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致力于让师尊走火入魔[快穿]》作者:影谷   文案:黄泉谷谷主青篱冷血无情,薄情寡义。   最重要的是,他还唯恐天下不乱,且脑回路清奇。   【古代朝堂】   系统:谷主大人你看这个身份!即将造/反的王爷!手段通天,势力庞大!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棒不棒!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这样的人生没有波澜。我要加一点挫折。   系统:……   正好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师尊:……   【末世异能】   系统:谷主大人你瞧这个身份!末世里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之一!未来最大安全基地的掌权者!厉害不厉害!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太顺利的人生没有激情。我要给他加一段悲惨的过往。   系统:……   又正好出现的师尊:……   【现代娱乐圈】   系统:谷主大人你感受一下这个身份!娱乐圈未来的圈中帝王!全能影帝!全民偶像!苏不苏!女主一定喜欢!   青篱:不好,没有缺点的男主不讨人喜欢,来我们来讨论一下给他加个什么设定好?   系统:……   又又正好出现的师尊:……   青篱以为他是在认真而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但系统总觉得他每天都在致力于让他师尊走火入魔。   以下是重点:   1.本文本质是快穿!!主受!!!大家注意一下;   2.师徒年上,绝对1v1!!!高冷正派师尊&温柔反派徒弟,假的相爱相杀,我萌的cp属性真的一直很固定;   3.仍旧双洁~毕竟我是个有洁癖的人,但因为本文主角穿越的身份都是原世界的攻\男主,所以与原世界的女主\受会有很大牵扯,介意这点的宝贝这篇不要追了哟;   4.按照大纲来看,这篇快穿世界的设定有些一言难尽(……),请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要用在以前文下夸过我的ID骂我qaq;   5.小世界的设定是BE!BE!可能单看会有些虐,大家注意一下。但主世界HE!HE!一定HE!我真的觉得主世界超甜的啊大家信我qaq。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篱,暮千崖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传说中的青谷主   十里黄沙,落日长河。   空气中弥漫着沙土和鲜血的味道。   这显然是个两军对垒的战场。   一方守城,一方攻城。   守城的一方穿着破损的战甲。   他们守的是一方黄土铸造的城。这原本可能也曾是是一座人口众多、富裕热闹的城池,但现在,城墙已经破败地就好像守城官兵身上的战甲一样。   随时有可能倾塌。   守城的官兵各个也都是面黄肌瘦的。   他们瘦得就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随时可能倒下,可个个眼睛却还是晶亮的。   他们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他们还有最后的救命符。   一个留着络腮胡、作将士打扮的男人举起手中的大刀,扯开嗓子对着城池下的敌军吼道:“下面的人看清楚了!你们的国君在我们手里!现在立刻给我后退十里!否则我现在就宰了他!”   说着还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作势要在身边人的身上割下。   被绑在城墙边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华服的男人。   男人垂着头,原本用玉冠束好的长发此时已经散开,凌乱地散在男人身上。身上的黑衣也早已破损不堪,从衣服破损的痕迹来看,似乎是被鞭子之类的抽打过,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听了络腮胡的话,一直垂着头的男人慢慢地抬起了头。   自从前日被抓住之后,他已经被连续鞭打了两天两夜。连日的鞭刑让男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血色,原本俊逸的容貌也显得分外憔悴。   可他的眼睛依旧那么亮,抬眼看过来时眼中满满的仍是天生的贵气凛然、不可侵犯。   他就这样抬眼,直直地看向了站在城池下的她。   城池下排列的自然也是一队士兵。   然与守城士兵不同的是,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手中身上装备精良,一看就战斗力过人。   华服男人看向的是站在这支军队最前方的她。   这个位置一般都是为军队的最高领导者预备的,这支军队的这个位置自然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这里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也做将士打扮,长发高高挽起,身披银色盔甲,铺天的黄沙丝毫没有影响她姣好的容貌。   她美得倾国倾城,眉眼间却又极富英气。   她在那儿,骑在马上,就好像是一朵盛开在沙漠里的玫瑰,娇艳无比却又生满荆棘。   女人也正抬着头,直直地看向男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   络腮胡见状大笑:“哈哈哈,看到了吧,你男人在我手上呢!还不快后退投降!否则我若不小心伤着你男人哪了,小娘子不得伤心?”   城池上其他士兵听了也跟着大笑起来。   男人和女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   终于男人开口,声音里满是深情:“婉儿,之前你被俘时我没有救你是我不对,但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因为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今日若能平安渡过,以后你便是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你我之间再没有别人。你我国家合并,我为王,你为后。我会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他一字一句,极其认真。   “在这一刻,她不禁想起了许多。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是亡国公主,他是新国帝王。她父母亲人俱死于他手。他灭她故国,屠她国人,她恨他入骨,不惜以身为饲入他后宫,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手刃敌人。”   “没想到他却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更倾心于她卓越的军事才能。不仅后宫三千独宠她一人,还允许她上战场一展才干。她慢慢沉浸在他的温柔中,正当她想就这样与他长相厮守、忘了国仇家恨和他在一起,他却突然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被打入冷宫,每日看着他与他人浓情蜜意、不停地接新人入宫,却对她不闻不问,她心如刀绞。”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开始声情并茂地念着一段段文字。被绑在城池上的男人眼角抽了抽,谁也没注意到他似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做出一副默不作声又情深如海的模样。   耳边的女声还在继续。   “终于,在旧国部下的帮助下她离开了他的皇宫。她将忠于旧国的人重新组建,成立属于她自己的军队,在这乱世中很快便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开始与他为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静时,她有那么的想他。”   “后来她被人俘虏,她等着他来救她,却没想到只等来一句冷冰冰的‘不过敌军将领,生死与我无关’。她悲痛欲绝。”   “可慢慢的她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漠。他贬她去冷宫时紧握的手,得知她逃出宫时紧抿的唇,说‘生死无关’时深藏在眼眸深处的悲痛——”   “她一败涂地。终于经过重重阻碍他们重归于好,以千里江山为媒,她又重新嫁给了他。这一次,他是王,她是后,他们并肩而立。她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她知道他们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血海深仇,他们的爱情天地难容,可她不在乎。早在一开始,她爱上他时,她便输了。”   “在爱情面前,她为了他投——”   女声才念到一半,城池下的女人突然抬头,开口道:“投什么降?你们城池的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和他是两个敌对的国家的国君,血海深仇懂吗?我救他?为了让他跟我抢天下吗?”   声音冷漠无情。   城池上正在哈哈大笑的士兵们齐齐一顿。   女人似乎朝天翻了个白眼,举起右手中的弓|弩,毫不犹豫地按下——   弓箭正中男人胸口。   “……”   络腮胡对着身边突然去世的俘虏手足无措。   士兵们对着突然急转直下的剧情更加手足无措。   一箭杀了男人的女人似乎还不屑地笑了笑:“沉溺酒色的昏君,还想让我做你的皇后?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我和我的部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想的倒是美。谁想做你的皇后,自己做皇帝不好吗?”   络腮胡:“……”   守城的士兵:“……”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刚才还声情并茂地念着原文的女声此时正笑地打跌,青篱恍惚间甚至好像听到了她拍桌子的声音。   “……”   男人睁开眼睛。   他此时正在坐在一间屋子里,房屋雕栏画栋,布置地极为精美。   坐在桌边的男子身着一袭红衣,一头墨色长发被束成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额间有细碎的、未被束起的碎发零散地垂下。   他正坐在窗边,有微风徐徐吹来。   墨色的发尾合着艳红的衣摆一起在风中飒飒作响。   碎发下的眉眼像是用上好墨砚染就,又像是谁曾用刀剑细细刻画,岂止是“剑眉星目”四字可简单概括。   却依稀正是方才那被一箭射死的黑衣国君的模样。   除了他,屋子里只有坐在他对面大笑的穿着黄衣的女子。   青篱抬眼看了黄衣女子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伸手去取面前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一口。   男子虽未开口,但被他那双黑白分明、眼尾上挑的凤眼一扫,望乡就瞬间觉得浑身一冷,快速地收了声。   “谷、谷主。”望乡咽了咽口水,“我看了一下,刚才的任务完成的很完美。慕容婉灵魂的执念已消,现在已经重新投胎去了。谷主你再休息一下,我们就可以去进行下一个任务了。”   青篱点了点头。   望乡怂怂地捧着青篱刚给她倒满的茶杯小口喝茶,全然不见刚才嚣张的模样。   不怪望乡这个样子。   此界乃是个修真的世界,大道三千,只要身有灵根,人人可以修道。此界存在已久,修为高深、手法通天的道法大能不少,但被公认为如今修真界顶峰却的只有两人。   定天宗持剑峰峰主暮千崖以及黄泉谷谷主青篱。   两人修为相近,资质也皆是天纵之资,但在修真界中的名声却完全不同。   如今修真界有两大无上宗门,定天宗和黄泉谷。   定天宗修道,门派传承至今已有万年历史,门中密宝、秘法无数,门中弟子个个都是嫉恶如仇、以天下为己任的正道中人,是每个修道人士都无比向往的去处。   黄泉谷却完全不同。   黄泉谷中人修魔,堂而皇之地逆天下大道而行。其中谷主青篱更是嗜血无情,据说若旁人有任何地方惹他不快了,他便能登时大开杀戒。   于是在修真界的眼中,暮千崖自然就是正道魁首,人人敬仰他、爱戴他,将他当作天神般仰慕;青篱却是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不,也许根本不能这么说,因为以青篱在修真界的名声,根本不存在敢“喊打”他的人,人人见到他都只想快速地躲走。   望乡自然也不例外。   可她偏偏不能这么做。   因为她是神意门的弟子,神意门的任务就是帮助修真界中人入小世界历劫以巩固功力。   而她的任务对象……偏偏就是青篱。   望乡偷偷瞥了一眼青篱。   男子正垂着眼喝茶。他生了一对丹凤眼,黑白分明,威严天成,在阳光下偏偏却还带着点琥珀色,像是敛了一地光明在他的那一双眼里一般,珍宝不及。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那一瞬间翻飞的眼睫上像是夹碎了窗旁树叶间流落下的阳光。   然一抬眼间却是一片刀光剑影。   他生的那般好看,好看得那般温柔,却又温柔得……那般虚假。   望乡叹了口气,又想到了修真界里关于青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自是灼灼桃花,笔尖朱砂。   却也是潋滟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已久的新文~不知道还没有宝贝在等我qaq   快穿,照旧是主受、1v1、保证HE!!!本文所有的世界!都!没!有!任!何!其!他!文!做!原!型!   都是我已经瞎编的qaq   有没有人想我呀( ̄▽ ̄)~*!   有的吧有的吧一定有的吧   总觉得这篇的主线大纲有些神经质,我不求其他,只求宝贝们如果不喜欢千万不要用以前夸过我的id骂我qaq,意思意思换个名字骗骗我就好qaq,真的qaq,毕竟我超容易难过的qaq。   如果喜欢的话!大家!一定!要!记得!理我!!!我真的超需要有人理我qaq。回复留言真的是我码字最大的乐趣呀。 第2章 传说中的穿越   神意门在修真界是个很特殊的门派。   神意门这门派名头听起来似乎很了不得,但事实上只是修真界里再不起眼不行的小门派。门派成立至今只有两百年,修真界有两宗四派八门十山庄,它都排不上号。   但神意门却是一个修真界中任何门派都不会去与之为敌的门派,因为神意门的门人修炼的是辅佐修士入世历劫的法术。   修士的修炼等级可分为开光期、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八期,除开第一个开光期需要的是修士自己的顿悟入门之外,其他几个阶段的升级都得靠勤勤恳恳地修炼、积累灵力、再厚积薄发,方可进阶。   这是一个相当耗时间的过程,修真者的寿命长,可与修炼升级所需的时间相比,却又显得有些不够了。   更不要说升阶时还需要渡劫,多少天之骄子好不容易修炼到了关口,却丧命于天雷之下。渡劫一事对修士来说,跟到鬼门关前走一遭没多大区别。   但这事并不是没有捷径的,神意门的存在就是天道为修真界留下的那一条捷径。   渡劫除了渡九天雷劫,还可以选择入三千小世界渡劫。其实这条路早先就有,但那时修士入世既无法保留记忆,也无法自行选择所入的身份,这条路的难度甚至比九天雷劫还要难。   但现在不同了,有了神意门,这一切就变得简单许多。   神意门世代所传授的功法可以让神意门门人的神魂不受限制地穿梭于三千小世界,有了神意门门人的从旁辅助,修士入世不仅能保留记忆和一部分能力,还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所处世界的信息,渡劫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修炼不易,因此每日向神意门投递任务请求帮助入世的修士不少,这是神意门每个门人都要经历的,每个神意门弟子在修炼到筑基期的那一天都会去接一个任务单子,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但望乡无法习惯。   任何人对着一个喜怒无常、上一秒还笑着跟你讲话、下一秒就有可能挥手杀了你的魔头都是无法习惯的。   望乡恹恹地捧着茶杯。   青篱见望乡这样,竟是笑了笑:“上个任务慕容婉很满意?”   慕容婉便是上一个任务里的主角,那个穿着战甲的美貌女子。   望乡点了点头:“她灵魂执念消逝得很干净。”   每个入世者要完成的任务都是不同的,天道会根据入世者的性格来匹配。   青篱匹配到的是一个相当符合他性格的任务——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三千小世界,总会存在那么一些无法言说的执念。   这种执念并不大,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执念于死后重生将对方置于死地、反复折磨;但这种执念又偏偏真实存在,让人做不到轻易释怀。   就像之前慕容婉的执念。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与黑衣帝王本是情人。他们分分合合、相互爱慕,他们经历重重磨难,最终百年好合。   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幸福的HE结局,但不知为何,慕容婉就是心存芥蒂。   她芥蒂于黑衣帝王知道她身份后与他人花天酒地,却将她打入冷宫;她芥蒂于那时她被俘虏,黑衣帝王却没有来救她,还说了那样一段话;她芥蒂于后来他娶了她,她成了他唯一的皇后,可她与她属下曾打下的江山却皆属于了他。   她总疑心于他根本不爱她,她更疑心于他根本没有那么爱她。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可以在和我在一起之后又毫无芥蒂地与他人欢好?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可以说出那样一段话?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当时不救我?   我难道还没有你的尊严、你的脸面来得重要吗?   这种执念实在无法言说,因为旁人无法理解。   不是每个人的爱情都那么自私的,大多数人似乎都是那么无私,这般斤斤计较的似乎都是些异类。   可爱情难道不本就该是斤斤计较的吗?   慕容婉曾跟人说过心中的芥蒂,但旁人总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甚至这目光里还会有怪她“不识好歹”的意味。   他们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人生在世要遇到一个相互喜欢、又能顺利在一起的人的概率太小。你能遇到已是不易,对方既已如此爱你,你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甚至连她的爱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恶毒吗?   可我还是无法释怀。   那既然如此,就让你我境地互换,让我前世经历的那些,都让你也再经历一遍。   既然你说那些都是你爱我的表现,那就让我用你爱我的方式来爱你一遍,好不好?   有这种执念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他们中不少甚至还是命定的姻缘。执念使得他们无法释怀,也就无法在一世过完后再入轮回。   这显然会阻碍世界的运行。   于是天道便这些执念者特意留了一道,名为“重回道”。   在一个虚假的时空让一切重新回到起点,让执念者依据自己的想法在这一世中了结执念。给他们一个机会,让彼此境地互换。   虽然是虚假的世界,但只要灵魂得到了满足,一切就能回归正途。   但是由于这些执念者多数都是没有入道的普通人,所以他们在“重回”之后是无法保留原本的记忆的。   这时候就需要入世者了。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不动声色间引导执念者了结执念。   青篱抽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似乎十分合他的胃口,青篱做的十分得心应手,不仅得心应手,而且玩得花样繁多,每一个世界每一个任务都被他玩出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偏偏任务都还顺利完成了。   像慕容婉的那个世界,望乡可能发誓,如果是其他人完成这个任务根本不会把结局弄成那个样子,但青篱会。   他费尽心力地把慕容婉从一个只是稍有军事才能、却一心执于爱恨的深宫女子培养成了一个着眼天下的女帝王,最终更是简单粗暴地一箭结果了他。   可显然,青篱玩得很开心。望乡发誓她在抽离那个世界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黑衣帝王死时嘴角的笑意……只希望慕容婉看到他嘴角带笑的尸体时不要多想。   望乡经常会觉得,青篱做这些任务做的那么开心,很有可能很大原因是他与这些执念者的性格相似。   都是些极度睚眦必报的性格。   望乡不敢再多想,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与青篱商量着进入了下一个世界。   等青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全新的地方。   一睁眼,入眼的是一片雕栏画栋,雕刻着精致纹路的大床和窗栏,木料纹路清晰,一看就用料上乘。更别说还有那锦衣裘被、名家字画,一旁还燃着不知名的熏香。   看来这此的这个身体倒是有个不俗的身份。   青篱勾了勾唇,让望乡把背景信息给他传了过来。   这次的世界,执念者也是个女子,名叫苏锦。   苏锦原本是个另一个小世界的人,那个小世界是一个现代的世界。苏锦在那里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工,过着平凡的日子。   有一天她意外遭遇了车祸,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苏锦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这个身体才十五岁,长得瘦瘦小小。家乡还正值灾荒,父母兄弟都饿死了,只留下了苏锦一人。   灾荒的年代人命不值钱,她又是个女孩,没有哪个亲戚或邻居愿意抚养她。   没有粮食,后来家乡因为严重的灾荒甚至闹了民|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哪怕身体里装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也很难活下去。   然而大概是因为天无绝人之路,一次外出躲避民|乱的时候,苏锦遇到了奉旨前来平息民|乱的洛王,燕雪风。   也就是青篱附身的这具身体的身份,亦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这个世界的朝代名号大昭,皇家姓李,燕雪风不姓李,自然就是异姓王爷。   但这个异姓王爷却又不是普通的异姓王爷。   燕雪风的祖父与大昭王朝的开国皇帝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两人当初一起南征北战,打下了大昭的大半江山。两人感情甚笃,大昭的开国皇帝甚至还说过以后要两人一起平分天下。   可惜在大昭建立前夕,燕雪风的祖父为了给大昭开国皇帝挡一支突然从暗处射|出来的箭,当场丧命。   而燕雪风的父亲,他祖父的独子,也在大昭朝建立后的某次对外征战中,死于敌人的暗箭之下。   燕雪风的父亲当时是在新婚里接到的派遣沙场的调令,他死时燕雪风还在襁褓中,他甚至直到死时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李氏皇帝自然就觉得自家亏欠燕家许多。   燕雪风父亲死时开国皇帝还在世,据说这个当时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人听闻这个消息后连饮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就下了旨意,封当时还是个婴儿的燕雪风为洛王,并说他们李家欠燕家的,都会还在这个孩子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燕雪风在大昭王朝的地位不言而喻。   他是大昭唯一一个异姓王,皇家出于愧疚心理给了他极高的荣耀,当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尊贵至极。   苏锦第一次遇到燕雪风时,她十五岁,燕雪风十八。   她衣衫褴褛、满面尘垢,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脏兮兮的、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的馒头,正不管不顾地往嘴里塞。   而他锦衣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苏锦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他雪白的靴底比她身上的衣裙还要干净无数倍。   这是他们的初遇,却似乎就此便已经奠定了他们接下来一生的相处模式。   他高高在上,她低在尘土。 第3章 古代宫廷1.1   华服的少年垂眼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被女孩抬眼看自己时眼里的惊艳给取悦了,竟是勾了勾唇,出声问她可愿跟自己离开。   继续留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乱|民打死,苏锦自然点头。   原本燕雪风大约只是打算将苏锦带回去当个府里的小丫鬟的。苏锦还那么小,旁的也干不了,但洒水扫地却是可以的。左右洛王府这么大,也不多她这么一个小丫头。   可把苏锦带回了府,燕雪风才慢慢发现,自己竟是捡到了个宝。   苏锦在习武方面十分有天赋,骨骼清奇,再加上苏锦毕竟是个现代的成人穿越而来,智力见识方面肯定远远超过这个年纪的一般孩子。   燕雪风如获至宝,便将苏锦当做暗卫培养。   洛王府里培养的暗卫自然不仅苏锦一个,但似乎只有苏锦是作为燕雪风的暗卫培养的,那段时间她与他几乎同进同出。   两人自然就慢慢熟悉了起来。   直到这时苏锦才发现这个身份贵重的小王爷竟然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他会看着她眉眼温柔地笑,会亲自过问她的一切事宜,会陪她一同练武,会在她习武习累了之后命人准备一桌饭菜与她一同食用,他甚至允许她唤他一声“师傅”。   洛王府积满落花的庭院里,刻下的是他与她数载春秋冬夏一同执笔拂剑留下的印记。   风流俊逸、身份贵重的少年眉眼带笑地看着你唤你“锦儿”时的温柔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抵挡不了的。   苏锦自然也不例外。   她喜欢上了燕雪风,慢慢地、一天一天地、悄无声息地。   深入骨髓地。   苏锦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燕雪风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存妄想。   她想我就这么做他一辈子的徒儿、一辈子的暗卫就好。   我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他最信任的人永远是我。   就好了。   只可惜,世事一向比人心底的妄想要残忍许多。   在苏锦年满十八过后的一个夜晚、在燕雪风亲自为她庆贺生辰之后,那个穿着蓝色华服的青年用她最喜欢的、数年未变的温柔表情跟她说:“锦儿,你已经十八了,我培养了你三年,该是你为我做点事的时候了。”   那夜苏锦才终于解了那个藏在她心中好多年的疑问——燕雪风作为一个备受皇家宠爱的异姓王爷到底为什么要在府中偷偷培养这么多暗卫。   自然是为了篡|位。   也只能是为了篡|位。   那夜燕雪风终于将府中的冰山一角向苏锦揭开。   苏锦在恍然中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皇家与异姓王的关系本就不该这么好,其中藏着多少龌蹉、多少虚假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何况燕雪风还一直觉得大昭能有如今的疆域,完全就是用他祖父和父亲的性命换回来的。   虽然皇家给了他不少恩典,但有谁愿意用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的命去换这种荣华富贵呢?   当初开国皇帝还说过要与他祖父平分天下,那他现在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有什么不对?   苏锦无法反驳,她也别无选择。   她也说不清自己帮助燕雪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报恩还是仅仅只是因为……她实在是喜欢他。   喜欢到不辨是非、没有自我的地步。   暗卫其实是一个相当不好干的职业,特别是像苏锦这样容貌不俗的女暗卫。   她们得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有时美人计、甚至是与目标对象上|床也不过是完成任务的其中一种手段罢了。   燕雪风似乎真的只把苏锦当做一个暗卫、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下属。   在燕雪风谋|反胜利前夕的一次皇家酒会上,皇帝看上了站在燕雪风身后的苏锦。燕雪风生性风流,身边美人不计其数。他以为苏锦只是燕雪风新收的婢女、或者是新看上的美人,竟笑着开口向燕雪风讨要。   燕雪风同意了。   那时苏锦看着燕雪风端着酒杯抬眼看了自己一眼,眼神澄澈清冷、古井无波,就好像她在他的心里真的什么也不是。   他只是在她被太监带走前提醒了她一句“好好伺候”。   仍旧是如常的温柔笑意,语气里甚至还带着某种暧昧调笑的意味,惹得身旁其他达官显贵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苏锦自然明白这句“好好伺候”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将皇帝杀死在了床上,在他熟睡之后。   燕雪风喜欢苏锦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后来燕雪风登|基之后就娶了苏锦做皇后,他一生只有苏锦这一个皇后,甚至这个外表看起风流浪荡的王爷其实一生只有过苏锦这一个女人。   燕雪风爱苏锦吗?   答案也是肯定的。   后来苏锦终于可以与燕雪风平起平坐、同床而卧的时候,她总算看懂了他看向她时眼里除了惯常的温柔风流外的脉脉温情与浓浓深情。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相互扶持,他们从一开始其实就只有彼此。   自然相爱且深爱。   可……苏锦便因此心中没有芥蒂了吗?   有的,她知道,因为哪怕到了后来他们两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龄了,苏锦偶尔还是会觉得也许她与他的关系从来都没有变过,还是像第一次见过时那样。   他高高在上,她低在尘土;他光洁荣华,她满身尘垢。   *****   这个任务……   青篱认认真真地把故事情节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在所坐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   望乡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青篱进入这个世界时这具身体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前是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铜镜,青篱睁眼看了一眼,镜中人身上穿着一袭深蓝华服,华服衣料柔软、色泽鲜亮,上面有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精致纹绣,在阳光下光华凛然,华贵异常,将镜中人衬得肤白如玉、发黑如墨,尊贵非常。   身旁还有两个小婢女在忙活,一个忙着给他整理头发,一个给他整理衣物。   穿着如此正式,像是正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见主子用手指敲了敲扶手,一旁帮着整理衣物的侍女连忙直起身来,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青篱看了她一眼。   婢女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裳,圆脸,生得眉目清秀,很是伶俐的模样。另一个为他束发的婢女则是穿着一身黄衣。两人面容极为相似,显然是一对孪生子。   青篱有原身的记忆,知道这两个丫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是他娘亲在去世前亲自为他挑选的,对他最是忠心耿耿。   燕雪风的娘在他五岁时就因病去世了。她与燕雪风的父亲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极好。燕雪风的父亲战死沙场后她一直不能接受,积郁成疾,早早地去了。   在她去世前经常说他父亲会战死沙场一定是皇家动了手脚,否则哪会这么巧?祖父死于暗箭,父亲也同样死于暗箭?   要知道如果那时燕雪风的父亲能平安归来,以他这些年在沙场立的功、再加上他祖父的功勋,朝堂里大半的官员定是都站在他这一边的。   功高震主,这种事自然不是皇家愿意看到的。   青篱查看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发现现在的时间点正在燕雪风捡到苏锦三年以后,此时燕雪风二十一,苏锦十八。   燕雪风是在捡回苏锦不久后就发现她的习武天赋的,到如今苏锦已经习武三年,已经小有所成。   两人现在的关系也已算亲密。   青篱琢磨了一会任务,沉默片刻见两个丫鬟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地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你们等会儿出门时把锦儿帮我叫过来。”   两个丫鬟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俱是一顿。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最终由绿衣少女开口道:“王爷这是……想把苏锦也带去参加宴会?”   今日是上元,一般遇到这种节日,皇宫里都会举行宴会,宴请文武百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燕雪风作为如今“最受宠”的洛王,自然也是早早接到了邀请,就连他身上这件蓝色华服也是皇帝亲自命人送来的。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又惹得多少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王爷参加宴会自然是可以携带下人的,为了安全也会带上侍卫,但苏锦虽名义上是作为府中暗卫培养的,但一来她年岁还小、习武年数不够,往常护卫的事自然落不到她头上,二来,她毕竟不是洛王府中的家生子,虽燕雪风当初带她回来时早已仔仔细细地查过她的身份,但到底比不得从小养在身边的人来得让人放心,是以苏锦虽然来到洛王府中三年了,燕雪风却从未带她参加过任务宴会。   今日这是……?   两个丫鬟又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摸不清燕雪风的想法自然不敢多说,只垂头应道:“是。王爷可还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   青篱摆了摆手:“没了,你们退下吧。”   两个丫鬟忙应是,垂着头退下,可正当她们退到门口时,却又听燕雪风笑着补上了一句:“记得等会给锦儿准备身好点的衣服,可别让她丢了我的脸。”   最后那句话里虽然带了点嫌弃的意味,但男子说的时候声音里满是笑意,莫名地就带出了丝调笑和亲昵的意味。   丫鬟们又是一个对视:“是。”   待两个丫鬟退出了门,青篱才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细细地打量起镜中的人影。   因为都是虚假世界的缘故,青篱灵力高深,每个世界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影响,这就造成了基本每个世界他穿的身体都会长得与他或多或少有些相似。   燕雪风这个身份也不例外。   不,也许应该说……比起之前的,这个身体与他更像,几乎完全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镜中的人影身形清瘦而挺拔,尚且带着点少年的柔韧,发色乌黑如墨,肤色莹白似玉,一双眼睛点墨一般,眉眼温柔又带着点天生的贵气风流。   青篱敛眸笑了笑,还能看到镜中人的眼眸在清晨初生的阳光下泛起了琥珀色的光。   完全是一副温柔无害、温和澄净的模样,让人在放下戒备的同时还能心生喜爱,真真是那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贵公子模样。   青篱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笑道:“这模样倒生得与我这个年纪时十分相像。”   只是当真是……与他现在的模样一点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申榜,从明天开始到周三每天会有两章更新,一章还是往常的00:05,另一章放中午11:30~   qaq我相信我自己可以的! 第4章 古代宫廷1.2   青篱说的语声带笑,望乡却是愣愣的。   原来青谷主更年轻一点时是长这样吗?果然是副……超级像好人的样子啊。   好看得甚至有点……雌雄莫辨。   五百年后的青谷主也生得好看,可那份好看已经不仅仅是无害的好看,那时他的眉眼凌厉、抬眼看人时眼眸中一片刀光剑影凛然,纵使那时的他坐在树影下笑得再如何温柔,却还是让人不敢去轻易冒犯。   不像现在。   眼前这镜中的少年,好看得就像一汪清水、半弯明月,风流俊逸,柔软的完全是一副无害的模样,让人哪怕心中明白无法触及,也忍不住心生喜爱、想要亲近。   明明眉眼五官完全是一样的,可为什么就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望乡有些呆呆的。   她不由想到那时她刚接到青篱的任务时师尊跟她说的话。   她的师尊入道已数百年,是他们神意门中入道时间最长、修为最高深的人。师尊亦是位女修,生得眉眼如花似玉,据说当年也曾是位掀起过修真界无数明争暗斗的祸水型人物。   可望乡见到她师尊时,她的师尊已成了位终日穿着素色门派道服、目光波澜不惊的存在。   望乡从小就是她师尊带大的,在她从小的记忆里,师尊一直是副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模样。这个女人的眼里心中似乎只能容天下大道、修炼一事,再不能存其他。   可那时望乡拿着抽到的任务忐忑不安地去找她师尊时,却分明亲眼看到了师尊眼里瞬间略过的柔和的光。   也是那天,望乡第一次知道了许多她也许早该知道、但一直没人告诉她的事。   原来那看似宿世仇敌、一见面就打得不可开交的暮千崖和青篱,当年竟曾是师徒,而且还是感情极其好的师徒。   青篱是暮千崖的徒弟,是暮千崖这一千年来,收过的唯一一个弟子,亲传弟子。   修真界里那些敌视青篱的正派人士常会说当年的青篱定是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迷惑人的招数,竟用一副天生的温柔无害的模样不知怎的骗到了定天宗上那最冷漠无情的持剑峰峰主暮千崖的信任,将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青篱第一次见到暮千崖时十八岁,虽说与修真界动辄数百年岁的修真者相比实在还小的很,但其实这个年纪真算起来已经有些过了修炼的最佳年纪了。   修真界众人测灵根都是在十二到十六,开始修炼也基本是在这个年纪。十八相比起来确实是有些大了。   但暮千崖还是将青篱收为了亲传弟子,悉心培养,将他从一个毫无根底的凡人培养成了世间唯二的高阶修士。   据说青篱是暮千崖从三千小世界中的某个低等世界带回来的,他刚来定天宗时只穿一身蓝色布衣,身无长物、别无所有。   是定天宗和暮千崖给了他后来的一切。   可他呢?   暮千崖将青篱收为亲传弟子五百年后,青篱叛出师门,不光屠尽了定天宗持剑峰除峰主暮千崖外的所有弟子,还一把火烧了所有。   两百年前定天宗有五峰,灵剑、洗剑、问剑、铸剑、持剑,每峰各有峰中弟子数百人。   而现在,定天宗仍旧有五峰,然曾经与其他四峰弟子数量一样多的持剑峰,如今只剩了峰主暮千崖一人。   直到如今,暮千崖也再没收过弟子,甚至不再收人入持剑峰。   修真界中人都说他定是被青篱伤了心了。   没有人知道当初青篱为何要这么做,这摸不清原因的现状只会让修真界对青篱更加忌惮。   连朝夕相处五百年的同峰弟子都可以屠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尊都可以背叛,不是天生反骨、无心无情是什么?   于是修真界对青篱的传言愈传愈烈,在正派人士的口中,青篱完全与没有情感、嗜血嗜杀的修罗无异。   所以那时望乡刚接到这个任务时确实是非常害怕的,才会忐忑不安地去找了自己师尊。   然那时她的师尊却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散修,因为资质不好没有宗门愿意收我,我只能自己修炼,自己去闯各种险境寻宝物。有一次我进了个万分凶险的秘境,九死一生,差点没能从里面出来。”   “是他救了我。那时他还是定天宗的弟子,暮千崖的亲传徒弟,是修真界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按理来说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我这样的散修。可他救了我,不仅救了我,还将我平安送出了那个秘境,知道我是为了筑基丹去的秘境,他甚至还送了我一枚。我记得那时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道服,和普通的定天宗弟子的道服不一样,那件衣服很好看,很衬他。那个时候他还喜欢用剑,他的武器是一柄墨剑,据说是暮千崖送他的。那时他还很爱笑,跟人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笑意……”   师尊停了停,似乎在回忆什么,竟是罕见地笑了笑,片刻后却又叹气起来:“我始终不相信当初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现在会成为大家口中的那个魔头……”   “望乡你说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发生了……什么吗?   望乡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青篱看了镜中人几眼,目光也顿了顿,似乎也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   青篱看了半晌,那一刻他的神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可他突然笑了笑,带着点讽刺。他这一笑,镜中人原本温和无害的表象瞬间瓦解,如果说原本他的目光是澄澈而温润的,干净得就像月下泉流,现在却……   望乡楞了楞,不知为何她在一刻觉得青篱神色的变化就好像是有谁在一汪最干净的泉水里突然倒下了一池的鲜血。   鲜血融入清水,将原本澄净的泉水染得面目全非。   那镜中人分明又是那个修真界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望乡呆呆的,一时竟是开不了口。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打断了这一切。   有人在门外小声地敲了敲门,敲门声甚至有些不连贯,足可见门外人的紧张。   听到燕雪风回了句“进来”,门外人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进来的自然是苏锦。   青篱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主角。   苏锦今日穿的是一身粉色的衣裙。   嫩粉色的底,上面用墨色丝线绣了花鸟,裙摆层层叠叠,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才能穿的裙子。   布料摸着就价值不菲。   她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   察觉到青篱在看她,小姑娘显然更加紧张了,局促地不停用手指揉着衣角,脸颊通红。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营养没跟上的缘故,虽然苏锦今年已经十八了,却仍旧生得瘦瘦小小,身材干瘪得像是没发育的小女孩,因为三年暗卫的训练,肌肤也有些粗糙发黄,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们的白皙细嫩完全不同。   苏锦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她觉得自己穿着这一身华贵的衣裳显得非常不伦不类,因此就愈发局促。   青篱却是看着她那一对水汪汪的杏眼楞了楞。苏锦这一对眼睛生得实在是好看,水润明媚,即使不着胭脂粉黛,也是睫毛卷翘、眼眸晶亮。她的眼尾微微下垂,看人的时候水光潋滟,像是含了一汪秋水在里面,娇媚如春光。   光看这一对眼睛,就能想象其日后的千娇百媚。   青篱盯着她的时间有些长了,苏锦显然非常拘束,女孩子的头越垂越低,似乎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苏锦入府三年,燕雪风自然是从未亏待过她。吃喝住行一应俱全,也都不会马虎;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待她不错,并不会觉得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就欺负她。   但也仅是如此了。   今天这般的待遇是决计没有的。   因为这不符合她的身份。   早在当初燕雪风将她捡回去、教授她武艺那刻起她便明白,燕雪风是在把她当成暗卫培养。   燕雪风对她很好,可以称得上是耐心又温柔,偶尔还会与她调笑几句。虽然他与她交流不多,但燕雪风毕竟是个王爷,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这样对她,已是实属不易。   他也教授她许多,可每一样都与暗卫有关。   苏锦一直明白,也看得很透彻。   可今天她有些不明白了。   女孩子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精致的绣鞋。   这……也是暗卫的训练吗?   或者……是其他什么意思?   苏锦揉着手中的衣角,低头时两颊一片嫣红。   良久才小小声地唤了一声:“师傅。”   苏锦的读书识字都是燕雪风亲自教的,习武弄剑也几乎是燕雪风一手培养,因此虽然两人只差了三岁,但苏锦一直叫燕雪风为“师傅”。   苏锦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燕雪风。   对方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支着脑袋笑着看她。男人穿一件衣袖宽大的华贵锦衣,这个动作使得衣袖微微垂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如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师傅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好像变得……更加尊贵了些。   不是那种衣物和外加饰品带来的尊贵,而是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即使穿着麻料布衣也掩盖不了的……贵气。   他只随意坐在那里,身边分明也是再生活气息不过的笔墨纸砚、糕点茶水,但就是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似凡人。   青篱含笑应了苏锦一声。   他看了苏锦许久,觉得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可爱,那么无害柔软,和之前的几个任务对象都不太一样,于是他对望乡道:“我喜欢这个女主,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这个任务我要换种玩法。”   望乡:“……” 第5章 古代宫廷1.3   苏锦觉得今天师傅不知为何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皇宫里的宴会放在傍晚,但燕雪风却在下午就带她出了门。   这个原本出门总是几抬大轿、从不自己步行的王爷,竟是拒绝了轿夫,执意带着她步行去了皇宫。   甚至在路上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燕雪风还顺手买了一个,塞给了苏锦。   “……”其实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并不再喜欢吃糖葫芦的苏锦捧着糖葫芦满脸无奈。   通往皇宫的街道自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热闹地段,今儿个又是上元佳节,街上更是人满为患、热闹纷呈。   上元佳节向来是年轻男女相会见面的好日子,街上打眼一看到处都是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子。个个都化着精致的妆,衣裳也显然是特意挑选的,擦肩而过时香风阵阵。   苏锦正看得眼花缭乱,燕雪风却突然探过头来,在她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她们的衣裳都没你的好看。我特意让人给你挑的。”   说着还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苏锦登时就脸颊通红。   平心而论,燕雪风是个很好的人,他身上并没有其他纨绔弟子惯有的那些臭毛病,他不入赌坊,也不干欺男霸女的那些坏事,就是似乎花心风流了些,遇上个合眼缘的就喜欢上去调笑几句,也不动真格、就过过嘴瘾,还相当讲究你情我愿。   不过他生得好,身份又贵重,更兼之嘴还甜得很,一般很少有女子会不喜欢他。   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就有一大推红颜知己,光苏锦知道的就能从街的这头排到那头。要知道如今在位上的那位帝王,比燕雪风年纪大了整整三岁,后宫却还空得厉害。   苏锦作为他的“徒儿”,与他相处时间极长,燕雪风自然也总会时不时地调笑她一下。   一开始苏锦还会反复告诉自己别中了燕雪风的套,他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她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跟没见过市面似的。   可话是这么说,每次燕雪风一跟她讲话,她一看到对方那双满含笑意的、好看地不行的眼睛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总是忍不住地脸红心跳。   其实说起来加上前世的年纪,苏锦今天也才二十五,最是向往美好爱情的年纪,虽然每天都跟自己说被一个实际年龄还比自己小了三岁的男人给撩成这样实在是太丢脸了,可一转眼,就又沉浸下去了。   不过……   苏锦看着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直浸到心里。   女孩子用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在他的心里,自己大概总该是不同的吧?   她是他的徒儿啊,是他唯一的暗卫,是他亲自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暗卫……总是不一样的吧?   这年苏锦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年,她在现代时虽说过的普通,但却也是家中独女,从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到了这里之后除了一开始挨饿受怕的那几天,也是一直生活在安安稳稳的洛王府,府中人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对她也一直很照顾。   所以她虽然在有些地方很成熟,但心理其实还很是天真。   其实在原本的世界里,十八岁之前的苏锦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天真得可爱,虽然口口声声、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要心存太多妄想,我做他的徒儿就好,可少女的心事哪是那么容易就被压制的呢?   无论是二十五还是十八,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呀。没有经历过暴风雨的花朵,哪里能真的懂得何为残忍呢?   青篱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女孩子捧着手中的糖葫芦极为珍视地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眸亮晶晶的。   青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   两人这么一路走一路逛,到达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宫门口,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探着脑袋往外望,一看到徐徐走来的燕雪风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太监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燕雪风面前:“哎呦我的洛王爷,您可总算来了。皇上都差人来寻了好几回了。您要是再不来,我可都要去您府上找您去了。”   这太监是当今皇帝身边如今最得用的,名叫赵吉祥,寻常官员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句的。连他都派出来了,足见皇帝是真急了。   不过也是,确实是逛得晚了些。   燕雪风笑道:“有劳赵公公了。路上热闹,忍不住多逛了会,倒是让皇兄担心了。”   大昭现在的皇帝名叫李延,也许是因为念着当初始皇帝与燕雪风的祖父结拜的缘故,一直让燕雪风叫他皇兄。   李延并没有兄弟姐妹,燕雪风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唤他“皇兄”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自然是泼天的荣耀,事实上怎样却是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才清楚了。   吉祥忙道不敢,引着两人往里走。   设宴的宫殿距离宫门有一段距离,皇宫气派,规模自是不凡,若靠步行需要的时间自是不短。   不过好在吉祥办事周道,见燕雪风久久不来就明白这洛王爷这次怕不是乘轿前来,早已备好了步辇。   三人很快就到了宫宴处。   像上元这种大型宫宴,文武百官都是要参加的,因此宫殿里也是人员密集。燕雪风身份贵重,一进入宫殿就有不少人上来攀谈,言语或客气或亲密或讨好。   苏锦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畏惧紧张,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燕雪风的衣摆。   燕雪风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各位也太过热情了些,分明是每日都能见面的,看把我徒儿都给吓到了。”   说着还冲苏锦笑了笑。   那百官们似乎这才看到一直跟在燕雪风身后的苏锦,停顿了一秒了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夸奖,态度之热络简直让苏锦以为自己之前与他们都认识,更是头晕脑胀。   好在这时刚离去的吉祥又回来了,见这场面便忙笑道:“各位大人快别这样热络了,先让洛王跟老奴走吧,皇上可是等了洛王许久了。”   自然不会有人有胆子跟皇帝抢人,众人又是客气了几句,纷纷散开。   燕雪风便带着苏锦朝里间走去。   皇帝用餐的地方自然不会和外面那些文武大臣混在一起,文武百官,得用多大的宫殿才能装得下。   因此像刚才那些普通的、地位并不怎么高的臣子,其实是在外间用餐,只有皇帝和地位贵重的、受皇帝宠爱的大臣会在里面用餐。   虽然说外间与里间是相通的,但由于规模巨大的缘故,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官宴时坐在最外面的官员,其实是看不清皇帝的样子的。   不过以燕雪风的身份,他的位置自然是被安排在最靠近皇帝的地方。   两人随着吉祥又走了一段路,拐过几个庭廊,才来到座位处。   现任皇帝李延是个爱清静的性子,因此比起外间,里面就显得安静许多,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偶尔有几个交谈的,也都压低了声音,而且不会无休无止地聊下去。   青篱来到燕雪风的位置上,见上面果然早已摆好了碗筷。碗是白玉碗,筷是象牙筷,连酒杯也是玉料制作,果然是极致的“尊荣”。   看来李延是想把他宠爱燕雪风的事情反复坐实。   青篱就笑了起来。   燕雪风在明面上一直是一副风流浪荡、不拘小节的样子。李延想表现得宠爱他、与他关系亲密,他也就配合着由着他这样表现。   官场里的人常说皇上是真把洛王当亲弟弟宠,不管什么好东西都会给燕雪风准备一份,对他的任何要求都几乎是百事百应,还给燕雪风府上派去了身边最得用的御医照料他的身体,直将燕雪风宠成了如今这幅跟皇帝都敢没大没小的样子。   这大昭朝里敢跟皇帝要东西、插科打诨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因此到了宴场,青篱第一件做的事情并不是立刻就对皇帝行礼。   他第一时间目光就是投向了桌上的酒杯,登时眼睛就是一亮。   周围的其他人见了都暗暗笑了起来,心道果然。   朝中谁人不知洛王生性最爱饮酒,府中美酒陈酿不知藏了多少,偏偏还酒量不好,一喝酒就容易胡闹。   李延因着饮酒伤身再加上燕雪风本来身体也不是太好的缘故明里暗里地劝了他许多次,可又舍不得弟弟受委屈,劝是劝着,但燕雪风真要喝却从未强硬地制止过,甚至得了好酒还会给燕雪风送去。   真是宠到心尖上去了。   连准备的酒具都这么精致贵重。   其实青篱并没有怎么把这个李延放在心上。   皇帝这身份现在看来自然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但在这个小世界原本的轨迹里,这个皇帝所占的比例并不重。   按原剧情看起来,这个李延不过是个擅于做表面功夫、实际手段却没有多少的无用皇帝。燕雪风都能简单地推翻他的统治,青篱自然不会做不到。   只不过现在剧情还没有进展到那个地步,青篱自然也就配合着演下去了。   青篱拿起酒杯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将燕雪风平日里的德行表现了个十足十,这才抬起头看向坐在上位的李延,眉眼带笑地正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却是愣住了。   上位上坐着的男人年约二十五,大昭朝以黑色为尊,皇帝的龙袍自然也是黑色的。但今日是“酒宴”,为了显得亲切,李延并没有选择黑色龙袍,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常服。   白色这颜色说起来应该是平民百姓穿的,但李延喜欢,要把自己的常服都做成白色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当然说是白色常服,但与平常人家的白衣自是不同,不说布料之华贵,光是那衣料之上用银线细细绣成的雪色龙纹就尊贵异常,更别说还有其他金玉装饰,自是难言的贵气。   九五之尊,自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可让青篱愣住的自然不是这些。   上面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深刻,眉眼凌厉,容貌之俊逸凡人不及,那般高高在上,有如九天神祇。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眉眼一抬便能让人感到迫人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迎面而来。   哪有这样的“无用”皇帝?   何况……   青篱握着酒杯的手一紧,眼眸一下子暗了下去。   这眉眼容貌青篱简直太熟悉了,毕竟他曾与之朝夕相对了数百年。   分明是那定天宗的持剑峰峰主、亦是他曾经的师尊,暮千崖。 第6章 古代宫廷1.4   不说青篱,连望乡也完全傻掉了。   暮千崖的名声之响亮在修真界恐怕只有青篱才能与之相拼,但不同于对青篱的恐惧厌恶,修真界中人对暮千崖尊崇非常,简直可以说是当做神祇看待。   望乡在见到青篱之前并不知道青篱的模样,修真界中人不会特意说这个,最多在提到他时不屑地说一句“倒是浪费了那副好相貌”。   但对暮千崖不同。以修真人士对暮千崖的崇拜,不把暮千崖的画像供奉起来已是他们最后的冷静了。   在修真界中暮千崖的画像不少,望乡自然也是见过的,所以她对这位修真界第一人的模样熟悉得不行,此时一打眼,自然是登时就认出来了。   望乡:“……???!!!!!”   在这一瞬间望乡脑海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传说说的暮峰主生的真是比画像上还好看啊”这种赞美,而且“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拉住青谷主让他不要一个激动就上去把皇帝直接杀了?!”。   作为修真界中武力值最高的两人,青篱和暮千崖的关系有多恶劣修真界中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望乡常听门中师姐妹饭后闲谈,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今天暮峰主和那魔头又打起来了!”。   望乡:“……”   望乡咽了咽口水,极度害怕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青篱一眼。果然就见青篱正定定地盯着位上的人看,眼神晦暗不明。   ……   QAQ   在这一刻望乡只怪自己怎么在这个小世界里没有个实体,不然她一定抱着青篱的大腿哭,求他一定要冷静。   因为是带了记忆穿越的缘故,青篱的灵魂力量其实是带了一些过来的。这台上的李延虽然生的与暮千崖一模一样,但到底不过是个肉胎凡人。   如果青篱真的控制不住想杀了他……   QAQ   谷主你一定要冷静啊。   虽然李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过是个倒霉的、终究要被燕雪风推翻的皇帝,最后总归是难逃一死的,但不是现在啊!   现在就擅自杀了他这个世界会崩溃的呀,那任务就不要做了!   望乡忐忑不已、紧张至极地哆哆嗦嗦地盯着青篱看了半天,就担心他当场就提剑上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青篱却显得很平静。   他只是眼神晦暗不清地盯着李延看了许久,须臾后便垂下了眼,盯着自己的右手臂发呆。   他的睫毛浓密而乌黑,这般垂下来,简直有如凤凰黑色的尾羽,登时就将那眼中神色遮得干干净净。   望乡完全猜不到他在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好在青篱很快就抬起了眼。   男子再抬起眼时眼眸清润,眼带笑意,眉眼一弯便如春风拂面,分明又是那个风流不羁的洛王燕雪风。   位上的李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青篱在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   男人抬眼看了青篱一眼,开口时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自有一番九五帝皇的贵气。大概是因为位下的毕竟是自己一向疼爱的弟弟,李延开口的语气倒是带了丝柔和:“今日怎到的这么晚?”   不像是皇帝在斥责迟到的臣子,只像是一个做哥哥的在担心自己贪玩误了正事的弟弟。   “今日上元,路上实在热闹。”青篱开口,声音里仍是如常的笑意,“弟弟看着有趣,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见青篱面色如常,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望乡默默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谷主还是清醒的。   李延似乎真的很是宠溺燕雪风,听了这话竟只是点了点头,便吩咐他入席了,丝毫没有斥责他宫宴迟到的意思。   在场其他官员的想法自不必多说,青篱却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相当没心没肺地就坐下了。   宫宴向来隆重,不说食物、酒水皆用材精细,舞也是上佳。十数舞姬在宫宴正中抃风舞润,衣袂飘飘、身段优美,明明穿着并不暴露,然那曼妙的身姿却直让人连连注视。   配着一旁乐官的急竹繁丝、胶柱调瑟,更是不似世间人。   燕雪风向来是个风流王爷的人设,此时自然也是与众人一样观赏起舞蹈来。   他这表现得正常,望乡却是万分紧张。   实际上她已经紧张到现在了,从方才青篱向李延行礼到后来他拉着苏锦落座,再到现在认真地观赏舞蹈,虽然青篱每一个行为、每一个表情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她就是觉得害怕。   燕雪风的任务其实也是她的任务,任务没完成对她也是有影响的。   望乡看着一边把玩着手中酒盏一边面带笑意看歌舞的青篱,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脸上这笑容让人有些害怕,咽了半天口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谷主,您、您还好吧……?”   从她和青篱合作以来,只有在刚开始望乡完全不了解青篱的时候才是用“您”这种称呼,后来两人熟悉之后她就再没用过。   此时竟又顺嘴说了出来,足见她的紧张。   青篱面色不变,连眼睛都没抬,只顺手从面前盘子里拣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我能有什么事?”   ……见到了不死不休的敌人这么冷静的吗?   望乡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青篱却是笑了笑。   男人抬起手腕支着下颚直直地盯着舞池里的舞姬看,眼带笑意。他目光就这么停留了许久,直看得舞姬们都注意到了他的注视,纷纷红了脸。   望乡在这一刻突然听到青篱道:“望乡你要知道……我啊,向来是一个很能分清主次、且非常识时务的人。不能与之斗的,我只会乖乖服从。”   男人说这句话时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有些低哑,那低笑的语气里……似是带着某种特别的意味,让望乡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以为青篱是在暗示她些什么,可转眼一仔细琢磨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望乡一下子沉默下来,青篱自也不在开口。   他们两人在神识中对话,在外人眼里却只是燕雪风整场舞下来都一直在直直地盯着舞姬看,看得目不转睛。   有官员察觉到这一点露出了带点暧昧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一旁的苏锦看到燕雪风这样,却是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说话,眼神确实黯淡了下来。   一舞既罢,舞姬们叩头谢恩,正要退场,李延却突然开口道:“朕看雪风看得高兴,想必很是喜欢,不若就将这二人赏赐于你可好?”   说着伸手随意指了其中两个女子。   那两个女子突然被点名,忙双双跪下,以一副相当乖顺的模样伏在地上,私下里却是忍不住偷偷地用眼尾去瞧一旁的燕雪风。   身为舞姬,被赏赐给人本就是她们既定的命运,两人心中对此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能被赏赐给一个王爷简直是除了被皇帝收为己用外最好的结局了,而且她们还是皇帝亲自指的,意义自是不同,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抵触情绪。   再者,即使抛开这些不提……能伺候洛王这般风采的人,她们自然是再愿意不过了。   两人这般想着,两颊便微微染上了嫣红,一时间更是明艳过人。   青篱突然被皇帝点名,楞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台上的李延一眼。   李延正也看着他,皇帝的眉眼其实是很冷漠的风格,但此时在重重灯光之下却也显得柔和,见他抬眼看来,还很温和地冲他笑了笑,举杯示意了下。   青篱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倒是明白了李延的想法。   其实李延对燕雪风使用的策略一向是“捧杀”的策略。在一般人的眼里,李延对燕雪风简直好得比对亲弟弟都好。   不管燕雪风要什么他都赏,燕雪风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同意。年少时燕雪风淘气说不愿意读书,他便真的帮着他向先生请假逃课,害得身为一代大儒的教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长大后燕雪风好饮酒,他便总搜罗美酒给他送去,洛王府的地下酒窖里早已装满了各种美酒;甚至因为不放心弟弟上战场,这么多年来,明明身为将军世家唯一独子的燕雪风从未上个战场,他去过唯一的交战之地便是当初苏锦的家乡,还只是个不用亲上的监军。   自然是千宠百宠。可若是真按李延这种培养方法,燕雪风这一生能有什么建树呢?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战场上能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到了燕雪风这里,却连把银|枪都拿不起来。   哪怕某一日李延真的想寻由头杀了燕雪风、灭了洛王府,他又能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   现在这做法……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加固在大臣心中他风流浪荡、一事无成的形象吧?要知道能坐在这里的臣子,可都是大昭的肱骨之臣。   倒真是……帝王心术。   青篱笑了笑。   他倒没有立刻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口头谢恩,反而将台上十数舞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接着竟是笑着指向其中一个,扭头对李延道:“皇兄我可不喜欢你给指的两个,我喜欢这个。皇兄若真要赏赐,不若把这个赏赐给我吧。” 第7章 古代宫廷1.5   燕雪风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一个倒抽冷气。   这洛王可真是无法无天了!从没听说皇帝赏赐还可以讨价还价、挑三拣四的!还不喜欢那两个喜欢这个!这不是在说皇帝的眼光不如自己吗?!   大臣们暗暗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惧,不少人都觉得燕雪风怕是疯了。   有些嫉妒燕雪风得宠已久的甚至已经暗暗幸灾乐祸了起来,觉得这次洛王可要吃苦头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延竟是没有生气。   穿着白色华服的男子听了青篱的话后脸上丝毫没有半丝怒火的痕迹,只顺着燕雪风的手指看过去:“这个好?”   燕雪风笑着回:“这个身段最好。”   李延点头,像每一个溺爱孩子的家长:“那便这个吧。”   大臣们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眼神却是也忍不住顺着看过去。   其实以李延当了这么久的皇帝的眼光,即使只是他随手指的两个也是这十数人中模样生得最好看的。   燕雪风指的那个模样自是不如那两个好看,但就像燕雪风说的那样,身段极好,玲珑有致、婀娜多姿,那一袭轻薄贴身的舞衣将她身材的优势完全衬托了出来,再配上那一副清清冷冷、即使被当众点名也只是淡淡、不见喜色的表情,倒着实是另有一番风味。   燕雪风似乎真的对这个舞姬相当满意,竟是亲自下了席,来到舞姬身旁。   男子笑嘻嘻地牵起舞姬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似是满意至极,不禁美滋滋道:“得如此美人,真当以金屋储之。”   说着又扭头对李延行礼道:“多谢皇兄了。”   他方才一开始入场时都没有这般认真隆重地向李延行礼,此时却实实在在地行了个大礼。   周围大臣们心中好笑的同时也在暗暗叹气,心中道这洛王可真是个只好玩乐的纨绔弟子。可惜燕家世代人才辈出,到了燕雪风这里却成了这样,也不知燕家祖上那两位在下面知道了会是副什么表情,怕是能生生气活过来吧?   李延却不为何皱了皱眉,速度极快,倒是没人发现,接着便点了点头应了燕雪风的礼,甚至还笑话了他几句。   皇帝表现地毫不在意,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去指责什么。   又是一番歌舞升平。   见燕雪风带着那舞姬回到席上,有人见一旁的苏锦一直只低着头用食不说话,甚至还笑着调笑了句:“洛王这就带新人回来啦?你这不是还带着位美人吗?这么快就喜新厌旧可不好。”   其实以苏锦的身份,她随燕雪风来赴宴是没有资格一同落座的。可方才燕雪风一来就拉着苏锦坐在了座位上,又与她交谈甚欢,谈话间甚至有丝讨好意味,直像是对这女子疼得入骨了。   其他人知道这洛王爷向来特立独行得很,只当苏锦是他近期刚得的新宠,也就没说什么。   此时见燕雪风又带着位回来,才这般开口玩笑,有的甚至开始笑起燕雪风真是会享“齐人之福”。   苏锦没有说话,只是仍低着头咬着手中的糖葫芦。   一根不大的糖葫芦她楞是小口小口地吃到了现在,期间也不开口,不管是燕雪风盯着舞姬看还是李延赏人的时候,都从未抬起过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苏锦正沉默着,却突然听燕雪风在她身边道:“那怎么一样。这可是我徒儿,徒儿怎么能用来和这些下贱女子比?”   说着甚至还扭头吩咐身边刚被带回来的舞姬:“你站我徒儿身后伺候她,可一定得好好伺候,不然爷就不要你了。”   似乎刚才还拉着舞姬浓情蜜意、爱不释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苏锦一愣,抬头,正撞进燕雪风含笑的眼睛里。   对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很是亲密的样子。   苏锦咬糖葫芦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后又默默低下头去,竟是未发一言,只是捏着糖葫芦的手指却一时间用力到指间发白。   她只觉得初时觉得酸甜可口的糖葫芦此时竟莫名尝出了一丝涩味,而当初的甜蜜心情在此时回想起也显得甚是讽刺。   然而燕雪风整场宫宴都表现得心情相当好,一直在与苏锦轻声耳语,连一旁新收的舞姬也不忘调笑上几句,中途只出去了一趟。   上元宫中花灯精致,倒是颇有甜蜜氛围,却不知人心如何。   虽是冬末春初,然京城地处北方,气候仍很是寒冷,加之又是夜晚,更显寒风料峭。   幸好宫宴摆在暖阁里,上好的银丝木炭整夜燃着,再配上暖身祛湿的熏香,不仅半分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暖阁中酒气缭绕,甚至给人一种温暖地几欲昏昏欲睡的冲动。   酒足饭饱,暖气熏人,大臣们都慢慢卸下了平日里拘谨的皮囊,开始有些意识朦胧的,谈话的声音比之原来也大声了许多。   幸好李延并没有说什么,仍面色如常地坐着饮酒。   宫宴一般会举行到宫门下钥之前,接着臣子们便可以各回各家,皇帝也好回宫休息或批阅奏折。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李延看着天色冲身旁的吉祥使了个眼色。吉祥心领神会,正想开口道散宴,下面却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原来是某个大臣喝醉了酒正在撒酒疯。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撒酒疯撒到皇帝面前,皇帝就算不惩罚也得斥责几句,但这次喝醉酒的却是尚书令。   尚书令说起来不过是个虚职,虽是正一品,但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不过是名头听着好听罢了。   但这个尚书令不同。   尚书令姓傅,乃是位已历经两朝的老臣,从李延的父亲,也就是先皇在位时就在朝中做官。他当年入仕时是那一年殿试的状元,文采极好,哪怕到了现在在学子间的地位也是斐然的,当年还做过太傅,李延也曾得他亲自教导。如今已年过花甲,李延不愿意放他归乡,便封了个虚职让他在京城安享晚年。   这样一位老臣酒醉闹事,李延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重话的。   李延叹了口气:“来人,把傅大人扶下去休息,备好醒酒汤,吩咐下去让下人仔细服侍着,别让傅大人受了凉。”   吉祥自然是连连应是。   傅大人似乎是真的醉得很了,他地位高,故而原本坐的地方就与燕雪风的位置很是相近,此时醉了,竟是一直拉着燕雪风说话。   傅大人两朝元老,平日里最是严谨,旁人何尝见过他这般模样?大臣们觉得有趣,一个个都暗暗地注意着,支起耳朵听他说话。   倒也是奇怪了,平日里这傅大人不是最看不上洛王那浪荡性子、对他最恨铁不成钢、连话都不愿意与他多说吗?现在醉了怎么倒是不停地拉着人洛王说话?   众人都支着耳朵,只听傅大人因为喝醉了讲话有些磕磕绊绊,可一开口训人的口气倒是与往常无异:“……整日沉迷酒色、不务正业,如何对得起你祖父、父亲?……燕家几代忠良,怎能出你这个纨绔?……美色误人,不能沉迷……皇上对你期望如此重,这般纨绔模样怎对得起他……”   众人听了都有些啼笑皆非,心中暗道这傅大人怕是平日里教训人教训惯了,又对洛王不满已久,此时醉后嘴里翻来覆去的竟都是教训他的话。   洛王平日里最爱饮酒,偏偏酒量还不好,宫宴进行到现在,也是早就醉了。   此时他正无奈地坐在位置上听着尚书令絮絮叨叨,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在心中思考要怎样才能让这个说个不停的老家伙闭嘴,偏偏酒醉的脑子又不清醒,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看着倒也是有趣。   傅大人经过长篇大论的论述,教训的主题已经从燕雪风这样对不起燕家祖父、父亲,进展到了他对不起皇家、对不起皇帝的器重。   在傅大人这样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心中,皇帝自然是高于一切的。哪怕皇帝对你不好,做臣子的都应该以德报怨、尽心尽力,何况皇家对燕雪风这样好?   傅大人絮絮叨叨地论述了好半天李延给燕雪风的恩典,一边叙述还一边指责燕雪风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不知报效,整日只知招猫遛狗,实在是不像话?   皇帝给了你多少东西,你怎么能一样不给?   燕雪风:“……”   燕雪风愁眉苦脸,良久才道:“这不是我有的皇兄都有,我即使送上了皇兄也看不上吗?否则我一定双手送上。”   台上的李延听到这里,竟是突然开口:“雪风既然这样说,朕看你身边这徒儿不错,可是你培养的暗卫?朕身边正缺一个可培养的好的暗卫苗子,雪风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暗卫,不知可否割爱?”   众人原本正看热闹看的高兴,李延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苏锦的脸瞬间就白了。   按照大昭律法,王爷是可以拥有自己的暗卫的,只是数量只能是一,多了便有谋反之嫌;皇帝身边的暗卫却是不计数的,想培养多少就培养多少。   自本朝开朝以来只有皇帝给王爷赏暗卫的,何曾有过皇帝向王爷讨要暗卫的?   而且皇上刚才那句“雪风想来也不缺这一个暗卫”是何意?可是在指说洛王有谋反的意思?   一时之间暖阁里的气氛霎时冷凝了起来。   不少大臣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酒都被吓醒了。   燕雪风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开口。   男子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似乎还未酒醒:“臣弟就只这一个徒儿,皇兄那么多暗卫,怎么还要来抢弟弟的?”   这话说的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似乎想要以此将这话题翻过。   李延却继续道:“朕可刚给雪风送了个美人,现在只向雪风要个徒儿雪风都不给吗?那朕可要把那美人收回去了。”   “……”燕雪风这回沉默了许久,很久后他才抬眼。   只见男人仔仔细细将身后的舞姬和身旁的苏锦打量了遍,似乎在思忖留下谁比较合算。   苏锦不知为何觉得燕雪风看过来时眼神竟是无比清醒的,似乎根本没有喝醉的样子,霎时就让她一身冷汗,忍不住用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上的裙子。   她突然有些害怕听到燕雪风的回答了。   可燕雪风的声音还是直直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丝酒醉未醒的笑意,他用柔柔的眼神看着身后的舞姬,道:“那弟弟还是选这个吧,这个生得好看。” 第8章 古代宫廷1.6   燕雪风的声音直直地朝苏锦的耳朵里传来,她听见男人说:“那弟弟还是选这个吧,这个生得好看。”   苏锦抬头看了一眼,燕雪风说这话时眼睛看向的……是站在她身后的舞姬。   苏锦脑子嗡地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有伶俐的太监见这种情况,已经走到了苏锦身边,示意她快些叩头谢恩。   叩头谢恩?   然后呢?他便要将她带离这里了么?   带离他的身边?   苏锦在那一瞬间手足无措。   女孩子抬起头,用一种求救般的眼神看向身边的燕雪风,若是此时燕雪风能转头看她一眼,就会发现此时苏锦看他的眼神竟是与他当年在民|乱中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一样的茫然,一样的无助,她看着他,像是把他当初她最后的希望。   那年风声鹤唳、炮火连天,少女饥肠辘辘、灰头土脸,她在敌人的马蹄下小心地躲过闪着寒光的刀刃。然后她一抬眼,看到了他。   少年着深蓝华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朝她而来。方才还杀红了眼的乱民们见到了他就好像是见到了猫的耗子,纷纷逃脱。   那时她也是这样抬着头看着他。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垂眉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竟是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苏锦记得那是个清晨,燕雪风逆着朝阳。他看着她笑,眉眼矜贵又温柔,清晨点点阳光带着点金色,落在他深黑的眼里,竟像是染上了一层光。   他弯下腰,伸手握住她无意识伸出的手。   苏锦记得,他的手心很温暖,和他眼里的阳光一样。   而现在。   少女仍如三年前那样抬头看向燕雪风,而彼时那个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掌的少年却再没伸出手。   不,他伸了,只是这次他伸出的手不再是为了她。   苏锦站在原地,看着燕雪风起身笑着伸手,握住的却是身后舞姬的手。   那舞姬的一双柔荑白嫩如雪、柔若无骨,这般与燕雪风双手交缠着的模样,果然比她的般配多了。   男人似是有些醉了,那因着成熟而显得愈发俊逸的眉眼间一派风流笑意。那个曾将她从战|乱中救出、曾亲手教她拿笔习字、曾在庭院落花中一招一式为她演练剑法招式的男子满眼笑意地……看着别人。   燕雪风甚至没再转头看她一眼。   ……   苏锦只觉浑身都开始发冷。   从骨子里冒出的那种冷。   真奇怪,苏锦想。   分明是燃了煤炭的暖阁,怎么会这么寒冷呢?   过了许久,苏锦才重新听到声音。   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她听到自己说:“民女……谢主隆恩。”   声音是和室外寒风一样的凛冽音色。   *****   李延将苏锦交给了宫中专门教导暗卫训练的侍卫长。   侍卫长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有着十分严肃的五官和气质。他的容貌其实很普通,是那种混在人群中你绝对无法找到的普通。但他气质刚硬,脊背挺直,握剑的手有力而沉稳。   侍卫长看样子就是个对属下十分严厉的,但初次见面,他对苏锦却很是温和。   他将苏锦带到了宫中专门给暗卫休息用的地方,甚至特意给她挑了间朝向好的屋子,看着苏锦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明日记得早起去谢恩”便离开了。   一开始苏锦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她坐在房间里,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对面铜镜里倒映着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云髻,妆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华贵又精巧。   可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与镜中人本身的格格不入。   苏锦看着镜中那个瘦小寡颜的女子,她化着那么精致的妆,穿着那么华贵的衣裳,可是有什么用呢?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卑贱。   她就好像是一个最下等的奴婢,不要脸地偷了自家小姐的衣裙,偷抹了小姐的胭脂点翠。她揽镜自怜,几乎以为那镜中人就真的是自己了,自己就真的是那样高贵的人了。   可谁看不出来呢?   她那样格格不入。   苏锦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孩眼圈红红的,脸上惨白的用那样厚重的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住。   刚才自己就是用这么一副像是要哭出来了的模样回来的吗?   难怪侍卫长会那样。   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是怜悯吧?是可怜吧?   果然是呢。   果然很可怜呢。   那么可怜。   真可怜。   苏锦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窗外残月朦胧,自是凄风苦雨。   ******   第二日侍卫长早早地便领了苏锦去谢恩。   李延勤勉,日日不到卯时便已经起来处理政务。苏锦要赶在他接见第一波大臣前谢恩,自然也得早早地去候着。   出门时天还未亮,苏锦在门外一直等到天光擦亮,才得了可入内的吩咐。   苏锦低着头,十分乖巧地跟在太监身后。   今日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劲装,鞋子也从精致的绣花鞋换回了平底的黑靴,果然就适合了她许多。   行走间也不再觉得脚疼了。   还未走到门口,却已经听到阵阵说话声从门内传来。   苏锦的头不禁垂得更低。   那说话的男声低沉而温柔,她再熟悉不过,分明是燕雪风。   燕雪风:“皇兄这样可不好,明知道昨日臣弟是酒醉不清醒,还让臣弟做那种选择,锦儿非恼了我。”   李延:“酒醉?朕若是让雪风现在再选,难道雪风会选不同的答案?”   燕雪风没有回答,苏锦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不置可否。   苏锦抿了抿唇,垂下眼,愈发安静乖巧。   见苏锦进来,正在批阅奏折的李延将手中沾了朱砂的御笔往笔架上一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朕既然要了你来,便不会亏待你。侍卫长功夫不错,你跟着他练,不会比在洛王府差。”   苏锦低头:“是……属下明白。”   一旁的燕雪风原本正手里捡着本书,笑盈盈地看着苏锦,此时听苏锦对李延自称“属下”,翻页的手却是一顿。   须臾后却又恢复了正常,脸上又带起了丝惯有的调笑意味:“锦儿虽然如今入了宫,但终归还是本王的徒儿,为师日后还会经常来看锦儿,锦儿可不能与为师生分。”   洛王生得尊贵,说话语气又向来温柔,女人向来最吃他那一套。   平心而论,李延要论模样也并不比燕雪风差,可他气质太过冷凝,即使语气和善时也自有一番气势在,比不得燕雪风俊秀可亲。   宫中婢女大多喜爱燕雪风这一款,此时见他言笑晏晏、语气亲昵,虽不是对着自己说话,周边不少宫女却已经忍不住红了耳廓、垂下头去。   偏偏身为对话主角的苏锦却像是再不能感觉到这一点。   女子听了这话只更深地弯下腰去,伏地道:“苏锦不敢。既然师傅将苏锦送与了皇上,忠仆不事二主……苏锦万万不敢。”   语气恭谨,面无表情,与昨日那个被他稍一调戏就面红耳赤的少女仿佛不是同一个很。   “……”燕雪风张了张嘴,像是完全没想到苏锦竟是这么个反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李延却是大笑起来,显然很是愉悦:“既然如此,你便先下去吧。你日后住在宫中,一切事宜都由侍卫长负责。”   苏锦恭敬道:“是,属下明白。”   接着倒退着离开,至始至终竟是没看一旁的燕雪风一眼。   燕雪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锦离开,直到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一脸郁闷地趴在桌子上:“锦儿定是生我的气了,以后若再不肯理我可怎么好?”   李延又重新拿起了奏折翻看,闻言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便是再不理你又如何?洛王向来风流天下闻,那苏锦无相无貌,雪风难不成还能少了她一个?”   燕雪风便又笑起来,但眼眸沉沉的,一双手更是在暗处紧握到指节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李延又低下头批起奏折,燕雪风心中烦闷,偏偏不能表现出来,便百无聊赖般伸手把玩李延桌上的玉石镇纸。   那是枚白玉雕成的镇纸,做成卧狮的造型,雕工之精湛自不必说,单说那温润不掺一丝杂色的玉料就足够显得尊贵了。   这块玉料是李延登基那年西域进贡的,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暖玉,色泽温润,在阳光下甚至能带上丝莹白的光,把玩愈久色泽愈好。   只可惜体积不够大,只够做成这桌上镇纸。李延向来喜爱白玉温润色泽,五年来一直放在玉桌上,日日用着。   李延从前只觉这白玉色泽实在是过人,今日见燕雪风将白玉镇纸拿在手中反复把玩,才惊觉这洛王的一双手竟是比这据说是世间最好的白玉色泽更加好看。   洛王这一双手本就生的好看,手指修长纤细,手腕瘦削白皙,这是位受宠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双手自然是半点瑕疵也无。他又生的肌肤如玉,这般把玩白玉镇纸时,修长十指虚虚搭在白玉上,一眼望去,竟似比玉色还要胜上几分。   简直让人有一种……想将这双手握在手中细细把玩的冲动。   那触觉会不会比白玉还好?   许是清晨阳光太晃眼,李延竟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在这一时刻竟想起了从前曾无意中听宫女私下谈论过的,说洛王真真是位玉做成的人物,说其持杯挑帘笑望过来时的模样简直是人间绝色。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城人。”   李延执笔的手顿了顿。   燕雪风注意到他突然停下的动作,有些奇怪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却是笑起来,语气不明:“不管如何,多谢皇兄昨日送我的那美人。”   李延:“很满意?”   燕雪风的笑声里似是带着点不明不白的暧昧:“自然满意。”   李延抬头看了他一眼。   燕雪风眉眼间一片笑意,当他又想反驳自己的话,只回道:“是皇兄不懂这美人的妙处。不如日后弟弟若见着好的了,也送皇兄一个?”   他笑得实在旖旎,李延垂了垂眼:“不是已经送了位了吗?”   燕雪风只当他在说苏锦,眼睛一眯,只道:“锦儿是暗卫。这暗卫与美人的功用……如何一样?”   李延又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低头下去批奏折。   燕雪风顿了片刻,站起身来笑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皇兄在这批了一早晨的奏折,看的弟弟眼睛疼。”   李延听了只摆手:“游手好闲,退下吧。”   燕雪风笑嘻嘻地应了。   李延再抬头时只看到男子离去的背影。 身形修长的男子衣裳华贵,背对着他缓缓离去,他离去的方向正有朝阳缓缓上升。   天地一片艳色。 第9章 古代宫廷1.7   青篱回到洛王府的时候,苏锦的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青篱耳力惊人,路上听了几嘴,不外乎是在说他冷清无心的,为了讨好皇帝竟然连自家养了三年的徒儿都能送过去,另外的便都是在怜惜苏锦的言论了,不提也罢。   见绿衣婢女一边为自己研磨,一边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在练字的青篱眼睛抬了抬:“想说什么就说吧,这样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洛王从前就写的一手好字,只是他更擅长写的是端正的楷书。青篱却不同,他更爱行书。   龙翔凤舞之间,当是笔老墨秀。   这个字体其实与原主的有些区别,但自古行、楷一家,绿衣婢女只当是自家王爷想尝试新事物了,好奇地看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听了青篱这话,绿衣婢女研磨的手一顿,踟蹰片刻才道:“锦儿那丫头……奴婢自是知道王爷此番行为背后的一番苦心,但锦儿毕竟年纪还小、又入府不久,怕是理解不了。王爷需要奴婢找机会去提点提点……”   绿衣婢女一番话说的吞吞吐吐。   她方才出门采购,一路都在听人讨论洛王和苏锦的事,有人嘴快,竟是连苏锦后来的反应也一并说了出来。绿衣婢女这三年来与苏锦也算是颇为亲密,一听这描述就知道这次苏锦怕是真恼了洛王了,是被寒了心了。她跟在洛王身边多年,对洛王最是了解,稍加思索便明白燕雪风此番行为的含义,才有此问。   青篱打断她的话:“锦儿如今在皇宫内院,你要如何提点?何况有些事,只有连当事人都瞒过了,才能瞒过所有人。锦儿现在……虽是有些恼我,但日后好好弥补,也定能回到从前。”   他说着搁下手中的笔,绿衣婢女忙凑过去帮忙收拾,不经意间一低头,却见纸上正提着一首小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绿衣婢女看了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是习过字、读过书的,自然能读明白这首词里的意思。   燕雪风自是智谋过人、才识无双,可这情爱一事……又哪是他理解的这般简单的?   燕雪风轻声呢喃:“我不奢望此刻的朝朝暮暮,只要她一切都好,我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绿衣婢女听了,终于叹气住了嘴,不再说话。   待绿衣婢女离去,从昨晚沉默到现在的望乡终于忍不住开口:“谷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QAQ?虽然我无法配合你但至少能先有个心理准备QAQ。”   这样突然冒出个操作真是太刺激了,她有些承受不来QAQ。   为什么要把苏锦现在就送去皇帝身边,还是做暗卫???   原本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啊QAQ???   青篱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男人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刚写的字又仔细观赏了一边,像是十分满意般地将其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这才一边净手一边回答。   他仿佛知道望乡最想问什么,开口就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做剧本里没有的事?”   听到望乡不住回应的声音,青篱笑:“要是一切按原本剧本来,要怎么达到苏锦希望的‘把我受过的让你都受一遍’的要求。”   “可是,”望乡小心翼翼地提问,“谷主你从前完成任务都是一切按原本剧本来。”你都是通过其他方法洗脑女主来完成任务的。   青篱:“我之前就说了嘛,我挺喜欢这个女主的,所以想换种方法来。”   望乡:“……”不,我并没有感受到您所说对苏锦的任何喜爱之情,只感受到了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再说……”青篱竟是勾了勾唇,“我也不想一切按原主的行为行事,那样档次太低了,不太适合我。”   望乡:“……谷主你这是在看不起原主?”   望乡的语气里带了丝惊讶,不怪她这样觉得。   原主燕雪风虽然是这次的任务对象,但平心而论,他虽外表风流,但其实十分钟情。他喜欢苏锦,便一直喜欢了她数十年。后来他登基为帝,一国之君,这是何等荣耀的位置,天下美人任他享用,可他却一辈子都只娶了苏锦一人。一个帝王的钟情,可比普通百姓难多了。   何况在其他方面,燕雪风其实也十分优秀。他十分有才智,也懂得隐忍,苦心蛰伏二十年,一举夺得天下,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这样的一个人,谷主竟觉得他……水平太低?   听出了望乡话里的惊讶,青篱笑了笑:“一个用心爱的女人换来天下的男人,自然算不得什么人物。望乡你要记住,这样的男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因为他既对不起天下,又对不起爱情。若不是他能力不够,怎么会落到必须用苏锦来色|诱暗|杀皇帝才能夺得天下的地步?燕雪风明明能力不够,可他发现自己能力不够的时候,想的不是提高自己、谋而后动、或者另想办法,而是简单地把这负担转嫁到了苏锦的身上。不过是个懦夫。”   美人和天下到底该选哪个的问题其实答案该是因人而异的,但总有些人,他们为了其中一方舍了另一方的时候,想的不是自己的不足、不是自己对不起另一方,而是时事误我。   那么贪心,那么无能,那么厚颜无耻。   燕雪风的行为,其实是在用苏锦的痛苦来换得自己的两全其美。到后来他什么也没失去,什么都得到了,可苏锦呢?   她拥有了什么?   她只拥有了一份不完美的爱情,甚至她的这份“不完美”的起因,还能成为某些人嘴里燕雪风深爱她的凭证。   看啊,燕雪风一个皇帝,却不嫌弃苏锦残花败柳之身,真真是情深如海。   苏锦自然该对他感恩戴德,如何能再纠结于当初的事情?   可是你燕雪风凭什么?   凭什么用我去换自己的江山?凭什么?凭什么这么伤害我?   就凭我……喜欢你吗?   那你又凭什么说你喜欢我!凭什么做出一副情深如许的样子!   你凭什么在那么简单地舍弃了我之后还来说我喜欢你!凭什么!   青篱:“你知道在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苏锦的灵魂跟我交流了什么吗?”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由苏锦的灵魂执念组成的,青篱灵魂力量雄厚,刚进入世界时能听到苏锦的灵魂执念并不足为奇。   望乡好奇:“说了什么?”   “苏锦说,”青篱笑了笑,“她不喜欢燕雪风把这天下看的比她重。她一点也不喜欢。”   我要的爱情,该白水鉴心、极致纯粹。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若爱我,就该爱我至深,爱我一生。   我不喜欢你把任何东西看的比我重,任何东西。   我不喜欢。   我知道这要求难、又过分。   是啊,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   可……若不是因为因为罕见,怎么能突出爱情的珍贵?   这世上向来只有罕有的,才是弥足珍贵的。   爱情不该也是这样的吗?   青篱看着窗外,那里有一双飞燕归家:“既然这是苏锦的愿望,我自然要帮她达成。”   不管对错,他的任务只是消除执念。   *****   宫女们最近心情都很是愉悦,因为不知为何,以往十天半个月才来皇宫一次的洛王,近段时间却是天天来宫中报道。   而且不同于之前来给李延见个安就走,近期洛王总是会在宫中停留许久,昨日更是临近宫门下钥才离开。   宫中寂寞,皇帝又总是不纳妃子,宫女们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无趣,此时突然出现个才貌无双的洛王日日进宫,自然是再愉悦没有的。   大昭朝并没有宫女只能嫁与皇帝的规矩,洛王身份贵重,万一要是能被看中了、将自己求去……哪怕只是做个通房,也是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呀。   是以每次听到洛王要进宫的消息,宫女都一个个打扮得分外用心,虽然衣物不能改变,也不能太浓妆艳抹,但女人家打扮的小窍门,向来是在细碎的、不起眼的小饰品、小手段上,一串淡水珍珠的耳环,一抹色泽自然的胭脂,就能让这些宫女们变得光彩照人。   皇宫内一时间竟是“花团锦簇”。   这日李延正坐在御书房的椅上读书,一本《鲁班书》才刚回顾了一半,就听殿外似是有些喧闹起来。   倒也不是真正的吵闹,只是一种人心的浮躁。   这种情况近期几乎日日都发生,李延早已见惯不怪,连眼皮都没抬,只说了一句:“洛王这是又入宫了?”   为了显示出对洛王的宠爱,李延早在登基时就赐予了燕雪风“入皇宫不需通传”的权利,只是燕雪风从前虽然表面上看着与他似是亲近,也总是做出一副浪荡、无所事事的模样的,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幅伪装罢了。   虽然外面日日在传说皇帝与洛王关系亲厚,但只要真正亲近二人的人都不难感觉出,两人的关系好只是表面上的,其实私底下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是僵硬得很。   这么看来,两人的伪装其实都是不怎么成功。   所以那日在上元宫宴上燕雪风向李延讨要舞姬,李延其实是吃了一惊的。   毕竟按照燕雪风之前的性格,该是在他赐下舞姬时便故作受宠若惊地直接收下了,绝对不会有另外的举动。   不过因着燕雪风当时的那一举动,倒是让前段时间因为李延执意不批允燕雪风上沙场而带来的所谓“李延忌惮燕雪风日久,此前种种不过是捧杀手段”的流言再次回落了下去,倒是走了一步好棋。   倒是比之前那些生搬硬套般的受宠表现要来得效果好许多。   从前燕雪风自然是不会像现在这般日日入宫的,他巴不得每天离李延离得越远越好。李延知道他这心理,他自己也是不愿意与燕雪风费心演戏的,因此除非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宣燕雪风进宫。   这“无诏可入宫”的旨意自然就一直只能是个摆设了。   如今却莫名地竟派上了用处。   吉祥听李延这样说,听出李延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因此说话也很是随意:“是啊,说是一刻钟前入的,现下怕是又在侍卫处了,看不出来他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李延听了他这话翻书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无事般地继续翻看:“痴情……?说来,朕赐他那舞姬,他安置在了何处?”   吉祥没想到过了这许久,李延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好在他向来办事周全,早已打听仔细了:“听说是送到了郊外的一所装饰精巧的宅子里,说是要试试‘金屋藏娇’的感觉,该是常去的。”   吉祥说这话时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作为李延最得用的贴身太监总领,他自然对李延送这么个舞姬给燕雪风是干什么用的这件事再清楚不过。   现在燕雪风把舞姬送去了郊外的宅子,即使宅子布置得再精巧、名头说的再好听,也无疑是让李延的一腔谋算都付了空。   李延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出乎吉祥意料的,听了他这话,李延竟是笑了起来。   笑声低沉,竟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吉祥摸不准李延的意思,也便不在多话,只垂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日头渐升。 第10章 古代宫廷1.8   也不知燕雪风去侍卫处都干了些什么,竟是一直到临近午时才来向李延见安。   要知道这都已经是快要用午食的点了。   洛王一个异姓王爷,堂而皇之地在皇宫内院待这么久,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吉祥担心李延发怒,不时焦急地朝殿外看去,只盼望能早些看到洛王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可惜殿外天朗气清,安静得很,不要说洛王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吉祥在那里焦急万分,李延却是十分淡定。   男人坐在御座上翻看着书,而他手边的书籍已经由《鲁班书》换成了《商鞅书》。   李延又随手翻了一页,看到兴头处甚至会拿起笔在书籍的空白出注上几笔。御座旁燃着熏香,烟气袅袅,分外朦胧。   李延抬了抬眼看了一旁的吉祥一眼:“吉祥今日身子可是有不适?若是实在难受就下去休息吧,朕这里有旁人伺候也够了。”   李延这话说的温和,吉祥听了却是一个激灵,忙道不敢,踟躇片刻后才道:“皇上……可要老奴去侍卫处将洛王爷请来?”   李延头也不抬:“请他做什么,他什么想过来了自然就会过来。”   吉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要说这皇上不想见洛王吧,可他偏偏在人洛王刚进宫不久时就过问了洛王的事;可要说皇上想见洛王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洛王还不来面见他竟也不着急,还在津津有味地读着书籍。   要说这对“兄弟”也真是神奇,从前吉祥总觉得皇上和洛王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可那时洛王要是进宫,一定第一时间来面圣,皇上也一定第一时间就把他请进来。   现在他这刚以为是从前自己看走了眼,毕竟最近他看着皇上,确实是觉得每当洛王进宫,皇上的心情就会变得好一些。刚才皇上谈起洛王也似是心情很愉悦,与从前不一样,但看现在这语气……又仿佛只是他吉祥的错觉。   吉祥从前以为自己在皇帝身边跟了那么久了,不说旁的,这揣度圣心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现下却有些怀疑自己了。   这皇上与洛王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对“兄弟”可真是让人搞不懂。   吉祥想着,却是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他吉祥不过一个深宫太监,其实不太懂什么朝政谋算。   虽然总有人说洛王有谋反之心,可他却总觉得也不一定。洛王那性子,看着就没心没肺的,也不怎么像是能谋|反的。他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就真的没半分情谊吗?   可皇上之前还往洛王身边送暗探……这两人的关系就真的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了吗?   正当吉祥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有人突然进来通传,道是洛王来请安了。   李延表情不变,只淡淡地道了句让他进来。   不消片刻,燕雪风就走进了殿内。   今日不是宫宴,此时也不是朝会,因此燕雪风并没有穿昨日那身华服,而是换了身常服。但说是常服,能上洛王身的自然不是普通衣裳,布料绣工皆是上佳,光是腰间缠着的那条金丝镶玉腰带就价值不菲。   分明是那样珠光宝气的装扮,偏偏燕雪风生得眉眼灼灼、气质风流,穿在他身上竟只有一种潇洒俊秀之感。那腰带缠得他腰肢挺拔纤细,整个人更是如竹如松,弓腰行礼间衣袖翻飞,自是俊逸出尘,简直是半分世俗气都无。   连吉祥都在一边看得忍不住感慨,莫怪这洛王风流,若是他生成这模样,怕是比洛王更甚。   单说容貌气质,当真是无可挑剔。   刚见了礼、也不等李延应起,燕雪风就已经自行起了身:“皇兄今日何时用午膳?臣弟这一大早就进了宫,早饿了。”   竟是讨起了午膳。   李延看了他一眼,竟真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传了午膳。   燕雪风忙眉眼弯弯地道谢,很是亲密的样子。   望乡看得目瞪口呆,深觉青谷主真是一个万万不能招惹的人。   看青篱这对着李延笑意晏晏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半分这是在对着一张与自己仇人一模一样的脸?她都快怀疑之前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暮千崖和青篱不对付的消息都是谣言了。   其实她不太能明白青篱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青篱的生活作息都相当规律:一大清早起来之后先去皇宫侍卫处报道,在那看苏锦习武看上一两个时辰。李延将苏锦交与了侍卫长教导,大约是苏锦真的很有习武天赋,侍卫长显然很器重她,每日给她布置的任务都相当重,看得燕雪风心疼不已,不仅又送衣服又送吃的,还特意命人用上好的药材做成了活血生肌的药膏,每日亲自去给苏锦送去;到了午时就去李延处请安,次次都是满脸笑意,那态度亲密的直让望乡怀疑青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设定其实是“即将谋|反的王爷”。   今日御膳房做了道松鼠桂鱼,鱼肉鲜嫩、汤汁浓郁,口感极佳,令人食指大动。   青篱连下了好几筷子,显然对这道菜很是喜欢。   李延一直是个“好哥哥”的形象,见青篱喜欢,竟是也亲自给他夹了几筷。   李延吃饭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往常吃饭都安静得很。但有燕雪风在,燕雪风偶尔想起什么便会说上几句,李延也不会生气,偶尔甚至还会回一两句。   气氛竟显得有些温馨。   虽然知道不过是一片虚情假意,也许过了今日、出了这个殿门,两人便会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但当李延伸出筷子、却发现身边人与自己夹向的是同一块,那人抬眼与自己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时候,而是会觉得其实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李延从小就是一个人,他是天潢贵胄,生下来便注定是下一任帝王,身份自然是再贵重不过,但同时身边也从没有什么朋友、同伴。   他又自幼早熟早慧,便是曾有那么一两个儿时玩伴,也很快就会生疏起来。   算起来,燕雪风可能是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同龄人了,但他们同样聊不到一块去。   也许他其实不太能适应与人同桌而食。   李延的筷子顿了顿,突然听身边的燕雪风道:“臣弟听说御花园里栽种的腊梅开了?据说那腊梅种类珍奇,也不知臣弟还能看几季。”   他这话一出口,室内竟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此时李延二十四、燕雪风二十一,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虽表面上互相都伪装得似乎关系很是亲密,但两人其实彼此心中都清楚两人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燕雪风虽从未上过战场,但燕家在朝中支持力量雄厚,不少将领、士兵将燕家看得比皇家还要重,李延作为一个帝王,自然是忍受不了这种情况的。   而对于燕雪风来说,夺得皇位不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是为自己死得莫名其妙的父亲与祖父报仇。   也许燕雪风的父亲、祖父的死真的只是个意外,但现在真想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隐藏了十数年的刀锋,已经到了不得不落下来的时刻。   李延在这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数日前自己去太后宫中看望太后时对方跟他说的话。   已经年过四时却仍光彩照人的女人身着锦衣华服,正拿着剪子慢慢地修建着身前的盆栽,留得长长的指甲上涂着艳丽的彩蔻,说话语气漫不经心。   “听说最近洛王日日来宫中与皇上共用午膳?”太后说着抬头瞥了沉默着站在一旁不说话的李延,笑了笑却是突然换了个话题。   她拨弄着面前刚修建好的青竹,那是一株生长茂盛的凤尾竹:“有些东西啊就像这竹子,脾气韧、性子倔,认定了什么事就一定会去做。就像我这一盆,刚送来时就喜欢朝盆外长,现下养了这些许年了,哀家日日侍弄着,一日不剪还是会变回老样子。”   说着她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子,一刀下去,竟是把方才精心饲弄的竹子给拦腰剪断了:“要想完全改过来是不可能了,要想阻止它,就只能剪断它。”   “皇帝啊,有些人太过倨傲,就像这青竹,永远不可能弯腰,便只能摧毁。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李延表情不变,眼前闪过的却是那日在宫宴上穿着深蓝华服的燕雪风。   男子身形修长,起身时脊背挺直,当真是……青竹一般。   听了燕雪风的话,室内表情最淡定的倒反而是李延。   男人手上动作未动,顿了顿却开口道:“最近宫内新来了位画师,画工惟妙惟肖。雪风若是担心这腊梅日后会枯萎,不若朕请那位画师为雪风画一副腊梅?”   燕雪风楞了楞。   他原本的意思本是在说日后“自己”怕是见不到这腊梅盛开了,被李延这么一讲,倒成了这“腊梅”可能会有不再开放的一天,将意思完全转换过来了。   燕雪风忍不住笑,却是道:“画花有什么好的,皇兄若是真有那兴致,不若让那画师画人可好?臣弟我长那么大,倒是还未有人为我做过画。”   李延看了燕雪风一眼,点了点头,权当应允。   燕雪风笑道:“那可和皇兄说好了,不准抵赖。”   用过午膳,燕雪风照旧与李延道别回府。   正午的阳光正艳,李延不知为何竟就这么站在殿前背着手看着燕雪风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宫门口。   直到已经看不到燕雪风的身影,李延才慢慢地垂下眼,转身回了殿内。   殿内吉祥正在为他准备午后的茶点。   李延接过吉祥递来的茶碗。   那茶碗是白玉的,上面用青色细细勾勒出淡淡纹路,李延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数日前燕雪风那双执玉的手。   “他今日去侍卫处做什么了?”   “还是老样子,先是在那看了一个时辰的习武演练,然后又送了药。”吉祥答道。   “他日日去送药?”   “日日都送。”   “呵。”李延听了竟是笑了笑。   吉祥从未见过李延这般笑,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李延的意思:“皇上?”   李延摆了摆手,示意吉祥不必在意:“对了,虽然洛王近期日日进宫,但也要吩咐太医莫忘了每日去他府上诊脉。”   这本是一句十分具有关心意味的话,吉祥却是不知为何一个激灵,久久方回道:“是……老奴这就去。”   吉祥走出殿门,深深叹了口气。 第11章 古代宫廷1.9   绿衣婢女走近燕雪风书房,迎面正碰上府中老管家也朝书房走来。   老管家姓魏,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从燕雪风父亲还在时就在府中任职,已经伺候了燕家父子二人大半辈子。   魏管家年纪大了,虽还一直固执着不愿归乡养老,但平日燕雪风并不让他干什么,今日在这里突然见到,绿衣婢女吃了一惊。   见魏管家手里还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碗,绿衣婢女脸色一变,忙快走几步拦住他:“魏管家今儿怎么在这?还端着碗这么热的药?您在这洛王府中干了大半辈子,洛王平日里最是敬重您,要是让他知道您竟干了这种粗活,非打骂奴婢们不可。魏管家还是把药给我吧,奴婢帮您端进去,这药这么热,要是烫着您了可怎么好?”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那魏管家看着年纪虽大,头发也已经发白,手脚却还很利索,也没见他怎么动,竟是就躲过了绿衣婢女的手,笑笑道:“老奴虽然这身子不顶用了,但端碗药还是可以的。这药赵太医临走前特意嘱咐了一定得趁热喝,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免得误了药效。”   说着也不等绿衣婢女回答,就率先走进了书房。   绿衣婢女在外面简直又急又气,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好连忙也跟了进去。   书房内燕雪风正歪在临窗的贵妃椅上看书。现下还在正月里,气温里还带着丝凉意,燕雪风却只穿了一件并不怎么厚的常服,身旁窗子大开,竟似也不觉得冷,反而捧着手中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魏管家和绿衣婢女进来,燕雪风楞了楞,随即搁下手中的书,很是自然地接过魏管家手中的药,作势就要喝下。   “王爷!”绿衣婢女开口打断,“……您这时时饮这药也不是办法,喝了这么些年了也总不见效,体虚的毛病一点没好。奴婢想着……是不是该到外面请个有名望的郎中再来看看?这药也不急着吃。”   魏管家看了她一眼:“小瑶姑娘这话说的,民间再有名望的郎中能比得上宫中的太医?放着现有的太医不看,舍近求远去请外面的郎中?”   小瑶听了一时语塞,又见魏管家竟是就这么站在这不走、颇有一种要站着亲眼看燕雪风把药喝下去才离开的架势,更是急得直跺脚,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燕雪风却摆了摆手。   燕雪风:“小瑶,赵太医自幼便为我看病,对我的情况最是了解,怎好随意换人?之前我照着赵太医给的方子命人做了药膏给锦儿送去,效果果然也相当好,足可见赵太医医术高明。不必再多说。”   说着竟是端起那药碗一饮而尽。   那药汁色泽浓黑,闻着味道就又苦又酸又涩,让人无法接受。燕雪风却是二话不说,一口喝下。   大概那药汁实在味苦,燕雪风喝完药虽表情不变,脸色却显得比方才苍白许多,甚至身躯还隐隐有些颤抖。   燕雪风将用完药的空碗递给魏管家,脸色虽苍白,笑容却不变:“我还有些事要吩咐小瑶,麻烦魏管家帮本王把这药碗拿下去吧。”   魏管家接过喝得一口不剩的药碗,目光复杂地看了燕雪风一眼,应是退下。   魏管家一走,小瑶忙转身把书房门关上,一脸焦急地扶住燕雪风:“王爷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想办法帮您把药吐出来?我说您!怎么就真的都喝了呢,像之前两次一样待奴婢想办法把他支开,您再吐掉不就好了吗!”   小瑶这番话说的又急又气,女孩子本生了一对相当漂亮的杏眼,水汪汪的,此时却是一直红到了眼眶。   燕雪风摇摇头:“之前倒了两次药,近几日进宫,李延怕是已经有些怀疑了,定是下了死命令吩咐魏管家一定要盯着我把药都喝下去的。”   说着竟是笑了笑,只是神色间十分疲惫。   小瑶见王爷近日来好不容易被自己和妹妹小桃养出来的红润脸色又重新变得苍白,心里恨得厉害,可又无法可用,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燕雪风见她这样,无奈地笑道:“好啦,不过一碗药。爷从小到大喝了多少碗,如今还差这一碗吗?你去拿颗暖香来,帮爷点上,就回去休息吧。”   小瑶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只匆匆去取了熏香过来点了,又连忙把一旁大开的窗子关了,才停下动作。   却没有离开,仍站在一旁伺候着。   望乡在神海中道:“谷主方才那药……”   青篱又重新拾起了搁在桌上的书翻看起来。他现下虽脸色苍白,但即使坐着也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神情自若。   一旁小瑶见了,也跟着擦干了眼角的泪,重新收拾了心情。   青篱:“里面怕是掺了些慢性毒。”   青篱毕竟是修仙者,身体灵敏度比常人高上许多。那药汁里虽故意掺了些许其他药物,但那味道他还是一闻便知。   “那您为何还……”   “区区毒物对我灵魂不会有任何伤害,至于肉体……”青篱笑了笑,“本来在这世界也不可能活太久,并不碍事。再说若真有影响了,解了便是。”   青篱已是大乘期的修士,距离渡劫期都只有一步之遥,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凡人们的□□对他来说自然是再容易解不过。   何况李延给他下的这个毒因为是慢性毒的关系,毒性并不大,近来更是不知为何还减轻了药量。这药量的毒性能令人的身体长期处于虚弱的境地,要致死却需要很长时间,短时间内不必担心。   望乡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情开始思考别的:“说起来看这世界的进展,李延得是在燕雪风多大年纪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下这个药啊?怕是得不过七、八岁的时候吧?而且这府中下人,除了燕家原本留下的忠仆之外,竟混入了不少皇家派来的探子,连那老仆魏管家都是。难为燕雪风在这种环境中还能长这么大,我要是他,我也得谋|反。他要是不谋|反,说不准哪天就被李延消无声息地给弄|死了,还没人知道。”   燕雪风笑了笑:“坐在李延和燕雪风这两人的位置上,他们生来就一定是敌人。燕雪风父亲母亲死时燕雪风才五岁,诺大个洛王府就剩下他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种情况下李延要是不干点什么、不送几个探子过来,我都得怀疑他的智商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帝。”   燕家世代将相之家,燕雪风生下来时自然也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极适合习武的。   但事实上,虽苏锦的武功路数是燕雪风亲手教的,但他自己其实却是不会武功的。   或者说是,他只能练空有花架子、却没有任何威力的假把式,唯一够得上功夫二字的可能只有他还算够得上“花拳绣腿”四字的轻功,其他却是一概不行。因为他的身体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被皇家下的药给弄坏了。   京城中谁人不知燕家的小王爷最是娇惯,拿不起枪、举不起剑,冷不得、热不得,更是半点苦也吃不得,娇气得比京城中那些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们还厉害。   百姓们唉声叹气,可惜燕家怎的就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   他们却忘了,当年燕雪风刚出生的时候,京城中曾有不少武功高强的将领们欢喜地奔走相告,道燕家小儿天赋如何之高,假以时日定能超过父辈同僚,成为武力超群的将领;他们也忘了,曾经燕雪风还不满5岁、他母亲还未离去时,那个小小的孩子是如何认认真真地在自家庭院里一下一下地练着最基础的剑招。   百姓多健忘。   英雄故去之后,不记缘由,只会叹息一声“仲永不若仲谋”。   后来的苏锦常会疑虑,看似浪荡不羁、半点功夫不会的洛王,怎能教导她功夫的理论知识教导得那么好。   他了解所有的剑法内功心法,他知道所有的武功路数门派,她的基础剑法哪怕只是在某处不小心角度错了半分,他也能立刻指点出来。   那年庭院落花簌簌,苏锦曾看燕雪风在院中舞剑。他剑法绵绵、毫无力道,却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无比,特别是基础剑法,简直是熟练的抬手就来。苏锦笑道:“师傅若论外在剑法,这天底下真没人比得过你。”   她自然不知道其中缘由。   她永远不会知道。   就好像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庭院里那棵年岁最老的树下青石板上那些刻在她练剑所留下的剑痕之下的道道痕迹,究竟是何年何月、谁人留下。   青篱坐着看了会书,见身边的小瑶一直站得挺直、目不斜视地正视前方,便笑了笑,放下书:“趁今日天气好,我们外出逛逛吧。就我们两个偷偷去,不告诉别人。”   小瑶一愣,转头却见青篱已经打开了窗。   窗外霜雪早融,竟有春燕衔泥而来。   屋外更是阳光融融。   站在窗边的燕雪风回头看她,一边说话一边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眉眼温和狡黠,分明仍是当初模样。   小瑶楞了楞,忙去取了件斗篷给燕雪风披上,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嗯。” 第12章 古代宫廷1.10   上元刚过几天,百姓们重新回归到正常生活,日日早出晚归地干活养家。但到底节日气氛尚有残留,空气里糕点甜腻的气味还未消散,街上比往日要热闹上许多。   京城百姓多、富人也多,街道上人头攒动,各式小贩店铺林立,倒是一番盛世景象。   其实现下这个小世界并没有那么太平,大昭王朝虽然强大,周边却不是没有其他小国的。不说北边那几个游牧民族,就是南边也有不少小国。   南方小国的战斗力自然是比不上兵强马壮、生下就擅于作战的北方民族,但南方“未开化之地”,地势复杂,兼之语言不通,那地儿的人又向来神秘得很,会一些神乎其神的祖传秘技,倒是比真刀真枪干的北方民族还要难对付。   现今皇帝李延其实早年也是马背上出来的皇帝,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挂帅出征,因此很是重视军事。大昭本就物资丰饶、人才辈出,照这架势下去,对付那几个北方民族倒不是难事。   倒是南边……   青篱坐在街道临街的酒楼,一边拣着手边的花生米吃,一边不动声色地思考。   洛王爷亲临,酒楼老板自是亲自在旁伺候。年过四十、体型富态的老板殷勤地为青篱将空了酒杯填满,讨好地笑道:“这是小店最有名的桂花酿,这桂花酿与寻常酒类不同,须得是越新鲜的越好。这壶是小店今年的新酿,今儿刚启封的,入口极是香甜,王爷再尝尝?”   青篱依言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便给一旁的小瑶使了个眼色。   小瑶取了一枚碎银递给老板,又听燕雪风道:“听说你们楼里的狮子头也是一绝,记得给爷也送一份上来,其他还有什么招牌的也一并送上来。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本王用餐不喜外人伺候。”   见洛王对自家小店满意,老板极为开心,自是连连应是,连忙退下。   燕雪风拿了酒杯在手中,却不喝,只用手指反复摩挲着杯身。   小瑶跟在燕雪风身边日久,一看他这样就知道王爷怕是在思考什么事,便也不出声,只安静地在一旁站着。   果然,约莫半炷香之后,燕雪风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本王记得……昔日府中曾有一老妇,做过母亲乳母的,似是从南方蛮族来的?”   小瑶楞了一下,她如今年岁虽轻,但到底是王爷身边最得用的丫鬟,为人又向来机灵,消息很是灵通,略一思索便回道:“是有这么个人,奴婢听说原本是南蛮人,当初本是与丈夫来大昭做草药生意的,但没想到遇上了土匪,一家就剩了她一个,连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都没留下。走投无路的时候正好遇见外家老夫人,老夫人心善,看她可怜就留了她在身边给夫人做乳母。后来夫人长大,她也就离开回南边去了。夫人在世时还有联系的,现下却是没有了。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燕雪风:“曾还有联系就好,你回去替我查查当年联系的途径,试着再联系联系……”   燕雪风话未说完,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瑶奇怪,抬头见燕雪风一直盯着酒楼下看,也顺着看过去,却见楼下有一公子,着白色华服,华服上绣银丝暗纹,一头墨发用白玉发冠束着,脚蹬同色银靴。   那白衣公子身如松竹、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看其服饰气度就知道定是位身份不凡的贵公子,一路上惹来不少女子频频暗看。   虽是穿着常服,但这人分明就是那大昭皇帝,李延!   这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瑶一惊。她是燕家家生子,本就对李氏皇族恨之入骨,再加上之前李延强逼身子好不容易好转的燕雪风喝药的事,更是对他咬牙切齿。   如今在这里突然见到他,眼里竟是就忍不住带了点出来。   反观燕雪风,却是淡定得很。   男子先是瞥了身旁小瑶一眼示意她整理好自己心情,随即竟是取了枚花生米扔下楼。   李延原本正临街走着,今日最后一日沐休,朝事已经理完,又实在不想留在宫里听太后絮叨选妃子填充后宫的事,今日又天清气朗的,便索性携了二三侍卫微服外出游玩了。   这京城街道上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虽然店铺多、东西多,但李延在这京城中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新鲜玩意不是先送进宫中给他赏眼的?   因此也只是一路随意逛着,外出不过是为了换个环境、散散心罢了。   正随意走着,却突然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李延习武多年,又曾挂帅出征,灵敏度与反应力均是上乘,不等身旁侍卫出手,早已伸手携住落下的东西。   可这抓到手里、拿到眼前一看李延却是愣住了,手中东西圆润嫩红、还微微有着热意,竟是粒已经炒好的、用来下酒的花生米!   是谁竟敢向他扔花生米?   李延顺着花生米扔下的方向抬头一望,随即却是一愣。   他身边正是座临街酒楼,头顶上方正对着的正是酒楼二楼包间临街的窗户。   那窗户正大开着,有华服男子靠窗而坐。   那男子一手支着下颚,正倾着身朝下望着。   李延这一抬眼,正好撞进了男子盛满笑意的眼里。   男子深蓝衣袖混着墨色长发一起被迎面吹来的微风吹得在空中扬起,见他抬头,还笑着唤了声:“皇兄。”   白玉似的指间还捏着另一枚花生米。   竟是燕雪风。   在街上遇见燕雪风,对方又主动向自己打了招呼——虽然方法有些一言难尽,但无论如何,作为兄长的自己都是该上楼和他一起喝几杯、顺便聊两句的。   李延向燕雪风点了点头,便抬脚进了酒楼,直朝二楼走去。   燕雪风见李延进了酒楼,笑嘻嘻地在位上重新坐直了身子,还吩咐一旁正好进来的酒楼老板再准备一副碗筷。   燕雪风反应平淡,可怜正好进来送菜的酒楼老板听到燕雪风方才打招呼的那一句“皇兄”却是着实吓了一跳。   燕雪风贵为大昭唯一一位王爷,那能被他称为“皇兄”的人不是就只有……   老板两股战战,只觉头晕目眩,待李延进来,一看其浑身威严更是紧张万分,李延都落座了,仍迟迟不敢上前去为其斟酒。   燕雪风笑着看了会热闹,李延是个向来话少的,哪怕身处酒楼也只会冷着一张脸坐着。   皇上不吩咐,侍卫们自然是不敢做什么,一时之间包厢里的气氛竟是有些冷凝。   酒楼老板更紧张了,脸上都开始流汗。   燕雪风看够了热闹,总算是发了善心,笑了笑开口让酒楼老板快去准备碗筷,顺便再多上几个菜。   老板如释重负,连忙下去了。   燕雪风:“皇兄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这身上的气势,臣弟方才来这里的时候,那老板可没那么紧张。”   燕雪风一边笑着道,一边伸手取了桌上的酒壶给李延斟上一杯:“酒楼老板推荐的桂花酿,说是今年的新酿,臣弟尝着味道确实不错,皇兄也尝尝?”   说着笑着看向李延。   燕雪风说的语气含笑,李延却完全没怎么注意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在燕雪风的手腕上。   李延之前就注意到过,自己这位皇弟的一对手腕生得实在是好看。   燕雪风自小身娇体弱,一身肌肤久不见阳光,自然白皙如玉。偏偏他曾还有副骨骼上佳的适合习武的绝佳身子底子,如今虽然因体弱而显得消瘦了些,手腕纤细地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控制住他的两只手腕,但到底底子还在。   手腕上每一个骨节每一个突出或凹陷的曲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他的手指又修长,指节也明显,分明是那样一副适合拿枪拿剑的手的模样,偏偏又因着肤白如玉、手腕纤细的缘故显出了一份瘦弱在里面。   不,并不是瘦弱,是病弱……   就好像是一个曾手法通天的强者某日却因病虚弱了下来似的。   就像、就像当日母后曾给自己观赏的那盆凤尾竹,分明是曾那样筋骨暗藏、傲气自成的不可弯腰的模样,最后却被直接折断了脊梁。   那样的藏在骨子里的强大,那样的留在每一寸肌表的脆弱。   如笼中困兽,不可摧毁,却也弱不禁风。   那样的让人既想温柔怜惜……又想狠狠摧毁的矛盾。   李延有些恍惚。   他之前从不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这样变|态的爱好,也从不觉得自己对自己这位“皇弟”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那时宫宴后的第二天,燕雪风在他身旁拿着白玉镇纸把玩,自己确实是就心神摇曳;如今为了给自己斟酒,燕雪风抬起了手,袖子落下后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又……   “皇兄?皇兄!”李延正心神恍惚,却突然听燕雪风正在唤自己。   他用了极大定力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想抓住燕雪风手腕把玩的冲动,抬眼看向燕雪风。   燕雪风笑:“皇兄,你的酒都洒出来了。臣弟是问你可要臣弟再为你倒一杯。”   李延终于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杯中的酒竟是被自己几乎尽数洒在了桌上,杯中已所剩无几。   李延手又抖了抖,这次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男人垂眉理了理自己稍稍被染湿的衣袖:“朕是突然想起来宫中还有要务,先回宫了,雪风慢用。”   说着竟是不等燕雪风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匆忙地竟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青篱见他这反应,楞了楞,随即却是挑眉笑了笑,转头吩咐一旁一脸不明所以的小瑶:“让老板再送一壶酒上来……之前说的母亲乳母的事,记得回去就找府中信得过的人去办。”   小瑶忙应是。   李延下了楼,待走到僻静处,就听身旁暗卫语气不满地道:“皇上,那洛王竟是在大街上、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喊您‘皇兄’,还让酒楼老板听到了、猜到了您的身份。幸好那酒楼老板没什么问题,否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威胁到您的安全可怎么好?这洛王分明是用心歹徒、想借其他反|贼的手害了您的性命!不可不防。”   李延听了抿了抿唇,他不知为何竟回头看了看,此地距离酒楼已有一段距离,虽仍在一条街上,但即使以他的视力,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临街窗边的一截蓝色衣袖。   李延眼神微暗,却只道:“回宫吧。” 第13章 古代宫廷1.11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近日天气不错,洛王府花园内所栽的各式花卉竞相开放,姹紫嫣红的,直将这小小花园点缀得生机勃勃。   芙蓉穿着一身白衣,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黄衣婢女的步伐走。   她今日穿了一身与往常相比要显得正式不少的衣裙,清晨时还有丫鬟捧着胭脂水粉、耳环首饰之类进了她的房间为她梳妆。   自从当时在宫宴上洛王一句“如此美人,当以金屋储之”将她要去之后,芙蓉已经许久未这样盛装装扮过自己了。   初时还日日早起上妆,但自从发现洛王似乎真的想要履行自己“金屋藏娇”的诺言,只将她一人藏在那城郊华贵的庄子里、不许她随意外出,也根本不来见她之后,芙蓉也就懒得装扮自己了。   左右庄中无人,装扮给谁看?   看来这洛王对皇帝将自己赐过去的意图倒是明白得很,只是苦于当时大庭广众,无法拒绝,这才做出了一副对她爱不释手的模样。   一到了庄子里,竟是连装装样子、做做戏都懒得来。   看来这洛王虽平时里那些个游手好闲、风流浪荡的表现是装出来做样子的,却也不都是假的,就说这任性的性子,倒是一点不假。   芙蓉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分毫,只一步步地跟着前方婢女走。   黄衣的婢女是个闷嘴的葫芦,模样瞧着柔和可亲,却是根本不爱说话。芙蓉跟着她一大清早从郊外山庄赶来,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洛王府,一路上就她们二人,黄衣婢女却楞是能几乎不开口跟她讲话。   芙蓉细细数着,从见面到现在,算上叫自己起床的话,黄衣婢女一路上只跟自己说了五句话,二十二个字,其中还得包括她提醒了自己两次的“姑娘收拾得快些”。   总提醒她收拾地快些做什么?就这么担心自家王爷等上一会子功夫?   她好歹也是个经由皇帝的手送出去的“美人”,出门前不得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不然丢脸的不还是你家王爷自己?   这黄衣婢女明明也是个女人,怎么会不明白女人家出门需时间好好梳洗打扮这件事呢……   拐过一方回廊,芙蓉跟着黄衣婢女进了一座小院。   这洛王府芙蓉也是第一次来,但观这小院装饰精巧、树木茂盛的模样,位置又是坐落在洛王府内顶好的地方,想来应该就是洛王住着的小院了。   黄衣婢女上前几步恭敬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得到回应后才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芙蓉道:“姑娘进去吧,王爷在里面等着呢。”   哦,这句话倒是长,足足有十三个字。   “是。”芙蓉垂首应道,模样乖巧。   庭院布置得确实精巧,芙蓉进了院落,听到潺潺水声,抬头一看竟发现这院落里还有一方天然泉流小溪。   如今是春初,气温刚回暖不久,泉溪水流尚是细细的银线一般,但配着一旁假山绿植,也是别有一番意境。   洛王就坐在泉流旁的躺椅上。   春初的天气,不算寒冷,躺椅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毯子,看着却是极为柔软。   洛王正斜斜地倚靠在躺椅上,一手里捧着本书在读,另一手却是垂下来、放在了水里。   清澈的泉水从白玉般的指间潺潺流过,洛王百无聊赖,五指还微微蜷曲着,逗着溪流中的鱼玩。   那几尾鱼都是身长身宽都不过一指的银色小鱼,从小就养在这溪流里,也不怕人,见洛王把手放下去,都不用怎么逗弄,小鱼自己就游了过来,极为亲昵地顺着洛王的指间穿梭。   洛王今日穿了一身蓝色华服,内里却是衬了件黑色的里衣,一头墨发一半被蓝色发冠束起,余下的却是就这么散在脑后。   他似是实在等得有些无聊,虽是一手捧着书,眼睛却是半睁半闭着,黑羽般的睫毛垂下,更衬得其面色如玉。   这人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尊贵非凡的模样。   芙蓉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奴婢见过王爷。”   皇帝给臣弟送舞姬,虽然大家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到底说出去不太好听,因此是借了一个给弟弟送贴身婢女的由头送过去的,芙蓉才这么自称。   听闻洛王近来身子不是太好,燕雪风抬眼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说话声音却仍是如常的低沉温柔:“既然到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说着看她一直垂着眼,竟还笑笑补了一句:“你这名字取得好,当真是出水芙蓉。”   语气里说的调笑,手上将她扶起的动作却是规矩得很。   看看这洛王虽外人瞧着身份尊贵,荣宠非凡,但其实活的也并不痛快。   此地就他们二人,也得把戏时时演着。   芙蓉各种杂七杂八地想着,却是垂下眼,极为乖巧地站在一旁。   近日宫中百花盛开,前些日子西方小国来使又进贡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太后高兴,又看这天气不错,便邀了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太太小姐一同前来,组了个赏花宴,就放在御花园内,却是不知为何竟是将洛王也一同邀请了去。   京城中不少人都在传说太后这怕是觉着皇帝和洛王都到年龄了,该娶妻纳妃了,这才广邀佳人,以这赏花宴为借口,请了不少美人来相看。   皇帝和洛王如今都正值佳年,又都尚未娶正妻,两人又生得都是那般的容貌俊美,地位又如此非凡。若是能被其中一个瞧上眼娶作妻子……   打着这样的主意,众位未出阁的小姐们都是使了劲地打扮自己,出了阁的也会费心地为家中小妹或者闺中密友出谋划策,一时间这些本就出生尊贵的小姐们更是美艳动人。   说是赏花宴,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比花娇。   芙蓉跟在燕雪风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装饰精美的回廊曲桥。   一路上遇上不少太太小姐,芙蓉虽是舞姬出身,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暗地里又是当皇家暗探培养的,对这些太太小姐们都熟悉得很。方才过去的穿红衣的是谁家几小姐,现下站在庭廊下赏花的又是哪个大臣家的几房新妇,她都熟知得很。   这些平日里都高高在上、她根本见不着几次真人面的人,现在却是都热情得紧,一个个颜面带笑的,说话时语气里都带亲切。   当然这些热情都是对着她身旁的燕雪风的。   燕雪风面对这种场景一向得心应手,含笑应付。连拐几个弯,两人终于见着了这次宴会的主人——太后。   太后是皇帝李延的生母,李延今年二十四,她怎么说也得有四十来岁了。但大抵是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瞧面相不过三十,正是女人最风情万种的年龄。   太后年轻时也曾是京城中出了名儿的美人,又善琴棋书画,不知使得多少好儿郎魂牵梦萦,最后嫁与了先皇。   据说她在闺中时,曾与燕雪风的母亲是好友。   李延轮廓五官随了先皇,眉眼却是随的太后。两人俱生了对桃花眼,这眼型放在李延脸上没让人觉着怎么,放在太后脸上却是真正的风情入骨。   见着燕雪风前来,太后忙起身。   穿着藏蓝底绣朱红纹路衣裙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带笑地来到燕雪风面前,甚至还伸出一双染了豆蔻颜色的纤纤玉手亲昵地点了点燕雪风的眉间:“雪风近日可是好久没来看哀家了。哀家可是听兮香说了,说洛王这一年来可是日日来宫中呢。怎么,雪风可是嫌弃哀家这老婆子了,不愿来见哀家了?”   太后身边伴着的是一个穿粉色服装的女子。那女子年约二十,模样瞧着聪明伶俐,正是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兮香。别看她年纪小,因着太后喜欢的原因,在宫中也是很有些地位的。   兮香捂着嘴笑,拿一双潋滟明眸瞧了燕雪风一眼:“是呢,太后听说洛王进宫后可是日日盼着,日日都跟奴婢念叨呢。”   燕雪风听了忙讨饶道:“雪风怎敢嫌弃太后?不说您与我母亲的关系,雪风这些年来也时时得太后照料,自不敢忘记。实在是近来事忙……”   燕雪风话还没说完,太后却是道:“事忙?哀家看你怕是沉溺在美人乡里,才忘了哀家这老婆子了吧。”   说着还抬眼似是瞧了跟在燕雪风身后的芙蓉一眼。   她之前就听说燕雪风这几年据说是得了一女徒弟,日日放在心尖上宠着,不仅亲自教导,还去哪里都恨不得带着。只不过之前倒是听说被送进了宫?   太后只是听说过苏锦这么个人,未曾见过其相貌,现在见燕雪风带着芙蓉,便误会了。   燕雪风:“……”   青篱轻咳了一声,默默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日日跟在皇兄身边”给咽了下去,又捡了些其他话说。   芙蓉却是只站在一旁,十分乖巧地垂着头,全当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鬟。   几人刚说了会话,就有一位穿着嫩粉色衣裙的少女裹着香风徐徐而来,手中还提着一做工精美的食盒。   这少女生得模样明艳,柳叶眉、樱桃嘴、芙蓉面,不光模样秀丽,瞧着竟与太后有两三分相似,只唯独一双眼睛生得不太相似。   少女一来,先是落落大方地给太后行了礼,口称“姨母”,然后又给燕雪风也见了礼。   少女生得精致明艳,礼仪也是大方得体,一口吴侬软语闻言软语,只让人听了身子就软了半边。   太后笑着应了礼,转头跟燕雪风介绍道:“这是哀家远亲家的孩子挽卿,本不怎么来往,之前回乡游玩时才见到。接触下来却是实在端方得体,又极合哀家心意,便带了回宫,想着也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   说着示意少女将食盒放到燕雪风面前:“挽卿做糕点的手艺是一绝,哀家吃着很好,雪风也尝尝?”   挽卿听了太后这话状似羞涩的笑了笑,更是艳若桃李。   少女抬手将食盒打开,内里装着一小碟糕点,竟是每一枚都是不同的颜色、不同形状,果然瞧着就精致可人,香甜气息混着少女身上甜腻的体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燕雪风只直直地瞧着挽卿,呆呆地看了许久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去接少女递过来的盘子。   交接时两人手指微触,挽卿两颊晕红。   太后在一边一脸慈爱地瞧着两人,很是满意的样子。   青篱接过糕点,虽面上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心中却是无奈地跟望乡道:“这太后和李延还真是母子两,一个送美人,另一个也送美人;一个投|毒,另一个也投|毒。哦,这太后下的毒可比李延下的毒性还强上不少。他们下手前相互都不沟通的吗?”   望乡:“那谷主是要……?”   青篱笑了笑:“你就帮我把这糕点里的毒\药换一下就好,就换成……”   说着细细吩咐了几句。   望乡正要回答什么,却听一旁突然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青篱抬头一看,来人黑色华服,眉眼冷峻,竟是李延。   他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就说一件事情,大家不要嫌弃我烦把我屏蔽掉QAQ。   照旧因为夜班的缘故,我周一周三不更新,也就是说这章之后下一次更新是29号凌晨00:05,再下一次人31号。   因为上篇文时间有些长了,担心大家忘了提醒一下【(:[_侍寝_]。   话、话说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意见可以说啊……你们都这样不说话我好方的qaq我还是个宝宝超需要人理我的qaq。   最后亲一下各位!!! 第14章 古代宫廷1.12   皇帝一露面,宴会的气氛跟方才瞬间就不一样了。   方才还起码维持着表面上矜持的太太小姐们一个个都显得激动万分,虽已尽力克制,但眼里的光芒却是根本掩盖不住。   也是,要知道李延今年二十有四,尚是大好年纪,他又从未娶妻,也未有子嗣,一国之君这样的身份摆在那,若是今日能被他瞧上,未来可就是一国之母啊!将来若生了儿子,可就是太子啊!   众人人心浮躁,李延却是目不斜视地从一众美人间走过,直直地走向太后一行人,垂眉唤了声“母后”。   太后应了声,忍不住奇道:“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这?”   李延勤勉,又喜清静,平日里不是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就是在勤政殿接见大臣,再不济就自己一个人在御乾宫看书。   太后今日办这赏花宴,虽然未必内心没有给李延相看妃子的意思,但太后也清楚这种宴会自己儿子是从来不会参与的,因此只想着待宴会时间差不多了,差人去请请看李延,但并没有太抱有希望。   现在并无人去请,李延竟自己来了,太后也是很惊疑。   李延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到场的第一眼就看向了与太后站在一起的燕雪风。   燕雪风今日穿得并不算隆重,相反甚至有些随意,身上这身蓝色华服似乎已经是去年的旧款了,李延之前就见他穿过。可无奈燕雪风其人生得实在容貌气质过人,蓝衣又极衬他。   他就这么站在那,即使不言不语,也是灼灼其华,身若玉竹。   燕雪风身边还伴着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白色衣裙,一脸乖巧懂事地站在一旁充当婢女,李延认出这是自己之前赏给燕雪风的“舞姬”;另一个却是自己没见过的,女人穿了一身嫩粉色衣裙,妆容精致,正一脸含羞带怯地看着燕雪风。   李延的眉头皱了皱。   李延垂下眼,太监伺候着他在太后身边坐下:“朕听说雪风进了宫,就来找他去御乾宫陪朕说说话。”   青篱听了他这话却是忍不住在心中一皱眉。   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却是来年的阳春三月,距离他刚穿来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年多。他做此类任务时日已久,每一阶段的各个任务该如何行事他早在一开始就已计划好,现在事情也都很好地在朝着他预定的放心走。   唯有这李延,却是令他觉得有些烦躁。   一开始也都还好,可不知为何随着时日愈久,李延似乎就看他看得愈紧。   当然,按理来说,他这“燕雪风”的身份是要谋|反的,李延盯他盯得紧一些也是应该的,但这般总恨不得时时将自己放在他眼前的举动是不是也有些太过了?   便是盯对手也没必要这样吧,再说他在自己府中、身边安了这么多暗探,何必还来这么明目张胆的一步让自己起疑?   青篱实在不喜欢李延这一年来这种自己一进宫就差人来请、甚至自己亲自来寻的举动,这行为会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他还在定天宗持剑峰时暮千崖的行为。   到了后来暮千崖也是这样,时时都要自己跟在他身边,不管自己是出去做任务或者会友他都不开心。有时他出去和人会友的时间长了,回来暮千崖还会发脾气。初时青篱还觉得暮千崖这么做是因为他这师尊性子实在沉冷,身边亲近的只有自己一人,那自己作为徒儿多孝敬些师尊也是应该的。   后来却……   青篱垂下眼,伸手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臂的内侧:“皇兄这么总闷在御乾宫里可不好,臣弟不过陪皇兄待了这几天的功夫就已经甚是觉得无聊了,皇兄平日里该多出来走走。今日天气这么好,这儿景色又这么好,皇兄就这么回去了岂不可惜?”   说着还抬眼对着李延笑了笑,说到那句“这儿景色这么好”的时候还拿眼瞧了御花园中的一众小姐们一眼,言下意思如何,简直再明了不过。   李延听了他这话又是一皱眉,男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太后出声打断:“雪风说的是,皇帝啊,勤勉是好事,但偶尔放松放松也是需要的。”   先皇是位相当风流的皇帝,后宫中佳丽无数,虽只得了李延这一个儿子,却一直不怎么重视他,同样的他也不怎么重视当初是奉先祖皇帝命令娶的太后。这个男人的心里一向只有风花雪月,究其一生想的只有去何处寻得天下独一的美人儿,好在对政事还算上心。   在这种情况下,李延从小可以说是与太后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他们虽都不缺权势,但在这宫里,人人都想要他们的命,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因此母子两的关系一直很好,李延也一直很敬重太后。一般太后提的要求,除非是他实在不愿意去做的,都会遵守。   太后都这么开口了,李延自然不好再提离开。   太后高兴了,还命人特意又去端来了果盘糕点,好让皇帝享用,却是将方才挽卿端来的那一盘糕点推到燕雪风面前,用玩笑般的语气道:“这盘可是挽卿特意为洛王殿下做的,只能给洛王一人用,谁也不许抢。”   周边有离得近的太太们一听这话就明白太后这是有意要撮合洛王和这挽卿了。虽不知这位挽卿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既然太后说是她远方亲戚,又这样介绍给洛王,自然谁也不会去多话。   这些太太们久在府邸深宅,个个在这种事上都是人精,登时就也跟着玩闹着起哄了几句,善意的笑闹直燥得挽卿满脸通红,一边却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不住地去瞧燕雪风。   单看这举动,倒像是对燕雪风情根深种了。   燕雪风也跟着笑,伸手取了一枚翠绿的糕点尝了:“这糕点味道确实不错,颜色也有新意,挽卿心巧。”   “不过是些掺和了五色蔬果汁的糕点,挽卿家乡常见的,当不得、当不得洛王的这句夸赞。”话是这么说的,却更用一双含水美眸直直地望向燕雪风。   “……”李延将手中刚取起的糕点又重重地放回了盘子里,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之前让画师画的画像之前已经送来了,现下正放在御乾宫,雪风可要随朕去看看?”   青篱听了这话楞了楞。   画师画像之前倒是确有其事。   这画师其实并不是宫中的画师,而是位民间画师,最擅长画人物画。这画师说来也是奇人一位,他也不知师承何处,一手画技实在惟妙惟肖,人本身生什么模样,在他的画纸上就是什么模样,而且绝对是最好的那一个模样。   而且这画师作画喜欢取一主题,以此主题画人物,更是添风情几分。   画师声名远扬,每日来求他作画的人不知凡几,他却只为自己感兴趣的人作画,否则无论多大达官显贵、出多少钱财,他都一概不理。   当日燕雪风对李延说想要求幅人物画,本不过是玩笑般地随口一说,不想李延还真认了真,过了几天就把这画师寻了来。   本来燕雪风还担心这画师会不愿作画,又得少不得一番拉扯,没想到那画师一见他与李延却是连声道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为他们作画。   不仅如此后来这画师见到了苏锦,又是一番夸赞,连道也要为她也做一副。   之前就描了粗样了,时隔数月,不想竟是已经完工了?   燕雪风听了刚要回答什么,太后却是有些不高兴了:“皇帝今日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哀家与雪风难得见一面,也不让哀家与他多说会话?”   太后都这样说了,李延自然只好留下。   御花园风景秀丽,花团锦簇,兼之美人如云,燕雪风整个赏花宴都显得心情很好,言笑晏晏的。倒是李延一直冷着个脸,只要一有女子靠近他或者燕雪风就黑脸,搞得本来还想着为他物色一两个妃子的太后十分无奈。   李延如今都二十五了,大昭朝虽然男女成婚年龄并不像前几朝那么早,但男子一般也在二十、二十一就娶了妻,李延身为一国之君,直到今日都孤身一人,太后自然是担心的。   但一来这年龄说大也不是很大,京中不少贵族子弟也有二十五、二十六才娶妻生子的,二来,皇帝勤政总是好事,太后、大臣们也都被先皇那风流的性子给整怕了,皇上说还不急,那就不急吧。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如今李延大权在握,他们即使有疑议,也没什么用。   这么一想太后也释然了,反正从一开始她也没指望着能靠这一场赏花宴来同时解决两个心头难题。这次还是专心对付洛王吧。   这么想着,太后更是频频暗示身旁的挽卿与燕雪风搭话。挽卿其实是太后找来的宫中暗卫,是先皇给她留下的,原本就是从事色|诱暗|杀一类的,做这种事自然是得心应手。   虽然有些惊讶传说中疼爱洛王疼爱地跟亲儿子一样的太后怎么会下这种命令,让自己色|诱、败坏洛王名声不说,还要求自己给洛王下那种虽然吃下去并不会立刻死,但是过十天半个月就能令人肠穿肚烂而死的毒|药,不过到底是暗卫出生,挽卿也没多想什么,太后要求什么,她就做什么罢了。   皇室内幕……本就不可言说。   挽卿抬眼看了一眼燕雪风一眼,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果然如京中传闻般,模样过人,貌比昭华,只这般就死去却是有些可惜。   也不知太后是为何这般恨洛王,一定要将其置于死地?   据说洛王的母亲还是太后的闺中密友不是吗?   燕雪风却是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挽卿深藏在巧笑倩兮下的杀|意和怜悯,竟是将一盘下了药的糕点吃得七七八八。   太后见了却是露出了终于松了口气的笑容,正要说什么,却见洛王突然脸色一变,随即竟是突然吐了一大口血,直直地就倒了下去。   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李延几乎是在燕雪风吐血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随即更是直接将已经昏迷在地的燕雪风打横抱起,一边让人快去传太医,一边将人送去最近的宫殿,而且竟是用上了轻功。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在众人的混乱喊叫中有些不解。燕雪风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倒下去了,她吩咐下的明明是过几天才会奇效的毒|药啊?   而且……   太后想到刚才李延紧张万分的表情,不知想到什么,一下子冷了脸色。 第15章 古代宫廷1.13   距离御花园最近的宫殿恰好就是御乾宫。   御乾宫中,太医们跪了一地,被邀请来参与赏花宴的太太小姐们进不去御乾宫,但也不好离开,都围在御乾宫宫外。   一眼望去乌乌嚷嚷的一片。   李延和太后在御乾宫宫中,陪在太后身边的还有挽卿。   芙蓉因着名义上是燕雪风贴身婢女的关系,也跟了进来。   “怎么回事?”李延站在床前的空地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太医们,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喜怒。   “回皇上的话,”开口的是太医令,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头埋得更低,“依微臣与众位同僚的诊断来看……洛王这怕是中了毒了。”   “中毒?!”比李延更快反应过来的是太后,女人闻言脸色刷得就变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洛王在宫中参加哀家的赏花宴,好好的怎么就会中了毒了?!”   太后说的言语急切,不知情的人听了怕是会以为她真对洛王有多么的真心,听到洛王中了毒的消息竟会这么着急。   当然,太后也确实是着急的。   中毒?怎么会是中毒?她吩咐挽卿下的明明是数日后才会起效的毒|药!怎么可能会发作地这么快?!   太后虽然一心想要让燕雪风死,但她到底在深宫中数年,又是虽身份高贵、实则不如何得宠的,心机手段方面还是够格的。她要燕雪风死,可又不能让他立刻死。   这洛王前脚刚在宫中用了她赐予的糕点,下一刻就毒发,谁都能猜出来是她下的手。   太后自然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皇家之所以忌惮燕雪风这么多年却一直只在暗地里使些手段、却不敢明面上降罪,就是因为燕家在朝中、在民众间的威望都太大了。   燕家两代将军都是死在战场上的,燕雪风祖父是为了保护先祖而死,燕雪风父亲是为先皇开疆扩土而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家还明面上对付燕家,那让天下百姓怎么看待他们皇家?   以后哪个还愿意为皇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李家的江山该如何维护?   太后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她绝不会让皇家在天下人面前留下话柄。   她原本算的很好,现在给燕雪风吃下毒|药,十日后发作。谁知道十日后燕雪风身在哪里,之前又去了哪些地方?她自是有能法子可以保证让燕雪风在毒发时绝不会是在宫里,那这件事无论外人再如何怀疑也算不得皇家的头上。   可现在……   太后长长的、做着精致染甲的十指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现在一切都毁了!   偏偏太医令还在继续说:“洛王这中的毒|药不似寻常药物,微臣一时间也看不出洛王是何时、于何处所中,请容许微臣先问洛王几个问题。”   说着便跪着挪到了洛王身边:“敢问洛王近期可有食用什么特殊物品,或是于别处吃过什么?近来可曾觉得身子不适?”   以往若遇上有人意外中毒须太医诊治的,太医令也都是如此直接询问相关细节的。   因此这次竟也是如此,太医问的速度太快,太后竟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本王近期倒是未食用什么特殊食物,一切吃穿用度仍与之前一般都由府中下人照料。”燕雪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看着倒是清醒。   方才他在御花园中突然昏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延更是不顾尊卑礼仪直接抱着他就来到了这御乾宫。   可没成想到了御乾宫,燕雪风竟是自己醒来了,只是连着吐了好几口血,将衣襟都染红了:“至于身子不适……”   太后听了燕雪风这话更是紧张,止不住地用手指去掐手中的锦帕,直将那一方上好的锦帕掐地团成一团。   李延却是只站着,他看了太后一眼,眼眸深沉,面色晦暗不明。他方才在御花园中的慌张,到了现在竟一点不剩。   燕雪风继续道,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似乎真的是被伤了元气了:“太医说的可是频频觉得心悸心慌,稍加活动会觉全身乏力、眼前发黑?”   太医令眼睛一亮:“正是!敢问洛王有如此症状已有多久了?”   燕雪风低头沉默了会,似是在沉思,片刻后才抬起头,笑笑道:“估摸着……须得有至少一两年了。”   一、一两年?   正掐着手帕的太后一愣,抬眼不可置信地看了床上的燕雪风一眼。   怎么可能……?她分明今日才……   不对……!   太后直到此时才突然恍觉不对。   她抬眼看了李延一眼,只见他眉眼沉沉、眉间紧皱。再看明明身为中|毒者、该最为自己安危担心的燕雪风,却是眉目疏朗,眼神中竟隐隐有丝计谋得逞的笑意。   计谋?   什么计谋?   难道……   “启禀皇上,下官们之前诊脉时也发现了,洛王脉象沉凝,分明是毒素已入血脉的表现。这么深的毒,也确实该有一两年了。”太医令伏在李延面前,说着语气终于轻松了起来,他抬眼看了李延与太后一眼,却见这两位竟是俱皱着眉,以为他们是在为燕雪风中|毒的事忧心,便继续道,“不过这毒的事倒不用担心。本来这毒若是再持续几年,到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力。但许是今日下|毒之人心急,竟是一下子将剂量加大了,洛王身子虚,一时间承受不了才吐了血。但这一吐血却是将这些年来沉积在血脉中的毒素都吐了个干净,往后只要好好温养着,定不会有问题的。”   说着又是一拜。   “一两年的功夫日日下|毒又未被发现,该是洛王府中的人,来人。”李延一挥手,便有手下人跪下听命,“去将洛王府中人都‘好好’查探一番,特别是能接触到洛王饮食的,更要细细审问。”   说着抬眼看了床上的燕雪风一眼。   燕雪风勾了勾唇,乖巧称谢。   手下领命而去。   这一场闹剧这才匆匆散场。   *****   慈宁宫中。   太后在众人搀扶下在座位下坐下,又挥手吩咐众人都退下。   一时间诺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她与李延两个人。   太后看了一眼正垂着眼喝茶的李延,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先行开口问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你……”   “洛王的毒确实是朕下的。”李延又喝了一口茶,表情丝毫未变地道。   “皇帝!”太后被李延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忙抬眼向四周看去。   “母后别担心,慈宁宫的安全朕还是很相信的。”李延见太后这表现,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那这毒是……”   “十年前。他府上的大管家魏管家便是朕派去的人。”   太后放下心来,仔细一琢磨却总算明白了哪里不对:“那这次……”   “母后今日可是也给洛王下了药?”李延笑了笑,“但朕想母后一开始下的药总不该是与朕一样的药……他怕是早就发现了,只是苦于没有由头发作。这次倒是正好,被他抓住这次机会,倒是能一举将府中的人肃清,倒是一举两得。”   李延说这些话时甚至是带着点笑意的。   燕雪风这一照用的确实漂亮。他在太后的赏花宴上借着太后的毒发作,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李延不管是出于为太后洗清嫌疑还是出于堵住悠悠众人口的原因,都不得不下令将这件事彻查到底。   而燕雪风既然敢这么做,又能这么做——他在谁也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太后原本要下的烈性毒|药换成了大剂量的与李延这些年下的毒同种类的毒——就说明了他对接下来的事自然也是都准备好了。   如果李延没有估计错误的话,到时候被查出来的下毒之人,一定会是这些年自己安插在燕雪风身边的那些暗探。   首当其冲的就是魏管家。   他在洛王府中布了整十年的棋,竟是被他一举攻破。从今晚后,洛王府就真的只是“洛王府”了。   倒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看来之前还是太小看这洛王了。   李延这么想着竟是笑了笑,站起身拂了拂袖子:“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往后日日留意着也便是了。左右京中都是朕的人,他暂时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至于日后……那便是日后的事。   宫中寂寞,有这么个时时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对手……其实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李延:“那母后,朕这就先回御乾宫去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儿臣去处理。母后好好休息。”   说着转身离去。   然当李延脚正要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太后突然道:“皇帝,方才那洛王吐血昏迷时你表现出来的紧张……可是真实?”   李延的脚步瞬间停住。   “哀家方才看着……那时皇帝你抱着他的手都在抖。”太后继续道,“那可也是在演戏?”   李延直直地站在那,并未说话,竟是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太后叹了口气,继续道:“皇帝你与那洛王一起,演这‘兄弟清深’的戏码已经演了十数年了。这戏日日演着,时间长了,有时连哀家也看不出皇帝你那举动究竟是真还是假。哀家那时看着,皇帝你一开始发现洛王中毒是哀家所为时,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分明是生气;后来在御乾宫洛王醒来时,表现出来的又分明是庆幸。那可都是在演戏?”   李延没有说话,仍背对着太后站着。   太后又是一叹,语气里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喟叹:“皇帝啊,论朝政哀家一女子自然是比不得皇帝算无测漏。可哀家在这深宫中活了这些岁数,唯这看人一事,从未看错过。你且回答我,这次洛王未中|毒,可下次若再有机会,皇帝你还能下得了手吗?”   “你真舍得让他死吗?”   “哀家知道洛王是个很好的人,那孩子出生时哀家就抱过,他生得讨喜,又爱笑,没人不喜欢的。”   “可是皇帝,他是燕雪风啊!”   李延听到身后有椅子移动的声音,该是太后站起来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而有些激动:“他是燕雪风啊!他是燕家唯一剩下的孩子。皇帝你可还记得他祖父是如何死的?!他父亲是如何死的?!他母亲又是如何死的?!你可又还记得你父皇书房暗格里藏着的画像,上面满满画着的都是谁?!”   李延转身,正见太后慢慢向他走来。   女人的身形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佝偻,连脚步也踉跄了起来,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她用一种几乎是哀求般的语气道:“儿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不管现在燕雪风他对你笑得有多好看,在他心里,我们都是他这一生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敌人。”   “你以为他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什么?都是怎么杀了我们母子俩啊。”   “儿啊。”太后道,这个女人一辈子恪守规矩、谨言慎行,虽然李延是他唯一的孩子,但自从李延登记之后,她再未这么称呼过他。   现在却是突然恢复了旧时的称呼:“你绝不能对他心软啊……” 第16章 古代宫廷1.14   这日李延回到御乾宫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他离开之前御乾宫的宫女太监们都以为他送走太后后很快就会回来,毕竟皇上宠爱洛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下洛王这刚中了毒,又吐了血,以皇上的性子,自然该时时紧张地陪在洛王身边。   可出人意料的是,李延回到御乾宫的时候竟是都已经是傍晚了。   李延推开殿门,正见因着吐了血、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的燕雪风站在书桌一侧的墙前,抬着脑袋瞧着墙上的东西。   燕雪风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不知是因为终于把多年夙毒给吐了个干净的缘故、还是终于摆脱了这么多年的府中阴影的缘故,他的精气神看着却是比以往更好了。   察觉到李延进来,燕雪风抬头看了他一眼,两眼微弯笑着唤了一句“皇兄”。   仍是如常的亲昵语气。   仿佛方才发生的、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较量根本不存在似的。   李延的手握了握,嘴里却是语气平淡地应了,抬脚走到他身旁。   墙上挂着的是三幅画,准确来说原本是两幅的。苏锦的那幅李延原本并没有挂起来,只是卷成画轴搁在一旁,该是燕雪风自己找出来挂上的。   便是之前李延曾提过的要带燕雪风来御乾宫看的那三幅民间画师画的人物像。   那民间画师技艺确实高超。   这位民间画师画图喜欢取一主题,眼前的这三幅画自然也有。   这三幅画的主题分别名为“风”“雪”“月”。其实本应该是“风”“花”“雪”“月”的,但画师那时在宫中转了一圈,楞是没找到能令他找到“花”的感觉的人,便暂时只作了三幅,说是日后碰到有缘的再补上那副“花”。   “风”“雪”“月”三个字,自然是每个字对应一个人。   “风”对应的是苏锦的画。   画中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头长发用同色发带绑成马尾扎在脑后。画中的她正凌空立于屋檐之上,黑色衣摆翻飞。女孩回眸,明润的杏眼中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暗色。   少女表情冷漠,可那眼里却似带着抹极淡的感情。   似忧愁,又似目空一切的洒脱。   夜风吹过她黑色的长发,最终缭绕纠缠在她深深的眼眸里。   画中的屋檐下还画着一串金属风铃,风铃反射出来的光是整幅画中除了天空中几点零星的星光以及少女的眸光外唯一的光亮。   整幅画以黑色为主色调,色彩偏暗。   画的右上角用草书写着一个大大的“风”字,尽显洒脱。   草书下却是一行用行楷题的词——“西窗下,风摇翠竹”。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雪”对应是的李延。   画中一片白雪皑皑,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男子身着白色锦衣,背手立于天地之间。 天地之间除了白色,再无其他。   与上幅画不同的是,第一幅“风”的画中之景极“小”,画中触目可及只有那一片高楼屋檐。   这一副“雪”的画中景却是极大。画中的白衣男子站在一处高楼上背手朝外眺望,而高楼之外,是延绵万里、冰雪相封的壮丽河山。   楼高冰寒,天地间仿佛只有白衣男子一人。   白衣男子凭栏而望,身前的栏杆上正放着一盏白玉制成的酒杯,杯壁上有几笔蓝色纹路。酒杯上方有袅袅白烟,可见其中装的该是一杯温酒。   这是整幅画中唯一与“暖”有关的景。   画的右上角写着的也是一个草书的“雪”字,同上一幅画中的字体一样。   “雪”的下方同样也用行楷题着一行小字,只是这幅画中提的是——“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最后一幅是“月”。   画中人是燕雪风。画中男子蓝色华服,墨发玉冠。他背后是一面灰底黛瓦的墙,他正靠墙而坐,姿势放松。男子身边脚下是一片延绵的绿色,其上还点缀的点点月白的小花,一片春意盎然。   “月”这幅画,是三幅画中唯一如此生气勃勃的画。   画中似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悬天空,将这小小角落照得分外明亮。蓝衣男子正靠坐在墙边休息,眼眸半睁,唇角却是正勾起。   他的蓝色华服有些凌乱,墨发也有几缕散在肩上,更显得其潇洒不羁。   男子身后的墙上还开着一扇窗,从窗中一景向内看去,只见一片红绡苎萝,袅袅熏香,惹人联想。   草书的“月”字下亦题着一行字,却是——“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平心而论,三幅画画得都很传神,也都很成功。   但在李延进来之前,燕雪风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副“月”上。   他目光长长久久地停留在画着自己的画作上,让望乡都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谷主……?”   青篱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他垂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无事。”   李延走进了才发现燕雪风竟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站在地上,当即一皱眉:“怎么现在就下了床了?还穿这么少?!怎么也不看着点洛王?!”   后半句话却是明显对着屋里的宫女太监们说的。   宫女太监们听了这话,忙跪了一地。   燕雪风却是摆了摆手:“太医也说了淤血都吐出来了就没事了,多动动还有助于康复,皇兄不用担心。”   吉祥早已十分机灵地取了件外衣递给李延,李延伸手给燕雪风披上:“那得也注意着点。此处又是外殿,站在这免不了要受风。”   燕雪风也不反驳他,见李延执意要让自己回内殿休息,便也裹紧了外衣,乖乖地抬腿走向了内殿。   李延也跟着往里走,临走前却是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有意无意的从那幅“月”上略过,停了数秒,接着却是脚步不顿地走进了内间。   内殿早有伶俐的宫女准备好了果盘糕点,知道洛王体弱刚醒,竟还温了一壶蒙顶上清峰茶。这蒙顶茶本就已经是极名贵的茶种了,性子又温和,最是适宜体弱的人用来温养身子。而其中最名贵的当属上清峰蒙顶茶。上清峰七株茶据说是在民间传说中有“甘露普惠妙济大师”之称的吴理真手植,素来有“仙茶”之称。   这茶年年进贡来的也就几小盅,哪怕是李延自己一年也喝不了几壶。现在宫女竟用来给燕雪风泡茶用,想必是李延早先就吩咐过的。   其他人若是得了这般好茶,想必早已感动地跪地谢恩了。   燕雪风却是显得没多高兴。男子低头喝了一口,却是皱了皱眉,语气无奈地道:“皇兄做什么在臣弟身上浪费这茶。臣弟向来只爱喝酒,这茶再好也尝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给臣弟准备一壶酒,也不用太好,普通的女儿红就行。”   李延在他面前坐下,坐下后先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才开口:“你身子未愈,不可饮酒。”   燕雪风笑:“皇兄如今怎么这般说话,从前臣弟要酒喝,皇兄可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惯常会往臣弟府上送的烈酒也许久不送了,莫非……皇兄是心疼了?”   李延执杯的手顿了顿,许久后才开口:“不过是区区几坛酒,怎会心疼。罢了。”   李延说着伸手招了招,吩咐宫女下去取一壶酒上来:“就一壶,你身子未愈,不可多喝。”   宫女拿着酒壶上来,燕雪风伸手接过,倒了一杯尝了却发现竟是一壶药酒。   “……”燕雪风表情无奈,却到底没得寸进尺地再说什么,只乖乖地抱着酒壶一杯一杯地慢慢喝,极为珍视的样子。   李延并没有抢他的酒喝,仍坐着喝他的茶。   面前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一壶温酒,分明该是格格不入的,然也许是室内温暖的缘故,茶香与酒香蒸腾萦绕,恍惚间竟分外和谐,只让人觉满室生香。   李延也觉得有些恍惚。   其实他与燕雪风自小相识,但相伴这么久,却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对坐着饮茶喝酒。以往两人的见面总是充满了伪装与演戏。   燕雪风表面上对他依赖亲近,但私底下想必总是时刻提防着;而他虽表面上对他宠爱非常,但私下里其实对这个弟弟没有一点感情。   他们每次的碰面都是一场竞技,谁能演得好、等得久、谋得准,谁便能是最后的赢家。   像如此这般的……却是从来没有。   不,也许此刻放松的也只有他一个。   燕雪风他……没准仍正想着要如何计谋对付他呢。   李延知道自己现在这心理很危险。   他不该这么对燕雪风放松警惕。   这很危险。   因为燕雪风很危险。   这个男人是一头隐藏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他时刻紧盯着他,一旦他露出任何破绽,便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将他的血、他的肉一点不剩地吃进肚里。   近来母后跟他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燕雪风很危险,他们是敌人,他只会想杀了他。   所以他也只该想杀了他。   他不该这么对他松懈。   他不该由着他的计谋任由燕雪风抓出他花了十数年才一点一点穿|插进洛王府的暗探,他不该为燕雪风终于解了毒|药而开心,他亦不该开始真心地关心他的身体,他更不该不再往他府上送烈酒、送药物。   他不该。   可他能怎么办呢?   李延表情近乎冷漠地想,他能怎么办呢?他就是舍不得了。   他就是……就是一看到他就不知为何心瞬间软成了一片。   就好像是谁给他偷偷地下了药、种了蛊,让他一见他……心中就只有温柔。   李延抬眼看向对面的燕雪风。   药酒性温,药性发作之后却更容易使人酒醉,只是第二天酒醒后不易感觉头疼罢了。   燕雪风已经喝完了大半壶酒,他又中|毒已久、今日才刚吐血解了毒,所以他现在已经醉了。   男子因着身子还虚的缘故,脸色仍是苍白的,但酒气熏蒸,却是让他双眼眼尾一片嫣红。   他正靠在桌上,紧闭着双眼,竟是已经睡着了。   燕雪风手里还紧紧抓着酒壶。   因为在殿内的缘故,那件外衣已经被燕雪风自己脱掉了,现在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里衣。里衣袖子宽大,燕雪风抓着酒壶的动作使得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色的手腕。   病了一场之后燕雪风似乎又瘦了些,他的手腕更显瘦弱,纤细地仿佛让人一手就能将其两只手一起制住。   李延执杯的手抖了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握住燕雪风的手腕。   和想象中一样,入手一片细腻,果然比他书房里那方上等白玉的触觉更好,更让人着迷。   李延一开始还控制着自己只是虚虚握着,后来却忍不住开始轻轻摩挲,最后见燕雪风并未醒来,竟是双眼发红,越抓越紧,直将燕雪风的手腕都抓出了一圈淤痕。   青年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因为他的暴力而出现了一圈淤红的印记。   就像是谁往无瑕白玉上染了鲜血一般。   让人心疼怜惜,又……目眩神迷。   李延突然大笑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时母后在慈宁宫中声嘶力竭地对自己说的话。   女人明明穿着那般精致而庄严的服饰,明明一直是那般不动声色而端庄的性格,却用那样崩溃而绝望地表情看着他,她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她对着他喊:“皇帝你这是在饮鸩解渴,引火烧身啊!那燕雪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若发现了你对他的心思,你猜他是会怎么做!他会利用你,然后恨到杀了你!他是你的敌人啊!你怎能、怎能……皇帝你想下地狱吗?”   句末已带上了哀求的意思。   这个女人在最美好的年纪被送进深宫,在这里被困了一辈子,她唯一的支撑和念想便是她的儿子。   而现在,她那个素来最乖巧、最聪明、最不用她担心的儿子……却做出了最令她绝望的事。   饮鸩解渴,引火烧身……   母后说的没错。   他确实是在饮鸩解渴,引火烧身。   他确实是在自寻死路。   可是……   李延笑着笑着,声音却是慢慢低了下去。男人抓着燕雪风的手慢慢地凑过去,像是终于做下了某个决定似的,轻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现在有些医生是真的骚。   我今天加了我们科室组的微信群,结果发现他们的头像都是用的证件照(?),就那种白底的、蓝底的、红底的、黄底的(??)、绿底的(???)证件照,颜色非常丰富,一点不统一,完全不重复。   我:???   这么会玩的吗? 第17章 古代宫廷1.15   第二日仍旧是晴天。   裹了身半厚不厚外衣的燕雪风正在皇宫内院闲逛,这衣服相较春衣来说有些过厚。燕雪风畏热,一路都在不满地扯着衣领。   这身衣服是今早李延命人给他拿来的,说是洛王病久体虚,要注意保暖。   燕雪风:“……”自己哪是病久体虚,昨日刚除了毒的他现在身体不要太好。李延何时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按理来说以燕雪风的身份应该是不能久留内宫的,但一来洛王病重留宫休养一两日乃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二来李延也并没有什么妃子侍妾,倒也不算太逾矩。   燕雪风自小也算是在皇宫中长大的,对这宫内布景最为熟悉,但无奈皇宫内院占地实在太大,他又一路只是不带脑子的信步走来,走着走着,竟是就走岔了路。   眼前的宫殿看着恢弘大气,布置得也精巧,青砖黛瓦的,与其他妃嫔的宫殿没有太大区别。但却显得极为破败,院门口丛生的杂草让这座宫殿显得极为荒芜。   内宫宫殿哪一所不是都由专人负责定期打扫的,即使久无人住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宫殿匾额上题的字“留香殿”。   “这留香殿是先皇哪个妃子的宫殿?”燕雪风奇怪地问身边的小太监,“本王怎么从未听说过?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先皇风流,宫中妃子无数,但受宠的却是就那么几个。这留香殿瞧着气势恢弘、布置也不凡,该不是个无名之辈居住的。   燕雪风自小就出入宫中,怎么在他的记忆里找不到这么一个妃子。   “这……”小太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燕雪风,小太监是吉祥新收的徒弟,这次是李延特地派来跟着燕雪风的,专门负责他在宫里的起居。   “怎么?是不能同本王说的吗?”燕雪风看了小太监一眼,眯了眯眼。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实在是这宫殿……”小太监被洛王这眼神一看,当即跪下,终于道,“奴婢自小就被卖进宫里,在宫中待了少说也得有十来年了。但这宫殿却是自奴婢进宫那一日起就是这么幅破败样子。听宫里的老人说,这留香殿……一直闹鬼!这么些年宫人都不敢靠近留香殿,自然无人打扫。”   “闹鬼?”   “宫里传言,说这留香殿里本住了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先皇喜爱她的颜色,便将这宫殿赐予了她住。那美人似乎还曾有个孩子,当年大约不过两三岁。先皇不许她外出,又只派心腹们伺候,所以宫女太监们也没怎么见过她容貌,只偶尔会听到她弹琴的声音。后来却是不知怎么了,那美人突然死了,孩子也不见了踪影……宫人们都觉得这是邪乎,才都避着这宫殿走。”   “留香殿……”燕雪风轻声念了遍宫殿的名字,又继续问道,“这美人可曾有封号?”   “未、未曾听说。”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   燕雪风又看了他一眼:“这么紧张做什么?起来吧。既是如此,为何又说这宫殿闹鬼?”   小太监得了燕雪风的命令起身,抬眼看了一眼燕雪风,却正撞见被燕雪风随手扯开的衣领下一小片玉白的肌肤,整个人一个激灵,愈发不敢造次,只弓着身小心地回话:“回洛王的话,听闻是那美人死后,宫女太监们仍能听到留香殿内传来弹琴的声音,与美人在时一样,才……”   “如此吗……”燕雪风又在留香殿门口站了片刻,见身边小太监愈发紧张,一拂袖道,“罢了,此处荒芜,也无甚可看。去别处吧。”   “是、是、是,听闻御花园中近日进了不少新品,王爷可要……?”小太监说着见洛王一点头,忙在旁引路。   “先皇当年竟还有个除了李延外的其他孩子?听这太监的意思,似乎是位年岁比李延小的皇子或皇女?看这太监讳莫如深的样子,倒更像是位皇子。可这世界脉络里没有这么条消息啊?”望乡奇怪地在青篱神识中道,她说着又去确认了一遍世界脉络,“确实没有啊,世界脉络里先皇的孩子只有李延一个,连公主都不曾有过。”   世界脉络是一方小世界最基本的信息,不会太详尽,但重要人物的关系图却一定会有,而且绝对不会出错。如果李延有个同父的兄弟,那么李延就不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这对燕雪风的任务完成会有很大影响,所以世界脉络中一定会有此信息。   现在既然没有,那先皇就一定没有什么“小皇子”或者“小皇女”。   那当年留香殿中的孩子?   “难道是这小太监在胡说?”望乡奇怪道。   “他也不一定是在胡说,可能只是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毕竟这事关于皇帝的兄弟,他一个小小太监怎敢多说。”青篱一边跟着小太监走,一边道,“住在宫中的孩子,并不一定就是皇帝的孩子;宫殿中美人的孩子,也不一定是她与先皇生的。听这小太监话里的意思,倒是更像是在说这孩子是那美人进宫前就带在身边的。”   “谷主你是说……”望乡一愣。   “那留香殿虽然布置得华丽,但地处偏僻,若真是位普通的美人,先皇既如此喜爱,何必放在这种地方?这行为看着倒更像是那美人的身份有异,先皇担心被人发现她的身份,才将她关在这里。”燕雪风道,“至于更具体的光靠猜也猜不到,待回府后再派人去查吧。”   青篱直觉这留香殿的信息会对他的任务有帮助。   望乡应是。   留香殿地处偏僻,距离御花园却不算很远。燕雪风跟着小太监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一片连绵的亭台楼阁。   先皇好享受,将这原本只用于栽种异木奇葩的御花园给硬生生地修建成了个小庄园般的游玩享乐的地方。特别是这一段,亭台楼阁成片,每次有外国使臣前来都会忍不住赞叹一番,简直是天上人间。   先皇甚至还建造了个“空中楼阁”,将两座亭台用空中回廊相连,回廊离地面足有三人多高。回廊里设有眺望台,可供人休息。   从空中楼阁上望下去,可将大半个御花园中景色尽收眼底。   向来是燕雪风最爱去的地方。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早早地就传话命人在楼阁里设好了位置、摆好了茶点,只不过燕雪风过去时却遇到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   华服威严的女人正坐在石凳上,身旁伴着位蓝衣白裙的少女。   竟是太后和挽卿。   燕雪风楞了楞,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雪风见过太后。今儿个太后怎么来了这?”   经过昨天的事,燕雪风原本还以为太后会被吓得有一段时间不敢来招惹他,怎么今天就……?   看太后这架势,分明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的。   难道是昨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刺激到太后了?才让她这么心急?   太后见了燕雪风,却仍旧是满面笑意:“哀家是见今日天气好,挽卿昨日又受了惊吓,就想着今天带她出来散散心。倒是雪风,怎么今日就出来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早已无碍了,太医也说了将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现在多走走倒是对恢复更有益处。”燕雪风笑道,“更何况皇兄也早已派了专人照看雪风,出来一趟也不碍事,劳烦太后挂心了。”   “是吗……”太后听了燕雪风这话表情却是变得有些奇怪,笑容牵强地道,“既然皇帝这么上心,哀家也就放心了。”   燕雪风见太后表情不对,有些奇怪地看了她几眼。   为什么刚才他说李延给他派了专人照看的时候太后表情这么奇怪?李延派人来照看他不是明显就是在派人“监视”他吗?   难道太后是觉得李延做的太明显了?   燕雪风这般想着却也没多说什么,只笑道:“太后与皇兄心疼雪风,是雪风的福气。太后也要保重身子。”   太后勉强笑笑应是。   一旁的挽卿早得了太后的旨意,见两人对话已告一段落,便特意笑着去跟燕雪风搭话。   燕雪风也想知道太后此番究竟是又想做什么,便也故意应着。   两人一人有心、一人有意,又都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精”,嘴上功夫最是出众。你来我往之间竟也聊得分外热闹,无端地显出了一份“郎有情、妾有意”的氛围。   太后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   今日燕雪风久违地穿了身玄色华服,上绣蓝色祥云纹路,同色的腰带上还镶嵌着不少蓝色的珠宝玉石。大昭以黑色为尊,除了皇亲国戚其他人俱不能着玄色。燕雪风这衣服一穿,便更显得他器宇轩昂、尊贵非凡。   一旁的挽卿今日穿了件蓝色的短衫,下身的白色裙摆上绣着大片蓝色花卉纹路,清丽的脸上未施粉黛,配上这干净的颜色搭配,只愈发显得她清纯可人。少女晕红着脸低头悄悄用眼尾余光看向燕雪风,被对方视线撞见时却又立刻佯装惊慌地垂下头去。   他们二人,男子俊美,女子娇俏,这么看着倒是分外登对。   太后垂下眼又饮了口茶。   平心而论,洛王这人生得确实是好,但同时也没有半点脂粉气息。这个男人脊背永远都挺得笔直,说话看人永远都自有一番气势在,特别是那对眼尾上勾的丹凤眼,当燕雪风从侧面看人的时候,甚至能令人觉察出一丝“君临天下”的威严。   与李延相比,他容貌气质确实是都偏柔和了一些,可这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就因此低人一等了。旁人形容燕雪风多说他“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但太后与他相处时间极久,自是知道他藏在骨子里的那股子傲气。   便是如玉,也是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这个模样的男人,实在是令人无法想象他趋炎附势、曲意媚上的样子。   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即使自家儿子再如何对人家心存异念,以燕雪风这高傲的性子,想必也是不屑为争权夺势、谋|逆造|反而屈居人下的。   自家儿子一个皇帝,即使真被燕雪风容貌所惑,也不至于……   如此其实只要保证能在燕雪风发现自己儿子对他的异念之前想办法打消儿子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就好……   太后这般想着,再次开口时语气竟是变得热络了不少:“说来,哀家突然想起来,雪风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吧?大了,差不多该娶妻了,你父亲当年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可早已与你母亲完婚了。可有称心的?说出来哀家帮你相看相看。”   说着却是拿眼看了一旁的挽卿一眼,挽卿也很适时地做出了一副低头娇羞的模样。   正在与挽卿演戏的燕雪风一愣。   太后这是……想把挽卿塞给他做妻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再没有比枕边人更让人能放松戒备的了。若是自己真娶了这挽卿,哪怕再如何注意防范着,也难免会着了道。   但以如今自己与皇家的关系,太后凭什么以为他会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思娶了挽卿?虽然这挽卿生得貌美,但自己也不是那样色令智昏的人吧?难不成他这“风流”的表现做的真有这么成功?   燕雪风:“雪风如今才二十二,太后怎么就突然替雪风着急起来了?父亲与母亲当年是青梅竹马,自是不同的。我若是能有个青梅竹马,也定是恨不得早早地将她娶了。再说了,皇兄如今都尚未娶妻,雪风怎好越过他先行成亲?”   太后却是摆摆手:“怎么不好?雪风若有喜欢的尽管说,不管是哪家的姑娘哀家都能替你求来,并不拘于是谁。对了,哀家听说之前你那女徒儿似是很得雪风心意?哀家回头帮你向你皇兄讨要回来?依那丫头的身份做正室是不太可能,但可以先纳了做个侍妾。日后若生了个一男半女的,再抬了做妾室也不是太不妥。”   说着见燕雪风表情奇怪,似乎是担心他会不满,竟是又补了一句:“或者抬做侧妃也行。”   燕雪风:“……”   太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这么关心他的人生大事?难不成真是打着给他塞个卧底做枕边人的打算?   太后这么开口,燕雪风也不好直言拒绝,只得道:“太后快别这么说。雪风这么些年来浪荡惯了,让突然娶个妻子管着还不习惯,等过一两年再提这事也不迟。”   他毕竟是要“谋|反”的人,这时候娶个妻子做什么,将来留着守寡吗?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他这身体也是这世界的“男主角”,哪能娶别人?可现在就娶苏锦也分明是不行的,任务还要不要做了?   这话说完燕雪风见太后张了张嘴,似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正烦恼于要怎么将这话题转过去,突然听到楼阁下传来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燕雪风忙低头一看,就见人群中央有人玄衣华冠,正是李延,该是刚下了早朝。   只见他脚步匆匆,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直直地向他们走来。   燕雪风看着李延显然不太愉悦的脸色心中奇怪,今日李延似是心情不太好?   但他转念一想,时间计算下来他之前在南方布置的暗棋近来也确实是到发作的时候了,那李延这表情也不算太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我基友哭着抱着我的大腿求我给做的广告(……)。   我基友一生放荡不羁爱网游,如果有喜欢的……就去可怜可怜深处南极的她吧。   文名:奶妈是我的,仓鼠也是我的。   作者:月半球   这是文案:   卢遇重生了。   他决定给自己找个绑定奶。   他找到了绑定奶。   然而……   绑定奶忙着吃零食并不想奶他。   卢遇:“……”   行吧,自己找的奶,哭着也要宠下去!   ###   季煜对游戏十窍通九窍,剩下一窍不通。   为了讨好自己的室友(暗恋对象),热爱零食的他每天都跟在室友(暗恋对象)屁股后面兢兢业业地学习技巧(看室友血虐boss+野外超神),然后换自己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技能全放空。   “这不怪我,是它们的动作太快了!”   卢遇看了眼正晒着太阳打瞌睡的野怪。   “行吧,你开心就好。”   #####   沉迷游戏的大神受x沉迷大神的仓鼠攻   (攻是人类)   这是我做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链接:《奶妈是我的,仓鼠也是我的》   谢谢大家。 第18章 古代宫廷1.16   李延似是一早就打听好了燕雪风与太后的位置,不用燕雪风招呼,就拐了个弯,直直地朝他们坐处走来,垂首道:“母后。”   说着在太监的伺候下在另一个位置上坐下,挽卿见了赶忙站起来站到太后身后。   太后见到李延却是显得没太高兴,女人皱了皱眉,语气不明地道:“皇帝今日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来逛御花园?”   往日李延总是一下早朝就回御书房或者御乾宫,太后有时有心想拉李延去御花园走走,也总被李延以“国事繁重”为借口推拒。   当然太后心里明白李延不愿跟她去御花园是因为担心她又像以前那样安排大臣家适婚的女孩一道,并不是因为不待见她这个母后。   但也因此更生气了。   李延今年都二十五了,他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女人都换过几波了!李延倒好,分明一个应该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天天日子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再说那些大臣家的女孩怎么不好了?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光模样出众,德行才学也是双绝,她看了都要心动的,怎么就配不上李延了?!   太后这么想着就觉得心中憋闷,再一想今日皇帝这么巴巴地赶来怕还是因为听说燕雪风在这,心情就更不好了,连连灌了几杯凉茶。   挽卿:“……”挽卿看了一眼壶里瞬间被太后喝完的凉茶,默默地又回身添了一壶。   李延向来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虽察觉到太后生气的气焰,却根本没明白母后为什么又生气了,只垂首恭敬道:“听闻御花园里新开了几株异花,想来看看。”   太后:“……”太后闻言简直被气笑了,更加生气地灌了一杯凉茶,心想你就瞎说吧,御花园里新开了株异花跟你有什么关系?哀家往日让你陪哀家挑个衣服花样,你连梅花和杏花都分不清。   燕雪风见两人这样,竟是忍不住笑了笑,出声道:“皇兄连日操劳,是该多来御花园中逛逛,母后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燕雪风有心帮着缓解尴尬,太后也明白自家儿子毕竟是个皇帝,这么当众给脸色瞧确实不好,便哼哼了两声,权当翻篇:“皇帝勤勉确实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休息。”   说到休息太后才反应过来现下竟都已经是午时了,忍不住奇怪道:“皇帝今日怎么才下早朝,这都正午时分了?”   李延:“近来南边几个小国不知为何频频闹事,朕与众卿家讨论了一下应对方案,这才结束地晚了些。”   太后听了一愣:“哀家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一些,可是十分棘手?”   南方几个小国向来不服大昭的领导,但往日因为实在国小人少、彼此之间又是谁也不服谁,拧不成一股绳,所以并不能给大昭带来什么实质上的问题。他们不愿归顺,李延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一年来却是不知怎么了,几个小国之间竟是结成了联盟,频频来大昭边境惹事不说,行事竟还颇有章法,着实给大昭带来了不少麻烦。   守南方边境的是员老将,当初跟过还不是皇帝的李延一起打过战,忠心是没的说,用兵能力也没问题,就是年纪实在大了。老将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身子早就不太好了,南边那地方又向来潮湿,老将这些日子来关节老发病,据说日日都肿得跟馒头似的,又红又肿,实在带不了兵。   李延也不可能难为这么一个老人继续为国卖命,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讨论究竟该派谁去接替老将的问题。   南方那不比北边,地势复杂、语言不同、气候还不适宜,现在朝上的大部分将领都是北方出生,让他们去南方那打水战,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方便,因此这人选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痛。   但虽是如此,到底实力相差悬殊,以大昭的财力军力,解决它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延:“南方人少,那几个国家也不富裕、本身也不是骁勇善战的,不过是拖些日子罢了,母后不用挂心。”   太后听了点点头:“哀家一介深宫女子,不懂朝政,也不好多管前朝的事,皇帝自己把握就好。”   李延点点头。   燕雪风在一旁乖巧地喝着茶吃着糕点,一副对李延和太后的对话内容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望乡看着他无辜无害的表情一时之间简直快忘记了李延嘴里的“南蛮之乱”其实就是青篱搞出来的。   望乡:“……”   太后又嘱咐了李延几句国事再忙也要保重身体之类,便不再多说。   李延看了一旁的燕雪风一眼,又看了站在太后身后的挽卿一眼,却是突然开口道“朕方才在下面听母后和雪风聊得似乎很愉悦?都在聊什么?”   太后听了原本正捧着茶碗饮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却是面色如常地回道:“没聊什么特别的。就是哀家看雪风如今年岁也大了,该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正问他可有中意的姑娘。正说着呢,皇帝你就来了。”   太后说着语气随便,一边却是拿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李延的反应。   李延自是听出了太后话里的试探之意,闻言面色不变,甚至还顺着太后的话问了一句:“哦?那雪风可有中意的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看过来的一双眼却是黑黑沉沉的,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燕雪风执杯的手顿了顿,被他看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望乡现下身处青篱的神识中,与他“心意相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他此刻情绪有异,心中忐忑,却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青篱为何突然就心情不太好了。   燕雪风:“雪风这性子皇兄又不是不清楚,皇兄不该问我‘可有中意的’,该问‘可有不中意的’。臣弟今年还小呢,可不想这么早娶个妻子整日被管着。倒是皇兄,还不给臣弟找个皇嫂吗?”   李延闻言看了他一眼:“尚求不到合适又中意的。”   李延用的词是“求不到”,而不是“遇不到”。这其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但燕雪风并未多心多想,只以为李延只是顺嘴一说,便也笑着回问:“那是皇兄要求高。京中多美人,哪会没有合适中意的。臣弟就认识不少,个个乖巧懂事,甚得我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不若皇兄跟臣弟说说皇兄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臣弟好帮着介绍介绍。”   李延:“……”   边上的挽卿听了都忍不住抬头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燕雪风一眼,心想这洛王可真是好胆色。   李延身为一国之君,连太后都不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催着他成婚,洛王倒是敢;洛王敢也就算了,竟然还想亲自给李延“介绍”。   李延一个皇帝京中有哪些美人他自己查不到吗?需要你洛王来介绍?而且听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想介绍什么?分明是想介绍自己那些遍布京中各处的红颜知己!   这不是明摆着想给皇帝戴绿帽子不说,甚至还想让皇帝帮你“殿后”吗?!   皇帝听了不生气才怪!   果然,李延听了脸色当下就黑了,过了许久才从开口,声音咬牙切齿的,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雪风在这京中有不少红颜知己?”   看啊果然生气了,她就说嘛。挽卿往嘴里塞了枚果子,只是这生气的点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燕雪风似乎被李延这突然改变的脸色弄得楞了一下:“是呀……皇兄不是早就知道吗?以往还曾赐过不少美人给臣弟呢。”   李延:“……”   男人又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他当然知道燕雪风生性风流,洛王喜爱美色这一点在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常有百姓编段子取笑洛王说京中美人,十个有七个都是洛王的红颜知己,剩下的两个里,一个是男的,一个是洛王的亲戚,剩下的那个是洛王自己。   李延之前一直百般防备着燕雪风,自然对他的这些小道消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甚至手下人还曾尽心尽责地给他呈上过一份名录,足足有数页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的都是燕雪风那些个红颜的名字。   其中不少还是他当初亲自赐给他的。   当时的李延不论是给燕雪风赐美人还是看到那份名录,心中都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然现在回想起来,却是……   李延垂了垂眼,在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心中除了怒火,更多的竟是委屈。   就好像、就好像那个曾口口声声说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用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这人的一瓢有别人几个水缸那么大。   李延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地方发火质问,便直接站了起来,吩咐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要务要处理,先回御书房了。雪风与朕一同去,朕有事同你说。”   说着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燕雪风一头雾水,一时之间也搞不懂李延这是在做什么,但皇帝都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好不听,便匆匆跟太后道了别,连忙也跟着去了。   太后:“……”   太后气得猛地又灌了杯水,甚至还亲自给手边的挽卿也倒了一杯,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挽卿面前:“喝!”   挽卿:“……”   挽卿抽了抽额角,最终还是无奈地跟着太后用一副灌酒的姿势灌下了一整壶茶。   *****   李延带着燕雪风回到了御书房,一进殿就二话不说地直奔书案。   李延在书案上翻找了片刻,从一堆军事要务地下找出一本奏折。奏折黑底作封,燕雪风熟悉大昭朝的奏折制度,这个颜色封面的奏折一般都是暗卫们呈上来的调查结果。   李延看了燕雪风一眼,将手中奏折递给燕雪风。   燕雪风完全不知道李延这是想干什么,满头雾水地接过看了一眼,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这密要奏折上写的竟是燕家祖父与父亲的事。   见燕雪风瞬间沉默下来的脸,李延开口道:“朕知道你一直怀疑你祖父与父亲是被先祖与先皇害死的,但事实上确实不是。你父亲与祖父当年确实是意外死于战场的,至于死因相同也确实只是巧合。你父亲死时我大昭边疆尚不稳固,若真是先皇做的,他不会选那个时候。”   “朕给你看这个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祖父与父亲当年确实是为国尽忠而死,他们是我大昭的好将领、好儿郎。先祖当年封你为洛王,下旨接你进宫抚养也确实只是想要报答你祖父与父亲的恩情。”   至于后来,却又是后来的事了,现下没必要拿出来说。   “你我父亲两辈世代交好,到了我们这辈实在没必要这么你死我活。你父亲与祖父也是真的为国而死,朕想他们也不希望你……”   李延的话没说完,燕雪风却是明白他的意思。   燕家祖父与父亲一声尽忠职守、为国牺牲,想来……他们是绝对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孙走上谋|逆造|反的道路的。   燕雪风若真那么做了,其实并不是在为父亲祖父报仇,而是在抹黑他们的忠心。   见燕雪风不说话,李延继续道:“之前的事朕都可以一笔勾销,其实雪风你自己也明白你要做的事有多难吧?没必要用自己的一切去赌这么一件成功率极低的事。从今往后朕再不会往洛王府派人,你若是想要权力,朕也可以给你。”   “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雪风你也要信任朕。”   燕雪风:“哪怕我想要上战场?”   李延笑:“哪怕你想要上战场。”   燕雪风:“……”   李延这话无疑是在求和了。这在这个时候是相当奇怪的一件事。   因为青篱很清楚,这个“李延”的能力比原世界的那个皇帝要强上不少,此时的局势虽看着风平浪静,但若正要比起来,身处劣势的无疑是燕雪风。   这也是青篱这么多年苦心布局,却一直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此时动手,根本赢不了李延。   李延根本没必要向他求和。而且李延一个皇帝,为何要放燕雪风这么一个曾有过谋|逆想法和能力的人在身边?不该处之而后快吗?   或者这又是个新的使他放松警惕的方法?   燕雪风沉默数秒,终于开口:“……为何?”   李延看了他许久,终于笑了。   男人的声音里第一次这样满是温柔。   他说:“因为雪风乖巧懂事,甚得朕心。 第19章 古代宫廷1.17   洛王因病在皇宫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早晨终于回了洛王府。   与洛王一起回府的,还有皇帝赐下来的各式珍材草药,足足装了好几箱子。一路用马车装着运回来,甚是拉风。   沿路的百姓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瞧热闹,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洛王可真是甚得皇宠”的议论。   小瑶和小桃早早地就在洛王府门口等着。   王爷入宫参加赏花宴,这一赏却是整整在宫中赏了两天,这传回的消息又是中毒的又是吐血的,人却始终不见踪影,直把她们急得开始怀疑王爷谋|逆的事是不是被那狗皇帝抓到把柄了,如今说是养病,其实根本就是被困在皇宫里了。   两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已经恨不得直接冲进皇宫把燕雪风救出来了,幸好今儿个早晨传来了洛王身子大好,终于要回府的消息。   两人在洛王府门前踮着脚张望了许久,才终于见一顶藏青色底、上绣精致浅青色纹路的轿子从街的那头缓缓行来。   是王爷回来了!   四个轿夫训练有素,脚步沉稳又快速,不消片刻轿子就来到了洛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小瑶和小桃连忙迎上去。   燕雪风一身玄色华服从轿子上下来,腰间缠着青色腰带,双眸明亮,面色红润,瞧着竟是比入宫前要精神上不少。   燕雪风看了一眼身旁满脸焦急的小瑶和小瑶,摆了摆手,示意有什么话等入府了再说。   书房自然是早就整理好的。   如今春日天暖,书房里这几日整日关着门窗,一推开门竟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燕雪风一进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婢女将窗子打开。   小瑶看了一眼大开的窗,刻意压低了声音:“王爷您的身体……?”   “不必担心,照常说话就好。”燕雪风摆摆手,笑了笑,“我的身子已无大碍,这些年辛苦你和小桃日日照料了。”   小桃略通医理,听了燕雪风的话便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燕雪风的面容,果然见他神采奕奕,双眸含神,连原本因为常年服|毒而略带青紫的唇色都变得自然了起来,又抓过燕雪风的手腕细细把了脉,觉其脉象平和,不再见沉涩之象,这才放下心来。   燕雪风知道两个婢女心中的担忧,因此也由着小桃替他把脉,直到见两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俱是松了口气,随即竟是红了眼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才继续道:“本王不在府中的这两日,府中下人可是有人来调查过了?”   小瑶生性稳重,听了这话赶忙收拾了心情,回道:“回王爷,前日确实是有京府尹的人来过,拿了不少人回去调查。奴婢瞧着被抓去的都是些府上的‘蛀虫’,连那魏管家也被一并请了去,料想是王爷您的手笔,便没有阻拦。今儿个早上刚传回了话,说是查出其中不少人有问题,想来不日便能有结果了。”   小桃也补充道:“这两日京中都在传,说是洛王府中管家贪慕府中虚荣,平日仗着自己身份昧下了不少银两,现下担心罪行败露,竟是伙同了外人里应外合、意欲下|毒谋害王爷您。幸好王爷福大命大,才提前发现了他的小人行径。”   燕雪风听了不由笑起来:“他是这么找的理由吗……倒是四两拨千斤。”只是也不知下次那李延会用什么理由再塞人近来。   说完见一旁小桃和小瑶仍一脸迷茫,便从袖中取出两本奏折,一本黑底,一本蓝底,递给两人。   小瑶和小桃面面相觑,见燕雪风坚持,伸手取了过来。   她们二人燕雪风一向是做心腹培养的,因此都识得字。   这一看却是两人都愣住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黑底的奏折中记载的是燕家祖父与父亲的生平,包括这些年来燕雪风一直怀疑、在暗中调查的死因。这死因已经足够令她们惊讶了,可更令她们吃惊的却是蓝底的奏折。   小瑶:“刑部尚书?!王爷,这奏折中的意思是……”   燕雪风:“意思是从此以后,本王就不仅仅只是个京中挂名的王爷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拥有实权的王爷了。”   小瑶和小桃听了表情更加的满是不敢置信。   大昭朝的文官制服大体上仿照前朝,设三省六部,三省之上不再设丞相,只设“尚书令”一职,寓意同携六部,却不过是个虚职,是当初李延为了留下年老功高的老臣才特意设立出来的,手头的权力大约等同于高等级的文官。   但他给燕雪风的官职却不同,刑部尚书!这可是个实打实的一部之首啊!   大昭六部按次序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刑部虽然在本朝不属于权力太大的部门,仅排在最末的工部之前,平日也没有多少油水,但无论如何,身为六部之一,手头的权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且刑部事关百姓法律刑狱,向来是六部中最贴近百姓的。这个部门若做得好,不说别的,在百姓中的名望是绝对低不了的。   小瑶和小桃确实听说之前的刑部尚书前一段时间告老还乡了,但刑部尚书一职,向来是给那些有能力、却没有多少家族势力支持的人做的,怎么李延竟然……   那狗皇帝之前不是一直很忌惮他们王爷吗,现在这难道是……   小桃:“王爷皇帝这是在……”   她表情诡异,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求和”两个字说出口。   燕雪风:“皇兄与我说,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只有本王从此以后勤勤恳恳,他便会给我应有的权力。”   一笔勾销?   小瑶性急,燕雪风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道:“怎么就能一笔勾销了!哪怕之前将军与老将军的事与他们李家无关,王爷您整整被迫服了这十数年的毒难道也能就此一笔勾销了吗!”   她是真心地在为燕雪风抱不平。十年的毒,十年没有自由的监视生活,要不是之前夫人高瞻远瞩地给王爷留下了一些自己的人脉,王爷本身又有能力的话,现在的燕雪风该是个什么模样?!   身体病弱不说,该是早已被李延母子给养成了个整日只知活在温香软玉里的废物了吧?   这一切的一切,凭什么因为他李延一句话,就一起一笔勾销了呢?那王爷这些年受的这些苦算什么?!他本是燕家天赋极高的独子,是先祖亲封的小王爷,他本该过的是极尊贵的生活啊!   小瑶这么想着,竟是红了眼眶,一时之间竟忘了顾忌一旁仍大开着的窗户。   燕雪风听了却是道:“可是纵使是这样,他这样说,我除了答应,还能如何呢?”   是啊,还能如何?   李延做这一切虽然是打着重用燕雪风的名头,但同时也无疑向燕雪风投递了这么一条信息——你现在做的一切事朕都清楚,而且你现在绝对不是朕的对手。   其实面临的处境从一开始就没有变——他只能顺着李延,在确保自己有一拼之力之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小瑶:“那王爷您的意思是……?”   燕雪风垂眼,语意不明,:“我能有什么意思?皇兄怎么说,我便也只能怎么做。”说话的语气里甚至有股自嘲的意味。   小瑶和小桃沉默下来,对视一眼,却俱是忍不住握紧了手。   燕雪风不欲继续这一话题,道:“芙蓉呢?本王中|毒之后便没有见到她。”   小桃:“昨日已回了府上,奴婢做主让她重新回了郊外庄子里。”   燕雪风点点头。   众人沉默了片刻,燕雪风却突然道:“对了,之前本王让你们调查的事情呢?有结果了吗?”   小桃听了忙从身上翻出一用竹筒密封好的密信,递给燕雪风:“昨日刚传来的消息,奴婢一接到就收起来了,并未有人看过。”   燕雪风听了点点头,拆开竹筒、展开信件看了起来。   信件刚看了一半,燕雪风的表情却是就一变。   他之前表情其实本就不怎么好,现下更是眉头紧皱。   他将信件从上到下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期间修长的指尖一直在不停地轻敲着书桌的桌面。   小瑶知道一旦洛王开始做这个动作,就代表他碰到了不可思议的、棘手的事情。   小瑶:“王爷,这密信……可是有什么问题?”   如果她没记错,这密信中记录的应该是王爷三年收的那徒儿苏锦的身世调查。几个月前王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要求手下人去调查苏锦的父母祖辈,还特意说了越详尽越好。   他们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照做。   如今看王爷的表情……难不成那苏锦的身世真有问题?   可是苏锦一个王爷从战场上救回来的父母双亡的小丫头,当年救下她时她才十五岁,能有什么问题?   何况当年王爷刚收下苏锦时,他们也是调查过苏锦身世的,只是可能当时调查的没有那么仔细、那么专项罢了。   当时调查结果明明白白地显示了苏锦的父母都只是当地普普通通的农民,祖上几辈也都是当地人,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燕雪风这次沉默了许久。   一炷香的功夫后,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小桃,这密信,你确定从未有人看过?”   小桃一愣,有些不明白为何她已经说过一次的话王爷又要再问一次,却还是答道:“自从密信传回来后,奴婢一直是贴身携带的,从未有人触碰过。”   燕雪风听了点点头:“既如此,你们就先下去吧。顺便去与下面的人说一声,让这次替我调查这事的暗卫……归家吧,多给他些银两。吩咐他从此再不许踏入京城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小瑶与小桃听了俱是一惊:“王爷!”   洛王手下势力庞大冗杂,但因为之前十年李延一直的监视打压,真正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却是不多。洛王府中的这些个暗卫,个个都是洛王用这些年的时间一个个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每一个都珍贵非常。   而现在燕雪风甚至没有问一句那个暗卫是谁就让人离开!   这密信中究竟是写了些什么内容?!   燕雪风摆了摆手:“下去吧,传令下去密信的事决定不许传播出去。”   见燕雪风不愿多说,小瑶与小桃对视一眼,只得道:“是。”   待两人都离开了,望乡才道:“谷主原来你之前让我想办法做假苏锦的身世是为了用在这里吗!谷主你那时就预测到了现在的情况吗!”   约莫两个月之前,青篱突然让她帮忙做假苏锦的身世。苏锦原本确实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之子,祖上几辈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燕雪风却让她想办法把苏锦的祖辈与南边那几个民族扯上关系,最好还是越直接的越好。   望乡不明所以,但她一向信任青篱的能力,便二话不说地做了。   她原本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却是突然明白,青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吗!   青篱:“哪那么厉害,我当初只是为了多一条路多个保障,现在看来却是幸好当初多行了这一步。”   他万万没想到李延会突然玩“求和”这一招。按燕雪风此时面临的局势和他往常的性格,他在此时不接受李延的求和才是不正常的。   现在燕雪风的势力尚完全不能与李延的相比。李延是一国之君,他自己早年也曾做过将领,在军中本就有不少拥护力量。自从燕家父辈二人死后就更是了,大昭的军事大全几乎都抓在他一人手里,更不要说其他方面的了。   燕雪风虽是名门之后,但毕竟从小被拘在皇宫里,势力方面完全不能与李延相比。   若是真硬碰硬,燕雪风几乎是必败无疑。   原世界中的燕雪风若不是有苏锦的帮助,哪能成功地夺得皇位?   可这个世界里青篱明显不能再用原方法,那么便只能拼实力。可若真要达到与李延一拼的实力,不知还得在这经营多少年。   青篱虽做任务认真,但可以走捷径的时候是绝不会委屈自己的。   望乡:“那谷主你之前说的不许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青篱:“我就是做给他们看而已。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最好要传得够广、但又传得够隐蔽,让人一时之间绝对领悟不了那种。对了,记得想办法往苏锦那里也传一份。”   望乡:“好,谷主,你放心吧。”   望乡在这个小世界虽然没有实体,但由于她所修的功法的缘故,她其实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大致脉络。这是个虚假的世界,所以大致脉络在不影响执念者执念中心的情况下,是可以由望乡出手进行适当的修改的。   这也是青篱总是吩咐她做事的原因。望乡做这些事无疑是最适合的,既有效,又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也绝不会出差错。   望乡不再说话,明显是去干活了。   青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男子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安静了许久,片刻后又慢慢地掀起自己右手的袖子。   如果望乡还在这里,一定会惊呼。   因为青篱的右手手臂内侧,竟是生了枚鲜红色的朱砂痣!   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一滴水滴的形状。   那么红艳艳地镶嵌在男子手腕上,就像是何时曾飞溅上去的一滴鲜血。   亦或者……谁留下的一滴血泪。   那么肆意而张扬地隐藏在他翻飞的衣袖下。   自古以来,无数美人都生有艳红朱砂痣。只是他们的朱砂痣要么生在眉间、要么生在眼尾,再不济也该是在腰窝尾椎,总之都是极张扬明显、顶暧昧旖旎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并被牢牢吸引住注意力。   单单就他,却是生在手腕间。   那么一个若不着意去看,甚至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当真是……一种含蓄地到了极致的张扬。   青篱看了那痣许久,伸出指腹慢慢摩挲。   他目光沉沉,片刻后才终于轻笑:“师尊,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第20章 古代宫廷1.18   望乡作为一个五感健全的普通修真者,也是拥有好奇心的。   或者说,作为一个年少气盛的女修士,她拥有着足够的好奇心。   青篱在修真界无疑是个传奇。   不说其他,单就他当初屠尽一峰门人、叛出师门的事就够让修真界的人议论个三天三夜了。   修真界中人最想不通的事就是——当年青篱为什么要这么做?   暮千崖将青篱带回定天宗的时候,青篱不过一介凡人,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定天宗对他恩重如山,暮千崖待他情深义重。   青篱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修真界中人对此给出的答案大多都是“青篱他生性如此”。他们说青篱天生冷血无情、嗜血无心。   黄泉谷谷主青篱是个疯子,这是修真界中人统一答成的共识。   一个疯子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正常的。   可望乡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尤其是当她与青篱一起做任务、穿梭于各种小世界、越来越熟悉了之后。   望乡越来越觉得青篱根本不可能是众人口中那个只为了一己私欲、甚至一时之快,而葬送一峰门人的疯子。   青篱确实性子不正常了点,他任性、冷情、唯恐天下不乱。   青篱做的每一件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细究起来似乎都只有一个出发点——为了让自己感到高兴。   望乡曾亲眼见青篱豢养一只刚破壳的雏鸟,他为它做精巧鸟笼,为它备精细食物。那只雏鸟从出生后就从未接触过其他生物,它只接触过青篱。   青篱对这只雏鸟的一切都亲自经手,将雏鸟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总爱在阳光晴好的午后,带着那只鸟儿在院中晒太阳。阳光暖融融的,青篱会轻抚鸟儿顺滑的羽毛,然后面带温和笑意地看着顺势回蹭着他手指的鸟儿。   理所应当的,那只雏鸟养成了对青篱极深的依赖,后来甚至到了不是青篱亲手给予的东西它就不吃的地步。   再后来雏鸟长成,青篱却将它重新扔回了树林中。   树林中有树有草有食物,有足够支持鸟儿活下去的一切要素,那只鸟儿被青篱养得羽毛丰满、体态灵活,按理来说要在树林中活下来根本不难。   可它显然不会了。青篱一直将它照顾得太好,鸟儿离了青篱也没想着要去携枝作窝、去寻找食物,它只是立在枝头,一声声地啼鸣,像是在哭求青篱将它带回去,似乎青篱对它的意义比食物更重要。   青篱却始终不曾再出现在那只鸟儿面前。   他从前疼爱它时什么都用最好的,鸟儿掉一根羽毛他都心疼,可现在却……心狠得厉害,仍由那只鸟儿叫的声音啼血,也不闻不问。   仿佛之前的一切疼爱都是虚假。   望乡不知道那只鸟儿后来怎么样了,青篱似乎也没有去关注。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鸟儿最后的结局。   望乡只知道当那日鸟儿终于长成、青篱下令将它带走的时候,男子的嘴角是带笑的。   他笑得那么愉悦,甚至是享受,那一刻青篱看着鸟儿的目光完全是温柔的,真正的、眼角眉梢俱是柔情的温柔,与从前那种虚假的温和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似乎对对方喜爱得入骨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从最初带鸟儿回来的时候起,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望乡不知道青篱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若是在她那个位置的是修真界中其他人,他们的想法可能是觉得青篱做这件事就更印证了青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的事实。   可望乡却总是会觉得不管青篱做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能用这么长的时间去做这么一件事、就为了享受那最后的一刻,这个男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耐心。   望乡知道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因为这世上吸引她的东西这么多。   师尊那么厉害慈祥、师姐们那么温柔友好、师妹们那么可爱有趣,甚至连神意门中负责杂物的老者都是那么和蔼可亲。   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她的心、她的眼要分给那么多的事物,注定了她做不到用那么十足十的耐心就完全那样一件事。   可青篱有。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一无所有吗?   望乡刚遇到青篱时虽然心中疑虑万千,却完全不敢开口询问。   后来慢慢熟悉了,才开始敢开口跟青篱搭话。   有一天望乡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她从见到青篱就一直想问的问题:“谷主,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叛出定天宗,还……”   望乡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彼时青篱正待在洛王府的书房里练字。男人分明生了一副扰乱俗世的容貌,可当他定下心来、垂着眼一笔一笔练字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却是可以称得上是安静的。   青篱的字是真的好看,笔锋凌厉,落笔张扬,似乎是谁曾精心教授过。   “还屠杀门人?”青篱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置可否,但望乡并未在意他那时语气里奇怪的停顿。   男子搁下笔,拿起一旁的锦帕细细地将手擦净,突然道:“望乡,你是不是觉得定天宗对我极好,觉得暮千崖待我恩重如山?”   望乡听了有些奇怪,却是没有过脑子,直接回道:“当然啊,这是全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是啊,全修真界都知道……”青篱突然笑了,“我曾也这么觉得。”   暮千崖将青篱带回定天宗的时候,青篱十八岁。   在此之前,青篱是下方某一低等修真小世界中一个落魄世家的独子。   那个低等的修□□灵力稀薄,其实根本不适宜修士修行,因而那个低等世界中高阶修士寥寥无几。   青家作为一个落魄的世家,自然更是出不了什么修士。   但青家有一个极特殊的地方,青家所有的血脉传人,都是不需要通过“开悟”,可以直接进入开光期的修士。   也就是说,青家人每一个俱是生下来就是修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青家血脉的特殊,据说青家乃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故而每个族人都具有超凡的领悟力。   其实“开悟”一事对于修士而言并不是太难的事。“开悟”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感觉,一般只需要有个修士前辈指点,任何人都能很简单地进入开光期。   但之后却是不同,修真之路漫漫,除了灵根,最重要的便是“悟性”了。   悟性这东西说来虚无缥缈,不像灵根般可以直接测得,但其重要性在某些程度上却是可以说是超过了灵根的。   修真界中常有这样的例子:某个修士灵根极差,不过五灵根,而且根根混沌不清,然悟性超群,最终也能顺利成为高级修士,甚至开创了一门独属于自己的流派;   而某某修士虽天生灵根极佳,却是悟性极差,始终不开窍,分明一个灵胎良宝,最终却连筑基期都上不去。   种种例子让修士们明白了悟性的重要性,可世人血脉浑浊,因此多愚钝,悟性极佳的比灵根极佳的更可遇不可求。   在这种情况下,青家的存在自然就显得过于惹眼了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修真界中开始流传起了一句话“食青家人血肉者,可得上品悟性”。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总之大家都这么相信了。   一夕之间,青家成了整个小世界的众矢之的。   小世界中的每个人看着青家人的眼神都是冒着光的。他们不再将他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青家人成了“药材”,入药的、用来食用的“药材”!   从青篱很小的时候,青家人就已经被“食用”的差不多了。青篱父母心疼自己的孩子,用尽一切手段将青篱送了出去。   青家很快被灭了门,只剩了青篱一人。   那一年他不过十岁,青家父母将他托付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青篱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那样活下来无疑是很痛苦的,因为总有人在找他,而他们抓他,只是为了“吃”他!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暮千崖见到青篱时,他的养父养母也已经为了保护他而死了。   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是暮千崖将青篱带回了定天宗,数百年来细心呵护,一点一点地将他从一介凡人培养成一个手法通天的修士。   定天宗也对青篱很好,定天宗其他几峰的峰主都是暮千崖的同门师兄、师姐,他们虽性格不同,但个个都是极好的长辈,对下一辈极其疼爱。   全修真界都说暮千崖真的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徒弟。   暮千崖自己是冰系天灵根,因着所修功法的缘故,他所居住的持剑峰上常年积雪,寒冷彻骨。   然自从青篱拜入了暮千崖门下,持剑峰万年冰雪的山头上,开辟出了一块空地。那里不积冰雪,却生花草树木。   持剑峰上万年冰封,一眼望去四方白雪茫茫,只那一块,四季春景,绿意盎然。   在青篱之前,暮千崖虽然没有收过弟子,但持剑峰上门人不少。每个未入门的门人刚进峰时都抱怨过山门太冷,定天宗宗主还特意为此去找暮千崖谈过话,希望他能保留一些地方不积冰雪,却只换来了暮千崖冷冰冰的一句“吃不了苦的,来我持剑峰做甚?”。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持剑峰会万年保持如此的时候,青篱来了。   白雪皑皑的持剑峰上从此有了一抹绿,就好像是谁万年冰封的眼里慢慢涌上的脉脉柔情。   那几年,修真界中人常感叹,原来哪怕厉害如暮千崖,原来做起师尊来,也和其他所有普通修士一样,会是个时时刻刻操心自家徒儿的“傻师尊”。   青篱那时年轻才俊,生得又好看,修真界中不知多少女修偷偷爱慕他,却从未有人敢当众表达,因为暮千崖的存在。   青篱修行的天赋极高,他本就是雷火双全的天灵根,青家人时代所传的极高悟性也在他身上得到了验证,入门不过短短两百年时间,他就从毫无根底的凡人修炼到了元婴期的大能。   要知道修炼到元婴期,对于普通修士而言,没有六七百年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一时间修真界中人人羡艳。   青篱那时还是个“修真界的下一代领袖”的身份,幼时的经历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性格。青篱性子开朗,处事周到,难得是性子丝毫不迂腐,与一心修行的修士谈心得,与性子跳脱的修士说玩闹,哪怕是各门派里那几个最令人头疼的纨绔子弟,青篱也能与他们相处得很好。   那时修真界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那时的青篱真可以称得上是“交友满天下”。   青篱那时作为暮千崖唯一的亲传弟子,在定天宗中的辈分极高,因此每日都需要监督门内的师弟师妹们练习心法招式。弟子们学习的地方是在定天宗山脚下的一座学堂里,弟子们摇头晃脑地朗读心经的时候,常会有爱玩闹的外峰甚至是其他门派的弟子趴着窗子窗子来跟青篱打招呼,跟他约等会儿下了堂是去哪里吃酒好。   青篱总是会笑着骂他们两句整日玩闹,说他们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扰他教习,但下了堂后却还是会与他们勾肩搭背地去山脚下游玩。   若是那日山脚下热闹,次日来上课的门人甚至可能会得到青篱在山脚店铺里特意为他们带的小玩意或者小零食。   那时的修真界,谁不喜欢定天宗持剑峰的这位“大师兄”呢?   他那么温柔,又那么有趣。   每日都有女修托着与青篱相熟的男修来见青篱。   女修们含羞带怯地垂着头揉捏着身上特意换上的新衣的衣角,两颊通红地憋了半天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想与青篱搭话,一抬眼却总会看见那个传说中一心沉迷于修炼、从不下山的“修真界第一人”暮千崖正冷着脸站在边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   暮千崖如传说中一般不爱说话,总是看他们一会之后便转身带着青篱就走。   青篱不敢反抗师尊,也只好跟着离开,但少年走几步之后总会回头笑着冲他们眨眨眼,眉眼温柔,笑容带光,带着点歉意又满是狡黠。   待两人走远,若女修的修为高深,还能隐隐地听到青篱轻声哄他师尊的声音“师尊你别生气,我就是来见个朋友……您前几日找来的功法我练了!都记住了!我没有胡闹下来玩!下次比试徒儿亦不会给师尊您丢脸的!”。   剩下的话远远地隐在时光里,再听不清分毫。   女修们总是会被逗得笑出声来,之前的紧张便都化为了乌有,反而会觉得原来传说中的暮千崖竟也与时间所有的师尊一样。   会操心徒儿的修为,会费心会徒儿找合适的功法,甚至还会担心徒弟“早恋”。   比起以前那个常年只知修炼的镇派之宝,倒是显得有人情味了不少。   这一切说来过去了不过五百年。   五百年,对于凡人来说自然是极漫长不过的岁月,但对于修士来讲,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当年那些与青篱课后笑闹约酒的、让门派头疼不已的弟子们现在大多也已经做了师尊,收了自己的徒儿,个别天资聪慧的甚至已经成了门派中的顶梁柱;当年那些被青篱悉心教导过的师弟师妹们,现下也已经成为了定天宗中的中流砥柱。   他们都是修真界正道的新生力量,与现在身为修魔者领袖的青篱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只是也不知当他们日常痛骂青篱忘恩负义、叫嚣着要纠集人去铲除青篱这个邪魔歪道的时候,是否会在偶尔间回想起当年的事?是否还会记得那些年青篱与他们一起笑饮的酒、青篱为他们带回的小食的味道?   五百年,定天宗山脚下的街市仍时不时地热闹一阵,持剑峰山头漫山的积雪仍白茫未化,甚至连弟子们朗读心经的节奏都仍如旧年。   旧年的时光里,穿着一身蓝衣的少年手中执剑笑得眉眼温柔,他身后是一片斑驳树影,他似是冲着对面某人笑着眨了眨眼,然后转身离去。   风雪连天,一时晃眼。   再睁眼时,少年清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那个红衣如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站在那里,眉目精巧一如当年,可那旧时总满含笑意的眼里,如今只剩了一片狰狞的杀意。   青篱裹着燕雪风那身深蓝的华服,背手立在窗边,看着窗外归来的那一双燕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望乡,你知道怎样让一个修士可以在短短五十年之内修为从元婴期升到大乘期吗?”   望乡一时愣住。 第21章 古代宫廷1.19   望乡没有思考出答案,她试着去直接询问青篱,但青篱却每次都只笑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望乡被满腔的好奇心折磨地抓心挠肺,却始终不得其解。   比答案更快到达的是皇帝的邀约。   自从上次在御乾宫内与燕雪风“说开”之后,李延似乎就真的开始真心地把燕雪风当弟弟看待,不仅给了他极大的权力和自由,平日里还经常传燕雪风去见面。   皇宫内的不说,偶尔李延兴致上来了,甚至还会邀燕雪风一起去街上逛逛。   青篱每次都欣然应允。   但这次邀约的地点似乎……   百花楼。   夜晚向来是百花楼中最热闹的时间。   气派的朱红大门,门前挂着两个火红的灯笼。   两名女子裹着一袭裁剪精良的衣裙站在门口,身段窈窕,亭亭玉立,手中执着把画着精致美人图的团扇,半遮粉面,只露出一对秋水般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灯光暧昧而昏暗,女子娇媚的笑声掩在重重夜幕之下,直教人一听便心神荡漾。   此处向来是女子眼中世间顶顶下流龌蹉的地方,却也是男子眼中世间最美好的销|魂窟。   一入夜此处便聚集了不少人,俱是男子,有些是形单影只一个人来寻欢作乐的,有的是成群结队一起来找乐子的,个个脸上都满是笑容。   但也有例外。   徐娘裹着今日新做的花衣,偷偷地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嗑瓜子。此处灯光昏暗,来往客人不少都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竟没人注意到她。   穿着红衣的丫鬟端着果盘从边上经过,看到一旁的徐娘,停下脚步奇怪道:“徐姐你怎么待在这?不用去接客吗?我刚还听到妈妈在说今日客人来得多呢。”   丫鬟年纪还小,说话脆生生的,穿透力极强。   徐娘被突然出现的丫鬟吓了一跳,忙一把拉过她捂住她的嘴:“你这丫头,眼那么尖做什么!姐姐躲在这都能被你看到。说话别那么大声,姐的上个客人刚走,正好躲会懒,你可别把妈妈给我招来了,小心姐姐打你。”   徐娘是百花楼里有名的头牌,生得妩媚动人,一身的冰肌玉骨,娇柔非常。一年前刚来百花楼的时候名气极盛,每日都有不少客人来这百花楼里一掷千金就为了见她一面,做她的入幕之宾。现在一年过去,热度稍退,但到底是有名的头牌,身份还是不一样的,每日客人还是不少。   徐娘刚来时也曾一心争权夺势,只恨不得天下男人都是她的客人才好。如今却是不知为何心态倒是散漫起来,愈发不耐心接客,每日只想躲懒。要不是百花楼的妈妈不放,徐娘怕是早已替自己赎身离了这个地方。   小丫头年纪小,胆子也小,唯唯诺诺的,向来不敢反抗徐娘,听了忙点头,过了片刻却又奇道:“咦,不对呀徐姐。今儿个不是初五嘛,往常洛王爷都会来的,今日怎的还没来?”   洛王年少风流,京城中出了名儿的美人儿大多数都是他的“红颜知己”,徐娘自然也不例外。   徐娘一年前刚来百花楼的时候洛王几乎是日日来百花楼中报道,浓情蜜意,好不风光。如今一年过去了,洛王似乎对徐娘的兴趣稍减,改为了每月初五来一次,但仍每月都来的,从未间断过。   今日正是初五,洛王怎么没来?   “怎么没来?”徐娘努了努嘴,示意小丫鬟朝前看,“那不就坐在那里吗?”   小丫鬟一愣,顺着徐娘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到了洛王的身影。   洛王照旧穿了一身蓝色的华服,小丫鬟这个小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在花楼昏暗的灯光下却也是灼灼其华、精致非常。   不过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洛王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白衣,看得出也是个身份尊贵的,模样生得也俊俏,只是这表情也着实是太冷了些。   那男人坐在那里,坐姿极为端正,只盯着洛王看,面色冰冷得仿佛寒冰。   这模样哪像是来逛青楼的。   难为洛王在对方这样的目光攻势下还能面不改色地笑着跟对方说话。   小丫鬟:“咦,洛王爷今天还带了个朋友来?倒是个新面孔,从前都没见过。是不是该告诉妈妈一声,好让妈妈安排位姐姐过去?也不知道这位客人喜欢什么样的。”   洛王来自然是为了徐娘,可他还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总不能让徐娘同时伺候他们两位吧?   徐娘听了却是朝天翻了个白眼:“别费心了,那男人一看就不是来我百花楼寻欢作乐的,犯不着麻烦姐姐们。”   徐娘幼时就被卖入青楼,在各大青楼里摸爬滚打了十数年,其他本领也许没有,但论这揣度男人心理的能力却是实打实的。   一瞧那白衣男人的面色就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新来的恩客。   “啊?”小丫鬟懵懵懂懂地看了徐娘一眼,又探身出去仔细瞧了瞧,一脸的不解。   天下男人来这百花楼还能有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来的?那能是来做什么的?捉|奸吗?看脸色倒是像,可他们这百花楼中也并没有女客人啊。   “行了行了,你把东西送过去就快些退下吧,洛王那里我去应付。别多话。”徐娘说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扭着腰风情万种地朝洛王那一桌走去。   小丫鬟听了忙闭上嘴跟在徐娘身后。   “王爷今日来了怎么也不差人来喊奴家一声?奴家好早做准备,竟白白让王爷在这等了这许久。”徐娘在洛王身旁坐下,捂嘴娇笑。   “听妈妈说徐娘今儿个心情不大爽利,想让徐娘多休息会。”燕雪风看着她笑着回了一句,“本王等一会儿不碍事的。”   “不过该罚的还是得罚。”燕雪风说着笑了笑,执起手中的酒杯递到徐娘唇边,“徐娘喝了这杯酒,本王就绕了你,否则……”   说着挑了挑眉,笑着瞥了徐娘身子一眼,这话语中未尽的“否则”之意昭然若揭。   燕雪风这举止轻薄,但此处毕竟是青楼,燕雪风这动作一动,周围只一片哈哈叫好声,有的甚至喝起了彩。   徐娘:“……”   不过燕雪风这举动花楼中常有,那些自诩风流的浪荡公子哥常干,徐娘接受良好。   “油嘴滑舌。”徐娘笑嗔,低头饮下酒,笑道,“你们男人的这些情话,向来当不得真。”   “徐娘都不红个脸应和一下,当真无趣。”燕雪风无奈地放下杯子。   徐娘看了一眼燕雪风放下杯子后重新取了个杯子的举动,无奈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偷偷地去瞧一旁的李延,果然就见看到她与洛王亲密,男人的面色比之方才更为难看了。   徐娘心中有数,表面上风情万种地理了理额间碎发,心里却是想着今日自己大约是可以提前休息了。   徐娘捂嘴娇笑着着看向李延:“不知这位是……?生的好生俊俏!”   “这是本王兄长。”燕雪风笑意盈盈,“第一次来这百花楼,可得麻烦徐娘……”   说话间燕雪风转头看了身边李延一眼,却见李延正抿着唇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说话声顿了顿,随即无奈道:“罢了,我这位兄长性子腼腆,该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还是麻烦徐娘为我们寻个包厢吧。”   徐娘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站起身来笑:“那麻烦两位‘哥哥’稍等片刻,妹妹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离开。   燕雪风坐在座位上楞了楞,随即无奈地笑道:“这徐娘,一天天地净占本王便宜。真以为本王不会惩罚她?”   李延看了他一眼。   百花楼中别的不说,包厢却是绝对不会少的。   徐娘很快为两人开好了包厢,带着两人过去,又十分识时务地离开了。   百花楼中的包厢自然与外面酒楼的不同,说是包厢,其实根本就是女子闺房的布置。   红绡罗帐,熏香袅袅,除了正中间摆满了酒菜的餐桌,一旁还摆了张十分宽大的红木床,床上挂着层层罗帐,隐隐约约有间可窥见床上铺着的艳红色的床单。   这样的环境自然是为了方便客人“办事”,可如今房中并无花娘,只有燕雪风和李延两人。   若是常人在这,怕是就会觉得十分尴尬。   然燕雪风和李延两个却显然不是普通人。   燕雪风坐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完全不见半分尴尬,只嘴里抱怨道:“皇兄既然这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做什么一定要邀请臣弟来这?”   李延平日里不爱饮酒,但今日桌上只有酒并没有茶,因此也只得倒了一杯,却只小酌了几口:“朕早听说百花楼中有一女子貌美绝伦,引得雪风月月前来,心中好奇,想来一睹芳容。”   燕雪风听了头也不抬地接话道:“哦?那今日皇兄见了觉着如何?”   李延:“不及雪风。”   燕雪风:“……”   燕雪风饮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李延一眼,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看。   燕雪风手中的杯子拿起又放下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皇兄这话说的……徐娘貌美,臣弟身为男子哪能与她相比。”   李延没有说话,只是仍盯着燕雪风看。   燕雪风这话说得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了,李延自然听得出来。其实李延也明白燕雪风怕是有些生气了。   当日自己在御乾宫中说了那段话之后,他就看出燕雪风似乎很是生气。这男人平日里总是笑着,哪怕是逼他饮下伤身的毒|药,他也总是笑着饮下,当时那种眉间紧皱、眼中笑意全无的模样明显是气到很了。   燕雪风显然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显然他对自己竟是对他起了这种心思的这件事接受不能,甚至是十分生气。   不过也是,大昭朝并不兴男风。倒不是没有好男|色的,但大多都是养些男|宠、娈|童之类。这些人地位极低,甚至比不上花娘、娼|妓之流。   燕雪风什么身份?本朝唯一的王爷,将相门第,兼之年少聪慧,极善谋略,要不是当年的毒……他如今该是个文武双全的朝中栋梁。   哪怕是现在,朝中虽人人都在叹他纨绔,可谁敢真的低看他?   被自己这般暗示,甚至被与花娘相比较,燕雪风怕是气到当场想掀桌子骂人。   其实以燕雪风这般高傲的性子,李延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心思之后,燕雪风会气到不愿再与他交流。   当日燕雪风从御乾宫中离开的时候似乎也确实是那么个意思,当日男人沉默片刻后拂袖离开,竟是连告辞的话都未说,以燕雪风这般长袖善舞的性格,能做出这般不合礼数的事,只可能是真的怒意萦胸了。   只是不知为何在府中待了一个下午之后,燕雪风却竟是完全收敛起了自己的怒意,第二天还是照常来上了朝。   那日李延在朝堂上看着站在下方的燕雪风那张仍旧笑得毫无破绽的脸,就在心中想,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让燕雪风竟能这么隐忍?   为了……皇位?   为了夺权他竟能做到这般地步吗?   这可不像燕雪风的性子。   装成这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也不知……他的底线在哪里?   李延抬头看了燕雪风一眼,却见对方正紧皱着眉、垂眼喝酒。   花楼灯光实在暧昧,偏红色系的灯光映照地燕雪风本就精致的眉眼愈发好看,好看地……甚至有些旖旎了起来。   李延突然想起许久前母后宫中的那盆凤尾竹,青竹骄傲而高洁,但正因为它不肯轻易弯腰,才……让人愈是想要亲手折了他的脊梁。   再傲气又有什么用呢,在他面前,分明……那么弱小。   燕雪风似乎实在不会饮酒,不消片刻便喝得眼尾嫣红。   李延看着他嫣红的眼尾,不合时宜地竟想到了从前看燕雪风表情隐忍地饮下毒|药的模样。那时他总是眉间紧皱,好看的眼里虽努力隐藏,却还是会难免泄露出一两分的怒意和屈辱。   现在回想起来心中自然是心疼的,可这心疼之外却还有一丝……想看他用这种表情再次饮下一些东西的欲|望。   一些……其他的东西。   燕雪风饮了半壶酒,似乎想要转移话题,开口道:“臣弟听说南方的战乱,皇兄派了新人过去?”   南方战乱足足乱了快一年,而且还有愈来愈乱的趋势。然而数月前经过讨论,李延委派了一员小将去做了那平叛南蛮之乱的将领。那小将之前名不见经传,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之前只跟着打过几场普通战役,并没有多少军功。   刚听闻李延这调度指令的时候不少人一时间简直怀疑李延是不是因为实在找不到人了,才随便指了个人去试试运气。   可等那小将真的上了战场之后,众人才惊觉李延目光之毒辣。   小将一连打了数场胜仗,短短一月,南蛮之乱竟被那小将给收拾得安稳了许多。   众人纷纷猜测这小将怕是李延私下秘密培养的,专为解决南边问题而训练的。   李延:“雪风何时也对南边的事感兴趣了?”   燕雪风饮酒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因为南蛮之乱其实是出自他手的缘故,燕雪风一直表现地对那边的事情毫不在意、也毫不了解。其实他原本弄这南蛮之乱也不是真的为了能怎样,只是想给李延添添乱,好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   但不久前看到的消息……   燕雪风笑了笑,语气平静:“这不是听说那小将实在骁勇善战,再过数月怕是能把南蛮直接收服。但这人我听了个名儿,竟是从未听说过,这才好奇。”   燕雪风说着抬眼看了李延一眼。   李延盯着他看了会,却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片刻,李延突然笑了笑,将手中倒满了酒的酒杯举到燕雪风唇边:“雪风想知道?陪朕再喝几杯朕就告诉你。”   燕雪风:“……”   不说这眼熟的调|戏动作,这杯子之前还是李延喝过的,燕雪风身为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总难免有些洁癖的坏毛病。   李延这动作一做出来,燕雪风沉默了许久,可李延的意思显然是燕雪风不喝他就不回答,燕雪风手掌松开又握紧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乖乖地饮下了酒。   李延一连给燕雪风喂了好几杯,直到酒壶空了才停手:“那小将名叫万余,原本是宫中暗卫,雪风自然不认识。”   酒壶中的酒几乎全部都进了燕雪风的肚子。燕雪风本就酒量不怎么好,此时喝了这么多酒,早已经有些醉了。   燕雪风抬眼看人时的眼神都有些迷蒙,听了李延的话停顿了许久才道:“暗卫万余……”   说着又念了一遍,像是想记住这个名字。   李延看他实在醉得厉害,便扶了他去一旁的床榻上休息:“雪风打听这个做什么?”   燕雪风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他似是有些醉得很了,竟是笑着道:“臣弟能做什么?臣弟自然永远不会做对不起皇兄的事。”   也许是花楼的床榻实在旖旎,也许是燕雪风此时的表情实在乖巧,男人仰面躺着,身|下的床单红得艳丽,衬托着燕雪风愈发显得他肤色白皙如玉,发色浓黑如墨,他眉眼精巧地……就仿佛是一场梦。   可念不可及。   他看着他,用那样沾着酒气的温柔声音说:“臣弟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皇兄你的事。”   分明是一句并没有什么引申义的、普普通通的话,李延却觉得自己心脏一时之间竟是滚烫。   该是从来都清楚地明白自己可求的实在太少了吧,该是从来都了解自己这么喜欢的这个人……其实对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点意思吧。   所以,哪怕只是任意一点点的施舍、一点点根本做不得数的虚假的醉话也能让自己觉得……那般受宠若惊吧。   李延慢慢跪下来。   这个一生都只该由别人朝他下跪的男人就这样慢慢跪在了燕雪风的床边。   他佝偻着背,紧握着燕雪风的手,近乎克制不在自己地将自己的脸埋进燕雪风的颈边。   一句醉话,全当情话。   他说:“此话……可得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天!要去亲戚家串个门!   qaq所以就跟大家请个假更新停掉一天   看在我今天特意多更了点的面子上……qaq大家别生气   就意、意外是常有的嘛【对手指】 第22章 古代宫廷1.20   此话……可得当真。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起的热气惹得耳廓都有些发痒。   燕雪风喝醉了,李延实在不敢与他独处在屋内。百花楼的包厢气氛实在太过旖旎,根本就是用来考验人自制力的。   李延将头埋在燕雪风的颈间片刻,才终于克制住自己抬起了头。   抬起头时男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李延直起身来,站在燕雪风床前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终于深吸几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该是去找人通知洛王府的下人来接燕雪风回去。   待李延将房门关上,躺在床上的燕雪风却突然睁开了眼。   男子的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燕雪风盯着床帐顶部眨了眨眼,却没有马上起身,也不知在想什么。   脖颈处似乎还能感受到不久前李延呼出的热气带来的潮湿感。   黏黏腻腻地沾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燕雪风在床榻上躺了会,床帐却突然被人掀开。   “真想不到堂堂洛王为了一个消息,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人影靠在床沿上,抱着胸看他,语气不明,“……倒真是让徒儿惊讶。”   说着竟还笑了笑。   燕雪风抬眼去看她。   站在他床边是个女子,柳叶眉、芙蓉面,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正是苏锦。   苏锦穿一身夜行衣,一头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她后颈处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女子的身形玲珑有致,曲线窈窕,眉眼精致而又英姿飒爽。   不过短短一年,她就似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在洛王府中时那种卑微、懦弱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姿勃发。   她站在床边只一挑眉,便是种能令人无数人疯狂的风情入骨。   燕雪风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她看。   苏锦被燕雪风盯得皱了皱眉。   其实方才李延与燕雪风讲话的时候、燕雪风醉酒的时候、包括……后来李延趁燕雪风醉酒占他便宜的时候,她都一直在外头看着。   李延其实功夫不低,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但李延的功夫都是些为了战场适用的“硬功夫”,与苏锦不同。   苏锦这些年原本就是被当做暗卫训练的,擅长的本就是一些隐藏监视类的武功路数。再加上数月前她又奇迹般地有了一番奇遇,功夫更是变得出类拔萃。   可以说现在在这些方面,只要苏锦有心想隐藏,根本不可能会被人发觉。   苏锦仗着功夫高,堂而皇之地在窗外偷听。   设计百花楼的人显然并没有想到会人在外偷听,在这些方面完全没有做任何的防备措施。   苏锦挂在窗外不仅能将屋内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将屋内人的举动看个大概。   屋内那张红木大床正对窗户,苏锦在窗外可以清晰地看到李延是如何将醉酒的燕雪风抱到床上,又是如何……俯下|身与他耳鬓厮磨。   初时看到那一幕的时候苏锦其实是很是生气的。从她挂在窗外的角度,她其实并不能看清燕雪风的表情,苏锦真的以为燕雪风是喝醉了酒,而李延是在占他便宜。   所以几乎是李延一走苏锦就克制不住自己地走上前去想看看燕雪风的情况,甚至根本没有思考李延会不会突然回来的问题。   可挑开床帘那一刻燕雪风清醒的、明显丝毫没有喝醉的眼睛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种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浇得浑身冰冷的感觉苏锦并不陌生,一年前在皇宫的宫宴上她就曾经体会过一次。   也是燕雪风带给她的。   当时的自己正傻乎乎地因为他的一两句甜言蜜语而被昏了头,只因为燕雪风对自己好了那么一些,便天真地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真的能与他在一起。   后来呢?   苏锦想,她也许这辈子都忘不了燕雪风将自己送给李延时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   这个人总是这样。   苏锦在心里狠狠地想。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不,他有。   只是在他的心里,满满装着的就只有他的天下大业。燕雪风想当皇帝,为了这个,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舍弃。   把自己的徒儿送给皇帝做暗卫算什么?如果李延真要求,燕雪风他怕是都能愿意把自己送上李延的床,只为了能给自己的计划多争一分成算吧?   方才不就是吗?若李延想继续做下去……燕雪风真的会叫停吗?   呵。   真是……   苏锦这么想着,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瞪了燕雪风一眼,然视线不经意间略过燕雪风衣襟凌乱的脖颈时,却又忍不住伸手去将他的衣襟整理整齐。   我真是没救了……苏锦想。   被苏锦的手一碰,燕雪风才终于像是真正清醒了过来。   他慢慢坐起身,靠坐在床头,看着苏锦笑着眨了眨眼,语气温柔一如当年:“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锦儿。”   燕雪风这话说得极轻,说话的语气直像是喟叹。   苏锦听见了他这话,却没当回事,只嗤笑道:“不是为了你的天下?”   “不是。”燕雪风看着苏锦,道,“我为的从来不是天下……我为的只是你啊。”   我不喜欢这天下江山……我只是喜欢你啊。   燕雪风这话说得极认真,可他这话说的太轻,轻得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以至于当时的苏锦完全没理解他话里的这份认真。   苏锦冷笑了声,只以为燕雪风话里的意思又只是所谓的“等我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我定许你母仪天下”。   这种谎话……她从前在话本里看得够多了,在燕雪风这也听得够多了,完全不想再听一次。   一年前燕雪风将自己送入皇宫,苏锦原本以为燕雪风只是为了向李延卖个乖,可直到燕雪风后来日日进宫,开始话里话外地向自己打听皇宫中暗卫的生活的时候,苏锦才明白。   燕雪风这哪是在向李延卖好,他分明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奸细、间谍送进了宫,好让自己成为他的耳目。   燕雪风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不难理解,也许一开始苏锦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很快在她得知了一些另外的消息之后,苏锦便明白了燕雪风这么做的原因。   为了谋|反。   燕雪风他想要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为了这个,燕雪风才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宫。   苏锦一个洛王府里出来的暗卫,在皇宫里会过得有多艰难、多不得信任、多举步维艰,这些燕雪风难道都预料不到吗?   不,显然他并不是……只是,在燕雪风的眼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他的天下重要罢了。   因此而已。   所以现在,你与我装什么深情呢?   待你君临天下便娶我吗?只怕那时莫说十里红妆,你给我的只会是一杯鸩酒吧。   苏锦看着燕雪风仿佛写满了柔情的眼睛,在心中又是一声冷笑。   燕雪风怕是永远也猜不到为什么初时那么不愿意配合他计划的自己会在数月前突然变卦吧?   不过那又如何呢?相互利用罢了。   苏锦打断燕雪风的话:“那小将名叫万余,曾是个暗卫是吗?我这就回去让人调查。”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正当苏锦跳上窗沿、将要纵身离开的时候,屋内的燕雪风却突然开口:“锦儿,你……喜欢我的,对吗?”   苏锦一愣,动作顿住。   苏锦转身去看燕雪风,男人仍靠坐在床头。   也许是因为方才喝了太多的酒,燕雪风的脸色极其苍白。   他甚至并没有转头看她,只是轻声地道:“锦儿,你喜欢我的,不会扔下我的,对吗?”   苏锦一愣。   她并不怎么明白燕雪风在这时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句话,还是用……这样执拗的语气。   执拗、偏执地仿佛在畏惧她的否认一般。   苏锦停顿了几秒,突然勾唇,笑道:“自然。”   说着转身离去。   屋外明月皎洁,屋内却是一片黑暗。   过了半晌,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轻得就仿佛彼年终将黯淡的月光。   *****   苏锦几个跃身,最终停留在京城外的一处破落的小院子内。   屋内早有人在等候。   见到苏锦,几人忙迎上来,其中一个道:“主上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苏锦点点头:“嗯,那小将名叫万余,本是宫中的暗卫。派个人去查查他。”   “是!”马上有人听命离开。   “主人这消息……又是从洛王那打听到的?”有人问道,语气有些迟疑,听声音是个女子。   苏锦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方才第一个开口的那人便道:“嘿嘿嘿,这洛王爷可真是给咱们带来了不少消息。主上正烦恼要怎么对付那小将呢,他就将小将的消息都打听来了。有了小将的身份消息,我们要对付他就简单了许多。这洛王可真是及时雨。”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哈哈哈,可不少嘛。可怜那洛王还一心以为我们主上是在帮他一起夺皇位。主人那是什么身份?我们南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皇族!怎可能把皇位拱手让给他?”   “哈哈哈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洛王心气高,人家要的是整个天下。我们一个小小南族,他可看不上。”   “不过这洛王别看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手段倒真是厉害。这一年来要不是他,我们哪能到现在这气候。你们说他哪里来那么多消息?皇帝都不防着他点的吗?”   “你不知道,我听说啊,那皇帝对那洛王……啧啧啧。也是,就洛王那模样,皇帝一个心猿意马就……”   “好了!”苏锦突然皱眉,语气不善道,“你们接下里该干嘛干嘛。现在是关键时期,少传一些有的没的。”   众人被她突然严厉起来的语气瞎得一个激灵,纷纷领命离开。   院子里很快除了苏锦就剩下了一个女子。   苏锦看到她没走正要皱眉,却听那女子突然开口道:“主人,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将那小将的消息藏得那么隐秘,只告诉了洛王一人。若我们有所行动,不就明摆着是洛王泄露的消息吗?”   “主上,我们都在暗,还好隐藏……你现在确定要把洛王一个人推到明处去吗?”   “……”   苏锦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她在这时突然想起燕雪风方才对她说的话。   他说——“你不会扔下我的,对吗?”   对吗?   ……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   百花楼。   “那个,谷主……”在一片寂静中,望乡突然开口打断了青篱一直情绪饱满的演技,“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突然要问最后一句吗?”   这也是戏里的一部分吗?   青篱静默了几秒。   男人在一片昏暗的屋内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突然笑了起来:“不是。”   “我只是为了印证所有的诺言,到了最后果然都是为了要打破……这件事情罢了。”   望乡:?   女子眨了眨眼,迷惑不解。   她自然不明白。   就好像在久远前的时空里,那个穿着蓝衣的少年也同样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样。   五百年前,持剑峰。   蓝衣的少年急匆匆地从峰外跑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灌。   他喝得有些急,酒液洒了不少在身上,弄得他从脖颈到锁骨处一片莹然光泽。   “喝酒伤身。”边上的白衣剑修看了他一眼,皱眉道。   蓝衣少年似乎对自家师尊这个时间点又在自己的洞府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只道:“徒儿这不是突然听说了件大消息,有些惊讶,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吗?”   暮千崖瞥看他一眼,并未戳穿他:“哦?什么消息?”   青篱放下酒壶:“师尊你还记得写意阁的那对师徒吗?我们之前参加门派大会的时候在街上遇到的,那师傅还给徒儿买了串糖葫芦的那对。师尊你当时还说日后要给徒儿也买一串的。师尊你还记得吗?”   暮千崖抬眼看了他一眼:“为师日后自然会给你买的,不用羡慕别人。”   “……不是,徒儿不是说这个。”青篱无奈,说着却是叹了口气,“不久前那徒儿死了。原本我们都以为是秘境里出的意外,今日才知道竟是因为他此前在秘境中得了密宝,被他师尊知道,为了夺宝,竟然……”   青篱说着又是叹了口气,竟是有些说不下去。   他到底还年轻,面对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失落。   暮千崖没有说话。   青篱也没有指望暮千崖会在此时开口安慰自己。   自己的这位师尊向来冰冰冷冷的,整日面无表情、也话也不怎么喜欢说,只知修行。怕是根本不知“安慰”两字为何意。   青篱默默地趴到暮千崖的背上。   暮千崖回头看了他一眼。   过了片刻,正当青篱想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暮千崖开口:“那不过都是别的师徒的事,何必为此烦扰?为师绝不会伤害你。”   男人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的,然隐隐约约间,却似有着一番未名的柔情在里面。   青篱楞了片刻,突然笑起来:“此话当真?”   暮千崖:“自然当真。”   “那师尊可得记得。”青篱懒洋洋地趴在暮千崖肩头,笑着掰着手指数,“算上方才说好的糖葫芦,师尊许了我两条了,可不准抵赖。”   暮千崖回头看他。   少年趴在他的肩头笑得眉眼微弯,阳光从头顶上的树叶缝隙间落下,尽数落在少年眼中,璀璨而夺目。   暮千崖这般回头看了一眼,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心中突然一动。   直像是那阳光透过青篱的眼睛,映照进了他的心里。   “为师绝不会伤害你。”   当青篱再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抬眼看见的,只有暮千崖眼里狰狞扭曲的红光。   被锁|链禁锢住的手脚做不到抵抗,心口暮千崖亲手刺进的剑锋惹得他浑身疼痛。   似乎有人在哭泣,又似乎有人在怒骂。   他看见眼前一片不见尽头的黑暗,慢慢开始晕染上鲜血的痕迹。   青篱突然笑起来。   所谓诺言,净是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超棒的我还是在今天更新了!   需要夸奖!言辞超浮夸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我接下来要开始洒狗血了大家注意一下。   我这人爱好有些……咳咳咳,希望不要雷到大家。   然后如果没有意外,本文应该会在2.10号入v,入v当天会有一万字更新,时间应该在11点以后。   希望v后也能继续看到大家!!!   一鞠躬!!!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想顺便求一下作收qaq   我那么可爱没有人想收留我吗qaq 第23章 古代宫廷1.21   几日后, 当傅尚书令得到南蛮□□的消息、匆匆赶往皇宫面见圣上的时候, 却只得到了圣上正在太后慈宁宫中的消息。   可怜傅大人为官几十载, 向来风度翩翩、衣冠整洁, 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朝衣袖子只穿了一个、鞋子索性没穿的邋遢样子。   好在在场所有人都和他情况差不多。   只穿了身里衣就匆匆赶来的礼部尚书拉住傅大人, 也不管他反应不反应得过来劈头盖脸地就问:“傅大人你说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派去的平南小将怎么突然就会暴毙了?!这下军中无人镇着, 好不容易收拾地差不多了的南蛮一下子死灰复燃。这么久的心血全白费了!”   周围的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南蛮之乱虽然不像北边的战乱那样“声名显赫”,但确实也是困扰了大昭朝几代皇帝的问题。   当今圣上李延高瞻远瞩, 早在登基之初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为此专门训练了一批擅长打南边战争的将士不说,为了不打草惊蛇还一直瞒着众臣, 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朝中的几个肱骨之臣。   此前南蛮之乱开战,他们都以为有了李延这么些年的部署, 拿下一个南蛮应该再简单不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特意训练出来的将士配合默契, 不过短短几月便将南蛮收服了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照这样下去,全线收服南蛮不过时间问题, 甚至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要摆庆功宴的准备了,没想到却突然……   那平南的将军怎会突然暴毙?   听闻是误食了某种那将军一触碰便会浑身起疹子、呼吸困难的食物。可那将军自己怎会不知自己不能用那种食物?   难不成是敌军故意?   可这种消息, 一定是早被全线封锁的,怎会传到敌人的耳朵里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大臣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因着这些事之前一直是傅大人全权负责的, 一见他出现便都围着他问。   傅大人被众人问的心烦, 只得道:“具体如何老朽也不清楚。皇上之前急昭了我入宫,该就是为讨论这事的。众位还是先放我去见了皇上,回来再一起讨论吧。”   傅大人把皇帝一搬出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讨论那将军为什么会死,而是该讨论此事该如何解决。   将军一死,军中群龙无首,自然纪律混乱,作战失败还是小事,万一被敌军全歼或者收编……   那事情才真是严重。   众大臣连忙让开,傅大人这才得以离开。   虽然不太明白此时皇帝为什么不在御书房而是在慈宁宫,但傅大人还是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快步朝慈宁宫赶去。   其实这次的事情要真猜原因,那小将自己食用那食物的可能性极小,更有说服性的原因只能是敌军故意为之。   可敌军怎么会知道小将不能用那食物?   难道……是军中有奸|细?   傅大人一边思索一边快步走到慈宁宫门口,正想让人通禀,却被一直候在一旁的吉祥一把拉住:“哎呦傅大人啊,您现在可别进去添乱了。太后正大发雷霆呢,谁也不许进去呢。”   傅大人一愣:“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讨论应对措施,不然……”   两人就在殿外说话,与殿内就隔了一扇并未关严的门,两人的对话竟不知怎的被殿内的太后听到了。   傅大人发誓他亲耳听到了瓷器摔碎的声音,接着是太后气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应对措施?!就你们皇帝现在这色令智昏的样,讨论出再多措施也没用!转头怕就被人家随随便便问去了!”   傅大人被太后这骂声吓了一跳。   太后出生高贵,官宦世家,教养那是一等一的好;太后又与皇帝向来关系好,往常再生气的时候也不会这样像个市井之人一般的当场大骂,还骂得如此不给皇帝面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能让太后气成这样?!   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毕竟是说皇帝的话,太后说得、皇帝忍得,他们却听不得。   傅大人和吉祥对视一眼,俱都低下头,当做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而屋内太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哀家说的不对吗?皇帝你这件事除了他还能告诉谁?皇帝你好啊……这样的军政机密也是你可以用来讨好情人的吗?皇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燕雪风他是我们母子的敌人这件事到底是要让哀家强调几遍皇帝你才能明白?你为何要告诉他?测试他会不会背叛你吗?!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洛王?太后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提到洛王?   傅大人一愣,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了此前自己听到过的一些传言。   当时自己以为不过都是些市井谣言便没有放在心上,难不成……   屋内的对话还未结束。   说到最后,太后原本被怒气引燃而显得十分激动的声音竟渐渐低沉了下来。   傅大人听到太后的声音变得十分疲惫,她道:“皇帝啊,哀家明白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但你也不能这么行事冲动。纵然你真的是为了他,可若这江山没了,你还拿什么来留住他?”   李延没有说话。   或者说至始至终,李延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贵为一国之君的男人,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指着鼻子骂,骂到体无完肤的程度。   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一句话。   是因为愧疚?   可这次的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虽然南蛮战乱可以说是毁了朝中众人十数年的心血,但此时却也并没有到真的严重到威胁江山社稷的地步啊?   南蛮这次没有收服,可这毕竟是遗留了几代人的老问题,纵使是出了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切回到起点罢了。   太后那么生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延又是因为什么全程不曾还嘴?   吉祥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朝屋里望了一眼,这一望却将他吓到了。   隐隐约约之间,他竟似看到李延是跪在太后身前。   跪?!   怎么可能?!   李延一介帝王,纵然太后是他生身母亲,也当不得这一跪啊。   李延一直没有说话,太后似乎是说得疲惫了,便挥了挥手,有宫女立即搀扶着她下去了。   太后临走前道:“皇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哀家从前总觉得你父皇行事没有章法、随心所欲,不是个好皇帝的料。可现在想来他却是比你好,至少你父皇知道……若要想留住美人,就得先剪断她所有的羽翼,让她毫无反抗之力。”   太后一叹:“你现在这般……是为了什么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太后离开后许久,李延都一直没有动。   傅大人和吉祥不敢多看,可没有李延的吩咐他们又不敢离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不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傅大人和吉祥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双靴子。   玄色做底,金线镶嵌,世间顶尊贵的靴子。   两人忙抬起头来、正要行礼问好,却被李延此时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这个往日里总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皇帝此时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匆匆赶来没得及好好穿衣服的傅大人更糟糕。   李延向来注重自己仪容,两人何时见过他如此?   李延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只继续朝前走:“跟上吧,随朕去议论议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声音也是沙哑得不成样子。   傅大人不敢多话,只低头道:“是。”   随即与吉祥一同站起身跟上。   李延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道:“傅爱卿,朕有一事相询。”   傅大人一愣,忙躬身道:“皇上请讲。”   “当日在宫宴上……爱卿与洛王那对话,是否是洛王提前交代好的戏?”李延道。   他问这话时并未回头,甚至语气都有些不经心,就好像其实他早已知晓答案,可却又实在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呢?   李延在心中问自己。   确认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卑微到可笑的地步吗?   “……”傅大人整个人颤抖了一下,随即却是一辑到底,“皇上明鉴。”   李延:“……”   李延听了这话也没回头,他只是扯了扯嘴角,似是讽刺地笑了笑,抬脚继续朝前走去,脚步在那一刻却似是有些踉跄。   走了几步李延却又突然再次停下来,只是这次他吩咐地显然是宫中的侍卫:“传令下去,去宣洛王马上进宫。”   说着又强调道:“是‘马上’进宫。”   声音极度冰冷。   “……是。”   侍卫们应是,匆匆离去。   *****   洛王府内。   小瑶和小桃十分紧张地在室内团团转:“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皇帝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强硬地宣您进宫?!竟然让宫中侍卫来宣,这与捉拿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王爷你不能就这样随他们走,谁知道那皇帝是想做什么?!”小瑶咬牙道,“王爷您就在这儿待着,哪也不去!”   “就是!不能去!”小桃也附和道。   “抗旨不遵是死罪。”燕雪风道。   在这种时候,男人仍表情闲适,仿佛根本没有听明白刚才的那道旨意背后隐藏的深意。   “走吧。”燕雪风理了理衣袖,跟一直候在一旁、其实也很是着急的侍卫们道。   侍卫们齐齐松了口气:“王爷请!”   皇帝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一定得将洛王请进宫,可是洛王的身份,他们其实并不敢用怎么过分的手段,现在洛王自己愿意走,自然再好不过。   “王爷!”小瑶、小桃一惊。   “无碍,你们就在府中等我。”燕雪风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王爷!”小瑶急得跺脚,可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凉风渐起,男人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街角。   小桃和小瑶看着燕雪风挺直的背影突然一阵害怕,她们恍惚间突然觉得……似乎洛王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上一次这样一去就再未回来的人是谁呢?   是王爷的徒儿苏锦吧。   燕雪风喜欢苏锦,这一点苏锦不知道,府中的下人却人人都知道。   苏锦以为燕雪风为人风流浪荡,她以为燕雪风的红颜知己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可燕雪风所有的红颜知己都知道,这都是假的。   燕雪风这个男人从不接触她们,他那哪是浪荡,分明是哪怕逢场作戏都不愿做做样子。   洛王实在是个很任性、很傲气的男人。   这个男人实在尊贵,尊贵到……只愿意触碰自己喜欢的人。   其他人一概远离。   让人啼笑皆非的洁癖。   洛王府中的院子里曾有簌簌落花。   少女在树下一下一下地练着剑招,她年少而清瘦的身体显然承受不了这样的强度,额间满是汗珠。   华服的男子坐在石桌旁笑着看她,见状却是取了锦帕,笑着拭去她额间的汗珠。   动作轻柔至极,眉眼实在温柔风流。   院中落花簌簌,落在两人发间眉梢,直像是一夕之间催白了发。   男子为少女擦汗的手顿了顿,突然一脸严肃地道:“来锦儿,为师考你个文学知识。”   少女:?   燕雪风:“锦儿知道世间最好的两个成语是什么吗?”   苏锦:??   少女眉眼间一片迷茫。   燕雪风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眼里泄露出了笑意:“是青梅竹马与白头偕老。”   男子一边说一边从苏锦的发间取下一枚花瓣,看着苏锦笑:“所以现在……就差青梅竹马了。”   燕雪风叹气:“锦儿你还是年纪有些大了。”   苏锦:“……”   少女心中刚起波澜,然被燕雪风这句话一激便只剩了无奈的怒气,只以为燕雪风这是又犯了嘴瘾,在戏弄她。   燕雪风也不明说,只看着她笑。   我啊,最喜欢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了。   与你我总会白头偕老,只可惜差了青梅竹马。   我遇见你时我们还是年纪太大了啊,下一次,下一次想试试从小相识。   想与你以总角候豆蔻,再以红衣浴白发。 第24章 古代宫廷1.22   燕雪风被请进皇宫之后就被安置在了御乾宫。   与往常不同的是, 这次被带到御乾宫后燕雪风发现宫殿里就只剩了他自己。   往常无处不在、殷勤照料的太监宫女似乎都得了命令早早退下了, 殿门被关闭前燕雪风只见到了吉祥。   这个总是满脸笑意的太监第一次看着他没有了笑意,吉祥叹了口气道“洛王您……自求多福吧”便也退下了。   殿内一时无人,连殿门也被紧闭着。   受帝王宠爱的皇弟与意图谋|逆的阶下囚之间的待遇差距……如此倒也是正常。   但这个宫殿燕雪风实在是熟悉,因此虽然无人伺候,也并未显得慌乱。   相反男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分冷静地自己找了位置坐下,甚至十分自给自足地给自己找了茶水喝。   皇宫内院的茶水, 与往常倒是也没相差太多。   李延处理完南蛮事宜回到御乾宫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天色都有些被即将下落的夕阳染红。   李延推开门的时候,燕雪风正站在书桌旁的墙边仰着脑袋看墙上的两幅画,手里甚至还捧了杯茶。   便是之前他们一起看过的那两幅“民间画师”作的人物画,墙上只挂了“雪”与“月”两幅画。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似乎与当时一般无二。   李延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 他恍然间甚至觉得其实现在仍是当初。   燕雪风仍是那个“不学无术”、在宫殿中乖乖等着他回来的弟弟,中间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可当燕雪风一转头, 李延就知道那一刻的错觉都是假的了。   李延是接到南蛮战乱消息的时候就下了指令将燕雪风“宣”进宫,到现在,燕雪风应该已经在御乾宫中被关了一天一夜了。   李延并没有吩咐下人们给燕雪风准备饭菜, 甚至连水都是之前他离开时剩下的冷水冷茶。   燕雪风在这里被饿了一天一夜, 正常来说此刻状态应该会有些不好。   可他并没有。   燕雪风转头的时候,李延看到他除了因为饥饿而有些脸色苍白之外, 其他的一切都很好。   他精神看起来仍旧很好, 衣服头发也仍整理得一丝不苟, 不急不躁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站在那里欣赏画作。   是因为笃定了他不舍得拿他怎么样,还是……觉得会有人来救他?   李延看着燕雪风并未说话,燕雪风却先开口了。   这次他没有向他行礼。   现在也没有了行礼的必要。   燕雪风仰着头打量着墙上的两幅画,开口的声音里甚至是带笑的。   他说:“这两幅画画的真好看,是吗皇兄?”   李延还是没有开口。   燕雪风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我还是更喜欢那副‘月’多一些,皇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延沉默着看着他。   燕雪风却是笑了,他偏了偏头,看向李延:“因为那副‘月’并不是那个画师画的,而是皇兄你画的,对吗?”   对吗?   室内沉寂了几秒,片刻后李延才开口,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那时就看出来了?”   燕雪风自然是那时就看出来了。   当时一共三幅画,其余两幅画无论画作的手法、还是画旁提的词都是统一的风格,只有他这幅“月”,与其他两幅完全不同。   其余两首的词都只提了半句,隐了最后一句,因为那画师想提的是景,与情无关;只有他的这幅,完完整整地提了一整句。   其余两幅的景都是简单的、没有生机的,只有他这幅的不同,画上一片绿意盎然,那绿意温柔地令人心旷神怡。   这哪是画师在作他那副时突然想改换风格、变得温柔呢,分明是换了位画师。   而那位新换的画师又偏偏对自己画中的主角……那么喜欢,喜欢到随意下笔,便是满纸满眼的温柔情意。   当然青篱当时能那么简单的一眼就认出那是李延的画作并不仅仅是因为上面这些。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曾见过与这幅相似的画作。   出自同一人之手。   ……在他曾经的师尊暮千崖的房中。   暮千崖擅作画这件事修真界中知道的人不多,青篱原本也是不知道的。   直到某日他意外进入暮千崖的卧房,竟发现他的房中床边挂满了画像。   画上的人都是青篱。   每一副都是。   画中的青篱俱是一身蓝衣,眉眼温柔,笑容澄澈……与这副“月”一模一样。   那画中一笔一划的情意深重,更是如出一辙。   燕雪风笑:“是啊,我当时就看出来了。”   李延那话问的既是作画的人又是画中的情。   而燕雪风答的,也既是作画的人又是画中的情。   李延沉默。   男人看着燕雪风,终于一步一步地从门口朝燕雪风走来。   燕雪风看到李延的眼睛。   他的眼珠周围还有些红,可以想象曾经那里是一副怎样血红的颜色。   可现在,李延的眼睛却完全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极深的黑色,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   就仿佛在那纯黑的平静水面下,蕴藏着的是一波又一波惊人的滔天巨浪。   然此时面对燕雪风,这平静却渐渐被打破。   李延眼中情绪翻涌,就好像是水下曾极力隐藏的波浪终于翻上了水面。   “为什么?”李延看着燕雪风,终于道,声音艰涩:“……为什么?”   李延说的语焉不详,燕雪风却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燕雪风看着他甚至笑着偏了偏头:“能有什么为什么。皇兄你当日在跟臣弟说出那个小将的名字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了,不是吗?”   “皇兄你自己将刀子递到臣弟手里,难道还要怪臣弟为什么要用它来捅你一刀吗?”   燕雪风口中的满不在乎终于刺激到了李延,男人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把抓住燕雪风的手:“朕那是信任你!朕那是……”   我那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所以想用那样的方法来让你明白,我真的会好好地信任你、好好地器重你,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永远对你最好。   我只是、只是想用这些……来换一个你也会喜欢我的可能性啊。   哪怕、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骗骗我也好。   为什么要这样……将我对你所有的示好都反过来用来伤害我?   我那么……喜欢你啊。   李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燕雪风。   母后总是怒斥他说他怕是疯了。   李延有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疯了。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   燕雪风就好像是融在他心尖的那一捧白雪,外人只觉他好看,李延却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冷。   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舍不得,想用心尖所有的温度来留住他,不想它融化,想他永远都在。   即使会冷一辈子,也宁愿捧一辈子。   李延想到那时告诉燕雪风那小将的名字的时候,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色令智昏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想赌一次。   想必连几年前的李延自己也许都无法相信,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昏聩到用……那样的军政机密来赌一次心上人的真心。   真傻。   难怪这真心……会被人如此弃之如敝屣。   那句话李延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延:“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你对苏锦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也分给朕一两分?”   你那么疼你那徒儿,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卷进自己谋|逆的罪名里,甚至可以求傅尚书令,要他陪你演一场戏,将苏锦送入宫。   这样的情深义重……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他一两分呢?   “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喜欢她。”燕雪风冷漠地看了李延一眼,“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那句“我不喜欢你”一出口,李延的脚下都有些踉跄。   李延抓着燕雪风的手更加用力了,那力道重得让燕雪风都忍不住开始皱眉。   李延看向燕雪风,表情扭曲,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语气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明明、明明我对你比她对你要好得多!”   李延一向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还是燕雪风第一次见到李延如此。   “你想说你对我比她对我好多了?”燕雪风看着李延,几乎残忍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皇兄。你忘了吗?”   燕雪风靠近李延,李延一时只看到燕雪风那对极致冰冷的眸子:“锦儿她可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可你有。皇兄你忘了我这一身的筋骨是怎么废的吗?皇兄,你逼着我喝了十多年的毒|药,你都忘了吗?你知道毒|药入体是什么感觉吗?我那时每喝一碗毒|药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你也尝尝那滋味!”   “我要让你尝尝亲眼看着自己的一身修为被废掉的感觉!尝尝明明痛到极致却不能反抗的感觉!我要让你也尝尝,独自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王府……一个人长大的滋味。”   “这些你都忘了吗,皇兄?但我可忘不掉。你想让我原谅你?不如皇兄也来亲自试试那般滋味?”   燕雪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眸子简直冷到了极致。   他看着他,眉眼里满是厌恶。   李延待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四周空茫净是皑皑白雪,而不远处的那一片绿意风景处却设了结界,让他只能看着,却永远无法触碰。   他从前虽也知道燕雪风恨他,却从不知道……他竟有这么恨他。   他对他原来真的只有满满的恨意。   ……再无其他。   他甚至恨他恨他如此不顾理智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知道那小将的名字之后就通知了敌军?”李延轻声道,“雪风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虽然能给朕造成损失,但那损失终究有一日是可以被弥补的。”   “可是你,”李延笑了笑,伸手抚上燕雪风的脸颊,“可是你呢?南蛮是胜利了,得到了暂时休憩的时间。可是你呢?他们会来救你吗?你竟是恨我恨到……连鱼死网破的境地都不愿意等了吗?”   “……”燕雪风这次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皇兄,宫中的留香殿是谁的宫殿?”   李延一愣,抚在燕雪风脸颊旁的手一僵。   “听闻留香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面居住的美人名中带着一个‘香’字……就与臣弟的母亲一样。”燕雪风抬头看着李延笑了笑,“臣弟之前去了一次之后便觉得奇怪,回去就让人调查了一下。皇兄猜臣弟查到什么了?”   李延看着他,眉间终于皱起来,不再说话。   “臣弟找到了当年挂在留香殿中的画像,据说是先皇亲手为殿中美人所画。”燕雪风抬眼看向李延,眼神清明,“那画中美人,分明就是臣弟的母亲。”   “据说那美人当年曾有个孩子,年纪算来应该与臣弟一般大。”   “皇兄你说,臣弟与你……究竟该是个什么关系呢?” 第25章 古代宫廷1.23   燕雪风的母亲当年也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她与太后自小相识, 是手帕交, 在闺阁中时两人关系极好。   太后年轻时容貌艳丽,燕雪风母亲却偏温婉,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当年曾被称为“京城双姝”。   太后极年轻时便入了宫,但与燕雪风母亲的联系并未中断。燕雪风母亲时常会进宫去陪伴太后。太后生李延生得早,却不得圣宠, 心中苦闷, 便时常邀燕雪风母亲前来闲聊。   有一日燕雪风母亲来太后宫中时,却正巧遇上先皇也在。   大昭对男女大防并不像前几朝那么严格,燕雪风母亲当时虽未成亲,但她与燕雪风父亲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早地就定了婚, 因此燕雪风母亲当时并太过避着先皇,向先皇行了礼后仍与李延母亲交谈了一会才离开。   可这一次见面, 却就见出了问题。   燕雪风母亲以为自己一个有了婚约的人、夫家又是朝廷正仰仗的大将军,先皇再如何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去。   可先皇是什么人?先皇这人是个真正的好/色之徒,与燕雪风之前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不同, 他是真正地沉溺于声色。   燕雪风母亲容貌实在温婉动人, 先皇一见就心痒难耐。   但美人虽美,但身份不一般, 朝中重臣的未婚妻, 这个身份放在那, 先皇虽说好|色,却并不昏聩,自然知道这人实在不是自己所能肖想的。   原本只这样也许事情就过了。   本来嘛,天下美人何止千百,先皇一个帝王,宫中美人无数,燕雪风母亲即使生得再绝色倾城,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   后来燕雪风父亲母亲完婚,就更是不再有可能。   但事情坏就坏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上。   燕雪风父亲在战场上战死了。   燕雪风父亲一死,先皇在悲痛之余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样一来,燕雪风母亲是不是就可以任他享用了?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燕雪风母亲一介女流之辈,丈夫一死,谁还能护住她?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重重深宫锁美人,留香殿的殿门一锁,即使宫中有人觉得事情不对,但又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来忤逆帝王呢?   燕雪风刚两岁时她母亲入的宫,燕雪风五岁时她母亲不知何故在宫中去世。   燕雪风母亲死后,燕雪风便被送回了洛王府,当时他还实在太小,不能清楚地记得事,因此青篱之前查看燕雪风回忆时并没有看到这一段,只是隐隐约约之间觉得燕雪风回忆中母亲的形象有些奇怪。   在燕雪风的回忆里,她母亲几乎是整日以泪洗面,与传言中那个温婉坚韧的形象完全不同。而且她对先皇恨之入骨,她对燕雪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先皇害死了你的父亲和祖父,害了你一家人,等你长大后一定要报仇”。   女人说这些话时衣裳华贵,发间璎珞发簪叮当作响。   现在想来那样贵气的打扮,分明是宫妃的穿着。   当然,燕雪风确实是燕家的孩子,与先皇完全没有关系。   燕雪风母亲入宫时李延已经记事了,所以他也一定对燕雪风不是自己亲弟弟这件事十分了解。   但当燕雪风跟他说完那句话后,李延却没有反驳。   他只是盯着燕雪风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你母亲报仇?”   当日他为了与燕雪风修好,曾命人去调查了燕雪风父亲与祖父的死因,想因此来让燕雪风放下对他的仇恨。   现在想来确实是天真了。   哪怕没有这些年的毒|药事件,光有燕雪风母亲这一件事,以燕雪风的性子,他就永远不会原谅皇家。   燕雪风沉默片刻,却道:“皇兄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那副‘月’是你画的吗?听闻先皇的绘画先生也曾教导过皇兄作画。果然一脉相承。”   当然这其实是假话,原世界中皇帝的图画也许确实与先皇的十分相像,但现在这个“李延”因为有暮千崖的影响,作出的画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但暮千崖在这个世界显然没有保留自己原本的记忆,所以青篱这么说他也不会觉得不对。   果然,李延闻此并没有表示什么疑议。   男人盯了他许久,突然轻声道:“所以从一开始,在你心中,朕就没有机会,对吗?”   燕雪风没有回话。   李延看着他,垂眉笑了笑。他笑的有些落魄,甚至有些自嘲,就好像是终于放弃了一件明知不可能、却固执地一厢情愿地坚持了许久的事。   片刻后李延抬眼,看着燕雪风道:“雪风知道昨日母后说朕什么吗?母后说朕还不如父皇,至少父皇虽为了美人昏聩,但至少美人都得到手里,朕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朕想着,确实如此。”   “得不到的人,确实该毁了。”   燕雪风一开始并没有理解李延话里的意思,直到他抬头,看到李延深沉的眼神,才悚然一惊。   李延:“雪风看到的父皇画的你母亲的画像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些更私密的当年母后就已经尽数烧毁了。雪风想不想知道那些画里都画了些什么?”   说着伸手去触燕雪风的脖子。   燕雪风往后退了几步,表情终于有些慌乱起来。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道:“皇兄不担心臣弟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不担心。”李延道,因为他清楚本来就不是,燕雪风也清楚。   然而李延说出口的却是:“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燕雪风用一副仿佛见了鬼的样子盯着李延看。   他仿佛气得很了,胸膛起伏得厉害:“你……!”   李延看着他因为气氛而染上嫣红的眼尾,道:“雪风生得真好看。”   燕雪风:“……”   李延:“比天下所有美人都好看。”   燕雪风:“……”他狠吸了两口气。   李延慢慢走进,男人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是清清冷冷的,只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甚至从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衍生出了一丝可怖的血色。   他说:“雪风设计了这么多,就没想过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吗?你的盟友吗?不会来救你吗?”   燕雪风没有说话。   李延:“当日你为了从我这里打听到消息,不是曾愿意装酒醉色|诱于我吗?雪风就没想过当日朕若是不停手,自己该怎么做吗?”   “朕忘了,雪风自然不会担心。”说着李延却突然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雪风知道朕喜欢你,知道朕舍不得那样对你。”   燕雪风一直没有说话,但他那微红的眼眶以及一直紧握着的手却泄露了现在的心理。   李延看了他片刻,突然扬声道:“来人!”   “将苏锦带过来。”李延看着燕雪风,一字一句地道。   燕雪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原本一直挺直着腰背站着,此刻却是终于跌坐在地。   燕雪风开始颤抖。   他拒绝去想李延这话中的意思。   燕雪风说话的声音也是颤抖的:“李延……你别太过分。”   话语中满是咬牙切齿的意思,可在这咬牙切齿之外,却还带了一份想必燕雪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哀求意味。   然而李延的声音近乎冷漠:“是雪风教会了朕要足够狠心。”   苏锦很快被带到了御乾宫。   李延还不知道她是南蛮的皇族,所以苏锦现在仍是皇宫暗卫的身份,自然仍在宫中随时待命。   之前因为那队中女子的一席话,苏锦这两日来其实内心一直很是忐忑。   她一边告诉自己燕雪风既然敢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脱身方法,一边却又止不住地替他担心。   苏锦反复告诉自己燕雪风只是在利用自己,他们两者之间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心中的焦急却是骗不了人。   听闻皇帝昨日就宣了洛王进宫,可时至今日都没有人见到过洛王,苏锦听着宫人们的这些议论,竟是白日恍惚地厉害。   不停地在脑中想着燕雪风此刻可能的遭遇,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思考不了。   但苏锦思考了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便是这种。   苏锦走进室内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跌坐在地的燕雪风。   男子脸色苍白至极,苏锦还是第一次见到燕雪风这样。   苏锦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垂着头等候李延的命令。   李延看了苏锦一眼,语气冰冷。   他说:“按住他。”   苏锦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近乎无法自抑地抬头看了李延一眼,却见李延仍死死地盯着燕雪风。   男人的嘴角是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   他又重复了一遍:“朕说让你,按住他。”   ……   ……   “!!!谷主需要我开放权限……”望乡被这突然急转直下的剧情惊的话都不会说,担心青篱生气,连忙开口询问。   为了防止在穿越的小世界里发生不可逆转的突发情况,他们都是有临时中止小世界进程的权限的。   青篱沉默了几秒,说出口的话却是望乡绝对没想到的。   他说:“望乡,现在屏蔽一下你自己。”   望乡:“……???”   ???!!!   谷主你说什么?!你是不是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望乡满头雾水,青篱却笑了笑。   男子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冷漠至极的笑容:“我就是突然想看看,待日后师尊回忆起这一切会是副什么表情。”   ……   望乡切断了联系。   ……   后来的苏锦很难回忆起那夜具体的细节。   她只记得当她听从命令走向燕雪风时,燕雪风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眼里支离破碎的绝望。   燕家的小王爷,曾有世间最优秀的习武资质,可惜那资质早于十数年前便已被一碗碗毒|药尽数毁了。   他通识天下武功秘籍,知晓世间所有门派路数,却反抗不过一个……只擅长隐藏和偷袭技能的女子。   苏锦记得的还有那夜燕雪风抓着她手臂时用的力道极大,甚至将她手臂都抓出了血痕。   一年前他她刚入皇宫暗卫营的时候,同住的女前辈曾感叹过苏锦分明是一个暗卫,肌肤却娇嫩地有如千金小姐。那是燕雪风在府中时日日为她用上好药膏堆砌出来的,哪怕后来她入了宫,这药膏也从未中端过。   虽然身为暗卫,但苏锦手臂上从未有伤痕,这次的……是唯一一次。   其他的大概便是当她实在受不了燕雪风那双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而伸手覆上他双眼时,入手时感受到的那满掌的潮湿吧。 第26章 古代宫廷1.24   燕雪风曾送给苏锦一盏河灯。   琉璃做的灯身, 上面绘了朱笔描摹的图案,在灯光下漂亮得仿佛玉石一般。   苏锦对它爱不释手, 上元节未到, 她便日日带着、小心护着, 生怕别人嗑了碰了, 将琉璃河灯弄坏。   大昭有上元节放河灯的习俗,传说月老临水而居, 天下水流尽归其居处。上元佳节时在河灯上写上心上人的名字,将它放入河中, 河灯顺流而走, 便能将这一份心意带给月老。   月老会为有情的青年男女牵上红线,嘱其白头偕老。   苏锦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河灯,虔诚地将它放入水中。   月色皎洁,河灯上一笔一画、认真写着的是燕雪风的名字。   只要这盏河灯能顺利地到达彼岸, 师傅就会与自己永远在一起了。   他会喜欢自己,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喜欢自己, 只喜欢自己。   苏锦晕红着两颊,紧紧地护着怀里的河灯。   还有几步, 还有几步就到河岸边了。   苏锦将怀中的河灯抱得更紧。   这河灯这么好看、这么脆弱, 可不能伤了。   河岸只剩一步之遥。   可正当苏锦想把河灯放入水中时, 边上却突然伸出一只手, 将河灯夺了过去。   苏锦一惊, 连忙转身去看。   夺她河灯的却是燕雪风。   男人穿着他那身华贵异常的华服。   那华服很好看, 蓝色的底, 上面用白色勾了精巧的纹路,是一副祥云仙鹤图。   图上仙鹤展翅欲飞。   苏锦记得这件衣裳,这是她入府那一年燕雪风让她帮着一起挑的。   彼时刚穿越而来的少女还不能怎样理解大昭朝服饰的美感,她总觉得大昭所有的衣服款式都长得差不多,图案更是完全认不清楚,便随意指了一件,说“王爷你穿这件最好看”。   可燕雪风却似乎很满意她的眼光,从此以后燕雪风穿得最多的便是这件华服。   此时燕雪风穿的也正是那件衣服。   苏锦被燕雪风的动作弄得一惊,忙上前去抢夺河灯:“师傅你做什么抢我的河灯?”   “你在放河灯?”男人挑了挑眉,表情倨傲地就好像他衣服上的那只仙鹤,“这河灯到得了对岸吗?”   “怎么到不了!”听到燕雪风这话,苏锦一瞬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苏锦将河灯抢回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一定没问题的。”   燕雪风却笑起来。   男人的声音不知何故变得有些飘飘渺渺的,像是会突然消失一样。   “到的了?可锦儿,你的河灯已经坏了。”   “你看,它已经碎了。”   “一盏碎了的河灯,到不了对岸的。”   怎么可能!?   这河灯、这河灯她明明日日护在怀里的,怎么可能会碎?!   苏锦不相信,正想大声反驳燕雪风的话,一低头,却见怀中的河灯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纹。   裂纹越裂越大,慢慢地竟贯|穿了整盏河灯。   河灯应声而碎。   苏锦眼睁睁地看着那盏好看的玉石一般的河灯,当真如碎掉的美玉一般,在她怀里慢慢地破碎。   最终变成了一地碎片。   碎片细小,纷纷从苏锦指缝间溜走。   苏锦努力地握紧手,却什么也留不住。   苏锦不知为什么被这一幕刺激地近乎崩溃,她蹲下身,不停地想将河灯的碎片捡起、重新拼接,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更拼不回去。   苏锦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身边却又传来燕雪风的声音。   他说:“锦儿你哭什么呢?”   “你为什么哭呢?”   “明明是你亲手打破了河灯,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吗?   是我吗?   我亲手打碎的吗?   我怎么可能……   !   苏锦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瞬间照射进了她的瞳孔。   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苏锦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也许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想,更……什么也不敢想。   她宁愿此刻的自己什么也想不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自苏锦入宫开始就与她一同居住的女暗卫。   穿着黑色行装的女子显然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苏锦闻到了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到还在屋内的苏锦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今日不用训练吗?”   苏锦坐在床上呆呆地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坐在床上,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而迷茫。   女子终于注意到苏锦的状态不对,走到她身边,见她眼神实在是溃散得厉害,吓了一跳:“小锦你怎么了?!受伤了?!你昨夜确实是出任务去了……伤哪里了?药呢?!”   因为苏锦年纪小,女子一向是把她当小妹妹看待的,对她很是照顾。   女子在苏锦身上检查了一圈,发现苏锦只有手臂上有几道伤痕。   虽然很奇怪就这几道伤痕怎会让苏锦失魂落魄至此,但女子还是将苏锦扶起,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伤药,小心翼翼地给苏锦上药。   苏锦手臂上的几道伤痕很奇怪,看模样,分明是抓痕。   但怎么会在这地方留下这样的抓痕?   女子感到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这伤是被人抓的?那这人用的力气可真够大的。”   苏锦楞楞地回复:“是很用力……他当时怕是疼得厉害了吧。”   女子听到苏锦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疼?这得多疼才能把你抓成这样啊?”   她又检查了一遍苏锦的伤口:“这伤口深的,要是被洛王看到了,该多心疼啊,不知又得送多少药过来。”   女子原本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絮叨,未曾想苏锦听了竟是开始颤抖。   苏锦越颤抖越厉害,最后竟是浑身都抖得厉害,把正在给她上药的女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会……”苏锦浑身颤抖,她低着头,连说话的声音都颤得厉害。   女子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听清了苏锦在说什么。   她说:“他不会了……我想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心疼我了……   他再不会……   苏锦楞楞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几年前她刚入洛王府时的情景。   “师傅!阿花她又欺负我!”十六岁的少女捧着怀里被踩坏的花簪,气急败坏地扑进燕雪风的怀里,“师傅你看她把我新买的花簪给踩成什么样子了!”   彼时苏锦刚入洛王府一年,燕雪风收她为徒亲自照料,此时正是两人关系最亲密的时候。   正坐在石桌旁练字的燕雪风回头看了她一眼,凤眼一挑,正是万种风情,千般威严:“谁敢欺负我徒儿?本王帮你教训她。”   说着笑着接住少女:“什么花簪?”   苏锦举着手里的花簪给燕雪风看:“喏师傅,我新买的花簪!给你的生辰礼物!我特意挑了整整五天才挑中的!好不好看?”   躺在少女手里的花簪材质普通,但做工确实精致,簪头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就是有些被踩坏了,簪头处的桃花碎了一片。   “……”燕雪风看着苏锦手里的花簪表情僵硬,仿佛完全不能相信自家徒儿竟会给自己选这么个礼物。   洛王身份尊贵,又天生傲气,若这份礼物是别人送的,想必早已被他打出去了,但对方是苏锦……   燕雪风不仅没法骂她,还在苏锦的哀求撒娇之下由着苏锦替他将花簪带在发间。   那时初春,头顶树影斑斓,洛王府的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奇花,姹紫嫣红,可当燕雪风无奈地笑容宠溺地抬眼向她看来时,苏锦还是觉得,燕雪风发间的那一朵好看过了这整个春日的盛景。   男子笑笑,点了点少女的眉心,佯作不慢地道:“你啊,就仗着我宠着你。”   “我是你徒儿,你不心疼我心疼谁?”苏锦扯住燕雪风的袖子,“算了,师傅你身子这么弱,那阿花虎背熊腰的,你也收拾不了她。还是等徒儿日后武功大成了之后自己去报仇吧。那时徒儿会好好保护师傅的。”   燕雪风笑:“好,那本王等锦儿来保护我。”   待徒儿日后功力大成,定会好好保护师傅。   苏锦想到这句话,竟是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   女子正在给她包扎,见她如此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方才看队长在找你,说是皇帝新派了任务给你。”   “任务?”苏锦抬头。这个词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是好事。”女子笑笑,“说是给洛王赐了奖赏,要你亲自送去呢。”   “洛王必然开心。”   *****   苏锦带着宫中下人站在洛王府的会客厅内的时候,还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身旁负责唱喏的太监还在声情并茂的念着李延的圣旨。   似乎都是些夸奖的话。   苏锦听到他说洛王“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看着身边一样接着一样被搬进来的奖赏物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此时燕雪风的表情。   李延此前才封了燕雪风为“刑部尚书”,总共上任也没几天,能有什么功绩值得李延如此大肆奖赏?   那李延到底在奖赏燕雪风什么?   李延说燕雪风“勤勉柔顺,为国躬亲”,究竟是在说燕雪风对谁“柔顺”、何时“勤勉”,又是在哪件“国事”上“躬亲”呢?   太监念罢,众人等了许久也未听到燕雪风领旨谢恩的声音。   因着这次封赏是李延特意命令了要苏锦带着去的,下人们此时都纷纷看向苏锦。   苏锦无法,只得抬眼朝燕雪风看去。   这是她自从今晨后第一次看燕雪风。   听闻洛王今晨回府之后便高烧不退,病势凶险,直接烧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郎中请了不少、连太医都来了几个,情况还是没多大好转。   燕雪风的脸色极其苍白,但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眼眸却是雾蒙蒙的,眼尾更是艳红一片,嘴唇亦是鲜红。   他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   苏锦看过去的时候都有些不忍。   燕雪风眼神空茫,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憔悴,仿佛随时能倒下。   可他却仍旧慢慢站直,抬眼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似乎看到男人笑了笑。   他慢慢跪下,脊背却是挺得笔直,依稀又是那个骄傲肆意地连下跪时仍依旧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小王爷。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回答时却一字一字极其清晰。   燕雪风道:“……臣弟谢主隆恩。”   门外日光倾城,照进室内后却尽数破碎。   苏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那日当燕雪风被苏锦按在地面上的,燕雪风曾看着李延道:“我发誓再不与你争皇位。皇兄,你饶了我吧……”   语气卑微地近乎低声下气,用这种语气求人,可能是燕雪风生命中的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可李延却俯下|身,摸了摸燕雪风的发,看向苏锦。   李延跟他道:“你应该求她。”   苏锦没有松手。   听宫中执勤的宫人说,那夜御乾宫有持续了整一夜的哭声,直像谁绝望到极点了之后的求救声。   但苏锦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第二日李延穿衣离开后,她松开了按了燕雪风一夜的手,改为俯身去抱住他。   男人的身体冷得像冰。   苏锦听到燕雪风在说话。   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燕雪风轻声道:“我不想要这天下,但你想要……对吗?”   对吗?   ……   苏锦将燕雪风抱得更紧了些:“嗯。”   燕雪风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厉害,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他说:“好。”   男人推开苏锦的手,一件一件地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慢慢地一件一件穿上。   燕雪风穿外衫时背对着苏锦,苏锦看到了男人穿在最外面的那件蓝色华服。   上面绣了幅精致的祥云仙鹤图。   图上的仙鹤展翅欲飞,可却被人从中间撕成了两半,羽翼破碎。   苏锦宣完旨从洛王府离开时,正碰上婢女抱着那件衣服进来。   婢女询问燕雪风这件衣服可需要缝补。   苏锦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过了半晌只听室内传来了燕雪风的声音。   他道:“烧了吧。”   语气平淡。 第27章 古代宫廷1.25   京中都在传, 洛王燕雪风近来似乎是变了点,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燕雪风还是往常那副风流浪荡的模样, 一旬十日, 他能有九日都是在各种花楼画舫中渡过的, 唯一空闲的那日, 该是去了何处新开的酒楼喝酒。   他还是那样,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大街上, 看到个生得好看的姑娘就会上前去攀谈一会。洛王从不动手动脚,只笑眯眯地拿话戏弄。男子眉眼精致, 语气温柔低沉, 那般笑着拿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模样,简直眼角眉梢都是风流,让人忍不住就红了脸。   他还是那样,红颜知己能从街的这头排到街的那头。   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芙蓉一边为燕雪风倒酒, 一边偷偷拿眼睛看燕雪风。   她如今还是陪在燕雪风身边,却已经不是刚来府中时的“舞娘”打扮。   女子穿一身暗红色的劲装, 长长的墨发被梳在脑后,只用一根发簪固定, 简单利落, 露出她一张出水芙蓉般的清秀面貌。   从前她穿白衣时, 众人都觉得芙蓉该是最适合白衣的, 白色衣裙衬托得她清秀出尘。如今才发现, 她竟是更适合这幅打扮。   芙蓉如今已经不是燕雪风的贴身侍女的身份, 李延恢复了她暗卫的身份, 却没有将她接回皇宫,反而让她继续留在燕雪风的身边。   也不提具体任务,只让她每日将燕雪风的动向报告给他,还向她下命令说要看住燕雪风、让他不得离京。   就这样听着,竟像是监视的任务。   燕雪风似乎也清楚李延交给芙蓉的任务,不用芙蓉费心想借口,自觉地去哪里都带着她,也从不提要出京游玩的事。   可要说燕雪风和李延两人已经完全撕破了脸却又不像。   一是李延完全没有一点要处置燕雪风的意思,不仅仍保留了他的官位,时不时地还总赐一番礼物给他,次次都是极贵重的药材补品之类,珍宝也有不少,价值绝对不菲。   二是燕雪风也并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李延赐礼物他就收着,芙蓉要随时跟着他就让她跟着,整日都无所事事,哪里有要犯上作乱的意思?   相反两人近来关系甚至能给人一种不错的样子。   李延经常留燕雪风过夜“议论政事”,怎么看也不像是撕破脸的样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为什么总觉得最近的洛王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呢?   芙蓉一边思考一边偷偷看向燕雪风,想得太入迷,竟连酒水倒满了洒出来了都没察觉。   还是燕雪风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她才醒悟过来,赶忙取了手帕来擦。   燕雪风端着酒杯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已经饮了一下午的酒,如今已是半醉。   燕雪风眉眼里染着些醉意、笑着瞥芙蓉一眼:“芙蓉近日怎么总这般心不在焉的?总是神情恍惚的,看得本王都心疼。”   他们此时正在一座画舫内。   这是座新开的画舫,布置地华贵无比,酒水用得都是上好的佳酿。   一旁还有貌美的女子弹着琵琶,乐声悦耳。   当真是神仙日子。   画舫内灯光昏暗而暧昧,近来天暖,洛王换了身单薄的春衫,似乎有酒水洒在他身上。男子斜倚在画舫窗边,衣襟处凌乱而潮湿,隐隐约约之间甚至还能看到他锁骨处一点暧昧的淤青红痕。   他在那样昏黄的光线下抬眼看来,凤眼里光影明灭,嘴角带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声音低沉而温柔。   简直是……入骨的风流。   芙蓉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忙低下头:“王爷,我们还是回去吧……皇上会生气的。”   李延近来不知为何看燕雪风看得很紧,每次燕雪风出门,都要求芙蓉近身跟着,并且将燕雪风的去向通报于他。   一旦燕雪风去的地方不合他心意,李延就会大发雷霆。   芙蓉这些日子总结了一下,这种“不合规矩”的地方一般是花楼画舫青楼之类的,也许是李延终于也看不下去燕雪风这样风流浪荡了?   芙蓉劝得真心,毕竟要是李延生气,受苦的还是燕雪风。   有一日燕雪风去了青楼,叫了个花娘陪着一起喝酒,芙蓉当时也跟着,她发誓燕雪风最多就让那花娘给他喂了一杯酒,还是极普通的用手执杯喂的,她当时觉得根本不是事,就没阻止。   没想到李延知道后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御乾宫内的宫灯燃了整一夜。听闻是罚了燕雪风在殿内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洛王走路的脚步都有些不大利索。   芙蓉担心,燕雪风却似是不当回事。   男子听了这句话甚至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某种莫名的讽刺:“皇兄要生气,便是我什么也不做,他也生气。”   “……”芙蓉一时语塞。   燕雪风又喝了几口酒,抬眼看她一眼,眼神似清明似酒醉:“方才那些大臣们拦住你都给了你些什么?”   要说燕雪风近来改变的最多的,怕就是不再耐心于应付大臣们。   以前的洛王虽说浪荡成性,但长袖善舞,任何大臣跟他攀谈,燕雪风都能笑眯眯地与他们周旋。   现在却是索性见也不见。   但近来李延表现地实在是宠爱燕雪风,常常留宿不说,礼物也是不断。   大臣们觉得这是李延要重用燕雪风的征兆,因此虽燕雪风根本不理他们,仍日日递帖子求见,礼品之类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洛王府上来。   因着总是见不到燕雪风,不少都给到了芙蓉那里。   毕竟在大臣们的眼里,芙蓉是皇帝赐给燕雪风的贴身暗卫。   芙蓉走到一旁,将收好的礼物一件一件地递给燕雪风看:“基本都是些药材字画之类的,也有送珠宝的。该是看皇上近来给王爷送礼物送得勤,也来凑个热闹。”   近来李延确实经常给洛王府上送礼物,之前虽也常送,但并不像近来这么勤快,还次次赐礼物都要派大队人马去,简直像是担心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让芙蓉觉得奇怪的是,这押送礼物去洛王府的人,李延次次都是钦定了苏锦。   而且李延不仅送,还要求燕雪风一定将他送的补品药材之类当场吃下去,为此还派了人看着。   燕雪风听了正在饮酒的动作一顿,过了半晌道:“许……多次了吗?”   芙蓉楞了一下,不太明白燕雪风为何这种说。皇帝给他送了几次记录,燕雪风自己会不知道?   然还是回答道:“是许多次了,得有十二次了。”   “十二次……”燕雪风似是笑了笑,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芙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连燕雪风此刻捏着酒杯的手指竟用力到有些发白。   王爷这是怎么了?   芙蓉感觉奇怪。   燕雪风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芙蓉道:“不少大臣还送来了自家女儿、孙女的画像,说要是王爷您愿意,想与燕将军结个亲家。”   燕雪风此时二十有四,身份贵重,尚未娶妻,现在李延又有了想重用他的趋势,大臣们想将自家女儿嫁于他攀个亲戚关系,也是正常的。   京中多美人,这些大臣们送来让洛王“相看”的小姐们又都是从各家精心挑选出来的,更是各个貌美,还各有气质。   燕雪风风流名声在外,芙蓉以为他听了这话该非常高兴,哪曾想燕雪风却似乎对此根本毫无兴趣。   芙蓉将那些画像放在他面前,燕雪风连打开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燕雪风又倒了杯酒喝下去,垂下眼睛笑了笑,道:“其他的收了,画像就算了。本王身份卑微,当不得这些小姐们下嫁。”   燕雪风说这话时语气很奇怪,他说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中莫名的轻笑意味,似是有些讽刺。   芙蓉甚至在那一刻觉得他是在自嘲。   自嘲?   怎么会?   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洛王燕雪风最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   而且燕雪风说自己身份卑微?他可是大昭唯一的王爷,李延又宠爱他,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他身份卑微?   芙蓉有些摸不着燕雪风的意思,可又莫名地觉得燕雪风并不是在开玩笑。   芙蓉又抬眼看了燕雪风一眼。   对方仍那样斜倚在窗边饮酒。   芙蓉盯着他看了会,恍惚间却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京中众人说的燕雪风的改变是什么。   燕雪风变得……太冷了。   他从前爱笑,因此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眉眼温柔,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现在却……   芙蓉看向燕雪风。   男人仍旧在笑,可那笑意却显然不达眼底。   燕雪风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偶尔抬眼看向她时,芙蓉只能看到燕雪风眼里那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芙蓉记得那时李延将自己在宫宴上赐给燕雪风时,她曾抬眼去看他。   那时男人嘴上说着戏弄她的话,眼睛却偷偷地去瞧那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据说那是燕雪风最喜欢的徒儿。   燕雪风表面装得漫不经心,可看过去的眼里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温柔的柔情,有担心的忐忑,还是掩都掩盖不住的……深深爱意。   他偷偷看向她,既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伤心,又担心她不伤心。   那样矛盾,那样激烈,那样……盛满了光的眼神。   湿漉漉的、柔软的眼神。   直像是春日淋了细雨后的柳条。   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里都写满了那句——“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呀”。   那为何现在……?   芙蓉有些呆呆地出神,手中无意识将取出的下一样礼品紧握在手中。   燕雪风却像是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啊?”芙蓉楞了一下,恍然惊醒,忙收拾心情继续道,“这是傅大人送来的,说是特意去道馆里为王爷求的……姻缘符。”   芙蓉说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傅大人说这符很是灵验,只要将它送给心上人,就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早年燕雪风祖父还在时的时候,其实与傅大人关系不错,两人算是知己好友,后来燕雪风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傅大人把燕雪风当自家小辈看,对他多有照拂。只是从前的燕雪风知道自己想要谋|逆叛|乱的事傅大人这个做了一辈子忠臣的老臣是一定接受不了的,不愿让他为难,才一直刻意避着他。   傅大人呢,也是生气于燕雪风的不成体统、浪荡成性,又伤心于对方对他的不亲近,实在恨铁不成钢,才表现得对他多有微词。   时间一长,竟让朝中众人都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不睦。   然人到底是越老越心软。   傅大人如今年岁大了,家中子孙满堂,甚为热闹。可这自己家中越热闹,就越觉得自己这老友留下的唯一孙儿这样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王爷府可怜,就想为燕雪风寻一个枕边人。   可他介绍给燕雪风的每个姑娘燕雪风都不喜欢,傅大人琢磨了下,觉得燕雪风可能是心里已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暂时还未赢得佳人芳心,这才去求了这个符。   