很少有人选择修行火系法术,只因这类法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修习的人大多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成就,可也大多命短,因为身体素质无法承受长时间的炙烤。 戚碧树问:“师父,我去拿调息丹来?” 容完摇摇头:“现在调息丹对她没用。” 容完把了会儿脉,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让温思甜醒过来,只能灌输真气进去,先替她护住心脉。毕竟洵毓君是剑修,虽然修为深厚,但是在药理方面还是没有那么精通。 云皓心里着急,忍不住在房间里团团转:“师姐这样只怕极为凶险,再继续走火入魔下去只怕五脏六腑都要被她自己烧成灰了。” 他吵得容完脑子疼,但却也没说错。温思甜一心求快,急于求成,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刚才容完探她心脉,发现已经有几处受到损伤了,如果不能让她尽快醒过来,即便容完每天给她灌输真气,护住她心脉,也抵不过她走火入魔之后邪气侵入五脏六腑。 “去找解沧川来,他或许有办法。”容完道。这解沧川是洵毓君的一个朋友,极其擅长药理、解毒和疗伤。当年洵毓君有一次重伤,就是在他那里养好的。容完自身能力绝不可能超过洵毓君,洵毓君都拿这种走火入魔没辙,容完也只能想到请洵毓君的朋友来的办法了。 “解谷主?”云皓脸色难看:“师父,只有找他吗?他每回来,都要从山上薅走点东西,不是吃的就是飞羽山的心法。” 容完道:“唯今之计,只有找他来了。” 云皓咬咬牙,道:“那我去吧。” 容完却转头,对钟子烨道:“你去吧,我怕你三师弟对人家不敬,到时候又坏事。现在便出发,尽快把人带来。” 钟子烨愣了愣,连忙道:“是,师父。”说完便退出房间,下山去了。 “分明是我脚程更快。”云皓不乐意道:“解沧川住在百药谷中,我不吃不喝一直赶路的话,大约一来一去都得四天,以大师兄的速度,少说也得八天了。师父,你却让他去。” 容完摇了摇头:“你二师姐身体撑过七八天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撑得时间越久,五脏六腑的损伤就越大,只怕到时候解沧川来了,却只能救回她的一条命,而救不回她的修为了。” 云皓紧张道:“这可不行,二师姐那么要强,那对她而言,无异于死!”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往她神识里走一趟,替她将让她走火入魔的根拔除了。何况她这是被心魔纠缠,无法度过自己那道坎,得有人进去帮她一把。” 最关键的是,他不太信任钟子烨,还是先将钟子烨派遣开的好。当然,这些容完没必要多说,他转头对戚碧树道:“你和我一起进去。” 戚碧树面色凝重,道:“好。” 云皓攥紧拳头,不服气地问:“师父,为什么不让我跟你进去?” 进入到他人的神识当中后,无论谁的修为都会被削减,到时候神识强大的人反而更具备行动能力。戚碧树虽然此时修为不及云皓,可神识却是比云皓强大的,所以说带上他更加有利。只是这话说出来又要伤云皓自尊心了。 于是容完只简短解释道:“你得留下来,替我们护法。”并示意他把门关上,紧接着在屋子里下了一道结界,将四人全都圈起来。 云皓忿忿不平的面色这才好了一点,席地而坐,瞪了戚碧树一眼:“跟师父进去小心点,别拖师父后腿!” 不肖他多说,戚碧树也知道轻重。他上山不足半月,修为从凝气五层到了凝气九层,或许在卢轩等人看来,进展已是非常之快,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太慢了!慢到跟不上这山上的任何一人!大师兄钟子烨天资再差,也已经筑基五星;二师姐温思甜修的是火系法术,厉害程度方才已经见过,此时强行结丹,虽然不慎走火入魔,可是待醒过来后,也是金丹期以上了;更别说云皓,修为远远胜过他…… 修为不济,便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因此他夜以继日地修炼,可还是太慢了!他倒是从不曾将云皓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过——他只是害怕哪天师父突然看清楚,他并没有多么特别,他也没什么天份,到时便会舍弃他。 戚碧树仰头看着师父,心中始终有一丝惶恐无法驱散,忍不住伸出手去攥住师父衣角。 容完没有注意到这些,运起功来,片刻之间,便连同戚碧树一起,神识进入了温思甜的心魔当中。 第113章 师徒养成 此处是温思甜的识海, 只有修为更加强大的人,才能操纵神识进入他人识海。洵毓君修为自不必说,而戚碧树修为尚浅, 进来之后,好半晌头晕目眩, 眼前仿佛氤氲了一层白雾, 苍茫至极,什么也看不清。 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声唤道:“师父。” 可声音还没溢出喉间, 便被人从身后轻轻捂住了嘴巴。 容完牵着他的手,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温思甜的识海极其不稳定,要是把她惊醒,那下一回想要进来可就更难了。 落在戚碧树嘴唇上的掌心温度稍纵即逝,可戚碧树还是感到一阵安心。他反手抓住师父的手, 这才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此处是吵嚷闹市中的一处简陋医馆, 外面纷飞大雪,堂内泛着淡淡药气香味,几个患了伤风的病人蜷缩在角落抱着火炉剧烈咳嗽, 这些人面黄肌瘦,衣着残破,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请得起病人的样子。 戚碧树对此深有记忆, 他小时候还没上蓬莱宗之前, 冬夜里剧烈咳嗽却没有钱请大夫, 最后只有偷偷从医馆倒在外头的药渣子里捡些有用的回去, 要是熬过去了, 他的命便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显然,这些人比他幸运,有人在照顾这些人。 没过一会儿,从医馆内堂里走出来个着黄色衣裳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壶熬好的药,给这些人一人添上一碗,笑意朗然道:“各位,喝完药别急着走,屋子里有炭火暖和,至少等外面雪停了再说。” 这些病人把她当成活菩萨,纷纷拜谢,颤着手接过药碗。 正是二师姐温思甜。 戚碧树见她朝着自己和师父走来,却径直擦肩过去,不由得有些惊讶。容完压低声音对他道:“识海中的人看不见我们。” 戚碧树放下了心,小声道:“没想到二师姐上山之前,是开医馆的。” “我也不知。”容完也略微有些诧异:“她没对我提起过。” 洵毓君是在游历途中救下温思甜的,而以洵毓君淡漠的性格,自然不会多过问徒弟上山之前的事情。只是瞧温思甜现在十五六岁的模样,分明是个性情活泼的姑娘,做的也是救死扶伤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拜入飞羽山,还转而修习最为惨烈凶猛的火系法术! 火系法术若非身怀神火的人修习,其他人修习,都只能是剑走偏锋,虽能极快提高修为,却对自身反噬非常厉害。 她必定有什么心结未解,有什么事想去做。 戚碧树挨着师父,靠得极近,嗅得到师父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却想,这样看来师父和其他徒弟也并非他所想象的那么亲密。即便知道有此想法不妥,可他却还是暗暗高兴。 虽然他是后来的,但只要勤学苦练,顺从懂事,到时候师父未必不会最看重自己。 两人正说话之际,温思甜已经分发完了药汤,转身进了内堂。 容完和戚碧树便跟了进去。 内堂空间并不大,只是一间昏暗的屋子,似乎是温思甜的闺房,她走到床边坐下,点了蜡烛,将另一碗熬好的汤药端起来,扶着床上的那人起来。蜡烛燃起,这时戚碧树与容完才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人的面容。 是一名非常年轻的男子,眼眶上缠着白纱,渗出血迹,顺着眼窝淌下来,是黑色的,似乎是中了毒。没被白纱遮住的下半张脸倒是非常清俊,只是面色稍显苍白枯槁,看起来似乎已经在病榻上神志不清地躺了多日。 “阿棠,这药你一定得喝,不然怎么能好?”温思甜拨开男人被汗水打湿粘在鬓边的发丝,温声劝道:“乖,我喂你,咱们把药喝了。” “好不了了。”年轻男人声音沙哑,苍白单薄的嘴角出现一丝苦笑:“你明知道我中的毒好不了,这药已经喝了一个月了,眼睛不但没有好转,还彻底看不见了……” 他顿了顿,又道:“若只是眼睛瞎了也就罢了,只怕命也不久……” “别说这种丧气话。”温思甜咬牙喝止了他,自己眼睛却有些湿润,将药碗放下,道:“你不会死的。” 年轻男人沉默半晌,伸手在床上摸了摸。 温思甜连忙伸出手去。 年轻男人抓住了她的手,用拇指摩擦半晌,哑声道:“谢谢你,我贱命一条,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温思甜咬住嘴唇,悄悄擦了擦眼泪,说话的声音却是竭力轻快的:“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去百药谷,听说天底下没有那谷主解不了的毒。” 年轻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到底是没忍心说出口,只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温思甜又重新将药碗端起来,凑到他嘴边,贴心服侍:“那先把药喝了。” 此时腊月寒冬,天寒地冻,但屋子里头被温思甜添了很多炉火,烧得很旺,可这叫阿棠的男子仍是非常的冷,脸上嘴唇上仿佛结了冰一样,透着惨淡的死亡的白。 戚碧树小声道:“师父,你看二师姐的手掌。” 温思甜手臂莹白如玉,可左手手掌乃至手腕上却伤痕累累,看得出来是被刀子所划,旧伤无数,已经结痂,还有两道今日所添新伤,这药里也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容完一下子就猜出了来龙去脉,道:“她应该是用自己的血做了药引,给这个叫阿棠的解毒。”至于二人关系,原文中倒是一笔带过过,温思甜上山之前,有个一起长大的竹马,两人感情也极为深厚,现在如果不是阿棠中了毒,温思甜应该已经到了嫁给他的年纪。 戚碧树有些骇然,低声道:“我在蓬莱宗时听长老们讲过,修仙大陆以修气为主,用毒的并不多,并且大多数毒都可以解,什么毒这么厉害?将人摧残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还要用人血做药引?” 容完:“四大宗之外,还有很多小门小派,用这种邪门歪道的法子也是有可能的。关键是,思甜上山之前只是个普通的药修,她身边这阿棠看起来似乎也只是个境界不高的散修,刚刚筑基,怎么会惹到厉害的人,遭到下毒泄恨?” 洵毓君是出了名的剑修,对用毒一类并不擅长。因此容完盯着阿棠被白纱蒙住渗出黑血的眼睛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来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于是只好去问许久没有派上用场的系统。 系统道:“这人全名棠狄,是赤月族的一个族人,不过因为是私生子的原因,被族人排斥,于是小时候随他爹离开了族内,来到中部,在此定居,和温思甜一起长大。” “赤月族?”容完想起来了,原文对这个族着重写了许多笔墨。按照戚碧树原先的命运轨迹,他还会在蓬莱宗上待上五年,才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血脉封印,之后逃离了蓬莱宗,遇到许多奇缘,其中一段便是误闯赤月族,杀了那族长,夺取了族中的修炼秘法。 容完回忆道:“这一族居住在关外,与中部没什么来往,修的法术由修仙大陆正宗气法衍变,十分诡谲,整个宗族对族内人控制非常严,几乎不与外人通婚。” “对。”系统道:“所以棠狄现在双目失明,眼睛流黑血并腐烂,并不是中了毒,而是因为赤月族的关系。赤月族早有规定,背叛宗族的人,最多活不过二十岁,会七窍流血、四肢筋脉一点点断掉而亡。算是某种类似于诅咒的东西。” “真是够封闭的。”容完道。 棠狄随父亲逃出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已经知晓人事,所以必定知道自己此时病入膏肓是因为赤月族的诅咒,而非中毒。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和温思甜说。 温思甜以为他中了毒,才查遍万千药卷,以自己的血为药引,每天给他煎药。 再这样下去,只怕两个人都撑不住。 可不知道又和现在温思甜走火入魔有什么关系。 容完急于看到后面的发展,便没有和戚碧树在药馆中久待,他催动法术,白雾升起,一眨眼,两人周围的环境便变了。方才还是白雪茫茫的冬天,此时外头却挑灯结彩,街上十分热闹,似乎是除夕。 二人站在一处院中,周围几桌人在吃酒席,没一会儿,就有人喊道:“新郎官到。” 看来不仅是除夕,还是有人成亲的大好日子。 戚碧树忍了会儿头晕目眩的感觉,定睛朝热闹的人群中央看去,顿时吃惊道:“师父,这什么新郎官,不是刚才温师姐照顾的那人吗?” 容完脸色也不大好看。棠狄穿着大红新郎服,脸颊消瘦苍白,眼睛上还是蒙着白纱,没有全好,但黑色血迹已经没了,看来已经在慢慢恢复了,那就说明他受到的族内的诅咒已经消除了。他要是和温思甜在一起,便是和外族人通婚,那诅咒怎么可能解?所以今日和他成亲的,大红盖头下的,肯定是别的人。 这群前来赴宴的人穿得古怪,看来大多数都是赤月族的人,新娘应该也是族人。 棠狄前些日子还躺在床上全靠温思甜照顾,现在病情恢复,行动已经自如了,修为似乎也恢复了一部分。他牵着新娘的手,执起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过去,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不像是被强迫的,倒像是心甘情愿的。 第114章 师徒养成 戚碧树看不下去了,道:“怪不得师姐意难平, 每日为心上人取血煎药, 心上人却要另娶他人!” 容完低头看了戚碧树一眼,见他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乌黑眼眸透着干净和澄澈,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可以说非常率真了。 容完心中方才那点儿怒火倏然消散, 忍不住逗他道:“你怎么这么愤愤不平,好像被抛弃的是你似的。” 戚碧树本来是很认真地说出那番话, 却见师父不以为意,还和自己开玩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失落感, 忍不住攥紧了师父的手,抬头定定地看着师父, 道:“如果是我, 定要来闹得抛弃我的人成不了亲的!” 容完怔了怔,笑道:“你才多大, 就惦记着成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碧树试图辩解,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他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 被软绵绵地弹回来的感觉。 见戚碧树闷着头不说话了,容完搞不懂小孩子微妙的情绪, 正要再问两句, 却见那边棠狄和新娘子已经拜完天地, 正被送入洞房了。 容完顿时蹙眉。 这个时候温思甜还没来?再不来就迟了。 以温思甜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坐视心上人和别人拜堂成亲的,所以她现在很有可能遭遇了什么麻烦。容完想到这里,神情一凛,牵着戚碧树的手转身离开张灯结彩的院子。 除夕夜街上十分热闹,容完和戚碧树先去药馆,却发现药馆大门紧闭,屋檐灰尘密布,都结蜘蛛网了,看来温思甜已经离开很久了。 戚碧树道:“师姐不在药馆,也没有去棠狄的成亲宴,还会去哪里?” “怕就怕这个棠狄不止是个负心汉,还是害人凶手。”容完道:“我们在镇上找找。” 镇子很繁华,店铺多不胜数,一时半会儿绝对没办法找出个人来。容完在识海外头修为已经达到了气神五星,可任何人进入他人识海中后,修为都会一定程度地变弱,神识也受到限制。因此,他放出神识去寻找,却也是一炷香之后才找到温思甜的所在地了。 容完和戚碧树都万万没想到,是一处妓院。 妓院叫做春意阁,是当地最大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头牌正在阁楼上戴着面纱与底下的人玩抛绣球,酒坛子、脂粉味儿到处都是,门口两个姑娘还都只穿着轻纱,压根遮不住身体曼妙曲线。 戚碧树刚走进巷子口,就开始满脸通红了:“师父,我们要进去?” 容完从衣服上撕了一道布条,蹲下来给他把眼睛缠住,道:“要进去,你跟着我,别乱看。” 戚碧树皱起眉:“那师父你就能看吗?” 容完道:“为师是成年人。” 戚碧树没再说什么,任由容完将他抱起来走进去。他抓着师父胸前的衣襟,听着周围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心头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只是他此时太小,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头不舒服。 两人正往里走,忽然见二楼传来一阵骚动,妓院两个五大三粗的帮手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浑身是血污的女人拖进一个房间里,重重扔了进去:“就没见过这么硬骨头的,才进来一天不到,就已经两次试图跑出去了,再有第三次定然打断你的腿!” 场面太过血腥,引起小范围的惊慌,几人匆匆从二楼逃窜下来。 容完却神情一变,迅速抱着戚碧树跑了上去。 他穿过墙壁,只见屋子里非常暗,没有点蜡烛,温思甜披头散发,脸上全都是血,泪流满面地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满屋子血腥味简直令人气闷,容完虽然只见过温思甜两面,却也知道她是个善良坚强的女孩,此时竟然被棠狄害成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由得怒从心起,将戚碧树放下之后,凑到温思甜身边,仔细探查她的伤势。 戚碧树也摘掉眼睛上的布条,看清楚状况之后,脸色变了变。 这里只是温思甜的心魔,温思甜自然看不见二人,她双手双脚都被绳子困住了,正低下头去咬住绳子,想要解开。看来她的修为是已经被废了。 戚碧树道:“师父,你看二师姐的眼睛,好像和棠狄那时的中毒状况非常相似。” 屋子里光线暗淡,容完却也看清了,温思甜脸颊被头发遮盖了大半,眼珠子充血,眼窝隐隐泛着黑色,下眼睑有黑色血迹流下之后结的痂。 看她茫然地在地上乱抽搐,似乎已经半瞎了。 难不成是——棠狄受到的诅咒转移到了她身上去? “怪不得棠狄能好,原来是中的毒到了二师姐身上去。”戚碧树不知道赤月族诅咒一事,只道温思甜为棠狄疗伤解毒,棠狄却负心在后,另娶她人,不由得忿然道:“师父,有办法救二师姐出去吗?” “救出去也没用。”容完摇了摇头,道:“当务之急是将你二师姐的恨意解开,否则心魔难破。”他心中自然也愤怒无比,可是这里是温思甜的心魔,便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哪里帮得了。 现在事情始末并未完全清楚,两人只好暂时退出屋子,在屋檐上找个地方坐下,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周遭茶坊酒肆虽然热闹非凡,红砖绿瓦,灯笼高挂,可空气却渗入骨髓的寒冷,且始终透着淡淡的血腥气味,以及街上行人的面容时不时扭曲,可见此刻走火入魔的温思甜的心绪烦乱痛苦。 进入他人识海后,不止是修为和神识会受到限制,还会一定程度上受到识海主人的心境影响,导致受到反噬。 如今容完和戚碧树已经进来了超过三炷香的时间,容完倒是还好,洵毓君修为高深,不会轻易受到影响,可戚碧树到底修为尚浅,撑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浑身冰冷了。 容完摸了下他脖子,冰凉一片,道:“再撑一撑,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戚碧树:“嗯。” 容完仍是不放心,解开大氅给戚碧树披上:“把领口系上,你先御寒。” 大氅上属于师父的体温瞬间传来,戚碧树顿时一怔,面色刹那间红起来,几欲滴血,他赶紧掩饰性地低下头去系上领口。可是,戚碧树心想,不知道以后的师娘会是谁,能够嫁给师父,命也太好了吧。 两人没在屋檐久坐,很快便听见温思甜被关押的屋子里传来轻轻一声推窗声,有人来了。 第115章 师徒养成 来的人掠过墙根, 溜进院子的动作非常轻巧熟练, 并不似先前在药馆捣药时那么笨拙。这人先前在温思甜和棠狄的药馆中打下手, 长相平凡,十分不引人注目,因此容完回忆了好半晌, 才将眼前这个披着斗篷的黑色影子和药馆中的伙计联系起来。 温思甜虽然眼睛已经半瞎了, 但耳朵还听得到,猛然听见窗口有动静, 顿时惊慌地剧烈挣扎起来。可来人并没有给她机会,径直潜到她身后,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戚碧树下意识地站起来, 容完按住他,道:“不知这人是好是坏, 先看看情况。” 温思甜修为几乎不剩,无法挣脱, 索性一口咬住这人的手。 这人吃痛, 嘶了一口凉气,低声道:“温姑娘,是我, 陆虎, 我带你出去。” 温思甜听见是熟人, 明显放松了许多, 让陆虎把自己手腕脚腕的绳索解开, 任由他扶着自己站了起来。 这春意阁虽然雇佣了许多打手, 防止姑娘们逃跑,但陆虎在药馆中跟着温思甜多年,到底是有几分修为的,因此捏了一道最基础的隐身符箓,背着温思甜勉强从春意阁后院逃出去,之后在巷口拐角牵了一匹马,扶着温思甜上去,一路朝西狂奔逃命。 温思甜头发纠结成一团,黏着血水,狼狈至极,在马背上用力搓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只能揉出来血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心中不禁悲怆万分,哑声道:“陆虎,我想回去。” “驾!”陆虎甩了一鞭子,让马飞奔得更快点,脸色一变,道:“温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你现在眼睛已经快失明了,必须得尽快去百药谷,否则到时候彻底看不见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何况,你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棠狄一个时辰之前已经拜堂成亲了。” “成亲?”温思甜脸色彻底惨白:“你所说是真是假?” 陆虎苦笑道:“我诓你做什么?” 温思甜身形一晃,几乎从马背上跌下去,幸好陆虎早有警觉,单手一捞,勉强将她捞回来。只是寒风中温思甜整个人怔怔的,目光涣散,仿佛苍老了数岁,沙哑道:“我为他割血解毒,他却任由他族人废掉我的修为,将我卖入春意阁,还另娶他人——” 她说不下去,咳出一口血来,又仓皇地笑了两声。 陆虎被笑声瘆得不敢说话,隔了会儿才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温姑娘,咱们先去百药谷,等谷主把你给医治好了,咱们再回来找姓棠的算账!” “十年,我怎么等得了十年?”温思甜咬牙道,胸腔中恨意弥漫,导致她嘴角又溢出鲜血来,她道:“陆虎,让我回去!” 陆虎反手捏住她手腕,劝道:“温姑娘——” 可话还没说完,温思甜已经甩脱他的手,径直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去,在地上重重滚了一圈,若是原先的她,只会毫发无损,可是如今她的那点修为全都被棠狄的族人给废掉,形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一个,登时摔断了腿。 温思甜眼睛里流下混合着黑色血水的眼泪来,挣扎着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往城里走。她的眼睛并未完全失明,还能勉强看见城里张灯结彩的红灯笼,不知道棠狄是在哪一处院子成亲。 陆虎见此,心下不忍,咬了咬牙,追回去,趁着温思甜不备,一记手刀将她劈晕,重新将她放回马背上,并朝着百药谷狂奔而去。 容完与戚碧树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压在头顶的天幕更加迫近了一些,整个世界的景象又扭曲了一点,说明此时温思甜的心境正剧烈波动。 “原来如此,二师姐原本打算报仇,但被陆虎带到了百药谷中去,之后才被师父你带上山,报仇心切,所以才强行修习火系法术,并突破金丹,导致走火入魔。”戚碧树惋惜道。 想必先前温思甜也数次下山寻过棠狄,可是没找到,因为她并不知道棠狄已经被赤月族带了回去。毕竟赤月族对中部人而言相当神秘,也极少出现在案宗当中。找不到仇人,这仇恨自然越积越深,无法疏解,沉积在心中,便变成了心魔。 容完叹息一声,道:“她一天没能报仇,就一天难以突破新的境界。” 戚碧树担忧道:“这样一来,此次我们岂不是白来了?我们离开二师姐的幻境后,即便是去将棠狄捉到她眼前来任她处置,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在这之前,二师姐走火入魔怎么解?” “可等不了十天半月,走火入魔的人心性和筋脉极其不稳定,若是邪气侵入五脏六腑,那可就只有自爆一条下场了。”容完蹙眉道:“先想办法把她稳住再说,应该不出几日,解沧川便来了。” 二人谈话之间,已经掠出十几里,朝着温思甜和陆虎的方向飞去。 容完对戚碧树道:“我要先进陆虎的身体一会儿,你看你变成个什么,方便跟在我身边?” 戚碧树还没理解师父的意思,便见白光一闪,师父的身影倏然消失,钻进了陆虎的身体里,这样一来,师父变成了实体,而他就没办法碰到师父了。 他心中一急,见山路树林中有只匆匆逃窜的兔子,于是也迅速钻了进去,变成了只毛茸茸的兔子,朝着这边蹦过来。只是刚从人变成兔子,掌握不好力道,一下子冲了过来,撞在马腿上,差点没弹回去,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眼前发黑。 容完顿时笑了,将温思甜轻轻放在马背上,翻身下马,提着戚碧树的两只前爪把他拎起来塞进怀里:“兔子不错,毛顺皮软,味道鲜美,可以煮了吃了。” 戚碧树羞道:“师父!” 容完忙笑道:“好好好,不说了。” 戚碧树从容完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方便呼吸,眼前还有点眼冒金星。他修为不高,进入识海中更是修为被削弱许多,做人的时候浑身冻得发僵,进入了兔子的身体之后,被师父放在怀里,反而暖和起来。 “脑袋撞疼了吗?”容完又轻笑着问,低下头伸出两个手指头给戚碧树揉了揉脑袋。 戚碧树兔身一僵,两只耳朵开始发红,“师父,我不疼。” 他用两只前爪扒拉着师父的衣襟,防止自己掉下去,再次忍不住想,不知道以后的师娘会是谁,怕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能嫁给师父吧。 “抓紧了,别掉下去。”容完又把他脑袋往下摁了摁,回到马上,将温思甜抱在怀里,策马往回赶。 既然温思甜的心结在于当年没能报仇,那么要想助她突破此次走火入魔,便得帮她一把,至少在幻境中,让她把这个仇给报了。堵不如疏。此时无论是给温思甜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大道理,她想必都听不进去,也走不出这一关,那么,倒不如在幻境中让她痛痛快快地大闹一场。 回去的速度很快,容完的修为比陆虎高深不知多少,驾驭在马上的真气也令马一路狂奔,如同飞了起来。 戚碧树两只耳朵迎风飘舞,忍不住将脸贴在容完胸膛上,轻轻啃着容完衣裳,可是他见容完单手抱着二师姐,不知为何,心中那种淡淡的郁闷感又来了。他怎么这么傻,为何要钻进兔子的身躯里,为何不直接钻进二师姐的躯壳里——? 三人抵达城里,只是半柱香的时间。 容完将戚碧树按回怀里,道:“你别钻出来。” “好。”戚碧树点了点头,听话地松开了爪子,溜到了他怀里最下面。 此时张灯结彩的成亲院子里客人已经散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全是棠狄的赤月族的族人,虽然也穿着修仙大陆中部人的衣服,可还是显得有些怪异。天地高堂都已经拜过,现在这时辰,一对新人应该已经在洞房了。 容完灌入一道浓郁刚猛的真气进入温思甜的体内。 温思甜缓缓醒过来,或许是充盈进体内的修为深厚的真气的缘故,她竟然模模糊糊能看见东西了,于是,高挂的红灯笼、满院吃罢的酒水残羹、喜窗剪纸映入视线内,叫她顿时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真的成亲了?”她喃喃道。 容完不忍心答,只道:“我帮你处理院子里的人,温姑娘,你只管去找棠狄。”说完用真气将围上来的几个赤月族的人给逼退。 温思甜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朝着厢房走过去,脚步沉重,脑子像是灌了铅块一样无法思考,动作却很凌厉,抽出了一名歪倒在地上的客人的佩剑——她心中充斥满无法疏解的怨懑与仇恨,她觉得意难平,为何明明与她说好一生一世的男人转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背叛她?她被卖入妓院,而他居然在和别人洞房? 她要杀了他。 赤月族的人修为倒不见得有多厉害,只是修习的秘法与修仙大陆中部略有不同,因此解决起来还实在有些棘手。不过这是对寻常修士而言。 洵毓君满身修为深不可测,即便进入识海中,被削减了部分修为,对付起这些人,只用深厚的修为也可以建起一道屏障,叫这些人全军覆没。顷刻之间,容完便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些人尽数斩杀于剑下,因为是在识海中,杀的不是真人,他毫不手软。 等他将最后一人处理掉,院中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是温思甜放了一把火,要将这里全烧掉。 火光冲天,温思甜提着剑从厢房中踉跄着出来。 容完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温思甜面色惨白,剑上却没有血——说明她到底还是没有将剑刺入棠狄的胸膛。容完灌给她的真气分明可以让她把那二人都杀掉,可她还是没有。 容完见她神情凄惶,到底不忍,于是打算走过去劝。 戚碧树却忽然道:“师父,你看天上,二师姐这一劫似乎过了。” 容完抬头,只见头顶阴云密布的天渐渐变豁朗了几分,周围霜寒地冻的气温仿佛也有所缓解。 幻境当中的气候环境与识海主人的心境密不可分,若识海主人心中一片荒芜,幻境自然也是茫茫沙漠,见不到丝毫花红柳绿。现在幻境气候有所改变,就说明温思甜多少是捱过了心魔。即便她心中仍有仇恨与意难平,但接下来应该不至于因为心境不稳而继续走火入魔,只要撑到解沧川来,便可以救她一命。 容完道:“虽然不知道厢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这次劫你二师姐至少不会死。” 戚碧树也松了一口气:“算是没白来一趟。” “我们现在便回去。”容完道:“万一她醒过来,我二人便出不去了。” 戚碧树:“好。” 容完和戚碧树同时从陆虎与兔子的躯壳中抽离,留下一脸茫然的陆虎和尚在凄惶当中的温思甜。二人迅速离开此处,在街角寻了个角落,打算运功离开。 可就在此时,巷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卷携着湿冷和血腥气,那完全不似温思甜的识海里的空气,而仿佛是来自于他人的识海。系统在容完耳边提醒道:“小心。”而不消它提醒,容完也已经脸色一变。 因为眼前景象猛然扭曲一变,巷子已然消失不见,变成了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的参天森林。几乎没有半点阳光洒进来,周围湿冷诡谲,莫名叫人背后发寒。 容完攥住戚碧树的手腕,道:“跟紧我。” 戚碧树头一回见如此诡异的现象,忍不住问:“师父,这是怎么了?我们没有回去?” “别怕。”容完道:“这是另外一人的识海,有人故意将我们请进来了。” 令他绷紧神经的是,以他的修为,在任何人的识海中,即便修为有所削弱,却也不至于削弱成这样。 此时他感觉到强烈的威压,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尚且感觉如此,何况戚碧树,进来后便已经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只是怕师父担心,强撑着没有说罢了。 所以将他们“请”进来的这识海的主人修为必将万分强大。 而整个修仙大陆上,洵毓君的修为已经是屈指可数,比他还要强大数倍,除了十大神灵之一的某位,容完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第116章 师徒养成 十大神灵每一位的神力都强大无比, 可也挡不住修仙大陆上贪心修士对其神骨的觊觎, 于是千年过去,十大神灵或死或失踪,或是被封印。除去当年被修仙大陆围攻而失去下落的白虎之外, 还有朱雀麒麟等好几位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过了,仿佛只是茶坊酒肆的闲谈传说。 而这十大神灵中, 有两位是一等一的残暴凶灵, 多年前曾被其他神灵联合封印起来, 一位是勾陈,另一位是螣蛇。其中螣蛇最为狡诈残忍,灵力虽不如其他神灵强悍, 却极其擅长操纵他人神识。 容完和戚碧树原本还在温思甜的识海中,却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 被送到了这里, 甚至没有让容完感觉到自己设下的结界和传送术有丝毫的波动。 这样强悍的识海操纵能力, 容完第一瞬间便猜到是螣蛇。 若真的是螣蛇出手的话,必定是冲着戚碧树来的! 原文中, 螣蛇后期才出现, 且还是因为戚碧树的父亲白虎当年设下的禁制有所松动, 他才趁机能将神识放出来为祸天下。因此容完进入温思甜的识海之前,压根没想到会被他趁虚而入!并且, 不知道此刻外面发生了怎样的异动, 怎么会让螣蛇知道, 白虎后人在这里的! 容完心中警惕万分, 可在还不知道螣蛇的目的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他道:“前辈,我们师徒只是路过,不知道为何会被邀请进入此处?” 回应他的是迅速变幻的虬劲纠缠的树木,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沙沙的嘶哑声音,仿佛是有人在压低了嗓子笑,又仿佛是数千条蛇同时爬行而来,令人脊背寒毛一阵阵竖起。 不止是有声音,那些蛇真实存在,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容完与戚碧树包围住,花纹各异,种类各异,蜿蜒在地上,吐着毒信子,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戚碧树见状,知道遇上了大祸,顿时神色一凛,抽出剑严阵以待。 他对修仙大陆势力划分还一知半解,而容完深知对面敌人的实力可怖,因此额头上冷汗涔涔,但竭力稳住。 若是在识海之外,被封印住的螣蛇或许拿他二人暂时还没办法,可这是在螣蛇灵力最强大的识海当中,洵毓君修为再高,也不过是尚未修成正果的一介修士,与拥有神骨的十大神灵之间根本就存在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空气中讥讽地轻笑一声,传来如同枯树枝刮在地皮上的声音:“本座想要什么,洵毓君,你不是很清楚吗?你身后的那个萝卜头,留下他,你就可以走了。本座也不屑和修仙大陆的凡人计较。” 容完面色更加难看。 “我?”戚碧树顿时一愣,一头雾水:“你留下我,想要做什么?” 那声音冷笑道:“你不知道么?当年你父亲和其他几位将我封印在此,我数百年不得脱身,如今找不到你父亲,怎么不找你报仇?再者,你身上有神骨,迟早会被修仙大陆的其他人瓜分了去,倒不如献祭给我!” 戚碧树完全不知道他所说的“神骨”是什么,可听到他提起“父亲”二字,便神情一变,焦急如焚道:“你认识我父亲?我父亲是谁?” 他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娘是蓬莱宗前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对于他父亲,却是半点都没听说过,小时候也问过东方若虚等几位长老,但得到的不是讳莫如深的表情,就是一通嫌他问东问西的毒打! 天底下哪里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所生,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此刻又在何处的。 “你原来那个师父没有告诉你?”螣蛇倒是有些意外。 戚碧树冷着脸道:“东方若虚不是我师父,我只有一个师父。” 螣蛇嗤了一声:“倒也是,哪里有杀人的人告诉被杀的后人自己是杀人凶手的。” 这句话顿时叫戚碧树脑子嗡嗡响——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父亲的死和蓬莱宗上那几个老头子有关?难不成他这么多年都在认贼作父?!他虽不知道对面这连影都看不见的鬼东西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可心中还是凭空迸出一股郁气,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年东方若虚几人一直把自己当贼一样提防着,生怕自己学到半点蓬莱宗的法术!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半信半疑道:“你有本事就出来说话,否则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在诓我?” 螣蛇意有所指道:“我是不是在诓你,你问问你身边这位被你视作唯一的师父的洵毓君,不就知道了吗?当年的事情,他可是也——” 容完怒道:“螣蛇,你不要信口开河!” 螣蛇似笑非笑道:“果然是洵毓君,不消多说你便猜到我的身份。” 容完未等他话音落下,便迅速将戚碧树夹到腋下,拂袖打出澎湃真气,身后满地的蛇纷纷被剁成肉段,血溅横飞,趁此机会,容完将真气灌满全身,用了十成十的修为,朝着密林深处逃去,一路逃去,一路黄白色蛇群围攻上来,密密麻麻,叫人逃无可逃。 戚碧树也抽出剑来,将跳上来的蛇段斩成两半。 容完这样大面积地消耗真气,绝对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这里是螣蛇的识海,如果不能想办法冲出去,那么被螣蛇捉到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他感觉体内真气急速消耗,但还是不得不开口,对戚碧树道:“你父亲的事情……” 谁聊他还没说完,戚碧树便道:“师父,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坏,肯定和杀我父亲的那群人没关系,他定然是在挑拨离间,我不信他的。” 容完语塞,一时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时情况迫急,他也没法仔细解释。然而洵毓君真的和当年围攻斩杀神灵白虎的事情毫无关系吗?虽然原文并未多提,可容完心中还是隐隐有怀疑——若真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就凭蓬莱宗前任掌门加那东方若虚几个废物,能重创神灵白虎? 只希望等到戚碧树知道真相,不要怪他。 “好。”容完定了定神,道:“你撑住,不要被他乱了心神,现在按照几日前我教你的秘诀,尝试将体内的神骨引出来。” 戚碧树费力地将扑上来的两条蛇挥剑斩断,蹙眉道:“我体内真的有所谓的神骨?可我半点感觉也没有。” “这些蛇交给我应付,你按照我说的便是。”容完焦头烂额,运起真气带着戚碧树往树梢高空掠去,可这些蛇并非普通的蛇,在螣蛇的识海中,一切都受到他的操纵,这些蛇竟然能顺着树追上来,险些缠住容完的脚踝,将他咬下去。 这螣蛇被封印多年,灵力应该也不如从前,才先放这么多蛇,想要耗干他的真气,才出来夺取戚碧树的神骨。 神骨乃是神灵后代的传承,戚碧树是半人半灵,且血脉又被封印多年,若是想重新长出神骨,必须打断全身筋脉,浴火重生,才能新生骨骼和神火。原本容完给他准备了后山极烫温泉,助他断骨之后的疗伤,可万万没想到,突然陷入这样为难的境地!这一时半会儿,戚碧树怎么可能长出神骨来?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容完只能让他孤注一掷! 容完心中十分没有底。 前后都是缠绕在树上爬在地上吐着毒信子的蛇,哪怕只要沾上一点唾沫,便会立刻倒毙在此。即便不是他,而是原先的洵毓君,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活着逃离螣蛇的手掌心!他怕就怕,他要和戚碧树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蛇群简直成千上万!根本斩杀不尽!容完已经完全放弃去对付那些毒蛇,只不停逃路,给戚碧树争取时间。他分出一部分灵气,将戚碧树浑身罩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在树林中朝前飞快掠去,浑身真气却越来越稀薄,丹田内仿佛被耗空,隐隐已出现不济之态,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咦,洵毓君,你居然能撑住两炷香的时间。”身后声音传来的速度却比他飞行的速度要快了数十倍,简直快到了可怕的程度!“在修仙大陆中,你的修为自然佼佼,可在我的识海里,纵然你再厉害,你也撑不过三炷香的时间。” “我劝你想开点,只要把你手中的小鬼头交给我,你就不会有事,天底下有天资的好苗子徒弟多的是,你何必为了这么个小兔崽子断送你的性命呢?!” 容完没有理会,咬牙继续朝前冲,可身后的形同鬼魅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令人毛骨悚然。 十大神灵果然名不虚传,修仙大陆的凡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突破其的等阶,他们本身就是凡人们挤破了头想要企及的高度!在螣蛇逼近的那一刻,容完甚至凭空感觉到了一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得危机感。他也清晰地认识到,这里是杀戮残忍和弱肉强食的世界,再没有前三个世界的身份庇护,在这个世界,只有修炼,不断修炼,修为强大到天底下无人可以靠近的程度,才能活下去。洵毓君即便强,可在螣蛇面前,却也还是太弱了。 下一秒,那声音便至了身后,近在迟尺:“除非,你和我一样,养他是为了他体内的神骨!” 容完咬紧牙关,正欲说话,戚碧树却已经怒不可遏:“我师父也是你随便诋毁的?你闭嘴!” “有趣。”螣蛇道。 整个识海中的森林倏然晃起来,那些蛇的攻击更加猛烈,与此同时,螣蛇也终于出手。澎湃的真气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远超过修仙大陆任何一人的强悍真气,被挤成了团,犹如一道白光,朝着戚碧树打去。那白光在靠近戚碧树时,忽然变成了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是想从他体内将什么东西拽出来。 第117章 师徒养成 容完瞳孔猛缩, 可躲开已经完全来不及! 即便他在戚碧树周身设下了屏障,螣蛇也依然如过无人之境, 这是凡人与神灵的差别!即便那凡人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那神灵有一半灵力被封印住。 “蝼蚁还想挣扎?”螣蛇嘲讽地笑着,以真气凝结成的虚无之手没入戚碧树的后背,搅动两下,一刹那间便强行从戚碧树的肩胛骨那里抽出半个盛放着金色的光芒的东西。 天地猛然暗淡变色,金色犹如一团火,将阴暗密封的森林统统照亮,形同火光冲天。 螣蛇以真气凝结成的脸变得狰狞贪婪起来,喃喃道:“果然是未长成的神骨!” 早知白虎有遗腹子未死,他便尽早下手了!又何必白白被封印这么多年?!只要夺得这孩子的神骨,纳为己用,又何愁解不开当年白虎留下的封印?! 天底下无人能承受得住被抽筋剥皮扒骨的痛楚。 更何况这是神骨,犹如雏鸟尚未长好的幼脏,还未长好, 便被生生抽出体内。戚碧树只觉一瞬间痛得失去知觉, 他张开嘴巴, 却连一个仓促的哑声都无法发出。 “师……”他张大瞳孔望向容完, 脸上的颜色迅速变得灰败,因为生命力强行被夺走。 容完心中突突直跳, 血液和愤怒惊慌一同往头顶上涌。他再顾不上与螣蛇之间的力量悬殊, 凝结所有真气的一掌全力朝着螣蛇拍去, “放开他!” 周围蛇段连同走石齐飞, 腥臭的鲜血四溅,空气剧烈震动,连带大地晃动。 容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强行消耗真气无异于不顾死活,五脏六腑都震荡得厉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可即便如此,螣蛇也只是被撼动了分毫而已。他被容完全力一击,甚至后退都没有后退! 但就是在这分毫之差,容完以命相搏,将戚碧树抢了回来。 神骨重回戚碧树体内,戚碧树半声凄惶惨叫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 容完背后强行抵了螣蛇一击,脊骨全裂,血肉模糊,他脸色一白,撑不住摔在地上,滚起灰尘黄土。 但在螣蛇反应过来之前,他咬牙迅速抓起戚碧树,用外衣包裹进怀里,脚下不停下分毫,眨眼之间又冲出几里的距离。瞬间消失在螣蛇视野内。 螣蛇也终于恼火:“这里是我的识海,你区区一个凡人又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你再不自量力,就休怪我失手捏死了你!” 容完不管不顾,只管逃命,几乎突破了洵毓君本身的飞行术。 师徒二人身上衣裳全都被血浸透,惨烈至极。 容完尚且还能撑住,可戚碧树已然奄奄一息,他肩胛骨到前胸破开一个大血窟窿,露出森森白骨,螣蛇为了抽出他的神骨,手已经贯穿他的胸膛,若是那手再偏移分毫,便已轻而易举捏碎了他的心脏。 除此之外,承受了螣蛇浩荡的真气穿身而过,只怕他全身骨骼筋脉已经断了,四肢荡在空中毫无知觉。 小小年纪,受这样重的伤……容完心中心疼愤怒和担忧恐惧一起袭来,硬生生挤出两分真气灌入戚碧树的体内,颤声道:“告诉师父,哪里痛?” 戚碧树浑身血透,脸色煞白,十分勉强才能睁开眼睛:“师父,我不痛。” 可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了。 容完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疼得说不出话来。戚碧树从出生到现在,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被欺负就是受伤,自己本以为可以照顾好他,可却没想到……早知如此,便不会带他进来,如果今日真的让他交代在这里的话,全是自己的过错…… 不,不行,一定有什么办法从螣蛇的识海中逃出去。 容完匆忙将戚碧树胸前衣服缠裹一番,并将怀里的丹药倒出来,有疗伤作用的一股脑掰开戚碧树的嘴巴倒进去:“咽下去。” 两侧空气疾驰而过,树梢打在二人身上抽出血痕,不过此时已分心乏术,无力去管。 戚碧树呛出一口血来,咽下丹药,勉强恢复神智,视线落在师父脸上,瞳孔猛然震了震——师父白衣上全是血,那血不止是自己的,还有源源不断从师父后背上渗出来的。 他心中一急:“师父,你受伤了?” 容完自然能感觉背后刺痛感不断传来,但此时哪里顾得上:“没有大碍。” 这叫做没有大碍——?分明受了重伤,嘴角还有血迹! 更何况,师父在戚碧树心中一向站在不可企及的高度,无论是修为,还是仙人之姿,现在却因为自己落至狼狈境地,脸色发白,额头上都渗出汗水,发丝粘连在一起。戚碧树怔怔看着,忍不住攥紧了容完胸襟衣裳,眼眶通红。 “师父,我真是白虎之子?” 容完道:“是的,只是螣蛇说的话半真半假,你不要受他挑拨。” 戚碧树道:“师父,怪不得从小到大蓬莱宗的那群老头子都对我非打即骂,待我如同仇人,原来他们真的是我的仇人。他们这样对我,封印我的灵根,恐怕也是因为所谓的神骨。今日有螣蛇来夺取神骨,即便侥幸逃过,明天也有他人来夺……” 容完心中一涩,对他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要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 戚碧树摇摇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生来便会这样,自己这条命也太糟糕了,不知活着做什么,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和他沾上关系的人,不是憎恶他,就是被他连累。 后者譬如师父,要是一直护着他,只会后患无穷。 他上飞羽山之前,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所有温情记忆都是师父给的,这条命也是师父给的。他此时,自然想自私地对师父哀求‘我只有你了,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很害怕。’ 但他不能。 螣蛇一炷香之内就会追上来,师父受了重伤,不可能撑过去,如果不把他交出去,绝对会丧命在此。 戚碧树强忍住眼泪,吸了口气,低低道:“师父,把我留在这里,你走吧……” 他抓紧了容完的衣裳,心里想,只怕这是最后一次被师父抱在怀里了:“本来我就愚钝无比,不及大师兄勤勉,不及二师姐有决心,更没有三师兄的天分。你还可以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徒弟……” 他还想叮嘱些别的,譬如让师父不要忘掉他之类的话,也不要等他一走,就把他的东西扔了,要是师父都忘了他,那这个世上可就没人记得他了。可心里太过伤心,仿佛呼吸不过来,于是到底没能说出口。 两道刺骨的风刮得人耳膜快要碎裂,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做好心理准备落入螣蛇手中。 可出乎意料的。 一秒钟,两秒钟,足足过了十秒钟,他也没感到坠地的痛感。 于是他又睁开眼睛,发现师父并没停下来。 戚碧树心中一颤,怕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师父没听见,又急切地大声道:“师父,螣蛇说得没错,天底下有天资的好苗子徒弟多的是,你没必要……没必要为了我……” 话没说完,就被容完打断道:“闭嘴。” 戚碧树一怔,只见师父沾血的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愠怒来,分明是为自己的话动气了,可随即抱住自己的双臂却更加紧,真气如注笼罩自己身上,师父竟将残余的真气大半都拿来护住自己了——逃命之际,若是螣蛇追上来,师父这样,只怕他会比自己还先要丧命。 “……为什么?”戚碧树声音发颤,眼角通红。 他以前,甚至都没奢望过天底下会有对他这么好的人。 救下他,教他法术,给他住处,给他吃穿,也给他一个家。他没有奢望过这么多的,乃至于他有些发懵惶然,甚至怀疑师父是不是自己太过渴望而产生的一场幻境什么的。否则怎么会…… 容完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无论是告诉戚碧树前三世的因果,还是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他。容完只有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能保护自己徒弟的师父算什么师父?” “师父……” 容完又低头看着戚碧树,道:“你的性命很重要,今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师父不会丢下你的,别怕。” “真的?” “真的。” 