芙蓉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打算将这姻缘符收起来,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姻缘符取走。   芙蓉愣愣地抬头,却见燕雪风正看着手中的姻缘符发呆。   芙蓉迟疑地道:“王、王爷?”   燕雪风看着手里的姻缘符发了许久的呆,突然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他走时脚步踉跄,站起身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酒壶,仿佛随时能跌倒。   但燕雪风却完全没有停留,只顾向前走。   芙蓉看了一眼画舫房间里满地的酒壶,觉得头疼不已。   听说洛王酒量不好,往常喝一点酒就会醉,方才她与他说话时就觉得王爷已经有些口齿不清,现下这不会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吧?   芙蓉得头疼不已,只得赶忙跟上。   也不知洛王是怎么走的,芙蓉不过在画舫中稍微耽搁了一会,竟是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芙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洛王现下实在醉得不轻,担心他出事,便四处去寻。   找了半个时辰,却在皇宫内找到了他。   芙蓉找到燕雪风的时候,不知看到了燕雪风,还看到了李延,他们大昭的皇帝陛下。   燕雪风仍在脚步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似乎实在醉得厉害,竟似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只固执地往前走。   皇宫内自然地面平坦,但对于像燕雪风这样的醉鬼却还是处处是“陷阱”,他走几步就得跌一下。   然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却没有太多伤痕,甚至连灰尘都未有。   因为每次燕雪风脚步一踉跄,李延就会在边上伸手扶住他。   要扶住一个醉鬼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个时辰下来,燕雪风身上没多少灰尘伤痕,李延却是显得邋遢了不少。   李延身边还跟着不少宫人,宫人们见状都有些着急,像上前去代替李延,李延却摆摆手手,示意他们不要介入。   燕雪风一路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他可能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   李延也一直没有说话,只顾朝前走。   男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向燕雪风前进的目的地,表情会有些暗沉。   但他没有阻止燕雪风。   芙蓉抬眼看了一眼,发现前方竟是侍卫处。   是……苏锦的住处。   芙蓉想到那枚被燕雪风一直攥在手里的姻缘符,突然明白了燕雪风是想干什么。   听闻洛王喜爱这个徒儿,没想到是真的。   可……那李延呢?   他这般跟着又是为什么?   芙蓉眨眨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却不敢确认,只继续沉默地跟着。   侍卫处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脚步更快了些。   李延却是停下了步子,只站在原处,抬眼死死地盯着燕雪风的背影。   男人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可芙蓉却分明看到,他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燕雪风走到侍卫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在讲话。   门内的人显然功力不到位,并没能发现他们。   其中一个听着很是陌生的声音道:“主上,现下布置得已经差不多了。听闻近来皇帝经常留宿洛王,我们要不要……”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苏锦:“不用,我们现在还需要时间。”   另一个声音听了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中显然带着点不忍:“可这样洛王……”   这一次苏锦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仍是如常的冷漠。   她说:“无事,洛王向来风流,想来……也并不放在心上。”   芙蓉身为暗卫,听力好,听了这话,虽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忙抬眼去看燕雪风。   燕雪风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僵硬,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燕雪风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眨眨眼,转过身,慢慢离去。   他现下或许醒了,又或许没醒。   因为他的脚步竟比方才更为踉跄。   芙蓉看到燕雪风方才站的地方,在他离开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姻缘符。   方才燕雪风酒醉一路路跌跌撞撞赶来也一直紧攥在手里的符箓,现下却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月色凉得似水。   李延在原地站了许久,却上前去将那符箓拾起。   男人握惯了玉玺朱砂的手小心翼翼、珍重万分地将符箓表面沾染的灰尘擦净,又珍而重之将其贴身收好。   期间未发一语。   传言说,上元放花灯,可向月老求得与心上人的宿世情缘;传言又说,若得得道大师的姻缘符、赠与心上之人,便可与他结几世的白首之约。   世间痴男怨女沉迷此道,似是深信不疑。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都是假的。   因为你那般喜爱地、喜欢得恨不得放在心上呵护的那个人,可能也在用同样的心情在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   他将你的心意视作洪水猛兽、将其弃之如敝履,又那样掏心掏肺、掏心掏肺地对待另一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看。   若上苍成全你,那谁来成全他?   情之所钟苦。   情有所终苦。   求而不得苦。   舍而不能苦。   不过如此。 第28章 古代宫廷1.26   燕雪风喝醉了, 李延将他抱到了御乾宫的床上。   一宫殿的太监、宫女们浩浩荡荡地站在李延身后,看着自家皇帝将喝醉了酒、正在闹酒疯的洛王亲自抱回了宫殿, 又亲手伺候着他洗漱脱衣,宫人们站在李延身后表情僵硬,坐立不安, 李延却根本不允许他们接手。   洛王平时也常喝醉, 但往日醉酒一向安静, 今日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 竟这么闹腾。   好在等一切收拾妥当,洛王躺在床上,倒是又恢复了安静,竟是睡着了。   李延摆摆手, 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宫人一一退下, 房间内很快就剩下了李延和燕雪风两人。   御乾宫宫殿内烛火明亮,李延并未上|床休息, 只是坐在床边的地面上看着燕雪风。   燕雪风睡着了, 但李延想若是他醒着,怕是并不愿意与他睡在一起。   李延便靠坐在床边的地面上看着燕雪风, 手中却是紧紧地握着燕雪风的手。   李延看着燕雪风紧闭的眼睛。   燕雪风五官其实生得并不柔和,相反他鼻梁挺拔、眉眼深邃、轮廓分明, 剑眉更是斜飞入鬓, 其实是一副相当凌厉的长相。   可他的眼睛却生的很温情, 这人明明生了对凤眼, 该是威严凛然的, 但因着眉眼生得太过精巧的缘故,当他抬着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那里面满是潋滟柔情。   就好像是一只骄傲的凤,当他羽翼张开、展翅欲飞的时候,你会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可当他用那个姿势低眼垂头看向你的时候,你能感受到的,只有满满的柔情。   ……不属于他的柔情。   李延从前一直觉得燕雪风是陌生的,他甚至会记不清燕雪风的相貌。   可后来却渐渐开始觉得,这个人的一切他都分明这么熟悉。   他熟悉燕雪风容貌的每一寸轮廓,他了解燕雪风眉眼的每一丝弧度,甚至连燕雪风转身时,他身后的墨发会往哪个方向扬起他都知道。   李延常会觉得,他对燕雪风熟悉得仿佛……曾亲眼见他五官一点点张开、轮廓一点点明朗。   他会觉得他确实是曾与他相伴一起长大,他曾看着他,看他从璞玉未琢的少年一点点长成如今风华绝代的青年。   李延常会梦到一些场景。   梦中燕雪风与他极为亲密。   梦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被毒|药坏了身子,他总是提着一柄玄铁剑,在树下练剑,少年身形清瘦而修长,起势回手的动 作有如行云流水。   确实是与他曾听说的一样,燕家的小王爷在武学方面极有天赋、无人能及。   梦中燕雪风与他极为亲密,燕雪风不会躲着他、防着他、更不会恨他。   相反,在梦中,燕雪风喜欢笑着趴在他肩头与他说话,温热的呼吸撒在他脖颈处,带起的热意能一直传到心里。   他每一次一回头、一抬眼,能看见燕雪风在对着他笑。   燕雪风站在树下、坐在石桌旁、甚至是身处热闹的集市里,看着他笑。   梦中少年的身形渐渐长高,容貌由略带雌雄莫辨的精致变成凌厉锋利的俊美,他的剑法愈加高深,青年身形修长,手持长剑,每一个抬眼回眸间都是种引而不发的锐利。   可他看向他的眼神从未改变过。   那样的盛满柔情,那样的满是笑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下去。   他看着他,仿佛他是他最亲密的人。   李延甚至会不想从梦中醒来。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都是假的。   现实里燕雪风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眼里都只是虚假的笑意,带着浓浓的戒备。   他看着他,就好像只把他当做一个必须要打败的敌人,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没有梦中哪怕半丝的亲密依赖。   曾经梦中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柔笑意、亲密无间,现在燕雪风都给了另一个人。   那个女孩叫他“师傅”,她肆无忌惮地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整日围着他打转,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燕雪风会满眼笑意地看着她、摸摸她的头、与她说话,眼里是谁都能看出来的脉脉深情。   他们两人亲密无间、情深义重。   而他站在他们之外,一无所有。   于他们而言,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这种无论如何都插不进他们中间、无法融入的感觉让李延几乎发疯。   李延也不知为何看着燕雪风和苏锦两人亲密他会这么的恐慌。   他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般配的好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也许他们也确实是。   他们分明相互喜欢、相互依恋。   他们现在还未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一点小小的误会罢了。   误会终有一天会解除,而那时他们必会在一起。   他们会相爱、成亲,他们会做尽人与人之间最亲密的事,他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他们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燕雪风的眼里身边会充满了苏锦以及与苏锦有关的一切事物。   没有他,从来没有他。   对于燕雪风来说,他从来都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将再也与他无关。   李延这么想着,心中便满是恐慌。   这种恐慌击中了李延心中一直以来的薄弱点。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么嫉妒,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曾经也是这样,曾看着眼前这个人与谁这么亲密无间过。   就好像他曾费尽心血才拆隔开了的两人,兜兜转转却还是相遇了。   就好像他曾不要脸地偷来的、抢来的东西,最终正主一来,还是不得不拱手相让。   他们那么好、那么般配。   就真的好像戏文里常演的那样——命定的宿世情侣。   而他……   燕雪风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过他的位置。   那种不甘心足以支撑着一个人做出任何事。   做出任何……令自己面目全非的事。   李延看着燕雪风,慢慢地、慢慢地将脸埋进了燕雪风的手掌里。   燕雪风的手缩了一下,似乎在抗拒着他的接近。   可他又分明还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   是对他的气息……竟厌恶到了这般地步吗?   李延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就好像有谁拿着尖刃在他心里最柔软的位置反复切割一样。   疼的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是啊。   燕家的小王爷,多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   李延想起那日在宫宴上见到他,燕雪风躬身向他请安,脊背挺直,眉眼凌厉,他抬眼看他,眼中的傲气几乎隐藏不住。   那么现在呢?   这般高傲的一个人,被他这样对待,该是恨他恨得入骨了吧?   可他能怎么办呢?   李延想。   他知道他干的事情禽\兽不如,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那么喜欢他啊。   喜欢他喜欢到便是用这样的手段,也想把他留在身边。   若是可以,他自然也希望能好好对待燕雪风。   他是他喜欢的人啊……   他怎舍得……这般伤他?   他怎甘心让他……这般恨他?   他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他恨不得用所有能力来护他一生平安喜乐。   可燕雪风不稀罕。   他从来都……不稀罕。   李延常会想,如果当年先皇不曾看上燕雪风的母亲,燕雪风就可以在母亲的呵护下在洛王府中好好长大。   燕家的小少爷必定是惊才绝艳,文武双全。   亦或者,当年燕雪风的母亲在入宫后没有莫名离世,燕雪风就该自小在宫中与他一同长大。   先皇子嗣单薄,并无其他孩子,雪风又那么惹人喜爱,他们该是能相处的很好。   左右都不会是现在这般……生死仇敌的关系。   雪风也许也会在某些时刻,会看着他笑得眉眼温柔,会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句“皇兄”。   若是那样,燕雪风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上自己?   李延低低地笑起来。   他埋首在燕雪风的脖颈间,轻轻地说了一句:“真是痴心妄想,对不对?”   无人回答他。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李延也并没有在等待回答。   李延想着刚才在侍卫处外听到的对话,轻声地在燕雪风耳边道:“我从前总觉得你虽然喜欢她,但总归是更爱江山的……那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留住你的可能性。现在却……”   “呵……”   “雪风的深情,当真是世间无人能敌。”   这个人的心柔软地像是野外初生的嫩草。   温柔、坚韧,满心满眼地……只围绕一人生长。   让人嫉妒的……情深入骨。   李延最后又看了燕雪风一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殿外。   殿外早已有人候着。   李延看了他们一眼,道:“人呢?”   来人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已经都押在大牢了。”   李延点点头,抬脚向前走去。   身后众人见了,忙快步跟上。   ******   皇宫大牢内。   这里是大昭最隐秘的大牢,也是大昭守备最严密的大牢之一。   牢内关的都是些犯上作乱、罪大恶极之人。   被关在这里的犯人,除非死亡,再无离开的可能。   而今天,这里新来了一个犯人。   那犯人是个女子,做暗卫打扮,生的模样清秀,胆子却是不小。   往常被羁押到这里的犯人,在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东窗事发的时候,无一不是痛哭流涕的,她却不同。   女子的表情堪称平和,被关押起来以后也不哭不闹。   那表情淡漠的就好像她现在并不是身处大牢,而是家中客堂。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条,靠在墙上发呆。   苏锦在想之前李延过来时跟她讲的话。   苏锦低头看向手中的纸条,眼中带了丝不敢置信的迷茫和震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很快亮起来,又很快暗下去。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苏锦却没怎么改变意识。   她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面朝门口,头却是一直低着的。   就好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又在恐惧着谁的到来。   终于,苏锦听到门口一阵骚乱,守在门口的重重守卫像是突然有了什么重要命令,尽数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苏锦听到一声铜锁落地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苏锦这才抬头。   此时已是深夜,但今夜月圆,明月高悬,借着月光,苏锦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朝她走来的身影。   是燕雪风。   男子穿了一件蓝色华服,衣料华贵,此时衣服却甚是凌乱。   燕雪风披散着头发,他的脸色极为苍白。   月色实在太过皎洁,苏锦都能清晰地看到男子锁骨处那一遍斑驳的红痕,以及那通红的、显然刚哭过的眼眶。   他走路时步履蹒跚,完全是一副随时可能跌倒的模样。   但燕雪风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此时糟糕的情况。   当燕雪风看清苏锦的模样时,苏锦清楚地看到了燕雪风眼中的心疼。   苏锦突然想笑。   又突然想哭。   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有什么好替我心疼的呢?   明明你自己此时的情况比我……糟糕多了啊。   苏锦刚被抓住的时候,曾被施加了鞭刑,可也不过是区区几鞭子而已。   而燕雪风……   苏锦知道自己此时被关的是天牢,天牢的守卫是天子近军,只有李延有调度他们权利;天牢的钥匙也只有李延有。   可李延显然是不会想把她放出的。   会想救她的……只有燕雪风。   苏锦简直不敢想象,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燕雪风是用了什么方法、又是用什么做交换,才让李延同意把近军调开、给出钥匙的。   何必呢……   为了她何必呢……   她明明对他……那么过分啊。   何必这样来救她?   苏锦抬眼楞楞地看着燕雪风。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苏锦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当她还在洛王府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洛王府中问他的话。   那时苏锦正情窦初开,她喜欢燕雪风,可燕雪风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个个都生的那么好看。   与她们相比,她实在是过于不好看了。少女心事,就难免带了些自卑。   有一日她终于没忍住问燕雪风:“师傅你的红颜知己每个都长得那么好看,那以后你的心上人是不是也得最好看才行啊。”   说着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彼时燕雪风正坐在花架下饮酒,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记得那时燕雪风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   男子眉眼温柔,眼神里是她当时完全没有理解的情深。   燕雪风点点她的眉心,动作里带着丝宠溺。   燕雪风挑眉看了看她,表情里完全是他惯有的高傲与风流。   他道:“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情之所钟,万事不恶。   不过是实在情之所钟,所以心甘情愿罢了。 第29章 古代宫廷1.27   皇宫内院, 戒备森严。   天牢周围,更是守备重重。   燕雪风和苏锦两个人, 一个不久前刚受了鞭刑,又在天牢内被饿了一天一夜,另一个原本就身体底子不好, 更不要说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的两个人要从重重守卫的皇宫天牢逃出去, 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锦被燕雪风护着往外逃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燕雪风。   男子衣衫褴褛, 手中却是提了一把剑。   一把玄铁剑。   苏锦认得这把剑, 据说是燕雪风的父亲传给他的,燕雪风从小就用它练剑。   后来他被毒|药伤了底子,用不了剑,但却从未将它丢弃过, 反而仍一直小心爱护。   苏锦上次见到这把剑还是她还在洛王府的时候, 那时她在树下练武,他坐在一旁的石桌旁拿着锦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   动作轻柔, 就好像在对待一个自己无法再触碰的梦一样。   苏锦看向燕雪风的时候, 他们两人正躲在皇宫宫墙旁的角楼里。   楼外灯火辉煌,人生鼎沸, 该是侍卫们终于发现天牢内的苏锦跑了,正在全力搜寻。   此处距离出宫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之遥, 却是难于登天。   苏锦看向燕雪风, 眼神里带了丝疑惑。   她原本以为燕雪风是与李延答成了什么约定, 李延答应放她离开。   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可若是这样, 那方才的守卫和钥匙……?   仿佛看出了苏锦的疑惑, 燕雪风看她一眼,笑笑轻声道:“我趁他睡着偷拿了手令和钥匙。”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苏锦却不太敢想象这件事操作的具体细节。   苏锦手里攥着之前李延给她的那张纸,纸张记录的是她的身世。   李延说,这张纸是从洛王府中发现的。   燕雪风一年前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所以后来……   曾经不太明白的一切弯弯绕绕在看到这张纸的那一刻似乎就都解开了。   苏锦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然现在,她却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   她不敢问。   她担心一问之下发现……她竟欠了他这许多。   苏锦怨恨了燕雪风十数个月。   从他将她送往皇宫开始,她便开始怨恨他。   她怨他薄情,恨他冷情。   可到头来却发现,也许那个薄情冷情的人一直是自己。   燕雪风一直喜欢她,他那么喜欢她。   他费尽心思地守护她身世的秘密,用尽一切地护她周全。   可她又是怎么做的呢……   她都对他……干了些什么……   苏锦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件被撕碎的蓝色华服,衣服上的仙鹤展翅欲飞,却被生生捏碎了脊梁。   苏锦看向燕雪风,男子正靠坐在墙边。   他的腿受伤了,方才侍卫追捕他们的时候放了箭,虽然很快被李延呵退,但还是有一支箭直直地擦过了燕雪风的小腿,登时鲜血如注。   苏锦伸手触摸他的小腿,手指颤抖得几乎控制不住。   她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张嘴几次后才终于道:“……疼吗?”   声音颤抖得厉害。   也不知是真的在问燕雪风现在的腿伤,还是……之前的什么。   燕雪风却没有回答她。   他侧头看了眼窗外愈发接近的重重灯火,突然开口:“锦儿……你走吧。”   苏锦愣住。   却听燕雪风继续道:“此处离皇宫外不远,以锦儿的轻功应该不难离开。你自己一个人的话,应该很快能脱离危险。”   苏锦顿住,突然明白了燕雪风的意思:“不,我……”   她想说这次我绝不会再自己离开,绝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   她已经扔下过他一次了,她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若这次燕雪风再被单独留在皇宫内,李延会怎么对待他苏锦简直不敢想象。   苏锦的话还没说完,燕雪风便打断道:“锦儿,听话。”   “如果你不单独走,我们两个谁都离不开。”   “你这次如果再被抓住,就很难再活下去了。”   燕雪风抬眼看她,眼神温柔,柔软深情得仿佛春日的细雨,那眼里甚至带着点笑意:“锦儿,走吧,你不要你的南蛮了吗?”   这次苏锦若再留下来,必死无疑。   苏锦摇头,她已经说不出话,只看着燕雪风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摇头。   她想说我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南蛮,什么江山,她都不要。   她就想要他,她就想与他在一起。   他是……她从十五岁见一次面时就开始喜欢的人啊。   然而燕雪风的声音温柔得几乎冷酷。   看到苏锦摇头,他竟是笑了起来。   男子伸手摸了摸苏锦的脸颊,道:“怎么能不要。锦儿,那是你用我换回来的南蛮,你一定得好好地……守着它。”   燕雪风这话说得语气平和。   苏锦却一下子愣住。   苏锦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冷,这种冷意几乎浸到骨子里。   苏锦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疼痛,这种疼痛几乎让她粉身碎骨。   她开始觉得浑身都又冷又疼。   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好像那日御乾宫中燕雪风遭受的疼痛终于开始疼起来。   在时隔近一月之后。   疼在她的身上。   疼痛使得苏锦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听燕雪风继续道:“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锦儿,我不喜欢江山权势,我也不想要南蛮。”   燕雪风抬起眼看她,他的身后是一大片一大片愈燃愈近的灯火,可当他看向她,苏锦却觉得世间所有的灯火都亮不过他的眼睛。   燕雪风看着她道:“但这次如果我们都能好好得活下去,南蛮的千里风光,我定要与你一同看。”   ……   ……   当李延走进角楼,等在里面的只有燕雪风一个人。   他受了伤,靠着墙壁而坐。   燕雪风偏着头看着一旁的窗子,那里的明月正圆,照着宫外的路。   就好像在庆祝着谁家的团团圆圆。   李延看着燕雪风,慢慢走近:“她又扔下你走了。”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丝莫名的笑意。   出乎他意料的,听了他这句话,燕雪风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眼神甚至是近乎愉悦的,就好像是刚得了一个求了许久的珍宝后的心满意足。   李延正奇怪于燕雪风这表现,下一秒却见燕雪风突然轻咳一声,唇角瞬间就氤出了几丝血红。   李延站在原地楞了一秒,下一刻赶忙扑过去接住昏迷倒下来的燕雪风。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   御乾宫内再一次围满了太医。   只是这次的太医们却不再像上次那样围着燕雪风尽力诊断。   他们只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得跪在地上,埋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御乾宫内安静地让人心脏紧缩。   太医令跪在地上,抖得厉害,却还是不得不开口:“皇、皇上,洛王之前中的那箭上、那箭上淬了毒,臣等……”   “淬了毒……”李延的眼睛发红,整个人明显已经发怒到极点,他看向一旁跪着的侍卫统领,“谁准许你们用淬了毒的箭去射洛王?!”   侍卫统领埋着头跪在地上。   能是谁命令的?自然是太后。可这句话却实在不是他能说的。   李延虽气得厉害,却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于是又看向太医们:“纵使是淬了毒,难道便没有法子可解吗?!朕记得宫内有一灵药,服用后可解百毒,你们就不知道拿来给洛王用吗?!”   确实是有这味药,那灵药实在珍贵,整个皇宫也只有那一株,据说还是先祖皇帝打天下时偶然获得的,是留着给自己的后辈救命用的。   现在皇上却命令他们拿来给洛王用……   太医的头埋得更低,却无人敢反驳。   既然皇帝愿意,他们自然只能照做。   灵药很快就被煎煮好呈了上来。   正当众太医们松了口气,以为洛王总算有救了、他们的脑袋也能保住了的时候,却发现这药洛王根本喝不下去。   倒不是灌不下去,洛王此刻虽然中|毒已深,但隐隐约约仍有些意识。   药到嘴边也能喝进去,但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只要药汁一进嘴里,洛王就会将其尽数吐出来。   他此刻眼睛紧闭,明显仍是神志不清,吐药的行为应该不是故意的。   可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太医们面面相觑。   李延接过药碗坐在床边亲自给燕雪风喂药,燕雪风却仍是药一入口就吐。   吉祥在一旁踟蹰了一会,见了李延愈来愈慌乱的脸色终于跪下道:“启禀皇上,老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洛王他有这毛病已经有些时候了,据说是从……”   吉祥说到这里顿了顿,竟是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却还是不等不硬着头皮说下去:“据说是从日前皇上您开始给洛王赐药开始的。据说……洛王每次都是一用药就吐,止都止不住。下人们、下人们担心您生气,一直没敢告诉您。”   赐药……?   什么赐药?   是……   吉祥这话说的隐晦,可李延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是什么赐药,自然是他每次宣燕雪风留宿之后……第二天命苏锦给燕雪风送去的药。   都是补药。   大昭有个风俗,皇帝前一夜若临|幸了某个妃子,第二日就会派人为她送去补身体的药。   往常这个习俗自然是为了显示对妃子的恩宠。   但李延这么对燕雪风做,却显然就成了……折辱。   李延这举动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大家,燕雪风昨夜留宿皇宫是因为什么。   近段时间李延宣燕雪风留宿宣得勤,第二日又总是大招旗鼓得送药,其实朝中的人若是稍微有些心的,早就都明白了。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只是偶尔看向燕雪风的眼神会带着些众臣都明白的暧昧。   那样轻视的暧昧。   现在想来燕雪风越来越不喜欢应付众大臣,也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也是,洛王心高气傲,怎受的了这般侮|辱。   李延那样做确实就是存了些特意折|辱燕雪风的意思在里面。   他不喜欢燕雪风风流,不喜欢燕雪风到处招花惹草,他想用这种方法来杜绝这一切。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燕雪风竟对此反感厌恶到这种地步。   李延看着燕雪风越咳越厉害,几乎次次都咳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碗。   明明救命的解药就在嘴边,可燕雪风却……什么也不愿往下咽。   往日对燕雪风来说,自己赐给他的那些个补药究竟意味着什么?   怕是……比穿肠的□□更难以下咽的东西吧。   那被逼着咽下去的一口口补药,都是致命的耻辱。   燕雪风每咽下去一口,就觉得自己仿佛又再次身处在了御乾宫冰冷的宫殿内,被逼着当着众宫人心知肚明的眼神走进殿内,被逼着自己脱下衣服,被逼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逼着……听那人在自己耳边用愉悦的语气夸“雪风可真温暖”。   那样刻骨的耻辱,足以逼疯一个人。   让他觉得刚喝下去的东西将他的四肢百骸烧灼得疼痛入骨,却又恨不得能就这样被烧灼得更彻底。   将自己烧灼到尽数毁去。   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有那么脏了吧。   燕雪风紧闭着眼,神志愈发恍惚。   可他咳得撕心裂肺,仍拼命地将所有送入口中的药都一一咳出来。   哪怕那样咳出来的药汁上夹杂着血,也仍不愿入一口。   李延的眼睛通红,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燕雪风。   男人往日总是清冷自持、高高在上的声音里甚至似是带了丝哭腔。   他说出的话近乎哀求。   他说:“雪风,喝一口吧、喝一口吧……喝下去你就能好了,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朕都随你……你若真喜欢她,我也由着你,我替你把她找回来……雪风,你别这样……皇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宫人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地听着他们大昭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近乎声嘶力竭地带着哭意哀求洛王。   没有人敢抬头,更没有人敢说话。   李延想起从前,他喜欢一边折磨燕雪风一边与他说些过分的话。   他喜欢跟燕雪风说日后便是你能逃离朕的身边,苏锦也必是不会喜欢你的,她会看不起你,没有女人会喜欢一个这么肮脏卑微的男人。   听闻那日之后洛王每日一回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且次次一洗便是许久。   他喜欢在燕雪风耳边调笑燕雪风模样生得好看,李延喜欢笑着抚过燕雪风通红的眼眶,说难怪从前他能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这般风情无人能及,实在**。   听闻那日洛王回府后砸了府内所有的铜镜,且再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夸他容貌。   除了第一次,燕雪风从没在李延面前哭过,也曾不求他,他甚至不喜欢开口说话。   可现在想来,那时燕雪风那双空茫的眼睛里写满的,分明次次都是绝望。   李延从前不在意。   他为什么不在意……   他怎么就能舍得……这么折磨他……   燕雪风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他怎么、怎么可能受得了……   也许他不是喝不下药,他是……早就不想活了吧。   燕雪风的气息愈发轻浅。   李延紧紧地抱着他,可哪怕抱得再紧,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燕雪风生命的流逝。   他那么喜欢这个人。   他曾想,若燕雪风愿意,他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可到头来,却也是他自己亲手逼死了燕雪风。   燕雪风似乎已经到了极点。   他睁开了眼。   燕雪风神识恍惚,他抬眼看向李延,却似乎根本看不见他。   或者说他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他想看见的那个人。   李延听到他在叫“锦儿”,语气轻柔,就好像还在唤那个他从年少时就喜欢的人。   他看着他,说:“下一次,我要和你从青梅竹马一直到白头偕老。”   他说:“好不好?”   李延的手抖得厉害,他紧紧地抱着燕雪风。   燕雪风仍这样睁着眼看他,不愿闭上眼,似乎在固执地等一个承诺。   李延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近乎撕裂开。   半晌后,却还是答:“好。”   燕雪风听了这话终于笑起来。   他拼尽全力的抬起身体,轻轻地亲了李延一下,语气轻柔:“好乖。”   说着终于闭上了眼。   李延抱着他,呆呆地坐在床边。   刚才是燕雪风第一次主动亲他。   从前他用尽手段都做不到的事,原来在别人那……竟这么容易。   他腰间挂着枚精巧的锦囊,那是他特意命人找来的,里面装着燕雪风那日落下的姻缘符。   燕雪风喜欢的女孩不要他的符。   他却将其捡了起来,当宝贝似的放了起来。   李延总奢望总有一天燕雪风也会喜欢上他。   可到头来,他甚至得亲口应下那句燕雪风与苏锦的来世之约。   燕雪风这辈子喜欢了苏锦五年,临死前还要固执地求一个与苏锦下辈子的白头偕老。   那么他呢?   这辈子没有机会……下辈子也不能有吗?   李延想起那时他在角楼里跟燕雪风说的那句话。   他跟燕雪风说“苏锦又扔下你离开了”。   可现在看来,被扔下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自己。   他们两个天造地设、姻缘天定,只有他永远……一无所有。   佛说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可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   佛说受风吹雨淋百年可换得来世那人的一个注视。   佛说造桥修路、造福天下可换得来世的一个心愿。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换你下辈子喜欢我的一丝可能? 第30章 古代宫廷【完】   若干年后,南疆通往大昭的官道上。   一辆马车正缓缓前行。   这马车乍一看并不如何华丽, 浅青色的底, 上面绣了些简单的带着南疆风格的纹路。马车架子用的是最普通的水梨木, 赶车的两匹老马耸拉着脑袋, 无精打采的。   要是只看外观,怕是谁也不敢相信这辆看似其貌不扬的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南疆现任的疆主以及她的继任者。   穿着南疆特色服饰的小女孩趴在马车车窗旁好奇地挑起帘子往外望,回头时发间的银饰叮当作响:“师傅,中原可真富饶呀, 和我们那完全不一样。”   她们此时已经进入了大昭京城外的街市,大昭富裕,京城街市更是热闹, 直让小女孩看得眼花缭乱。   原来中原就是长这个样子啊, 果然好看。   怪不得师傅这些年来总是心心念念地要来中原呢。   小女孩眨巴着眼看向窗外, 街道一旁正有个小男孩跟着自家大人出来游玩。   小男孩家里大约是习武的,男孩穿一身淡蓝衣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手里拿一把长剑, 一脸严肃正经。   明明脸颊两旁还有未退的婴儿肥, 却一直努力地板着脸, 做出一副很有威势的模样。   小女孩看得有趣, 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银铃一般清脆。   南疆少女性子多热辣直接, 小女孩扭头跟一旁的人笑着道:“师傅, 中原的男孩子好看, 我喜欢。”   她身旁正坐着一个女子。   说不清女子此时究竟多少岁,只见她颜若少女、肌肤水润,一头长发却是已经尽数变白,如雪一般地披散在她身后。   她也穿一身南疆服饰,手中却是紧握着一把玄铁剑。   那剑一看便是中原的样式,剑身漆黑,光华凛然。   女子一双白玉般的手指细细地从剑身上拂过,眼中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了小女孩的话,女子这才抬眼,看了窗外一眼,却也笑起来:“大昭人杰地灵,自然能生出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女子说这话时眉眼温柔,眼中思念重重,显然是想到了谁。   小女孩见状忙趴上女子的腿,仰着头跟她撒娇:“师傅是不是又想到他了呀,别难过,徒儿不说就是了。”   师傅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份高贵,是他们南疆最尊贵的皇族,族里恋慕师傅的好男儿能从三星潭一直排到日月树。   师傅却一个也不喜欢。   师傅一直没有成亲,也没有生孩子。   族中长老急得不行,师傅却宁愿选几个孩子做徒儿养在身边、做以后的继承人也不愿意成亲。   她便是因此被师傅选中做了她的徒儿的。   族里人都说,师傅年轻时曾在大昭生活过一段时间,她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大昭的一个男人。   只是那个男人命不好,在师傅回南疆前就死了。   师傅从此就不愿意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小女孩仰头看着自家师傅好看而温柔的眉眼,在心里想,师傅喜欢的那个男人必定也是很好看很好看、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只有这样好的男人,才能让师傅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多年都这样念着他。   那男人给师傅留下了一把剑,师傅便日日带着它,当宝贝似的,谁也不给碰。   她有时偷偷去师傅房里看师傅,经常能看到师傅一边擦着剑身一边对着它哭。   是因为师傅实在喜欢那个男人吗?   可族中长老明明说,喜欢一个人是天底下最能让人快乐的事情。   怎么师傅的喜欢,就那么苦呢?   小女孩抬眼看着苏锦,眼神清澈,目光明亮。   苏锦看着她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她看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阿若你记得,中原的男孩子很好很好,但他们生性实在太腼腆了。他们不会主动告诉你他喜欢你,所以……”   苏锦低头看着阿若,笑容里带着点回忆,温柔地仿佛春日的湖水,盈盈地映着谁当年的柔情:“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一定要告诉他。”   “你要告诉他,你也很喜欢很喜欢他……”   “……比喜欢这天下还要喜欢。”   苏锦低头点了点阿若的眉间,忍住一时间突然蔓延上眼底的泪意,继续道:“你一定要告诉他,别让他以为你把其他别的什么东西看得比他重。”   “中原的男子都傻,一旦他们以为你更喜欢某样东西,他们真的会为了你……用自己去换这样东西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显然并不明白苏锦的意思。   苏锦叹了口气,只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不再言语。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该是终于到了目的地。   苏锦这次来大昭是为了与李延签订休战契约的。   燕雪风死后,南疆与大昭的战争并没有因此结束。   或者说因为燕雪风的死,苏锦与李延都恨死了对方,日日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这些年来南疆与大昭战争不断,且愈演愈烈。   南疆因为燕雪风之前的部署实力强盛了许多,又因为占了地理优势,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打过胜战的。   但南疆地小人少,人民也不擅长作战,短时间还好,这时间一长就难免显得疲软。   苏锦原本都在想着要不要向大昭称臣来换取疆民们的安定生活了,没想到一个月前李延却突然发了诏书,说要与南疆议和。   这等好事苏锦自然不会不同意,这才在时隔多年之后又再次跨入了这片土地。   算来,此时距离燕雪风去世,已经……二十年了吧。   苏锦重新站在皇宫内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恍惚。   二十年的时光一晃而逝,皇宫内景色依旧,只是少了当年那个……眉眼温柔风流,会笑着看着她唤她“锦儿”的男人。   苏锦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   只要一想到燕雪风,她能感受到的仍只有心间剧烈的疼痛。   但想来此刻的她便是再疼,也比不得当年燕雪风疼痛的万分之一。   苏锦正垂着头发呆,一旁却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唱喏。   是李延来了。   虽是两国会见,但李延却并没有将场地选在勤政殿,而是选在了御乾宫。   这地方苏锦实在熟悉,尤其这些年这里的所有摆设李延似是都费心保持了原样,桌上的白玉镇纸,床上的锦绣被面,甚至连那盏燕雪风当年最爱用的酒盏,苏锦都在老地方看见了。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仍是老样子,就仿佛是谁时隔多年仍不愿从梦中醒来,仍固执地在等待着一个……注定再不会回来的人。   苏锦一边行礼,一边抬眼打量着李延。   二十年过去,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却又似乎变了许多。   他仍是一头黑发色泽如墨,皮肤光滑,眼眸晶亮,眼角也没有任何细纹,不见老态;但他浑身的气质却与当年显然不同了。   如果说当年的李延是一个皇帝,那现在的李延……则更像是一个帝王。   所谓千古一帝,总该是那个一眼就让人觉得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孤家寡人的存在。   他的身旁是千里江山,也注定永远空无一人。   苏锦垂下眼,寒暄道:“多年不见,陛下风华一如当年。”   李延却没有说话。   苏锦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男人一直盯着她满头的白发,竟似在发呆。   苏锦笑了笑,摸你摸自己的头发,语气里有些自嘲:“当年在南疆听到他的死讯……我便白了头。”   “挺好的……”李延听了之后沉默片刻,才开口轻声道。   苏锦被他的回答弄得楞了一下,原本还以为李延这么说是在讽刺她,可苏锦回味了一下李延方才说话的语气,竟莫名地从男人说话的语气里品出了一份……羡慕的意味?   羡慕?   苏锦在心中失笑,怕是她的错觉吧。   李延与苏锦两人虽然说起来也是旧相识,但两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共同回忆,有的那些都是两人都再不愿意诉之于口的,因此很快两人就坐下聊起了正事。   苏锦原本还以为李延突然议和、还是在这种大昭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议和文书必定会有许多“不平等”条约。   苏锦都做好了要与李延好好掰扯一番的打算了,可没想到议和文书一打开,里面的条约却都公平得很,甚至隐隐之间给了南疆许多自由。   苏锦有些呆呆地看着这份文书。   这份文书、这份文书……简直就好像是在担心她不愿意签订而故意做出了让步一样。   可李延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锦虽然心中奇怪,但并没有把话问出口的意思,又确认了一遍条款没有问题,就快速地签了字。   李延看都没看契约书一眼,见状只摆摆手示意宫人们将苏锦带了下去,自己却仍坐在原地。   苏锦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竟觉得李延此时的身形显得十分佝偻。   他独自坐在那里,苍老地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明、明明他看上……还那么年轻。   苏锦愣愣地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外殿。   阿若正等在那里。   苏锦过来的时候,小女孩正仰着头背着手看着墙上的八幅画。   苏锦也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些画。   其中四幅还是他们年轻的时候那个民间画家给他们画的。   原本只有三幅的,后来民间画家一次来皇宫时无意间见到了芙蓉,这才有了最后一幅画,补齐了“风”“花”“雪”“月”。   另外四幅却是不久前才画的。   画风与之前的四幅别无二致,他们四人也仍是对应着“风”“花”“雪”“月”四字,画旁也仍提着词。   只是画中的人都不是当年少年的模样了。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是中年了。   之前单独看时还不觉得,如今这般与之前的画并在一起一对比,却是实在明显。   苏锦看着这八幅画,眼中带出了丝怀念。   听闻芙蓉如今已经成亲,做了孩子的母亲了,画中的她模样不再复当年的清艳,眼角眉梢的安宁却仍动人得很。   听闻李延这么多年也不曾娶过妃子,仍一直孤身一人,画中的他看起来倒确实比二十年的清冷上不少。   苏锦正愣愣地发呆,却听一旁的阿若突然开口:“师傅师傅,为什么这四组画里,只有最后一组不一样?”   “别的画组都是一副少年、一副中年,为什么只有‘月’两幅画里的人看着都是一个年纪的?好年轻啊这个哥哥。”   “师傅,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没有中年时期啊?”   苏锦的身体一下子顿住。   她抬眼看向方才她一直不敢看的最后一组画。   画中的男子果然仍是那样年轻的模样。   他眉眼如画、乌发如墨,男子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祥云仙鹤的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   他的身后是初生的朝阳,朝阳如火,染红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   男子神色倨傲,眉眼风流。   他的鞋底雪白,干净地仿佛从未染过一丝尘埃。   这幅画的笔锋实在温柔,一笔一划都温柔地仿佛藏满了情意。   苏锦却看着这幅画,慢慢地蹲下身,泪流满面。   是啊。   为什么四组画里,只有他的两幅画是同一个年龄的呢?   大约是因为……他们四人中,只有他一个,是没有中年时期的吧。   这个人、这个人他……早就死了啊。   他……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年他才二十三岁,要让作画的人……如何去想象他年华老去的模样?   苏锦捂着心口。   她突然想起从前,燕雪风心心念念的便是能与她青梅竹马、白头偕老。   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他们都觉得他们之间缺的只是个青梅竹马。   未曾想到了最后,真正少的……竟是白首。   自踏入宫门那一刻就开始在心中汹涌的泪水终于漫上了眼。   苏锦眼前瞬间朦胧一片。   她抬眼看向最后的那幅“月”,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多年前燕雪风骑在高头大马上俯下身来、朝她伸出手的场景。   苏锦终于哭出声来。   她想,如果还能有下辈子,我宁愿做你脚下的泥、马下的土,我宁愿我一生在你面前都低到尘埃里,我宁愿我一生都如初见时那样满身肮脏。   我要让你永远都这样,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我要让你一生都如初见那刻那样,骑在高高的马上,倨傲傲慢得仿佛天上的凤。   再不落入尘埃,再无人能伤害你。   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便愿意付出一切……将天下捧到你眼前,以求你多看我一眼。   我愿意用我一辈子的卑微,来换你一世不被人折断的骄傲。   *****   苏锦离开后,御乾宫内又恢复了寂静。   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内殿,动作极为轻巧,仿佛担心自己的稍许声响就会吓着殿内的人一般。   吉祥走过去的李延正在看着方才签订好的契约书发呆。   吉祥在心里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躬身呈上手中的锦囊:“皇上,您方才要奴才去寻的新锦囊。”   李延见了忙伸手接过锦囊,又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枚符箓,看成色应该已很有了些年月,但仍保存地不错。   李延动作极小心地将符箓装进了不知道第几个锦囊里,小心翼翼地将其扎紧。   男子用手指细细地摩挲锦囊,眼神温柔而深情,就好像在透过它……看着谁一样。   吉祥又是心中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这次的这个新锦囊能坚持多久。   照皇上的这种摩挲法,再结实的布料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锦囊坏了倒还是小事,就怕万一有一天那姻缘符坏了……   自洛王死后,皇上视这个姻缘符为唯一的寄托,日日小心爱护,不许旁人触碰,连自己触碰都小心再小心。   那样轻柔地动作,仿佛在对待自己心尖最宠爱的人。   可姻缘符这东西,毕竟其实只是一张纸。   一张纸……能坚持多久呢?   吉祥不敢再想,只躬身道:“这次与南疆签订了议和条约,南疆不用再打战,洛王要是知道了必定高兴。”   李延听了也笑起来:“是啊,雪风知道了必定高兴……二十年了,他今日若是高兴,总该来梦中见朕一面了吧。”   李延摸着锦囊,唇边终于带起了丝近段时间来的第一次真实的笑意。   燕雪风去世了二十年,李延却一次都没能梦到过他。   初时李延以为燕雪风是恨他,不愿来见他,他便想着那再等等,雪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总该有心软的一日。   他日日去他坟前求他,哀求他入梦见他一面。   他只是实在思念他,想再看看他。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燕雪风却还是不愿意来梦里见他。   李延慌乱得不行,却不知要如何做。   这时有身边下人进言说,洛王生前喜爱苏锦,如今苏锦生在南疆,皇上却一直与南疆开战,也许洛王是气恼于此,才不愿来梦中见您。   原本以李延的性子,以前若有人拿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非议朝政,必定是被拉下去斩首示众的下场。   可这次李延却信了。   不仅信了,李延还命众大臣尽快达成与南疆的议和,这才有了苏锦进京、以及那道奇怪的议和契约。   现下议和条约已经签订好,雪风他……该来梦中见朕一面了吧?   二十年了……一个人怎么能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二十年呢?   那种绝望和崩溃能生生将一个人逼疯。   吉祥很快退了下去,李延一个人坐在御乾宫殿内的座椅上,撑着脑袋阖上了眼。   他不敢去床上,他担心燕雪风不喜欢那里。   半梦半醒之间,李延竟真的好像看到了燕雪风。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风流俊逸,眉眼温柔好看地好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人。   燕雪风眼角带着笑,慢慢地走近他。   李延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己。   他几次抬起手想抱抱他,却又担心燕雪风厌恶他的亲密,不敢伸手,只好局促地站在那里,用一双眼角痴痴地打量他。   雪风生得真是好看,这样贵气风流,合该是被所有人捧在心尖上疼宠的。   如果、如果下辈子我能再遇见你,我一定好好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要把世间所有都捧到你面前。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燕雪风走到李延面前,歪着头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伸出手、手心朝上伸到李延面前。   李延楞了片刻,呆呆地看着燕雪风,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燕雪风突然笑了,李延近乎痴迷地盯着燕雪风这他苦思了二十年的笑容。   燕雪风开口,声音仍是记忆里的温柔含笑。   然而他说的却是:“我的姻缘符。”   李延楞了一下,下一秒却是伸手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锦囊。   燕雪风皱了皱眉:“你不给我?”   “我只有这个了……”李延轻声地道,他看着燕雪风,语气卑微,“你要什么其他的我都给你,江山也好,什么都好,我都给你。就这个不行。我只有这个了……我只有这个了……”   你将你的家传宝剑留给了苏锦,你将你 一辈子的喜欢留给了苏锦。   你还和她约好了下辈子的白头偕老。   你给她那么多。   我什么都没有。   你什么都不曾给过我。   我只有这个姻缘符了……   我只有这个姻缘符了……   苏锦不要它,它是我自己捡回来的,你就将它留给我吧……   就、就留一样东西给我吧……   李延看向燕雪风的眼神里盛满了哀求。   然而燕雪风残忍地拒绝了他:“不行,这不是你的,这本来就是我要送给锦儿的。你的东西我都不要,但这个不是你的。不能留给你。”   李延开始不住得后退,他看着燕雪风几乎落下泪来,不住地反复求他:“雪风你就留一样给我吧……就一样……这本来就是她不要的。我就要她不要的还不行吗……我只有这个了……”   燕雪风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李延就看到刚才还紧紧抓在他手里的锦囊突然到了燕雪风的手里。   李延急得眼睛通红,他想去抢回他的姻缘符,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接近不了燕雪风。   他看到燕雪风从锦囊里取出那枚他珍藏了二十年的符,随手将锦囊当垃圾一样扔在一旁,转身将姻缘符挂在不知何时出现在燕雪风身边的苏锦的脖子里。   然后他们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并肩离开了。   两人慢慢走远,他们的墨发慢慢变成了满头银发。   他们相携离去,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   连最后的姻缘符也不愿给他留下。   李延终于从梦中惊醒。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下腰间的锦囊,手指颤抖地从里面取出符箓。   还好、还好……   它还是好好的……   他还有这个……   正当此时,原本躺在他手心完好无存的姻缘符却开始渐渐破碎。   就好像是突然碎开的玉石一样。   它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子地下,碎成了一堆碎末。   室内竟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风,李延还未来得及握紧手,碎末便被风一吹,尽数消散在了空中。   再不留一丝痕迹。   李延慢慢地、慢慢地跪下来。   他捂着胸口,疼得脸色狰狞,却奇异地开始笑起来。   李延笑得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恨我……那我就等,等时间长了,你总有不再那么恨我的那一天。可今天我才终于明白,问题从来不是你恨我,是你不爱我……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你眼里只有她。我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一辈子又能有什么用呢……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他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   然后慢慢地阖上眼睛,靠在椅子旁,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延看不见,其实一旁的椅子上,一直有个人坐着看着他。   青篱撑着下颚看着李延,直到他渐渐没了呼吸,才终于站起身,走到李延身边。   青篱蹲下身,伸手抚了抚李延一头墨发,动作近乎温柔。   半晌后他终于垂下眼,道:“望乡,任务结束了,进入下一个世界吧。” 第31章 现代末世2.1   下一个世界是个末世的世界。   数月前, 一场突然降临的流星雨打乱了这个世界里人类原本平静的生活, 丧尸横行、食物污染, 建立了数百年的秩序被一朝打破。   人们不得不开始重新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危机四伏、需要用生命和尊严去换取生存权力的世界。   这世界着实危险, 但青篱之前已经穿越了不少世界, 这种末世的世界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 并不觉得稀奇。   青篱原本还有些兴趣缺缺,但当他打开世界梗概看了一眼之后, 却被挑起了些兴趣。   这个世界与之前经历过的世界都不太一样。   往常世界的执念者多是女主,青篱穿越的身份一般都是她们的爱人。   但这个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执念者就是青篱这个身体本人。   青篱穿越的这个身体名叫谢景同。   谢景同这个名字对于现在末世里的人来说可能还很陌生,但五年之后, 这将成为响彻末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个名字。   谢景同,末世异能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之一, 他是末世里唯一的雷电异能掌控者。雷电这种异能本就威力极大, 更何况作为自古传说里便带着些“辟邪”功能的东西, 雷电对丧尸这种邪物的伤害力可谓是十足十的。   谢景同在五年后的末世人民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救世神, 不管是多庞大的丧尸潮, 只要谢景同一个雷电阵下去, 立刻就能将其消灭殆尽。   谢景同还建立了末世里唯二的两个安全基地之一的南方基地, 更是南方基地的实际掌权者。   末世里普通人生存不易, 若无安全基地的庇护, 他们根本生存不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 谢景同在末世里的地位自然是极其高的。   与谢景同的高地位、高能力一同为人所津津乐道的, 还有他的一往情深。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景同有个心爱的女人,名叫苏玥。   他将她看作是手心上的宝,喜爱她喜爱地几乎入骨。   末世之后秩序混乱,所谓“一夫一妻”的习俗早已形同虚设。   末世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强大,莫说一个两个女人,就是你想仿照古代设三宫六院、养三千佳丽也不会有人来说你什么。   末世里异能者的地位极高,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低阶力量型异能者都能有无数美人蜂拥而上。   在异能者的世界里,养几个“小玩意儿”简直是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事,根本不会有人对比有任何指责。   但谢景同不同。   以谢景同的地位,若他想要,自然是天下美人都任他享用,可他从始至终,却一直只有苏玥一个人。   谢景同对苏玥感情极深,据说只要苏玥离开他身边一会儿,谢景同就会坐立不安,忍不住前去寻找。   这般地位、这般清深,自然是极令人嫉妒的。   在末世里不知有多少人经常说苏玥上辈子也不知是修了什么福,不过是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模样生的也不是如何绝色,年纪还比谢景同整整大了五岁。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被谢景同当做了宝贝。   只要是苏玥要的,谢景同从没有不应的。这样的情深,哪怕是从前的和平年间的夫妻间都不一定有人能做到,更何况是现在?   那些嫉妒苏玥的人不能理解谢景同与苏玥之间的感情,就好像他们也永远猜测不到,在谢景同成名前的五年里,恰恰是那个他们从来都看不上的苏玥在保护他。   五年后的谢景同自然是风光无限,可没人知道在此之前、在谢景同出名之前,他却是一个根本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异能的设定与其他末世的世界不太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异能者能力的高低与异能觉醒的时间先后有关系,且这个关系是呈两极分化的程度展现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异能等级最高的是第一个觉醒异能的那个异能者,以及最后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   而谢景同,恰恰就是那个最后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者。   直到末世开始后整整五年,谢景同才觉醒了异能。   五年后的谢景同异能的强大让人们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除却异能,谢景同其实是一个战斗力几乎为零的人。   谢景同的身高并不矮,他有足足一米八二,可他的身形却实在瘦弱。   不,应该说,是病弱。   谢景同出名的那一年他二十三岁。   也就是说,末世开始的那一年他十八岁,尚是刚成年的年纪。   谢景同自小身体就不好,谢家老人常说谢景同就是那种典型的“过于聪慧,以至于折了身体底子”的例子。   谢景同自小智商极高,谢家经商,原本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旗下产业遍布世界各地。谢景同自小跟着祖父做生意,据说他八岁的时候就能看懂最复杂的股市走向图,并且看一眼就能说出哪几支股会涨、哪几支股会跌。   到他十八岁的时候,谢家的大部分产业已经都是谢景同在亲自经手了。   原本的谢景同无疑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可末世的到来却狠狠地打断了这一切。   不管谢景同脑子有多灵活、做生意的手段有多高深,在末世,这些通通都没有一点意义。   这里只看实力,可谢景同偏偏身体极差,根本没有半点打杀丧尸的能力。   在武力值这方面,他还比不过一个女人。   谢家虽家大业大,可涉猎的却多是些投资、金融、房地产、娱乐等的虚拟行业。末世一来,这些原本极其赚钱的产业瞬间成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墙倒众人推,谢景同的父亲、母亲早亡,唯一养大他的祖父年岁也大了,没能熬过末世刚开始的那几天。   在谢家,根本没有人会护着他。   大家自顾不暇。   谢景同差点就死在了末世刚开始的时候。   是苏玥捡到了孤身一人跑出谢家的谢景同。   那年谢景同十八岁,他长年病弱。   苏锦捡到他时他正一个人窝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仓库里只有几袋还未研磨开的陈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谢景同脸色苍白,衣衫单薄,可怜兮兮地躲在米袋后面,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黑白分明。   那年苏玥二十三岁,大了谢景同五岁,刚参加工作不久。   也不知是不是被谢景同这眼神看得母性迸发,她竟就因此走进了仓库,牵着谢景同的手将他带离了那里。   这一牵,就是整整五年。   苏玥也是个普通人,她同样也没有觉醒异能。   也许比起谢景同,她唯一更好的就是她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苏玥带着谢景同流转在各个安全基地里。   末世刚开始时,各地有不少小的安全基地。这些安全基地规模小,管理也不成气候。   如果说五年后的安全基地是普通人的庇护所,那末世刚开始时的安全基地,无疑是一个个打着保护普通人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剥削普通人的工厂。   苏玥在安全基地里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她没有异能,只能领到一些最脏最累、薪酬却最少的工作。   苏玥每日的酬劳只有一个仅有半个手掌大的馍馍,硬的必须得泡水才能咬得动。   她与谢景同一同分食这个馍馍。   末世里普通人的日子不好过。   苏玥与谢景同无依无靠,经常被异能者、甚至是身体稍微强壮点的普通人欺负。   苏玥护着谢景同,就像老母鸡护着她的孩子一样。   末世里每日都有许多普通人莫名其妙地就死去了。   也许下一个就会是她,或者是谢景同。   苏玥不想这样。   其实普通人要想在末世里生存下去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依附一个异能者。   苏玥模样生得娇俏,又是正当好的年纪,往常其实也不是没有异能者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都一一拒绝了。   可……在很多时候,在生存面前,尊严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特别是当这个生存的选项……是关于她与谢景同两条性命的时候。   末世两年之后。   苏玥在破败的小屋里抚摸着谢景同的头发。   男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好看的凤眼闭着,墨黑的睫毛密长且直,精致地仿佛凤凰黑色的尾羽。   那是一种在渐渐宣之于世的……过人风华。   苏玥笑了。   女人低下头亲了亲谢景同的额头,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推开门离开了。   自从那夜之后,谢景同与苏玥两人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   苏玥一直瞒着谢景同,他一直不知道。   他只奇怪于为什么基地里的人突然变得对他们友善了这么多,苏玥告诉他说那是因为制度完善了,普通人的利益得到了保障。   谢景同相信了。   谢景同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   那时谢景同已经觉醒了异能,建立了南方基地。   他成了人人羡艳的末世强者,他终于可以保护苏玥了。   那日谢景同向苏玥求婚,苏玥却向他坦白了当年的事情。   谢景同站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许久之后,男人眨了眨眼,他的声音沙哑,却看着苏玥道:“……我不在意。我爱你。”   于是百年好合。   可是不在意吗?   若是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有这个执念的世界?   青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谢景同正坐在一间破败的房间里。   用破败来形容这里真的一点也没有夸张,说是房间,但其实除了一张床和几把椅子,这里房间里便什么也没有了。   就那几把椅子,都还是木漆斑驳的样子。   一旁的窗户玻璃上破了个洞,夜风吹进来,有些凉意。   苏玥不在,应该仍在外工作。   此时是末世刚开始不久,苏玥应该是干一些苦活累活,得过一会才能回来。   青篱坐在床上没有说话,望乡看了世界梗概却是忍不住开始吐槽:“我不喜欢这次的这个求助者。”   青篱:“怎么了?”   望乡:“苏玥为了保护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就因为苏玥当年曾出卖身体耿耿于怀这么久……苏玥那样做还不是为了他!”   望乡说得义愤填膺。   青篱明白她的意思。   苏玥当初傍上异能者、靠身体来换庇护,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若苏玥当初没有那样做,不说她,谢景同怕是也早就死了。   而且看世界梗概里苏玥的心理描述,她当初会妥协最大的原因怕还是为了保护谢景同。   这个男孩子就像是一枚正在渐渐被雕琢成效的美玉,苏玥不舍得让他就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在末世。   苏玥为了谢景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谢景同却还耿耿于怀,对此并不领情。   只为了苏玥曾出卖自己的身体。   若用现代位面的语言来形容,谢景同无疑就是大家最不喜欢的“直男癌”般的存在。   但是……   青篱:“如果谢景同真的是怪苏锦出卖自己,觉得她对不起自己,那现在我们穿的身体就该是苏玥的身体了,而不是谢景同自己的了。”   望乡楞了一下:“那……”   “他不过是心疼……”青篱叹气,“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谢景同曾叮嘱我不准用伤害苏玥的方法来完成这次的任务。”   “谢景同不过是心疼……苏玥是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人,他舍不得伤她一分一毫、整日担心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委屈。”   “可苏玥却这样对自己……他怎能不在意。”   我不是不喜欢你曾与别人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你把任何东西看得比爱我重要。   这个任何东西里包括我自己。   望乡没有再说话。   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门被打开时发出巨大的一声“吱呀——”的声音,像是垂死前的呻/吟。   走进门的是一个女子。   女子看着大约二十多岁,尚是青春正好的年纪。   她容貌秀丽,一双眼睛水润又明媚,直像是盛了三月杨柳畔的春风。   也许是因为疲惫,苏玥进门时显得兴致不高,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眼眶还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一个普通人要在末世里讨生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总得受些委屈。   然一进门,苏玥就看到了屋内温暖而昏黄的灯光。   她看到那个少年正坐在床边,几乎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   少年的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可是一看到她,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就像是一条在屋里里等待了一整天的小狗,终于等回来了他晚归的主人。   谢景同看着苏玥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欢迎回家。”他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姐姐。”   他看着她笑得心满意足,几乎要摇起了尾巴。 第32章 现代末世2.2   苏玥推开门时眼眶红红的, 但一进门却立刻就让自己扬起了笑容。   女子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雀跃, 好似心情真的很好的样子。   她笑着向谢景同招了招手:“小同, 快过来, 看姐姐给你带回了什么。”   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 一打开,里面竟是一小枚糕点。   真的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糕点, 糯米做的糕身, 大小不过三指大,里面也并没有掺任何馅料。   这样一枚糕点若是放在以前,根本不会有人去多看它一眼。   但现在却显得那么珍贵。   苏玥捧着糕点, 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地递到谢景同手边,笑着道:“今天运气好,收拾食物的时候发现的。同组的李姐人好,见了赶忙叫我藏起来, 让我带回家吃。我回来时一直藏在怀里,摸着还是热的, 小同快尝尝。”   说着笑着看着谢景同,眼神温柔。   苏玥的工作是在基地的统一食堂里做后勤,搬搬东西什么的,累是累了点, 但偶尔运气好的时候也能有些意外收获, 就像这次的这枚糕点一样。   当然这种机会极少, 毕竟末世食物珍贵, 一般人家为了一小块面包就能挣得头破血流, 哪能有食物剩下。   像这次的情况只会在异能者中出现。   谢景同接过糕点,却没有马上去吃,而是抬眼看向苏玥:“姐姐不吃吗?我们一人一半。”   苏玥笑笑,信口胡诌:“姐姐已经吃过了。还找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是专门留给小同吃的。”   说着还摸了摸肚子,做出一副回味的样子。   谢景同听了信以为真,这才低头开始食用起来。   现在是末世,食物紧缺,一天只能用一餐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枚糕点若是放在别人那,怕是那人早就克制不住自己地狼吞虎咽地将它吃下去了。   谢景同也饿了许久了,但他吃东西的时候却还是慢条斯理的。   苏玥看着男孩子双手捧着糕点,慢慢地用雪白的牙齿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他吃得极为珍惜,但同时也很是优雅。   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哪怕现在过得再如何落魄,映刻在骨子里的那一份高雅却是不变的。   苏玥看他吃得香甜,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谢景同的头发。   男孩子性子温软,头发摸着也软,摸上去细细软软的,直像是上好的绸缎。   谢景同爱干净,虽然这里没有热水,但冷水却是无限供应的。   现在是初夏,用冷水洗澡还有些凉意,很多人怕冷怕麻烦都是三四天才洗一次,谢景同却仍坚持每天洗澡。   他不仅自己每天洗澡,还会隔一两天就极认真地将屋子都打扫一遍,角角落落都用布条认认真真地擦过。   因此这个房间虽然小,但跟末世里其他人家的“狗窝”相比,却实在是舒适上不少。   苏玥看着干净的屋子,摸着手下柔软的头发,看着谢景同在灯光下白皙精致的侧脸,竟没来由得觉得一阵欣慰,方才回来时的糟糕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我们家小同虽然身体差了一点,但这么好看、这么聪慧,又这么贤惠(?),我当初把他捡回来果然是对的!   苏玥心情一好,话就多了起来:“今天基地里好像来了个什么贵客,据说是个很厉害的异能者。基地里的老大们对他可热情了,准备了一堆食物去招待他。要不是他来,我今天也捡不到这枚糕点。真希望这种贵客越多越好,最好每天都来,这样我们家小同就每天都有糕点吃了。”   谢景同听了抬头看她。   苏玥说着自己却是笑了起来:“我在说什么,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好了,小同吃完了就早点睡吧。”   谢景同向来听苏玥的话,听了就快速地几口将糕点解决掉,去洗手间认真地洗干净了手,才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跟苏玥道:“姐姐晚安。”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谢景同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男女毕竟有别,平时倒也就罢了,睡觉的时候实在不好靠得太近。   谢景同每次都是极乖巧地窝在床最边上的一个角落里。他虽身量高,但因为实在病弱的原因,这样蜷缩着手脚缩在被子里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小小一只。   男孩子跟她道晚安,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直像是小狗温顺的眼睛,看上去柔软得一塌糊涂。   苏玥向来对谢景同没有一丝抵抗力,见他这个样子只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温柔无害到了极致,也连忙洗漱一下爬上|床,声音里是一种刻意放柔的温柔:“小同也晚安。”   说着闭上了眼睛。   苏玥白天忙了一整天,她末世前也是家中的娇娇女,其实不怎么受得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每日都累得不行,只是为了不让谢景同担心才硬撑着不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一上|床,竟是沾枕就着。   苏玥睡着了,谢景同却还醒着。   少年闭着眼睛听苏玥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起来,这才慢慢地睁开眼。   谢景同看了苏玥一眼,确认她已经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慢慢地向苏玥放在身侧的手指靠近。   谢景同的动作极轻,就好像在担心会吵醒苏玥一样。   他慢慢地、慢慢地碰上了她的手指。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佝偻起手指,与女子的手指勾在一起。   十指纠缠。   刹那月色温柔得令人心惊。   *****   苏玥第二日起晚了些,出门时动作火急火燎的,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匆匆嘱咐了谢景同几句“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能乱跑”,就匆忙离开了。   谢景同嘴上乖巧地应了,可苏玥前脚刚走,他就也取了钥匙出门,一路都小心地跟在苏玥后面。   望乡看着青篱一路小心跟踪、避免被发现的样子,忍不住疑惑道:“……谷主你这是干什么呢?”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啊。   谢景同身体极差,在基地里根本找不到活干。   苏玥也不放心让他干活,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只让他整日待在家里。   谢景同也明白自己在外面只会给苏玥添麻烦,因此末世刚开始的那几年他都是极乖巧地整日待在房中,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出门。   现在谷主这是在玩什么……?   青篱:“昨天苏玥回来的时候眼眶明显是红的,我看了谢景同这几天的记忆,发现苏玥这几天回来的时候情绪都不是很好,只是在谢景同面前都故作无事罢了。苏玥性子坚强,不是那种会伤风感月、无事唏嘘的人,她会这样应该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我们要防范于未然。”   望乡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般青篱在做任务的时候若非必要她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以免影响青篱的情绪和发挥。   苏玥工作的场所是在末世的北边,但谢景同一路跟着她,却见她一路直直地去了基地的南边。   这个基地规模不大,设备也不怎么齐全。好在这里在末世前是个中型的豪华小区,房子不少,而最好的那一批都集中在了南边。   苏玥进了一所建筑物里。   谢景同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似乎是个什么办事大厅一样的地方。   人来人往的,倒是热闹,有不少普通人在接任务。   苏玥却直接走过了办事大厅,朝里面走去。   谢景同觉得奇怪,便也跟着苏玥朝里面走。   苏玥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竟全程没有发现谢景同在跟着她。   办事大厅的里面还有几个房间,这里人就没有外面那么多了。   看装饰也算豪华,似乎是贵宾室一类。   苏玥径自推开了最里面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她并没有关门,从谢景同站的位置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正站了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俱是四十七八岁的年纪。   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应该是属于那种在末世混得不错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这种光鲜亮丽的外表的。   但从气息来看,里面的两个人分明又都不是异能者。   青篱盯着那一男一女反复看了几眼,又翻了翻谢景同的记忆和世界脉络,才终于理出了这两个人是谁。   是苏玥的大伯和大伯母。   苏玥的爷爷奶奶一共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就是苏玥的爸爸以及苏玥的大伯,苏建国。   虽是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兄弟,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很是不一样。   苏玥的父亲很是勤俭,苏家祖上可谓一贫如洗,苏家二老也没能给两个儿子攒下些什么来,苏玥的父亲硬是靠着自己、与苏玥母亲两个人一起,从最低等的摆摊开始,一步一步地积累资金。   苏玥的父母在生意上的天赋自然不是谢景同这种妖孽程度的,但他们踏实肯干、老实诚信,慢慢地竟也积累了一些回头客,赚了一些钱。   到苏玥长大的时候,苏家父母已经一连开了三家小超市了,虽然规模都不大,但一家人日子过得却也是红红火火的。   反观苏家大伯就不行了。   苏建国这人生来惫懒,娶了个老婆也是和他一样的性子,两人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取名苏轩,比苏玥大两岁,也是个跟他们一样的不爱干活的性子。   一家人平时的生活基本都靠苏家二老接济。   苏玥父亲的超市干得好了,就索性在郊区租下了一间仓库放库存,平时就雇人看着。   苏玥父亲想着苏建国好歹是自己亲哥哥,这活给谁不是给?看仓库的活也不累人,自家哥哥应该干的来,于是就雇佣了苏建国,将仓库的钥匙给了他。   末世发生后苏玥父亲、母亲都没能熬过最开始的几天,两人临死前将自家仓库大门的钥匙给了苏玥,让她去那里躲着。   仓库里有水有食物,总能坚持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等苏玥到了仓库,却发现苏建国一家比她更早地到了那里。   仓库里东西多,末世开始前苏玥父亲刚进了批货,几乎堆满了整个仓库。   苏玥原本想着这里的东西哪怕四个人一起吃也能坚持好长一段时间,想着与大伯一家一起相互扶持也没什么不好。   可没想到苏建国一家一见到苏玥竟半分情面都不讲,仗着自己家里人多,不让苏玥进仓库不说,将她赶走时竟连一瓶水都不让她带走。   苏玥失魂落魄、走投无路地在仓库区随处乱逛,这才发现了躲在废弃仓库里的谢景同,将他救下。   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苏建国一家因为有了这一仓库的物资,在末世刚开始时混得相当不错。   他们加入了这个安全基地,基地规模不大,一仓库的物资对于基地来说已经是不少,因此虽然苏建国一家三口都没有觉醒异能,但在这里他们过得可比苏玥好太多了。   苏玥的大伯母,赵梅,看了苏玥身上破旧的衣服一眼,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抚着自己前日刚做好保养的头发,开口道:“小玥你考虑好了没有?这都三天了。大伯母可告诉你,这伺候贵宾的活可不是谁都有福气上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侄女的面上,还轮不到你呢。”   苏建国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伺候着吃一顿饭罢了,也就是做个服务员的活,委屈不到你。小玥你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小姐’了,是该懂点事了,就这么个活还推三阻四的。要我说就是你爸妈把你给宠坏了,一个姑娘家家的从小不让干家里的活、洗衣做饭也就算了,工作了竟然还出钱给你买了房子,可不是瞎闹嘛。现在你爸妈都不在了,是得靠自己了……”   苏建国一说起这个就停不下来,还想继续教训苏玥几句,被苏玥直接打断了:“确定只是做服务员?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   赵梅听了抚摸头发的手一顿,随即不知是为了掩盖什么、还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高兴,嗓音瞬间就大了起来:“小玥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其他乱七八糟的’?建国是你亲大伯,还能害了你不成?我可跟你说,这活可不是随便能推的,我之前就跟上面说好了,要是在你出了纰漏,我看你以后怎么在基地里混!”   苏玥听了皱了皱眉。   她是实在对苏建国和赵梅口中的那份“肥差”没什么兴趣。想也知道,即使这份工作真有什么不菲的报酬,最后大半也是落不到她手里的。   与其浪费时间去做这个,还不如安安分分地每日去出班,至少报酬是保证的。   但苏建国和赵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缺那一份报酬,竟瞒着她提前就给她报好了名。   基地里普通人没有人权,她的名字既然出现在了名单上,不管前因如何,当日她就必须得去,否则就只能等着被赶出基地。   苏玥犹豫不决,正想着不然就不要那一天的报酬,顺了苏建国和赵梅的意思去了算了,正想开口,没想到一旁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来人一出来直接将她往身后一拉。   苏玥被拉得楞了一下,站定后抬眼一看才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是本该正乖乖待在家里的谢景同。   苏玥楞了一下:“小同……?”   苏建国和赵梅已经纠缠了她好几天了,她因为不想谢景同担心,一直没告诉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景同反手摸了摸苏玥的手做安慰,却是没有回头,一直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苏建国和赵梅。   苏玥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眼神,苏建国和赵梅却是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小孩儿看着模样病弱、长相精致,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似的,此时看过来的眼神却是阴暗又阴沉。   谢景同的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那眼神实在冷得吓人,苏建国和赵梅都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一瞬间竟有了些窒息的错觉。   两人齐齐朝后退了两步,苏建国才终于回了神。   男人有些恼羞成怒:“怎么回事?!小玥,他是你什么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怎么看人的?!”   苏建国在这末世后的五个月里在基地里混得风水水起,连带着自尊心也强了不少,觉得自己厉害尊贵地天上有、地下无,受不了谢景同的这个态度。   苏玥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景同就先开口了。   少年的声音竟十分低沉、冰冷,与他病弱娇怯的外貌完全不一样:“你给她介绍这个工作?他们给你多少报酬,让你能把自己的亲侄女送去做这种事?”   苏建国脖子一梗:“什么这种事!哪种事?!”   谢景同冷冷地笑了笑,见苏建国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善了的样子,竟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把椅子直接朝地上一摔。   椅子瞬间四分五裂。   苏玥被谢景同这突然爆发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去看谢景同的手。   要知道谢景同平时身体差得连走路走得时间久了都会受不了,这椅子怎么……   谢景同的身体自然承受不了这种动作,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   男孩子的手心鲜红,已是血迹斑斑,胸膛更是起伏得厉害,脸色也苍白了起来,苏玥一看就担心得不行。   谢景同咬着牙冷笑:“这种工作本质是为了找什么人,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这工作真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他紧紧地攥着手,手心却一直在流血,一副要和苏建国、赵梅拼命的样子。   苏建国一时被谢景同这不要命的动静唬住。   他也不过是普通人,还年近五十,实在不敢跟这些小年轻拼命。   之前那么横不过是因为看谢景同病弱、苏玥又是个女孩子,现下却是已经有些退缩了。   可这事既然已经说好又实在不是他们所能反悔的,据说那贵宾身份不凡,他们可实在得罪不起。   而且那报酬也实在令人心动……   苏建国与赵梅对视一眼,竟准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实在不行就是绑也得把苏玥绑去。   两人开始逼近苏玥和谢景同。   苏玥这时也明白了谢景同的意思,登时也气得不行。   她明白谢景同之前的举动是为了吓住苏建国,可现在看来也不知那个“工作”的报酬究竟是什么,竟让苏建国和赵梅这么丧心病狂。   都是她拖累了谢景同……   苏玥眼眶通红,正着急地不知道怎么办,却突然听一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听着很是冰冷:“怎么回事?”   苏玥回头去看,却正见一个男人举步走来。   男人穿一身结实的军装,军装最为坚固,现在很多人都把它作为日常服装。   这衣服穿在别人身上也许就不过如此,但穿在男人身上却显得他腰肢挺拔、一双腿也是修长结实,看着就气势不凡。   男人模样生的也是剑眉星目、极为英俊。   只是浑身气质看着冷了些,他皱着眉,看着似乎很不好惹。   男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男人。   苏玥认得他们,他们都会基地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往常都最高高在上的人物,现在确实跟在男人身后点头哈腰的。   苏玥摸不准男人底细,有些紧张,正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方才动静吵到他了而迁怒于自己,却见男人正走过来。   男人原本皱着眉,看过来的眼神显得极为不耐,然当实现略过谢景同时却楞了楞:“你是……谢景同?”   谢景同回头看了一眼,却也是一愣:“顾止川……?”   望乡:“……”卧槽这糟糕的、熟悉的脸! 第33章 现代末世2.3   顾止川这个名字, 在前世的末世里同样声名显赫。   但与谢景同的“大器晚成”不同的是, 顾止川从一开始就身处高位、为人熟知。   末世的规矩, 异能最高强者为第一个觉醒异能者和最后一个觉醒异能者。   谢景同是最后一个, 而顾止川是第一个。   顾止川是冰系异能掌控者, 冰系异能虽不像雷电系异能那样具有天生克丧尸的特性,但它可攻可守, 且同样杀伤力巨大。   作为第一个觉醒的异能者, 顾止川异能之强大所有人有目共睹。据说在末世刚开始、所有异能者的异能都还在低阶徘徊的时候,顾止川就已经具有了能单独消灭一整个丧尸潮的能力了。   在这种情况下,顾止川在末世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末世的第一年, 顾止川就建立了北方基地。这个基地后来与谢景同建立的南方基地一起,成为末世里人类唯二的庇护园。   谢景同与顾止川同样是末世中人类的守护神,是末世里人们最敬重的两个人。   但与喜欢孤军作战的谢景同不同的是,也许是因为顾家以前有军|事方面背景的缘故, 比起单枪匹马,顾止川显然更喜欢领导他人一起干。   现在是末世第一年, 北方基地已经建立,正是顾止川大肆联合周边小基地的重要时期。   谢景同与苏玥现在待的这个基地,虽然不成气候,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实在临近北方基地, 因此也被顾止川纳入了联合的范围。   顾止川这次前来, 想来也是为了联盟的事情。   顾家的军|事地位再加上顾止川的异能能力, 这个时候顾止川说要联盟, 自然不会有哪一个基地会选择拒绝。   相反, 为了能在联盟中获得更多顾家的关照,基地的领导者还会非常主动地促成联盟,甚至是……想一些其他方法来“讨好”顾止川。   自古以来,要讨好一个男人,能用的手段无非就那么几种,要么诱之以权、要么动之以财、要么惑之以色。   显然,顾止川在钱、权方面是绝对不会缺的,那么最好的方法自然只有……   跟在顾止川身旁的基地领导人一见这种情况,连忙上前赔笑道:“不好意思,都是下面的人不懂事,竟然惊扰了您,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说着又看了一眼谢景同与苏玥:“顾城主与他们……认识?”   顾止川没有回话,而是看着谢景同、打量他了片刻。   少年手里捏着一把被打碎了的椅子,分明脸色苍白,盯着人看的眼神却是气势汹汹的,那双黑色的凤眼上挑的眼尾旁一片嫣红,显得娇柔可欺,眼里却实在凶狠得紧。   分明病弱,却一点不柔弱。   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幼狼,明明没有多少反抗能力了,却还是龇牙咧嘴地做出一副随时准备着要咬断对手喉咙的模样。   顾止川竟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谢家的这个小少爷果然也还是这个性子,半点吃不得亏。   其实按照原本世界的脉络,顾止川和谢景同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接触的。   顾家和谢家虽同为华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但两者主要涉及的领域不同,因此平时很少有接触,顾止川与谢景同这两个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也并不熟悉。   末世之后,两人一人为北方基地城主,一人久居南方,就更没有太多交流了。   但在这个世界里却不知为何并不是这样。   顾家与谢家成了世交,据说从祖爷爷那辈起关系就很好,到了顾止川到谢景同这一辈,自然也是。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有心培养这两个孩子的感情,连居住的别墅都买在一起。   这样长大的两个男孩子,按照一般的逻辑,应该关系极好。   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顾止川大了谢景同六岁,谢景同出生的时候顾止川已经懂事了,早过了想要个玩伴一起玩闹的年纪。   谢景同自小身体就不好,家里里不放心他出门,他就整日待在家中,久而久之性子就变得有些阴沉。而顾止川也从小就是个冷冰冰的性格,即使是与家里人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这样的两个人感情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小时候家长为了培养他们的感情,经常让他们待在一起玩。可实际上只要家长一离开,两人都是各玩各的,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什么交流。   长大后就更是了,家长管不住他们,两人连彼此的电话号码都不会存一个。   不过这都是末世前的事了。   末世之后再遇到,又是父母故交的孩子,于情于理都该照顾一下。   因此当基地领导人出声询问,顾止川也没有否认两人旧时的关系,反而开口解释了几句。   顾止川说得轻描淡写,基地领导人想的却可就多了。   “父母认识”、“自小一起长大”,这关系怎么听都不普通啊!   正在愁怎么顺利搭上顾止川这条船的领导人笑容瞬间热情了起来,对谢景同和苏玥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和蔼了不少,见谢景同的手受伤了,还连声让人去传基地里的医护人员过来帮忙包扎。   看着简直真的像一个关心民|众的好领导人了。   但显然谢景同并不怎么领情。   或者说按照谢景同的人设,他在这末世里信任的人一直就只有苏玥一个,其他人他谁也不相信。   这个其他人里包括基地领导人,也包括顾止川。   谢景同站在那里,手里的东西虽然已经放下了,却还是紧紧地护在苏玥身前,拿一双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仍旧满是戒备,显然是并不怎么接受他们的好意。   基地领导人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尴尬,想到刚才进来之前听到的谈话内容,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一抬眼见苏建国和赵梅还站在原地,登时气就朝他们身上发去了。   基地领导人:“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做的好事?!仗着自己身份欺负基地里的普通人?!这种事情在我们基地是明令禁止的,你们不知道吗!还不快点向人家道歉!”   说着狠狠地瞪了苏建国和赵梅几眼,面对谢景同和苏玥时却是赔着笑的,态度之差距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苏建国被领导人这语气弄得气得不行,他这些日子“被尊敬”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登时就脸色爆红,张嘴想要说什么。   一旁的赵梅却是马上拉住了他。   跟苏建国比起来,赵梅可是清醒得多。   她看得出来,那个站在领导人身边面色冷冰冰的男人一看就身份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能让领导人这样讨好他,至少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一定是在领导人之上。   他们一家之前之所以能在末世过得不错,一是靠苏玥父母留下的那批物资,二也是靠着两人有眼色、会讨好人,在进基地第一天就搭上了领导人这条船。   但这个领导人虽然做事不怎么样,在其他方面却是精明得不行,一直没怎么让苏建国和赵梅接触到基地的核心权力不说,这几个月来竟是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手里握着的物资都挖得差不多了。   赵梅不傻,知道这些物资一旦都到了领导人的手上,就再没有他们一家什么事了。   赵梅一家向来都是些游手好闲的货,这么多年了先是靠苏建国妈妈接济,后来是靠苏玥父亲,再后来是靠物资。   一旦失去了物资,他们一家要如何生存下去?   要知道苏建国一家三口,可没有一个是异能者,而他们又都是绝对吃不了苦的人。   赵梅与苏建国早就想另找法子攀上个其他什么人、来保证自己一家的生活了。   他们原本还在苦恼于该怎么做,传说中贵宾的到来却是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新的出路,忍不住就动了脑筋,领导人传的“找个长得模样好的去伺|候”的命令更是让他们眼睛一亮。   据说这个贵宾身份不俗,比之领导人还要厉害上不少。要是能攀上这位……他们以后的好日子还不是数数就来?   赵梅心花怒放,仿佛好日子已经就在眼前了一般得激动不已。   她几乎是立刻就去找了领导人表示自家有一个侄女,今年刚二十出头,模样生得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是清秀佳人,兼之性子乖巧懂事,一定能让贵宾满意。   至于苏玥会不会答应这回事根本不在赵梅和苏建国的考虑范围内。   去伺/候贵宾这种活找苏玥就是给她面子,那小丫头片子还能有意见不成?   再说了,即使她不愿意,苏玥不过一个女孩子,没有兄弟,家里爸妈又已经死了,她一个人能翻出什么花来?   能为他们一家做出些贡献是她的福气!这要是放在以前,苏建国作为苏玥家族里唯一的男性长辈,就是有资格处理苏玥家的财产和苏玥的人身问题的。   领导人见他们说得信誓旦旦,又想着多几个备用人选也是好的,就答应了当天让苏建国带苏玥去试试。   这才有了一开始苏建国和赵梅威胁苏玥的事。   原本赵梅这算盘打得挺好的,可没想到临到了,竟然出了这种纰漏。   先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小毛孩子,看着模样病弱得不行,凶倒是凶得很,护着苏玥一副要和他们拼命的样子。   后来更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小毛孩子竟然似乎还认识基地里的贵宾,害得他们被领导人这样斥责。   赵梅也是咬牙切齿,但她到底脑袋比苏建国清楚,搞得清楚事,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得罪贵宾,忙一把拉住苏建国,竟也赔起了笑:“我们这不是原本想着我们这侄女如今孤身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可怜,想给她找个活干吗……没想到这位小哥好像误会了我们的意思。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我和建国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一边弯腰给苏玥赔着不是,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领导人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连忙拉着苏建国走了。   苏建国走前还有些骂骂咧咧的,不过很快就被赵梅拖走了。   谢景同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一直盯着赵梅和苏建国看,看得他们毛骨悚然。   顾止川也同样没说话,见事情已经解决,看了领导人一眼。   这就是要走了的意思。   领导人心领神会,立刻在脸上扬起了笑,一边嘱咐着苏玥要好好照顾谢景同、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一边引着顾止川朝外走去。   谢景同抬眼看了顾止川一眼,那眼睛黑白分明的,却仍没有说话。   好在顾止川已经习惯了谢景同这个性子,他这个邻家的“弟弟”,模样生得比谁都温柔娇软,性子却比谁都阴冷。   他也不指望谢景同能对他亲近,或者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就讨好他。   两人之前一直是势均力敌的“陌生友人”的关系,两人无论是从家世还是智力、手段,都不输彼此分毫。   顾止川了解谢景同那种不愿意低人一等的性子,此时再相见却是这般场景,想来谢景同心中也是不大爽利的。   顾止川无意在这种事情上打击谢景同,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冲谢景同点了点头,便抬脚走了出去。   基地领导人赶忙跟上。   苏玥见两人离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走到谢景同面前,蹲下身,抬起谢景同的手仔细看。   之前在领导人的吩咐下,已经有人带来了换药包。   苏玥小心翼翼地给谢景同的手包扎,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把谢景同当成了碰一下就能碎裂的玉器一般。   苏玥的语气里满是心疼:“疼吗?唉……都怪姐姐不好,还得靠小同来保护我。”   苏玥是真的心疼。   谢景同虽说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但由于实在病弱的缘故,苏玥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在苏玥眼里,谢景同就好像是一件需要小心看护的珍贵物件,无论是嗑一下、还是碰一下她都心疼。   苏玥简直恨不得把谢景同供起来,让他永远好好地、纤尘不染地待在那里,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苏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有时都觉得谢景同是不是给她下了蛊。   那时她在仓库里第一眼看到他,男孩子身上脏脏的,脸色苍白,眼睛黑白分明,明明谢景同并没有故意表现出什么可怜的意思,她却就是在那一刻就觉得心脏一痛。   他就好像是她命定的劫数,让她一见到他,心就软得不行。   谢景同抬眼看着苏玥,沉默了片刻。   男孩子眨了眨眼,突然伸出手,软软地抱住苏玥。   谢景同的声音也是软软的,缠缠绵绵的,像是在撒娇一样。   谢景同抱着苏玥,说:“疼的,姐姐,手好疼。”   苏玥听了更加心疼,竟是忍不住低下头轻吹了几口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一抬头看向谢景同的时候语气里却是些带了笑的埋怨:“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姐姐能保护自己的,受伤多疼啊。你说你,身体这么差,脾气怎么就爆呢?”   谢景同也不反驳,就看着她笑。   苏玥被他笑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忍不住就伸手点了点谢景同的眉心:“谢小狗。”   谢景同听了竟是笑得更开心了,眼睛亮得不行。   少年的眼神柔软得就像冬日里出生的暖阳一样。   正在离开的顾止川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一眼。   屋内,少年和女子正一站一跪。   女子跪在少年身前,捧着少年的手微皱着眉,似乎正在埋怨少年什么。   少年却是眉眼带笑,极其温柔地看着她。   若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那个总是眉眼阴沉的谢家小少爷,竟然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他看着她,眼里简直是带着光的,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   就好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救赎一样。   顾止川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真奇怪,顾止川想。   为什么看着这一幕,他会突然觉得这么的……不舒服呢?   就好像曾有什么东西,他费尽心思、处心积虑地从别人出偷来将他藏好了,可一转眼,那样东西却仍在别人那。   可为什么呢?   是因为谢景同?   他同谢景同……分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顾止川停下脚步,竟是就这样皱着眉头看着苏玥捧着谢景同的手一点一点地为他处理伤口。   谢景同笑得越温柔,他的眉头就皱得越厉害。   一旁的基地领导人见他这样,也停下了脚步。   领导人在一旁看了半晌,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竟然开口道:“其实顾城主要是实在喜欢的话……男孩子也不是不行。”   “虽然也许以前他身份高贵、顾城主没有办法,但现在他只是个普通人,若是能伺|候城主,想必……”   “……”顾止川静默了几秒,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声,“闭嘴。”   话虽说得义正言辞,可顾止川却分明感觉到,当基地领导人说那几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就好像……真的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第34章 现代末世2.4   顾止川原本以为之后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谢景同, 没想到那次分别之后的第三天夜里, 他就又见到了谢景同。   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经过那小巷子之前,顾止川刚结束了一场晚宴。   这种晚宴常有, 特别是他来这个基地之后, 基地里的领导群体人人都想巴结他,每个人都变着法子的想由头来讨好他、请他吃饭。   毕竟有任务在身, 顾止川也不好拒绝,但连着参加了几个晚宴,让他心情有些糟糕。   以他的性子, 顾止川其实不喜欢这些人事交际。   顾止川扯了扯衣领,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刚才喝了点酒,现在酒劲上来, 觉得有些燥热。   这股燥热让他心情更加烦躁。   顾止川想到刚才的晚宴。   晚宴灯红酒绿、美食美酒, 热闹奢华的仿佛现在根本不是末世,而是和平盛世一样。   衣冠楚楚的领导班子举着酒杯, 嘴里还在说着要如何建设好基地,手里却是各个都抱着个衣衫暴露的美人, 肆意调戏。   这些美人有男有女, 容貌身段各个都不俗, 他们依偎在领导班子身边巧笑倩兮, 可仔细看去,却分明能看到他们漂亮的眼里一片空茫。   在末世, 没有异能、没有权力的普通人, 对于“上层人”来说, 不过就是一群玩物。   他离开时,还有喝得烂醉的领导人状似亲密地伸手拍顾止川的肩,口齿不清地笑:“顾、顾城主,怎么这就一个人离开了?不带一个回去?全基地的美人可都集聚在这里了,我们特意找来给顾城主解闷的。顾城主一个都看不上?”   说着语气未尽地笑起来,伸手搂过一旁的美人,色眯眯地伸手挑起美人的下巴:“我这个就不错嘛,长得好看、皮肤又好,那滋味想必……顾城主要是喜欢,我让给你?”   那美人被抬着下颚也不挣扎,反而含娇带嗔地捂着嘴笑,拿眼去瞧顾止川。   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肤若凝脂不说,那一双眼睛又细又媚,当真称得上一句媚眼如丝。   她只需拿眼睛随即一扫,就能把在场大部分男人的魂都给勾了去。   顾止川却只皱着眉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任凭美人如何暗送秋波,也仍无动于衷,面色也冷得很。   另一旁有人见了也笑起来,顾止川看了一眼,却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领导人。   那人啾啾地笑,像是掌握了什么绝顶私密似的、语气暧昧:“老何你这消息不灵通啊,顾城主可不喜欢这样的。”   “顾城主想必喜欢那种模样娇柔,性子却烈一点的。嘿嘿嘿,那反抗起来……才够味。”   “我见过顾城主看上的那美人一眼,顾城主那眼光,啧……就是比我们这些俗人强。就单那一个,就能抵就能抵你旁边那美人十个。等顾城主把那美人拿下,这里的这些个庸脂俗粉,人家顾城主哪会放在眼里。”   说着语气里满是暧暧昧地笑起来。   周边的人也跟着一起笑。   顾止川想到刚才那些基地领导人们说的话,不知为何觉得身上的燥热更加厉害,惹得他心情烦躁地厉害。   不禁又伸手扯了扯衣襟。   顾止川正想赶回自己下榻的地方,却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阵喧闹。   他停下脚步,看向一旁阴暗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光线黯淡,但顾止川毕竟是个高阶的异能者,强化过的身体让他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在发生的事。   是一群人在殴打一个人。   被殴打的那个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墙壁旁,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周围的人不停地用拳头、甚至用脚去殴打他,他却一直一声不吭,只死死地弯着腰,也不反抗,似乎在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无论是殴打人的那群人还是被殴打的那个人,看穿着都很普通、甚至有些破烂,应该都是些基地里的普通人。   顾止川听了一耳朵,听那群打人的似乎在让被打的人“把食物交出来”,瞬间明白了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想来也是可笑,方才他参加的那个酒会,食物精美、繁多到就那样放在那里也没人去取来食用。而在这里,距离刚才的酒会不过几百米的地方,却有一群人在为了一些食物往死里殴打一个落了单的人。   末世,真的足够残忍。   顾止川皱了皱眉,见那群人越骂越过分、越打越过分火,有些看不下去,便上前去制止。   抢食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显然不会那么简单地就因为一句呵斥离开。   顾止川本就心情烦躁,又向来是个不喜欢多话的人,见状直接一个冰刃甩过去。   末世第一异能者冰刃的威力显然不容小觑,虽然顾止川控制了角度并未伤到人,但那瞬间就让一旁地面出现一个大洞的冰刃还是让抢食的人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敢得罪一个异能者,更没有人敢得罪一个本领如此高强的异能者。   抢食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离开,离开前还不停赔笑道歉,显然就担心会被顾止川记住、遭到他的报复。   顾止川无意去关注他们,转身去看一旁方才被殴打的人。   这一看顾止川却是愣住了。   刚才这人全程都蜷缩着身子,顾止川匆匆一眼也没关注,根本没看到他的脸。   此时他抬起了脸,顾止川才发现这竟然是个熟人。   竟然是谢景同。   少年手长脚长的,身上的衣服对他来说显然有些短了。   他蜷缩着手脚窝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逃跑时跑丢了,脚上竟然没有穿鞋子。   现在是初春,夜晚的温度其实还是有些低的,他却穿的实在单薄,只穿了单衣单裤,脚上也没有穿袜子,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手腕脚踝。   因着方才被人打的缘故,他的手腕脚踝上有不少伤痕,脸上也受了伤,唇边一道鲜红的破口,像是被他自己咬破的。   看起来实在狼狈得很。   顾止川记忆里的谢景同完全没有这样落魄过。   谢家的小少爷永远都是衣衫华贵、纤尘不染的,他是谢家这一代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地位从出生时就比其他普通人高出一大截,更别提谢景同还那么聪慧、手段那么高明。   当年的谢景同,虽然身体病弱,但谁敢低看他啊?   这个小少年性子阴晴不定,却从来不会当面发火,如果有人惹到了他,他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冷冷地瞥你一眼,但接下来,那个得罪他的人一定会遭到人生最重大的打击,重大到让他会痛哭流涕地后悔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得罪谢景同。   谢家世代经商,祖上却是书香门第。   谢景同受家族熏陶影响,也向来都是风度翩翩。他温柔、模样精致、高高在上,生意场上的人常说,谢家的这个小少爷真真好像是天下的人物,别人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了他。   现在,谢景同却这么落魄地缩在这个小巷子里。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双纯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才顾止川随手弄出的大坑,眼里光影明灭,不知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方才被打的缘故,他身上伤痕累累不说,眼眶还有些微红,无端地显示出一份可怜兮兮的柔弱可欺来。   顾止川直到这刻才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谢景同现在已经与之前不同了,从前的谢小少爷智多近妖、身份高贵,是真正的人上之人,现在却……也不过是末世普通的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不,也许比那更糟糕。   谢景同的身体实在太差,在这末世里若不得人的庇护,光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谢景同现在……也不过是末世里地位最低等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失去了谢家继承人的光环之后的谢景同……其实与方才晚宴里的那些美人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柔弱,可欺。   任人揉捏搓揉,也毫无还手之力。   顾止川垂了垂眼,手指缩了缩。看着谢景同这样一直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竟奇怪地感到了一丝心疼。   他在少年的面前蹲下身子,也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顾止川的声音柔和到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包扎一下?”   语气温柔,就像是担心吓着了谢景同一样。   谢景同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眸黑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巷里光线黯淡,但今夜月色皎洁,月光照射在谢景同的脸上。   那被照亮的半张脸眉眼如画、肤色如玉,他的睫毛纤长浓黑,从下颚到锁骨的弧度更是精致到不可思议。   谢景同抬眼看他,有月光照进他的眼睛里,少年眼眶微红,眼眸潋滟,好看地直像是敛了这十里明媚月光。   顾止川在那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基地领导人说的那句话,也不知怎的在那一刻顾止川竟真的觉得……他说的对。   谢景同实在好看。   好看得方才整个晚宴的美人一起加起来,都比不过这人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个抬眼。   谢景同半晌看了顾止川,点了点头,同意了。   顾止川却没有反应。   谢景同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扯顾止川的衣服,唤道:“顾止川?”   顾止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住谢景同。   其实顾止川的第一反应是想伸手去抱谢景同的,毕竟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病弱、太凄惨了,让人简直怀疑他还有没有自己行走的能力。   但顾止川手才刚伸过去,谢景同就皱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实在诧异,看顾止川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   顾止川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改为伸手去扶住他。   顾止川如今的临时住所就在这里不远处。   基地领导人为了讨好他,特意给他选了一栋装饰豪华的别墅不说,还特意给安排了下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按照领导人的意思,本来是想找一些容貌秀丽、干净会来事的年轻女孩子安排过去的,但顾止川一在住所中见到那些女孩子就直接拒绝了,直接让给换了个年过四十、其貌不扬,却老实手脚勤快的。   黄妈一开始看到顾止川突然带回来一个人,还是个男人,着实吓了一跳。   她站在门口尴尬地擦着手,一时拿不准顾止川和谢景同的关系,不知该怎么招呼。   最后还是顾止川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吩咐她去把医药箱拿过来,黄妈才恍然反应过来,连忙去取了医药箱,还拿来了干净的毛巾,并且细心地打湿了。   应该是看谢景同此时形象实在狼狈,却又受着伤,不方便洗澡。   本来给病人包扎这种事交给黄妈就好,可顾止川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在黄妈拿了东西回来后自己接了过来,扶着谢景同进去了房间。   黄妈在房间门口疑惑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去厨房准备一些夜宵。   谢景同坐在床边上,顾止川拿着毛巾先小心地把谢景同脚伤口周边的灰尘拭去,然后又取出换药包小心地一点一点给他上药。   动作轻柔。   顾止川看了一眼一旁谢景同方才挨打时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此时一看,里面却显然只是几块破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刚才就一直抱着这些东西?”   谢景同在给自己手上的伤口消毒,他从小娇生惯养,有些怕疼,上药上得有些龇牙咧嘴,闻言却是浑不在意地道:“食物在姐姐那,我让她带着食物从另一条路走了。”   顾止川的手顿了顿。   显然谢景同那样做是把自己当做了个明显的饵,这样做既保证了食物的安全,又保护了苏玥。   谢家的这个小少爷,到了现在倒仍是计谋手段繁多的。   只是他这样做,究竟是更为了保护食物,还是为了……苏玥呢?   顾止川皱了皱眉,没来由的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顾止川抬眼看了谢景同一眼,惹来谢景同奇怪的一眼:“怎么了?”   顾止川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给谢景同上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的不爽利让他下手重了些的缘故,顾止川这次手一落下,就听到谢景同声音沙哑的“嘶——”了一声。   显然是被弄疼了。   原本抓在顾止川手心里的脚也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但他脚踝纤细,顾止川一只手就能紧紧握住,并没能成功地缩回去。   顾止川的手瞬间停住。   谢景同模样生得精巧,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好看的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可他的声音却和他的模样一点不相符。   谢景同声音十分低沉、有磁性,单听声音,完全想象不到他本人竟生了如此一副娇柔可欺相貌。   顾止川想起从前,常有世家的小姐感叹,说谢景同这声音听着实在气势十足,并总连声道这反差萌实在是太惹人心神荡漾了。   顾止川从前并未理解过这一点,现在却恍然间明显了这所谓的“心神荡漾”是为何了。   谢景同声音沙哑,他嗓音本就低沉,他又向来好强,想来是不愿意示弱,因此刻意压着嗓子,那声音就更显得低沉了。   那是一种也许连本人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莫名的……暧昧低哑。   直让人从耳朵一直痒到心里。   心痒难耐。   让人在那一刻直想听他用这种嗓音……再继续发出一些别的声音。   顾止川顿了半秒,才继续低头给谢景同上药。   只是这次上药时也不是是有意还是无意,用的力气却是比方才还大。 第35章 现代末世2.5   第二日顾止川照例去与基地领导人开会。   讲的都是些老话题, 不外乎就是联盟之后基地该获得的好处和权利的分配问题。   这向来都是个又臭又长、根本牵扯不清的话题。   基地里的那些个领导班子, 表面上看着好像同心协力,但其实私底下也分成了好几个小的团体。   每个团体都觉得自己才是对基地贡献最大的那个团体, 人人都要求胜人一筹的优待。   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顾止川并不愿意跟他们周旋, 但基地领导们总以为这种事多磨磨总是有效的,因此每日的会议都越开越多、也越开越长。   可即使心里明知道这会议的问题, 明面上会议的目的却还是为了讨论基地的建设问题。   顾止川不可能不参加,甚至参加的时候还不能不耐烦离开。   领导人们都是些老狐狸了,了解顾止川的性子, 因此也知道要在每日无聊的会议中适当的掺杂一些有意义的实际问题。   顾止川基于此,只得耐心地继续下去。   这日会议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领导们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 都还没有吃午饭, 不少人就趁机邀请顾止川一起去吃。   顾止川往日还会意思意思与他们多说两句,这次却是直接直言拒绝。   基地领导人们看着会议一结束就匆匆离开的顾止川, 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今日顾城主这是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往日虽说他们也看得出来顾止川其实是不耐烦与他们周旋的, 但却也从来没有这样明显地把“不耐烦”挂在脸上过。   另一人开口, 表情诡异:“顾城主这是……家里有人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众人对视一眼, 都沉默了下来。   即使真家里有人了,按顾城主以往的性子……也不应该这样啊?顾止川来了安全基地不到十天, 哪一日不是面色淡淡、神色冷清的?   他们有时都会怀疑顾止川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存在。除了建设基地的相关要务, 就没见他对其他东西感兴趣过。   现在……?   这样脚步匆匆的, 简直、简直好像是第一次开|荤的毛头小子一样。   这真的是顾城主?   基地领导人们表情诡异,匆匆离开的顾止川却是一路直接回了现在居住的房子。   一打开门,就看到正在收拾卫生的黄妈。   黄妈手里抱着几件刚晒干叠好的衣服,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一回头看到是顾止川还有些惊讶:“先生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说着连忙在一旁的沙发上放下手中的衣服,转身去厨房给顾止川端出来一杯水:“先生午饭用了吗?”   顾止川匆忙走进屋子,站在门口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向后退了几步,将门口的拖鞋换上:“……今天会议结束得早。”   说着一边低头穿鞋,一边抬眼打量了眼四周,似的满是漫不经心般道:“他……呢?”   顾止川语气轻描淡写的,又因为异能者身体强化的原因并不如何气喘,黄妈不疑有他,闻言只笑着道:“先生是说谢先生吗?他今日一大早就走了。我跟他说,先生今早走前特意说了,让他在这里多休息会,用了午饭再走。可谢先生也不知在着急什么,连早饭都只匆匆用了几口,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黄妈说着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一旁沙发上的衣服:“这衣服谢先生也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要,硬是要求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走了。那衣服上还破了几个口子,我都没来得及给他补上。那谢先生看着身娇体贵的,哪干的来补衣服这种活……”   黄妈年纪大了,一说起来就絮絮叨叨个没完。   黄妈在那一个人说了半天,才发现一旁的顾止川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黄妈心中疑惑,朝顾止川看去。   却见男人拖鞋仍只穿了一只,正有些呆呆地站在玄关处,看着沙发上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妈看着奇怪,忍不住唤道:“先生?”   说着继续整理东西:“先生午饭用了吗?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些什么?”   顾止川沉默半晌,才终于像是回过神了一样,弯腰慢慢地将另一只拖鞋穿好:“不用了。”   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黄妈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楞了楞,但鉴于顾止川一向性子冷清,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继续转身去收拾房间了。   今日的活干完后,拿了报酬就给小孙子把他一直谗得不行的那个糕点买一块回去吧,虽然末世生活困难,但日子总还是要有希望、有奔头地过才好。   黄妈这么想着唇边便带了一丝笑意。   她抱着沙发上的衣服想去放好,转身的时候看着顾止川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只是突然觉得……顾先生这地方好是好,顾城主自然也是厉害的,这末世里怕是再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   可顾城主这屋子也是实在冷清,安安静静的……永远都没有一丝人气味。   没有人在家里等着顾先生,也没有人在家里念着顾先生。   再精美的食物都一个人用,再奢华的房间也一个人居住。   这样的日子……即使过得再好、地位再高,又有什么意义呢?   难怪顾先生的性子这么冷清。   也幸好顾先生的性子这么冷清。   否则若是明明是想找人一起分享聊天的,可身边却偏偏空无一人,那该有……多寂寞啊。   黄妈想着,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诺大的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走路带来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冷寂有如孤岛。   顾止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这里。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刚才他会议结束时……为什么要那样急匆匆地赶回来。   他为什么要急着赶回来呢?   总不会是因为谢景同吧?   不会的。   顾止川对自己说,自己应该很明白的,谢景同不可能会还在家里等自己。   昨夜顾止川上药上得慢,谢景同也许是之前被人打得有些累、再加上本来就身体不好,到最后竟是睡着了。   顾止川没有叫醒他,就让他在这里睡了一觉。   也是,整整一夜未归,今天早晨谢景同醒来时该一定很着急,着急……苏玥一夜都未见他回去该有多担心。   谢景同怎么会在家里等他?   谢景同并不会担心他会担心他,他只是担心苏玥会不会担心。   顾止川看着床铺。   他记得昨夜谢景同就是睡在那里。   少年骨架小,但手长脚长的,谢景同不知何时养成了喜欢蜷缩着身子睡觉的习惯,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他闭着眼睛,夜晚灯光昏暗,但顾止川能清晰地看到谢景同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映上的那一道阴影。   就好像是儿时夏日乘凉时身旁那棵大树下印照下的树影。   昨天看谢景同的衣服实在破得厉害,又沾了灰尘,顾止川就让谢景同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   谢景同比他瘦得多,穿着他的衣服整个人就显得更为病弱。   顾止川的衣服上都有独属于他特殊的纹路,让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他的所有物。   谢景同那样裹着他的衣服、安静地闭着眼睛的模样……简直乖巧无害的不行。   温和、柔软得……就好像是一个梦一样。   顾止川伸手摩挲了一下床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谢景同手腕和脚踝上的伤痕。   可能因为谢景同皮肤白的缘故,那些伤痕在谢景同身上显得格外显眼。   显眼得……甚至有些旖旎的意味。   就好像是用长长的、坚固的锁链禁锢着少年的手脚而留下的痕迹。   那么旖旎。   旖旎得……让人心安。   心……安?   !   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再次被打开了。   黄妈看着再次出现的顾止川吓了一跳:“先生?!”   顾止川的脸色却也不大好。   黄妈竟看到他的额角间有些汗珠,神色也有些慌乱。   就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吓到?   先生好好的在自己房里,能被什么吓到?   而且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吓到顾止川?!   黄妈还没猜出个所以然,却见顾止川已经又换了鞋子,匆匆出门去了。   这又是怎么了?   黄妈表情愈发疑惑。   *****   简陋的一居室里,好不容易等回了谢景同的苏玥正拉着他上下打量。   苏玥检查地极为仔细,就好像是在担心谢景同明明哪里受了伤,却因为害怕她担心而不愿跟她说。   苏玥:“小同你真的没事?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要跟姐姐说,姐姐这么些日子也赚了不少贡献点了,伤药还是买得起的。”   谢景同笑着拉着她的手:“好啦,我真没受伤。姐姐你都看了一整个上午了,还没看腻啊?”   少年说话的声音甜腻,语气亲昵,嗓音却低沉,特别是句末的最后几个字,掺杂了浓浓的笑意。   听着就让人觉得……耳畔发痒。   苏玥轻咳了一声,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热,不由得顺着谢景同的话转移了话题:“当然看不腻,我家小同长得那么好看……不过昨晚你怎么能自己做饵跑出去呢,简直吓死我了。小同你自己身体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吗?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姐姐来,姐姐皮糙肉厚的,一定……”   苏玥一想到昨夜的情景就觉得担心,一想起昨夜谢景同孤身犯险她就觉得心里慌得不行,说话就难免唠叨了一些。   然而苏玥的话还没说话,就被谢景同打断了。   少年笑着看着苏玥,慢慢地伸手抱住她,说:“那不行,不能让姐姐冒险。”   谢景同将头靠在苏玥的肩膀上,语气轻柔地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不放心。”   他说话时带起的热意混着少年甜腻的体香,一股子地往苏玥耳畔袭来。   苏玥一下子楞在那边。   她听见谢景同在轻声地笑,那声音低沉悦耳,却又似满含情意。   “我、我去出班,今天的班还没值。”过了半晌苏玥才手慢脚乱地推开谢景同,随手往身边一抓,也不管抓的东西对不对,就不管不顾地要出门。   苏玥刚打开房门,手却又被拉住了。   谢景同眼里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少年的手腕间、唇边还带了些伤痕,可笑起来的模样仍满是阳光、风华自生。   他将苏锦手里拿错的工牌重新换好,又给苏锦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谢家小少爷自家娇惯,这动作做的不太熟练。   一切都弄好后,谢景同才抬头,看着苏玥,笑着道:“姐姐要记得早点回来。”   他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   苏玥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养过的那条小狗。   邻居朋友们都说那条小狗凶得很,对谁都一副不信任的眼神。   可苏玥却只记得,每日自己离去时,小狗那双湿漉漉的、满是不舍的眼睛。   和自己每日回来时,小狗明亮的胜过屋内灯光的眼。   在自己外出的那段时间,它在做什么呢?   若自己那么问,若小狗会说话,它一定会摇着尾巴,仰着头看着她,说——在等你啊。   *****   青篱将房门关上,关门时目光似是无意间朝房门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苏玥这房子就在临街的地方,是一排低矮的瓦房。   房门正对着对面的街道。   街道转角处的绿化带旁,隐隐约约间,似是站了个人影。   像是注意到谢景同的目光,人影一闪,瞬间就消失不见。   直让人以为刚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望乡呆愣了许久,才终于艰涩道,“刚才那是……顾止川?”   “他在那里做什么?”   女子的语气实在艰涩。   实际上自从上个世界李延做出那些事之后,她语气就一直艰涩得很。   也是,望乡毕竟是正派人士。   修真界的正派人士人人都把暮千崖当做偶像看待。   望乡清楚地知道李延与顾止川都是暮千崖,只不过是没有记忆的暮千崖。   毕竟他连性子都没怎么变。   如今亲眼看到自己偶像这样……   想来望乡心中的波澜必定十分壮阔。   青篱听了她说的话,却没有回话。   男子关上了门,重新回到了屋内,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像是对方才看到的人影没有感到一丝惊讶。   他自然不会惊讶。   青篱垂了垂眼眸,眼神在那一瞬间晦暗得有如无底深渊。   他怎会惊讶。   望乡说暮千崖的性子没变。   说的没错。   确实没变。   一点没变。   *****   久远前的修真界。   定天宗,持剑峰。   白衣的剑修一手提着自己的剑,隐了身形,跟在前方蓝衣少年的身后。   这隐藏身形的法术乃是暮千崖独创,全修真界会此法术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唯一的徒儿青篱。   暮千崖功力高深,他这样有意隐了身形跟踪,根本无人能发现。   他前方的蓝衣少年显然也没能察觉。   少年也是一手提着剑,另一只手里却是拿着一只花簪。   那花簪颜色显眼,做工精巧,显然是年轻的女修会喜欢的东西。   暮千崖看着青篱手里的花簪,本就抿紧的唇又抿了抿,使得他原本就偏锋利的下颚线条显得愈加冷厉。   他看着前方青篱的背影,眼眸深深沉沉,若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里面的一丝暗红。   前方少年的脚步突然加快,他拐过一个弯,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暮千崖一惊,顾不得隐藏,匆忙跟上去。   那处拐弯处之后是一片桃林。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桃花纷飞,美不胜收。   可那原本他一直紧跟着的蓝衣少年,却是不见了踪影。   暮千崖站在原地,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慢慢眯起了眼。   空中不知为何突然起了风,大片落花被带得在空中扬起。   形式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低沉悦耳,十分耳熟。   暮千崖楞了一下,抬眼去看,却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前方,突然显现出了了一个身影。   是青篱。   少年坐在桃树下的巨石上,将手中的玄铁剑搁在膝盖上,正一脸无奈地抬眼看他:“师尊,你又跟着我做什么?徒儿只是下山去采买些东西,很快就会回去的。”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但细细听去,却分明满是纵容。   暮千崖也不回话,只垂眸看着青篱手里的花簪。   目光甚至有些偏执。   只可惜当时的青篱并未在意,见状以为他是疑惑自己为何买这么枝花簪,只不在意地答道:“这是给沈师叔的。”   说着见暮千崖还是不说话,语气里却是添了一分气恼:“师尊,沈师叔可是师尊你的师妹,她的生辰礼还得徒儿我为你操心。”   暮千崖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终于抬脚走向他。   男子弯腰牵起少年的手,动作十分自然地将花簪接到自己手中,嘴里道:“为师刚得了一本新的秘籍,这才急着寻你。现在先随我回去……往后这些采买的活,不用你亲自费心。”   他说的语气自然,青篱显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闻言只眨眨眼,奇怪道:“包括沈师叔的生辰礼吗?”   “……”暮千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语气平淡道,“她这么大年纪了,没必要年年庆贺生辰。”   青篱:“……?”   青篱心中一愣,却还是答道:“是,徒儿知道了。”   白衣剑修侧头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这才容易露出了个笑来,伸手摸了摸青篱的发。   若当时的青篱能再仔细一些,定能看到暮千崖眼眸深处那沉沉浮浮的暗红血色。   血色自然可怖。   可当男子注视着青篱而笑的时候,那血色却又渐渐化开。   轻轻柔柔的,恍然间又是谁梦中桃花的颜色。 第36章 现代末世2.6   盛春, 凌晨。   北方基地。   清晨6:05, 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   基地某住宅区的某间两居室内,明亮的灯光已经亮起。   这里是北方基地的一处普通安置点。安置点并不豪华,单间面积也不大,但胜在干净安静。   而且由于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些基地办事人员及其家属的缘故,这里相对基地其他的安置点还算安全。   谢景同是三个月前搬入这里的。   本来以他和苏玥的能力,是不可能能住得起这里房子的,但也许是因为顾止川顾念着父母故交的面子上, 对谢景同竟多有照拂。   三个月前, 顾止川完成与安全基地的对接、即将启程回北方基地,在临走前,他出人意料地询问了谢景同,问他可愿意跟自己一同回去。   谢景同与苏玥原本待的那个安全基地,基地小不说,各种设备也不完善, 随时有被丧尸攻陷的可能性,实在不安全,再加上那里的领导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为普通人着想的, 谢景同与苏玥商量了一下, 自然同意了顾止川的邀请。   北方基地与此前两人待的那个小基地不同, 十分重视普通人的生活。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干活, 人人都能有活干, 薪酬虽说不能与末世前相比, 但至少能保证可以吃饱穿暖。   苏玥和谢景同也分别在基地里找到了工作。   谢景同的身体不好,受不了太累人的活,但好在基地工作的种类多,竟也被分到了合适他的工作。   谢景同如今每日负责整理文件。   顾止川如今与各个安全基地的联盟合约都已经正式提上日程,每日都需要签署、布置很多文件,这么多文件单靠他一个整理显然不太现实。   谢景同末世前毕竟是一个大家族的实际掌权者,这整理文件的活对他来说自然再简单不过。   苏玥则被安排去了办事中心。   她没有异能,干不了太高级的活,但做一下接待人的活计却是没有问题的。   管事的说苏玥生得清秀、气质亲和,就把她派去了办事大厅,专门帮着基地里的普通人处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   北方基地的普通人过的生活都还算“体面”,因此还比较好沟通。   苏玥这个活计体面又轻松,给的报酬也不算少,每日还提供一顿饭、一季给发两套衣服。   与往常的厨房后勤的工作相比,好的简直天上地下。   苏玥做的很是满足。   只有一点不太好,苏玥被分到的是夜间的班。   现在这种世道,苏玥觉得夜班不好自然不会是因为觉得熬夜伤身,只是她现在这作息日夜跌倒的,已经有好几日没能与谢景同好好相处了。   谢景同的工作每日8点开始上班,现在才6点多,他显然没必要起那么早。   事实上,谢景同起的时候,望乡都还没反应过来。   她现在是神识状态,其实并不需要睡眠,大部分修真者也没有按时睡觉的习惯。   但在小世界里待的时间久了,望乡就难免有些被同化。   望乡被青篱起床的动静弄醒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她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谷主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青篱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   男子动作麻利地完成了洗漱、换衣、吃早点的动作,才转身一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堆东西,一边回答望乡的问题:“当然是为了完成任务,望乡你不会忘了我们的任务吧?”   望乡:“……”最近日子过得□□逸,她都差点忘了这茬事。   于是望乡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青篱动作。   这仔细一看望乡才看清,刚才青篱从柜子里拿出的那一堆东西竟是一包针线包。   望乡:……???   这是要干什么?   青篱拿出的东西里除了针线包,还有几块碎布和一团棉花。   望乡正迷迷糊糊、一脸疑惑,就见青篱突然开始穿针引线、双手飞快地行动。   很快,一个布娃娃的雏形就在青篱手中诞生了。   望乡:???!!!   望乡:“等、等一下?!谷主你还会做这个?!”   这和谷主你的形象不太符合啊???   青篱闻言头也不抬:“你知道在修真界,布娃娃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吗?”   “……”望乡小心猜测,“为了……玩?”   青篱:“你听说过移物术吗?”   青篱拿起眼前的布娃娃,将它平举到与眼睛平齐的地方,面带笑意,像是在欣赏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只要将写有术法的符箓融入某样物品之中,长久接触到这样物品的人自然而然地就会受这种术法的影响。”青篱难得的解释地很是耐心,“这个法术最常用的载体就是布娃娃。这个术法其实是当年定天宗某位术法大能创造出来的,每位定天宗的弟子都要学习。我当年学得最好,所以布娃娃做得也最好。”   望乡看了一眼青篱刚做好的玩偶。   这是一个人形玩偶,体型不大,也就成年人一只手的大小,很像末世前小姑娘们喜欢买来挂在背包上的挂坠。   这个玩偶做得其实并不如何精致,但胜在可爱、憨态可掬。   望乡盯着玩偶的五官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个玩偶很像谢景同。   望乡盯着玩偶看了许久,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要送给苏玥的?”   “是啊,可爱吗?”青篱一只手拿着玩偶,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玩偶的头,“只可惜这里不是修真界,不然它还能动……不过以后它会能动的。”   望乡疑惑不解。   青篱却显然没打算现在就跟望乡仔细解释。   他又点了点布娃娃的脑袋,笑着道:“现在,望乡,帮我在这娃娃里加点东西吧。”   *****   办事大厅内。   苏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支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   她的手边上还放着一盒吃食。   是一盒小笼包,个个皮薄馅大,还冒着点热气。   在末世里,这么一盒小笼包也是极其珍贵的,毕竟里面包的是实打实的肉。   要是放在以前,苏玥怕是早就谗得口水不止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吃得动作敷衍得很,筷子上夹着枚小笼包已经夹了好几分钟了,还一直就这样举着手,也不知道把东西放进嘴巴里。   “小玥你做什么呢,唉声叹气的。”一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搂住苏玥。   苏玥转头看了一眼,就见身边是一个化着精致淡妆的女子。   女子约莫三十岁,五官生得美艳,一颦一笑都有种勾人魂魄的意味。   她看了苏玥手边的早点一眼,惊讶道:“你今天分到的吃食竟然是小笼包?!运气这么好的吗?!我可想吃好几天了都没分到。你怎么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办事大厅每日包职工的一餐,大多都是些馒头、馍馍之类的,偶尔运气好的时候会有面包、蛋糕。   能分到带肉的包子、小笼包什么的,绝对是让人羡慕嫉妒的。   苏玥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周姐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可是知道你丈夫是基地里排行前十的异能者的。小笼包你还能吃不到吗?”   “自己赚的哪比得上分到的味道好。”周姐笑道,看了懒洋洋的苏玥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到底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好几天没怎么见到小同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苏玥语气有些低落。   她想到昨夜自己临上班前,谢景同扯着自己衣袖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苏玥心中又是想笑、又是心疼。   自从末世自己捡到谢景同以来,自己与他确实是从未分离过这么久。   不说谢景同,其实苏玥自己也不太习惯。   苏玥:“小同胆子小、性子又软,不知道会不会受不了。”   周姐:“……”   女人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狠狠地薅了一把苏玥的头发,将她原本顺滑的头发弄得毛毛躁躁的:“我的大小姐,你家小同今年已经十八了,不是八岁,就几天见不到你,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而且胆子小、性子软?   不好意思,她真没看出来:)。   苏玥抬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姐。   周姐一脸无奈地伸手又把她的头发给顺毛理好。   她想到之前见到过几次的谢景同。   少年眉眼生得温软精致,不仔细看甚至还会觉得他害羞腼腆。谢景同每次看着苏玥的时候,眼神也都是极其柔软的,湿漉漉的满是依恋,就像一只小狗在看着他的主人。   与他看向别人时的冷漠眼神完全不同。   谢景同在别人面前都分明是只狼崽子,爪子利着呢。   也就只有苏玥会傻乎乎地觉得谢景同真的像是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得近乎无害。   周姐满是忧心地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苏玥,看得苏玥毛骨悚然的。   周姐正胡思乱想,却突然听见一旁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与苏玥一同抬头看,却见刚才她们还在谈论的对象此时就站在她们眼前。   苏玥楞了好几秒,才骤然醒悟过来。   苏玥猛地站起来,一脸惊喜地走到谢景同面前:“小同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上班吗?”   谢景同上班的地方距离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但却和苏玥上班的地方完全在基地的两个方向上。   苏玥上班的地方距离工作地点有些远,谢景同其实出门还算早,但走到苏玥上班的办事中心就已经7点多了,如果要赶上他自己上班的8点,几乎就需要立刻转身就走。   谢景同看着苏玥笑了笑:“要上的,我过来看看姐姐就走。”   苏玥楞了楞。   谢景同又是一笑,将手里一直攥的东西塞到苏玥的怀里:“我特意做给姐姐的,他们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姐姐可不能弄丢了。”   苏玥觉得手心一阵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竟是只布娃娃。   这布娃娃做工实在有些粗糙,制作者似乎是第一次做,所以做的并不熟练,但胜在看得出来做得很是用心。   苏玥看着手中布娃娃那双用黑色丝线做出的、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微微上挑的嘴角,瞬间想到了每回谢景同看着自己的模样。   也是这样,笑容明媚,眼神亮得不行。   苏玥就这样站在原地,一手抱着娃娃,一手还举着刚才没吃的小笼包,表情傻得不行。   一旁的周姐都忍不住捂着了自己的眼睛,觉得苏玥此时实在是呆得没脸看。   谢景同见苏玥这样,也笑了起来。   少年微微一弯腰,竟是直接就着苏玥的手将她筷子上的小笼包吃进了嘴里。   “好吃。”谢景同看着苏玥,语气亲昵,“那姐姐我走了。”   他应该是实在赶时间,说完这句与周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就转身离去。   周姐又楞了许久,才终于发出了喟叹一般的声音:“你家小狗崽真可爱。”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末世前这么多女孩子喜欢小奶狗了,这么甜,她也喜欢啊。   只是她说着又皱了皱眉,看着苏玥忍不住道:“不过小玥,你跟姐说实话,顾城主和谢景同,你到底是比较喜欢哪个?”   “虽然小同确实很可爱,但你不能分心,以顾城主的身份,他要是知道你……”   周姐一说起这个就滔滔不绝。   听闻末世前谢景同的身份也很不俗,可现在是末世,末世前的一切都做不了数。   如果是末世前,苏玥能遇到谢景同,自然是再好不过。   谢家继承人人中龙凤,聪慧温柔又深情,苏玥若真喜欢谢景同,他们两人自然也能过得很好。   可末世里……   谢景同这个选项却显然比不上顾止川了。   当然,周姐的意思是如果苏玥实在喜欢谢景同,还不如趁早和顾止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   苏玥听周姐说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不是,周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同和顾城主选哪个?我和顾城主根本不熟啊?”   近段时间谢景同和顾止川的关系倒是不错,但与她就没什么联系了。   苏玥到目前为之见顾止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次次还都是谢景同在身边的时候。   顾止川每次都只顾着跟谢景同说话,对她一直冷淡得很,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周姐听了一愣,登时觉得事情和自己理解的有些不一样。   不,是完全不一样。   周姐:“小玥你可别跟姐开玩笑,你知道你这个工作吧?基地里抢手得不行,姐要不是因为你姐夫,是绝对不可能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不说你的,谢景同的工作也是,要不是有上面直接发话,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安排到的。还有你们住的那房子,也一直是抢手货。”   其实周姐想说的不止这些。   她还想说,你和谢景同的工作时间还特意被调开了,连工作场地都相隔的这么远,这不是明白地不想让你们总是见面吗?   周姐忍不住干笑两声,说:“不说因为顾城主喜欢你,难不成还是因为他喜欢谢……”   周姐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表情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一些她一直因为惯性思维忽略了的事情。   比如说住的地点,苏玥工作地点距离住的地方很远,距离很近的是谢景同;比如说工作时间,为了调开两人的工作时间,苏玥被分配到的是相对不好一些的夜班,而谢景同一直是白班;再比如说工作地点,办事大厅距离顾城主办公的地点一点不近,而谢景同的工作……却一直是与顾止川待在一起的。   周姐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她抬眼不知为何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愣住了。   她看到谢景同正朝外走,在办事大厅的门口,却站着一个人影,显然是在等他。   来人正是传闻中一天忙到晚、几乎对个人生活不感兴趣的顾止川。   在谢景同走过去前,男人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苏玥的位置,眼神冰冷。   周姐原本以为他是在看苏玥,可仔细一看却才发现,男人的目光……分明一直停留在苏玥的手上。   苏玥手里此时正抱着那只谢景同亲手做给她的布玩偶。   谢景同看到顾止川显然也是楞了一下,停顿了几秒才走到他面前。   谢景同停下脚步看着顾止川似乎在说什么。   顾止川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男人冷凝着眉眼,伸手仔细得去擦谢景同的嘴角。   小狗崽显然不太习惯被主人以外的人这样亲密地触碰,周姐清楚地看到谢景同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   顾止川却近乎咄咄逼人,只伸手拉住谢景同,一点一点地、眉眼认真地将他唇边刚沾上的油渍擦干净。   ……   周姐咽了咽口水。   *****   顾止川将谢景同带回基地后,给了他最好的生活。   绝对安全的小区,舒适的居住环境,轻松但薪酬不少的工作。   甚至是苏玥,他都一并给了最好的生活。   只是用了些手段让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日相对罢了。   若有了解顾止川心思的人,一定会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按理来说,在末世里一个异能者要得到一个普通人,最好的方法应该是让他过得凄惨。只有当他走投无路,才会依赖于你。   顾止川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一开始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疑惑了许久。   直到某日顾止川看到谢景同在对着他笑,他才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景同笑起来实在太好看,温柔明亮地……能令人为了看他这一个笑颜,而甘心奉上所有。   能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舍不得。   他那么喜欢谢景同,就自然舍不得那样作践他。   亦不愿意对方把自己完全当仇人看待。   那就换个方式吧,顾止川想。   不用凄惨的生活来逼迫他,就用美好的待遇来麻醉他。   他会给他最好的、想要的一切。   让他沉溺于其中,再也挣脱不了。   美好的生活会让人上瘾。   若谢景同能对他给予的生活上瘾,就也意味着对他上瘾。   他离不开美好的生活,自然也离不开他。   他愿用尽一切,来换取一个……被那人“贪财慕势”的机会。   也许我不够合你的喜好,得不到你的一见钟情。   但权衡利弊之后的勉强喜欢,我也接受。 第37章 现代末世2.7   顾家父母在末世前就已经去世了, 好在他们去世前顾止川已经长大、且进入军|部已经都一段时间了。   顾家长辈去世后, 他完全地接管了父母曾经的势力。   现在的人们虽然都说顾家家大业大,但要是真论起人口来,顾家的直系血脉,同样也就剩下了顾止川一个人。   旁的亲戚倒也不是没有,但顾止川与他们不亲近,因此并没有太多往来。   平时顾止川都是自己一个人,身边只有一个常年在顾家干活的保姆负责打理日常起居。   往日里这倒也并没有什么。   但今天不一样。   这日一大早基地里就到处在传一个消息——身为末世第一的异能者的顾止川, 竟是生病了。   这消息令基地里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众所周知, 异能者的身体都是经过了强化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有感染致病危险的病毒,对于异能者而言,大部分都是没有用的。   异能者很少有生病的,像顾止川这样的高阶异能者,生病就更少了。   可顾止川就是生病了。   据说是发烧, 是昨儿个夜里突然发起来的,顾家的保姆并不与顾止川住在同一层,顾止川夜里也并没有叫她, 因此是第二天一早保姆给顾止川送早餐的时候觉得他状态不对, 才发现的。   连忙请人过来一看, 竟是烧到了40度多。   医生连忙给顾止川用药降温, 可不知为何, 顾止川这热度就是降不下来。   顾城主几百年不生一次病, 基地里的人想巴结都找不到机会, 还不容易“盼”来了这一次,自然不会轻视。   基地的各种稍微有些地位的人,不管能不能和顾止川扯上关系,都备了礼品前去看望。   便是见不到顾城主人,把心意带到了也是好的。   基地办事大厅的管事这日也是提了满手的东西,特意上门去看望顾止川。   办事大厅管事手中权力不多,但却细而杂,这样的位置要想坐好坐稳,少不了顾止川的支持。   管事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到顾家别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顾家保姆。   顾城主认真负责,哪怕生着病,也坚持要去工作。身边的人劝了一个上午也没能劝下他,要不是后来他实在烧得厉害、看东西几乎要重影,怕是现在还在办公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管事知晓自己身份,也没指望着能见到顾止川的面,将东西递给了保姆、又说了几句“希望城主保重身体”的惯话,就打算离去了。   只是管事离去前,竟不知为何抬眼看了二楼一眼。   他此时站在顾家别墅的外面,一抬眼正好对着二楼的一扇窗户。   管事原本只是随意一眼,未曾想这一抬眼却看到顾止川竟正站在窗户边上。   男人身上仍穿着往常的衣物,显得十分冷硬,只是也许是因为生病、担心再着凉,外面还披了一件外套。   管事那个角度也看不清顾止川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在定定地看着外面,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等什么人?   管事心中觉得奇怪,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不住,低声问了保姆一句:“城主这站在那里……是在等谁呢?他现在病着,怎么不躺着?”   管事为人厚道,与基地里不少人的关系都不错。顾家的保姆也听说过他,因为对他还算和善。   此时听到管事的问题,保姆朝四周看了一眼。   也许本身也想吐槽想了许久了,保姆谨慎地将管事拉到一边,确保没人能听到,竟是忍不住道:“还能等谁呢,自然是只能是他那个助手了。”   管事听了楞了一下,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保姆说的是谁:“你是说……谢景同?”   因为苏玥的关系,管事也听说过谢景同的名字。   顾止川给谢景同安排的工作,若是在末世前说起来,确实是他助手的工作。   只是顾止川自己从未这么说过,因此保姆一开始说的时候,管事没立即反应过来。   保姆:“还不就是他。你说他作为城主那么贴身的手下,哪怕不说其他,就他来基地这些时间,城主那么照顾他,现在城主病成这样了,他居然都不来看一下。”   保姆说着语气里忍不住带了些抱怨,她在顾家工作的时间长了,虽然现在也随大众一样叫顾止川“城主”,但即使心里是一直把顾止川当做以前顾家唯一的少爷看待的。   