戚碧树睁大眼睛,眼眶通红,手指紧紧地抓着容完衣裳,死死揪住,宛如揪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都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张口便是哭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没有人像师父这样待过他。他将脸埋进容完的衣襟里,将感激的抽噎、狼狈的眼泪、深刻的情感一同埋了进去。 可是与此同时,二人身后狂风大作。 螣蛇虽然拘束于封印中,可这里到底是他的识海,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便追了上来,且越追越近。这一回,阻挠二人的蛇群统统消失,螣蛇仿佛决定速战速决。 顷刻之间,二人前方的树林布满紫色阴障,树枝扭曲变形,令容完更加难以朝前行。后方猛烈真气又犹如滔天洪水般倾泻而至。 仿佛唯有死路一条。 可是,不对—— 容完忽然想到,若这里真的没有出路,螣蛇又何必着急,一而再再而三追赶上前?甚至,这回不惜动了真身?!除非,施加于他身上的封印导致他的识海威力大不如从前,无法长久将人拘于其中。 第118章 师徒养成 也就是说, 只要拖到螣蛇的识海操纵极限—— 可螣蛇又哪里会给他苟延残喘的时间?! 几乎是下一秒,紫色真气大火从脚底下蔓延而至,所经之处, 树木尽数枯萎。容完的路彻底被封死!螣蛇竟然不惜使出了他的神火? 螣蛇是十大神灵之一,自然有自己的神骨与神火, 只是在被封印的那一战上受了重伤, 因此之后便不轻易使出,原本以为洵毓君这师徒二人落了单, 很好对付,谁知容完一而再再而三逃脱,令他不得不动用大招! 白虎的神火刚猛至极, 可以将天底下一切东西烧成灰烬, 无论是上古神器, 还是水系法术, 甚至连天地都可以烧出个窟窿来。而螣蛇的神火却属阴鸷一类,火中带毒,沾上即被腐蚀而死。 眼看那火便要烧到了容完脚底下,将空气都烧出个噼里啪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响声来。不消几秒钟功夫, 便会彻底缠上容完的身,先将双腿烧没,紧接着将洵毓君这副皮囊都融化掉。 已经避无可避! 容完咬住牙,用衣裳将戚碧树裹住, 脚下一转, 往侧旁山峰的山洞中冲去。他们二人被困在这里, 他几乎是一秒不停地剧烈消耗真气,已经撑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体内的真气已经犹如缸里的水,早就见了底,再不足以包裹住他和戚碧树的全身了。 那样继续逃路的话,肯定会有一人死在这里。 所以冲进山洞,以真气封住山洞口的话,减少真气使用面积,或许还能撑得更久一点——! 螣蛇见他又使一计,不由冷笑,神火也跟着转弯,穷追不舍地烧过来:“洵毓君,你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多撑几秒又有什么用?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容完道:“废话少说!” 不消螣蛇多说,他心中也焦灼无奈至极。在外面以洵毓君的修为,或许还可以和被封印的螣蛇一敌,但在这识海里,对上有五分力的螣蛇,完全就是以卵击石,小鸡在老鹰爪下逃命,死路一条! 若是没死,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东方若虚算账!必定是他眼看着无法从自己手底下夺走戚碧树的神骨,才将戚碧树乃白虎后人的事情告知螣蛇! 可就怕,没那个机会了,自己和戚碧树都要丧命于此了! 容完将浑身真气倾注于山洞洞口,将不足半米直径大的洞口死死封住,螣蛇的神火顷刻便烧过来,只是威力不及白虎的剧猛,无法在瞬间将容完的真气烧干。 于是,还能撑那么一会会儿。 趁这功夫,容完单手将戚碧树放在地上,划破右掌,按在地上,血迹蔓延,按出一个传送结界来。 戚碧树惊慌道:“师父,你做什么?” “将你送出去。”容完咬牙道,但甚至都还未凝结起来,他这个结界便破了,早知在螣蛇的识海里根本没有传送结界可以起作用,他却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可到底是不行。 戚碧树朝他爬过来:“我不走!” 螣蛇的神火燃烧着容完的真气,无异于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性命,他真气早已枯竭,此时封住洞口的真气只是强弩之末,还一点点被烧尽,那剧疼感仿佛在他骨髓中抠刮,令他不止是面色苍白,也肉眼可见地凭空生出几根白发来。 容完在未穿进这个世界之前,还吐槽过十大神灵的神火简直是逆天的存在,可以烧尽天底下的一切,修仙大陆无人能够抵挡应付,唯有其他神灵的神火可以相克。等同于修仙大陆的修士无论如何修炼,都永远有这十座大山凌驾于他们。 他那时还不知道被神火烧到身上的痛苦。 但现在他知道了。 山洞破,神火顷刻至了他的一条手臂上,衣裳尽毁。容完看着戚碧树,苦笑道:“只怕现在也走不了了。” “师父,不要,不要。”戚碧树惊慌失措,拖着断腿,爬过来拼命扯住他那条手臂,可那手臂在戚碧树的眼前,眼睁睁的,被一点点腐蚀掉,直至消失不见了。 紫火紧接着蔓延至容完的身上。 他痛得神智涣散,只能看到模糊的视线里,戚碧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瞳孔一点点睁大,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与痛彻心扉,爆发出凄惶的怒吼:“师父——!!!” 师父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也是全世界唯一对他好的人,他宁愿此时断掉手臂的是自己,遭受重伤的也是自己,可为什么偏偏不是自己?戚碧树泪流满面,绝望悲愤至极,他太弱了,他弱了十三年,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瞬间,地动山摇,山洞碎石纷纷落下,磅礴如天降大雨,将洞口重新封死。 螣蛇一步步靠近。 这坍塌的山洞令他先行开路的神火稍稍停滞,他不悦地转而先将那些碎石烧成灰烬:“拖泥带水,快出来送死!” 可他话音刚落,山洞里便似乎有什么即将挣扎而出的声音。螣蛇手中火一顿,可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于灰烬中,猛然有金色火光从碎石埋堆中炸开,周围巨石也如流星被轰然射飞,那炙烈火光直冲云霄,空气被烧成一只巨大灵虎,凶狠胜过世间一切穷凶猛兽,金色灵虎血盆大口对着他,发疯了般地攻击下来。 跪在灵虎脚下的,是小小的少年身躯,以及少年身后的躺在地上的躯体。 戚碧树手指抠进了地里,渗出血来,他抬起眼,眼睛赤红,露出绝不属于一个小孩子会有的冷漠与仇恨来。叫螣蛇都悚然一惊。 糟糕—— 螣蛇费力抵挡灵虎一击,仓皇后退,惊道:“你神骨自己长出来了?!” “过来给我师父陪葬!” 金色灵虎不管不顾,将山都快踩踏,四爪恶狠狠朝他击来,完全是毫无抵御而全然进攻的攻法,可偏偏灵力充沛,叫被封印大半灵力的螣蛇招架不暇,顷刻之间,竟然被灵虎活生生咬下半块肉去!灵虎吐出那口灵气凝结成的肉,攻势丝毫不停,碧绿瞳孔映照着冰冷的滔天怒火。 螣蛇恨得牙痒痒,这小子,居然将神骨长出来了,居然胆敢擅自将神骨长出来! 本该是被他夺到手心里的神骨,却已经彻底和这小子融为了一体!本以为这小子是半人半灵,神骨应该不及当年的白虎,可看他生成的金色灵虎,他的神骨竟然比当年的白虎还要纯粹!若是落到自己手上,自己此时便已解开几百年的封印了! 灵虎挡住他往山洞的路,他即便再恨,也不敢恋战,以紫火护身,迅速朝后退去。 “今日杀不了你小子,算你二人走运。” 可他还未退出几十步,灵虎便怒吼着穷追不舍上来,庞然大物踩在山体上,地动山摇。少年身影缓缓站起来,从脚底下至头顶全燃烧起熊熊金色大火,顷刻烧出一条血路来,所经之处,他的识海中的树木尽数变成枯黑焦灰。 “我要杀了你!”少年身形一闪,晃到他身后。 螣蛇脸色猛然一变。 一人一灵虎,将他路彻底堵死。 戚碧树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声音哑极,但无比清晰:“先烧了你的识海,然后杀了你,再夺了你的神骨,也让你尝尝神骨离身,双臂双腿被一根根烧成灰烬的滋味。” 毛骨悚然。 螣蛇有生以来,第二次尝到了毛骨悚然的滋味。 第一次是在这小鬼的父亲那里。 即便这小鬼现在神骨初生,可白虎与青龙并列十大神灵之首,全盛时期的螣蛇便已经完全无法抵挡白虎一击,更何况还是现在被封印了大半神力,只能囚禁于识海中的他? “你不要狂妄——”螣蛇话还未说完,刚猛的金火便已经将他的紫火团团包围起来,一点一点蚕食殆尽,戚碧树死死盯着他,金火便顷刻间烧上了他脖颈,形成一只手掌,将他勒住。螣蛇心中惊恐至极,求饶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你放过我!否则有朝一日我定会找你报仇!” “没这机会了。”戚碧树走近来,朝螣蛇的胸膛伸出手,手上带着所向披靡的金色神火,他的手伸进去,在螣蛇扭曲惨叫的面容下,以极其残忍折磨的缓慢速度,将螣蛇的神骨抽了出来。 紫色神骨一点点离开螣蛇的身体。 “这是你还给我的。”戚碧树阴森地道,看也不看那神骨,放入怀中。 神骨一离体,螣蛇双目瞬间失去颜色,被吊在空中,宛如软瘫烂泥,面色灰败至极。 戚碧树挥手收起灵虎,又以神火,将螣蛇的一条手臂烧成灰烬。他盯着空气中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螣蛇的灵气,咬牙道:“这是你还给我师父的。” 说完,他眸中仇恨与愤怒褪去几分,眼眶蓦然一红。 螣蛇的真身还被囚禁封印于几万里之外的曲吾山上,暂时杀不了,但他神骨已经被抽走,他便形同废人,以后彻底从十大神灵之一堕神了。 几千年来,从未有人弑过神,即便螣蛇作恶多端,当年也只是被封印囚禁起来。因此弑神的后果,无人知道。 戚碧树回过身去,将容完的躯体抱起来。螣蛇的神识一散,周围的景象便剧烈扭曲,要将神识之海里的一切都碾碎,可戚碧树身上熊熊大火,烧出了一条路来。 他抱着容完,从这条路离开。 ** 容完身受重伤,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这三日里,他虽然眼皮子沉重得睁不开,但偶尔还是有意识的,能够感觉到身上趴着两个玩意儿,呜呜呜的泣不成声,一个哭得比一个嚎啕,简直令人脑仁快炸开了。 云皓没得到他允许,夜里不敢进他的房,戚碧树则得到过允许,晚上可以留在他屋子里。 于是到了晚上,这哭声终于只剩下一个。 戚碧树把被子给他掖了千遍百遍,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哽咽地说话,眼泪还全都滴在他脖子上,末了慌里慌张地来给他擦,但是不知道是用什么擦的,容完感觉怪怪的,软乎乎的仿佛还有倒刺,被猫舔过的感觉。 容完觉得自己要是再不醒来,飞羽山都要被这两人的泪水给淹了。幸好他所受的伤不过是后背一处,手臂一处,其他没有什么致命大伤,现在昏迷不醒,也只是因为真气耗干枯竭之后的反噬罢了。 三日后,容完醒了过来。 飞羽山简直已经乱成一团,钟子烨、温思甜、云皓三人全都趴在床头,除此之外,枕头边上还多了只黑白银色圆眼幼虎,眼睛湿漉漉地趴在自己身边,见自己醒过来,三人喜出望外,那只小老虎则猛然扑过来。 容完第一个反应是看了眼被烧毁的手臂,灼痛感还未散去,他都要以为自己要变成断臂了,但幸好,手臂还在,识海里受伤的身体并不会让外面的身体受伤。第二个反应——他看了眼云皓等人,心中一惊一痛,难道戚碧树留在识海里没出来,挥开窜过来的幼崽,挣扎起来问:“老四呢?” 第119章 师徒养成 幼虎“嗷呜”一声,喜的是师父一醒过来就问自己, 可见对自己的紧张, 悲的是他不幸变成了这样, 师父都不认识自己了。 “师父,你都昏睡三天了, 我们几个担心得要死……你居然还惦记着这小子, 这小子可好得很呐, 能吃能喝能蹦能跳……”云皓揉揉眼睛,喜出望外的心情都被冲淡了,凉凉地瞪着戚璧树:“而且还变成了这模样,怪不得师父你捡他上山,原来他本体根本不是人!” 温思甜则愧疚无比, 忽然退后一步,“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师父,若不是我学艺不精, 心性不稳,强行突破, 导致走火入魔,也不会发生此事。” “不怪你, 起来。”容完见她印堂还是隐隐发着黑, 心魔应该还是未曾全然驱除, 便问:“你金丹可突破了?” “突破了。”温思甜似乎是想到自己的幻境心魔被师父和素未谋面的四师弟尽数看去, 羞愧难当, 一直低着头, 轻声细语道:“只是修炼不得法,差点误入歧途,幸好谷主来得及时,已经开了些丹药,让我坚持服下。” 百药谷谷主解沧川解毒疗伤功力一流,是洵毓君的旧友,也是温思甜当初的救命恩人。温思甜被陆虎从春意阁中救出之后,便流落至百药谷,在那里被解沧川救下,后来遇见拜访旧友的洵毓君,这才得以有机缘上了飞羽山。 容完点点头:“谷主可是第二回 救你了,你得好好感谢他。” 温思甜:“师父教训得对。” 容完虽然和云皓温思甜说着话,但其实心中焦急如焚,十分想问问戚璧树的情况,怎么就被打回了原形?有没有哪里受伤——可是顾及到其他三个徒弟,他不好多谈,以免要将滕蛇的事情和盘托出。 十大神灵的神骨本就是天底下最为凶悍的神器,为万人争夺。戚璧树出现白虎的原形,钟子烨等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止是飞羽山的修为强弱将重新排列。 或许整个修仙大陆的势力划分都将重新洗牌。 若是再叫他们知道,滕蛇的神骨都落入了戚璧树手中,只怕……或许脑袋空空的云皓没有异心,可心思深沉的钟子烨呢?一心报仇的温思甜呢? 总之,越少的人知道便越好。 因此,容完只用余光瞥着戚璧树,见他虽然变回了原形,但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的血口子,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可戚璧树见师父醒来后,一直只问三位师兄师姐的事,全然不正眼瞧自己,心里便有些难受发慌。 是自己原形太丑? 还是师父生自己气了,毕竟师父身受重伤,全都因为自己。 戚璧树忍了忍,却还是按捺不住,脑袋朝着容完的脖子蹭过去,小声道:“师父,我也在,你说说我,说说我吧。” 软软的绒毛蹭着容完的脖颈,真是让人心猿意马的体验。 容完脖子和心尖上全都痒酥酥的,忍不住抬手按住戚璧树的脑袋,笑着道:“好,说说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解沧川瞧过没有,说何时能好?” 温思甜道:“谷主三日前赶过来,已经在咱们山上住了下来,今日他见师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碰巧山脚下有赶集,于是去凑热闹了,明日才回。” 戚璧树懊恼道:“从识海中回来我便全身脱力,就渐渐缩小,变成这样了。”变成老虎倒也无所谓,只是——这副样子未免也太狼狈,虽然有爪子,可全无锋芒,丝毫不震慑人,已经被云皓嘲笑了三日。云皓怎么也不相信他在识海中能幻化出巨大凶猛的灵气巨虎,一直骂他吹牛。 “也让解沧川瞧过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说是等师父醒过来再言。” “为师知道了。”容完摸了摸戚璧树的脑袋。 戚璧树即便是神灵的后人,可躯壳却到底只是个十来岁少年,且因为起步晚,修为才凝气九阶。他那躯壳承受不住神骨带来的巨大灵力压迫,所以才会本能地变回最初的形态。 不止如此,只怕他在滕蛇手下受的伤比自己还要重,导致原先的躯壳已经无法自行修复。 容完心中隐隐担忧,但没表现出来。 这次遇险,最终虽然击败滕蛇,活着逃出生天,并还得到了滕蛇的神骨,但实际上,恐怕他们并没讨到多少好。 两败俱伤罢了。 “既然师父已经醒过来了,我也放心了,便先去厨房做些好吃的。”钟子烨道:“师父想吃什么?” 容完没食欲:“随意吧,这几日你连夜赶路去百药谷,也辛苦你了。” “只要师妹能恢复,便不辛苦。”钟子烨笑道:“想必师父有话要和四师弟单独说,咱们都走吧,让师父安心休息。” 温思甜这才站起来,仍愧疚地看着容完。 云皓老不乐意:“怎么就只和戚璧树有话说,我也有话要说啊!” 容完问:“你有什么话,快说。” 云皓顿时卡壳,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容完笑道:“行了,出去吧。” 云皓瞪了戚璧树一眼,嘟囔着和钟子烨温思甜一道出去了。 待几人出去,屋子里才重新恢复安静。 戚璧树在容完肩膀旁边踩了踩,想靠着师父卧下来,可又怕师父手臂伤未好,压着师父疼,于是绕来绕去,最后将脑袋和前爪搁在容完的脖子上,软绵绵的歪倒下来。 “师父……”戚璧树眼眶发红。 这些天的愧疚与担忧再也压抑不住,倾泻而出。 容完微微仰起下巴,免得他耳尖茸毛扎到自己嘴里,微笑道:“怎么了?” 戚璧树道:“我这几日很害怕。” 容完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既怕自己死了,也怕自己重伤是他导致。 “别怕。”容完有一只手能动,便抬起那只手,挠了挠戚璧树的下巴。 戚璧树觉得很舒服,可又有些难为情:“师父,我这样子,你觉得如何?” 容完垂下眼睑看他,心想他这几日应该因为原形,受了云皓不少嘲讽和泼冷水。少年心性最是敏感,既自负又自卑,得多赞扬夸奖才是,便笑起来:“不错,比原先可爱,为师喜欢。” 戚璧树心中忐忑一扫而光,餍足地将爪子按在容完下巴上,又蹭了蹭容完脖子:“师父,抓抓脸,脸上痒,但是挠不到。” 容完发现他在自己面前似乎放松了许多。 初见那夜谨慎畏惧。之后上飞羽山,即便已经在山上待了数日,却仍始终小心翼翼,忐忑讨好,似乎唯恐自己将他抛弃。 然而经此一遭,他终于彻底在自己面前流露真性情来,偶尔,也会朝自己索要些东西。 “好。”容完笑了笑,用手背揉了揉戚璧树鼻尖与脸颊,戚璧树鼻尖一动,嗅了嗅他的味道,迅速舔进嘴巴里,随即更用力地蹭过来,于是容完又反手用手心包住他的整张幼虎脸,将毛茸茸的脸颊用力捏了捏,又从脑袋顶撸下来至下巴。 戚璧树情不自禁地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容完费力地翻了个身,侧躺着,手臂搭在他身上,问:“滕蛇的神骨你收在了哪里?” 提起这事,戚璧树神情肃穆了几分,微微昂头,从口中吐出一团紫色的火来。 那火受到他体内的虎火克制,只瑟瑟缩缩地在他舌尖上燃烧,并不敢四散开来。 容完道:“你现在承受不了两种神火,所以滕蛇的神骨,你暂且不要动。你的当务之急,是将你生出的神骨炼化,彻底与你自己融为一体,这样才能长久为你所用。” 戚璧树将那团紫色的火凑过来:“师父,我不要这个,这个给你。” 容完见他如同叼着珍宝来报恩的讨好动作,不由得微微愣住:“这是你拼尽性命夺回来的东西,就这么给我?” 戚璧树以为师父喜欢,只觉心生欢喜,道:“师父,你若想要,我体内的神骨也是你的。” 他话说得很轻,落在容完耳中却是重若千钧。容完对他以死相护,是因为有前三世的记忆在,可他遇到容完不过一月有余,便已经愿意托付一切。 容完回过神来,揉着戚璧树脑袋,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滕蛇的神骨,我先替你收着。” 洵毓君这躯体是修炼的奇才,所以才会年纪轻轻便已问鼎修仙大陆。这滕蛇的神骨虽然难以炼化,可以洵毓君的资质,还是有希望能承受这神骨的。 并且,若是一旦炼化,只怕会顷刻之间取滕蛇而代之,成为新晋十大神灵之一。届时,只怕整个修仙大陆都会为之震惊—— 千百年来,取代神灵的第一个凡人。 只不过现在容完受了重伤,加上戚璧树也被打回了原形,所以容完没心思去想这个。 戚璧树却以为师父是不相信自己的话,心头微微郁闷:“好。” 也是,将自己的神骨也献出去这种傻话,听了只叫人发笑。 可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是真的,动了那个心思,也是真的。 他现在宛如被抛弃的流浪犬好不容易寻了个安心的窝,不仅得到关怀与温暖,还得到舍命相护,他只觉得无法报答。 他能怎么报答?他想报答给师父最好的,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一条命,以及一根神骨。 这神骨天底下人人都想要,但他宁愿自爆,也谁都不会给,因为神骨抽离体内的痛楚,他不想承受第二遍。可是若师父想要,他会毫不犹豫地给。 可师父不会要—— 是因为怕他痛楚。 戚璧树这样想着,只感觉死气沉沉的、毫无希望的,宛如一片黑暗的生命里,终于被照射进了一束阳光。 他将爪子放在容完胸前,因为接连三日未合眼的缘故,疲惫至极,此时安心下来,终于控制不住,沉沉睡去。 容完见他睡着了,无比乖巧,心中一软,忍不住又将他往怀里搂了搂。 第120章 师徒养成 接下来几日, 容完与戚碧树、温思甜三人都在养伤。 温思甜刚刚突破金丹大关,险些因为走火入魔而丢了性命, 接下来的巩固修炼自然不敢怠慢。而容完虽然捱了螣蛇重重两击, 但好在洵毓君修为底子深厚,且靠大补丹药调养着, 除了修为耗损了些, 也没有什么大碍。倒是戚碧树, 强行生出神骨,导致反噬厉害,一连三日都无法凝起任何灵气。 神骨倘若那么容易破体而出,原文中他也不会足足花了三年才解开封印重生神骨了。这回在螣蛇的识海里, 虽然是危急关头为求自保而导致神骨提前突破, 但也无异于偃苗助长, 体内骨骼筋脉还是尽数碎裂,需要重塑。 这重塑没那么好办。 容完清醒过来之后,就叫戚碧树天天去温泉里泡着。但是那疗伤圣泉即便天下闻名, 且令众修士趋之若鹜, 可对戚碧树的内伤还是没什么效果。唯今之计, 只有等解沧川回山,再来商量怎么办了。 虽然幼虎原型毛不溜秋,摸起来手感极好,可到底不能让他长久这样下去。别说蓬莱宗的人, 哪怕是任何一个修仙大陆的修士, 只要看一眼这金色的虎, 便能猜出戚碧树和神灵白虎的关系,到时候,戚碧树就是活靶子,任何人都想猎杀他,从他身上取走神骨。 而他又不能一辈子只活在飞羽山上,被限制自由。 因此,戚碧树的躯壳迟迟未能痊愈,容完心里是非常着急的,只是面上没表现出来而已。 戚碧树自己倒是对人形或者兽形没什么所谓,除了刚刚幻化成幼虎时,四爪着地非常不方便之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阻碍,反而更方便冲进师父怀里了。只是修为全失,这叫他微微有些焦灼。 因此,这三日,他不用容完说,也每日浸泡在药泉里。 只是,螣蛇制造出来的伤口非同小可,这药泉虽能对大多数伤口都有奇效,却似乎对他身上的伤口见效甚微。他在药泉里泡了两三日,背部到肋骨的那个血窟窿仍然没见好转。 容完闻着他身上总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也按捺不住了,便让云皓煎了些外伤药,去给他敷药。云皓自然不乐意,不过现在飞羽山上能干活儿的也只剩下他和钟子烨了,他嘴上骂着戚碧树怎么不再伤重一点,可到底还是乖乖走进药房煎药去了。 云皓修为不错,药没一会儿便煎好了,粘稠状放在药碗里,容完取了小半碗,随口对云皓道:“这么快?比你大师兄强。” 云皓刚刚还老不高兴,柴火乱添,这会儿听到夸奖,立刻喜笑颜开:“师父,我再熬两碗?” 容完看他一眼,道:“不用了,明日的你明日再熬。” “好。”云皓喜滋滋地应了,道:“对了,师父,你们在师姐的幻境中看到什么了?” 云皓对此很好奇,他与温思甜也算认识很久了,温思甜性情古怪,不大爱说话,但她很温柔,意志坚定,并不像是被心魔困扰的人。因此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够困扰二师姐,导致二师姐差点被走火入魔给害死。 他昨日问过戚碧树,可那小子讳莫如深,闭口不提,跟有什么说不得的大秘密似的,还特意强调只有他和师父二人知道,差点没把云皓气死。今日云皓便想来问师父,若是师父告诉他了,他就回去戚碧树那里,狠狠炫耀回去。 容完想温思甜的事情,她必定不愿意更多人知道,便拍拍他的头,道:“这件事你太小,不适合知道。” 云皓顿时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被师父的偏心给惊呆了:“……四师弟不是比我更小吗?!” 容完道:“正因为他太小,不谙世事,所以适合知道。” 云皓:“……”好像很有道理但仍然有哪里不对劲。 容完趁机端着药碗离开。 药泉烟雾缭绕,戚碧树此时幻作原形,因此池边也没有脱掉的衣裳。他没有料到师父会突然来,简直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便想钻到水底下去,但药泉清澈,钻到水底下去也没用。 容完在潭边盘膝坐下来,莫名道:“躲什么?” 戚碧树无端脸一红,他在药泉里泡过之后,浑身湿漉漉,蓬松的金色柔软毛发便贴在身上,形同于无——这不就相当于没穿衣服吗?他顿了顿,强忍住羞意,问:“师父,你怎么来了?” “给你上药。”容完拿起石头上的干布巾,扔给他:“擦干了上来。” 戚碧树下意识地用手去接,一伸出去才发现是爪子,于是异常别扭地用嘴叼住,爬上岸边。 前两日都是泡完药浴之后,在岸边晾干,今日没想到师父要来,也没有提前准备遮掩的布巾。 容完见他修为全无,自己没办法将毛发弄干,于是招招手道:“过来。” 戚碧树叼着布巾趴到容完膝盖上。 容完用布巾将他全身包裹住,把水全都吸掉,并揉搓一番。 不得不说,这样是很舒服的,戚碧树将耳梢的水珠甩出去,情不自禁就将身体软下来,彻底在容完怀中瘫成一团。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觉得兽形也不错,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师父膝头。若是人形做出这样的动作,未免撒娇太过,显得可笑。 容完拿出药碗,晃了两圈,给戚碧树看一眼,道:“瞧瞧,这是云皓给你下了功夫熬的,回头去谢谢人家。” 戚碧树鼻子里发出哼声。 容完气笑了,捏起他耳朵:“现在师父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戚碧树道:“本来便总是他先寻我麻烦,我可从没主动针对过他!” 容完把他在怀里翻了个面儿,将药膏抹在他脖子下面的肋骨上,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戚碧树讨好地将前爪按在容完身上:“好吧,看在师父的面上。” 容完见他懒洋洋趴在自己膝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摆弄,眸中忍不住溢出笑意。这回从螣蛇的识海中回来,虽然两败俱伤,尤其是戚碧树伤势不轻,但还是有所收获的。 戚碧树原先处处谨慎讨好,并不像十一二岁小孩应有的性格,看了叫人心酸,这回回来后,或许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安全感,又或者他觉得飞羽山上终于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他终于也会和自己说笑了,变得活泼不少。 如果不出容完所料,此时治愈值应当有百分之二十了。 戚碧树感受着师父将药膏揉开在他的伤口位置,虽然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药膏的刺激下刺痛不断传来,但他心底却是愉悦,甚至可以说是享受而颤栗的。 这还是生平第一回 有人给他涂抹伤药。 以前在蓬莱宗,受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多数时候都是鼻青脸肿的,但可从来没人多问一句。戚碧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关心自己是否受伤了呢。但是幸好有师父来了。 在螣蛇的识海中,螣蛇虽然有意挑拨离间,但戚碧树并未当一回事。他并不信,师父会和杀害自己父母的人有什么纠葛。父母之仇是必定要报的,可对他而言,师父甚至要比他几乎没什么记忆的父母更重要。 戚碧树闭上眼睛,心想,这只怕是他活的这十二年里,最为幸福的一瞬间了。他何德何能。 不过。 戚碧树鼻子动了动,忍不住微微探头,嗅了嗅师父手指上的气味。 “怎么?”容完见他动作,问道。 戚碧树先前还是人形的时候,嗅觉和正常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但不知道是幻作兽形了的缘故,还是神骨生出了的缘故,此时嗅觉变得异常敏锐,含混在各种气味中的极其淡弱的气味,他也闻得到。 是云皓的气味。 师父摸过云皓的头。 戚碧树心里一下子生出某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嫉妒来,说不清是自私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不大高兴师父摸别人的头,不高兴里还混着委屈。虽然云皓比自己还先来,可师父怎么能摸除了自己之外的别人的头呢? 容完见戚碧树神情一下子变得委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问:“怎么了,伤口疼?” “不是。”戚碧树将脑袋昂起来,对容完道:“头顶忽然有点痒,师父你帮我看看。” 容完随手帮他抓了抓。 可戚碧树立刻将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上来。 容完以为他头顶长了跳蚤什么的,拨开他毛发,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便只揉了揉。 戚碧树缠着容完的掌心不放,直到蹭到这只手上全是自己的气味,将其他人的气味全都盖住,这才心满意足。 微风吹过,山间积雪融化,一切静谧。 解沧川当日便上山来了。 戚碧树要在药泉泡足五个时辰,容完急着问解沧川关于戚碧树恢复人形的解决之法,便不能等,让戚碧树继续泡,他则率先回了山顶。 戚碧树没见过这位久负盛名的百药谷谷主解沧川,也非常想见一见,更何况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些不愿师父见外人的小心思来,可药浴还差一个时辰,无法离开,否则效果不能全起。 整个修仙大陆上,千金都未必能买下百药谷谷主纡尊降贵救下一个人,说的便是解沧川。原文中对解沧川的形容不多,显得他极其神秘,不世出,修为虽然没有像洵毓君这样达到了气神级别,可也已经是元婴后期的高手,且非常擅长各类药理。因此容完在没见到他之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但万万没想到,和自己想象中的白发老道的形象非常不符,极其不符! 解沧川很年轻,面容也异常英俊,在院子里坐着喝酒,把云皓逗得满面通红,破口大骂。 “云皓。”容完叫道:“别跟谷主顶嘴。” 云皓指着解沧川,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你躺着的几天,这人一来,把山上的鸡崽都炖了吃了!” 解沧川道:“我可是救了三个人,吃你们几只鸡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尽管吃。”容完失笑道:“谷主,我有话要说,你跟我进屋。” 他急着问戚碧树的事情,因此便没有多寒暄。 倒是解沧川见他心事重重,还有些吃惊,随他进了门之后,道:“为你四徒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哪个弟子这么上心。” 容完:“你这话说的,我对其他三个人不上心?” “倒也不是。”解沧川与洵毓君多年好友,径直在洵毓君床边坐下来,扬眉道:“钟子烨是你故人之友,天资不高,你对他虽好,但始终存着一层芥蒂。温思甜是你从我这里带走的,只是救人,说到底,她出师之后必定要离开这里的,与你师徒缘分并不大。至于云皓,你虽然疼爱他,但并未到你对那小子的程度。若我没猜错,你在螣蛇的识海中,身受重伤也是为他。” 顿了顿,解沧川问:“到底为何?他有什么特别?” 容完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这样的状况,怎么解决?” 解沧川微微叹口气,道:“你已经探过,他体内的灵气全无,是不是?他虽然是当年最为强悍的神灵之一白虎之子,但他的神骨并非正统,且被封印了多年,犹如火种被压抑多年,猝然爆发,伤及他五脏六腑。换作任何一个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他的修为才区区凝气。他现在未死,也不过是因为血脉使然,变回了兽类原形,是因为他原先的躯壳里生气全失。他若想恢复人形,便必须重新将血肉和骨骼修炼出来,这过程无异于新生,难如登天。怕是一个甲子都无法做到。” 容完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想让他恢复,至少五六十年?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气神以上的级别才能长生并不老,他并非十大神灵那样出生便是半神,五六十年过后,他只怕已经——” 此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以为戚碧树神骨提前长出来是好事,可是未曾想到,他原先的躯壳修为太浅,不能承载神骨的神力,导致躯壳尽毁!若是不能恢复人形,即便有了神骨与神力,可难不成要一直这样维持灵兽的状态? “你不要急。”解沧川劝道。 容完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能不急?” 解沧川望着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索性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何必收他为徒,自揽麻烦事,将他留在这山上无异于留着个火药罐子,不知何时会爆炸。他神骨根基不稳,日后修行若是不慎,或者心性不稳,便极容易入魔。除此之外,修仙大陆若是有人知道你这里有神灵后人,岂不是趋之若鹜?更别说其他残余神灵,若是察觉到此处有神骨生长,必将来寻!你留着他,后患无穷!” 解沧川说的话全都是未来会发生的危机,容完全都考虑过,却全都没顾忌过。 他问:“你只告诉我,还有没有第二种办法,帮他掌控神骨,恢复身体。” 解沧川哼了一声:“有倒是有,除非你不要命。他神火消耗过度,伤及五脏六腑,无非原先的躯壳修为太浅,若你能消耗修为,助他早日顺骨,便能取捷径,或许用不了六十年的时间。” 容完默然沉思。 解沧川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洵毓君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办法,不由得微微怒了:“你在想什么?你花了多少功夫才修炼到气神级别?你竟然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若我要这么做,你会帮我吗?”容完问。 解沧川赌气道:“你说呢?不会!我才不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容完无法与解沧川解释为什么非要留着戚碧树不可,便拧眉道:“我有分寸。” 解沧川见他如此态度,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的分寸就是闹成这样吗?你多少年没受过伤了?结果养了个新的徒弟,就受这么重的伤?!我劝你及时止损,不该你揽的命数,不要轻易去揽!” 二人在屋子里说话,未曾防备,也就只布下一道浅浅结界。云皓等人神识自然是穿不过的。 唯独戚碧树从药泉归来,不知为何,化作兽形之后,不止是嗅觉敏锐数倍,便连听觉和神识都增强不止几倍。 他竟然听到了师父和另一人的对话。 他叼着布巾,在院子口呆呆站着,许久未动。 第121章 师徒养成 云皓的屋子就在长廊尽头, 他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窗户探出半个头,见戚碧树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仓皇,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由得好奇道:“姓戚的, 你在干什么?” 戚碧树猛然回魂,也顾不上应答,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云皓莫名奇妙, 就见戚碧树把门一关。 戚碧树跳上床, 钻进被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鼻腔发酸,眼角发红。 过了好半晌, 他情绪才平静下来, 然而手脚仍是发慌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从螣蛇的识海中出来之后, 他自然也能察觉到自己除了躯壳被毁之外, 灵气也无法施展, 他还以为这只是伤势太重导致的, 只是一时的,却没想到居然无法恢复!换句话说, 他没想到自己会给师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何止是麻烦, 简直是灾难! 戚碧树此时心中酸楚无比, 他原本以为师父救了自己, 在识海中肯以命相护,便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可万万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恩情远不止如此。修仙大路上强者为尊,所有人对神灵神骨、灵兽内丹、高阶法宝争夺不休,全都是为了让修为更强。师父修炼到气神这一阶,自然知道数十年修炼的艰辛,居然还肯为自己白白付出修为…… 值得吗?他为师父不值。 他和那些出生便天之骄子的宗门子弟不一样,并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即便是白虎之子,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在拳打脚踢中长大的一条贱命罢了,如果师父不救下自己,自己只怕早就变成寒潭里的游魂野鬼了。 所以,是神灵的儿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命不好,甚至还不如路边一条野狗。哪里值得师父为自己耗费那么多修为? 他自然无法忍受永远失去躯壳,可比起师父来,那都无足轻重。 解谷主说的倒是半点没错,师父留下自己,后患无穷…… 可是,难不成要离开这里吗?戚碧树红通通的视线落在这屋子里的一被一席上,虽然来到飞羽山不足两月,但他已经生了牵挂和执念,他不想离开,即便自私透顶,也不想离开。 云皓在戚碧树屋子外头转了半天,没见他出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心头奇怪。他从没见四师弟露出那样的表情过,不由得猜四师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虽然他并不关心戚碧树,但同门一场,好歹得过问几句吧? 这么一想,他走到门外,用力敲了三下:“戚碧树,开门。” 戚碧树思绪极乱,万分不想见到云皓,但心知云皓好奇心太重,不进来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好将眼眶泪水在被子上蹭掉,过去开门。 云皓进屋,目光先落在戚碧树面上,见他虽面有异色,可却也看不出来什么,便嘲笑道:“怎么,该不会是在山下遇到了蓬莱宗的人,被欺负了吧?” 戚碧树心情不好,不想和他多话:“云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云皓蹲下来,与他道:“解沧川可有说过,你这副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好?再过不久,便是师父带我们下山的日子,你这丑样子可没法下山,否则必将引来诸位修士的觊觎。你被围攻倒是无妨,可不要连累我们!” 云皓也是难得与他谈一次正事,可未料到此事本就是戚碧树的心结,他心绪烦乱,便道:“没事便出去。” 云皓一点就炸,顿时怒了:“怎么跟你师兄说话的?小心我告诉师父!” 戚碧树喷出神火,一言不发地把他往外赶。 虽然受了重伤,神火威力也减弱许多,可凡骨肉胎的云皓还是勉强才能抵挡。 云皓差点被赶出去,脚勾住门框不走,正要掏剑,忽见戚碧树桌上的白绸布巾,动作一顿:“这不是师父的么?” 云皓心中已是震惊非常,师父一贯不喜欢别人碰他衣物东西的,因此数年来,他的衣食寝具,全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大师兄只做些烹饪打扫照料兽类的活儿。可这小子来了之后,师父竟是性情习惯大变。原先只以为师父对戚碧树疼爱,可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止如此。不止让戚碧树进他房间同睡,还让戚碧树用他的布巾。 这何止是疼爱,简直是溺爱了吧! 云皓嫉妒非常,忍不住一跃而起,脚尖在戚碧树背上一点,伸手去抢桌上的布巾。 戚碧树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差点让他碰到师父的东西,也顿时瞳孔猛缩,终于怒了,冷下脸道:“三师兄,你干什么?” 二人一番缠斗,云皓竟然没法近戚碧树的身。 他探手差点摸到桌上的布巾,被戚碧树扑过来一口狠狠咬住。 这一口着实不轻,云皓“嗷”地嘶叫一声,连忙抽手:“不打了不打了!戚碧树,你狗变的吗?” 戚碧树叼起师父的东西,窜到床上去,塞进枕头下盖起来,回过身来警惕地盯着云皓:“你想要,自己去找师父要去,这是师父给我的,你别碰!” 云皓真是怕了他了,甩着手吹冷气,不服气地冷嘲道:“我真羡慕你,得到师父如此偏袒。” 戚碧树一愣。 偏袒?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三师兄也觉得师父偏袒他。自上山以后,他刚开始惶恐度日,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师父将他赶下山。可后来渐渐发现,师父对他极好,甚至,偶尔比其他几个师兄还要好。 他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渴望,而出现错觉了。 可…… 戚碧树突然眼眶一红。 他道:“可我反而羡慕你。”不会成为师父的拖累。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嘲笑我?”云皓恼羞成怒,正要提剑揍人,可戚碧树这小子眼眶说红就红,瞬间就眼泪汪汪,不给人半分反应的机会,他手中剑不由得一顿,真是怕了,怒道:“算了我出去了,你可别哭了,待会儿师父又要骂我了!” 云皓从窗户跳了出去,戚碧树没有理他,趴回床上,将头埋在师父的布巾上,蹭掉眼泪,半天没动。 二人缠斗闹出动静不小,容完和解沧川自然发觉,只是容完习以为常,并知道云皓和戚碧树不会真的打起来,便没有去管。 这日,解沧川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了飞羽山,可未过两日,便又回来了。 他对容完的决定无法理解、完全不赞同、并感到愤怒!可若是离了他,这事也成不了。于是,接下来几日,他还是精心开了药方,让云皓协助他炼药,帮助容完与戚碧树早日恢复元气,只是见到戚碧树便没什么好脸色。 云皓觉得非常奇怪,解谷主一贯好脾气,每回来山上,偷吃鸡之后被赶下山都笑眯眯的,到底和师父谈了什么,竟然生这么大的气,好几天还没解,并这么讨厌戚碧树? 而戚碧树知道这位谷主为何这样对待自己,每日在这山上,都觉得如坐针毡。 容完看在眼里,则无奈至极。他将戚碧树带到自己房间内,趁着这阵子有闲暇,便将洵毓君压箱底的功夫与招式全都教给戚碧树,先让戚碧树滚瓜烂熟地背会,回头再慢慢消化。戚碧树在他房间里多待,便能避免遇到解沧川,也能避免遭到冷眼。 戚碧树原先看不清许多事情,但现在却能明白了。他自小便是在别人的白眼和轻侮中长大,解谷主的那点冷脸对他来说算什么?甚至还算不上家常便饭。再说了,解沧川为何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也完全能理解——师父却连自己受这点欺负都舍不得。 戚碧树只觉得,好像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还要爱惜自己的人,这恐怕是他贫瘠的人生里迄今为止唯一的光亮。 他在读书中分了神,默默看着师父的侧脸,心头滋生出许多情绪来。他若留下来,是真的太过自私。 容完察觉到这几日戚碧树都魂不守舍,便放下书卷,问他:“你怎么了?” 戚碧树沉默半晌,道:“师父,几位师兄师姐到了年纪,都会下山历练,我如今也算死里逃生,有了些经验,我也想独自下山一趟,可以吗?” 若是师父首肯,他便离开这里,届时无论死活,都不会牵扯师父,而且,他还会提前写很多信,到时候每月一封寄上山来,师父便不知道自己行踪,不知道自己死活,也不会担忧。 容完端详他片刻,见他神情凝重,好像不是随便说说,问:“你怎么突然想下山了?待在山上不好?” 戚碧树回答不出来。 他心中苦楚,想到,如果能留在山上自然是好,他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上,陪在师父身边。可离开这里自然是对师父和三位师兄师姐最好的选择。初离开时,师父自然会不舍得自己,但时间一长,师父便能将自己忘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可理智强行将那点不甘压了下去。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蓬莱宗待了许多年,又在飞羽山上待着,有些想山下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了。”戚碧树竭力轻松地道。 容完道:“那有什么难的,再过段时间便是元宵节,叫上云皓,一起下山玩就是了。” 戚碧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完见戚碧树一直欲言又止,却以为,他是在螣蛇的识海中被螣蛇的那番话刺激了,此刻想要离开飞羽山,哪里是想下山玩?而是急着想报仇!怪不得他这几日沉默许多,大约是惦记着杀害他父母的人,想要去蓬莱宗,找东方若虚算账。 可是他现在别说躯壳没恢复了,就算恢复了,刚刚死里逃生,大伤未愈,容完怎么可能放他下山? 容完蹙眉想了想,把话挑明:“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去报仇。” 戚碧树一愣。 容完便道:“但这事不能心急,东方若虚背后是有靠山,他才敢如此行事,即便他没有靠山,他已经元婴后期,以你尚未痊愈的修为来说,也是打不过他的。” 戚碧树心知师父误会了,可这误会他自然也不便解开,只好听着。 见戚碧树不说话,容完更加笃定他的心思,便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你别急,师父会给你想办法的,不会这么放过坏人,欺负过你的人,师父肯定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戚碧树心中一暖,又是一酸,眼睛便红了。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维护的话。有时候不过乞求一碗水罢了,可有人却给了你一碗粥,又给你补了鞋,让你填饱肚子再好好上路,还叫你带上伞,一路上便能风雨无忧。这话重若千钧,印在他灵魂上,叫他今后许多年,不敢忘却。 第122章 师徒养成 与此同时,蓬莱宗却是安静得很。 容完先前分析, 螣蛇已经被封印了数百年了, 消息不通, 是如何知道戚碧树身上有神骨,并不惜冒着被封印反噬的危险,来此试图夺走神骨的呢?必定是有人特意告知了的。 这人不必多说,自然是想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知道螣蛇会和洵毓君两败俱伤,便等着渔翁得利,好得到戚碧树的神骨。 只可惜他千料万料,万万没想到最后飞羽山上的一师一徒能活着回来。 此时, 应该正躲在蓬莱宗上心怀惶恐。 即便不是因为这件事,容完也认为东方若虚这人不可不除。他知道当年事情的所有原委, 也识破戚碧树有神骨, 更是对戚碧树怀有非同一般的仇恨, 这回能够与恶灵螣蛇联手,下一回只怕还会做出更穷凶恶极的事情来,如果不除,才真是后患无穷。至于蓬莱宗上其他几位长老,不知道他们的立场,暂时还不必动, 也动不了。 戚碧树年纪太小, 不擅长伪装心思, 这几日,他的心事重重全都写在脸上,容完看在眼里,以为他是报仇心切,便也替他着急。修炼最忌讳心里装着事情,温思甜便是前车之鉴。 因此,翌日,容完特地将飞羽山上数人叫到院子里来,开会。 容完道:“螣蛇百年没出现过了,此次竟然提前布下陷阱,诱我和戚碧树进去,若非他被封印后灵力实在大减,只怕即便是我,也无法死里逃生。我怀疑和蓬莱宗的人有关,打算前去找掌门谈一谈,你们暂时守在山上。” 云皓此时也反应过来,震惊道:“师父,你是说二师姐走火入魔极有可能是神识受到螣蛇控制,这才心性不稳生出心魔?!我就说,二师姐修炼稳打稳扎,怎么可能……” 解沧川指尖转着茶盏,沉吟道:“这倒极有可能是螣蛇所为,他身躯被封印,若想见到你和你身边这小子,便只能通过识海。然而你们不主动进入他人识海,他又怎能将你们困于他的识海中?因此便利用了思甜。” 温思甜听见这话,脸色一时之间又添了几分愧疚:“都怪我。” “这和你无关,该来的总会来的。”容完摆摆手,道:“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 “师父,若是为了我,你不必去的。”戚碧树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师父突然提出要去蓬莱宗,是否和昨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有关,想要为自己报仇。 这仇并不是那么简单便能报得了的。 即便以师父的修为,捏死东方若虚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东方若虚死了之后,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他不仅是堂堂名门正派的长老,有几百名弟子,还无比道貌岸然,在外头被称为德高望重的道长,也有一群追随他的修士。若莫名被问罪,还不给个说法的话,修仙大陆只怕要乱套。 因此,他也并不想让师父牵扯进自己的仇中来。 “和你无关。”容完猜到他心中所想,但打断了他,道:“你不要多想,和我一起去。” 戚碧树只好将话咽了下去。 云皓听到温思甜走火入魔极有可能是受到螣蛇控制时,便已经极为愤怒,拍桌道:“师父,我也和你同去!” 容完道:“不必了,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不必将你牵扯进来,况且,蓬莱宗戚碧树也比你熟得多。” 云皓嘀咕道:“他熟倒是熟,可现在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怎么离山?” “这个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叫他暂时恢复。”解沧川抱着手臂,扯起嘴角,道:“以及这一趟你师父非去不可。” 容完瞪了解沧川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可解沧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瞪我干什么?说不得了?” 容完脑袋疼,道:“行了。” 解沧川继续道:“你的伤势和真气损耗倒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螣蛇在你背后的那一击,带了剧毒,即便已经用深厚真气逼出,可最后一点沁入血液的毒素却还没能逼出来。我听说蓬莱宗绝尘长老手里有一株千年雪莲天冬,刚好是我给你炼药所需的药材,你不妨去一趟,取回来。” 说罢,他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戚碧树身上。 洵毓君自从修为步入气神阶段之后,天底下便极少有人能够伤到他,更别说是让他去鬼门关走一遭,这回可真是为了个徒弟损失重大。 戚碧树垂着脑袋,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宛如压着一块巨石。 这千年天冬,他定是要为师父取回来的。 当夜,戚碧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先前的躯壳损耗太严重,若是没有深厚修为与真气维续,他便一直无法恢复原先的躯壳。解沧川给了他一颗珍藏多年的丹药,是当年在妖兽森林中,拿几百只九阶独角兽的内丹炼制而成的,可以暂时为他补充真气,叫他短暂几日内恢复原来的模样。 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丹药药效一过,他便还是不得不连累师父。 他掌心拢着那丹药瓶,心中愁绪万千,忽然,他手指触摸到瓶内似乎除了丹药之外,还多出个别的东西。他翻转药瓶,倒了出来,是一张小纸条:今夜药潭见。 解沧川找他有事? 戚碧树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几乎已经猜出了解沧川找他所为何事。他并不怪责这位谷主,甚至感激这位谷主处处为师父着想。站在这位谷主的立场,自己必定是讨人嫌的包袱,今夜即便解沧川是要赶他走,他也能理解。 只是,他心中一阵涩意涌上来,他还希望在师父身边多留几日。现在天都还没亮,师父明早起来见不到自己,会是何表情? 他咬咬牙,将药瓶重新塞入枕头下,翻身下床。 解沧川果然在药潭边等着,见他如约来了,开门见山道:“我没时间与你细说,你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戚碧树道:“能猜到,谷主直说。” 解沧川道:“你的躯壳无法恢复,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若是想要恢复,便需要修为极其深厚之人为你顺骨,助你躯壳顺利承受神骨,你师父打算消耗他自己的修为,被我阻止了。你应该知道修炼到气神这一步,其中需要耗费心血多少,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这个高度,因此,你万万不能让他为你做出这种事情。” 解沧川见戚碧树半张脸隐在暗处,虽面有伤心难过之意,但似乎对自己的话并不意外,不由得有些奇怪。 还没待他多想,戚碧树便道:“谷主放心,我不会在山上赖着不走的。” 说出这话,戚碧树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虽舍不得,但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师父对他好,他绝不会成为师父的拖累。他只是感到有几分空荡荡的寥落,不知道离开这里,又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天底下到底哪里才能容下他。 解沧川倒是神色一顿,对戚碧树多看几眼,原本对这小子没什么好感,可如今瞧来,他倒是洒脱,也算没有忘恩负义。 “走去哪里?我的意思可不是叫你走,万一今夜你见过了我,明日便消失不见,你师父戚碧树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解沧川撇下嘴角道:“我是来告诉你,还有最后一种办法,只是,此法穷凶极恶,一旦用了,便是半只脚踏入魔道,你师父倘若知道,必定不许你做。” 戚碧树本已万念俱灰,突然听说还有一种方法,眼睛顿时一亮,急道:“谷主,还有什么办法?” “你可听说过冥域鬼诀?” 戚碧树瞳孔猛缩,他倒是在禁书中看到过。 解沧川负手道:“修仙大陆的修士可夺取灵兽凶兽的内丹,炼为己用,人杀兽,也算是天经地义。可若是人要夺取人的内丹,炼化对方躯壳血肉,将对方活生生逼成孤魂野鬼,那便是歪门邪道的功法,不为天地所容的!一旦用了,将来天劫之时,天雷必定是寻常人的数十倍,因为有债要还!而且,此种强行夺取他人修为的功法,也能助你修复躯壳,只是过程中你会痛苦万分,因为那人心不甘情不愿,修为会与你排斥。” “我……”戚碧树心绪剧烈动摇。 他自然知道此种功法是魔修的禁术!连穷凶恶极的魔修都将其废除,禁止后人修炼,可见冥域鬼诀的凶煞程度!若是一旦用了,叫师父知道,师父必定不会饶恕。可此时他进退两难,若不用,便终其一生都无法恢复躯壳,还要被迫离开这飞羽山。 他不想离开! 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 解沧川倒也不强求,只是不愿看到好友一生修为葬送在这小子手里,便特意来给他一个选择而已。无论是否误入魔道,都只因人的选择,功法只是功法而已,哪里有错?这小子若是修习了此功法,而心性不稳,欲念横生,踏入魔道,只能说这小子命中有此一劫,而怪不得功法。而若是此功法能助这小子摆脱此次危机,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此他蹙眉等了片刻,便转身欲走,他刚拂袖,身后便传来戚碧树的声音:“劳烦谷主将功法密卷给我。” 第123章 师徒养成 洵毓君来访, 蓬莱宗上下恭敬一片。 掌门原本正打算闭关, 还特地将日期延后, 布置好茶水檀香, 将容完迎进自己殿房内。其余几位长老自然也一并出来迎接,但容完扫视了一眼,唯独不见东方若虚。掌门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动作, 解释道:“东方长老前几日主动请缨, 替本宗送拜帖去了,应当近几日才会回。” 居然不在? 跟在容完身后的戚碧树握紧拳头, 有人做事不敢当,只怕是躲起来了。只是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只要还在修仙大陆上露面, 必定有一天行事会败露。 容完蹙眉道:“算了, 我是来找你的。” 掌门不敢怠慢,对容完道:“请坐。” 掌门与洵毓君谈话, 其余弟子自然不敢留在一边听着, 便随几位长老出去,戚碧树走在最后, 关上了门。 掌门的视线久久落在戚碧树身上, 眸色略有异样。等容完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倒了杯茶, 递给容完, 道:“洵毓君,不知道有何事,看你似乎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年围攻戚碧树父亲的事情,掌门柳倾藏也参与其中,因此容完并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想必你刚才也看出了,这孩子的神骨已经长出来了,尽得白虎灵力真传,只是现在根基不稳,还不能如白虎一般,正式位列十大神灵。” “没错。”柳倾藏面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刚上蓬莱宗的时候,我探过他的根骨,虽然是修炼的好材料,但是并没有探出有神骨的迹象,他现在怎么会……?” “这得问你啊。”容完嘲讽道:“若不是东方若虚封住他的血脉,他的神骨应该觉醒得更早才是。” 闻言,柳倾藏赧然道:“当年我没有探出他的神骨,便想,或许是因为他是凡人与神灵结合生下的,无法继承白虎的神力,既然如此,便是老天注定,让他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比较好,也算是对得起师妹,因此才默许东方若虚的行为。若是早知道他其实已经继承了神力,只是未觉醒,我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东方若虚。” 容完话锋一转,又问:“当年的事情,参与过的,并知晓他是白虎后人的,共有几人?” “除了洵毓君你之外,便只有东方长老、清虚长老、我,以及前任掌门四个人,前任掌门已经驾鹤西去了,现如今,蓬莱宗里只有三人知道。” “那么引来螣蛇的,不是东方,便是清虚长老了。”容完道:“你可知蓬莱宗里有人和邪灵勾结?” 柳倾藏神色大变:“此话何意?” 这些年,也是仗着飞羽山的名头,蓬莱宗才渐渐在老掌门去世的情况下,逐渐在修仙大陆上立足。洵毓君一脉素来与蓬莱宗交好,且当年师出蓬莱宗,算是半个蓬莱宗的人,没道理来说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正因如此,柳倾藏心中更加警铃大作。 邪灵螣蛇当年为祸修仙大陆,残杀无辜修士,夺舍不知多少修为高深之人,人神共愤,因此才被其他几个神灵合力封印住,若是蓬莱宗里有人胆敢暗下与他勾结,那么便是背叛整个修仙大陆,必然是要引起掀然大波的! 容完将自己和戚碧树在螣蛇的识海中的遭遇简单扼要说了一番。 柳倾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十大神灵的神骨,原本就不知被修仙大陆几多人觊觎着,那比起一切神阶法宝、神阶丹药、神阶符箓都要至高无上许多,一旦得到,便是继承了呼风唤雨的神力,怎么能不让人趋之若鹜?只是千百年来,并没有凡人能从神灵那里得到好处。 可现在,横空出世了个戚碧树。 拥有白虎的神骨,却尚未能拥有十足的神力。岂不是最美味的一块羊羔肉? 只怕是这消息一放出去,飞羽山乃至蓬莱宗再无安宁之日。 容完道:“因此,我希望此事不要再叫第五个人知道,否则下次来蓬莱宗,就没这么客气了。” 掌门听容完半带威胁的口吻,似乎是必定要将泄露此事给螣蛇的人在此揪出来,就地正法,虽然此事事关重大,可到底是蓬莱宗的人,如何处罚哪里轮得到飞羽山做决定?他心中微微不快,敛容道:“那洵毓君待怎么做?难不成将知道的人全都灭口?” 容完呷了口茶,淡淡道:“未尝不会。” 掌门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可心底已经波澜起伏。 他素来知道洵毓君为人处世都很散漫,毕竟天资超凡,早已达到气神的修为,从此长生不老,再往前踏一步,渡过天劫,便可位列半神,因此对修仙大路上各种厮杀争夺的事情是根本不过问的。可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个与他无关的弟子,如此费心费神。 难不成也是为了戚碧树的神骨,才会如此对待戚碧树? 掌门心中有疑惑,但不敢在容完面前问出来。 他郑重道:“我必定守口如瓶。” 容完:“光是你守口如瓶还不够,得宗门里知晓的人全都守口如瓶才行,如果再有下一次,便只有把他们变成死尸,他们才会遵守蓬莱宗不可与邪灵合污的门规是不是?” 掌门冷汗涔涔,道:“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这事还需要蓬莱宗内部先解决。洵毓君走的也是正道,且即将修成正果,知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处置他人性命,会叫你天劫雷数更多,因此你不便插手,若是我给不出一个交代,洵毓君再来名正言顺地问罪不迟。” 容完追问:“你打算如何做?” 掌门神情严肃,允诺:“我会查清楚,若真是他所为,半月后是修仙大会,我会在天下人的面前问他的罪,废掉修为,将他锁入地牢。” 话已至此,容完终于同意。 他倒不顾忌区区一个长老的性命,只是东方若虚到底有点名望,轻易便死了,反而会后患无穷,到时候给飞羽山横生更多枝节。 况且,不将他打上勾结邪灵的罪名,便让他去死,岂不是便宜他了?这件事情先交给柳倾藏去处理,万一处理不好,他再出手。 “对了。”柳倾藏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铜小香炉来,“如今你才是那孩子的师父,我想这东西应该交给你。” 容完视线落到那小香炉上,一眼便认出那是什么。 天罡凝魂炉。 这也算是一件罕见的神器,能够用来凝聚魂魄,把将死之人的精魂藏于其中,可以残存千百年不化。原文中,戚碧树后期才寻到,其中藏着戚碧树母亲的精魂,见过戚碧树最后一面之后,便消散于天地间。 现在居然在柳倾藏的手上? 容完不动声色道:“这是?” 柳倾藏道:“当年清涟师妹寻死之后,我便将她的精魂藏于其中,不过她心存死志,精魂也比较薄弱,或许存续不了多少年了,现在转交给你,若有朝一日,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或许可以让戚碧树和他母亲见上一面。” 掌门此举,无非向容完表明立场,容完没有不收下的道理,于是神情放缓,将天罡凝魂炉收进怀中。戚碧树在这世间没什么亲人,出生之后,便对父母全无记忆,可怜得很,或许是时候让他见一见他亲生母亲了。 两人谈话之际,外面忽然吵闹起来,没过片刻,有弟子匆匆在外面禀告:“掌门,绝尘师父听闻戚碧树来了蓬莱宗,怒气冲冲地冲上前殿,说是要毙了他给卢轩师兄偿命,我们拦不住!” 容完沉下脸,道:“卢轩自己找上飞羽山挑衅,立下了生死由天的誓言,有你派岑萧然作证的,怎么他师父又出尔反尔,还来找茬?” 柳倾藏不便得罪洵毓君,匆匆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外面已混乱一片。 可出乎柳倾藏意料之外的是,戚碧树站在那里,无人敢近身,反而是台阶上躺着数十名蓬莱宗高阶弟子,哀哀叫唤,不是断了胳膊便是断了腿,爬不起来。 戚碧树自离开蓬莱宗之后,便被许多人记恨,谁能想到毫不起眼的小子一朝之间忽然拜了最厉害的师父?无异于突然飞上枝头做凤凰。再加上卢轩卢烈二人尽数败在他手下,他自然格外惹眼。 长老们顾忌身份,无法教训他,但这些弟子今日见他来,独自一人被留在殿外,便有意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吃了拳头往肚子里咽,还不敢声张。可却没想到,短短两月,这小子的境界已经进展到他们无法企及的程度了,几乎没有一个弟子能在他手下多过几招!简直可怕。 这小子运气未免太好,能被洵毓君看中,带上飞羽山,那可是蓬莱宗所有弟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来者是客,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胡闹也要有个度!”柳倾藏训斥道。 一名躺在地上的弟子勉强站起来,诉苦道:“掌门师父,是这小子出言不逊在先,我们只不过向他请教两招,他便不由分说揍人。” 本以为洵毓君为人闲云野鹤,即便见徒弟与他人发生冲突,也不会过多与他们这些蓬莱宗的弟子计较,可没想到,只听容完哼笑道:“蓬莱宗教出来的弟子都这样?技不如人,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还倒打一耙?” 柳倾藏也喝问道:“你是哪座山头的弟子,明早去领罚。” 这弟子顿时面色一白,不敢再言语。 这些人无论过了多久仍不知悔改,戚碧树原本还在负气,可见师父为自己出头,心中那点怒火便倏然释怀了。 他快步走到容完身后,什么也没说,但知道师父无论如何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心中便有十分的安全感。纵然整个蓬莱宗,乃至修仙大陆的人都瞧不起自己,都想利用自己,从自己身上有所图谋,但唯独师父不是。他微微翘起唇角。 柳倾藏命人将地上横倒一片的弟子扶起来,送到丹药房去疗伤,并蹲下来,探了两个伤势最严重的弟子的脉搏,重要部位倒是没有被打伤,但是也被戚碧树揍得够呛。 他心中难免震惊。从这些弟子的伤势看来,戚碧树并未动用神火,否则此时这些弟子早就没命了。可不动用神火,只是用短短两月从飞羽山上学来的功夫,便能将蓬莱宗几十名弟子伤至如此?这些弟子,可都是蓬莱宗的高阶弟子,堪称精英,却不敌一个数月前还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小孩。 洵毓君的修为未免太过深不可测。 也是,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从螣蛇的识海中逃出来的? 柳倾藏余光看了一眼那师徒二人,对飞羽山更添几分忌惮。 绝尘被几位长老拦着,此时再也忍不住,对容完道:“洵毓君,这小子杀了我两名弟子,可谓残忍至极,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容完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岑萧然,对他道:“你把当日卢轩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岑萧然顶着绝尘怒目而视的压力,无奈至极,只好道:“卢轩师弟说了,他为报一己私仇,主动去飞羽山寻事,倘若死了,也是他修为不济,有损师门颜面,和他人无关。” 容完视线又转向绝尘,道:“听见了?” 绝尘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戚碧树拽了拽容完的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师父,你忘了我们还要找绝尘要雪莲天冬啦?你只需和我撇清关系,任他教训我两句,不就可以轻而易举从他那里拿到雪莲天冬吗?何必为了我惹恼他?” 容完将手按在戚碧树脖子上,低声道:“雪莲天冬要拿,但欺负你的人,也不能放过。” 戚碧树心中一暖,拽着容完袖子的手指紧了紧,舍不得放开。 师徒二人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蓬莱宗弟子们听不见,但功力深厚的掌门和绝尘等人自然是听得见的,显然就是说给他们听的,完全肆无忌惮! 绝尘脸色已经从青紫气成了猪肝色。 “这雪莲天冬乃极寒之地千年生长而成,稀罕非常,洵毓君说要就要,仗着修为深厚,就能这么欺负人的吗?” 容完问:“那你想如何?” 绝尘冷笑道:“这雪莲天冬是我的宝贝,必须把你的宝贝儿也交出来,一物换一物,才公道。” 容完:“你想要什么?” 绝尘目露凶光,盯向戚碧树:“你徒弟。” “绝尘长老应该知道,这绝不可能。”容完面色沉下来。 戚碧树却是耳根微微一红,有点不自在地盯着脚尖,宝贝儿? 柳倾藏猜出洵毓君来求取雪莲天冬,必然是在螣蛇的识海中受了毒,但方才谈话见他气息稳定,修为还是极具压迫感,应当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整个蓬莱宗必然无人伤得了他,哪里敢得罪?若是自己做主,肯定大事化小,直接将雪莲天冬赠与洵毓君了,可怎奈这雪莲天冬是绝尘的宝贝。 绝尘脾气又最倔,只怕不肯轻易赠让。 柳倾藏只好做和事佬道:“绝尘,你是一把年纪了的长老,怎么能和年轻你几十岁的小孩儿计较?即便要争什么,也应该由弟子们出手。若你今日重伤戚碧树,即便称了心,但说出去,也叫人笑话!不如这样,让你门下教得最好的弟子出来,与洵毓君的弟子一较高下,赢了的人说话。” 容完低头看着戚碧树。 戚碧树扫了整个蓬莱宗的弟子一眼,道:“师父,我没问题。” “呵,倒是自负!”绝尘盯着戚碧树,心中怒火滔天,但也绝知道洵毓君护犊子,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绝对讨不什么好。掌门说的,倒不失为个办法。只是若要选弟子来教训这小子,必定要选最厉害的,这小子无论如何都打不赢的。 到时候将这小子打成重伤,这么多人瞧着,洵毓君碍于面子,还能说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到了岑萧然身上。 “萧然,卢轩素来与你交好,不如由你来替他完成未了心愿?” 此话一出,周围弟子顿时兴奋起来,这场面未免也太好看了些。大师兄是整个蓬莱宗最有悟性最厉害的弟子,五岁筑基,十二岁结丹,如今年仅十六,却已经金丹后期了,整个蓬莱宗无人可以胜过他,他便是代表了蓬莱宗的后起之秀!即便戚碧树那小子在飞羽山上学了再厉害的功法,也绝对不可能赢过大师兄!他们岂不是能够出了方才那口气? 有人低声道:“大师兄,此事事关蓬莱宗颜面,你可千万要赢!” 岑萧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绝尘推出去,硬着头皮道:“绝尘长老,我恐怕修为尚浅……” “长老吩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被蓬莱宗养大,难道不为蓬莱宗出一分力?”绝尘呵斥道,又转向容完,高声道:“洵毓君,咱们说好了,若我派弟子赢了,你便要将杀害我弟子的这小子留下来,并不可因此事而寻蓬莱宗的仇!” “好大的口气。”容完似笑非笑:“若整个蓬莱宗的弟子都没一个人可以打赢我徒弟呢?” 绝尘脸都青了,道:“那千年雪莲天冬便由你处置!” “你怎会以为我将一株药草看得比我徒弟的性命还重要?” 绝尘怒目:“那洵毓君想如何?” 容完淡淡道:“除此之外,若我徒弟胜了,你,以及十二年来曾欺负过我徒弟的蓬莱宗弟子,都需给他道歉,从蓬莱宗山脚下一路磕头,道明你们曾欺负他的原委,让所有人都听见,三跪九拜直到飞羽山。” 容完此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叫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戚碧树从小受到蓬莱宗的这些人轻侮无数,饭菜里被掺沙,被子被泼冷水的时候,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强大起来,要将这些人踩在脚下,报复回去!可今日他已经能打败这些弟子了,心中却索然无味,或许是他已经有了依靠,感受过了温暖,因此心中报复的念头便没有那么强烈。 况且,他虽然能打败这些弟子,却没有想过能叫这些弟子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他道歉。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不过乌合之众,即便道歉,心中也不认错。 可没想到师父会为自己出这一口气。 戚碧树仰头看向容完,心中情绪翻涌,胸腔又酸又暖,无法言语。他挣扎匍匐之时,自然也幻想过,倘若有个人能出现在黑暗的尽头便好了,那么他哪怕是长途跋涉,也要奔过去。当这个人真的出现了,自己却成了他的包袱。 戚碧树如此想着,咬了咬牙,修炼冥域鬼诀的念头便愈发强烈。 “洵毓君,你这是存心和蓬莱宗众人过不去!”绝尘气得脸色发紫,浑身真气澎湃,声音都变了调。包括他在内,柳倾藏都没想到洵毓君居然能为了一个徒弟把事情做到如此不给人留后路的地步,面色都有些异样。 周围众弟子也全然不敢噤声,若是今日蓬莱宗弟子真的输了,那么日后,蓬莱宗便在飞羽山脚下,毫无尊严可言了。 第124章 师徒养成 灼灼烈日下, 岑萧然进退两难,默然片刻, 从身后师弟手中接过自己的剑, 对戚碧树道:“请。” 此时众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岑萧然身着蓬莱宗白色校服,袖口金紫色宗徽在烈日下熠熠生辉,佩剑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玄级法宝。反观戚碧树,身上的不过一件普通玄色衣裳、黑色腰带,反手持的洛书剑, 也平平无奇,两厢对比,质朴无比。 然而若要论起气场来, 戚碧树却丝毫不输, 稳立在阳光之下,少年身形峭拔, 眉宇俊朗,竟叫人瞧不出谁占了上风。 即便这些弟子不愿承认,但比起三月前在对擂台上狼狈逃窜的那小子来,戚碧树的确变化巨大,完全就是脱胎换骨!眉眼间更添几分锋利自信, 周身真气充盈程度也远胜从前,布衣之下隐约可显肌肉线条, 完美流畅, 已经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半点功法都不会受人欺负的少年! 他的改变之大, 令人心中生惊, 也对飞羽山更加向往。 只是方才被戚碧树揍得屁滚尿流的那群弟子揉着伤口,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巴不得有人给他们出头,小声对身边弟子道:“走着瞧吧,大师兄定然会把那小子揍得落花流水。” 大师兄是谁?天才中的天才!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成为蓬莱宗首席大弟子,甚至早已得到掌门授意,未来会成为蓬莱宗的少宗主。即便飞羽山的法术再强大,也不会在短短两三月之内教出一个能打败金丹后期的奇才来! 不止是这群弟子这么想,绝尘也是抱着同样的念头。 飞羽山和蓬莱宗师出一脉,飞羽山有的高阶功法,蓬莱宗也都有,也就是说,戚碧树会的招式,岑萧然只会比他更加精湛。更何况!岑萧然的修为和功力可是稳扎稳打十六年,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可不是戚碧树这种走捷径的臭小子能比的! 唯独知道内情的掌门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众人心思各异之际,岑萧然双手一震,飞剑旋转,陡然冲天而起,迅疾如闪电攻了上来,口中喝道:“疾!” 他使用的是蓬莱宗最为精湛的功法之一,玄天剑第三式,他心底以为戚碧树哪怕在这三个月里得了洵毓君真传,也绝对无法阻挡他十招。于是一开始便没有动用绝招,而是想要用最基础的功法速战速决,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好看! 底下弟子自然看出,都交头接耳道:“大师兄未免也太手下留情了,飞羽山那样欺负人,我们又何必给这小子留情面?” 岑萧然是个聪明人,剑法也修炼得出神入化,堪称蓬莱宗乃至几大门派这一辈中最有名望的后起之秀。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一招还没触及戚碧树之前,已被对方看破!对方毫不慌张,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直到他剑气临门之时,才猛然一掌击出。 这一掌岑萧然原本并不在意,却未料到是真气极其磅礴浩荡的一掌,远超戚碧树的修为!他不禁倒退两步,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从这一掌灌注的真气来看,这小子体内功力深厚,绝对不止筑基的修为,至少已经和他同样达到了金丹,可为何从他周身灵力瞧不出来?难不成这世间有隐藏实际修为的功法! 而尚在他晃神之际,背后一柄仙剑金光猛烈,带动劲风大作,一瞬间化作几百柄剑。 方才那一掌居然只是虚晃一招。 “长虹圣破!”戚碧树前不久学了全套的玄天剑法,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他十指相合,口中念诀,那剑便迅疾射下来,如同密雨织就的霞光。 岑萧然回首望去,瞳孔猛缩,匆匆招架。他方才使用的是玄天剑第三式,讲究一个“快”字,居然轻而易举被这小子破解了,而这小子使出的长虹圣破是玄天剑的第五式,竟然是用同一套功法来挑衅自己么?第五式讲究的是一个“阔”字,功力越是深厚,一柄剑便能幻作千万柄剑,如同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而来。 这套精湛功法,他自然也已经完整学会,可他是耗费数年功夫,才学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的,这小子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两个月的功夫便能用这一套剑法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 岑萧然咬牙,以剑划弧,真气如注,将千百柄剑尽数囊括进去,也算是抵住了这一击。 可台底下已经一片哗然。 平日蓬莱宗众弟子连和大师兄对擂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大师兄天赋异禀,修为也一日千里,有各位长老亲自传授。今日得见大师兄的功夫,的确强悍无比,称得上蓬莱宗弟子第一人不错,可为何居然和戚碧树只是打成平手? 岑萧然学到的蓬莱宗的几十种天阶功法,这两月里,戚碧树已经把卷法全都翻阅过。 神骨未觉醒之前,他便已经将这些招式熟记于心,依样画葫芦地学会,只是那时使出还不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罢了。在神骨觉醒之后,他的修为便一日千里,乃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自己到了哪一层境界。因为,修仙大陆上凡人需要经历的筑基结丹等瓶颈,于他而言,已经完全不存在。 即便他的躯壳耗损巨大,靠着自己的修为无法控制神骨,便无法恢复原形。可在爆发时期就能勉强应付被封印后的螣蛇,那么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对上金丹期的岑萧然,还能有什么压力? 接下来,岑萧然使出的每一招,都被戚碧树给克制住。两炷香的功夫已经过去,场地尘土飞扬,两道树木纷纷被创,而他竟然未能伤及戚碧树分毫! 而戚碧树使用的还都是蓬莱宗的功法,甚至都还没动用飞羽山的功法! 柳倾藏皱起双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十二年来,蓬莱宗阻止戚碧树修习蓬莱宗功法,唯恐这孩子学成大能之后,前来寻仇,可兜兜转转,到底是让这孩子将蓬莱宗的功法全都学了去,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 绝尘则面色越来越难看,握住扶杖的手愈来愈紧——到底为何?这小子的修为进展速度如此之快!半年前还是个废物,三月前已能打败自己的两个徒弟,三月后的今日,居然能和蓬莱宗大弟子不相上下?!能当年被称为修仙大陆奇才的洵毓君也没能如此过吧!难不成是修炼了邪门歪道的功法?又或者,飞羽山上真的有什么能助人修为一日千里的上等玄法! 最后一击! “洛书”飞回戚碧树手中,他身形极快,“铮”地一声,剑已经横在了岑萧然脖子上。 岑萧然面色一变,心中已是震惊至极,两人在三炷香之内斗了上百个回合,这一招他本应该避过,可他不过金丹修为,消耗真气太多,后来便呈现出颓避之势,可同样与他缠斗这么久的戚碧树,真气却依然倾泻如注,看不出来有什么吃力。 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戚碧树体内神骨使然,只道自己果真技不如人,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剑。 面前场景实在叫人难堪,众弟子尽数噤声。 若是他们中最为出色的大师兄都敌不过这小子的话,那整个蓬莱宗的弟子中,便已经没人打得过他了。 绝尘脸色更是异常难看,一阵青一阵紫。 须臾之后,容完咳了声,出声道:“胜负已分,众目睽睽,应该没什么好争辩的,还望绝尘长老遵守诺言,第一,认赌服输,将千年雪莲天冬借我一用,第二嘛……” 他故意打了个顿,绝尘和底下曾经欺负过戚碧树的十几名弟子心也全都悬起来,冷汗涔涔。若是洵毓君真的逼人至此地步的话,弟子们倒也罢了,就是绝尘长老自今日起,真的颜面无存了!日后又如何在修仙大陆上立足?! 绝尘面色已经开始发白。 柳倾藏正打算出来做和事佬,劝洵毓君两句,不要将事情闹得如此难看,就听洵毓君道:“第二,我便替我徒弟做个人情,三跪九拜免了吧,但是望你们记住,这是我徒弟饶你们的人情,日后你们需要归还,日后不指望能报答他,但决计不可以再暗箭伤人。” 这纯属给一重棍再赏一颗甜枣,可即便如此,蓬莱宗也无人敢站出来说废话。轻侮过戚碧树的弟子们甚至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早知洵毓君不会真的让他们磕头道歉,他们也不至于那样提心吊胆,膝盖都快软了。 容完又道:“不止如此,也希望掌门允我一件事情,蓬莱宗与飞羽山边界处的紫霄山,今后纳入我飞羽山的范围,蓬莱宗弟子不得进山。” 柳倾藏不知道容完要做什么。但那座山本是当年清涟师妹的住所,之后清涟师妹自戕后,那座山便一直空着,蓬莱宗弟子也不敢轻易上山,毕竟是已故长老的亡山,因此多年来一直空着。洵毓君要了去,也无妨。蓬莱宗七十二峰,只不过少了一座山头而已。 柳倾藏沉吟道:“好,就按照洵毓君说的办,如果能化解绝尘长老和飞羽山的仇怨便好了,这只是小事。” 容完这才微微笑起来,对戚碧树招手道:“过来。” 戚碧树虽然没有表露,可心头多少是出了一口恶气,站在这蓬莱宗中也轻松许多,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头巨石已再也无法干扰到他。以前是这些人瞧不起他,轻侮他,然而当他修为扶摇直上时,这些人却仍滞步不前。他以前心中很多怨恨,可此时却拨开乌云见日。 他将衣裳一整,收了剑,回到容完身后。 绝尘此时说话也不是,转身逃走也不是,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尴尬得很。 容完对他道:“绝尘长老,该不会后悔了,不愿意将雪莲天冬拿出来了吧?” 绝尘心中自然百般怨恨,这雪莲天冬生长于极寒之地,千年才得一株,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又哪里能在修仙大陆上寻到呢?他原本想用此配合其他几株珍贵药材练成回命丹,关键时刻能够自保,可哪知道其他几株珍稀药材还没找到,这千年雪莲天冬已经被飞羽山惦记上,并强行索要去了! 此时颜面大损,丢人又丢药材,真是得不偿失!绝尘心中咒骂,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也做不出来出尔反尔但事情,只好从袖中拿出解封符箓,对自己身后的弟子道:“去把最里层的白玉盒子拿来。” 他身后弟子快去快回,不消片刻便将雪莲天冬取了过来。 绝尘眼睁睁地看着那千年雪莲天冬落入容完手中,心头都在滴血。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岑萧然一眼,这没用的小子!岑萧然垂着头,倒是叫人看不清表情。 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没有道理多耗功夫,容完便与柳倾藏请辞,众弟子眼瞧这如凶煞般的一师一徒终于要走了,都松了一口气。 但容完二人经过绝尘长老身边时,却顿住了脚步。 容完道:“绝尘长老,我听闻这些年来,我徒弟无论受了什么伤,你从不肯给他丹药疗伤,这是为何?这些弟子们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体谅他们尚且年少不经事,便原谅了,但你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和一个小孩计较,三番五次为难他?不觉得可耻么?” 明知这样做会崩坍洵毓君一贯风轻云淡的形象,但容完还是忍不住,实在是——在他未曾到来的那些年,戚碧树身上所遭到的,太不幸了,而这些不幸全都是由这些人带来的。如果他不为戚碧树讨一口气的话,天底下又有谁会为戚碧树多说一句话? 绝尘一把年纪,却要站在面容看起来比自己年轻二三十岁的人面前听训,脸色不由得一阵发白。可他多年沉心炼药,修为如今不过刚刚元婴,洵毓君一站到面前,他便能感到对方那强大的修为带来的威压,实在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他盯向戚碧树,戚碧树却仰着头,视线全落在容完身上。 “是老朽糊涂了。”绝尘咬牙退让:“因一己之私便苛待一个小孩,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容完倒也无所谓对方是否真心道歉,只当给他一个难堪,给他一个教训而已,淡淡道:“知道便好。” 师徒二人就此从蓬莱宗离开。 云上,容完把白玉匣子打开,里头果然用寒玉冰块包裹着一株药材,上半部分是雪莲,下半部分是天冬,乃是雪莲和天冬纠缠生长所致,是非常稀罕的药材,能解百毒,回神补气,也能提升修为。 容完掂量了两下。 戚碧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便拉着容完的袖子问:“师父,绝尘不会使诈,给我们假的吧。” 容完笑道:“是真的,料他还不敢以假乱真。” “不过,师父找掌门要来紫霄山做什么?”戚碧树不解。 毕竟,这紫霄山并不是什么灵气充沛的宝地,也没什么药材生长,要来实在没有用。偌大飞羽山,已经够师徒几个人住了。 “你不想去紫霄山看看?”容完道:“那可是你母亲生前居住的山头。” 戚碧树顿时一怔。 二人说话之际,腾云已经缓缓在紫霄山降落,正是黄昏时刻,淡紫色的霞光落在空旷的长满杂草的山坡上,虽然显得壮观绮丽,可也平添几分人故事非的怅然。 戚碧树却显得兴致寥寥:“师父,我,我其实并不想过多追忆我母亲,她当年自戕追随我父亲时,从未考虑过我,十二年来,我虽思念她,但是也怪罪过她。” 容完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顿了顿。 戚碧树将剑随意插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漠然道:“她生下我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日后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的遭遇,没有亲人,无非是捡垃圾吃长大,和野狗争夺食物,她还留了那些仇人下来,将我血脉封印,让我无法修炼……” 戚碧树这十二年来,每逢夜深人静,蜷缩在被窝里捂着鼻青脸肿的伤口,想起这些,便觉得对亲生父母的怨恨多于惦记,意难平,却无处发泄。 可现在提及,情绪却很平静。 他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家,新的亲人,新的寄托。他抬眸望着容完,眸子被霞光映照着,隐隐有远胜于夕阳的光芒流动,不知道是希冀,还是渴望。 容完听他说完,沉默片刻,倒是不知道该不该将凝魂炉拿出来了。 “不想和你母亲扯上关系也罢。”容完思索片刻,道:“但即便如此,这座山还是送给你。” “送给我?”戚碧树一愣。 容完道:“我会在这座山上建一片结界,除你之外无人能进,以后你心情不好,不要乱走,可以来这里待上片刻。” 容完本意是见到戚碧树前几日魂不守舍,便想送他点什么东西让他高兴高兴,所以才从柳倾藏那里把凝魂炉讨来了,可现在听戚碧树如此说,他又觉得这时候让戚碧树见到母亲,戚碧树未必会高兴。于是随机应变,顺手把这座山头送给戚碧树。 却没料到戚碧树长到这么大,从没人送过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件衣服,一床被褥,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现在突然被送了这么大一件礼物,还是一整座山,戚碧树简直—— 情绪到了尽头便想哭,果不其然。 “谢师父!”戚碧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一头扎进容完怀里。他还没长大,还可以抱着容完的腰抹眼泪,但再过几年,身形便要超过容完了。 二人在紫霄山上待了片刻,怕飞羽山上几人挂心,便先回去。 戚碧树算是小小报了仇,如释重负,脚步都轻松许多。 路上,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恢复躯壳之后的修为,若是没有估计错误,应该已经到了金丹期,不知道能否和金丹后期的云皓师兄一战。 可若躯壳不能恢复,便一切都免谈,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恢复躯壳。 解沧川给他的回转丹只能维持七日,七日一过,他又要变成灵力低浅的兽类。因此,在七日之内,他必须要将那东西拿到手。 二人回山,到了山脚下却不见云皓来迎接,只有温思甜等在那里。 温思甜先看了容完一圈,见他无恙,才松了一口气,道:“师父,你去了大半日,不知道可有收获?” “拿到了。”容完指了指怀里的白玉匣子,“不过,云皓呢?” 云皓没有下山迎接,真是奇怪。以他的性子,应该早就急得跳脚,按捺不住去蓬莱宗接人了。 温思甜面露苦色:“师父,你上山就知道了,看看谁来了。” 容完心中奇怪,于是带着戚碧树和温思甜上了腾云,不消片刻,便在竹屋前落下。还未落下,就听见后院几声酒罐子被摔破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气愤的女声:“我听说洵毓君受了伤,都主动把龙牙草送过来了,怎么就还不让我见上他一面了?我思慕他有什么错了我?” 云皓怒气冲冲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思慕我师父?” 那女声又怒道:“既然这样,把龙牙草还给我!” 温思甜低声愁苦地道:“解谷主说要帮助四师弟恢复躯壳,需要几种药材来辅助炼丹,其中一种便是龙牙草,我和三师弟白天闲着没事,就下山去找,谁知道把屠仙门的孔子兰道长引来了,说手中有龙牙草,愿意给我们,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见师父一面,我们以为师父不在山上,便诓她来了,可她却赖着不肯走了……” 容完:“……” 这位女修可难缠得很,当年洵毓君外出游历的时候,她对洵毓君一见钟情,便纠缠不休,从屠仙门一路追到了飞羽山,后来还是她兄长苦苦哀求,才把她带了回去。后来她从屠仙门出来,自己分立小派,便将据点立在了蓬莱宗附近,就是为了离洵毓君近一点,可以说是非常痴情了。 洵毓君平时不下飞羽山,她便没法接近。 这下好不容易跟着温思甜和云皓上了山,她肯定要赖着不走啊! 温思甜问:“师父,这下怎么办?” 容完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拽住了袖子。 戚碧树钉在原地不肯走,也不愿意让师父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明知道师父应该有师娘,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他心里就是,就是好像被针扎了似的,难受得慌。 容完回头问:“怎么了?” 戚碧树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容完,心中乱糟糟的,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什么借口让师父别见那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师父,我肚子疼。” 第125章 师徒养成 容完指着竹林那边道:“那边有茅房。” 戚碧树:“……” 后院打斗声越发激烈, 乃至屋檐瓦片纷纷飞起。屠仙门在修仙大陆上虽然不如蓬莱宗这样声名俱震,但也不容小觑,其占据药草茂盛生长的关南一带,不仅拥有许多罕见的珍贵药草,还把持了大陆上一半的药草生意。 意思就是说, 若是接下来炼制丹药还需要什么稀罕药草,还得请屠仙门帮忙, 不便得罪。 容完和温思甜赶至后院时, 后院已经一地狼藉。 云皓虽然年纪小,但金丹后期的修为绝对可以跻身修仙大陆的前列, 是许多名门正派的长老都不及的。而屠仙门孔家世世代代以做生意为主, 修为则非常稀松平常,孔子兰更是如此,若不是云皓不便和女修计较, 招招留情, 只怕她现在早已被赶下山去! 容完知道云皓这是公报私仇,而解沧川又跷着腿坐在屋檐上看热闹, 他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出面劝架:“云皓,住手!” 云皓倒是收手了,孔子兰却止不住招式, 一个踉跄, 娇软的身体朝容完扑来。 容完没有占人家便宜的道理, 身形一闪, 拍在她肩头,将她推进温思甜怀里。 他这番动作,却叫在旁边虎视眈眈的戚碧树面色稍霁。戚碧树听见有女修来寻,心情便莫名奇妙开始乌云密布,此时总算有功夫正眼瞧这位女修,长相虽然不及温思甜英气,但粉衣鬓影,身形娇软,也称得上貌美如花,万一师父就喜欢这类型的呢?想到这里,戚碧树面色又沉下来。 温思甜则手忙脚乱地将孔子兰接住,道:“孔道长,小心。” 孔子兰这才站稳,见到容完,双眸一亮,神情都软和了几分,和方才泼辣的样子判若两人。 容完道:“孔道长,上山拜访有什么事情么?” 孔子兰似乎迫不及待要说些什么,但旁边太多人,她又住了嘴,将衣裳上沾上的尘土拍掉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青色小匣子来,递给容完,款款道:“洵毓君,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龙牙草,请笑纳。” 云皓气得扔了剑,道:“师父,咱们也不稀罕她这一株龙牙草,到时候再去寻便是,看她这么会得寸进尺,今天想上山见你,明天就想跟你成亲了!” 戚碧树神色顿时绷紧,义正言辞道:“是的,师父,这样不妥。” 云皓还是第一回 见戚碧树站他这边,不由纳闷儿,瞧了戚碧树一眼。 容完教训道:“云皓,不得无礼。”即便不为龙牙草,人家好端端的女修上门拜访,哪里有把人轰下山去的道理? 云皓哼了一声,继续警惕地盯着孔子兰。 孔子兰却也不介意,只是神情中有几分焦灼,继续问容完:“洵毓君,你不肯收吗?” 容完心想,原文中介绍屠仙门孔家,说是个个都精明得很,绝不做亏本生意,即便孔子兰爱慕洵毓君,也没道理就这么一株珍贵罕见的龙牙草拱手送人啊。孔子兰先前搬来蓬莱宗附近住了大半年,都没见给飞羽山送来上等神器,今日怎么忽然就毫不吝啬了? 必然事出有因,说不定是有事相求。 此时容完正值重伤未愈,其实是不怎么想蹚浑水的,于是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托辞推搪过去。但解沧川忽然对他密声传音:“这龙牙草,务必要收下。” 容完:“怎么?” 解沧川道:“龙牙草是极阳之物,刚好是戚碧树神骨所需的,如果炼制丹药时掺进去,能帮他事半功倍。更何况,龙牙草又不是那么好寻的,若是没有机缘,三年五载都未必寻得到,现在刚好有送上门的,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解沧川说的倒也没错,助戚碧树早日恢复原形的事情不能就这么一直耽搁下去,时间长了只怕会横生枝节。 容完想了想,便道:“多谢孔道长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孔道长有何事相求的吗?” “的确有。”孔子兰为难道:“还请洵毓君进屋内详谈。” 果然不出容完所料,麻烦事要来了。 云皓一见容完和孔子兰进了屋内,便急起来了,在院子里大声骂解沧川:“说到底,都是你把她招来的!” 解沧川无语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云皓:“若不是你说龙牙草对四师弟有用,我和师姐又怎会下山去寻?” 解沧川:“云皓,你这是胡搅蛮缠。” “是因为我?”戚碧树倒是从二人对话中听出什么来,这龙牙草是为自己而寻?那么此时师父进屋内和孔子兰详谈,也是为了自己?一时之间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固然高兴师父如此看重自己,可更多的还是占有欲在发作,如同针扎般,令他生出冲进去打搅师父和孔子兰谈话的冲动。 云皓瞪了他一眼:“可不是因为你?” 云皓见拦不住孔子兰,又不想待在院子里继续对着解沧川那张讨人厌的脸,于是捡起剑去竹林里乱砍。 戚碧树在原地立了会儿,忍不住跟着他过去。 云皓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身后,问:“你跟过来干嘛,还嫌自己不够讨人厌?” 戚碧树并不生气,问道:“云皓师兄,师父这些年……有过道侣吗?” 他对师父的过去并不了解,这些问题放在肚子里,早就想问,可一直不便问出口。不知为何,明明他和师父的关系已经非常随意了,可他还是难以启齿,就仿佛,一旦问出来,便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某种隐秘心思,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到底是什么隐秘心思呢?他自己却朦朦胧胧的,说不个准。 “没,师父说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并不想找个人管着他。更何况,师父沉心修炼,才能突破气神,如果净想着那些事,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修为登顶?”云皓莫名道:“你问这些干嘛?” 戚碧树耳根一燥,以剑划拉着地上的杂草,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那这位屠仙门的女修……?” “当然是她一厢情愿了!”云皓提起来便生气:“这几月还消停了,初见我们师父的时候,日日纠缠不休,烦人得要命。” 戚碧树见他忿忿然,心中忽然一咯噔,问道:“有人追求师父,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云皓没察觉他话里有话,依然愤愤道:“师父是我们的师父,凭什么理会她,到时候她要是嫁上山,岂不是还要把飞羽山的功法偷学走?那师父哪里还有精力教我们修炼?” 原来是忌惮孔子兰盗走飞羽山的天阶功法吗? 与戚碧树担忧的倒完全不是一个方向。不知为何,戚碧树松了口气,也放下了心,看着云皓,忽然多了几分亲切感。他道:“云师兄,你倒也没那么讨厌,上次用蛇的毒液泼你,是我过火了。” “你干什么?”云皓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戚碧树忍不住笑了笑。 云皓却更加毛骨悚然:“你发病了?” 戚碧树又道:“这件事情我们二人是一个立场,尽力阻止屠仙门的那位女修靠近师父。” “行吧,我可以配合你。”云皓道:“不过,我只是不喜欢孔子兰罢了,飞羽山上除了二师姐之外全都是男人,二师姐又整天心不在焉的,有个师娘难道不好吗?” 戚碧树闻言蹙眉。有个师娘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 他不喜欢有师娘,不喜欢有师兄师姐们,甚至不希望师父看着别人。 他喜欢……他喜欢师父只和他一个人朝夕相处。 他心中猛然一悸,忽然隐隐意识到自己心头如同针扎,滋生出烦躁又不悦的情绪究竟是为何了。他似乎和云皓不一样,他想要从师父身上得到的更多,不止是天阶功法,也不止是读书写字,更不是那点嘘寒问暖的温暖。而是—— 而是彻底的占有。 莫名生出这个念头,戚碧树悚然一惊,这岂非以下犯上?自己真是胡闹!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毒蛇般缠绕得越来越紧了。 他脸色不大妙,担心被云皓看出,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没说,匆匆转身离开。 云皓见他逃窜得跟被人追似的,嘟囔道:“这个师弟真是,莫名奇妙的。” 屋内。 容完沏了壶茶,倒了两杯,但还没等他递给孔子兰,孔子兰便站起来鞠了一躬,神情严肃道:“洵毓君,此次上山,虽然借口送龙牙草,可我其实是找你寻求帮助的。”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容完仍是把茶水倒完,道:“我已经猜到了。” 孔子兰定了定神,道:“近些日子洵毓君不曾离开蓬莱宗的范围,只怕消息不大灵通,没听说近来修仙大陆上诡异之事。半月以来,不断有修士失踪,一开始是断龙坊的坊主,在前往修仙大会的路上失去踪迹,当时众人并不以为然,只以为断龙坊主仇家过多,保不准是被何人刺杀了。可紧接着,不断有各大世家各大门派的长老失踪,这才引起警惕。” “长老们?”容完蹙眉道:“这些长老修为都至少金丹期,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 “这也正是奇怪之处。”孔子兰道:“而且失踪的还全都是修为高强的修士,其中有门派长老,说不定也还有散修,只是散修们素来独来独往,失踪了也没人发觉而已。” 原文全是围绕戚碧树展开的,在戚碧树之外,修仙大陆上自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只是原文全都没有写,所以容完听见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孔子兰又道:“目前能够确认失踪的,是玄冰宗的掌门,两个元婴以上的人物,以及若干金丹期的长老。” “玄冰宗的掌门?”这下容完有些吃惊了,因为对方已经达到了气神级别,甚至比自己的修为还要高。 “没错。”孔子兰神情凝重道。 容完问:“只怕你们屠仙门也有人失踪,所以这才来寻我帮忙的吧?” “的确。”孔子兰愧疚道:“我屠仙门众人修为都不济,唯有我二哥痴于修炼,不久前才突破金丹的修为,出关之后下山运送了一趟药材,却就没再回来。我屠仙门这再找不到能人可以帮忙,实在没法,这才上飞羽山问问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顿了顿,孔子兰又道:“整个修仙大陆上,如果不算暂没有突破大关的修士的话,气神级别的一共有八人,现在已经失踪了一个,就只剩下七个了。