老仆都疼主人,保姆一直跟在顾止川身边,自然对顾止川有多在意谢景同再了解不过。   现在顾止川生病了,大半个基地的人都来过,唯独谢景同不来,保姆自然心中颇有微词。   管事听了楞了些:“城主就一直这样……在等那里等着?”   “原本还肯躺着休息的,这时间越晚就越任性,一定要站着等,我怎么说都不听。”保姆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城主这么在意那个谢景同干什么,以城主的身份,要什么人没有?怎么偏偏就……”   保姆抱怨的话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管事:“……”   管事晕晕乎乎之间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嘴巴比脑子反应更快地道:“不是,等谢景同的话他最近可能都不会来。他姐姐生病了,他一直在治疗中心呢,一整天了,一直没出来。”   保姆听了一愣:“真的?这么巧也病了?”   管事:“真的。他姐姐正好是我那儿的员工。听说也是昨晚开始的,不过他姐姐病情要更严重一点,据说一直昏迷着没醒。”   保姆听了一拍大腿:“那不行,我得去跟城主说一句,让他别这么白白等着了。”   说着转身就走。   管事在后来尴尬地伸了伸手,但保姆动作太快,他楞是没拦住。   管事一时间很是无奈,走也不是,只好继续在门口等着。   管事原本留在这只是因为觉得没有跟保姆打招呼就离开不太礼貌,想着等保姆与顾止川说好下来会再走。   没想到等了一会,保姆没等下来,却把顾止川给等下来了。   传闻里顾止川现在病得很厉害,管事原本还以为多少带着点以讹传讹,毕竟顾止川的身体素质他们都是知道的,再严重又能有多严重。   可此时见顾止川下楼下,管事才恍然间惊觉,原来传闻中的病势严重是真真切切的、没有掺杂一点水分的。   男人的脸色实在难看,苍白得像是随时能倒下一样。   以顾止川的身体素质,原本这么一小段距离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这次也许是因为实在烧得厉害,他竟走得有些摇摇晃晃,最后甚至都伸手扶上了墙壁。   其实是末世中的人不知道。   异能者在进阶的过程中都会有一段特别难熬的瓶颈期,就像是修真者进阶时必须经历的天雷劫一样。   越厉害的人,瓶颈期就越难渡过,也越危急。   但一旦渡过,异能者的异能就能得到一个质的飞跃。   现在末世刚开始,经历这种瓶颈期的,顾止川显然是第一个。   所以大家都对这个没有任何观念,只以为是顾止川病了。   异能者渡瓶颈期,向来是九死一生。   日后大部分异能者在感应到自己瓶颈期的来临前,都会提前做好准备。   就这样,每年都还有不少异能者会死于瓶颈期。   而现在顾止川一无所知,什么应对方式也没有。   不难想象,此时他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管事看顾止川走路走得实在是忧心忡忡,忍不住就上前去扶住了顾止川,道:“城主你怎么下来了?不再休息休息?”   顾止川摆摆手,示意管事不用扶住他。   男人深吸了口气——他现在只能感觉到浑身火烧般的疼痛:“我听林嫂说……苏玥病了?很严重?”   管事的听了楞了很多秒,一时间有些拿不准顾止川的意思,只得小心地回答道:“是的,我听说已经昏迷了一夜了。据说是感染了新型病毒,这种病不好治,光是花费的钱财就不是现在的普通人家能支持的。”   管事的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顾止川的脸色,见他面色沉沉,不由得在心中猜测,难道办事中心内部传的关于苏玥和顾止川的关系猜测居然是真的?   顾止川真的与苏玥不菲?   不然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还是一听到苏玥的消息就硬是下来了?   管事的张了张嘴,正想说苏玥这毛病也不是一定没得住,只有有钱、有资源,一切都没问题,就听顾止川果然很快就皱着眉问了下个问题。   只是这问题的内容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顾止川的语气有些焦急:“那景同他……一直在治疗中心陪着苏玥?”   管事的楞了许久:“是啊,听说谢景同急得不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   顾止川听了点了点头。   男人可能真的烧得有些糊涂了,闻言竟是只在原地站了会,竟是抬腿就朝外走。   他现在可还发着高烧呢!还穿着这么单薄!   管事的和后来赶下来的保姆都吓了一跳,连忙去赶住他。   保姆还有些气喘吁吁,刚才顾止川一听到谢景同的消息就马上走了下来,也难为他走得跌跌撞撞、恍恍惚惚还能速度这么快,保姆毕竟今天上了些年纪了,腿脚也不太利索,竟然跟不上顾止川。   保姆忙拦住顾止川:“哎呦城主您这是干什么啊,您还生着病呢,别闹了,快回去休息吧。”   顾止川闻言脚步顿了顿。   男人恍恍惚惚地偏了偏头,低声道:“不行,他现在一定很难受……我要去看着他。我不放心。”   说着抬脚不管不顾地朝外走去。   保姆站在原地楞了许久,看着前方顾止川有些踉跄的脚步,竟没来的觉得眼眶有些湿。   许久才一叹气,也跟了上去。   治疗中心有些类似末世前的医院,穿着白大褂和护士装的各式人员忙忙碌碌地穿梭在治疗中心。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此时这些医护人员的防护具,可比末世前的严密多了。   末世后,普通的生病感冒一般都是直接用新研制出来的药物胶囊治疗,真要到治疗中心的,一般都是极眼中的疾病了。   末世药物昂贵,医护人员自然得更为小心,万一感染,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治好。   顾止川找到谢景同的时候,谢景同正蜷缩在苏玥的病床边。   有医护人员一直在一旁劝着谢景同不要距离病人这么近、避免感染,可谢景同根本不听。   谢景同只是紧紧地抓着苏玥的手。   这个向来高傲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少爷,竟是在小声地哭泣。   他紧紧地抓着苏玥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就好像在害怕……只要自己一松手,苏玥就会离开一样。   医护人员见他这样,也不再劝,只叹了口起走到一边。   即使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看不得这种。   末世里,最珍贵的是生命,最低贱的,也是生命。   其实他们都明白,以谢景同和苏玥的身份,他们是根本没有能力来治疗苏玥这么严重的疾病的。   两个都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在末世里能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哪里还能攒得下钱,还支付那高昂的治疗费用?   更何况苏玥这个病,可不是有钱就能治的。   真正难的是药,这个药实在太珍贵了,普通人即使有钱也是弄不到这药的。   有心软的小护士已经忍不住在擦眼角的泪了。   最让人难受的,从来都是无能为力。   那个男孩子看起来那么依赖那个女孩子,简直像是把她当做人生唯一的浮木一般。   他的身体还那么差。   要是女孩子真的走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止川也站在外面看了许久。   他现在其实也很难受。   从理论上来说,处在瓶颈期的异能者,他所感受的疼痛、和所承受的危机,并不比现在看起来躺在那里已经生死不明的苏玥少。   可对苏玥,谢景同会担心地守她一整夜。   而对他,他等了谢景同那么久,就为了等谢景同的一句关心,哪怕只是随意敷衍的也好。   可显然,谢景同的眼里完全没有他。   也许……他根本就连他病了都不知道。   是啊,谢景同心爱的女子病得危在旦夕,他还能注意到他。   哪怕他也……同样生死一线。   顾止川看了谢景同许久,良久竟是抬了抬唇角。   这个动作他做的有些艰难,顾止川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的火似乎已经烧到了心里。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   顾止川走到谢景同身边,慢慢地蹲下身抱住他。   顾止川竟然开始安慰谢景同。   他说:“没事的,别怕,我会帮你治好她的,别难过。”   没事的。   顾止川想。   我会帮你治好她,你不要难过。   我看不得你难过。   至于我自己现在有些难过,也是没关系的。   你现在不在意我,不喜欢我,喜欢她,也是没关系的。   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   等你喜欢我。   我若对你足够好,你总会……喜欢我的吧。   所以没关系的。   只是等我真的等到了那一天,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把我现在对你的好,来还万分之一给我啊。   我想试试,被你喜欢的滋味。   好不好? 第38章 现代末世2.8   夜幕降临。   林嫂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了, 她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焦急地看着门口。   天色这么晚了,城主怎么还没回来?   就去趟治疗中心, 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吗?   都怪她, 当初怎么就没跟上呢?   林嫂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正打算再不行就直接去治疗中心找人, 门却突然打开了。   林嫂一惊, 忙抬头去看,却见自己等了许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却不止顾止川一个人。   林嫂看到自己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顾止川扶抱着一个明显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吓了一跳, 连忙走过去把顾止川怀里的人接过来。   把人接到怀里一看, 才发现是谢景同。   林嫂是顾家的老人了, 顾家与谢家当年是故交, 谢景同她也还算熟悉, 虽然这些日子因为顾止川的关系林嫂对谢景同很有些意见,但毕竟也算是从小看到的孩子, 见谢景同双眼紧闭、眼角还有泪痕的样子不免也有些着急,忙问:“谢少爷这是怎么了?”   顾止川扶着墙缓了缓, 等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了一点才道:“在治疗中心哭累了, 他身体弱, 就睡过去了。”   说着他顿了顿,似乎是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不能完成照料谢景同的任务, 便对林嫂吩咐道:“把他扶回房间, 帮他洗漱一下。”   林嫂自然点头。   谢景同虽然是个男子,但因为病弱的原因并不重,林嫂做惯了力气活,勉强能扶住他。   林嫂扶着谢景同走了一段,走到楼梯口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城主,今晚谢少爷是睡哪个房间?”   其实原本林嫂的意思只是想问一下谢景同是安排睡一楼还是二楼的客房,没想到顾止川听了沉默片刻,竟是道:“……睡我的房里吧。”   林嫂一惊,扶着谢景同回头看着顾止川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将谢景同扶了上去。   林嫂手脚麻利,等顾止川在下面又坐了会、洗漱完毕回房间的时候,林嫂已经把谢景同收拾完毕了。   林嫂还没走,坐在床边看着谢景同,见到顾止川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起来,谢家少爷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这倒是实话。   谢家长辈和顾家长辈当年执着于让谢景同和顾止川搞好关系,就是因为觉得他们两个相像。   这个相像指的自然不是表面上的相像。   从表面上来看,谢家少爷病弱体虚,连站得时间稍长一些都得脸色苍白得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得昏过去,模样也生得温柔娇怯;顾止川却是从小就身体素质好,顾止川随父辈一样从|军,在军队里的成绩一直是同辈里数一数二的,容貌更是生得冷峻,虽然好看却也让人不敢多看。   可抛开这一切,他们的性格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像。   他们两人都从小就早熟,用父母辈的话来说,除了太小的时候,他们就从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哭过。   所以林嫂才会说是第一次见谢景同哭成那样。   顾止川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大概因为高烧,他反应有些慢。   闻言过了许久,才眨眨眼轻声道:“大概是因为实在担心吧。”   林嫂听了点了点头,她也大致知道谢景同和苏玥的事。   林嫂不想在顾止川面前过多地聊这个话题,就连忙扯开了话题。   林嫂抬头看了顾止川一眼,见他还是脸色不好,不由有些担心地道:“城主烧还是没退吗?要不要再找人来看看?”   顾止川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有感觉,我这烧不是因为病了,过几天应该自己就好了。天晚了,林嫂你下去休息吧。”   林嫂还是有些担心,但她又知道自己绝对说服不了顾止川,只得点头答应,转身离去。   林嫂离去时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正想随手把门也带上,可一抬眼从即将关闭的门缝里朝内看了一眼,却一下子愣住了。   房灯已经关了,只有床边的床头灯还亮着。   床头灯昏黄,照得室内安静又略带暖意。   她看到顾止川正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睡在身边的谢景同。   谢景同睡得熟,半张脸陷在被子里,露出的另外半张脸白皙精巧,在柔软的被面和昏黄的灯光下,甚至有种难言的柔软温柔。   顾止川坐在床边低眉看了他许久,许久后才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抚向谢景同的脸。   她看到谢景同的右手手腕上正带着一串珠串。   艳红色的珠串,很衬谢景同的肤色。   林嫂认得它。   这是顾止川的母亲留给他的,说是娘家留给她的东西,本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可顾家父亲早亡,她便留给了顾止川,让顾止川将来送给自己心上之人。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谢景同的手腕上。   看样子,应该是今晚顾止川自己给谢景同带上的。   林嫂很难想象顾止川那么做时的心情。   就好像她亦很难形容这一刻顾止川低头看谢景同时的表情。   像是极致的温柔眷恋,又像是难言的苦涩委屈。   眉眼里那么克制,克制得近乎小心翼翼;可那伸出的手指又颤抖得实在厉害,分明无法自抑、亦不能克制。   林嫂的手在门把将僵硬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地把门关上。   关门的动作那么轻,就好像在害怕惊扰了谁本就处在悬崖一线的情绪。   年少时我曾骄狂不可一世,觉得天下至欢不过尔尔。   直到我看到你,笑着向我走来。   年少时我亦曾冷漠不可轻攀,觉得天下至苦亦不过如此。   直到我看到你,笑着向我走来,而后与我擦肩。   我面前是万里河山,锦绣前程。   你眼里是佳人带笑,温柔乡里。   纵曾并肩,永不同行。   你的视线余光,都与我无关。   顾母给的珠串上没有一个文字或图画。   这是很不正常的。   这种作为祖传之物的配饰上,大多都会刻一个标志。   或是祝语、或是族徽、或是组训、或是姓氏。   可这串珠串上却什么也没有。   它本就该什么也没有的。   因为它是送给心上人的。   我爱你这种心意,本就是这样。   是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敢吐露于口。   是不敢吐露于口,却眉眼百般暗示。   是我想唤的你一辈子的名字,是见面时不敢说出的那句惊喜。   是一遇百般求,是……可念不可说。   *****   一年后。   有穿着统一服装的人早早地在北方基地的门口候着。   不止他们,还有一些明显只是普通人的人也在基地门口等着。   现在是夏季,又是正中午,太阳直射,灼热异常。   每个人都被晒得面色通红,个别身体比较虚的甚至已经汗流浃背。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离开。   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面露不耐。   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所有人都面带希冀,对着基地门外翘首以盼。   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光。   终于,有一队人影出现在基地门口。   领头的是个男子。男人身高腿长,穿一身白色的制服,这是末世后北方基地自制的,好看又耐穿。   男人眉眼冷峻,走路时腰背挺直、目不斜视,浑身气势惊人。   男人虽一句话没话、亦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笑容,但一看到他,人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丧尸潮,顾止川离开了整整一个月。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自从一年前顾止川渡过了异能的瓶颈期之后,他的异能就突飞猛进。   可以说如今的他,在末世里根本无人可及。   这已经是他消灭的第五次丧尸潮。   人们知道,他们的城主回来了,这意味着,又一场本该危机四伏的丧尸潮被消灭了。   人类的安全又得到了保障。   不怪他们这么激动,对于现在末世里的人来说,顾止川就是他们的神祇。   是他们活下去最大的希望。   末世里人们对他的崇拜可谓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   顾止川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有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手下匆匆赶过去,一边吩咐身边人带其他小队的人去休息治疗,一边问顾止川道:“城主我们现在是先去……?”   话虽这么问,可手下的脚步已经很自觉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对顾止川的目的地,他早已了然于胸。   果然,听了他的问题,顾止川的脚步连顿都没有顿,只道:“先回别墅。”   手下听了点点头,任劳任怨地跟着他朝别墅走。   顾止川每次完成任务回到基地,不管之前出去了多久、有没有受伤,第一个要去的目的地,绝对是他现在居住的别墅。   因为别墅里住着谢景同。   一年前苏玥身体出了问题,顾止川为她出了治疗的费用,她便一直住在治疗中心。   其实她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没有意外,马上应该就要开始第二轮的疗程了。   第二轮疗程开始之后,她就不用一直待在治疗中心了。   总共五轮疗程,都结束之后,她便可以痊愈了。   在这段时间里,顾止川担心谢景同的身体,便一直让他和自己一起住在别墅里。   有林嫂照顾着,谢景同的身体好歹算是有了些起色。   可顾止川到底还是不放心,每次稍微离开基地一会,回来就要火急火燎地去看望谢景同。   到底喜欢这种心理,就是如此。   那人只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是暂时安全的。   手下看了一眼顾止川急匆匆的脚步,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这些人还不明白顾止川的心思,这一年下来,却该懂的都懂了。   偏偏就只有谢景同,根本没半点明白的意思,从始至终都一门心思地扑在苏玥的身上。   有时候他们这些手下也会替顾止川感到不值。   顾止川,北方基地的掌控者,又是如今末世里等级最高、最厉害的异能者,末世里谁不把他当神一般看待?   若是顾止川想要,什么样的人他得不到?可偏偏顾止川就像是中了邪了一样,满心满意的都是一个谢景同。   都是一个谢景同也就算了,关键是顾止川竟从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养着谢景同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起养着谢景同喜欢的女子。   这都是在图什么?   每次谢景同一和苏玥接触说话,顾止川不管在干什么都要陪着一起去。每次都面上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每次眼里都分明满是痛苦。   这又是在图什么?   手下摇了摇头,不敢再多想什么,只老实得跟着。   拐过一个弯,便到了别墅。   还没到别墅,他们便听到了一阵喧哗声。   仔细去听,一个声音似乎是治疗中心的医护人员。因为苏玥的第一轮治疗要结束了,所以顾止川提前吩咐了,让治疗人员在他回来后便向他汇报苏玥的病情。   另一个声音就熟悉多了,显然是林嫂。   治疗人员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一直在反复地说:“不行的,城主说了要我们等他一回来就如实汇报的……这肯定不能瞒着啊!城主说了要全面汇报……不是,真的不行。”   他着急,林嫂的声音却显然比他更着急。   林嫂就差没插着腰了:“不是,你这年轻人怎么思想这么古板呢?我也没让你说假话,就少汇报一项怎么了?实在不行就再缓几天,过几天再汇报这个也一样的啊。城主这刚回来,九死一生的,哪能再受这个刺激。我跟你说……”   林嫂一直反反复复地劝说着,听声音语气是真的焦急。   手下正觉得奇怪,就听身边的顾止川听了突然开口:“苏玥怎么了?”   声音冷漠。   治疗人员和林嫂的交谈一下子停了下来。   本来一直在吵吵着要告诉顾止川的治疗人员这时却闭了嘴,竟是一时不敢开口,忍不住用眼睛去瞧身边的林嫂。   林嫂本就脸色不好。此时听到顾止川的声音,又一抬眼看到顾止川就站在眼前,面色简直是刷得一下就白了。   林嫂眼里的惊慌简直要化作实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城、城主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用去开会吗?或者你累不累,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顾止川以往对林嫂这个家里唯一留下的老人一直敬重得很,此刻却是没有看她。   他可能根本没听到林嫂的话。   男人直直地看向治疗人员,眼神冰冷:“苏玥怎么了?”   治疗人员哆哆嗦嗦的,实在不敢开口。   林嫂又在边上劝道:“不是什么大事,城主你刚回来,一定累坏了吧?我们先去休息,等过段时间再问也不迟……”   顾止川却仍没看她,只盯着治疗人员,眼中的气势让治疗人员几乎跪下:“说!”   治疗人员抖了半天,终于一闭眼、心一狠道:“我们、我们今早给苏玥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发现她怀孕了……已经快一个月了,我们……” 第39章 现代末世2.9   这天谢景同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明天就是苏玥第二轮治疗开始的日子。   第二轮治疗开始便要改换药物, 等苏玥适应了新的药物,她就可以离开治疗中心了。   算是个大日子,因此谢景同就在治疗中心多陪了苏玥一会。   谢景同回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他看着天色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 却惊讶地发现一楼客厅里竟然还亮着灯。   只是盏并不如何明亮的落地灯, 室内除了那一块地方, 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隐隐约约间那里似乎坐了个人影。   谢景同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林嫂。   女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里,身上还围着做饭用的围裙,低着头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谢景同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手边还摆放着一杯盛了水的玻璃杯。   发现是林嫂, 谢景同刚提起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男子一边换拖鞋, 一边随口跟林嫂搭话:“林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止川回来了吗?”   林嫂抬起头看他。   一年过去了, 男孩子又长大了些。十九岁的男孩子, 身形修长,腰腿笔直, 眉眼间还残留着些稚嫩,更多的却是意气风发。   十九岁, 就像是正在抽发新芽的青竹, 明亮坚韧不可一世。   林嫂在灯下看着谢景同的相貌。   谢景同生得实在是过于好看了, 五官精致,眉眼温柔, 因着年幼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二十来岁正是男孩子容貌变化最大的时候, 今年他显然长大了些, 五官渐渐张开,林嫂惊奇地发现谢景同的五官竟渐渐有了些凌厉的雏形。   就像是一把宝刀,开始渐渐展露他的嗜人锋芒。   可他又实在太过病弱了。   脸色苍白,墨发柔软,就像是一把玉做的刀,哪怕表面上看着再如何寒芒凌凌,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碰就碎。   丝毫没有半点自保之力。   林嫂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玻璃杯,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玻璃杯中的水被抖得都洒在了外面,不少淋在了林嫂的手上。   谢景同见她这个样子实在奇怪,便伸手接过林嫂手里的玻璃杯,奇怪道:“林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林嫂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手上的水渍,突然跳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赶忙拿过一旁的毛巾,手忙脚乱地把手上的水渍擦掉,“没、没怎么了。我、我就是在这里等你。”   林嫂说着看向谢景同手里的玻璃杯:“知道你回来得晚,给你倒杯水喝……”   说着看着谢景同,像是在等着他把水喝下去。   这么晚了,坐在这里等着自己只是为了给自己倒杯水?   再联想到方才水洒在林嫂手上时林嫂明显过激的反应。   谢景同握着玻璃杯,皱着眉看着林嫂,却没有马上把水喝下去。   眼里满是狐疑。   林嫂见他这样又开始神经质地摆弄自己的手指。   她看着谢景同,眼睛闪了闪,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却轻声道:“谢少爷,听话,喝下去吧,喝下去会……好受一些。”   谢景同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沉默片刻却还是拿起玻璃杯一饮而尽:“好了,我喝了。林嫂你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   说着转身往楼上走去。   林嫂看着眼前空了的玻璃杯,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住谢景同:“谢少爷,你以后……多顺着城主一些。”   谢景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谢景同反应了一会,觉得林嫂大概是在说今天顾止川完成任务回来、自己却一直在治疗中心待到这么晚有些不好,毕竟这一年来顾止川对自己确实很好。   要不是顾止川,苏玥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死了。   谢景同的手指缩了缩,半晌后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林嫂,以后我会注意的。”   说完转身继续上楼。   林嫂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一声叹息。   女人慢慢站起身,关了身旁的灯,回房休息,只是行走时的背影看上去却莫名佝偻了许多。   *****   谢景同走到二楼、正要打开自己房门,却见一旁顾止川的房间的门正半敞着,有明亮的灯光从门缝里溜出来,一直洒到他脚边。   谢景同自从搬入顾家别墅,便一直住在顾止川边上的卧室里。   从前顾止川睡觉可从来没有开着房门的习惯?   谢景同奇怪地看了那扇半敞的房门几眼,正要走进自己的房间,却听那房间里突然传来顾止川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低哑,过分压抑的尾音听着让人听着就不太舒服。   顾止川轻声道:“景同?你过来一下。”   谢景同站在原地奇怪地眨眨眼,看了一眼楼下客厅里悬挂着的大吊钟。   夜里11点。   这个时间,顾止川找自己有什么事?   虽然心中疑惑,但谢景同还是听从顾止川的话,伸手推开了顾止川的房门,走了进去。   一推开房门,谢景同就被室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顾止川其实是个有些洁癖的人,再加上家里有林嫂,往常每个房间都绝对是干净又整洁的,顾止川和谢景同的两个卧房就更是。   如今顾止川的这房里却是满地的碎片,谢景同仔细辨别了一下,像是一些原本摆在顾止川房间里的一些装饰品、还有酒具之类。   室内有一股很浓重的酒味。   谢景同站在门口楞了很久,才小心地避过地上的东西向顾止川走去:“你喝酒了?地上怎么这么乱?”   顾止川没有回答他。   男人正坐在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上,椅子搁在床的边上。   顾止川正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谢景同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顾止川手里的东西似乎是一瓶药。   他走近顾止川。   方才在门口时闻到室内酒味浓郁,此时走到顾止川身边却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多少酒味。   显然他并没有喝酒。   谢景同看见顾止川手里的东西,楞了一下:“这是……?”   “明天苏玥就要开始第二轮治疗了吧。”顾止川手里拿着药,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谢景同。   他竟然还笑了笑,语气很温和:“难怪景同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顾止川说话的语气明明都正常,谢景同 却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此时很奇怪。   一种……说不清的奇怪。   顾止川看过来的眼神……令他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谢景同皱了皱眉,语气迟疑地道:“止川……?”   顾止川抬头看他。   男人抬头目光定定地看了谢景同半晌,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这一笑就显得尤为温柔动人,眉眼温柔地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柔情。   “景同你是个商人,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一直做亏本的事情。”顾止川说,他的声音很轻,可话里的意思却让谢景同慢慢地完全地僵住了身体,“一年前苏玥生病,我给你药、送她进治疗中心、为她请最好的治疗人员。不仅如此,我还为你提供住宿、食物,让你和她都衣食无忧。景同,这里是末世,这一切不可能都是免费的。你知道基地里的普通人如果要获得这些,需要用什么来换吗?”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   男子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他抬眼用一种不可置信般的眼神看向顾止川,几乎无法自抑地开始后退,眼眶却是慢慢红了:“你、你什么意思……?”   顾止川没有说话,只是仍那样带着笑看着他。   谢景同慢慢后退,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开始慢慢被抽离,与此同时身体却是开始渐渐发热。   谢景同跌坐在地,身边是一地的玻璃或瓷器的碎片,割伤了他的手脚。   很疼。   他想到了楼下林嫂给他喝的那杯水,浑身颤抖地厉害。   顾止川此时才站起身,慢慢地朝谢景同走去。   他在谢景同面前蹲下,伸手抚上谢景同的脸颊。   顾止川的动作温柔得几乎深情,可说出的话却残忍得像是刀子。   他说:“我是什么意思?我能是什么意思?景同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现在是末世,一个普通人要想获得庇护,只能用一些东西来换,要么是才、要么是力、要么是色。景同的才能自然天下无双,可你会的在现在确实一文不值。至于力,那就更不可能有了。那景同你说,除了用相貌身体来交换,你还能用什么?”   谢景同抖得更加厉害。   顾止川看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红得几乎能滴血。   谢家自小千娇百宠、一直贵为人上人的少爷,想来是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过这种话。   这种轻/薄到近乎侮/辱的话。   顾止川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疼了疼。   但不应该,他的心早就该不会疼了。   于是顾止川继续道:“景同生得好看,苏玥也生得好看。这一年来若没有我的庇护,景同以为你和她两个人都能这样好好地活到现在吗?一个人受折辱……总比两个人都受好吧,是吗景同?”   “景同,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你应该庆幸你生得足够好看,不然你还能用什么来交换。”   谢景同慢慢地抬起脸。   男子的脸色难看到几乎狰狞,说话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顾止川,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止川就笑起来:“不要欺人太甚?呵,可是景同,你一个普通人,莫说现在,就是再给你二十年、三十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即使我欺人太甚……你又能如何?”   男人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床边的椅子里。   他又拿起了那瓶药。   顾止川看着谢景同道:“景同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你身上的药效过了今晚自然也就没事了,我可以留你再住一晚,你可以明天再走。不过苏玥现在的治疗只完成了第一轮,还有后面四轮……”   他说着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瓶放到身边的床头柜上。   动作之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景同抬起头看他。   却看到顾止川弯腰打开床头柜,慢慢地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样东西。   是一副手|铐,末世前最常见的那种款式。   顾止川将那副手|铐也放在了床头柜上,就在那瓶药的边上。   谢景同脸上的血色终于完全褪了下去。   他的身后就是房门,只要他转身、打开那扇门,他就能轻松地离开这里了。   这动作不难。   门没锁,谢景同知道,因为刚才房门就是他自己关的。   谢景同想离开,他不想留在这里。   可事实上,谢景同却是在地上坐了半晌后,慢慢爬起身,蹒跚着脚步,一点一点地走到顾止川的身边。   他的手抖得厉害,可他的表情却慢慢地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   谢景同拿起床边的手|铐,将它铐在自己的手腕上。   另一头铐在床沿。   那年在仓库里,谢景同蜷缩在角落里。   仓库阴冷,除了冷风,连阳光都进不来。   然后苏玥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她不知道,那年少年抬起头看向她时,看到的是满眼的阳光,随着苏玥的进入,洒满了一整个仓库。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就像是抓住了他眼前所有的阳光。   溺者逢舟,不外如是。   谢家少爷实在是身娇体弱,根本受不了折腾。   夜过大半,顾止川见谢景同实在难受得厉害。少年的手腕被磨得血红,眼睛黯淡得毫无光亮,昏昏沉沉的,形容简直凄惨得不行,终于还是不忍心,伸手打开了谢景同手上的手|铐。   他抱住谢景同,将他换了个姿势,让他半跪半躺着。   谢景同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视线里正巧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瓶药。   谢景同伸出手,慢慢地将它抓到手中,又慢慢地收到怀里。   他抱着它,终于忍不住开始轻声地呜咽起来。 第40章 现代末世2.10   天色慢慢地亮起来。   6点一刻。   林嫂一边在楼梯口打着圈转,一边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客厅的挂钟。   都这个时间点了, 听说今天基地会来身份贵重的客人, 似乎是顾止川以前的友人, 顾止川昨日刚回来时答应了要亲自去接见的。   算算时间,顾止川现在差不多该起了。   林嫂这么想着, 一边忍不住神经质地低头去捏自己的手指。   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脑海里各种画面一一闪过, 最终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想什么。   谢景同昨夜让她早些去休息, 可林嫂如何睡得着?   待谢景同上楼之后,林嫂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客厅。   这次她连落地灯也不开了, 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盯着仍那样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发呆。   这栋别墅的隔音其实并不怎么好, 顾止川的房门可能也没怎么关严实。   林嫂坐在楼下, 就听到楼上渐渐传来的一阵阵的呜咽哭声。   一声又一声,哭声很轻, 就像小猫低弱的、临死前的叫声, 低低哑哑的, 完全是含在喉咙口的哭声。   那么悲伤。   分明也并不是怎么撕心裂肺的哭喊,可不知为何就让人听着就……心慢慢地皱成了一团, 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哭声几乎响了一夜。   可到了早晨4点不到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止了。   林嫂原先听到哭声停了的时候还松了口气, 可随即她却发现她这口气可能松得太早了。   哭声是停了, 可房里的事情却显然还没有结束。   谢景同的哭声一停, 原本因为有这哭声遮掩而显得不那么明显、被她刻意忽略了的其他动静, 就瞬间变得明显了许多。   那些声响……让林嫂的心紧皱得更加厉害。   突然停止的哭声让林嫂心中担忧得不行,不停地在脑中思考谢景同为什么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是突然又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事情?   林嫂呆呆地坐在沙发里,一时间竟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今夜是月圆,她看着窗外的明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林嫂是顾家的老人了,顾家又与谢家是世交,因此她对谢景同其实很是熟悉。   谢景同出生那天也是圆月。他刚出生的时候,谢家还和顾家是邻居。   谢景同一周岁的时候,顾家父母去参加周岁酒,她也跟着一起去了。   谢景同是早产儿,刚生出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像个玉雕成的娃娃。   他自小皮肤就很白、头发乌黑,在襁褓里也不哭闹,有人来看他,他就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与那人对视,眼神灵动得很,但也不怎么笑。   整个人安安静静的,来参加周岁酒的客人都笑着恭维,说谢家这小少爷自小就显得和普通人不一样,看着就矜贵,是个天生的人上人,又是月圆时出生的,必定一生圆满。   谢家老人迷信,还专门请了大师来为谢景同测字。   林嫂现在还记得那位大师当时说的话,他说谢景同“上天眷顾,一生贵重”。   “上天眷顾,一生贵重”……   那怎么如今就……到了这般境地?   林嫂正在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关闭了一夜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林嫂整个人一惊,下一秒却像是突然上了发条般地猛地站起身来。   顾止川从门里走出来。   男人仍穿了一身军装,开门时他还在低着头整理腕间的袖口。   男人眉眼冷峻淡漠,一身戎装,干净又器宇轩昂。   看到站在楼梯口的林嫂,顾止川显然楞了一下。   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却是垂下眼帘,如往常般地吩咐:“一会你进去把房间打扫一下。”   林嫂愣愣地点头,张口还想说什么,顾止川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换了鞋打开大门出门去了。   林嫂在原地呆了呆,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天都还没有给顾止川准备早饭。   顾止川竟然也没有提。   原本顾止川的要求是让她“过一会”再进去整理房间,但林嫂在房门口踟蹰了会,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几乎在顾止川离开之后就打开了房门。   室内确实是一片狼藉。   林嫂的视线匆匆略过地上满地的碎片和零星的鲜血,忐忑不安地朝房间正中间的床铺看去。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出乎她意料的,谢景同竟是醒着。   不仅醒着,男子甚至还已经穿好了衣服。   他似乎之前已经洗漱过了,谢景同穿着干净的淡蓝色衬衫,衬衫的扣子一直好好地、端正地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   他似乎是刚洗了个澡,濡湿的墨发下是水润干净的眉眼,眉眼冷淡,微微垂下的眼睫浓黑有如凤凰尾羽。   一旁的窗帘已经拉开了,有阳光照射进来,在男子身体的周边镀上了一层光。   干净、明亮、纤尘不染,一如她之前见过的无数次。   林嫂进来之前,谢景同正垂着眼,他抬着手,正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擦着嘴角,用力颇大。   林嫂进来时是敲了门的,因此她进来时正好看到谢景同抬起眼,朝她看来。   那双眼睛黑得好像墨一样,直像是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暗色。   明明此刻室内阳光满眼,可却似乎一丝一毫都照射不进他的眼底。   黑暗得甚至有些……盛气凌人。   哪怕眼尾仍带着点情动的嫣红,也掩盖不了这一份仿佛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林嫂站在门口楞了许久,突然想起许久以前,那时还是末世前,谢景同还是谢家的掌权人。   她有一次有事奉顾家的命令去谢家找他,谢景同那时正在处理公务。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分明病弱,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看着手中的资料,眼眸黑亮,傲气凌人,仿佛是个坐在王座上的帝王。   谢景同自然不像顾止川。   在身体强度上,他确实弱小得不堪一击。   可在精神和智慧上,他强大得无人可敌。   林嫂突然不知为何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她想起清晨4点时突然停止的哭声。   那时她担心突然不再有哭声是因为谢景同实在无法承受,现在想来,分明是没有了能令他哭泣的理由。   后来谢景同觉醒异能、成为末世里的另一个王者的时候,其他人都觉得惊奇,不相信这个曾经不过是顾城主“玩物”的男人竟能有了如此能力。   只有林嫂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心中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据说异能不过就是人灵魂的能量。   那谢景同自然该是世间最厉害的异能者。   因为他的灵魂强大得无人可及。   纵然曾低落到尘埃里,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谢景同从来都是王。   从来都是。   *****   正午的时候谢景同去了治疗中心。   顾止川早晨已经将药送来了,谢景同来的时候苏玥已经用完了第一次药。   苏玥显然对新的药物适应良好,没有出现任何的过敏或排异反应。   谢景同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上削苹果吃。   看到谢景同,苏玥眼睛亮了亮,伸手招呼谢景同:“景同你终于来了,我等你一个上午了。快快快,今天顾城主来送药,竟然还送来了不少水果,我一直等着你来吃呢。”   说着在桌子上翻了翻,翻出一个桃子来:“我记得小同说过喜欢吃桃子,我特意忍着没吃。喏,都洗好了,等我给你削个皮。”   苏玥笑起来:“谢少爷身娇体贵的,这种活计还是我帮你干吧。”   谢景同却没有马上走进房间。   男子站在门边,看着苏玥,眼眸黑沉,让人看不清分毫,但却也实在温柔如水,缱绻万千。   苏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女子低着头一边削皮,一边絮絮叨叨地跟谢景同说着些别的什么,说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竟一直没听到谢景同的回答,这才抬头看他。   苏玥看了一眼谢景同,却被他此时的眼神弄得楞了一下,随即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这么看我?”   谢景同看她笑,便也跟着她笑。   谢景同生得柔和,笑起来的模样也温柔得动人至极。   他的眼睛弯起来,笑起来的样子甚至有点稚气。   谢景同走过去,慢慢地弯腰抱住她,声音轻轻的。   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甚至到了嘶哑的地步,却因为语调实在温柔而仍动人至极:“我想姐姐了。”   苏玥被她抱得楞了一下,但她与谢景同亲近惯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只觉得此刻的谢景同似乎格外粘人。   苏玥笑着拍了拍谢景同的肩,语气无奈却含笑:“我们不是昨晚才见过吗,有什么好想的?”   谢景同抱着她,男子像是有些疲惫似的,慢慢地阖上了眼。   如果当时的苏玥能认真地看他一眼,应该能看到谢景同眼下的青黑和眼里的伤痕。   谢景同:“大概是因为对姐姐,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谢景同说这话时语气沉沉,似是含着某种其他的意思。   但苏玥并没有听出来。   她其实向来把谢景同当没长大的弟弟看待,但谢景同如今这样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话,苏玥也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景同其身量已经很高了,一米八二的男孩子,这样在你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说这种话……实在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能抵抗的。   苏玥的耳朵忍不住红了红。   她低咳一声推开谢景同,瞪了谢景同一眼:“这么大了还和我撒娇。”   说着将刚才已经削好皮的桃子塞进谢景同手里:“吃吧。”   谢景同十分乖巧地接过桃子,低头啃起来,啃了一口还笑着抬头跟苏玥说:“好甜。”   苏玥也跟着他笑:“甜就好,我特意留给你的。”   苏玥说着也低头啃了几口手里的苹果。   今天之前她已经有好久没吃到过这么新鲜的水果了。   这一口下去竟有些让她想哭的感觉。   可苏玥向来不喜欢在谢景同面前表现出她脆弱的一面,因此她硬是忍了泪意、抬头跟谢景同用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真希望能每天吃到水果……怪我末世前的时候没珍惜,那时还总是不肯吃爸妈准备的水果。”   说着她笑了笑,扯开话题:“小同末世前家里那么有钱,一定吃过许多我没吃过的水果。说出来给姐姐开开眼呗。”   其实末世前,苏玥家的条件也不错,不管是进口的、还是珍贵的水果都吃过,她如今这么说,显然只是想逗谢景同多说说话。   她隐隐约约之间总觉得谢景同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   谢景同也知道,并不拆穿她,只顺着苏玥的话慢慢地给她讲自己以前的生活。   谢家家大业大,谢家少爷之前过的自然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苏玥听着听着,竟真的有些羡慕了,她笑着道:“要是我那时就认识你就好了,小同一定能让我尝尝被所有人捧着的尊贵的感受。”   她本就是随口一说,谢景同听着话头却是顿了顿。   苏玥见他突然不说话,心中一个咯噔,以为自己是戳中谢景同的痛处了。   也是,谢景同一个大家族的掌权人,突然落到如今的境地,即使嘴上不说,心中该也是……接受不了的吧?   苏玥慌张起来,在脑海里搜刮着说辞、想着该如何安慰谢景同。   良久却只能哎哎地开口:“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家小同这么厉害,现在也行的。”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男子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嗯。”他说,“哪是是末世,我也会保护姐姐的。”   纵然我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一切,纵然此刻我一无所有,但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我要你你无病无灾,我要你无忧无虑,我要你你天真无暇,我要你你步步莲华。   末世前我能给你的,末世后我也想给你。   因为你那么好……   因为你那么好啊……   *****   基地里新来了贵重的客人,按理来说今晚应该有个迎接的晚宴的。   但因为这次来的人与顾止川关系实在熟识,便把这晚宴改成了小型的用餐。   参加的只有顾止川最亲近的几个下属和新来的客人。   往常基地里也是各种晚宴不断的,但顾止川却从未要求过谢景同参加过。   这次却是不知为何要求了谢景同一定要去。   谢景同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因此时间一到,就跟苏玥道了别,朝顾止川提前告诉他的目的地走去。   末世的基地用餐的地方本就不多,高档一点的、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就更少了。   谢景同在基地了住了一年,却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门口的服务人员仿佛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   看到谢景同来了就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带着谢景同朝里走。   这饭店在末世前应该是个高档酒店,一路走来满眼的金碧辉煌。   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消费绝对不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谢景同走进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已经开始了一轮用餐。   气氛很是热闹。   谢景同推开门见到里面那个所谓的客人时楞了楞。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头卷发被染成金色,极柔顺地披在身后,一张脸生得妩媚动人,偏偏抬眼间却含了些英气。   是陆施然。   末世前,谢家与顾家自然是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家族,陆家比起它们来说可能稍逊一筹,但同样也是国内无人敢惹的大家族。   陆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女子,名叫陆施然。   她不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但却绝对是陆家这一辈最厉害的后代。   其心机、手段都胜过同族兄弟姐妹许多,因此被上一辈的掌权人力排众议,做了继承人。   陆施然和顾止川、谢景同同样是旧识,全国排的上号的大家族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小熟识、一同长大的。   不过陆施然向来与顾止川要关系更好一点。   倒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陆大小姐本身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与顾止川比较合得来。   陆家在末世前是做实体行业的,攒了不少物资,再加上末世后陆施然也觉醒了不错的异能,且等级也不低,因此在末世里混得很好。   此时来北方基地,应该是与顾止川商量合作的事情。   此时乍然在这里看到谢景同,陆施然也很是惊讶。   她是知道谢景同自小身体不好的,末世后也没有听到他有异能的消息,陆施然一直以为谢景同已经死了,虽然心中想起难免唏嘘,但末世里朝不保夕,她也不可能全国的去找谢景同。   两人之前的关系其实也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陆施然看到谢景同,正要说什么,却听身边的顾止川突然开口。   男人的声音冷淡,显得漫不经心,顾止川跟谢景同道:“过来。”   谢景同站在门口看了顾止川一会,抿了抿唇,慢慢地走过去。   见谢景同听话,顾止川唇角勾了勾,待谢景同走到他身边站定,男人才抬头,看了谢景同一眼:“坐。”   在场的人都楞了楞。   这个酒店虽然奢华,但其实为了宽敞,椅子摆放得并不多,他们这里一共八个人,正好把座位都坐满了。   哪里还有位置让谢景同坐。   可看顾止川的意思,分明也不像是在让服务员再添一把椅子的意思。   倒更像是……   陆施然皱了皱眉,觉得顾止川此时的举动有些像那种纨绔子弟,在让谢景同坐在他的腿上。   可是,纨绔子弟那样做的意思是为了轻薄于自己要调戏的美人,顾止川怎么……   谢景同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顾止川看了许久,眼眸沉沉,陆施然几乎以为他要生气掀桌了,谢景同却没有。   他只是慢慢地垂下眼,似乎是笑了笑,带着些不明不白地自嘲意味。   随即竟真的听从顾止川的话,在顾止川的腿上坐下了。   不止陆施然,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们都是顾家的老部下,自然不会不认识谢景同。   谢家的掌权者,以前也是天上神仙般尊贵的人物,而且据说性子倨傲得很。   现在怎么……   旁人反应大,谢景同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一般,只抬着眼看着顾止川。   他的眼神实在冷淡,清清冷冷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顾止川见他这样,竟是笑了笑。   他伸手捏住谢景同的下颚,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却是径自亲了上去。   顾止川尝到谢景同此刻嘴里都是桃子的味道。   清甜得让人流连。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陆施然离得近,清楚地看到那一刻谢景同睁开的眸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男子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次水润的光,就像是……要哭了一般。   可随即却是就垂下了眼帘,又恢复了那般平平淡淡、逆来顺受的模样。 第41章 现代末世2.11   这一顿餐用下来,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   桌上的食物自然是精美的, 在末世里, 哪怕是他们这些人都很少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可所有人却都没有心思再去品味这些吃食。   所有人的眼神都频频地往顾止川与谢景同的方向看去。   整场晚饭下来,顾止川竟真的就一直让谢景同坐在他的腿上, 丝毫没有去找人重新拿把椅子的意思。   不仅如此, 整场晚饭下来, 顾止川显然还“调戏”谢景同调戏得不亦乐乎。   又是喂酒、又是喂东西的, 时不时还轻薄一下。   总而言之,从前那些个公子哥是如何对待那些个任由他们玩弄的美人儿的, 顾止川就是怎么对待谢景同的。   所有人都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景同。   毕竟他们都是认识谢景同的, 知道这位爷从前的性子, 那绝对是傲气得不许人侮辱他一丝一毫的。   现在顾止川对他做的这些……   在场的人平心而论, 都觉得不说谢景同,哪怕就是他们, 突然失去一切、让人这么对待, 怕是都会受不了。   在场的人一直在等着谢景同掀桌而起,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谢景同竟是整场都没有发作。   男子一直垂着眼睛, 无论谢景同对他做什么、或者要求他做什么,都乖乖地照做。   那张好看精致的脸上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   谢景同是喝不了酒的, 顾止川偶尔喂酒喂得猛了, 他就在被灌酒之后小声地咳嗽几声。   有未喝下去的酒液顺着下颚滑下去, 一直滑到他形状姣好的锁骨处, 将他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的衬衫打湿,留下一大块莹润水光的印记。   简直……可怜、旖旎到了极点。   在场的都是些异能者,都是些现在末世里的“人上人”,末世里那些个勾当,他们也都了解。   那些贴上来的美人,他们见过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男男女女都有,模样身段都不错,不少还是末世前的明星模特之类。   但真要论这风姿……却确实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眼前这曾经尊贵万分的谢家掌权人半分。   在场的人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做出一副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   顾止川也不为难他们,很快就宣布了晚餐结束。   众人离去时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谢景同虽然整场都脸色淡淡,可那偶尔抬眼时眼中的情绪,还是令人不忍心去看。   并不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痛苦,也并不是多么波涛汹涌的痛恨,可就是一眼就让人觉得……悲伤。   他垂眸的样子,就好像四周空茫茫一片,到处都是荆棘,他被伤的鲜血淋漓,却无人可以拉他一把,跟他说一句“别怕”。   他逃不出荆棘,躲不开伤害,没有人会帮他,只能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走到浑身伤痕、走到一路染血。   陆施然没有走。   她整场都吃得极度不自在。   晚餐一结束,顾止川说自己要去洗手间,陆施然就立马也跟着站了起来,跟上了上去。   此时这个酒店里显然已经没有了别人。   陆施然在拐角处把顾止川拉住。   女人说话的语气甚至少见的有些焦急:“顾止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谢景同?!你与谢景同好歹也算一起长大,顾家和谢家可是世交!你、你……!”   她气得眼眶都有些红,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顾止川却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陆施然记忆中的顾止川一直是冷淡、却正直的,顾家世代从军,顾止川其实真的是一个很有军人风范的人。   然而现在,他却用那样平淡地、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为什么不可以?‘谢家家主容貌姝丽,让人见了就心神荡漾’,这可是当年你跟我说的。”   “我那时不过是开玩笑、戏弄他的话!他那样性子傲气的人,谁敢真的对他怎么样?!”陆施然被气得不行,“要说好看,你这基地里长得好看的人难道还少吗?!为什么要找谢景同?!他、他……”   陆施然跺了跺脚,她想说,谢景同那种出身、那种性子,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屈辱?!   顾止川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在把谢景同的傲骨扔在泥地里,然后再狠狠地用脚去踩!   顾止川听了却笑了笑。   他说:“其他美人可以,谢景同为什么就不行?现在的谢景同,和末世里的其他美人有任何区别吗?”   顾止川抬眼看向陆施然:“如果没有我,他在末世里绝对活不下去。他有求于我,所以用身体来换,有什么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   陆施然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   顾止川也不再与她多说,只转身向包厢走去。   陆施然静默了许久,却是突然轻声道:“可你这么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顾止川的脚步顿了顿,许久却笑了笑道:“可他还活着。”   谢景同还活着,就说明在他眼里,现在的情况并没有糟糕到要让他想用死来停止的地步。   陆施然这次许久没有说话,直到顾止川快要走出她的视线,身后才又再次传来陆施然的声音,很轻。   她说:“顾止川,你可别后悔。”   这次顾止川连脚步都没有停。   后悔?   顾止川在心中想,他怎会后悔?   有些人不折了他的傲骨,他就不会乖乖地停在他的身边。   顾止川回到包厢的时候,包厢里只有谢景同一个人。   现在满包厢都是空位了,他却仍没有坐。   谢景同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扣在桌沿上,正撕心裂肺地咳着。   顾止川看到谢景同那只抓在桌子边沿上的手,用力到指间都是泛白的。   谢景同捂着自己的胸口,刚才顾止川喂了他不少东西,酒、食物都有,那些东西都精美异常,味道想必也不错。   在末世里,都是能引得人红了眼、拼命去争抢的东西。   可谢景同却没有尝到任何美味的感觉。   或者说,他根本尝不到味道。   他只觉得,那些那咽下去的东西,在进入他食道的时候给他的感觉与硫|酸无异。   就像是谁在他胸中烧了一把火,将他的胸口灼烧得疼痛异常,同时也将他的尊严一并烧毁。   整场晚餐他都只是在机械性地接受顾止川的投喂。   他感觉到顾止川的手正握在他的腰间,顾止川显然没想要遮掩什么,捏玩他腰间肌肤的动作做得光明正大,偶尔还会低头在他耳边夸两句“景同身子真软,哪里都软”。   顾止川的语气那么愉悦含笑,就像每一个在戏弄怀里无权无势、无法反抗的玩物的人上人一样。   也是,他自然该是愉悦的,将从前旗鼓相当的对家捏在手里肆意把玩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谢景同不想回头去看周围人的目光或表情。   在众人都离去后,他一个人留在包厢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滑到地面上,几乎无法自抑地剧烈得干咳起来。   顾止川也不拉起他,就这么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咳。   待谢景同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顾止川才弯下腰,伸出手慢慢地将谢景同的头抬起。   谢景同的眼尾一片嫣红,眼眶也是红的。   顾止川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上挑的眼尾,说话的声音里竟然是带着笑的:“哭了?”   谢景同没有回答他。   没有,他显然不会再哭。   顾止川也不等着他回答,他带着他回了顾家别墅。   林嫂还在一楼等着他们。   顾止川却没有停留,径直拉着谢景同到了二楼,直接回了房间。   顾止川将门关好,转身看了谢景同一眼,开始伸手解自己的衣服。   谢景同的手指在那一刻似是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却是仍安安静静地垂下眼帘。   丝毫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与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   谢景同一直安静地垂着眼,直到顾止川伸出手去触|碰他,他才终于抬起眼。   谢景同伸出手抓住顾止川的手,顾止川只觉得谢景同此刻的手冷得像冰。   谢景同轻声道:“……还有药吗?”   顾止川动作顿了顿。   他盯着谢景同看了半晌,才终于一笑。   男人残忍地、不留余地地将谢景同慢慢地压倒床面上,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   “我还是更喜欢景同清醒的样子。”顾止川道,“你总要习惯的。”   谢景同就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   *****   林嫂常会想起谢景同从前的样子。   在她每日清晨为顾止川收拾一屋子的狼藉的时候。   谢家掌权人从前性子冷。   那时与他智多近妖一起被人提起最多的,就是他那种冷情到近乎目下无尘的性子。   谢家家主何等的身份,想攀他这枝高枝的人自然从来没有缺过。   各式美人想方设法地创造各种机会与他偶遇,那媚眼送的,直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直接送上谢景同的床。   可谢景同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们任何一个哪怕一眼。   谢景同永远都那样,高高在上、冷情冷意,好像世界上除了他手中的商业资料,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值得他多流连哪怕一秒。   谢景同那时年纪还小,眉眼稚嫩温怯,温柔好看地像是水一样,一见就能引得人心湖荡漾。   可当他抬眼看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人确实是温柔如水的,可他的水是千年寒潭的水,冷得彻骨,寒得惊心。   千年寒潭的水里,容不下任何活物。   那时圈子里都在说,谢景同这人怕是真的薄情冷性,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永远都只有别人仰望他、为他付出的份,绝没有他为别人付出一点的可能。   他是天上的神仙,是王座上的帝王,不会为任何人垂下他高傲的眉眼。   林嫂想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听着楼上房间传来的阵阵隐晦而暧昧的声响。   她在楼下坐了许久,才终于等到顾止川打开房门,离开出门去了。   现在是正午,顾止川显然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好。   林嫂打开门,却没有在房里看到谢景同,又朝里走了走,才在洗手间找到了他。   涓涓的水流正从他指间流过。   谢景同垂着眼,认真而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的手。   他洗了许久,林嫂也在一旁等了他许久。   林嫂:“之前谢少爷让我送到治疗中心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苏小姐看到了很高兴,她很喜欢那条裙子。”   谢景同听了垂垂眼,终于露出个笑来:“她喜欢就好。”   林嫂也跟着他笑。   谢景同洗完手,又慢慢地拿起毛巾细细地去擦自己的手。   大约是以前留下的习惯,谢景同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子贵气。   他的手长得好看,骨节分明、手指纤细,又因为常年不事生产,指间干净幼嫩地不生一个茧子。   谢景同写得一手好字,从前常有人夸他的字风流俊逸、笔走龙蛇。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用毛巾去擦自己的手,就像是想擦去指间的什么脏东西似的。   用毛巾擦完之后谢景同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突然一皱眉,似是在不满意自己的手还是不干净一样,伸手就又要打开水龙头。   林嫂被他吓了一跳,要知道谢景同已经在这洗了快半个小时的手了,他那双漂亮的手都快被他洗脱皮了。   林嫂忙一把抓住谢景同的手,像是像强行转移谢景同的注意一样,她之前一直在想的话题竟是脱口而出:“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从前大家都说谢少爷您冷心冷情,谁也不在意。您还记得之前您家里的那个小容吗?据说是因为喜欢您才特意去应聘做了您家里的保姆,干了五年活,结果临走时去找您说话,您竟然不记得她的名字,那孩子哭着离开的。”   林嫂说着笑了起来:“那时谁也不相信,在商场上自幼过目不忘的您会真的不记得她,以为您是故意的。后来这样的情况多了,大家才相信您竟然真的是记不清人。”   她说着又笑了笑,语气里是故意为之的轻松愉悦,像是在刻意地让谢景同摆脱此时低沉的情绪:“虽然我看呐,根本就是谢少爷您懒得去记。”   谢景同听了林嫂的话,也跟着笑起来:“嗯。”   他慢慢地眨眨眼,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的男人眉眼精致,眼眸墨黑,狭长上挑的眼尾处分明是一抹嫣红。   他虽容色淡淡、脊背挺直,可只要一打眼,还是有一种……哪怕谢景同自然也不愿意承认的、仿佛在这些日子被强行赋予添加而得到的媚色迎面而来。   谢景同习惯把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   然而洗手间里的灯光实在太亮,所有的一切污秽根本都无处遁行。   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脖颈处大片大片细细密密的青紫吻痕。   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留在那样显眼的地方,根本遮掩不掉。   谢景同看着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起来。   他说:“因为他们都不是姐姐……我谁也不想记住。” 第42章 现代末世2.12   夏季最容易让人心浮躁。   尤其是对于顾止川来说, 谢景同显然就是那个最让人人心浮躁的罪魁祸首。   原本只是好好地坐着下棋, 也不知谢景同是哪个动作又刺激到顾止川了, 竟是在下一秒突然拉起他就把人按在了墙上。   墙壁还是有些硬, 能让人瞬间感觉到疼痛。   谢景同最近都很是乖觉, 今天顾止川动作这么粗暴,他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皱了皱眉,随即就安静地垂下了眼, 一声不吭。   从前顾止川最喜欢他乖顺,现在看他这样完全不反抗的样子, 却还是莫名地觉得心中烦躁。   顾止川不喜欢谢景同垂着眼冷淡的样子。   那会让他觉得……谢景同从来都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谢景同的眼睛这么好看, 这双眼睛里可以装得下日月山河、装得下庭前花落、装得下他喜欢的女子,却从来都装不下他。   谢景同每次看着他的时候视线都是冷淡而虚无的, 他看着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顾止川不知道谢景同在看谁, 但想来应该也是苏玥、或者甚至是别的什么以前的友人。   谁都可能, 谁都可以。   只除了他。   只除了……此刻在他眼前的他。   为什么他看不到他?!   顾止川渐渐地开始感觉到焦躁。   这种焦躁愈演愈烈, 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空虚的绝望感。   顾止川一日比一日更觉得恐惧。   他开始觉得, 其实无论他怎么做, 谢景同都不会是他的。   哪怕此时谢景同就在他的怀里,哪怕他可以对他做尽任何他曾经极度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哪怕谢景同每次都极其乖顺、无论他要谢景同做什么他都照做,他也还是抓不住谢景同。   因为谢景同的眼里没有他。   谢景同从来都不在乎他。   顾止川开始坐立不安。   他经常在夜半惊醒, 惊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身边摸、找谢景同。   其实谢景同每次都在他的怀里, 顾止川每次睡梦中也都会下意识地将他抱紧。   可谢景同每次都会下意识地、尽全力地远离他。   谢景同没有醒。   他只是……哪怕在睡梦中, 也一样的不喜欢他。   顾止川会在醒后呆呆地看着谢景同的睡颜。   其实按照他以前与谢景同的关系,他应该是对谢景同的睡颜并不熟悉的,毕竟两人从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抵足而眠的地步。   可顾止川却总会奇迹般地觉得,他其实对谢景同熟睡的样子很熟悉。   顾止川有时会觉得,他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悄悄地在站谢景同的床头看过他熟睡的样子。   他不敢惊扰谢景同,甚至不敢让谢景同知道他在那里。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看着他、从月生到月落。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这样看一个人的睡颜看一整晚?   怕是只会在……实在喜欢、却又明知道自己不能喜欢的时候吧。   不过是实在……无望的喜欢。   顾止川将谢景同压在墙上,用力接近他,顾止川喘了口气,忍不住捏着谢景同的下颚,逼着他抬起头来。   顾止川:“看着我。”   谢景同的睫毛颤了颤,随即很是顺从地慢慢抬起了眼帘。   顾止川看见谢景同的眼睛,谢景同的眼睛很黑,跟普通人的黑棕不同,他的眼睛是真的纯黑。   他抬起眼,眼里有水雾慢慢化开,就像是一樽极品的砚,砚里有刚刚研磨开的水波慢慢荡开。   好看得不可方物。   只可惜这方墨若是写字,写的必定不是他的名字。   顾止川皱了皱眉,慢慢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谢景同的眼睛。   动作温柔而情深至极。   舌尖尝到一丝咸味,就好像……这个人哭了一样。   谢景同眼睛眨了眨,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定定地盯着某一个地方。   顾止川不太喜欢他这样,因此加了点力气,问他:“你在看什么?”   谢景同眼珠慢慢转动,慢慢地看向顾止川。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顾止川在那一刻甚至觉得谢景同此刻是笑得有些恶意的。   “死局。”谢景同说,“你看方才我们下的那局棋,分明是局死局。”   *****   苏玥的病好了大半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早就可以离开治疗中心了。   在治疗中心待了一年,再有耐心的人都会感到无趣,尤其苏玥其实还是个性子很活泼爱玩的人。   苏玥简直是每天都在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着离开,可不知为何,当初明明跟她说好了只要第二轮治疗一开始就让她出院的治疗人员却突然都改了口径,说什么也不许她离开,用的借口大都都是些“可能还是有感染其他居民的可能,还得再试验试验”。   苏玥对此狐疑不已,要不是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是顾止川帮忙,这里的治疗人员又绝对没有胆子糊弄城主,她都快怀疑他们是故意的了。   以前谢景同几乎是日日都来,这段时间却是来的越来越少。   苏玥坐在病床上看了一眼一旁的台历,粗粗算了算,距离上次谢景同来看她,竟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星期了。   苏玥忍不住委屈地瘪瘪嘴,小同从前黏她黏得紧,半天见不到她就一副被抛弃了的小狗模样,委委屈屈地用眼神控诉她,这次居然都七天了,还不来看她。   是男孩子长大了,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开始觉得她这个姐姐也不是那么特殊到唯一了?   也许还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负责她的小护士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苏玥这个样子。   小护士也还年轻,性子外向活泼,这段时间又与苏玥相处时间够久了,也算有了一两分交情,因此看苏玥这样就忍不住笑道:“这么无聊?在等谁啊?”   苏玥掰着自己的手指玩:“等小同,他好久不来看我了。我也出不了门,总这么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太无聊了。”   说着还伸手捡起一旁床头柜上的东西,用手指拨了拨:“我这些零食都是特意给小同留的,他一直不来,都快要不能吃了。”   小护士闻言,原本还在整理东西的手却是一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有时候她也有些看不清这些人的想法。   其实现在基本整个基地的人都知道,谢景同就是顾止川养在家里的男|宠。   只有苏玥不知道。   因为谢景同不允许苏玥离开治疗中心,所以苏玥至今没有听到过任何类似的流言。   苏玥原本自然是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但一旦苏玥离开这里,谢景同再要控制苏玥身边的流言就没那么简单了。   而谢景同显然不想让苏玥知道,因此才想法设法地把苏玥扣在了这里。   至于最近谢景同为什么一直不来……   小护士想到最近那些说“顾城主最近看谢景同看得紧,不许他出门”的流言,也大致明白了是因为什么。   如果说谢景同是顾止川豢养起来的玩物,那苏玥呢?   被城主的男|宠豢养着的……“心上人”?   听起来就有些讽刺。   小护士停止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随口提醒苏玥道:“之前应该有跟你说过的吧?因为你现在用的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一定保不下来。与其等到时候胎停、影响你的身体,还不如趁现在把这个孩子拿掉。时间定好了就在这几天了,你……”   小护士说着顿了顿,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在末世里怀孕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孩子是有可能在母体并没有感染丧尸病毒的情况下自行感染病毒的,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现在就更是了。   一旦怀的孩子真的感染了病毒,母体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苏玥的情况就更特殊了。   因为她还在用着其他药物,连像其他普通孕妇那样定期检测病毒都做不到,而且她用的药物本来就是对胎儿损伤极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会建议苏玥继续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母亲总是比孩子要珍贵的。   而且这孩子若是真生下来……   小护士想到那时顾止川来这里确认苏玥怀孕的消息时冰冷的眼神,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苏玥低了低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我明白的。”   “就当是……缘分未到吧。”苏玥轻声说,也不知是在说给护士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能这么想就好。”小护士到底年纪还小,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说着她却皱了皱眉,突然道:“那你和谢景同说了吗?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总也该知道……”   小护士话还没说完,原本还在抚着肚子发呆的苏玥就惊诧地抬头打断她:“等一下,你在说什么?这个孩子不是……”   苏玥满脸惊诧,她实在不明白小护士为什么会觉得她的孩子是谢景同的。   小同今年才19岁,她看起来像是那么禽|兽的人吗?!   苏玥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名叫谢复,是苏玥以前的学长。   原本还在上学的时候,两人就认识。   苏玥总觉得她与谢复似乎特别有缘,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到对方。   谢复是那种典型的腼腆阳光型的男孩子,跟苏玥说话时还会脸红,偶尔鼓起勇气抬眼去看苏玥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心,喜欢了便是喜欢了,那股子动心能从眼角眉梢透露出来。   苏玥经常会看到谢复通红的耳尖,久而久之就开始觉得这个男孩子实在有趣,开始对他上心。   谢复长得自然没有谢景同好看,但喜欢这种事情,就是眼神对视时的一种感觉罢了。   大概就是灵魂里说的那句“啊,就是他了!”。   两人暧昧了整个大学时期,只是那时青涩,谁也没有戳破。   后来末世,两人自然是就此失去了联络。   几个月前,苏玥却又遇到了谢复。   谢复觉醒了异能,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力量型异能,但在末世里过得还不错,还加入了官方的异能小队。   谢复变得坚毅了许多,但面对苏玥时仍是一见她就脸红。   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分明还是当年校园里傻傻地捧着早饭穿过一整个校园去找她的模样。   苏玥看到谢复见到她时那种喜极而泣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动。   毕竟这也是她年少时就喜欢的人啊。   当然原本两人的关系不该进展地这么迅速的,可后来谢复因为要出基地去出任务,苏玥为他送别,两人喝了些酒,就……   咳咳咳。   苏玥的耳朵忍不住红了红,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悲伤。   她也还年轻,第一次有自己的孩子,还是与心上人的,却不能留下,不是不悲伤、不是不遗憾的。   而且谢复出基地去做任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也说不准还能不能回来。   可是,苏玥明白,到底还是自己活下去更重要一些。   她还要在这里等谢复回来,她还要照顾谢景同,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做。   她还不能死。   苏玥漫无目的地想了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驳才说了一半,一抬头却突然看到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是谢景同。   刚才她还念叨着一个星期没来了的人此时正站在门口。   只是谢景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谢景同站在门边,他似是有些疲倦,一只手正扶着门框。   他看起来很是虚弱,却还是坚持来了这里。   谢景同显然听到了刚才苏玥和护士的对话。   他看着苏玥,整个人都呆楞在门口。   良久谢景同才开口,语气很艰涩:“孩子……什么孩子?”   小护士一惊,没想到谢景同竟然是一直不知道苏玥怀孕的事情,知道自己办错事了,忙起身找借口离开了。   室内就剩下了谢景同和苏玥两个人。   谢景同仍一副没有回魂的样子,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苏玥。   苏玥轻咳一声,伸手招谢景同进来,先把一旁的零食塞到谢景同手里、让他吃,然后才开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跟他讲谢复的事情。   苏玥一直把谢景同当弟弟看待,丑姐夫……总也是得见小舅子的。   谢景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苏玥讲。   他看着苏玥脸上慢慢带上的那种带着点娇羞意味的红晕,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那是喜欢一个人时的表情,他……再了解不过。   谢景同分明还坐在治疗中心温暖的室内,现在是夏天,温度也并不低,可他就是突然感觉到一股……浑身比冷水浸泡着的感觉。   寒冷、又呼吸不畅。   谢景同看得出来,苏玥喜欢谢复。   那他呢?   那他呢?   她难道竟一直真的只把他……当弟弟看待吗?!   她对他那么好,只是因为……把他当做弟弟?   谢景同在那一刻几乎忍不住想大声质问苏玥,可他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明显是被束缚留下的痕迹,再开口时却是用嘶哑的声音平静地道:“姐姐……很喜欢他?”   他的语气实在平静,苏玥楞是没听出来不对。   “一点点,就一点点。”女子故作矜持地用手比了比,“就一点点喜欢。”   说着说着却是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等他下次回来,姐姐介绍你们认识。”苏玥笑着道,“希望小同也能觉得他好。”   爱人和弟弟,她都不想放弃。   自然要两全其美才好。   苏玥笑着,过了半晌才发现谢景同竟一直没回话,不由奇怪地抬起头:“小同?”   谢景同一直低着头,苏玥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良久,谢景同才终于站起身来。   他突然抱住苏玥。   谢景同抱得实在有些紧,让苏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小同?你怎么了?”   “只要姐姐喜欢就好了……只要姐姐喜欢就好了……”下一秒,苏玥听到谢景同在她耳边轻声道。   谢景同的声音还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柔低沉,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就好像在尽力说服着谁一样,让苏玥楞了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景同此时……似是不太对劲。   苏玥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听谢景同突然又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姐姐喜欢我吗?”   苏玥楞了楞,随即却是几乎不经过脑子般的回答:“当然喜欢啊,我家小同这么好。”   “嗯。”这次谢景同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继续开口道,“我也……喜欢姐姐。”   声音低哑得厉害。   苏玥听了却是笑了笑,像往常一般地逗他道:“有多喜欢?”   谢景同笑起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喑哑,却温柔得厉害。   “一点点,就一点点。”谢景同靠在苏玥的肩膀上,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就……一点点喜欢姐姐。”   苏玥在那一刻仿佛听到了水滴落下的声音,就好像是谁……哭了一般。   那夜顾止川在夜里照旧起身看着谢景同睡颜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他在哭。   谢景同在睡梦中哭。   顾止川听到他在念着什么,便俯下身、凑到他嘴边去听。   然后他听到了,谢景同一直在叫着苏玥。   他一边轻声哭泣,一边反反复复地念着“姐姐”,语气里满是绝望。   一声又一声,那么固执,固执地就好像她是他唯一的浮木,就好像她是他的全世界一样。   可又那么绝望,绝望地……就好像被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这次的仓库里,再也不会有人……会来拉我的手了吧。 第43章 现代末世2.13   后来的日子一晃而过。   苏玥的孩子很快被拿掉了, 谢复一直没有回来, 陆施然带着她的部下在北方基地留了下来, 一切似乎都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四年过去了,末世还是那个末世,人也还是那些人。   这日顾止川刚结束一个例会,饭还没吃几口, 就有手下人匆匆赶来、在顾止川耳边说了些什么。   周围的部下战战兢兢、食不知味地扒着碗里的饭。   果不其然, 手下刚直起身,周围人就见顾止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暴怒, 忙纷纷抱紧自己的饭碗、尽力远离顾止川。   顾止川如今异能等级不可估量,他每一次发怒,周围都是一片狼藉。   末世食物珍贵,他们的饭还没吃几口,可不能就这样被糟蹋了。   顾止川显然气得狠了,竟是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顾止川走后,周围人才从一片狼藉中默默地反应过来,接受良好地又坐在一起吃起了东西。   这种事情每过几天就会发生一次, 他们都习惯了。   有人一边扒饭, 一边忍不住开口八卦道:“城主家里那位又出去胡闹了?”   周围人纷纷应和。   “肯定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城主气成这样。那筷子拍的, 我看到桌子都裂了。”   “做人男|宠能做到像城主家里那位这样也是本事, 我还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家里的有像他这样胆子大的。”   “可不是说嘛。据说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城主自己带着他出去参加聚会的, 大概是觉得都是些别人的宠物,出不了什么大事,才想带着去显摆显摆,没想到那谢景同性子竟这样浪……”   “是吧?我听说基地里那些个美人儿,只要是女的,大部分都被谢景同勾得不行,要不是城主看得紧,早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啊?只有女的?”   “是啊,你不知道?之前谢景同自己说的,说他不喜欢男人,所以从来不勾搭男人。”   “他不喜欢男人?他不是城主的……”   部下们的对话还在继续,话题中的其中一个主角已经赶到了目的地。   顾止川看着眼前的建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身上气势冷得让不少路人纷纷注目。   这里的布置有些类似末世前的酒吧,各色俊男美女穿梭其中。   顾止川站在那里,穿一身笔挺军装,身形修长,眉眼冷凝,一看就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有人看到他眉头紧皱的样子觉得有趣,又见他生得俊美,扭着腰就想上前去攀谈,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去惹顾城主?!”   方才想去攀谈的人听到身旁人的称呼眼睛一亮,想去攀谈的心愈盛:“那是顾城主?生得可真是俊美,你不想上也别妨碍我呀。”   末世强者为尊,若能攀上顾止川这棵大树,以后在基地里还不是横着走?!   那人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十分无奈,担心他们的对话被顾止川听到、惹得那人发怒、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身上,忙把人往角落里拉了拉:“你第一次来?顾城主明显是来抓人的,你现在去凑什么热闹?而且你没听说过顾城主的性子吗?勾搭他?”   说着抬眼看向身旁人,女人注意到她的眼神,忙自豪地挺胸抬头站直,将自己姣好的容貌和傲人的身材全方位地展现出来。   女人确实生得好看,不怪她这样自信,容貌妩媚动人不说,单就那杨柳腰身、高耸双峰就让人流连忘返。   女人显然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一举一动都满是风情。   然而身旁的人看了她一眼,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抬眼朝着酒吧深处望去,语气里莫名带了些喟叹的意味。   她说:“想勾搭顾城主?除非你是谢景同,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女人被她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子不服气。   想她纵横欢场这么多年,何曾遇到过敌手?末世后,她虽然没有觉醒异能,但靠着这过人容貌和妩媚风情,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并不比末世前差多少。   现在突然被这么拿来跟别人比较,还是用这种“你完全没法跟他比”的语气,登时心中就涌上了一股子不服气。   她倒要看看,那个什么“谢景同”到底是生得个什么模样?她又到底哪里有那么差了?   女人顺着身旁人的视线亦朝里面看去。   那地方放了不少沙发。   这些沙发都很是宽敞,坐个六七八个人绝对没问题。   这种沙发酒吧里很多,那里人也很多。   可女人只匆匆抬眼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身旁人说的是谁。   有些人,确实是天生的聚焦点。   最靠近角落的沙发,那里正坐满了人。女人粗粗数了数了,有八个人。   除了坐在正中间的,都是些女子。   这些女子穿着或暴露、或优雅,年龄也是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都有,相同之处是个个都生得容貌过人,这么挨着坐在一起,堪称花红柳绿、环肥燕瘦。   她们似乎都在跟坐在中间的男人搭话,一边搭话还一边捂着嘴笑,笑声娇媚入骨,让人一听就生生酥了半天身子。   坐在中间的男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偶尔跟身旁人搭一两句话。   那里灯光昏暗,男人又一直低着头,女人一时间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能隐隐约约之间看到男人清瘦修长的身形。   大约是听到了酒吧内突然安静下来,一直低着头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灯光终于将他的容颜照亮。   女人身旁的同伴清楚地听到当男人抬起头时,女人在那一瞬间发出的抽气声。   不怪她,只怪那男人生得实在是……太蛊惑人心了些。   那眉、那眉、那鼻、那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俊美,却又偏偏都俊美得那样锋芒毕露。   男人生一对丹凤眼,眼尾狭长,微微上挑,一对眉毛是最凌厉不过的剑眉。   他那样抬着眼坐在沙发里,眉眼里似含着些冷色,眼眸微斜时眼波流转,那墨黑的眼眸里仿佛藏着天底下所有的暗色、却偏偏又敛满了光华。   只一眼,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去沉沦。   那男人看起来似是身体不太好,看着有些病弱,然那并不能影响他浑身过人的风度。   他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衬衣,领口微乱,角落里暧昧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一小截锁骨,那凹起的弧度简直……煽情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女人连抽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身旁人的手,稳住身形,同时嘴里轻声喟叹道:“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她还从未见过有一个人,能像那个男人这样,明明穿着都很得体整洁,眉眼又冷淡,但就单单凭领口微微露出来的那一小截锁骨,就能让人……腰软腿软到这里地步。   这里的小闹剧并没有被谢景同注意到。   男人只仍坐在沙发里抬着眼,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止川。   酒吧里的其他人也都在悄悄地看他。   三年过去了,谢景同显然长大了许多。   谢景同年幼的时候五官生得很是温柔娇怯,容貌干净无害,是近乎近似雌雄莫辨的那种好看。   可三年过去了,当他五官完全张开的时候,人们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的容貌竟生得这么……锋芒毕露、攻击力十足。   自然仍是过人的俊美,可那眉眼间含着的再不是如水的柔和,而分明是凌厉锋刃。   他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眼眸流转,潋滟生辉,迎面而来的却分明是一片刀光剑影。   举世血雨剑光,都在他的如画眉眼里。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便像是一个天生的王者正坐在他的王座里。   明明……只是一个男宠罢了。   在场的人看着谢景同,眼中又是赞叹,又是轻蔑。   顾止川显然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看谢景同。   男人的脸色冷得像冰封一样。   他皱着眉将视线从谢景同身边的女子身上一一扫过,眼神利得像是含了刀子。   女子们畏惧与顾止川的身份和眼神,都连忙起身逃离。   顾止川这才微微松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垂下眼跟谢景同讲话。   出人意料的,顾止川明明上一刻还脸色冷得像是要杀人,下一秒跟谢景同说话的时候,语气却堪称柔和:“……跟我回去吧。”   他说道,语气甚至有些哄人的意味。   谢景同却显然没有领会他恩情的意思,他抬眼看了顾止川一眼,竟是笑起来。   只是他眉眼实在寒冷锋利,笑起来的样子更像是讥笑。   谢景同将腿架上面前的茶几,腿部修长,这个动作莫名就显得他极有气势,粗粗看去,竟并不比他面前的顾止川差多少:“这才中午,还没到晚上呢。城主怎么这么着急,你没有工作要处理的吗?”   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低哑,每一个轻笑的尾音里仿佛都藏着点暧昧的意思,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在场人显然也都明白谢景同这话里的“着急”是指的什么,不少都低头笑起来。   顾止川沉默了片刻,在场人都以为他这次要发怒了,却见顾止川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再开口时竟只是语气克制地道:“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说着伸手去拉谢景同的手。   顾止川用力用得极大,谢景同显然挣不开他的手。   谢景同皱了皱眉,似是冷笑了几声,却还是随顾止川走了。   等顾止川与谢景同都离开了,酒吧里才再次恢复了热闹。   方才一心要前去勾搭顾止川的女人现在却是一直直直地把视线捻在谢景同的身上,直到人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才意犹未尽、满是遗憾地道:“这人……怎么会是城主的男|宠?这样的容貌风度,真是可惜……他下次一般什么时候会来?”   说着舔了舔唇,显然是动了别的心思了。   她身边的人也是一声叹息:“这样子的人,也就是只有顾城主有胆子把他当男|宠养在身边了。”   谢景同分明就是一匹冷漠嗜|血的狼,虎视眈眈的,只要你一放松警惕,他就会扑上去咬断你的喉咙。   除了顾止川,哪个能有胆子把他这样子的人当成那些个柔弱无害的美人儿养在身边?   她说着顿了顿,皱眉看向身边的人,语气里满是警告:“我警告你,最好别打谢景同的主意。你没看见刚才顾城主的表情吗?”   顾止川是真的看谢景同看得紧,他是舍不得动谢景同,但与谢景同勾搭的女人,他可就不见得会手软了。   女人听了简直满脸的惋惜。   再说顾止川与谢景同。   顾止川一路拉着谢景同就直接回了顾家别墅,也不管林嫂见了他们后紧张的询问,直接拉着谢景同就进了房间。   他方才在酒吧里虽尽力掩饰,但其实心里早已怒火重重。   顾止川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酒吧里去把谢景同找回来了。   少年渐渐长大,容貌变得愈加肆意俊美的同时,也渐渐开始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顾止川是从来都知道谢景同这样的长相是最讨女人喜欢的。   他从前发怒于谢景同钟情苏玥一个人,因此想法设法地利用苏玥去侮|辱谢景同,想让他放弃对她的喜欢。   可当谢景同真的开始渐渐表现得不再那么只钟情于苏玥的时候,顾止川才发现,谢景同的风流同样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完全无法接受谢景同对那么多不同的女人笑颜相对、暧昧调情!   你不那么喜欢她了,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   为什么还要去看其他的人?!   顾止川想着,眼神里竟透露出了一丝凄厉。   他将谢景同按在床铺上,几乎克制不住地低头去咬他的肩颈锁骨,用力极大。   顾止川有时都恨不得能就这样将谢景同完全地咬碎了吃下去!混着他的血、他的肉,让他与自己完全地融为一体。   也好过……这人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谢景同没有挣扎,只是抬着眼安安静静地抬眼看着上方。   在床铺的正上方,原本该是天花板的地方,现在却被几面巨大的镜子代替。   是的。   那里镶嵌着几面镜子,几乎占了整面天花板。   镜面明亮。   谢景同抬眼看着,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人容貌生得那么锋利俊美,可他现在却就这样毫无反抗地仰面躺在床上。   顾止川在解他的衣服,谢景同看到自己的肌肤一点一点地裸露出来,不带任何遮掩的,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可他不能反抗,他不仅不能反抗,甚至还得主动地将自己的手抱上顾止川的脖颈、将自己的腿环上顾止川的腰。   玉白的肌肤上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从脖颈处一直到足尖,甚至是一些其他更隐蔽的地方。   现在这上面还即将添上一些新的、别的痕迹。   肮脏的、淫|秽的、旖旎的……别的痕迹。   谢景同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里轻声笑。   真是卑贱,他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   顾止川察觉到谢景同一直在抬着眼看着上方,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低下头轻轻地亲了谢景同一下,用手把谢景同的眼睛遮住,语气柔和地道:“别看了……我明天让人把镜子拆了。”   说着又亲了亲谢景同的耳朵,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慰他似的。   谢景同却笑了起来。   他挣脱开顾止川的手,近乎自虐般的仍旧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用。”他的语气竟然是笑着的,“留着吧。多看看才能让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当年镜子刚装上去的时候,顾止川曾次次都掐着谢景同的下颚逼着他看镜子里的自己,逼他看自己哭着喘息求饶的样子。   顾止川在谢景同耳边说话,语气残忍得仿佛恶魔。   他说:“景同你与苏玥上|过|床吧?你还记得当时她是什么样子吗?景同容貌姝丽,我想苏玥在你身|下的样子,一定不会有你在我身|下的样子好看惑人。”   当时的顾止川正被谢景同喜爱苏玥、并且与她有了孩子这件事逼得妒火中烧,做事残忍至极。   他总是担心谢景同有一天会带着苏玥离开他,所以用尽一切最残忍的手段想杜绝这一切的可能。   顾止川后来常想,也许谢景同便是这样被他生生折磨地完全变了性子、折磨得近乎疯魔。   当年那个被逼着看着镜子崩溃的泪流满面、呜咽挣扎的少年,终于被他逼成了如今这个会笑着抬眼看向镜子、眉眼里满是讽刺的男人。   顾止川用三年的折辱磨砺,将谢景同硬生生地从一块无暇美玉,打磨成了一柄锋利的宝剑。   剑刃锋利,寒冷彻骨,触之见血。   顾止川俯下身用力地抱紧谢景同,然后被割得浑身鲜血淋漓,冻得浑身发疼,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顾止川抬眼看向谢景同的眼睛,那人眼眸含着冰冷的笑意向他看来。   谢景同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水墨一般的眼眸,只是此刻里面藏了个无间地狱。   地狱里一片血色,惑人又狰狞可怖至极。   顾止川终于在谢景同的眼里找到了自己。   在那片地狱的最深处。   谢景同塑造的地狱,只为了关押他一个人。   剥皮拆骨、割舌放血。   他对他恨之入骨,他眼里的地狱关着他,他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想让他粉身碎骨。   他却看着他眼里终于出现的自己,突然觉得心满意足。   哪有什么无间地狱,只要能被你注视,我都甘愿。   若饵是你,阿鼻地狱,我也愿意去。 第44章 现代末世2.14   第二日顾止川果然找了人来把房间里的镜子给拆了。   不仅如此, 他还找了人专门重新设计了一下卧房。   顾止川从小在军队里长大, 他从前的房间简单冷硬得很,屋子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最引人注目的就只有屋子正中间的那张大床了, 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   谢景同靠在窗子边上, 看着屋子里人进进出出, 他们在卧房里摆上沙发、摆上落地灯、甚至摆上地毯, 连床单都换了个柔和的颜色。   卧房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乍一眼看过去, 颜色都温柔得很, 竟有了几分……温馨的错觉。   谢景同勾了勾嘴角, 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他并没有管屋子这些人,而是站在窗前朝外面看去。   透过这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顾止川别墅的庭院。   顾城主的别墅带的庭院自然是面积不小的, 粗粗估算能有个小型花园的大小。   按顾止川以前的性子, 这个面积不菲的庭院里自然是不会种植着什么异花奇葩的, 林嫂觉得这么好的院子荒废了可惜,光秃秃得也不好看, 因此弄了点草皮养着。   这么大的花园只种植了草皮, 不得不说是真的冷清得很。   现在这庭院里, 却是种满了东西。   一半青竹,一半桃树。   初夏时节, 青竹正茂, 桃花也开得艳丽。   层层叠叠的, 分外热闹。   整理屋子的人手脚麻利, 很快将东西都摆放完毕。   顾止川打点好一切走进卧房的时候,正看到谢景同正靠在窗子边上,看着窗外。   夏季的阳光实在是好,谢景同穿着一件布料柔软的居家服,沐浴在阳光下,眉眼隐在阳光底下,看着竟……万分温柔。   顾止川心中一动,竟忍不住上前去,从身后搂住谢景同的腰。   顾止川将脑袋靠在谢景同的肩膀上,顺着谢景同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一大片的青竹、桃树,轻声地笑道:“这桃树种了三年了,我记得你喜欢吃桃子。桃树三年结果,五年果实最多。今年可能还不行,明年应该就能结下能吃的桃子了。我让基地里的木系异能者时时伺弄着,到时候结了果,就摘来给你吃。”   “不仅明年,以后每一年,我都摘来给你吃,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柔和,话语中竟还含着些憧憬,说话时带出的热气洒在谢景同的耳边,痒痒的,竟带出些莫名的温柔来。   顾止川在跟谢景同说“以后”,语气温柔又憧憬。   他靠在他肩上,近乎一厢情愿地向他许诺或者说……恳求一个情人间的天长地久。   谢景同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继续回头看着窗外的花园,眼眸冷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止川只当他是答应了,更靠近谢景同。   顾止川轻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景同,如今末世的形式越来越危险了,你离开了我,根本活不下去。苏玥的五轮治疗是要结束了,可你们以后也是要生活的。你离不开我的,既然你一辈子都注定得待在我的身边,何必让自己这样痛苦呢?”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的手紧了紧,像是想把谢景同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好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语气却愈发温柔:“景同,你可以试着接受我。我不介意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只要你每天骗一骗我、哄一哄我,我可以把整个基地都给你,把所有的都给你。我很好骗的。”   谢景同转过身来看着他。   房间已经布置完毕了,按照顾止川的要求,这里布置地实在温馨,温馨得……就好像是家一样。   谢景同被他压在刚贴了颜色柔和的墙纸的墙壁上,衬着一旁窗户处洒下的阳光,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了一种温柔深情的错觉。   顾止川看到谢景同看了他半晌,似是笑了笑,顾止川假装自己听不懂谢景同这笑声里的嘲讽,一厢情愿地假装那是真的温柔。   谢景同说:“你想让我骗你什么?”   顾止川看着谢景同的眼睛,竟忍不住觉得眼眶有些酸。   他像是被蛊惑了般,慢慢凑上去吻住谢景同,在唇齿间轻声地念:“你就骗我说……你喜欢我。”   *****   第二天谢景同去了治疗中心。   他如今去治疗中心的频率并不高,平均一两个星期才会去一两次。   一开始的时候苏玥还会可怜兮兮地抱怨几句,四年下来却是也习惯了。   到底是长大了,总是留不住的。   每次谢景同去的时候,苏玥都会特别开心。   她如今在治疗中心里,平日里除了医护人员,根本见不到外人,简直像是被与世隔离了一样,虽然有小护士每日会过来陪她说说话,但谢景同能来看她,苏玥自然是再高兴得不得了。   这日小护士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迎面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她推门的动作顿了顿,抬眼一看,果然是谢景同来了。   小护士眉头皱了皱,随即却还是挂上了笑容走了进去。   苏玥今年已经二十八了,但也许是因为末世之后就一直待在治疗中心衣食无忧的关系,她看起来眉眼间竟还满是天真稚气。   倒是谢景同,四年的时间变了不少。   小护士现在偶尔看着谢景同,看着他锋利俊美的容貌以及眉眼间的风流风情,都会很难再将这个男人与五年前那个在这里哭着紧紧抓着苏玥的手不放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当年的少年将苏玥这个姐姐视为自己唯一的救赎、视为自己的全世界,现在却是……   小护士想到基地里传的那些关于谢景同的乱七八糟的“风流情/事”,就是狠狠地一皱眉。   她是不知道苏玥另有心上人的,以为谢景同与苏玥一直是一对。如今谢景同做的这些事,在她看来,自然是与“出轨”无异。   她当然看不惯。   小护士心里不满得撇了撇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很喜欢谢景同的,喜欢到甚至有点同情他,觉得这个男孩子温柔又清深,为了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治病竟然愿意给人当男|宠来换取物资,实在可怜可爱。   现在却……   也许当初谢景同出卖|身体根本不是为了苏玥,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能在末世里过得不要那么糟糕?   想想现在谢景同这日子过得多潇洒啊,衣食无忧不说,吃穿用度还一贯都是与顾城主同一个标准的,经常还能出去“猎个艳”什么的,基地里那些个天天出生入死的异能者的日子过得也没有他滋润。   而谢景同需要付出的不过是陪顾止川上几次床罢了,虽然这在他们这些喜欢自力更生的人看来也许很困难,实在侮辱人,但没准人家谢景同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呢。   也不知道谢景同究竟是用了些什么手段,能让顾城主看中他看中了四年。   只可怜了苏玥,日日被关在这治疗中心里,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接收不到,既不知道谢景同与顾止川的真实关系,一直天真地以为顾止川这么帮他们是因为他和谢景同是朋友,也不知道谢景同在外面那些胡来的传闻,就天天一厢情愿地在这里等谢景同来看她。   大概苏玥还一直以为谢景同很喜欢她、对她很好、很忠诚吧?   女人向来同情女人,小护士自然是站在苏玥这一边的,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怎么给谢景同好脸色。   此时看到谢景同,第一反应就是臭着脸把手里的托盘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苏玥正在给谢景同削水果吃,听到这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小护士,有些奇怪地道:“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火气特别大?”   小护士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下一秒苏玥就转过了头,笑容满面地跟谢景同说:“这只橘子好吃吧?我特意给你挑了一只最甜的。”   说着还不停地将桌上的其他零食往谢景同怀里塞。   ……得,关心我的话大概只是随口一说。在谢景同面前,苏玥根本看不到我。   小护士气呼呼地闭上了嘴。   谢景同笑着接过了苏玥塞给他的零食,看苏玥一边跟他讲话一边还不忘削苹果,担心她一心二用把自己的手伤了,还很是自然地把她手里的刀和苹果都接了过来。   在苏玥面前,谢景同倒一直是四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   男人垂着头的时候眉眼甚至显得很干净,丝毫让人想象不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小护士看他这样被气得不行,只觉得这男人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哄骗苏玥。   她眼睛一扫正好扫到谢景同后脖颈处一抹鲜明的红痕,竟是口不择言地道:“谢少爷脖子上吻|痕都没遮好就来这里装什么情深,真是可笑。”   小护士说这话时绝对是被气得大脑一热、都没怎么经过思考。   待回过神来才绝对不对,抬眼看去,却见刚才还在笑着跟苏玥讲话的谢景同此时已经完全僵在了那里。   谢景同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样,垂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方才小护士说那话时谢景同的手抖了一下,锋利的刀子瞬间将他的手割伤,有鲜血顺着手背滑到地面上。   谢景同却像是根本没感觉到痛一样,只仍呆呆地拿着水果刀坐在那里,连伤口都不知道去捂一下。   小护士见状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几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苏玥和谢景同两个人。   苏玥虽然听到了小护士的话,但她显然更关心谢景同被割伤的手。   苏玥简直是瞬间就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夺下了谢景同手里的刀,又翻箱倒柜地找了治疗包帮他把手上的伤口处理好。   这种事情她以前也常帮谢景同干,因此做得竟然很熟练。   待处理好一切,苏玥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终于想起了小护士刚才说的话。   她刚才帮谢景同处理伤口的时候,显然也看到了护士说的那个“吻痕”。   苏玥踟蹰了一下,觉得自己身为姐姐还是应该关心一下弟弟的感觉状况的,于是看着谢景同,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景同,你这是……有女朋友了?”   苏玥的感情观相对还是比较传统的,说起上|床这种事,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有感情基础的女朋友。   谢景同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他抬起眼,看向苏玥。   男人的眼眸实在浓黑,苏玥竟被他这眼神弄得有些不自然。   苏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咳,有女朋友也没关系的,我家小同都这个年纪了,是该有了。不过你别怪姐姐多话啊,既然有了女朋友,又和人家有了……这种关系,就得好好得对人家。”   苏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你姐姐我思想传统,总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好的。小同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说着见谢景同还是看着她不说话,却是笑起来:“不过小同毕竟长大的环境和我不一样,感情观这种东西我也不好干涉你。不过我总觉得小同你性子太冷啦,特别是这几年,简直越来越冷淡,这可不太好。”   苏玥看着谢景同,笑得眉眼温柔:“小同,这世界多美好啊,你不能总这样冷漠。”   几个小时后,小护士再回来想给苏玥测量每日基础体征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谢景同竟还没走。   小护士的脚步顿了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莫名地在门口停了下来。   苏玥已经睡着了。   她在治疗中心整日无事,因此养成了按时午睡的习惯。   谢景同却没走,还留在她身边。   他站在苏玥床边,定定地看着她。   小护士楞了楞。   因为谢景同此刻这样看着苏玥的样子,竟让她莫名地想到了五年前的他。   谢景同站在苏玥的床边看了她许久,眼眸深深。   他的眼神实在缱绻温柔,似是含着满腔的柔情,可在这满腔浓情之中,却又偏偏似是融满了悲伤。   谢景同伸出手,像是想摸一摸苏玥的脸,片刻后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将手放下。   他看着她,像是个孩子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满含欣喜,眼睛亮晶晶地说想把她带回家。   可当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才发现自己的手实在是太脏。   待在橱窗里的玩具那么干净,与他满是脏污的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就又舍不得了。   他既没钱把它买回家,也不想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弄脏它,就只能这样,数年如一日地……站在橱窗外看着它。   直到某一日,看这件自己喜欢了数十年的玩具……被别的什么人轻易买走。   小护士听到听到谢景同似是笑了笑,笑 声里的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   男人的声音低哑得厉害。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谢景同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我也想啊,姐姐。”   我也想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啊。   可是姐姐,上苍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个机会。   从来没有。   而且,我想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她不要我啊。   她不要我……   哪怕我再喜欢她,她也不要我啊……   你说人间美好,让我对它温柔。   我却从来只觉人间荒唐。   这人间实在荒唐,我一点也不喜欢。   一点也不。   后来末世的居民常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虽然模样生得温柔风流,可性子实在是冷漠无情地像是修罗。   他仿佛永远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里永远都没有柔情,只有满眼的冷漠。   春天桃花开时他不知道去赏花,夏天河流涨时他不会去惊叹,秋天谷物丰收时他不知道去欣喜,冬天雪花落时他也不会去玩闹。   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融不进他的眼里。   谢城主只喜欢外出去消灭丧尸,次次都孤身一人,谢城主还尤其喜欢去那种极其危险的地方。   不带任何手下,不带任何药品,也不做任何防护。   人们都以为他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异能高,任性得不行。   但只有谢景同自己知道,他不过是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死去也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人们常说生前若可尽余欢,便不会畏惧死亡。   但其实生前若实在无欢可尝,死也同样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整个末世里的人都说谢景同冷情无心,可又有谁还能记得,他曾也是个眉眼温柔的风流少年郎。   他曾也眼神柔软地像是三月春风细雨,他曾也笑容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他曾也……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亲手做一个布娃娃、大清早地穿过整个基地、眼神亮晶晶地将它塞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那年他才十九岁啊……   谢景同从不做噩梦。   因为末世的前五年,他已经把所有的噩梦都做遍了。   所求皆不得,所恶都尝遍。 第45章 现代末世2.15   顾止川近期很喜怒无常。   往往上一秒还在温柔地跟谢景同说话, 下一秒就会突然不明原因地暴怒。   手下人因他这样都很是战战兢兢, 整日提心吊胆,与他说话都恨不得距离他几米远,就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得顾止川发怒。   偏偏他们一边害怕,一边还得忧愁是什么原因使得原本终日冷静、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城主变成现在这样。   反倒是谢景同,竟一直表现得冷冷淡淡的, 丝毫没有担心害怕的神色。顾止川温柔他是这个表情, 顾止川发怒他也是这个表情。   同时也显然对此一点关心探究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顾止川如何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手下对此既是啧啧称奇, 又是恨得牙痒痒。   都觉得谢景同简直是把“婊/子无情”这四个字发挥了个十足十。   他们都是顾止川亲近的属下, 自然对顾止川这几年里对谢景同有多好再了解不过。   有时候他们都会觉得城主这哪里是在养男/宠?这分明是在养心上人啊!   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劲, 就是那些夫妻间也没这么宠的啊。   有时他们看着城主和谢景同的相处方式, 都会有一种谢景同才是那个提供物资的大爷的错觉。   手下人显然是把顾止川当神一般看待的,自然看不得他们这样。   可他们看不得有什么用?顾止川自己喜欢,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着呢,他们能怎样?   手下人往常也不是没想过给顾止川重新找个其他情/人, 觉得他兴许尝过了其他的, 就不会再那么执念于谢景同了。   可顾止川见到那些他们精心挑选的听话懂事、知情识趣的美人儿都会发好大的火, 那脸色难看得让他们再不敢做第二次。   顾止川看着谢景同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既温柔得令人心疼, 又疯狂得令人心惊。   他看着他,既想把他当掌心的宝呵护, 不让他受一点风吹雨淋, 又忍不住把他当毕生仇敌, 只恨不得折了他的手、他的脚,把他永远锁在身边,再哭着抱着他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手下人终于也开始渐渐不得不承认……顾止川是真的喜欢谢景同。   是真的认认真真、情深意切地……在喜欢他。   喜欢到除了他,谁都不要的地步。   顾止川近期看谢景同看得紧,连每日工作时都将他时时带在身边,不许他离开。   谢景同十分不喜欢他这种独占欲,可却毫无办法。   这日顾止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工作,谢景同照旧被要求待在办公室里陪他。   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顾止川坐在办公桌前,谢景同在边上的沙发里坐着看着窗外发呆,顾止川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还时不时地会询问几句谢景同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突然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谢景同是怎么突然又刺激到他了,顾止川又突然发怒了。   谢景同跪在顾止川身前的时候,还在想着顾止川近期这喜怒无常的、简直像是进入了更年期。   不……更年期的人才不会每日这么“精神”。   谢景同感受到后脑男人用力颇大的按压力道,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努力忍住几欲呕吐的欲望,只顺从地张大了口。   谢景同垂着眼,放在身边的手掌紧紧握着,眼眸却是睁大的。   若是此刻有人能看到他的眼眸,一定会被吓一跳。   那眼里的分明是一片狰狞血色。   血色灼灼,几欲燃烧。   真是……恶心。   谢景同攥紧了手,在心里冷冷地想。   谢家掌权人从前清冷禁欲、目下无尘,对床|笫间的花样一概不感兴趣,在这里的这四年却是……把该学会的、不该学会的,都学了个遍。   想来也实在是讽刺。   谢景同的身体实在是不太好,等二十分钟后顾止川放开他的时候,谢景同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咳嗽了好一会,颇有种气急喘不上来的感觉。   顾止川坐在他面前,一低头,正好看到了他咳嗽时颤抖得厉害的睫毛。   顾止川从前就觉得谢景同的睫毛生得好看,纤黑浓密,一眼看去有如黑色的凤凰尾羽。   此时他睫毛剧烈颤抖的样子,衬着因室内灯光明亮而在眼下留下的阴影,看上去竟仿佛像是……被折了翅一般,想展翅高飞,却只能一次次地跌落泥潭。   说不出的可怜无助与凄厉。   顾止川的心就又软了。   顾止川伸出手轻轻地将谢景同嘴角的痕迹擦干净,他看着谢景同一直低垂着的眼帘,轻声地念他的名字:“景同……”   顾止川开始轻声地跟谢景同说话。   男人的声音很少会这么温柔,他也很少会这么唠唠叨叨地说这么多话。   顾止川开始跟谢景同说别墅里的花园,他说花园里的那些桃树、青竹,都是他亲自去挑的苗,都是最好的品种,以后一定能生得郁郁葱葱。   他说别墅卧房里的那些装饰,他挑了好几个晚上,特意让人找的最舒适柔软的布料,谢景同一定能喜欢。若是不喜欢也没关系,再换就是了。   顾止川絮絮叨叨地、反反复复地说,说着说着竟也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他假装自己看不到此刻谢景同满心的愤怒,只慢慢地抱住谢景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末了才终于道:“……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恨我?   你能不能不要永远都只一心想着……要离开我?   我那么的……喜欢你啊。   其实近期顾止川脾气这么喜怒无常的理由,他和谢景同心里都清楚得很。   无非就是再过几天,苏玥的最后一段治疗就要结束了。   虽然顾止川常说谢景同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给予了谢景同物资和庇护,但其实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这样。   谢景同愿意这样忍辱留在他身边,为的不过是……苏玥。   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子生了重病,而所需的药又实在太过珍贵,谢景同一个普通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凑齐药费、弄到治疗药物,所以他才愿意做他的男|宠。   否则,以谢景同的性子,哪怕他在这末世过得再如何艰难,他也是不会答应他的。   这位谢家掌权人的性子有多傲,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而现在,苏玥的治疗终于要结束了。   苏玥的治疗一结束,谢景同还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   谢景同忍受了这么久,为了就是苏玥。   而现在他喜欢的女孩子终于要痊愈了,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这么多年的屈辱折磨,终于到了可以收获解放的时候……谢景同怎么可能还会想留在他身边?   一旦苏玥出院,他怕是一秒都不会再想在他身边多待吧。   或者谢景同也许现在已经不那么苏玥了?   顾止川想到了之前他无数次的从酒吧把谢景同带回来的经历。   可即使这样,他会选择的……也只会是其他的某一个女孩子。   顾止川想起谢景同曾无数次与外人说的那句“我不喜欢男人”。   其实谢景同想说的哪里是他不喜欢男人,他真正想说的……根本是“我不喜欢顾止川”吧。   也许不是苏玥。   但也绝对……不会是他。   可顾止川偏偏怎么也无法接受。   他开始一日比一日焦躁,顾止川开始害怕谢景同会突然离开他。   顾止川实在是恐慌。   他开始将谢景同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他恨不得日日都时时刻刻地看着他,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眉眼五官,想从他的眼角眉梢中寻找出一丝谢景同也在眷恋着他、不会离开他的证据。   五年,整整五年的朝夕相处、细心照顾,在谢景同的心里……就真的什么也留不下吗?   顾止川常会想,也许在谢景同心里,自己给他的,至始至终都只有折磨吧?   谢景同怎么可能会眷恋他?   一个受害者……怎么可能会对加害者有除了恨之外的任何感情?   毫无希望的绝望,足以把一个人逼疯。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   谢景同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顾止川分明看到他放在身体两边的手,紧握成拳,握得有……那么紧。   顾止川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抓住谢景同一直放在地面上的手,动作轻柔地摊开他的手。   他看到谢景同的手掌上,赫然是五个血印子。   四年了,你竟还是觉得这样……难以忍受吗?   与我欢/好,对你来说,就只是折磨吗?   顾止川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也有些酸,竟像是也想流泪了一般。   可他却笑了笑,动作轻柔地伸手将谢景同从地面上拉起身来。   他看着他看了许久,再开口时却是语气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这里。这样吧,你想去外面散散心就去吧,就在基地里也安全。我……我今天事情多,就不陪你了,但你要在晚饭前回家。”   他将顾家别墅称之为“家”。   顾止川抬起头,看着谢景同又添上一句:“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谢景同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明白顾止川怎么突然又这样好说话了。   看谢景同一直这样抿着唇不说话,顾止川便又笑了起来。   他忍住满心的涩意,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谢景同的眉心,像是想把他一直紧皱的眉头揉开:“你想去看苏玥吧?去吧,早点回来。景同,别这样看我……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只是不希望你每次与我在一起的时候……眉头都皱得这么紧。   你每次看着我,眼里都是痛苦和恨意。   从来没有一点点愉悦,从来没有。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苏玥只是在当年救了你一次、朝你伸出了一次援手,你就能喜欢她五年。   那这五年,我日日照顾你,我为你提供物资、我为你提供庇护,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呢?   谢景同看了顾止川许久,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许久后像是终于相信了一般,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顾止川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也许顾止川并没有瞎说,今天他事情确实是有些多。   谢景同打开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一旁的休息室里坐了不少人,显然都是在等顾止川接见的。   谢景同无意研究他们,只目光匆匆一扫就想离开,可他的眼神只粗粗一略,竟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   是苏建国和赵梅。   苏玥的大伯和大伯母。   谢景同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苏建国和赵梅两个人起初仗着物资在末世里过得很是不错,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进、末世灾难的加深,他们的日子过得就没有起初那么好了。   他们两人一开始待的那个小基地显然也不是什么会善待“功臣”的。   谢景同与苏玥离开后不久,基地领导人就在想方设法挖空他们的物资后把他们赶出了基地。   苏建国一家三口都不是异能者,也不是什么能干活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到了北方基地。   在北方基地普通人能获得基本的温饱,但苏建国一家显然是过不了这样做苦力换物资的生活,一直过得怨声载道。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被他们知道了苏玥在治疗中心、而且还过得不错的消息,一直在想办法去治疗中心找苏玥,跟她套近乎、想从她那里得到些好处。   苏玥毕竟性子软,一日两日还好说,这时间一长,总也有慢慢软化的时候。   要不是苏玥一直待在治疗中心出不去、苏建国一家也不怎么进得去、谢景同一直小心关注着的缘故,早不知让他们从苏玥那拿去些什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谢景同与苏建国还有赵梅,自然是一见就两看生厌的。   只是谢景同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这里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只皱了皱眉,便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竟像是完全不认识苏建国和赵梅一样。   苏建国和赵梅正生气,却突然听身边一人突然轻淬一口、语气里满是不屑地道:“不过是城主的男|宠,天天这么骄狂,也不知道在傲些什么。”   说的却显然是谢景同。   苏建国和赵梅听了却着实一愣。   他们来北方基地不过一个月,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工作、就是整天想着要如何从苏玥手里扣些东西出来,竟一个月来没怎么和基地的其他人搭过话,因此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人这么说。   他们是认识谢景同的,当年还在原基地时谢景同就跟在苏玥身边,像只小狼崽似的时时护着她。   当时要不是因为谢景同认识顾止川的缘故,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基地领导人从基地里赶出来,还不是因为基地领导担心得罪顾止川吗?   他们之前曾托关系、找办法进治疗中心去看过苏玥一次,那小丫头片子话里话外仍都是谢景同,他们一直以为谢景同和苏玥是一对。   苏玥说她能住在这里、受这么好的照顾是因为谢景同和顾止川是好朋友,他们原本也是这么信的。   现在却……   难道这两个人的关系竟然……?   苏建国和赵梅对视一眼,忙笑容殷勤地转身跟身边的人搭话。   身边的人本在末世里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被赵梅恭维几句就什么都忘了,飘飘然地道:“你们新来的吧?这在我们基地里不是什么秘密,基本每个人都知道。那姓谢的就是个兔|儿|爷,用身体换物资的货色。什么末世前的朋友,他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你们刚才没瞧见吗?他就是从顾城主的办公室里出来的。那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人,他刚才出来时那样子你们没看到?衣服凌乱、嘴唇鲜红、眼含春色的,鬼知道他们在办公室里干了什么勾当!”   说着又吐了口唾沫,语气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地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一个靠张开腿做生意的货,日子过得竟是比我们这种自力更生的好多了。”   这人后面又说了些不堪入目的话,苏建国和赵梅却没关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某种志在必得的笑意。   看样子,谢景同在这里干的这些事情,苏玥在治疗中心并不知道啊……   又过了片刻,顾止川开始传人进来了。   手下带着人小心翼翼地进门,观察了几眼顾止川,见他此刻心情似乎还平静,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见原本只是坐在椅子上的顾止川在目光随意地扫过地面上的某个地方之后,突然整个人一僵。   顾止川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就站起了身,朝着方才他看的地方走去。   只是脚步显得很是焦急。   男人走到那地方站定,低头看着地面,却是完全呆住了。   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满是不敢置信,连放在身侧的手都开始颤抖。   手下人见他这样子心里觉得奇怪,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却是也愣住了。   顾止川看的地方是地面。   顾城主的办公室里铺的自然是木地板。   上好的木地板,今早才有保洁人员打过蜡,原本应该是光洁如新的,此刻却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了小块的黑色痕迹。   有两块,之间相距不远、大约有一人肩宽,就那么明显至极地留在木地板上。   那痕迹,却分明是被雷火灼烧的痕迹。   可顾城主的办公室内,怎么会有这种痕迹?   而且,雷火……?   手下人看着那痕迹,又看到顾止川此刻惊不可抑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不日前那个异能为预知的异能者说的话。   末世五年了,有些事情人类其实都知道了。   比如说……末世里异能者的等级分配是呈现两级分化的规律,越前和越后觉醒异能的人,异能等级越高。   异能等级最高的,显然应该是第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者和最后一个觉醒异能的异能者。   第一个是谁全末世的人都知道,就是顾止川。   而顾止川现在的异能等级,果然也是超乎众人,其他人只可仰望,完全不可比肩。   而最后一个异能者……现在却是整个末世的人都在猜测、寻找。   北方基地有个异能为预知的异能者,之前曾预言,这个所有人等待了五年了最强者之一的异能者,将会在近期觉醒。   而预言中这个最后的异能者所将觉醒的异能……就是雷火。   雷火者,世间至阳也,其性至烈,可灼世间一切污秽。   威力之大,可改天换日。   这个异能者占着“最后一个异能者”这样的位置,觉醒的异能又是雷火这样威力巨大的异能种类,可以想象,他会有多么逆天的厉害。   现在这个异能者……是终于要出现了?   可方才在这里的……   手下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顾止川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两抹焦黑的痕迹,目眦欲裂。   那地方,分明刚才谢景同跪着的地方。   那个你最不希望他离开的人,终究还是会离开。   不是你的,终究不会是你的。   纵使你曾使尽手段,也只能拘得了他一时,却注定留不了他一世。   当你发现他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上苍不会让你留住他。   因为他不是你的。   能留住一个人的,只能是红线,不可能是锁链。   *****   人为什么会觉醒某一种异能?   有一种说法是,觉醒的异能种类是根据异能者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的心里活动所决定的。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逃离危险,所以他会觉醒速度系异能。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拯救亲人,所以他会觉醒治愈系异能。   有的人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想获得食物,所以他会觉醒植物系异能。   那雷火系异能呢?   他的掌控者在觉醒异能的那一刻,是在想些什么呢? 第46章 现代末世2.16   三日后, 谢景同在街上被赵梅拦了下来。   彼时他刚从顾止川的办公室出来、正想去治疗中心,赵梅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拦在了谢景同面前。   谢景同楞了一下,待看清面前人是谁之后才挑了挑眉。   因着苏玥的关系,谢景同显然不太喜欢赵梅, 见到她连与她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面无表情地就想从赵梅身前经过。   竟完全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赵梅对此简直恨得牙痒痒, 张嘴就想骂人,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自己, 尽力克制着火气跟谢景同说话。   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打算和我们谈谈?”   谢景同看了她一眼, 眼神冷漠又带着些不屑,那眼角眉梢都是些高高在上的意思,仿佛在说“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赵梅被他气得不行, 她这段日子实在见多了这种眼神。   赵梅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说话时却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谢少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谈一谈的, 比如……您和顾城主的关系?”   也许是实在被谢景同方才高高在上的眼神气得很了,她说这些话时眼睛上挑着看着谢景同, 语气里竟满是恶意。   果然, 赵梅这话一说出口, 她就看到方才还一脸不屑于理她表情的谢景同瞬间停下了脚步, 扭头皱着眉看她。   赵梅被他这样一看, 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女人学着刚才谢景同的样子也挑了挑眉, 仿佛此刻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赵梅道:“玥儿马上就要出院了吧?谢少爷真的不打算与我们好好聊聊?”   说着扬起了下颚,语气颇为得意洋洋。   她知道一旦搬出苏玥,谢景同就没有不应的。   果然,正如赵梅所预料的,这次谢景同乖乖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与谢景同一起坐在自家租住的小房子里的时候,赵梅还颇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小房子里除了谢景同和赵梅,还有苏建国以及他们的儿子苏轩。   苏轩比苏玥还大两岁,今年已经三十了。   基地里别的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只要不是身体有什么残疾,都是一家赚取口粮的主力军。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最是有力气,而且精神头好,艰苦些的一天能连着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可以把一家的口粮都赚回来。   但苏轩不一样。   他从小被苏建国和赵梅宠坏了,他们觉得苏轩是苏家的独苗苗,十分金贵,从小就不舍得他干什么活、受什么劳累。后来到了末世,苏轩竟还是不愿意干活,苏建国和赵梅也由得他,两夫妻两一天到晚地找活干,苏轩却是整天在家里闲着。   苏建国和赵梅两个年纪都大了,显然赚不了多少口粮,虽然每天赚取的食物大部分都给了苏轩,但他还是被饿得面黄肌瘦的。   他脸色蜡黄,眼下青黑,两颊都没有什么肉,看人的眼神阴鹜无神,头发也不知多久没修剪清洗了,极为油腻,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和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脏兮兮的沙滩裤,形容甚至有些猥琐。   苏轩正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翻看着手边上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杂志,杂志封面上是一位穿着清凉的女郎。   反倒是苏建国,像是为了迎接谢景同,他竟特意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最干净整洁、没有破洞的衣服。   谢景同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个茶杯,里面装着杯白水,看到谢景同还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说:“坐。”   还让赵梅也给谢景同也倒了杯水。   当然也是白水。   按照苏建国的意思,这倒的若是茶水自然最好,但现在的苏家,哪里能有闲钱去买茶叶这种奢侈的东西。   这架势倒是摆了个十足十。   谢景同在心里忍不住嗤笑了声,原本他可能是没有心情去理会这莫名其妙的一家的。但一来这事毕竟牵扯到了苏玥,二来他今日也不想这么早回去。   最近顾止川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这几天简直有如惊弓之鸟,看他看得紧的让他半点自由时间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正经理由”拖延时间,谢景同自然不会不用。   他看了一眼被放到自己面前的茶杯,连去拿一下做做样子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坐下就道:“有什么事,说吧。”   苏建国被他这样子给气到牙痒痒。   他从以前开始就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哪里哪里都厉害,可这么厉害的自己竟然没有一番大的作为,一定是因为时运不济、外加那些有钱人都嫉妒他的缘故。   这三天里苏建国是打听过谢景同的,知道他从前的身份。   谢家家大业大,谢家掌权人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显然就是苏建国最讨厌的。   尤其是看到谢景同现在看到他竟然还这样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登时就更是火冒三丈。   苏建国原本还打算着给谢景同一点面子,与他好好说话,现下却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苏建国这样想着,冷笑一声道:“谢少爷有什么好张狂的,不过是别人身|子底下的玩|物,还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谢家的掌权人呢?”   苏建国这话一说完,像是为了应和他一样,赵梅和苏轩都同时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不屑,就好像谢景同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这话一说,谢景同该是会表现得十分羞愧才对,这样他们才好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   谁知道谢景同听了他们的话,却是连眼皮都不抬,脸上没有半分羞愧的表情都没有,只语气冷漠地说:“我现在如何与你们何干?怎么,你们也想要试试?”   “你们要是想让我引荐引荐也不是不行。”谢景同说着终于抬眼从三人脸上划过,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唇,“虽然年纪有些大了、长得又不怎么样,但没准有人口味清奇,能对你们有兴趣呢。”   “你!”   谢景同话里的意思让苏建国三人气到不行。   特别是苏轩,他从小就因为自己是苏家唯一一个孙子自视甚高。   苏建国从小就跟他说,因为他是男孩,而苏玥是女孩,所以他就比苏玥要天生高一等,以后苏家的一切、包括苏玥家的房子和钱都是他的。   苏轩一辈子的自豪点简直就都在“自己是个男人”这一点上了。   现在谢景同这么说,在苏轩看来简直就是在把他的“男性气概”扔在地上踩,自然暴跳如雷。   苏轩涨红了脸,终于从床上走了下来,指着谢景同咬牙切齿:“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你竟然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谢景同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男人似是勾了勾唇,语气冷漠地仿佛刚才被骂得人根本不是自己:“我干都干了,还要什么廉耻?”   苏轩气得又是想开口骂,苏建国却急忙一抬手阻止他。   苏建国此时的脸色也不太好,显然没想到谢景同会这样“不要脸”,原本他还想着谢景同原本好歹也是个大家族的掌权人,现在沦落到靠身体来换取物资的地步,心中对此一定也是充满羞愧的。   没想到谢景同却是这样……   呸,果然是不要脸面的玩意儿。   苏建国在心中不屑地唾弃着谢景同,开口道:“话虽这样说,但我想你应该也是不希望这件事被玥儿知道的吧?我和赵梅虽然别的本事没有,但好歹也是玥儿的亲大伯、亲伯母,治疗中心还是进得去的。你别这样看我,我和赵梅之前已经去过了,怎么玥儿没告诉你?治疗中心的工作人员说是顾城主允许我们探视的。”   苏建国说着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谢景同,见男人的表情在他说到自己可以进入治疗中心时终于变了变,极为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谢少爷说我们要是一不小心告诉了她……”   苏建国说着止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就这样带着未尽的笑意看着谢景同。   他可是都打听清楚了,谢景同为了瞒着苏玥,四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地把苏玥关在治疗中心里。   所以谢景同和顾止川的关系虽然整个基地的人都知道,苏玥却是一直不知道。   现在苏玥要结束治疗了,按照谢景同的意思,竟是想让治疗中心的人继续想办法再留她一段时间,显然是真的十分担心被苏玥知道。   苏玥虽然出不了治疗中心,可若是有人能进入治疗中心,告诉她这件事……   果然,他们这话一出口,谢景同原本还显得浑不在意的脸色渐渐开始变得铁青。   他抬起眼,用一种十分冷漠的眼神看着苏建国。   苏建国这次却没有被他吓到。   他慢慢地抱起胸,向后靠在椅背上——他坐在屋子里的唯一一张椅子上——看着谢景同道:“我们也知道,你为了能为玥儿凑治疗费十分不容易,我们作为玥儿的大伯和大伯母也十分心疼她。你放心,我们不多要,就每月十张绿票。我家小轩还要娶媳妇、生孩子,每月十张绿票不过分吧?你给了我们,我们保证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知道我为了给姐姐凑治疗费不容易,你们还这样做?”谢景同看着苏建国,眼神冷厉得像是含了刀子,“一个月十张绿票,呵。”   基地里的普通人家,一家三口,一个月连一张绿票都用不到。   “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不知道谢少爷是顾城主身前的红人?”这次是赵梅开口道,“不过十张绿票,谢少爷多吹吹枕边风就有了。”   “当然要是谢少爷不愿意,也没关系,最多就是我们今儿个就去治疗中心找玥儿聊聊。”   “聊聊谢少爷如今在基地里是个怎样‘高贵’的身份。”赵梅继续道,“聊聊谢少爷是如何独得顾城主‘恩宠’的。我听说玥儿说,你跟她说顾止川帮助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朋友?呵,这话也就玥儿那傻丫头会信。现在是末世,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好朋友’?‘好’到床上去的朋友?”   说着见谢景同一直只满脸冰寒地看着她不说话,赵梅话头顿了顿,忍不住开口再加一把火。   赵梅:“我三天前见到谢少爷的时候,谢少爷刚从顾城主的办公室出来吧?你当时那幅样子,谁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好事?后来你去了哪里?治疗中心?你跟玥儿聊天、你侬我侬的时候,不会想到方才、就在几个小时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吗?   “玥儿这样被瞒着也可怜,不如就让她知道?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这个男朋友是怎么给她赚治疗费的!啧,靠身体去赚,真是情真意切,我听了都感动。不知道玥儿若是知道了,是会觉得感动呢,还是……恶心呢?   “她是会因此更加喜欢你呢,还是会从此就……不要你了呢?”   赵梅还在继续说。   她看到随着她的话,原本还一脸平静的谢景同的脸上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等她说到最后几句,男人终于像是被戳到痛点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赵梅,咬牙切齿地道:“闭嘴。”   眼睛一片血红,眼中神色狰狞到让赵梅都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苏玥可怜,可他就是自己想要这样的吗?   谢景同在心里想。   难道他就是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吗?   谢景同每次去治疗中心的时候、每次在基地里行走的时候,都会听到路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他不要脸,明明一个手脚完好的大男人却用这样的手段去赚生活费;   他们说苏玥可怜,至今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谢景同每天在外面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他们语气恶毒地猜测他都是用了些什么狐|媚手段勾|引顾止川,怜悯苏玥竟然有个这样的爱人。   可难道他就是自己想的吗?   可难道他就是活该的吗?   可他又凭什么……要经历这些呢?   只是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吗?   只是因为他不是异能者吗?   是啊。   若不是因为他不能异能者,他怎么会沦落到成为顾止川的玩|物!   谢景同看着桌面,眼神终于慢慢扭曲。   他想到之前经历的日日夜夜。   四年啊四年。   每日的折辱、顾止川在他耳边说的那些侮辱的话、被逼着看过的自己床上的样子。   被逼着忍受了千百次的手掌抚过身体的感觉、被逼着打开身体的感觉、被逼着跪在地上主动伺候顾止川的感觉。   在顾家别墅里,在办公区里,甚至是……在治疗中心里。   顾止川甚至会要求他在治疗中心与他欢|好。   苏玥一定不知道,在她病房的边上有一个与她病房布局一模一样的房间。   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面玻璃。   那是面单面玻璃。   从那个房间可以看到苏玥的病房,但从苏玥的病房看不到隔壁。   苏玥一直抱怨说谢景同一年比一年看望她看望得少。   其实谢景同哪里是不想去看她,他只是不敢啊。   那种被逼着在喜欢的女子面前被人侮辱的感觉……实在是太绝望了。   每次谢景同去治疗中心看望过苏玥,顾止川都会在当天晚上把他带到边上的房间。   然后把他压在那面玻璃上。   哪怕谢景同明知道苏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还是受不了。   因为他看得见啊,他看得见。   谢景同知道苏玥睡觉时喜欢朝着左侧睡。   她睡眠中会无意识地砸吧嘴。   她还会在梦中笑。   谢景同曾经最想要的,就是能每日睡在苏玥的身旁,夜半时看着她睡去、清晨时看着她醒来。   可现在……   玻璃这种东西……真的是太冰冷了。   冰冷得能把人的全身、包括一颗心都冻住。   可是,即使我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即使我为了你甘愿去做一个男人的男|宠、即使我为了你被人这么侮辱,你还是不喜欢我啊……   你还是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姐姐……我只有你了啊……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用全部来换一个你,也不行吗?   你为什么……就不要我呢……   顾止川喜欢和谢景同在治疗中心欢|好,因为后来那几年,只有在那里,谢景同才会哭。   这个永远都面色冷淡、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的人,只有在那里会哭。   谢景同的眼睛红得厉害。   他听到赵梅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无非是些要让苏玥知道他真面目的话。   他突然想,姐姐不喜欢我,一定不是姐姐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   她那么好。   是我不好,是我根本配不上她。   是这些人的问题。   是他们一次次地提醒我……提醒我自己有多配不上苏玥!   苏建国和赵梅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地方眼里看到了害怕与惊慌。   因为他们看到,谢景同身体周边的空气开始扭曲、开始燃烧。   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灼热。   谢景同抬起眼,慢慢地朝他们看去,一双眼里满是火光。   末世的人们常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实在冷漠,一双眼睛里永远没有温情。   可谢城主自然该是冷漠的。   毕竟他是雷火系异能者。   一个人若是不对这个世界厌恶绝望到一定地步,他是不会觉醒雷火系异能的。   这是用来……烧毁一切罪恶肮脏的异能啊。   只有想毁了一切的人才会觉醒它。   烧毁一切,包括……他自己。   这日顾止川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而眼前,只看到眼前熊熊燃烧的小屋。   火势汹汹,夹杂着雷电闪烁,声势浩大,像是想要烧毁一切。   在这汹汹火势之中,小屋里却慢慢走出了一个人影。   是谢景同。   男人从屋里走出,他步履蹒跚,慢慢地抬起眼,人们看到,原来燃得最烈的火,一直在他的眼里。   雷火这么猛烈,连谢景同的睫毛上都带着点雷电光芒的暗紫。   谢景同抬眼看向人群,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他勾唇笑起来,眉眼冷漠疏厉,脊背挺直。   他的身后是愈燃愈烈的雷火。   有顾家旧下属看着他,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谢家掌权人。   他坐在高椅上冷漠地垂着眼朝旁人看过来,就像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王者。   浮生苍茫,皆不配得他一眼相看。   闻说凤凰高洁,经烈火灼烧,可涅槃重生。   而现在,已是雷火灼然。   那夜苏玥刚洗好澡、打算睡去时,病房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她抬眼一看,却看到谢景同。   二十三岁的男人慢慢朝她走来,带着一身的雷火盎然。   他走到她的面前,燃着熊熊烈火的眉眼却是渐渐温柔下来。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当年二十三岁的她朝十八岁的他伸出手。   谢景同看着苏玥,慢慢地勾起唇。   他说:“姐姐,我来带你离开。”   他们离开时在基地的门口看到了顾止川。   男人站在那里,看着谢景同,眼神里满是哀伤绝望,甚至带着点恳求。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谢景同却是看着他,眉间紧皱:“闭嘴。”   他说这话时,不仅看向了顾止川,眼神还将在场的人都一一扫过。   男人说话间衣摆翻飞,那翻飞的衣摆间甚至在那一瞬间燃出了一小朵带着雷光的火花。   所有人都明白他话语和眼神里的威胁,都忙闭上了嘴。   顾止川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离开。   顾止川慢慢握紧了手,他在那一刻终于知道,原来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的感觉,竟有……这么疼。   那夜残阳似血。   一如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两年后,谢景同建立了南方基地。   南方基地收留国内所有的人,它对来这里的居民的唯一要求只是:绝不收从北方基地来的人。   至此,末世天下二分。   末世有两个王,北方基地顾止川,以及南方基地谢景同。   从此,王不见王。 第47章 现代末世2.17   五年后, 末世十年。   宁城基地。   这是末世里的一个小型基地,说来并不起眼,地理位置也不是很好,位于原本的宁夏平原一带。这地方地势开阔,人口密集,在末世并不是个防守的好地方。   但好在宁夏平原自古有“天府之国”之称, 物产丰饶,末世前曾存下了不少粮食,这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末世刚开始的时候这种小型基地曾数不胜数,但随着时间的推演、末世的加深, 这种单个的、不成气候的小基地开始变得越来越难存活。   时至今日, 像宁城基地这样的小型基地,整个国内不会超过十五个。   要不是宁城基地占了个物产丰饶的先天优势、基地领导人又实在是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领导的话, 想必宁城基地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可即使这样,随着末世年数的逐渐增加, 宁城基地的力不从心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明显得让人不能忽视。   也许再过两年, 宁城基地也会变成一座死城吧。   听闻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就不会这样。   这两座基地设备齐全不说, 基地里的异能者还人数众多, 据说随便拎出一个不起眼的异能小队队长,就能是一般小基地请都请不来的大人物。   更不要说这两个基地还有顾止川和谢景同这两位大神镇着。   再如何大的危机, 只要有他们两位一出手,都能瞬间解决。   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去这两个基地见识见识。   不过至少得等自己将宁城基地领导人的恩情还完了再说。