洵毓君你也在其中。我上山来寻求帮助是其一,其二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容完神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这事情,还真是蹊跷。 第126章 师徒养成 当日夜色已晚,孔子兰原本想要留宿飞羽山上, 可被云皓以山上房间已满为由, 给赶下了山去。 “这山上分明还有好几处房间!”孔子兰不服气,转身就要迈进容完隔壁的房间, 但戚碧树与云皓配合无比, 早已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孔子兰脚步一顿,还是没有无赖地闯进去。 她和云皓斗嘴, 云皓气得拔剑,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危险感, 但在这小子面前,却无故陡生几分食物链底端的被压制感,可, 明明这小子修为似乎也没那么高。不过她在洵毓君面前温柔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 于是闹了一会儿, 还是下山去了。 孔子兰带来的消息可谓不小,若是这些修为高强的修士们真的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那么只怕修仙大陆又有大祸要起!容完既然穿进了洵毓君的壳子, 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 他和山上其余几人商量一番, 打算翌日下山查看情况。戚碧树不消多说, 肯定和他一道去。温思甜伤势暂未恢复, 便留下来和钟子烨一道守山。 云皓、解沧川倒是一致决定要同去, 只是他们的目的可并非为了帮孔子兰, 而是在山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山逛逛!就是孔子兰听他们插科打诨,一路上完全没将心思放在找人上,而是谈论哪里的酒好喝,差点气了个半死。 一路上,容完等人也了解了些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失踪的一共有十一二人,几乎都是一些门派德高望重的人,这些门派也全都派人出去寻找,可却一无所获。甚至在他们失踪的那些地方,连打斗痕迹都寻不着,可人又怎么会凭空消失呢?当真是古怪。 屠仙门派出来寻找孔之平的有一支队伍,不过近些年屠仙门在修为功夫上毫无建树,这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金丹期的孔子兰。换言之,这支队伍并没什么用,若遇强敌,立刻一盘散沙。于是,孔子兰这才撇下屠仙门的人,私下来找容完。 她早已打听到,她二哥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便是边陲处的龙长城。七日前,孔之平押货经过,附近还有村民见过他和镖员,可接下来七日,他却一直没传回来消息,不止是他,连带着那些镖员,都统统失踪了,不着痕迹。 赶了两日路,抵达龙长城。 刚进城门,容完便觉周围寂静如坟,屋檐上不断有青泥落下来,又被霜冻给冻住。简直似一座死城。暗晃晃的灯影发黄,仿佛哪里有鬼魅要窜出来。 这种情况,实在叫人发慌。这修仙大陆上自然也不乏鬼修,可数量少之又少,且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哪里有本事让十几个人修为高深的人消失不见?因此这次事情绝不可能和鬼修有关。 但为了保险起见,容完还是从乾坤囊中拿出一枚圆形的黑色玉石,这是洵毓君珍藏的一件天阶法宝,遇到天罡凝魂炉的时候,便能察觉周围的魂魄。当时柳倾藏将凝魂炉送给他,倒是派上了用场。此物一拿出来,黑色玉石却没有亮,说明附近并没有鬼修。 解沧川知道他手里的是什么,道:“这倒是件好宝贝,能凝聚七日之内死掉的人的精魂,你从哪里弄来的?” “蓬莱宗。”容完瞧他一眼,和他开玩笑:“看你这么喜欢,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刚好,拿来装你。” 解沧川笑起来:“可以,不愧多年好友一场,我死了还惦记我。” 两人正说话,戚碧树蹙了蹙眉,忍不住朝容完那边靠了靠,不动声色地将解沧川挤开:“谷主功力深厚,谁能伤得了你?” “话不是你这么说的——”解沧川话还没说完,被孔子兰打断。 孔子兰望着四周,面上露出几分恐惧:“洵毓君,你有察觉什么吗?我屠仙门经常来龙长城这边做生意,虽然是边陲小镇,可却也有数万的人口,现在怎么如此萧条?” 她一害怕便抓容完的袖子。 戚碧树瞥她一眼,视线又落在她抓着容完衣裳的那只手上,心里不痛快极了,凉凉道:“活生生十几个人在此处消失不见了,镇民自然关门闭户,难不成还统统跑出来送死吗?” 容完感觉戚碧树素来乖巧,今日却好像吃了炮仗一般,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可当自己的目光看过去时,戚碧树这小子却回避了自己的视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孔子兰被呛住,心里不爽,蹙眉盯向戚碧树,道:“小兄弟,我得罪你了吗,你怎么老针对我?”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云皓暂时和戚碧树放下成见,一致对外,笑嘻嘻地对孔子兰道:“哎哟,谁针对你了?我四师弟哪句话说得不对?是你自己气量太小,整天胡思乱想,冤枉别人吧。” 孔子兰:“你……” 容完听不下去了,打断他们几个,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找个客栈歇脚。” 不过拜他们所赐,方才那点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森之感也烟消云散。 龙长城说是个镇子,却非常大,街道复杂,客栈酒肆也非常多,现在世道不安分,店子大多数都早早关门了,唯有一家客栈还燃着蜡烛,几人只好去了那里。这客栈只剩下三间上房,倒是刚刚好,孔子兰是女修,独自住一间,其他四个男人挤两间。 只是分房间时,又发生了点龃龉。 云皓和解沧川不对付,自然不想和解沧川一间房,可分房间时,戚碧树诓他去客栈老板那里取钥匙,等他回来之后,戚碧树已经非常狗腿地把自己和容完的包袱都收拾好了,甚至房间里的被褥都铺好了,抢先占据了地盘。气得云皓破口大骂,刚刚结的盟说散就散。 孔子兰说到底还是担忧她二哥,在走廊上遇见容完便问:“我们明日何时去调查?” “天一亮便动身。”想了想,容完又叮嘱道:“晚上关好门窗,一旦有动静,立刻呼喊。” 孔子兰愁绪万千,点了点头。 容完也不甚放心,能够让这么多人失踪的,必定至少是气神级别以上的人物,那么凶手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这些失踪的人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容完在心里将失踪的十一二人默了一遍,却仍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相似点。不是相同门派,不是相似年龄,有男有女,没有共同的仇人,甚至彼此之间有些还互不认识。 就拿孔子兰的二哥来说吧,其人谨小慎微,每回下山便只是为了运送物资,据孔子兰说,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到底为何是他?为何是这些人? 这些人倒是有一个相同点。 那就是——修为都在金丹之上。 解沧川见他沉思,便对他道:“这些失踪的人修为都不俗。” 容完点头道:“也就是说,对方是冲着他们的修为来的,要了他们的修为有何用?难不成还能夺为己用?” “当然。”解沧川沉吟道:“这种夺修的功法是存在的,虽然早就失传了,但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若我们推测是真的,那么夺走这么多人的修为,只怕凶手近日会功力大涨了。” 容完心中也生出几分警惕:“修仙大陆上,能够夺取气神以上级别的修士的内丹的,那他本人修为势必也已在气神之上,这实在可怕……”忽然想到什么,他神色一变。先前只是顺着孔子兰的思维,认为凶手的目标中可能有自己和解沧川,可戚碧树呢?凶手的目标未必不是戚碧树。如今虽然几乎没人知道戚碧树的身世,也没几个人知道戚碧树已生出神骨,但若凶手神通广大,只怕早就已经察觉。 想到这里,他不再和解沧川多说,急匆匆地便返回自己房间,戚碧树却不在房中。 解沧川也打算回房,却见戚碧树从楼梯拐角阴影处走出来。 戚碧树显然听见了解沧川和容完的对话,面色有几分古怪。 虽然他没有刻意去听,但自从他生出神骨之后,他的神识便日益强大,师父和解沧川的话就主动落入了他耳中。他见解沧川看过来,便沉沉道:“不是我。” “你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解沧川轻轻嗤笑了一下,“失踪的人当中可是有气神,纵然你如今躯壳已经恢复了十成十,恐怕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气神给弄失踪。” 可二人都知道,不是戚碧树,那么便是别的恐怖的家伙。 ——修为在气神之上,还会冥域鬼诀的功法。 若是这种家伙的身份一直不明,不被揪出来,任由他慢慢靠着吸食他人的修为膨胀,只怕天下即将大乱。 戚碧树心底也担心容完有危险,没和解沧川多说,命小二送来两盆热水之后,便回了房去。他一推开门,却见容完急匆匆的样子正要往外走,就问:“师父,怎么了?” 容完抓着他手臂,松了口气:“你去哪儿了?” 戚碧树心中一暖,道:“下楼去了,叫小二送热水来。” “这几日紧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容完坐下来,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叮嘱道:“上回解沧川给你的丹药还能维持四天是不是,这件事情我们尽量在四日内处理完,如果处理不完,你变回原形,便先躲进我的乾坤囊里。” “好。”戚碧树趴在他膝盖上伏下来,乖乖地道。 容完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从乾坤囊里掏出个金色拇指大小的铃铛:“这是洵——这是我之前收来的一件法器,你系在身上,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我能快速找到你。” 戚碧树接过铃铛,掂量了两下,仰头问:“师父,你这铃铛只有一个?” “当然只有一个。”容完莫名道:“这可是天阶的法器,十分罕见,你这么贪心,还想在腰上挂两个?” “我的意思是,若有两个,就送一个给云皓师兄,不然他岂不是也很危险?” 容完面色一窘,糟糕,他差点把云皓给搞忘了,真是个不称职的师父!戚碧树身怀神骨,是许多人觊觎的对象,他难免着急了些,但云皓是金丹后期,也算是在凶手的目标范围内,也有危险。 他想到这里,匆匆起身,去隔壁房间叮嘱一二。 戚碧树目送他离开,将铃铛攥在手心里,这回,心头却愉悦得很,忍不住勾起嘴角。 当容完回来时,小二已经将两大桶热气腾腾的水送了来。 只是容完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异常不对劲,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仿佛某块肉一点点腐烂,散发着被清香气息特意掩盖的尸臭味。他嗅到了,神识破开之后的戚碧树自然也嗅到了,登时提起剑警觉地冲过来。 小二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两位客官,你们要做什么?” 容完指着小二,问:“是他身上的味道?” 戚碧树的嗅觉比他灵敏,皱着眉仔细闻了闻,摇摇头道:“不是来自于他。” “两位客官是说有臭味吗?”小二这才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颤颤巍巍地爬起来,道:“那恐怕是我们客栈后面宰杀牛羊散发出来的味道,这几日生意不好,有的牛羊肉放久了都没人吃,全都放坏了。” 既然不是来自于他,那么便放他走了。 只是他所说的牛羊肉腐烂的味道,容完和戚碧树却是不信,于是走到后院栅栏去看了眼,却发现这小二说的倒是真话,腊月寒冬,一堆苍蝇围绕着几块还未处理掉的腐肉嗡鸣。 戚碧树嫌弃地皱眉,对容完道:“师父,既然是来自于这里的味道,那我们刚进客栈的时候怎么没闻到?” “大概是客栈刚刚才将腐肉丢在这里。”容完拧眉道。 他心头始终觉得这客栈怪得很,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也不知道到底是客栈怪还是哪一个环节怪,总之,还是得提高警惕才行。先前还以为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但现在看来,得去和解沧川说一下,晚上轮流守夜。 他和戚碧树又回了房间,解沧川和云皓也出来了,靠在门口,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容完便叙述了一遍。 解沧川倒是没多想,打了个呵欠,道:“先睡吧,有事发生再说。” 容完看了眼孔子兰的房间,问:“孔道长呢?” 解沧川没正经地开玩笑道:“人家女修洗澡呢,没听见发出水声吗,还是洵毓君你想进去看看?” 容完蹙眉道:“乱说什么。” 戚碧树和云皓都同时瞪向解沧川,令解沧川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慢慢僵硬。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师徒三个人真是玩笑都开不起,无趣极了。 回房间之后,热气腾腾的水也没那么烫了,刚刚好。 容完道:“你先洗吧。” 戚碧树方才还警觉万分,此时看了眼氤氲的热蒸汽,却忍不住面色微微发红,道:“师父,你先洗吧,我给你守着。” 容完没有什么意见,未免洗澡的时候有什么突发状况,便没让戚碧树离开房间,而是让他背对着自己,面朝着窗户站着。 戚碧树站好后,容完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戚碧树听着身后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响声,以及将衣裳抛上床头,踏入水中的水声,简直引人遐想,不知为何,面色越来越燥热,他忍不住伸手给耳根扇了扇风。 原先死缠烂打地睡在师父房间的时候,心里面还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单纯,就想着讨好师父一点儿,师父就能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长久地留在飞羽山上。这样自己就不至于流离失所,无家可依。 可这会儿,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脑子里面跟跑马灯似的,一会儿忍不住想师父脱光了是怎样,一会儿又忍不住喝止自己这种无礼的思想:“戚碧树,你简直荒唐,荒谬!那可是你的师父!以下犯上,可耻!” 在如此纠结的反复与忐忑之中,他听到身后的师父终于洗完了澡,他方才能够松一口气。可又不禁暗暗失望,怎么洗得如此快? 容完自然不知道戚碧树一系列不着边际的想法,他只是怕洗澡的时候有事发生,所以速战速决。 等他穿好衣服,打算叫小二来把这桶水倒掉时,就发现戚碧树一张脸炸成了红色熟透的虾子。 “你怎么了?”容完狐疑道。 戚碧树还小,他肯定不会对戚碧树起什么心思,也无法想象戚碧树会对他有什么心思。只是他不知道,小孩子也是有悸动青涩的初恋的。 戚碧树目光盯着地面,身后窗户外是腊月寒冬,他不敢抬头,结结巴巴道:“热的,太热了。” 第127章 师徒养成 这一路上几人连续赶路, 也实在是疲惫,于是当夜便早些歇下了,只是怕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全都是和衣而眠。容完睡在外侧, 能够清晰见到窗户外的月色, 迷迷糊糊中,也终于睡过去。 然而半夜时分,不知道是否他错觉, 只觉得仿佛有阴冷的风往脖子里灌进来,紧接着, 是细微的咯咯声,仿佛有人在以极其小心翼翼的音量吹奏, 这具身体修为高强, 即便他神智还没彻底清醒,可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跃下了床。他睁开眼睛, 只见窗户是打开的, 顿时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戚碧树这时也醒转,坐起来:“有人?” “还真不知道是人是鬼。”容完蹙眉走到窗户那里往外一看, 见外面黑漆漆静悄悄, 墙上完全没人攀登过的痕迹,客栈院子由于久没有客人, 杂草都长出来了, 可地上的杂草却和刚进客栈的时候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来人并没有从草上踏过。 戚碧树警惕地握住了剑,道:“出去看看?” 容完点了点头,二人刚要推门而出的时候,客栈大堂倏然亮起,只见两道黑影闪过,其中一道正与解沧川缠斗,另一道则从正门处逃走了。这只是方才他和戚碧树查看情况的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看来也有人尝试潜入解沧川他们的那间屋子了。 那道逃窜的黑影离开正门时,戚碧树隐隐觉得其人身形眼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于是不假思索便追了上去。 他恢复躯壳时的修为容完倒是不担心,便任由他去,何况,这夜袭的两人看起来修为并不高,与解沧川缠斗的那人顷刻之下就已经被擒住。 客栈桌椅一顿横飞。 “好大的胆子。”解沧川嗤笑一声,俯下身去将那人脸上的黑色面罩拉了下来。 地上那人蜷缩成一团,看向他们的神情惊恐,倒不像是来杀人的刺客,反而像是即将被宰杀的牛羊,慌忙将脸扭向地面,又被解沧川强硬地掰了回去,冷冷道:“你是谁,受什么人指使?” 这人却忽然将牙根一咬,口中溢出鲜血来。 解沧川和容完脸色都是一变,不好,这人自尽了。 好不容易捉住了个人,结果捉住的是来探路的死士,解沧川恼怒地将这人的脖子扔了:“浪费时间!” “算了。”容完没见到云皓和孔子兰,便问:“云皓呢?” 解沧川道:“这人先潜入孔子兰的房间,令孔子兰被刺中了一剑,发出声响,我和云皓才匆匆赶到,云皓此时应该在替孔子兰包扎。” 听闻云皓没事,容完放下了心,只是刚刚戚碧树独自追出去,难免令他有几分担忧,便道:“你先上去守着他二人,我去追刚刚逃走的那一个。” 解沧川嘲笑道:“分明就是惦记你徒弟的安危,说什么追逃兵,说的这么好听……”他话还没说完,容完已经匆匆踏门而出了。 外面街道依然冷清异常,容完飞过几个拐角,没看到人,幸好早就将金铃铛给了戚碧树,此时他屏气凝神,便能察觉戚碧树的方位,倒是追出了很远的距离,已然超出了他的神识之外。这金铃铛还有个作用,他低头看了一眼,见铃铛上没有沾血,便知道戚碧树安然无恙。 他正欲去追,可那种细微的咯咯声却自身后而来,越来越近。 “谁?”漆黑的巷子里,容完回头去看,只有他一人,月光下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那声音从后而来,容完警惕万分,袍子里真气已经充盈灌满,可只觉那声音靠近他——却穿透了他,继续朝前方而去。紧接着,那声音渐渐越来越小,就在容完满腹疑虑,打算继续前行之时,那声音却在巷子口顿住了。 此时此刻,虽然巷子口空无一人,可容完平白无故地觉得,仿佛有人在那里等着自己,示意自己跟过去。此番古怪,任何人遇见都要惊出一番冷汗。 容完沉声问:“你是谁?”凝魂炉根本没亮,便说明不是什么鬼魂。那么,容完把原文翻遍了,也实在想不出来修仙大路上有何方神圣能将身体融入空气中,叫人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那声音没有理会,只是在原地“笃、笃、笃”了三下。 容完不跟过去,它便反复进行那一道声音,在深夜里听来格外令人头皮发麻。 容完心道,看来必去不可。先前在客栈有许多人,这声音却没有其他人听见,只有自己听见,还特地将自己引来至此,说明是要带自己见一样东西。无论是凶是险,戚碧树身上有金铃铛,能够照应一二。 于是他跟了上去。 那声音见他跟了上去,方才满意,继续前行,行进很快,甚至令容完不得不驭起了飞行术。那声音消失,是在一处幽暗山洞前,容完顿时一怔。 这山洞极其隐蔽,一般人想不到进去看,也不会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但由于他看过原文,知道在龙长城处有一个门派,叫做极乐堂,是一个杀手组织,当年云皓便是从此派被洵毓君带上山的。这门派有一处逃生地道,由门派地窖深入,可以从地下逃到城外的一处山洞去。 这山洞口杂草密布,附近有条溪,入口半人高,被草木遮掩,倒是和原文形容一模一样。 若是极乐堂掺和进此事的话,这事倒是能够寻到出口,容完挥开草木,踏进了山洞。入口时狭窄,但往里面走,渐渐地别有洞天。 只是山洞里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容完便从乾坤囊中掏出洵毓君的夜光灯来,原本还可以将螣蛇的神骨掏出来照明,但是又怕引来觊觎,因此在没有炼化之前,容完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 但没想到,面前一寸方土猛然被照亮。 容完便意识到脚下踩的这软绵绵湿润的土地是什么了——都是些人,死了的人,那么多的尸体纠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哪是胳膊哪是腿,简直活似一块巨大的肉团。 他心中一凛,渗出冷汗来,强忍着恶心,俯下身去,将其中一具尸体翻到正面朝上,用夜光灯照亮,拿灯的手差点不稳。这人面容毫无颜色,没有已死之人的灰败色,四肢脖颈也软绵绵活似一堆肉块,看起来不像是死了,而更像是,被活生生吸干了血肉精元的。 那些失踪的人,容完先前从未见过面,可他数了数堆在这里的尸体,一共十二具,基本上,可以对上号了。 可是极乐堂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个组织虽然在大陆上一直干着暗杀的勾当,可胆子也没大到去动一个气神的地步。 此行是来寻找孔子兰的二哥孔之平的,容完便先从这些尸体中,将孔之平找到,回去也好给孔子兰一个交代。先前孔子兰有描述过孔之平下山之时所穿衣物,而运一趟镖只四五天时间,孔之平只带了些干浪,衣物自然没有更换过。匆匆几眼,便从尸体中将孔之平寻了出来。 容完走过去提起他的后衣领,欲要将他提起来带走,却忽然见到他后脖颈上仿佛有被血刻画出来的某个图案—— 那图腾从他衣服外露出来一些,似乎很新鲜,像是不久前才有人刻上去的。容完眉心一跳,又将孔之平放在地上,将他衣服撕开,让那图案彻底露出。这才发现,整个图腾蔓延了他的整个背部,是相当巨大的一块,被尖锐石头所刻,已经叫他背部肉都模糊,但不曾有血溢出,看来也是被吸走了所有的精元。 若是有人故意引自己到这里来,那么便说明想让自己发现一些事情,虽然不知道将自己引来此地的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但容完还是下意识地将孔之平背上的图腾尽数记住。 他只觉得这件事情似乎牵扯越来越多,便不再久留,打算先回客栈再说,也不嫌脏,便扛着孔之平的尸体,转身离开了山洞。 他跟着那声音用飞行术来到此地,所耗不过一炷香功夫,留在客栈的几人以为他功力深厚,自然不曾担忧。客栈灯火亮着,角落里并排躺了两个黑衣死士,看来是戚碧树将逃跑的那人追了回来,可那人也已经自尽了。他一跨进门,唯独戚碧树赶紧迎了过来,视线先在他身上落了一圈,确认他安全无虞后,才看了他带回来的尸体一眼:“师父,这是?” 容完还没来得及回答,捂着伤口的孔子兰先猛地站了起来,悲伤欲绝地呼道:“二哥!” “你从哪儿找到的?”解沧川纳闷道。 容完将孔之平的尸体交给孔子兰,对他道:“稍后再谈。” 戚碧树扫了孔之平的面容,见他脸上毫无颜色,被黄色灯火一衬,简直跟透明的似的,都看不到有任何血管的痕迹。他心中猛然一抖,也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精元和修为被吸干了?” “杀人的这是什么功法?”云皓头一回听说这样的功法,忍不住过去瞧。 解沧川看着哭天抢地的孔子兰,蹙眉道:“孔道长,你检查一下,确认这是你二哥的尸体么?”或许是找到孔之平过于容易,容完等几人心中都有着淡淡的疑虑。 孔子兰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我自己亲哥我怎么会认不出?我一定要报仇!” 容完见她情绪混乱,便道:“云皓,你留下来照顾孔道长,我们先上去详谈,我发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师父你又偏心,凭什么不是戚碧树守在这里?”云皓不满道。 容完见客栈里老板和小二都根本没出来,恐怕是半夜听到打斗声,吓得躲起来了,后院到这里的距离很远,听不到这里的说话声,便道:“算了,就在这里说吧。” 他示意孔子兰将孔子平的尸体平放在桌案上,翻到背面,示意其他几人看孔子平的图腾:“你们看——” 话说到一半,容完悚然失惊。 解沧川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他白花花的背?我可没这个兴趣爱好。” 孔子平背部的图腾已经彻底消失了,宛如从来没出现过。 容完一时之间站在那里,久久未言,他从山洞中出来,一路上没碰到任何古怪,孔子平的尸体也没从他肩上离开过,这图腾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到底有什么蹊跷?! 第128章 师徒养成 戚碧树见容完蹙眉不展, 便问:“师父,你是见到了什么吗?” 容完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将这件诡异的事情说出来。他又将孔之平后背上的衣裳彻底翻开,直至看到他胳膊肘露出来为止, 孔之平背上平坦光滑, 色泽发灰,是死人的肌理,先前在山洞见过的图腾的确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当时洞内太黑, 容完见孔之平背上血迹斑斑,只觉得那图腾仿佛刻上去的, 但这会儿,不仅图腾消失了, 那些血迹也消失了, 仿佛一切都只是容完的错觉。 “对了。”解沧川将两块被血染透的乌木石牌子扔在桌案上,踹了一脚地上并排躺着的两个刺客:“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云皓捡起那乌木石牌子, 脸色顿时一白:“极乐堂?” “未必是。”戚碧树道:“哪里有出来杀人还带着名牌的, 这未免也太蠢了些。” 然而云皓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面色一直很难看。 容完道:“现在天色还未亮,即便和极乐堂有什么干系, 也等明天天亮再说。当务之急, 是将孔之平的尸首安置起来,孔道长, 你有什么打算吗?” 那山洞里许多尸首都已经腐烂了, 而孔之平的尸体基本上还算是完好的, 应该是刚死不久,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这冷冰冰的案板上,只怕明日老板下楼来要吓尿了裤子。 孔子兰抹掉眼泪,稍微冷静了点儿:“人都死了,找到尸首也没什么用,我明日让人来将我二哥的尸首运送回山上,然后我随你们去,我得报仇。” 容完淡淡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夜深,蜡烛摇曳,几人暂且各自回房。云皓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主动守夜,解沧川则随着戚碧树一同进了容完的房间。解沧川道:“现在可以说了。” 容完问:“有图纸吗?” 他本是随口一问,但戚碧树竟然真的带了,随即便从乾坤囊中掏出了笔墨纸砚,细心地摆在桌上。上回去蓬莱宗也是,他不过稍微呵了口寒气,戚碧树便能将大氅拿出来,可见心细如发,这一点上容完还不及他。 解沧川也觉得好笑,问戚碧树:“小鬼,你这乾坤囊里还带了些什么东西?” 说罢便要来翻戚碧树的乾坤囊,可戚碧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脸色猛然一红,将乾坤囊护在怀里,三下两下避开了去。 “说正事。”容完道,随即俯下身,在桌上将自己方才在山洞中所见到的图腾还原了出来。当时便隐隐觉得这图案有什么蹊跷,这才一笔不落地记了下来。等画完之后,他自己也惊觉还原程度,或许是这具躯壳的记忆力使然。 这图腾横亘孔之平的整个背部,呈血黑色,乍一看只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线条,十分混乱诡异,可仔细分辨去,似乎隐隐能发现这是一个半人半兽的玩意儿,面容可怖狰狞,浑身浴血,从头到脚套着沉重枷锁,头顶仿佛是祥云,可脚下却又是大片大片的黑色业火,叫人不明所以。 戚碧树探头过来:“这是什么?” 容完道:“我找到孔之平尸体时,在他背上见到的图纹,可不知为何,将他运回客栈之后,这图纹便不见了。” 戚碧树道:“莫非将师父你引过去的那声音,希望只有师父你一个人见到这图纹?” 容完也不确定,那图腾只在山洞中见到,未必不是山洞环境有什么蹊跷,当然戚碧树说的也十分有可能性,否则那声音便不会费尽心机只将他一人引过去:“有可能。” 二人说话之际,解沧川摸着下巴,绕着桌上的图腾却是走了好几圈,若有所思。 容完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原文中介绍,洵毓君专精于剑修,因此年纪轻轻修为已经登峰造极,而解沧川则是样样都摸一点儿,却样样都不精,可无论如何,他阅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是比洵毓君要多的。 “刑祭,不知道你们有否听说过。”解沧川道:“我未曾亲眼见过孔之平背后的图腾,你画的这幅图也十分模糊,我并不敢完全确认,但自古以来,象征着神灵的血色祥云是不可能与黑莲业火一道出现的,除非,这神灵已经堕天了。我还未出师之前,从我师父那里听了一个很久以前的传闻,当然,只是传闻而已,和很多隐秘功法一样已经失传了,修仙大陆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知道。” “刑祭。”容完念叨了句这个词,隐隐觉得有几分耳熟。他忽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叫系统给自己翻至原文曾出现过这个词的那一段,重新在脑海中翻阅了一遍,却发现与解沧川所说并不一致。解沧川提及“刑祭”说是某位未能修成正果的堕天的神灵,但原文提及,却是在戚碧树堕魔的那一章,描述“刑祭”为某种天降刑罚,此刑罚若是熬不过,便会直接形神俱灭,作为上天对背叛了的神灵的惩罚。 这到底怎么回事?不知为何,容完眼皮子忽然跳了跳。 从他将戚碧树带上飞羽山开始,戚碧树的命运可以说是已经改变了,既然不再按照原定命运走,那么原文中出现的“堕魔”一情节,便也不会再出现。可为何,他此时感觉这么不妙? 容完忍不住看了一眼戚碧树,他站在一旁,正在研究桌案上的图案,侧脸如玉,一双乌黑眸子漆黑透彻,虽然命运坎坷,但至今为止做出来的事情却始终纯良无害。容完不由得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转头对解沧川说:“你接着说,这刑祭既然已经位极神灵,又为何堕天?而且修仙大陆各种书卷上似乎也并没有与他相关的记载。” 邪恶的神灵,诸如螣蛇,仍然还是神灵。可神灵堕天,便是入魔了,届时为天道所不容,会受到最为严苛的惩罚,但与此同时,获得的也是能和上天对抗的力量。 “这毕竟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事情了,我哪里知道他为何会堕天?”解沧川道:“至于这失传的记载,很好解释,历史总是由胜利的人编写,既然他如今已经不存活于世,那么便说明曾经有人讨伐过他,而且他还输了。赢了的神灵并不希望让他的事迹流传,以免引起其他神灵的效仿,修仙大陆上凡人对神迹的觊觎。” 容完蹙眉盯着那古怪诡异的图腾:“可这刑祭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解沧川也觉得不解:“这我便不知道了。” 戚碧树从图腾中抬起头来:“师父,无论如何,必定和极乐堂脱不了干系,等天一亮去一趟便是。” 这一夜很漫长,由于有了前车之鉴,接下来几人便不敢再睡,更何况也睡不着了。 解沧川去孔子兰的房间替她疗伤,云皓则和戚碧树轮流在走廊上守夜。 容完心里怀着事情,并未睡着,等戚碧树守夜回来的时候,他盘腿坐起来,对戚碧树道:“走廊上很冷吧,我跟你换一边睡,我这边是热的,你赶紧钻被子暖暖。” 戚碧树正呵了寒气,搓着手,见状赶紧放下了手,受宠若惊道:“师父,不必了,我不冷。” 容完道:“上来说话。” 戚碧树乖乖地脱掉了外衣。 容完把他扔到被自己暖热了的那边,才问起正事:“你没什么瞒着我吧?” 戚碧树顿时一愣,神情有一秒钟的不自然,才道:“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任何瞒着师父的。”顿了顿,他又道:“我追那黑衣人出去的时候,倒是发现其人身形有些熟悉,可后来追回来的那人,摘下面具之后,我却又不认得。” 容完注视着他的面庞,从中看不出什么异样,才道:“你是说,你怀疑那黑衣人中途调了包?” “不错。”戚碧树蹙眉道:“不过也只是怀疑而已,毕竟夜色太黑,我只能瞧见对方的影子。” “更加蹊跷了。”容完思忖道:“你的神识强大,感觉素来敏锐,我相信你的直觉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么便是那些黑衣人有问题了。” 说到这里,容完将房间设下一道结界,才接着道:“看来今晚出现的黑衣人一共有三个,在我们窗户外头赖着的,恐怕就是你追出去的那个,只是半途中,他和另一人调包了,于是你最后捉回来的是另一人。” “可为何我会觉得其人身形熟悉?”戚碧树只觉得此事从头到尾都叫人困惑。 容完问:“这一路上的商贩、小摊摊主、茶坊老板我们也见过不少,你可有能对得上号的?” 戚碧树思索了会儿,却仍是摇摇头:“实在太暗,没能看清具体身形。” 当时也的确太慌乱仓促,何况那人蒙面,浑身穿着黑色衣物,遁入夜色当中,即便是再强的视力,也无法轻易分辨到底是谁。 此事戚碧树和解沧川等一行人都是站在“此山中”,唯独容完算是有几分上帝视角,他看着戚碧树的脸,心中忽然有几分猜测,可这个猜测尚未得到证实,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只是,有了此猜测,接下来倒是可以引蛇出洞了。 第129章 师徒养成 翌日天亮, 一行人自然是要去极乐堂一趟, 查看究竟。 容完让戚碧树给了客栈老板几枚玉石, 叫老板和店小二将那两具杀手的尸体给埋掉, 否则长时间放在这里要腐烂掉了。客栈老板和店小二哪里有胆子说个“不”字,只后悔大半夜的还开门迎客,迎来了这一群瘟神。 极乐堂是龙长城这一带最大的组织, 虽然干的是杀人的行当,但却完全不避讳, 光明正大地开了个金器铺子, 收人钱财, 与人消灾。这一带在接连若干修士失踪之前, 还非常热闹,虽然经常有魔修道修往来, 但在极乐堂的庇佑之下,百姓却能安居乐业。可见这极乐堂的堂主是个古怪而矛盾的人物, 一边寻找有天赋的小孩子对其进行残忍的训练,一边却又保护百姓,妄图得到百姓的感恩戴德。 当年洵毓君将云皓从其中带出时, 云皓年纪还小得很, 逃不出这个杀手组织,现在修为已经强大到胜过极乐堂大多数的杀手和雇手,但云皓仍对这个地方有心理阴影, 与容完说他留在客栈里照看行李。 容完也不想让他胡思乱想, 于是便叫他留下来, 极乐堂也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有自己和解沧川戚碧树去便够了。 原本以为会有场虚与委蛇的交涉,可却没想到,一进金器弄堂,极乐堂的人已经毕恭毕敬地在那里守着了,见飞羽山主人与百药谷主人来此,特意远迎,将容完一行人请了上座。 极乐堂主人并未出面,出来的是个掌权的二拇指,独眼龙,元婴阶修为,看样子是做惯了生意,说的话叫人心中服帖:“鄙舍何德何能,能让洵毓君和解谷主还有屠仙门的三小姐同时来此,我知道你们是来查案的,这样,只要我极乐堂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子兰率先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既然如此,你先解释一下为何十几具尸体会出现在你极乐堂的后山上,近日来修真界的大事难道和你们没关系?” 二拇指道:“孔道长冷静想想,我极乐堂好手虽多,但一个及得上洵毓君和解谷主这样的高手的也没有,怎么可能那么大能耐,干出那样的事情来?” 容完看这二拇指冷汗涔涔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何况,按照他心底推测,近日以来的事情也的确和极乐堂没有关系,要说极乐堂起到什么作用,无非一个背锅埋尸的作用罢了,只是他看不惯这极乐堂的做派,仍然冷哼一声:“昨晚的刺客怎么回事?” “洵毓君说的可是这二位?”二拇指拍了拍手,叫手下抬过来两具尸体,正是容完吩咐客栈老板掩埋的那两具,道:“昨夜的事情我极乐堂已经知道了风声,这两人竟然雄心吃了豹子胆,去刺杀您几位!他二人究竟为何做出如此行为,我还没查明原因,但的的确确和极乐堂无关。” 解沧川操着手,嘲笑道:“是你们极乐堂的人,还说和你们无关?” 容完则道:“你极乐堂现在有多少人,全在堂里吗?” 二拇指道:“加上堂主与我,一共七十二人,虽然不全在堂里,但近日因为要商讨大事,所以全在龙长城。” 容完对戚碧树使了个眼色,戚碧树心领神会,道:“我昨晚察觉其中一名黑衣刺客中途被调包,怀疑先前闯入客栈的第三人也是你们极乐堂的人,若你能叫你们极乐堂的所有人过来,让我一一辨认,那第三人不是你们极乐堂的人,你便能自证清白。” 二拇指看向戚碧树,眯起眼睛“这位是——” 容完道:“我新收的四徒弟。” 二拇指心中隐隐惊骇,洵毓君收的这个四徒弟,年纪轻轻,修为却至少在金丹以上,他们极乐堂好手众多,也不乏修为在这少年之上的,可哪个不是天赋宜宾之外,还要苦修数十年,才能达此成就?这等天赋的人,除了若干年前的被洵毓君带走的那小子,还真没见过第二人。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而是问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 戚碧树知道他问年纪便是看轻自己,微微有些不耐烦:“即将十三。” “十三岁的年纪,即便修为再高,也不稳定,难免有看花眼的时候,我怎能确认你真的能分辨出人?万一分辨错了,我极乐堂岂不是要凭空受一盆脏水?” 容完蹙眉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叫所有极乐堂的人出来让我徒弟辨认了?” 二拇指这话是对戚碧树说的,对容完他没那个胆子,转脸冷汗就下来了,苦着脸说:“不是我不愿意啊,洵毓君,其他人倒好,可以叫过来由您徒弟辨认,可您与极乐堂多年前打过交道,知道我们堂主古怪阴森的性情脾气,若是知道您怀疑他,必定要将此事闹至不可收场。我夹在中间也实在难办!” 容完不冷不热地看着他,没说话。 解沧川密语传音对容完道:“你觉得如何?” “这人说话不似作伪。”容完不动声色地回道:“无论极乐堂有没有人参与此事,这位二拇指肯定是不知情的。要么,整个极乐堂都背了锅。要么,只有这人是被推出来背锅的,极乐堂另有人参与。” 解沧川道:“你这徒弟倒是眼力不错,昨晚那刺客连我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见洵毓君和百药谷谷主来兴师问罪,坐在高台上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这极乐堂二拇指也难免有点心慌,犹豫了会儿,忍不住主动交代自己知道的情况:“不瞒几位,我极乐堂近日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容完问:“怎么说?” 二拇指道:“那十几具从修仙大陆上消失的尸体,听几位的口气,想必是已经在我极乐堂的山洞中发现了。” 容完点头道:“不错。” 二拇指叹了口气,白着脸色道:“你们可知道,这是有人天天将尸体抛来这里!最初是七日前,我极乐堂藏经书功法的地窖发现了第一具尸体,此事惊动了堂主与各位长老,因为地窖是禁地,守卫森严,怎么可能有人轻而易举地潜入进去,还将尸体抛在了那里?” “此事发生之后,堂主急召几位长老包括我回来,商议此事。由于这尸体是修仙大陆上颇有名气的左阁主的尸首,贸然火化自然不好,且又有许多人正在寻找左阁主,我极乐堂若是将尸首送出去,必然会被当做杀人凶手,被群起而围攻。于是无奈之下,堂主决定暂时将尸首转移至后山的冰窖处,那冰窖是我极乐堂的宝贝,能够保存尸体数十年不腐烂,也算对左阁主的尊敬。” 容完几人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神情都变了变。 倒是孔子兰不怎么相信二拇指的话,咬牙道:“你这分明就是想撇清关系,尸体在你们的地盘上被发现了,居然还和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么?鬼才信!” 二拇指苦笑道:“孔道长,先听我把话说完。” 容完道:“你接着说。” 孔子兰这才消停,只是双眸仍然含怨。 二拇指继续道:“可谁知,接下来数日,不断有尸体出现在我极乐堂地窖中,简直是莫名奇妙地出现,无论增加多少守卫,甚至堂主亲自——”他察觉到说漏了嘴,泄露了堂主的没用丑事,急忙跳过这话,道:“都没用,地窖还是不断出现新的尸体,而且情况越来越不妙,全都是修仙大陆上颇有名望的人的尸首,且全都是——” 他面色难看道:“全都是被吸掉了精元之后的干壳子。” “不错,那些尸体的确如此。”容完问:“那你们极乐堂有查出来什么吗?” 二拇指惭愧道:“没有,不仅没有捉到栽赃陷害的人,就连对方是如何将这些尸首扔进地窖中,我们都找不到蛛丝马迹。最后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将那些尸首全都转移至后山冰窖,驻守的人,便是昨晚前去偷袭你们的那两人。我看,他们之所以袭击你们,或许是被人控制了。” 容完等几人神情都各异,极乐堂好说歹说也是修仙大路上赫赫声名的一个门派,虽然顶尖超一流好手就只有三个元婴人物,可称得上一流的金丹期好手却是一大把,堪称恶名门派中最厉害的门派之一,集合整个门派的力量,居然对那人的行踪没有任何掌握,可见那人的修为之高。 到了这里,容完几乎是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了。 戚碧树有一个问题,问:“你既然说你们将所有尸体都移到了冰窖里保存着,可为何昨日我师父寻到的尸首,大多数已经腐烂了?” 二拇指面容越发苦涩:“这便是我极乐堂的最最倒霉之处了,原先,这冰窖不为外人所知,只是我极乐堂存放历代堂主的圣地,可似乎是将尸首移放那里的举动令凶手知道了我极乐堂的圣地,于是三日前,连同那冰窖都被人悄无声息地给搬走了。” 容完等几人:“……” 听这人一说,这只要收钱便杀人不眨眼的极乐堂最近也太惨了些。 话已经问完,再从二拇指身上套不出更多信息来,容完等一行人便只有离开。解沧川听说了能令尸首不腐的冰窖的事情,觉得好奇,打算去极乐堂的山洞探索一二,看是否有残余冰块,可以找到些来分析成分。 而戚碧树则被容完派去御剑飞行送一封信给蓬莱宗的掌门柳倾藏。 容完心底有许多猜测,是关于近日以来修仙大陆上发生的事情的,目前所有证据都表明,残杀这些修士的真凶极有可能修为已经超过修仙大陆上任何一人,且还擅长冥域鬼诀此种极其凶煞的功法,若是不及时遏止,待其力量慢慢壮大,只怕修仙大陆将掀起真正的涛然大波。 柳倾藏想必已经对此事有所听闻,只是还没牵扯到蓬莱宗,所以暂时隔岸观火。 而容完的这封信,便是将自己的一些推测和盘托出,以防不测。若是自己这边有个三长两短,柳倾藏那边或许还可以出手援助一二。整个蓬莱宗自然不会帮忙,但柳倾藏因为有当年和清涟的一层关系,或许是会助力一番的。 这路途有些遥远,但是戚碧树一人快去快回,清晨去,夜间便能回。 孔子兰没从极乐堂这里得到真凶的信息,神情有些恍惚,便跟着容完暂时回到客栈。 回去路上龙长城依然萧瑟冷清,近日不好的传闻太多,修真界太乱,极乐堂又关门闭户焦头烂额,平头百姓便也全都不敢出来,只有少数几家赚钱不要命的酒肆还开着。二人回到客栈,却没料到,客栈东倒西歪,俨然发生了件大事。 客栈老板颤颤巍巍地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见是他二人,才松了口气。 容完心头一凛,过去揪住他领子,问:“跟在我身边的另一个叫云皓的少年呢?” 客栈老板吓得瑟缩,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有打斗声,便下楼来,下面就是这样了,您说的那少年也不知所踪。” 容完扔下了他,转身就出了客栈,他将金铃铛给了戚碧树,不仅仅是因为偏私,也是因为戚碧树身怀神骨,极有可能是那人的猎杀对象,可云皓怎么也—— 容完心中懊悔万分,但好在,云皓似乎极为机灵,在巷子里留下了一些痕迹。 容完正要顺着那踪迹追过去,却猛然感觉一道极其凛冽的罡风迎面而来,他心头一跳,急速朝后掠去。敢正面狙杀他的,绝对已经不止是气神以上的修为级别了。绝对就是那个人!那么,云皓与其他人应该没有太大危险。在那一瞬间,容完甚至感觉到了比螣蛇更加强悍的威压,扑面而来,对方注视着他,似乎如同注视一只匍匐蝼蚁。 容完心念电转,唯今之计,只有……他袖中缓缓出现螣蛇的那条紫色神骨。 第130章 师徒养成 螣蛇的神骨乍一抽出, 容完全身迅速包裹上一层紫色的真火,熊熊燃起, 螣蛇虽然是神灵中灵力较弱的,可无论如何也能勉强替容完抵挡几分那强大到近乎摧毁一切的威压, 为他争取时间! 他疾速后退,躲过卷携着金色神火的罡风, 果然如容完所料,那金色神火与当初戚碧树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其中不易察觉地带上了几分诡异的暗淡。 “果然在你手里?”对方声音低哑, 带上了一丝嘲讽。 “你儿子亲手给我的。”容完咬牙道:“你本是惩恶扬善的杀伐之神,为何要沦落至此?” “拜谁所赐?”对方冷笑一声, 迫近的身形愈来愈快,形同鬼魅,容完手中螣蛇的神骨只能阻挡一时,以容完如今的修为也不能全然驾驭这神骨,反噬不断, 在对方真正的杀招落至他身上之前, 他便已经有好几处骨头碎裂为了粉末! 他此举似乎激怒了对方,罡风猛然破开螣蛇的神骨结界而入,朝容完打来, 容完匆忙闪避,却一只手臂仍是被击中半截,他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对方连现形都没有, 就能轻而易举捏死他, 这种力量太强大了!完全就不是修仙大陆上任何一个凡人修士可以抵挡的! 容完以螣蛇的神骨勉强逃窜, 朝自己打来的极刚的罡风中夹带刺骨的幽风,金色神火也完全不再纯粹,可见对方早就已经堕魔。所以才不能现形——因为神灵白虎早就变成了个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 早在见到刑祭图腾当夜,容完便猜到了一二。 将自己引至山洞的,恐怕和白虎是敌非友,想暗示自己白虎的身份,可无奈受制于什么,无法直接告诉,于是才布置出那样一幕,让自己瞧见。 刑祭的事迹由上古流传下来,是几万年前早于白虎之前的神灵,也是堕天入魔的第一人,自己原先以为,和原文中戚碧树最后的结局有所关联,可转而一想,处于这个世界中的人是不能提前预知结局的,那么此暗示便不可能和戚碧树有关。 那么还能有谁?当年被几大门派围攻之后,身负重伤从此失去踪迹的那人,戚碧树的父亲。 那两个刺客的目的只怕并非先行探路,而只是为了将戚碧树从自己身边引开,好对自己进行攻击。若容完没有猜错,龙长城一行,白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朝着自己来的。自己修为已达到气神级别,又有消息传出,负了伤还未痊愈,更何况,螣蛇的神骨在自己手中。白虎若能夺取自己修为,便是一举二得! 而他之所以会修炼冥域鬼诀那样的残忍功法,只怕是当年身负重伤之后无力恢复,便只能通过此法吸食他人精元。 容完仓皇躲避,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只能尽量拖延时间:“你就不怕杀了我之后,戚碧树恨你?” 此话反而更加引起白虎震怒:“我自会告诉他,他有多愚蠢,这些年来一直认贼做师!” 容完见金色罡风中早就完全被邪气浸染,知道白虎堕魔一事已经无力回天,如今的白虎再也不是当年刚正的杀伐之神,而只是不停吸食他人精元,妄想成为神灵之尊的怪物。 他忍不住也嘲讽道:“你若只是为了报仇,直接杀了当年与此事有关的人不就可以?何必多余夺走那么多无关之人的修为和性命,你分明只是被贪念蒙蔽了大脑。” 对方狞笑,罡风愈猛,一瞬间,狭长的巷子两道墙壁石砖纷纷坍塌,炸碎为粉齑!由此蔓延向城墙,百姓纷纷骚动逃窜,只怕再过不久,这座城便要彻底倒坍。然而对方毫不在意:“既然你也当了我儿的几天师父,那么就便宜你几分,让这座城池还有你的好友好徒弟给你陪葬。” 容完已经退无可退,额头上渗下冷汗来。他加上螣蛇的神骨都无法应对此时的白虎,那么整个修仙大陆上都没人可以!他给柳倾藏写了信,另外派城里一个小商贩送去,信中将杀害数十人的元凶身份和盘托出,叮嘱柳倾藏早日避难。 现在的白虎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蓬莱宗等几大派联合诛杀他,结果都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再想联合起来围攻他,只怕是倾巢出动,最后却片甲不留。除了躲起来,没有别的办法。 “铮”地一声,容完手中螣蛇的神骨竟然出现一丝裂纹。 容完瞳孔猛缩,握住神骨的那只手也废了,白虎堕魔之后,神力竟然恐怖到如此程度,螣蛇即便神力不如他,可好歹也是位列十大神灵之一,其神骨却在白虎手下如此不堪一击…… 螣蛇神骨一破,紫色神火保护罩便也尽数破开。 只需最后一击杀招,容完便能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师父!”巷中猛然有人挥剑将尘土挡开。 容完咳出一口血,却倏然放下了心。此次戚碧树被他派遣开,完全就是为了诱出白虎,证实他的猜测。他叮嘱戚碧树,朝蓬莱宗行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立刻返回。 戚碧树一到,白虎不可能在唯一的血肉面前杀人,果然,那烟雾卷席着灰金色的火一顿,倏然消失。 戚碧树眼睛红极了,托起容完便逃:“刚才那元凶到底是谁?” 容完却不知如何应答,即便证实了这段时间以来作祟的便是神灵白虎,可又能如何,他无法应对,修仙大陆别的人更无法应对!难不成还要将戚碧树区区一个小孩推出去应对?与他自己父亲为敌?于是容完只道:“我没看清,但对方神力实在强大。” 戚碧树此时也顾不上去管凶手到底是谁了,他托着容完狂奔,直到城门外,见对方没有追出来的迹象,才堪堪停住脚步。 他扶着容完在树下坐下,从乾坤囊中掏出布巾和丹药给容完疗伤。 容完此时可以说非常惨,比当日从螣蛇的识海中出来还要惨烈,当时不过背上受了重击,以及真气消耗过度,然而此时却是身上骨头都碎裂得差不多了,虽然修仙之人可以逐渐自愈,可那过程还是痛苦得很。 戚碧树看得快要发狂,恨恨道:“我定要抓住那人,把他碎尸万段!” 容完一条断腿被他用布巾缠起来,忍不住闷哼一声。 戚碧树连忙放缓力道,朝那里吹了口气。 不过无论如何,好在容完性命无恙,戚碧树心中不解,不知道为何师父会如此布置,叫自己去送信却又折道而返,可见师父面色惨白,闭着眼睛不想说话的样子,他也不便问。只是刚才他仓皇找到师父时,感觉到师父对面那人灵力似乎极为强悍,甚至比当初的螣蛇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给自己的感觉也全然不同…… 螣蛇的神力给自己的感觉阴冷诡谲,可这人的神力给自己的感觉,却是…… 戚碧树一时半晌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此人的神力似乎与自己同出一脉。难不成也是十大神灵中的某位?他心中隐隐不安。 容完睁开眼睛,问:“你回来的路上有遇见谷主和云皓吗?” 戚碧树摇摇头,说:“我急着赶来客栈找你,便没有注意他们在哪儿。” 容完有些担忧云皓,就让戚碧树撑着自己起来,先回客栈,看云皓回去了没有。白虎的目标既然是自己,云皓和解沧川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但还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 容完的一条断腿已经被续上了,但暂时还是走不了。 “师父,别走了,我背你。”戚碧树不由分说,将容完背到了身后,近段日子戚碧树个子蹿得飞快,几乎是几个月便长一头,刚来飞羽山时还只到容完腰间,此时却已经到了容完的鼻尖了,因此背起容完来,倒也是不费什么力气。 容完心想,老子把我打伤,儿子背背我怎么啦,于是毫不心疼地攀上戚碧树的背。 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说。 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戚碧树是双眼一直通红着,不敢去看容完身上的伤势,心脏抽抽的疼。他知道师父都应付不了的凶手,自己目前必定也应付不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师父才先将自己派遣开。可这样的情况到底要到何时?自己总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容完则心情复杂,白虎堕魔了,修为如此强大,整个修真界无人能够控制他,短短几年内,他必将一点点蚕食掉修真界。他能够待在戚碧树身边,作为免死金牌,而修真界的其他人呢?只怕接下来还会不断有人以精元被榨干的形式消失。 而容完能够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 力量太弱了。 以及戚碧树,有朝一日,知晓自己父亲堕魔,做出了和当年那些仇人干过的同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戚碧树又将如何选择与应对?跟随?反对?那么,在知道师父和父亲是对立的立场之后呢?又会选择谁? 容完只觉得修仙大陆这摊看起来平静的浑水之下,实则风云诡谲,正派大势已去。 如果说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的话,或许便只有身为白虎骨肉的戚碧树了。可戚碧树还没长大成人,又怎么能担此重任? 一时之间容完想到的唯一的办法竟然只有暂且退避,躲入谷中。 且不说戚碧树神骨未成,就是他自己,重伤未愈的情况之下又添新伤,螣蛇的神骨也尚未炼化。若能彻底炼化,说不定还能和白虎分个势均力敌。 容完忧心忡忡,没想到这个世界如此危机重重。 一炷香之后,两人从城外回到客栈。先前白虎和容完那番打斗,将五分之一的城池都毁掉了,但好在多数百姓闭门不出,只是受了些轻伤。 而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是,云皓与解沧川都已经回到了客栈。原来当时云皓发觉客栈有极乐堂的人前来刺探,便与其缠斗并追了出去,路上撞到了从极乐堂山洞回来的解沧川,二人担忧容完这边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先一道赶回来。 解沧川与云皓见容完重伤,都是神情剧变。云皓赶紧扑上去,和戚碧树一块儿将容完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戚碧树倒了杯茶,容完喝了口,胸口闷痛这才缓了缓。 解沧川查看了一番容完身上的伤口,脸色愈发难看,凝重道:“你见到那人了?” 先前容完将自己的猜测与解沧川说过,由此解沧川也多少能猜到一二,只是碍于戚碧树是白虎之子,而云皓性格冲动,因此不便说出来。 容完点点头。 两人沉默片刻,一时竟无话可说。 洵毓君算是修为在几人中最高的,也堪称修仙大陆的顶尖高手,若他根本就无法在那人手底下占到半分好处,便说明那人并非他们联手就可以扳倒的。一旦撞见那人,无非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差别而已。 这巨大的武力悬殊,令解沧川心有戚戚。 而云皓与戚碧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只道他们在谈真凶,便问容完:“师父,你看清那人的脸了么,是谁?” 容完摇头:“没看清。” 戚碧树站在容完身后,注视着师父低垂的那一截脖颈,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师父似乎有心事瞒着自己的错觉。这整件事情来龙去脉都太过蹊跷,绝顶高手若是真的修为高至那种程度,完全可以将他们几人团灭,又为何非要在师父独身一人的时候去对付师父? 只是本能的,他凡事都愿意相信师父,即便是盲目听从。对他而言,师父是世上唯一一个,即便欺瞒他,骗他,背弃他,他也无法心生怨恨的人。 容完视线转了一圈,忽而道:“孔道长呢?” 先前与白虎缠斗事态紧急,没有来得及安置她,这会儿也完全不见她踪影。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才发现孔子兰不见了,顿时神情一变,上楼去她房间查看情况。 容完由戚碧树背着,行在最后,心中始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此次来龙长城,白虎必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先前失踪的那数十人还有个共同点,那便是活动范围全在极北之地,并未蔓延到南边蓬莱宗一带!先前怎么没注意到? 如果容完没有料错的话,应当是白虎当年受了重伤之后,三魂七魄散去了一半,因而出没地点受到限制,无法前往蓬莱宗等极南之地——否则,他应该最恨的便是蓬莱宗,又怎会不先诛杀蓬莱宗的人,而先夺取无关之人的精元?恐怕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大功未成,短时间之内无法离开北境! 那么,将自己一行人带来龙长城的孔子兰便很值得怀疑了。 容完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他心念电转,忽然低声问戚碧树:“你回想下孔子兰的背影,和当夜你先看到的那个刺客背影对比一下,可有相似之处?” 正逢解沧川推开孔子兰房间的门,一阵尸体腐臭的味道传来,孔子兰薄衣轻纱,背对着几人在床上躺着,戚碧树望着床上的背影,经师父一提醒,脑子里两个身影当真重合了起来,那晚夜色太深,什么都看不清,可现在想来的确疑虑重重,有极乐堂的人闯入客栈,别说师父修为如此之高,就是他神识感官也极为敏锐,怎会毫无反应?唯一的解释便是,先前那人根本不是由外闯入,而是一开始便在客栈之内,且修为远在极乐堂众人之上——! 戚碧树瞳孔猛缩:“那身影……正是孔子兰没错!” “师父,你们说什么呢?这尸臭味怎么像是从孔子兰身上传来的?”云皓捂住鼻子去推孔子兰,可孔子兰被他一推,竟然僵硬至极地邦邦掉到了地上,脸庞翻转过来,几人看清,她面容惨白带青,气息全无,分明就是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云皓差点没被吓破胆子,但见师父等几人都很镇定,他只好捂住口鼻,忍住呕吐的欲望,退了几步:“怎么回事?孔子兰死了,那这几天待在我们身边的是谁?!” 解沧川也万万没想到会发生此变故,上前探查了一番,道:“这尸体已经好些天了,死法和那些人一样,被吸干了精元,只是前几天应当含了金珠,屏蔽了死气。如果我没有推测错,孔子兰几天前上山来找我们之前,便已经死了。” 戚碧树问:“你是说,这些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一直都是被人操纵的尸体?” 容完摇头:“不,若是尸体,我们这几个人几双眼睛必定多少能看出点端倪来,但这几日,我们全然没发现她是个死人,而且那日在山上云皓与她打斗过,她分明就是个活的。” 云皓也细思恐极,道:“不错,前夜她手臂还被划破,还是我给她包扎的,她的确流血了,若是干尸,是不会流血的。” “那么必定只有一个可能,这几日有人扮成了她的模样。而我们对她不熟悉,并不知道她性格如何,所以即便有他人取代她的身份,我们也不可能分辨出。” 解沧川问:“目的呢?” 容完将始末细细梳理了一遍,若是知道这整件事情的幕后元凶是白虎,那么一切便有迹可循,且不难推测了。一开始,有东西假扮孔子兰上飞羽山寻容完,目的只是引容完等人来龙长城,目的自不必说,帮助白虎取得容完的修为与性命,以及身上螣蛇的神骨。 所以这也是为何孔之平的尸体存放在客栈这些天,孔子兰除了刚见到尸体时表现出悲恸之外,事后却完全没想到要把孔之平的尸体送回屠仙门去,那只是因为,她对孔之平的性命完全不在乎。 可之后山洞里孔之平背上的图腾又是何人所为呢? 容完猜测,仍是她。 她受制于神灵白虎,恐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容完等一行人弄来这里之后,便急于想让容完等人发现元凶是神灵白虎,因此才深夜引容完去极乐堂的山洞,刻下‘刑祭’的图腾,暗示神灵堕魔。 那时容完和戚碧树洗浴时,只怕是神灵白虎有事命她去做——结合极乐堂二拇指的话来推测,只怕就是去夺圣物冰窖——她才不得不将孔子兰原先的躯壳拿出来放在房间里,代替她一时,并声称早就睡下了,免得被容完等人发现她离开了房间,怀疑她的去踪。 只是她没料到,孔子兰原先的躯壳即便含了金珠,却在小二送了热水进去之后,腾腾热气让那金珠融了稍许,所以才传出去一点腐臭味,当时容完与戚碧树闻到的味道便是从孔子兰房间传出去的,只是当时容完和戚碧树哪里怀疑得到孔子兰身上? 后来,容完半夜听到窗户有声响,也是她先引容完起疑心,随即和黑衣人中途调包,她去引导容完前往极乐堂山洞,而另外两个黑衣人则听从了神灵白虎的指令,将戚碧树引开。 神灵白虎原本那夜就想杀了容完,可没料被她玩了一手,带容完去了山洞,让神灵白虎错过了最好下手夺修为时机。 至于孔之平背上的图腾在山洞中出现,后来回到客栈之后,却倏然消失,容完猜测,是因为她只想告诉自己一人,因为她不确定其他人中是否有白虎的手下或者眼线,可没料自己对解沧川等人信任至极,事后回房间便和盘托出了。 容完将这几日自己的一番猜测说给其他三人听了,只是白虎的身份从头到尾隐去,以真凶代替。其实不消他说,此时孔子兰的尸首摆在这里,戚碧树等人多少也能推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没有解开的问题。”容完道:“假替孔子兰的,究竟是谁?” 解沧川拧眉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我倒是有点头绪。这人受制于真凶,又不甘受制,修为必定也不弱,能和真凶一拼。且这么久都能以假乱真,虚虚实实,摆了我们那么多道,如果我没猜错,她极有可能是‘混沌’。不知道你这两个小徒弟听说过神灵之一,‘混沌’的名号没有?” 云皓和戚碧树都是将飞羽山上所有卷宗阅遍的人,哪里能没听过? 神灵中有个擅长借别人皮的人,名唤混沌,半人半妖,雌雄莫辨,真面目没人见过,但只听闻极其艳丽,力量虽然是神灵中最弱的一位,可因为擅长千机变脸和吞噬他人修为力量,所以也堪称神灵中极难对付的一位之一。 若是此次他当真掺和其中,那些被吸食精元的事情恐怕全都是他干的,冥域鬼诀也是他的独门技艺,只是最后冥域鬼诀和精元应该全都落入了那位指使他做事的真凶手中,他为别人谋皮,自然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反水。 屋子里一片静谧,几人神色都异常严肃。 若刚才那一番猜测没有错的话,那么这些天假扮孔子兰的人,当真是混沌。混沌即便力量相对较弱,可那也是与其他神灵相比的,在他们这些修仙大陆的凡人面前,仍然有他们无法跨越的天堑可距离。 所以,连混沌都如此惧怕那位‘真凶’,那位控制混沌的‘真凶’,究竟又该强大到什么地步? 此番想象,让除了正面应对过‘白虎’的容完之外的三人,都脸色白了白。 此时神灵中已经出现了两位,螣蛇被困,神骨被除,混沌受制于人。 还剩下八位。 戚碧树以为父亲当年被蓬莱宗众人重创,多年没有寻到尸骨,恐怕早就不复世间,因此早就排除了父亲。 而剩下的七位中,青龙已经陨落多年,麒麟则镇守在灵山,排除这两位,还有五位,那五位神力不及青龙白虎麒麟,且都是善灵,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一朝之间变得如此恐怖和滥杀无辜? 戚碧树正思索之际,容完的视线也落到了他头顶。 神灵白虎太强,几乎强到修仙界无人能应敌的程度,即便容完想要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就像是他想要保护这一方城池的百姓,可也没有能力保护。 他连自己都差点丧命于白虎的手上。且不说他原本修为便不可与神灵相提并论,就说他伤势都还未痊愈,今日遇上白虎,若不是戚碧树赶来,他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唯今之计,没有他法,只能避之。 先安身立命,再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和修为,将螣蛇的神骨炼化,等待机会。 而一旦白虎危及其他神灵诸如混沌的地位时,其他神灵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届时必定有一场厮杀,这厮杀自己不必掺和,只管保全性命,等待最后的结果。 戚碧树感觉到师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抬头,只听容完忽然道:“我决定闭关,戚碧树,云皓,你们随我一起,先回飞羽山问过温思甜和钟子烨,他们二人要想一起闭关修炼,便来,要是有未完成心愿或者事情去做,便随意。” 戚碧树和云皓都是一愣,不知道师父怎么突然做出如此决定。此时真凶还没找到,难不成任由他继续为祸修仙界吗? 云皓要劝:“师父……” 容完却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就如此决定了。” 只有深谙神灵白虎恐怖之处的解沧川知晓容完做出此决定的意图,他看了容完一眼,视线又落到年纪尚有神骨未成的戚碧树身上,叹了口气:“也好。” 第131章 师徒养成 闭关一事, 云皓心不甘情不愿。 他毕竟正是向往下山的年纪,见到有热闹事儿,就想掺和一脚。 这几日虽查出了各位修士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真凶未灭, 这时候收手, 难免叫他有点意难平,只是他心中也有分寸,师父绝非草率下此决定。这真凶修为太过强大, 师父做此选择,必定是韬光养晦。 戚碧树则相反,比起山下各种风云诡谲的纷争,他反而最喜欢飞羽山上静谧的时光,每日仅仅是盘膝坐在师父身边读读卷宗经法,听听山上鸟叫,便觉得十分满足。 只是奈何, 这次闭关, 容完并不打算回飞羽山上去。 百药谷地理位置非常优越, 靠近妖兽山,比蓬莱宗和飞羽山还要南去数千里。 如果容完先前关于白虎出没地点受到限制的推论是正确的话, 那么近几年之内, 白虎是绝不可能染指百药谷的。即便有朝一日他打破限制,且其他神灵都无法困住他的话, 他要去往百药谷, 也必须得经过蓬莱宗, 容完这边也会得到消息。 因此,百药谷算是最与世无争也最安全的地方了。 解沧川这边自然没有问题,谷中常年冷清,容完和几个徒弟能去借住,他还巴不得,便一口应了。 接下来,云皓丧着脸收拾行李了。 戚碧树对着孔子兰和孔之平的尸体发了愁,对容完道:“师父,这二位好歹是屠仙门的后人,就这么草率地将尸体埋掉,似乎太不尊敬。” 容完想了想,道:“我会取一件信物,叫人送到屠仙门去,不出两日,便会有人来取走他二人的遗体。” 戚碧树点了点头,看了眼孔子兰的尸首,若有所思。 这回容完伤势不轻,服下丹药之后,气血还是凝滞,便在房间里打坐。没过一会儿,戚碧树神神秘秘地推门进来,还将孔子兰的尸体带进来了,放倒在地上,就赶紧转身关门。 这孔子兰死得比孔之平早,尸首也臭多了,容完忍不住捂住鼻子:“你做什么?” 戚碧树在孔子兰的尸首上东摸摸西摸摸,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将尸首翻了个面儿,如翻一条鱼般毫不留情,在其脊背上一路敲下去,口中道:“奇怪了。” 他抬头对容完道:“师父,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混沌会将他的神骨留下来给我们?” 容完失笑道:“别开玩笑了,混沌又不是傻子,神骨是他的命根,他怎会轻易转送他人——”这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猛然一凛:“你体内有神力最为强大神骨,应该能感知其他神骨的存在,你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戚碧树点头道:“我靠近孔子兰的尸首时,的确有所感应,只是在解谷主面前没有多说罢了,也怕隔墙有耳。只是现在搜遍孔子兰全身,却没找到什么东西,是不是我感应错了?” “你感觉应该不会错。”容完神情严肃起来,撤掉打坐,下床探查孔子兰的尸首。 他怎么没想到,若是一开始引他去山洞的便是混沌的话,那么混沌想要告诉他真凶的心情是非常迫切的,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那便是混沌对白虎非常仇恨,毕竟没有任何一位骄傲的神灵甘愿受制于人。 而混沌心里应该很清楚,白虎利用完自己之后,必定会取走自己的神骨,也不会饶了自己的性命。总之他的神骨无论如何,都将落在他人手中。那么,与其落在白虎手中,倒不如交于戚碧树。混沌应该知道戚碧树是白虎之子,也是最有可能克制白虎的人。 说得通倒是说得通,但若不是戚碧树感应到混沌的神骨的话,容完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混沌会将神骨取出来,交给他们几个陌生人的。 “师父。”戚碧树蹙眉道:“我分明感应到了,可在她身上却找不到,真是奇怪。” “肯定还在她身上。”容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掰开孔子兰的嘴巴,里头那颗不腐金珠还被她含着,卡在喉咙之间,这种不腐金珠虽然价值连城,可一旦在一具尸体上使用过之后,便无法在第二具尸体上使用,相当于作用已经没了,所以其他人即便见了金珠,却也根本不会动取出来的心思。 容完缓缓施出真气,将那枚金珠取了出来。 戚碧树问:“难不成是藏在这里面?” 他话音落下,容完以真气将金珠碾碎,果不其然,里头居然还包裹着一颗小小的透明状的丹药模样的东西!每个神灵的神骨形状都不同,螣蛇的紫色神骨是一根形似短鞭的东西,混沌的神力在神灵中最弱,就只是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一颗透明珠子。 这玩意儿乍然取出来,容完倒是感觉体内伤势无端好了许多,手臂上几条血痕更是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戚碧树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位神灵还真的将神骨留给了我们!” “他也是无可奈何。”容完叹了口气,心想这混沌也是倒霉,虽然位列十大神灵之一,可偏偏神力极弱,因为擅长化形,所以天底下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平日里从不掺和修仙大陆上的事情,过得倒也算是与世无争。 可偏偏居住在北境,便是当年白虎坠入深渊的地方,这才被黑化后了的白虎挟制,为白虎卖命,受苦受难。只怕他心中已经恨透了白虎,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让自己神骨落到白虎手中。 比起白虎的神力刚猛,螣蛇的神力诡谲,这混沌的神力属于阴柔一类,能一定程度上愈合伤口,较为温和,因此容完握在手心里,也并未被其神骨反噬。 “这回出来倒也不算是一无所获。”戚碧树见容完手上伤口血痕逐渐消失,也是高兴得很,道:“上回师父你在螣蛇的识海中受的伤还没全好,这回又重伤,得了混沌的神骨,刚好可以用于治疗,我们便赶紧收拾东西回去,早点开始闭关。” 容完看他这兴奋样儿,却苦涩地想,也不知道待戚碧树知道了自己父亲真相之后,该如何自处,到时候只怕天真一去不复返。越是这么想,容完便越是对戚碧树有口难言,他只好摸了摸戚碧树的头,道:“去收拾吧。” 戚碧树想到接下来又有好一阵安稳日子,能陪在师父身边,没人来打搅,便干劲十足。他将东西细软收拾得非常稳妥,还问了客栈老板,从附近酒肆引来一辆马车,让容完坐上去,免得牵动伤口。 云皓与解沧川也已收拾妥当,四人当天就离开龙长城这是非之地,朝着南边去。 路上云皓闷闷不乐,戚碧树却满是憧憬,还在问,这回闭关出来后,何时回飞羽山去。先前钟子烨养的那些鸡鸭全都是他在照顾,这段日子没回,也不知道那些家畜怎么了。到时候闭关,是不是由大师兄来照顾。 只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多年以后他再回飞羽山,便又是物是人非,另外一种景象了。 马车由解沧川驾着,稍施灵力,两匹马便一路飞奔,不出一日就离开了北境。路上的时候,稍作停留,歇了一晚,当晚戚碧树出去了一趟,替容完寻了些草药回来,虽然孔子兰是假的,可先前孔子兰送的龙牙草却是真的,于是找到其他草药,解沧川便能替容完熬药了。 翌日便又继续赶路,径直越过蓬莱宗,抵达飞羽山。 只是,刚到山脚下,容完一行人就听说了个消息。 东方若虚死了,尸体也被寻到了,死状和其他陆续出现在北境各地的高阶修士一样,都是呈现出精元被吸干之状。 打听了一番之后才知道,似乎尸体还是今日天渐亮的时候才寻到的,尸体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蓬莱宗得此噩耗,一干弟子都是心有戚戚焉,东方若虚门下弟子穿了白衣开始送丧守孝,其他长老的弟子则有些偷偷说死得好,谁叫东方若虚总是为虎作伥,欺压他人。 可无论究竟怎样众说纷纭,修仙大陆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已是人心惶惶,各门各派都感到风雨欲来之势,嗅觉敏感的修士或许也能够察觉到,危险将至。 柳倾藏或许是怕扰乱人心,并未将容完信中告诉他的事情告诉众弟子,只勒令众弟子不得离开蓬莱宗,并紧急叫了长老们召开会事,因此外面的事情还没下达山脚下守卫弟子们的耳中。 几人这一路归来,都能明显感觉到,平民百姓关门闭户,市井上出没的各门派弟子和修士也都少了许多,天色青中发灰,隐现倾颓之势。 东方若虚这么快就死了,是容完和柳倾藏都没想到的,柳倾藏甚至还没质问出他是否真的勾结了螣蛇一事,他便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横于路上,或许也是报应吧。 此事容完和柳倾藏都没有多想,东方若虚的死状和孔之平等人一样,不是白虎干的又能有谁?如今,白虎已经完全堕魔,没人拦得下了。 回到飞羽山上,温思甜与钟子烨听说师父和三师弟四师弟要闭关,先是十分惊讶,听到容完提出让他们一块儿闭关后,却都非常为难。 钟子烨心机颇深,有自己的算盘,提出想趁这段机会下山历练,容完便也没拦着他,任由他去了。 而温思甜自不必说,该报的仇没有报,该解的心结也没有解,红尘之事于她而言,比修炼要重要千倍百倍,于是她也含泪告别容完与云皓等人,给容完磕了三个头,收拾包袱下山去了。 虽然就此出师,可师徒情分还在,在他们走之前,容完从乾坤囊中将一些上等药草与法器分给了他二人。 如此一来,飞羽山上倒是一夜之间空空荡荡了。 云皓和容完都有些怅惘,戚碧树与这大师兄二师姐没处出什么感情来,便没什么感觉。翌日,他们四人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离开飞羽山,前往百药谷。 而柳倾藏和蓬莱宗几位长老这边,已经联络了各门各派,决定团结在一起,共商大事,其中也派人来飞羽山找过洵毓君,只是容完和几个徒弟都已经不在山上,不知去踪。以及各门各派召开了修仙大会,决定推举出能事之人,带领众人渡过难关。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百药谷处于南境天堑之中,占据得天独利的地理位置,灵气丰沛也不比飞羽山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先前解沧川居住此种,身边就只有一个盲童帮他煎药,过得潇洒自在,现在突然多了师徒三个来叨扰,他谷中的茅草屋子顿时就小了,于是只好从山上砍了些柴来增添屋子。等几人把屋子彻底建好,已经是五日后了。 容完服下解沧川以龙牙草等物煎制的丹药,再以混沌的神骨辅助修炼,伤势好得很快,不出一月,基本上恢复了最初的修为灵力。 云皓在这谷中,最初觉得无聊,整天拿剑砍花砍草,后来发现百药谷有条小路直通妖兽山,便振奋起来了,叫上戚碧树一块儿,去妖兽山捉妖捉兽。 戚碧树自然更愿意陪在容完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跟着师父一块儿打坐修炼,听山间清风泉鸣都是好的。 可有时候容完实在被云皓吵得脑子疼,便催促戚碧树陪云皓去妖兽山,留自己一个清静。戚碧树听师父吩咐,也没办法,就隔三岔五陪云皓去一趟。如此,云皓才能消停下来。 山间无岁月,时光飞逝。 一眨眼便是五年。 第132章 师徒养成 这五年来, 有一件怪事。 容完本来选择来到百药谷闭关, 便是准备和解沧川商量, 利用自己修为给戚碧树顺骨的事情,可却没料到, 在材料准备齐全之前,无需他, 戚碧树就已经能渐渐稳定在人形了。 不止如此, 戚碧树的躯壳和修为也渐渐自行恢复,且神骨也日渐成形,百药谷中花草树木不知是否因其神力的缘故,一日较一日旺盛,还长出许多先前未见过的品种来。神骨一旦成形, 不消多说,戚碧树修炼完全就是一日千里,隔一段时间就增长一个境界! 原本还差云皓的修为一截, 可却在短短半年时间,便追上了云皓, 紧接着过了一年, 已是远远将云皓甩在后面, 如今,已经达到元婴期后期的修为, 即将化神, 看得云皓眼红不已。不过云皓也是个有志气的, 不停追赶, 如今也即将元婴。 这事情虽然是好事,可容完还是觉得十分奇怪。当时从螣蛇的识海中出来之后,戚碧树分明遭到那样的重创,乃至于一朝之间干脆就变回幼虎的原形了,解沧川也说他那种情况很难恢复,若是没有深厚的修为作为外力去催化,恐怕他一辈子也无法恢复,可现在——居然莫名奇妙地恢复了。 容完只能将其解释为主角光环。 好在他隔三差五就探查一下戚碧树的骨骼筋脉,确认到他的确是恢复了,并且神骨也正常生长着,他这才放心。 他每次探查戚碧树的骨骼修为,戚碧树都有些紧张,害怕师父看出什么端倪来,但好在他从未在师父面前施展过冥域鬼诀的功夫,因此师父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往那边去想。 戚碧树倒是从不后悔,正如解沧川那日所说,他要是想早日恢复,便必须借助他人的修为,可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无私地将修为借给他呢?天底下的人要是知道他体内有神骨,趋之若鹜地来夺取都顾不上,还顾得上管他躯壳稳不稳?只有师父,愿意为他付出。因而,戚碧树便更不能领这份情。他宁愿靠自己去抢,去夺。 东方若虚的修为堪及元婴,自然不够,戚碧树拜托解沧川将其修为炼化为了内丹,服下并催化之后,神骨仍是留下了裂隙,之后的两三年间,便只能不断修炼,强行愈合,那滋味可真比被丢进火中烧还要煎熬。因此数次他缩在屋子里闭关修炼,云皓扯着大嗓门喊他去妖兽山的时候,他都戾气大起。不过不管如何,终究是熬过来了。 只是,无论修为如何进展飞快,戚碧树还是时常闷闷不乐。 从龙长城回来之后,他心中对师父就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以前被师父揉揉头,拍拍肩膀,他就已经心中温情激荡,恨不得师父的手黏在自己身上不要抽走,那时候还只是依赖和不舍,以及小孩子的占有欲。 可自从孔子兰上山那日,云皓对自己说师父终究要有师娘的,他又见到孔子兰对师父那么明显的示好,他心里就滋生出别的近乎魔鬼一样的东西来。 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原先亲昵的摸头抚背好像都变了意味,师父的手落至自己身上时,自己总是忽而就全身僵硬,一层鸡皮疙瘩从那里蔓延起涟漪,直至挠得心尖也奇痒无比。 乃至于,有两晚上做了缠绵不休的梦,梦里面他和师父到底在做什么他看不太清,可热浪却一阵阵上涌,热得他大汗淋漓,半夜面红耳赤地醒来。 翌日天没亮他就用冷水冲澡,可那种梦还是一夜接着一夜,甚至有天早上起来,发现被子上多了白浊。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赶紧爬起来,摸着黑去洗被子。可晒干之后,仿佛还是有淡淡的腥襢味道,令他不知所措。 做了那种梦之后,有足足半个月,他不敢直视师父的目光,甚至见到师父就躲,借口去修炼。 可是,他躲着师父,却有别人和师父谈笑风生,他心里又嫉妒得慌。这种嫉妒导致他不由自主地在解沧川和师父晒卷书时故意凑过去,不小心将茶水泼在解沧川身上,令解沧川不得不回房换衣服。还令他跟防贼防盗一样,瞧见解沧川或是云皓与师父说话,便忍不住将余光扫过去,想窥探师父和别人说话时的神情是怎样的。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强忍着心中情愫,可是日渐深刻,他逐渐不知道该怎么去忍住。 这令他觉得自己一朝之间忽然离师父变远了。 以前仅仅是摸头抚背的距离,他就觉得异常满足,心中熨帖,可现在欲念一点点积累,逐渐变成填不满的沟壑,他便觉得和师父之间的那层距离令人难以忍受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更进一步,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好过点,因而心情时晴时阴,比天上的乌云变幻还要快。 而戚碧树偶尔露出来的焦虑落在他人眼中,却只以为是这个年纪的叛逆,等到成年就好了。只有戚碧树心里知道,自己究竟藏了个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自从见过师父沐浴更衣之后,脑子里的想法就没再尊师重道过了。 他自知自己这样不对,有违人伦,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疏解,于是日复一日积攒心中。 可是,他真的很难受。 山上日子过得很快,他就带着这样日渐深刻的感情,逐渐到了十八岁。 容完是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刚及自己腰间的小屁孩长成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英武少年的,因为每天待在一块儿,感觉不到。几天,几个月过去,除了袖子越来越短之外,也无法察觉戚碧树长大了。可猛然回忆起戚碧树刚上飞羽山时扭捏谨慎的那会儿,才真是让人感叹起岁月飞逝来。 他不止个子长高了,脸上些许的青涩尽数褪去,余下的只有少年意气的锋利与棱角。刚上山时学会的一整套蓬莱宗“长虹圣破”剑招练得出神入化,更不消说别的招式。 容完自己则没什么变化,毕竟洵毓君早就达到气神级别,容颜不改。 而云皓在山上待了五年,也将性子磨了一番,稳重了很多,再不敢像小时候那样跳脱了。至于解沧川,则在半年前突破气神大关,成功进阶,由于达到气神级别以后修为不稳,所以现在尚在闭关,要三月后才出关。 这日,蓬莱宗的人照例每月送一封信来。 这几年来容完一直待在百药谷中闭关,对修仙大陆上的事情却仍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柳倾藏每月会书信一封,告知大小事宜,并且商量蓬莱宗进退之策。 刚得知洵毓君打算退居百药谷闭关时,柳倾藏十分不能理解,毕竟现在正值修仙大陆多事之秋,洵毓君已经气神级别,不进反退,做什么缩头乌龟? 而且还使劲浑身解数劝过,想让洵毓君出去助蓬莱宗一臂之力,毕竟洵毓君当年师承蓬莱宗,算是蓬莱宗的半个前辈。 可是无论他怎么劝,容完都打定主意待在百药谷中,闭关直到戚碧树神骨生成为止。柳倾藏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每月派人来与容完联络。 戚碧树一贯不喜欢蓬莱宗的人,每次蓬莱宗的人来,他都脸色郁郁,担忧外面又出什么事,将自己和师父待在这里静谧的时光扰乱。而容完知道他不喜欢见到蓬莱宗的人,再加上今日又是每月一回的下山采买的日子,便一大清早叫他和云皓出谷去带些草药回来。 戚碧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跟云皓一块儿去了。 只是他今日眼皮子跳得厉害,总害怕自己不在,师父那边会出什么事情。师父修为高强,再加上百药谷还设下了禁制,肯定不会出什么大事,他只是怕,柳倾藏那个不死心的,又来劝师父出山,天知道这五年来平静的日子是他活到现在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不想管外面如何,也不管外面死了多少人,总之只想埋在这里白头。 云皓很久没出谷,兴致很高,在成衣铺子买了一大堆,又去锻剑铺子转悠了许久。 戚碧树已是十分不耐烦,眼看着天色渐黑,便道:“你买完了没有?买完了就早些回去。” “要回你先回。”云皓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整天跟在师父屁股后头跟个跟屁虫似的,你不嫌烦师父还嫌烦了,不然今日特意打发我们下来做什么?” 戚碧树语塞。 他知道云皓师兄只是随口一说,可这话正戳中他心中的敏感心思,叫他神情一下子暗淡下来。他这些年对师父的那点儿心怀鬼胎自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他把师父不止是当成师父,可师父,很显然,只是把他当徒弟,或者说,还把他当个孩子。 云皓又道:“还有一物,解谷主叫我从山下寻到带回去。” 戚碧树问:“什么?” 云皓道:“一种香料,用作药材,待会儿我们得去个地方,快去快回。”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什么,勾住戚碧树的肩膀,嘴角浮起玩味而嘲笑的笑容:“对了,待会儿你得捂住眼睛,那种地方我去得,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可去不得。” 戚碧树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这几年云皓师兄虽然有所长进,但还是隔三差五地挑衅他,他已习以为常,全当放屁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这种地方。 酒坛子,脂粉味儿,身材曼妙的姑娘。 云皓在没上飞羽山之前,做任务的时候经常往来这些声色场所听墙角,窥机杀人,因而不觉得有什么,很快便抓了个识路的钻进去,找中间人寻卖药材的修士。他们在解沧川的谷中白吃白住,能回报的也就平日里下山帮解沧川寻药材炼药罢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因此云皓在这事上倒不敢怠慢,办事很利索。 留下戚碧树被一群红红绿绿淹没,脸都黑了。 若是要掐指算的话,戚碧树这是第二回 来这种地方,第一回是同容完一块儿,在温思甜的识海中,但那时候进春意阁,师父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什么也没看见。现在倒是不小心看见了,可他心里却无波无澜,半点儿起伏也没有,好像多年修炼将他的欲望也炼没了,看见那群姑娘如同看一块块白花花的肉。 他跳到屋檐上等云皓。 没过一会儿,屋檐底下忽然传来一阵亲密的厮磨声,紧接着是大喘气声儿。 戚碧树先是打算将自己神识封住,叫自己不要听见那声音,可随即,他意识到那不像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倒像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他心里忽而十分好奇,痒痒的,没忍住,掀开一角瓦片一看,果然是两个男人,一个是武将,另一个则看起来较为儒雅。 戚碧树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人滚上了床,心中惊涛骇浪——两个男人,怎么能? 原来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的? 他心中忽然起了一把火,烧得他面红耳赤,只因他方才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师父的面容,冰凉如水的眉宇,姿容胜仙,他这么一想,便觉得亵渎,可羞愧之余,却又有另一种放肆的快感涌上来。 不知是否见了这两人滚床单的场景,他那几日不对外人道的春梦仿佛也忽然具体化了起来,而且,时而被他压在身下,时而在他身上的,全都是师父的脸。师父的长发裹着他的,很顺滑,用手指摸过去,可以顺着指尖倾泻而下,而他不满足于此,试图将手放在师父的腰间—— 糟糕,他在想什么? 戚碧树心里越来越翻江倒海,再不敢在屋檐上待下去,急匆匆从墙根跳了出去,飞出几条街远,狂喘气,才堪堪将心中那股子邪火压下来。 云皓取到了药材,从春意盎然的巷子里出来,左右没寻到戚碧树,正觉得怪,转过一条街,便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寻到了他。见他耳根通红,面有异样,手中捏着一枚精致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好奇地走过去:“戚碧树,怎么了?” 戚碧树很快恢复面无表情,将手中东西藏到了身后,道:“没什么,取到药材了吗?既然已经取到,我们早些回去。” “药材倒是取到了,只是你买这些玩意儿做什么?”云皓莫名道:“平日里舞刀弄剑的,没看出来你对这些小玩意儿还有兴致。” 戚碧树道:“看看罢了,我又没买。” 那小摊商贩忽而道:“这位客官,看你年少,恐怕不大懂女孩子的心思,你方才挑的颜色粉红,只适合送知己,若你要送的是心上人,得挑大红之色,寓意着一心倾慕,永结同心。” 戚碧树:“……” 云皓:“……” 云皓反应过来,差点乐坏了:“四师弟,你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戚碧树脸色僵硬,微恼道:“和你无关。”他耳根发红,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丢在商贩的小摊上,又将商贩所说的大红色胭脂盒子抓了一把,匆匆塞入怀中,转身便走。 第133章 师徒养成 前几年柳倾藏一直差弟子送信过来, 和容完保持联络。 这次, 来的却不仅仅是蓬莱宗弟子,而是一位居住在蓬莱宗附近,道号为“璧玄”的女修。 虽然容完此前没见过她, 但她和洵毓君却是老熟人。 当年她和洵毓君师出同门, 感情算得上同门中最好,只是她热爱游历, 出师之后便做了个散修, 再没出现过, 更没有回蓬莱宗过。而这回竟然不止出现了, 还替柳倾藏来请容完出谷, 可见外面的事态实在是已经到了危急关头。 解沧川还在闭关,容完就做了主人,请她到湖中亭谈事。 璧玄显然对她师兄有几分别样的情愫,而且多年还念念不忘,来了之后和容完叙旧, 有意无意打听容完这些年有没有寻到合适的道侣,弄得容完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洵毓君对这个师妹有没有意思, 但他又不是洵毓君,听璧玄提起以前在师门中修炼的往事,那是半点儿触动也没有。可偏偏还不得不配合璧玄,流露出伤感怀念的表情, 寒暄几句。 不过寒暄多了, 容完就微微有些不耐了, 主动将话题引入正题,问璧玄此行究竟是何意。 璧玄见他似乎流水无情,神色不禁黯然几分,但到底强忍住情绪,开始谈正事,将近日来外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五年前,容完刚闭关不久,几大门派剑宗就曾联合起来召开修仙大会,商讨的自然是如何揪出将修仙界闹得天翻地覆的元凶,绳之以法,要么封印,要么废其修为,总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修士被吸干精元。 讨论正如火如荼,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去围剿敌人时,柳倾藏将那元凶正是失踪多年的神灵白虎的证据呈上去,众人却立刻偃旗息鼓,面如死灰。 怎么会是神灵白虎?那可是白虎——! 虽然早就猜测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神灵之一,但众人以为做出这种事情的无非螣蛇之辈,只要联合所有人的力量,拼死一番,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将之除去。 可若是白虎,传闻中的神灵武力值前三,那要想围剿,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冥域鬼诀的功法,如此一来,修仙大陆众人要想和他正面对上,实在无异于送死。 一时之间,那修仙大会陷入僵持,众门派纷纷噤若寒蝉,倒也正常,这种情况下,谁愿意做出头鸟? 可神灵白虎却果真如柳倾藏所说,早已堕魔,现在屠杀众人已经不是为了报仇,而仅仅是为了吸取他人功力了!因此众门派即便不主动去招惹他,他却也神出鬼没,不会放过众人,短短两月之间,又有几十位大门派的优秀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变成干尸! 至此,死掉的已经达八十九人。 再这样下去,这魔头一日一日力量壮大,迟早,世间再无人可以抗衡,整个修仙大陆都得为当年的清涟陪葬。 于是修仙大陆的众门派众剑宗终于按捺不住,以柳倾藏和问心宗的宗主为首,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前去牵制白虎,另一拨人则去请求其他有可能管事的神灵出山。 前一拨人自不必说,还未正面和白虎对上,便损伤惨重,没有几个活着回来。力量之悬殊,简直叫人无法想象。这也是整个修仙大陆第一回 认识到,神灵的神力竟然如此恐怖,仅仅是弹指之间,便能夺取百人性命!气神级别以上的,还能在对方手底下过上几招,勉强逃走,气神级别以下的,完全就是去送死,而事实也如此,当时那一役,几乎无人逃生。 当时整个修仙大陆阴霾密布,被低沉的气氛所笼罩,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乃至修仙的凡人直接少了一半,一些伤亡惨重的小门小派烧了山,从此躲入山中不再出世。唯有几个大派大宗还在勉强抵抗。 而好在,第二拨人终于在和仙山寻到了另一位神灵,麒麟。当年的十大神灵有的已经消亡了,有的几千年没出世,现存的还有踪迹出没的,几乎无几,麒麟久不问世事,听到此事也极为震惊,最终答应出山,并联合另一位神灵,同众人前去围剿白虎。 原本麒麟现世,给柳倾藏等人带来了久违的希望,但谁知那一战两败俱伤,麒麟惨死,灰飞烟灭,另一位神灵神力较弱,则不战而败,神骨被白虎直接夺走,堕魔之后的白虎,力量竟然是两位神灵联手也无法敌过的! 修仙大陆上众人悚然失惊,几乎所有的希望都被剥夺掉。 只是白虎也遭到麒麟重创,再加上旧伤复发,之后数年消停了不少,躲入当年清涟殉葬的地方,龙长城数里之外的灵川山,似乎是在休养生息,又似乎是在养伤,总之再没出现。 柳倾藏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过了两三年安生日子。只是,白虎一日未除,他们的脑袋便一日悬在脖子上,随时会掉下来。 现在白虎还因为当年的封印,不能随意离开北境,可有朝一日白虎的神力强大到封印无法关住的地步,那么白虎必将来屠杀众人,尤其是蓬莱宗诸人! 原本以为白虎至少会养伤数十年,可谁知,三月前,再次发生了一起精元被吸干的事件! 修仙大陆上一瞬间,所有人汗毛耸立,当年的危机卷土重来。 甚至于,这一回,再无麒麟帮助他们了。 此次,就连一直不过问任何蓬莱宗事情的璧玄都被柳倾藏请去,共商事情,几大门派都尚未恢复元气,武力值还不如当年,情况实在是危急。 因此不得已,柳倾藏再次书信一封,请求洵毓君助他一臂之力。书信里好说歹说,并且以当年的旧情动人,可是上个月的书信容完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戚碧树扔掉了,柳倾藏没得到回信,这个月按捺不住,便请璧玄来做说客,说是无论如何,请容完去蓬莱宗小叙。 说明了情况之后,璧玄眉间尽是忧愁之色:“白虎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当年那件事情造成的果,若是那些人没有动神骨的心思,没有用清涟做要挟,逼迫白虎自断神骨,最后逼得清涟自戕,白虎一家酿成惨剧,今日一切或许全都不会发生。”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容完冷笑道:“从这一点上来看,白虎要报仇,倒也天经地义。” 本来戚碧树从小到大的一切厄运,就都是蓬莱宗和几个门派自称正义实则只是想夺取神骨的人造成的,戚碧树想报仇,容完都不会拦他,白虎想报仇,也合情合理。 人心难免有偏颇,从容完这样看客的角度来看,自然偏袒戚碧树。白虎是凶神恶煞没错,但某些名门正派的人也的确死有余辜。 璧玄叹了口气,道:“他若只是要报仇,修仙大陆现在也不会步入如此局面……我劝过柳倾藏等人,让他们去与白虎解决当年的事情,有必要的话,赔上性命,以解白虎怨恨。可白虎此时已经不是为了报仇了,而只是在滥杀无辜泄恨!死伤最多的全是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有些甚至尚未成年……” 这一点正是容完所顾虑的。 如果白虎只是报仇,找上当年那些人,那么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 可现在白虎闹得整个修仙大陆动荡,无论是洵毓君的身份掣肘着他,还是为了戚碧树最后能修成正果,最终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璧玄定定看着他,道:“所以,我的意思同蓬莱宗掌门一样,师兄,还请你出山。” 容完其实早有决定,这五年来说是闭关,只不过为了等戚碧树神骨炼成罢了。这回就算不是璧玄来劝,他也做好了准备。 戚碧树和云皓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这一路上云皓不停打趣他,说他买那精致玩意儿是要送给哪个姑娘,戚碧树全当耳旁风,御剑飞快往谷中赶,将云皓远远甩在后头。 然而,夜风从两鬓边吹过,他心里却慌张得很,如同揣着一个秘密,既想让人知道,又不敢叫人知道。他摸了摸怀里揣回来的两盒大红胭脂膏,微微泄气,这种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自然是不可能送给师父的,送出去了,师父虽然不会大发雷霆,但气氛肯定会很尴尬。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志不清,见到小商贩在吆喝送给心上人,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了,等回过神来,都已经付了钱挑了一盒了。 小商贩见他神情恍惚,一语道破:“小公子可是有暗恋的人了?” 暗恋。戚碧树面颊发烫,心情冰火两重天,一边想着要是自己说出心思,师父肯接受自己就好了,那自己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可一边理智又告诉自己,要是心中秘密泄露出去,师父对自己态度必定大变,说不定还会将自己赶下山去,着天底下哪里有徒弟觊觎师父的道理? 这六年来师父虽然对自己极好,非常好,可戚碧树也没那个胆子,去揣测师父在听到自己丑陋心思之后,是否会感觉膈应和恶心。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嫌恶,那自己可全完了。 如此纠结一番,他神情不禁渐渐黯然,也不禁将怀里的精致盒子扔进了乾坤囊,决定少冲动。 戚碧树回到谷中,谷中却没人。 这都一整天没见师父了,师父去哪里了?他忍不住揪住解沧川的哑童,问:“我师父呢?” 哑童比划了个他看不懂的手势,指了指湖中亭那边。 戚碧树便问:“有客人来?” 哑童点点头,又掏出纸张,写:“蓬莱宗的客人,一位叫‘璧玄’的女修。” “怎么又是女修?”戚碧树有点不高兴,放开哑童,转头朝湖中亭去。 云皓这会儿才赶过来,匆匆跟在他身后:“璧玄是师父的师妹,多年没见,叙旧肯定要多叙一会儿的,而且此时可能正在谈重要事情,你去打搅干什么?” 戚碧树心中警觉,停住脚步,问:“师妹,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上山晚,不知道也正常,璧玄当年和师父一块儿长大,处过的日子可比和你处过的长了去了。”云皓话还没说完,就见戚碧树脸色隐隐发沉,于夜色中,浑身透着不悦。 云皓顿时来兴致了。 平日里谁让师父最疼爱戚碧树啦,戚碧树这小子整日得瑟得不行,自己那是半点不能欺负他,骂他几句,他都要到师父面前去说,搞得师父回头又要训斥自己。 从小到大,云皓那是干不过戚碧树的。 每回都跟六年前放蛇那回一样,吃亏的明明是自己,但戚碧树在师父面前一撒娇,师父就偏心到没边儿去了。 因此这会儿见戚碧树吃瘪,云皓暗爽,笑嘻嘻的,愈发添油加醋:“那时候师父每回下山历练,回去后都要给他师妹带一串糖葫芦,两人感情极好,我看璧玄也挺喜欢师父的,八成要成为咱们师娘,只是后来师父出师了,这才与璧玄见得少了。” 他观察着戚碧树的脸色,见戚碧树脸色愈发难看,便又胡编乱造了一些。当然,师父当年和璧玄师兄妹感情好,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他只不过生动化了些细节罢了。 他还要再说些,戚碧树却眸子发沉,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可谓阴沉沉,叫云皓话头都猛然止住了,只见戚碧树转身便朝湖中亭掠去。 “诶——”云皓一头雾水,不至于气性这么大吧,他嘀咕道:“四师弟年纪轻轻气性倒挺大,整天跟管家婆似的,管着师父这管着师父那,师父干什么都要事事对他说?也亏师父受得了他。”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一点。 戚碧树小时候倒是还好,虽然心机深沉,动不动在师父面前打小报告,可包子脸大眼睛长睫毛,双眸水汽汪汪,声音软糯,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师父疼爱他也算是正常。 但现在戚碧树都长大了,整天面无表情一张冷脸,在师父身边晃来晃去,见解谷主凑近师父,就跟浑身长了刺似的,非得弄出点儿动静将人赶走,平日里也不轻易言笑,只在师父面前软和几分,谷中其他人见他都不喜,也亏师父对他还一如往常的疼爱。 容完这边与璧玄谈完事情,并写好书信,托她带回去交给柳倾藏,这才起身,打算将人送出谷。 那边远远的,戚碧树一身玄衣,就飞来了,或许是刚从谷外回来,浑身带着几分寒气。 落至湖中亭后,也不说话,视线盯着璧玄,直勾勾的。 这视线令璧玄感到不快,便对容完问:“这是?” “我四徒弟。”容完解释道,又随口问戚碧树:“今日和云皓下山,干了些什么,吃到好吃的东西了吗?” 平时戚碧树出谷,回来后都要拉着容完说好半天外面的见闻,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言不发。 戚碧树走到他身边,有意无意将他和璧玄隔开,说:“没吃什么,什么也没吃。” 容完正要接话,又听他后面忽然找补了句,那语气凉飕飕的,叫人莫名奇妙:“倒是想吃糖葫芦,但师父从没给我买过。” 容完一头雾水,看了他一眼:“下山之前不是给你银两了吗?想吃就买嘛。” 戚碧树抿着唇不说话,仿佛有几分生气。 这段日子以来,戚碧树情绪极不稳定,跟来了大姨妈一样,有时候叫容完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璧玄还在一旁站着,有些尴尬,容完便摆出“请”的手势,对她道:“我徒弟让你见笑了,你先回去,掌门的话我会考虑。” 第134章 师徒养成 “仅是考虑?”璧玄软声劝道:“师兄, 既然你已经答应出山,何不立刻随我一起启程?” 