基地领导人当年在末世初期救了她一命, 她可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不管他的死活离开。   那老头子什么都好, 就是实在太过古板了些, 硬是要守着这么一座注定挽救不回来的城和一个城市的普通人与末世死磕,说什么也不肯随自己离开。   穿着一身布料厚实的黑色休闲服、休闲裤的女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叹了口气。   她翻出背包里的水瓶,看了一眼所剩的容量,倒了半瓶水在自己手心,将就着把自己满脸的脏污和血迹洗干净。   丧尸的血液里带着丧尸病毒,即使她是个异能者,如果接触的时间长了也会产生一定影响,因此有经验的丧尸猎人都知道不能在这种方面心疼水源。   女子生了幅眉眼清秀的容貌,因着常年的外出狩猎,肤色偏黑,她有一头极为乌黑亮丽的长发,此时正被她梳成一个粗粗的辫子垂在脑后。   不是多么艳丽的容貌,却是眼角眉梢俱是英气,眼神更是灵动得很。   女子又坐着休息了会,仰头喝了两口水,便整理了背包起身准备离开。   在末世里,丧尸猎人是种很常见的职业,多数基地都有用杀丧尸数目来换取物资的奖励机制,一路上的所有收获还能归猎人自己所有。   但像女子这样靠杀丧尸去其他大些的基地交换物资来养活自己基地的做法,还是很少见的。   女子翻看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觉得今天的收获差不多可以了,正打算起身往回赶,却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类似雷鸣的喧哗声。   女子站着楞了一下,下一秒多年的狩猎生涯却是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这声音分明是丧尸潮!   丧尸潮对于末世里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噩梦。   小规模的丧尸潮还有一战之力,大规模的丧尸潮却是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成百上千的丧尸一齐出动,其中大概率还会掺杂着不少高阶丧尸。   且丧尸潮的成型有相互吸引性,也就是说你可能才好不容易消灭了眼前的近百只丧尸,一转眼,却又来了一群同样规格的丧尸群。   哪怕是那些已经成立许久的、彼此配合良好的异能小队对此也只能束手无策。   更别说是像女子这样单独一个人遇上的情况了。   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生还的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她今日出来之前明明还看了形势,确定了附近没有将要成型的丧尸潮才出了基地的!   现在这样……   但无论怎么说也不能坐以待毙!   自己若是死了,那老头子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了。   女子咬了咬牙,手里攥紧了自己贴身携带的弓|弩——她是古武异能者,异能便是这弓|弩。   靠异能发射的弓|弩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且威力巨大、无需弓|箭,以女子现在的异能等级,一发下去就可以同时干掉近十只丧尸。   女子也是宁城基地异能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不少周边基地都想挖她去自己的基地。   只是虽然这样,要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丧尸也实在是……   听这声音,这波丧尸潮起码有五百只丧尸!   女子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架起弓|弩。   异能一发射,走在最前面的几只丧尸就瞬间倒下了。   但实在还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开始渐渐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正当女子以为自己这次怕是难逃一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阵阵雷声。   雷声?   要下雨了吗?   不应该啊……这种季节。   女子抬起眼,往雷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惊住了。   很多年以后,女子都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以及自己当初看到这一眼时的惊艳。   此时其实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太阳渐渐下沉,天色一片靛蓝。   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丧尸。   这些丧尸面目可憎、分外可怖,一直到地平线蔓延的地方还能看到丧尸的身影。   这是一幅看起来可怕到近似绝望的画面。   可在这画面之中、丧尸群只上,却有另外一种颜色。   那是雷火灼灼的暗紫色。   漫天的火光。   在今天之前,女子从来不知道,原来雷火的颜色是可以这样绚丽的,绚丽到……充满希望。   生的希望。   方才还仿佛数量巨大到令她觉得完全无法战胜的丧尸潮,此刻在这雷火之下,却脆弱的好像小孩手中的纸风车。   只轻轻一烧,便碎成了末、化作了灰。   毫无还手之力。   女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同时也看着那个站在一片雷火之中的男人。   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地平线附近,他的身边是漫天火光和数不尽的丧尸。   这两者中无论哪个对于寻常人来说都是危险至极的东西,可在男人身边,它们却好像什么也不是。   拥有着尖牙利爪、一碰便可使人肠穿肚烂的丧尸在他面前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还未近到他身旁,就已经被焚烧殆尽;威力巨大的雷火在男人身边更像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它们围绕着男人燃烧,将他的身侧保护的滴水不漏,却一点也不会伤害他。   数不尽的丧尸潮很快就被消灭殆尽了。   男人身旁的重重火光慢慢熄灭,像是完成了任务的孩子开始乖巧地回到父亲的怀抱。   在这最后的一丝雷火火光中,女子终于等到了男子抬起头,朝她看来。   在看清男子容貌的那一刻,女子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男人异能给她的震撼太大,这一刻看着男人的容貌,女子竟恍惚间有一种看到了天上神明的感觉。   若不是神明,怎会有人能有如此……俊美凌厉到极处的容貌。   那眉眼间含着举世血影刀光,就这么在一刻朝着女子扑面而来,气势盛到让女子在那一刻都有种下跪的冲动。   她方才以为那漫天火光是都融进了男子身体里。   可如今看来,分明是都融进了他的那一双眼里。   男人眼中火光雷闪重重,只让人看着他的眼睛,就仿佛看到了一整片雷火灼林。   *****   三十分钟后。   宁城基地。   坐在接待中心贵宾室里的女子一边不停地把各种东西推到男人面前,一边控制不住地、偷偷地用眼睛打量他。   那眼神,简直像是在仰望什么神仙般的人物。   “谢城主您吃、您吃,这都是我今天才换回来的,新鲜得很。”赵柯儿用一种上供式的尊敬语气和动作把东西都堆在谢景同面前,说,“您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去找其他的。”   连表情里都满是仰慕。   “不用。”谢景同看了她一眼,眉眼冷淡地道,“我不饿。”   “那……您喝水喝水,刘叔应该马上就到了。”赵柯儿听了尴尬了一秒,下一秒就又把茶水推到谢景同面前,“谢谢您方才救了我。”   谢景同看了她一眼,终于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算是应承了赵柯儿的致谢。   赵柯儿现在简直把谢景同当神明看待,见他喝了自己倒的水,居然觉得心中分外满足,有一种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的感觉。   谢景同不是个话多的,喝了水就不在与赵柯儿说话,眉眼都冷淡得厉害。   可赵柯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越看越觉得谢景同实在是优秀厉害得不行。   看那喝水的动作多么优雅,看那垂眼的动作多么高贵。   看那五官那么俊美,看那眉眼多么好看。   那眼睫毛、那手指、那腰、那腿、那锁骨……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好看得这样凌厉、又凌厉到这样贵气的人!   原来传说中的南方基地谢城主居然是长这样的吗!   难怪末世里这么多人都把他当神明崇拜,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赵柯儿正胡思乱想,一旁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年约六十、精神健硕的男人。   是宁城基地的领导人,也就是赵柯儿刚才口中的“刘叔”。   谢景同看到刘叔身上那件军|装,却是在那瞬间几乎是不可自抑地皱了皱眉,眉眼间似乎有一丝厌恶的光芒一闪而逝。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又恢复了如此的冷淡神色。   谢景同方才的眼神变化只是一瞬间,刘叔并没看到,一旁的赵柯儿却是注意到了。   女子皱了皱眉,在心中觉得有些不解,刚才谢城主这是怎么了?   刘叔一进门,一见到谢景同就是眼睛一亮,显然他对能见到谢景同这个末世传奇也是分外激动,可他到底年纪阅历摆在那边、末世前又是军|队里混的,一身的威严正气不是假的,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比赵柯儿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然,刘叔开口跟谢景同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是满是激动的。   他先是表达了一下对谢景同到来的欢迎以及对他救了赵柯儿的感谢,一番寒暄之后才在谢景同对面的沙发上落座:“我听柯儿说,谢城主这次来宁城,是为了找一个人?不知是为了找回谁?不管是谁,既然是谢城主所托,宁城必会尽全力帮助寻找。”   说着他话头却是顿了顿,随即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道:“不过在这件事之后,可否请谢城主也帮宁城一个忙?今天您来想必也看到了,这么多年下来,宁城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我老头子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死就死了,可这城里的家眷却实在是……”   说着刘叔站起身,却是朝着谢景同弯下了腰:“听说南方基地可以收留普通人,我这里剩下的大多都是些妇女、儿童,当初他们的丈夫、爸爸是为了保护我宁城而死的,我当时向他们保证了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家眷的,现在却……”   “虽然这样说显得我老头子有些不要脸,但我还是想请求谢城主能收留他们。过去一路上的防备任务不要紧,我们宁城还有几只异能者队伍,实在不行我老头子也还能打几只丧尸,宁城基地剩下的物资和军|备也都可以一起归南方基地所有,只要谢城主能……”   刘叔话还没说完,谢景同却是就打断他道:“只要不是北方基地的人,南方基地欢迎全国所有基地的人前来投奔。妇女孩童是一个基地的将来,南方基地自然会扫榻相迎。护送人手方面刘师长也不用担心,到时可以随我一同南下。”   “好好好!”刘叔连说了三个好才停住,男人止住眼中的泪意,道,“既如此,谢城主要找什么人,尽管说!只要这个人在我宁城基地,我一定帮你找到。”   谢景同点了点头。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将它推到刘叔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   “谢复。”谢景同说着看了照片一眼,语气冷淡,眼中思绪却是实在复杂,他看了照片许久,才继续开口,谢景同垂了垂眼,“应该是六年前到这里的,是个力量型异能者,今年二十九岁。”   “他是我基地重要人员苏玥的……家属。我打听到有人在这里见过他,如果谢复真的在宁城,还望刘师长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赵柯儿和刘叔听了都楞了楞,彼此对视一眼。   如果他们没记错,按照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那苏玥不是谢城主的心上人吗?   谢城主这是在帮心上人找……失散的爱人?   *****   北方基地。   留着金色卷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沓东西,推开了办事处某间办公室的门。   这是间宽敞、却布置得很是简洁明了的办公室。   整间办公室风格冷硬,用的大部分家具都是木质的,唯有靠近窗边的布艺沙发和沙发下铺的羊毛地毯还有些柔软的意味。   女人一走进办公室,也不说其他什么,直接就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一沓东西放到办公桌上、推到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面前:“第二十九次。”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八|九岁,穿着一身军|装,整个人浑身上下仿佛都写满了“冷硬”二字。   听到女人的话,男人正在批着公文的手顿了顿,过了半晌他才将手里的笔放下,伸手取过女人刚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他……还是不肯与北方基地合作?”   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   陆施然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都二十九次了,次次连北方基地的人面都不肯见一面,顾城主您觉得呢?”   “要我说,城主您也别异想天开了。”陆施然继续道,“您也不想想谢景同从前与您是什么关系,我要是他,我也不会愿意再和北方基地合作的。”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景同与您关系势如水火,没有人会跟自己的仇人合作。”   顾止川没有说话。   陆施然看着他低垂眉眼沉默的样子心中简直分外无奈:“不是,城主,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显然没有可能的事,我们就不要尝试了好吗?北方基地每天也有很多事,我可没时间天天陪着您耗在这件事情上。”   这是五年来陆施然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跟顾止川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顾止川沉默了许久,陆施然的话仿佛一下子击碎了他心中仅存的、迟迟不愿相信、一厢情愿地用来欺骗自己的希望。   过了半晌,顾止川才又重新开口,男人的声音这次沙哑得厉害。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资料,眼神空远,也不知道透过这叠资料想到了什么:“你……见到他了吗?他看起来……还好吗?”   “城主我之前不是说了谢景同根本不愿意见任何北方基地来的人,我能是例外吗?”何况按照您从前的做法,恐怕谢景同如今最不愿意见的便是他们这些从前的“故人”了。   说着见顾止川眼神空茫,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心,陆施然想了想还是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说谢城主近期并不在南方基地里,说是为了苏玥去外地找什么东西了。他异能高强,又不让人跟着,南方基地的人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去向。”   “不过一定不会出什么危险的。”看到顾止川顿了一下,一瞬间似是写满了紧张的眼睛,陆施然叹了口气,“毕竟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城主有个心上人叫苏玥,谢城主对她喜欢得不得了。而谢城主的心上人是个普通人,所以他一直惜命得很。”   顾止川听了眼中激烈的情绪终于慢慢恢复了原样。   他坐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沉默到陆施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却听他突然道:“他不愿意见其他人,那你说若是我亲自去找他谈,他会不会……”   顾止川说这话时语气很慢,那句中的停顿让陆施然有一种他真的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感觉。   陆施然吓了一跳:“城主我求求你别吓我啊!南方基地可是谢景同的地方,谢景同对您恨之入骨,您要是真去了……他非得在那弄死您不可!”   “您可别拿自己的生命和北方基地的未来开玩笑啊!”   “嗯,我知道。”顾止川听了陆施然的话,却是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眼神灰暗,在那一瞬间甚至给陆施然一种他要哭了的感觉。   然而顾止川停顿了半晌却是看着面前的资料伸手在资料末尾的地方轻轻摩挲。   陆施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应该是谢景同签了自己名字的地方。   顾止川却是轻声地笑起来:“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想他。”   我只是有点想他……   顾止川看着手中的资料,眉眼却是温柔下来,那眉目里一瞬间盈满了柔柔的情愫,竟温柔得让人心酸:“家里的桃子今年终于成熟了,景同之前就没吃到,我想……摘给他吃。”   陆施然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顾家别墅里的那片园林,里面种了一半桃树、一半青竹。   她想起五年前她看着顾止川一个人去了基地外,他走遍了附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挑选树苗。   一如八年前。   那时顾止川也是这样,男人走遍了方圆十里,就为了给谢景同找这几株桃树、青竹。   末世土地污染严重,桃树、青竹都属于极其依赖土壤的植物,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整个国内都剩不了多少。   顾止川走了那么多地方,才给谢景同找回来的那几株。   他给他找桃树,只因为据说谢景同喜欢吃桃子。谢景同在末世后的那几年曾吃了不少桃子,想来他一定不知道,末世里一枚桃子有多珍贵,顾止川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一枚。   他给他找青竹,只因为谢景同在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曾心心念念地想尝尝北方特色的“竹叶烧”。   顾止川精心伺候了那些桃树、青竹三年。   然后五年前,谢景同觉醒异能,整个北方基地只被雷火烧毁了两处地方,一处是他觉醒时的小屋,另一处便是顾家别墅的花园。   那日顾止川回到别墅后在花园里呆呆地坐了许久。   今日之前他还曾抱着谢景同说明年就可以给他摘桃子吃,可现在,这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那挂在枝头上的、谢景同唾手可得的、却被狠心烧毁的哪里是桃子,分明是顾止川的一颗心啊。   他将自己的心挂在树上,语气故作矜持平淡地跟他说“你摘就是”,可转眼,却就被谢景同烧了个干净。   顾止川在别墅的花园里坐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想来就好像谢景同永远也不会明白顾止川有多喜欢他一样,顾止川也永远不会懂,这片桃林对他而言也许是他全心全意想讨心上人欢喜的宝物,对谢景同来说,却只是耻辱。   顾止川在花园里坐了三天三夜之后,就又独自出门,再次找来了这一院子的桃树青竹。   如今五年过去,桃子又成熟了,只是这次顾止川却再也没有人可以搂着,然后再那人耳边说一句“我给你摘”。   你若喜欢,我每年都给你摘。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谢景同有个心上人叫苏玥。   却没有人知道,顾止川也有个心上人,叫谢景同。 第48章 现代末世2.18   宁城基地里确实是有谢复这个人的。   根据资料, 他是六年前到的宁城, 来时受了很重的伤, 身上也没带什么特殊物件,同样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也就是刘叔人好, 让基地里的治疗人员将他救了下来。   如果是在其他基地,想必没有人会这样去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治疗人员尽心尽力地救治了他一个多星期才把他给救回来,救回来后谢复又在宁城基地里养了近两年才将身体完全恢复好。   可能是因为感念于刘叔的恩情,谢复就在宁城基地里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四年。   “谢复的异能等级不错, 在宁城很受重用, 现在是宁城基地第一异能小队的队长。”赵柯儿一边为谢景同带路, 一边尽心给他介绍,“就住在这里不远处。”   赵柯儿领着谢景同穿过几条街道, 又拐了几个弯,来到一片看着像是集体公寓的地方:“谢复就住在这里, 但他今天正好出了基地做任务, 应该得过几天才会回来。我带您去看看他的住处?”   赵柯儿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谢景同一眼, 看到他点头同意了之后才松了口气,带着他走进公寓的其中一间屋子,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就是这里了。”   谢景同点了点头,他似乎丝毫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直接就走进了屋子打量起四周。   屋子面积不大, 收拾却很是干净。   桌椅板凳都摆放齐整, 靠墙的单人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整个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丝毫看不出来这是个单身男人独自居住的房间。   谢景同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便走过去拿起相框。   是一张合照。   照片里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都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青涩。   他们穿着普通的T恤长裤,每人手里都捧着杯奶茶。   镜头里的他们正相互对视,眼神中青涩而绵绵的爱意昭然若揭。   是末世前、还在校园里的谢复和苏玥。   谢景同看着这张照片也不说话,只伸出手细细地抚过相片中苏玥的眉眼。   男人的眼眸沉沉,像是在想象那段他不曾参与过的青葱岁月。   青篱看了眼相片中谢复的长相,却是在心里笑了笑:“果然。”   望乡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奇怪道:“果然什么?”   青篱:“这个‘谢复’就是前世的谢景同。”   照片里男人的五官俊秀,青篱见过他一眼 ——这分明就是那个他刚进入这个世界时与他诉说执念的执念者谢景同。   刚从望乡处得知谢复这个人物存在的时候青篱就觉得奇怪,毕竟按照原本的世界逻辑,不该有谢复这个人。   谢景同和苏玥说到底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和“女主”,苏玥不该爱上除了谢景同之外的任何人。   谢复这个人物出现存在的简直莫名其妙,而且原本的世界里,苏玥确实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谢复这个人。   可在这个世界,谢复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苏玥也是确确实实地喜欢上了他。   不仅如此,谢景同还渐渐发现,原本应该在五年相依为命的相处中爱上谢景同的苏玥,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只把他当成了弟弟。   她看向他的眼里没有半点的男女之情。   这一切自然是很奇怪的、不应该的。   但要是换一个角度来猜测,一切却又都说得通了,比如——谢复就是谢景同。   苏玥自然该喜欢上谢复,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苏玥自然不会喜欢上他,因为这个世界的谢景同并不是真正的“谢景同”。   苏玥真的是一个很专情的人。   其实这倒也不是太难理解。   谢景同前世的时候就对苏玥执念极深,他虽然做了委托,但总归还是不放心就这么留苏玥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   于是他未消的执念就化作了“谢复”。   谢复自然是没有记忆的,在这里他只是谢复。   但谢复的一切设定却显然是前世谢景同最想要给苏玥、却没能给的。   谢景同希望自己拥有异能,可以保护苏玥,所以谢复有了等级不错的异能;   谢景同希望自己能比苏玥年纪大,上辈子他被苏玥照顾了许多年,现在他希望自己可以从一开始就反过来照顾苏玥,所以谢复比苏玥大了一岁;   谢景同想早点认识苏玥,可以见证他曾经没能参与过的苏玥的青春年少,所以谢复在校园里就遇到了苏玥。   但谢景同还是喜欢苏玥,所以当年校园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对苏玥一见钟情。   两人的感情进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确实是个十分任性的执念者。   不过在某种层面上来讲倒也是帮了他的忙。   青篱在心中又跟望乡交代了一下接下来要注意的几项事宜,便又垂下眼。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只是谢城主久久地拿着那张相框、长时间地看着它不说话。   “谢城主,您这次来找谢复是为了……”赵柯儿看到谢景同这个样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是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不怪她这样,实在是谢景同这千里迢迢来这里找谢复的举动显得太过不寻常了些。   谢复是谁?   现在看来他似乎是苏玥的前男友,而且看那张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他似乎对苏玥还仍是余情未了、念念不忘。   可是苏玥是谁?   全末世的人都知道,苏玥是谢城主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的心上人啊!   谢景同来找谢复……   赵柯儿一想到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啊!   复哥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呢?!敢跟谢城主抢女人?!   谢城主专门来这不会是为了杀了谢复、斩草除根的吧?!   完了完了,据说谢城主为人冷血无情得很,除了苏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的!   赵柯儿越想越觉得谢复前途无量,仿佛已经看到谢复身首异处的惨状了一样。   虽然她确实是超崇拜谢景同、又感谢他方才救了她,可谢复毕竟与她一道相处了五年,她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他去死啊!   不知道她到时候抱着谢城主的大腿哭能不能让谢城主手下留情一点?!   不行,果然还是让人去通知复哥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也永远不要去南方基地了吧!   赵柯儿正脸色苍白地胡思乱想,却听谢景同突然开口。   男人又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他似是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这四年里就一直没提过要离开?”   谢景同这语气,赵柯儿实在摸不着他的意思。   女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复哥原本四年前刚治好病的时候是整天说着要回去的,但后来有几个他从前的朋友来了这里。他们不知道跟复哥说了什么,他就不再提要回去的话了。”   现在想想,复哥的那些朋友似乎是北方基地来的,据说谢城主觉醒异能前曾在北方基地待了五年。   是五年前才觉醒的异能。   四年前的时候,正是谢景同的消息传得最如火如荼的时候。   彼时他虽然还没有完全创立南方基地,但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能力。   谢景同会成为与顾止川平起平坐的末世中的另一个王,这几乎是那时末世里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   而那时,苏玥这个谢景同永远带在身边、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心上人也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想来当初复哥的朋友带来的消息应该就是关于谢景同和苏玥的。   宁城基地偏僻,一开始对于“苏玥”这个人只知其人、不知其名,谢复应该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那个传闻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谢景同的爱人竟然就是苏玥……   所以后来他才会再也没有提过要离开。   想来谢复原本要离开为的应该就是想回去找苏玥,而后来……大概是觉得苏玥和谢景同在一起、自己不出现打扰才是对她最好的吧。   这是什么凄美又悲苦的神仙爱情。   真实落泪。   复哥简直苦情戏里真实悲剧男二。   赵柯儿又偷偷瞄了谢景同一眼,在心中为谢复悲伤地摸一把心酸泪。   复哥不是妹子不看好你,实在是在谢城主面前,你真的完全不能打啊!   不管是颜值还是能力,都完全不是地方的对手。   ……我还是去想办法提醒复哥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吧。   赵柯儿正胡思乱想,却突然听门口传来的一阵喧闹。   她楞了楞,抬头朝那里看了一眼。   刚才她进来时并没有关门,所以现在一眼就能看到门口的情形。   赵柯儿看着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楞了一下。   都是男人,一共有五个人。   赵柯儿对他们可谓是再熟悉不过。   这些人分明是与谢复同一个异能小队的队友,平日里与谢复的关系最是好。   赵柯儿奇怪地看着在门口挤挤嚷嚷的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今天不是都休息吗?”   丧尸猎人平时工作辛苦、又危险,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所以一般一旦轮到休息时,多会去基地的消费场所尽情消费、尽情玩闹。   这些人昨天还听他们在约酒吧,怎么现在……?   五人听到赵柯儿的问话,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   他们似是看了谢景同一眼,道:“我们听说有人来找复哥,所以过来看看。”   赵柯儿听了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到底还是没多想,又跟五人说了几句话,向谢景同介绍了一下这五人的身份,见谢景同似乎已经看完了房间便带着谢景同离开了。   留在屋外的几个人见他们离开,却是彼此眼神对视了一眼,眼中是彼此才明白的深意。   谢景同走了几步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仍聚在一起不知低声讨论着什么的五人,皱了皱眉头。   赵柯儿见了不由奇怪道:“谢城主,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几个人长得似乎有些眼熟……”谢景同皱着眉道,但他想了想,又觉得宁城基地的人,他此前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便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抬脚朝外走去,“这几天你与刘师长商量一下南下的行程,等谢复一回来,我们就出发。”   “嗯嗯嗯,好。”赵柯儿条件反射般地应道,过了半秒却才惊醒般道,“哎,等等?!城主是说带复哥一起南下?!”   “嗯。”谢景同回道。   *****   所有的人都说谢景同对苏玥简直是好到骨子里了。   末世里物资那么匮乏,他却仍对苏玥称得上百求百应。   五年的时间里,不管苏玥想要什么,谢景同都会给她。哪怕苏玥不提,谢景同也会把最好的一切送到苏玥手里。   苏玥有时候看着谢景同的眼睛,会有一种哪怕有一天自己说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对方也会去给她摘来的错觉。   所有人都说谢景同这么对苏玥是因为他喜欢她。   只有苏玥不这么觉得。   其实苏玥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谢景同对她是男女之情。   小同确实是对自己很好,但这五年来,他却从来表现出要与自己亲近的意思。   是真的从来没有。   不仅没有,这五年来他甚至对她很是冷淡。   谢景同似乎总是在下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   谢景同不会抱她、不会搂她、甚至不会去牵她的手,更不要说其他一些更亲密些的动作了。   事实上,苏玥有时候都会觉得对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疏远自己。   谢景同会对她做的最亲近的动作,大概就是偶尔会摸摸她的头发。   昔年捡到时还模样瘦弱的男孩子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头。   谢景同摸她头发的时候,苏玥从来看不到谢景同的表情。   只能从男人轻柔的动作里体会到一种……近乎克制的温柔。   还在北方基地时的最后几年时间里苏玥就渐渐觉得,谢景同似乎没有那么喜欢黏着她了。   男孩子长大了,也开始对她冷淡。   外人都说谢景同喜欢她、对她好得不行,可只有苏玥自己知道,其实来了南方这五年,她和谢景同都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   谢景同每天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每次和她说话都是寥寥几句。   苏玥觉得失落,一开始还会想要去找他,后来却是渐渐就不再去了。   大概……谢景同对自己好只是在回报末世刚开始那一段时间她对他的照顾吧?   现在他是南方基地的王了,其实不怎么需要她了……   而且说实话,现在的苏玥也不怎么敢去找谢景同。   谢景同变得实在太多了。   当初那个会眼睛亮晶晶地向她讨糕点吃的男孩,现在已经变成了末世的王者。   他的身上再也没有过去的半分温柔乖巧的样子。   谢景同变得实在冷漠冰冷。   苏玥曾不止一次撞见谢景同惩罚背叛他的手下的场景。谢城主异能高强,一个雷火球下去,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焦炭。   苏玥被吓到了。   她开始觉得谢景同陌生,男人的身上都是血腥的味道,雷火异能的特性仿佛同样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苏玥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谢景同。   谢景同仿佛也注意到了苏玥的这份不习惯。   一开始谢景同还会偶尔的来找苏玥说说话,后来见苏玥每次都自己讲话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无趣,便再没来过,就连送东西都是次次找别人送的。   也许……他们原本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吧。   末世里异能者和普通人的鸿沟确实是太大了。   而且谢少爷本也是大家少爷,跟她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当初若不是末世,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苏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叹了口气。   她此时正在谢景同别墅的书房里。   苏玥原本自然不会就这么自说自话地进入谢景同的书房。   以她现在和谢景同的关系也尴尬。   但谢景同出基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基地里却又急需一份文件。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找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文件不在办公区,那应该就是之前被谢景同带回了家。   工作人员可没那个胆子去谢城主的书房里找文件,只能去向苏玥求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苏玥帮忙把东西找出来。   苏玥到底心软,推脱不了,谢景同临出基地前又说过如果需要找什么东西就让苏玥去找——大概在谢景同的心里,哪怕不再如之前一般依赖,苏玥到底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苏玥这才出现在这里。   可得小心不能把东西弄得太乱,免得小同回来见了生气。   苏玥一边在心中提醒自己,一边随手打开谢景同书桌最下方的一个抽屉。   随即却是愣住了。   这抽屉里,放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信件。   而信件上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苏玥一愣。   信件封面上写她名字的笔记凌厉,这笔迹她十分熟悉,分明是谢景同的笔迹。   那这是……小同写给她的?   苏玥奇怪地眨眨眼。   谢景同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容积很大,照这被放得满满当当的量,里面怕是能足足有几百封信。   哪怕是四五天写一封,这也得是几年的量。   小同什么时候给她写了这么多信?   而且为什么写给她的信,她自己却不知道,都被塞在了这里?   而且照这几年小同和她的关系……他会给她写信?   苏玥奇怪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抽屉。   虽说位于书桌的最下面,可把手上却没有任何灰迹,显然是直到近期都经常被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玥跪坐在地上疑惑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伸手从里面随意地抽了一封,打开了它。   信上不过寥寥几语,写的不过是一两件生活中的小事,应该是谢景同写这封信的那天遇上的。   语气亲昵。   与这五年来他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苏玥楞了楞,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又接连拆开了几封信,她原本又重新拆开几封信是为了安自己方才看第一份信时心中瞬间涌上的那种不安感。   可越看却是越不安。   苏玥又拆了更多的信。   每封信里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有的分享生活中的事情,有的是记录苏玥的一些小习惯、小爱好,有的甚至没什么内容,只是普通的聊天。   每一封信的语气都十分亲昵。   谢景同叫她“姐姐”,他给她讲自己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   就仿佛仍是……当年初遇时那个年幼的少年。   苏玥恍恍惚惚间突然忆起,当年刚见面时,谢景同确实很黏她。   那时的谢景同仿佛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整天都恨不得黏在她的身边,她出门一会他都要委委屈屈地紧跟着,一副离了她就活不了的日子。   哪怕后来她因病进了治疗中心,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总是日日来,每天缠着她讲话,不留到日落西山都不肯离开,一幅想要求下来过夜的日子。   那时苏玥天天笑谢景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样黏人爱撒娇。   那后来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谢景同突然不再那么黏着她了?   谢景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当年那个时时刻刻跟着他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只会克制地摸摸自己头发、眉眼冷淡的男人?   苏玥想不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来得奇怪,快到让人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得及去反应。   快到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快到让她竟然从未发现……谢景同原本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玥手里拿着未拆完的信,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在那一刻突然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一刻的感受究竟是空落、还是……恐慌。   夜间基地万籁俱寂,有穿着衬衫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就着灯光写信。   “姐姐,今天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只白色的猫,你以前说过你想养猫,本来想抓回来给你,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猫容易带病毒,以后找更好的给姐姐。”   “姐姐,今天给你买了新衣服,明天想看你穿给我看。”   “姐姐,今天厨房做了红烧肉,没有你做的好吃,你好久没有给我做红烧肉吃了……也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姐姐,你不要总是想着谢复!你不要每次和我说话都说他!我不喜欢!”   “姐姐,我想和你说说话……”   “姐姐……”   “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谢景同是什么时候不再去找苏玥了呢?   大概是从那天苏玥看着他,脱口而出唤他“城主”的时候。   谢景同看到苏玥的眼里,满是对他的敬畏和畏惧。   女孩子似乎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竟是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谢景同看着苏玥,良久才慢慢地垂下眼,轻声地回了个“嗯”。   然后转身慢慢走远。   传说爱情是“耳鬓厮磨、轻言软语”。   可我想,我大概是……一生都没有这个福气了。 第49章 现代末世2.19   谢景同为什么要把谢复带回南方基地?   按理来说, 心上人的前男友这种生物, 寻常人不想“赶尽杀绝”也就罢了, 绝对不会想着把人找回去、再把人摆到心上人面前晃悠。   谢景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身为一城之主,传言里还那么喜欢苏玥,能愿意把谢复带回去、让他在自己和苏玥面前碍眼?   难不成是为了把谢复和自己同时放在苏玥面前, 通过对比来造成打压的效果?   就类似那种现男友在前男友面前的炫耀?告诉心上人“你看我比他优秀多少,你当初怎么会瞎了眼选择他”?   乍一想这好像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但仔细一琢磨却又怎么都觉得不太合理。   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赵柯儿皱着眉头, 看着前方谢景同笔挺的背影表情里完全是掩藏不住的怪异。   他们现在正在回南方基地的路上。   准确来说, 是已经到了南方基地的门口。   谢景同在宁城基地等了两天, 终于等到了谢复回来。   谢复今年三十四,十年的末世生活让他看起来比照片上的成熟上不少, 连续三天的外出狩猎让他满脸风霜, 整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了不少。   然抬眼看人时仍留了一分温和柔软, 依稀能看出当年照片里的样子。   谢复看到谢景同也很是惊讶,但却没多说什么, 呆愣了一下便沉默地听从了安排, 跟着大队伍南下,赶往南方基地。   只是一路上都安静地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想来在他心中, 谢景同这样千里迢迢地来宁城找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不管是从考虑宁城还是从考虑苏玥方面,他都不能拒绝南下。   谢城主回基地自然是件大事。   回基地那天基地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迎接, 有领导人员、有异能者、也有普通人。   赵柯儿因着是异能者, 视力极佳, 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前边的苏玥。   现在是夏季,末世里天气炎热。   苏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格子连衣裙,脸上不施任何粉黛,清秀俏丽地犹如出水芙蓉一般。   女孩子踮着脚尖,看到他们的身影后很是激动地伸出手挥了挥,看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   十多年过去,她的容貌竟和谢复床头相片里的模样没多大变化,看着仍年轻稚嫩得很,眉眼里甚至还藏着一份未消逝的天真。   据说末世刚开始那五年,谢景同没有觉醒异能,一直是苏玥在照顾他,所以谢景同现在才贵对苏玥这么好、这样喜欢他。   可现在看来,苏玥分明一点不像曾受末世蹉跎的样子。   她与谢景同站在一起,谢景同倒更像是那个年纪比较大、照顾人的。   赵柯儿原以为苏玥是在等谢景同,一同来南方基地的人显然都是这么以为的。   赵柯儿看到见到苏玥的身影的那一刻,谢复的眼睛瞬间亮了。   男人放在一旁的手都握紧了。   显然,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心上人让谢复很是激动。   但大概是明白苏玥现在与谢景同的关系,谢复并没有上前。   只是有些怀念、又有些黯淡地看着苏玥。   但出人意料的是,见到他们这些回基地的人,苏玥第一个看向竟不是谢景同。   女子红着眼,却是从他们走进基地开始,从始至终就一直眼眶微红地盯着谢复看,神情激动。   苏玥站在原地看了谢复一会儿,随即竟是像是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情绪一样,突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谢复。   谢复听到苏玥在他耳边轻声地、带着颤抖地哭音道:“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女子抱着他声音里都是哭腔,谢复甚至能感觉到她正浑身颤抖得厉害。   竟像是一副……等了一个人许久后终于等回了他之后的喜极而泣。   不说谢复,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着一幕,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往哪放比较好。   城主的女朋友抱着别的男人喜极而泣什么的……听听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根本不说他们敢看的。   这苏玥是怎么回事?谢城主可还在这呢?!哪怕是老情人终于回来了激动,也不能这样当着现任的面吧?   这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有胆子大的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偷偷看谢景同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谢景同此时的表情竟然不是暴怒的。   不,当然不是说谢景同此时的脸色很正常。   男人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但与其说是生气,倒更不如说更像是……伤心?   伤心?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谢景同站在那里,看着苏玥抱着谢复,男人的唇微微抿着,眼神深沉得厉害。   他脸色分明仍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眼眶微红、眼眸水润的样子,仍那样清清冷冷地、像是天上人般地站在那里。   只是不知为何没来由地就让人觉得……悲伤。   悲伤得厉害。   有其他人围在谢景同身边,似是在跟他说什么。   但显然谢景同并没有在意。   他只是那样站在那里,深深地、久久地看着苏玥。   他也不说话,只那样固执地紧抿着唇。   就好像在等……等看苏玥什么时候能想起他一样。   赵柯儿看到谢景同这个样子,不知为何突然皱了皱眉。   总觉得事情似乎和她一直以为的有些不一样。   谢景同看了苏玥许久,抱着谢复讲了许久话的苏玥似乎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女人擦了把自己脸上的泪,放开谢复转身去看谢景同。   苏玥一下子被谢景同此时深沉的眼神给弄得一愣。   若是以前看谢景同这样,她自然不会想太多,毕竟在苏玥心里是一直把谢景同单纯地当弟弟看待的。   但现在……   想到之前在谢景同书房里看到的那些信,苏玥的手抖了抖。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   谢景同这次外出去宁城基地寻找谢复显然是为了她,因为她前些日子日日在谢景同耳边念叨想念谢复,谢景同才出基地去寻找谢复的。   谢景同虽说异能高强,但宁城基地毕竟距离南方基地实在路途遥远,小同为了她去千里把谢复带了回来,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伤,她却在他回来后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反而一心只念着谢复……   苏玥的手又是一抖。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罪恶感,就好像她怎么的对不起谢景同的感情了一样。   苏玥咽了咽口水,有心想与谢景同说两句话,像以前一样。   但她一看到谢景同,不知道为什么就心里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畏惧。   实在是现在谢景同身上气势太盛,他又刚才基地外回来,身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雷火系异能者,光听这异能就该能想象到一个普通人看到他时的那种从内心发出的无法克制的敬畏之情。   雷火本就是能毁灭世间万物的东西。   苏玥看着谢景同,不知道为什么竟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到了嘴边的一句“小同”徘徊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口,脱口而出地不知为何仍是一声:“城主……”   苏玥看到在那一瞬间,本来由于她看过来而眼睛终于亮了起来的谢景同听到她这声“城主”眼里的光亮却又是瞬间黯淡了下去。   谢景同看了苏玥许久,过了半晌才终于轻声地回了一个:“嗯。”   声音沙哑地令人心疼。   谢景同似是不再想多说话,跟身边的人随意吩咐了一句基地中的事宜便转身往回走去。   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人跟着,可苏玥此时看着谢景同的背影,却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心中一抽,有种莫名其妙的细细密密的疼痛。   男人的背影清瘦又挺拔,五年过去了,全末世的人都知道南方基地的城主谢景同异能高强、无人可敌,可苏玥此时却突然发觉,其实谢景同的身形还是那么瘦弱。   他到底还是身体不好,从小的病弱,哪是那么容易改善的。   苏玥突然想起以前,谢景同因着病弱的缘故,哪怕在盛夏天里手脚也是冰冷的,她心疼他,经常把男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焐热。   谢景同那时还爱和她撒娇,总是喜欢语气可怜兮兮地跟她说“姐姐我冷”,然后本来还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准备与谢景同注意距离的苏玥就又会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握谢景同的手。   现在却是……   苏玥看着谢景同,不知为何却突然从谢景同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份寂寞和冷清来。   他在那里,明明身边有那么多人,可却还是让人觉得……他仿佛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   苏玥她突然鼻子一酸,竟是控制不住地叫住他,道:“小同!”   谢景同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   苏玥眼眶都有些酸:“我突然想起,自从来了南方,姐姐好久没给你做饭吃了。今天晚饭姐姐来给你做,好不好?做小同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谢景同看着苏玥,看了许久。   良久才终于慢慢地勾起唇角,回:“嗯。”   声音却也方才更加沙哑。   *****   说是去给谢景同做吃的,苏玥却是一到下午早早地就去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谢景同书房的那些信给她的刺激太重,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想知道一些事情。   如果小同他真的……   那这些年……   苏玥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原本以为既然约好的时间是晚上,谢景同刚回基地、现在应该是在办公区忙,可没想到苏玥到了谢景同家,却发现谢景同竟然在。   男人在书房里,独自一人。   苏玥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没忍住心中一直徘徊的疑虑推开了书房的门。   谢景同似是并没有在忙什么,苏玥跟他扯东扯西地聊了一会,终于进入了正题。   苏玥看着谢景同,小心翼翼地道:“小同,姐姐要跟你道歉。之前姐姐到你书房来找一份文件,不小心打开了你书桌最下面的抽屉,看到了里面的信。我……”   苏玥舔了舔唇,莫名地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迟疑半天却还是心一横,低下头直接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小同对我只是单纯的姐弟之情……小同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不是……”   苏玥正坐在书房的沙发里,女子揉捏着自己裙摆的边缘,近乎神经质得不停地把玩。   根本不敢抬头看谢景同。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   沉默到了苏玥以为自己不过是在自作多情、那些信件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些意思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谢景同道:“是。”   男人站起身,苏玥看到谢景同走到了自己面前。   谢景同在苏玥的面前慢慢地半跪下身,看着苏玥一直低垂着的头道:“我是喜欢姐姐。”   “怎么会是姐弟之情呢……”苏玥听到谢景同在轻声道,“我从见姐姐第一面我就喜欢姐姐啊,是那种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为了姐姐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喜欢啊。”   谢景同的声音微哑,又低沉得厉害。   苏玥整个人一抖,却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她现在整个人心里乱得厉害。   苏玥从前只当谢景同是弟弟,从来没有想过其他。   现在知道了谢景同真实的心情,却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中。   怎么会这样……?   小同怎么会是喜欢她……?   如果小同是喜欢她的话,那这么些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对她那么好就真的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而不是因为她一直以为的报恩?   那……   苏玥的心里乱得厉害,却突然听谢景同又轻声地道:“那姐姐现在知道了,我能不能求姐姐……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的声音很轻,他说的那么轻柔又那么低哑,那样固执而满含希望着……在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给一个机会:“我想和姐姐在一起,我想照顾姐姐”   态度甚至有点卑微……一点也不像那个传闻里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南方基地城主。   苏玥一惊,抬起头,嘴里却是条件反射般道:“可是我已经有复哥了!我……”   苏玥想说她已经有谢复了,她一直很喜欢谢复,她等了谢复十年,她不可能在好不容易等回了谢复的时候扔下他和别人在一起。   可苏玥刚开了个头,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到她这句话刚一说出来,刚才还勉强可以算是面色平静的谢景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男人看着她,用一种固执地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她说话。   “可是姐姐,你和他分开了十年,姐姐也不确定现在他回来了,你们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吧?那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   “我就、我就要一个机会……姐姐你就给我一个和他一起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可以了。我不要求再多的。   “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了你十年。我知道谢复对姐姐好,我也可以、我也可以的……我会比他对你更好,我会比全天下的人都对你好。”   谢景同低声地、反复地说,苏玥在那一刻什么似乎从他的语气能听出了一丝哭腔。   这个如今全末世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的男人,就这样跪在她的面前,反反复复地、低声哀求她给他一个机会。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对她说“姐姐,我真的喜欢你啊”。   他甚至不是在哀求苏玥爱他。   他只是在求,求苏玥不要把他所有的可能都剥夺。   谢景同慢慢地伸出手,抓住苏玥的衣服。   他抓着她,抓得那么紧,紧得就好像……她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浮木一样,就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这一刻,他仿佛仍然是十年前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少年。   他除了她,一无所有。   谢景同说话的语气固执到几乎偏执。   可当他抬眼看向苏玥时,眼里却还带了分少年般的天真的憧憬和希望。   那个时间的苏玥还不明白谢复说的那句“我可以比谢复对你更好”之下蕴藏着些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谢景同说的那句“为了姐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说的竟真的有那么认真。   她以为谢景同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就像其他的每个男人一样,他们在祈求女人爱他们的时候,都有无数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他们们都会把她们说的比所有都重。   她根本不知道,谢景同到底有多喜欢她。   苏玥楞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地抓住谢景同的手。   他的手果然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冷。   “小同你别这样……”苏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同你现在地位这么高,没必要这样……这基地里好的女人这么多,我……”   “可我不喜欢她们,我就喜欢姐姐。”谢景同突然抬起头,看着苏玥,“姐姐,我是哪里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姐姐你最近甚至都不再亲近我了,你总是躲着我。”   你看我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苏玥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景同哪里不好?   谢景同当然哪里都好。   他是末世异能最高强的两个异能者之一,是南方基地的王,全末世的人都把他当神一样看待。   即使排除这些,谢景同也同样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他模样俊美,浑身气势惊人,基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对他近乎疯狂地迷恋。   可……   苏玥呆呆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轻声地开口,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因为……我很怕你。”苏玥低声说,她看着地板,呐呐地说道,并不抬头看他,“小同你自己没有发现吗,你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我站在你身边几米远的地方,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气。你对人命毫不在乎,你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你看着所有东西的眼神都冷得厉害,永远都没有一点感情。”   “小同……我害怕。”   “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伤害我,小同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以后呢?你现在喜欢我,可照你现在的这情绪,以后呢?雷火异能对你的影响太大了。现在在你的眼里,所有人、所有东西都不过是可以被烧毁的东西。也许总有一天,你会突然觉得我也是该被烧毁的东西中的一个。”   “姐姐不过是个普通人,其实我生性懦弱得很。我……还是喜欢温柔点的。我想我的另一半会看着我温柔地笑,会和我一起讨论四时变化的风景。他不需要有多大的能力、多高的地位,只是个普通人就行。”   “只要……”苏玥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说着却是笑起来,眉目柔和起来,说话的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憧憬,“只要他也是柔软的就行,我们可以一起准备早餐,一起感受潮涨潮落的美好,早晨时他会亲亲我们孩子的额头,再亲亲我的额头,他看过来的眼神要柔软而温柔……”   “小同,这些你给不了我。你看起来……太冷了、太厉了,你会把孩子的手割伤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   谢景同完全愣住了。   男人久久地呆在那里不言不语。   苏玥叹了口气,慢慢地起身离开了。   谢景同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挠,只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景同才终于慢慢地站起身。   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打开了灯,就着卫生间明亮的灯光在镜子中看自己。   苏玥说的没错。   他看起来确实……太冷漠、太锋利了,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触之就会见血,一点不柔软。   因为是雷电系异能者的缘故,谢景同抬眼的时间甚至能让人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雷火闪烁的影子。   全基地的人都不敢接近他,哪怕他们再如何敬慕他。   因为一靠近谢景同,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近乎被烧灼雷击的疼痛的敬畏感。   是啊,他看起来一点不温柔,跟过去一点不一样。   可是,他又是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景同看着看着,终于慢慢地捂着胸口蹲下了身。   他想起北方基地里那些冰冷的地板、冰冷的办公桌、冰冷的镜面、冰冷的床铺、甚至是冰冷的玻璃墙。   十年前,苏玥在仓库里看到当时一无所有的谢景同。   她看到少年柔软明亮得像是新生动物的眼睛,牵起了他的手把他带出了那片黑暗。   十年后。   当年那个手心温暖地让他一下子心生依恋的女人却突然放开了他的手。   她跟他说,小同,你现在变得太冷了,我害怕。   可我又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的?   当初,他为了她愿意忍受世间所有磨难。   千锤百炼、炼狱加身,他也不曾害怕。   可现在她给他说……你被磨砺出来的锋刃让人碰着太疼了,所以她害怕,所以她不喜欢。   所以她不喜欢。   凤凰自可涅槃,炼狱自可挣脱。   只是初时的那棵栖息的梧桐,它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因为它浑身未熄的雷火,只会把树木灼伤。   室内一时安静得让人心脏紧缩。   过了半晌,才听到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人开口说话。   谢景同看着地面,轻声道:“姐姐,我冷。”   说着,却有一滴眼泪突然砸落地面。 第50章 现代末世2.20   柯儿到了南方基地之后, 谢景同若想重用她, 照例也是先需要一番考量的,因此她现在还很是空闲, 整日就在基地里瞎晃。   苏玥性子好,她大概也无聊,见赵柯儿也整日无事便前去搭话,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竟熟识了起来。   这日天气不错,两人闲来无事, 正在基地的交易场里面瞎逛。   大抵是女孩子的通病,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看些新东西来治愈自己。   赵柯儿心情不大好是因为许久没有出去狩猎了、有些被拘得难受。   苏玥却是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赵柯儿一边随意地伸手在眼前的东西里挑挑拣拣, 一边却是偷偷地拿眼睛去瞧一边的苏玥。   平心而论,苏玥实在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生性温柔腼腆,却又性子坚强,待人处事都很是真诚, 跟人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别人的眼睛,脸上总会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眼睛还会亮晶晶地发光。   实在是……可爱到让人讨厌不起来。   末世十年,谢景同实在将她保护得很好。   这么多年了,苏玥还是保留了曾经末世前的那种天真温柔,笑容明亮, 眉眼柔软,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一点看不出受了风吹雨淋, 简直不像是在末世里挣扎着求生过的普通人。   赵柯儿很喜欢苏玥, 因此这段日子以来没少和苏玥一起约着出来逛街。   但赵柯儿也明显感觉到,苏玥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赵柯儿看向一旁的苏玥。   苏玥手里正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她们正在一家专门卖衣服的店面,这家店面里卖的都是些成品布做成的新衣服,并不是末世前留下来的二手货,因此算是家还挺高档的店铺。   一般这种店面普通人自然是来不起的,但赵柯儿和苏玥两人,赵柯儿是个异能等级十分不错的异能者,虽然是刚从宁城基地过来的,但谢景同似乎对她还算满意,若是没有意外,日后一定是会得到重用的。   苏玥就更不要说了。南方基地里谁不知道她是谢城主捧在手心上的人?这基地里的东西,只有她不想要的,没有她得不到的。   因此两人一进店,就受到了工作人员的热情招待。   工作人员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对着苏玥手里的连衣裙不停地夸:“苏小姐眼光真好,这件连衣裙是我们店里最近刚到的新款,全基地也就我们这儿有。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您摸摸,一摸就知道不是普通货。裁剪设计也是请了专人设计,您穿上一定合身又好看,城主见了一定喜欢。”   苏玥原本还手里拿着连衣裙发呆,一听工作人员这话,却将是瞬间被惊醒了一样,立刻将手中的衣服扔下,动作快得仿佛那衣服突然着了火、要烧到她了一样。   苏玥看着那衣服呆呆地站了会,才眨了眨眼说:“谢谢……不用了。这衣服太贵,我买不起,还、还是算了。”   说着拉起一旁的赵柯儿就朝外走。   工作人员和赵柯儿都被苏玥这话弄得一头雾水。   衣服太贵?买不起?这是在什么玩笑?全基地谁不知道苏玥的身份,还能有她买不起的东西?从来不都是她喜欢什么就直接拿,然后谢城主再一起给她付钱吗?   现在这突然是怎么了?   难道是失宠了?   工作人员眨了眨眼。   也不是不可能,苏玥毕竟年纪这么大了,她生得也不是什么绝色,纵然是曾经真有感情,但这么多年了,谢城主会腻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这样一来,谢城主不再专宠苏玥了,其他人有没有可能……   工作人员想着突然红了红脸。   她想到谢景同那张精致好看的不似凡人的脸。   说真的就冲谢城主这张脸,哪怕谢城主不给她钱,她也愿意啊!   工作人员在那脸红红地胡思乱想,赵柯儿却是在满心的疑惑之中掺了一丝担忧。   “小玥你最近怎么了?这几天出来,从没看你买过一件衣服。”听说之前的苏玥可不是这样的,她虽然不会乱花钱,但也没有这样节约。赵柯儿担心地看着苏玥,“昨天你还说想找份工作……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苏玥手里捏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有些迟疑地道,“我就是突然觉得……一直这样花城主的钱不太好。”   以前苏玥从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大概是因为在她心里谢景同真的是与她亲弟弟无异,谢景同跟她说现在他有能力了、要照顾她,又说苏玥一个普通人、曾经还生了那么一场大病,每个月即使再如何努力工作也赚不了多少,还不如就直接由自己养着她,苏玥也没觉得不对。   可自从前几天与谢景同说开之后,苏玥才开始恍然间觉得,自己再这样不工作,吃谢景同的、花谢景同的实在不太好。   虽然谢景同事后有跟她说,让她不要在意这个,即使苏玥不喜欢他,他也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但苏玥却始终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拒绝了谢景同,就不该在这些事情上再与谢景同牵扯不断,给他不必要的希望,更不应该占他不必要的便宜。   而且说到底,现在全末世的人公认的所谓“谢景同觉醒异能前是她在照顾”的传言,其实也并不都是真的。   苏玥仔细想来,真正她照顾谢景同的,其实只有末世刚开始的那半年,后来她们去了北方基地,就几乎一直是谢景同在照顾她了。   尤其后来她还生了病,进了治疗中心……   苏玥掰着手指,低声道:“我觉得我一直太不要脸了,竟然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一直享受城主的照顾……”   赵柯儿被她这话弄得一愣:“不是,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照顾你,谢城主再愿意不过了吧?”   能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照顾地周全、让她过上人人羡艳的生活,这简直是最能令男人自豪的事情啊?   而且看谢景同的样子,苏玥不让她照顾,他才会难受吧?   赵柯儿满心疑惑,苏玥却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这次的街逛得兴致缺缺。   赵柯儿见苏玥一直低着头、显然不太有心情继续的样子,便早早地就与苏玥离开了交易场,往回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   通向城主府的路上有一段是比较清静的街道,这里附近有不少单间,一般都是给异能者居住的。   苏玥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显得兴致很低。   赵柯儿原本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却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在说话。   说话声音听着十分耳熟,赵柯儿便多留意了一下。   苏玥也听到了不远处那些人说的话。   大概是此刻环境实在太压抑,两人竟一起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   赵柯儿抬眼看了一眼,那些人正是从宁城基地来的谢复的那五个属下。   照理来说,外面的人来南方基地都是需要调查询问的,毕竟谢景同有明确的规定,南方基地不收留曾在北方基地待过的人。   虽然所有人都不明白且对这条规定觉得很疑惑,但在南方基地,是不会有人去质疑谢景同的命令的。他下的指令,哪怕看着再奇怪,所有人都会认真执行。   但因为这五个人当时是与谢复一起来的,看着又与谢复关系很好,调查的人担心惹了苏玥不高兴,调查时便只随意地例行询问了几句,并不怎样仔细,等于是省了那个步骤。   那些人在聊天,大概是担心被人听到,声音都压得很低。   “复哥今天又出基地做任务去了?”   “可不是嘛!自从来了这里,他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我早就说来什么南方基地,什么地方都比这地方好!看复哥那样子,我心里就难受。”   “那谢景同算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样对待我们复哥,呸!”   苏玥听到这里楞了楞,她眨了眨眼,有些焦急。   这段日子确实,谢复都表现得很奇怪。   大概是真的觉得苏玥和谢景同是一对,觉得苏玥当时在基地门口那样激动地“欢迎”自己,应该只是许久不见后的情不自抑,他担心给苏玥添麻烦、又担心因为自己的存在让谢景同不高兴,到了南方基地之后便整天埋首工作,外出做任务的频率竟是比以前更高了。   谢复来到南方基地整整一个月,苏玥竟是只见过他三面。   苏玥不明白为什么离开时还与自己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心上人,时隔几年回来后却对自己这样冷淡,心里十分难过。   但苏玥向来是个生性坚强、不愿意让别人替自己担心的,虽然心里困惑又难过,苏玥表面却还是表现得一如往常。   再加上这段时间因为谢景同的事情苏玥一直很失魂落魄,因此一直没来得及去找谢复说清楚。   此时听到五人的谈话,苏玥却才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复哥果然是误会了些什么,这些日子才这么对她的吧?而且以小同的性子,即使自己拒绝了他,他也一定不会因为这个就去为难复哥!   不行,我要去跟他们说清楚!   苏玥正想上前,却被一旁的赵柯儿一把拉住。   她侧头看了一眼,却见赵柯儿正脸色十分严肃地听着那五人谈话。   见苏玥看过来,赵柯儿给苏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听。   五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哎哎,你们之前跟我说的那事……是真的啊?那姓谢的以前真的是……?”   “千真万确,我们骗你做什么。你以前工作在外围,这才不知道,这在北方基地根本不是个秘密。”   赵柯儿和苏玥都一愣。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关于谢景同的秘密是她们不知道的?   是他还在北方基地时的事?   赵柯儿眨了眨眼,这才回想起来,复哥异能小队里的这五个人,之前确实是听说过似乎是在北方基地生活过。   后来因为外出做任务出了些状况,这才到了宁城基地,找到了复哥之后,便也索性一起留了下来。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认真去听。   可接下来五人的对话,却让苏玥和赵柯儿完全呆住了。   那五个人继续道,开口说话的那人似是嗤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的不屑。   “别看谢城主现在风光,想当年也不过是个靠出卖身体换物资的人。据说他做了顾城主四年的情人,北方基地的人都知道。我有亲戚在顾城主家的别墅里负责做小时工,她说是那时每次经过顾城主房间的时候,总能听到谢景同在哭。那哭得……你说他们能是在干什么勾当?”   “就是,你也不想想,谢城主是末世里最后一个觉醒异能的。他觉醒异能的时候都末世五年了,五年,就末世那环境,他一个普通人,谢城主那模样你又不是没看到,之前那五年能是清清白白过的?我可不相信。”   “嘿嘿嘿是吧。而且我听说谢城主年纪还小的时候长得可不像现在,那可真是……”   “做人四年男|宠的人才在末世生存下来的人现在成了异能者,就好像真的把以前的过往都忘记了一般。跟复哥抢女人……呵,就他那样,现在还能跟女人在一起吗?我可听说当初‘谢城主’做顾城主情人的时候,顾止川可是喜爱他喜爱得不行,那可真是……夜夜笙歌。现在换了个地方,他还真当就没人知道他自己以前那些个破事了?”   那五人的对话还在继续,接下来的话却就有些不堪入耳了。   苏玥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站在那里,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苏玥呆呆傻傻地眨了眨眼,身旁的赵柯儿还沉浸在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她却突然抬起脚,往前走去。   她和赵柯儿原本站在拐角的地方,那五人又聊天聊得开心,因此并没有发现他们。   此时苏玥这样一走出去,那五人自然是立刻看到了她。   五人的表情一变,立刻就闭上了嘴,脸上也变得煞白起来。   他们在南方基地如此谈论谢景同的过去,若是被谢景同知道了,那……   五人忍不住浑身发抖,这才终于开始知道害怕。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看着苏玥,抖着声音道:“苏、苏小姐,我们、我们刚才是……求、求您别告诉城主。”   苏玥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具体来说,苏玥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只是直直地朝那个刚才说得最欢的男人走去。   苏玥走到那男人面前,脸色僵硬地抬眼看着他开口说话。   她似乎真的是受刺激太深,一开始的时候说话舌头都是打结的,反反复复地说了几次,众人才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你刚才说的……是假的对不对?”   苏玥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且越说越急,眼神恍惚,竟有些像是着了魔了。   苏玥反复说了几遍,突然一把上前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声音终于崩溃起来:“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假的对不对?!小同他没有、他没有……他不会……”   被苏玥抓住衣领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但即使这样,苏玥一个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的女人突然这样爆发,还是吓了所有人一跳。   矮小的男人明显是被苏玥吓到了。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刚才说话时未来得及消退的恶意,眼里却已经漫上了慌乱。   他张了几次口,却楞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着苏玥。   苏玥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柯儿看到苏玥的眼睛都红了,女人的脸上满是泪水。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苏玥一边抓着男人的领子,一边却是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她的语气一时癫狂,一时轻微,竟像是已经疯了一般。   周围的人看她这样,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话。   苏玥显然也没真的想听矮小男人的回答。   苏玥慢慢地、慢慢地终于松了抓着男人衣领的手,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苏玥跪在地上,看着地面怔怔地流泪。   不会的、不可能的。   这个人说的一定是假的。   苏玥在心里跟自己说。   这个人说的怎么会是真的呢?   男|宠?四年?小同?   哈,怎么可能。   谢景同、谢景同他是谁啊?他是谢家从小聪慧、被千娇百宠、被众人尊敬着长大的小少爷,他是谢家实际的掌权者、掌控着一个集团数万人的命运,他是末世里唯二的两个高阶异能者、他的异能高强到再庞大的丧尸潮都承受不住他的一击。   智多近妖、手段高超,这是所有人对谢城主的评价。   他怎么会去做人男|宠?   四年?就为了……一点口粮?   苏玥眼神都空茫起来。   她突然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谢景同自然不可能只为了一点口粮而去心甘情愿地做人家的玩|物。他是……性子那么傲的一个人啊。   那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苏玥突然想起几日前,谢景同在书房里跟她说的话。   男人明明已经是南方基地的王了,那样尊贵的一个身份,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那么绝望无助,无助到甚至像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他说:“姐姐我真的喜欢你啊。”   他说:“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说:“我会对比对全世界的人对你都好的。”   他说:“姐姐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声音甚至带着哭腔地求她给他一个机会。   可她呢?   她又做了什么?   还有谢景同书房抽屉里那些信。   他写了那么多的信,每一封都在那样自言自语地跟她讲话。   他与她有那么多话想讲,可却从未开口跟她说过一言。   为什么呢?   为什么?   甚至……苏玥还突然想起了许多年之前,她刚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   她正坐在病房里抚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一抬眼,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景同。   那年还不过十九岁的少年站在她的病房门口,手扶着门框,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   有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苏玥分明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少年的眼眶那天红得那样厉害。   他站在她的病房门口,模样病弱较往日更甚,他甚至必须得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住。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分明在哭。   可是苏玥那时没有在意。   彼时她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满心满眼的都是孩子和谢复,哪里还能分心思去想谢景同这样子是怎么了?   那时少年抱住她,身上有那样浓重的沐浴露的味道。   苏玥记得那时自己还调笑了一句,说他怎么大清早地洗澡,而且闻这浓郁的味道,得是洗了好几次澡吧。   那时的她实在太天真,天真到近乎残忍,她根本不明白谢景同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瞬间僵硬住的身体是代表了些什么。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这样……?   她竟然还用这一点去跟那时的谢景同开玩笑!   那时谢景同的心里……该是个怎样的感受啊?   苏玥跪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捂脸哭了起来。   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谢景同为什么会愿意做顾止川四年男|宠的原因——是为了她。   当然只能是……为了她啊。   久远前的治疗中心。   苏玥一边给谢景同削着桃子,一边道:“小同我这病治起来不会要花很多钱吧?那不行,小同你一个人凑治疗费太辛苦了,我觉得我现在自己身体挺好的,要不我也去干活赚钱吧?”   谢景同接过苏玥递过来的半个桃子,闻言抬头看了苏玥一眼。   少年弯了弯眉眼,柔声道:“怎么会,姐姐你这病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病,就是可能会传染,才会要姐姐住在这里的。治疗费很便宜的,姐姐别多想,有我呢。我会照顾姐姐的。”   苏玥当时真的信了谢景同的这话。   她闻言一边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一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剩下的半个桃子。   这一口下去,那桃子却是又苦又涩。   苏玥被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忙把嘴里的桃肉都吐出来,扔进垃圾桶:“这桃子好像放久了坏掉了啊,怎么这么苦?!”   说着抬眼见到谢景同手里的那半个桃子竟已经吃了好几口,一惊,忙伸手把他手里的也一起扔掉:“小同你怎么还吃啊?不苦吗?别吃了、别吃了。”   苏玥一边把桃子都扔掉一边嘀咕道:“小同你怎么回事啊,桃子苦成这样你尝不出来吗?”   谢景同眨了眨眼。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低声地、像是有些疑惑地道:“是……苦的吗?”   苏玥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刻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了这一幕。   但想起的这一幕却让她的心疼得更加的心如刀绞。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些年在治疗中心吃的那些药、那些水果、甚至是那些食物。   每一样都是再精美不过的,都是基地的普通人吃不到的东西,那时的苏玥还会感叹说顾止川对他们可真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送来一份。   现在却是……   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都是用什么换回来的?   苏玥突然捂着嘴,近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开始干呕起来。   呕得近乎撕心裂肺。   她突然觉得当年她吃下去的那些,哪里是药和食物……?   那都是……谢景同的血肉啊。   她当年浑然不觉地享受的、吃进去的,都是谢景同一日复一日用自己的尊严给她换回来的。   苏玥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一些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事情。   苏玥在那一刻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每次自己调戏他长得好看时还会笑嘻嘻地跟自己撒娇的谢景同,现在会这么厌恶别人评价他的长相。   苏玥之前曾在基地看到,基地里某个普通男人不过的因为看着谢景同说了一句“城主长得可真是好看”,就被突然暴怒的谢景同烧掉了大半条命。   那时的苏玥只与其他旁观者一样,觉得谢景同脾气阴晴不定、觉得他可怕。   可现在想来,让谢景同性格发生这么大变化的原因……能是什么呢?   苏玥从见谢景同第一眼就觉得心软。   那时她觉得这个男孩子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眼睛明亮好看又温柔,模样看着又那么矜贵,简直像是天上的仙人一样。   苏玥实在是喜欢他。   所以苏玥过去牵起了他的手,说:“姐姐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苏玥一直以为她真的把谢景同照顾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当时只是把天上仙人从神座上牵了下来,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带他在人间逛了一圈,然后又把他那样好好地、纤尘不染地送回了神坛。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呢……   四年,整整四年……   她的仙人被她拉进了深渊地狱,他被折磨到甚至已经尝不出苦甜,他抓着她的手、仰着头求她拉他上去。   她却坐在深渊的边上、享受着最美好的一切,丝毫看不到深渊底下他的痛苦,甚至开始抱怨曾经的仙人怎么性子变了。   谢景同怎么可能不变?   他怎么受得了啊……   他怎么受得了啊……   四年,小同他性子那样傲,他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苏玥这个样子吓了在场的人一跳。   那个原本被苏玥抓着领子质问的男人大概是看不得苏玥这样在意谢景同、觉得替谢复不值,竟是说了一句:“本来就是,当年北方基地谁不知道那谢景同的身份。不过是个低贱的男|宠,终日在男人身|子底下摇尾乞怜,最卑微下流的玩意,也敢跟……”   他话还没说完,刚才还跪坐在地上的苏玥却是突然暴起。   她抓起男人,竟是脸色狰狞,对着男人的脸直接打了下去。   苏玥眼睛都红了:“谁准你这么说他!谁准你这么说他!”   谁准你们……这样说他……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有人把那件你最喜欢、最宝贝的东西,拿到你的眼前,亲手毁坏给你看。   所谓残忍,不过是将一切的美好撕碎,将峣峣者折断,将皎皎者污辱。   将当年那个笑时眼里都是光的少年折磨成现在这个眼神冷得像是刀子的男人。   苏玥一边打,一边说:“谁让你那样说他,我家小同……明明最好了啊。”   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他那样好啊……   怎么会有人舍得……这样对待他? 第51章 现代末世2.21   那天当谢景同得到消息, 匆匆去办事处把苏玥带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傍晚了。   普通人在基地里打了异能者, 这在南方基地是件大事。   若是放在平时, 不管原因如何, 打异能者的普通人是一定会被惩罚的。   但现在打了人的普通人是苏玥……   对于谢城主的这个心上人,工作人员知道是自己绝对不能得罪的,要是罚了苏玥, 自己在南方基地还有能混下去的可能?   好在被打的那个异能者似乎也因为苏玥的身份并不打算跟她计较, 身材矮小的异能者从进了办事大厅就一直战战兢兢的, 还满脸尴尬地跟苏玥赔笑, 态度好到简直不可思议。   受害者也表现出了愿意尽快和解的意思, 这件事处理起来自然是飞快。   工作人员觉得自己的办事效率从来没有这么高过。他一边飞速地处理交涉,一边在心中奢求这么小的事情、自己又处理得快速,谢城主整日这么忙, 就不要来这里了吧?   可情况往往事与愿违。   受害者的伤口都还没处理完,办事处的门就被突然推开了。   推门进来的男人身材修长,大概是夜里风冷,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   工作人员不敢抬头看谢景同,只低着头弯着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风衣下男人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以及脚上蹬着的黑色皮鞋。   谢景同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一声又一声, 简直像是踩在了他的心上。   工作人员被谢城主这气势吓得整个人一抖, 腰弯得更低了。   好在谢景同显然也没空管他。   男人一进门, 微皱的剑眉下一双凤眼就直直地朝苏玥处看去。   谢景同走到苏玥身边, 拉着她上下反复打量了几遍,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口气。   谢景同见苏玥只穿了条单薄的裙子,担心她害怕受凉,便脱下自己身上的风衣给苏玥披上,一边披还一边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鉴于谢城主这句问话语气一点不温柔,显然不是在问苏玥。   工作人员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苏小姐不知怎么了生气打了那边的那位先生几下……现在已经沟通好了!城主放心,苏小姐不会有任何的麻烦!您现在就可以带她回去。”   谢景同听了却是眉头又皱了皱:“姐姐怎么会突然打他?”   说着抬眼看向站在一旁一直瑟瑟发抖、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五人,眼神凌厉。   ……得,谢城主这是不仅不会让苏小姐就打人的事情负责,还要找一下打架的原因,就担心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欺负了。   工作人员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谢景同:“如果事情确实是姐姐做的不对,我会代表姐姐弥补各位。但如何……”   男人说着眯了眯眼,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矮小男人简直有苦难言。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什么原因?   这原因他敢跟谢景同说吗?说什么?说我说您以前是做人男|宠的被您心上人听到了,她气不过所以打了我?!   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矮小男人皱着脸、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的同伴们也是,显然都被吓坏了。   谢景同见他们这样皱了皱眉,又看向一旁赵柯儿,一转头却见赵柯儿一直在用一种恍恍惚惚的眼神看着自己,瞧她那样子,竟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谢景同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原还想问话,却见赵柯儿抬眼看了他一眼,一撞上他的眼神,就突然脸色爆红,像是被火烧到了一样瞬间将目光收了回去、低下了头。   谢景同:“……”   谢景同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衣服的袖子却突然被人扯住了。   谢景同低头看了一眼,却见苏玥正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苏玥低着头,谢景同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苏玥低声道:“没什么事,小同,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谢景同被她这样子弄得一头雾水,但他向来不会拒绝苏玥,因此还是点了点头,也在苏玥的身边坐了下来。   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见状立刻就借口自己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出去了。   赵柯儿也带着那五个人离开了。   赵柯儿带着那五人走到了办事大厅的门口,这才站定转身看了五人一眼。   今天知道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过挑战她的认知。   要知道在赵柯儿的印象里,谢景同一直是个无比强大的男人,他们当时第一次见面,就是他轻描淡写地出手,从数百只丧尸中救了她一命。   那日雷火漫天的绚丽,直到现在还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脑海里。   最后一个异能者啊……   赵柯儿突然叹了口气,她曾经也羡慕过谢景同这“最后一个异能者”的身份,幻想过若这身份是自己的就好了。   现在却突然有些不确定,这对于谢景同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五年的蛰伏,换来的自然是厚积薄发,可这厚积薄发前的折磨……想来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甘愿去忍受的。   赵柯儿皱了皱眉,看到一旁还缩在一起的五人,突然冷声道:“以前你们怎么说谢城主、看谢城主的我不管,但我警告你们,从今往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风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只会拿别人以前的伤疤贬低别人,你们就也这点能耐了。”   赵柯儿说着用充满威胁意味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五人,冷笑了声,抬脚离开。   赵柯儿是古武异能者,异能强大,平时虽看着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可如今这满含气势的一眼,还是足够能威慑人的。   五人面面相觑,却俱是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敢在赵柯儿离开后再灰溜溜地离开。   再说留在办事处的谢景同和苏玥。   见其他人都离开了,谢景同才起身。   男人走到苏玥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苏玥的头发:“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怎么了姐姐?”   他这段时间里做惯了上位者,说话时表情里都带着些冷淡意味,可看过来的那一双眼睛却仍满是温柔。   苏玥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   苏玥从前总是在怪谢景同脾气变得冷血无情,可现在看来,他哪里是无情……这个人、这个人分明还跟初遇时一样,把满腔的温柔都给了她一个人啊。   直到现在,他看向她的一双眼睛都仍这样满是柔情。   她从前怎么就会……没发现呢?   苏玥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谢景同。   谢景同被她突然的亲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要知道这段时间苏玥可是有许久没跟他亲近了:“……姐姐?”   男人的声音里明显有些受宠若惊。   “小同,”苏玥听到自己在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喜欢你。”   谢景同一开始还在因为担心苏玥而想挣脱她的怀抱、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闻言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景同眨了眨眼,苏玥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僵硬住了,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发抖的:“姐姐……你说什么?你……”   男人看着她,目光中带着点喜出望外的欣喜若狂,却还带着点不可置信的小心翼翼。   他看着她,语气目光都小心翼翼地带着确认的意味,似乎在担心……下一秒她就会突然反悔了一样。   真的是……卑微到了极点。   苏玥被他这模样弄得眼睛愈加酸涩。   “我说我喜欢你,”苏玥看着谢景同,伸手动作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语气温柔又坚定地重复道,“我们在一起吧。”   这一次谢景同沉默了许久。   男人看着苏玥,他的眼眸微微睁大,整个人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许久,谢景同才慢慢地垂下眼:“嗯。”   苏玥听到这一刻男人的声音沙哑到甚至有一丝哭腔,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抖到苏玥甚至一开始都没听清谢景同后面的话。   他在说:“谢谢……”   谢景同反反复复地、低声地在跟她说“谢谢”,就好像求到了她的这一句喜欢,是对他多大的隆恩一样。   苏玥看他这样,一时竟也忍不住几乎要流下泪来。   可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苏玥强作笑意、若无其事地跟谢景同调笑道:“小同就这样答应了?你现在可是南方基地的王,不多询问几句、多调查一下?万一我要是骗你的,为了谋财可怎么办?”   苏玥说着说着,语气里便真的带了点笑意。   然后她听到谢景同轻声的回答。   “没关系的,”男人低声说,“只要姐姐喜欢,我什么都给你,都给你。”   “……只要有你在,其他的都没关系。”   苏玥原本还在勉强控制着泪意,听了谢景同这话却是终于再也无法克制了。   今天之前,若是谢景同跟她说这句话,苏玥一定是不相信的。   可现在……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谢景同的这句话里究竟是有多认真。   “嗯。”苏玥看着谢景同,慢慢地抓住他的手,“那我也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小同……从此喜乐无忧就好。”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我只要你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再没人可以伤害你。   你是末世的王啊……你合该从此以后都高高在上,再不为凡尘忧扰。   *****   此后的日子,对于谢景同来说,都有些像是梦中的日子。   因为苏玥简直对他好到不可思议。   苏玥是不住在谢景同住处的。   谢景同从前知道苏玥并不喜欢自己,便给她专门安排了一处住处。   地方宽敞,各处布置都很用心,还安排了人每日定时去打扫做饭,苏玥住着绝对舒心。   谢景同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处单独的别墅里。   基地的人说城主府可不能寒酸,因此这别墅面积大不说,布置得也很是奢华。   只是实在空旷。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除了谢景同,谁也没有。   谢景同甚至不喜欢有住家阿姨。   那么大、那么奢华的城主府,楞是被他住出了一丝孤岛监|狱的感觉。   刚搬来南方基地的时候,苏玥还偶尔会来别墅里陪谢景同讲讲话、给他做顿饭或者是带点吃食。   后来日子久了,却是连她也因为渐渐开始畏惧谢景同也不再来了。   别墅里便每日只剩下了谢景同一个人,不管做什么,别墅里都是自己动作的回声。   谢景同有时不想睡觉,便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床边从傍晚坐到清晨,坐到整个基地都由寂静变得热闹起来,再起身去工作。   近来别墅里却是突然热闹了起来。   苏玥开始天天来。   这日苏玥照例一大早就来了谢景同的别墅。   谢景同下楼的时候,闻到一楼已经满室飘香。   围着围裙的苏玥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小同你醒啦?快坐下,我今天刻意给你做了红烧肉,马上就好了。”   谢景同听了便乖乖地洗了手,在座位上坐下。   苏玥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谢景同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看来。   男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苏玥走到哪、他的目光就跟到哪,简直像是只黏人的小狗。   苏玥见他这样便忍不住笑着打了下谢景同的脑袋:“谢小狗,别看了,吃饭!”   久远前的昵称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昵称仿佛一下子把他们带回了十年前。   那时他们还一无所有,每日相依为命地住在狭小的屋子里。   苏玥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去赚两人今天的口粮,谢景同那时那不是异能者。   那个时候男孩子的笑容……还柔软温柔得仿佛带着光似的。   说来不过……十年啊。   半晌后,苏玥才回过神来。   女人的目光更柔,她眨了眨眼,忍住眼眶的酸涩,看着谢景同道:“吃吧。天天看,不腻啊?”   “不腻。”谢景同乖乖地夹了块肉,低头吃起来,说话的时候便有些口齿不清。   他看着苏玥,目光清明又认真:“姐姐长得好看。”   苏玥最受不了他这样。   谢景同每一个温柔乖巧的模样都会让她止不住的心疼。   越心疼就会越想要弥补。   苏玥忍住眼中的泪意,却是笑着道:“小同也好看。”   她原本只是顺嘴一说,话一出口却才恍然间觉得不对,忙抬头去看谢景同。   果然,苏玥看到,当她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谢景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变。   男人的眉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苏玥甚至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谢景同眼里瞬间蔓延上的满满的狰狞杀意。   他显然有明显地在努力克制自己。   谢景同的眼神闪了闪,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垂下了眼帘,可那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比的脸色却是骗不了人。   不是故意的表现。   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   条件反射似的一听到这句话就止不住心中的暴怒。   苏玥楞楞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想勉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勾起唇,可这唇角刚勾起,眼泪就瞬间落了下来。   她坐在那里,那一瞬间看着谢景同脸上那连尽力掩饰都掩饰不了的阴狠暴虐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瞬间落下的泪水。   苏玥第一次知道,原来心是可以疼成这个样子的。   这种……整个心脏被绞得痛不欲生的感觉。   谢景同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厌恶别人夸赞他的容貌?   自然是在曾经的岁月里有人曾无数次的夸赞过。   可这夸赞又该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才能让谢景同直到现在都对此厌恶至此?   “对不起。”谢景同低垂着眼,没有抬头去看苏玥,因此也没有看到苏玥落泪,他似乎是担心自己这样子会吓得苏玥。   男人闭了闭眼睛,缓了缓,尽力轻声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姐姐我去洗把脸。”   说着却是转身就走。   谢景同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洗手间。   他在洗手台前站了许久,这才慢慢地、慢慢地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模样俊美凌厉,那一双凤眼凌厉而威严天生,让人一见就心生敬畏。   南方基地里的人常说,谢城主生得实在是天生就是个人上人的样子,这模样看着就高贵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可谢景同每次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却还是难免会想起……某些久远的记忆。   记忆里顾止川也总是喜欢夸奖他生得好看。   顾止川说:“景同这模样真是生得风情入骨,让人见了就喜欢。”   顾止川说:“你不要这样看我,以前没人夸过你吗?谢家小少爷生得如此样貌,果然生来就适合做这个。”   顾止川说:“你看你自己这模样表情,哪里像是不喜欢的样子?”   他说他模样好看。   他说他被如此对待是活该。   他说他……长成这个样子,就该被这样对待。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掐着他的下颚逼着他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在他耳畔说话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和恶意。   旧时的记忆纷踏而至。   谢景同闭着眼,手指在洗漱台边沿抓得用力到指间几乎毫无血色,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正当谢景同脑海里记忆混乱不堪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耳边有谁轻声道:“小同?”   谢景同忙睁开眼,看到苏玥正站在他面前。   苏玥正看着他,目光柔柔,那眼神里却混着点他看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意味在。   谢景同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苏玥继续道。   女人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看向面前的镜子,她的声音柔和地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你看,小同你生得多好看。”苏玥轻声道,“小同有人夸你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好的呢?这是句夸奖的话呀。”   苏玥:“我从小就特别羡慕长得特别好看的人,因为某个人长得越好看,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喜欢他的概率就会变得大很多。”   “所以小同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所以我……那么喜欢你啊。”   如果是放在别的情侣那里,情侣的一方这么堂而皇之地表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那被表白的那一方应该不会有多么的高兴。   但此时,谢景同听了苏玥的话,却是整个人都颤了颤。   男人终于慢慢地转动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今天第一天发现自己的长相一样:“姐姐……喜欢?”   “是啊。”苏玥在镜子里对着谢景同笑,女人的声音里在那一瞬间满是温柔,“我喜欢,所以……小同也要喜欢。”   谢景同,你要明白,你很好很好。   当年那人对你的一切侮辱,不管是什么,不管他当时是在哪种情况下跟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都不可以当真。   你要喜欢你自己。   你可以不喜欢这个世界,但你要喜欢你自己。   你没有哪里不好,你没有哪里不对,你哪里都好。   我请求你绝对……不要厌恶你自己。   谢景同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嗯。”   好。   *****   苏玥是不在谢景同这过夜的。   吃过了晚饭,苏玥又照旧跟谢景同道别,离开了别墅。   谢景同坐在沙发上乖巧地跟苏玥道了别。   原本接下来他就该去休息了,可当他站起身准备上楼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旁苏玥的外套竟被留在了沙发上。   想来应该刚才苏玥走得太急,忘了把衣服带走。   现在已经是夏末秋初了,这种傍晚的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凉的,谢景同担心苏玥回去的路上着凉,便拿起苏玥的外套,匆忙地出了门。   谢景同在家门口找了找,一眼就看到了还站在街边的苏玥。   他眼睛一亮,忙跑过去,正想叫住苏玥,却突然看到苏玥面前站了个人,正在跟她讲话。   是谢复。   谢景同迈出去的脚步瞬间就停住了。   他皱了皱眉,却是不知道为何就这样站在拐角的阴影处,偷听起他们说话。   谢复:“小玥!我都听小李他们讲了!你和谢城主在一起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当初用那种方式救了你?!”   苏玥:“没有,不是。复哥,我现在已经和小同在一起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小同看到会不高兴的。”   谢复的声音明显焦急了起来:“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就因为、就因为当初他做顾城主的男/宠救了你一命,你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才和他在一起的对不对?!”   谢景同本来只是想顺耳听几句,想知道苏玥和谢复都在聊什么,现在谢复这话一出口,他却是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男人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褪尽了。   谢景同眨了眨眼,在那一瞬间他像是站立不住似的,身子一晃便靠在了一旁的墙上。   那边两人的纠缠还在继续。   苏玥:“你!你别这么说!小同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   谢复打断她:“所以你就用自己去偿还他吗?!那我呢?!那我怎么办?!小玥你喜欢的是我!”   苏玥:“可是小同他……”   谢复:“而且你这样就对得起自己吗?!这样跟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就会开心了吗?!当年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样做,不是你求他的!他凭什么用这个挟恩图报?!”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谢景同没有听清。   男人靠在墙上,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几步之隔的墙边,苏玥仍和谢复在说着什么。   他听到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就被另一种声音代替了。   似乎是谢复终于气不过,压着苏玥在墙边亲吻起来。   苏玥一开始还挣扎一下,后来却是明显也配合了起来。   很显然,她心里真正喜欢的,确实一直是谢复。   谢景同怕黑,因此这段路当初规划的时候他特意安装了路灯。   可大概是路灯的瓦数不够,只照亮了不远处的苏玥和谢复。   谢景同仍旧在黑暗里。   孤单一人。 第52章 现代末世2.22   当夜苏玥和谢复不欢而散。   心情都十分糟糕的两人气冲冲地转身各自回了家, 他们都没有发现,就在距离他们刚才所站立处几步远的地方,谢景同正靠着墙站在那里。   男人靠着墙站在那里站了许久。   他微敛着眼睛, 定定地瞧着不远处被灯光照亮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玥和谢复都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他还那样站在原地。   望乡看青篱在那站了半天, 一开始还以为谷主大人只是演戏的瘾上来了, 因此也没开口打扰, 只无奈的想着等他玩得差不多了就会自己乖乖回去了。   然许久之后, 见青篱还没有离去的意思,望乡终于忍不住道“谷主, 我们这是……?”   望乡虽在他的神海里、又与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但她仍摸不清青篱的心思。   青篱听了她的话,似是笑了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下一轮的步骤了。望乡,就按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做。我们在这个世界耗的时间够长了。”   望乡自然乖巧应是, 顿了顿之后却忍不住小心地询问:“谷主是……想回去了?”   青篱笑了笑, 不置可否。   望乡不知道青篱这是什么意思,便也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近两个月世界她都很是乖巧。   前几个世界的时候望乡其实时不时地还会跟青篱聊聊天、插科打诨一下,毕竟这么多世界、这么长的时间线, 如果她总是只一个字不说地当旁观者, 实在是也太过无聊了些。   望乡刚和青篱接触的时候其实还挺害怕他的, 但时间久了这份害怕就淡了。   有时望乡甚至会觉得青篱其实没有外面的那些修真者那样说的那样可怕。   这个男人语气温和地与她说话的时候, 甚至经常会让望乡品出一两分残存的温柔味道来,就好像、就好像是师傅跟她描述过的……那个曾经定天宗持剑峰性子洒脱温柔的大师兄的模样。   不可否认,青篱实在是个很有个人性格魅力的人。   他语气含笑地跟你讨论某件事情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那种感觉甚至有些类似所谓“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那人拿着剑、提着酒踏月而来,对你轻轻一笑,一举酒杯,就能让你瞬间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感。   可是,这两个世界里青篱做的事情又实在是……   望乡皱着眉,一时有些摸不清青篱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望乡一直不太理解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尤其看青篱玩得还这么不亦乐乎。   哪怕青谷主本人确实一直十分唯恐天下不乱,可为了玩……青篱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被人这样对待……青篱难道真的毫不在意吗?   尤其……那个这样对待他的人还是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尊。   青谷主他……不会觉得怪异吗?   望乡想起师尊曾跟她说过的青篱从前的样子。   师尊说从前青篱还在定天宗的时候,性子洒脱、生性潇洒,定天宗大弟子交友满天下不说,据说还红颜知己遍地。   师尊曾笑着跟她说:“你不知道,当年的修真界,虽然天之骄子不少,但最惹得女修喜欢的还是青篱。修真界里的那些个翘楚啊,天赋好的长得没青篱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修为没青篱高,修为高的那些啊性子又没有青篱温柔讨喜。那时候,十个年轻女修能有八个对他芳心暗许。”   望乡:“但这样风流的,不适合做道侣啊。”   师尊却是摇了摇头。   “他那种‘少年风流’,可和某些人不一样。青篱从前有个小师妹,从小就喜欢黏着他,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自荐枕席。青篱也一直对她很好,那段时间全修真界都在传他们两人的流言蜚语。美人自荐枕席,你见过哪个男人拒绝的?全修真界都说持剑峰怕是要有喜事了,哪怕不是道侣,收了做个侍君也是好的,青篱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可你猜青篱是怎么做的?他知道小师妹对他的心思后,反而倒开始疏远她,虽没有明着拒绝,但也绝没有趁机占便宜的意思。后来又过了几年,小师妹长大了,有了别的意中人,她与她那意中人道侣大典的那天,青篱当众送了许多天材地宝过去,十里红妆,直言是定天宗给小师妹的嫁妆。态度正大光明、又磊落大方,堵住了所有还在背地里传留言的人的嘴,还不损小师妹女修的颜面。”   “他确实是对所有人都好,包括女修,但他对人好、又温柔只是因为他生性如此,从没有半点不尊重女修的意思。”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啊。”   望乡那时想到自家师尊那时的表情,女修眉眼带笑,似乎在回忆久远前的某段美好记忆,可语气中却带着些喟叹。   仿佛是……在可惜着什么似的。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为了报复自己师尊,会……用这种手段吗?   望乡摇了摇头。   暮千崖和青篱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青篱这样步步为营地、牺牲巨大地去报复他?   而且暮千崖和青篱的关系……   望乡咽了咽口水。   暮千崖的名声她自然是知道的,毕竟暮千崖在修真界里实在是太过有名,这个男人在全修真界修士的眼里简直与信仰无异。   修真界中人谁不知道定天宗的暮千崖?那真的是顶顶淡漠无情的人,修真界众人对他推崇备至,恨不得把他当天神供奉,暮千崖的天赋实在太高,令修真界中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可他又实在太冷漠,这个男人总给人一种他的心里除了修炼一事以外再容不下其他的感觉,每年多少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们想尽办法来到定天宗,就为了见他一面?   可暮千崖呢?   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一眼。多少人千里迢迢来定天宗只为了让暮千崖指导一两句,可暮千崖从未同意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修真界中人都以为暮千崖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个男人可能天生就是为了修成大道才降生的,他的一生合该只是为了天下大道。   朋友、道侣,合该是与他无关的。   但正当全修真界的人都这么认为的时候,青篱出现了。   当年的青篱和暮千崖的关系有多好,他们这些后辈确实是不清楚的,但望乡却可以从自己师尊的语气中推测出一两分。   那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两师徒的关系变得这样势如水火?   按理来说以青谷主的性子,不太像是会无缘无故地叛出师门的啊?   望乡皱着眉,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总能感觉一两分莫名其妙的……异样感。   就好像这个问题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可到底能是因为什么呢?   而且暮千崖对他这个徒弟……   望乡皱着眉,心中的异样感愈发明显。   如果说第一个世界暮千崖那样对青篱只是个意外,那现在都第二个世界,还这样……   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暮千崖在这些世界里都是没有记忆的,但他对青篱那种近乎残忍的独占欲,却还是让望乡印象深刻。   简直让望乡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而且……   望乡皱着眉看着青篱,不知为何总觉得青篱也哪里怪怪的。   这种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奇怪的感觉其实从上一个世界的时候望乡就感觉到了,可就是一种摸不清到底是哪里奇怪。   可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望乡苦思冥想,却一直不得其解。   青篱也不再与望乡说话。   男人在心里哼着歌,转身朝别墅走去。   今夜月光昏暗,星光也黯淡,青篱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望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哼歌的表现觉得他现在大概心情不错。   可随即,男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步入了灯光所照亮的地方。   他的脸一下子被照亮了。   望乡也不知怎么了,就突然抬眼定睛去看了一眼青篱现在的眼睛。   这一看却是瞬间就让她遍体生寒。   青篱的眼睛实在太冷了。   男人明明还在哼着歌,仿佛心情愉悦的样子,可他的眼里却是一片冰冷,那里甚至只有一片翻涌着的黑暗。   灯光明亮,却仿佛丝毫没有照进他的眼里。   望乡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青篱眼里的黑暗几乎是带着血色的。   天地苍茫,只有他一人,为自己披荆斩棘。   望乡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所觉得的青篱的怪异之处在那里。   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是他为什么玩得这么孜孜不倦。   而是他……为什么能将这两个人物的心情演绎得这么像?!   青篱他……看起来演技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人感觉他仿佛就是这个人似的。   在上一个世界他仿佛就是燕雪风,在这个世界他仿佛又就是谢景同。   他们被伤害、被折辱,无人帮助他们,无人可求救。   燕雪风和谢景同的那些绝望无助,青篱演得实在太好了。望乡甚至真的能从青篱的眼神中,看到那一种凄厉感。   可……为什么能这么好?   据说青篱从前在定天宗,是天赋最好的首席大弟子,所有人都敬仰他,自然没有人能伤害他;后来就更是了,黄泉谷的谷主,修为之高,谁能伤害他?   按理来说,除了最开始在小世界中的那段时间,他一生顺遂,不该体会过那种绝望无助感。   而小世界中的那段时候,望乡听说过青篱那段时间的经历,她直觉那种感受和青篱在这里表现出来的情绪应该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人真的能将这些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曾经历感受过的情感,演戏得如此淋漓尽致吗?   还是说……某些绝望无助,其实,青篱也曾真的经历过呢?   *****   接下来几天,苏玥不知为何,总是感觉谢景同怪怪的。   倒不是说明面上的怎么行为怪异了,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谢景同还是像过去那样对她很好,她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他亲自经手,不管是什么好东西,谢景同都会第一时间给苏玥送去一份。   可是就是不一样了……   谢景同似乎在……躲着她。   到今天为止,苏玥已经有三天没有和谢景同好好讲话了。   寻常情侣之间表白之后该有的相处方式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苏玥虽然给不出什么标准答案,但她知道,至少不应该是她现在与谢景同这样的。   也不知道是突然发生什么了,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的,小同明显对她很是亲近,对能和她在一起显然很是高兴。   但最近却是……   而且最近基地里的人看到她表情也总是很奇怪。   苏玥想到之前在基地里碰到的几个以前熟识的人,往常见到她都很热情的人,最近却都是一见到她就躲。   他们看着她的眼里也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畏惧,次次都恨不得能距离她十米远,简直、简直好像她是丧尸一样。   她有一种……自己被与其他人隔离了的错觉。   苏玥皱了皱眉,抬眼朝前望去。   她正站在一家餐厅的大门口。   现在是傍晚,天色已经半暗,要说这时间其实已经到了大部分人回家休息的时刻,但这家餐厅这里却是灯火辉煌,显然是正人声鼎沸的时候。   在南方基地,餐厅不少,但像眼前这家这样规模高档的,却是屈指可数。   眼前的餐厅装饰豪华,建筑高大,宽敞明亮的大厅门口还站了一排的迎宾小姐,各个都穿着精致、身材窈窕,一看就知道是个怎样高消费的场所。   在末世里,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种闲钱来这种地方享受。   苏玥看着眼前热闹的餐厅大门,眉头越皱越紧。   她想到近来她去找谢景同时谢景同对她明显的敷衍态度,心中觉得十分奇怪。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苏玥对此简直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细细琢磨了一下自己最近与谢景同的相处,觉得此前分明也没有出什么特别的问题。   她有时都会怀疑说谢景同这是不是与其他不少男人的毛病一样,没有得到的时候千百般的好,好像离了她就不行,得到之后却就渐渐不知珍惜。   这念头刚一起来就被苏玥强行压下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小同不是那样的人。   他会她付出了这么多,他这样喜欢她,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待她?   一定是近来事务太忙了的缘故。   听闻最近基地里似乎是来了个贵宾,地位尊贵到要谢景同亲自接待。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同这三天才没怎么理自己。   可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基地里的其他人为什么会突然……   苏玥越想越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她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什么,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苏玥叹了口气,朝餐厅门口看去。   今天一定要拦住小同,问问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也好一起解决。   苏玥正这么想着,餐厅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不少人。   他们各个都脸色红润、酒气微醺,显然是都刚结束了一轮酒局。   苏玥一眼就看到了谢景同。   他实在太显眼了。   男人穿着一件分外眼熟的风衣外套,整个人脊背挺直、身形修长,身形好看得如松如竹。   他似乎也喝了些酒,谢景同其实是不怎么能喝酒的,苏玥与他相处这么些年对此最为了解,他简直是一碰酒就醉。   苏玥不知道谢景同今天是喝了多少酒,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少的。   谢景同眉眼冷凝,眼睛却是半睁不睁的,就这样微敛着眼睛站在那里,目光看似清明,但其实根本没有个定处。   旁人看着谢城主这样自然是只会感叹他风流俊美、威势天成,在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周围也分明没有太明亮的灯光,谢景同却仍这样惹眼,让人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看到他。   苏玥见了却只觉得头痛。   小同这是喝了多少啊,回去不会又难受吧。   苏玥叹了口气,忙几步走过去想要扶住谢景同。   周围的人基本都是些南方基地的骨干,都认识苏玥,平时他们见到苏玥都很是和善,今天却是一见到她就脸色巨变。   苏玥分明看到不少人一看到就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彼此眼神对视,眼里的深意在彼此间流转。   苏玥眉头皱得更紧。   好在虽然如此,但仍没有人有胆子去阻止她接近谢景同。   苏玥伸出手,打算先把谢景同扶回家再说。   可苏玥的手刚要接近谢景同,一旁却突然冒出一只手,直接越过苏玥将谢景同接了过去。   苏玥一愣,抬头一看,整个人却瞬间就僵住了。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顾止川!   顾……止川?!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玥看着顾止川,头脑简直一片空白。   如果是在知道那几年顾止川和谢景同的实际关系之前在南方基地见到顾止川,她一定不会这样惊讶。   毕竟随着末世的时间推演,两个大型基地的合作简直是不可避免的。   但现在不同。   苏玥太了解当年的事情,所以此刻她看着顾止川,表情不可置信到简直跟见到了鬼一样。   顾止川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谢景同怎么可能会允许顾止川出现在这里?   之前听说基地里将有大动作,来了个身份尊贵的客人。   难不成这“贵宾”……就是顾止川?!   苏玥看着顾止川脑袋里乱糟糟的,简直什么头绪也理不出,但第一反应却很迅速。   苏玥连忙伸手,试图将谢景同接回自己这。   不管怎么样,依小同的性子,他总是不可能会想与顾止川这么亲近的。   顾止川见状,身体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拉着谢景同的手紧了紧。   像是条件发射性的想把人留在自己身边。   可随即他就看见谢景同睁开了眼睛。   男人眼神恍恍惚惚地在四周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随即他眼睛一亮,显然是看到了苏玥了。   谢景同直直地看着她,眼眸晶亮,这一刻就好像他的眼里只剩下了她似的。   谢景同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他朝前走了一步,似乎感觉到了一旁有人正拉着自己,男人皱了皱眉,伸手挥开了一直紧抓着自己的人。   他朝前走,摇摇晃晃地、脚步踉跄地,却又目标明确地、急不可耐地走到苏玥面前,伸手抱住她。   谢景同:“姐姐……”   声音黏腻,带着些微醒的醉意,却是谁都能听出他这语气里的依恋和愉悦。   顾止川看他这样,站在原地呆了呆。   许久之后,男人才慢慢地垂下原本紧抓着谢景同的手,故作无事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只是在手插进衣袋的瞬间,却是瞬间紧握,用力到几乎见血。   一旁一起出来的人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对苏玥似乎还有些畏惧,却仍笑着道:“城主喝醉了,还得麻烦夫人将他带回去。”   其实南方基地的人之前一直称呼苏玥为“苏小姐”,但现在顾止川在这里,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几人之前认识,为了方便称呼以及明确关系,才这样称呼苏玥为“夫人”。   毕竟这么些年谢景同和苏玥的关系他们都清楚,现在两人虽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公开,但众人都觉得不过是时间问题。   顾止川却是听了这称呼瞬间僵住了。   夫人……?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苏玥和谢景同。   那两个人身形相依,谢景同紧紧地抱着苏玥、简直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苏玥身上。   谢景同手长脚长的,苏玥抱住他显然很吃力,但女子却还是一脸无奈地笑着回抱住了谢景同。   两人看着实在亲密无间。   他站在那里,一个人,只显得愈发突兀到格格不入。   顾止川突然想起来,谢景同醉酒后,自己伸手扶住他,他却至始至终没朝他看过一眼。   谢景同眼里,满心满眼的,都只有苏玥一人。   她一出现,他的眼睛都亮了。   那时的谢景同……哪里还能记得身旁的他一星半点呢?   顾止川垂下眼,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串红木珠子。   这串珠子是他母亲留下的,据说木珠有灵,只要亲手给心上人带上,就能与那人白头偕老。   顾止川将它带在了谢景同的手上,在十年前。   谢景同在他北方基地的那段时间,顾止川要求他天天带着、时时带着,不许他将它拿下哪怕半分钟。   就好像那样……谢景同与他就真的是情人了一样。   就好像那样……他就能欺骗自己,自己与谢景同从来都不是逼迫与被逼迫,而是真的……互相喜欢。   后来谢景同觉醒异能离开北方基地。   他在被烧毁的那间小屋子里发现了这串手珠。   手珠被扔在那,脏兮兮的,就那样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珠串被谢景同当垃圾般扔下。   他又何尝不是?   顾止川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刚从母亲手里接过这串手珠的时候。   那时自己还小,竟不知为何天真地问了一句:“戴这个真的能让喜欢的人留下来?”   那时母亲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呢?   对,她说——“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戴上它的时候,就说明了他喜欢你,那他自然会留下来。”   是啊,心甘情愿。   他与他缺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顾止川突然想起从前,还在北方基地的时候。   他曾在床/上俯下/身恶劣地跟谢景同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时谢景同正昏昏沉沉,闻言确实睁眼看了他一眼。   随即男人笑了起来。   谢景同抬起身子,将嘴靠近他的耳畔。   谢景同那时笑着说:“你也一样。” 第53章 现代末世2.23   谢景同实在是醉得厉害了。   苏玥扶他回去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男人走路都不太利索。   谢景同这人向来不喜欢别人亲近他,因此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伸手去代替苏玥扶他。   苏玥一个女孩子, 身量也不高, 又细胳膊细腿的, 要扶起谢景同这样一个手长脚长的男人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苏玥明显扶得十分吃力, 一张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鼻尖上还蒙了一层细汗。   她原本对谢景同今天喝得这么醉还有些心里不大开心, 尤其她已经有几天没和谢景同好好说话, 好不容易今天终于逮到了人,谢景同还醉成了这样,她自然不太高兴。   可是当她扶着谢景同往回走, 听到醉得迷迷糊糊的谢景同靠在她的肩上, 哼哼唧唧地唤她“姐姐”的时候, 心里还是一下子软了下来。   苏玥侧头看了谢景同一眼, 男人已经醉得眼睛都睁不开,这条路灯光昏暗,恍惚的灯光只照亮了的他的小半张脸。   谢景同眉眼俊秀, 这样安静地闭着眼的样子, 恍惚间竟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温柔娇怯的少年。   谢景同在唤她“姐姐”,语气温柔甜腻,甚至带着点稚气的依赖感,一如当年。   苏玥看他这样,心简直是软成了一滩, 再提不起半点怒意。   苏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轻笑了声, 加快了脚步。   他们很快到了谢景同的别墅,苏玥动作轻柔地将谢景同在客厅上放下,这才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止川时。   苏玥看向顾止川时表情却是瞬间就冷了下来:“小同有我照顾就行了,不劳烦顾城主费心。顾城主还是请回去休息吧。”   苏玥说这话时语气冷漠,有些字的咬字甚至让人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看向他的目光冷得像刀子,痛恨之下还带着某种明显的不齿。   顾止川原本伸过去想扶住谢景同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其他人知道谢景同和苏玥的关系,在苏玥扶着谢景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早早地识趣地走了,就只有顾止川,还一直跟着。   竟还一直跟到了这里。   顾止川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才慢慢地收了回去。   男人低着头,沉默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就是有些不放心他,景同不能喝酒的……”   顾止川抬眼看向正坐在沙发里的两人。   苏玥担心谢景同醉酒后口渴,正拿着杯水喂给谢景同喝。谢景同虽然醉得厉害,但还是很乖巧地就着苏玥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两人看着气氛温馨,郎才女貌,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止川就只这么看着,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原本要开口说的几句叮嘱就突然再也出不了口。   是啊,苏玥说的对,这里有她,又能有他什么事呢……   苏玥自然会把谢景同照顾得很,谢景同也喜欢让她照顾,要他这个“外人”操什么心呢。   顾止川呆呆地现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事。   从前谢景同也不怎么能喝酒,顾止川那时偶尔会恶劣地逼他喝酒,谢景同从来不反抗,只会一遍喝一遍小声地咳嗽,模样看着凄惨至极。   顾止川逼着人喝了酒,回头谢景同醉了,他看他难受的样子却就又心疼了。   那时谢景同醉酒都是顾止川照顾的,谢景同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醉酒后有多麻烦。   顾止川经常会照顾他一夜,看他热了就帮他用毛巾擦一下脸和身子,看他渴了就给他倒水。   谢景同少爷性子,经常还会因为嫌弃水烫了或者冷了就不肯入口。   顾止川从来不嫌弃他麻烦,每次都极其温柔地照顾他。   那种小心翼翼的耐心与温柔,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受到惊吓。   顾止川啊,北方基地的掌权人,怎会这样有耐心地去照顾人?   顾止川那时经常会照顾着照顾着,看着谢景同眉头微皱的样子就忍不住俯/身去抱住他。   顾止川会温柔地抱着醉酒的谢景同,摸摸他的头发,听他难受地哼哼几句,或者听他语气里满是痛恨地骂自己。   醉了酒的人总是格外诚实。   哪怕谢景同每次都醉得神智恍惚了,还是会遵从内心地骂他,骂那些他清醒时不敢说的话。   他那么讨厌他。   自然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他。   苏玥看见顾止川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离开,心中的怒意突然就完全控制不住。   她几乎是猛地把手里的水杯往茶几上一方,玻璃与玻璃相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苏玥满脸怒意地把顾止川拉到了门口。   女子看着顾止川,一手扶着门框,压低了声音:“顾城主,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止川沉默半晌才开口,这才勉强从回忆里脱离。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谢景同,轻声开口,说的却是:“你……和他在一起了?”   男人说这话时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玥听了楞了楞,随即冷笑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要一想到当年谢景同在北方基地遭受的,苏玥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苏玥看着顾止川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把别墅的大门关上。   一路上都一直很安静,不管苏玥怎么对他白眼相加都一直很逆来顺受的顾止川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门栏。   男人看着苏玥,眼睛红得厉害,他语气拗得厉害,就好像苏玥的这一句回答能左右他的生死一样。   顾止川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和你……在一起了?”   苏玥被他这神态弄得一愣,随即唇边的笑意却是更冷。   “是啊,我和他在一起了。”苏玥看着因为自己这一句话脸色瞬间煞白的顾止川,不知为何竟瞬间觉得心中舒爽得很,也不知怎的就不过脑子般地加了一句,“不仅在一起,我和小同不久还会结婚。到时候顾城主要是有兴致,可以来参加啊。”   说着抬眼看向顾止川。   顾止川站在那里,听到苏玥这句话,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冷了。   他想到那些年谢景同在月下熟睡的侧脸,又想到他睁眼时看向自己冷漠的眼神。   那一刻顾止川只觉得自己眼前在发黑,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见。   顾止川只能傻傻地重复道:“结……婚?”   他几乎克制不住地伸手进口袋攥紧了里面一直放着的红木珠串,就好像那样就能克制一下心中的恐慌一样,可他话说出时那抖得厉害得声线明显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其实在来南方基地之前,顾止川就想过这种情况。   他想过,五年不见,再次相见时,谢景同说不定已经与苏玥在一起了,他们说不定已经结婚,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羡煞旁人。   顾止川想起刚接到南方基地突然的邀请函时,陆施然跟他说的话。   她说:“城主不是我泼您冷水,这么长时间谢景同都不愿意见北方基地的人,现在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封邀请函,怎么看怎么不正常。谢景同对您恨之入骨,我担心这可能是鸿门宴,城主您要三思啊。”   她说:“再说即使您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五年过去了,谢景同和苏玥的关系全末世都传得风风雨雨,可见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您根本不可能有一点机会的,您是要过去亲眼看他们有多恩爱吗?”   她说:“城主,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的时候起码还能骗骗自己,您何必呢?”   是啊。   何必呢……   顾止川在那一刻眼睛几乎红得滴血,苏玥看着甚至有种他下一刻就能哭出来的错觉。   顾止川低着头,又握了握衣袋里的红木珠串。   半晌后,他才再次开口。   男人的声音嘶哑,语气却很是平静。   顾止川:“那个时候在北方基地,他总是偷偷去看你。你不知道,我不允许他去看你。可他还是每次都要去,不管每次被我发现之后会被怎么惩罚,他都一定要去……他还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求我,让我允许他去看你一眼。”   顾止川:“景同性子很倔,平时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不肯低头,但我只要一说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他就会变得很听话……我让他做什么他都同意。”   顾止川:“他每次哭,都是因为你。”   苏玥一开始还满脸不耐烦,但顾止川一开口说这些,她瞬间就炸了。   女子手紧抓着门栏,瞬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沙发上的谢景同,确定他醉得迷迷糊糊没听到他们对话才松了口气。   苏玥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般道:“你什么意思?!现在说这些?!为了跟我炫耀你当年做的事吗?!”   苏玥的胸膛剧烈得欺负,显然是被气得很了。   当年谢景同在北方基地的那四年,一直是她心中最不可触碰的点。   只要一想到当年在北方基地,孤立无援的谢景同为了他不知道被顾止川怎么折磨了四年,就会让她心中疼痛得厉害,让她对顾止川恨到只想杀了他。   现在顾止川竟然开口跟她说这些,苏玥自然受不了,只以为顾止川现在这么跟她说是想恶意得侮辱谢景同。   顾止川话头停了停,再开口时却是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一定要好好对他。”   苏玥楞了一下,没有马上回话。   顾止川却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僵硬牵强得厉害。   他只站着,一双眼睛垂着,盯着地面看了会。   顾止川道:“当年……都是我的错,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却终究没再开口。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脚步缓慢地离开了。   只是那身影看着,实在佝偻,一点不像当年苏玥在北方基地时曾见过的那个顾城主的样子。   当年的顾城主多意气风发啊,高高在上的,看谁都眼神又冷又厉,好像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哪像现在……简直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苏玥看着他,又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整件事都怪怪的,从谢景同居然邀请顾止川来南方基地开始,整件事就透露着一股子诡异。   尤其现在顾止川和她说话的语气,简直像是……道别,又像是临终嘱托。   苏玥又站在门口发了会呆,才关上门,转身进了谢景同的别墅。   小同喝醉了,她得照顾他。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喝那么多酒。   谢景同为什么会邀请顾止川来南方基地?   这个问题原本顾止川也不明白。   顾止川从收到谢景同的邀请函之后就开始激动。   男人在北方基地里坐立不安,几乎恨不得当时就启程,连自家基地里的一些安排都不想布置了。   顾止川只是想早一点见到谢景同。   五年,实在太长了。   他实在是……想他。   虽然也许谢景同此时已经与苏玥在一起了,虽然也许他对他仍满是痛恨,虽然这次谢景同邀请他可能只是因为末世的进程问题不得不开始与北方基地合作,可是没关系的。   他就是想见见他。   只要能见到他,怎样都好。   顾止川甚至开始想,如果他能愿意在两个基地的合作条款方面吃一些亏,没准谢景同看到他的诚意,就能愿意长期与北方基地合作。   这样以后……他是不是就可以长期见到他了?   而且、而且没准……景同他没有和苏玥在一起呢?   没准……他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顾止川不求谢景同喜欢他。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可能。   但只要谢景同没和别人在一起,他就能 继续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自己也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美好的想象在他刚到南方基地,在谈判桌上看到那份合作文件时就戛然而止。   顾止川看了眼文件,又抬头看了眼谢景同,只觉得突然心脏闷得厉害,让他不知怎么开口。   一旁的陆施然看了文件已经气到拍案而起:“你们这个文件是什么意思?!这是合作?!这、这简直就是想要我们城主的命!”   女子气到眼睛都红了,顾止川却只沉默着一言不发。   桌子的那头只有谢景同,他并没有允许其他人参会,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谢景同语气冷漠,他没有看顾止川一眼:“你们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专门请人计算过,那处丧尸数量确实多,但以顾城主的能力,并不至于会丧命,只是会受些伤……你们放心,南方基地会给予补偿。”   陆施然:“这是受些伤吗?!那地方的丧尸数量,城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我们城主也是一个基地的主人,谁稀罕你们的补偿?!”   虽然陆施然一直很同情谢景同,但一码归一码,顾止川毕竟是她所在基地的城主,她一定不会允许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谢景同:“你们放心,我会找人一起去,一定能保证安全。”   陆施然:“这么安全,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谢景同这次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半晌后谢景同继续道:“我也是没办法,要是不去……姐姐就必死无疑了。”   谢景同说着低了低头,又一声叹息。   半晌后才抬起头,看向顾止川:“你这次帮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即使事后你要南方基地,我也可以给你。”   陆施然气得发抖,只觉得谢景同   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想要顾止川的命。   苏玥的事情她这次来这里的路上也听说了,她也知道这次苏玥确实是危险了,但即使这样那又如何?苏玥是谢景同的心上人,不是顾止川的!   难不成让顾止川舍命去换苏玥的命吗?!   她刚想开口去劝顾止川别信谢景同的话,跟她离开,却挺顾止川突然开口。   顾止川:“如果我答应了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顾止川的本意是想说,如果他帮谢景同救了苏玥一命,谢景同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有和苏玥竞争的机会。   顾止川甚至不求现在,现在谢景同和苏玥关系那么好,他一定插不进去,但万一、万一以后苏玥不喜欢谢景同了,或者谢景同不喜欢苏玥了呢?   万一呢?   可谢景同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他几乎是克制不住自己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顾止川见他这样,便明白他是误会了——显然谢景同因为以前的事情,在以为他这种说是又在要求他陪他上/床来换。   顾止川叹了口气,不再提刚才的话,只沙哑着声音轻声道:“我答应你……我会去的。”   陆施然转头不敢置信般看着他:“城主!你疯了?!”   虽然谢景同现在说的好听,但到时候到了那里情况危急,去的人又大部分都是南方基地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反悔?!   顾止川现在答应他,简直跟拿自己的性命在赌无异。   顾止川却是抬起眼看向谢景同。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缱绻温柔、情深至极。   哪怕谢景同已经转身离去了,顾止川也还是那样看着他的背影。   陆施然见他这眼神,便只能闭上了嘴。   因为她在那一刻明白,顾止川是真的愿意。   他要是不去,就只能是谢景同自己一个人去了。   顾止川怎么会舍得……让谢景同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他答应谢景同,不是因为真的因为他许诺给他的所谓“南方基地”,只是……不舍得让他出事。   他只是……与其让谢景同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他更甘愿自己去啊。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景同。   虽然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加害者,但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喜欢到……可以代替你去死。   顾止川常会想起,他和谢景同第一晚的时候,少年哭了几乎整个夜晚。   林嫂在楼下听得到底还是不真切,她以为谢景同是因为痛苦在哭泣求饶,可顾止川分明分到,那个夜晚,谢景同一直在叫苏玥的名字。   他只是在叫姐姐。   谢景同那个晚上哭得几乎崩溃,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   谢景同那么恨顾止川,不是因为他折磨了他四年,而是因为……他用那样的方式,在摧毁他和她在一起的所有可能性。   所以现在……我成全你们。   我成全你们。   我帮你救她。   陆施然不明白顾止川为什么会同意。   其实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谢景同喜欢苏玥,所以他可以几次三番地为了救苏玥而付出所有。   而顾止川……喜欢谢景同,所以他自然也愿意为了他,用尽一切,哪怕放弃生命。   旧年的时光里,顾止川曾抱着醉酒的谢景同,他听到那人在骂他,语气里满是痛恨。   于是顾止川忍不住喃喃地问他:“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   谢景同醉得厉害,听了他这话只条件反射般道:“可以啊,等你死了……等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   好。 第54章 现代末世2.24   顾止川看到顾家别墅里的那一大片桃林和竹林。   暮春时节, 桃花灼灼, 竹林茂盛, 微风过处,花瓣混着竹叶飘落,满院飘香。   顾止川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一大片桃林显然不是自己家中现在那些, 而是九年前他载下的第一批桃树、青竹。   而这一批桃林青竹, 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谢景同一把火给烧毁了。   顾止川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更很久没有梦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便没有阻止梦境的深入。   他有些想知道自己会梦到些什么。   顾止川继续抬步向前走去。   穿过一片花瓣纷落的桃林,顾止川看到不远处的竹林下, 有一个人影正弯着腰站在那里,似乎在看什么。   是谢景同。   顾止川楞了一下, 停下脚步, 还未开口, 谢景同却似乎是已经听到了他来的动静,转过身朝他看来。   顾止川一看到他就知道自己这是梦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九年前,他和谢景同关系还没有僵化的时候。   此时谢景同应他的邀请来到北方基地已经数月, 谢景同既然出现在这里, 就说明此时苏玥已经得了病, 进了治疗中心。   看这片桃林青竹的茂盛程度, 现在应该已经距离他知道苏玥怀孕的消息不远了。   是他和谢景同最后一段关系还算缓和的时间啊……   顾止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谢景同。   此时谢景同不过十八岁, 尚是年少。少年的眉目还温和, 看人时目光柔软, 像是只新生的小动物,很是无害,一点没有数年后谢城主那种冷漠锋利的影子。   谢景同看到顾止川似乎有些疑惑。   他明显楞了一下,直起身来看向顾止川,反应了一会儿,却是缓缓笑起来。   眉眼矜贵,眼神干净,他在看着他笑,一点不知道数日后的自己会经历些什么。   谢景同看着顾止川道:“止川?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出基地做任务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止川方才在梦外被谢景同冷眼相待,二十八岁的谢景同眼神冷得像冰,与他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厌恶。   此时骤然被年少时的谢景同这样温柔对待,哪怕心知是梦,一时竟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来以前,谢景同也曾和他这样亲近过吗?   顾止川站在那呆呆地看了谢景同许久,才声音沙哑地开口:“……有事,就提前回来了。”   说着走到谢景同身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在做什么?”   谢景同刚才也不知道是在干嘛,少年白皙的脸颊上蒙着一层细汗,裤脚上甚至带着些许泥渍。   整个人显得异常的鲜活。   听到顾止川的话,谢景同抬着眼看向他。   谢景同似是笑了笑,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只是又低头去看脚下的东西。   此时似乎是正午,有阳光从竹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在脚边留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谢景同方才看过来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明媚的光,温柔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顾止川简直爱极了他这样明媚鲜活的眉目,五年来的煎熬让男人变得十分小心翼翼。   对于现在的顾止川来说,只要谢景同还愿意看他一眼就已经够让他受宠若惊了,因此丝毫不在意谢景同方才不理睬他。   大概是此时身边的谢景同看起来真的是太温柔太柔软了,让顾止川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下来。   他此时才十八岁,确实该被温柔对待。   顾止川说话时声音也不由得放柔,男人用自己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虽然这样问,但顾止川心里却明白,不管谢景同是在干什么,但大抵应该都是与苏玥有关的。   看样子,也许是在准备什么给苏玥的礼物?   谢景同到北方基地一年,他的生活几乎是日日围绕着苏玥过的。   顾止川有时与他说话,少年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话里话外都是苏玥。   谢景同当初会同意随自己来北方基地,就是因为想借他的手好好照顾苏玥,顾止川一直很有这个觉悟。   本来嘛,他与谢景同虽然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但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哪怕末世后他那样照顾谢景同,在谢景同眼里,他可能仍旧连朋友都算不上,一点重要性都没有。   从始至终,谢景同就没有在乎过他。   十年前的自己在知道这个原因时满心愤怒,十年后的顾止川却已经不会再觉得什么了。   心自然还是会疼的,但疼了十年,也早已不会再觉得难受。   大约因为知道是梦境,顾止川竟开始低声地跟谢景同念叨。   “你那么喜欢苏玥,跟她比起来我在你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到底有哪里那么比不上她?”   “他们都说我做事残忍,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让他快乐,而不是让他痛苦。可你的快乐如果不是由我给与的,我宁愿你痛苦。”   “我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一点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其实还是一点都不后悔当初那样对你,因为我知道,我如果不那样做,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反正你对我一直那样残忍,我为什么不能对你残忍?毫不在乎的人给你的伤害,也不过如此吧?”   