这回她来不止是带话,更是受柳倾藏之托, 务必要将洵毓君请出百药谷, 若是她前脚走, 后脚师兄就反悔, 并不出山, 那她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容完知道她的顾虑, 也知道柳倾藏心急,因此并没怪罪,只道:“离开之前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 急不来, 今晚是走不了的, 不如你在谷中住一晚,明日一早一道走?” 听到这话,璧玄神情缓了缓, 放心下来。 戚碧树却是脸色一变, 上前一步拽住容完袖子:“师父,走?你要去哪里?” 这动作习惯成自然, 落在外人眼中却太过亲昵, 叫璧玄面色有点古怪。 容完倒不以为意, 对他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先回谷中。” 戚碧树拧眉, 想要说些什么, 终究是欲言又止。 这湖中亭到岸边有一条长长栈道,只容得下两人并肩的距离,他慢了一步,便落在后头,见师父和那位璧玄走在前面,他想起方才璧玄看师父的目光,心里宛如喝了五斤陈醋,不上不下,十分不舒服。 他心里不舒服,便一声不吭。 若是小时候,见他不说话,师父便会关切地问是不是云皓又欺负他了,可自从他渐渐长大,师父却极少那样问了。大约是由于师父已经对他很放心,知道云皓欺负不了他了。可戚碧树还是眷恋小时候,可以随便闯入师父的房间,钻进师父被褥的小时候。 他明白不是他与师父之间生疏了,而是因为他的欲念越来越大了。 他要求得越多,就越不满足。 好似现在,师父只不过是和别人走在前面而已,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可他心里却委屈得好像被忽视、被抛弃了一样。他盯着地上两条影子,蛮不讲理地想,自己不开心都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师父居然还没察觉! 容完和璧玄在前面走,听见后面的脚步越来越慢,跟故意的似的,重重的,仿佛要将栈道捣碎。 容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又怎么了?” 璧玄还以为洵毓君在问自己,愣了一愣,才发现对方居然停下来等徒弟,那目光非常之柔和,至少,比落在自己身上的要柔和得多。 她顿时心情非常微妙。 师父这话一问出来,戚碧树心里的气其实就消了一半。 “没怎么。”他闷闷道,抬手揉了揉手腕。 这一抬手,容完才发现戚碧树手背有道血口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容完心想,大概是受伤了自己没发现,所以生气?容完微微敛住想笑的唇角,将他手抓过来,随手在他手背上一抹。小伤而已,真气即可令其复原。 容完又问:“怎么弄的?” 戚碧树这时气已经消了四分之三,但仍惦记着云皓所说的师父和璧玄的往事,因此说话语气有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冲:“不用师父管……反正师父……有客人来了也不告诉我,还故意把我派下山去。” 这话到了末尾,不自觉带了几个颤音,软绵绵的一团,容完心都化了,即便是戚碧树无理取闹,他也让着。可璧玄还在这里,眼神古怪,他就尴尬了,忍不住咳了一声:“行了,别让璧玄道长见笑了。” 璧玄只能尴尬笑笑:“无碍。” 戚碧树见璧玄居然还赖着,心情又不虞起来,忽而道:“师父,以前没听你提起过璧玄道长。” 这话叫璧玄听见了实在有些失礼,容完只好放慢脚步,道:“提过,可能是你不记得。” 他放慢脚步正如戚碧树的意,戚碧树倒提着剑走得更慢:“哼,先前蓬莱宗掌门派了好多人请你出去,你都没去,怎么这一回,你的好师妹请你出山,你就立刻答应出去了?” 他竭力让自己语气正常点儿,可这话语气就是正常不了,每个字都透着酸溜溜的意味。 好在容完没在意,说:“是时候了。” 两人走得慢,一眨眼便和璧玄拉开好大一截。戚碧树盯着地上两道长长的影子,自己与师父的影子,心中郁卒嫉妒之气才稍稍平复。 在这百药谷中一待就是五年,他极少出去,而师父则是根本没出去过,每一日除了修炼,便是晒太阳,晒书卷,晒药草,日子过得很慢,也很让人乐不思蜀。 先前师父从未对他说过何时出去的话,因此他都以为接下来一辈子都要在谷中终老了,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变幻来得如此之快,这也是戚碧树心底不安的由来。 若不是璧玄来请,师父便不会出去,他也不会如此不安。在谷中师父只有自己,充其量再加上个云皓和解沧川,可一旦出了谷,自己便是师父诸事缠身中的区区一件了,到时候自己的心意岂不是更难表白? 戚碧树对璧玄生出许多怨气来,对容完道:“师父,就不能不出谷吗?” 容完道:“别胡闹。” 说完容完才发现自己语气被空荡荡的湖心一回声,就显得有几分严厉。 戚碧树眼眶一红,耍赖道:“反正我不出去!” 他说完便加快脚步,快步走了。 容完倒没想到戚碧树对离开百药谷如此抗拒,他这样大的少年,难道不是对外面花红柳绿的世界心生向往吗,干什么老想待在一个地方跟乌龟似的不动? 只是,这回一旦出去,一直以来瞒着的事情便无法瞒下去了。戚碧树必将知道,如今外面人人喊打的大魔头的真实身份,到时候…… 戚碧树走出老远,见师父没追来,就赶紧回头去看,见容完不言不语,神情晦暗,他就有点慌了。 其实他每回闹脾气无非是试探,并贪恋被师父哄而已,可他也怕自己一回闹脾气二回闹脾气管用,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于是他又委屈巴巴地走回来。 “师父……” 容完觉得他有点傻,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解沧川尚在闭关,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只能留下书信一封,让盲童转告他。而云皓听说明日一早便能离开百药谷,别提有多高兴,这鬼地方,只有各种花花草草,别说人影儿了,连只鸟都没有,想野猎还要跑到几里之外的妖兽山。 他兴奋得大半夜的睡不着,拉着戚碧树练剑。 戚碧树心情郁郁,自然没有他那个洒脱劲儿,帮璧玄安排了房间铺好了被子之后,又不得不应了几句她关于师父的问话。 璧玄是前辈,自己是后辈,她是客人,自己是主人,自己没有道理对她冷脸。可这璧玄并不懂分辨脸色,只是多年没有见到洵毓君,于是忍不住问其徒弟近况而已,又哪里知道戚碧树的一番心思? 戚碧树敷衍回答,璧玄虽然不解,但也没有怪罪,反而去院中,陪云皓过了几招。 早些年前,云皓就见过璧玄,对璧玄印象不错,再加上璧玄又是师父的亲师妹,于是璧玄问的问题,但凡他回答得上来的,无一不告知。 戚碧树在屋子里头听了,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云皓捉过来揍一顿。 如果说璧玄未出现之前,戚碧树已经终日愁肠百结,那么璧玄出现之后,戚碧树便更是多了无数危机感。 璧玄是女人,自己是男人;璧玄是师父的师妹,与师父在一块儿天经地义,自己是师父徒弟,与师父在一块儿是有悖常理。 怎么看,自己都败了。 更何况,今天有一个璧玄,明日就会有十个璧玄。 师父容貌好,修为好,修仙大陆上谁不想成为他的道侣? 戚碧树虽然早早沐浴完睡下,可脑子里充斥着这些烦恼,翻来覆去,压根睡不着。他盘腿坐起来,从悬挂在一旁的衣物中掏出那两枚精致盒子来,在手中掂量,愁绪万千。 脑子里天人交战。 最后仍是胆怯的那边取胜,对自己暗道,戚碧树,你省省吧,师父把你当孩子,把你当徒弟,唯独不会把你当道侣,你若是草率行事,把师父吓坏,今后连师徒都没得做,就有你哭的了! 算了。 戚碧树往床上一倒,手背遮着眼睛,直挺挺的跟具尸体一样。 可没想到,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师父的声音:“睡了吗,我是否方便进来?” 错觉? 戚碧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将被子往头上一蒙,随即又猛地扯下来,不是幻觉。 他跳下去开门,光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地上,惊喜道:“师父,你怎么……” 自从他长大了之后,有多久师父都没进过他房间了,也没同他一起睡过了。 有时候他半夜睡不着,都想闯进师父房间里,可又怕,忍不住自己的心意,将那些隐秘的丑陋的心思叫师父察觉了,于是便只能避着。 容完望见戚碧树踩在地上的光脚丫子,催促他赶紧上床。 又转身拿了条布巾,让他伸脚,给他擦了擦。 戚碧树心中那点儿因为嫉妒、纠结而导致的难过顷刻散去,缩回脚,跪在床上,高高兴兴地道:“师父,你以前晚上都会进我房间给我掖掖被子,但这两年都没来了,今晚怎么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来看看你,东西收拾好了吗?”容完坐在床边笑了笑。 戚碧树不知道容完为何而笑,可见容完笑,他心情就好,就也笑了:“师父放心,收拾好啦。” 的确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到明日便要出谷,之后又将陷入险象环生,且,待戚碧树知道当年那魔头的真实身份后,不知会做何选择,到时候只怕再没有这样的好夜晚,可以静静地挨在床上坐一会儿了。 容完一日一日看着戚碧树长大,心境与前几个世界截然不同。这个世界,与其说想那些情情爱爱,他心中想的更多的倒是,好好陪着戚碧树,看戚碧树修为越来越高,剑法越来越好,心中便满足了。 五年前之所以会选择闭关,是因为要保命。 白虎恨他,只要他与白虎发生正面冲突,白虎绝对饶不了他,而洵毓君所谓登峰造极的修为,在白虎手下,也只不过如同蝼蚁一般不堪一击。而若他当时便死了,戚碧树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所以闭关五年,戚碧树神骨已成,而他也已经将螣蛇的神骨彻底炼化,还有混沌的神骨可以作保命一用。 胜算便大多了。 可是,一边是戚碧树的亲生父亲,一边是自己,戚碧树会选择谁? 容完不是非要他做出选择,也不忍他做出选择。 可一来,自己已经是洵毓君了,洵毓君所做过的事情,便不得不由自己来背,白虎不可能饶过自己,自己只能迎难而上。二来,要是真放任白虎扰乱修仙界,最后令结局崩得一塌糊涂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也会荡然无存了。那么便算作容完任务失败。 这一世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无非是,和眼前这人再没有下一世,下下世。 容完心中思虑良多,但是戚碧树一概不知,他看着容完,只知道师父今晚突然来他房间,坐在他床沿,还对他笑,令他心跳加快,快得要跳出胸膛了。 …… 翌日。 三匹马,三人启程。 路上璧玄介绍了些目前的情况,此时,修仙大陆各大门派,诸位散修已经逐渐团结了起来,正准备在穿云山商议大事。 两年前修仙大陆最有名望的宗乾坤死于那魔头手下,之后修仙大陆一度成为一盘散沙,是在穿云山司空祝的号召与蓬莱宗掌门柳倾藏的辅助之下,才逐渐凝聚起来。 如今,司空祝是整个修仙大路上修为最强的人,已经达到气神后期,而且德高望重,因此众人早已选定他为修仙界盟主。此次去穿云山,便是见一见司空祝,并为除掉魔头贡献一份力量。 云皓与戚碧树一路上听璧玄说那魔头那魔头,都知道大约是五年前将龙长城搅得水深火热的那人,却不知那人真实身份。 毕竟这五年来两人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百药谷周围也只是妖兽山与几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几乎没有修仙大陆的消息传来。 于是戚碧树忍不住问:“那人真面目,如今已经查出来了么?” 璧玄想起昨日洵毓君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看了容完一眼,吞吞吐吐道:“这个,上了穿云山便知道了。” 容完收回落在戚碧树身上的视线,也道:“还是赶路吧。” 第135章 师徒养成 这一路上的城镇全都萧瑟得很, 几乎不现往日热闹景象,尤其是散修, 基本上人人自危, 很少出现了, 直到抵达穿云山脚下, 才渐渐变得人声鼎沸起来,经璧玄介绍,此次修仙界大部分有点声望的人, 都已聚集此地。 修士朝此地涌来,商贩察觉到了商机, 于是山脚下自然出现了各种打铁铺子、符箓铺子, 简直将唯一一条上山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半山腰上有守门弟子, 挨个检查前来者的玉函。正好容完前面两位奇装异束的修士被拦下, 要被赶下山去,那两位修士不服, 叫骂推搡,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戚碧树盯着容完前面那人, 眼看那人朝后跌来, 差点要撞上师父,他眉尖一蹙,手中迅速捏诀, 可还未待他出手, 容完身上深厚真气已经将那人弹开了去。 “……” 戚碧树默默收起真气。 容完瞧见他动作, 抬起唇角:“谢谢。” 戚碧树悻悻地走到容完前头, 替他将吵闹的一群人隔开,可心头还是闷闷不乐,师父修为太高,以至于几乎没什么能用到他的地方,这可真是令人忧郁。 云皓没注意四师弟与师父小小互动,好奇地问:“你不是说司空祝缺人得很,这两人为什么还被赶下山?” 璧玄解释道:“许多修士并不打算出力,只是为了来这里避难,便一窝蜂涌上山,反而给穿云山上真正出力的修士造成混乱,因此先前司空盟主定下规矩,上山必须要有通行玉函,避免山下什么滥竽充数的人都进山。” 这二位便是没有玉函,却妄图蒙混过关的人。 璧玄说话之际,容完和戚碧树朝山腰打量过去,见守山的这些人整齐划一,修为基本都在金丹以上,一个二个面容严肃,训练有素。 看来近两年这个司空祝的确做了不少事情。至少,山脚下那些叫嚣着“司空祝是神仙在世”以及几百两银子卖着他画像的人,不是凭空出现的。 云皓数年未出百药谷,没想到外头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飞羽山在修仙界可是赫赫有名,可随着闭关的这几年,修仙界仿佛已经将飞羽山遗忘了,这一路过来,谈论的讨论的全都是司空祝与柳倾藏,压根没几个人提起飞羽山洵毓君来。 他忍不住心头有些不爽,问:“师姑,我师父上山也需要玉函不成?” “师兄自然不需要。”璧玄从怀中掏出两枚玉函,面露歉意,“不过……” 云皓睁大眼睛:“没有我们的?” 璧玄点头道:“我临行时未曾料到会有四个人,这的确是我的疏忽,师兄,看来我们得先行上山,从掌门那里再领取两枚玉函。” 容完问:“上山下山耗时多久?” 璧玄道:“山顶有些远,沿路有守关的人,来去只怕得花些功夫。” 看来只有这样,不过容完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一路走来,所有的地方都乱得很,也就这穿云山被司空祝治理得井井有条,何况戚碧树和云皓的修为,已经排得上大陆前列,一般修士根本应付不了他俩。 容完便对戚碧树云皓道:“既然如此,你们先留在这里,别乱跑,我和璧玄先上山。” 云皓嘀咕道:“这司空祝好大的架子,想见他一面还难得很。” 容完顿时蹙眉,按住他肩膀:“云皓,别乱说话。” 周围一群对司空祝吹嘘的修士,谁知道这话会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 师父都这样教训了,即便云皓心头不快,但也没再多言了。 倒是戚碧树看了眼璧玄,又看了眼容完,蹙着眉尖,神情沉得可以拎得出水来。眼瞧容完与璧玄要交玉函上山,他忍不住从容完手中将玉函拿了来,随手扔给了云皓。 “师父,你看云皓师兄都耐不住了,不如让他先随璧玄师姑上山,我们在这里多等上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云皓:“……” “……”璧玄忍不住深深看了戚碧树一眼,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师兄的这个徒弟对待自己的态度怪怪的。这一路上,只要自己和师兄多说两句话,他必定会来打搅。因此除了那晚湖心亭谈正事之外,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机会和师兄说话。 原本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可此时怎么想,都觉得这少年在针对她。 故意杜绝一切她能和师兄独处的时间。 容完听见这话,倒是点了点头,虽然他对云皓的戚碧树的修为放心,但他对云皓的性格不放心,就怕云皓惹出什么事来,有个成熟稳重的璧玄和他一块儿上去,自己会省心一些,于是对云皓道:“可以,云皓,记得不要莽撞。” 比起待在山脚下继续听这群人哄吵,云皓的心思自然早就飞上了高不见顶的云霄山尖上,因此被戚碧树坑了一把,他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拿起玉函,兴奋劲儿上头:“璧玄师姑,走吧。” 璧玄微微蹙了蹙眉,还是同云皓一道,将玉函交与守卫,上山了。 戚碧树见云皓和璧玄二人背影,心情大好,翘了翘嘴唇,把容完拉到一旁的树底下,掏出水壶,问:“师父,喝点儿水吗?” 容完瞧他莹白额头上渗出汗水,就道:“我不渴,你自己喝吧。” 戚碧树这才拧开水壶,喝了一口。 这一路上戚碧树并不开心,容完以为他是因为舍不得离开百药谷,就没有多管,由他去了,但这会儿见他眸子又亮起来,似乎是心情好了不少,容完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喜欢璧玄?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排挤她。” 戚碧树心思被揣测,差点呛到,放下水壶,委屈道:“师父,你这话可就有意思了,我不过区区一个小徒弟,她可是你师妹,我怎么有能耐排挤她?” 容完指了指水壶:“山脚下她找你要水,你不是说水壶里已经没水了,要水得去最近的溪流取吗?” 戚碧树:“……” 他没想到师父还注意到了这事儿,顿时耳根一点点难堪地红起来,视线游移向地面,踹了脚土,嘟囔道:“就是讨厌她靠你太近。” 这声音太小,还没从喉咙里溢出来就被他憋了回去。 容完只能听见他蚊子哼哼了句什么,忍不住被逗笑,掐了掐他的脸,道:“行了,接下来事情很多,不要再小孩子脾气了。” 戚碧树脸颊酥麻一阵,面色更红了点。 只是又听到“小孩子”三个字,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喜是悲。 以璧玄和云皓的修为,只要施起飞行术,一炷香的功夫便能上山又下来,只是这沿路上不知守卫多少,一层层以玉函通关过去,颇为耗费时间。于是,待到容完和戚碧树得以上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好在,听闻飞羽山的洵毓君要来,司空祝一早就准备了上好的庭院与房间。 穿云山上已经住了不知多少门派好手,分别按照修为,由上往下依次分布,住在山顶的,几乎都是气神以上级别,院子也曲桥流水,格外有意境。 容完听璧玄把情况说得危急,还以为到了多么凶险的生死关头,结果见这群修士大部分还是在贪图享受,心中很有些感慨。 而旁边的璧玄脸色也不大好,许多在山外待命与住在山腰的修士,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这山尖上的十座庭院里,以司空祝为首的,居然还在食肉糜。 没过一会儿,柳倾藏相邀,璧玄受他之托才去百药谷把人带来的,于是先去见他。 而戚碧树与云皓这边,则有引领人带着他们去客房住下,与容完同在一处院子。 引领人是个小姑娘,穿着黄色衣裳,模样俊俏,年岁与戚碧树相仿。碰见假山字画,免不了要介绍一番,说话时,一直盯着戚碧树瞧。 云皓都察觉到了,心中一乐,用手肘碰了碰戚碧树,小声道:“你觉得这姑娘相貌如何?” “不如何。”戚碧树被盯得莫名奇妙,蹙眉反盯回去。 那姑娘些许是见他眉目间几分不耐烦,这才收敛了眼神,只是眼波流转间几分忧心忡忡。 她带着二人先去云皓的房间,装潢不错,也收拾得极为干净,云皓非常满意。 可随即,见过戚碧树的房间之后,云皓就不满了。 “这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房间比我房间大出半倍,铺的被子也是名贵锦缎?”云皓气冲冲地走过去掂量了下桌上的茶叶,猛拍桌子:“连茶叶也是上好的,我房间连茶叶都没有!” 戚碧树:“我怎么知道?” 云皓道:“不管,我们换一间!” 戚碧树倒是无所谓睡哪间房,可这间大房离师父的屋子更近,夜里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方便去找师父,他自然不想换,于是想也不想,道:“不换。” 二人说话之际,那引领姑娘又盯着戚碧树瞧上好几眼。 云皓见和戚碧树说不通,去和她说:“姑娘,你安排的房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和这小子的辈分关系?我是他师兄,按理说,我才应该住上房。” 黄衣姑娘声音很柔:“没搞错,山主吩咐了,这位是贵客,应该住上房的。” “贵客?”云皓笑岔气,道:“他一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哪门子的贵客?” 云皓还要说话,容完从自己房间走出来,见这边争执,便问:“怎么了?” 黄衣姑娘朝他微微施了个礼,转身便退下了。 戚碧树蹙眉道:“这山上的人都怪怪的。” 云皓不以为然:“四师弟,你也太不开窍了,不就是一直盯着你瞧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兴许人家小姑娘喜欢你呢?而且那姑娘相貌可称得上一流。” 容完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有点尴尬。 戚碧树已经十八了,是个身形修长、样貌精致的俊朗少年,先前五年一直待在与世隔绝的百药谷中,别说没见过几个姑娘了,就连人影都没见过几个,终日面对的就是他和云皓几人,自然没有过被别的姑娘盯着看的经历。这会儿被别的小姑娘羞答答地看了几眼,不开窍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别人奇怪。 想到别人一直盯着戚碧树瞧,把戚碧树从头到脚都看了去,容完心头本能地有些不悦,但是这些自然不能在云皓面前表现出来,否则于是他若无其事道:“云皓,不要随便议论人家小姑娘的容貌,方才引领的司空祝之女,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云皓悻悻地住了嘴。 戚碧树盯着容完,神色变了变,好不容易才放晴的脸色像是又黯了几分,忍了忍,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不介意?” 容完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戚碧树不再说话,眼睛一红,面色却彻底沉了下来,转身回房,摔上了门。 “砰”地一声把云皓吓了一跳。 屋檐上积攒下的水珠砸了下来。 云皓呆了三秒,才问:“师父,他最近怎么了,情绪比怀了孕的女人还捉摸不透。” 容完沉默了下,直视着长廊尽头被戚碧树关上的房门。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属于戚碧树的情绪仍留了下来,酸涩的,微恼的,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浓烈程度,呼之欲出。 他这时才慢慢反应了过来,隐隐猜出为何自从璧玄进谷之后,戚碧树的脸色就时好时坏。这种猜测令他心脏久违地跳动得非常快,同时又觉出几分不自在起来,脸上微烫。 “你先回房休息。”容完对云皓道:“我去看看。” 云皓道:“师父,你不能太惯着他了,他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容完失笑,道:“行,我知道。” 他刚要推门进去,那头有修士匆匆过来找他,说蓬莱宗掌门柳倾藏知道他来了,特意邀请他去见上一面。 第136章 师徒养成 容完差点没认出柳倾藏来。 璧玄等人都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柳倾藏二人,桌上燃了一束安神香, 正襟危坐在水牌匾之下的人两鬓半白,比当年老了不止一点。也是,容完这五年过得风平浪静, 但柳倾藏这边可谓苦心费尽。 柳倾藏见到容完, 苦笑一声:“洵毓君,你半点变化也没有。” 容完在他对面坐下来:“气神境界以后,容貌本就不会再发生变化了,倒是你, 怎么境界毫无突破?” 进来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柳倾藏五年前堪堪达到气神级别, 可五年过去了,毫无进展, 仍是气神初阶。近些年突破气神的又有好几人,柳倾藏不进则退,现在大约已经在修仙大陆前十里面排不上名号了。 柳倾藏又是一声苦笑:“诸事缠身,我哪里有心神修炼?你闭关之后, 许多繁枝末节我没有和你说,蓬莱宗在外游历弟子, 但凡去了北境还未回的, 一律失踪, 尸骨都寻不到。之后麒麟那一战, 蓬莱宗损伤惨重, 几个长老都没了, 如今重新整顿,百废待兴,却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其实何止蓬莱宗如此,整个修仙大陆都伤亡惨重。 现在势力发展还算如火如荼的,恐怕就是穿云山的这位修仙大陆盟主了。 容完从柳倾藏口中又了解了许多细节,尤其是许多璧玄来访时没能告知的,关于司空祝的细节。 原来这穿云山表面看起来和睦一片,众志成城,可多的是门派不支持司空祝,毕竟哪个门派不想趁机瓜分势力,在大陆上立下威望来? 于是这司空祝为了巩固势力,背地里也做了些不为人道的事情。 这些,早就在容完的预料之中,毕竟原文中司空祝这个人就是以老奸巨猾闻名,虽然称不上反派人物,可也的确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蓬莱宗大势已去,柳倾藏协助司空祝将修仙大陆一盘散沙重整,对有些事情看在眼里,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容完被他请出来了,他才像是遇到靠山一样,设下结界,将一桩桩一件件与容完提起。毕竟蓬莱宗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没什么人了,而洵毓君好歹当年师出蓬莱宗,和蓬莱宗大有渊源,怎么也该站在蓬莱宗这边。 容完此次来,只是为了解决白虎这件事情,至于司空祝,他不想横生枝节,因此含混应答柳倾藏的话,只从柳倾藏口里尽可能多得到情报,而并不过多参与这些门派之争。 柳倾藏听出来容完的中立立场,心头也无奈。看来他当年将凝魂炉交给洵毓君,却也没能抵除洵毓君对蓬莱宗的不好印象。 他叹了口气,只好转移话题,问:“此次二番围攻白虎,即便司空祝已经做好万全之策,可那白虎近些年力量又不断膨胀,已经到了可怖的程度,我们成功的机率还是极小……那孩子对此有何看法?” 容完沉默了下,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还不知道。” 柳倾藏脸色变了变。他以为此次戚碧树愿意跟着容完上山,应该是愿意大义灭亲了,可谁知他对此事竟然还不知情么? 那事情可就更加难办了! “洵毓君,我先前在给你的书信中,早已将利害关系说得一清二楚,可你怎么就——”柳倾藏眉头拧成川字,情绪微微激动,深吸一口气,才按捺住,压低声音道:“戚碧树是此次围攻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若是没有他,此次全军覆灭也难说!” 容完脸色也有点难看,不悦地揉揉眉心:“我自然知道,但我可没说,同意拿他做砝码,帮你们打赢这一仗。” 柳倾藏所说他自然全明白。如今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人能在修为上敌得过白虎,即便是几个气神级别的修士加起来,也敌不过,白虎的力量完全就是吞噬一切的力量。容完早在五年前龙长城就见过那恐怖的力量了,这五年来,只怕白虎的修为还有所增长,谁都不知道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戚碧树为饵,就像当年用他娘做诱饵那样。从五年前那次可以看出来,白虎对清涟仍有情在,虽已堕魔,可对戚碧树仍顾念骨肉之情。 若是戚碧树肯配合,或许他们还有打赢的可能性,可若戚碧树不配合,那这次围攻只会比上次更加惨烈,上回还有麒麟做主力,这回可完全是背水一战了。 柳倾藏不明白容完的意思,愣住:“我以为,你此次同意出山,是来相助的,原来竟不是?” 容完摇头:“我是来相助的,但是戚碧树如何选择,该由他自己做决定。” 柳倾藏差点气笑了,可碍于容完的身份,这愤怒又变成苦笑:“你养育他这么多年,强迫他为你尽点徒弟本分,又怎么了?何况,若是他心中有大义,就该知道,这么多人无辜死去,他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容完觉得他这话可笑至极,却自知和他理论不通,于是闭口不言。 当年,几千人几万人杀白虎一个人,大义站在人多的那边。如今,白虎一个人屠杀几千人几万人,大义却还是站在人多的这边。而到底谁对谁错?屠杀几千人是罪过当死的滔天大罪,那屠杀一家三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罪了吗? 容完自然是要阻止白虎的,可却决定不去干扰戚碧树的选择,也不会将自己的决定强加于他身上。 这一回,全由戚碧树自己做主。 话分两头。 这边容完与柳倾藏谈话之际,那边云皓百无聊赖地回房间歇下。 戚碧树这气生得没头没尾,紧闭房门,不出来,敲门也没人应。偌大院子里只剩下云皓这边还有点儿动静,他憋闷得很,在屋子里瞧了会儿字画,就去到后院里练剑。 没一会儿到了晌午,有穿云山的人送饭菜来,由于山上鱼龙混杂,因此并没有一起吃饭的大厅,而是由仆役分头送到各个院子。 给隔壁院子送饭的是个灰衣粗布的下人,可给师徒三人的院子来送饭的又是那位黄衣姑娘,还径直往戚碧树的屋子走,只是敲了两下门,没人给她开门。 她这才转过身来,将食盒轻轻放在院中石桌上,把里头的美味佳肴拿出来。 云皓觉得纳闷儿,上前拦住:“你等等,你既然是司空祝之女,干什么做这些仆役的活儿?” 这姑娘进院子没见到人,还以为人都出去了,云皓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脸颊都红了。 云皓警惕地看着她。 她声音很细,羞赧道:“山主特意吩咐,这院子里是贵客,怕普通下人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因此让我来。” 云皓问:“那你一直找我师弟做什么?” 他扬眉,盲目自信地道:“从样貌上来看,应该是我比较出色吧,你不盯着我看反而盯着我师弟看,这是什么道理?” 姑娘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噗”地被他逗笑了。她没再说什么,将空掉的食盒提起来,匆匆走掉了。 云皓不服气:“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戚碧树?” 他转身就去敲戚碧树的房门。 房门依然紧闭。 云皓眼珠子一转,嘴角咧开,靠在门框上,对院子外头喊道:“啊,师父,你怎么突然回来——” 话音未落,房门倏然被打开,他差点一头栽进去,好不容易站稳,见戚碧树面带愠怒的脸色。 戚碧树瞪着他。 云皓笑嘻嘻的,刚要解释两句,紧接着就被抓住衣领一把推了出来。 “砰!”门在他鼻尖前重重摔上。 云皓:“……”这小子气性还挺大的,这都从早上到晌午了,莫名奇妙不知道哪里来的气还没消!也亏师父受得了,这要换了他,早一脚把这小子踹下山去了! 容完从柳倾藏那里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修仙之人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更何况他修为已经登峰造极了,半点不觉得饿。回来时,只见院子里有没吃完的饭菜糕点,云皓屋子的灯亮着,戚碧树屋子的光早就灭了。 已经睡了? 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容完想起早上的事情,走到戚碧树屋门外头,想和他说两句话,可这时候不是什么好时机。一件事情被打断,由他重新再提起来,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尴尬,进去后怎么说?难不成直接说“你是吃醋了?”不成? 怎么想都叫人面红耳赤。 这一世容完将戚碧树养在身边六年了,对他而言,都经历四世了,感情变得细水流长,并不急于一时。他丝毫不怀疑每一世自己都会和这个人在一起的结局,可过程究竟进展如何,戚碧树现在对自己的感情是依赖更多,还是爱恋更多,他也不清楚,觉得还是得等一等,等水到渠成再说。 虽然这样打定了主意,但容完心里头其实也微微泛起了涟漪。他心跳得有些快,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不过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戚碧树这气会生到什么时候,决定还是自己退让一步,于是下了山一趟。 戚碧树在房间里头听着容完的脚步声,靠近了,却转而又离开了,心里委屈至极。 他刚才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就忍不住跳过去打开门,可又想着师父会不会直接推门进来,于是躺在床上假装睡着,可谁知师父就这么走了! 他气得不得了,跳下床把门一拉,外头空荡荡一地凉月。 于是回到床上,把被子拉过头,蒙住脑袋,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戚碧树自然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可师父那看见有姑娘对自己示好,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刺痛了他。若是师父对自己的心思,有自己对师父的万分之一,师父也不至于那样无动于衷。 师父不在乎他身边是否有别的姑娘,只是因为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这下子戚碧树连日以来悄悄攒起的那点儿勇气顷刻全没了。 他摸着怀里的精致盒子,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床幔,几乎已经能预想到他向师父表白心迹的后果,只怕会惊吓到师父,被师父赶下山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师父当做没听见,冷处理。 戚碧树双眼发红,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原本以为一夜睡不着,可没想到胡思乱想的,做了一夜噩梦,倒是睡着了。 翌日清晨。 戚碧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盘腿在床上进行打坐,但心中仍是愁绪万千,没什么心思,于是拧着眉起身穿衣。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师父不来,就只能他先去找师父了。 戚碧树心里头委屈,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师父哄自己的次数少之又少,自己闹脾气根本就不讨好,到头来还得自己去赔礼道歉。不过过了一夜,他也觉得自己昨日那别扭闹得毫无道理,师父不予理会也是正常。 一边为师父开脱,他一边开了门。 昨夜下了雨,外头院子积了水,三伏天,天黑沉沉的像要塌下来,屋檐雨珠跟珠子似的掉下来,顺着雨水看过去,他的视线猛然一顿。 灰色窗框上,插了三支红艳艳的糖葫芦。 戚碧树快步走过去,将糖葫芦拿起来,先是愣愣的,随即一瞬间,血液才涌上头皮,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跳得那样急,那样快。 第137章 师徒养成 这是谁插的自不必说。 戚碧树倒是没想到, 上回和师父提了一句,师父就记在心里了,他还以为师父就跟听耳旁风似的根本没在意呢。 总而言之,戚碧树又惊又喜, 做贼心虚般地赶紧将糖葫芦取下来。 他正要悄悄溜进房间,走廊那头容完屋子的门忽而“吱呀”响了一声,容完手里拿着玉函, 方才收到司空祝邀请, 巳时去饶长观商量事情,这玉函不仅用作通行证,也是穿云山上传递信息的东西。 容完见戚碧树在长廊屋檐下, 心里有些诧异他起得这么早, 随即看到他眼底下的青黑, 心中便了然了,这小子八成是一夜没睡好,对他招招手:“过来。” 戚碧树心中早已多云转晴, 不过还是有些别扭, 捏着糖葫芦,既舍不得放下, 又不好意思就这么拿着到师父面前,于是匆匆从房间里掏出几张油纸, 小心翼翼包起来, 才放进乾坤囊里。 他耳根微红, 心中虽然惊喜高兴, 但还是竭力紧绷着面色,随容完进了房间。 容完想他昨天没吃什么东西,就把屋子里的糕点递给他,问:“不生气了吧?” 戚碧树在床上坐下来,犯别扭地说:“本来就没生气,我怎么敢生师父的气?” “那你吃一块糕点填填肚子。”容完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他:“穿云山上的伙食还是很好的,犯不着和吃的过不去。” 这糕点一看就是昨天特意留下来的,颜色都从鲜黄变得微微暗淡了。 但戚碧树反而愈发高兴,师父注意到他没吃东西,特地给他留的,他能不高兴? “只让我吃一块?那其他的是留给谁的?我偏要全吃了。”戚碧树就着容完的手咬了一口。 “都是你的。”容完笑道:“吃几块都行,只要你喜欢。” 要是放在之前,容完大半是要避开的,但心里琢磨着戚碧树也渐渐开窍了,自己没道理欲拒还迎,以后相处方式要稍稍变一变了,于是就不仅没有避让,还往戚碧树嘴里送了送。 戚碧树本来只是做势去咬一口,可谁知这么亲昵的动作,师父居然毫不抗拒,他微微一怔,咽下半块桂花糕之后,只觉得甜劲儿和惊喜劲儿一直到了嗓子眼儿。 他嘴唇差点碰到了师父的手指。 他脸色便微微红了红。 昨天无理取闹了一通,师父反而对自己更好了,究竟怎么回事? 容完将玉函递给戚碧树:“云皓八成还在睡觉,让他多睡一会儿,待会儿让仆役告知他一声,我们先去,他起来之后自会去饶长观寻我们。” 戚碧树点点头。 容完又捏起他耳朵,教育他:“昨天还敢摔门给我看?你就吃准了我惯着你吧,小时候你可不敢这么做。” “师父,疼。”戚碧树叫了一下。 容完赶紧放开手。 “师父,捏轻点儿还是可以的。”戚碧树唇梢微微翘起来,又把耳朵送过去:“小时候我的确不敢以下犯上,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 容完挑眉:“是,你厉害了,个子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 戚碧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现在想要的,和小时候想要的,已经不是同一件东西了,师父,你明白吗?”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看了容完一眼,又闭上了嘴巴。 “师父,我先回房收拾东西,稍后启程去饶长观。” 戚碧树站起来,虽然方才还有话没说,但心情显然已经从昨日的低谷走了出来,变成艳阳晴天,俊脸上不自觉带着笑容。 见他情绪好转,容完心中大石落地,也笑了笑,站起来斟茶,说:“快去吧。” 戚碧树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忽而停下来。他此时心中高兴难以形容,师父主动找他和好了,不仅给他留糕点,还特意给他下山买糖葫芦,璧玄要是知道了,铁定得气死!而他开心死了! 他原本还想竭力按捺,可嘴角实在受不了控制,越扬越高,差点合不拢嘴。 他忍不住跑回去,猛地往容完腰上一抱。 容完被他往前一撞,吓了一跳,转头道:“又怎么了?” “我高兴,师父,谢谢你的糖葫芦,我隔着乾坤囊仿佛都能闻到香味儿!”戚碧树抱着容完不撒手,将傻笑埋进容完的衣服里:“我都舍不得吃了。” 容完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下山再买,又不是很贵的东西。” 戚碧树摇头道:“那不行,自己买的不好吃,要师父买的才行。” 撒娇的戚碧树才是正常的戚碧树。 容完也笑起来,摸了摸他脑袋:“行吧,以后天天给你买。” 戚碧树:“师父,这可是你说的。” 容完道:“嗯。” 戚碧树眼珠子转了转,又趁热打铁,趁火打劫道:“可若是师父每回都买两串,一串给我,一串给别人,那我还是要不高兴的。” 容完笑了:“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戚碧树道:“以后不许给别人买。” 容完几乎任他予取予求,道:“嗯,答应你。” 戚碧树这才松手,回到房间,仍是喜不自抑,在床上兴高采烈地滚了一圈儿,掏出乾坤囊来直盯着看。当一个人心中开始对另一个人产生异样情愫,心情就犹如凭空飘荡的浮萍,被风拽着,一天、一瞬间转上七八个弯都是有可能的,忽上忽下,忽然难过又忽然喜悦。 他现在就是这样。 刚刚起床后还觉得外头天气阴沉讨人厌的,现在看窗外的景色觉得好得不得了。 而且昨天消失掉的勇气这会儿又一股脑全冒回来了。 他昨天那么无理取闹师父都不生他的气,可见他在师父心中绝对不止是区区一个徒弟那么简单! 或许,他有朝一日对师父表明心迹之后,师父尽管抗拒却也不会将他赶下山呢?那么,假以时日,他慢慢磨,师父总能半屈半就,说不定就从了! 戚碧树兴冲冲地想着。 不过,表白一事还得慢慢来,最好是潜移默化,先对师父暗示多次,看看师父反应再说。 打定了主意之后,戚碧树只觉得心头阴霾都稍稍散去,一时之间天光放晴。 饶长观是穿云山十几座山峰之一的山尖上一座道观,先前修仙大陆未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前,这里香火很盛,但这五年以来,显然已经落败了。司空祝才当上这个盟主不久,还没功夫休憩,只简单叫仆役收拾了一番。 容完与戚碧树抵达时,饶长观里已经挤满了人,全是修仙大陆排得上名号的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被人认出是飞羽山的洵毓君,容完与戚碧树都带了纱帽,将脸结结实实挡住。由于来得晚,上席已经没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下席,容完倒也不介意,拉着戚碧树在角落里坐下。 璧玄自然一早就来了,坐于上席,正四处寻容完不着。 她与洵毓君认识多年,对洵毓君身影自然十分熟悉,因此容完虽然带着纱帽,但进来之后她还是瞧见了,派身后的弟子来请,说是给师兄留了座位。 容完还没说是否要去璧玄身边坐,戚碧树便已经不高兴地蹙起眉头,一口回绝那弟子:“师姑请得太晚了,我们师父都已经坐好了,不去。” 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欢璧玄,但现在弄清楚了他是吃醋,容完就觉得他这样子格外可爱了,忍不住逗他:“小徒弟,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去上席?” 戚碧树一怔,眼眶瞬间就红了。怎么回事,早上师父还宠着他呢,这会儿心又偏到璧玄那边去了! 容完被他吓了一跳,怎么眼睛说红就红,连忙压低声音道:“跟你开玩笑呢,我不去,不去还不行吗?” 戚碧树脸色还是沉沉的,抿着唇不说话。 璧玄派来的那弟子站在他二人身后,不知所措。容完挥了挥手,对他道:“你回去转告璧玄师妹,上座留给别人,我不去了。” 那弟子为难地看着容完,刚要再劝,便被戚碧树冷冷瞪了一眼,于是话也不敢多说了,匆匆回了上席。 容完把戚碧树往自己这边拉,拉得近了点儿,才低声道:“你怎么这么经不起逗?没听出来我是揶揄的语气?” 戚碧树喉咙还是卡着一口气,闷闷地没理他。 不过容完也没有机会和戚碧树多说,没过一会儿,人群一阵吵嚷,只见上席多了个掌心端着鎏金大鼎的人,仪表称得上堂堂,气度虽然称不上不凡,但却也看得出来是个人物,此人正是司空祝。 他之前没见过洵毓君,因此他也不知道这里挤挤攘攘一片,谁才是洵毓君,这倒是方便了容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 司空祝一来,果然如柳倾藏所说,众修士从一盘散沙的吵嚷状态多少积聚了些,安静下来,等待司空祝说话。可见这个司空祝笼络人心是一把好手,修仙大陆盟主的称号并不是扑风捉影凭空得来。 容完低声对戚碧树道:“看见那人了没,名叫司空祝,便是穿云山山主,此次围攻计划由他提起,实在是个号召大家的好手。” 戚碧树其实也正想着找台阶下,不然不能和师父说话,他要难受死了,于是也闷闷道:“近几日上山以来我倒是听了不少关于这人的小道消息,说是围攻计划上月早已做好,这人却一直拖延时间,不停召开大会,就是久久不实际行动,也劝阻他人行动,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汤药。” 此事容完方才来饶长观时也有听说,他眉头微微一蹙,奇怪道:“此事倒是有些奇怪,按理说,他如今是修仙大陆盟主,树大招风,很有可能便是那魔头下一个目标,他应该时间非常紧迫,急于促成围攻才对,一直拖延,可实在没有道理。” 二人对话之际,司空祝又做了众志成城的一番发言,这人除了相当有煽动力之外,还是有点本事的,将此次志愿参与围攻的修士做出安排,那些人直攻,那些人预备役,若是前锋全军覆没,后头又该如何撤退,多少给了这些无头苍蝇一般的修士一点信心。 于是上到穿云山上的修士,除去一部分为了自保,一部分如容完和戚碧树云皓这些等着看事态发展的,其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誓死效忠司空祝的。 此时司空祝话说到一半,饶长观外头忽然进来一个穿凤纹绣鞋,脸上蒙了黑纱的女人,她将门口另两个修士一脚踹进来,声音尖利地喊道:“司空祝,你还有脸大放厥词,我今日便告诉在场各位,司空祝的——” 司空祝脸色一变。 这异变是在场各位根本没预料到的,只见门口忽然有两位不起眼的白色道袍的人一跃而起,几乎是一瞬间,便一掌劈向那黑纱女人。 饶长观内修为顶尖的便是司空祝与柳倾藏等人,几人虽已达到气神,可也没有未接触便能分辨他人修为等阶的本事,唯独容完与戚碧树都有神骨,在这两个道袍修士跳出来的一瞬间,他们对视一眼,神色都微微变了变。 “师父。”戚碧树小声道:“这二人居然……” 容完点点头,道:“先看怎么回事。” 虽然此时这两位道袍修士与那黑纱女人连过几招,使出的真气并不澎湃,叫人以为他二人不过金丹修为,可容完很确定,这二人的确已经到了气神级别。 修仙大陆上气神已经不到十位,每一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先前与柳倾藏见面,柳倾藏都将现有中流砥柱的名单交给了容完,可这二位却没出现在气神的名单里头! 隐藏实力到底是为何? 眼看那黑纱女人吐出数口黑血,招架不力,容完蹙眉,正欲出手,可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道袍修士一掌劈过去,竟然径直将那女人天灵盖劈成了两半。 那女人竟然就这么当场横尸,很快有穿云山的人将她拖了下去。 饶长观里有人震惊,有人漠然,有人习以为常,容完却眉梢跳了一跳,只觉得事情没那样简单。这女人显然知道什么内幕,就这么被当场灭尸。这两位道袍修士又是否是司空祝的人? 司空祝见那女人当场倒毙,脸色铁青,半晌神色才恢复过来,道:“这女子疯疯癫癫,也不知道怎么混上山的,让各位见笑了,现在正是危急时刻,自然多的是心怀不古的人想要挑拨离间,还好两位道长帮忙,将她赶了出去。” “盟主还需当心才是,山上也当加强防备,还好这刺客身手太差,被两位大师轻而易举解决掉,否则若是修为高强的刺客混进来,修为低的人性命可就没了保障。”说话的是屠仙门的老三,自孔之平与孔子兰死后,便继任了屠仙门掌门。 此话一出,底下有人忧心忡忡地附和。 司空祝神情缓了缓,笑着说:“多谢各位关心,此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从今日起,山上守卫便加强两倍,我穿云山的人即便不眠不休,也要保护各位安全。” “话说的还真好听,三言两语笼络人心。”戚碧树低声对容完道:“我看这人不像是个好人,笑面虎,假惺惺的。” “唔。”容完注意力却在那两位道袍修士身上,那两人将那黑纱女人处理掉之后,便非常自然地回到下席间坐下,混入人群中,存在感倒是很低。今日若不是坐在了下席,还真没法看清这两人到底是谁。 这两人很面生,容完确认先前没有见过他们,看来是这几年才出现的气神级别的人物,可分明已经到了气神,却不曾登上修仙大陆排行榜。 而且瞧方才司空祝与他二人无意对视时,眼神躲闪,可见,这二人绝非司空祝的从属。那么,为何又这么殷勤地跳出来为司空祝处理东西? 发生了这样一个插曲,司空祝却很快就用三言两语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容完的玉函上又出现一行字,落款却正是司空祝。 “有要事相商,请洵毓君来云峰小筑一聚。” 第138章 师徒养成 司空祝想见容完,早在容完的意料之中, 毕竟如今修仙大陆上仅存的气神大能不多, 且洵毓君一贯有名, 见司空祝一面实属正常。只是,从近日所见,这个司空祝实在有点古怪, 不知道背地里到底有什么筹谋。 因此,容完自然要去,去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戚碧树难免担心, 从饶长观出来, 便低声对容完道:“师父, 这司空祝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还要私底下单独见你?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我要跟你一起去。” 从饶长观出来的修士众多,挤挤攘攘, 容完拉着戚碧树混迹其中, 竭力不引人注目, 摇摇头, 道:“你不要去,你和云皓一同留在院中。” 戚碧树微微蹙眉。 容完便道:“一来你身份特殊,不便过多四处走动,引来注目。二来你和云皓一道留在院子里, 如果有什么事, 还可以接应一二。” 戚碧树道:“万一司空祝对你图谋不轨——” 容完笑了, 捏了捏他手心:“我是女人吗,你还担心司空祝对我图谋不轨?” “这倒不是,我只担心他有什么企图。”戚碧树说道,但心想,师父难道不知道他长得有多好看吗,幸好遮了面纱,不然刚才在饶长观里指不定有多少目光要落在他们身上。这司空祝见色起意也不是没可能啊。 要是有办法让师父一直带面纱就好了,回去跟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才摘下。 当然,他这点儿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是不敢对师父说的。 容完并不觉得司空祝此次相邀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毕竟自己修为已达气神,再加上有两块神骨防身,两个司空祝也不是对手。他压低声音笑道:“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司空祝女儿那黄衣小姑娘,为什么总往我们院子里跑,是瞧上你了?” 这事儿正是昨日没解决的事情。戚碧树原本就是因为容完不吃醋才生气的,此时听见师父主动提起,那语气中竟然好似有那么一点点儿吃味,他登时心中一喜,但竭力不在面上显露,别开脸道:“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喜欢的不是她。” 两人朝山下走,因为四周都是人,所以被挤在一块儿,挨得紧紧的,三伏天,暑气熏蒸,再加上容完又握着戚碧树的手,能感觉到他手心不自觉的发汗。 容完侧头去看戚碧树,见戚碧树耳根红着,不知怎么,容完脱口而出:“听我徒弟这么说,我小徒弟是开窍了,有喜欢的人啦?” 戚碧树心脏狂跳,手心在衣裳上擦了擦汗,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裹挟着他,叫他道:“我是开窍了,可他不开窍。” 说完便面色通红,低着头看地面,不敢抬头。 容完望着他,一时之间有些口干舌燥,刚要说话,两人面前忽然挤来一个人。 云皓愤怒道:“师父,你们俩又把我丢下了!我不过是多睡了一会儿,起来就不见人影!” 戚碧树方才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深怕师父猜出什么来,正拼命想着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就被云皓打了这么一岔。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心里还是打着颤儿,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容完对云皓道:“下回早点起来,赖床耽误事情。” 云皓忿忿地挤到他身边,跟他二人一同下山,但瞥了一眼戚碧树之后,视线立刻胶在了戚碧树的脸上,狐疑道:“四师弟,你脸怎么这么红?中毒了?” 闻言,戚碧树面色更加涨红。 容完也不大自在地看了看天。 司空祝是盟主,所受待遇自然不一样,邀容完商议事情的地方正是他自己的院子。进去之前,容完注意到守在外头的正是那位司空祝的独女。 上山之前,璧玄介绍过,说司空祝中年得女,因此对这小姑娘极其宠爱,而这小姑娘天赋也算很好,小小年纪便已经达到金丹后期,也聪明,此次山上修士的衣食住行大多由她操办。 容完对她稍稍留意,但并未说话,直接进了书房。 司空祝早就斟好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见门打开,连忙起身相迎,态度恭敬万分:“洵毓君,久仰大名!” 容完只觉他和方才在饶长观上席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在饶长观精神奕奕、自信傲然,这会儿私底下却面色偏黄,露出疲态,难不成是受了什么重伤还未痊愈?不过容完也没多问,和他寒暄几句之后,坐在了棋盘对面。 容完问:“不知道盟主找我有什么事情?” 司空祝道:“实不相瞒,一是仰慕洵毓君已久,前些年我还未坐上这盟主之位的时候,只不过是穿云山掌门手下平凡大弟子一名,修为也不济,当时洵毓君年纪轻轻却已经大名远扬,令人心生向往,因此我早就想亲眼见一见,一领风采。” 司空祝这人一看就极为长袖善舞,否则也不会招揽那么多修士上山。这些夸赞之词只怕半点真心也没有,容完都当做放屁,没什么表情。 司空祝也不在意,接着道:“二则是想为我独女司空柔寻一门亲事。我中年得女,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因此被我视若掌上明珠,从不苛责一句,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养成骄纵蛮横的性格,反而温文有礼,还算秀外慧中。” “我自知此次围剿必定九死一生,不敢奢求活着回来,只求能将女儿托付给能保护她的人。” 容完还真万万没想到,这司空祝叫自己来是为这件事的,他想嫁女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要自己帮他说亲?这人真是又好笑又匪夷所思。 容完有些不耐烦,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天下父母心大抵如此,盟主所求之事必定心想事成。” “当真会心想事成吗?”司空祝倾身过来,问。 容完蹙眉道:“盟主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绕来绕去。” 司空祝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件事情想恳求,还望洵毓君听完我说的话。方才饶长观议事,洵毓君应该也去了,那两位道袍高手,洵毓君猜是何人?” 果然。 容完心想,如自己所料,那两人隐藏了修为,司空祝不可能不知道,那两人明显是和司空祝认识的。瞧饶长观中司空祝与那二人眼神交汇,就不像是一伙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司空祝受制于人。如今寻自己来,应该是为了寻求脱身办法。 容完:“你说。” 司空祝扫了一眼窗外,神识放出去,确认没有隔墙之耳,才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棋盘上写下一个字。 容完眉心一跳。 那两人果然是白虎的人,受命来穿云山的么?这么看来,他二人的修为也不是凭空到达气神的,既然为白虎所用,那么白虎自然要给他们一点好处。白虎受到上古封印限制,无法轻易离开北境,抵达穿云山,便无法轻易杀掉穿云山上的司空祝与柳倾藏众人。 可他手底下却也有爪牙,愿意为他做事。 司空祝看起来面色发黑,只怕是中了这两人的什么毒,或是蛊,受到了牵制。 司空祝端详着容完的面色,苦笑一声,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他二人随时可以置我于死地,因此我不得不受制于人。” 容完蹙眉,问:“他让你做什么事?” 司空祝道:“推迟围剿之日。今日来饶长观的黑纱女人是我的一名亲传弟子,撞见过我与那两人私下相会,也见过那两人使用魔修的功法,认定我与那二人是一伙,仓皇逃下了山,今日是想来揭穿我,可怎么想到……被那二人一掌打死了。” 容完面色不变,道:“那魔头逼你推迟围剿之日,说明对围剿还有所忌惮。” 司空祝摇头,道:“洵毓君有所不知,他之所以逼迫我推迟围剿,是因为,他即将要突破北境封印了!” 容完神色终于彻底变了:“还有多久?” 司空祝道:“不到半月,他便能突破封印,功力更加大涨,在那之前,不去围剿,便只能等着他过来屠城。” 屋内一时之间安静至极,只有香薰蒸气缓缓上升,点的是安神香,看来这司空祝也多日没睡着过。 容完自然知道此事的紧急性。若是白虎真的能够突破封印,那么穿云山、蓬莱宗、百药谷这些南边地带,就再也不是安全之所,先前从北境仓皇逃到南境的那些人,逃了如同没逃一样,因为天底下再没什么可以限制白虎的了。 可以说,事态十分棘手。 半晌,司空祝道:“我受制于人,对不起盟主这个称号,此次围剿过后,若我没死,也会公布罪责,自行了断。可在这之前,我必须将穿云山上众人凝聚起来,这些人都是一盘散沙,若是不能众心一齐,便只能如三年前那样,惨败收场。我心中并不惧死,只是有一事牵挂,那便是司空柔,因此才邀洵毓君前来,想要求您一件事情。” 他冠冕堂皇的话倒是一套套的,若是真的羞愧难当,干嘛不现在就告诉众人他拖延了围剿日期的事情?只是他疼爱女儿倒是不假。容完忍着耐心,问:“什么事?” 司空祝忽然在容完面前跪下,恳求道:“我想将女儿嫁给你四徒弟。” “……” 容完勃然变色:“你知道?” 司空祝想将司空柔嫁给戚碧树,只能是因为一件事,他已经知道了戚碧树是白虎之子。若是戚碧树娶了司空柔,那么白虎必定会看在戚碧树的份上,放过司空柔。他这还真是打的好算盘!为了女儿不惜和盘托出,跪地求人! “不错,白虎派来的那两人无意中泄露,因此我知道你四徒弟的身份。不过洵毓君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司空祝双眸间对他女儿的担忧不似作假,请求道:“因此特来请求,还望洵毓君给牵一牵红线。” 这下容完算是知道了,为何这两日司空柔一直往他们院子跑,戚碧树说司空柔直盯着他看,容完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呢,如今真是越想越火冒三丈。这父女俩惦记猪肉惦记到他碗里了。虽然明知戚碧树和司空柔并没有什么,但他还是难免吃味。 “我做不了决定。”容完冷冷道。 司空祝不明白为什么洵毓君态度突然冷淡,且面如冰霜,便道:“我自知此事不能强求,只是我女儿相貌不凡,若是他们两厢情悦的话——” 容完打断了他:“我徒弟不可能跟你女儿两厢情悦。” 第139章 师徒养成 “……” 气氛一时僵硬。 容完这个态度落在司空祝眼中实在怪异。 若是因为他受人要挟, 做出对不起正道修士之事的话,洵毓君应该不至于如此, 顶多说句推搪敷衍的话。 更何况他为表诚意,先将自己受制于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只为得到洵毓君信任。 可现在洵毓君脸色这样糟糕,反而像是要被他夺走什么东西似的。 司空祝心中不免生出疑虑:“洵毓君可是因为我的事情, 对我女儿生出偏见?” 容完也察觉自己方才语气太过生硬,于是缓了缓神情, 道:“不是。” 司空祝更加奇怪,又问:“那便是你爱徒已有喜欢的姑娘了?” “……” 容完面不改色,没有说话,算是似是而非的承认, 希望这人能知趣点,不要再追问。 可谁料司空祝这人招揽天下修士, 混到盟主这一步,靠的绝非只是修为造诣和八面玲珑的功夫,还有绝顶厚的脸皮。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坐直身子给容完斟了一壶茶,道:“那倒好说了, 既然尚未成亲,一切便还未成定数, 况且男子汉大丈夫, 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事情。” “……” 容完简直后悔来这一趟了, 除了获得一个白虎会突破结界的讯息之外, 简直毫无用处。他面露不快,说:“飞羽山上没有师父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盟主,我说了,此事我帮不了你。” 司空祝倒也识趣:“这事本就是我单方面的请求,洵毓君不必为难,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他苦笑道:“只是这一回,我做盟主的,必定身先士卒,若是在此丧命了,真不知道谁来替我照顾司空柔,她母亲早逝——” 容完微微皱眉,他能理解司空祝为人父亲的心理,但对此种将女儿随便托付给别人的做法无法苟同。 “唉,不说了。”司空祝将茶水一饮而尽,道:“今日之事还希望洵毓君保密,白虎即将突破结界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在那之前,山上还需要提前设下部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容完颌首:“自然。” 事实上,穿云山上众修士无论如何众志成城,如何精心部署,一旦神灵白虎来了,那些提前修筑好的结界、提前炼制好的水火符箓,都会变成一摊灰烬,气神级别的人物都无法抵抗白虎一两招,更何况普通修士?虽然悲哀,但在神灵的绝对力量面前,的确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戚碧树能劝阻白虎,一切方可化解。可怕就只怕,堕魔后的白虎,性情已经大变,未必还会顾忌戚碧树的情面。 这边。 戚碧树从饶长观回来之后便心情极好,简直可谓春风得意,叫云皓十分捉摸不透,昨日还阴沉沉的,今日忽然就放晴,这变幻莫测简直比三伏天的天气还要快。 云皓还想拉着戚碧树练剑,可戚碧树回院子之后,便一头扎进房间,怎么唤也不出来。 “搞什么,一天天奇奇怪怪的。”云皓嘀咕了句。 过了半晌,戚碧树猛然推开窗,朝立在院中的他问了句:“云皓师兄,你知道师父平时最喜欢看的书卷是什么吗?” 这话问得。云皓酸溜溜地道:“平时不是你总抢着在师父身边研磨陪着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戚碧树听了这话,有些得意,挑了挑眉,又问:“那字体呢?” 云皓说:“这我也不知道,但师父平日经常拿颜真卿的草书来仿。” 见戚碧树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问这些有的没的——” 可没等他话说完,窗户便在他脸前猛地关上,四师弟不知道要做什么,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云皓:“……” 戚碧树坐回桌案前,先从乾坤囊中将糖葫芦拿出来,放在桌上,虔诚欣喜地看了一会儿后,才掏出纸笔来。上飞羽山以来,他虽然经常待在师父身边修炼,给师父端茶倒水,但对于师父,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师父极少在他面前捏笔写字。 他方才问云皓,才知道师父仿过颜的字。可他上山以后,却极少见到。 不过戚碧树并未细思。 他决心写一封表白的信来,就以仿颜真卿的字迹。 他从饶长观回来之后便一直想,自己或许能忍着一番心意,可师父周围莺燕环绕,却是等不了。若是自己一直这样瞻前顾后,左右徘徊,那么到时候让璧玄先向师父道明心意,那可就迟了! 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让师父开窍。 何况,像他这样,整日将一番心思憋在心里,什么都做不了,就如同被悬挂在悬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地,或是掉下去。与其终日这样忐忑,不如展开试探。 他先不坦白自己身份,也不用自己的字迹,只写这么一封表明心迹的信,让师父收到。然后待到师父拆开时,他再在旁边瞧师父是什么反应—— 若是师父无心此事,必定会对此信嫌恶,那到时候他还需再斟酌。可若师父反应并没那么激烈,而是一笑置之,那么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论如何,总比这样干坐着,等待脖子上的刀落下来得好。 守株待兔总是会一无所获的。 戚碧树面色渐渐发红,心脏也跳得很急很快。他虽然不知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可他已经尝遍了单恋的滋味,落笔写下这封信,无异于对这么多年的感情进行剖析,一面感到难堪,可一面又感到甜蜜。 他一面觉得幼稚至极,臊得耳根发红,可一面又一腔冲动,觉得非得展开攻势不可。再晚,他实在等不了了。 太煎熬了。 他原本以为,那晚从寒潭中被师父救出来,他只是因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心生敬畏、感激,并没有掺杂其他的太多感情。 尤其是对师父的喜欢,只是后来的日久生情。 可此刻细细思来,都已经过了六年了,寒潭那晚师父的面容竟然还能清晰浮现在脑海,丝毫都没有褪色。如果那晚对师父只是敬畏,真能将一瞬间牢记这么久吗? 或许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心中已经产生了某种无关情欲,只关爱恋的情绪,只是他未曾发觉而已。 否则也不会在上了飞羽山之后,使尽各种手段,只是为了将师父从云皓师兄那边夺过来,让师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这些年来,每日,每日,多相处一分一秒,这感情便日渐浓烈,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戚碧树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大不道的事情,可能会受到天底下许多修士的批判。可他无端产生一种直觉,即便师父不喜欢自己,也会维护自己,不会和别人一样,因为师徒之道就嫌恶自己。 这令他生出必须试一试的冲动。 会产生的后果他并没想好,但倘若师父肯接受,又或是回头看一眼自己,对自己生出几分喜欢——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喜欢,而是另一种,像他对师父一样的喜欢——他便高兴得要死掉了。 戚碧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慢慢写下一封满含情意的信来。 他写得很慢,字迹看不出是他的。 心里忐忑,彷徨,不确定,却又充满激情和快乐。 外头日头渐渐西斜,他写好这封信,手指捻开两抹灯油,将信封了起来,揣进怀里,和那精致盒子放在一块儿,只待找机会送给师父。 倒也不用找机会。 现在不正是大好的机会? 戚碧树冒出一个念头,他推开门,见云皓已经不在外面了,于是悄悄地进了师父的房间。师父房间他来过很多次,这次还真是最做贼心虚的一次。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 戚碧树将那封信和那枚盒子放在了师父的枕头底下,放下枕头,用手拍了拍。假如他有什么母亲留下来的传家玉一类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送给师父,可他没有,他被遗弃之后身上便没有长物。 但愿亲手挑的精致胭脂师父不会觉得嫌弃。 戚碧树面色红得厉害,正要静悄悄出去,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云皓也从房间里推门出去,纳闷道:“这是什么?” 外头有人应道:“是盟主差人送来的一些东西,还请小道长收下。” “司空祝?”云皓将箱子掀开,却是倒吸一口冷气,喊道:“戚碧树,你出来,瞧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戚碧树出去,云皓正震惊,没注意他是从师父房间里出来的。他走近,只见司空祝居然差人送来了几箱子上品的丹药和符箓,还分别有两箱子是金银珠宝和上品灵石。前者在修仙界自然没多大用处,可乍一打开箱子,金银光芒还是叫人吓了一跳。 飞羽山虽不缺什么好东西,可比起敛财众多的修仙盟穿云山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送我们师父的?”戚碧树狐疑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不知道师父此时如何,怎么还没回来。 却听那送差的人道:“不是,一部分是孝敬洵毓君的,另一部分盟主说是给您的,您不是洵毓君的四徒弟吗?” “他?!”云皓指着戚碧树的鼻子:“送给他是什么意思?” 戚碧树蹙起眉头,只觉眼皮子跳了两下。 山巅。 容完起身打算告辞,司空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白瓷瓶来,用手指捻了捻,凝重道:“里面是一枚太还丹,是三年前麒麟留下来的,世上总共有三颗,虽然不至于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能在重伤之后迅速护住心脉,危急关头可用。还请洵毓君助我一臂之力。” 他将瓷瓶递给容完。 他指的助他一臂之力,自然是指摆脱那两个道袍修士之事。 如今大陆上修为达到气神级别的修士屈指可数,可并不同心协力,除了柳倾藏与容完来到穿云山之外,其他气神级别的修者为求自保,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这也是为何他一直受制于人——他与柳倾藏加在一块,还无法除掉那两人。但若是再加上一个洵毓君,那胜算就大多了。这也是此次请求容完上山的最重要原因。 留下那两个人,后患无穷,容完自然是要帮他这一回的。既然答应了帮忙,那么有功便要收禄。 容完没有多作犹豫,将太还丹拿了过来。 何况这太还丹既然是麒麟留下来的,自然世间罕见,在原文中的确称得上神级的灵丹妙药,因为其可以在人死后暂时封住灵脉,保存尸首,只是,原文中并没有谁做到“起死回生”这一不可能的事情。 见容完收下了自己的见面礼,司空祝面色好看了许多,两人之间的气场也无形中变得融洽几分,至少,从相互试探到了站在同一条船上。 司空祝欲送容完离开,忽地想起一事,道:“虽然洵毓君不会助我牵红线,可年轻人多接触,洵毓君应该不会干涉吧?” 见他又提起这茬,容完心中不耐烦,但没有表现出来,“年轻人多接触是什么意思?” 司空祝道:“我叫人送了几箱子灵丹符箓过去,当做两个孩子的见面礼,想必此时已经送到了你的爱徒手中——当然,只是意思意思,穿云山别的没有,就是敛财多年,这方面毫不短缺。若是洵毓君不加干涉的话,或许能让你徒弟与司空柔结交一番,万一能结成亲家,岂不是一桩美事?而即便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少年们切磋切磋武艺,也是好的。” 容完心中冷笑,几箱子灵丹符箓换白虎之子庇佑,把为自己寻求后路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动人好听,也算是这位修仙界盟主的本事了。只是方才还收了人的太还丹,拿人手短,不好直接拒绝,于是敷衍道:“且看他们缘分,我做什么要干涉呢?” “那便好,那便好。”司空祝笑起来,客气地起身相送。 二人谈话之前,已经在院中设下结界,且此次容完来的时候非常隐蔽,特意挑在那两个道袍修士不在山中的时间,因此倒也不怕隔墙有耳。 只是,容完却忽略了,寻常修士乃至气神级别的修士,神识都无法穿过他二人的结界,可这穿云山上,还有一人神识早就可以穿过任何结界了。 他一出院子,视线对上了一双眼睛。 容完一愣,下意识将手中瓷白瓶子收了起来,可戚碧树不知道来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面无表情地定定地望着自己,目光沉沉的。 第140章 师徒养成 司空祝几步迈下台阶,欣喜道:“小道友怎么忽然来了, 可是收到仆役抬过去的礼物了?” 这司空祝手脚还真快, 刚才才提及送礼, 这会儿礼物已经送过去了?容完心中不耐,只觉这人真是不识趣,哪壶不开提哪壶。怪不得戚碧树寻到这里来, 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戚碧树怎么想, 自然不会写在脸上,他盯着容完,一动不动的,脸沉沉的,眼尾却有些发红。 那眼神盯得容完一阵心虚,仿佛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把他给卖了,来换取起死回生的太还丹和几箱子仙器珠宝似的。 戚碧树开口了, 声音带了哑:“我是来接我师父的,可师父, 好像不需要我接。” 他这话一说, 容完便知大事不好, 戚碧树八成是听见自己和司空祝客套的话,误会什么了。 戚碧树定定望了他一眼,忽地转身就走。 容完要说的话也被憋了回去。 这小子走路还真是飞快, 一眨眼就消失在院子里, 容完知道他情绪不对, 心里担忧, 于是也顾不上司空祝还在说什么,捏了一道诀就追了出去。 戚碧树脑子嗡嗡响,沿着山路向下,一路上朝他迎来向他讨要通行玉函的守卫,都被他恍惚地掠过。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难过至极,甚至充满了戾气。他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到了一种无耻的地步。 他思慕着师父,可师父却在从容自若地和别人谈论他的婚事。师父有错吗?师父没有错。他不能因为自己所有的希望一瞬间被浇得熄灭就去怪罪师父。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充斥着无力感。 是他的错。师父从始至终都只把他当个徒弟而已,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可就是不死心,就是不死心,现在好了,亲耳听见师父说“不会干涉”。 师父不会干涉,意思就是,连他要娶谁,连他的妻子是谁,都无所谓! 他方才还写好了信,满怀期待地放在师父枕头底下,希望师父能发现,也希望师父能接受。可现在,全没了。 戚碧树眼眶发红,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他竭力,竭力让自己悲鸣不停的胸腔平静下来,平静地回到院子中去,装作若无其事,这样才能继续待在师父身边。再找个借口,推掉司空祝所说的亲事。 可他拼命压抑的情绪,还是在容完拽住他时,一瞬间决堤。 容完见戚碧树走的路并不是下山的路,反而跟脑子一片空白似的,踉跄着一头撞进树林里,于是按捺不住了,从腾云上降下来,拉住了他:“你走错了。” 戚碧树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住了,没敢抬眸看容完,也没吭声,跟着容完下山。 容完端详着他,他便将头往左偏,竭力不让师父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 容完主动问:“你听见啦,你都听见什么了?从哪里开始?” 戚碧树惨笑一声:“从不会干涉开始。” 容完:“……” 这事儿全赖司空祝那老狐狸!他分明已经推三阻四了,可那人脸皮之厚令人咋舌,偏偏要送来这么一大堆礼物,让戚碧树误会。戚碧树现在只怕以为,他和司空祝谈了大半天,是在谈自己与司空柔的亲事,所以才有此反应。 不管怎样,容完心中还是有些心虚。 他解释道:“我那只是客套的话。再说,司空祝好歹是盟主,他提出的亲事,我即便要帮你拒绝,也不好直说。” “只是客套?”若是师父对自己有哪怕半点的意思,都不会这么平静的客套。 戚碧树连日来堵在心里的沉渣一次性泛了上来。没来穿云山之前,他整日烦恼的不过是师父不喜欢自己,可现在,他居然还要担忧师父将自己许给别人?即便只是客套,他都觉得难堪而愤怒。 他的心意变得一文不值。他可真是卑微可怜,喜欢师父这么久,师父不仅不知道,还拿他去客套。 他嘲讽的低笑一声,声音嘶哑:“虽然是客套,但师父难道真的没动把我推出去的心思?我在你身边现在是不是碍眼了?” “什么碍眼,什么意思?”容完错愕道。 戚碧树很少直接坦露心思。他想要得到什么,只会用委婉又委婉的方式去告诉他。比如说吃云皓的醋的时候,他会故意缠住容完的视线,也会故意在容完面前抹黑云皓。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没有人可以让他索求什么,导致他好像失去了这项能力,凡是想得到什么,从不直说,就像是害怕一旦直说,就会被讨厌一样。 容完不是每次都能识破他的小心思,但他弯弯绕绕的次数多了,容完也能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像今天这样直接,还是头一回。 容完有点惊:“我怎么会觉得你碍眼?” “难道不是么?”戚碧树心头愤怒难过交加,恨不能将自己心思直接说出口,可又无法说出口,他道:“每次你和璧玄说话,我都要打断,师父,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奇怪,很烦吗?” 容完:“我……” 戚碧树:“师父,你怎么不多想一下,为什么我讨厌璧玄呢?” 容完:“……” 戚碧树眼眶通红,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变成了气话:“师父当然不会注意我的心思,师父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的!既然如此,行,师父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你什么意思?” 戚碧树冷笑:“徒弟听师父的话不好吗?反正穿云山司空祝之女司空柔有才有貌,我也不亏。” 容完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有点生气:“你怎么就觉得司空柔有才有貌?你才见过她几回?” 戚碧树冷笑:“到目前为止,已经见过四回了。” 容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戚碧树又和司空柔多见了两面,不由得有点火冒三丈:“行了,你真是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戚碧树继续冷笑:“师父,你还不是故意把我和云皓派出谷,和璧玄见面?她是你师妹,这些年我却从没听你提起过。” 容完气急:“我跟她又没什么,为什么要特意跟你提?” 戚碧树却更是眼睛发红,愤然道:“是了,我只是徒弟而已,凭什么事事都要跟我解释。你知不知道——” 容完心里还是郁闷,嘀咕道:“我在的时候你和司空柔只见过两面,什么时候我不在,你又和她见了两面了。” 这话一说出来,却叫戚碧树的愤怒戛然而止,他猛地反应过来,扭头盯着容完,脸上的难过愤怒神情渐渐变得有点怪,最后甚至掺杂进了一些不确定的希冀和惊喜。 他忽然问:“师父,你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空气静止了片刻。 容完脸上渐渐燥热起来。他别开脸,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听到戚碧树说和司空柔见面,他的确出离的愤怒。他并不是不会吃醋,而是已经经历了三世,对于两个人的感情太过自信了。 先前见司空柔一直跟着戚碧树,他也不以为意,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笃定戚碧树绝对不会移情别恋而已。 可现在细细思来,他似乎有些自私了。 他明白戚碧树的心意,却一直叫戚碧树猜不透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些天以来,戚碧树才心情忽上忽下。 与其如此,倒不如早点把话说个明白。 原本这些话,打算留在处理掉戚碧树父亲的事情之后再说的,免得干扰戚碧树的选择和判断。可现在戚碧树连番逼问,若他还要逃避,那就太伤人了。 容完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许是等得太久,戚碧树眼里亮起来的火光又一点点熄灭下去。他难堪地垂下眼眸,可又不甘心,于是重新抬起眼睛,死死盯着容完,非要等到一个答案不可。 容完说:“我的确不喜欢你和司空柔有过多交集。” 戚碧树虽眼眸一亮,可仍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便问:“什么意思,师父的意思是,司空柔不可以,但我和别的姑娘一块儿就可以?” 他望着容完,心跳得很快。 容完摇摇头,说:“别的也不行,我的确吃味了。” 一瞬间,戚碧树血液倒流,犹如过电般,电流从耳朵窜进四肢。他不大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可又的的确确,师父站在他面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且师父看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视线游移微微向下,并没看他。 他呼吸急促起来,虽然狂喜,可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 他握住容完的手,嘴唇颤了颤,想把心里埋葬已久的话说出来,“师父,我对你,我其实——” 可话还没说完,他和容完都是脸色一变。 就在那一刹那,仿佛是不自觉的,容完体内的修为剧烈流失,并非无缘无故的流失,而是两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流向了戚碧树的体内。是被戚碧树的功夫给不自觉吸走的。 “冥域鬼诀?”容完一瞬间反应过来,打掉戚碧树的手,退后三尺:“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修炼了这种邪门歪道的功法?!” 他脸色难看极了。不是因为戚碧树修炼了邪门功夫,而是修炼这类功夫的人极容易入魔,可戚碧树怎么可以入魔,一旦入魔,这些年的一切全都毁了! 第141章 师徒养成 容完要改变主角的结局。第一世, 是今昭屠杀无辜的人。第二世, 是原允入狱。第三世,是沈灵殊胃癌冰冷死去。第四世, 便是戚碧树堕魔。 戚碧树若是堕魔, 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失败了。以前容完完成任务,无非保住自己小命一条, 尽早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后来, 他完成每个世界的任务, 都是为了和眼前这个人还能有下一世。 因此, 一点意外也不能够有。可时至今日, 他居然才发现戚碧树修炼了这种邪门歪道的功法, 相处多年, 今日才发现——! ……那倒也正常, 戚碧树从小心性就不一般, 远超出普通孩子,若是有意要瞒住什么事情,别人又怎么发现得了? 何况,在百药谷中几年, 戚碧树年纪敏感,他几次阻止过戚碧树钻他被窝,一来二去, 戚碧树倒也没再像小时候那样黏他。 容完此时怒不可遏, 不仅是因为戚碧树, 也是因为自己竟然没察觉。 戚碧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声音喑哑:“师父,我,我知错了,方才是没控制好,才……” “我难道是在责怪你没控制好力道吗?!”容完沉声问:“告诉我,你到底从哪里修习这种功法的?” 戚碧树垂下双手,委屈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言语。 容完心下恼怒,伸手去探,戚碧树早有防备,脚尖一踩,退了一步,没让容完碰到他肩膀。他现在修为一日千里,即便是容完要想完全制服他,也得花很大的力气。 容完脸色更难看,冷冷道:“不要还手。” 戚碧树停了下来。 于是容完一掌按过去,按在戚碧树的胸口,恰逢戚碧树刚才动了真气,这一掌按过去,容完全身灵力竟然如洪水般,从掌心朝戚碧树身体里泄去。 刚才果然不是错觉!戚碧树这冥域鬼诀的功夫,只怕已经修炼到最后一层了,否则又如何这样轻而易举地从他一个气神身上吸取灵力? 容完面色铁青。 戚碧树见师父没有松开掌心的意思,一急,又朝后退几步,才将师父源源不断送过来的灵力还了回去。 “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 戚碧树垂头道:“很早之前。” 见他这般模样,显然这功法不是意外得来。现如今修仙大陆上擅长这种功法的,就只有神灵白虎,难不成……但这不可能,这些年戚碧树连白虎的存在都不知道。 容完心里头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气炸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好脸色,嘲讽道:“连从哪里学的都不肯告诉我?是,你翅膀硬了,完全不听我的话。” 戚碧树神色一黯,仍是不吭声。 他不能说,一是当年和谷主做了约定,二是若是说了,师父知道自己是为了不叫他损伤修为,才去修习这种功法,定会自疚。 可他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生气。 不过一门功法而已,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走火入魔,可那有什么要紧的?以前在螣蛇的识海中那么九死一生都过来了,现在他修为远胜从前,见识远胜从前,入魔的机率极小,还有什么可怕的? 扪心自问,当年戚碧树决意修炼这门功法的时候,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不愿师父牺牲,可其中其实也有其他因素。他在蓬莱宗受尽了冷眼长大,早就知道不能自保是什么滋味,又在螣蛇中见到过师父受伤的场景,知道若是不够强大,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如此一来,他非得修炼能让自己更加强大的功法不可。 …… 戚碧树低声求道:“师父,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修炼就是了。” “不练?都已经练到最后一层了,难不成还能自废修为不成?”容完心烦意乱,想不出对策,看着戚碧树的脸更想不出,于是转身就走。 戚碧树今日原本是要表白,可谁知出了这么多岔子,方才临门一脚,差点就要逼出师父的真正心意,可又被师父探出冥域鬼诀,扰乱了一切。 他见师父背影,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师父,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生我气,都不会丢下我的吗?” 容完停下脚步,脸色冷硬:“那你先告诉我,究竟是从谁手里学到的?” 戚碧树嘴唇动了动,终是抿成一条线。 两人再度陷入僵持。 …… 这日从前到后,云皓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师父与四师弟一前一后地回来,分头进了各自的屋子。 师父这人极少生气,尤其是极少对四师弟发脾气,从小到大,四师弟想要什么,师父都肯给他。可是今日,云皓敏锐地察觉出,师父和四师弟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 师父的脸色很难看,四师弟更是显得烦闷至极。 若是只有戚碧树一人情绪不对,云皓八成要上前调侃奚落两句,逗弄他一下,可现在师父情绪都不太对,云皓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琢磨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师父不愿说,戚碧树不理他,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自个儿回房。 …… 容完记得原文形容过,这冥域鬼诀之所以失传,是因为当年有神灵刻意将它封存。 若只是因为它邪门,何至于要将它封存呢?还不是因为它曾引起过大乱? 这功夫分几层,修炼至低层可以吸取他人灵力,修炼至高层还可以血祭还魂。 血祭还魂和夺舍截然不同,若只是夺舍,还不会引起修仙大陆如此忌惮。夺舍只是抢走占夺一个人的身体,大多时候只能抢夺天生魂魄不齐的人的躯壳。 而冥域鬼诀练的却是以千百人的性命做血祭,还魂到一个天资最佳、或是极有机缘、或是天生正果的人身上,相当于逆天改命了。 这逆天改命,不仅可以改自己的命,还可以改别人的命。 天底下,谁不想要长生不老、荣华富贵、滔天运气呢,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不可打乱,也不可强求。 可这门功法偏偏要强求。 譬如神灵白虎,明明命数已尽,在多年前那场围剿中,就应该身负重伤,残喘几年之后彻底消失,可现如今,居然因为这门功法,而吞噬了那么多修士的修为,重新崛起,变成修仙大陆上最可怕的存在。 何况,数百年这功法就不知引起过什么大祸,被封印了,自此失传。 原文并未详述,但已经足够引起容完警觉。 他并非担心戚碧树定力不够,修炼了这门功法,就受到功法控制而堕魔。他只是,因为太在意,才害怕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原文中戚碧树堕魔的直接原因便是因为这门功夫,现在他千避万避,居然没避开,哪里能不让他忧心如焚? 因此容完一整夜未睡,把很久没出现的系统叫起来,把原文第四卷 从头到尾给他翻一遍,看看有没有修炼了冥域鬼诀之后,将功法彻底逼出体外的办法。 系统前阵子带新人去了,以为容完这边都是老手了,不会出事,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容完告知出事了。 它和容完将原文翻了个遍,细枝末节的线索都没放过,但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没找到任何解决办法。天底下哪里有专门废掉一门功法的?要废掉,也是废掉整个人的修为。 天都亮了,容完有点挫败。 系统安慰道:“要堕魔哪有那么容易?原文本应该发生的被蓬莱宗围殴,试炼大会被后起之秀侮辱,被陷害扔下妖兽山,这些剧情都没了,都已经被你改变了。加诸在他身上的厄运从他十一岁起就全都变成了美好的事情,他心中的阴影自然比原文少了一半,那么肯定不会按照原文的轨迹走。” 容完虽然忧心忡忡,但听系统说得也有道理,悬着的心多少放下来一点。 可此事仍令他生戚碧树的气,好几日未消。 他这几年,一天天陪着戚碧树长大,先是在飞羽山上尽力将玄法传给戚碧树,无论云皓怎么吃醋嫉妒,他始终偏心戚碧树。后是想办法替戚碧树在蓬莱宗出气,也不顾及什么洵毓君和蓬莱宗的渊源。之后发现白虎真面目,他也尽全力带戚碧树回百药谷自保,竭力让戚碧树在短短几年间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人。他也不是个什么智商绝顶的人,大多时候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对戚碧树的老父亲一样的心绝对无可挑剔。 可戚碧树这孩子简直没把他当老父亲看待! 修炼冥域鬼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直到在他面前露馅,才承认的确修炼过。而且,事到如今,还不肯告知来龙去脉。 容完自然生气,还有点被叛逆孩子隐瞒的受伤感。 于是,接连两日,戚碧树来寻,他都闭门不出。一是想继续找找原文的漏洞,看看有没有什么防患于未然的办法,二是也没想好,要是戚碧树还不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该继续生气还是就这样作罢。 戚碧树这边却急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偷偷闹小情绪,师父来哄他,乍然间师父不理他了,他简直手足无措。 第142章 师徒养成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 知晓神灵白虎并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屠城凶神的,并没多少人。诸如司空祝、柳倾藏之流布局谋划, 底下许多修士却是连那凶神的面都没见过。至于见过的, 基本上都已经死绝了。 司空祝手底下有几个亲传弟子,云皓这几日敲不开戚碧树的门, 也和师父说不上几句话,便只能找这几人讨教功夫。他心性远胜当年,也懂了几分稳重,和这些人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 喝酒比招, 难免就从司空祝的亲传弟子口中听到了一件事情。 饶是他, 也大惊失色,不敢想象这事戚碧树听了会如何,于是匆匆回院, 敲开容完的门。 容完正从檐下飞鸽脚下取出一卷信。 看了,神色又惊又喜, 却又转为晦暗不清。 解沧川已经出关,来信说, 按照容完临走时嘱托,去了妖兽山北脉一趟, 的确察觉有异动。 这异动是什么呢, 当年螣蛇被其他神灵封印, 就是在妖兽山北脉封印的。 容完想,既然能将其封印,必定用了什么神器,现在螣蛇也已经失去了神骨,废神一个,早已不知所踪,有封印也起不到作用,那么何不将封印住他的神器用于白虎身上,或者修补现如今白虎身上的封印呢? 可原文对此封印神器却半点记载也没有,于是拜托解沧川去找一趟。若是能找到呢? 解沧川手中有一件东西,叫星盘,能探测寻找一些法器,去往妖兽山北脉至寒之地后,果然星盘有所反应。 只是,仅仅是有动静而已,却没法直接指明封印方向。 这倒也无奈,毕竟能封印神灵的必定是什么人间罕见的神器,不是区区修士的星盘就能找到准确方位的。 解沧川还说,星盘在多个位置,多个方位都有异动,恐怕是用来封印的神器已经碎了。所以当时螣蛇的封印才松动,神识能冲出来。 容完看到这里,惊喜的心情又稍稍被冲淡。 碎掉的封印…… 不过,未必没用。 若是能找到并修补的话,说不定对这次战役会有帮助。总比如今这样毫无胜算,万分被动的好。 “师父。”云皓神色惶惶,走过来,沉声道:“我刚刚和司空祝那大徒弟在山上比剑,你猜我听到了什么话,他说戚碧树的——”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想起四师弟的强大神识,即便自己压低声音,四师弟也未必听不到,于是他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却看师父面色虽有异常,可像是早就知晓此事似的。他飞快将桌上水渍擦去,问:“师父,你早就知道了?” 容完在床边坐下来,叹了口气:“不然为什么闭关五年?不准你们轻易出去?” 云皓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时候他见师父对四师弟好,一直嫉妒四师弟,恶作剧的事情也没少做,可此时他竟然对四师弟生出一种怜悯的心情来。 ……从小被门派的人欺负,就是因为那些人害了父母,想要掩盖罪行。好不容易长大了,父亲却又变成了加害者、大魔头,杀了那么多人,这样一来,一旦白虎之子的身份泄露出去,修仙大陆上岂不是再也没有容身之所? 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竟然都是过街老鼠?没一天安生的? 换作是他,他完全想不到化解之法。 云皓此时也意识到,五年前在龙长城,那凶手差点就重创师父,可又为什么突然抽身离开。 这几日以来,他见穿云山上为了应敌,重重部署,还没什么感觉,只觉那凶神未必会杀过来,可此时,他忧心忡忡了,戚碧树在这里,那凶神迟早要来。 他道:“师父,五年前我们便不是他对手,这五年来他必定更加精进,若是帮着司空祝这一边,岂不是送死?” “倒也未必。”容完将解沧川的信给他看:“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得立刻动身去一趟谷主说的地方。” 解沧川的星盘找不到残存封印,他亲自去,或许能找到。 他手里可是还有螣蛇的神骨。 那封印沾染螣蛇气息多年,说不定能因为其神骨而显露出来。 云皓还要说什么,可见容完心意已决,不好再劝,便只好转身出去。 他想说,若是四师弟知道对立面是他的父亲,四师弟会站在哪一边?师父现在这样瞒着,无非害怕四师弟见了含冤堕魔的父亲之后,跟着父亲走了,是不是?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该来的迟早会来。 * 容完给解沧川回了信,揉了揉眉心,推开窗户透透气。 这两日一直闷在房间里,都快忘了外头是什么景色。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明早就得启程去妖兽山北脉。那里容完早有所耳闻,妖兽成群,凶险万分,不过以容完气神级别的修为,无需担心。可找封印这件事,就不是有修为就能干成的事情了,还得气运。 人多力量大,容完想了想,又掏出玉函,让下人交给璧玄,让她从蓬莱宗调派几个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一块儿去。 他抬脚正要出门,忽然嗅到一阵桂花香,但这会儿怎么会有桂花开。 屋檐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戚碧树捧着一盘子糕点,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师父,你都已经两天没理我了,这是我从穿云山灶房那里弄来的桂花糕,你尝尝,消消气。” 容完没理会,横开一步,径直朝前走。 戚碧树又挡到他面前,也不说话,眸子含水地看着他。 容完转了个方位,朝树下走。 戚碧树又绕到树下,软软地唤道:“师父……” 容完拿他没有办法。 虽然生气他修炼了冥域鬼诀也不告诉自己,可看着面前少年的一张脸,心里那股气就像打进了棉花,弹出来的尽是无奈。 他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戚碧树一喜,道:“师父没生气,那为什么两天不出门,也不和我说话?” 容完绕过他,在院中石凳坐下:“我不喜欢吃甜的,你自己吃吧。” 戚碧树看着他背影,睫毛颤了一下,亦步亦履地跟过去:“师父还是在生气。” 两日前,师父正在气头上,他便在师父还没看到那封信之前,将那封信拿了回来。师父心情好的时候,他都不敢将心意说出口,生怕师父一个嫌恶的眼神抛过来,何况师父还正大发雷霆。 信刚写好的时候,勇气最足。但这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师父连续两日闭门不出中,慢慢地焉了下去。 信上的油墨渐渐干了,又在自己煎熬辗转反侧的擦拭中,起了毛边。 容完见戚碧树垂着眼睛,一副快要红了眼睛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小口。 戚碧树见师父吃了,连忙问:“怎么样?” 容完感觉不出来什么味道,这桂花糕什么的做法都比较朴实,没放什么糖精,导致味道也就一般般,但还是挤出一个平和的表情:“还不错。” 戚碧树这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师父,你以后要是生气,要打要骂都随意,可别再不理我了。” 容完本来还在生他的气,但他这话又让容完心头生出淡淡的愧疚感。两天没理他,他肯定心慌意乱了。容完揉了揉他头,语气柔和:“以后不会了。” “对了,师父,你让云皓收拾行李,是要去哪里?我也收拾收拾。” “妖兽山北脉,去找一样东西,你……”容完寻思,戚碧树最好还是留在穿云山,毕竟他在一时,山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或许还能有几分保障,若是白虎突然冲破北境封印,穿云山也不至于丝毫无法抵挡。可这样一来便要分开几日了,“我带云皓去,你留在山上。” 戚碧树脸色都变了:“为什么带云皓去,而不是我?师父,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容完劝道:“不过几日而已,你同去的话,若——” 话还没说完,戚碧树打断他,声音带了哑:“好,听师父的。” 他站起来,回了房间。 容完:“……” * 向司空祝请辞之后,容完和璧玄一行人即刻动身,前往妖兽山北脉,此地也隶属于妖兽山,可全然不是百药谷旁边那一片,而是妖兽山最最深的腹地,修为高深的修士也很少去此地修炼,只因凶险万分。 云皓得知那凶神真实身份之后,心情复杂,临走之前都不敢看戚碧树的眼睛。 快马加鞭,连带腾云飞行,容完等人快速抵达此地,与解沧川会和。 此处树叶遮天蔽日,几乎不见阳光,地上全是藤蔓纠缠,与湿润沼泽。沼泽中时不时有巨型爪印,单是爪印,都比妖兽山其他地方的要大,可见妖兽全都是最高阶的。 不过一路向深处去,尚未碰见凶狠妖兽。 有几只带剧毒的,无需容完出手,云皓就能解决。 只是,容完原以为螣蛇的神骨能感应到那封印他多年的神器,可进妖兽北脉已经整整两日,却没有任何感应,于是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按照解沧川的星盘前行。 夜里极冷,火光烧着,云皓和璧玄以及其他几个穿云山弟子都睡着了。 解沧川闭关许久,出来后便忙于寻找封印,身上衣裳看起来微微凌乱,他挑着火,抬眸看了容完一眼,忽地笑出声来,低声道:“你没有感觉?” 容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自然感觉到了。” 进妖兽北脉以后,他们身后一直有只‘小尾巴’。 解沧川:“你那徒弟还真是——”他竟找不到形容词。 容完没有朝后面看,但戚碧树这几日一直跟在他们后头,云皓和璧玄修为稍浅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始终是有所察觉的,在穿云山脚下便感觉戚碧树跟过来了,距离一直不远不近,保持着跟不掉,但又很难让人发现的距离。 容完心情复杂,可到底没有劝他回去。若是劝他回去,只怕他要更加伤心。 戚碧树这人,一如既往的偏执。 两人自冥域鬼诀一事之后,一直有些别扭,容完自然想要解决,可许多事情堵在心里,又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天戚碧树想要表白,他也有所动容,打算就此剖白心意,可谁料变故突生,察觉戚碧树修炼了冥域鬼诀,心中生气,便口不择言。 气氛一旦毁了,很多话就很难说出来。 但这样不行,容完心道,还是得找个机会,和戚碧树说说清楚。 戚碧树大约也生着气,气容完不带他来,因此这几日,容完有意朝后看去,想停下来叫戚碧树过来,可每当他视线朝后,戚碧树便消失在他视野当中,竟是故意不让他找到。如此一来,容完心中也生出几分被猫爪挠心的感觉。 戚碧树这家伙倒也懂了欲擒故纵…… 可戚碧树哪里会什么欲擒故纵,他跟在后头,不想让师父看见自己,哪怕师父已经觉察到自己跟来了——只是因为,他觉得难堪。 他百般讨好,没用,求不来师父的一句喜欢。他闹个情绪,转身就走,师父却也不追来,到头来还是得他眼巴巴的跟上来。因为如此,他觉得难堪。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自尊心,这让他主动求和一次之后,即便心里百爪挠心,也拼命忍住不去二次求和。 太丢脸了。 * 这夜,妖兽山中忽然平地一声风雷,眨眼便下起了大雨,石块尽数滚下,在空中狂飞乱舞。云皓烧起的柴火顷刻间被大雨浇灭。 解沧川就住在妖兽山南边,许多年前见过这样的景象,拧眉道:“大约是天气异象,这倒不要紧,只是乱石一滚,这些妖兽恐怕要乱了。” 果然,不出片刻,轰隆轰隆,远处无数只妖兽朝着这边疯狂奔来。在一个接一个的闪电惊雷之下,仓促逃窜,践踏无数,甚至顾不上他们几个。 可这些妖兽有的身上带毒,容完等人只好腾空而起,暂时躲到树上去。 云皓头一回见此壮观景象,剑插在树上,还在感叹。 容完却忍不住朝后面来时的路看去,以戚碧树的修为,躲避这些猛兽没问题吧。应该是没问题的,但容完却还是放心不下。一时之间,他有些怪责自己,干什么非要和戚碧树置气呢,早就应该主动去把他叫回来的,现在他一个人在后头,也不知如何了,怕不怕。