梦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哪怕你说再多的话,只要你不想让对方听到,哪怕那人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他也什么都听不到。   似乎是奇怪顾止川一直在自己身边干什么,谢景同抬眼看了顾止川一眼。   顾止川对他笑了笑。   他不再说话,只低头看着谢景同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看的东西——他脚边的泥土里,似乎正埋着什么。   谢景同眨了眨眼,终于回答了刚才顾止川问他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脚边的东西,伸手指给顾止川看:“做竹叶烧。虽然都说埋进土里的这一个步骤没有什么实际的含义,但我还是想试试看,也许这样酿出来的酒真的会好喝一些。”   少年说话时语气里有种隐隐的笑意。   顾止川很久没听到谢景同这样轻快的语气了,闻言眉目便不由得舒张了开来:“你想喝?”   既然是竹叶烧,那应该不是给苏玥的礼物了。毕竟竹叶烧虽然是自酿的酒,但后劲颇大,不适合女孩子喝。   现在这个时间,苏玥又应该已经有了身孕,确实不会是给她喝的。   那就是谢景同自己想喝了?   顾止川想起当初谢景同刚来北方基地时确实是心心念念着说想要酿竹叶烧,竹叶烧这种酒酿制起来工序并不复杂,北方基地也有会酿这种酒的老手艺人,只是按照古法,需要一些新鲜的青竹的叶子。   顾止川见谢景同实在一副谗得厉害的样子,这才外出去寻找青竹。   顾止川确实记得当年青竹刚被寻回来的时候,谢景同确实是和那老手艺人一起试着酿过几坛。   后来却是不知为何再没听过那一批酒的消息。   想想那时的时间,倒正好是在他知道苏玥怀孕的消息之前,也就是这个时候。   顾止川正沉浸在回忆里,未曾想谢景同却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直起身,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想喝?我不能喝酒的,止川你忘了?这是给你的啊,不是你以前说自己想喝的吗?”   ……   ……   梦境戛然而止。   顾止川一下从梦中惊醒,猛的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着,眼眸睁大,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一片漆黑,像是在看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他的表情里甚至有一丝恐慌,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想起刚才的梦境,心中一时竟开始涌上一种莫名的、可笑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愈发不能止住心中愈发涌起的恐慌,顾止川忍不住下了床,向楼下走去。   顾止川到南方基地,不管谢景同心中对他如何,明面上不能亏待。   他和随他一起来的属下一起住的南方基地最大的一栋别墅里,别墅装饰豪华、设备齐全,绝对是最上等的待遇。   陆施然也住在这间别墅里。   此时已经是半夜,照理来说现在去打扰陆施然一根女孩子实在不太好,可顾止川此时大脑实在是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魂游着走到了陆施然的房门口,伸手敲了敲。   好在陆施然一向习惯晚睡,因此很快开了门。   见是顾止川,陆施然一脸惊疑:“城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顾止川神情恍惚,分明是他敲开的房门,他却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开口。   顾止川道:“景同他……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似乎酿过一批竹叶烧,你还记得吗?”   陆施然听了他这话楞了一下,不太明白自家城主为什么要大半夜地敲开自己房门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那时还没到北方基地吧?”陆施然想了想道,“不过我确实听说过。就那个会酿竹叶烧的老手艺人张叔城主您还记得吧?他以前是您父亲的老下属,我们小时候还见过他。我听他说起过。”   “他那时还跟我说,谢景同看着性子冷,跟您感情倒是好,您小时候随口说过的一句想喝,他倒一直记得。”陆施然说着说着却是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显然是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忍心再说下去。   顾止川的眼眸猛地收缩。   男人呆呆地现在那里,竟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许久未发一言。   陆施然见他这样,觉得奇怪,忍不住担心道:“城主?您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顾止川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男人又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许久后才慢慢地转过头看他。   顾止川的表情恍惚得厉害,他虽抬眼看向陆施然,但陆施然却有些怀疑他现在到底有没看到自己。   顾止川:“那后来那批酒……怎么样了?”   陆施然楞了许久,有些不明白时隔那么多年之后,顾止川为什么会突然又执拗地问起那批酒。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勉强想起来:“据张叔说,好像是当年被谢城主都给……砸了?张叔觉得可惜,在我面前絮叨过几嘴。毕竟花了那多心思去做的,又……马上就可以喝了。”   陆施然说完之后,见顾止川一直不开口,更奇怪地看向他:“……城主?”   今天顾止川这突然是怎么了?这么久以前的事,突然又提起来?   顾止川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虚无的一点,眼神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重新有了反应。   男人极缓慢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没什么……天晚了,你休息吧。”   说着转身离开。   男人的背影在那一刻似乎佝偻地厉害,简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脚步缓慢地将楼上走去,陆施然在他身后担心地唤了他好几声,他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只顾抬脚向前走。   顾止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虚无,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许多事情。   那些他一直忽略的事情。   他想起那时在小基地里刚遇上谢景同的时候,少年被一群人拦在小巷子里打。   他帮谢景同赶走了那些人,少年抬起头,眼眶红红地抬眼看向他。   谢景同伸手扯住他的衣摆,轻轻地喊了声他的名字,眉眼虽傲气,语气里却有丝委屈,像是个孩子被外人欺负之后在寻求家人的保护。   他想起那时他跟谢景同提说要带他回北方基地,谢景同看向他,偏了偏头,眉眼间一片笑意地说“好”。   没有一丝犹豫、不带一点怀疑。   他想起许久前的那个清晨,他从房里出来,看到林嫂正站在房门口。女人的眼睛红得厉害,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只玻璃杯。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越过她下楼,下楼时却亲耳听到林嫂在恍恍惚惚地念叨“谢少爷明明知道水里有问题了,为什么还要喝”。   他想起陆施然刚来北方基地的时候,他将谢景同带去酒席。   酒席结束后,陆施然拦住他,语气崩溃地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你和谢景同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两家还是世交!你现在这样对他?!”。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太久远前的回忆顾止川其实一直都觉得不甚清晰,他偶尔会觉得那些记忆就像是谁输入他脑中的文字,缺乏亲身经历的真实感。   可现在他却不知为何,仿佛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个还年幼的谢景同手里正捧着本书在读,两家的父母为了培养他们的感情硬是要求他们在一处玩耍。   谢景同似是有些不耐烦,连抬眼看一眼都懒得看,可当他在他身边坐下,那个孩子却分明勾唇笑了一下。   还有那个谢景同也许再不愿回忆起来的夜晚。   顾止川这么些年来每次回忆那个晚上,回忆起来的都是谢景同哭着念了一整晚苏玥名字的画面,可现在,他却突然想起了某个他一直忽略的场景。   那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当他将谢景同按在床铺上、伸手去解他衣服的时候,谢景同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目光涣散得厉害,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崩溃的意味。   他抬眼看他,表情像是某只被抛弃伤害的小动物,他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据说南方基地的谢城主,性子孤傲。   他与北方基地的顾城主不同,谢城主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他永远都在孤军奋战。   他为什么……不再相信任何人?   顾止川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上房门,却突然脱力,顺着房门慢慢地滑坐在地。   他心中开始有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顾止川开始觉得……也许很久之前,谢景同并不是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曾经他以为谢景同从来都是把他当陌生人,当是毫无交集的父母故友的孩子。   可现在想来,谢景同当初分明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   青梅竹马、交情甚笃的那种……朋友。   所以他在刚末世重逢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帮助,随他回家包扎伤口。   所以他在他提出让他随他去北方基地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明明他是一个对任何都充满怀疑和敌意、总是想护食的小狗一样护着苏玥、不让任何人接近的性子。   所以……   顾止川突然想起,很久很久的以前。   那时他们都还小,谢景同的父母将谢景同推到他的面前,笑着说:”我们家小同性子内向,不怎么会表达感情。小川你是哥哥,可不要嫌弃他。”   顾止川想起许久之前,陆施然曾跟他说“你不要后悔”。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曾经他以为自己将来即使会后悔,该也是因为谢景同日后对自己满腔的恨意。   当年他曾以为,陆施然那所谓的后悔,是谢景同日后会刺过来的剑。   现在他才明白,陆施然当初说的后悔,是谢景同曾经亲手砸碎的酒。   曾经顾止川以为他对谢景同的伤害仅仅是折了他的傲骨,毁了他的傲气。   现在看来,他对他最深的伤害分明是……他是在利用谢景同对他的感情和信任做的这一切。   顾止川几乎是在房里睁着眼睛呆坐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日是他与谢景同约好的该出发了的日子。   顾止川站在基地门口,远远地看到谢景同朝他走来。   男子容貌俊美,眉眼却冷得像冰。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眼里不再含任何的感情。   从头到尾,他都与他没有任何的交流,简直像是两个陌生人。   一旁有来看热闹的居民见他们这觉得奇怪,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顾止川异能高强,听力自然好。   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小声地疑惑地念了一句“据说谢城主和顾止川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感情应该很好啊,如今怎么关系这么冷淡?”。   是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55章 现代末世2.25   小芙是南方基地里的一个异能者。   虽是异能者, 可她的日子过得却并不怎么好, 因为她的异能种类比较特殊。   她是一个精神系异能者。   更确切一点说,她的异能是“催眠”。   这个异能听起来似乎挺厉害,但其实仔细一想, 就能明白它在末世里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难不成还能靠催眠来消灭丧尸不成?   不能杀丧尸的异能者,在末世里和普通人能有什么区别?   因此小芙在末世里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但好在南方基地有规定只要是异能者,每日就有基本工资可领, 小芙虽无法出基地杀丧尸, 但总归不至于饿死。   也许是因着她这异能实在鸡肋,小芙到南方基地后, 从来没有接到过一个任务。   接不到任务的异能者,自然就不可能有什么额外的收入。   但这天却是不同。   小芙接到了一个任务, 这任务竟还是由基地的掌权者谢景同谢城主发布的!   小芙被带着来到谢景同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 还有些紧张。   能领到任务、有额外的钱财可拿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这任务的发布者竟是谢景同……就有些让人一时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谢景同在南方基地里虽人人敬羡, 但同样也人人敬畏。   小芙从前虽地位低, 但也曾听人说起过关于这位谢城主的事情,他们都说谢景同虽生了张好看的容貌,但性子实在是冷血无情。   除了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苏玥, 任何人惹到他, 都只有死路一条。   小芙战战兢兢地敲开办公室的门, 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在反复地告诉自己——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等会了见了谢城主, 绝对不要多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谢城主突然找她是为了做什么, 什么任务需要这样藏藏掩掩的?   小芙摸不清谢景同的想法,因此愈发小心谨慎。   出乎她意料的,谢景同对她的态度竟然还算温和。   容貌俊美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小芙进来之前,他正看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股过人气势。   看到小芙,男人才像是终于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   谢景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然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精神系异能者?”   男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但对于小芙来说,他这样的态度已经很然后她受宠若惊了。   女子忙点头:“是的。”   谢景同点了点头,他随后又问了小芙几个问题,不外乎都是关于她异能的。   这是……真的有哪里能用到自己异能的地方了?   小芙有些激动,毕竟身为一个异能者,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异能永远没有用武之地。   小芙小心地措辞:“我的异能说到底就是催眠,我可以催眠一个人,对他/她的记忆做出一定的更改。一般不出意外的话,被催眠的人是不会发觉到自己记忆被更改了。不过我的异能等级不怎么高,施展异能时需要与被施展者面对面,才能成功。”   谢景同听了点点头,接着又说了几句话,确认小芙的异能没有问题之后,便伸手将桌面上的那份文件推到小芙面前,示意她看。   这份文件便是刚才小芙进来时看到谢景同一直在看的那份。   小芙伸手打开文件,匆匆看了几眼。   这一看,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芙拿起那份文件,忍不住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确实没有理解错文件中的内容之后,才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城主,您确定……?”   这份文件其实是一份合约。   合约的内容是她需要利用她的异能帮谢景同完成一件事,谢景同会给与她相应的报酬,同时还要求她要将这份文件内容对被施异能者保密。   保密的要求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报酬也足够令人心动,可这要她完成的事……   小芙拿着文件上上下下读了好几遍,仍是一脸惊疑的不敢置信表情。   这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谢景同却表现得很是冷静。   男人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至极:“你能做到吗?”   “能!这个要求对异能的要求不高。”小芙忙表态,只是她的表情实在是纠结而震惊,“可城主你要知道如果你这样做……”   “能做到就好,其余的不用你操心。”谢景同却打断了她的话,“你把这个签了,报酬自然会有人按规定按时给你。至于合同中的事情,我会派人看着,如果你没做到、或者动了其他的心思……”   谢景同说着眯了眯眼,眼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小芙本来就敬畏他,被他这眼神一看当即不敢再说什么。   女子立刻就埋下头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双手捧给谢景同让他确认无误之后,才松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去。   小芙都走到门口了,可正当她手抚上门把,准备打开它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再次传来了谢景同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喑哑。   谢景同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希望你解开异能……你能做到吗?”   小芙一愣。   女子站在门口呆立了许久。   谢景同这话分明说的那样平静,语气都没有丝毫波澜,小芙一时间间摸不清他话里的情感,只是不知为何莫名地就觉得……谢城主这话里似是含着些莫名的明知不可能、却不愿意完全放弃的期许。   小芙呆立了许久,才张口道:“如果那时我到了异能的高阶……能。”   身后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才传来谢景同的回话:“嗯。”   *****   第二天,便是顾止川和谢景同约好了要外出做任务的日子。   这次的任务虽说请了顾止川做主力,但谢景同作为邀请方,总不好从头到尾都不出力。   何况这次任务的目的,除了苏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大约半月前,有一个流言开始在各个基地间流转。   传闻那南方基地谢城主的心上人苏玥,十年之前曾得过一场传染病。这场传染病当时来势汹汹,几乎要了苏玥的性命,后来经过北方基地里治疗人员近五年的治疗,却奇迹般地好了。   传染病自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末世里的传染病不同。   要知道如今末世十年了,大规模流传过的传染病毒可一直只有一种——那就是丧尸病毒。   在如今这末世的时候,除了丧尸病毒,还有哪种病毒能流传广泛、致病凶险的?   毕竟按理来说,丧尸病毒能感染一切活物。   这活物,自然也就包括其他一切病毒。   苏玥当时得的传染病,不管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到了后来却不用怀疑,一定是演变成了丧尸病毒。   这一点原本十年前苏玥得病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毕竟那时对丧尸病毒的研究还没有深入到这个地步。   但近几年研究的深入,却已经完全可以证实这件事。   简单来说,就是当初救治苏玥的那批药剂——那批原本北方基地的治疗人员以为只有治疗传染病效用的药剂,其实可以治愈丧尸病毒!   这个消息一开始也不知是在哪个基地里先流传起来的,后来却是愈演愈烈,可以说整个末世都知道了。   事情就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这自然是一个极度振奋人心的消息。   末世十年了,虽然人类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已经建立了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这两个大型基地,有了抵御丧尸攻击的基本能力,但试问,谁能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种环境?   这种基地之外,永远有丧尸虎视眈眈的环境?   谁不想回到过去,回到还没有丧尸的太平盛世?   可问题出就出在……当初治疗苏玥的那一批药剂,如今北方基地里已经没有存货了。   不说北方基地,整个末世都没有了存货。   这个消息倒没有其他人怀疑,毕竟当初这一批药剂其实是末世前留下来的,作为治疗传染病毒的特效药剂,曾一度在各个基地间流转。   哪个基地有存货,哪个基地用掉了多少,一直是公开的消息,早在十年前,这批货就已经基本用完了,所以那时它才会那样珍贵。   这个消息当初整个末世都是知道的。   末世十年来,被感染了传染病、又有闲钱能一直治疗五年直至痊愈的,只有苏玥一人而已。   而现在药剂存货又没有了,那要研究当初药剂的组成,自然是只能从苏玥身上下手。   原本以谢景同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敢去打苏玥的主意。   但这次不同,治愈丧尸病毒——这在末世,是足以引起所有人暴动的事情。   从消息刚开始流传,就有人提出要求谢景同将苏玥交出来,以供研究人员研究。   流言一被证实,更是整个末世都沸腾了。   要求交出苏玥的人数实在是太浩大了,哪怕是谢景同,也不能一个人同那么多人抗争。   可不抗争能怎么办?   谢景同也是个异能者,他清楚地明白,不管这所谓研究的结局是好是坏,苏玥在经历这研究之后,绝对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可能。   更有甚者,她在死前会经历些怎样残酷的折磨,根本没人能说清。   谢景同自然不可能愿意交出苏玥。   他与自己南方基地的心腹一起与其他人周旋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解决的突破口。   原来当初那一批药剂,其实并不是真的已经全部用完了。   还留有最后的两支,在一个早年就已经废弃的研究所里。   这个研究所废弃至今已经十年,当初废弃的原因就是这所研究所建造的地理环境不好,末世后周围的丧尸实在太多了。   实在过于危险。   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异能者小队去探过路,但无一例外,皆全军覆没。   时间愈久,研究所附近的丧尸和变异生物就越多,越危险。   就更没有人敢去了。   可如今这所研究所,无疑是苏玥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谢景同自然不会因为它危险就不去。   为了去闯这所研究所,他甚至还破天荒地邀请了顾止川合作。   出发那天,南方基地门口围满了人。   他们自然也都听说了这“最后的药剂”的消息,对于这“末世最后的希望”,每个人自然都保持着极大的期许。   对于冒险去取药剂的谢景同和顾止川,自然也是有着极高的热情和尊崇。   人群议论纷纷,看着谢景同和顾止川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   看那神情,分明是把他们当做了神明看待。   也是,除了谢景同和顾止川,现在的末世里,还有谁能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把药剂取出来?   人们热情非常,处于话题中央的两人却显然都没有分心去关注人群的意思。   顾止川全程都表情恍惚地看着谢景同,而谢景同……一直在看着路的另一边。   他在等苏玥,谁都明白。   赵柯儿看谢景同这样,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女子忍不住道:“小玥应该就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前几天就听她说要来给城主您送行,她不会不来的。”   谢景同点了点头,却仍盯着路的那头看。   赵柯儿踟蹰了会,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将谢景同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城主,要不你们还是过段时间再去吧……那研究所、那研究所实在是太危险了,您瓶颈期正好到了,现在去……”   赵柯儿说到这抿了抿唇,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每个异能者都会经历瓶颈期。   处于瓶颈期的异能者异能等级会被大幅度削弱。   每个异能者的瓶颈期来的时间不同,一般来说,觉醒得越晚的异能者,瓶颈期来的也会越晚,且持续的时间越长。   像当初顾止川的瓶颈期,虽说也来势汹汹,但那时他异能等级毕竟还低,因此只持续了五天。   而谢景同,他是最后一个异能者。   他的瓶颈期……   赵柯儿简直不敢细想。   每个异能者在瓶颈期的时候都会有意识地不再外出,毕竟异能等级被压制了,对付丧尸时很容易出现状况。   现在谢景同却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去研究所……   赵柯儿自然担心。   虽然谢景同为了应付这一点,已经邀请了顾止川一同去,除此之外还找了不少人陪着,但赵柯儿还是不放心。   研究所最内部的地方实在太过危险,寻常异能者去了只能是送死,到时候一定是只能是顾止川或者谢景同去。   按照谢景同当时和她说好的,到时候他不会进入最危险的地段。   可……赵柯儿仍旧是不太放心。   赵柯儿焦急,谢景同却面色平淡。   谢景同闻言看了赵柯儿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不行,我等得、末世等得……姐姐却是等不得。”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瓶颈期会持续多长时间,可如今末世的形势实在是已经一触即发。   人们根本不会等那么长时间不去动苏玥。   他赌不起。   谢景同这话说得平淡,赵柯儿却觉得自己眼眶瞬间一热。   赵柯儿:“姐姐、姐姐,城主你怎么只知道苏玥?!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你就从来……为自己考虑过吗?”   谢景同现在去闯研究所,苏玥的命是保下来了,可他的呢?!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喜欢苏玥?!   从前可以为了苏玥放弃自己的尊严,现在竟然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赵柯儿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了丝哭腔。   与其说劝说,倒不如说是恳求:“城主,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现在是一城的主人了啊。这里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为了一个苏玥,你竟然……!您为了一个苏玥,连南方基地也不要了吗?!而且你还找精神系异能者去催眠她忘了你!城主……你是不是根本就是确定了自己回不来?你竟然愿意……让她和别人在一起吗?!”   苏玥重要,你自己就不重要了吗?!   赵柯儿想到这些日子谢景同做的,赵柯儿就觉得心里实在是疼得难受。   她自然是对谢景同没有男女之情的,但任何一个女人,碰到谢景同这种人、在知道一切之后,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的。   赵柯儿的话说到最后都有些声嘶力竭的意思。   她想到之前谢景同让她去找的那个精神系异能者,还有那份他亲自起草的合同。   合同的要求分明就是——让异能者催眠苏玥,让她忘了自己的生命里曾有谢景同这个人存在!   谢景同这是疯了吗?!   他从前喜欢苏玥明明喜欢到求而不得、几乎疯魔的程度,怎么如今好不容易和苏玥在一起了,他却要这么做?!   谢景同听了她的话,似是楞了一下。   男人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笑起来。   然后苏玥听到谢景同说话的声音。   男人说话的语气温柔而深情,像是含着几世的浓情。   他说:“我小的时候其实想过,如果我以后喜欢一个人,她又不喜欢我,那我就是关也要把她关在我身边。喜欢的人如果不属于自己,那还有什么喜欢的必要?”   “但我现在……却不再这么想了。”   “我喜欢她,我就想让她好好的。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喜欢谁,我就……让她和谁在一起。”   “柯儿,我不是确定自己一定回不来,我只是……不想她因为这种原因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那能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辈子做不到和自己喜欢的人两情相悦,难不成……要让姐姐也做不到吗?”   “而且,谁想要她这样怜悯下的在一起?姐姐既然给不了我真心,那我就不要了……”   “那我就……都不要了。”   赵柯儿一时愣住。   她看着谢景同,女子张口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见不远的地方苏玥终于姗姗来迟。   女子跑得脸色通红,脸颊上都是汗珠。   谢景同见到她,走到她面前,他似是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把她脸上的汗珠擦去:“姐姐怎么跑那么急,慢慢来,我总会等你的。”   声音温柔。   苏玥看到谢景同,眼睛亮了亮:“路上耽搁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要来不及了。”   谢景同:“姐姐最近都好忙啊,都没时间陪我。”   苏玥:“这不是忙着给你准备惊喜嘛。”   谢景同楞了楞:“什么惊喜?”   “咳,那什么,我查了查黄历,发现十天之后是个好日子。”苏玥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女人的脸颊红了红,“我之前说要和你结婚……不是开玩笑的。景同,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我还找人定做了戒指,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工,不过等你回来一定就可以了。”   苏玥其实一直知道,谢景同不太有安全感。   可能是当初顾止川伤他伤得实在太很,谢景同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与谢景同在一起这么久,谢景同甚至从未有她亲近过。   从前她不懂谢景同的心思,以为他从不触碰她是因为对她没有那种心思。   现在确实明白了——谢景同不碰她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谢景同每次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他附身似是想亲吻她一下,可下一秒却就会突然停住。   男人会眼神闪闪,然后突兀地停下动作,改为伸手摸她的头发。   这种改变下蕴藏的含义从前苏玥不懂。   现在却是一想就觉得……心里实在是疼得厉害。   苏玥想安谢景同的心。   她想告诉他他很好,她会一直很他在一起,让他不要再这样怀疑否认自己。   所以苏玥才突然做了这个决定。   如果口头上的承诺都不能让你相信,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们结婚,让所有人都见证。   谢景同呆呆地现在那里。   他看着苏玥看了许久,男子此时的眼神实在是波澜壮阔,让人看了心就不由地被他影响。   谢景同呆立了许久,突然倾身,一把抱住苏玥。   他抱得那么紧,那力度仿佛恨不得把苏玥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苏玥一愣,正想开口问谢景同这是突然怎么了,却突然听谢景同在自己耳边讲话。   男人的声音低哑,他轻轻地说:“姐姐……我突然不想走了。”   苏玥以为他是又在跟自己撒娇,便笑着道:“别闹,这么大个人了不能这样任性。等任务完成就好了,我等你啊。”   苏玥并不知道谢景同这次任务的具体细节,她一直以为这次谢景同外出只是完成个简单的任务,不日就会回来。   “嗯。”谢景同抱着苏玥慢慢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他才轻声道,“姐姐,你喜欢我吗?”   苏玥一愣,却条件反射般道:“喜欢啊。”   谢景同笑起来。   “嗯。”他的声音低得厉害,仿佛在担心自己声音一高……就会泄露了自己声音里的感情一样,“姐姐,再说一次……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小同,我等你回来。”   “……好。”   那夜谢景同靠在墙边,听苏玥和谢复对话。   他听到苏玥声音里带着哭腔崩溃地跟谢复说:“是!我是喜欢你!我确实是对小同没有那种感情!可是我能怎么办?!小同他都为我做到那种地步了……他那么可怜……我怎么能再和你在一起?!”   姐姐啊,你不明白。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同情啊。   我当初心甘情愿地在顾止川脱下衣服、受他四年折辱,是为了能把你救回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把衣服穿回去,能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而不是为了……让你永远念着那四年的事情怜悯我,所以和我在一起啊……   谁要你的同情啊……   谁要你的可怜啊……   我谢景同再可怜,也不想要你来可怜我啊……   我是想要你爱我。   我只是想要你爱我啊……   既然你给不了我,那就算了吧。   我成全你,姐姐。   我成全你。 第56章 现代末世2.26   研究所其实距离南方基地不算特别远, 但由于周边丧尸数量实在是多的缘故,要过去得很是费一番功夫。   这次顾止川和谢景同出来, 其实是带了几个异能小队的,但由于研究所实在危险的缘故,行进的速度仍旧是慢得可以。   九天之后,众人才来到研究所门口。   这所研究所在末世前算是所国家级别的高等研究院了, 因此占地很是广阔, 远远看去,竟有种小型宫殿的感觉。   “要说不愧是国家级别的,这安保等级确实是高,这门的坚固程度可比得上咱们基地里的了。”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边说把手伸到眼前金属制造的大门上。   他是金系异能者, 随着他的动作,刚才还坚固如城墙的大门瞬间软化,几乎在眨眼间, 大门上就出现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门洞:“我看了之前其他队伍留下来的笔迹, 走这边这条路应该能稍微安全一点。哎,也不知道谢城主他们走另外一边怎么样了,现在到哪了。”   顾止川和谢景同虽然是一起出发的, 但由于研究所占地实在太大, 内里可活动的空间却偏小,一起行动容易一下子引来过多的丧尸,到时候地方拥挤施展不开, 反而危险。   故而两人各带了几个小队的人兵分两路, 说好到时候在里面汇合。   研究所虽然危险, 但其实最危险的地方是在最内室的地方,因为末世前内室里有不少研究人员不说,据说还关押了不少变异生物。   末世后他们都感染了丧尸病毒,内室里堪称人间地狱。   所有人都知道那两支珍贵的药剂就在内室最里面,而且当年药剂的保存措施相当到位,现在一定还完好无损的,却没有一个人能有能力去里面将药剂取出来。   能进入最里面的,只有如今末世里异能最强大的顾止川和谢景同,其他人去了与求死无异。   随两人一起来的异能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的任务只是帮助谢景同和顾止川清理干净外围的丧尸,让他们进入内室后没有后顾之忧。   现在这地方说来其实丧尸数量并不多。   顾止川走在最前面,他都不需要怎样动手,男人信步走过去,随着他行走的步伐,漫天的冰霜在他的脚下、身周出现。   其他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一室的丧尸就瞬间被冰冻成了冰雕,又在下一秒皆化为冰碎,消失在空中。   异能小队的人看得简直目瞪口呆。   这里的丧尸虽说数量不多,但怎么样也是以百计数的。   他们之前单知道顾止川的异能等级高,可却直到现在才如此直观震撼地知道,他的异能等级究竟是有多高!   这么多的丧尸,可顾止川进入这里,却分明有如无人之境!   小队人员看得心中波澜迭起,却还是忍不住劝道:“顾城主,这些小规模的丧尸就让我们来吧。您等会还得去里面呢,那里面太危险了,异能得节省着用,万一到时候异能亏空了……”   异能者的异能是有亏空一说的。   异能完全亏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轻则短时间内无法再使用异能,若周围还是丧尸会有生命危险,重则容易引起自身异能的□□,这可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每个异能者在做任务的时候都会注意要节省着异能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当然,这只是普通异能者的情况。   事实上,如今末世里没人能知道顾止川和谢景同真实的异能等级,只知道他们两人的等级一定是高出所有人一大截的。   一般只要到了高阶,异能就会变得非常雄厚,极少会有完全亏空的情况出现。   更别提是顾止川了。   异能者这样说也只是不放心地提醒,毕竟研究所最内室的危险,是每个人都清楚的。   哪怕是顾止川,也没人敢保证他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顾止川却是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仍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的仍然是漫天漫眼的冰霜。   异能小队的人都楞了一下。   他们在这一刻竟莫名地觉得……顾止川的脚步竟显得十分匆忙。   他不让其他异能单独动手,执意现在就动用自己的异能,就好像在焦急地……想要快点赶到谁的身边去一样。   可是……他是为了赶到谁的身边去呢?   顾止川表情冷淡,眉眼间却是一股焦急的意味,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焦急的意味愈发浓重。   顾止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这样不安。   这种不安自从南方基地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初现了端倪。   顾止川摸不清它产生的由头,可它就是存在了,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不安呢?   这种……就好像马上要失去什么似的不安。   可是不应该啊。   即使有危险,也应该是他。   顾止川想着谢景同之前与自己签的合约,不管是按照合约、还是按照谢景同的性子,谢景同都应该不会让他自己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内室里那么危险,怎么样谢景同也应该是想让顾止川去闯。   他那么恨他,有这种机会不可能不用。   哪怕说谢景同会在最后动手机趁机要了他的命,顾止川都觉得有可能。   其他的……不可能的。   顾止川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却愈发加快脚步。   到了最后,男人使出的都已经不能说是冰霜了,分明是冰墙。   那冰层的厚度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可顾止川却仿佛一点不觉得浪费似的,只顾抬脚向前走。   他行走的速度实在太快,到了后来与他一起来的异能者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顾止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心里回忆谢景同对自己的恨意来确实谢景同不会有事,来安自己的心。   景同他恨我,他那么喜欢苏玥,即使有人会死,也一定会是我。   他不会舍得去死的。   顾止川反复这样告诉自己,可心中的恐慌却完全无法停止。   到底是哪里不对……让他这样无法抑制地恐慌?   因为顾止川的异能,他们行进的速度变快了许多。   不久,众人就到了一个转弯处,刚拐过弯,就看到另一批异能小队的异能者。   正是之前跟着谢景同离去的那一批异能者。   顾止川见到他们,心中的气还没彻底松到底,眼神一转却突然发现谢景同竟然不在人群里!   顾止川一惊,之前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心中的那股子恐慌此时终于没有遮蔽之物,开始漫天席地地卷席着他:“景同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其他人见状也是一惊。   毕竟当初约好的是两队见面之后其他异能者留在原地待命,由谢景同和顾止川一起进入内室。   内室虽危险,但只要由顾止川和谢景同这两个末世里最强的异能者联手,生存下来的机会仍是很大的。   可现在……   另一队的人在这里见到他们也是一脸惊讶,他们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一小队的行进速度竟有这么快——这里可还完全没有到他们原本约好的汇合地点!   而且……   某个异能者看到在队伍里的顾止川,整个人都懵了:“顾城主您怎么会在这?!城主他明明、明明跟我们说,你们当初约好的是我们在外面清理丧尸,他和你直接进入内室啊!您怎么在这里?那内室里……”   那人说着表情懵得厉害。   顾止川如今还在外面,那就说明……现在内室里只有谢景同一个人?!   异能者当场就急了:“我们城主、我们城主现在还在瓶颈期!他怎么能一个人去闯内室!他……”   异能者急得语气都哆嗦了起来。   像瓶颈期这种事情,谢景同自然会瞒着大多数人。   但这个异能者不同,他在南方基地本来就是谢景同的心腹,跟赵柯儿现在的地位差不多。谢景同将赵柯儿留在基地里管理基地,将他带了出来。   临出基地前赵柯儿可是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把谢景同平安地带回来。   可现在……   异能者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抬眼去看顾止川,却发现对方现在的表情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止川听到异能者的话,只觉得脑子里“哄”得一声瞬间炸开。   顾止川呆立在原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却像是瞬间反应过来了似的,一句话不说当场就飞快就抬脚向内室的方向走去。   其他的异能者知道了这个情况自然也是着急的,可他们都知道内室的危险,只能焦急地等在外面。   研究所的地图顾止川之前就是看过的,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所以他脚下毫不犹豫地就向内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顾止川终于知道了从出基地时就感受到的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从始至终,谢景同都没有跟他讨论过进入内室后的作战计划。   这种事情分明应该是一开始就拿出来细细讨论过的,可谢景同却从来没有。   不仅没有,他甚至没有明确地告诉顾止川那两支药剂到底在内室的哪个地方。   这分明是不正常的!   自己之前怎么会没有发现!   顾止川简直急得眼睛都要红了。   他想起来之前在南方基地的门口听到的谢景同同苏玥的对话。   那时他听着只会让他感觉到嫉妒的对话,现在却让顾止川心中的焦急愈发浓郁。   因为他突然明白,那些对话、那些对话哪里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分明是、分明是分别前的遗言啊!   可是谢景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闯内室?!   刚才那个南方基地的异能者说他甚至还在瓶颈期!他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跟故意寻死有什么区别?!   难怪谢景同从来没有与他讨论内室结构的意思。   谢景同根本没必要和他讨论这个,因为他根本没打算要和他一起去!   那谢景同为什么要故意找他来?   顾止川的脑子乱哄哄的,但下一秒他却突然就明白了谢景同要去他来的用意。   他是为了在自己取出那两支药剂之后,能确保药剂能平安地离开这里!   谢景同找他来是因为担心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剩下的其他人没有能力能把药剂完好地运出去!   顾止川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他一边朝内室的地方跑去,一边在心里奢求——自己毕竟来的比预计得要快很多,谢景同此时应该还没来得及进入内室。   研究所的内室虽然称作“内室”,但其实是建立在研究所的最里面。   通往内室的有段路是露天的。   顾止川走到那里才发现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天边的夕阳燃得正烈。   这一段路显然是刚被人清理过了,应该就是跟着谢景同的那一队异能者或者是谢景同自己清理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丧尸了。   顾止川在路的尽头看到了谢景同。   内室的安保措施要比外面强许多。   那扇大门只有一人宽,且一旦关闭,不管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都轻易破坏不了。   这也是这么长的时间,内室里的怪物们却都没有从里面跑出来的原因。   顾止川看到谢景同还站在内室门口没有进去,一口气刚松到一半,一仔细去看谢景同,却整个人就是脸色一变。   谢景同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额间甚至有几许冷汗,眼尾却是有些红。   他似是有些无力,站在内室门口的身影显得有些软绵绵的。   显然,是刚才一路的打斗耗费了他的异能,加速了他瓶颈期的进展。   此时的他,显然是不适合再去内室。   顾止川被他吓了一跳,忙过去一把拉住他。   男人看着谢景同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朝他吼道:“谢景同,你是疯了吗?!你现在在瓶颈期,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竟然还想自己一个人去闯内室?!你不要命了吗?!”   顾止川朝着谢景同吼了几句,却又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我帮你去,我帮你去。”顾止川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他紧紧地抱着谢景同,语气里甚至有丝崩溃的哀求,“我说过了,我答应你,我帮你去。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呢……”   谢景同此时手软脚软,因此也没有挣扎。   他愣愣地由着顾止川抱着他。   谢景同眨了眨眼,像是没明白顾止川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话:“……因为我不相信你。”   顾止川抱着他的身体一下子僵在原地。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丝猜测,可现在他宁愿自己的这一丝猜测是假的。   然后谢景同的话语冷漠得仿佛刀子。   “我不相信你,顾止川。药剂只有那么两支,太珍贵了,谁知道你会做什么?”谢景同轻轻地道,“万一你要是故意打碎了这两支药剂,那姐姐该怎么办呢?”   这两支药剂对于谢景同来说珍贵万分,因为它们是此时可以救苏玥的唯一的保命良药。   可对于顾止川来说,它们却什么都不是。   哪怕没有了这两支药剂,只要还有苏玥在,人们仍旧可以研制出丧尸病毒的解药。   甚至可以说,没有那两支药剂更好。   因为如果两支药剂被取出来了,北方基地和南方基地势必要一齐研究,到时候结果必然是共享的。   但如果是苏玥就不同了。   末世里的人们不会信任谢景同所在的南方基地能真的尽心尽力地去研究苏玥,所以……得利的只会是北方基地。   当然,也有可能顾止川会一心为公,并不计较个人得失。   但这种事……谁能保证呢?   谢景同不信任顾止川。   所以他会考虑最坏的情况。   所以对于谢景同来说,从一开始,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这两支药剂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去取。   哪怕他现在处于瓶颈期,哪怕他这样一个人进去……能活着出来的可能几乎为零。   他也必须要一个人去。   他当初在南方基地里假意说什么要顾止川一起去内室,不过就是说出来安他那些下属的心的。   谢景同从来没有真的那样打算过。   顾止川一下子完全僵住了。   男人抱着谢景同,长时间地保持了那一个姿势。   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眼眶在那一瞬间酸涩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你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留了吗?”顾止川轻声道,男人的语气甚至有些魔怔了的意思,“景同,你明知道的,如果你一个人去,你根本不可能能活着出来。但如果你带上我,我们两个联手,那里面的怪物就没有那么不可战胜了。”   “你带上我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带上我呢……”   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选对自己相对有利的那一个。   其他的还尚且如此,何况是这种关乎自己生命的选择?   可谢景同却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他甚至根本没打算告诉顾止川!   要不是顾止川察觉到不对提前到了这里,怕是得谢景同身死他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苏玥?   又到底是……有多不信任他?   竟是不信任到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愿给自己留?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厉害得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一刀一刀得割着自己的心。   因为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谢景同会这样不信任他。   因为谢景同曾经那样信任他。   可这份信任,被他自己用四年的时间,给一点一点地……全部摧毁了。   曾经谢景同相信他,相信到顾止川一说要带他回北方基地,那么远的距离,那样危险的路程,他和苏玥两个普通人在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可谢景同却一点没犹豫,就随他去了北方基地。   谢景同在北方基地什么都没有,他在那里只有顾止川。   曾经谢景同把自己全部的信任拱手捧给他。   少年眉眼柔软,心也柔软得很,他全心全意地对待他,把他当最好的朋友。   别墅里谢景同笑着看着他栽下的桃林青竹,竹林下谢景同亲手制作埋下的酒,少年曾明知有问题也毫不犹豫喝下的水。   那些被烧毁的树木、被砸碎的酒坛,都仿佛是谢景同在撕心裂肺地问着他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家之交,便是让你这样……随意侮辱践踏的吗?!   顾止川对谢景同做的所有事,那些明亮的镜面,那些冰冷的玻璃,那些下跪的屈辱,顾止川曾以为他用那些行为摧毁的是谢景同对苏玥的感情,可事实上,他亲手毁掉的,一直是谢景同对他的感情。   是他曾经对他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我替你去……”顾止川眼神涣散,他抱着谢景同喃喃地说话,语气轻到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替你去,我替你去死,我替你去死。你不要去。”   一开始顾止川答应谢景同来这里,其实就是已经存了死志了,只是那时他仍存着点希望。   顾止川希望自己这次帮了谢景同,如果自己能活着回来,谢景同能看在这次的份上,能原谅自己。   能给他一个……将来或许能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可现在……   “我替你去死,你不喜欢我,我活着……你就永远过不好吧?”顾止川喃喃地道,“是我欠你的,我还你……我还你。”   顾止川说着,愈加紧地抱紧谢景同。   谢景同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十分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自己。   顾止川说着说着,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一软,抱着谢景同的手几乎是立刻就卸了力道。   他变得没有一丝力气,连谢景同慢慢挣脱开他站起来,他都没有一点办法。   顾止川感受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景同?!”   谢景同慢慢地站起来,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   顾止川看见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支针管。   方才顾止川心情实在是太激荡,以至于以他的异能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顾止川的声音都在抖:“这、这是……”   “你当初给我打的药。”谢景同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药效似乎是……一个晚上?”   顾止川只觉得遍地生寒。   他看到谢景同看着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谢景同给他用这个药自然是不会是想对他做什么,但因为这个药效……谢景同现在想进内室,他绝对阻止不了。   谢景同他……仍是不信任他,执意要自己一个人去内室。   “景同,你别这样。你自己去会死的……你会死的……”顾止川的语气里都是崩溃的意味,他似乎是想努力地站起身,但果然——没什么用。   “你就不相信我到……这个地步吗?”   “是啊,顾止川,你以为呢?”谢景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顾止川,上/我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觉得经过那四年之后,我还能对你抱有信任。你以为那四年对我来说是什么?顾止川,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那四年。”   “利用姐姐的病逼迫我给你当四年娈|宠,呵……顾止川,你还真做得出来。”   “可我这次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帮你……”顾止川轻声地道,他看着谢景同,表情里几乎是哀求的,“我是真的……不想让你死啊……”   “真心?当年,你为我救姐姐一命,换了我四年;那这次,顾止川,你又想要我用几年来换?”谢景同低眼看着顾止川,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厌恶,“与其那样,我宁愿去死。”   顾止川完全僵住。   他想起很久以前,陆施然曾跟他说“可你这样对他,还不如杀了他”。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哦,对,那时自己说“可他还活着”。   当时自己实在轻狂又愚蠢。   自己那时以为谢景同活着答应了他的要求,便是意味着对谢景同来说,这种事情并没有可怕到让他想死。   可现在看来,当初的谢景同……分明只是因为没有选择。   现在他有了其他选择,所以他宁愿选择了独自去赴死,也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谢景同语气冰冷地继续道:“这药只能影响你的身体,你的异能并不会受到影响。这里附近应该是没有其他丧尸了,但万一有,我想以顾城主的异能,也影响不了你的安危。”   “我还需要你好好活着,把药剂帮我送回基地。”   “顾止川,或者你可以试试看,在我死去之前,你能不能摆脱药效……想来应该是不能,我记得那时你在我耳边说过,你说为了让我尽兴,你特意选了种药效最好的……异能者也挣脱不开。”   顾止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动用异能。   谢景同的面前瞬间聚集起了无数的冰墙。   谢景同却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伸手,手边瞬间出现无数雷火花。   雷火与冰墙相融,片刻后两者便一起消失殆尽。   谢景同:“如果是其他异能者,当然不会是顾城主的对手,但真可惜——顾城主,我是这个末世里唯一异能等级和你平齐的人。”   谢景同说着就抬步要进入内室。   进入前男人的脚步却突然顿了顿,他回头看了一眼顾止川,突然道:“顾止川,你喜欢我吗?”   顾止川此时大脑已经一片混沌,闻言只呆呆地看着他点头。   “那挺好的。”谢景同看着顾止川痴迷的眼神,竟是笑了笑,只是眉眼实在冷漠,“正好可以让你也感受一下我当初的感觉——你知道,那种无力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渐行渐远是什么感觉吗?”   “一晚上真的很长,你也该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绝望。”   “景同……景同……”顾止川看着谢景同的背影,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说话的声音里甚至满是哀求:“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谢景同转身,伸手打开内室的门,在进入前却又轻声地道:“其实……我也希望我能活着出来。”   下一秒却是脚步不停地走了进去。   顾止川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看着谢景同就这样走进内室,他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样前去赴死!就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   顾止川的身周有风开始刮起,且愈刮愈烈。   慢慢的,竟变成了满天飞雪。   是他的异能,顾止川企图在用自己的异能来冲刷身体的药效。   风雪连天,四周很快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顾止川却仍只能跌坐在地上。   他突然笑起来,且愈笑愈狂。   当年他施加在谢景同身上的一切无能为力的绝望,终于在这一刻,都由谢景同还给了他。   等在外面的异能者对着空中突然涌起的雪花一愣:“下雪了?怎么突然这么冷?”   是啊。   太冷了。   *****   此时,南方基地。   终于拿到了戒指的苏玥正满脸笑意的转身,她在嘴里念叨着“希望小同能喜欢这个款式”。   刚转过身,却突然看到面前突然站了个人。   是个少女,看着约摸二十来岁,穿一身普通的服饰。   苏玥楞了一下,正想开口,一抬眼对上少女的眼睛,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溃散,表情开始恍惚。   片刻后,少女看着苏玥的眼睛,笑了一下:“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给戒指……”苏玥楞楞地道。   “给谁?”   “给谁?是啊,给谁呢?”苏玥呆呆地捧着戒指,慢慢地离去,“给谢、谢、谢复?对……给复哥……” 第57章 现代末世2.27   风雪连天, 且愈下愈大。   慢慢地竟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等同行的异能者们察觉到不对、起身去内室门口查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太阳正从地面线上升起,将一切照亮。   异能者们在皑皑白雪中间找到了顾止川。   男人跪在漫天白雪里, 四周纷扬的雪花仍未停止, 大片的白雪落在他的眉间肩头, 将男人落得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   这个末世里异能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之一、全末世唯一的一个冰系异能者,如今却像是被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冰雪冻住了一样。   顾止川呆呆地跪在白雪里, 他脸色苍白异常, 眼眶却红得厉害,漫天白雪落了他一身,男人也不知道伸手拂去。   简直像是被冻傻了一般。   他甚至是面无表情的。   顾止川从表情到眼神都是毫无波澜的,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让他把所有悲伤、痛苦、绝望、甚至憎恨都一一品尝一遍, 然后俱都归于平淡。   他只是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一直盯着内室的大门看。   异能者们被他这样吓了一跳。   他们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昨夜会突然下那么大的雪了——那哪是大雪啊, 分明是顾止川的异能失控了。   可又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的异能失控得这样厉害?   这样大的落雪、这样厚的积雪, 便是以顾止川的异能等级,也几乎是要将他的异能使用亏空了吧?   有异能者正想上前去扶起顾止川,身边的同伴却一把拉住他。   异能者一愣,转头正想问同伴做什么, 却见同伴一直望着不远处的内室。   异能者楞了一下, 也顺着同伴的视线转头看过去。   这一转头却是楞了。   原来那紧闭了一夜的内室大门, 此时竟正缓缓打开。   谢景同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异能者们一惊, 随即一喜。   他们是南方基地的异能者,自然是希望自家城主能平平安安的。   可异能者这喜悦的神色还没彻底挂上眉梢,却见发现了不对。   从内室走出来的谢景同脸色苍白,唇角带血,他走路时脚步虚软无力,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   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两支药剂,就好像在用自己身上唯一仅剩的力气在抓着那两支药剂。   不仅如此,异能者还感受到了此时谢景同周身暴|动的雷火系异能,气息浓郁至极。   雷火系异能遍布谢景同周身,甚至已经到了可以从他身周可以凭肉眼看见火花的程度了。   连空气里都满是雷火气息。   这、这哪里是雷火气息浓郁。   这分明是……异能暴|动了啊。   异能暴|动是一件比异能暴/乱更可怕的时候,一般只会出现在异能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如果说异能暴|乱的异能者还有一线生机的话,异能暴|动者就真的是……必死无疑。   不仅如此,暴|动的异能会在异能者的经脉血管中反复游走,直到将异能者完全杀死为止。   整个过程可以称得上是……痛不欲生。   异能者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   所有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俱都看着慢慢走来、浑身都是雷火的谢景同不说话。   四周一时只有簌簌落雪声和雷火闪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谢景同此时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被雷火烧灼得疼痛地晕厥过去了。   可他却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他甚至是脸色平静,谢景同直直地看着前方,脚步虚软又踉跄,却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现在竟还有行走的力气。   谢景同仿佛没有看到身边所有人。   或者按道理来讲,他现在确实应该是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了。   雷火已经烧毁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只是在向前走。   固执而偏执,也不知是想去那里。   谢景同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雷火,他此时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似乎喃喃地念了两句什么,下一秒,却是毫无预兆地软倒了身子。   很显然,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是强弩之末。   刚才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众人一惊,忙扑上去想接住谢景同。   有人却比他们更快。   是顾止川。   一夜过去,男人身上的药效早已经过了。   其他人也忙凑过去。   “城主城主?!您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我们带了药。对,我们带了药。”   “对对对,药。快给城主治疗!治疗系异能者呢!人呢!人呢!哪里去了?!”   众人语气嘈杂,忙从人群里找出治疗系异能者。   那治疗系异能者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男人,他一边忙伸出手去施展异能,一边却已经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哭!哭什么哭!要你治疗呢你就哭!一点用都没有!枉城主一直这样栽培你!”有异能者见状大声呵斥起治疗系异能者,可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里却也带上了哭腔。   众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都是异能者,都很了解异能暴|乱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知道,他们城主这一次,是真的已经救不回来了。   谢景同浑身上下都是雷火的痕迹。   哪怕再厉害的治疗异能、再高档的药,也救不回一个已经完全异能暴|乱的异能者。   谢景同他马上就会被雷火异能完全吞噬。   在下一秒,甚至是这一秒。   众人终于忍不住,俱都跪在谢景同身边哭了起来。   有人接过谢景同手里一直紧紧抓着的两支药剂,哭着跟他保证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把药剂平安地送回基地,让他安心地去。   异能灼身的疼痛实在太可怕了,谢景同现在多坚持一会儿,其实就是多受一分罪。   谁也舍不得他现在还要受这种无意义的痛苦。   谢景同却一直没有闭眼。   男人被雷火灼烧地浑身疼痛,却仍固执地睁着眼睛,就好像仍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看到他已经毫无血色的唇在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只是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说话声音太轻,众人一时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谢景同的心腹异能者勉强自己擦干眼泪,又吼了几声让身边的其他人别再哭了,这才凑到谢景同嘴边,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谢景同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能消散在风中。   他说:“……十天了,我要回去,姐姐在等我。”   十天。   原本一直很安静地抱着谢景同不说话的顾止川,听到他此时这句话,终于忍不住。   男人俯下身紧紧地抱住谢景同,哭声嘶哑崩溃得像是笼中的困兽。   他想起那时在南方基地门口,苏玥跟谢景同说“我看了黄历,十天后是个好日子,我们那天结婚好不好?”。   谢景同说“好”,然后设计了这一切。   男人决绝得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了。   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回去,毫不在意自己再不能与苏玥在一起。   谢景同跟自己说“我成全他们”,说得语气决然,就好像真的从心底里愿意了一样。   愿意放弃这个自己喜欢了这么十年的女子,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她的一生喜乐、哪怕她将从此与别人在一起。   可现在,当雷火灼身、当再感受不到其他、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谢景同心心念念记得的,却仍旧只有这件事。   他想回去,想回去履行和苏玥曾约好的那句“十日之约”。   谢景同那样直直地抬着眼看着天空,眼睛那样明亮。   他看到了什么?   他是否看到了……自己从十八岁时就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正在前方等着他?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或是洁白的婚纱,手里捧着捧花,笑着看着他。   她朝他伸出手,跟他说此后的地久天长。   不过一步之遥。   谢景同的气息还未断绝。   他仍固执地睁着眼。   有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上,刚触及时却就被谢景同身周的雷火灼烧,成了水滴,落在他的眼角。   乍一看,竟像是他哭了一般。   四周哭声一时间简直连绵成一片。   在周围越来越嘈杂的哭泣声中,顾止川俯着身,紧紧地抱着谢景同的身体。   谢景同身周的雷火将他的肌肤灼烧,顾止川却像是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一样。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谢景同。   谢景同的一双眼睛仍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仍固执地不愿闭上,也不知道是还在等着谁。   他张了张嘴,再次念道:“我要回去……姐姐说了等我的。”   “……好,好。”顾止川忍住自己眼中瞬间汹涌而上的泪意,抱着谢景同站起来,男人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却还是坚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轻声道:“我送你回去。景同,苏玥在等你,你坚持住,我送你回去。”   那天的场景,一同来的异能者们永远都忘不了。   漫天的风雪里,他们被雪花吹得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却一直那样挺直着脊背、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像是抱着自己一辈子的珍宝。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上去打扰,只敢沉默着抹着泪跟在两人身后。   漫天白雪晃眼,风雪留阻离人旅。   要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尤其怀里还抱着个人,显然是相当不容易的。   顾止川简直是走两步就摔一跤、走两步就摔一跤,可他却还是坚持,紧紧地抱着谢景同,朝前走去。   哪怕走得太狼狈,他抱着谢景同的手也不曾松过。   走到后来,顾止川自己身上已经满是白雪晕染的痕迹,谢景同却仍好好地待在他的怀里。   他一边走还一边跟怀中的人说:“马上就到了,景同,她在等你。你看,马上就到了。”   大概是白雪上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   异能者们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看着,只愈发忍不住眼里的泪意。   天地浩大。   可也许雪地上的这两个人,他们从来都是一无所有。   他们用尽一生、倾尽一切想要获得自己喜欢的事物,可到头来,仍旧什么都留不住。   谢景同留不住苏玥,顾止川留不住谢景同。   研究所距离南方基地有至少三天的路程,哪怕顾止川是个异能者、脚程再快,也不可能能在今天就赶到。   更何况谢景同……显然也已经坚持不了这么久了。   异能者中有人有心想要提醒顾止川,但一看他们现在的模样,就终是不忍地闭上了嘴。   只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顾止川:“景同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他脚步踉跄得厉害。   男人坚持走了许久,终究还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雪上。   积雪虽厚,但这样直直地摔到下去,简直还是很疼的。   但顾止川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似的,马上就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谢景同的身边。   谢景同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摔在了雪面上,又似乎没有。   他看着天空,看了许久,突然眨了眨眼。   他轻声说:“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是啊。   早就回不去了。   顾止川跪在谢景同面前,哭声沙哑而绝望。   这个此时已经年过三十、身为末世里身份最尊贵的异能者之一的男人,此时却哭得像是个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顾止川喃喃地道,“对不起……”   他听到周围一片嘶哑的哭声,也不知是谁终于开始绝望到崩溃。   有白雪落在谢景同和顾止川的身上。   落雪白头,冰雪浸骨。   谢景同这一生,怎么就会这么……苦?   他明明曾有着世上最好的一切啊。   他有顶尖的智慧、顶尖的才华、顶尖的容貌、顶尖的气质。   他性子温柔,用情专一又至深。   他刚出生时,就有得道大师惊叹这个孩子实在命好,说他“上天眷顾,一生贵重”。   哪怕末世后,谢景同他也是末世里异能等级最高的两个异能者之一。   那怎么就会……悲苦至此?   顾止川在雪地里跪了许久,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景同是命好,但他运气实在不好。   上苍喜爱他,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末世后为了让他有自保之力,上苍让他成为了最后一个异能者,最后一个异能者注定是异能等级最高的异能者之一。   又因为担心谢景同在异能没有觉醒的那五年过得不好,让他从幼时开始就关系极好的青梅竹马成了第一个异能者,这关系足以照拂谢景同渡过末世刚开始的那五年。   上苍甚至偏心到让谢景同在末世刚开始就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实在是极致的偏爱了。   可是,谢景同有着最好的命格,却不幸抽到了最坏的命运。   他这一生只做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没有让自己喜欢的人、该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上自己。   第二件是让自己不喜欢的、不该喜欢上自己的人……喜欢上了自己。   才会这样,在受人数年侮辱、好不容易摆脱一切之后,却又再次一无所有。   才会这样,死无全尸、冰雪埋骨。   *****   南方基地。   苏玥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嫁衣,红着脸颊站在布置精美的喜堂里。   难得化了精致妆容的女子娇媚如同三月春花。   她红着脸看着前方亦穿着喜服,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谢复。   不少基地里她熟悉的人都来参加了她的婚礼,每个人的脸色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耳边所闻皆是贺喜之声。   苏玥瞧着自己的心上人,眉眼间满是一片欣喜的羞涩。   她知道,今天之后,她就与谢复成为正式的夫妻。   从此,天地为证,两人相守一生,相约白头。   基地里热闹得厉害,甚至放起了久违的烟花爆竹。   一派喜气洋洋。   前世的苏玥曾在喜堂上惴惴不安地问:“我以前那样……你真的不介意?”   谢景同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当时喜烛共栖、佳人含笑。   而如今,亦是新婚燕尔、洞房花烛。   天地同庆,可喜可贺。 第58章 现代末世【完】   十年后。   末世二十年,南方基地。   这日一大早, 基地里就热闹了起来。   人们换上自己新买的衣裳, 将自己收拾打扮得光彩照人、焕然一新,他们相聚在街头巷尾, 各个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今天是个大日子。   十年前的今天,研究人员利用南北基地两位城主冒死从研究院里带出来的药剂, 研制出来了治疗丧尸病毒的特效药, 终止了末世的进程。   而十年后的今天, 在末世结束后的整整十个年头, 末世里最大的两个基地,南方基地和北方基地, 终于宣布要合并了。   从此以后,只有华国基地,末世里的人们再也不用忍受与家人朋友分隔两个的生活了。   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大好事情。   每个人的脸色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街头巷尾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十年了, 南方基地的建设真是不错。”陆施然走在街上, 看着身边跑过去的一群孩子, 笑着道,“看人们生活得也都很幸福, 赵城主功不可没啊。”   陆施然今天穿了一声朱红色的旗袍,金色的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上。   她笑着转头跟身边的人道, 还眼带笑意地冲那人眨了眨眼睛。   “你可别恭维我了, 你叫我赵城主, 难不成是在暗示我该称呼你为陆城主吗?”赵柯儿穿着一身制服, 正走在她身边,女人本来还在看着街边的店铺观察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自己注意的,闻言便一脸无奈地扭头跟身边的陆施然道,“要说建设,北方基地可半点不输南方基地。我是不是该说一句‘陆城主也辛苦了’?”   赵柯儿说着与陆施然对视一眼,却是两人一起笑起来。   赵柯儿和陆施然两人在十年前几乎是同时继任南北基地的掌权者。   十年过去了,两人早已在多次的接触中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们两人虽有许多地方喜好不同,但却奇迹般的性格相仿,相处时极为投机。   也正因为她们这良好的关系,南方基地和北方基地才能打破彼此关系的寒冰,重新建立联系。   “不过说起来,要说生活,还是南方基地舒服啊。”陆施然说着笑着伸了个懒腰,“永远四季如春的,真是暖和。”   陆施然笑:“我这些旗袍都放了许久了,北方基地天气寒冷,我一直只能在家中穿穿,也就只有在你这才能让我过把瘾。”   赵柯儿听了却是一愣:“北方基地的冰……还未化吗?”   陆施然叹气:“怎么化得掉。”   声音里满是叹息。   十年前,南北基地的两个掌权人顾止川和谢景同一起去研究所,从危险有如人间地狱的内室中取回了两支珍贵无比的药剂。   只可惜,去时是两人,回来的却只有一人。   谢景同永远留在了那里,再未回来。   据说那日因谢景同的死亡,顾止川悲痛万分。   那日研究所附近下了好大的雪,最后积雪的厚度足能将人淹没。   五日后,顾止川带领随行的异能小队回到了南方基地,完好无损地带回了那两支药剂。   又一日后,顾止川回了北方基地。   他回到了自家别墅,从此再未出来。   陆施然他们着急进了别墅去找,进了别墅却只在花园内看到了结了曾厚厚冰层的桃林青竹,以及青竹下留下的同样被寒冰冰冻住的红木珠串。   顾止川却不见人影。   空气里冰系异能的气息浓郁得……让人只想落泪。   从那天起,本就因地处北方而天气偏寒冷的北方基地开始常年结冰。   北方基地的冰再未化过。   说到旧事,陆施然和赵柯儿齐齐地沉默下来。   陆施然叹了口气,正想重新开一个话题转换一下此事沉凝的气氛,可她刚一转头,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立的三个人影,瞬间便楞在那里。   她呆愣地看了许久,才轻轻地开口,只是声音里满是喑哑:“她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吗?”   赵柯儿楞了一下,也随着陆施然的视线看过去。   看清那边的人影之后却也是沉默下来,只轻轻地一声叹息。   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是几个小摊贩摆在街边叫卖的小摊,多是买一些小物品、小饰品之类的。   这种街边小摊平日里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今日是节日,为了节日气氛,便允了他们沿街叫卖。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处,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小的那个是个小女孩,看着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穿一条粉色的碎花小裙子,束着两个小辫子,模样生得很是乖巧可爱。   她身边站着的那个、正低着头和小女孩子温柔地说话的女子却是她们都在熟悉不过的。   分明是苏玥。   十年过去了,苏玥今天应该已经四十出头了。   女人的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的细纹,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她鬓边逐渐变灰的鬓发。   分明是一副年华逐渐老去的样子。   可她的眉眼却还是那么温柔温婉。   她们正站在一家买糕点的小摊前,小女孩子似乎正在跟她撒娇着要买糕点吃。   苏玥低下头、点了点女儿的眉心,笑着跟她说了句什么。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温柔,恍惚间竟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小女孩仰着头、扯着苏玥的衣角撒娇着又说了句什么,苏玥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便又走过来一个人。   是谢复。   男人今年也不年轻了,他快步走到妻女身边,一边俯身抱起小女孩,一边却是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是包糕点,看起来像是比那街边卖的要精致上不少。   谢复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捻出两枚,一枚喂进小女孩的嘴里,一枚喂进苏玥的嘴里。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并肩离开了。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交谈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注视着他们。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边。   陆施然看着他们楞了许久,喟叹道:“他们看着……可真好。”   “是啊,谢复和苏玥的感情一直很好。六年前他们的女儿出生,那小姑娘生来就带异能,模样长得也好,性子也乖巧。基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们一家。”赵柯儿看着方才三人站立的地方,目光直直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其实陆施然知道她这是想到了什么。   赵柯儿那样的神情,也许无非是想说“他们现在过得这样好,谢城主知道了一定高兴”。   是啊。   苏玥现在过得这样幸福,谢景同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也算不辜负他曾经那样的付出一切,换来了她一次次生的机会。   陆施然轻声道:“她还是不记得谢城主吗?”   “不记得。”赵柯儿说着却是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   当年给苏玥催眠的那个异能者小芙,两年前异能就到了高阶,有了可以解开苏玥催眠的能力。   小芙那样努力地练到了高阶异能,为的不过是当年谢景同在离去时的那一句犹带希望的一问。   如今她真的达到了……却反而不再提一句。   谢景同未能回来,解开苏玥的记忆里不过是让她徒增悲伤。   谢景同也是不会想要的。   谢景同曾心心念念地想与苏玥在一起,想与她“耳鬓厮磨、温言细语”。   如今他做不到了,换了个人给……倒也算是曾经谢景同想要给苏玥的幸福。   *****   苏玥和谢复带着孩子回到了家中。   谢复去了厨房准备今日的晚饭,苏玥和女儿待在书房里。   他们的女儿今年六岁,正是需要开发智力的时候。   苏玥平时没事就会带着女儿读读书、看看图。   女儿乖巧聪慧,看书一直相当自觉。   苏玥也取了本身在一旁看。   看着看着,却突然听到女儿语带惊疑地说话声:“呀,这是什么?这布娃娃好可爱!妈妈是你的吗?”   声音奶声奶气的,满是雀跃。   苏玥一愣,走到女儿身边,蹲下一看,却见女儿不知何时竟是打开了家中的旧箱子,在翻看里面的东西。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苏玥以前的旧物,琐碎的东西没地搁、又不好都扔了,便收在了这里面。   女儿小手指的,正是放在箱子角落里的一只布娃娃。   那布娃娃大概手掌大小,看起来像是手工缝制的,做的并不怎么精致,不过模样倒却是讨喜得很。   那娃娃的唇角勾起,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极为可爱。   娃娃身边还放了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她的名字,字迹笔锋凌厉。   苏玥一愣。   里面的东西苏玥几乎每一件都有印象,能说出它们的来历。   唯有这两件……   苏玥奇怪地从里面取出它们,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两件东西是我的?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苏玥满脸疑惑,她反复看了看那布娃娃,确定它没什么问题,又见身边女儿实在喜欢得紧,便随手塞给了女儿、让她玩,自己却是拿起了那封信。   心上的字迹漂亮得很,苏玥看着却觉得很是陌生,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能写的这么一手好字。   苏玥满心疑惑,伸手打开了它。   信封里确实装着一张纸。   但出乎她意料的,却只是一张白纸。   上面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谁给她的?空白的信?   苏玥表情愈发疑惑。   她拿着那信纸翻来倒去地看了许久,却仍旧不得其解。   苏玥坐在那沉疑许久,却突然听身边的女儿又是一声惊呼。   她转头一看,却见女儿正在用异能。   苏玥和谢复的女儿是个傀儡异能者。   她能在玩偶中注入异能,然后让玩偶拥有行动力、且为她所用,这是她从出生就拥有的天赋异能。   苏玥这么多年来见过女儿控制过不少玩偶、娃娃之类。   这只布娃娃却像是个异类。   一般玩偶被注入异能之后只是傀儡,傀儡是没有自己的灵魂的。   它们只会听命于傀儡师。   但这只布娃娃不同。   苏玥扭头看去时,正见刚被注入异能的布娃娃动了动。   它在原地转了个圈,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行动的时候看着极为憨态可掬。   它转了一个圈,然后站在原地顿了顿,偏了偏头像是在找着什么。   随即苏玥看到,那个布娃娃慢慢地迈开腿,一步一步就朝自己走来。   布娃娃的腿实在短小,这么段路它走了许久。   它摇摇晃晃地走到苏玥身边后仰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竟是走到苏玥衣摆边,然后开始抱着苏玥的衣服往上爬。   它爬得极为不容易,爬几步就会滑下去一点,可它还是坚持着、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苏玥肩膀上。   然后娃娃伸出它软绵绵的小手,抱住苏玥的脸颊。   它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贴过去,在苏玥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态度亲昵又黏人得紧。   苏玥愣愣地看过去,正见布娃娃一双黑溜溜的演技正对着自己,水汪汪的,竟有些像小狗撒娇时的眼睛。   苏玥一下子楞在那里。   她看着那布娃娃乌黑的、明亮的眼睛,一时竟觉得无比熟悉,似乎、似乎好像曾经有也个人,也是这样,黏人、可爱、爱撒娇。   那人也曾喜欢这样,一步不离地黏着自己,自己离开一会儿,就像只小狗一样满屋子地找自己,用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眼睛里亮地……像是有光。   可这人是谁呢……   是谁呢……   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夜苏玥睡觉时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一片皑皑白雪中。   她看到了一个人。   似乎是个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   少年的身形清瘦修长,如松如竹。   雪上日光太晃眼,她看不清他的容貌,隐约间只看见少年有一对极其好看的眼睛,正远远地看着她笑。   他看着她,眼睛明亮又温柔。   自己想走过去,想去看清少年的长相,却不知为何一直走不过去。   风雪实在太大了。   苏玥被吹得寸步难行。   少年看着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他朝她伸出手。   苏玥伸手去牵,两人的手正要相碰,少年的身影却突然开始一点点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苏玥使劲地伸出手,却只触到了虚无的空气。   苏玥猛地从梦中惊醒。   身边的谢复被她吵醒,起身打开灯,转头一看她却是愣住了:“小玥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苏玥愣愣地:“我……哭了?”   她说着伸手一摸脸颊,却只摸到满手的泪水。   *****   赵柯儿一直不知道当初在研究所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行的异能者担心她受刺激,一直不曾告诉她。   陆施然却是知道的。   据说当年在研究所,谢景同从内室出来后异能暴|乱。   那日研究所里下了好大的雪。   顾止川抱着谢景同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想带他回到他喜欢的女人身边。   谢景同却没能坚持到。   雷火系异能有个很可怕残忍的地方,它会烧毁一切。   从前谢景同能控制它时,雷火系异能自然不会伤害他。   可当他的异能暴|乱后……   雷火系异能足以将他一切都烧毁。   那日谢景同在研究所门外的皑皑白雪里绝了气息。   不止如此,绝了气息后的谢景同无法再控制自身异能。   他被雷火吞噬。   雷火烧毁了他的所有。   等一切过后,皑皑白雪上,只剩下了一滩血水。   这个末世里最厉害的异能者之一、南方基地的掌权者,死时竟是死无全尸。   陆施然不知道当时亲眼看着谢景同在自己眼前变成一滩血水的顾止川是个什么心情。   只听说当日在风雪里,顾止川跪在雪地上哭了许久,哭声崩溃至极。   这个男人似乎在那那一日将自己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   他甚至哭着哭着开始笑起来,行若癫狂。   然后顾止川跪在那摊血水旁边,将混着血的雪水一点一点地尽数吃了下去。   雪面上什么都没剩下,又是一片洁白。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陆施然常会觉得,大概冰系异能者异能失控时落在的雪真的是太冷了。   冷到将顾止川的灵魂都在那一日给冻在了皑皑白雪里。   顾止川回到北方基地后先是找她交代了一下基地里的相关事宜,然后嘱咐她要好好地管理基地。   男人说这些话眼神冰冷僵硬,简直不像个活人。   陆施然被他这样子吓到了,忙问他这是怎么了。   顾止川却是摆了摆手,嘱咐完一切之后就脚步蹒跚着独自回了别墅。   再未出来。   后来北方基地常年积雪结冰,别人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陆施然却知道。   因为那日她看着顾止川离去的背影时,分明也感受到了空气里浓郁得过分的冰系异能气息。   这个男人的异能……分明也是暴|乱了。   陆施然常会觉得,顾止川其实根本不是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死在了自家别墅里。   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那日研究所门口的皑皑白雪里,埋葬着的该是两个人的生命。   一个是谢景同,一个是顾止川。   那日顾止川跪在谢景同身边流尽的,哪里是眼泪,分明是……他自己的生命。   顾止川是冰系异能者,冰系异能者异能暴|乱之后异能者的身体会被冰冻之后再化为粉末,彻底消失在空中。   留下的,只有北方基地也许永远都融化不了的寒冰,还有……顾止川为谢景同住下的那一院子的桃树青竹,以及那双红木珠串。   桃树青竹被寒冰封住,永远不会再凋零,也无人能再去触碰它们。   它们将永远保持这样。   保持着这幅……顾止川曾一直期待着谢景同归来时能看到的样子。   它们将永远等待着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的主人。   那串红木珠串陆施然却是将它拿了出来。   它现在被保存在北方基地的展览馆里。   珠串上冰系异能和雷火异能相互缠绕。   永不能分割。   谢景同留给苏玥的那一封空白的信是什么意思呢?   陆施然曾经也不明白,直到后来她知道了这串红木珠串的含义,才明白了那封空白信件的意思。   顾止川给谢景同的红木珠串上没有一个文字、半点图案。   谢景同给苏玥的信件也是。   因为它们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心中百转千回,却无法吐露于口。   无法吐露于口,却眉眼百般暗示。   是一遇百般求,是可念不可说。   是……我爱你。 第59章 现实世界   青篱和望乡在修真界睁开眼睛的时候, 望乡还有些沉浸在上一个世界中出不来。   两人仍旧身处于之前的那个房间里。   今日天气很好, 黄泉谷这地方四季如春,温暖得很。   房间一旁的窗户正打开着, 温暖和煦的阳光混杂着悦耳的鸟鸣从窗户里溜进来, 有清风吹来, 空气里似乎有股青草的清香。   望乡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个世界谢景同死前的漫天飞雪里, 此时乍然到了如此温暖如春、生机盎然的地方, 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女子坐在椅子上呆愣了许久, 直到面前突然被搁下一杯茶,才恍然惊醒。   被搁在面前的茶碗青玉材质,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纯色的青玉瞧着温润得很。   青玉茶碗上方冒着袅袅白烟,清淡的茶香飘了满室。   搭在青玉茶碗上的手指白皙如玉、纤细修长, 指间却有着一层薄薄的茧,让这双手在好看之余又多了一层危险的感觉。   顺着艳红的衣袖往上看去, 是青篱那张风神俊逸、俊美过人的脸。   青篱将茶碗在望乡面前搁下,便伸手取过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一边饮茶, 一边抬眼看向望乡。   男人一头墨黑的长发被玉冠整整齐齐地束着,抬眼看过来时一双凤眼眼睫微敛, 风华过人的同时又气势惊人:“近段日子辛苦望乡了。趁着现在还未进入下一个世界, 我放你三天假, 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所用的灵石回来我给你报销。”   望乡神色恍恍惚惚地看着青篱, 所有的神志还停留在之前的两个小世界里,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望乡忙摆手道:“不敢不敢,灵石我自己有、我自己有。”   说着又抬头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青篱,见他眸色清正不似在跟自己开玩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与青篱道别后脚步匆忙地离去。   说真的虽然这些日子青篱都对她态度很是温柔,但到底青篱黄泉谷谷主的名声摆在那里,望乡也不敢太过造次。   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种无法喘气的窒息感。   尤其是这两个世界的事情……   现在青篱竟然开口给自己放了假,望乡自然是再开心不过。   女修脚步不停地朝外走去,似是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目的地。   单独留在房内的青篱神色不变,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杯中的茶喝尽,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以望乡的脚程此时应该差不多该快到目的地了,才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男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摆衣袖,伸手捻了个法诀。   下一秒,青篱的身形瞬间消失在房间里。   隐了身的青篱跟在望乡身后,看着女修一路脚步不停地很快到了某座山门底下。   望乡与门口值班的弟子通报了自己的身份,顺利地进了山门。   青篱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   果然,是定天宗。   青篱的目光在定天宗威严磅礴的山门匾额上停了数秒,随即却是垂下眼,面色不变地跟着望乡走了进去。   望乡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定天宗了,女修对定天宗的各处路线显然很是熟悉,行走脚步并无迟疑。   青篱跟在她身后,一路上碰到不少定天宗的门中弟子,但他修为高,并无人能发觉在望乡的身后竟还跟了个人。   望乡到了定天宗灵剑峰的主殿,却没有进入主厅,反而是脚下拐了个弯,进了后方的副厅。   灵剑峰乃是定天宗的主峰,峰主便是定天宗宗主赵千苦。   这地方以前青篱还在定天宗时常来,因此对这里很是熟悉。   如今五百年过去,这里倒仍是过去的老样子。   望乡进了殿内,青篱不好再跟进去,但他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便脚下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竟是直接走到了副厅的侧方。   这里有扇窗户,青篱往日里来这地方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自然知道赵千苦向来不爱关这地方的窗。   透过这扇窗,能将副厅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副厅里很是热闹。   除了宗主赵千苦,铸剑峰的峰主陈千海、洗剑峰峰主沈千雪、问剑锋峰主罗千无也都在场。   定天宗一共只有五峰,却是除了持剑峰峰主暮千崖,其他四峰的峰主竟都在场了。   除了这四位,副厅里还坐着一个女修。   青篱盯着那女修看了会,却是一愣。   这女修他也认识,分明就是那神意门的门主、亦即使望乡的师尊。   望乡进了副厅,见到厅中有这么多人也是一愣。   她先是给自家师尊见了礼,还未来得及向其他人见礼,就被急匆匆地打断了。   打断她的是问剑锋峰主罗千无。   罗千无语气有些焦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开口边问:“如何?”   望乡迟疑了一瞬,躬身道:“进行得很顺利,青……黄泉谷谷主并未生疑。”   厅中众人听了她这话,一直萦绕在眉间的焦急才终于散了去,脸上都带起了笑。   赵千苦看着望乡,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语气温和地道:“好好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友放心,待一切顺利结束,定天宗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友。”   说着也转头看了身边神意门门主一眼:“也定不会亏待了神意门。”   “若不是这次神意门愿意相助,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陈千海也开口,“神意门的这次恩情,定天宗永记于心。”   神意门门主却是眼睛不抬地道:“你们要记得你们答应过我,这次我神意门帮助你们,但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他当年有恩于我,我不能帮着别人害他。”   “自是不会。”赵千苦应道,说着却是一声叹息。   说到青篱,众人方才还很是激动的神态终于冷寂下来,莫名的都有了种喟叹的意味。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都在想什么,因此没有发现在听到自家师尊这句“所做的事不能对青谷主造成伤害”的时候,望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众人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杂七杂八的,不过是些应承话。   青篱在窗边又听了会,确定接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再聊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青篱有些兴致缺缺地用手指在窗台上敲了敲,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左右他这次来这里,真正最感兴趣的已经知道了。   果然自己猜测的没错,望乡确实是与定天宗有所联系。   只是却不知道定天宗这次如此大费周折,为的又是什么?   自己身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能让定天宗有所图谋的吗?   青篱想着眼神沉了沉,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定天宗正殿的殿前。   青篱抬眼看了正殿一眼。   定天宗身为修真界正道之首,山门自是巍峨大气,让人一看便觉正道气势扑面而来。   如今这堂堂正道魁首竟如此费尽心思地设计自己这个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叛门之徒”……到底是又想干什么?   青篱勾唇嗤笑了声。   他仗着自己隐了身、修为又高,没人能发现自己,便一边走一边沉思。   等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是下意识地走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地方。   眼前的山门积雪茫茫,一眼看去,只见皑皑白雪。   却显然是……持剑峰。   定天宗五峰,只有持剑峰,这样终日积雪。   青篱站在持剑峰山门前,眼中终于起了些波澜。   这地方他实在是过于熟悉。   他在这地方生活了两百多年。   两百年。   便是修士,一生又能有几个两百年?   便是青篱,他今天其实也未满八百岁,当初在持剑峰的那两百年……占了他漫长生命的四分之一。   一无所有的凡人被仙人带回了门派,用两百年的时光将他精心雕琢,成功让他将这地方当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家园。   可后来……   青篱垂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正想转身离去,转身时的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抹东西。   青篱的动作停住了。   随即却是改了脚下的方向,抬脚慢慢地朝那里走去。   眼前的院落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不管是青砖黛瓦的小屋,还是屋前绿意盎然的院子,甚至是院子正中间那棵巨大的树木,犹仍和当年一样。   这是他从前居住的院落。   持剑峰上终年积雪,但青篱是雷火系异能,最是不喜寒凉。   这个小院是暮千崖当年特意为他开辟出来的,也是整个持剑峰上仅有的一抹绿色。   当年多少峰主弟子对他这个院落羡慕嫉妒得不行,直说峰主真是偏心,只这样对自己徒弟特殊照顾、却不管他们的死活。   青篱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的一切了。   可当他重新站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他才恍然间发现,他怎么可能真的忘得了。   这里熟悉得……他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各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曾经的……家啊。   这里竟还留着吗?   他还以为……   青篱的眼神一时间竟是剧烈颤动。   他伸出手,像是想触摸一下眼前老树熟悉的纹路,可手还未放上去,却听一旁房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青篱一愣,转头看去,却在看清来人时瞬间楞在了那里。   是……暮千崖。   其实原本以青篱的修为,有修士在周围他不该感受不到。   但一来他此时正心情激荡,二来暮千崖毕竟修为与他平齐、与其他修士不同。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篱也实在没想到,暮千崖此时竟会在这里,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暮千崖以前确实也是极喜欢有事没事就来青篱的院中,青篱那时都习惯了。   若某次他归家时没在自己院中看到暮千崖,他才该觉得奇怪。   可现在……   距离他离开定天宗已经五百年,暮千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当年他叛出定天宗时,与暮千崖可谓是闹得不可开交、恩断义绝。   两人间其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半分情谊。   却说暮千崖。   暮千崖走出房门的时候便感觉到这院落里似乎有人。   男人眼神一寒,竟是还未看清来者是什么人,便一挥袖,一道法印直接冲着来人迎面而去。   白衣的剑修眉眼含霜,挥袖抬手间便是千钧之力。   雷厉风行、出手狠辣,确实是传言中那个定天宗持剑峰峰主的做事风格。   暮千崖身为正道之首,修为之高深自然不可言说。   他这随意的一袖,放在别的修士那可是也许尽全力也不能抵挡的。   当然,青篱自然是不在这“别的修士”范围里的。   他如今的修为和暮千崖平齐,若他想抵挡,自然不会是难事。   可男人抬眼看了那迎面来的法印一眼,眼神闪了闪,却是瞬间就看穿了这道法印是什么。   他毕竟曾与暮千崖朝夕相处两百年,对他自然是在熟悉了解不过。   红衣的修士唇角勾了勾,竟也不抵抗,反而泄了力道、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任由法印迎面而来。   法印沾身,道光一闪,瞬间便结成了一道黑色锁|链锁在青篱两手手腕之间。   暮千崖使的这一道法印叫做“捆仙索”,是定天宗的基本法术之一,门中弟子入门之后基本都要学习。   是一道专门用来对付修士的法诀。   被捆仙索锁住的修士会被封印全身所有的修为,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捆仙索的外在表现形式便是青篱腕间的这一道黑色锁链,这锁链由修士灵力结成,修为比施术者低的修士被捆仙索锁住之后是无法挣脱这锁链的。   修为一被封印,青篱的隐身术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男人的身形便瞬间显现了出来。   青篱这院落四季如春。   头顶的古树年岁已久,生得枝繁叶茂、枝丫横生,将这一方小小天地衬得绿意盎然。   此时是午后,阳光正好。   明亮的日光从嫩绿的树叶缝隙间落下,在地面以及斜斜在树下的人身上投射下一片斑斓的印记。   站在树下的男人穿着一身艳红色的法衣华服,衣摆衣袖间纹路精巧细致,腰间缠着赤玄相间的腰带,将他的身形愈发衬托的笔直挺拔、如松如竹。   男人一头墨发被玉冠仔细束起,剑眉下的一双眼睛正抬眼朝他看来,有阳光落在他的眼里,光华流转,竟是说不出的风华过人。   青篱斜倚着树干,他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腕间封印着自己修为的黑色锁链一样。   他甚至还低头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青篱抬眼看向暮千崖,在一地的树影下慢吞吞地开口道:“师尊。”   语气轻柔,一如经年。   他的唇边甚至还带着点温柔的笑意。   只可惜,那一双看过来的眼里,分明满是血色杀意。   暮千崖站在房屋门前,一时竟完全楞在了那里。   有微风吹来,吹起树下落叶,也将屋内挂在墙壁上的画吹地飒飒作响。   若青篱在屋内,一定能认出这幅画。   画中唯一男子,一身蓝衣色近天色,正手持玄铁剑,侧倚树干而笑。   眉眼温柔含笑,笑容澄澈清润。   万千风华落纸上,一笔一划情意深重。   那画中之人,却分明是青篱。   他在树下看过来,眉眼弯弯,一双眼里的亲昵笑意清晰地隔着时光仍能感受得到。   那满地的树影斑斓,倒与此刻分明如出一辙。   时光流转,百年而已,旧物仍在,故人却已完全变了旧年模样。   曾经,五百年前,修真界中所有人都知道,暮千崖有一个极为心爱的徒弟。   他把他从凡人界带回来,日日细心照料、精心教养。   他为他寻来最适合他的心法法术,为他求来最契合的法物宝剑。   暮千崖将青篱当做自己心尖尖上的那块肉般疼宠。   常年不问世事、无心无情的剑修,开始学会了何为心疼。   他舍不得他苦,舍不得他痛,舍不得他累。   他为他铺设好一切,为他挡住所有可能的危险,为他寻来所有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青篱偶尔受一点伤,可能他自己还没觉得怎样,暮千崖却已经觉得心疼得入骨。   他是他所有柔情所系。   不敢求,不舍求,不忍求。   后来……   暮千崖的眼前又出现了五百年前持剑峰的那场大火。   蓝衣的剑修浑身是血,他腕间锁着副黑色锁链。   那把暮千崖亲自寻来赠与的玄铁剑已经被折成两段,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四周都是烈火和鲜血,灼得人浑身疼痛。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哭泣或者怒骂,但暮千崖并不能听清。   他只看到眼前青篱那对血红的眼睛,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狰狞的面容。   蓝衣剑修挣脱不得,咳嗽时带出唇边一缕缕的鲜血。   青篱伸出手,手中紧紧握着暮千崖的剑,用力将剑身一点点得刺|进自己的胸膛。   “师尊,你杀了我吧。”蓝衣剑修抬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白衣剑修,语气几乎是平静的,“你杀了我吧,徒儿求您了。让我留下……这最后一点尊严。”   “杀了我,您也能得到您想要的。”   当年的持剑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洗剑峰上的沈千雪呆呆地坐在石桌旁,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五百年前。   持剑峰上的一千多名弟子,确实不是青篱杀的。   却也确实是因为青篱而死的。   五百年前,青篱是青家后人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在修真界流传了出来。   人心最当不得考验,修真界那些个名门正派、开山老祖知道了这个消息,竟是一起围上了持剑峰,想要捉了青篱杀了炼药。   那时正逢暮千崖闭关修炼、正在紧要关头,那些大佬们阻隔了持剑峰与其他五峰,定天宗的其他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峰中只有持剑峰的一千零五名弟子。   持剑峰的峰中弟子与青篱感情极好,他们为了护住青篱,战至最后一刻也不曾后退。   可一峰的弟子即使一起加起来,也不是那些开山老祖们的对手。   那日持剑峰上的鲜血几乎将山门都染红了。   大佬们杀光了一峰的弟子,几乎杀红了眼,却怎么也找不到被峰中弟子藏起来的青篱。   他们知道耗时已久,正咬牙切齿,却突然感到一道凌厉的剑气向整个山峰压来,直将他们压得吐出血来。   是暮千崖,他在闭关中感性到了这件事,强行出了关,第一件事便是放出剑气威慑他们。   大佬们气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没人敢与暮千崖当面对阵,更不敢让暮千崖知道自己残杀了他峰上的弟子,只能快速地隐了身形,遁逃而去。   青篱从藏身处挣脱出来,他此时受伤已经极为严重,摇摇晃晃地走到持剑峰山门正中。   四周静悄悄的,往日里与自己说笑玩闹的师弟师妹们,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躺在血泊里。   青篱看着这一地鲜血,几乎站不稳。   他踏过一地鲜血,跌跌撞撞地朝暮千崖的洞府走去。   几乎失了自保能力的蓝衣剑修执意去寻自己的师尊,可当他好不容易走到暮千崖洞府,一抬眼,看到的却是白衣剑修狰狞而血红的眼睛。   暮千崖确实是及时从闭关中挣脱出来、救了青篱一命。   可却因为强行出关,而走火入魔。   而走火入魔的人……能有什么理智呢?曾经一切的小心翼翼、不忍心,都化为了子虚乌有。   “您怎么知道的?”望乡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沈千雪道。   “当时那些人离去后屏障消除……我赶了过去。”沈千雪垂眼轻声道。   望乡又咽了口口水。   她仿佛从沈千雪的这句话里猜测出了什么:“您……没阻止?”   沈千雪沉默半晌,终于叹气道:“千崖他走火入魔……若不安抚他,对整个修真界而言都是灾难。”   “是我们定天宗……对不起他。”   沈千雪说着,眼前却是又出现了当年青篱看到她出现后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看到她呆愣片刻转身离去时那双瞬间变得血红的眼睛。   修真界中人都说黄泉谷谷主青篱因修魔冷漠嗜血,可也许只有她才知道也许当年的青篱不是转修魔道,他也是……走火入魔了吧。   望乡沉默下来。   她在这瞬间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全修真界都在讨伐青篱的时候,只有定天宗的这几个峰主却从来不讨伐他,当其他门派围攻黄泉谷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出面制止。   现在想来,那些传言里定天宗和黄泉谷不共戴天的传言所说的依据,确实都是黄泉谷对定天宗单方面的恨意。   她也终于明白,当初青篱说那句“你以为定天宗对我很好、暮千崖对我恩重如山”时唇边的冷笑是什么意思。   望乡:“那后来……”   “没有。”沈千雪轻声道,“他受不了便自杀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要如何在短短五十年的时间里从元婴期修到大乘期吗?”   “其实很简单,青家修士,身死之后以自身血肉、本命法器重塑肉身,若没有成魔,便可大幅度提升修为。”   “烈火灼身,肉身重塑,正好需要……五十年。”   之前的某个小世界里。   望乡看着被青篱弄到几乎神智错乱的女主,有些不忍心地道:“谷主你有些同理心啊,这样太过分了,女主受不了的。”   她小声嘀咕:“难怪这么多修士都说您不是人。”   彼时青篱正在擦着方才染了鲜血的宝剑。   男子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青篱抬了抬眼,竟是笑了笑:“是嘛,我又不是人,能有什么同理心?”   男子说这话时挑了挑眉,眉眼凌厉俊美,正在擦剑的手指白皙修长如玉,好看得不似人类。 第60章 现实世界   暮千崖曾想象过无数种与青篱重逢的场景。   刀剑相向, 亦或者视如陌路。   却从未想象过,有一天当两人真的重逢的时候,场景竟会如此的……平和。   那人站在树影下, 背靠着树干, 抬眼看向自己,唤自己“师尊”, 语气轻柔得一如往年。   若不是青篱此刻唇边的笑意太冷, 眼神太沉,若不是他一声红衣艳得像血, 暮千崖简直差点以为……此刻还是从前。   青篱还是那个会笑着看着自己、眼神温柔明亮又满是亲昵的徒弟。   而不是如今这个……一心只想杀了自己的仇敌。   暮千崖呆呆地看着青篱, 看了许久。   男人的眼神深深, 浮浮沉沉的, 他看着他, 眼里似有着千言万语想说, 可却迟迟不曾开口。   青篱见状笑了笑, 伸手抖了抖自己腕间的锁链, 笑着道:“多年不见,师尊就是这样欢迎徒儿的?”   他话是这样说, 可看那神色, 却显然是并不在意这捆仙索。   也是, 青篱毕竟已经不是五百年前那个修为远远不如他的徒弟了。   以黄泉谷谷主如今的修为, 要挣脱着捆仙索, 显然并不是难事。   暮千崖看着青篱腕间黑色的锁链眼神闪了闪, 显然, 这锁链让他想到了一些久远前的事情。   男人垂了垂眼,手指一动,随即青篱腕间的捆仙索就像是被捏碎的玻璃一般,瞬间消散在空中。   青篱看他一眼,笑道:“多谢师尊了。”   随即低头理了理衣袖,微微下垂的眉眼温柔多情,盈满了柔情,在阳光下简直熠熠生辉,让人丝毫看不出传说中黄泉谷谷主的冷漠无情来。   暮千崖眼眸深深地看了青篱许久,良久才轻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毕竟是定天宗,修真界正道宗门之首,哪怕青篱如今修为再高,也不该来这种对他而言有如龙潭虎穴的地方。   青篱却像是并不在意自己是如何的只身犯险,他甚至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暮千崖会突然攻击他,或者向同门传递消息来围攻他。   青篱站在树下,倚靠着树干,闻言竟是挑了挑眉,笑道:“这话应该徒儿问您才对吧?师尊,您怎么在这?”   五百年前,暮千崖出现在这里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他是青篱的师尊,是与青篱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师尊。   做人师尊的来徒儿的屋内,也不算是一件太过奇怪的事情。   可五百年后……暮千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看什么?来缅怀什么?   这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缅怀的吗?   暮千崖看着青篱,眼神深沉,却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转了个话题:“最近……可有什么人来找你?”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让人一时简直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青篱笑了笑:“黄泉谷日日宾客盈门,不知师尊说的是什么人?”   暮千崖闻言皱了皱眉,道:“那近来可有入什么幻境,或者是……奇怪的梦境?”   青篱:“近来应是不曾,却不知师尊说的是哪种梦境?”   语气里竟像是毫不知情。   暮千崖闻言一皱眉,却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摇了摇头。   青篱来这里本就是意外,原先并没有什么要与暮千崖纠缠的意思,接着也就笑了笑,竟是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暮千崖也不拦他,而是就这样抬着眼,看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   若是被正道中的其他人知道,他们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黄泉谷谷主青篱竟是就这样在正道第一人暮千崖的面前堂而皇之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是副什么心情。   待青篱的身影正要完全消失在持剑峰的山门,暮千崖却突然开口。   男人的声音很低,他轻声道:“小篱,你近来过得……可好?”   这分明该是句一见面就说的寒暄,到了暮千崖这里,竟成了离别时的问话   暮千崖这话说得轻,青篱又已经走出这么远了,若放在寻常人那,怕是根本听不到暮千崖的这句问话。   可青篱却是听到了。   暮千崖听到青篱笑了笑,笑声低哑温柔,仍是曾经他向他撒娇时的语气。   青篱道:“自然是好,孤家寡人,仇满天下。左右……徒儿就是个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人,也不会再差到哪去。”   持剑峰山门的雪风似乎更加喧嚣了起来。   暮千崖站在院落时,看着眼前古树嫩绿的叶子,终是闭了闭眼。   暮千崖在院中站了许久,身后突然有人开口:“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都不告诉他,让他恨你一辈子?”   暮千崖回头一看,来人嫩绿裙摆,雪肤花貌,正是那洗剑峰峰主沈千雪。   亦即是他的同门师妹。   暮千崖看了沈千雪一眼,道:“知道了,他也一样会恨我。”   沈千雪看着他,眼神复杂地道:“有的时候我都不是很明白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那样逼死小篱,又再逼死后为他重塑肉身。甚至当年你的走火入魔……按理来说,千崖你是不该会走火入魔的。”   暮千崖当年拜入师门的时候也曾是轰动一时。   因为他的体质特殊。   暮千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灵”体质。   这种体质的人传说是由天石托胎转世而生,不止个个天灵根、修炼进展飞速,最主要的是,天灵体质的修士究其一生,都不会被心魔所困,能以最快的速度全心全意地修炼。   拥有这种体质的暮千崖,是根本不可能会走火入魔的。   可五百年前,暮千崖却是确确实实地走火入魔了。   不仅如此……   沈千雪抬眼看了一眼暮千崖的眼睛,只见男子的眼中有着冰封万里的冰雪,除此之外,却还隐隐有着不可忽视的暗红血色。   隐隐约约的,隐藏在他万年飞雪的眼睛里。   很显然,暮千崖当年的走火入魔,到了如今也根本是还存在着。   暮千崖垂了垂眼,不让沈千雪继续看他的眼睛:“待我走火入魔的症状控制不住,我自会……自行了断,不会为祸修真界,师妹大可放心。”   沈千雪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将掌门近来召集他们说的事告诉暮千崖。   沈千雪又沉默着看了一会暮千崖,却见男人只垂着眼,坐在院中树影下的石凳上,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院落分明这一四季如春、春意盎然,这个男人身处其中,却偏偏显得这一……孤寂。   他垂着眼、低着头,眼神古井无波,就像是被……什么冻住了一般。   其实以前的暮千崖就是个这样冷寂的性子。   世人都说暮千崖生来就是为修剑而生的,所以他浑身自带三千雪意,让人对之望而却步。   可那时他还有青篱,暮千崖的这个徒弟啊,最是温柔风趣,每当暮千崖像现在这样浑身冰凉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青篱就会突然趴到他的背上,再笑着跟他杂七杂八地说一些修真界的趣事。   暮千崖那双常年飞霜的眼睛就会慢慢融化。   他会转头看向青篱,在对方的满眼笑意里也慢慢的柔和下眼神,眼里一点一点地带上暖意。   可现在,暮千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青篱的存在。   再也没有人,能去融化暮千崖眼中的寒冰,让他眉眼柔和下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这样在意、这样喜欢,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千雪也曾以为,暮千崖当年那样对青篱是真的走火入魔到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那日当太阳完全落山之后,她看到暮千崖抱着青篱一步步朝她走来。   男人面无表情地紧紧抱着怀中蓝衣的剑修。   青篱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全无。   显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息。   沈千雪一惊,正抖着手想看接过青篱,看看他,却见暮千崖又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摸出了青篱已经折成两段的本名宝剑,以及一些药材。   暮千崖看着她,道:“救他。”   沈千雪虽是暮千崖的同门师妹,但她当年主修的法术其实是药修。   她修为极高,亦通识天下药材。   沈千雪当时一看那些药材就是一惊,随即却是浑身开始冒起了寒意。   沈千雪当时有那种感觉不是因为在那一时间明白了暮千崖是想让她做什么,而是因为……那些药材俱是极为珍贵又极其少见的。   也就是说,哪怕是暮千崖,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他也不可能在青篱该死的时候,就能一下子把它们都拿出出来。   除非……他之前就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可暮千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提升青篱的修为吧?以青篱的天资,哪怕暮千崖不这么做,青篱也迟早能到达那样的修为,差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而且仅仅是为了修为……暮千崖有可能会用这样残忍的办法,逼死自己朝夕相处的两百年的徒儿吗?   当时沈千雪看到青篱的尸体时,实在是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只因为从尸体的状况来看,青篱死的……实在太过凄惨了一些。   那凌乱而碎裂的衣衫,衣衫下狰狞的青紫痕迹,以及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都在昭示着青篱在死前招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那时帮着沈千雪一起准备药物的是她的一个亲传徒儿。   小姑娘一见青篱这样就立刻红了眼眶,抖着声音问她:“师尊,暮师伯平日里看着这样疼大师兄,大师兄受一点点伤他都心疼。他怎么舍得……”   小姑娘到后来甚至哭得泣不成声。   青篱显然是自杀的。   他心口的那道剑痕狰狞又瞩目,伤口却钝得很,就像是有人……亲手抓着剑身,一点点地将它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这样钝的伤口,这人当时死时该是有多……疼啊?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骂暮千崖,说他冷血无情。   沈千雪曾也这样觉得,毕竟暮千崖自送青篱过来那一刻起到现在,都未流过一滴眼泪。   男人面色冷然的,甚至好像……对此毫不在意。   沈千雪只觉浑身发冷,在心里感叹有心人狠心起来,是真的狠心。   但后来,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当她准备好了一些,即将开始进入正式步骤的时候,一推开门,却看到暮千崖正坐在青篱身旁。   刚才还一脸冷寒、仿佛毫不在意的男人此刻却是眼眶通红。   他俯下身紧紧地抱着青篱。   沈千雪听到暮千崖在跟青篱讲话。   仔细俯耳去听,却只听到男人语带哭腔的、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对不起”。   沈千雪从前不知道,有些人死后重塑肉身的过程中,自身的修为竟会凝结成型。   但青篱重塑肉身的过程又确实是有。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孩童,看着大约八|九岁左右。   生着青篱的模样,只是眉眼要较之更稚嫩一点,穿着一件像是缩小版的定天宗道服,看着实在可爱得紧。   这个“青篱”不会说话,仿佛也是没有记忆的,并不识得人。   “他”甚至没有多少意识。   整整五十年,在青篱重塑肉身的过程中,“他”一直是这个模样,不会长大。   暮千崖将他带回了持剑峰照顾,“他”也并不怎么理睬人,终日只是在玩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偶尔开心了,倒会不知看着什么地方笑起来。   “他”自然也是不需要进食的。   但暮千崖不知为何,却仿佛很执念于想喂他吃东西。   曾经终年不下山门的剑修,开始常常流连于凡间集市,为“青篱”买回各种吃食糕点,还有一些孩童喜欢的玩具。   暮千崖孜孜不倦地将这些东西带回来,递到“青篱”面前,轻声地唤他“小篱”。   “青篱”自然是不会理睬他的。   对于这个孩童来说,也许自己的手指要比这些东西有趣一百倍。   沈千雪有时都会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到、听到、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他”显然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暮千崖并不因此就停下自己的动作。   沈千雪有时都觉得,暮千崖照顾这个“青篱”的时候,是真的在把他当成小时候的青篱在照顾。   那段他未曾参与过的岁月,也许他不是不遗憾的。   最后一次的时候,暮千崖从凡间集市给“青篱”带回了一双糖葫芦。   红艳艳的糖葫芦,外面还裹着层透明的糖衣,看着就甜得让人直流口水。   这次当暮千崖把东西递到“青篱”面前的时候,“青篱”终于有了反应。   “他”突然停下了把玩自己手指的动作,抬头看向了暮千崖。   “孩子”慢慢地勾起了一个笑,伸出手去,像是想接过暮千崖手里的糖葫芦。   两人的手慢慢接近。   然后就在“青篱”终于要接触到这串糖葫芦的时候,“他”原本半透明的身子,终于在那一刻变成了完全的透明。   “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那里。   是青篱醒过来了,所以他的灵力回去了。   暮千崖坐在那里,手里抓着那串最终也没能送到他主人手里的糖葫芦,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弯下了腰。   沈千雪听到了男人在那一刻压抑到了极点的沙哑哭声,一时只觉心如刀割。   沈千雪为什么执意相信当年的事情是有隐情的?   大概是因为沈千雪知道,暮千崖是真的喜欢青篱,喜欢到……哪怕走火入魔,也不该能舍得这样对待的地步。   后来青篱死后重生。   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红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白衣剑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他:“师尊,你告诉我,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青篱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又饱含希冀。   话语里甚至带着点哭腔。   就好像是一个在哭着求伤害了自己的家人给自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的孩子。   然而那时暮千崖抬眼看向他,男人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几乎残忍。   他说:“没有为什么,为师当年从小世界把你带回来,本就不过是贪图你生得好看。”   “好,好,好。”青篱闻言终于笑起来,笑得几乎癫狂,他看着暮千崖,眼睛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他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暮千崖,我欠你的,我已经都还清了。你欠我的,我终有一日,要让你一一奉还!”   *****   那日望乡回到黄泉谷时天色已经晚了。   女修小心翼翼地寻找青篱,担心他发现了自己今日去了那里,心情极为忐忑。   后来她在后山找到了青篱。   后山是黄泉谷的禁地,望乡从前从未来过。   是以这次她一来到后山,就整个人都惊住了。   后山处漫山遍野的,都是坟墓。   望乡数了数,有一千零五座。   穿着红色华服的男子正坐在坟墓前,侧倚着墓碑,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脚边滚落着好几坛酒。   望乡吓了一跳,轻声地唤道:“谷主?”   男人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身后的夕阳。   “大师兄,你快逃!这里有我们!”   “我们会保护你的!”   “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大师兄,你好好地活下去了,我们做的一切就有意义。”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第61章 现实世界   在后山见到了青篱后, 望乡就莫名其妙地对青篱有了种畏惧的感觉。   尤其是之前她还在在青篱的师叔沈千雪那听到了那些往事。   望乡是真的觉得, 如果当年碰上那些事的人是自己,她走火入魔的程度绝对会比现在的青篱还要严重。   被至亲之人伤害背叛, 这绝对能令任何一个人开始敌视这个世界。   这样想来,青篱现在变得这样冷血无情也是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此当第二日望乡被青篱唤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抖得直像只小鹌鹑,生怕哪里惹了青篱不快就被他挥手杀了。   其畏惧程度竟是比之前刚见面时有过之无不及。   望乡乖巧地欠着身, 只坐了椅子的一角, 小心翼翼地看向青篱:“谷、谷主, 您找我来是……?”   望乡这厢畏惧颇深, 青篱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男子仍穿着他常穿的华贵衣袍,颜色仍是熟悉的艳红色, 与前几日的那件相比, 款式花纹倒是有了些变化, 可见不是同一件。   望乡到青篱这也算有些时候了, 却从未见过青篱穿其他颜色的衣衫。   青篱仿佛有一堆款式各异的艳红外衫,这颜色确实也极适合他。   修真界人虽各个都咬牙切齿地称呼青篱为“嗜血魔头”, 但同时,也从未有人质疑过他容貌之灼灼其华。   艳丽的红色确实将青篱的容貌衬托得极盛。   他一出现,无论是在哪里、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令人第一眼就注意到。   这像是一滴朱砂突然滴落在宣纸上, 又像是一滴鲜血乍然出现在水中, 让人实在无法忽略。   望乡先前也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她觉得青篱这人实在是适合红色, 就应该永远这样一身红衣。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那样觉得了。   望乡想起那副她在定天宗看到的画。   画中的是七百年前的青篱。   如今手腕通天的黄泉谷谷主青篱,在那时还不过是个尚未出师的毛头小子。   那时他的修为不及现在,名气不及现在,气势更是远不能与现在这个“抬眼间可乱人魂魄”的青篱相比。   但那时的青篱,有天底下最明亮、最温柔的一双眼。   那副画据说是暮千崖亲手画的,画风实在是温柔又细腻。   男人一笔一画,用记录修炼秘籍的认真谨慎心态,将青篱眼中的神态一一记录在纸上。   画中的青篱穿着一身简单的朴素衣衫,那衣服的颜色是洗得发白的蓝色。   画中的青篱似乎年岁还小,应该是刚刚成年的样子。   他似乎受了点伤,正捂着染血的肩头,也许因为失血,他看着似乎有些疲惫,正靠着背后的墙坐在地上。   这里似乎是个阴暗的小巷,画中光影明灭,瞧画中的阴影,青篱的面前似是正站了个人。   画中的青篱正抬起眼,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明明是夜晚,那样灰暗的小巷,可当青篱抬起眼时,却能让人瞬间感觉到整个画面都亮了起来。   这是小世界中的青篱与暮千崖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青篱作为青家独子,正在被小世界里的所有人追杀,走投无路之下躲进了这条小巷,却正好遇到了来小世界中办事的暮千崖。   是暮千崖将青篱从众人的追杀中救了下来。   所以不怪后来的青篱这样依恋自己的师尊——对于青篱来说,暮千崖不仅是教他术法的老师,更是给了他一切的救命恩人。   在看到那副画之前,望乡一直觉得,红色是最适合青篱的颜色。   再没有哪种颜色能比这种颜色更能衬托出青篱的风华。   但看到这幅画之后,望乡却突然在恍惚间觉得,蓝色也一样极衬他。   一样的常人不可及,只是……不同风华罢了。   昔年的青篱,有着明月清风般的干净温柔眉眼。   也只有最澄净的蓝色才能配得上他。   望乡想得有些入神,恍惚间似乎听到青篱说了句什么。   “什么?”望乡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青篱,在对上青篱的眼睛后才骤然清醒,女修瞬间坐直了身体,“谷主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若是望乡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准备进入下一个世界了。”青篱抬眼看了望乡一眼,“不过我现在倒是更好奇,望乡方才在想什么?”   望乡沉默了几秒,咽了咽口水。   她本不欲把心中的想法跟青篱说起来,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在青篱的那一对眼睛下,她实在是不敢说谎,只好在踌躇片刻之后,语气结结巴巴地道:“就是我之前去凡间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关于定天宗的传言……”   青篱闻言抬眼又看了望乡一眼,那眼神却似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望乡“继续”。   于是望乡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我听说,定天宗持剑峰的峰主暮千崖……近来似是走火入魔得严重,定天宗其余五峰的峰主正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救好他。”   望乡说着愈发小心翼翼地看了青篱一眼。   其实在她将这些话说出口之前,望乡不是不犹豫害怕的,她实在担心被青篱发现她其实是定天宗找来的。   到那时青篱会怎样对待她、对待神意门,她根本不敢想象。   可就是因为这份害怕,才让望乡愈发地、抓心挠肺地想要试探,试探青篱到底有没有察觉。   这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望乡心情忐忑,青篱却面色如常。   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甚至连表情都未动一份,只扬了扬自己右边的眉毛,道:“哦?”   望乡实在无法从他这个“哦?”字从摸出他是什么意思,便又用更加小心谨慎的语气问道:“那若依谷主猜测,他们会用什么法子?”   说着死死地盯住青篱。   青篱却是笑了笑。   男人伸手拿起面前的空茶碗,在手指间摩挲把玩:“向来救治走火入魔者的方法也就这么些。第一种方法便是用秘法将走火入魔者身上的魔气引导到其他修真者的经脉中去。当然,这是禁术,毕竟魔气入体,任何修士都难逃自己走火入魔的下场。定天宗名门正派,想来不会这么做。而这第二种方法,便是让入魔者得偿所愿,心魔一除,魔气自消。”   “说来,”青篱说着对着望乡笑了笑,“望乡你的师门所修功法,除了协助修士入世历练,在这一方面倒似乎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都是虚假的小世界,除了神意门门人,其他人怎么知道这些小世界究竟是执念者的执念所化,还是……入魔者的心魔所化?”   “这样看来,定天宗若想姐那暮千崖的心魔,刚去你们神意门寻求帮助才对。”   青篱这话一出口,望乡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住了。   望乡明显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脊背上溢满了冷汗,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青篱的眼睛,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似是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似笑非笑的,让她觉得浑身战栗。   望乡咽了咽口水,她明显觉得自己这次开口说话时的嗓音都是颤抖的:“是、是吗?我倒是没有听师门说起过,也许定天宗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   “也许吧。”青篱闻言却是笑了笑,男子语气轻柔。   望乡感觉到青篱看着自己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了,男子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茶碗,神色间是一片漫不经心。   仿佛刚才那让望乡瞬间噤若寒蝉的一问,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   “哈哈哈,应该就是这样的。”望乡干笑了几声,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笑声实在是尴尬,却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只好闭上了嘴。   沉默片刻才强作无事地道:“那谷主,我们进入下一个世界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青篱点了点头,语气如常地道,“辛苦望乡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望乡忙摆手道。   女修一边回话一边施术。   法术并不复杂,望乡闭上眼,正打算进入小世界,却听到青篱突然开口。   青篱:“说起来,救治走火入魔者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将入魔者的心魔不断加深、无限放大,直到让心魔将入魔着完全吞噬,也能达到和帮助他达成夙愿一样的效果。”   “古籍上说,这种方法叫“以毒攻毒”,不知望乡可有听过?”   ……什么?!   正在施术的望乡一惊,正要睁开眼问青篱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却是一片旋转。   法术已经成效。   新的世界已经开始。   *****   数月前。   定天宗灵剑峰。   “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沈千雪皱着眉,看着坐在主座上的赵千苦,“掌门师兄你也知道当年小篱和千崖闹得有多厉害,他绝对不可能愿意协助我们的。”   也许在如今青篱的心中,别说救治走火入魔的暮千崖了,若不是暂时做不到,他怕是早已一剑杀了暮千崖。   “自从五百年前……,千崖这走火入魔的症状愈发严重。若放任不管,这偌大个修真界,谁能挡住一个完全入了魔的暮千崖。”赵千苦叹了口气,说道。   完全入魔与一般的走火入魔不同。   走火入魔之人尚能保持记忆和理智,且有法子可以治愈,但完全入魔者根本就是个只知杀戮的魔气傀儡。   以往修真界也不是没有因为各种原因完全入魔的修士,修真界对这种完全入了魔的修士有个约定俗成的处理方式——那就是不管这人知道是什么人、因什么原因入魔,都要倾全修真界的能力将其斩杀,且将其灵魂也彻底粉碎。   毕竟完全入魔的修士若一旦重入轮回、或入了小世界夺了舍,入魔的症状并不会因此解除。   可对其他人自然是可以这样做,但事情若放在了暮千崖这……   完全入魔者功力本就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暮千崖本就因修为高又是剑修的缘故在修真界除了青篱根本没有敌手,一旦他完全入魔……怕是连青篱也不是他的对手。   到时在修真界,还能有谁来控制他?   “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不能看着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陈千海叹道,“可若要现在就一点不尝试的就由着千崖自裁,又实在是……”   “我听说最近青篱正在为入小世界历劫而寻求神意门的帮助,只要让神意门协助我们,这事并不难。”赵千苦道。   他看了一眼匆忙张嘴仿佛要说什么的沈千雪,道:“当然,如果就这样完全将青篱拖进千崖的心魔中,以青篱的敏锐程度,一定很快就能发现。我们不若将执念世界与千崖的心魔世界融合,这样便不会有问题了。”   以心魔世界的底,借执念世界的执念,青篱便是在敏锐,想必也发现不了。   沈千雪闻言张了张嘴。   女修仿佛想说什么话反驳,最终却还是沉默着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在点头同意赵千苦的计划的时候,沈千雪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闪过了两百年前青篱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   那时蓝衣的剑修正被自己的师尊死死地压在地上,沈千雪来到持剑峰时,正看到暮千崖正低着头埋在青篱的颈间。   暮千崖一只手制着青篱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是放在青篱腰间缠着的腰带上,似是想要将它取下。   青篱受伤极重,被捆仙索锁了修为,当时暮千崖的修为又实在高他太多。   青篱挣扎地手腕上都是血也撼动不了暮千崖分毫。   然后他听到了沈千雪突然出现的声音。   青篱转过头,那一刻沈千雪分明看到了青篱眼中瞬间亮起来的光。   可随即……沈千雪在呆愣片刻后转身离去了。   沈千雪曾反复告诉自己当时自己那样做是对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掉那一刻当青篱看到她离去时,眼里瞬间泛上来的血色。   而如今……这种事情又要再上演一次。   *****   七百年前。   旧时小世界。   暮千崖刚结束了自己的任务,正想回到修真界,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暮千崖修为高,不用怎么认真去听,便听到了那一大批人说的话。   “真是倒霉,又被青家那小子给逃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生命力,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这次我们伤他这样重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   “呸,真是扫兴,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行踪。要是这次不抓到他,以后被其他几家先找到,这等好事可就轮不到我们了!”   “打起精神来!就这么几条路!一条一条去搜!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上天不成?!”   “就是,快搜!这青家小子,一定得是我们盛家的!”   暮千崖听了几耳朵,便大致明白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但暮千崖自小天资出众,并不需要什么“青家血肉”来加深领悟力,因此并没有如何在意。   但定天宗毕竟是正道宗门,暮千崖从小在定天宗的教育下,并不能接受这些人这样的行为,因此一挥袖。   那时的暮千崖已是修真界第一人,他这一袖的威势不可小觑,虽是故意压抑了威力的,但仍把那些修士弄得皆是吐了口血,各个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修士们知道这次是踩到硬板了,因此虽心中可惜,却还是只能尽快灰溜溜地溜走。   后来暮千崖是在通往郊外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受伤颇重的青篱。   男子捂着肩头的伤,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墙壁上,察觉到他的到来,青篱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了一句:“多谢尊者相救。”   那时男子抬眼看过来的眼睛实在太明亮,暮千崖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后来想想,所谓一见钟情,也就不外如是。   青篱见暮千崖只看着他不说话,神色间甚至还有些恍惚,不由笑道:“尊者救命之恩,本该重宝以报。可青篱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若……我请尊者喝酒?”   青篱说着偏头看了一旁的小巷口一眼:“我在那边的树下偷偷埋了两坛酒,都是市集里刚酿出来的,我分尊者一坛?”   暮千崖皱了皱眉:“……你走这条道,就是为了这两坛酒?”   他之前见青篱虽被追杀却还摇摇晃晃地执意往这里走,还以为他是心中逃脱无望,想要一死了之。   那时暮千崖和青篱其实才第一次见面,暮千崖常年性子沉冷,话也是少得很。   他往常与人说话也常直说半句,除了那几个相伴数百年的同门师兄师姐,几乎没有人能听懂他话下的意思。   但很神奇的,青篱却是听懂了。   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暮千崖的意思,不由笑起来:“怎么可能?他们人多势众、又修为高强,我走哪条道不是一样?”   “我可不会求死,”青篱坐在地上,抬起眼来看向暮千崖,眼里满是明亮的、细碎的光,“世界这么有趣,我为什么要求死?”   暮千崖从前从不饮酒。   他不喜欢酒水辛辣苦涩的味道,因此从不沾酒。   可那日,暮千崖却是接过了青篱递过来的那一坛酒。   与青篱一起,将那埋在树下的两坛酒一一饮尽。   蓝衣的男子坐在树下,举着酒坛,碰了一下身边站着的白衣男子的酒坛。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救命之恩,美酒以报。”   后来暮千崖将青篱带回定天宗、收他为徒的时候,曾看着他道。   剑修的声音里是罕见的隐隐笑意:“报你美酒的情。”   ……   黄泉谷中,曾有个刚入门不久的孩童,不知在何处听了暮千崖与青篱的过去,年岁还小的孩子心性单纯,有什么疑问就藏不住地要跑去问。   他仰着头,抓着正在喝酒的青篱,问道:“谷主、谷主,你以前和暮、暮千崖感情很好啊?”   红衣的男子垂眸看了身旁的小童一眼,敛眸似是笑了笑:“是啊,很好。”   只可惜,终究不过是当年。 第62章 古代武侠1.1   下一个世界是个古代武侠的世界。   这个世界在来之前青篱已经从望乡那里了解了基本的世界脉络。   虽然也是古代世界, 但与第一个君权至上的世界不同,这是一个以武力为尊的世界。   这个世界全民尚武, 只要家里稍微有点条件的, 都会想方设法地把孩子送去习武。   这里虽然也有朝廷的存在,但这个世界朝廷的势力薄弱,天下大势主要是被武林中的几个门派所瓜分。   现今世界, 整个武林大致被分为两派——正派与邪派。   正派门下主要是些老牌的正派门派,如少林、武当、嵩山、崆峒之类,组成了武林盟。   这些门派以正道自居,也是百姓比较依赖和信任的一派。   邪派以魔教为尊,其下同样有不少其他门派聚集。   邪教之人行事乖张,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 并不像正派那样团结, 但因为魔教势力实在庞大的缘故, 多年来也算相安无事。   正派与邪派常年仇视。   正派视邪派为邪魔歪道,说他们滥杀无辜、纵容作恶, 恨不得将邪教众人一一斩杀以匡扶正义;邪派看不上正派自诩清高,说他们表面明月清风、私底下卑鄙不堪。   两派常年为敌, 都以消灭对方为己任。   因为正派更得民心、且更为团结一些的缘故, 这么多年来在两派的斗争中正派一直更占优势。   但因邪教多隐在暗处, 他们也无法完全根除邪派。   两派呈胶着状态。   青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邪教最大的门派魔教的现任教主, 沈澜洲。   沈澜洲此人, 无父无母, 刚出生时便因生了一对血瞳被视为不吉, 而被亲生父母遗弃于荒郊野岭。   好在他运气不错,魔教的上一任教主正巧路过那里。   魔教上一任教主当时年近四十,他与教主夫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只可惜多年未有孩子。   魔教中人与正派人士不同,被正派人士视作不吉征象的血瞳,前魔教教主却是喜欢得很。   他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沈澜洲带回了教,与夫人一起将他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教养长大,将一身的武艺都传授给了他。   沈澜洲十六岁时,前教主夫人因病去世,前教主伤心过度,走火入魔也随她一起去了。   沈澜洲便成了新的魔教教主。   沈澜洲习武天资极高,他继承魔教十六时就已经将魔教的祖传心法《归元决》练到了第五层。   魔教这么多年数十任教主,最厉害的一位也不过是将《归元决》练到了第七层,那时他已经年近百岁,在武林中无人可敌。   前任教主临死前曾言沈澜洲一定能成为魔教历史上能将《归元决》修炼至最高等级的教主,并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将魔教发扬光大。   沈澜洲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名扬整个武林。   武林里谁都知道现任邪道领袖、魔教教主有一双血瞳,心狠手辣,武功极高。   无人知他那时已经将《归元决》练到了第几层,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会比那位历史上魔教魔教最厉害的教主等级低。   沈澜洲天资实在太过妖孽,正道人人畏惧。   他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拥有如此功力,等他年纪再大点……这江湖里还有他们正道的位置吗?   为了将隐患早日除掉,正道众人私下制定计谋、买通魔教内应,在沈澜洲的饭菜里下了毒,想要趁机要了他的性命。   里应外合之下,沈澜洲不敌,仓皇从魔教中逃出。   他那时受伤已经极重,体力不支之下,竟是意外走近了神医谷中。   神医谷是武林中的另一个传奇。   神医谷不属于正道、亦不属于邪道,他们只管治病救人。   神医谷谷主医术精湛,江湖传言他可医死人、肉白骨,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江湖人中整日打打杀杀,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永远求不到神医谷头上,因此多年来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都对神医谷敬重有加。   神医谷入口缥缈,常人搜寻不到,神医谷中人言“只救有缘之人”。   当然,因神医谷历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缘故,他们同样不喜欢邪教,特别是对那个传闻了城府极深、素来只凭喜好决定人生死的魔教教主十分不喜。   沈澜洲也是运气好,他晕倒在了神医谷门口,被正好被神医谷谷主指示出谷历练的谷主唯一亲传徒弟捡到了。   这个徒弟名叫苏少眠,本也是个孤儿,被神医谷谷主捡到养大,见他对医术有那么两份领悟力,便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那年苏少眠刚满十八,按谷中惯例,须得出谷行医满一年才可回谷。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所处环境单纯,这也使得他养成了天真的性子,并不知人间疾苦。   苏少眠在谷口看到了浑身浴血的沈澜洲,检查之下发现他虽受伤极重、却还有呼吸,便将沈澜洲带着一起去了最近的小镇,为他尽心医治。   苏少眠从未出过神医谷,自然认不出他现在救治的这个受伤极重的病人就是自家师傅在自己临出门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绝对不要招惹的沈澜洲。   苏少眠医术精湛,沈澜洲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若只是这样但还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沈澜洲这人虽心狠手辣、杀人无情,却偏偏生了一张春风化雨般的容貌,苏少眠为照顾他、与他日夜相对,竟在相处中慢慢地喜欢上了他。   苏少眠医谷长大,性子天真单纯,他容貌清秀,虽不是过人的俊美,却实在是让人见了就觉得舒服心怜的长相。   苏少眠少年心性,对喜欢之人掏心掏肺地好,沈澜洲此前除了师父师娘,从未在别处感受过这种全心对待,慢慢地也就是对苏少眠上了心。   在沈澜洲养伤的那段时间了,两人可谓是情投意合,在小镇里很是过了一段极为甜蜜的日子。   但沈澜洲毕竟是沈澜洲,等他养好伤、出了那小镇之后,他一心想的仍是如何称霸武林。   苏少眠接受不了他这种想法,与他几次争吵。   苏少眠直言他实在接受不了沈澜洲的所作所为,若沈澜洲想继续与他在一起,便不能再继续做之前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布置。   在天下和爱人之间,沈澜洲选择了天下,放弃了苏少眠。   苏少眠心灰意冷地离开,因此时已经早已过了一年之期,他便独自回了神医谷。   从此不再出谷,在神医谷治病救人,了此一生。   沈澜洲后来果然收复了整个武林,成为了武林至尊,天下尽归他手。   而苏少眠一生都在神医谷中,世人都赞他菩萨心肠,却无人知两人之前还有那样一段情。   两人余生各自安好,也算都没有辜负了自己当年的选择   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事情却突然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沈澜洲在过完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却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自己此时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真心哭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苏少眠。   他突然想,若是苏少眠还在他身边,他应该会是那个唯一为他真心流泪的人吧?   毕竟这个人的心……温柔透亮得有如水晶,和自己后来娶的、纳的那些只为了权势的人完全不一样。   只可惜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沈澜洲遗憾地闭上眼睛、本应就此离世,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是又回到了年少时与苏少眠初遇的那个时候。   沈澜洲觉得这一切都是上苍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弥补自己上一世的遗憾。   于是这辈子沈澜洲在苏少眠发现他身份要和他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同意,反而是深情地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   苏少眠很是感动,沈澜洲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明润温柔的光,果然和自己想的那样,跟自己上辈子的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   但沈澜洲真的会就此放弃称霸天下的夙愿吗?   显然是不会的。   他只是换了种方法,会一种更慢、更让人感觉不到痕迹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天下收到了自己手里。   他有前一世的记忆,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甚至因为这辈子有苏少眠的帮助,他收服天下的时间比前一世更早了,天下也坐得更稳固了。   沈澜洲这辈子跟苏少眠的关系一直很好,沈澜洲经过了上一世,已经完全摸清了苏少眠的性子,苏少眠又是那么个温柔的性子,两人甚至一生都没有红过脸。   他们相守一生,在人人羡艳中死去。   这辈子天下与爱人尽归于手,沈澜洲自然是志得意满、再满意不过。   可苏少眠呢?   他又是否满意?   若他满意,此时青篱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执念者,就是苏少眠。   青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沈澜洲正捂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在匆忙地逃离。   很显然,他穿到了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沈澜洲正在被正道追杀、身中药物使不出内力的时候,这个世界他和苏少眠还未见面。   一切都还未开始。   正道人士下的药明显药力相当到位。   青篱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逃跑,身后一大批正道人士带着各式武器、红着眼追捕他,想要将他斩杀于剑下。   青篱咬着牙想试试动用内力,却发现自己体内本应相当深厚的内力竟像是泥牛入了海,怎么调动都毫无反应。   望乡刚一睁开眼就见到这种情况也是吓了一跳。   女修哆哆嗦嗦地试着动用自己的能力给青篱治伤,一边道:“怎么会落到了这个时间点?!我本来想带谷主您直接到达被苏少眠捡到后治疗的时间点的……对不起谷主,都怪我一时手滑。”   望乡的语气战战兢兢地、又可怜兮兮地,一听就知道是在担心青篱会迁怒于自己。   “算了,不怪你。怪我自己之前做的不好。”要不是他在进入小世界的前一秒突然出声吓唬望乡,望乡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望乡,找找神医谷的位置。”   望乡忙开始搜寻。   半晌后女修再开口,声音里却更加地小心翼翼:“谷主……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里距离神医谷太远了,您现在撑不到那么远的。”   “……”青篱又沉默半晌,终于道,“那算了,望乡,先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等会儿你帮我把伤治一下,剧情我们之后再想办法。”   总得先把眼里的难关过了。   望乡:“可以躲藏的地方倒是有。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山洞,洞口挂满了青藤,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个山洞。我刚才探查过了,里面并没有什么猛兽。”   青篱:“好,望乡你给我指路。”   追捕沈澜洲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方才还在自己眼前的沈澜洲,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死心地将附近地毯式地翻找了一边,却还是没有找到沈澜洲的人影。   真是奇了怪了,这里荒郊野岭的,这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能躲到哪里去?   难不成这沈澜洲还真像传言里的那样,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府掏出来的魔鬼?   否则好好地一个大活人,难道青天白日的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口中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去了。   四周又恢复了安宁。   一刻钟之后,一个人影才从青藤背后走了出来。   沈澜洲素来喜爱穿黑色的衣服,今日也是。   魔教教主富可敌国,他这一身黑色衣袍自然是精致非常。   玄色做底,布料柔软挺直,上面有一些暗红色的绣纹,俱是出自苏州手最巧的绣娘之手,腰间缠着挑暗红色的腰带,上面亦是镶嵌了几枚血红宝石,在山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篱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吐了口浊气,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剑,一边摇摇晃晃地行走,一边跟望乡道:“望乡,帮我看看附近距离最近的小镇在哪个方位。”   望乡在小世界中虽可以帮她治疗,但介入不能过大,他此时虽已经不像方才被追杀时那样疼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但仍是没有多少力气。   此时若遇到敌人,两三流的还好,就怕遇到一流高手或者像方才那样遇到一群,他仍是没有多少自保之力的。   