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体内的螣蛇神骨猛然一窜—— 那是某种被压制的感觉。 但只是片刻,那感觉便渐渐减弱,紧接着消了。 难道是,有封印碎片在这群乱兽中间的某只体内?那倒也十分可能,若是当初封印螣蛇的神器碎裂之后,被某只妖兽不慎吞入体内,那便很好解释为何解沧川的星盘感应总是方位不准了。 因为神器根本就是一直在移动! 容完顿时一喜,若真是能找到,若真能找到,那这场战,也不是全然没胜算,他问解沧川:“这些妖兽是要朝哪里躲?” “几里之外,有个山凹,是一片很大的平地,这群妖兽应该是冲着那边去的。” 容完对解沧川道:“你们先过去,在那里汇合。” 云皓一愣:“师父,你和我们分开走?” 解沧川见他极速朝后掠去,就知道他去干嘛,翻了个白眼,说:“整天操老妈子心,你那徒弟如今修为和我都差不多了,能有什么事?即便有事,八成也是装的。” 第143章 师徒养成 兽群来时, 戚碧树脸色一变, 毫不犹豫朝前掠去数里, 想要得知师父安危。随即见师父等人早有准备, 已上树躲避,他才放下心来。 只是, 他这么一闹出动静, 立刻吸引了还在仓皇逃窜的几只卷毛青鬃兽。 那几只卷毛青鬃兽已因为天降大雨, 饿了几天了, 猛然嗅到凡人修士细皮嫩肉的味道,登时眼冒绿光, 顾不上逃命,朝着他这边横冲直撞而来。 戚碧树因为着急师父安危,并没注意所处位置,此时才发现周围竟是一片沼泽空地,没有可以暂时躲避的巨树。 眼见几只巨兽已经饥不择食到眼皮子底下, 戚碧树肃容, 抽出剑来,决定扒了这几只的皮。这几只卷毛青鬃兽遇上他, 算是倒霉,未经几番缠斗, 便轻易被他几剑捅了个对穿。 这皮藏污纳垢, 臭气熏天……戚碧树有些嫌弃的蹙眉, 没有处理尸体, 便跃上树。后头兽群千军万马, 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他身形掩藏在树影里,这才有功夫检查一番自己身上,因为事态紧急,只把包袱抓在了手里,引火的折子全都丢在了原地。身上已经被大雨湿透,头发黏在脸上异常不舒服,从穿云山跟下来时,并没带什么衣服,此时与卷毛青鬃兽一番缠斗之后,衣裳上已全是泥水,狼狈至极。 戚碧树将衣裳下摆的水稍稍拧干,嘴角浮现自嘲,真是关心则乱。师父既然是自己的师父,怎么可能自己察觉到兽潮,而师父没察觉到呢。 耳边忽然听到前方有动静,他猛地警觉抬头,这兽群难道还会逆道而行的么? 白色衣袂朝这边来,不是兽群,竟是师父! 师父大约是怕自己有危险,返身来找自己。戚碧树顿时惊喜万分,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察觉这一点之后,他连忙伸手把嘴角压平。 他早就不想和师父冷战了,一分一秒都很煎熬,可怎奈拉不下那个面子三番五次去求和。此时心中窘迫,不知道待会儿该如何面对,但又隐隐期待师父快点找到自己。 戚碧树瞧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但安全无恙,只有胳膊上一道浅浅被树刺擦破的皮外伤。他忽地瞧见地上一滩卷毛青鬃兽的血,转眼来了主意。 他闭上眼睛,悄悄将手臂上伤口撕得更大了些。 * 兽潮朝着那山坳而去,所经之处,树木倒塌,乱石踏平,一片疮痍。但是兽潮已过,便没什么阻碍,因此容完一炷香的时间内,便找到了想见的人。 那身影蜷缩在树上,容完心中一喜,正要叫他下来,却有几滴鲜血顺着戚碧树的手臂淌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容完一惊,这才意识到树底下几只巨兽,这几只卷毛青鬃兽个头极大,已经达到顶阶妖兽的狠戾程度,方才竟然一起围攻了戚碧树么? 受伤了? 容完顿时忧心如焚,踩在树干上,将人抱了下来:“醒醒。” 戚碧树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眼睫紧闭,嘴唇干涸。 容完急得伸手探向他脖颈,却见脉搏和气息都平稳正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为什么人昏迷了?难道是一路上马不停蹄赶路,再加上与这几只巨兽缠斗,损耗真气过多吗? 容完并指点在他胳膊上狰狞的伤口上,给他止了血,这才用衣服裹着他,朝前方掠去。戚碧树已经长大成人,个头比不得小时候,他负重起来也非常吃力,只是,若是扛着,戚碧树腰腹肯定会不舒服,于是他只好还和小时候一样,将人抱在怀里。 戚碧树嗅着容完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师父久违的关心,不易察觉地弯起嘴角——倒也不是久违,他明白师父即便对他没有那层意思,心里也始终有他,始终关心他,毕竟他是徒弟。然而他贪婪地觉得太少了,若是能够再吸食多一点师父的在乎,他心里的忐忑不安,空荡荡,才能少一点。 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个无底洞似的,索取无度实在惹人厌,拼命从师父身上汲取温暖,不惜一切手段。若自己是师父,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他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攥紧容完的衣裳。 他倒是忘了,他还在容完怀里,一动,就露馅儿了。 容完关心则乱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对,戚碧树手臂上的伤口虽然狰狞,但看起来分明是划伤,也有可能是剑伤,但那几只巨兽个个獠牙凶猛,一口咬下去,怎么可能不把手咬断,伤口都对不上! 他极速朝前方山洞掠去,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 戚碧树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睫毛抖了抖,一心虚,眼皮子下意识地闭得更紧了。 “……” 容完登时火冒三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道:“戚碧树,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戚碧树闭眼不动。 “真扔了!三、二……”容完腾空而起,欲要让戚碧树感受到这高度,若是掉下去,可没法装到底。 戚碧树抱紧了他脖子,还是不睁眼,不动,装死。 这是赌他会不会扔呢。 容完最后一个数数了半柱香时间那么长,实在拿他没辙,见附近有山洞,应该是有修士在此起火锅,便掠进山洞,将他丢在一堆稻草上。 谁知他丢的动作刚起,戚碧树便死死搂住他脖子,双腿往他腰上一夹。 “哗——”他竟然被戚碧树缠着,一道滚在了稻草上。 戚碧树心中自是羞赧至极,窘迫又尴尬,但即便被识破,演戏也要演全套,于是佯装摔狠了,剧烈咳嗽起来,在容完身子底下茫然地睁开眼睛,惊喜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容完:“……” 他看这小子可以代替他去拿金像奖了。 容完故意冷着脸:“不是说了不让你跟下山,你还跟来做什么?” 戚碧树以为师父肯回头来找自己,必定是因冥域鬼诀而生的气全消了,可见师父此时面如冰霜的样子,竟然像是气还没有消。他顿时无措,但脑子转得很快—— “疼,师父。”他抱着胳膊,气若游丝地往地上一躺。 “……”容完真是佩服至极,不过伤口要紧,他还是不计前嫌地伸手去探戚碧树的胳膊,要将那块布撕开,“我瞧瞧伤口怎么了。” 戚碧树扳回一城,背过身对着他:“师父不是还生气吗,别碰我。” “够了!”容完往他屁股上一拍,道:“我不生你气了,别闹了!” 戚碧树转过身平躺,心知机会难得,必要央得师父彻底不生气了才好,于是悄悄运起真气,手臂上伤口又迸裂了一点。 大约是雨水冲刷的原因,衣服上血迹斑斑,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伤势很重的触目惊心。 容完的火气又全消了,变成了心疼,道:“手拿开,让我看看伤口,怎么伤的?” “被那几只卷毛青鬃兽追,没被咬着,倒是被树枝给划伤了。”戚碧树委委屈屈地道。恋爱中的人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说得很蠢,博取一点点怜爱。 果不其然,容完只觉好气又好笑:“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出师?” 戚碧树紧张地问:“为什么要出师?我才不要出师,不要离开。” 容完低着头给戚碧树包扎伤口,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真要一辈子跟着我?” 戚碧树心扑通扑通跳,差点就要趁势表白心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可无论如何,这话一定要给出无比肯定的回答,才能叫师父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坐起来,直了身子:“要跟着。” 容完笑了笑。 戚碧树见容完笑了,连日以来的阴霾才彻底雨过天晴,他顾不上手臂还有伤口,抱住容完的胳膊,道:“师父,那日的事情,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修炼了就修炼了吧,事已至此,没有办法。 容完又气又恨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问:“好,但你回答我,到底怎么学会这门功法的?” 戚碧树自知若是此事不说,会成为自己与师父之间的障碍,于是终是和盘托出,告诉容完。那日,他听到容完与解沧川的对话,得知若是要想让自己神骨恢复,便要消耗师父大量修为。他不愿这样做,于是不得已修炼了这门功法,望师父不要生气。 东方若虚,是他杀的。 时隔几年,戚碧树提起这个名字,面色倒是很平静。无论幼时如何悲惨,那都是过去了。他也想过,如果那日在寒潭中没有被师父救起,而他又上天怜顾没死的话,现在会如何。茫茫世间,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罢了。 容完听他说完,神色一时怔忡。 说到底,根源竟然是因为自己…… 这算不算躲避什么,什么却偏偏要来。 这门功夫既然已经入了戚碧树的骨髓,便无法根除,而要废掉戚碧树的修为,也未免太矫枉过正。如今之计,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谨防戚碧树埋下心魔了。 “心魔?”戚碧树倒是不以为意:“师父放心,我不会和师姐一样走火入魔。” 他还活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来源便是师父,别的都入不了他的眼,成不了他的魔障。若是永远待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跟着师父,他怎么会滋生心魔? 容完心想,但愿如此。 “这回就饶过你了,以后一定要听我的话,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 想了想,容完又补充道,“还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要记得我说过的,我当时收你为徒,只是因为,你就是你,你天资好,并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话落在戚碧树耳中无异于甜言蜜语,他面色一红,虽然不明白为何师父神情如此凝重,但心中仍是喜滋滋的。不是他要从细枝末节来抠糖,连师父的半句话都不放过,而是师父极少说这样的话,好不容易说了句,他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容完见他傻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记住了吗?” 戚碧树差点吐血,连忙道:“师父,我知道了。” 这狂风暴雨未减弱,妖兽谷中便仍是乱石纷飞,夜间多有不便,二人这晚决定暂时留在山洞中,等明日白天再启程。 山洞外有条溪涧,戚碧树捕了两条鱼烤来吃。 这晚他和师父和衣而眠,睡在同一堆稻草上,心里很踏实。 这踏实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知道了,师父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自己。这回自己这样不懂事,修炼了冥域鬼诀,被师父识破,师父那样生气,最后却还是原谅了自己…… 戚碧树心里稍稍建筑起了安全感,侧过身子,想趁着师父睡着的时候,悄悄看看师父的面容。 转过身子,见师父呼吸均匀,似乎是睡沉了,他的目光这才大胆放肆起来。 尽管人在身边,可还是总在想念,这是为什么? 他见师父操着手,心中一动,朝着师父挤过去半分,然后用极慢极慢的动作,悄悄抬起师父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腰间顿时一片酥麻。 装作是师父先死死抱着自己的。 戚碧树被紧紧抱着,心中得意极了,这才闭上眼睛。 “……” 容完并没有睡着,心情复杂地睁开眼睛,看了眼这傻狍子。 第144章 师徒养成 却说解沧川和云皓那边, 被兽潮撵至山坳,躲进了一处中空的巨木中, 等着容完来。到了这地方, 解沧川手中星盘更加混乱, 完全摸不准方向, 时而指向北边时而指向南边。看来果然如容完所说,残存的封印神器很有可能被某只倒霉的妖兽吃掉了。 可这样一来,却好办了。 最怕的就是封印完全消失, 神器根本找不到。但只要神器还存在于妖兽谷中, 凭他们几个的本事, 就算是挖地三尺, 也能给找出来。 翌日,璧玄和云皓还没见容完回来, 难免有些担心:“难道是我们留下的踪迹不够明显, 这都已经过了一夜了。” 解沧川不以为然:“你们还担心他,只怕他回来时身后要多一个。” 果不其然, 这话音刚刚落下, 容完的身影便已经从树木中隐隐出现, 却见他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道身影。 云皓一眼辨认出, 心中无语:“四师弟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戚碧树瞥璧玄一眼, 不动声色地挤到容完和璧玄之间, 才望向云皓, 眉目间隐隐有炫耀之色:“师父出门忘了东西, 我才送来,昨日见了师父,师父主动让我一道的。” 云皓纳闷:“忘了什么?” ——忘了带上戚碧树。 戚碧树这小子明明是自己眼巴巴跟过来的,昨天还跟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今天得瑟了,摇身一变就开始在云皓面前颠倒是非了。 容完似笑非笑,倒也没揭穿,只岔开话题:“别说有的没的了,做正事。” 昨日在树林中,他体内神骨虽然感应到那封印,但当时情势危急得很,也没法找出到底是哪只妖兽将封印给吞了。今日在这山坳里头,他的感应还要更强了些,说明要找的东西已经不远了。 他也没具体说如何感应,只把解沧川手中的星盘拿过来,等待星盘指针停下来,才带着几人找准了方向。 璧玄跟在最后,没说什么话,却忍不住时时朝前面的容完看。 她心情无比复杂。 要说她原先对师兄有什么心思,现在也全消了,倒不是她想消,而是师兄这徒弟,拦在师兄周围,跟筑起铜墙铁壁似的。她先前还不明白为何在百药谷中,师兄这小徒弟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如同护食的狼崽子一样,护食之心太过,只怕多点心眼的人都能看出来。 那么,师兄又知不知道? 师兄又是怎么想的,对这小子如此溺爱,难不成也不在乎别人的言语吗?要知道师徒结为道侣,可是罔顾人伦,要背上骂名的。 她思绪烦乱,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叫,是随她前来的一名弟子,指着前方语无伦次。 血腥的眼眶,巨大的阴影压下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青头靠山兽,所谓“靠山”正是表明其体型巨大无比,堪称这整个妖兽山中,最为巨大的妖兽。先前山坳中还集聚着数不清的各种种类的妖兽,此时,在这巨大的阴影笼罩之下,妖兽竟然惊慌起来,再次四散逃命。 那青头靠山兽称得上妖兽山最凶险的妖兽之一,因其体型巨大,还身手灵活,常人难以抵御,更因其滴下来的唾液有毒,能叫人全身溃烂至死,怪不得地上这些妖兽趋利避害先行逃窜。 眼看靠山兽獠牙上的唾沫即将滴下来,璧玄身后的弟子差点没吓得尖叫,几人严阵以待,容完挥手凝起结界,千钧一发之际将那唾沫拦在结界之外。 他眸中露出兴奋,对身后的戚碧树解沧川道:“我们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这靠山兽虽然难以对付,可那也只是对寻常修士而言,在场两个气神以上、三个元婴以上级别的人物,纵然是一群靠山兽,也要望风而逃。 只消反应迅速,以结界挡住其唾沫粘液,再跃上其背,将剑刺进其脊背,贯穿,便能轻而易举收其性命。戚碧树一人,便已让青山靠山兽轰然倒地。 容完没想到要找的东西来得如此轻而易举。若是神器深埋在地底下,兴许螣蛇的神骨还没办法感应到,因为这妖兽山脉范围如此广阔,哪里是几天能走得完的。但多亏了这靠山兽,神器只隔了一层皮肉,反而更容易被感应到了。 戚碧树手指裹了一层真气,在靠山兽的五脏六腑内掏了掏,最后,一阵腥气扑鼻,他掏出来个鼎状的东西,从乾坤囊里倒出水来洗净,才递给容完。 解沧川和云皓忍不住凑过来看:“这玩意儿当真有用?” 不知道是不是被埋葬在靠山兽的肚子里久了,这玩意儿周身暗淡无光,看起来异常普通,甚至还有边角缺损,宛如一块废铁。 容完拿在手里,也感受不到其有任何威力。 难不成已经失去了作用? 容完方才的喜出望外也稍稍被冲淡,倒也是,这封印鼎用了掣肘了螣蛇这么多年,若不是威力减弱,螣蛇当年也不会趁着缝隙,神识逃窜出来。这一晃又过去五六年,这鼎只怕是连当年螣蛇逃出来时的威力都不及了。 但无论如何,已经找到了,便先带回去,看看穿云山上擅长炼器的长老怎么说。 容完一行人打道回府,出来已经三天,司空祝那边却是急得不行。 私底下又与容完通了一回信,说是那两名牵制他的道袍修士一直未出现,只怕白虎冲破北境的日期,又要提前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事不宜迟,容完找了一趟柳倾藏,看看有没有办法修复这曾封印过螣蛇的鼎。柳倾藏倒是吃了一惊,竟不知他从何处寻来这玩意儿。洵毓君本人对炼造法器并不精通,他更是门外汉,这事也只能先等着。 两日后,柳倾藏派人来说,这封印神器的确失效,原因是缺了一角,若是能找到相同的材料,兴许靠着修为强大之人的真力,还能重新炼造。 可制造神器的材料大多是上古神石,要么从天而降,要么靠机缘得到,哪里有那么容易找到相似的材料。 然而,这可不就巧了吗? 容完和柳倾藏同时想起,当年柳倾藏交给容完的那枚在蓬莱宗守护了多年的镇派之宝,凝魂炉。 凝魂炉有两耳,恰恰可以拆下来,交与那位长老,重新炼制封印神器。 不过这样一来,凝魂炉便失去作用了,还能维持的时间不到三月。 容完从柳倾藏那里回来,心情复杂,这凝魂炉里有戚碧树母亲的精魂,当年戚碧树的母亲身陨道消,半点残骸都没有留下,只有这一抹精魂,算不上魂魄,只是一点残念而已。 现在戚碧树也长大了,修为到了能够进入凝魂炉的程度,或许是时候让他和他母亲见上一面。 他正这么想着,回到院子里,却见几个穿云山的仆役搬着几箱子东西,从戚碧树的房间里出去,为首的人面色难看,像是被羞辱了似的。 不止这人面色难看,司空柔捻着裙角匆匆冲出来,竟是眼角红着,仿佛哭过。见了容完,行了个礼,便闷头冲出去。 司空柔怎么说也是这座山的盟主司空祝之女,容完少不了拦住她身后的下人,多问一句:“不知道你们家小姐来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显然是司空家有头有脸的仆役,兴许是个管事之类的差事,见到容完,虽然知道不可不敬,可还是满身压不住的火气,道:“洵毓君,您还是问问您四徒弟吧,若是真对我们小姐无意,直接说了便是,又何必当着那么多后起之秀的弟子将礼物退回?岂不是将我们司空家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事情原来是这样,容完去柳倾藏那处的工夫,云皓则央着戚碧树去穿云山的练武场。这回各大门派齐聚穿云山,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带来的弟子们也全都是些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一个二个心高气傲,难免发生口角。 有个飞鹤山庄的弟子和戚碧树比武,一招战败。他自诩在同辈之间修为不错,却输得这样难看,不禁面上无光,说话间便少不了讽刺几句。说戚碧树若不是傍着飞羽山,傍着他师父,又怎会得到司空小姐的青睐? 戚碧树这时倒也还未生气,只冷笑一声,说司空小姐想嫁,他还不想娶呢。 司空柔便在旁边,听了这话,觉得遭了极大的羞辱,正要和戚碧树说上两句话,谁知戚碧树转身便越过了她,叫她身边的仆役把那天送过来的礼物,通通搬回去! 这事情便做得太绝了。 若是真的不领情,私底下退回便可,却偏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口回绝,如此一来,今后只怕司空柔再也不会登他的门了,算是彻底绝了司空父女的念想。 因此,容完方才才会见到司空柔哭着跑出去的那一幕。 那几个下人搬走了东西,院子里很快空荡荡,云皓推门出来,见师父已经回来了,忍不住对容完抱怨:“师父,你说戚碧树憨不憨,就算不喜欢那姑娘,也别把礼物退回去啊,那么多宝贝呢,填充咱们飞羽山的库存也好啊。” 那些玩意儿,容完倒没觉得有什么好稀罕的。 他一方面觉得戚碧树这小子对人家姑娘太狠,太伤人,一方面心里头那点儿因为这门司空祝单方面请求的亲事带来的烦躁情绪终于消散。总而言之,戚碧树小傻子这事做的,还是甚合他心意。 他忍不住笑了笑,对云皓道:“你一个练剑的剑修,要那些法器干什么?” 云皓微微睁大眼睛:“师父,你不怪四师弟啊,要知道,他这样一口回绝,可是完全不给司空家面子,接下来只怕我们在穿云山上的伙食都要变差了。” “那便回咱们自己山。”容完嗤笑道:“只怕是我们想走,而司空祝求着让我们不要走。” 云皓摇了摇头,彻底服了。 他看师父也不是别的,就是惯着四师弟罢了。要是换了他把练武场的后起之秀们打一顿,还当众说不想娶司空柔,造成穿云山和飞羽山的隔阂,师父只怕是会当场揍他一顿,骂他无事生非。 “到了四师弟这儿,师父你就没有原则了。” “对了。”云皓忽地想起,又说:“下午在练武场,司空柔问戚碧树为何不肯娶时,师父,你猜四师弟怎么答的?” 容完回屋喝茶,边问:“怎么回答的?” “他说早就有了心仪之人,非那人不娶。”云皓面带八卦的激动和兴奋,问:“师父,你说四师弟会喜欢谁,他上咱们飞羽山之后,可就没见过几个女人呐。” 容完:“……” 云皓又道:“我注意到了,每回璧玄师叔在的时候,四师弟面色都很怪异,非得挤进你和璧玄师叔之间,他总不该……” 容完顿时紧张起来,心想难不成云皓这小子发现了戚碧树和自己……? “他总不该是爱慕璧玄师叔吧!” 容完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 他对云皓挥手:“行了,别揣测这揣测那的了,去院子里练你的剑,总输给师弟,丢不丢人?” 云皓脸一下子垮下来,背着剑去院子了。 戚碧树还没回,兴许是路上被练武场的几个弟子给缠住了,以他的修为,教训那群人一顿还绰绰有余,容完只当让他练手,并没有过多担忧。 然而,这晚戚碧树回来时,脸色却有点不对劲。 第145章 师徒养成 他头重脚轻地往院子里走, 面色惨白, 连容完立在檐下都没瞧见。 容完心里不由得纳闷, 这孩子难不成被那群后起之秀给欺负啦?可以他的修为,不应当啊。 “戚碧树。”容完叫住他:“过来。” 戚碧树脚步一顿, 仿佛如梦初醒般, 遥遥望着他, 眼眶突然就红了,唤道:“师父。” 容完被他这阵仗弄得吓一跳,几步走过去, 扶住他肩膀, 温声问:“怎么忽然这样, 跟我说说。”戚碧树心思深沉,情绪很少表现在脸上, 一旦露出这副样子,肯定是委屈得很了。 难不成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戚碧树抱住他的腰,垂着头,将脸贴在他脖子上,静静站了一会儿,脸上那种惶然才慢慢被压下来。 他松开容完,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能有什么事,师父, 天色已晚, 你先进屋吧, 我也回去打会儿坐。” 他转身朝屋子走去。 容完见他背影有些发抖,心中忽然一个咯噔,右眼皮跳了两跳,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 他快步走过去,没等戚碧树反应,便拉起戚碧树的手腕,将人带回了自己屋子,关好门窗,让他在床上坐下。 戚碧树仰头看他,脸上是一种有些空白的神情。 容完踌躇了下,在他身边坐下:“你知道了?” 戚碧树方才在练武场和几个人打了一架之后,见司空柔负气离开,本没想着要跟上去,只是想到,此事并非司空柔一人的主意,当日起这个心思的实则是司空祝,自己不如趁这个机会,去找司空祝,让他别多管闲事,别找师父说三道四的。可没料跟过去,便听到了司空父女的对话。 他在外头听得怔了,这父女俩口中所提及的凶神竟不是别的人,正是当年失去踪迹的白虎,也正是他应该已经死去的父亲。 这二人之后还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心思听了,满脑子惊愕,不可置信。只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便很好解释了,比如说,为何司空祝会起了将女儿嫁给他的心思,又比如说,为何师父和璧玄言谈间闪躲,像是瞒着他什么——他之前还因为这个吃醋呢。 “这不可能。”戚碧树执拗地摇摇头:“即便我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也知道,我父亲很多年前早就死了,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变成了那些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师父,这不可能。” 容完:“……” 戚碧树期待着师父说些什么,却见师父面色怔忡,像是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开口一般,他忍不住抓住师父的手,再次求证:“师父,不是,对不对?” “……”容完虽然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多少能体会戚碧树的心情。 戚碧树从小到大,过得很苦,上山下山挑水,偶有不顺遂师兄心意,便动辄被打骂,知道自己爹娘身份,即便从未见过他们,可心里多少因此有了些慰藉。见到别的弟子有亲人来探望时,他便想,没什么了不起的,若是自己爹娘在世,一定也全都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对自己很好的大好人。 可现在,这些年来所有的幻想全被一棍子打碎了。 见容完沉默,戚碧树脸上的鲜活一点点僵住,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当时在龙长城,他匆匆赶至,瞥见那道黑影时,心中便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因为惶恐,没有多想。但今日真的得知真相,他还是……一时之间如遭雷劈,无法接受。 那人残杀了许多无辜,以极其残忍的手法。 很多丧命的人根本就没有卷入进修仙大陆的纷争中来,只是普通人,也被杀了。 戚碧树自认是个除了师父之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然而想到沿路走来时,官道两侧的尸体,他胃中也翻涌起呕吐的感觉。 呆坐半晌,戚碧树苦笑一下:“我还以为我爹是个大英雄呢。” 容完见不得他难过的样子,见他这样,心里面也喘不过气来,可又无能为力。只能伸手轻拍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往下抚,低声道:“你是你,他是他,这些事情和你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戚碧树声音也低低的:“师父,我们寻找封印,不正是为了对付他么?” 容完道:“此事完全由你选择,若你选择避开,为师完全可以理解。” 容完这番话当真发自真心,他并不是个多有济世心肠的人,此时被推至这样的情况面前,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当然能继续闭关,不理会世事,可且不说洵毓君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就是他本人,也没办法彻底置身事外,如果任由反派毁掉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可就完全崩坍了,那样的话,可就没有下一世了。 但戚碧树就不同了,他的立场不同,让他去手刃亲生父亲?即便那父亲是个刽子手,这做法也未免太残酷了。 “他曾试图杀了师父。”戚碧树却忽然突兀道。 戚碧树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乱麻,如同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一脚踏空。 他不分善恶黑白,因为自小没有人教过他。他爹杀了那么多人,的确该死,可,可那是因为修仙大陆众修士伤他母亲在先—— 若是他,有人要伤害师父,他同样也会为师父将那些人全部杀掉,别说杀一百个人,就算是杀一万个人,他都觉得没有错。 他虽没有实施,可心里头的确有这样的念头,他错了吗? 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曾试图杀了师父。 天平忽然就倒向了一边。 “我会将他封印。”戚碧树继而道,声音有几分哑:“但杀死,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也恳求到时候师父能向盟主和掌门他们求情……” 他说不下去。 容完无法得知他方才心里究竟闪过了多少与自己有关的念头,只是因为见不得他脆弱的样子,于是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勉强。” 戚碧树这才说下去:“我愿意主动为饵。” 容完顿时一惊,却见戚碧树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似乎下了决定。 * 蓬莱宗那精专法器的长老此次起了大作用,几日之后,封印神器已经重铸三分之二,此事必须做得极为隐秘,除了容完和柳倾藏等人之外,无人知道,连司空祝那边也有意瞒着。 容完上回听过司空祝的话之后,并未全信,司空祝此人艰险狡猾,怎会轻易和盘托出,所说的话必定虚虚实实,真假参半,就是不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能作证的那女修士又已经死了,发生了什么,全靠他一张嘴,容完自然要警惕三分。 刚好,此次带着封印神器回来,他要做一件事情,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那两个看管司空祝的道袍修士来无影去无踪,近两日,却再度出现在穿云山上,穿云山修士众多,他二人相貌平庸,没什么人注意。 容完让戚碧树和云皓这两日不要出门,关门闭户,他自己更是从妖兽山回来之后,便不曾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解沧川跟着他们一同来了这穿云山,少不了要被司空祝请去一叙,毕竟是闻名遐迩的百药谷谷主,拜访他的人很多,还有请他去开药的,他不胜其烦,先假意敷衍了几个修士,后来的一律来者不见。 他原想和容完师徒三人同住一处院子,但容完特意把他送了出去,让他住到别处去。 解沧川是个明白人,在回来的路上便和容完通了气。于是,通过他的口,洵毓君在妖兽山受了些内伤的事情便散了出去。若不是受了伤,又怎么请他同行而来? 这晚,容完早早歇下。 戚碧树自从知道众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凶神的真实身份之后,便终日有几分心不在焉。然而他也知道容完想要引人出来,恐怕容完遇上危险,于是接连几日都没怎么合眼,抱着剑守在窗户边上,若是师父有什么事情,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至于云皓,这小子藏不住心事,便没有参与此事,白天吃得又多又好,夜间也睡得极沉极香。 风很大,吹过穿云山的树木,像是鬼哭狼嚎。 隐约有踏空而来的声音夹杂在这哭叫当中,需要极深的修为,极强的神识才能听到。 容完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却并未睡着。他人都以为他虽然修为高,却不过只是气神级别而已,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敌不过两个气神联手。可谁都不知他手上同时有着螣蛇和混沌的神骨—— 哦,不对,当日交手之时,白虎倒是知道他手上有螣蛇的神骨。 这便是他觉得司空祝的怪异之点,同是气神级别,他对自己偶然流露出的几分过于躬身乃至于恐惧,实在令人觉得突兀。且按道理来讲,司空祝的境界修为,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层。他都解决不了那两个道袍修士,又如何要拉上自己一道解决呢,明知自己在外名声是个不问世事的,倒不如拉着柳倾藏。除非他知道自己身怀螣蛇神骨。 且,柳倾藏对道袍修士的事情并不知晓,前几日容完去见他时,他正专心研究制敌之法。 容完的感觉大多跟着原文来,原文中柳倾藏是个正直做派,这世界里便差不离多少,原文中司空祝是个伪君子角色,这世界即便有所改变,也没道理就让他变成了个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大好人。 那破风而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院子周围寂静得令人心慌,唯有渐渐逼过来的强大真气。 容完没想到那两个道袍修士的修为竟然如此强大—— 不对。 他旋即想到,强大的应该不是那二人的修为,而是那二人手中的麒麟神骨,所以逼过来的威压才叫自己额头上渗出冷汗来。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戚碧树没有拿剑,光着脚,穿着白布睡衣进来,小声道:“师父,你睡了吗?我做噩梦了,可以来你这里睡吗?” 容完侧过头,见他赤着脚走过来,额头上明显也有冷汗。 那二人已经落至容完的屋顶了。 容完心底埋怨,这时候戚碧树过来凑什么热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被那二人错伤…… 他微微蹙眉,希望戚碧树能听懂他的意思,快些回去,道:“做噩梦来找为师干什么,你都多大了。” 戚碧树却充耳不闻,他已听见那二人的动静,怎么可能还安心待在自己房间?他找个借口过来,便是不想打草惊蛇,于是小声撒娇:“师父,地下真的冷死了,我待会儿要着凉,让我上去嘛。” 容完拿他没办法,只能拉开被子:“过来。” 戚碧树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比起当年的螣蛇远远强大数十倍,即便他体内的神骨已经重铸,师父这里也有螣蛇和混沌的神骨,可是在那二人手中的麒麟神骨下,竟然还是隐隐落了下风。 他钻进被窝,挡在容完外头,手指垂于身侧,微微握拢,等待那二人突然跳下来发难。 他与容完四目相对,二人呼吸都是竭力均匀,实则紧绷。 那二人去了书房,翻找东西的声音窸窣传来,似乎完全肆无忌惮,不怕被他们听见。书房里自然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下一秒,二人几不可闻的脚步落至容完的房门前。 门被推开,却悄无声息,这屋子分里外两间,外头只有一张八仙桌和衣柜,里头只有一道屏风,一张桌子和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摆设,一眼可以望到底。这二人若想找,自然是得来容完和戚碧树所躺着的床上找。 他二人倒也胆大得很,脚步猛然至床前,伸手便朝容完探来。 戚碧树佯装受惊,动作却利落至极,一跃而起,虚晃而过,从他背后抽出剑,力敌千钧的一剑刺去,屋子里顿时磅礴真气荡开。 容完没有忘记装出受了伤的样子,故意动作略微迟滞一下,躲过另一人的寒风掌。 第146章 师徒养成(终) 当夜, 这两个道袍修士被诓骗来探查, 在容完和戚碧树联手之下, 受了重伤。 随即又被赶过来的解沧川杀了一道,中了毒, 于是匆匆逃遁。 这二人是白虎放在这里的眼线,就这么被除了个半死, 白虎自然按捺不住。 白虎蠢蠢欲动, 修真界风雨欲来。 山上安静了两日,容完等人积极布阵迎战。 而先前在背后说戚碧树闲话的两个人又挑衅他, 因为道听途说他是当年白虎的儿子(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既然司空祝已经知晓了, 那么这件事根本就纸包不住火,众人知晓都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就骂戚碧树是贱人, 畜生,戚碧树本来打算反抗, 已经冷冷将那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人突然哭诉,说是白虎杀了他全家。 然后戚碧树手上的真气就凝滞了,任由他打杀了。 那人差点一刀砍上戚碧树的背,戚碧树也没有动弹。 戚碧树很茫然, 俗话说父债子偿,可是他从出生之日起, 就根本没有见过那父亲一眼。 容完及时阻止了, 并跟那两个人说, 不准说出去,否则随时让你们死。 那两人痛斥容完洵毓君赫赫有名,却为了大魔头的儿子做这种事情!知不知道羞耻,若是让祖宗知道了,有何颜面去见祖宗! 容完一言不发,默默催动真气,叫他们痛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们就滚了。 戚碧树眼泪直流,容完走过去,他抱着容完的腰,说:“师父,让我靠一会儿。” * 这一晚,戚碧树动情,因为没有得到师父的承诺,他忍不住把师父灌醉,问他心里到底是谁。 他的占有欲迫使他想要早点得到答案。 然后容完经不住灌,看着他,嘴里一个不留神,就叫出今昭的名字。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戚碧树无比震惊,动了杀心!可他甚至不知道今昭是谁,他心底恶狠狠的想,一旦找出来是谁,便挫骨扬灰,让师父再敢惦记。 第二日容完酒醒,完全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戚碧树盯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之前还会有所隐藏,可这两日,简直就像是磨好了刀,想要把自己吃了,赤裸无比。 而戚碧树也焦虑地暗中打听,今昭此人是谁。 可是,一无所获。 * 而就在师徒二人互相套话的第三日后,风云陡然变幻。 原来,竟然被司空祝摆了一道。 白虎突破结界的时间根本不是半个月,而是三日后。 在饶长观那日,司空祝知道洵毓君(容完)肯定会猜出那两个道袍修士修为已经达到气神,随即猜出更多东西,所以先和盘托出一部分,半真半假,让容完相信。这样一来,反而就拖延了时间。于是白虎攻上来,出其不意。 而戚碧树即便知道了自己是凶神白虎之子的真相,却也决定站在师父容完那边,共同进退。这下,他暂时放下情敌今昭到底是谁的疑问。 白虎攻上来之后,死了很多人。 司空祝算计了许多,却没算到,自己也在这场大战中变成白骨,柳倾藏也身受重伤。 戚碧树原本没想参与,只想护着师父全身而退。 可白虎的根本目标就是容完,想要夺走容完手中的两块神骨,给容完下了一个心魔阵,抢了云皓,逼容完进去。 戚碧树推开容完,主动进阵。 天云变色。 一场战斗之后,戚碧树受伤不轻,浑身浴血,可白虎却主动离开了。 战斗结束。 戚碧树也重伤,容完照顾他,别人都惊呆了,一个少年居然能抵挡白虎,于是门厅络绎不绝,都是来探望戚碧树的。 飞羽山四徒弟戚碧树一战成名。 * 但容完心里知道,以戚碧树的修为,怎么可能败了白虎? 在心魔阵中,他父子相见,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白虎主动离开。 接下来,山上的人因为得以苟活,松了口气,大摆宴席。 而戚碧树却愈发消沉,容完想,应该是白虎对他说了什么。 这日,容完就直接问,你父亲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戚碧树也没瞒着,开始质问容完,当年收他为徒到底是为什么?还有,白虎说师父你参与过当年的事情,当年围攻我爹娘,也有你的份。 容完哑口无言。 戚碧树就说,但我不相信他,他已经堕魔了,非常陌生,我不愿意承认那样的人是我的父亲。 但是这里依然吵了一架,戚碧树内心极度没有安全感,让容完亲口告诉自己,当年带自己回去,不是因为自己是白虎的儿子,不是因为想要利用自己,不是算到有这一天,利用自己当挡箭牌。 ——他希望得到的话是,师父说喜欢他。 他又不禁想起那夜师父叫今昭的名字,越发气恼,越发口不择言。 语言总是最大的武器,他出于自尊心,质问不出情敌今昭的事情。 他只会说这些刺一般的话,容完肯定也有些生气的,就怒了。 戚碧树刚刚还在质问,见容完发怒,倒是自己先慌了,眼眶一红,死死抱着师父,说,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你别走。 容完也很无奈。 他抱着戚碧树,一时默默无语。 两人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甚至戚碧树比往日更加黏人,晚上都和容完一道睡下。可容完知道,当日白虎的心魔阵中,戚碧树听了白虎所说的话,多少在心底埋下了芥蒂。 两人表面看不出有任何嫌隙,可戚碧树因此,已经渐渐生出了心魔。 他受了重伤,又被白虎的魔气沾染,有了入魔的趋势。 有数日,容完半夜醒来,都发现戚碧树一身冷汗惊醒,双手缠着自己的脖子,差点勒死自己。 他打戚碧树巴掌,才把戚碧树打醒。 醒来后的戚碧树赶紧道歉,见师父脖子被勒红,很心疼,自责不已,主动提出去屋顶睡,不过被容完拦住。 而白虎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尽快堕魔,放弃那无谓的道义,和自己一起屠杀苍生,为当年的事情报仇。 可在容完这里,戚碧树不能堕魔,否则这一世就完了。 他非常非常担心,写了一封信,让解沧川快找到荡灵草,快带来。 荡灵草需要强大的修为配合,这夜,容完就趁着戚碧树噩梦昏迷不醒之际,用了自己的修为,给戚碧树驱除了魔气。 但是只驱除了一大半,没办法完全根除。 白虎感觉到戚碧树的魔气渐渐消失,坐不住了,觉得容完到处妨碍自己,开始设下计划,先把容完弄死再说。 这个时候戚碧树从柳倾藏那里得知容完手上有自己母亲的凝魂炉,就想,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呢,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互不信任了,容完解释了一番,戚碧树信了,但容完还是觉得一肚子气。 虽然知道戚碧树是因为心魔原因,性情才会大变,但还是难免生气,将凝魂炉扔给他,转身就走了。 戚碧树追了几步,看着师父背影,又黯然坐了下来。 * 容完这边,则在前往司空祝墓地的时候被暗算,受了重伤。 同时,戚碧树与他母亲残留下来的神识沟通,从他母亲口中得知,洵毓君当年真的参与了那件事情。他母亲肯定很恨那些人,让戚碧树全都杀光。 可戚碧树边哭,边说,他做不到,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答应母亲,唯独让我杀师父,我做不到,我宁愿自己死,也不可能去做。 也就是说,师父是间接杀了自己父母的凶手,也是催动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人。然后戚碧树难免去想,觉得他养自己这么久以来,要么是为了自己的神骨,要么是为了偿还当年的债,究竟有一丝一毫地喜欢过自己吗? ——如果喜欢自己,那今昭到底是谁。 越是想,戚碧树越是容易走极端。 戚碧树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大逆不道,应该为父母报仇,可他无法报仇。东方若虚已经杀了,很多当年参与杀害父母的人,都已经被白虎杀了,现在还剩下的,就是柳倾藏和师父了。 他就去把柳倾藏杀了。 雷声霹雳,眉心现出红纹,他彻底堕魔。 他杀了正道人士,被更多人谴责了,但他想,无所谓,等结束这件事,就和师父回飞羽山上去。 * 容完重伤,被解沧川救回去,戚碧树赶回去救容完,眉心红纹又暗淡下来。 他来不及质问容完,所有的复杂情绪在看到容完身受重伤的那一瞬间,便全都变成了心疼与痛苦。 因为容完命悬一线,要想恢复,必须要白雪山顶上的圣莲,于是戚碧树赶紧去取,费了好大功夫,九死一生。 司空祝竟然没死,被白虎派来保护戚碧树,就问,洵毓君算是你的半个杀父杀母仇人,你居然还去为他取药? 戚碧树性情大变,冷冷道,闭嘴,否则杀了你! 他记恨司空祝之前摆了自己师父一道,徒手就将他杀了。 从镜子中见到这一幕的白虎反而笑起来,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心狠手辣都如出一辙。 这边。 容完就和解沧川商量,为了避免戚碧树堕魔,可以将自己的一身正气的修为凝成一道封印,结在玉里,这样他就不会堕魔了。 因为容完其实寿命已经无几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大限将至。即便戚碧树去将那样东西寻回来,也会死的,白虎下手很重,他根本逃不过。 之前让解沧川跟戚碧树说去寻找那样东西,也不过是把戚碧树支开罢了。 解沧川很难过,说,你对这个徒弟还真是疼爱,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对他,不止是师父对徒弟这么简单。 容完说,我对他,好像对待一个故人,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多少年了吗。容完看着头顶的床幔,数了数,说,我们在一块儿已经六十八年了。 解沧川不理解他说的,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肯帮忙就行了。 然后就炼成了那块玉。 为了让戚碧树死心、不痛苦,那块玉送给戚碧树,做了请柬,说容完打算和解沧川结为道侣。上面有容完亲手写下的字,戚碧树不会捏碎的。解沧川是洵毓君最好的朋友,这辈子都没有更好的朋友了,赴汤蹈火都愿意,何况只是举手之劳,演一场戏。 这整个过程中,云皓都陪着容完,眼睛都哭红了。 容完对他说,没什么好哭的。 * 戚碧树回来的时候,快发疯了,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天地变色,师父怎么可以这样,不仅无视自己的心意,还趁着自己离开,答应和别人结为道侣? 他从婚礼上将容完夺走,而且还决定狠狠折磨容完,可是却发现容完渐渐在自己怀里凉了。 他知道师父即将死去,心里又恨又爱又痛苦,而容完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还有一条命,就也无可奈何。 戚碧树目睹师父死掉,他枯坐了一整夜。 他抱着容完的尸身,去山底下找人给自己缝制红色衣裳,无论如何,和师父结亲的人要是自己。不是今昭,不是解沧川,不能是任何人。 哪怕是冥亲也可以。 云皓来抢尸身,被戚碧树毫不留情地打成重伤。 云皓不满,忍不住道出真相,师父的修为早就给你了,为了避免你堕魔,为了渡你! 你以为他真是患上了不治之症,要你去取什么药草?只是为了将你派遣开,偷偷地死掉罢了,可是你却连最后一点安宁都不还给师父。 而戚碧树这才发现,为何自己昨夜心如死灰,数次想追随师父而去,可都没办法做到。而且,每当眉心魔气疯狂走动,都被一股温和的气给压了下来。 竟然是师父将那块凝聚了他修为的玉,融入了他身上。 戚碧树不敢置信,将云皓打了个半死不活,一夜白发,痛不欲生。 抱着容完尸身跑了。 * 三日后,戚碧树竟然因为师父的这一世修为,被迫飞升了,成为拥有三块神骨的,世间上最强大的神灵。 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开心。 他不开心。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世间唯一让他不像个行尸走肉的人。 他枯坐在山洞中,将脸贴在容完的脸上,麻木又动情地想着,如果若干年前,师父在带自己回山时,就知道数年后会为自己葬送一身修为和一条命,师父会不会后悔。 师父可能不会后悔,可是他后悔了。 * 戚碧树拥有了三块神骨的神力,远胜过白虎。中间白虎又出山屠杀过一次,被戚碧树强制性封印。 从此,天下太平。 云皓跟着解沧川回了谷里,遇见了倒在谷前的狄棠(二师姐温思甜记忆里的那个人。) 当初容完和戚碧树进入温思甜的记忆里,所见到的是,她在药馆中和一个男人相爱,而且还为了给那个男人解毒,自己中了剧毒。 可谁知那男人狄棠醒过来之后,便认定救下自己的是另一个宗门的掌上明珠。 于是在她中了毒,走投无路的时候,那男人竟将她卖到了妓院去。 她最后自己逃出来,遇见洵毓君,才开始修炼。 二师姐以前本来是医馆的小医官,但是现在却开始修习最为惨烈的火系法术,大约是为了报仇吧。 …… 而现在,将死的狄棠万里迢迢赶来,想见温思甜最后一面。 当年的真相才得以解开。 原来,那时温思甜先受了内伤,狄棠迫不得已将自己属于赤月族的灵丹给温思甜了,这才导致诅咒开始生效。并且还为了温思甜,惊动了追捕自己多年的族人。 温思甜并不知道,只以为他脸色日渐苍白,是中了毒,还在想办法为他调养,看医书到深夜。 狄棠根本不忍心告诉她,这种诅咒无法可解。 他病了,没有办法保护温思甜。 而族人又追来了,他只好答应回归族内,以迎娶族人女子作为条件,让族人放过温思甜,不去追回温思甜体内的灵丹。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死,所以,宁愿温思甜恨自己,也不愿意温思甜为了自己一道殉情。 但同时,他的未婚妻还是要杀死温思甜,只能当着赤月族人的面,假装把温思甜送进妓院,其实那里有自己安插的人将她送出去 ——温思甜以为自己中了毒,其实不是,是棠狄给她下的毒,而且不是毒,只是得到灵丹后的反应。 最终来了个偷梁换柱,让自己的人将温思甜救了出去,而在族人那里,则是温思甜已经死了。 …… 此时,解沧川和云皓所见到的狄棠,虽然才二十出头,却已经病入膏肓,苍老得像是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 他已经垂垂老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闭上眼睛,临死之前,想要再见到当年的女孩一面。 而他见到了,温思甜这些年一直安静生活在药王谷中,已经和那个从妓院里救出她的人在一起了。 狄棠见到了,苦笑,并未打扰,也就转身离开了。 * 又过去了三年,戚碧树逐渐和云皓解沧川等人失去联系。 他已经飞升,本应上天去报道,但他没去,他珍藏着容完的尸首,隐居在山间。 三年前他从白雪山顶上取回来的圣莲,每日,都取出一小块,以心头血炼为药引,喂给容完。 原本,他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师父的尸首,对着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师父,回忆过去。 可万万没想到。 这天他煮好药材回来,见到床上的人动弹了一下。 死掉的是洵毓君原主的魂魄,容完在飘荡了三年之后,终于找回了回家的路,要怪都怪戚碧树这小子,竟然不呆在药王谷或者飞羽山上,让他找了这么久。 戚碧树药碗差点摔了,飞扑过去,眼睛通红地揉了揉眼眶,不敢置信地唤道:“……师父?” 他怕是自己在做梦,但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逐渐有了温度,眼皮也阖动了一下。 有只苍白瘦弱的手抬起,带着一贯熟悉的温柔,将他眼底泪痕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