因此自然是要快些找地方医治。   望乡连忙给他找了附近的小镇,告诉了他具体方位,见青篱似乎实在疼得离开,没有办法之下竟是开始跟他闲聊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谷主,您说那苏少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望乡看了之前沈澜洲和苏少眠的第二世,两人情投意合、白头偕老,多好的一对神仙眷侣,苏少眠到底在不满意些什么?   青篱听了她这话就知道望乡是想引他说话、分散疼痛感,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回答道:“其实很简单,苏少眠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你看两世,他在喜欢上沈澜洲之后都再也没有找过别人,第二世更是利用自己神医谷少谷主的身份帮助了沈澜洲,可见他用情之深。”   望乡听了,却是更不明白了:“那他不是更不该不满意了吗?第二世的沈澜洲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啊。”   “沈澜洲有,沈澜洲做错的点就是他不该在第二世又去招惹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苏少眠……你要知道,苏少眠第一世的时候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他是真的不再想和沈澜洲在一起了。”青篱道,“越重感情的人就越挑剔,苏少眠可不觉得他在第二世的时候成为沈澜洲回头吃的那棵‘回头草’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而且你看,第一世沈澜洲因为天下放弃了苏少眠,第二世,他同样没有放弃天下。”   “苏少眠虽然看着性子软糯,但其实生性也傲得很。对他来说,沈澜洲选了天下不要他,那就不要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并不是没他不可。”   “如果苏少眠也有前一世的记忆,你猜苏少眠第二世还会不会与沈澜洲在一起?”   你把我丢掉一次,那就请永远丢掉,不要再假惺惺地回来再次把我捡回来!   谁稀罕你的“幡然悔悟”?!   我是重感情,我是将爱情看得很重,可我也不是个会哭着求你施舍我感情的人。   如果爱情和事业我只能选一个,那我选更完美无瑕的那一个。   显然,你的爱情并不完美无瑕。   苏少眠第一世的时候虽然是孤独终老,看着似乎是他还对沈澜洲念念不忘,但其实他早就放下了。   他后来终生不娶,不是因为还在等沈澜洲,只是他比起娶妻生子、儿女情长,更愿意把一生投入治病救人中去。   那一世的苏少眠一生救治了上万人,他死时无数人来神医谷中为他送行,更有人为他设立了长生排位,终生供奉。   他哪里还在乎区区一个沈澜洲?   若苏少眠真放不下沈澜洲,早在沈澜洲收服天下的时候他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毕竟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观念的差距了,因为沈澜洲不再需要靠杀无辜之人来夺取江山。   可他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心里,沈澜洲已经不配得到自己的注视。   沈澜洲已经变得毫不重要。   这种高傲,沈澜洲总以为只有自己有,他觉得第一世后来是自己硬顾着面子不愿意去低头。   却不知,苏少眠比他强上十倍还不止。   所以当第二世过完,苏少眠在死去后想起一切的时候,他当然会觉得生气。   他觉得怒气冲冠。   沈澜洲这种行为,和践踏他的自尊有什么区别?   看前一世因为观念不合被自己扔下的爱人,这一生在自己略施小计之下,便乖乖巧巧、柔柔顺顺地跟自己过了一辈子,做自己的“贤内助”,是不是一件相当自傲的事情?!   苏少眠觉得自己第二世的时候被愚弄了一辈子,他以为情比金坚的爱情其实竟那样可笑,所以才会那样生气到郁结于心。   执念久久不化,才有了这个世界。   望乡听了青篱的话,迷迷糊糊地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有些感情太过偏执,本就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   望乡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一抬眼却猛然一惊:“!!!谷主快躲起来!!”   青篱被她惊慌到破音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抬眼却也是愣住了。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立于青山绿水之间,眉眼冷凝,容貌冷峻。   他站在那里一手提着把银白的刀,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波澜不惊。   简直像是个降落在时间的仙人一般。   男人的眉眼实在是太过熟悉,显然,这是暮千崖在这里世界的化生。   他显然早已看到了沈澜洲,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盯着他,像是间牢笼将他牢牢锁住。   男人提着刀,慢慢地朝沈澜洲走来。   身后落叶无风自动。   显然男人的功力极为身后,跟未受伤前的沈澜洲可相提并论。   而现在的沈澜洲……显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63章 古代武侠1.2   青风小镇是一座坐落于长江脚边的小镇,因小镇里栽满了常青树木, 无论哪季微风吹来都有如青风翻浪而得名。   小镇虽风景秀丽, 可面积实在小, 镇子里也没有什么著名景点, 因此并没有什么名气, 平日里并没有什么行人来往。   小镇里唯一的一座客栈坐落在小镇的最南边, 临着小镇最有名的花海,客栈的名字就叫做“青风客栈”。   往日里青风客栈里并没有什么借宿客人,只有几个本地客官会在大堂用餐,聊一些本地的趣事。   今日, 青风客栈里却是破天荒地来了两位客人。   两位陌生的、之前谁也没有见过的客人。   先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男人。   男人腰间配着把银白的刀, 应该是名刀客。   模样冷峻, 目若寒星,身材挺拔,一身白衣更是衬托得他眉眼疏离, 不似世间人。   男人进得屋来, 并未说话, 甚至并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了四周一眼。   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却仿佛自带三千雪意, 让周边瞬间一冷。   原本还很是喧哗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一时间简直是落针可闻。   不因别的, 只因男人这浑身的气势实在是太能唬人了。   小镇偏远, 未有什么武林门派, 小镇居民亦没见过什么武林高手, 此时见到白衣男人却骤然认定,这男人一定是位功力极为高深的隐世大侠。   否则怎么能有这般气势?   众人皆噤若寒蝉,心中觉得这隐世高人定是应不喜他们这些俗人多说话的,因此都面带敬畏之色地闭上了嘴。   就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这位仙人般的高人不喜了,那可真是罪过。   幸好白衣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头看向门外。   众人刚松一口气,可这口气都还未吐出口,就见客栈的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也是位男子。   是位穿着玄色华服的男子。   玄衣男子刚进的屋来,众人便觉得屋内的气氛瞬间就改变了。   如果说刚才进来的白衣男人像是寒山顶上的千年寒雪,一进来就让屋内冷寂地仿佛铺上了一层雪色,那现在进来的男人,就像是一副色彩极绚丽的画。   玄衣男子眉眼俊美自不必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眼角眉梢的那一段风流,让人见之不忘。   男人生一对凤眼,他走进屋来,抬眼向屋内看来,一双眼睛璀璨夺目、潋滟生辉,眼中唇边带着的那一丝风流笑意,简直能令人看直了眼去。   他就像是他那件玄色华服颜色浓黑的衣摆,又像是他腰间色彩浓稠的暗红衣带,刚一进来,还未露面,便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浓墨重彩。   生生地将方才白衣男子带来的一屋素白染上了颜色。   众人简直是被两个接连走进门的男人弄得目眩神迷。   今儿个青风客栈这是怎么了?接连来了两位神仙般的人物?   众人发了半晌的呆,直到玄衣男子走进屋来,众人听到他行走间的一片叮当作响声才骤然清醒过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仙人似的玄衣男子,此时竟是腕间足间俱带着副玄黑镣铐,行走间更是脚步虚浮,竟像是失了内力。   也难为玄衣男子行走间仍行云流水、动作如常,竟似是一点没被影响。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乖乖地走到自己身边站好的玄衣男子,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呆滞地看着自己和沈澜洲的店小二:“贵店可还有房间留下?”   男子模样生得冷峻,声音也是清冷淡漠,毫无感情。   “有的,有的,小店房间管够。”店小二这才惊醒,忙接道,他在心中想这位客人倒真真像是位冰雪化成的仙人,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这样带着股仙气儿,“小店有通铺、普通房和上房,客人您看是要……”   “要上房。”白衣男子想都不想便道。   店小二:“上房一晚半贯铜钱。”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伸手往腰间摸去,随即却是动作一顿。   半晌后白衣男子从腰间摸出一两银子,面无表情地放在桌上:“要一间上房,再给我们送些饭菜,顺便请个郎中来。”   店小二看了那一两银子一愣:“一间?就住一晚?”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点头:“一间、一晚。”   店小二狐疑的眼神在白衣男子和玄衣男子间反复流转,忍不住提醒道:“客官,小店的上房也只有一张床榻,而且并不大,两位住着可能不大舒服。”   白衣男子却仍坚持原话。   店小二表情更加狐疑,却没再说什么,只取了钥匙带着两人向二楼房间走去。   两个大男人,只要一间房?   睡一张床吗?   店小二有心怀疑白衣男人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钱不够,但看白衣男人的穿着打扮和身上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位缺钱的主儿?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店小二满脑子的奇怪思路,但碍于白衣男子身上的气势不敢在面上表露分毫。   店小二给两人将房门打开,道:“房间小的日日都有打扫,床单被褥也是今日新换的,二位放心住着。小的这就去传膳和请郎中,只是本地地方小,郎中得去临市请才有,可能得劳烦两位等上一会,饭菜倒是马上就能来。”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饭菜果然很快就送来了。   白衣男子谢过店小二,关上门后转身走到桌旁坐下。   他并不怎样理睬身边的玄衣男人,将小二给他的筷子递给他一双后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低头用起了饭。   像是把身边人完全当成了空气,又像是平日里就一直只自己一个人独处习惯了。   沈澜洲却是在接过筷子后用筷子拨了拨面前碗里的菜,迟迟不曾下筷:“兄台,你平日晚饭……就用这些?”   面前的这两份菜,实在是素得可以,除了白菜,便只有萝卜,连点荤腥都不沾。   也是,一共就一两银子,去掉一晚的住宿费、再去掉请郎中的费用,剩下的,可不就是够买些这种素菜了嘛。   沈澜洲一教之主,魔教旗下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他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最好的?   平日里光他一人用饭,菜的数目就不会下于六个,并且保证样样精美、滋味鲜秒,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有素菜、没有荤腥?   沈澜洲看着桌上的菜,眼中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白衣男子闻言,却是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垂眼用着饭。   看他身上的穿着,可以知道他平日过得定是不会比沈澜洲差,但他此时吃起这些面前的菜,却是面不改色的,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沈澜洲看得叹为观止,却还是忍不住道:“兄台,你别怪我多嘴,你可还得看着我呐,否则让我跑了可如何是好?吃这么点东西,兄台能有力气吗?   “而且我猜兄台现在身上怕是已经身无分文了吧?这青风镇地处偏僻,等贵派的人从天山赶过来,少说也还得需要十日。这十日叶兄可有想过要怎么办?”   白衣男子听到这里,终于抬头看了沈澜洲一眼。   他要论眉眼,生得也实在是好看,并不比沈澜洲差,可就是眉眼间的冷凝之气实在太重。   白衣男子抬着看着你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他仿佛在看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体,让人没来由得便觉得心底里凉飕飕的。   沈澜洲却像是根本没被他的眼神影响到一样,仍旧笑意不减分毫。   他眉目实在风流,虽此时镣铐加身,可也并不显得落魄,举手投足间衣袖微扬,仍从容得很。   沈澜洲仿佛知道白衣男子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便笑着道:“久闻天山派有一名辈分极高的高人素来喜清静,多年未曾下山,只在天山上潜修武艺,武功极高。此人入门极早,按辈分来说天山派现任掌门都不过是其师侄,江湖中人人人仰慕,却很少有人可得见其尊容,只都传言说其仙风道骨,有若神坻。   “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叶兄果然武力高深,仙姿翩然。”   沈澜洲说的倒不算夸张。   如今武林中群雄并起,武功高强者不计其数。天山一派却多年来仍能独占鳌首,就是因为这位传说中的正派顶尖高手“叶师叔”,叶呈。   叶呈今年若论年龄,也不过二十六,武功却已至臻境。   在江湖里无人能敌。   正派人士常叫嚣着叶呈功力比那魔教教主沈澜洲还要强上百倍不止,日日说着总有一日要请叶呈下山,一举歼灭魔教。   沈澜洲此前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正道绝顶高手”,以为不过是正道人士为了不让自己输得太难看胡诌出来、夸大其词的,未曾想这次这位叶呈竟真的下山了。   偏偏沈澜洲运气就是这么不好,身受重伤、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竟真的被叶呈碰到。   沈澜洲一见叶呈便发觉,这位叶呈确实是功力深厚,却也没有正道人士吹嘘得那样夸张,只是堪堪能与自己打平罢了。   当然,这是在沈澜洲未受伤的时候。   现在的他显然不是叶呈的对手。   沈澜洲与叶呈不同,魔教教主生了一对血瞳的事情可谓是全武林皆知。   方才在楼下时灯光昏暗、再兼之小镇居民见识浅薄,这才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在野外,叶呈迎面提刀走来,沈澜洲简直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   好在像叶呈这样的正道人士做事都比较死板,抓了沈澜洲也不立刻杀他,反而是一定要将他带回门派,到时候再广邀天下豪杰一起,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他。   这才还算给了沈澜洲一些可喘息的余地。   沈澜洲城府深厚,这么多年在邪道也算于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最是不缺忍耐力和毅力。   不管是看起来多不利的局面,他都不会就此灰心丧气,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为自己谋得一分生机。   叶呈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眉眼里仍满是冷凝,不含一点感情。   他看着他,与看着地上的淤泥眼神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的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他性子冷淡,就注定什么都不在乎。   沈澜洲却仍是笑道:“叶兄在天山上清苦日子过惯了,能忍得了。我却是向来过不得苦日子的。”   他笑得眉眼风流,眼中的那一丝玩世不恭让他此时甚至有些像是个半点苦也吃不得的纨绔子弟,半点看不出城府深厚的样子。   沈澜洲在自己的腰带上摸了摸,从上面扣下一枚血红宝石,放到桌上:“我这次出教匆忙,同样身上也没带什么银两。这几枚宝石却是还值点钱,不若叶兄将它们当了,好换些银两回来?”   沈澜洲伸手又拨了拨碗里的白菜萝卜,腕间的镣铐叮当作响:“这些个东西,我是实在入不了口。后几日的房钱也总得有着落。”   叶呈本还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澜洲,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却是点了点头。   也是,自己总不能与这魔头一起流落街头,若被人认不出来,对天山的名声实在不好。   而且街头人多眼杂,若这魔头做些什么危害无辜百姓的生命可怎么好?   叶呈接过那枚血宝石,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这些银两,我日后定会如数归还于你。”   说着又看了沈澜洲一眼,确定他此时药力仍在、镣铐加身,没有逃跑的能力,才转身离去。   临走时还特意仔仔细细地关好了房门。   沈澜洲见他这一连串动作,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这叶呈倒也是有趣,“日后定会如数归还”?   他可是想将自己带回去斩杀于人前的,如何归还?日后给自己烧来吗?   沈澜洲笑了笑,见叶呈已经完全离开了,才从撑着桌子站起来,咬着牙慢慢地朝床榻走去。   他之前被追杀时受伤颇重,后来的治疗也不过是简单地止了血,伤口都仍在。   其实一路走来伤口裂开,已是疼得不行,只是沈澜洲这人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其实要强得很。   尤其是在敌人面前,自然更是不愿意表露弱势,这才一直故作无事、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现在叶呈出门了,他也就不需要再忍了。   沈澜洲龇牙咧嘴地坐在床边上,慢慢地将自己身上已经染了血、只是因为本身衣服颜色深而不怎么能看出来的衣服脱下。   只是他现在毕竟仍手戴镣铐,衣服并不能完全脱下来,只稍稍地褪下了一小半,仍挂在肩头。   沈澜洲正环顾四周在想着要用什么来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旁的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沈澜洲抬眼看去,却见店小二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店小二表情呆呆的。   沈澜洲皮肤白,身上稍微有些伤痕就会显得格外惹眼。   其实他现在身上除了肩头的那一道伤口,其他并没有什么重伤。   剩下的不过都是些他在逃跑些脚步踉跄而带上的刮痕。   其实都不严重,只是密密麻麻的……看着实在可怖。   沈澜洲此时衣衫半褪不褪的,店小二匆匆一眼其实并未看清。   只看到这位客人极白的皮肤上似乎布满了隐晦的伤痕。   沈澜洲上身衣服不过解了一些,只露出一小段颈间肌肤。   那条漂亮的锁骨周围却实在是青紫一片。   因为他衣服此时宽松,隐约间还可以看到他衣服下紧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配着他此时腕间足间的黑色镣铐已经锁骨下的那些红痕,看着简直像是头……因为受伤而被禁|锢的强大的兽。   看着实在旖旎得很。   店小二的脸“哄”得一下就全红了,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地道:“郎、郎中请来了,客官您看……?”   他低着头站在门口垂着眼完全不敢看沈澜洲,表情局促地简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沈澜洲被他脸红得一脸莫名,闻言却还是拢好了衣服,道:“多谢小哥了,麻烦让郎中进来吧。”   店小二忙点头,侧身让身后的郎中进来。   随即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在门口踟蹰了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店小二的错觉,他仿佛看到这位客官一双好看的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太一样。   那颜色不太像是普通人的棕黑,反倒有些像是带了层……暗红。   男人这般坐在床头,轻描淡写地抬头看过来的样子,实在是……   店小二不由地咽了口口水,道:“客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小的一定尽力。”   沈澜洲一愣,却还是道:“多谢了。”   店小二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请来的郎中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拎着一个黑漆漆的药箱,一把胡子已经花白,精神看着倒还是抖擞。   乡野郎中医术并不精湛,治疗点刀剑伤口却还是够用的。   郎中为沈澜洲处理了肩头的伤口,帮他包扎好,又留下了擦伤用的药膏,嘱咐道:“公子这伤口两日内不要碰水,其他倒是无碍。公子年轻,过几日便也就都可大好了。”   沈澜洲听了点点头,礼貌地将郎中送到房门口,甚至在郎中临走时还伸手虚扶了郎中一把,白玉般的手指正好搭在郎中漆黑的药箱上:“多谢,慢走。”   沈澜洲将郎中送走,一转眼,却见叶呈竟是已经回来了。   白衣男子正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澜洲一愣,随即笑了一下。   玄衣男子慢慢放松身体,倚靠在门框上,笑着道:“叶兄回来了?”   正午的时间,阳光明媚到晃眼。   叶呈站在楼下,看着倚靠在门边的沈澜洲,不知为何一时竟觉得四周静得出奇,眼前耳边只有眼前的这个笑得一脸温柔风流的玄衣男人。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屋内靠墙的窗子正开着。   窗外是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开得正好。 第64章 古代武侠1.3   叶呈当来了银子, 果然就吩咐小二重新上了菜。   桌上终于有了荤腥, 挑剔的沈教主终于愿意拿起了他的筷子,开始吃饭。   乡野小镇, 菜肴做的倒是精致。   沈澜洲接连下了好几筷子, 嘴里还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没有酒, 美酒配佳肴, 才是绝配。”   叶呈仍不理他, 坐下后只顾低头吃菜。   沈澜洲这才发现叶呈竟是仍只吃那几道素菜, 荤菜倒不是一点不沾,但是显然并不怎么喜爱。   “叶兄倒真像是修道之人,可我记得天山派并不是道家门派。”沈澜洲一边夹菜吃, 一边看着叶呈挑了挑眉, “叶兄这是出家了?”   语气里分明有丝揶揄之色。   叶呈闻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表情丝毫未见改变, 从脸色到眼神仿佛都写着“不为所动”四个字。   叶呈语气冷清清地道:“你不用刻意与我搭话,我不会放了你的。”   被戳穿了目的, 沈澜洲脸色却丝毫未见尴尬。   男人慢条斯理地坐着吃完了桌上的菜,才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看了叶呈一眼,轻嗤道:“无趣。”   说着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床榻旁半躺下了。   桌上无酒,沈澜洲便把桌上装茶水的茶壶给拎了走, 懒洋洋地倚靠在床边上喝茶, 一副以茶代酒、聊以慰藉的样子。   叶呈并不看他, 仍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吃完了饭,放下筷子后还下楼唤了店小二上来收拾。   店小二探头探脑地进了屋,看到床上半躺着的沈澜洲后收拾的速度更快了,很快就拿着东西下了楼。   叶呈待店小二合上房门离开,才抬脚走到床前。   叶呈低头看了正在喝茶的沈澜洲一眼,并不说话,却又从背包里取出另外几条链子,将沈澜洲的四肢一一在床榻周边固定住。   链子很长,倒并不影响活动,只是确保沈澜洲离不开这屋子。   沈澜洲城府深厚、手段层出不穷,若不将他锁住,谁也不能保证沈澜洲会不会一个错神就突然从房间里消失了。   不得不防。   沈澜洲也不反抗,只是继续端着茶碗由着他动作,甚至还极为配合地由着叶呈的动作抬手抬脚。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连接锁链。   待叶呈将四条链子都一一布置好,准备转身离开,沈澜洲才开口道:“叶兄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我沈澜洲这些年虽说在武林里树敌无数,与天山一派却是从未起过冲突。叶兄何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不若我们商量商量,叶兄将我放了,日后想要什么好处,澜洲一定尽数答应。”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懒洋洋的,玄衣男人靠在床头,抬眼看向叶呈。   江湖中无人不知,那邪道魁首、魔教教主沈澜洲生了一对血瞳,江湖传言其血瞳阴森可怖,让人一见便觉刻骨生寒。   但每个真正见到沈澜洲这对血瞳的人,却都会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沈澜洲确实生了一对血瞳,但他这对血瞳颜色生得浅淡。   颜色确实浓稠有如鲜血,但因着颜色并不深的缘故,乍一看之下并不会发觉,只会觉得这人的这一对眼睛似是与常人的不同,格外吸收光亮一些。   仔细看时才能发现沈澜洲眼里那浅浅的一层血色,却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枚血色宝石,好看地紧。   尤其是当有阳光洒进他的眼里的时候……   实在是光华流转、暗色自生,美不胜收。   叶呈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口中却仍是语气清冷地道:“魔教这些年作恶无数,你更是杀了不少人。放你离去是整个武林的祸事,不必再说。”   沈澜洲:“我是杀了不少正派人士,可你们不也同样打着斩恶除奸的名头杀了不少我魔教的人?怎么,邪道杀正道便是杀,正道杀邪道便不是杀了?”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冷声道:“不必狡辩,事实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   沈澜洲:“叶兄正道大侠,对我从一开始就是带着芥蒂的。事实如何,不过全凭你们正道人士的一张张嘴在说。就像这次,分明是你们正道勾结我教内奸细、暗中加害于我,想趁我还未完全练成《归元决》时将我除去。一个个却说的都那样冠冕堂皇,好像是在替天行道一样。”   叶呈闻言看了沈澜洲一眼。   沈澜洲坐起身来,嗤笑了一声,抬眼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叶呈:“里应外合、暗中下手、背后加害,叶兄,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对敌法门?”   叶呈这次看了沈澜洲许久,久到沈澜洲都快要以为自己是真的说动了他,正在心里奇怪这个传说中的“正道第一人”怎的竟如此好糊弄,叶呈却突然笑了。   男人极短暂地笑了一下。   “巧言令色、油嘴滑舌、蛊惑人心。”叶呈伸手捏了捏沈澜洲的下颚,用一双纯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会,随即却是收回手,敛了笑容,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仙风道骨的仙人,仿佛刚才出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要小心提防。”   沈澜洲被他这一动作弄得一愣,竟是一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只楞在那里。   叶呈却是转身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   沈澜洲在床上楞了许久,良久后才轻嗤了一身,转身合衣躺下。   *****   有了银两,叶呈自然不会再与沈澜洲住一个房间。   男人又下楼去找掌柜的重新开了间房间,就在沈澜洲房间的隔壁,住着方便,也便于监视。   事实上,这次叶呈下山,自然不会单单是为了沈澜洲的事情。   沈教主的事情历史遗留已久,真要处理其实并不急于这一时。   叶呈这次下山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为了捉拿斩杀另外一个人。   近来武林中事情甚多,其中最有名的一件,便是武林里新出现了一名采花大盗。   这名采花大盗轻功极高、而且擅于下药,来无影去无踪又让人无处提防,无人知他具体身份。   因着他每次行事后都会在附近留下一枚蝶形印记,而被江湖人称作“蝶衣客”。   蝶衣客仗着自己轻功高强,行事乖张至极,江湖中不少美貌女子都先后遭了他的毒手。   这次更是色胆包天,竟是将毒手伸到了天山派。   天山派现任掌门有个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如花似玉,就是身子骨不太好,不能习武,因此被掌门从小养在老家,如珠似宝地护着长大。   眼看着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八岁,可以出阁了,连夫婿都给选好了,却没想到不知怎的被蝶衣客看上,竟是遭了毒手。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直言出了这档子事她实在是没脸再嫁人,要一生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掌门把这小女儿看作眼珠子一般的存在,见状心痛得直滴血,恨不得将那蝶衣客给抓来千刀万剐,好消心头之恨。   只是这蝶衣客也不知是何许人也,轻功实在是太高,行事也诡秘,堂堂一派掌门对此竟无从下手,实在无法,这才厚着脸皮请了自己的师叔来。   师侄相求,又是这种事情,叶呈自然不会不答应。   他虽多年隐居天山,但手下门路却还是不少,日前刚查探出蝶衣客近来似是有在青风小镇出现过,这才来到了这里。   不得不说,沈澜洲被叶呈在这里抓到,实在是他运气不好,一双血瞳又生得实在太过惹眼,让人想猜不出他的身份都不行。   查出了蝶衣客就是在这座小镇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想办法将人揪出来。   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不过是需要耐心罢了。   正好,叶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白衣刀客在隔壁屋里一待就是整整五天,每天除了用餐,根本不出房间,连沈澜洲的饭菜都是委托店小二给送过去的。   沈澜洲一个人被锁在屋里,本就无聊,现在连这唯一的“监工”都不来看他,更是整日无所事事。   堂堂一教教主,竟是无事到整日黑白颠倒,白日里昏昏沉沉,只想蒙头睡觉。   五天下来,伤倒是养好了不少。   可这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倒是清醒了。   这夜沈澜洲独自一人在屋内翻来覆去地翻了半晌,却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却突然听到隔壁的窗子猛得一开。   随即便是有人从窗子飞身而出的声音。   沈澜洲整个人精神一震,猛得睁开眼。   这下是真的完全不困了。   沈澜洲从床边一抓,随手摸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批,便下床也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   今夜恰是月圆,此时天色已晚,小镇居民睡得早,此时外面已是万籁俱寂,只余一轮明亮的圆月遥遥地挂在空中。   圆月皎洁,周围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   天空澄澈地仿佛一块大型的湛蓝布毯。   在这一片湛蓝的黑暗中,沈澜洲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极快从眼前略过,恰与洁白的明月遥相呼应。   是叶呈。   天山派的镇派之宝,果然轻功卓然。   只见男人的身影在夜色里仿若鬼魅一般,速度极快,又让人摸不清他下一秒身影究竟会出现在哪里。   在叶呈的身前,有另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正在快速奔跑。   这身影身材矮小干瘦,戴着一张黑色面具遮住了全面,一身夜行衣让他的身影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是蝶衣客。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蝶衣客的轻功极佳,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能掠出极远。   魔教在江湖中耳目众多,蝶衣客的传言沈澜洲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江湖中每次出现这种人物,江湖中人定是都二话不说直接栽到魔教头上的。蝶衣客出现至今一共三个月,残害了六名女子,正道已经就此不知道讨伐魔教多少次了,沈澜洲想对此不知情都难。   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怒发冲冠,定要把蝶衣客抓出来还本门派一个清白才好。   但魔教这些年实在是被泼脏水泼得多了,沈澜洲都习惯了,任由正派人士义愤填膺,也半点没有要出言解释的意思。   在正派人士眼里,这倒是坐实了蝶衣客是魔教中人的意思。   蝶衣客轻功高,但在叶呈面前却就有些不够看了。   天山派位于天山之巅,门派中与刀法、内功齐名的,便是门中轻功了。   叶呈习的这一套轻功名叫“鬼影迷踪”,是天山派开派祖师所创。   这套功法修行极难,对筋骨天赋要求极高,传至今日也没几个人学会,现今武林中更是只有叶呈一人修行此功。   “鬼影迷踪”,顾名思义,这套轻功讲究的是诡秘莫测,能让使用者身形如鬼魅般莫测,让人摸不清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同时,这一轻功最大的厉害之处便是,使用者能如鬼魅般紧跟着敌手,如影随形,不管对方轻功多高,也逃脱不得。   蝶衣客轻功虽高,但在鬼影迷踪面前也毫无办法。   很快就被叶呈追上。   眼看叶呈手中的刀锋就要迎面而来,蝶衣客知道自己此次是不能用轻功逃脱了,竟是一咬牙,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蝶衣客身形一转,也不知他做了个什么动作,下一秒竟有药粉铺天盖地地朝叶呈面上飞来。   叶呈吓了一跳,连忙侧身。   虽然之前就知道蝶衣客用药能力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手法竟如此之快、对自己也能狠绝到这般地步——叶呈此时刀锋已经到了蝶衣客面前,他反而不逃竟还迎面而上!   即使叶呈会被药所影响,这般距离角度,蝶衣客的一只手怕是也定会被叶呈的刀锋给整只砍下。   鬼影迷踪轻功虽好,但此时空中无借力之处,叶呈一时间竟无法逃开。   正当叶呈想屏息受了这药粉——左右他内力高强,到时候捉拿了蝶衣客、再运功逼出药粉便是,却突然听到耳边一声乍响。   下一秒,叶呈看到自己面前瞬间出现了一片水幕,正好将药粉隔绝在了自己眼前。   药粉易溶于水,此时一碰上水幕便尽数消失在了水幕中,之后又随着水幕一起下落到了地面上。   叶呈转头看了一旁一眼。   是沈澜洲。   方才在危机之时,沈澜洲顺手拿起了一旁桌子上的水杯,用内力将装满水的水杯从打开着窗户里扔了出去。   水杯在内力的控制下在未到达叶呈身前时便已应声而碎,杯中茶水却是因内力而停留在了空中,挡在了叶呈面前。   不过这事说来简单,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水杯如此计算准确地扔到他面前、又让茶水在落地前形成致密的水幕,所需的内里深厚以及高强掌控力……   沈澜洲的功力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深不可测。   只是他为何要救自己?   叶呈眼睛闪了闪,却转过头不再看沈澜洲。   男人身形一闪,以极快地速度再次朝蝶衣客攻去。   蝶衣客没想到沈澜洲会突然出手,被打得措手不及。   叶呈的功力在武林里本就属于超一流范畴,除了沈澜洲根本没人能与他过手,此前蝶衣客不过是仰仗着自己的轻功厉害以及用药快速才能在他手下停留几个回合,现在却是实在不敌。   眼看就要被叶呈擒拿,蝶衣客恨得牙痒痒,一急之下之下竟是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朝一旁的沈澜洲喊话:“沈教主!我观你已被此人所擒,镣铐加身又内力不继,此人武艺高强,教主一人对他怕是难以逃脱!假以时日必定难逃一死!不若你我联手,教主协助我拖住此人,我逃脱后定替教主去给贵教送信!”   蝶衣客说话的声音嘶哑难听,乍一听之下竟是不似人声。   他看出沈澜洲虽内力有损,但此时已恢复大半,以沈澜洲的功夫,功力恢复大半的他已经能对付武林中的大部分人。   只是眼前这白衣刀客也不知是谁,功夫竟如此之高,沈澜洲光靠自己一人在这种情况下必是逃脱不得。   这才有此一说。   “哦?”沈澜洲闻言挑眉笑了笑,他抬眼看向蝶衣客,正当蝶衣客以为沈澜洲要同意他的请求、正要喜上眉梢,却听男人竟是又语气慢吞吞地继续道,“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可惜你太无用了,我仰仗你还不如拜托客栈下的小娃娃帮我去送信。”   沈澜洲嗤笑了一声,下一秒却是突然一挥手,一枚暗器从他袖中射出,正好正中蝶衣客正想再次掏出药粉的左手:“江湖宵小,我沈澜洲还不屑于与你同谋。”   蝶衣客被沈澜洲的暗器打中,整个左边身子竟是酸麻得没一点知觉。   叶呈刀锋一转,瞬间就将蝶衣客制住。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这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蝶衣客,伸手点住他的穴道,又取下他面前的黑色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尖嘴猴腮的,干瘦苍白,看起来甚至有些孱弱。   让人难以相信这竟是那个令江湖女子闻风丧胆的蝶衣客。   此间世界朝廷势力薄弱,是以遇到事情并江湖人士都是自行解决,并不会有人求助于朝廷。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   蝶衣客伤害的女子共有六人,其中四人是江湖女子,另两人却是官家女子。   其中第一名受害人,便是这青风小镇所属念慈县县令的女儿。   这也是为什么叶呈能查出蝶衣客所属地在青风小镇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应当通知念慈县县令的。   念慈县县令之前广发英雄帖,言捉拿蝶衣客者可赏银百两,想来是对蝶衣客恨之入骨,若是将蝶衣客交给他,定会好生看管。   叶呈之前没有通知念慈县县令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时人已经抓住却是就不顾了。   叶呈点住了蝶衣客的穴道,又将他随手绑了,拎着蝶衣客的后衣领就去了县衙。   念慈县县令见到蝶衣客是如何对叶呈感激涕零自不必说。   不多时,叶呈独自一人回了客栈。   他脚步不停地走到沈澜洲的房门口,伸手推开房门。   果然,就见沈澜洲还站在窗边。   窗子还大开着,有夜风夹杂着窗外落花吹进屋来,带的沈澜洲一头未束起的长发迎风飞舞。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会,伸出手来,将手中的百两银子放到桌上:“还你之前宝石的银子。”   沈澜洲楞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坐下,将银子朝着叶呈的方向推了推,笑着道:“银子不必,叶兄明日给我带几坛酒回来便好。”   叶呈低头看着沈澜洲。   半晌叶呈点了点头:“好。”   男人将银子重新收回怀里,正当沈澜洲想要起身回床上去休息时,却听叶呈继续道:“不过沈兄身上剩的其他暗器,麻烦都交出来。”   叶呈这话说的语气不变,跟前面答应沈澜洲买酒完全是同一副语气。   却也完全不带一点可商量的余地。   沈澜洲:“……” 第65章 古代武侠1.4   叶呈果然言而有信, 第二日店小二端进屋里的除了几道小菜,果然还有一坛酒。   店小二手脚勤快, 帮着沈澜洲拍开了坛口的封泥, 又帮着沈澜洲倒上了一整杯:“这是本地最出名的青风酿, 最是甘甜, 客官尝尝?”   随着澄清酒液的倒出, 酒香瞬间就飘了满室。   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喝酒的沈澜洲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接过酒杯后只意思意思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地不再接着喝。   店小二看出沈澜洲此时心情不大好, 便也不再停留, 将酒坛放下便离开了。   叶呈难得的在沈澜洲房里。   白衣男人不管何时都一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哪怕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与沈澜洲两人,亦是正襟危坐的。   不像沈澜洲,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地歪在了窗沿上。   往常用饭,沈澜洲都会想尽办法地与叶呈搭话,哪怕叶呈不接他的话, 沈澜洲也会一直语带笑意地说下去。   今天却是难得的安静。   叶呈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   男人正靠坐在窗边, 侧着身坐着, 一只脚架着,一只手架在窗沿上, 手里还拿着一杯酒,却也不喝, 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   脸上竟是少见的没有多少表情, 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   叶呈这才发现, 沈澜洲不笑的时候,眉眼间竟是带着几分冷厉。   这个男人其实生得很是锋利,只是往常他都用面上的风流掩盖了这份凌厉。此时一旦敛了风流,眉眼间的锋利便完全无法掩盖。   整个人看着竟是疏离得很。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不知为何有些不太习惯他这样安静,竟是开口道:“昨日多谢沈兄出手相助。”   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茶碗,一副以茶代酒道谢的样子。   沈澜洲侧眼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叶兄这以茶代酒,看起来可不怎么诚心。”   语气虽如往常般带着笑,但叶呈就是能听出来沈澜洲此时的兴致不是很高。   其实叶呈也明白,沈澜洲怕是因为昨夜自然让他交出暗器而有些不高兴了。   想来也是,沈澜洲为了协助自己捉拿蝶衣客才会使用暗器,不然以沈澜洲的小心,想来自己根本不可能能发现他藏了暗器。   沈澜洲好心帮忙,自己却让他交了暗器,沈澜洲想来也是不高兴的。   叶呈明白,却也没有办法。   昨夜沈澜洲使那暗器时自己便发现了,那暗器薄如蝉翼,在夜空里还发着些微的绿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的暗器。   沈澜洲的这些暗器在江湖里也是相当有名的。   这暗器无名,相传是沈澜洲自己设计、请人制作的,刀刃极薄却又极其锋利,能杀人于无形、让人避无可避。   偏偏沈澜洲还担心它威力不够大似的在上面淬了剧毒,刀刃一见血瞬间就能令人肠穿肚烂而死,可谓是再阴狠不过的暗器了。   江湖中有不少知名高手都折在沈澜洲这暗器下,昨夜若不是沈澜洲知道对蝶衣客得留活口,换了另一面刀背砸的蝶衣客,只怕蝶衣客也早已当场暴毙。   此种暗器实在太过歹毒,叶呈作为正道一派自然不能让沈澜洲身上还留着这暗器。   沈澜洲功力深厚,这一路他若使这暗器,自己也许能躲开,其他人呢?   叶呈必须为其他人考虑。   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何见到现在沈澜洲这种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叶呈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叶呈盯着沈澜洲看了会。   此时阳光正好,沈澜洲这般坐着,阳光正好全洒进了他的一双眼睛里。   色彩浅淡的血瞳沾了阳光,一下子竟变得明亮剔透了起来。   叶呈想到方才沈澜洲侧眸看自己的那一眼。   沈澜洲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睫毛纤长浓密,他那样侧眸看来,眼中一片光华流转,眼眸中的那一点血色被阳光一照像是晕在了眼尾。   那眼尾简直、简直像是把染了胭脂色的小勾子,直勾得人……一时目眩神迷。   叶呈沉默了几秒,下一秒竟是伸手取过了桌上的另一只酒杯,将其满斟了酒,一饮而尽。   叶呈饮完酒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这才重新说了一遍:“多谢昨夜沈兄出手相助。”   叶呈久居天山,素来清静度日,从不饮酒。   此时乍然喝下一杯,哪怕乡野小酒并不算多少辛烈,于他而言却也是有些过了。   叶呈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男人素来苍白的脸都有些红了,却还是保持着那种清冷禁欲的样子,正襟危坐地跟沈澜洲道谢。   沈澜洲这才转过身来。   男人将叶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见他两颊晕红,眼睛却是极清正地看着自己,竟是忍不住抚掌大笑:“叶兄可当真是有趣。”   沈澜洲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那我就应了叶兄的这声谢。”   在对叶呈而言辛辣难言的酒,在沈澜洲那却就像是水一样,男人连饮了几杯都仍旧是面色分毫不改。   叶呈见沈澜洲终于开始伸筷子夹菜吃,知晓沈澜洲这是同意将昨夜的事情暂且翻过了。   叶呈这才垂下眼,道:“沈兄前几日分明还为了能活命脱身对我百般示好,今日怎么这般意气用事?”   沈澜洲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可以活,我自然是用尽手段也要挣那一线生机;可若是实在没法,不过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沈澜洲此人确实极有毅力,且能屈能伸。   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到最后一秒他定是要用尽一切手段去试的。   可他同时又极为傲气。   沈澜洲年少成名,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之一上坐了这么久,让他真的只有了活命一条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痛哭流涕地去求一个生的机会,他却是也不屑的。   叶呈听了他的话,抬眼看他一眼,不再言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澜洲笑了一声,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上,开口道:“昨夜那采花贼已经送到官府了?”   叶呈点头:“那采花大盗共奸|淫了六名女子,他被抓的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女子的家属想必很快就会聚集过来。”   叶呈说着顿了顿,又道:“之前全武林都在说那采花大盗是你魔教的,你为何不辩驳?”   采花大盗犯案最嚣张的那段时候,江湖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说采花大盗是魔教中人的谣言已经算好的了,更有甚者还有的说……   “连说采花大盗是我这魔教教主的人都有,他们也不想想,若真是我,我何需用这种手段?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我辩驳有什么用?”沈澜洲嗤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此前那么多起案子,明摆着是其他人干的,不也都硬生生地被你们栽赃到了我魔教身上?”   “左右你们正道就是需要一个像我魔教这样的靶子。有正道人士做了坏事,好栽赃到我们头上,就可以保全正道的名声;有什么断不了的案子也栽赃到我们头上,好像就能显示的他们没有那样无能一样。”   叶呈闻言竟是没有反驳。   男人抬头看了沈澜洲一眼,沉默半晌后道:“你之前的那些事,若都是被人栽赃,我可以……”   “不过那些事确实大部分都是我做的。”沈澜洲话语不停,一边倒酒喝一边道,“寻州那一家七十三。还有些其他的一些什么,我倒是不能都一一记得了。”   “我沈澜洲一生确实是作恶无数,于你而言,确实是死有余辜。你可别把我看作什么可怜无辜的好人。”   沈澜洲说着抬眼看向叶呈,笑着用手撑着下颚道:“若真随叶兄回了天山,沈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若叶兄告诉我,要我如何做叶兄才能留我一命?叶兄如此软硬不吃,沈某实在也是束手无策、头疼得很。   “叶兄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不论叶兄要求什么,沈某一定照做,绝不食言。”   沈澜洲说完之后正笑着撑着头等叶呈冷冷地反驳几句、或者仍如之前般无视他。   未曾想沈澜洲这话一说完,叶呈的眼神竟是瞬间闪了闪。   沈澜洲亲眼看到叶呈的眼里在那一刻分明闪过了什么,下一秒男人却是突然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坐在椅子上踟躇了一会,竟是一句话也未说,就转身朝门外走去了。   客栈的房门被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沈澜洲楞了楞,随即却是继续拿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握着酒杯的手指在阳光下白皙透亮有如凝脂白玉。   *****   叶呈回到了自己房中,关上门窗,走到了床边。   竟是盘腿坐在床上,凝神打坐了起来。   打坐几乎是每个武林人士都会坐的事情。   打坐可凝神静心,最是有利于心情的平复。   叶呈武力深厚,其实平时是很少打坐的。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这一手段来修炼内力。   偶尔为之,也是为了感悟心法。   叶呈向来凝神速度极快,一打坐就能很快进入状态。   这次却是不知怎么了,竟是迟迟进不了状态。   叶呈坐在床上,不知怎的竟觉得四周喧闹得很,像是有无数的人在说话,又像是有无数刀剑在交战,声音嘈杂又纷然,直让他脑中一片混杂。   叶呈感觉到自己额上开始出汗,慢慢地这汗意竟蔓延到了全身。   他感觉浑身燥扰不宁。   脑中似是思绪万千,可细细想来,缘由都不过是因为一个沈澜洲。   叶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刚入门的时候,那时天山一派的掌门还是个头发胡子都发白的老者。   自己作为他年龄最小的关门弟子,自然受到了最多的照顾。   老掌门是个很慈祥的老者,其武力深厚,心境却是堪称绝妙。   滴水落潭、飞花截叶,皆入得他心,却不入他眼。   老掌门曾指着天山山门前的那一片皑皑白雪问他:“天山顶上唯有积雪常年不化,小呈可知为何?”   “因山顶气候寒冷。”当时还未入门的自己这般答道,一板一眼。   老掌门听了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子,笑着摇头道:“不,是因为流水是雪、寒潭是雪、白雪是雪、雨水也是雪。   “积雪永不化,是因为对积雪来讲,天地间皆是自己,也唯有自己。内心清净,万物不扰。   “小呈啊,我们习武之人若要守住道心,便要学会这一点。灵台万寸,当只存本心,不入其他。   “至纯者至粹,至粹者至强,至强者方可不灭。习武者当永受本心,不为邪道所迷,不被外物所惑。小呈,你要牢记。”   “弟子谨记。”叶呈记得儿时的自己恭敬地回道。   他一直有将老掌门的话牢牢记住。   江湖中人都说,叶呈从小就是个怪人。   他好像对别的什么也不在意,一心只有修炼。   叶呈的功夫强至臻境,心更是宁静至极。   叶呈内视时观自己的内心世界,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只一片白雪茫茫。   四周皆是素白,铺天盖地的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色彩。   就像天山山门口的那一片皑皑白雪一样,再无其他事物。   可现在,叶呈分明看到,在自己内心世界的这一片素白之上,开始出现了其他的颜色。   色彩浓烟的玄色与暗红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不可抵挡地、态度强硬地浸入了那一片素白。   让他避无可避。   有穿着玄色外衫、腰缠暗红腰带的男子慢慢地在一片浓墨重彩中踱步而来。   他站在他心里的那一片皑皑白雪里,笑着抬眼问他:“叶兄,你想要什么?只有叶兄想要,我什么都给。”   他抬眼笑着看向他,一双血色眸子晕染着层层笑意。   像是入骨的温柔,又像是……蚀骨的危险。   叶呈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看到那人在对着自己笑,伸手朝自己身来。   叶呈一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理睬他,一边却忍不住伸出手、义无反顾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白雪皑皑、至强至臻、武林至尊,又哪里比得过那人眉眼风流、活色生香?   叶呈坐在床上,终于浑身一震,吐出了一口鲜血。   叶呈突然想起方才在隔壁房间与沈澜洲同饮的那坛酒。   有些东西,于沈澜洲而言不过轻描淡写、淡如白水。   于他却是辛辣酒液、灼他四肢百骸。   *****   沈澜洲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慢吞吞地饮完了那一整坛酒。   沈澜洲酒量极好,这样一整坛酒喝下去,也仍旧面不改色的,眼中没有半分醉意。   沈澜洲看了窗外一眼,正见此时月已上屋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休息了,沈澜洲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正要往床榻边走去。   可刚一起身,却见对面刚才叶呈坐的位置上放了一个小布包。   布包不过女人巴掌大小,用白色布料制作而成,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什么。   沈澜洲走过去,将布包拿在手里打开。   一打开,却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竟是装满了暗器。   当然不是他之前用的那一种刀刃纤薄、淬着剧毒的暗器。   这暗器的一枚枚小石子的形状。   是天山派的本门暗器如意珠。   如意珠每枚仅重三四分,是现今武林中流传的外形最小的一种暗器。   除了天山一派,再无人能制作。   这如意珠自然不如沈澜洲之前的暗器歹毒、伤人必取命,但同样威力巨大,且因着体型小易于携带和隐藏。   要真论起来,并不比他之前的暗器差。   沈澜洲盯着这包如意珠楞了许久,却是终于忍不住勾唇一笑。   男人将如意珠收好,关了窗子,睡觉去了。 第66章 古代武侠1.5   第二日, 沈澜洲和叶呈下楼用早饭的时候,就听到大堂里有不少人正在谈论刚被捕的蝶衣客。   青风小镇地方小, 所以流言传播的速度甚快,不过一晚上的功夫, 就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蝶衣客的讨论。   两人坐在大堂偏僻位置的角落里,一边用着热腾腾的面点,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讨论。   此时时间虽早, 但大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蝶衣客的事情算是近来武林中的一件大事, 是以大家都讨论得很是热烈。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蝶衣客昨儿个夜里被人抓住给送到了衙门!”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是昨儿个半夜里突然送过去的, 送过去的时候都过了两更天了。咱们县太爷硬生生从被窝里爬起来收的人!据说县太爷看到蝶衣客激动万分, 差点给那个送人的侠士跪下, 当场就给了百两银子以作报答。”   “哎, 咱们县太爷也是可怜人,就那么个宝贝女儿, 本来都要出阁了, 突然出了这种事情……”   其他人也纷纷喟叹,半晌后才开始兴奋地聊起了捉住蝶衣客的侠士是谁这个话题。   “我听衙门里的朋友说,那个抓住蝶衣客的侠士好像是天山派的叶呈!”   “真的假的?那个传说中的正道第一高手?!我就听人说是位穿着白衣、用刀的高人, 还在想是谁这么厉害,竟然抓住了蝶衣客。”   “错不了、错不了, 那位叶呈据说就是用刀的高手,而且常年只穿白衣。蝶衣客轻功高强又擅于用毒, 多少武林高手都败在他手下, 叶呈竟然能把他擒拿, 实在是厉害!”   “你们懂什么,那叶呈武艺高强,蝶衣客也就在别的人那里能逞逞威风,在叶呈眼里什么都不算。抓住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到底还是这些个正道高手厉害,武艺高强、还为民除害。以后我要有了孩子,说什么也要送他去学武!”   “对对对!我也是!砸锅卖铁也要送!就也送去天山派!让他以后像叶呈一样,为民除害!”   其他人纷纷热情响应,众人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知道他们谈话里的主人公叶呈此时就正与他们坐在同一间大堂吃用饭。   沈澜洲正端着碗热粥在慢慢喝,听了这些人的话忍不住笑着低声跟身边的叶呈说:“叶兄,你这次可是出了名了。”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   明明身边正有不少人在谈论他的事情,叶呈却仍面色如常,一点不好意思或激动的样子都没有:“以沈兄的功夫,若弃暗投明、改投正道,收到的夸奖不会比我少。”   沈澜洲听了意义不明地耸了耸肩。   两人正吃着饭,店小二却端着一叠东西走了过来。   店小二一看到两人脸上就带上了热络的笑意:“两位客官,这是二位方才嘱咐我给准备的干粮。二十个馒头、二十张烙饼,都在这里了,两位看看?”   叶呈伸手接过包裹,看了一眼,朝店小二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又从腰间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店小二。   叶呈向来不喜欢说话,这么些日子店小二已经习惯了。   这位白衣服的客人向来冷冰冰的,对谁都爱答不理,也就他身边的玄衣男人能与他说上两句话。   店小二收了饭钱,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在原地踟蹰了一会:“二位……今儿个这是要离开了?”   “对,我们用完早点就离开,这段日子辛苦小二哥照顾了。”知道以叶呈的性子不会回话,沈澜洲便笑着道,“小二哥是有什么事吗?”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店小二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这样的,我之前听说近来有不少武林门派都在赶往青风小镇,二位在路上千万要小心。”   百姓们尊崇武林中人,但也敬畏他们。   武林人士武艺高强,一言不合二话不说便是动刀动枪,百姓们哪里招架得住?   此界官府又不作为,甚至因为软弱的缘故多有依赖武林门派。一旦有武林人士杀了无辜百姓,那也只能是白杀了。   因此百姓们对于武林人生其实是畏多于敬的。   所以此界才有那么多人想要学武——习武者是人上人这一观点,是很多人从小就有的。   当然,一般武林人士在江湖中行走也是极为危险的。   毕竟武林说到底是个缺乏管制、弱肉强食的世界。   店小二看叶呈与沈澜洲的打扮,猜测他们应该是武林中人,是以才这样说。   武林人士都聚集到青风小镇?   想来是为了蝶衣客的事情?   也是,蝶衣客毕竟是武林里近期最大的事件,在武林里牵扯甚广。如今他落网,不少武林门派确实是都会派人来查看一番的。   沈澜洲对着店小二点点头:“我们知道了,多谢小二哥提醒。”   “不用不用。”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那两位若是没别的什么事,小的就先下去忙了?”   沈澜洲点点头,店小二便转身离去了。   叶呈原本来清风小镇,本就是为了捉拿蝶衣客。   如今蝶衣了既然已经抓到,自然就没有了再在青风小镇停留的必要。   两人坐在大堂里用完了早饭,便一起起身朝门外走去。   两人吃得快,此时大堂里还坐着不少人。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位。   沈澜洲走在叶呈身后,大堂里有个客人聊得实在是太过激动,一边说还一边站起身、抬着手比划着什么,手一抬,竟撞上了正好经过的沈澜洲。   沈澜洲戴着镣铐,躲闪不及,竟是被他一下子撞上。   那人楞了楞,忙跟沈澜洲道歉。   沈澜洲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一片的手背,却没生气,道了句无妨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是个小插曲,大堂里并无人注意。   沈澜洲走到大门边,离开时似是不经意地一转头,视线正好对上了刚才在大堂里撞到自己的人。   那人也正抬眼看向他,见他转头,那人动作幅度极小地对着沈澜洲点了点头。   沈澜洲笑了笑,随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加快脚步更是前面的叶呈。   今日的天气仍旧很好。   *****   天山距离此处相隔万里,若光靠脚力行走,不知要用上几日几夜的时间。   但沈澜洲这种情况,叶呈显然也是不放心让他单独骑马的,因此只好仍靠步行。   好在两人俱是武林高手,赶路一事对他们而言不算劳累、还算轻松。   经过几日的休养,沈澜洲的内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了,身上的伤也基本已经完全好了。   这从之前在青风客栈里沈澜洲帮助叶呈捉拿蝶衣客便可以看出来。   外出赶路,仍带着脚铐手|铐的总归不太方便。   叶呈给沈澜洲戴的这两副镣铐乃是玄铁所致,坚固异常,若没有钥匙,功力再高的人也挣脱不得。   除此之外,这镣铐其实还颇有些重量。   之前沈澜洲就有跟叶呈提过,左右自己手上已戴了镣铐,没必要脚上也戴,想让叶呈将他脚上的镣铐取了。   可叶呈总是不同意,沈澜洲跟他提了好几次,嘴皮子都磨破了,叶呈仍旧不为所动。   今日却不知怎的,一出青风小镇,沈澜洲还未开口,叶呈便主动拿出钥匙,解了他脚上的镣铐。   脚上的镣铐一打开,沈澜洲便猛得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身心轻盈了不少。   沈澜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其实一身轻功也是出了名的。   此前被叶呈锁了数日,脚步沉重,早已苦闷不已,此时镣铐一被解,心情愉悦之下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多谢叶兄了。只是不知今日叶兄怎的突然同意了将这幅镣铐打开?”   语气满带笑意。   他手上的镣铐仍带着,想来是叶呈担心他一路上耍小手段,故意留下的。   不过无妨,同意解了脚铐总比两样都带着要好些。   沈澜洲很能学会知足。   叶呈站起身,看了沈澜洲一眼,将钥匙重新贴身收好,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是凌乱,声音嘈杂,听起来像是有一队人。   真是奇怪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小路人迹罕至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响。   方才传来脚步声方向的小道上,终于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大约有六七人,手里俱拿着刀剑,看着应该是江湖人士。   在他们的前面,还跌跌撞撞地跑着另一个矮小的身影,像是正在被身后那一大群人追杀。   沈澜洲眯着眼睛盯着那群追杀的人看了会,目光在他们衣服上的纹徽上停留了一会,轻声地跟身边站着的叶呈道:“是虎刀帮的人。”   虎刀帮在江湖上只是个不成名的小帮派,帮中一共只有不到百人,亦没有什么成名功夫,并不成气候。   虎刀帮不像其他大门派那样有百姓供奉或者有自己的产业,虎刀帮主要以占山为王、收受百姓保护费为生,是以并不被正道承认。   但虎刀帮除此之外倒也不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偶尔手头宽裕,还会劫富济贫一番,因此也并不自认为自己是属于邪道的。   算是个中间门派。   虎刀帮属于山匪一类,其占据的山头万虎山距离此处虽说不远,但也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澜洲与叶呈对视一。   两人皆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不远处那一群人的动静。   虎头帮的七人举着钢刀,对前面的矮小男人穷追不舍。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气愤至极的模样,直像是恨不得将不远处的男人千刀万剐。   矮小男人逃得很是辛苦,他似是受了些伤,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眼看就要被身后的虎刀帮抓到,矮小男人一咬牙,也不知从怀里摸出了什么,劈头盖脸地就往身后人的脸上洒。   药粉借着风势,瞬间就洒了身后人一脸。   虎刀帮的七人躲闪不及,俱被药粉洒到,一时间只觉眼睛刺痛难忍、脸上瘙痒难耐,都忍不住捂着脸惨叫起来。   矮小男人阴阴一笑,转身就要跑开。   虎刀帮的领头人忍着疼痛睁开眼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矮小男人跑开的方向上似是站着两个人。   正午的阳光刺眼、领头人又眼睛疼痛不适,一时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觉得其中白衣的那个手里似是拿了柄刀,料想也是个江湖人士,心中一喜,忙喊道:“那边的义士麻烦帮我抓住他!那是蝶衣客!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矮小男人听了一惊,抬眼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地方竟真的站了两个人。   “蝶衣客”一咬牙,竟是从怀里又摸出一包药粉,二话不说就往前洒去。   然这方向毕竟并不顺风,再加上叶呈和沈澜洲反应极快,一闪身就躲过了药粉,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蝶衣客”见状一急,道:“我可是蝶衣客!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我用毒最是厉害?!我劝你们二位别多管闲事!方才你们虽然躲过了我大部分的药粉,但剩下的一些你们沾到了,就那一点就足以要你们的命!我劝二位还是快些坐下调息,也许还能捡回一命。”   说着便想往另一方向跑去。   虎头帮的人听了“蝶衣客”这话俱是脸色一变,脸色满是懊悔痛恨的表情。   捂着脸惨叫得更加厉害。   却说叶呈和沈澜洲,却是脸上表情丝毫不变。   听了“蝶衣客”的话,两人脸上丝毫未见惊慌之色。   “蝶衣客”还未跑开几步,就见眼前突然极快地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残影。   “蝶衣客”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自己的腰上穴道突然一酸,整个人瞬间就软倒在地。   下一秒,“蝶衣客”看到面前的白衣男子一伸手,速度极快地点住了自己身上的穴道。   “蝶衣客”瞬间就动弹不得。   “蝶衣客”瞪大了眼睛,正在奇怪刚才白衣男子明明在自己身前、自己身后的穴道怎么会被攻击到,就见白衣男子点完自己的定身穴之后,顿了顿,竟是又伸手快速地点住了自己的哑穴。   “蝶衣客”瞬间连话都无法说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白衣男人看。   正在此时,“蝶衣客”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   “什么蝶衣客,不过是个假借别人名号的下九流罢了。”说话的男声懒洋洋的,声音却是低沉磁性,极为悦耳,“连采花贼的名号也要盗用,该是有多无用。”   “蝶衣客”瞪大了眼睛,看到这个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玄衣男人。   玄衣男人嘴边带着抹莫名讽刺的笑,手里还在把玩着几枚圆珠形的暗器。   很显然,刚才在身后出生上了自己腰间穴位的,就是这个玄衣男人。   “蝶衣客”一抬眼,正好对上了玄衣男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因为他分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正笑着把玩暗器的男人,一双眼睛竟是血红色的!   他、他是……!   “蝶衣客”开始“啊啊啊”地想说话,可惜他被点了哑穴,一句话也说不了。   “他不是蝶衣客?”虎刀帮的领头人此时也终于扶着弟兄们走了过来,男人的粗犷的声音一如他的相貌,“算了!管他是什么劳什子!敢调戏我们家夫人!都不能饶恕他!”   “对对对!定要将他压回去!好好给夫人出出气!”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道。   看来应当是这个矮小男人在万虎山调戏了虎头帮帮主的夫人,被虎头帮的人撞见。   矮小男人应该是害怕被惩罚,所以才扯谎说自己是蝶衣客,想让虎头帮的惧于蝶衣客的毒药而放过他。   没想到虎刀帮的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硬生生地追他追到了这里。   “蝶衣客轻功卓越,若真是蝶衣客,你们根本追不上他。”沈澜洲道,男人说着伸手沾了点刚才矮小男人洒出的药粉,闻了闻,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辣椒粉,洒在眼睛里自然刺痛难忍,待会去用水洗掉就好。”   虽然被当面拆穿,矮小男人看着沈澜洲,完全不敢做出任何生气的表情。   虎刀帮的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之前并不在乎蝶衣客的身份执意追他,但被告知自己中的不是什么毒药总归是好的。   “多谢两位义士的帮助!我虎刀帮感激不尽!”虎刀帮领头人拱手道,他的眼睛仍刺痛一片,并不能完全睁开眼,只好眯着眼睛,因此并不能看清两人的相貌,“两位义士可否告知姓名?日后虎刀帮定携重礼相谢!”   身后其他人也一起道。   他们的眼睛伤的比领头人更严重些,一个个都闭着眼睛。   矮小男人:“……”   看着传说中的魔教教主沈澜洲在他面前被人叫“义士”、还这样感激,他一时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澜洲倒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笑着道:“不必不必,守望相助,我江湖人士都该如此。”   虎刀帮自是又一轮道谢。   领头人正在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大恩不言谢”“自古英雄出少年”,因着微眯着眼仅剩的视线不知怎的就停留在了沈澜洲的手上。   沈澜洲的手里仍拿着几颗如意珠在把玩。   领头人话头一停,再开口时语气十分激动的道:“阁下手里这是……如意珠?!阁下难不成竟是天山派的人?!”   领头人说着朝叶呈那一边看了一下,看到叶呈手里的刀后便更加激动:“这莫非是……沉水六合刀?!您、您是天山派的叶呈?!”   领头人说话时语气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想来也是,虎刀帮一直以正派自居,对于叶呈这位传说中的“正派第一高手”,自然是憧憬非常的。   领头人只恨自己现在双目视物不清,看不清叶呈的真容。   叶呈没想到领头人竟能凭借自己的刀认出自己。   要知道自己久居天山,全武林里真正见过他真容的绝对没几个。   不过叶呈也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他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虎刀帮的人一时间更是激动,围着叶呈和沈澜洲杂七杂八地不停说话。   他们认不出沈澜洲的身份,只以为沈澜洲也是天山派的某位高手,因此连着他一起恭维了。   矮小男人:“……”   他现在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真正瞎了的人。   那个穿白衣的男人是叶呈?!   天山派的叶呈?!   那个传说中的正道第一人?!   你们可别骗我!   如果他是叶呈,他怎么会和那魔教教主沈澜洲在一起?!   而且那传说中天山派的独门暗器如意珠又为什么会在沈澜洲的手里?!   沈澜洲刚才就是用如意珠打中的自己?!   矮小男人用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盯着叶呈和沈澜洲看。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虽然沈澜洲手上此时戴了镣铐,但那镣铐显然没对他的行动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他刚才取暗器打自己的时候动作流畅得很!   而且他手里到底为什么会有暗器?!   不,我不相信这是俘虏的待遇!   虎刀帮的人终于和叶呈还有沈澜洲交谈完毕,走到了矮小男人身边,打算带着他回虎头帮了。   矮小男人目眦尽裂地盯着沈澜洲和叶呈看,却苦于实在一个字也不说出来。   虎刀帮的人正要离开,领头人却在转身前突然说了一句:“既然这个不是蝶衣客,那真正的蝶衣客果然是还在外面逍遥法外。哎,我听说昨日苏阳县中才又有一女子受害,不知道还得有多少无辜女子要受害。”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叶呈闻言一愣,叫住他,“你刚才说什么?”   “两位不知道?也是,毕竟是昨晚才发生的事情,”领头人对着叶呈语气有些激动,“昨日距离此处有一日路程的苏阳县中又有另一名女子受害,据说这次是苏阳县神拳门门主的独生女儿。小姑娘才十八岁,据说刚定了亲。真是作孽啊。”   领头人说着叹了口气,带着手下人还有矮小男人离开了。   沈澜洲和叶呈站在原地,对视了一眼。   “昨日苏阳县中有女子遇害,那我们昨夜捉拿的那个是谁?”沈澜洲摸了摸下巴,“而且叶兄你发现没有,所有受害的女子都是近期刚定了婚约的。”   叶呈听了皱了皱眉,眼神沉沉的,没有说话。 第67章 古代武侠1.6   苏阳县,神拳门。   叶呈与沈澜洲赶到神拳门门口的时候, 已是第二日清晨。   神拳门不若虎刀帮, 立派已久, 在江湖里也算颇有势力。   神拳门现任门主游不为年少时曾拜入名师门下学武,习得一套“形意拳”威力惊人、威震武林, 在当地很受人尊敬。   叶呈通过门口的守门小厮递了名帖,不多时,游不为便亲自出来迎接。   游不为现年五十多岁, 长眉鹰目, 生得气势惊人。   他共有五个儿子,却只得那么一个宝贝女儿,还是老来得女,自然是把女儿当作眼珠子疼。   发生了这种事,游不为自然心痛不已。   外出迎接时游不为一双鹰目还是通红的, 面容也颇为憔悴。看到叶呈时游不为激动不已, 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却恨不得当场给叶呈下跪,可见他对蝶衣客的痛恨。   叶呈拦住了他的动作, 随游不为一同进了庄园。   游不为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穷小子,后来有了奇遇练就了一身本领, 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游家庄园建得恢弘大气,细节处却仍不乏简朴意味, 看着倒是格外有趣。   沈澜洲一边看着游家庄园里的布置, 一边听着游不为跟叶呈的谈话。   游家小姐闺名芳若, 生得模样出众, 又自小跟随母亲学习诗词歌赋、女工女红,可谓色艺双绝。   从她年满十五开始,武林里便有不少世家公子慕其容貌气度,上门求亲者众。   她父兄心疼她,一直不曾应允任何一人,直到不久前,眼看着游家小姐年满十八了,年岁日长,这才松了口,将她许给了绿柳山庄庄主的独子。   本来过几日就要出阁了,未曾想却突然碰上了这种事,真是……   “稍等,”原本还在认真地听着两人谈话、一直作壁上观不曾插嘴的沈澜洲听到这里楞了楞,“绿柳山庄庄主的独子?我记得那绿柳山庄的少庄主不是早已成亲了吗?小妾都娶了好几房了,游门主将女儿嫁给他?”   说着抬眼看向游不为。   “……男儿家三妻四妾也实属正常,那绿柳山庄少庄主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功力已是不弱,自然是会多些女子仰慕他。小女能嫁给他,已是小女的福气。”游不为听了沈澜洲这话,刚还滔滔不绝的谈话话头一停,他似是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我神拳门能搭上绿柳山庄,是我神拳门高攀了,哪里还有不满意的。”   “此婚事,小女自己也是同意的。”游不为道。   沈澜洲听了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沈澜洲这一对血瞳太过显眼,无论是谁看他一眼便可知道他的身份。   神拳门门主久历江湖,自然也知道。   但游不为不愧是老江湖,面对沈澜洲竟没表现出太多不对的情绪,相反言语之中竟还多有敬重。   也是为难他了。   不过也是,像神拳门这样的门派,虽也是正道门派,但势力毕竟有限。游家五子天资平平,神拳门一门其实是仅靠着游不为一人支撑起来的,他自然最明白“万事留一线”的道理。   事实上,虽然现今武林正邪之道分明,但不少像神拳门这样的正道小门派,平日里碰到魔教是并不会喊打喊杀的。   沈澜洲说了那一句话后,便不再说话。   因为要来神拳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叶呈又将他足间的镣铐也给戴上了,此时倒完全是一副阶下囚的样子。   也难为沈澜洲以这幅样子身处神拳门,还能做出一副在逛自家后花园般的闲适表情。   叶呈听了沈澜洲与游不为的对话,眉头也是皱了皱。   叶呈转头看了游不为一眼,像是在思考些别的什么,再开口时却仍语气如常地继续询问着案件的具体细节。   其实这种具体细节的事情,直接去问游家小姐是最好的。   但女儿家刚遭了这种事,叶呈一个外男总不好去细细询问过程,这才向游不为打听。   其实这些事向游不为打听也是不太妥当的。   毕竟现在游不为正在悲痛中,这样反复戳人家伤疤总归是不好的。   游不为一连回答了叶呈几个问题,终于忍不住道:“敢问叶前辈为何对此案细节如此关心?”   若按照年龄,叶呈自然是比游不为小太多的。但因为他辈分大、再加上武功实在高强,武林里的人为表敬重,都是唤他“前辈”的。   叶呈便将不久前他们在青风小镇捉拿住了蝶衣客并将他扭送至官府的事情跟游不为说了。   游不为听了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身边的沈澜洲突然道:“那边那些是什么人?”   游不为一愣,抬眼一看,却见不远处花园的九曲连廊里,正有一队女子缓缓而来。   大约有十数个女子,除了领头者,众女子皆穿着统一的暗紫色长裙,面戴薄纱,曲鬓挽就,背负长剑,身材窈窕,远远看去,实在是养眼得很。   “她们是浣花派的尊客们,也是听说了小女的事前来帮助擒拿蝶衣客的。”游不为道,“她们比二位早来了几个时辰。”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浣花派的掌门沅灵子道人,”游不为想着叶呈久居天山可能对现今江湖中的这些人并不熟悉,所以又补了一句,“因着她是女子,所以之前便去看望了一下小女。”   叶呈听了,也抬头看去。   说话间,浣花剑派的众女子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   浣花派是个正道门派,成立至今也不过十数年,建立门派者便是这现今掌门沅灵子的师尊。   浣花派只收女弟子,向来神秘,武林中人对她们大多不熟悉。   待那沅灵子走到三人面前,三人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只见那沅灵子身材娇小,曲线玲珑,她亦是面戴薄纱,只露出一对秋水含睛的眼睛。光这一对眼睛,便能猜测出沅灵子容貌之秀丽。   看着竟是年纪很轻,不会超过二十岁。   据传这位沅灵子武功高强,尤其一身轻功,更是卓绝。   游不为对她很是敬重,见了她便拱手道:“沅灵子掌门,请问可有什么头绪了?”   沅灵子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叶呈和沈澜洲。   游不为连忙为他们互相介绍。   浣花派是名门正派,门派因成立不久的缘故,门主都是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每个正道人士都以叶呈为榜样,对他尊崇异常。   此时在这里见到叶呈,浣花派的众弟子自然激动非常,人群中一阵骚动,看向叶呈的目光里满是憧憬的光亮。   也是,叶呈武功高强,年岁又轻,生得还这样俊美,最是讨这种刚入江湖的小姑娘欢心了。   对沈澜洲,她们却又是另一番表现了。   现今江湖正邪之道森然,浣花派身为正派,门下弟子对沈澜洲这个邪道魁首自然是多有痛恨、多有不屑的。   可偏偏沈澜洲又生得俊美不输叶呈,小姑娘年华正好,正值情窦初开,虽心中知道沈澜洲作恶多端,可一看他那对含笑带情的眸子,一腔的替天行道便只剩下了含羞带臊。   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站在一起,一人白衣、一人玄衣,皆长身玉立、龙潜凤采的。   简直让人看花了眼,一时都不知道该先看谁。   倒是沅灵子,虽看着年岁不比身后的弟子们大多少,却是冷静许多,与三人交谈了片刻之后,便领着身后的众弟子离开了。   不多时,叶呈与沈澜洲也回房安置去了。   游家庄园面积甚大,叶呈又是这样的贵客,游不为自然是用最好的招待。   分配给叶呈与沈澜洲居住的是栋独立的院子,位于庄园的一角,距离主厅既不至于太远,又保证了平日里足够清静,不会被打扰。   院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幽静得很。   身处游家庄园,叶呈担心沈澜洲对他人不利,一到房间便又拿出了那几条锁链,将沈澜洲的四肢固定住。   只是这次像是因为担心沈澜洲被镣铐嗑痛,叶呈竟还细心地向庄园中的仆人要来了棉絮,垫在了镣铐里面。   沈澜洲靠坐在床头,相当配合地由着叶呈动作,见状笑眯眯地道:“叶兄今日怎的如此细心,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叶兄若真心疼我,”沈澜洲说着笑着俯下身靠近叶呈,一双眼睛满是笑意地看着他,“不若放了我吧?叶兄难道真舍得送沈某去死?”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推开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竟是未发一言。   “叶兄干什么这样冷漠?”沈澜洲在他身后笑着挑了挑眉,“你我好歹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些感情了。叶兄你说我这次若助你擒住了蝶衣客,也算是为武林做了件好事吧?到时候,叶兄可否放了我?沈某保证日后改邪归正便是了。”   沈澜洲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   他说话向来这样,三分真、七分假,让人听了一时也摸不清他说的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叶呈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有回头,却在打开门之前缓缓回道:“沈澜洲,若你能保证日后改投正道,我叶呈必定在将你押回天山后,在全武林面前力保你性命;但若你不能保证……我必定亲手取你首级。”   叶呈说话的声音永远清清冷冷的,像是不含一点感情:“此处距离天山相隔甚远,沈兄还有一路的时间可以慢慢向我证明你的‘改邪归正’。”   叶呈说着转过身来,他抬起手,沈澜洲看到他的手里似乎正抓着什么。   那似乎是一张字条。   沈澜洲的脸色变了变。   “但是,日后若再被我发现沈兄你与教中弟子耍这些小手段,”叶呈说着手一用力,掌中字条瞬间化为粉末,“到达天山后,我必定亲手斩你于剑下。”   叶呈说着定定地盯着沈澜洲看了半晌,半晌后才垂下眼,转身离去了。   沈澜洲仍坐在床上。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并未燃烛,显得有些昏暗。   沈澜洲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里不含一点笑意。   事实上,当叶呈拿出那张字条的时候,沈澜洲原本眼里满盛的笑意便在瞬间完全消失了。   沈澜洲在原地坐了许久。   然后他慢慢地起身,来到桌面,伸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烛火摇曳,慢慢地将一室照亮。   沈澜洲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签子挑着烛火。   “呵。”在一室寂静中,沈澜洲突然笑了笑,烛火摇曳,直衬托地他一张脸如水墨画就。   “妇人之仁。”他冷漠地笑着说。   *****   与属下的通讯被叶呈发现了,自然就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沈澜洲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被叶呈捉拿时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可实在是有些可怕。   尤其是近期叶呈忙于查探蝶衣客的事情,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沈澜洲已经几日未曾见到他了,连从叶呈那里套话都没法套。   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两眼一抹黑。   沈澜洲向来最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这种无所事事的现状让他有些烦躁。   不过好在老天爷似乎也有心帮助他,很快就为他送来了下一个传递消息的途径。   这日未到正午,沈澜洲没有向以前那样在床边休息,而是坐在窗边,一边饮茶,一边等着对方的到来。   茶刚喝了半盏,沈澜洲便听到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沈澜洲被茶盏掩着的唇角勾了勾,一抬眼,果然就看到有人正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朝自己走来。   来人是一个年约十八的年轻男子,生了一张清秀的容颜,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气质干净,我见犹怜。   同样的颜色,穿在叶呈身上给人的感觉一种冷寂寒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穿在他身上,却成了温润天真、初入武林的懵懂感。   望乡见了,却是一声惊呼。   只因这个男子,竟就是那苏少眠!   原本沈澜洲与苏少眠的姻缘,该在几日前、从沈澜洲受伤那日就开始的。   苏少眠捡到了重伤的沈澜洲,细心照料之下两人渐生情愫。   可这个世界一开始的世界线不知何为出了点小状况,苏少眠没能先捡到沈澜洲,先发现沈澜洲的成了叶呈。   不过好在兜兜转转,剧情又回来了。   两日前,沈澜洲独自在房中休养的时候见到了苏少眠。   原来苏少眠出谷之后碰到了浣花派的人,他生得清秀,最是讨女子欢心,浣花派的弟子们看他一人懵懵懂懂的,担心他受别人欺骗,便求了沅灵子将他带在了身边,一起来了这神拳门。   浣花派的人查探蝶衣客,苏少眠不好插手,无所事事之下便在院中乱走,无意之间进了叶呈与沈澜洲居住的院落,这才遇到了沈澜洲。   该说苏少眠不愧是苏少眠,即使换了个相遇的地点,他仍然如原本的世界里一样的天真纯良。   苏少眠见到被独自锁在屋里的沈澜洲,又见他受了伤,竟是就动了恻隐之心,这些日子来日日来此为他治疗。   苏少眠是神医谷传人,医术精湛,沈澜洲的伤本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经他这一医治,更是好得七七八八,不说外伤,连内力都已经基本恢复了。   不过与原本世界不同的是,苏少眠这一世却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沈澜洲,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师傅在自己离谷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招惹的魔教教主。   而且苏少眠见到沈澜洲时还总是表现得很奇怪。   他看着沈澜洲的眼里……总是带着明显的愧疚感。   其中缘由,青篱自然是知道的,望乡也知道。   但沈澜洲该是不知道的。   因此青篱也就是乐得装得一无所知。   苏少眠一看到坐在窗边等着自己的沈澜洲,眼睛便是一亮,快走几步到了窗前:“沈教主,你看我今日刚寻得的草药!有了这药,教主你的内功马上就能完全恢复了!”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沈澜洲听了一笑,道:“多谢少眠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嗓音含着笑,几番温柔缱绻,能登时让人面红耳赤。   苏少眠耳朵一红,忙摆手道:“不、不辛苦,沈教主,应该的。”   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还你。   沈澜洲自然听不到他内心的想法,只又笑了笑,站起身来:“少眠还是唤我‘澜洲’就好。少眠是澜洲救命恩人,不嫌弃澜洲邪道的身份如此救助我,澜洲实在是感激不尽,怎好再承少眠这一句‘教主’。”   沈澜洲说着抬眼看向苏少眠:“这样说话不方便,不若少眠进屋来?”   苏少眠被沈澜洲笑得脸红红的,一听他说让自己进屋脸就更红,却是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道:“可澜洲的房门锁着,这窗子……咳,爬起来又有些不雅。”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习的都是些治病救人的法子,武功实在是不怎么样。   若要爬窗子进屋,对他来说实在是……动作太不雅了。   他从小被教授孔孟之道,自然不能接受做出这样不雅的行为。   沈澜洲却是又一笑:“只要少眠同意,澜洲自然不会让少眠做那危险的动作。”   说着看向苏少眠。   苏少眠楞了楞,对着沈澜洲含笑的眼睛愣愣地点了点头。   刚一点头,却见沈澜洲眼睛霎时笑意更浓。   苏少眠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自己身体突然一轻。   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屋里。   沈澜洲竟是将他抱进了屋里!   苏少眠何曾这样与一个男子亲密接触过?感受到沈澜洲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苏少眠的脸霎时红得简直能滴血,忙手忙脚乱地推开沈澜洲。   换来了沈澜洲更愉悦的低笑。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正要说什么,却听房门突然一响。   竟是有人打开了锁,将房门打开了。   苏少眠一惊,抬眼看去,却见房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   男人一手提刀,一手端着个托盘,里面装着些吃食。   是叶呈。   沈澜洲如今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因此之前并未发现叶呈竟是已经到了房门口。   他楞了一下,随即却是脸上带起了笑意:“叶兄今日怎么突然想起给沈某送午膳来了?”   这几日叶呈都忙得很,沈澜洲都几日未见到他了,午膳自然也是游家下人们送的。   今天这是……?   沈澜洲想着微微皱了皱眉,面上笑意却是如常。   他却没有看到,他身后的苏少眠一看到走进来的是叶呈,面色瞬间就变得苍白许多。   苏少眠又往沈澜洲身后躲了躲,紧紧地攥着沈澜洲的衣袖。   叶呈的脸色在看到屋里竟还有个苏少眠后便霎时变得冷寒了起来。   他目光一冷,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极冷的:“我记得我说过,沈兄要是再与属下传消息,我定不会轻饶。”   叶呈这话说的实在是语气寒烈。   苏少眠被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再次往沈澜洲身后靠了靠。   沈澜洲却是面色如常。   “叶兄误会了,少眠可不是我的属下,他与我在游家才刚认识。”沈澜洲甚至语气仍是含笑的,他伸手护了护苏少眠,像是在安抚他,“我与他自然也不是在传消息,我们只是一见如故,所以多聊了会天罢了。”   “叶兄只说不让我传消息,可没说不让我与心上人……谈个恋爱吧?” 第68章 古代武侠1.7   沈澜洲这话一出口,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间便是一变。   苏少眠听了沈澜洲的话, 原本就红透的脸此时更是红得冒烟。   他的一双手还牵着沈澜洲的衣袖,此时更是指间一紧,朝沈澜洲的身后躲去。   从沈澜洲的肩膀处看过去, 只能看到他一对红透了的耳朵。   叶呈听了沈澜洲的话, 却是整个人一愣。   白衣男人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道:“心……上人?”   他的语气有些艰涩, 似乎是完全无法理解沈澜洲这话底下的意思。   叶呈看着站在一起的叶呈和苏少眠,脸上少有的显露出来极为明显的疑惑情绪。   像是沈澜洲这话有多么的难以理解、对他既有的人生观造成了怎样重大的打击似的。   苏少眠生性腼腆,他这两日虽对沈澜洲多有好感,也隐隐能感觉到沈澜洲似乎是很喜欢自己, 但毕竟是一直处在一种朦胧的状态里,两人谁都未戳破。   此时被沈澜洲这样一说, 简直整个人都成了煮熟的大虾, 硬生生地从头红到了尾。   尤其是叶呈又一直在用一副不敢置信地表情看着他们。   苏少眠认得叶呈。   天山派的叶呈, 出生名门, 一身正气, 心无旁骛,一柄沉雪刀威震武林、肃尽天下污秽, 不存私心,只为除邪卫道。   如天山白雪, 至纯、至真、至净。   在他面前, 一些隐晦污浊都无处遁行。   一想到自己竟是在叶呈面前与沈澜洲这般……苏少眠更是羞愧, 就好像自己在逼着叶呈看什么污秽的东西似的。   男子与男子相恋, 在如今这个以正道为尊的武林里,本就是件骇人听闻、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叶呈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只怕今日之前,在他的脑海里根本连这个观念都没有。   苏少眠在原地红着脸站了会,越站脸越红,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这气氛,猛得将自己手里的药材胡乱地一把塞进沈澜洲的怀里,轻声道了句“记得吃”——倒是还记得要挡着点叶呈,不能让他发现。   接着苏少眠便一把推开面前的沈澜洲从房门跑了出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呈还未反应过来。   男人盯着苏少眠跑走的方向,眼中情绪纠结万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空白。   叶呈在想方才沈澜洲说的那句话。   他说,和……“心上人”?   心上人?   是在说……苏少眠?   可苏少眠他……不是个男的吗?   男人和男人……还能是心上人?   叶呈呆呆地站着,觉得自己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好像有什么在自己的脑海里炸开了一般。   他仍没有转过身,只看着方才苏少眠离开的地方。   一时间脑中思绪纠葛万千,竟一时间叶呈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眼中思虑实在纠结震撼。   “喂,看什么呢叶兄。”沈澜洲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叶呈手里的托盘,走到了桌边。   说完见叶呈还一直呆愣在原地,沈澜洲挑了挑眉,随手从眼前的碟子里取了粒花生米扔过去:“别看了,这是我的。”   沈澜洲这话语气说得理所应当,隐隐约约之间竟还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就像是一只在护着自己地盘的猫,在伸着爪子眯着眼警告其他胆敢觊觎自己宝贝的生物。   沈澜洲这话说的,让叶呈的表情更是怪异。   他一时都快以为刚才站在这的、自己此时还在看的是个美娇娘,而不是个……与他们同样性别的男子。   否则沈澜洲怎么会用这种警告外人不要打自己妻子主意的口吻跟自己说话?   叶呈对这种情况有些接受无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时不知道该摆出副什么表情。   男人走到桌面坐下,亦拿起了筷子,却迟迟不曾下筷:“你和他……”   沈澜洲见叶呈这样便知道叶呈还在纠结刚才自己看到的,不由得一笑,却是挑了挑眉,并未说话,像是在等叶呈吧话说完。   “你……喜欢男人?”叶呈踟蹰了半晌,开口后却是摇了摇头,“不对,男人和男人怎么能……”   男人说出这话时表情实在是纠葛万分。   沈澜洲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叶呈在那表情沉凝地纠结了半天,末了说出口的却是这个问题。   沈澜洲简直有些忍俊不禁,他几乎克制不住地用低咳掩饰了几声自己已经出口的低笑,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喝,道:“不行吗?”   叶呈抬眼看他。   正见沈澜洲正在倒酒,他衣服的袖子宽大,这个动作使得他衣袖落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白皙如玉。   叶呈眼尖,甚至还看到沈澜洲手臂内侧有一点红红的朱砂痣。   落在那里,趁着他如玉肌肤、玄色衣袖,实在是……旖旎非常。   叶呈耳尖一红,连忙挪开眼神。   那边,沈澜洲却仍在说。   “也是,叶兄是‘名门正派’,想来确实是看不上这些的。”沈澜洲笑着放下酒壶,看向叶呈,“不过,沈某我却不同。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可不像你们这些正道这样讲究这么多。”   “合我心意便是了,男的女的有什么要紧。”   叶呈一时间楞在那里。   仿佛是觉得叶呈这种一副自己世界观被颠覆了的样子很有趣,沈澜洲又笑了笑,继续说:“要我说,你们这些正道就是喜欢自己给自己加规则,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人生本就这么苦了,你们还非得给自己加这许多条条框框。自己加也就算了,还得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这样加。性格不合的不能喜欢,理念不同的不能喜欢,辈分有差的不能喜欢,性别不合适的也不能喜欢,那这世上人还能剩下几个?怪不得你们正道都清心寡欲,这么多要求,月老拿着红线求着给你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绑给你。”   “还是我们邪道好,看对眼了就能在一起。”沈澜洲笑着道,“人生在世,还当尽欢啊,叶兄。”   “过什么清心寡欲的得道高人日子。玉宇九霄,能有滚滚红尘有趣?”沈澜洲说着伸手拍了拍叶呈的肩膀,谆谆善诱,“叶兄,红绡软卧,该享受还是得享受啊。”   玄衣华服的男人坐在桌边,斜倚着窗沿,笑着看过来,说着说着还伸手给叶呈也倒了杯酒,笑眯眯地递到叶呈面前。   自己却是似是嫌弃用杯子饮酒麻烦,沈澜洲竟开始直接提着酒壶就往嘴里灌。   有未入口的酒液顺着男人修长的脖颈滑落,一直落到锁骨处,生生地将男人本就有几分凌乱的玄色衣领打湿成了一种更深的颜色。   其间旖旎,非常人可道。   叶呈呆呆地坐在沈澜洲的对面,傻傻地伸手握住酒杯,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为何,叶呈仿佛感觉到沈澜洲刚才伸出轻拍自己肩膀时接触到的自己的那侧肩膀,整个都酥麻得不行……酸酸软软得,一直软到了心里,让他浑身都僵住了,一时间竟就这样傻傻地举着杯子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若此时叶呈能照一下镜子、或者沈澜洲能看他一眼,便定能发现叶呈此时眼里那种……过于明显的痴迷。   一种被引诱之后的痴迷。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是世间最浓墨重彩的妖。   他提着酒、带着笑而来,只需懒懒散散地斜倚在那里轻轻一挑眉,用他那副低沉磁性的嗓音低低一笑,便能让人觉得红尘滚滚迎面而来。   让人避无可避、避不敢避、避不愿避。   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受了这滚滚红尘的迎面洗礼,将满眼雪意刀光,换了一身桃花香味。   他给你一杯酒,换你一世道心。   叶呈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他之前偶尔入江湖,因为内功实在深厚,确实是在不经意间听到不少各门各派的女弟子聊起过沈澜洲。   女弟子私底下的体己话总是不加掩饰的。   那些女子平日里也是义薄云天、豪气盖世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存在,在聊起沈澜洲时却那样捂着嘴娇笑着道:“那魔教教主虽可恶,可实在是……模样勾人得过分。我有时看着他都会想着,若能与他成就好事,便是一夜风流,我也不吃亏啊。”   其他女子便嬉笑着嗔她几句,话里话外却是对她方才的话是赞同的。   那时的叶呈不理解那些女弟子的想法,只觉她们道心实在不固,竟那样容易就被邪魔歪道勾去了心神。   现在却恍然间明了。   有些人他们就是上苍派下人间的妖。   大道三千,隐其两千九百九十九,只余其一。   灵台圣地空间太小,上苍说他不想让那么多人得道成圣,是以生了邪道,以生妖孽,以乱……人心。   叶呈的手突然一抖,手中酒杯应声而碎。   酒液染了他一袖子。   叶呈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一样,只顾将手中已有裂纹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胡言乱语!”白衣刀客抖着声音厉声喝道,声音急切,也不知……是在斥责谁,“扰乱阴阳、不成体统!”   沈澜洲听了一愣,随即却是一笑。   “叶兄,”玄衣的男子挑了挑眉,凤眼斜斜地看过来,“我乱我的阴阳、入我的俗世,与叶兄何干?”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声含笑。   那带笑低哑的声音直像是这满室的酒气,不容拒绝地铺面而来,直让人霎时像是饮尽了数坛酒,再不复清明。   叶呈猛得站起身来,袖子一扫,桌上酒壶瞬间被扫到地面,应声而碎。   室内酒气更浓。   叶呈似是实在受不了室内的这荒诞,沉着脸拿了桌上的沉水刀便朝外走去。   白衣男人走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却又突然手里的动作一顿,莫名地冷声开口道:“沈澜洲,不许再和别人联系。”   沈澜洲一愣,随着笑着一挑眉,并未回话。   叶呈却转过身,一对眼睛裹挟着寒气直直地朝沈澜洲看来,冷冷地看着沈澜洲。   沈澜洲被他这眼神看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   玄衣男子抬了抬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势,懒洋洋地勾着唇道:“我知道了。”   叶呈这才垂下眼,沉着脸转身离去。   屋里便只剩下了沈澜洲一个人。   沈澜洲独自坐在屋内。   小院安静异常,屋里萦绕着层层酒香,直摄人魂魄。   沈澜洲在屋里坐了会,突然一笑。   玄衣男人从怀里拿出那株方才苏少眠塞进他怀里的草药。   苏少眠之前给他把脉时就提过,说沈澜洲如今这内伤,若要治疗还需要一味草药。   这草药倒不是有多贵重,只是此地不易得。   苏少眠找到这株草药,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这才一寻到就急急忙忙地来找他。   苏少眠神医谷传人,他说这药吃下去药到病除、就一定能药到病除。   按理来说,沈澜洲如今身陷囹圄,好不容易得了这药,应该及时服下、治疗内伤才对。   可沈澜洲坐在桌边,看了这草药许久。   半晌后却是一笑。   玄衣男人将草药抓在手里,一用力,好不容易寻到的草药立刻变为了粉末。   沈澜洲却像是一点不心疼似的。   反而是笑了笑,又慢悠悠地饮起了酒。   *****   此时。   魔教总部。   穿着一身紫衣的貌美女子在大厅里不停地急得团团转。   她不断地看向大门的方向,像是在等着谁。   不多时,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紫衣女子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抓着白发老者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教主的消息了吗?!”   “别急、别急。”白发老者走到大厅的桌边,一连灌下了好几杯茶水才开口道,“打听到数日前教主曾在青风客栈出现过,教中兄弟还接到了教主的密令。这两日消息却是又断了。”   老者说得倒是优哉游哉,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消息又断了?!”紫衣女子急得团团转,“怎么会这样?!那教主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可有危险?!”   她说着瞪了白发老者一眼:“你怎的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也无用,我们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胡乱调查只会自乱了阵脚。等教主有法子了,自会想方设法给我们传递消息。”白发老者道,“我听说是有正道之人趁教主受伤抓住了教主,正要开武林大会商量对策。我们如今只能静观其变。正道之人迂腐,在武林大会前定不会伤害教主,我们到时候打听到了大会的地点,再前去营救不迟”   “再说,以教主的心机手腕,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心。”白发老者继续道,“由来只有教主设计别人的,哪有别人能伤害教主的?你跟在教主身边这么久,这点不还了解吗?”   “这我知道,可我们现在……”紫衣女子皱着眉。   “教主他生性多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按传来的消息,他应是受了些伤,若无必胜把握,教主他怕是连我们都不会相信。”白发老者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当务之急,还是整顿教务、静观其变。”   “教主一心意在收服武林、铲除正道,这次也许是个绝好的机会也说不定。我们还是别自乱阵脚,免得坏了教主的好事。”   紫衣女子听了叹了口气,终于被说服。   “我自然知道教主心机深厚,又从不会相信别人,若无意外,根本无人能伤害他。”紫衣女子叹气道,“可我担心就担心在教主他实在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他只相信自己,做事决绝得很,根本不留余地。如今他孤身在敌营,若有意外……”   若有意外,教主这学不会依靠他人的性子,要如何渡过?   紫衣女子皱着眉,终究没说下去,而是转身匆忙离开。   想来是去忙别的了。 第69章 古代武侠1.8   叶呈从沈澜洲房里出来, 下意识地抬脚朝外走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走到了神拳门外的大街上。   苏阳县比起青风小镇显然要富裕上不少。   今日似乎是苏阳县的一个什么传统节日,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 很是热闹。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收工回家。   街边的叫卖声却是开始响了起来。   有衙役拿着火折子、踩在凳子里挨个地将悬挂在街道两边的花灯点燃。   花灯被做成各式花卉的模样,涂着喜庆的颜色,看着有趣得很。   衙役的身边围着一群孩子, 孩子们穿着新衣、手里举着糖人或糖葫芦,一个个仰着小脑袋紧紧地盯着衙役的动作。   火折子接触花灯的灯芯, 花灯瞬间被点亮, 发出暖红的光。   花灯一点亮, 孩子们便拍着小手欢呼起来,围着衙役不住鼓掌叫好, 直把长相粗犷的衙役燥得红了脸。   街边有老人坐着乘凉, 见状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欢声笑语一起, 节日的气氛瞬间就起来了。   叶呈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身边阵阵欢笑声一带,才总算从思绪中脱离了出来。   苏阳县中人口繁多, 今日是节日,街上人满为患。   在一群穿着粗布麻衣、或者锦绣绸缎、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人中间, 叶呈一身白衣、手提银刀、孤身一人、气质疏离, 实在是惹眼得不行。   他生得俊俏, 一路上不少少女都在偷瞧他, 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苏阳县民风开放, 对男女大防并不看重。单身女子有了合心意的男子,当场上去攀谈也是常有的。   少女们你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对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意动,不由都低头羞涩一笑。   只是俱于叶呈气质冰冷,都不敢上前去搭话,只好一个个都走得一步三回头、不住地搅着衣角回望,希望叶呈能注意到自己。   一旁有提着篮子叫卖的老妪看到,不由失笑。   老妪思索了一番,笑着上前搭话:“这位公子可也是来看芸娘今晚的闭幕戏的?”   叶呈功力深厚,自然早就感受到老妪的接近,但因其年岁已大、又没有武功,便没有在意。   此时听得老妪的话,却是一愣。   老妪看叶呈这表情,便知道他是不知情的,不由地笑起来:“看来公子是不知道、误打误撞来的?那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芸娘乃是本地有名的花旦,往日里多少名门公子哥儿一掷千金想要求观她一戏,都没有机会。今日芸娘最后一场戏,免费唱给所有人听,公子可真是有福气。”   老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其实按叶呈的打扮,不难看出其习武之人的身份,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称作“公子”的。   但叶呈的一身白衣看着虽简单,细看之下却能看出其精美异常,想来是价值不菲的。   这种节日上,为讨喜气,唤一声“公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叶呈听了老妪的话,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抬眼一看才见街边的河道里,不知何时竟已停泊了一艘两层的大船。二层的船舱被打通做成了戏台的模样。   一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女子甩着袖子、踏着莲花步子缓缓登上了台。   一时间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叶呈听到身边的老妪笑着道了一句:“这不,就开始了。”   老妪话音刚落,红衣女子悠扬的吟唱声便响了起来。   歌声悠扬动听,唱念做打字字翩跹。   女子身材窈窕、模样美艳,一身红衣更是称得她姿容绝色,不似世间人。   叶呈听到周边不少人都在不停地喝彩。   出乎他意料的是,喝彩的人群中除了男子,竟还有不少女子。   老妪似是看出了叶呈的疑惑,笑着道:“今儿是芸娘的最后一场戏,从明天起她便要退出戏台,嫁作人妇。芸娘是我们苏阳县里最出名的一个花旦,模样身段唱腔无一不是顶尖,多少有钱有势的人千金相求,想纳了她入府,芸娘都一一拒绝了。芸娘苦苦守着自己等到了这个年岁,只卖艺不卖身,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才自赎其身。县中女子慕其钟情,都拿她当榜样,自然都很喜欢她。”   “千金重宝易得,心上知己却难求。今儿也是本地的弄花节,是专给相互爱慕的单身男女彼此表白情意而设的。”老妪说着笑着看向叶呈,“公子人生苦短,若有意中人,可莫辜负了好姻缘。”   叶呈被老妪的话说得一愣,相似的话他似乎不久前才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   叶呈看了老妪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老妪从叶呈这一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紧张拘谨的意味。   老妪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这位公子模样生得俊俏,看着眉眼却冷淡,想来是个正经的这些正经的正道侠士,都是不习惯被人当面提这种话题的。   “公子别想太多,老身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老妪笑着一提自己挎着的竹篮,掀开上面的盖布,“老身是卖姻缘签的,本地习俗,在弄花节这一日送姻缘签给心上之人,若对方收了,这段姻缘便算是成了。公子可要买一枚?”   叶呈听了,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从刚才起老妪便一直与自己搭话,原来是想卖这姻缘签给自己。   叶呈抬眼朝四周看了看,果然见不少人手里的拿着这姻缘签。   少男少女们脸红红地攥着签,脚步匆忙地走到不远处等待的另一人身边,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轻咳着攥着签的那只手递到对方面前。   对面那人笑着伸手接过签。   两手相触的同时,两人彼此眼神对视。   身边人潮涌动,头顶花灯璀璨,端的是情意绵绵的烟火人间。   老妪见叶呈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少男少女彼此表白情意、模样恍惚的样子,便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老妪又是一笑:“公子?可要买一枚?”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以叶呈的性子,他该是并不给予理会的。   什么姻缘签,什么情爱习俗,他是从来一概不信、也一概不放在心上的。   这次却不知怎么了,听了老妪的话后,叶呈竟是垂眼看了一眼老妪挎着的竹篮里的姻缘签。   所谓姻缘签,不过是一块块艳红的半个巴掌大的纸片,其上并无什么繁杂花纹,只隐约一抹印记。   看着制作简单得很,只是称呼讨喜。   叶呈也不知怎的,被这满篮的艳红一迷,目光在红色纸片上停留片刻,竟是鬼使神差地道:“……一枚多少钱?”   “五枚铜钱一枚。”老者笑起来,从篮里取出一片递给叶呈,“到时候将它亲手递给对方便可。若有缘,自可保证情意相通。”   叶呈刚才话一出口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没事买这姻缘签做什么?又没有可送的人。   但看老妪已经把东西取了出来递给自己,也不好再反悔。   左右这东西也便宜,买了也就买了。   叶呈给了钱,轻咳着伸手接过姻缘签。   表情倒是正经,只可惜一对耳朵却有些微微发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头顶的花灯给映的。   老妪在收了钱后,看叶呈这幅表情,却是突然笑着道:“芸娘貌美,不知比之公子心上那人如何?”   话语里都是笑意。   叶呈一怔。   他在那一刻抬眼看了眼台上的红衣女子,脑中竟是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另一张容貌。   ……!   叶呈瞳孔猛得一收缩。   男人脸色变了变,正待说什么,却见老妪说完那句话,便已经笑着着离开了。   叶呈站在原地楞了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姻缘签,下一秒却像是被火灼了一样,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它塞进了腰间,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待放好姻缘签,叶呈才抬步离开。   不远处,老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待叶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街上不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偷瞧他的少女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纷纷围到老妪身边。   “周冰人怎么样啊?打听出来了吗?”有胆子大一些的少女开口含羞带怯地问道,“那公子可已有家室?”   其他少女也纷纷应和,七嘴八舌地问着,眼睛亮晶晶地、充满希冀地看向老妪。   “家室不清楚,但这位公子你们还是别肖想了。”老妪笑眯眯地理着篮子,“人家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若不想去做小,还是别想了。”   “我苏阳县里有为青年也不少,日后老身定为你们一一介绍最好的。”   “啊。真的假的。”少女们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各个都满腹不甘,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了,忙问道,“周冰人确定吗?那公子自己说的?”   “人家确实没明说。”老妪说着看了一眼身边少女们又亮起来的眼睛,却是笑着接着道,“可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哪里明显?”有女子不死心地问道。   “不说其他,就说买姻缘签这一条,能买我姻缘签的人,必定都是已经心有所属。否则哪有人无事买这个的?”老妪笑着道,“老身做冰人这行做了数十年了,从未在这一点上看错。丫头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冰人这一行就是以为人做媒为生的。   老妪做了这么多年冰人,确实再没有人能比她更能看明白这种心思。   更何况老妪还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冰人,一双眼睛毒得很,她得出的关于这方面的结论,从来没有出错过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来找她做媒。   少女们听了,终于死心。   众人瘪了瘪嘴,提着裙摆又往别处游玩去了。   独留下老妪一人笑眯眯地理着自己篮子里的姻缘符。   十里花灯尽燃,星星点点连成一线,恍然间似是一条月老降下的姻缘红线,在引导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却说另一边的叶呈。   叶呈先前鬼使神差地买了那姻缘签,又被老妪的那个问题弄得心神震荡,终于是没有了在外赏玩的心情,便回了神拳门。   他与沈澜洲本就是住在一个院落里的。   叶呈回来的时候天色其实还未太晚,沈澜洲房里的灯还燃着,想来是还未睡。   叶呈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里休息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在经过沈澜洲房门的时候自己停了下来。   叶呈脑中乱哄哄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了那门上映出的烛火半晌,竟真的伸手敲了敲沈澜洲的房门。   沈澜洲果然还未睡。   听得沈澜洲一声含笑的“进来吧”,叶呈伸手推开房门。   沈澜洲正坐在桌边看书。   叶呈瞄了一些,似乎是些杂记趣谈之类的杂书,也不知是神拳门先前留下的,还是苏少眠给他带来的。   沈澜洲应该是准备要休息了,男人显然已经洗漱完毕,不仅外衣已经脱下,发冠也已经解开。   屋里灯火如豆,沈澜洲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里衣,头发散着,正极柔顺地散在身后。   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书,听得他进来便抬眼朝叶呈看来。   也许是夜晚的灯光实在太过柔软,竟照得沈澜洲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沈澜洲看到叶呈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叶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说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朝叶呈走来。   屋里的窗子还未关上,今夜明月皎洁,明媚的月光透过窗子直直地照进屋子来,洒了一地。   因为游家庄园临街的缘故,站在这里仿佛还隐隐约约间能听到一丝街上的人声鼎沸。   沈澜洲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站在一地的月光里。   他的身后是千里月色、人世喧嚣,该是人间极景。   可沈澜洲那样站在那里,抬眼看过来,一双眼睛里除了月色,便是笑意,除此之外,映着灯光,隐隐约约之间竟还有着一抹人影。   便突然就让人觉得……窗外的美景,也就不过如此了。   叶呈一时楞在那里。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敲门进来是想说什么、又是想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老妪在递给他姻缘签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老妪问他:“芸娘貌美,比之公子心上人如何?”   自是……远远不及。   叶呈突然闭了闭眼。   他听到了那个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就想回答的答案——这世间所有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一个沈澜洲。   “叶兄?”见叶呈一直呆站在门口不说话,沈澜洲疑惑地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   沈澜洲抬着眼看着叶呈:“怎么了?是蝶衣客有新消息了?”   叶呈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片刻后突然垂了垂眼。   白衣男人动了动,动作极为小心地从腰间摸出了枚什么,然后伸手递到沈澜洲面前,动作珍而重之。   叶呈的眼睛却是并不看沈澜洲的,反而是一直低垂着。   沈澜洲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枚红色的纸片,纸片上隐隐约约之间,似是有抹什么印记。   这是什么?   给我的?   沈澜洲满心疑惑。   可见叶呈一脸的认真,又实在不像在开玩笑。   沈澜洲看了叶呈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想要接过叶呈手里的东西。   可沈澜洲的手刚一伸出去,叶呈却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抓住。   竟是副十指紧扣的姿势。   沈澜洲一惊,抬眼看了叶呈一眼,却见仍垂着眼。   沈澜洲皱了皱眉,刚想挣脱叶呈的手,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沈澜洲脸色一变。   他又试着松了几次手,两人相连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与叶呈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竟是松都松不开。   这是什么情况?!   沈澜洲抬起眼,满眼惊诧地看向叶呈。   *****   《苏阳县志》中载:“苏阳北郊生一植物,名曰‘木缠’,根基鲜红。取其根基浸水熬煮稀释,得艳红液体。其液性黏,微毒,接触人体后为人体体温所融,可得一极性黏液,常力不可解,唯以其叶片所熬汁液可解。”   “县中人巧手妇人取木缠黏液制作‘姻缘符’,为苏阳特色。”   “木缠根基微毒,然花粉剧毒。中毒之人浑身无力、神志恍惚,一夜之后毒解神清,唯接触木缠处留一蝶形印记。” 第70章 古代武侠1.9   半个时辰后。   夜色已浓, 万籁俱寂,神拳门中人都已熟睡休息了,偌大的神拳门中一时只余夏蝉鸣声。   神拳门一角的院落里, 某间房屋内灯火仍未熄。   一灯如豆。   沈澜洲就着烛光, 一边翻看着从屋中书架中找出来的《苏阳县志》, 一边翻来覆去地研究自己与叶呈被紧紧黏连在一起的手:“竟然真的分不开, 这么神奇的吗?”   “用内力也融不开。”沈澜洲不死心地试了试把内力运行到两人相接的手之间,再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仍毫无变化, “叶兄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   叶呈看了一眼自从翻看到了《苏阳县志木缠》这一章、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便再不见紧张情绪、反而一脸兴致勃勃的沈澜洲, 道:“在街上的时候看到有人叫卖,觉得上面的蝶形印记眼熟, 就买了回来。”   叶呈说着也低眼瞧了一眼自己与沈澜洲相交的手:“我方才也用内力试过了,无用。”   “倒也无妨,《苏阳县志》中说了,用木缠的叶片熬汁就能溶开了。”沈澜洲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语气倒是浑不在意, “明日拜托府中的下人们去找些来就好。”   现在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再麻烦人家。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明日让人看到了倒有些尴尬……”沈澜洲看着自己与叶呈黏连在一起的手,表情无奈, “叶兄找到线索便找到线索, 一定要这样戏弄沈某一场来做什么?”   沈澜洲说着又动了动手指, 像是还在不死心地想试试看靠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将这“木缠汁液”分开。   原本光两手相接其实也没什么, 沈澜洲向来随意惯了,并不会因此这个就觉得有多不好意思。   但事情坏就坏在,这所谓“木缠汁液”,全苏阳县的人都知道是被粘附在姻缘签上的。   他和叶呈两个大男人,在弄花节的下一日,双手突然被木缠汁液黏连在了一起。   神拳门中人都是苏阳县本地人,他们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吗?   哪怕沈澜洲知道叶呈把姻缘签带回来只是因为“蝶衣客”的关系,可其他人不知道啊。   到时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澜洲看了《苏阳县志》,自然对本地弄花节以及姻缘签的习俗再清楚不过。   他们明日这样子出现,不被人误会都不可能。   沈澜洲看着自己与叶呈的手唉声叹气的。   男子的眉眼间一片无奈的愁绪,似乎真的对这种情况有多忧愁似的。   叶呈看他这样,不知为何就突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快。   叶呈皱了皱眉,开口说话的声音莫名地就带了丝冷意:“沈兄瞧着好像对现状很是不满的样子?”   叶呈皱着眉,看着沈澜洲冷冷地道:“沈兄若真如此不满,你我现在出门寻了那木缠汁液接了这黏液便是。左右《苏阳县志中》说了木缠生于苏阳北郊,应该应当不难找。”   叶呈说着话语顿了顿,不知为何竟还接了句:“免得明日惹某人见了误解,沈兄到时心疼。”   叶呈平日里说话就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说出的话语里向来不带温度。   沈澜洲与他相处这些日子,对他这点都已经习惯了。   但今日叶呈这话……却莫名地显得有些不一样。   那话语的冷淡里,竟似还带了似……怒气和怨气?   沈澜洲被叶呈这话说得楞了许久。   叶呈见沈澜洲没反应,抿了抿唇,竟站起身,作势真的要现在就去那什么北郊寻什么木缠。   沈澜洲被叶呈这举动吓了一跳,忙伸手拦住他。   “好啦、好啦,叶兄,沈某绝没有嫌弃的意思,是叶兄误会了。”沈澜洲拉住叶呈的衣袖,“再说了,现下这么晚了,北郊定然无人。书中又没有关于木缠外形的记载,你我即使去了也定是寻不到的,只是无用功罢了。”   沈澜洲拉住叶呈,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叶呈眼中的冷意淡了几分下去。   “叶兄这是怎么了?澜洲若说错话,叶兄直言便是,做什么做出这幅样子?”沈澜洲坐在椅子上,抬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仍抿着唇、冷着脸不说的叶呈,语气简直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相差甚远,但沈澜洲看着叶呈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正跟自己心上人置气的女子。   只是那些女子们多眉目娇嗔、语气委屈带羞,不像叶呈这样语气冷得毫无温度不说,眼神也厉得像箭一样。   这往面前一站,简直让人心里有些怵得慌。   这样的“美人”,想来天底下可没人能消受得了。   沈澜洲这般想着,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说话向来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沈澜洲看着叶呈,语气里带着点局促地笑着道:“叶兄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提前知道叶兄为人‘正直’,沈某简直要以为叶兄是在吃醋。”   沈澜洲这话说的,调笑意味简直已经极浓了。   以叶呈的性子,若放在以前,怕是早就眉眼冰冽地厉声呵斥了。   可现在……   叶呈看着坐在自家面前,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沈澜洲。   屋内烛火如豆,沈澜洲这个姿势,那一点烛火正好印在了他的眼眸里,恍恍惚惚的,映着沈澜洲此时满眼的笑意,简直像是潋了一夜星光在眼里。   叶呈看着沈澜洲的眼睛,斥责的话就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甚至因为沈澜洲这话,心中竟还隐隐地有丝……慌乱和窃喜。   他是在慌乱什么?   又是在窃喜什么?   叶呈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却俱让他心慌不已。   叶呈垂下眼,不知为何竟又说了一句:“沈兄真不担心明日那苏少眠误会?”   这话说的语气冷淡,似乎只是随意一说。   可叶呈自己却分明从自己这话里听出了一丝醋味。   可真是……出息。   叶呈在心里轻嗤了自己一声,一边却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沈澜洲的回话。   沈澜洲被叶呈这问题弄得楞了一下,随即却是一笑。   “少眠生性温柔宽容,必不会为这种事与我置气,我到时候与他解释清楚便是。”沈澜洲说着笑了笑,抬眼看了叶呈一眼,勾了勾唇,“少眠好哄得很。”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轻松,不知情的人若听了定得误会沈澜洲会这样说,是对苏少眠根本没多少感情。   叶呈听了却是心中一咯噔。   沈澜洲这话说得……太温柔了。   男人说话时眼眸微微敛起,眼中眸光潋滟,几许柔情、几许钟情,都在那一句看似不上心的话里。   他说:“少眠好哄得很。”   似乎是一副要求爱人“宽容大度”的浪子形象。   可叶呈此时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里的柔情,哪能不明白沈澜洲这话语底下的意思。   他分明是在说:“有什么要紧,我哄到他开心了便是。”   他亦分明是在说:“少眠性子那么温柔,哪会有无理取闹的。”   当一个人开始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时候,俱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是一种……连沈澜洲自己也尚未明了的深情与心甘情愿。   沈澜洲生性风流,怕是此时在他自己心里,还在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多喜欢苏少眠,觉得自己只是因为觉得苏少眠合自己心意、这才有心思逗弄几下而已。   可事实上呢?   叶呈暗下了眼神。   有些人实在是太过矜贵自傲,分明已经情根深种,却还要矜持地摆出一副“我根本没多喜欢他”的样子。   既然你现在还未明白……   叶呈看着沈澜洲眼里无意识的温柔,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   那我就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叶呈看着沈澜洲,突然毫无预兆地换了个话题:“木缠沾身之后会显现蝶形图案,这应该就是蝶衣客每次犯案之后都会留下蝶形印记的真相。”   沈澜洲被他这话弄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自然而然地被带离了刚才思考的方向:“应该是的,受害者事后所描述的被侵害时神志恍惚、四肢无力的症状也符合木缠花粉中毒的表现。这么说,蝶衣客是苏阳县本地人的可能应该就很大,毕竟非苏阳县人一般都不知道木缠的特性。”   叶呈看着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话题的沈澜洲,垂了垂眼,道:“这样一来,追查蝶衣客应该就简单多了。”   沈澜洲点了点头。   此时夜色已深,按理来说应该可以就寝了。   可现在这情况……   沈澜洲看了一眼自己与叶呈相黏连的手,又看了一眼房中还算宽大的床榻,试探地跟叶呈道:“不然……今晚就委屈叶兄与沈某一起将就一晚?”   左右床榻这么宽大,睡两个大男人也并不会太过拥挤。   沈澜洲只担心叶呈性子孤冷惯了,受不了与旁人这样亲近。   那怕是只有两人这样枯坐一晚、熬到天明这一条路了。   好在叶呈似乎在这一点上并不介意。   沈澜洲话语刚落,叶呈便点了点头。   沈澜洲此前是已经梳洗过了的,发冠、外衣都已经脱下,随时就是一副可以上|床入睡的样子。   叶呈却是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算不上,但外衣之类的还是都穿在身上的。   两人现在这个状态,叶呈要脱衣服实在是不太方便。   叶呈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正要脱下外衣,却发现自己一只手与沈澜洲的黏连在一起,这个动作实在无法完成。   他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其实两人现在这状态,叶呈这样当面站在沈澜洲面前脱衣……虽然叶大侠全程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站着,但对于坐在他面前的沈澜洲来说,这场面实在还是莫名有些尴尬的。   沈澜洲轻咳了一声,担心叶呈觉得不方便等会直接说不睡了,连忙站起身来帮叶呈:“叶兄还是我来帮你吧。”   叶呈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真的停下了动作就那样站着看着沈澜洲。   沈澜洲轻咳了一声,伸手帮叶呈把外衣解开。   两人靠得近,这动作实在没来由得显得……分外旖旎。   沈澜洲又轻咳一声,强迫自己忽略此刻诡异的状态。   沈澜洲如今也只有一只手可活动,行动其实也很是不便。   本来应该很好解的外衣,楞是解了半天。   尤其是解衣服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和叶呈发生了一些身体接触……   好不容易把外衣脱下,因为叶呈有一只手与沈澜洲相连的缘故,并不能完全脱下。   外衣便只能留在叶呈手腕部分,沈澜洲与他一起躺倒床上,这外衣便几乎都被垫到了沈澜洲的身|下。   好好的价值连城的外衣,一夜下面,必会难觅有褶皱。   好在叶呈似乎并不在意。   他都不在意,沈澜洲就更不在意了。   因为姿势的关系,沈澜洲只能侧着身子、正对着叶呈睡觉。   沈澜洲今日实在也是有些困倦了,这样尴尬的姿势,他却是一躺到床|上便闭上了眼睛,轻念了一句“晚安”便进入了梦乡。   叶呈却没有入睡。   他仍在看着沈澜洲。   他知道,此时哪怕沈澜洲似乎是一副已经进入了梦乡的样子,但沈澜洲其实仍保持着警惕。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沈澜洲必会立刻醒来。   习武之人都这样。   尤其是……在一个自己并不信任的人身边。   毕竟……他又不是沈澜洲喜欢的苏少眠。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直到沈澜洲的呼吸渐渐平和,叶呈才突然一伸手,速度极快地点了沈澜洲的睡穴。   在叶呈出手前沈澜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男人浓黑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蝴蝶展翅欲飞的翅膀。   可叶呈的动作实在太快,沈澜洲最终还是没能在叶呈点住他睡穴前醒来。   沈澜洲微闪的睫毛动了动之后,终于还是沉寂地垂了下去,就像是……被风雨沾了翅膀的蝴蝶。   叶呈慢慢撑起身子,看着身边的沈澜洲。   男人正闭目沉睡着,屋内烛火微熄,将他的一小半侧脸照亮。   沈澜洲穿着玄色的里衣。   里衣毕竟不比外衫,单薄不说,也很是宽松。   沈澜洲这般侧躺着,衣领处便不可避免地微微陷下去一块,露出的一小块肌肤,在玄色里衣的映照下,简直白得像玉。   沈澜洲墨发披散,睡得眉眼柔和安稳。   他的身|下还垫着他的白色外衫。   简直、简直……   叶呈看着这般模样睡在自己身边的沈澜洲,根本压抑不住地,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片滚烫。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终于是忍不住,慢慢地凑上去。   烛火恍惚,将两人的身影在床边一侧的墙面上映照出了两个影子。   只见那两个影子一卧、一半撑着身子。   那半撑着身子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朝那个侧躺着的影子处靠去。   两个影子慢慢相接。   叶呈靠近沈澜洲,慢慢地、轻轻地,亲了一下他。   两唇相触的感觉……实在是温柔。   叶呈将脑袋靠在沈澜洲的脖颈处。   叶呈的一只手还紧紧地与沈澜洲的手黏连在一起,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另一只手却是……慢慢地搂住了沈澜洲。   叶呈紧紧地抱着躺在自己身旁、睡得一无所知的沈澜洲。   “沈澜洲。”男人的声音突然在一片夜色中响起,隐隐中竟似带着点笑意,却又有种某种……莫名的偏执。   “对不起。”男人轻声地说,叶呈闭了闭眼睛,唇角却慢慢勾起来,“可谁让……你要来招惹我。”   叶呈小时候,他师傅日日让他诵《清静经》《宁心心法》,不是因为叶呈从小性子冷,适合研读这些。   而是因为……他从小就偏执得厉害。   叶呈确实是自小就性子冷淡,可那并不代表他就生性正直了。   他确实是很少对某样东西感兴趣,但一样东西若令他上心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天山派门前从前其实是曾种过雪竹的。   是叶呈拜入师门之前,他师傅因缘巧合之下得到,种在了山门前的。   叶呈很喜欢这片雪竹。   他刚入门时不过七|八岁,性子冷淡,与谁也不喜多说话,却能坐在山门前看这片雪竹看一整天。   叶呈师傅本还觉得没什么,小孩子们,有个喜欢的东西也正常,兴许时间久了,叶呈又不喜欢了说不定。   可九个月后,正当他师傅在惊奇叶呈这孩子真是情长,看竹子能连着看上九月也不嫌腻,那片竹林却突然被一把火都给烧了。   是叶呈烧的。   他师傅吓了一跳,问叶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呈那时回答他:“我听师兄师姐们说,这片竹林是师傅您找到的。您说等在山门前养满三年,就将它们砍了做成竹剑分给门中弟子用。”   “如今还差半月,便满三年了。”   “师傅,我们喜欢它,便不想让他被其他人拥有。可我也留不住它,还不如一把火烧了,至少灰烬只会是我的。”   那时未满十岁的叶呈一边说着这段话,一边将雪竹烧毁后的残烬一一收集起来,将它们埋在了自己屋的门前。   叶呈说那些话时表情淡漠,仿佛仍是那样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可那对浓黑的眼里却一片灰暗,偏执得让人害怕。   叶呈师傅被他吓了一跳。   他是叶呈师傅,自然对自己这小弟子的天资再了解不过。   叶呈天资绝佳,堪称千年难遇,日后是一定会远胜群雄的。   可他这性子……   叶呈师傅坐在自己屋里拔了半天胡子,再出来后便开始教叶呈各种道经、佛经。   甚至教他这些比教他武功用的时间还多。   现在的武林人士多只知叶呈性子冷淡、为正道魁首,却无人知他生性里的这一份……偏执。   叶呈抱着沈澜洲,轻轻地亲了一下他脖颈处玉白的肌肤。   我喜欢你,你就只该是我的。   不过一个苏少眠,我让你忘了他便是。   叶呈看着沈澜洲,眼眸深沉如窗外夜色。   *****   《苏阳县志木缠》一篇的最后一段,还记载着这样一段话。   这段话当时沈澜洲并未看到,叶呈却看到了。   书中载:“木缠花粉剧毒,可使人神志恍惚、手脚无力,然其毒性不重,一夜便可自行缓解。若有误服者,不必太过惊慌,寻一安全处静候一晚便可。”   “唯木缠果实,毒性甚重。有食其果实者,神志恍惚可至数月。若一次服用超过五枚,恍惚症状可延至数年、甚至数十年。”   “恍惚者神志错乱,记忆模糊,不记真相。若有人于其初初中毒事告其事宜,不论何事,皆会信以为真。故而切勿服用,切记切记。”   那日沈澜洲回答完叶呈“你喜欢男人?”的问题后,曾笑着跟叶呈道:“叶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沈某虽浪荡,可不会乱来。我就对少眠那一类的感兴趣,你们不同,叶兄不必担心。”   言语里满是揶揄。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同?”   彼时沈澜洲垂着头低低地笑了笑:“自是……十分不同。叶兄不懂这些,何必细问?单知道沈某不会对叶兄乱来就是。”   不同?   ……有何不同?   等你忘了他,等你以为我是他,你便不会再觉得不同了。 第71章 古代武侠1.10   沈澜洲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心大。   虽然前一晚入睡前沈澜洲还对与叶呈保持这种两手相连的姿势显得有些尴尬, 但等第二天一大早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沈澜洲却显得极为淡定。   尤其是当他在厅中环顾一周,并未发现苏少眠的身影之后。   沈澜洲和叶呈以两手相接的姿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果然迎来了众人惊诧震惊的眼神。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视线频频朝沈澜洲与叶呈相接的手上瞄过来, 却还要一个个强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是着实辛苦。   沈澜洲迎着众人这样的目光,楞是表现得毫无异常, 在众人的注视下脸色平静地在大厅落座。   注意到游不为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一脸见了鬼的样子,沈澜洲甚至还抬眼朝他笑了笑。   叶呈也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素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缘故, 男人的脸色简直比沈澜洲还要平静。   男人一脸风轻云淡地随沈澜洲在他身边的座位上落座,甚至在刚到大厅时还有闲情逸致跟游不为点了点头打了招呼。   两人实在是表现得这样淡定。   厅中众人面对两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简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一惊一乍了。   因着沈澜洲与叶呈两手现在的这种情况,为了方便起见,今早出门前叶呈已经将沈澜洲腕间和足间的镣铐打开了。   两人在厅中坐下,一人穿玄色, 一人着素白, 两人俱是时间少有的好相貌, 配着那紧握在一起的手, 竟真有几分……和睦?   浣花派的众弟子察觉到自己脑海中此刻的诡异想法, 忙摇了摇脑袋, 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视线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朝两人的方向看去。   “叶、叶前辈。”游不为本坐在大厅的主位上喝茶,一惊之下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了,手中的茶碗更是发出了与碗盖相碰的一声脆响,“二位这、这是……?”   游不为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澜洲和叶呈牵在一起的手,震惊的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离。   游不为简直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一幕?!!   正道魁首和魔教教主……居然是这种关系吗?!   两人此刻表现得这样平静,是不是可以代表两人这种关系已经由来已久了?!   而且根本不担心其他人会不会知道?!   游不为盯着沈澜洲看了许久,确定他之前来时还带着的镣铐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所以之间那镣铐……只是用来装装样子的?   为了显得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来稍微安安他们的心?   不是,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啊!鬼才信啊!   如果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为了今天就突然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就这样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的出来了啊!   所以说之前的锁链……难不成只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玩这么大的吗?!   正道和邪道这么些年的敌对难道其实都是假的?!   游不为倒吸了口凉气,引得舌尖上刚咬出的伤口一阵疼痛。   可也正是这份疼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一切是真的,他并不是在做梦。   沈澜洲落座了之后轻咳了声,有心想开口解释两句,叶呈却是比他更快地开口了。   叶呈十分冷静、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想来找游门主询问一下,北郊木缠具体是生长在何处?”   ……   得,这位爷根本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意思不说,还一句话把两人出卖了个彻底。   沈澜洲看到因为叶呈这句话,在场的人眼中的惊诧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恍然大悟的明了。   不少人看向他们的目光瞬间变了,变得有几分暧昧。   沈澜洲原本应该是觉得尴尬的。   但此时坐在大厅里,见到这些平日里人模人样的正道中人都一副惊讶到魂不守舍的样子,沈澜洲竟莫名地觉得有丝有趣。   玄衣的男人坐在位子里,面上带着如常的笑意,眼角眉梢天生一段风流,风华入骨。   他的左手正与身边白衣男子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他却一点没显得尴尬,甚至在浣花派弟子偷眼瞧向他的时候还抬眼对着她笑了笑。   未出师门、涉世未深的小弟子直接被沈澜洲这笑容弄得一时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装作无事发生。   “咳,北郊就在神拳门后门的不远处。两位从后门出去后一直朝北直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北郊。”游不为看了叶呈和沈澜洲一眼,虽在尽力掩饰,但眼中的那一丝暧昧却还是过于明显地显示了出来,“木缠就生长于北郊草坡,这个时节恰逢木缠开花结果,花开遍野,满目嫣红,二位一到北郊便可看到。”   “现在天色还早,北郊应还未有人,二位现在过去,应该可以避过人潮。”游不为看着叶呈和沈澜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   “多谢游门主。”沈澜洲顶着众人暧昧的视线,笑着道了声谢,拉着叶呈出了神拳门。   从神拳门的后门处离开了。   现在时辰确实是还尚早。   两人出了神拳门一路北行,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   苏阳县地处江南。   夏末的江南雨水充沛,清晨时阳光微暖、空气清新,连道边树木的绿叶都显得格外鲜嫩。   叶呈在一片寂静中与沈澜洲并肩走了会,突然开口道:“沈兄似乎玩得很开心?”   沈澜洲刚才在神拳门里眼角眉梢的那一抹兴致勃勃,其他人处于震惊之中可能没看到,叶呈就坐在他身边,看得却是再清楚不过。   “也不是。”沈澜洲低头笑了笑,“只是觉得那些人那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实在有趣。要让这些平时自诩清心寡欲的正道之人露出这种表情,可真是难得一见。”   说得兴趣昂扬,简直像是只唯恐天下不乱、没心没肺的猫。   叶呈听了看了沈澜洲一眼:“沈兄现在倒是不担心了?”   昨夜分明还一副甚是无奈的样子。   “反正沈某邪道中人,在这些名门正派的眼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形象。我不管做出什么事情,在他们眼里也不算是太过奇怪的。”沈澜洲挑眉笑了笑,抬眼看向叶呈,笑着靠近他,语气里却是有几分局促,“反正日后被人议论,被非议的人也不会是我。”   “叶兄都表现得这般淡定了,沈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澜洲说的这倒是实话。   邪道在正道向来没个好名声。   别说这次他只是与叶呈手牵着手出现在大厅里,就是他和叶呈手牵着手出现在床上,正道之人也不会觉得他奇怪。   左右邪道之人在正道眼中就是这样的形象,混乱荒淫,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沈澜洲又不是正道之人,正道之人即使这样看他,最多也就是在背后说他两句,能拿他怎么样?   沈澜洲这么多年被说的还少吗?早就无关痛痒了,还没有多看两眼正道之人失神的模样来得爽快。   叶呈却是不同了。   叶呈正道魁首,这次的事情若传出去……肯定广受非议。   也就是神拳门门主游不为素来为人圆滑,不欲与人交恶。   刚才在那的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正道知名门派的掌门,现在怕是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   怕是之后叶呈再出现,就会有不少正道人士打着“肃清邪道”的名声,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要静心守真,莫要被邪道妖人勾引了。   当然话说这么说,到时候正道之人若喊打喊杀的,话语里的罪魁祸首一定还是他这个邪道的魔教教主。   正道之人总是这样,护短护得简直不分青红皂白。   像这种事情,在他们眼里,一定是不问缘由的就是邪道之人勾引正道之人。   正道之人失了尊仪,一定是因为邪道的不要脸、刻意引|诱。   沈澜洲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教教主,正道的这些个理论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左右他功夫高,那些邪道人士并不能真的拿他怎么着。   能用这种方式给正道添堵,沈澜洲其实还挺开心的。   叶呈闻言看了沈澜洲一眼:“沈兄现在说的淡定,方才一进大厅见到苏少眠不在就猛得松了口气的也不知是谁。”   “若是今日那苏少眠在,沈兄怕是就不能这样冷静了。”   叶呈近日实在是喜欢提起苏少眠,次次还都是用这种颇为奇怪的语气。   沈澜洲有时候听着,真的都会忍不住怀疑叶呈话语底下的意思。   “即使少眠在又如何?”沈澜洲看了叶呈一眼,勾了勾唇,“叶兄不懂,对心上人,就是该忽近忽远、欲拒还迎的才好。”   “否则你表现得太在乎他了,他就得以为你有多非他不可,到时候非得爬到你头上去不可。”   沈澜洲说着瞥了叶呈一眼,低笑着道:“叶兄这样一副接受这般良好的样子才是让沈某惊讶。与沈某这种邪道魔头纠缠不清,叶兄就不担心正道众人误会你吗?”   语气里甚至有分揶揄。   叶呈看了他一眼。   沈澜洲看到叶呈那一瞬间唇角似是勾了勾,随即却是一字未言,仍保持着那般平静的表情向前走去。   沈澜洲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笑了,却也不问。   沈澜洲挑了挑眉,亦随着朝前走。   沈澜洲自然不会明白,叶呈在那一刻的那种笑容背后的意思。   我求之不得,怎会不能接受?   北郊确实不远。   两人这般一边走一边闲聊,果然很快就到了北郊。   一大片嫣红的花海瞬间映入眼帘。   游不为说得没错,北郊木缠生得漫山遍野,确实是能让人一眼便能看到。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时间还早的缘故,还是因为苏阳县中的有情人都想多享受一会两手相接的感觉,偌大的花海里,竟然没有第三个人。   沈澜洲与叶呈走到木缠旁,沈澜洲弯下腰,手指刚接触木缠的叶片,却听叶呈突然在自己身边开口。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让人一时听不清他话语背后的情绪:“我刚与沈兄见面时,记得沈兄腰间曾戴了枚玉佩。近日怎么不再见了?”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莫名,又极为突然。   沈澜洲一愣,正要摘叶片的手收了回来。   沈澜洲直起身子,看向叶呈:“玉牌不再见,自然是因为送给了别人。叶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之前曾听无论传闻,说魔教教主沈澜洲有一枚家传玉佩,从不离身。”叶呈站在沈澜洲身边,却并不看向沈澜洲,只是语气平静地道,“武林中人都知道这枚玉佩,因为这枚玉佩在魔教中的地位犹如教主令,见玉佩如见教主亲临。”   “权力这样大的玉佩,沈兄自然该是从不离身的。”叶呈说着终于看向沈澜洲,“可现在它却不在沈兄身上了。叶某想着,自然是家传玉佩,那能令沈兄亲手送出这枚玉佩的人,自然该是沈兄的心上人了。”   叶呈说着看着沈澜洲。   男人甚至还笑了笑。   叶呈很少笑,但他此刻笑起来的样子却显得极为温情,就像是晴后乍融的雪水。   沈澜洲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玄衣男人皱了皱眉,几乎控制不知自己地后退了一步。   沈澜洲看向叶呈,一直以来掩藏地极好的戒备终于浮现在了眼里:“叶兄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呈又笑了笑,“只是沈兄这样情深义重,不知可有亲口与那人互通心意?”   “我想来是没有的,以沈兄的性格,若不是确定那人此刻已经离不开自己,是不会说这样会让自己陷入弱境的话的。”   “沈兄骄傲,我向来知晓。”   叶呈看着沈澜洲,眉眼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眼里的暗色却是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沈澜洲眉头越皱越紧:“叶兄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兄昨夜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将姻缘签那样递给你,造成如今这样局面。”叶呈道,“其实能是因为什么?”   “自然只能是为了……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让沈兄随我来这里。”   “沈兄房中那本《苏阳县志》,叶某房里也有。只是沈兄房里那般在《木缠》那一篇却是少了两页的。”叶呈慢慢伸出手,抓在沈澜洲肩头,“沈兄想知道那两页是关于什么的吗?”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着叶呈双手一用力,作势想要将沈澜洲推到。   沈澜洲却是反应极快,男人表现一变,那只未被牵制的手手势一变,便是直直地朝叶呈的命门袭去。   沈澜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却是没有什么本命武器的。   他依赖的武功乃是一门掌法,能赤手空拳取人性命,并不需外用武器相佐。   沈澜洲这人出手向来狠毒,一出手必见血,向来不会顾忌对方的性命。   他也从不会想着要留自己的敌人一命。   沈澜洲此时内力已恢复七八,他这样全力的一击,若放在别人那,怕是没人能抵挡。   可现在他碰到的敌手偏偏是在武林中与他齐名的正道之首,叶呈。   沈澜洲被压在一片木缠花海里的时候唇边已经带了血,手指间更是一片鲜红。   沈澜洲眼神里的狠毒终于不再掩饰,他冷冷地看着按着自己的叶呈:“叶兄这是什么意思?”   叶呈笑了笑,慢慢地接近他:“就是沈兄理解的那个意思。”   “沈兄之前与我说,对待心上人不能太过着急,太早地告诉他心意便是输了。”叶呈说着笑了笑,“这话自然是对的。可沈兄怕是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夜长梦多’。”   “你现在应该后悔自然没能早点告诉苏少眠自己的心意,因为之后你再没机会了。他也再不会知晓沈兄这送玉佩的情真意切了。”   沈澜洲皱了皱眉,正在思考叶呈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叶呈突然出手。   叶呈手法如电地伸手点住沈澜洲几个穴道,又快速地朝沈澜洲的嘴里塞了什么。   沈澜洲有心挣扎,却根本毫无办法。   被叶呈喂进嘴里的东西很快被迫咽了下去。   沈澜洲表情几经变化,咬牙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说着却突然觉得自己神志一阵恍惚,眼前竟是开始阵阵发黑。   沈澜洲咬着牙道:“叶呈!我沈澜洲自问这些日子与你相交并未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   沈澜洲的话没说完。药效来得太快,他很快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恍惚,脑中的记忆一片混乱,竟是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叶呈看着身|下沈澜洲那对即使昏迷也固执地没有闭上、眸中一片阴冷的眼睛,突然笑了笑。   “我知道,沈澜洲,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叶呈俯下身,轻轻地抱住沈澜洲,“是我对不起你。”   “沈澜洲,对不起。”   这是叶呈第二次与沈澜洲说对不起,沈澜洲仍没有听到。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确定他已经彻底地昏迷了过去,这才起身,取了身边木缠的叶片,将两人手间的黏液溶解。   然后一把抱起沈澜洲,回了神拳门自己的房中。   叶呈坐在床边看着沈澜洲。   一炷香后,沈澜洲终于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沈澜洲坐在床边一脸恍惚。   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叶呈,迷茫地睁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沈澜洲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忆。   只是脑中记忆混乱,让他一时无法理清。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被教主之人背叛,重伤之后出逃。   后来……   后来他似乎被谁发现了,又被谁捡到?   他记得有人用锁链将他锁起来,冷着声音跟他说“邪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要将自己带回门中斩杀。   也记得有人初见时便睁着一对温柔明亮的眼为他疗伤,说“你是邪道人又如何,我相信你”。   他说他会救他,沈澜洲记得那人这么说时眼中一片温情。   可他们……是谁呢?   沈澜洲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然后他感觉到身边有人慢慢地抱住他,那人在他耳边开口。   “沈澜洲,”那人的声音很冷,细听之下却带着几丝温情,“我是你爱人。”   沈澜洲一愣,抬眼朝身边那人看去。   抱着自己的男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他的容貌瞧着……确实是格外眼熟。   叶呈看着他,慢慢笑起来。   “你忘了?”他说,“我救了你。你说你喜欢我的,你不记得了?”   “你救了我……?”沈澜洲眨了眨眼,“对,我……喜欢你。”   沈澜洲看着叶呈,脑中叶呈的容貌慢慢地与某人的融合在一起。   叶呈笑起来:“嗯。”   他说着慢慢地凑过去,吻住沈澜洲。   叶呈动作十分温柔地,慢慢地将沈澜洲压在了一旁的床|榻上,一边轻吻他,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沈澜洲皱了皱眉,他似乎是觉得哪里有丝不对,有丝不安地挣扎了下。   叶呈却笑着压住他的手,动作温柔却又不容反驳。   “澜洲,”叶呈在他耳边轻道,“别动。”   沈澜洲看着他,便真的停了挣扎。   他看着他,张了张嘴,像是想念他的名字,一句“少眠”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喃喃地念了半个音符。   “叶呈。”叶呈在他耳边轻念,“澜洲,我叫叶呈,你要记住。”   “叶……呈?”沈澜洲眨了眨眼,脑中记忆慢慢被取代。   “你受伤了啊,我去给你找药,别担心。”   “沈某乃是邪道之人,公子明知道,难道不害怕吗?”   “自然不怕。澜洲性子温柔,必不会害我。”   ……   ……   “叶呈……?”   “嗯。”   屋内烛火燃了一夜。   恍惚间似乎有人看着身|上之人的面容,脑中迷茫间与另一人的重合。   沈澜洲恍惚地念了句“少眠”,却很快忘记在迷蒙的视线中。   晴好了快一周的天,今夜却渐渐隐了星子。   是要下雨了?   不知为何突然睡不着的苏少眠起身站在自己院中,看了昏暗的天色一眼。   他伸手握了握佩戴在自己腰间的玉佩,脸上却是渐渐带上一枚微红。   明天……去找澜洲聊会天吧。   苏少眠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笑得眉眼温柔。 第72章 古代武侠1.11   第二日果然下起了雨。   南方夏季梅雨时节的雨, 总是淅淅沥沥的, 连绵不休, 让人没来由得觉得浑身黏腻不爽。   叶呈醒来的时候, 天色因为下雨的原因很是阴暗。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   叶呈在床上坐了会,转头去看睡在自己身边的沈澜洲。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里衣,正眉眼安详、呼吸平稳地睡在自己身边。   叶呈屋里的床榻上铺的是淡蓝色的床单枕套。   沈澜洲一头墨发在床单上铺了满塌, 墨色的头发衬着淡蓝的床单,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沈澜洲睡得很熟,他正侧着身子、面朝着叶呈躺着。   叶呈是习惯穿白色里衣睡觉的。沈澜洲与他靠的近,两人的衣袖便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了一起。   柔软的衣料相互缠绕,竟有些难舍难分的感觉。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 半晌后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沈澜洲额上的发。   可惜今日没有太阳,不然这一幕看着定然更令人心动。   叶呈伸出手抚了抚沈澜洲颈间的吻|痕,沈澜洲睡得很沉,男人的眼下甚至还带着几分疲惫。   昨夜叶呈在听到沈澜洲那声无意识的“少眠”之后,其实做的挺过分。   沈澜洲旧伤未愈,又中了木缠之毒, 神志恍惚之下自然应付不了他。   叶呈想着昨夜的事情, 眼眸沉沉地垂眼看了沈澜洲许久。   半晌后他终于慢慢勾唇, 笑了笑。   白衣的男人慢慢地俯下身,一手伸在沈澜洲枕边, 就着这个姿势, 轻柔地亲了沈澜洲一下。   动作间几许柔情、几许深情, 无可言说。   沈澜洲。   叶呈在心中轻念着这个名字。   沈澜洲到底还是武功高强,有人这样接近他,他必然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玄衣男人的眼帘颤了颤,在叶呈的注视下慢慢睁开眼。   兴许是太过劳累,兴许是木缠之毒的后遗症。   沈澜洲醒后看着床顶呆愣了片刻,才慢慢回过神来。   “叶兄?”沈澜洲眨了眨眼,看向压在自己身上正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然他还是在看到叶呈之后嗓音低哑地笑起来。   沈澜洲伸出手,就着这个姿势亦抱住叶呈。   “怎么了?”沈澜洲道,喑哑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含笑的句尾莫名就有种撩人的意味,“叶兄怎么一大早就这样黏人?”   “……嗯。”叶呈抱着沈澜洲,垂下了眼睛,轻声地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我绝不允许你喜欢上别人。   叶呈垂下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的光。   ……不管用什么手段。   *****   这一日的沈澜洲怎么……似乎有些萎靡不振?   是错觉吗?   这日叶呈和沈澜洲自从一齐出现在神拳门的大厅里之后,众人的眼神便忍不住频频朝沈澜洲的身上看去。   其频率比昨日更甚。   玄衣男人衣衫整洁,一身华服衬得他脊背挺直、器宇轩昂,眉眼凌厉俊美,眼波流转间一片风流。   该是如常的气势惊人的模样。   可他此时坐在那里,却是一脸的慵懒。   沈澜洲一身撑着太阳穴,懒洋洋地连打了几个哈欠,一双凤眼也至始至终都微敛着。   其他人在厅中讨论,他也没有向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听着,反而显得很是兴致缺缺,直像是没睡醒一样。   “沈教主这是……没睡好?”游不为目光频频朝沈澜洲处看去,见他这幅没了骨头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可是我神拳门有哪里招待不周?”游不为不放心地小心询问。   “嗯?”沈澜洲听到游不为的问话,神志终于清醒了一点,“与游门主无关,神拳门招待得十分周导。”   沈澜洲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终于将自己半睁不睁的眼睛睁开了,笑了笑道:“游门主不必忧心。”   “那就好,那就好。”游不为道。   他抬眼朝沈澜洲处看去,正看到听了他话之后的叶呈在看了沈澜洲一眼之后,伸手取过身旁茶几上的茶壶,亲手给沈澜洲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沈澜洲的手里。   白衣刀客面容冷淡,这一套动作却是做得行云流水,细节处甚至还十分小心细致。   游不为亲眼看到叶呈在把手中茶杯递给沈澜洲之前还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定没问题了才把茶碗塞进沈澜洲的手里。   叶呈天山派高徒、正道魁首,终日待人冷漠无情,好像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众人何曾见过他这样伺候人,还伺候得这样心甘情愿?   一时厅中不少人都一脸惊诧地张大了嘴,连刚才在聊的话题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被伺候的主角沈澜洲却仿佛一点都没觉得不对。   男人动作十分顺手地接过了叶呈递过来的茶碗,拿到面前低头喝了一口。   两人配合得简直分外默契。   好像这般动作在两人间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一样。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确实……   游不为拿起手边的茶碗,亦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垂下的眼帘正好遮住了男人在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深意。   厅中其他人自然也是表情各异。   惊诧的、嫌恶的、不能接受的俱有,但都一一敛了思绪,无一人表现出来。   “二位的感情看起来真好。”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浣花派掌门沅灵子看了沈澜洲与叶呈一会,突然开口道,“看起来似是相识已久?”   女子的声音清灵婉转如黄莺,沅灵子这话说得柔和,说话时亦是满眼笑意地看着沈澜洲与叶呈二人,配着她的年龄相貌,像是个初入江湖的女子一时好奇才有这么一问。   “我们……”沈澜洲听了沅灵子的话,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回答什么,话到嘴边话头却突然一顿。   沈澜洲皱了皱眉,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竟然有些记不清。   自己的记忆……为何这样混乱?   沈澜洲眉头微皱,正在心中思索,却突然听身边的叶呈开口。   “我与澜洲今年三月相识。”叶呈道,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冷,瞬间打断了沈澜洲的思绪,“沅灵子掌门问这个做什么?”   说着叶呈冷着眼看了沅灵子一眼。   叶呈素来冷漠,平日里就常令人觉得冷淡,此时这般刻意冷着眼的样子更是显得他极为冰冷。   让人见了便有些生畏。   一般人面对叶呈这样的眼神,哪怕是个七尺大汉,只怕也会忍不住抖上三抖。   沅灵子听了叶呈的话却是笑容不变:“小妹只是心下好奇,这才随口一问罢了,惹得叶前辈不快,倒是小妹的不对的。”   沅灵子说着低头作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个貌美的女子这样示弱,叶呈若再说什么,便是他的不是了。   叶呈眉眼间的冷色仍未褪下去,却好歹是不再说什么。   游不为见状松了口气,又说了些别的什么,不外乎是些蝶衣客案件的最新进展。   毕竟这些人齐聚在这里,都是为了蝶衣客一案。   近日蝶衣客并未继续犯案,因此讨论很快就结束了。   叶呈向来性子冷,讨论结束后也不喜欢再留下来与他人谈话,向来都是结束就直接走的。   叶呈离开了,沈澜洲一个邪道之人待在这里也是尴尬,见叶呈走了几步之后便停在原地转过身来看他,沈澜洲笑了笑,便也起身随着叶呈离开。   两人身影一消失,厅中的讨论声瞬间更为热闹。   聊得却都是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话题。   “掌门?掌门?”浣花派的某位女弟子见沈澜洲和叶呈离开后,沅灵子一直皱着眉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心中奇怪自家掌门这是怎么了,便出言轻唤了两声,“掌门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沈教主和叶前辈关系……”被连唤了几声,一直在发愣的沅灵子终于反应过来。   沅灵子的目光从门口的方向转回来,便听到身旁小徒儿在轻声地道:“是啊,他们两位竟然是这种关系,我们之前可都没想到。”   “是啊。”沅灵子想到方才沈澜洲坐在这里时恍惚的神色,还有她在不经意间看到的沈澜洲脖颈间的那些痕迹……   “可真是……谁能想到呢。”沅灵子说着垂了垂眸,语气仍是如常的柔和,可垂下的眼睛里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冷意。   *****   叶呈和沈澜洲居住的院落靠里,距离大厅颇有一段距离。   路途中间还会经过神拳门院内的小花园。   雨还未停。   叶呈和沈澜洲并肩在连廊下走着,廊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廊下却是滴雨不落。   “江南地方的庄园设计得就是好,即使雨水连绵,人在园中走也不会湿了鞋袜。”沈澜洲看着廊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小径,笑着跟身边的叶呈道,“看得简直让人羡慕。”   “我在西杭府郊外也有一座庄园。”叶呈看了眼身边似是极为羡艳的沈澜洲,道,“澜洲若喜欢,可随时去住。”   “叶兄如此财大气粗,沈某之前没发现可真是有眼无珠。”沈澜洲听了眼带笑着看了叶呈一眼。   “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的风景这几日已经看了,再加上杭州的景色,也算是……”   沈澜洲正笑着跟叶呈说话,说着说着视线无意识地朝花园处一扫,本还要再说什么,此时却突然顿住了话头。   沈澜洲看着前方,竟是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叶呈看他这样,心中一个咯噔,也随着沈澜洲的视线抬眼过去。   果然,就见花园另一侧的连廊处,有一身穿白色衣裳的清秀男子正缓缓走来。   游家花园做的是对称设计,花园两侧各有连廊,遥遥相对,越过花园内重重绿植,正好能看到对面连廊内的景象。   叶呈一看到对面连廊内的身影,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在对面的,分明是苏少眠。   苏少眠并不参与蝶衣客的案子,因此方才并不在大厅。叶呈本还在为今日见不到他了而松了口气,未曾想此时却在这里遇见了。   苏少眠手里正端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壶新茶和几盏糕点。   他想来是刚从府外回来。   苏少眠的白衣上沾了些许的淤泥,额上亦有星星点点的汗珠,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亦是明亮。   苏少眠生得清秀,这般模样在他这不仅不会显得狼狈,反而令他整个人显得明媚不少。   简直一眼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叶呈沉着脸朝身边的沈澜洲处看去,果然就见沈澜洲此时正怔怔地看着苏少眠。   他愣愣地看着苏少眠,脸上似乎有些许迷茫,可那眼中一瞬间涌起的迷恋却是真实。   叶呈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即使吃了木缠果实,忘了他,再见到时还是这样吗?   叶呈的双手猛得握拳,用力大到连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叶呈看着这一幕,刚才与沈澜洲说话时眼里带上的温情慢慢沉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寒的冷意。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目光沉沉。   他看着沈澜洲无意识地、呆呆地看着苏少眠的样子,突然一伸手,伸手将沈澜洲推着按在了连廊众的柱子上。   用力极大。   沈澜洲吓了一跳。   他方才思绪恍惚,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那连廊对面的男人让他觉得分外眼熟,眼熟得甚至让他觉得……心脏骤然剧跳。   再加上沈澜洲此时极为信任叶呈,并未防备他,叶呈突然出手,他竟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待他思绪回来,抬眼去看叶呈时,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唇上一阵温热。   沈澜洲猛得睁大了眼。   是叶呈亲了上来。   虽然两人是恋人,更亲密的事情也已经做过的,但光天化日之下叶呈突然把他按在廊下亲,还是让沈澜洲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人在经过。   花园是对称的。   从自己这次能看到对面连廊,那从对面连廊定也能看到自己这里……   沈澜洲的瞳孔猛得缩了缩。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那一刻心中突然涌起的慌乱是什么情况,沈澜洲竟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像是想推开叶呈。   叶呈抬眼看了他一眼。   沈澜洲看到那一瞬间,男人的眼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厉色。   接着,叶呈的动作不仅没有停止,反而用力更大了。   叶呈手上力道极大地按着沈澜洲,更加贴近他。   他的一只手按在沈澜洲的肩头,另一只手却是扶在沈澜洲劲瘦的腰间。   沈澜洲腰身柔韧,叶呈昨夜有看到,大约是因为习武,男人腰间肌肉极为流畅紧实,一看便知力道十足。   若作为主动的一方,沈澜洲这样的腰身自然是分外有力的。   但若为承受的一方,这样的腰身……也同样柔韧至极、让人欲罢不能。   叶呈的眼神闪了闪,抓在沈澜洲腰间的手更加用力。   沈澜洲今日本就腰间有些酸软,本来因着他功夫高强倒还好,可此时被叶呈这样一按……   沈澜洲瞬间觉得自己腰间一酸,竟是瞬间软了下去。   细雨绵绵的廊下,廊外绿叶与红花因为一夜雨水,零落了一地。   微风过处,有零星落叶花瓣在空中扬起,带起阵阵清香。   穿过花园,是园中连廊。   朱红色的柱子旁,白衣的男人正将玄衣男子用力地按在柱子上亲吻。   从苏少眠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两人紧密贴合在一起的身形。   白衣男人的一只手正停留在玄衣男人腰间,玄衣的男子似是被亲吻地站不住了一般,脚下虚软,整个人都软软地靠在身后朱红的柱子上。   苏少眠看到玄衣男人那张凌厉俊美的容貌和那身眼熟的、华贵异常的华服。   沈澜洲的眼睛紧紧闭着。   苏少眠想起昨日之前,这个男人分明还用他那对风流自生的凤眼满眼温情地瞧着他,挑着唇角唤他“少眠”。   而今日……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凤眼眼尾旁那一抹显然是情动的嫣红,突然觉得整个事情都显得可笑了起来。   手中的茶水瞬时落下,发出一声脆响,茶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 第73章 古代武侠1.12   苏少眠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明白,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澜洲他难道不是……喜欢自己的吗?   苏少眠想起了之前自己与沈澜洲的数次会面。   每次都是自己去他房中偷偷地找他。   玄衣的男人每次都是穿着一身华服, 腕间带着镣|铐,斜靠在窗沿处笑着等着自己。   男人身后是如豆烛火, 恍恍惚惚地燃了半烛,将男人如画的眉眼点亮一半。   他站在窗边等他,扶着窗沿定定地朝着自己该出现的方位长久眺望。   苏少眠每次一看到沈澜洲这样站在窗边等他,便会忍不住加快脚步,然后站在窗下一伸手,笑着由着沈澜洲将自己抱进室内。   他记得沈澜洲虚扶在自己腰侧的那双手, 温暖得惊人。   苏少眠每次都会笑着跟沈澜洲说:“你做什么每日都这样站着等我?要是我哪天不来了、或者有事来晚了,你不就白等了吗?”   沈澜洲总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发, 跟他说:“那沈某也心甘情愿。你来, 我便等得;你不来, 我便等着。”   沈澜洲这么与他说话的时候, 眼睛明亮又温柔,那眼里浓浓的似水深情, 简直能把人溺毙。   苏少眠便忍不住被他这样的眼神吸引, 不要说不来或者晚来, 他甚至开始一日比一日来得更早,只为避免沈澜洲日日那样等他许久。   可不管苏少眠每日去得有多早,每次当他一到沈澜洲房前, 见到的第一幕绝对都是沈澜洲在窗边笑着朝他看来的样子。   他日日在等他, 时时在等他, 从未间断过。   沈澜洲笑着唤他“少眠”, 说天底下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沈澜洲拉着他的手说要替他瞧手相,等他将手递过去后却只抓着他的手,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   沈澜洲送他白玉玉佩,勾着唇角故作不经意地道这是自己祖传玉佩,家师曾言只传徒媳,说完后却又不放心似地盯着他,让他保证定会好生保管。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是喜欢吗?   沈澜洲他……难道不是喜欢自己吗?   若沈澜洲不喜欢他,那为何要与自己这样?   若沈澜洲喜欢他,那方才他与叶呈……又是什么意思?!   苏少眠几乎慌不择路地朝外跑去。   他只觉得自己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苏少眠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   他也不想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   他只想知道沈澜洲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   又把叶呈当成什么?!   苏少眠眼前阵阵发黑。   他眼前又闪过了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那一幕。   白衣的男子和玄衣的男子,朱红柱子,嫩绿竹叶,细雨滴落。   真真是幅画一般的场面。   他们相互依偎,亲密地难舍难分。   他看到沈澜洲眼尾那抹嫣红的情动痕迹。   他看到沈澜洲慢慢地睁开了眼,看着正压着自己亲|吻的白衣男子,恍恍惚惚地看了叶呈一会。   然后沈澜洲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叶呈的脖子,反客为主地亲了上去。   动作间热情情|动异常。   白衣和玄衣相互摩挲,虽是清冷通风的室外连廊,廊外甚至还下着雨,该是凉爽的天气。   可苏少眠却分明觉得,对面两人的四周,温度一时间高得直让人面红耳赤。   他看到沈澜洲似是笑了笑,嫣红的眼尾旁是一片风流温柔的笑意。   玄衣的男子扯着白衣男子的衣领将他拉开一些,舔了舔自己的唇。   他似是低笑着压着嗓子与叶呈说了句什么,然后在叶呈的愣神里,又主动地攀附着吻上了上去。   眉眼间满是一片潋滟情|色。   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沈澜洲他与叶呈……竟是这种关系吗?   苏少眠终于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脚边的绿草。   他站在那看着地面反应了一会,长久的跑动让他的膝盖一软,突然就跌倒在了草地上。   下着雨的草地泥泞一片。   苏少眠看到自己的白衣上瞬间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苏少眠愣愣地看着这些泥渍,突然伸出手抓住衣摆反复摩挲这些泥渍。   他近乎神经质地擦了好一会,力气用得极大,像是想要把这上面的脏污弄干净。   可白色衣物上的泥渍,哪是能如此去除的。   泥渍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被搓揉地连成了一片。   脏得更厉害了。   苏少眠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这些泥渍,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中滑落,顺着雨水慢慢滑下,最终混杂在满地泥水里,消失不见。   为什么……   沈澜洲,为什么……   你若喜欢他,何必来招惹我?!   你若喜欢我……你怎能与他做那种事?!   苏少眠跪在地上哭了许久。   他想起之前从浣花派的女弟子口中听到的那些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话题。   她们说叶呈与沈澜洲是“那种”关系。   她们说叶呈与沈澜洲早已经两情相悦,月下花前。   她们说正道和邪道只是表面敌对,其实两方魁首早已经滚到了一张床上去。   她们说沈澜洲风流放荡,为了活命连身体都可以付出,竟那样使计勾|引叶呈。   她们说沈澜洲心机深厚,一心只想收服武林,为此设计勾引正道魁首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们说……   苏少眠从前从不把这些零零杂杂的流言当真。   他觉得她们都不过是随口胡说。   可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苏少眠在泥地里坐了许久,才终于恍恍惚惚地爬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回走去。   雨还在下。   刚走了几步,却突然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女声。   苏少眠听了一耳朵,是浣花派的女弟子们。   众弟子正聚在一起聊天。   她们功力多不怎么样,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几步远外的苏少眠。   苏少眠听到她们正在聊沈澜洲与叶呈的话题。   八卦大概是人类的天性,女弟子们聊得叽叽喳喳的,分外激动。   “今天早上沈教主那个模样,昨天夜里一定……”   “真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真的是这种关系,我之前还以为是你们胡说的。”   “这哪里有胡说的,我们早就说了。那沈澜洲什么身份?魔教教主、邪道魔头。叶呈什么身份?正道魁首。按理来说两人应该是仇深似海、一见面就只有你死我活。可是你看实际怎么样?叶呈抓到了重伤的沈澜洲,不仅没杀他,还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除了那聊胜于无的镣|铐,哪里有敌对的样子?”   “对啊对啊,而且我还听说叶呈刻意向天山飞鸽传书,说并不准备斩杀沈澜洲,让天山派通知其他门派,以后沈澜洲会有他看管。你们琢磨琢磨,这像是没事的?”   “嘿嘿嘿,不过沈教主和叶前辈都生得那样好看,他们在一起也好。以后正道与邪道没准就不会再交战了。”   “你想得容易,那沈澜洲城府极深,万一他有意利用叶前辈,这正道……”   “如果这么说的话,一开始也有可能是叶前辈逼迫沈澜洲的呀。沈澜洲重伤未愈、又镣|铐加身,若叶呈想做些什么,他根本反抗不了啊?没准就想着还不如将计就计……”   众弟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不休。   苏少眠本只神志恍惚地听着,听到最后几句的时候,却突然一个激灵。   苏少眠原本黯淡至极的演技瞬间亮了起来。   对,可能、可能澜洲他并不是自愿的……   他现在又打不过叶呈,如果叶呈想做什么,澜洲能有什么办法?   对!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自己误会澜洲了!   澜洲他、他并没有不喜欢自己。   不行,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我不能再把他那样扔下一次。   苏少眠眼里的火光终于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朝沈澜洲的房间方向跑去。   澜洲、澜洲。   苏少眠在心里念到,脚下飞快地跑着。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窗台。   澜洲就在那里,只要自己去与他问清楚,就可以、就可以……   苏少眠眼中火焰愈燃愈盛。   他急急地抬步朝前走去。   可这脚步刚迈出,屋内传来的一声声音就让他瞬间僵立在了那里。   苏少眠的脚步瞬间就停了下来。   苏少眠瞬间如遭电击,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声音。   那是怎样的声音?   苏少眠一时无法形容。   似是含着极度的痛苦,又似是含着极度的愉悦。   明明每个声音里都是颤抖的泣音,偏偏尾音里又满是含笑的低喘。   一声又一声,或高或低。   分明是……心甘情愿的勾|引。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沈澜洲。   苏少眠不可能听不出来。   可……这真的是沈澜洲?!   苏少眠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从前。   苏少眠向来最喜欢沈澜洲的声音。   沈澜洲实在是天生生了一副好嗓子。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不带笑说话时气势惊人,满是天生的威严自生,让人一听他的声音,便会心甘情愿地去臣服;带笑说话时却又温柔得厉害,简直像是春日里的绵绵湖水,波光粼粼、春色缭绕,让人一听便不由自主地生生溺毙在其中。   苏少眠喜欢沈澜洲这嗓子。   沈澜洲每次用那副嗓子与他说话,都给他一种情深入骨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让他抓心挠肺、小鹿乱撞地想与他在一起,想让他掌控自己的一切。   可现在……   这声音……   原来同样的声音,在换了种时间情景、换了种感情色彩之后,听起来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这种每个语音语调、每个尾音低|喘中都含着勾|引的声音……真的是沈澜洲吗?   苏少眠呆呆地站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开始发冷,这种冷一直蔓延到了他的骨子里。   苏少眠突然想笑,却不知是想笑自己还是想笑沈澜洲。   自然是沈澜洲。   只能是沈澜洲。   因为其实苏少眠只需一抬眼,便能看到房间里面的情景。   沈澜洲房里那扇对着园角小花园的窗户,此时正大开着。   这个地方苏少眠其实是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曾在这个地方与沈澜洲相会过无数次。   窗外正对着的地方,有着一棵大树。   树木郁郁葱葱,枝丫横生,满眼绿意。   沈澜洲从前总是在这里等他。   玄衣男人有力的手臂曾虚扶在他的腰间,将他从窗外抱进窗内。   而现在,同样的地方。   玄衣的男人正坐在窗沿上,外衣已经解下,里衣也是一片凌乱。   在这个苏少眠曾被虚抱过无数次的地方,曾经需抱过他的那个男人,正被另一个男人拥抱。   白衣的男子双手紧搂着玄衣男子,正俯下身亲|吻着玄衣男子。   他们贴得那么近、那么亲密。   苏少眠听到沈澜洲含笑的低|喘,突然觉得在这里的自己显得十分可笑。   可笑得到了可悲的地步。   雨还在下着。   斜飘着的细雨毫无疑问地打湿了坐在窗沿上的沈澜洲的后背。   沈澜洲紧着一身单薄的玄色里衣,里衣与他散在背上的墨发皆被打湿成一片。   缠缠绵绵的,分外旖旎。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紧抓在窗沿上的手指。   修长的十指用力到发白,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沈澜洲的手指被打湿,水滴顺着白皙的指尖一滴滴落下。   沈澜洲的玄衣与叶呈的白衣纠缠在一起,黑白相缠,间或还间杂着两人交缠的墨发。   整个画面旖旎到了极致。   胁迫?   分明是……乐在其中。   苏少眠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笑。   被泥水污了满身的苏少眠神色终于平静下来。   他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里。   再不回头、毫不迟疑。   因此他没有看到,当他离开后,坐在窗沿上、原本似乎因沉溺于其中而没有发现他身影的沈澜洲突然回了头。   男人一片嫣红迷茫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清醒,他看着苏少眠离开的背影,眼眸似是闪了闪,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疑惑。   “看什么?”叶呈抓着沈澜洲的下颚将他的脸转回来、朝向自己,“这么依依不舍?”   叶呈说着看了眼苏少眠离去的方向,唇边的笑意又冷了起来:“我观那男子生得容貌清秀,又似是对澜洲情意深重,又小意乖巧,着实难得。澜洲若有意,不如将他收了?”   叶呈这话似是说得宽容大度,简直像是个能纵容自己丈夫出去寻花问柳的大度贤妇了。   可沈澜洲分明感觉到叶呈抓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用力大到让他觉得一片酸痛。   “叶兄这话说得这么大度?”沈澜洲笑起来,凑上去亲了亲叶呈的鼻尖,“若澜洲真这么做了,叶兄不嫉妒生气?”   说着沈澜洲抬眼看向叶呈的眼睛,果然就见男人此时的眼睛已是一片漆黑,眼眸阴沉沉的,分明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好啦,沈某对他没有那个意思。”沈澜洲笑着捏捏叶呈的耳朵,“我看他不过是因为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并没有别的心思。”   “我沈澜洲,只喜欢你叶呈。”沈澜洲抬眼看向叶呈的眼睛,他想起两人初遇时白衣男人那对温柔干净的眼睛,眼眸渐渐变得恍惚,轻声地呢喃道,“只喜欢你。”   叶呈看了他一眼,眼眸一时更深。   沈澜洲一时看不明白叶呈在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暗色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了。   在身后一片细细密密的雨声中,沈澜洲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廊下推开叶呈之后,他抬眼,第一反应看向对面连廊后,看到的那地面上的一地狼藉。   曾经在那里的那个清秀的白衣男子已经不见,只留下了一地的茶水糕点。   狼藉遍地、糕点零落、茶渍湿了白玉地面。   分明之间相隔了很有一段距离,可沈澜洲却似是闻到了对面传来的阵阵茶香。   那茶香那样熟悉,熟悉得让他一时迷怔。   是醉露。   魔教教主生性嗜酒,不喜饮茶。   唯有醉露,因有酒香,向来独得他钟爱。   他唯一钟爱的茶,甚至连那些糕点,也都是他喜爱的样式。   熟悉的茶香似是蔓延了满室,脑中却仍是一片空白。   沈澜洲慢慢地合上了眼睛,伸手抱紧紧贴着自己的叶呈。   不过……是巧合吧。   沈澜洲笑了笑。 第74章 古代武侠1.13   蝶衣客的案子很快就有了新的进展。   当然, 说是很快,其实也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听起来自然是很漫长的, 但对于调查一个像“蝶衣客”这样的大案子的时候,这等候的时间又实在不算太长。   这三个月来, 叶呈与沈澜洲一直住在神拳门。   两人形影不离、亲密非常,且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掩饰。   时间长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是一对了。   不管众人心中想法如何,至少在明面上, 叶呈与沈澜洲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教教主,武功高强、权势滔天,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气氛竟也十分和谐。   这三个月来, 除了叶呈与沈澜洲,浣花派的人也一直没有离开, 仍居住在神拳门中。   那么自然,苏少眠也没有离开。   这次线索的发生地有些特殊,是在苏阳县的百花楼内。   百花楼,顾名思义, 是座青|楼。   楼中女子以花为名,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是本地最有名的一座青|楼, 日日宾客盈门。   这次线索被发现的有些特殊,并不是又出现了遇害女子, 而是之前的遇害女子之一、第二个受害者段小禾被找到了。   在百花楼里, 在她杀了一个楼中客人之后。   段小禾是第二个受害者, 她本是一个武林中小门小派的门主的独生女儿。   段小禾今年刚满二十,因着自小跟随父亲学过一些拳脚,她是六个受害者中唯一一个抵抗过蝶衣客的人。   江湖中人都传言说她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蝶衣客长相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案发之后,段小禾便离家消失了,想来是因为担心蝶衣客来杀她灭口。   许多人都在找她,可谁也没想到,段小禾竟然是躲在这里。   百花楼,躲在了一座小县城的青|楼里。   众人来到百花楼,见到段小禾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荷粉的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脸平静地坐二楼在自己房间内的红木椅子上。   段小禾一双纤纤玉手上满是血污,她的脚边还扔着一把匕首。   “死者呢?”沅灵子穿着一身紫衣,蒙着面纱站在房门外看了一眼,转头问道,“可有仵作验尸?”   浣花派的女子都是些女弟子,一群女弟子穿着紫衣乌乌泱泱地出现在百花楼这样一座青楼里,不得不说画面极为奇怪。   花娘与还未走的客人们都围聚在一楼的大厅内,不时地打量着她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说话。   所有人的脸上俱是一片惊慌失措。   他们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大了。   不是因为蝶衣客,也不是因为段小禾,而是因为死者。   “已经有仵作验过尸了,说就是匕首刺进心脏致死的。浑身上下就那么一道伤口,干脆利落得很。”捕头在一边点头哈腰地回着,年已过四十的捕头沧桑的脸上满是愁云惨淡,“绿柳山庄的人早就来了,现在就在二楼客房里守着尸体闹呢,说一定要手刃了段小禾替他们家少庄主偿命。”   “你说段小禾这是做什么?杀谁不好偏偏杀了那柳扈所?苏阳县里谁不知道那绿柳山庄地方一霸、权势惊人?那柳庄主今年六十,一辈子就得了柳扈所这么一个独子。段小禾杀了他,可不就是捅了天了吗?”捕头唉声叹气,“段小禾到底是哪里想不开?想当年她还与柳少庄主定过亲,要不是因为蝶衣客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过门了,也算是曾有交际,为何要……”   “等一下,”捕头还在喋喋不休,沈澜洲听到这里却楞了楞,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绿柳山庄的少庄主?那不是……?”   沈澜洲说着抬眼朝也跟着众人一起来的游不为看去。   “……柳少庄主确实是曾与段小禾定过亲,段小禾出事之后,亲事被取消,才又来神拳门向小女提的亲。”游不为瞧着面色有些尴尬,“两门亲事大概相隔了半年。”   “也就是说……”沈澜洲挑了挑眉,“这柳少庄主的两任未婚妻都是蝶衣客案子的受害者?这么巧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个案件受害者是距离此地不远的青风小镇所在县念慈县县令的女儿?”沈澜洲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游不为,“她不会恰巧也是与那柳少庄主定的亲吧?”   “那倒不是。”游不为有些尴尬地道,“卫家小姐定的是另一家公子,只是时间上倒是与段小禾定亲的时间相近,算是一起定的亲。”   “卫家小姐与段小禾年岁相近,当年在闺中便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两人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当年一起定亲,也算是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仵作听了两人的对话,在一旁插话道,“与卫家小姐定亲的也是位知名武林门派的公子,当初这两门婚事都是人人羡艳的。”   “谁能想到后来,唉……”仵作叹气道。   “这样……”沈澜洲眼眸闪了闪,抬眼朝屋内的段小禾看去。   粉衣的女子正坐在房中的红木椅子上,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脚边染血的匕首,一直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照众人站立的这个距离,段小禾应该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的。   但至始至终,段小禾都没有抬起过头,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既没有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求饶的想法。   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按照之前仵作的说法,这个房间应该就是段小禾在百花楼自己的闺房,布置得很是精美,到处都是粉红或艳红的装饰物,红绡软卧的,屋内还有股浓郁甜腻的熏香味道,真真是能令人软了骨头的温柔乡。   沈澜洲看了一眼段小禾的容貌,女子果然如仵作说的,生了一副柔媚的好模样,杏眼丹唇,柳眉长睫,配着那精致妆容,能令人把眼睛看直了去。   听闻段小禾当年爱做侠女打扮,一套家传八卦拳法使得行云流水。   此时细细看去,果然还能从她眉眼间瞧出那么一两分不同于寻常花娘的英气冷厉来,只是此时多被沉默代替。   “段小禾怎么会出现在百花楼里?”沅灵子皱着眉问,“今天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是百花楼里的妈妈。   被称作“徐妈妈”的女人穿了一身桃红的衣裳,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   她今年看着年龄已经很大了,大约能有快四十了,做这么副打扮,实在是让人有些无法恭维。   “小禾是半年前来的,自己来找的我,说是家中遭了大变,无依无靠,就想来我这混口饭吃。我看她模样长得还可以,还会点乐器,徐妈妈我也是心善,这才留下了她。”徐妈妈甩着帕子唉声叹气,“谁知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这以后我百花楼可还怎么开张啊!真是晦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好心将她留下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徐妈妈一脸的肉痛:“这个死丫头。”   “好心?说得好听,我看你分明是想着人家可以替你赚钱吧?”一个浣花派的女弟子看不惯徐妈妈这幅样子,皱着眉冷声道,“收留一个段小禾不过是给她口饭吃、给她个屋子住,人家给你赚的钱,可远远不止这个数吧。”   女弟子说着冷笑着哼了声。   浣花派作为一个名门正派,门中弟子花容月貌、清高自傲,自然最是看不起这些靠出卖皮肉做生意的青楼中人。   花娘们还可以说是被逼无法的可怜人,徐妈妈却就只能说是逼迫无辜女子卖身来为自己赚钱的无良店家。   女弟子自然看不起她。   段小禾在她眼里无疑是个可怜人,在成亲前夕出了蝶衣客这种事不说,此后为了不被杀、不连累家人,还只能孤身离家,迫不得已竟入了青|楼,实在是可悲可叹,让人只想落泪。   现在段小禾出了这种事,还不知道是在百花楼中时怎样被徐妈妈逼迫得没有办法了,这才杀了人。   现在徐妈妈却把责任三下五除二地都给推了,一点不关心段小禾的性命安危不说,竟还一心只想着百花楼日后还能不能赚钱,女弟子能不生气吗?   不仅是她,浣花派的几乎所有女弟子都是一脸生气不屑地看着徐妈妈。   一脸的同仇敌忾。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徐妈妈道,“妈妈我也是有苦难言。你们看小禾身上的衣服、屋里的装饰,哪一项不是上等的?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小禾这丫头坚持只卖艺不卖身,不卖身的花娘,在百花楼根本赚不了几个银子。不要说替我百花楼赚钱了,这么些日子只有亏钱的。”   “还不都是妈妈我心善这才一直养着她?”徐妈妈无奈地道,“谁知道小禾这丫头竟这样恩将仇报。哎,那柳少庄主不过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她怎么就性子这般刚烈?得罪了绿柳山庄,以后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啊。”   徐妈妈在一旁唉声叹气,感慨自己这么个心善的人却得不到好回报,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想理她。   沅灵子看了眼屋内的段小禾。   女子双手染血,身上衣衫虽然还好好地穿着,但衣领处却是一片凌乱。   再结合刚才看到的那柳扈所的尸体那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虽然徐妈妈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但方才在这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所有人都一眼就看不明白了。   显然是那柳扈所来了百花楼寻欢作乐,不知怎的竟被他撞见了躲在此地的段小禾。   柳扈所好色,他本就垂涎于段小禾的美色已久,不然当初也不会上门提亲想纳段小禾做妾。   当初因为蝶衣客,柳扈所没有再纳段小禾,这要快到手的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心里自然是不开心的。   此时在这里见到了段小禾,又见她做一副花娘打扮,柳扈所在那一瞬间想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也许在柳扈所看来,段小禾这样一个已经被蝶衣客侮辱过的“残花败柳”,此时又流落青|楼,自己想与她亲密,段小禾只有接受的份。   万万没想到段小禾这人性情实在是刚烈,她在楼中半年都不愿接客,哪会因他破了例?   如此两人自然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纠葛,没准柳扈所还说了一些什么难听的话,段小禾怒火攻心、百般挣扎之下,才用匕首杀了他,以求自保。   这种事情的判定向来不好说。   但因着柳扈所的身份,段小禾的下场可想而知。   绿柳山庄权势滔天,柳扈所身为绿柳山庄的少庄主、庄主的独生子,难不成还能白死了?   不要说这件事本就是段小禾动的手,哪怕与段小禾无关,绿柳山庄要让段小禾赔命,段小禾也只能一死了。   众人站在段小禾的房门口,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房间里,绿柳山庄的人大声叫囔着的话。   除了些污言秽语,不过都是些叫嚣着一定让段小禾偿命的话。   浣花派的弟子们听得心生不忍,有几个忍不住高声呵斥让绿柳山庄的人闭嘴。   段小禾却是一直表情平静。   女子像是完全认了命,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到了一旁的捕头身边,伸出手主动说道:“人是我杀的,将我抓走吧,要杀要剐,随绿柳山庄的便。”   她说得话语冷漠,一双眼睛虽是睁着,却是一直死气沉沉的,显然已经是失了所有生得希望。   沅灵子看着她叹了口气,在段小禾被捕头加上镣|铐、带走前才叹着气道:“江湖人都传言段姑娘看到了蝶衣客的相貌,可是事实?若姑娘真看到了一二,望请告诉于我……也算是为你自己、为其他受害的姐妹报仇,也可避免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段小禾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我那日看到……蝶衣客左耳后有一枚暗红色的胎记,形状生得有丝近似半枚太极图。”   “如此,姑娘放心,我浣花派倾尽一切,也定会抓住蝶衣客、为你们报仇!”沅灵子道。   “多谢。”段小禾听了笑了笑。   她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压着许久的石头,终于是笑了起来。   美人笑起来的模样,果然是倾城之貌。   “多谢沅灵子前辈。”段小禾道。   她眉眼间的死气去处之后,终于依稀又是当年那个名扬八乡的女侠士。   段小禾被捕头带着离开了,走时却是昂首挺胸的,该是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众人皆沉默不语,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沈澜洲却在看了一眼段小禾之后,眼睛闪了闪。   沈澜洲突然上前,拦住正要离开的段小禾。   段小禾一愣,抬眼朝沈澜洲处看去。   “麻烦稍等。”沈澜洲手中拿着折扇,转头与捕头道。   捕头自然不会拒绝沈澜洲,便停下了脚步。   沈澜洲与捕头道了谢,才又转头向段小禾看去。   他看了段小禾一会,突然一笑,慢慢地凑近她,伸手用折扇点了点段小禾衣领处,笑着道:“姑娘忘了理好自己的衣服。”   他这话说得温柔,看向段小禾的眼神中更是满眼风流笑意。   在场的人都知道沈澜洲与叶呈的关系,简直都忍不住抬眼看向叶呈。   出乎他们意料的,叶呈虽此时的表情说不好,但也说不上太不好。   白衣男人只是沉着脸看着沈澜洲为段小禾整理衣领的手,眼神里却是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思的光。   段小禾楞了一下,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忙伸手整理好自己衣领:“……多谢。”   说完却是就急匆匆地跟着捕头走了,简直像是在担心被沈澜洲发现什么似的。   段小禾被带走后,众人自然也就散了。   衙门的人去安抚绿柳山庄的人,游不为和浣花派的弟子们去凭借刚得到的信息去调查蝶衣客。   叶呈与沈澜洲却是没有走。   只有他们两人留了下来。   出了这种事,其他花娘与客人自然不敢再留在二楼,不是早早离开,也是躲到一楼去了。   二楼便只剩下了叶呈与沈澜洲两人。   沈澜洲走进段小楼的房间,走到梳妆台前坐着。   他伸手打开梳妆台前的化妆匣,取出里面的胭脂水粉。   “果然,”沈澜洲捻着这些胭脂水粉,道,“这些胭脂水粉基本都是新的,根本不像是被长期用过的。”   “段小禾这半年,根本不是住在这里。”沈澜洲敛了敛眼眸,“方才刚见面时,没有在段小禾的身上闻到这屋里的熏香香味,我就觉得奇怪。这屋里熏香熏得这么重,段小禾若长期住在这里,根本不可能不染上这味道。”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澜洲道,“我方才在她锁骨下看到了守宫砂。”   “我看到本地异志,因本地男女大防不重,本地有些家庭担心女儿在外受骗,会在女儿年少时在锁骨下种下守宫砂。”沈澜洲道,“在寻常女子身上看到守宫砂并不奇怪,但在段小禾身上看到……事情便有些不对了。”   “要嘛,她不是段小禾;要么……蝶衣客一案,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澜洲方才提醒段小禾在离去前整理好衣领,便是因为这个?”叶呈看着沈澜洲道。   “事情还没弄清楚前,若被人注意到,不说其他人,光绿柳山庄的人就饶不了段小禾。”沈澜洲道。   “游不为以及衙门的门显然是认识段小禾的,他们见到她时并未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可见若不是那人本身就生得与段小禾一模一样,该不是有人假冒的。段小禾既是独女,家中该并没有其他姊妹才对,所有有人假冒这一条可能性并不大。”沈澜洲修长的手指轻点着红木的妆匣,沉思道,“那么剩下的便只有……”   “蝶衣客一案,确实就是有问题的。”叶呈接话道。   “对,这也能解释当初我们分明抓到了蝶衣客,将他送到了念慈县衙门,蝶衣客竟还能跑得无影无踪。原本来说,念慈县县令女儿也是受害者,念慈县县令哪怕亲自看守,也不该由着蝶衣客逃脱。而此时这里的案件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三个月了,念慈县中竟一直无人来。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只是我们之前都未想到。”   “叶兄,我觉得这案子……我们怕是没有必要查下去了。”沈澜洲道。   叶呈并未接话,只是看着沈澜洲,示意他继续。   “贞洁对一个女子而言何其宝贵,这些女子宁愿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制造出蝶衣客这桩假案……”沈澜洲眼神闪了闪,抬眼看向叶呈,“怕是有什么,让她们实在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比如说……”   “绿柳山庄的逼婚,以及……其他让她们无法反抗的武林门派的逼婚。”叶呈眼神也是一沉,接话道。   沈澜洲笑了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第75章 古代武侠1.14   当天回了神拳门之后, 叶呈便让人调查了蝶衣客一案中六名受害者定亲的对象。   因为已经在神拳门居住了三个月,此前天山派的人早已联系上了叶呈,让人去调查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 调查的结果很合叶呈与沈澜洲的估计。   却也很出乎人的预料。   六名受害者定亲的对象,皆是江湖中有名的江湖门派中极有权势的人。   叶呈匆匆浏览了一遍名单, 发现其中不少人他在天山派中清修时都听掌门提起过。   能被天山掌门刻意提给叶呈听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个个背后都有着能在地方只手遮天的权势。   而且这些人在权势惊人之外,都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作为丈夫, 他们定不是什么良配。   像柳少庄主这样风流多情、飞扬跋扈、败絮其中、家中妻妾成群的在这些人里面已经算好的了, 其中还有几个竟是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 半截身子都已经入了土了。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里面甚至有一个武林门派的公子, 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喜欢折磨妻妾, 此前已经折磨死了近十个妻妾。   如此种种, 简直触目惊心。   叶呈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些个‘武林翘楚’,即使权势武功再好, 若是我, 也定是舍不得将自己女儿嫁过去的。”沈澜洲坐在叶呈对面, 随手拿起叶呈桌上放着的资料, 看了一眼。   沈澜洲不像叶呈那样看了这些资料后便脸色那样难看, 他甚至仍是笑着的, 不过笑容里多有不屑:“我看这些女子的家人一开始男方提亲时也都是不愿的, 后来却都同意了, 甚至从坚决不同意到同意的转变都突然的只在一夜之间,要说其中没有这些‘武林翘楚’的逼迫,沈某可是不信的。呵,迫人嫁女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些‘武林翘楚’是人,这些年轻的女子便不是人了吗?”   六名受害者,包括之前听仵作提起过的卫家小姐和段小禾,都是年华正好的年轻女子,年龄最大的不超过二十岁,最小的甚至今年刚满十五。   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不知多少年轻有为的男子踏破了门槛上门提过亲。   她们也都是家中娇养的、父母兄弟们当掌中明珠似的养大的宝贝,谁能真舍得把她们嫁给这些人、受一生磋磨?   对于那些爱女心切的家长们来说,他们该是宁愿女儿终生不嫁、自己娇养保护女儿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女儿入那样的人间地狱,受那样的折磨。   他们自己的女儿,他们自己心疼啊。   可六名受害者,除了第五位是天山派掌门的女儿,其他五位都是家中没什么权势的。   像游家小姐、段小禾、卫家小姐这样的已经算好的,另外两位不过都是普通的商家女子。   她们的家庭,哪里是能与如绿柳山庄这样的名门正派对抗的?   便是再不愿,也没有其他办法。   “久闻江湖中那些个名门正派,虽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背地里肮脏不已,根本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命。”沈澜洲勾唇笑了笑,笑容里却满是不屑的冷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不过是鸡鸣狗盗、龌龊无耻之辈。”沈澜洲手指捻着另一份资料,看着上面的内容,冷笑了声,随即又将资料扔回桌面,“这个什么‘天残老人’,更是可笑,家中孙女都比这卫家小姐年纪大了,他也真有这个脸,去硬逼着人家将姑娘嫁给他。”   叶呈没有说话。   实话说,在沈澜洲面前看到这些,他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叶呈其实之前就已经隐隐有些注意到了,如今这个武林实在有些病态了。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竟已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人们一味地追求武功、敬畏强者,导致那些个没有武林背景、或者小门小派的人们在那些知名门派面前完全没有任何抵挡之力。   官府不作为、甚至一味地依附武林,让百姓们根本没有任何保障。   现今武林虽说分有正邪两道,但因为正道受人拥护已有百年之久,邪道根本不怎么成气候,也就勉强能自保罢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些个武功高强的名门正派就是天,是他们永远无法对抗的存在。   在武林人士面前,百姓们卑微得仿佛是他们圈养的狗。   任其捏瘪搓揉不说,武林人士偶尔看上了普通人家的女儿,那便是他们的福气,是万万不能拒绝的,哪怕心中再不愿,也得将年华正好、有着大把美好未来的女儿送进武林人士府中,做一个小小妾室、甚至是无名无分的通房。   百姓们在百余年前选择支持正道的时候,一定没想到百年后,正道会这样“回报”他们。   与武林正道相比,普通仿佛人生来就是低了一等的人。   武林人士对他们做什么事,他们都只有受着的份。   叶呈沉默了许久,半晌后终于叹了口气,收起资料道:“我明日便去天山,这件事情,我必定要与掌门好好商量商量。”   对于受真正名门正派教育的叶呈来说,这种情况,他自然是接受不了的。   天山一派作为正道的领导门派,叶呈作为正道魁首,这种事情,他自然不能不管,也只有他能管。   正道的这些个弯弯绕绕,沈澜洲作为魔教教主自然是不便多说的。   因此看着叶呈表情沉凝地将资料仔细叠起收好、听他说了那句话,沈澜洲也没有说什么,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此时正坐在苏阳县戏楼的一间包间里。   这间戏楼也是苏阳县中的一绝。   虽是戏楼,却不是是什么肮脏淫|秽的地界。   整个戏楼除了二楼的几个包厢,都是些宽敞明亮的大通间,从二楼包厢往下看去,所有场景都尽收眼底。   其实从之前芸娘的事情就可以看出,苏阳县百姓极爱看戏,也极尊崇戏。   戏楼里人满为患,男女老少齐聚一堂,手中拿着瓜果糕点,表情俱是兴致勃勃,看到精彩处还会高声喝彩,欢声笑语齐聚一堂。   沈澜洲拿着茶杯往下看了一眼,见台上作新妇装的花旦正莲步轻移,与新郎装扮的小生两手相执,情意脉脉地对视。   花旦甩着袖子脱长着声音唤小生“夫君”,揉着手中锦缎低头一笑作娇羞状,抬眼时眼眸亮晶晶的,里面满是对未来充满期许憧憬的光亮。   新郎要上战场,离开前,新娘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袖子与他道别,眼中缱绻柔情万千。   新郎亦是执着她的手,言道定日日相思。   苏阳县民风实在是开放,这戏文中男女角色的感情戏演绎得淋漓尽致。   新郎临走前,甚至低头在新娘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虽不过是借位表演,却也瞬间将气氛烘托至了高潮。   大堂里一时叫好一片。   叶呈瞬间明白为何蝶衣客刚开始时是出现在慈宁县、苏阳县的。   因这里的民风开明,这里的百姓欣赏戏曲、欣赏感情、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   这里的戏楼里日日演着这样悲欢离合、美好至极的感情,豆蔻年华的女子们,本就是少女怀情总是春。   有这样的对比,要他们如何能接受得了那样没有感情、甚至没有尊重的婚姻?   如这戏楼中演的,洞房花烛,喜烛共栖。   天成佳偶,执手对望,共许余生。   这才是成亲啊。   那六名受害者被许的亲事,哪里能称得上是“成亲”?   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叶呈这般想着,又低头喝了口茶。   叶呈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将一壶茶喝了大半。   沈澜洲是不喜饮茶的,因此只捻着糕点看着叶呈。   沈澜洲看着叶呈生生地坐着又喝完了一整壶茶,终于道:“叶兄明日不还得启程回天山,怎么还坐在这里喝茶?不需要去神拳门打点行装吗?”   “自然是要的。”叶呈听了沈澜洲的话点了点头,却仍没有离去,就那样看着沈澜洲。   沈澜洲看着叶呈这模样,终于笑起来。   “叶兄,你若想邀我与你同去,”沈澜洲说着笑着捻起了枚桌上的糕点,递到叶呈嘴边,“为何不开口与我说?”   “我……”叶呈接了沈澜洲递来的糕点,踌躇片刻,才看着沈澜洲道,“你明日……愿意与我一同去?”   “自是愿意的。”沈澜洲笑着看着叶呈,伸手又捻了枚糕点塞进自己嘴里,“沈某可是很想知道蝶衣客一案究竟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更想知道这案情大白之后,正道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说着,沈澜洲看着叶呈瞬间明亮起来了的眼睛,有些忍俊不禁。   沈澜洲:“就这么简单的事,叶兄怎么就是支支吾吾地开不了口?你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为何不都直接与沈某说?叶兄不说,怎知沈某会不会答应?叶兄想邀我一同去天山,直说便是,沈某怎会拒绝?”   其实沈澜洲之前就有发现,叶呈众人虽说武功高强,整个人看着也是手段气势俱在,在性格方面却是有些问题的。   叶呈似是不太会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或者说,“求取”、“求取”二字,叶呈这人根本不明白“求”这个字,他只懂得“取”。   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叶呈第一反应不是先表达自己的心意,而是先找其他办法,看看能不能直接万无一失地得到。   叶呈仿佛永远不明白,有些心意,只有他亲自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才是最好的、最直接的方式。   而不是拐弯抹角地、想尽其他办法。   沈澜洲不懂叶呈为何会有这么个毛病,只能猜测他大约是常年独居天山,一个人清冷惯了,想要的东西不多,变得无欲无求,偶尔有什么想要的,不用他开口,也会有门中弟子第一时间为他送来。   叶呈便变得不太会与人交流。   他不太懂得怎么样与他人相处,自然更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叶呈楞了一下,听了沈澜洲同意与他一同上天山的话却是眼睛一亮。   糕点的香甜在唇齿间慢慢化开,叶呈从前从不用糕点,他向来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甜腻。   此时却突然觉得这些甜食竟是如此美味,能令人从舌尖一直甜到心底。   口中残留的茶味与糕点的味道融合起来,味道竟似分外相合,直让人口齿留香的同时心尖发甜。   叶呈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放下手中茶杯,终于舍得站起身来:“那我便回神拳门整理行囊了。戏曲还未结束,澜洲若喜欢,可看完了再回来。”   说着叶呈又看了沈澜洲一眼,却是踟蹰了片刻,并未马上离开。   他磨磨蹭蹭地盯着沈澜洲看了好一会,见沈澜洲一直只笑着看他并未说什么,才垂了垂眼,转身朝外走去。   只是看着似有些不大高兴。   “等一下。”沈澜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出声拦住他。   叶呈一愣,忙回头看着他。   沈澜洲看着叶呈眼里的那一抹隐藏地极好的期待,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   玄衣华服的男子伸出手,一把拉下白衣男子的衣领,让他弯下腰,就着这个姿势,笑着亲了一下叶呈。   如方才戏文里演的那般。   “好了,现在走吧。”沈澜洲放开叶呈,笑着道,“下次,可以直接与我说。叶呈想要的,澜洲哪有不愿意的?”   叶呈眼睛一时亮得厉害,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澜洲在戏楼里优哉游哉地看完了整场戏,待天色都有些暗下来,楼下人们都纷纷起身回家用饭,沈澜洲才站起身,抬脚朝外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沈澜洲却突然看到一楼的楼梯旁站着一个人影。   女子穿着紫色衣裙,面蒙薄纱,看着分外眼熟。   是沅灵子。   沅灵子仿佛就是故意在这里等着沈澜洲的。   看到沈澜洲下来,沅灵子露出的一对眼睛亮了亮:“沈教主。”   “沅灵子掌门?”沈澜洲看到沅灵子楞了楞,很快却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勾着唇角笑着道,“沅灵子掌门这是在……等沈某?”   “自然。”沅灵子也不扭捏,直言道,“我有几句话想与沈教主说,沈教主可否给沅灵子这个面子?”   “自然可以。”沈澜洲听了沅灵子的话楞了楞,却还是笑着道,“那沅灵子掌门,请。”   于是两人便又回到了二楼的包厢里,店中活计又如一开始叶呈与沈澜洲进来时那样,立刻伶俐地送来了茶水糕点。   临走前视线频频朝沈澜洲与沅灵子身上看去,似乎在奇怪这房中的男子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接连陪了两个人来这包厢观戏。   一坐下,还未等沈澜洲开口,沅灵子便道:“我之前听说天山弟子已将蝶衣客案件的具体资料呈了上来?那想来,沈教主该是已经知道蝶衣客一案的真相了吧?”   沅灵子这样直入主题,倒是让沈澜洲一愣。   沅灵子这表现其实很奇怪——浣花一派与蝶衣客一案毫无关系,沅灵子却为了这个案件在神拳门停留了这么长时间,还对这案如此上心,显然不太正常。   除非……沅灵子其实与蝶衣客一案有关。   看着沈澜洲看过来的目光,沅灵子一笑:“沈教主此时心底怕是已有不少猜测,无妨,沅灵子自是愿意一一为沈教主解答。”   沅灵子开门见山地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事沅灵子倒是想问一问沈教主。蝶衣客一案幕后定是有操控者,沈教主可有想过,这操控者该是谁?”   沈澜洲抬眼看了沅灵子一眼。   男子原本正拿着茶碗在饮茶,闻言却是端着茶碗,笑着看向沅灵子:“沅灵子掌门认为是谁?”   “蝶衣客一案真相一暴露,正道定然名誉受损严重。正道这么些年在武林里独为一霸,靠得其实不过是百姓的拥护。百姓们认为正道行事是正的,认同他们的行为,这才拥护他们。”   沅灵子直直地看向沈澜洲,道,“这一案过后,正道必不能再如之前般服众。这件事,又能于谁有利?”   “况且,”沅灵子抬眼看向沈澜洲,道“蝶衣客一案牵连甚广,若要实施,定要背后有大势力支持。教主认为,当今武林里谁能有这个能力设计这一切、又不被发现?谁又能从此案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沈教主,您觉得呢?”   谁有能力又能从中获得好处……   沈澜洲抬眼看向沅灵子,脸上的笑意终于尽数消退了下去。   他眯起眼,目光危险地看向沅灵子。   “茶有酒香,酒味蕴茶。”沅灵子并不惧于沈澜洲的眼神,“这茶倒是难得的好茶,我其实方才一直在楼中,曾看到之前的活计送茶进沈教主与叶前辈的包厢,那时送的茶……我记得并不是这香味吧?”   女子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此时面前的这男人到底有多危险、能在眨眼间取自己首级一样,完全不顾随着自己的话眼神越来越暗的沈澜洲:“要说这醉露,果然是名不虚传。茶香盈室不说,这独特的酒味实在是醉人。只是据说这醉露极为珍贵,寻常人家轻易连见也见不到。这里不过苏阳县一个小小茶楼,怎会有如此好茶备着,甚至在沈教主来后都不需多言,店中活计便知道这次该送上这茶?”   “苏阳县民风真是开放,开放得让我恍然间觉得……”沅灵子看着沈澜洲,笑着道,“倒是与邪道中人的行事准则有几分相似。”   “沈教主不觉得吗?”   “……”沈澜洲抬眼看向沅灵子。   男人终于将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戏台上的戏子仍在吱吱呀呀地唱着戏。   百姓们欢呼叫好,完全沉浸在了戏文中,认同了戏曲中的理念想法。   包厢里气氛却是瞬间胶着起来。   杯中茶水不知被什么带得无风也泛起波澜,酒香溢了满室。 第76章 古代武侠1.15   茶香满室。   沅灵子一手按着剑身,一手搭在桌子边缘, 挺直了腰身, 满眼戒备地看着沈澜洲。   她知道, 沈澜洲武功高强, 远在她之上。   魔教教主功力深厚、抬手间极可取人性命。   多少功力深厚者都抵挡不了他的一击。   更何况是她。   沈澜洲做那么多, 瞒过所有人、设计一切,历时这么多年,只为了能收服武林。   而现在,他的计谋正顺利进行着,甚至距离他计谋的成功也已经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沈澜洲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计划的。   可现在, 沅灵子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了他——你的一切计谋,我都知道。   沈澜洲会想怎么做?   自然只能是……杀人灭口。   紫衣女子的脸色愈发戒备, 按着桌角的力道愈发用力, 是随时可以拍案而起的姿势。   沅灵子感觉到有汗珠顺着自己的额角慢慢滑落下去。   一直滑进眼里。   很痒。   沅灵子却完全不敢抬手去擦。   在这种时候, 她的任何一点行动都可能会引得沈澜洲暴起杀人。   她在武力方面完全不是沈澜洲的对手,只能更沉心静气, 来为自己谋得一两分的生路。   沅灵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澜洲,一双耳朵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试图从窗外的喝彩声和风声中,分辨出沈澜洲轻微行动时带起的声响。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戒备。   沈澜洲就着方才放下茶杯的姿势, 亦是抬着眼直直地看向沅灵子。   腰背也是挺直的, 分明也是一副随时能暴起的样子。   沈澜洲看了沅灵子许久, 半晌后男子终于动了。   沅灵子一惊, 立刻拔剑抵抗。   等沅灵子将剑身拔出、挥剑朝沈澜洲刺去时, 她一抬眼,却惊讶地发现沈澜洲竟仍未站起身。   玄衣男子仍那样坐在座位上。   沈澜洲的唇边甚至又带上了点如常的笑意,显得风流俊美。   他抬着手,修长白皙的两指间,轻轻松松地夹着沅灵子方才全力向他挥来的那一剑。   雪白凌厉的剑身寒光粼粼,触之见血,此时却这样简单轻松地被沈澜洲用两指夹着。   沈教主养尊处优,一双手养得白皙干净,漂亮得仿若玉石一般,与锋利的剑身比起来,看上去不堪一击。   简直让人担心那手指下一秒就会被锋利的剑身给割伤、割得鲜血淋漓。   可现在,当沅灵子的剑身被沈澜洲用两指轻松夹着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看似不堪一击的两指,其实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沈澜洲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两指一夹,看着似乎毫不用力。   可沅灵子分明发现,自己此刻哪怕再如何用力,都再也无法移动剑身半分。   沅灵子惊诧地朝沈澜洲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沈澜洲这双看着漂亮干净的手的指缝间,竟是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沅灵子掌门怎么脾气这般暴躁。”沈澜洲抬眼看了沅灵子一眼,笑了笑。   他笑得自然是温柔又风流的,眉眼间简直盈满了柔情:“……有话自然得好好说。”   下一秒,沈澜洲手指一用力。   沅灵子分明看到,就在那一刻,自己这把据说是用精钢打造的、刀剑相砍亦不会折断的宝剑剑身,竟是就这样,轻易地被折成了两段。   脆弱得简直像是纸糊的一样。   “一上来就用刀用剑的做什么。”沈澜洲说着,一脸随意地松手,这折成两段的断剑立刻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两声脆响。   沈澜洲抬眼看了遗憾沅灵子,却见分明已经失了武器、不再有一战之力的女子仍站在原地,用那充满戒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终于笑起来。   沈澜洲这时的笑容里倒是带了丝真实。   男人笑着说:“你师傅倒是有福气,收了你这么位孝顺的徒儿。”   他这话语说得语声含笑,话语底下仿佛带着点别的意思。   竟似有几分熟稔的意思。   “你……”沅灵子听了沈澜洲的话,却是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与我师傅是什么关系?”   容色却仍是戒备的。   沈澜洲笑起来:“你这次来念慈县前,你师傅没交代你什么?”   “我师傅只告诉我,让我配合好蝶衣客的行动,必要时可以伪装成蝶衣客。”沅灵子一愣,随即却仍是皱着眉回忆道,“她还与我说,若遇到意外情况,不必惊慌,自会有人协助……”   沅灵子说到这里才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我师傅说的那人……是你?”   “倒不是协助。她与我说,自己那徒儿初出茅庐,担心你行事不周,让我到时对你手下留情。”沈澜洲说着挑了挑眉,看了眼在地上断成两截的雪白剑刃。   沅灵子明白他的意思,方才沈澜洲确实是明显对她手下留情了,否则以沈澜洲的功夫,怕是这剑刃两断的同时,断裂的剑刃就会飞过来刺穿她的喉咙,让她命丧当场。   其实沅灵子一开始接到自家师傅的密令的时候是疑惑不解的。   虽然全武林都在传说自己这个浣花派的二代掌门武功高强、行事手腕厉害,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将浣花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发展到了如今这个规模,但沅灵子自己知道,这一切其实都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浣花派的背后,有不知名的势力在撑腰,这是沅灵子早就知道的。   一个新生门派要在武林中立足谈何容易?若没有背后势力,只怕浣花派早已与其他无依无靠的小门派一样,消逝在了江湖里。   沅灵子原本并不知道浣花派这背后的那股势力究竟是谁、是哪门哪派。   其实浣花派的一切事宜,向来是她的师傅亲自打理的。   这个在江湖中没有半点知名度、上任不久就因伤退位的浣花派开山掌门,其实才是如今浣花派内真正的管理者。   她从不露面,一是因为她身份特殊、露面不太方便,二却是因为她不会武功、露面不足以服众。   是的,沅灵子的师傅、浣花派的开山祖师兼现任实际掌权人,其实是个不会武功的。   但这并不妨碍沅灵子对她的尊崇。   沅灵子是个孤儿,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年岁还小的她被亲戚卖给了人牙子,间接转手之后,沅灵子成了她师傅的贴身丫鬟。   她师傅自小身体不好,是以独自居住在一个庄园里清修。   她年岁其实与沅灵子相当,但却懂得很多。   她的书房里堆满了武功秘籍。   师傅自己身子弱无法习武,就开始教沅灵子习武。   沅灵子天赋还算不错,这么多年便也有了一两分根底。   后来,师傅又建立了浣花派。   像沅灵子这样被父母亲戚遗弃甚至贱卖、无法自保的可怜女子其实很多,师傅说她建立浣花派就是为了让她们明白,虽身为女子,她们也可以自力更生。   沅灵子向来尊崇师傅,师傅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   师傅说让她当浣花派掌门她便当,师傅让她教导徒弟她便教导,师傅让她伪装为蝶衣客她便伪装。   其实一开始是没有蝶衣客这个人的。   卫家小姐和段小禾是闺中密友,两人一文一武,恰好都是性情刚烈、不愿认命的性格。   那两家威胁她们订婚的人家、那两个所谓的她们的“未来丈夫”是怎样的人,她们再清楚不过。   她们不愿被那样蹉跎,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卫家和段家的父母都是疼爱女儿的,他们知道了她们的想法,不仅没有呵责她们,反而帮着她们一起瞒天过海。   卫家小姐和段小禾都是做事决绝的,她们竟想出了假装自己被人侮辱,以此来让那两家退婚的想法。   这才有了一开始的“蝶衣客”,那印记的形状是卫家小姐与段小禾亲自取的。   被留在现场的蝶形印记与两地流行的姻缘签相似,其他人不明白其中含义,本地人却是一见便明了——这是两个姑娘在说,若不是心上人,她们宁愿用这样的方式终生不嫁。   父老乡亲们都是相熟之辈,其实从之前“芸娘”的事情就可以看出,这两地对这种想法是很赞扬敬佩的。   百姓们帮着隐瞒,捕头衙役们心知肚明之下帮着伪造现场,这才有了一开始轰动一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蝶衣客”。   也许是上苍相帮,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了。   那两家“武林正派”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很快退了亲。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的结尾,但事实上,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武林门派这么多,这种事根本是层出不鲜。   不说其他地方,本地就很快又有其他女孩被其他门派要挟。   蝶衣客只能再次出现。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那些个门派一定会怀疑。”沅灵子皱着眉道,“蝶衣客这人不能永远都只存在于人们的口述中,必须得有真人存在。”   “可是不管是苏阳县还是念慈县,县内都没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只有段小禾因为学过一些拳脚,还能应付一阵。她的父兄也伪装过几次,但到底都是功力不济的,时间长的难免被人抓住。我师傅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便派我去伪装‘蝶衣客’。”   沅灵子今年年纪还小,要说外家功夫和内力,其实并不怎么深厚。   但她骨骼清灵,轻功却是一绝,当年她师傅发现她这个天赋后,便为她寻来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上等的轻功秘籍。   再加上沅灵子又是女子,寻常人哪会把她往蝶衣客方面想?   由她来伪装,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之前被你与叶呈联手抓住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叶呈出现在青风小镇不奇怪,你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突然出现实在太巧了。”沅灵子看着沈澜洲,眼神里闪过一抹深思,“现在想来,你应当就是随着我一起去的。”   毕竟她们之前设计这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让叶呈出山。   叶呈毕竟不是其他普通武林中人,他武功太高,谁也没有信心能从他手下逃脱。   沈澜洲一开始的设计可能是想由他暂时来扮演蝶衣客,或者用其他方法拖住叶呈。   可谁也没想到,魔教教中竟然有奸细。   奸细在沈澜洲离教后设法通知了正道中人,里应外合之下竟将他重伤。   所以重伤的沈澜洲才会出现在念慈县附近。   沅灵子之前一直觉得奇怪,魔教距离念慈县何止几日路程,沈澜洲在教中受伤后,怎可能会出现在念慈县附近,又被恰好路过要去捉拿蝶衣客的叶呈见到。   现在想来,分明只能是他本就在这里。   后来青风客栈中沈澜洲说是帮着叶呈捉拿了沅灵子,但其实也因为他的介入,让沅灵子能在被捉拿时毫发无损。   甚至连她被送入青风衙门,想来都是沈澜洲使计劝说的叶呈。   否则以叶呈的性格,很有可能会选择直接将她压回天山、由武林门派审问。   到那时,她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样看来,师傅她应当是早就与沈澜洲认识的?   沅灵子原本是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沈澜洲设计的,她师傅是被蒙蔽其中、也被沈澜洲利用,担心沈澜洲之后会对师傅不利,这才铤而走险地出现在了这里直接挑明一切询问。   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师傅她,显然也是早就知道沈澜洲的计谋,却仍选择了与他合作。   可是不应该啊,师傅她的身份……怎会与沈澜洲相识?   又怎会帮助沈澜洲这个魔教教主?   沅灵子看着沈澜洲,目光沉沉。   她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但同样也仍有其他一些事情,是她仍没有搞清的。   沈澜洲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心机深厚得简直不像人类。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沈澜洲看似毫不在意地随手下的一步棋,到底是为了发挥些什么可怕的作用。   沅灵子看着沈澜洲眼眸深深地不说话,沈澜洲却是在看了她几眼后笑了。   男人又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碗拿在手里慢慢饮着:“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可有些事情,既然你师傅不愿意告诉我,我自然不好越俎代庖。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你师傅做这些确实只是为了帮助念慈县和苏阳县的这些无辜女子,这本来就是你师傅一直在做的事情,不是吗?”   “至于我——”沈澜洲笑了笑,茶水似乎好有些热,沈澜洲吹了吹,“至少我要做的事,绝对不会对你师傅有害就是,你不用担心。”   沅灵子出现在这里,为的自然只是她师傅。   既然知道自己师傅不会有危险,沅灵子自然不会再做什么事情,打乱师傅的布置。   紫衣的女子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窗边,一直目光沉沉地定定地瞧着沈澜洲。   在这样的目光下,沈澜洲竟也仍面不改色地坐在那慢悠悠地喝完了手中的茶。   直到茶水见了底,沈澜洲才站起身来。   他伸手理了理自己衣服的下摆,笑着道:“茶已喝完,那沈某就先行离开了。沅灵子掌门若还想留,在这的一切消费,可与店中活计说,都由我这个老板亲自来买单。姑娘请便。”   说着便抬脚离去。   沅灵子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沉沉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沈澜洲身后将要推开包厢的门,她才突然开口:“那你与叶呈……也是你的计谋?”   沅灵子是认识苏少眠的,她并不知道苏少眠合沈澜洲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感觉得到,苏少眠是真的喜欢沈澜洲。   沅灵子不知道沈澜洲曾经是不是出于某种目的设计过苏少眠什么,才让他这样,但沅灵子却不太舍得让苏少眠受伤。   这三个月来,苏少眠有多憔悴难过,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知为何,沈澜洲却像是一点都不关心苏少眠。   再者,叶呈毕竟是正道魁首,沅灵子也不希望他受伤。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她都有必要问问沈澜洲,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沈澜洲喜欢叶呈,对苏少眠一点意思也没有,她自然要回去好好劝说一番苏少眠,让苏少眠趁早放弃沈澜洲为好。   如果沈澜洲也对苏少眠有意,对叶呈只是利用,那……   沅灵子这般想着,眼眸更沉。   沈澜洲听了他的话却是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门,看着沅灵子笑得眉眼弯弯。   “瞧姑娘这话说的,我与他在一起,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沈澜洲笑着道,“他救我、助我,现下这般不计较我身份对我这般好的人可是不多了,我自然不会不喜欢他。”   沅灵子听了一愣,她有心想问那苏少眠呢,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可你这样做,日后他知道了……”   沈澜洲笑得眉眼更弯。   “你方才看戏台上的戏了吧,情有独钟、两厢情好,这自然是再美好不过的事,谁都喜欢。你看戏台下的那些看客,各个都看得如痴如醉,心中极度渴望自己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感情。”沈澜洲笑着看向窗外,道,“我也喜欢,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极美好、极有诱惑力的事情。美好的爱情能令人身心愉悦,我既然能得到,为何不要?”   “但是,”沈澜洲说着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张嘴就要说什么的沅灵子,打断她即将要开口的话,“爱情这种东西再美好,也没有权势好。”   “我一开始设计这些戏楼的时候,教中曾有人建议说,除了爱恨情仇,可以再添加一些江山社稷、将相王侯的戏,说这些更能激起百姓们反抗的热血,但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沈澜洲看着窗外,笑了笑,目光却一时深得厉害,“因为爱情能激起人们的反抗,但在反抗之后,人么会耽于爱情的美好,会沉静安逸下来;但将相王侯的不一样,这些戏码所激起的热血,会让百姓们想揭竿而起、想推翻一切。”   “所以我才说,他们只需要知道爱情的美好就好了,其他的,他们不需要知道。”   戏楼外戏子莲步轻移,念着一段段清深不悔的誓词。   “我知道便好。”沈澜洲笑了起来,“爱情是好,在没有其他时可以聊以慰藉。但在天下权势面前,它们不值一提。等有了权势,感情……失去便失去了,也不算太过可惜。”   “正道独占武林鳌首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换我邪教了。”   沅灵子在那一刻看到沈澜洲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在那一刻温柔得吓人,却也冷漠得吓人。   我喜欢的人,我自然是希望能与他在一起的。   但在天下权势面前,也不过是可以失去的东西。   比起浓情蜜意、月下花前,我向来更喜欢江山万里,哪怕孤家寡人。 第77章 古代武侠1.16   戏台上戏曲已落幕。   现在的时辰已经过晚了, 戏台下的观众虽仍恋恋不舍, 但都不得不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   有耳尖的客人在迈出大门时听到二楼的楼梯口处传来了“嘎吱”一声, 似是包间的门被打开了。   戏楼二楼处的包厢只有一间, 向来是只有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才能去的。   听到的人好奇, 便回头去看,正见一个玄衣男子从二楼包厢里出来。   天边残阳似血, 玄衣男子腰间的腰带亦是如血般鲜红。   他仿佛注意到了楼下有人在看他,玄衣男子一抬眼,对着楼下的人笑了笑。   眉眼风流俊逸,如诗如画。   楼下的人被他笑得一愣, 整个人一阵恍惚,再抬眼时, 却见那处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满地残阳映照。   身旁的同伴见他呆呆站着, 伸手拉了他一把:“虎子?做什么呢?发什么呆?还不回去?当心到时候嫂子又骂你回去得晚。”   被称作虎子的男人晕晕乎乎地被同伴拉着就走, 走了几步却还忍不住想,刚才站在包厢门口的那个男人生得有些面熟,似乎之前在这里见过许多次。   怎么一眨眼, 就不见了?   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   虎子百思不得其解, 只得跟着同伴离开了。   戏楼里很快人走楼空。   而此时距离戏楼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沈澜洲正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戏楼里其实是有其他通往外面的通道的, 否则之前戏楼刚建成时,沈澜洲频频来戏楼查看, 难免会被人发现。   今日倒是其实不必走暗道的, 但沈澜洲日前走惯了, 倒也懒得改了。   戏楼的这条通往的是楼外的一条小巷。   小巷并不宽敞,沿街却店铺林立,算是百姓们往日里比较爱来的街道了。   道旁各式店铺琳琅满目,其中其实不少都是魔教的产业。   现在已经是用晚饭的时辰里,街道上人并不多。   沈澜洲一路走着,可看到几个捏着糕点的孩子从身旁跑过,想来是哪几家晚饭用得早了,孩子已经出来玩耍了。   再往前走几步,是一座药庐。   苏阳县地方小,县内并未有什么知名的大型药房。这座药庐,便是当地百姓平日里看病买药的地方,庐内有大夫坐诊,可以帮着百姓们看看平时头痛脑热的小毛病。   沈澜洲远远地看到药庐的招牌,脚步就瞬间慢了下来。   玄衣的男子捏着手中的折扇,计算着脚下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十步。   当数到第十五步的时候,沈澜洲正巧走到药庐的大门前。   沈澜洲不自觉地更加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在经过药庐大门的同时,故作不经意地、仿佛只是无意举动似地,偏了偏头,向药庐大门内看去。   这个时间点确实已经晚了,白日里人满为患的药庐内,已经没有什么人。   药庐后院应该有活计在煎煮药汁,味道袅袅地飘出来,溢满了整条街道。   药庐的看诊台处,正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   男子生得眉目清秀,最重要的是他眉眼间自有一股温柔柔和的意味,让人看着便不自觉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是……苏少眠。   苏少眠是神医谷传人,他来到苏阳县之后,便秉承着谷主的要求,开始在药庐内坐诊、为当地百姓诊脉看病。   苏少眠生得清秀,性子也温柔,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医术却是高明,本地那些个连当地老大夫都琢磨不透的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往往只需要一两副药,便可药到病除。   当地百姓都喜欢他,把他当活神仙看待,每日都有不少人来找他看病,个个都“小神医”、“小神医”地叫着,态度热情得很,总把苏少眠都叫得羞涩异常。   苏少眠每隔一日便要来这里坐一天的诊,直到天黑了才回去。   沈澜洲某日无意间在路过时看到苏少眠在这里为病人诊脉看病的样子之后,不知为何就开始忍不住日日来。   沈澜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照理来说,他与苏少眠根本不熟,两人此前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不仅如此,苏少眠似乎还不太待见他,每次见到沈澜洲都表情极度冷漠,眼睛都不眨地就从他面前走过。   沈澜洲一开始还被苏少眠这行为弄得相当疑惑。   玄衣男子总是在苏少眠与他擦肩而过后尴尬地用抬起的本打算与人打招呼的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在心中回忆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他了。   却是怎么想怎么都想起不起来自己在何时于苏少眠曾有过交集。   不过时间久了,沈澜洲也习惯了。   左右江湖中不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沈澜洲要是个个都在意,那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原本沈澜洲与苏少眠应该就这样相逢陌路下去,可某日,沈澜洲在晚归的时候路过药庐,不经意间往里面瞧了一眼。   便瞧见了苏少眠。   苏少眠仍穿着他那身干净的白衣,正坐在那里替一个病人诊脉。   他诊了脉之后皱着眉坐在那想了会,然后又抬起头眉眼柔和地与面前的病人说什么。   许是那日的夕阳实在是太温暖,竟让沈澜洲一时看直了眼。   苏少眠低声与病人说话的样子,轻声细语的,实在是……太过柔和,柔和得就像水一样,能令人觉得被瞬间浸润心房。   沈澜洲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境。   沈澜洲自问,自己喜欢的自然是叶呈,否则他也不会与叶呈在一起。   那么他自然是不喜欢苏少眠的。   可他又实在是喜欢……苏少眠为别人看病时的神态,那种神态简直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能瞬间击中他的心房。   沈澜洲有时这么看着,便会忍不住觉得,这种场景他之前似乎是经历过的。   似乎曾经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将纤细白嫩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间,声音柔和、眉眼温柔地低声与他说话。   大概是……只要是美好的东西,就总是格外吸引人的吧?   与感情无关。   沈澜洲开始忍不住频繁前来,只要是苏少眠坐诊的日子,他就总是在这个时间找各种借口出来。   有时是他独自一人,更多时候叶呈会与他一起来。   沈澜洲担心叶呈多想,所以从不多停留。   他老远赶来,只为在经过这里时、放慢脚步,故作不经意地朝里面看那一眼。   今天也一样。   沈澜洲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他另一只手里正提着一包糕点,拎着糕点的绳子也被他不禁捏紧。   沈澜洲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让他愣住了。   今天的药庐里情况似是与往常不同。   往日里这个时间还会有的一两个病人沈澜洲并没有在药庐内看到,却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几个穿着绿色衣服的男人。   绿衣男人们手里都拿着刀棍或剑,看着应该是武林中人。   大约有二十来个人,乌乌泱泱地站在厅内,把本来就不大的大厅都给挤满了。   苏少眠被绿衣男人们围在中间。   他们似乎在发生什么纠葛,沈澜洲看到绿衣男人中有人正伸手推搡着苏少眠。   苏少眠武功并不怎么样,生得也瘦弱,他现在不是这帮男人的对手。   苏少眠被包围在中间,脸上很是无措的样子,表情里却又带着点愤怒。   沈澜洲眉头皱了皱,抬脚便走了进去。   “怎么回事?”沈澜洲皱眉说道,伸手拉开几个站在门口的男人走到苏少眠的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苏少眠被这一大帮男人找茬,本来正无措,此时见有人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完,待苏少眠一抬眼,发现来人竟然是沈澜洲的时候,这口气却是就变成了不上不下。   苏少眠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沈澜洲,眼神莫名,眼中波澜万千,却是一时没有说话。   没有听到苏少眠的回话,沈澜洲有些疑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苏少眠正眼眸沉沉地看着自己,一时楞了楞。   沈澜洲以为苏少眠是被吓傻了,便不再看他,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帮绿衣男人,皱着眉道:“诸位来此处,可是有什么事?”   沈澜洲的身份这帮绿衣人显然是知道的,他们并不想得罪他,又见沈澜洲竟这样一副要护着苏少眠的样子,让他们一时有些摸不清状态。   绿衣男人们彼此眼神交流了片刻,才有一年龄稍大的、似是领头人模样的人站出来一抱拳。   “我们是绿柳山庄的人,此番前来是想请这位苏小兄弟与我们回去,替我们看看我们少庄主的尸体。”绿衣男人道,“还望沈教主不要为难我们,与我们行个方便。”   “绿柳山庄?你们少庄主的尸体不是早有仵作验过尸了吗?还来麻烦苏少眠做什么?”沈澜洲皱着眉,道,“而且你们这样,可不像是好声好气来请人帮忙的。”   “我们才不相信苏阳县里那什么仵作说的话!他竟然说我们少庄主是被武功高强之人杀死的,说那段小禾并不是杀人凶手!那糊涂县令都已经将段小禾放了!”有比较年轻气盛的绿衣男人听了忍不住道,“他们定是都在包庇段小禾!我们少庄主明显就是那段小禾害死的!”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应和,一时间吵吵嚷嚷。   “所以你们找苏少眠是为了让他帮着重新验|尸?可他只是个大夫,仵作你们都不信,何必这样麻烦一个只懂为活人看病的大夫?”沈澜洲抬眼看向他们,却是笑了笑,“而且沈某不太明白按理来说,以绿柳山庄的地位,即使仵作说段小禾不是凶手,你们想要杀了她也是易如反掌,并不需要再请人重新验尸吧?”   “还不是那些个苏阳县的刁民!竟然将段小禾又藏了起来!还说什么找不到她!”有绿衣弟子忍不住道,“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以为我们绿柳山庄是好欺负的!”   “对!”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所以……”沈澜洲听了绿衣弟子这话眯了眯眼,语气危险起来,“你们说是要请苏少眠去验尸,其实是想抓个人质,好逼段小禾现身?”   “堂堂绿柳山庄,可真是深蕴‘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沈澜洲说着冷笑声。   绿柳山庄的人被沈澜洲这样当面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计谋,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起来。   “沈教主,我们此前与你好言以对,是给你面子。”领头的绿衣人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沈教主功夫再高,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里可是有二十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   “我们劝你还是乖乖地把苏少眠交给我们,不要与我们绿柳山庄为敌,免得到时候弄得自己难堪。”   这话说得狂妄,但他们确实也是有狂妄的资本。   绿柳山庄在江湖里也算久负盛名,这些门中弟子虽都不是什么知名人士,但观他们脚下步伐,武功却也勉强算得上二流高手。   他们又相熟已久,配合默契,这么多人一起上,确实是威力惊人的。   苏少眠这般想着眉头皱了皱,忍不住有些害怕地捏紧了沈澜洲的衣角。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毕竟在他与沈澜洲“暧昧”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做这个动作。   那时做这动作还不觉得怎么,可现在……   苏少眠一惊,眼神变了变,正要松手,却听沈澜洲突然笑了。   沈澜洲不知是不是根本没发现苏少眠方才的举动,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低哑,却是气势惊人。   “绿柳山庄?”沈澜洲笑了笑,语气里多有不屑,“不过是个连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神医谷门人都要出动这么多人的二流门派……威胁我?呵。”   “连你们庄主都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莫说二十个,便是再多一倍,又能奈我何?”   柳绿山庄的弟子向来自恃身份,往日里都自傲得很,对柳绿山庄庄主更是尊崇非常。   此时沈澜洲这话,却是一下子把绿柳山庄、山庄庄主以及这些绿衣弟子都给一起讽刺了,绿柳山庄的弟子们如何忍受得了?   当下就有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道:“沈澜洲!你实在欺人太甚!兄弟们,对付这样的邪教妖人也不用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我们就一起上!”   “好!一起上!好让这沈澜洲好好瞧瞧我们绿柳山庄的厉害!”其他人纷纷应和。   气势危急,一触即发。   在这种仿若你死我活的时候,沈澜洲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或者害怕。   男人抬眼看了围在自己周边的绿衣弟子们一眼,竟还有心情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诸位说得对,便一起上吧,免得到时候诸位输得太难看,又去找人哭鼻子。传出去他们还得说是我沈澜洲欺负晚辈。”   沈澜洲这话音一落,本就气得七窍生烟的弟子们更是当即气到被点绕。   他实在是说得狂妄,比之绿柳山庄方才的更甚,绿柳山庄的人哪里能受得了他这样鄙夷?   当场就红了眼,也不顾敢不敢得罪沈澜洲了,当即就都举起了手中的刀剑围攻了上来。   刀剑雪白的器身反射的光芒瞬间让苏少眠一惊。   苏少眠正浑身一颤要闭上眼,却突然感觉怀中被扔了什么东西。   苏少眠忙睁开眼,待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怀里被抛过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发现是刚才沈澜洲一直提在手中的那包糕点。   苏少眠还在发呆,就听身前传来了沈澜洲带笑的一声“麻烦替沈某暂时保管”,话音未落,苏少眠抬眼,便见沈澜洲已经迎着众人的刀剑而去。   苏少眠抱着怀里的糕点,愣愣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时间竟完全呆楞住了。   很久很久以后,苏少眠都仍记得此时的场景。   这场景实在是太震撼。   江湖中人口口相传,言魔教教主沈澜洲功夫极高,说只他一人,不带任何刀刃,可敌武器精良的千军万马。   苏少眠之前知道这个传说,他知道沈澜洲功夫高,但也只是知道。   他从来不曾明白过。   直到这刻,苏少眠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沈澜洲的功夫“高”,是有多“高”。   二十个绿衣弟子,手中刀剑反射着寒光。   他们表情狰狞、却又有条不紊地一齐朝正中间被包围着的那个玄衣男子砍去。   玄衣男子手无寸铁,他手里只有一把竹制的竹扇。   那竹扇看着脆弱异常,刀剑锋芒那么利,简直像是能靠锋芒就将那折扇折断。   可沈澜洲被围在中间,却是丝毫不见惊慌之色。   他一手拿扇、一手成掌,只那样轻轻松松地迎面一带而过,面前的绿衣弟子便血溅当场。   没人能看清楚沈澜洲的身法,更没人能抵抗沈澜洲轻描淡写的一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也许就是此刻的场景。   苏少眠抱着糕点,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所有的绿衣弟子便都受了重伤,再无还手的力道。   绿衣弟子们相互扶持着,却再也不敢与沈澜洲叫嚣什么,外强中干地留下一句“你给我们等着!”,便忙不迭地夹着尾巴逃跑了。   沈澜洲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嗤笑一声,由着他们逃跑。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甩了甩手中染血的折扇,手腕一翻将它收起。   然后沈澜洲转过身来。   玄衣男子身上衣裳颜色深,即使染了血迹也看不出来。   可他一张如玉的脸色,却是沾满了鲜血。   沈澜洲功夫极高,若他想,对付这么几个敌人,他自然能让自己身上脸上半滴鲜血都不沾。   可现在他的脸色却是……鲜血漫布。   那么显然,只会是因为……他喜欢。   沈澜洲喜欢这样淋漓尽致地伤人感觉。   苏少眠呆愣地看着他,看着沈澜洲慢慢朝自己走来。   江湖人说,魔教教主沈澜洲,虽生得张温柔风流的容貌,但性子嗜血暴虐。   他们说,沈澜洲根本不是人类,说他是从地狱回来的嗜血魔头。   现在看来……确实不假。   地狱的魔头,让人心惊胆寒,却也实在……姿容绝世。   苏少眠在那一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沈澜洲这样满脸鲜血地向他走来,这分明是一副极度可怖的画面,往日里却自己见到这样的人,该是会怕得连站都站不稳。   可现在……   苏少眠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身,那样剧烈。   他的心脏跳动地那样猛烈,简直好像是……要就这么死了一样。   苏少眠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澜洲,眼前不知为何竟一时闪过了许多画面。   一时是自己与沈澜洲初见时,玄衣男人手脚带着镣|铐站在窗边抬眼朝自己看来的画面,一时是沈澜洲与叶呈在雨中廊下亲|吻的画面,一时却又是他一手捏着折扇、拨开人群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画面。   各种画面慢慢交叠,最后却都渐渐归为了两幅。   一副是沈澜洲现在这样染着鲜血、满脸杀气地斩杀绿衣人的画面,另一幅却是……沈澜洲衣衫半解,坐在窗沿上搂着叶呈的脖子与他交|欢的场面。   两幅场景相互萦绕,相互替换,画面闪烁,直让苏少眠神志愈发恍惚。   他愣愣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澜洲,只觉得头疼欲裂。 第78章 古代武侠1.17   这夜后来是沈澜洲送苏少眠回的住处。   苏少眠从医庐出来时实在太神志恍惚, 要不是沈澜洲提醒着,他一路不知道走错了几次方向,若放他一人,简直不知苏少眠能自己走到哪里去。   沈澜洲看苏少眠表情恍恍惚惚的, 看着倒也可爱,便难得发了善心, 竟是极为有耐心地一路将他送到了神拳门苏少眠居住的房间门口。   苏少眠转身往卧房里走去的时候,沈澜洲还未离开。   苏少眠回到了住处,进了房间便是直直地走到房间内的坐凳上坐下,抬手就去拿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冰冷苦涩的茶水似乎终于将他发烫恍惚的大脑给浇得清醒了些。   苏少眠恍恍惚惚地连着喝了三大杯水,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一回头,果然就见玄衣的男人还抱着胸倚在大开的门上看着自己。   刚才自己近来时,竟是连门都忘记关了吗?   可真是……   苏少眠抬眼去看沈澜洲,沈澜洲脸上的血渍方才在路上时便已经被擦净, 现在玄衣男人一张如玉的脸干干净净的, 剑眉微挑, 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笑, 这样斜靠在门口朝自己看来的样子, 衬着门外如墨的夜色, 竟真有一两分难言的温情来。   沈澜洲见苏少眠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朝自己看过来, 终于挑了挑眉, 笑着道:“苏公子, 沈某托你保管的糕点你可还没还给沈某。”   苏少眠一愣,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还一直紧紧地攥着沈澜洲方才在打斗前随手扔到自己怀里的糕点。   糕点用黄油纸抱着,上面印着个大红的“陈记”标志,即使隔着黄油纸,那一阵阵黏腻的香味还是能让人清晰地问道。   苏少眠忙站起身走到门前将手里的糕点递给沈澜洲,收回手时却不知为何忍不住问了一句:“是……陈记的板栗糕?”   正伸手接过糕点的沈澜洲闻言一愣,抬眼看向他,像是没想到苏少眠会在这时突然开口跟自己搭话,沈澜洲的语气有些惊诧,但话语里却还是带着如常的笑意:“是啊,板栗糕,苏公子也喜欢吗?”   苏公子。   苏少眠在心里琢磨着沈澜洲这个称呼。   苏公子这个称呼,倒是有趣。   既不显得过度生分,却又分明是没有一点点私交的人才会这样称呼。   礼貌又不失尊重,此前苏少眠日日听沈澜洲语带笑意地称呼自己为“少眠”的时候,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从对方嘴里听到一个对自己这样的称呼。   这是真的想与自己划清界限了?   倒也是沈澜洲的性子。   也是,想来可能是沈澜洲看出了自己这一路神志恍恍惚惚的,猜出自己又在多想,所以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自己刚才表现……竟有那样明显?   苏少眠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了一声自己,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明显的冷静了下来:“不,我并不喜欢,只是随口一问。夜深了,沈教主请回吧,免得惹了旁人误会。”   声音里竟是带了些明显的冷意。   沈澜洲一愣,有些不明白刚才还对自己很温和的苏少眠怎么突然紧对自己这样冷漠了。   男人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秒,沈澜洲眨眨眼,终于还是顺着苏少眠的话语道:“那……沈某便告辞了。苏公子早些休息。”   说着沈澜洲又看了苏少眠一眼,也许是看出了苏少眠此时表情里对自己似是有些不耐,沈澜洲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玄衣男人的背影慢慢消逝在夜色里。   苏少眠站在原地,看着沈澜洲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却是垂下眼笑了笑,伸手将房门关好。   苏少眠走到桌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抬手的时候却不知为何似是闻到了自己手上残留的板栗糕的香气。   沈澜洲竟然问自己“苏公子也喜欢板栗糕”?   苏少眠有些想笑。   他想起从前自己与沈澜洲“暧昧”的时候,沈澜洲简直像是个完美的情人,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沈澜洲就不知从哪里摸清了自己所有的喜乐爱好。   苏少眠确实是喜欢吃板栗糕,这一点沈澜洲向来是清楚的。   苏少眠想起自己从前与沈澜洲见面,沈澜洲总会记得给自己准备一小盒板栗糕。   沈澜洲那时正被叶呈日日锁在房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这板栗糕。   次次都是买的陈记的板栗糕,陈记的板栗糕比其他地方的要略贵一些,但论口味却是整个苏阳县里最合苏少眠口味的。   沈澜洲笑说,既然要买就定是要买最好的,便次次都是买的陈记的板栗糕。   苏少眠想起从前,玄衣男人每次都笑眯眯地将板栗糕塞进自己怀里,板栗糕清甜的香味,隔着油纸包也能清晰地问到。   而如今,沈澜洲这特意去买的板栗糕……竟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吗?   沈澜洲竟还装作不知道地问自己“是不是也喜欢吃”?   苏少眠握着水杯的手指渐渐收紧,眼神却是愈发冷漠起来。   半晌,苏少眠终于才一声冷笑,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另一边,沈澜洲在离开了苏少眠住处之后,便匆匆回了自己院落。   他有些担心叶呈等急了。   沈澜洲想起叶呈离开前,曾对自己说的“澜洲可看完了戏曲再回来”。   虽叶呈没有明说,但沈澜洲却听得出他这话底下的意思分明是“但等你看完戏曲,一定要早些回来”。   叶呈这人虽表面上看着冷冷清清的,但在某些事情上却黏人得紧。   比如说像在这种事情上,叶呈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会等沈澜洲回来。   沈澜洲脚步匆匆地回了院里,待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一抬眼,果然就见自己房里的烛火还亮着。   沈澜洲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推开门,果然就见叶呈正坐在桌边等着自己。   桌上烛火恍惚,将白衣男人的一张脸映照得分外朦胧。   叶呈正垂着头坐在桌边,手里也并未拿什么东西,竟只是枯坐着等着。   沈澜洲一惊,忙关上门走进去。   “叶呈?”沈澜洲走过去,“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坐在桌边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叶呈这时才终于抬起眼。   他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   叶呈这眼神实在深沉,让沈澜洲楞了一下,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   沈澜洲回想了一下叶呈离开后自己接连见的人,似乎确实是……   沈澜洲轻咳一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叶呈突然开口。   “等你回来,你不在,我不想睡。”叶呈站起身来走到沈澜洲身边。   叶呈说这话时语气轻轻柔柔的,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了,话语里没有一丝的怒气。   他这般的语气倒是让沈澜洲没来由得觉得有些心虚。   沈澜洲伸手拉过叶呈,将人拉到桌旁做好,这才伸手打开手里的油纸包,取出里面的糕点。   “今天戏楼有加场,我观那戏实在有趣,这才……”沈澜洲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板栗糕递到叶呈手里,语气里带着点讨好地道,“对不住,以后我不会了。咳,我在路上特意给你买了板栗糕,叶兄尝尝?”   沈澜洲说着将手里的板栗糕塞进叶呈的嘴里。   陈记的板栗糕向来做的甜腻,一入口,便是满嘴的香甜气息。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就着沈澜洲的手将板栗糕吃进嘴里。   沈澜洲见叶呈吃了,终于松了口气,笑着道:“叶兄既然吃了,便不要生气了?我可是特意从城南跑到城北,就为了给叶兄买这板栗糕。”   叶呈听了沈澜洲这话,却是沉默了许久。   良久后沈澜洲才见叶呈垂了垂眼,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声音也很轻:“嗯。”   沈澜洲被叶呈这语气弄得一愣,直觉叶呈这简单的一个回答里似乎含着些什么莫名的情绪,可他还没琢磨明白,却见被叶呈突然拉过去。   叶呈的手紧紧地抓着沈澜洲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腰,不待沈澜洲反应过来,便低头亲|吻了上去。   沈澜洲一愣,只觉两人唇|舌间一片甜腻的板栗味。   这味道实在是太甜了,甜到让沈澜洲皱了皱眉。   其实沈澜洲一直不太明白叶呈为何会喜欢陈记的板栗糕。   这样甜腻的糕点,实在和叶呈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与他有些……不太相符。   叶呈他喝茶时向来喜爱苦涩一些的味道,怎么在糕点上会喜欢这样甜腻的口味?   沈澜洲在心里有些恍恍惚惚地想,他仿佛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一丝疑惑,可再仔细想来,却觉得仿佛丝毫没有什么问题。   沈澜洲想起从前那个白衣男人亲口跟自己说的“我最喜欢城北陈记的板栗糕”,沈澜洲想起那时自己听了之后便总是想尽办法地托府内下人帮着去买。   他想起自己次次将糕点递给对方时,对方那种惊喜又不可置信的目光,和瞬间愉悦地勾起的唇角。   还有……   还有什么呢……   沈澜洲愣愣地眨了眨眼。   叶呈正揽着他的腰身闭着眼亲|吻,沈澜洲却不知为何突然睁开,伸手抓住叶呈的手。   沈澜洲睁着眼,眼神却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说:“叶呈,我给你的玉佩呢?”   叶呈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屋内烛火更漏。 第79章 古代武侠1.18   木缠果实这东西的存在,就是一件极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谁精心设下的一场陷阱。   食用木缠果实的人会神志恍惚, 会相信自己在那一刻听到的所有的话。   这个效果简直就美好诱惑得像是梦一般。   可太美好的东西, 总是有副作用的。   让人无法规避的副作用。   木缠果实的使用方法有些特殊。   服用者第一次服下时,服用的须是当年新生的、刚从木缠花上摘下来的新鲜果实, 第一次服用的新鲜果实效用一般在数月到数年不等。   但这只是对于普通人的有效期限。   对于某些功力高的、或者神志过于强大的,这个期限会被大大缩小。   有些人甚至会在第一批果实效用还未完全过期时, 便差距到不对。   这时就需要补服药物。   越往后的药物,需要年数越长的木缠果实。第二次需要用二年的, 第三次需要用三年的……一词类推。   当年的木缠果实颜色鲜红,年数越长,颜色越深。年数最久的木缠果实, 据说颜色深得有如凝固经年的鲜血。   这些都是叶呈在《苏阳县志》中看到的。   沈澜洲武功高强、心机极重,这是叶呈早就知道的。   所以叶呈也早就明白,只凭借第一次的木缠果实, 根本影响不了沈澜洲多久。   可叶呈没想到, 这个期限在沈澜洲这……竟会那么短。   夜色浓重, 叶呈却毫无睡意。   男人正斜倚在床头,看着床榻上闭着眼沉睡的沈澜洲。   沈澜洲睡得很沉。   他双眼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他平和的呼吸一颤一颤,像是某种东西展翅欲飞的翅膀。   叶呈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去摸沈澜洲的睫毛。   浓密的睫毛在手心轻轻滑过, 带起一阵隐秘的痒意, 从指间一直传到心底。   叶呈想起沈澜洲方才抓着自己的手问的那句“叶呈, 我给你的玉佩呢?”, 眼神瞬间沉了沉。   玉佩?   是指之前沈澜洲送给苏少眠的那枚玉佩吗?   从自己给他喂木缠果实,但现在,不过才多久时间?   区区三个月。   沈澜洲竟是已经开始想起来了吗?   这时间,可比叶呈之前在《苏阳县志》中查到的最短时限,还远远了近一半有余。   沈澜洲能这么快想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武功实在高强,亦或者……因为他其实实在是喜欢苏少眠?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木缠果实所制造出来的虚假感情,便显得那样薄弱吗?   因为……虽然记忆在告诉沈澜洲,他的爱人是他叶呈,可心却一直在提醒着沈澜洲,他喜欢的其实是苏少眠?   叶呈坐在沈澜洲的床边上看着沈澜洲。   他有时会想象若有一日,沈澜洲突然想起了一切,会是副怎样的场景。   沈澜洲一定会非常生气,气到只想杀了他。   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人被人这样欺骗、被欺骗着与一个明明并不是自己爱人的人同床共枕了这么长时间、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完全遗忘了,都会极为生气。   沈澜洲这人性子极傲,而且也许是因为从小在魔教长大的缘故,其实他什么也不在乎。   可以说,现在的叶呈完全是因为占了苏少眠的名头,才能让沈澜洲在意他。   其实叶呈也总是想不明白,沈澜洲怎么会这么喜欢苏少眠。   喜欢到一种近乎纵然的地步。   沈澜洲以为叶呈是苏少眠,所以沈澜洲会对叶呈极好。叶呈不高兴了,都不用怎样表现出来,沈澜洲就能注意到,并且第一时间去想办法哄他高兴。   沈澜洲以为叶呈是苏少眠,所以沈澜洲才会愿意与叶呈这样亲密,会愿意纵容着他……做尽天下最紧密的事。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沈澜洲记忆里的叶呈,从来都是苏少眠。   仅此而已。   其实也许这世上最讽刺的事,就是苏少眠自己并不知道沈澜洲到底有多喜欢他,甚至连曾经未服下木缠果实的沈澜洲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都觉得,沈澜洲之于苏少眠的感情,不过是一种“百无聊赖”下的“可有可无”。   只有叶呈,只有叶呈知道,沈澜洲喜欢苏少眠,喜欢到了骨子里。   真是讽刺。   若有一日沈澜洲想起一切,一切混乱都归位,他……会如何?   苏少眠生性温和且包容,他那样喜欢沈澜洲,若真有那一日,沈澜洲想起一切再回头去找他,想来苏少眠是不会在意的,他会再次接受沈澜洲。   可沈澜洲呢?   对于沈澜洲来说,这段因为木缠果实而有的经历……会是他永远也无法介怀的吧?   沈澜洲会永远记得这段时间自己与叶呈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   现如今沈澜洲一切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纵容着他做的所有“房中趣事”、说的所有“耳鬓厮磨”的情话,到了那时,便是永远刻在沈澜洲心中、梗在沈澜洲与苏少眠之间永远也去不掉的荆棘。   人的记忆永远无法去除。   因此某些感觉也将永远都留在沈澜洲的脑中、身上。   沈澜洲与苏少眠相伴多久,他与叶呈的曾经也就会纠缠他多久。   如影随形、如鲠在喉,他将永远是沈澜洲与苏少眠之间跨不过去的“第三人”。   其实若是真这样……也不错。   至少你将永远也不会忘了我。   叶呈伸手抚|摸着沈澜洲的脸颊。   室内烛火如豆,若此时有人能看一眼叶呈的眼睛,一定会被他此时深沉的眸色吓到。   偏执、癫狂、冷漠、嗜血。   若以此时的眼神来评判,彼此沈澜洲,叶呈或许才该是那个比较像是邪道中人的人。   叶呈看了沈澜洲半晌,才终于伸手从自己怀中的锦囊里摸出了些什么。   是几枚木缠果实。   观那颜色,确实是比叶呈第一次喂沈澜洲吃的要深上不少。   这是叶呈今日在戏楼中与沈澜洲分开之后,独身一人去北郊的木缠花海中采摘的。   相似的锦囊叶呈一共准备了五枚,五枚锦囊里依次装着几枚颜色深浅递进的木缠果实。   五枚锦囊,也就是说有五次。   若是除去这一次,还有四次。   沈澜洲,我还能留你多久?   叶呈看着正躺在床上沉睡的沈澜洲,半晌后动作轻柔地掰开他的嘴,将木缠果实喂进沈澜洲的嘴里。   沈澜洲正睡得很沉,男人紧闭着眼睛,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沈澜洲自然不会发现。   毕竟对于现在的沈澜洲来说,叶呈是他的爱人。   沈澜洲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己的爱人,会在夜半做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事情,因此睡得毫无戒备。   叶呈将果实喂进沈澜洲的嘴里,随即便俯下|身,轻轻地吻|住沈澜洲的唇。   叶呈微敛着眼睛,引导着沈澜洲将木缠果实完全吃进肚里。   沈澜洲的嘴里似乎还有一股甜腻的味道。   叶呈知道,是方才沈澜洲喂自己吃下的板栗糕的味道。   叶呈记得那时自己去北郊木缠花海寻找颜色更深一些的木缠果实。   这个工作需要掰开木缠花瓣的花蕊,一株一株仔细去辨认。   这行为其实是十分显眼的。   只要知道木缠果实功效的人,一见他这行为,就都不难猜出他是在干什么。   叶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便特意挑了这个晚些了的时间,又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山头,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看到。   可当叶呈收集完这五代锦囊的木缠果实,一抬眼,却还是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个人。   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妪,头发花白,穿一身麻布衣裳,打扮得倒是干净,鬓边还簪了朵大红的花。   她一张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可细细看去,却分明还能从她的眼角眉梢猜测出她年轻时俊俏风流的模样。   老妪站在叶呈的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叶呈直起身、抬起眼的时候,正对上老妪极度复杂的目光。   老妪站在那看着叶呈,目光里甚至有丝怜悯。   叶呈的动作便直接顿在了那里。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自己寻了数个时辰的果实,攥紧了手指。   叶呈没有开口说话。   老妪看了他许久,却是开口说话了。   老妪说话的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满是沧桑。   她叹口气,用一种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怜悯的语气说:“何必呢?”   是啊。   何必呢?   用这种虚假、卑鄙的手段留住一个人,何必呢?   这样的手段,又哪里是能留住爱人的方法?   明明谁都知道,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而计谋落空之后,你现在使计得到的那个“爱人”,便会成为对你唾弃不已、对你恨之入骨的……“仇人”。   不过是自欺欺人。   不过是……害人害己。   叶呈垂下眼,没有回答。   老妪却再次开口:“我现在与你说这个,你定会觉得‘至少现在得到了’。可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你哪里是‘至少曾经得到’,你‘从来没有得到过’。”   “我不劝你凭借自己的良心放弃这件事,我知道,没人能在这时放弃的了。”老妪慢慢转身,一步步离开,“可是后生啊,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切有多没有意义。”   “木缠果实生于苏阳这么久,若真人人都用这种方式,苏阳不早就乱套了?可现实并没有?后生啊,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呈站在原地,看着老妪慢慢走远。   空中最后传来的是老妪满是叹息的声音:“因为这样虚假的感情,最先受不了要放弃的,往往都是使用计谋者本身。”   当时叶呈并未明白老妪这话下的意思。   他向来心狠,能留得沈澜洲一时,便是一时。   可现在,叶呈却在恍然间似是明白了。   叶呈想起方才沈澜洲亲手喂给自己的板栗糕,想起他问自己的那句“玉佩”。   叶呈亦想起自己回了神拳门后,随手拉了一个下人随口打听到的那个老妪的身份。   “叶前辈你是说北郊那个总在鬓边戴一朵红花的奶奶吧?她姓陈,在我们这苏阳县也算是个名人了。   “据说她年轻时生得貌美非常,惹得无数男子倾心,她却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一位王姓的过路男子,喜欢他喜欢得非君不嫁。   “可那王姓男子偏偏是个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这次归家,便是要去与心生上人成婚的,自然不会接受她。   “陈姑娘年轻时脾气倔,不知为何竟就是不能放弃这王姓男子,鬼迷心窍之下竟想出了用木缠果实的方法。   “哎,陈姑娘也不想想,若那木缠果实真有用,现在北郊的那些个木缠花海,还能就这样放在那里?定是早就被哄抢一空了。”   叶呈记得那时自己听了一愣,问了句:“是木缠果实作用有时限吗?”   那下人便笑起来,道:“时限自然是有的。用越多次,作用时间就越短,总有有失效的那一天。这是全苏阳县的人都知道的。   “但真正的问题却不在这里。”   “叶前辈可知最后陈姑娘是为什么放弃的?   “因为她实在受不了了。所谓木缠果实的催眠作用,说到底,不过是让人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   “这在其他时候也就罢了,可对于爱人,谁能接受……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永远将自己当做另外一个人?”   “他对你好时是用其他人的喜好来讨好你,他与你说曾经时说的都是对别人的深情,他心心念念的一切未来,都是以别人的愿望为依据的。   “哪个能受得了这个啊……”   “你喜欢的人,哪怕此时对你再好,他眼里心中的那个对象,也永远不会是你。”   “陈姑娘后来就是因为那王公子次次唤她名字,唤的都是他心上人的小名,连家中屋前种的花,都是他曾经心上人说过喜欢的品种。   “那哪是你与自己爱人在过日子啊,你分明就……只是一个傀儡。   “陈姑娘后来受不了这种日子,便放弃了。她说她受不了,一辈子都听着他对另一个人的深情过日子。”   是啊。   谁能受得了。   与你耳鬓厮磨的那个人,他眼眸晶亮、唇角微勾,一抬眼,眼中的深情简直像是能溢出来。   可他启唇,说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说“我爱你”。   他眼中的“你”,永远不会是你。 第80章 古代武侠1.19   第二日一大早, 叶呈与沈澜洲便向神拳门门主游不为辞了行, 启程离开了。   两人不知为何离开的有些急, 天还未亮时便早早离开了。   待浣花派的众人以及苏少眠起床时,才知道叶呈与沈澜洲竟都已经离开了。   而且竟已经走了近几个时辰了。   “走得这么匆忙?”浣花派的某个女弟子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光乍亮, 现在的时辰绝对还早着, “是突然有了什么蝶衣客的重要信息?”   “便是这样, 也不该离开得这样突然啊。都不说一声就走。”有女弟子一边小声嘀咕, 一边偷偷拿眼睛去看站在一旁的苏少眠。   这些日子以来, 虽然明面上沈澜洲与苏少眠没什么关系, 但她们都是久与苏少眠相交的, 自然能看出来这两人底下的不对劲。   浣花派内的女弟子偶尔私底下聊起来,都很是替苏少眠感到可惜。与正道第一人叶呈看上同一个人,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 苏少眠都没有多少胜算。   沈澜洲与叶呈你侬我侬、情投意合, 只会显得苏少眠在一旁尴尬。   许是浣花派的女弟子们偏心, 每当他们看到沈澜洲与叶呈在一起, 苏少眠脸上那种掩都掩盖不住的失落的时候, 心中想的只会是埋怨沈澜洲既然早与叶呈两情相悦,当初又为什么要去招惹苏少眠?   招惹便招惹了, 现在这样子,他不给苏少眠个说法也就罢了, 就还像是从无事发生一般毫不避讳地当着苏少眠的面与叶呈亲|热。   这做的是不是也有些太过分了?   实话说, 就当今武林,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就是让人无法理解的。   叶呈和沈澜洲的这关系,本就是有不少人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叶呈和沈澜洲的身份,不敢当面与两人直说而已。   现在沈澜洲这样对苏少眠,浣花派的女弟子自然更是看不上沈澜洲的行为。   对苏少眠却是心怜多于微词的。   现在沈澜洲突然走了,苏少眠竟是与他们一起在他走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没法子不让人多想。   众弟子心中竟对此有了种类似“打抱不平”的情感。   沅灵子听出了手下弟子话下的意思,她看了一眼一脸愤愤不平的徒弟们,又看了眼一旁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苏少眠,出言制止了弟子们继续说话。   “想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蝶衣客一案,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这是好事。”沅灵子道。   游不为自然是知道蝶衣客一案的真相的。   沅灵子刚来神拳门时,便已经与游不为通好了气,她手下的弟子们却是不知道的。   女弟子们心性单纯,听了沅灵子的话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叽叽喳喳相当兴奋地聚在一起聊起了蝶衣客的案子。   显然对蝶衣客很快就能落网这件事,都很是激动。   游不为听了却是皱了皱眉,抬眼看向沅灵子,眼中有明显的哀愁。   显然是在担心蝶衣客的真相被爆出来后,那些个“名门正派”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沅灵子见了,却是伸手拍了拍游不为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天山一脉的人品还是可以信任的,他们必定不会是那种由着其他门派仗着势大欺负普通人的门派。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中还有沈澜洲参与。   魔教参与这件事……这其中是想干什么,简直再明显不过。   游不为显然不用为此担心本门派的安危。   因为显然很快,正道与邪道就会有一场大战,届时势力混乱,根本不会有人还有闲心来对付像神拳门、念慈县这样的小鱼。   这江湖……怕是又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沅灵子想着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大堂外的天空。   现在自然是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但暴风雨前的宁静,向来最是能迷惑人。   沅灵子想着看了眼一旁的苏少眠,对方正微垂着眼,愣愣地不知道想着什么。   从方才听说沈澜洲离开的消息之后,苏少眠便一直是这个模样。   沅灵子看了苏少眠一会,突然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天空。   其实沈澜洲不与苏少眠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苏少眠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也许苏少眠现在会觉得伤心难过,但那毕竟是一时的。   沈澜洲这个人,城府足够深、心也足够狠,与他在一起,随时都可能会被卷入沈澜洲设下的陷阱里去。   沈澜洲可不会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爱人就对他心慈手软。   苏少眠这人太简单太通透了,从任何一方面来讲,他都是玩不过沈澜洲的。   与其到时候伤心,还不如现在就完全放弃。   长痛总是不如短痛的。   *****   再说另一边。   官道旁。   沈澜洲与叶呈启程得早,当天光真正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距离苏阳县数里路程的郊外。   这里恰好是两府的交接处,又是官道,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有善做生意的当地人在两条官道的交接处旁的空地里搭了个草棚子,放了几张桌椅板凳,又弄了几口大锅,便沿路做起了茶点吃食的生意。   虽然简陋,但因着这处客流量大,生意倒也是不错。   此时天色虽还早,但棚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棚外的大锅热水翻滚,官道已经喧闹了起来。   叶呈和沈澜洲走进棚子里,在僻静处找了张桌子坐下。   有勤快的小二立刻拿着布巾上前询问,道旁阳光猛烈,小二一张脸被晒得黝黑,看着倒是机灵。   “一碗阳春面。”叶呈道,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向身旁的沈澜洲。   “我也一样,一碗阳春面。”沈澜洲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店小二,“不要葱不要蒜,记得加两勺辣子。”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的手一顿,随即却是立刻就恢复了原样。   “好咧,二位稍微,很快就来。”说着给两人倒上了茶水,转身离开了。   棚子生意不错,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地方不比苏阳县和念慈县,靠近官道,有不少武林人士。   只进来时匆匆扫了一眼,叶呈与沈澜洲便已经看到不少穿着眼熟服装、桌旁放着武器的江湖人士了。   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照理来说在江湖里都是极打眼的,但因为两人进来时特意挑了偏僻的地方,草棚里又不比棚外,光线昏暗,众人专心用食、又忙着相互聊天,便没有注意到他们。   沈澜洲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谈天。   江湖中近来的大事也就那么几件,周围人的谈天内容他都熟悉。   “哎你们听说了最近那蝶衣客案子的真相了没有?”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手边正放着把大刀,“听说是那几家姑娘自己制造出来的假案,为了不被逼迫着嫁给逼婚的人。”   “听说了听说了,唉,也真是可怜,竟然想出这样的方法。”另一桌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瘦小武者说道。   蝶衣客的案子无疑是近来八卦的中心。   两人开了个头,周围便有不少人都加入了讨论。   七嘴八舌的,倒是分外热闹。   不过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可怜什么。照我说,就是那几个女人事多。也不看看提亲的那几家都是什么身份?能娶她们是给她们面子,给脸不要脸。”说话的也是一个武者,只是看他的穿着打扮,倒是比之前说话的那几个要好上不少,应该是门派不错的。   “就是。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不知羞耻。她们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算了,竟还连累了那些个武林门派。我听说那几个门派近期收徒所收的‘束脩’都被累的不得不减少了许多。”有一人补充道。   两帮人意见不一,很快相互争吵了起来。   有人见场面混乱,忙出言转移话题:“哎哎哎,不说这个。我听说这件事情是那天山派的叶呈叶前辈与那邪道的沈澜洲一起发现的?你们觉得其中……有没有点邪道的手笔?”   正道在邪道面前一向同仇敌忾,闻言立刻被转移了话题。   “这位仁兄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实不相瞒,我早就在怀疑,这件事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偏偏就在那沈澜洲在的时候发生,要说其中没点猫腻,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也这样觉得,但你们说,要真是沈澜洲做的,那他做这件事是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给正道添堵呗。沈澜洲此人,向来野心大得很,早就有想一统武林的心,现在这事一发生,再佐以其他手段……没准真能让他抢占去一两块地方!”   “唉,可惜当初几大武林门派围剿魔教的时候被沈澜洲给逃了。此等野心勃勃的卑鄙小人,怎能让他留有命在、危害武林!”   “当初围剿的时候,我听说那沈澜洲不是受了重伤、后来被天山的叶前辈被捉住了吗?我记得那时天山还传来消息说,要各门派都派人去见证,待魔头被押送过去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斩杀。后来怎么……?”   “这位小兄弟消息不灵通啊,你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当初那叶呈刚捉到那魔头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后来……不是就说那魔头本性不坏,不愿就这么斩杀他,说要留他一命、由叶呈自己亲自看管吗?”   “真的假的?邪道魔头还能有本性不坏的?叶前辈别是被那魔头给骗了吧?”   “可不是说的吗。我听说在苏阳县神拳门里,叶前辈与那魔头同吃同住、同进同出,那亲密的……”   “还有这种事?!”   “你们从前没见过那魔头的模样?那生得真是……而且我听说魔教中人个个生性浪荡,教中不管男女都穿着暴露,经常幕天席地就……生活淫|乱得很。叶前辈久居天山,定是心性单纯,哪能是那邪道魔头的对手。”   “不管怎么说,那沈澜洲毕竟是一教之主,还是个男子,总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邪道妖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而且你们不想想,那叶呈是谁?天山派的掌门师叔,正道武功地位第一人,沈澜洲若笼络了他……”   那人话未说完,话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其他人闻言俱是“啧啧”做声,脸上俱是一副不屑厌恶的神色,好像已经亲眼看到沈澜洲为了江湖名利,是怎么“不要脸”地用一介男儿之身“勾|引”叶呈的。   沈澜洲坐在角落里,自然是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本都是些极具侮辱性的话,若是其他人听了,必定是当初就要暴起的,沈澜洲却是仍面带笑意,甚至还在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喝茶,竟有些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倒是对面的叶呈,越听脸色越黑。   等听到后面,沈澜洲还未怎样,他倒已经气得不行。   沈澜洲还在端着茶杯喝茶,却突然听对面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   抬眼一看,竟发现叶呈已经将手中的茶杯都给捏碎了。   男人脸色铁青,眼中暗沉得厉害,显然是气得厉害了。   沈澜洲一愣,正要伸手拉住叶呈,却见叶呈已经一拍桌子、一拿桌上银刀,便朝那些人攻了过去。   那些人正说得开心,突然听得一声巨响,还未反应过来。   待叶呈拿着刀、满面霜寒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他们,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他们方才一直在聊的对象竟就与他们坐在同一草棚里用食!   那他们刚才说的……   众人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俱是两股战战。   又抬眼去看,见不仅叶呈正满脸寒意地朝他们走来,在叶呈的身后,分明还坐着一个玄衣华服的男人。   木桌已经在刚才叶呈一掌之下被拍碎,玄衣男子却像是丝毫未被影响一般,仍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喝茶。   那人、那人分明是沈澜洲!   众人被吓得肝胆俱裂。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求饶的话却是不必累述。   沈澜洲坐在原地,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茶水。   打斗的声音渐渐行远。   直到打斗的时候足够远了,沈澜洲才终于一抬眼,将注意力从手中的茶杯中移开。   几乎是在沈澜洲抬眼的那一刻,身旁立刻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那个肌肤黝黑的店小二。   店小二仍是穿着那件粗布麻衣的衣裳,这次却是比方才更为恭敬地弯着腰,道:“教主。”   沈澜洲点了点头,看了眼手中的茶水,随手从腰间腰带上取下一枚玉石递给小二,道:“传我令回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让他们都给我盯紧点。具体消息,你将这玉石给教中护法,她见了自然明白。”   “是。”店小二接过玉石贴身小心收好,毕恭毕敬道。   “还有……”沈澜洲说着皱了皱眉,又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些什么,“让人回去查查,查清楚这是什么、有什么功效。一旦有消息,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看了一眼,只见那掌中之物是一枚颜色暗红的果实样物品,细瞧之下却也瞧不出什么,但魔教中人向来尊崇沈澜洲这个教主,对他下的命令从不质疑,因此也同样将其贴身小心放好。   店小二:“是,属下这就找人去查。”   沈澜洲点点头:“下去吧。”   店小二:“是,也请教主多加小心。”   说着便很快离开了。   沈澜洲坐在原地,又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碗喝起了茶。   眉眼温柔风流,像是方才什么也未发生一样。   待叶呈回来,看到的便是沈澜洲这幅模样。   白衣男人站着看了他许久,才慢慢地一步步走向他。   沈澜洲抬眼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回来了?其实你不必这样,他们说他们的,于我能有什么影响?”   “可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你。”叶呈走到沈澜洲面前,看着他轻声道,“我并未伤他们,只是给他们个警告。”   “沈澜洲,我说过的,只要你乖乖的、不再行危害武林的事,我叶呈定会护你周全。”叶呈看着沈澜洲,认真地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再让他们闲言碎语地来中伤你。”   “可是,我也说过,沈澜洲,若你今后再做什么危害武林的事……”叶呈说着顿了顿,眼眸渐深,“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是吗?”沈澜洲笑起来,他看着叶呈,眼中似是一片纯然无暇的深情,“那时叶兄打算怎么对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甚至满是笑意。   叶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该回答我,‘我定然不会’。”叶呈看着沈澜洲,认真道。   “好。”沈澜洲笑,语气纵容,“我定然不会。”   他的背后,是一片温暖明媚的阳光。   阳光自是晴好。   但太温暖明媚的阳光,向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第81章 古代武侠1.20   一年后。   又是一年春归时。   时隔一年有余, 轰轰烈烈地闹了整一年的“蝶衣客”一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此案因一年前天山一派的介入, 这桩原本众人以为只是普通采花贼的案件, 最终却呈现出了让人完全预料不到的走向。   原本在江湖中以“武林正道”自居的名门正道, 背地里却利用自己的权势早已不知犯下了多少欺世盗名的事情。   强抢民女、迫女为妾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随着时间的日渐推演,越来越多的事情浮上了水面。   强占无辜商贾家产、因商贾反抗而丧心病狂地杀害其一家四十三口,因看上某小门派家传武功秘籍、索要不成、竟狠下杀手将其家主打至浑身经脉骨骼尽碎。   如此种种, 不一而足。   武林正派们利用自身地位奴隶普通人的事, 终于也接着这次“蝶衣客”的事,被一一曝光了出来。   普通百姓们体内被强权压抑了近百年的热血,终于又再次被点燃了起来。   各地的反抗声音不断,不少普通人第一次开始敢于真正地跟武林门派们作对。   民间终于不再把武林正道当做神一样敬仰。   天山派作为如今正道一派的魁首,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下达了不少命令。   不仅言明从今日起严禁武者以武仗势欺人, 再做出诸如欺男霸女、强占人资产行为的,一律废弃武功、逐出门派, 严重者甚至可直接斩杀。   而对于那些以前发生的事情, 天山派也开始联合其他真正站在百姓这一边的门派开始严查, 定要给那些受了委屈的普通人一个交代。   正派那些个欺世盗名的情况, 终于是被整顿得变得情况好了许多。   “苍生正道”这四个当初正道人士人人挂在嘴边的誓词, 终于开始展现出它真正的含义。   但与此同时,不可避免的, 因为正道在百姓心中地位的极具降低, 原本人人喊打的邪道, 亦开始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   百姓们渐渐发现,原来这个百年间在他们口中如人间地狱一般的武林邪道,其实也并不比正道差多少。   邪道中也有武功极高,可抬袖挥手从金戈铁马之下救下千百民众的绝顶高手;邪道中也有侠肝义胆,一柄铁剑护一方百姓平安喜乐十数年的侠士;邪道中也有悬壶济世,一手金针可从阎王手下抢人性命的杏林高手。   邪道和正道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们相差的只是行事风格,并没有真正的好坏善恶之分。   当百姓们真正开始愿意去接触、去了解邪道,才发现邪道的不少思想其实并不比正道的坏上多少。   他们是离经叛道,但他们叛出的“道”,也未尝不是一条更适合某些人心性的道。   邪道中人确实民风开放,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男男女女皆可上街游玩,相互私交相会也并无不可。但同时,邪道中人也讲究“用情专一”,定情后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不可再纳三妻四妾,女子也不可再红杏出墙。   邪道中人确实行事颇无章法,他们并不讲究什么下级一定要对上级毕恭毕敬、子女一定要无条件地尊崇父母师长命令,他们离经叛道,却也同样团结友爱、一诺千金,并不随意滥杀无辜。   邪道中人确实没有那样将正道虽设立的法典和条条框框放在心上,他们高兴了便去寻几处贪官污吏的宝库金库,将里面的东西盗出来分给天下百姓,不高兴了也能当场提着剑去砍了仇人的脑袋,然后再堂而皇之地将那脑袋挂在闹市的旗杆上示众。   邪道当然有无数的不好,可他们也有无数的好。   他们心随意动、他们随心所欲,他们做一切事,不过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邪道洒脱,他们不给自己条条框框,便也不给辖区中百姓条条框框。   正道守心,他们对自己要求甚严,因此也对辖区中百姓要求严格。   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单看个人喜欢哪种生活。   蝶衣客一案过后,因百姓们的反抗声,以及邪道们的及时行动,即使正道再如何防范,也不可避免地让原本只偏居一隅、根本没有多少属地的邪道强占了不少地区。   待一年后尘埃落定,邪道与正道持续数月的争斗落下帷幕,邪道所占势力竟不比正道差多少,天下竟渐渐有了二分的趋势。   不少正道人士对此痛心疾首,直言整件事定都是邪道妖人的手笔,竟趁他们不备,使计抢占了他们这么多地区。   简直是其心可诛!   但对于百姓而言,这却是一种最好不过的结局。   正道邪道平分天下,相互牵制,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尤其现在,天下初定,正道与邪道因着近一年的争斗,彼此皆有伤亡。   两方皆伤了气血,却也正好给了百姓们喘息、修生养息的机会,百姓的生活竟比一年前要好上不少。   也许数百年前武林刚兴盛起来的,先圣们将武林一分为二,分为正邪两道,本也就是为了这个。   只可惜在数百年的历史进程中,邪道势力渐弱,渐渐地完全没有了与正道匹敌的能力,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场面。   而现在,不过是一切回归正轨。   苏少眠听到上面这一大段议论的时候,正排在队伍里、顺着人群一起向城门涌去。   四周人口涌动,头顶阳光明媚,苏少眠一边举着袖子遮阳,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眼前的城池名叫“凤城”,是一座坐落于江南与江北交界处的城池。   凤城占地极大,其中生活着不少百姓,因为位于交通枢纽上,每日来往行人便有不少,是一座十分热闹富饶的城池。   如今天下分为正道邪道两派,城池却并不会被分。   百姓们还是如之前那样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以个人爱好投靠帮派。若想习武者,也凭各自天资选择门派,亦或者被门派选择。   因此排在这凤城门口的,既有正道信徒,亦有邪道信徒。   百姓不比武者,没有非黑即白的思维,两派信徒排在一起照样友好地谈天说地,只是话语中更为各自派别说好话一些。   苏少眠是神医谷传人,神医谷本就属于中立门派,非正亦非邪。   因此此次正邪两派交争,于他而言其实没什么特殊影响。   苏少眠在苏阳县中便与浣花派弟子道了别,接着一路沿途北上,他走得慢,一路走来,遇到有人烟的小村子、或县城城池,便停下来义诊几日,接着再继续北上。   这一年来,正邪交战,受伤的人极多,苏少眠这一路走来竟是经历了颇多,在医术突飞猛进的同时,心性也成长了不少。   如今的苏少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羞涩内向、初出茅庐的医谷小弟子了,他变得沉稳、通达,他身上原本就有的璞玉一般的气质被时光一打磨,只变得更加通透,也更加引人注目了。   也许这就是神医谷历代谷主都坚持让谷中门人在年满十八时外出游医的原因,人情世故,确实是最能锻炼人。   苏少眠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年轻了,身边的人提起的正邪两道的事,也终于不再会像以前那样一提起,就引得他心神激荡。   他变得极为沉稳,一路下来只微笑地听着身旁人的议论,脸上的笑意未曾变过半分。   只当身旁人提起那原本在一年前浓情蜜意、两情相悦,如今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的正道魁首叶呈与魔教教主沈澜洲的事情的时候,苏少眠眼中的情绪才会有所变化。   一年前叶呈和沈澜洲的事情刚传出来的时候,武林中人虽也不见得有多看好,但确实谁也没想打,两人这分道扬镳会分得这么快、且这么彻底。   据闻正道与邪道之间,最知名的那场战役,便是沈澜洲亲自带领着教中弟子去打的,而这交战的地点,正是在正道魁首天山派山门下。   武林中人都言沈澜洲果然是冷血无情的代表,分明是前几日还月下花前的情|人,下一刻竟就能毫不手软地举剑相向,且丝毫都没有半点心虚模样。   身旁人绘声绘色地形容着那日的交争,形容着那日沈澜洲冷漠无情的表情,形容着那日叶呈深若寒潭的眼神。   身旁人简直像是亲眼所见一般,直将两人之间的纠葛描述地隐意千重、缠绵悱恻,其中万千情绪之难解难分,简直笔墨难描、纸砚愁载。   苏少眠一边听着,便一边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思绪。   也许当初浣花派的女弟子们劝得对,沈澜洲这人心性太狠、城府太深,他对自己狠,对爱人绝。   对于沈澜洲而言,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弃的,与他执念了近半生的天下相比。   爱情、温情,都不过是可以为权势让步的东西。   自己当初没能与他在一起,没准确实是件好事。   苏少眠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垂着眼、随着人流走进了凤城内。   凤城地处江南、江北分界点,确实是热闹非凡、且城中百姓风情各异。   也许是凤城的热闹给了苏少眠一种安全感,苏少眠在城外一直紧绷着的弦到了城内终于松懈了下来。   苏少眠微微眯起眼打量周年热闹鲜活的人群,这样热闹的地方,总归是安全了的吧,苏少眠在心中想。   只可惜,显然苏少眠忘了,危机这种东西,是并不会因为周围人多就消失的。   有时因着周边人群摩肩擦踵,还会滋生一些新的危机。   比如说,无数不在的扒手。   苏少眠出谷这么长时间了,自然不会天真到连扒手都不知道,他往日也有小心提防。   可今日大约是因为周围人实在多、他又稍微放松了警惕、那小贼又实在手下功夫厉害,待苏少眠察觉到自己腰侧一空,伸手一摸之下脸色大变,在抬眼时,只见那小贼已经远远跑开。   苏少眠那腰包里除了有换洗衣服、盘缠之外,更重要的是还有他从神医谷中带出来的、他师傅送他的那一套金针。   这些东西若是丢了,苏少眠就只能露宿街头不说,还再没脸面回神医谷了。   苏少眠脸色一变,当即也顾不上什么自己武功实在不怎么样这件事,抬腿就朝扒手的方向跑去。   那扒手本就已经距离苏少眠有些距离,做扒手的又向来最是擅长逃跑,苏少眠体力不比他好不说,对这凤城也是初来乍到,一点不熟悉。   苏少眠跟着扒手转了几个弯,便跑到了一个看着分外偏僻的街道旁。   街道一边是条小河,上面建着九曲连桥,看着倒是精致,只是附近竟没多少人烟。   苏少眠一惊,待再抬头时,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小贼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少眠一惊,眼中正涌起慌乱,却听一旁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凌空破空之声。   随即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地的声音。   苏少眠抬眼一看,之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身形瘦小的男子正被摔在自己面前,一个眼熟的腰包已经从他的怀里摔出来,落到了地上。   这正是苏少眠丢失的腰包,这个男子显然也就是他方才一直追着到了这的扒手。   苏少眠一惊之下不管其他,第一反应便是先弯腰将腰包捡起,打开细细坚持了其中东西,确定并无遗漏之后才猛得松了口气,将腰包紧紧抱在怀里,这才有心情去看眼前这扒手。   扒手生得瘦小、貌不惊人的,他身上看着并未有什么明显外伤,只在腰腹部有一枚脚印,似是被人踢了一脚。   可也正是这一脚,让扒手在地上唉唉地趴了许久,竟是怎么也起不了身。   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苏少眠一惊,正在想这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功夫,就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是道低沉悦耳的男声:“苏公子,沈某这次帮了你,我可是会求报答的。”   声音里含着笑意。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让苏少眠整个人一僵。   苏少眠抬头,之见街道另一边的墙壁旁,正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华服,腰间腰带暗沉如血色,上面镶嵌着不少暗红色宝石,一看就价值连城。   男人抱着胸靠在墙上看他,眉眼风流,唇角带笑,墨色长发被血色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整个人从头到尾俊美尊贵非常。   见苏少眠看过来,男人挑眉而笑,斜飞的凤眼中光华璀璨,威严俊逸犹如天上人。   他看着他,眼中风华俊逸在那一瞬间简直化为了实质,如江南地区暮春时节细细密密的雨,铺面而来,让人避无可避。   苏少眠整个人楞在了那里。   是……沈澜洲。 第82章 古代武侠1.21   苏少眠之前从未想过会与沈澜洲在此地重逢。   或者说, 苏少眠就从未想过会再与沈澜洲见面。   苏少眠以为他之于沈澜洲,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玩闹一场。   沈澜洲生性本就风流薄凉,苏少眠自度以自己与他这连“露水姻缘”都算不上的关系,沈澜洲应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那现在这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苏少眠坐在酒楼临窗的座位里的时候, 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少眠有些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澜洲。   玄衣的男子正扯着袖子抬臂在给他和自己倒酒。   沈澜洲生得白净, 敛袖倒酒时露出的那一段手臂,简直是白得像玉, 手腕部分纤瘦又骨骼突出,生得很是精巧,却又能看得出来上面覆盖着薄薄的几层肌肉肌理。   漂亮, 却又……充满危机。   沈澜洲本垂着眼在盯着酒杯,大约是察觉到苏少眠的注视, 玄衣的男子抬起眼看了苏少眠一眼, 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模样不禁抿唇笑了笑。   他这般笑起来时左边脸颊竟还有个小小的酒窝,这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稚气。   “少眠?”沈澜洲看着苏少眠笑,他微微垂了垂眼帘,“你想什么呢?”   他说着垂眼笑,这个动作使得他左边脸颊的酒窝一时间又是若隐若现。   沈澜洲这样笑起来的模样, 隐隐得竟显得有些羞涩,是一种纯然无害的温柔。   浅浅的酒窝蕴着酒气, 折射出一种酒波荡漾般的温柔旖旎,他眉眼间自是藏着刀光剑影的, 可当他抬眼看他时, 那眼中所有的凌厉却又显然是不经意地隐了下去, 像是酒气恍惚之下的隐退。   只剩下一份温柔。   羞涩?   沈澜洲?   不过是错觉吧。   苏少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沉了沉,方才因为沈澜洲笑时模样而产生的些微迷蒙瞬时褪去。   苏少眠看了眼桌上沈澜洲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却没有伸手去拿。   “沈教主,”苏少眠冷着声音,面无表情道,“多谢沈教主之前仗义出手,但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叙旧’的程度。”   这话说得可以说是很不留情面了。   沈澜洲倒酒的手一顿。   方才在凤城街头,沈澜洲捉住了偷苏少眠腰包的扒手,帮苏少眠找回了被偷走的腰包。   沈澜洲将扒手扭送到衙门之后,便以“我帮你找回了腰包,所以你要请我喝酒”的理由,硬是把苏少眠拉到了这家酒楼。   现在时间还早,酒楼里一共也没多少人。   直到被沈澜洲拉着在窗边座位落座、面前桌上被勤快的小二摆满了吃食,苏少眠才终于从再次见到沈澜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苏少眠抬眼看着沈澜洲的容貌。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生得实在是容貌过人,俊美的同时又不失威严,完全是正中他喜好的长相。   苏少眠自度自己当初确实是对沈澜洲动过心的。   但他也自度,自己现在是确实一点点也不想再和沈澜洲有什么交际了。   因此虽然沈澜洲现在仍旧令他很少心动,苏少眠却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沈澜洲。   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沈澜洲抬着手在那沉默半晌,片刻后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放下了酒壶。   沈澜洲又勾了勾唇,他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份糕点朝着苏少眠的方向推了推:“少眠尝尝这个板栗酥?方才店小二说他们店中做这个是一绝。”   苏少眠垂眼看了一眼被沈澜洲推到自己面前的板栗酥,店小二说的没错,这店里板栗酥确实做得不错,只这么放着,便是迎面一股香甜之气。   苏少眠伸出筷子拨了拨板栗酥,抬眼向沈澜洲看去。   沈澜洲也正看着他。   玄衣男子的眼里似乎有丝期许,他看着他,眼睛竟是水润润的,润泽得像是一方上好无暇的墨砚。   沈澜洲道:“我特意嘱咐了,让他们把这板栗糕做得甜一些,应该合少眠的口味。少眠尝尝?”   他又说了遍“少眠尝尝”,玄衣男子把那一小碟糕点推到苏少眠面前,抬眼看着他,那表情简直是……近乎讨好。   “板栗酥?”苏少眠却放下了筷子,并不动筷,亦没有半点要食用的意思,只看着他道,“沈教主记错人了吧?”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眼神冷淡地简直无波无澜。   沈澜洲脸上的笑容一僵。   男人忍不住捏了捏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指,那十指分明已经用力到指间泛白:“我没记错……是少眠你喜欢吃板栗酥,这次我没记错。”   沈澜洲道。   他话语里似乎藏着些别样的情绪。   苏少眠却完全没心思与他去猜这些心思。   苏少眠皱了皱眉,将桌上方才沈澜洲给他倒的酒往沈澜洲的方向退了退,将拒绝的意思摆了个十足十:“沈教主,我实在没心情与你在这叙旧。如果沈教主是有什么事情要与苏某说,沈教主大可以直言,不必要这样。”   那话语里的意思分明是让沈澜洲有事情直接明言,他并不想和沈澜洲多说半句废话。   话语之下排斥、冷漠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苏少眠这话一说,沈澜洲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沈澜洲看了苏少眠半晌,片刻后终于一叹气。   “既如此,”沈澜洲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举起酒杯对着苏少眠遥遥敬了敬,“沈某说过要让苏公子请沈某喝酒,苏公子若不想与我多言大可离开,但走时可别忘了结了酒钱。”   沈澜洲说这话时唇边又带起了笑,依稀间又是那么风流不羁的魔教教主形象。   苏少眠有些不明白沈澜洲,但他也不想去了解,更不敢去了解。   苏少眠抬眼看了沈澜洲一眼,伸手从怀中的腰包里摸出一两碎银,放到桌上:“那是自然,银子我放这里了,沈教主随意。”   苏少眠说着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仍在饮酒的沈澜洲,有心想问一句他与叶呈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苏少眠索性什么也没将,转身就走。   苏少眠一路脚步不停地出了包厢、走下了楼梯,朝酒楼外走去。   沈澜洲坐在窗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苏少眠一路竟是连半分停顿都没有。   沈澜洲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头,却是勾了勾唇,又仰头喝下一杯酒。   大约是嫌弃这么拿杯子喝酒不尽兴,沈澜洲竟开始直接对着酒壶喝酒。   澄清的酒液顺着脖颈划入衣领,打湿了锁骨,在阳光下显得一片润泽。   “照这个喝法,他给的一两碎银可不够付教主今日的酒钱的。”一道女声突然出现。   一个穿着紫色衣裙,轻纱蒙面的女子慢慢从包厢外走进来,她看了一眼靠在床边饮酒、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的沈澜洲,神色莫名地道。   这紫衣女子,自然是沅灵子。   沈澜洲听了沅灵子的话,却是连头也没有回。   沈澜洲只抬了抬眼,从自己怀里亦摸出样什么东西,却是一锭金元宝。   沈澜洲将金元宝随手放到桌上,之后他的手顿了顿,却是又将方才苏少眠给的那两碎银抓在了手里,将它收在了怀中。   整个动作倒是行云流水得紧。   沅灵子在一旁看着,道:“我倒是忘了,沈教主财大气粗,想来确实是不缺这点钱的。”   “只是却不知,这样财大气粗的沈教主,为何还要这样贪图苏少眠的这一两碎银?”沅灵子坐到了沈澜洲对面,看了眼桌上的酒,笑着抬眼看向沈澜洲。   沈澜洲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她。   玄衣男子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便接着喝着杯中的酒,专心地仿佛那是什么难得的琼浆玉液似的。   沈澜洲不说话,沅灵子便也闭上了嘴。   她看着沈澜洲喝酒,过了半晌突然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以沈教主的性格,这件事情……难不成就真的就由着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   沅灵子虽没有明说,但沈澜洲却显然是明白了沅灵子话下的意思。   “以沈某的性子,那沅灵子掌门觉得,以沈某的性子,该怎么做?”沈澜洲端着酒杯,却是笑了笑,“是该去找那叶呈拼命呢,还是该告诉苏少眠真相?”   “以教主您的性子,自然是都应该。”沅灵子道,“至少不该像现在这般,什么也不做。”   沅灵子看着沈澜洲,说着眼神却是不由得深了深。   其实事实上,一开始沅灵子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也是相当震惊的。   叶呈以药物混乱沈澜洲的心智,欺骗他是自己爱人什么的,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可置信,毕竟在她印象里的叶呈,一直是那个天山派的正道魁首,叶呈做出这种事……实在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更让沅灵子觉得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   沅灵子原本以为,沈澜洲发现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就算不气得将叶呈大卸八块,至少也不该这样毫无反应啊。   沅灵子还记得那时正邪交战之前,沈澜洲刚通过手下的调查知晓了木缠果实的功效、又通过魔教中医师的治疗解了那时还残存的木缠果实的影响,想起了一切。   沅灵子那时刚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其实是胆战心惊的,她虽然已经因为蝶衣客的事情站到了邪道一边,但因为她师傅的原因,其实浣花派一派与天山派还是渊源颇深的,沅灵子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是担心沈澜洲会气到不管不顾地去杀了叶呈的。   不管从哪方来说,沈澜洲在大战前做出这种事情都是有极大害处的。   沅灵子心惊胆战,她当时其实都做好了要拼命去拦住沈澜洲的准备了,没想到沈澜洲却十分平静。   沈澜洲全程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想了一切,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布置了一切战役。   绝对不留情面,却也绝没有任何一点因私人感情而造成的对天山派、或者叶呈的孤注一掷,沈澜洲在各处的战力安排仍旧是最优化。   这实在是……有些让沅灵子觉得匪夷所思。   沅灵子抬眼去看沈澜洲那张脸,男人容色淡淡的,苏少眠的离开让他眼里那层笑意收敛了起来,却也并未因此就变得冷冰冰的,反而有一种淡漠的感觉。   与之前她在大战前夕看到的表情一模一样。   沅灵子自度,如果是自己,被人这样欺骗、这样对待,一定会恨对方恨得入骨,只要能有一点点机会,便会将对方碎尸万段。   怎可能会像沈澜洲这样冷静而沉稳?   更别提他竟还在面对苏少眠的时候对此半点不提。   沈澜洲他不想就此与苏少眠解释清楚吗?   沅灵子眼神中满是疑惑地看向沈澜洲。   沈澜洲仍在饮酒,注意到沅灵子的眼神,沈澜洲竟是笑了笑。   “那要让沅灵子掌门来看,沈某应该怎么做?”沈澜洲笑了笑,垂着眼道,“不管一切部署地去杀了叶呈?自然不行,占领正道的计谋沈某已经部署了大半辈子了,怎可因这一时的激愤而毁了我全教上下数十年的部署?我杀不了他,便只能如此。”   “至于苏少眠……”沈澜洲说着顿了顿,良久他叹了口气,“你刚也看到了,他仿佛不是很想与我说话。”   “所以你便不告诉他了?”沅灵子觉得匪夷所思,“我不太明白,你既然喜欢他,为何……”   “我是喜欢他。”沈澜洲道,他说完这句话似是琢磨了一下,随即却是笑着道,“但我想,也不是那么喜欢。”   “这世上美人这么多,我沈澜洲正想要的话,要什么美人要不到?不过一个苏少眠,”沈澜洲支着手,手里端着酒杯,看向窗外,“不过一个苏少眠,也不是那样重要。要不到便要不到。”   沈澜洲说,他说着却是笑起来,男人看着窗外笑着道:“顺其自然吧。”   “若是有缘,总有机会。若是无缘,那便无缘吧。”沈澜洲道。   男人这话说得实在是洒脱至极,可沅灵子分明看到,沈澜洲此时目光定定地看着的,分明是方才苏少眠离去的方向。   玄衣的男子靠坐在床边,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搭在窗台上。   他在朝外眺望,目光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在那一刻沈澜洲的目光甚至是有些恍惚的。   沅灵子看着沈澜洲这样,突然笑起来。   女子忍不住伸手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却是笑得无声。   沅灵子在那一刻突然明白,沈澜洲哪是不那么喜欢苏少眠,他是太过喜欢苏少眠,却自己还未发现。   沈澜洲自然是厉害又聪慧的,他年少早慧、城府极深、又心志坚定,他那样聪明,用数十年的时间将邪道带的东山再起,沅灵子甚至相信,若是再给沈澜洲一些时间,他总有一天定能做到将整个武林都收归囊中。   沈澜洲那样厉害。   可他同时也那样年轻,年轻到甚至还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样怎样的东西。   他不知道,爱情是样怎样可怕的东西,可怕到能让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可怕到能让人在某日用尽一切,只会换得心上人的一丝注意。   现在的沈澜洲还太年轻了。   他年轻得甚至口出狂言说“便是不能与苏少眠在一起也无妨”,他年轻得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喜欢苏少眠。   有那样一个人,他在连日辛劳部署了几场战役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手下人去查苏少眠的行踪,之后硬生生地连着数日赶路赶到了这里,来与苏少眠见一面。   有这样一个人,他在找到了苏少眠之后便忍不住出手帮助了他,在之后有故作不经意地用谢恩图报的语气让人家请他喝酒,到了酒楼后却是从吃食到酒水,都是照着对方的喜爱点的。   有这样一个人,他心心念念地想要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却在面对心上人的冷面后便呐呐不敢言,只能故作毫不在意地假装自己心中毫无期许。   他在面对自己心上人冷漠甚至隐含厌恶的眼神里,只能低下头,故作无事地笑着饮酒,他甚至仍在让自己笑得眉眼风流疏朗,作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他不愿意告诉苏少眠真相,究竟是真的如沈澜洲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因为“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是一种年轻人在心上人面前……无聊的自尊心呢?   沈澜洲他……实在是还太年轻了。   他年轻得还那样骄傲,骄傲得看不清自己的心。   沅灵子叹了口气。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沅灵子是那个唯一的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所有的人。   因为她看出来了沈澜洲这份故作的漫不经心之下的情深如海。   后来想想,也许沅灵子便是在这时的这一刻,在看着沈澜洲眼眸深处的这一份弥漫的时候,就隐隐预见到了沈澜洲的结局。   自然不会太好。   人说一个人容易早亡,一般都只有两个原因。   “情深不寿”和“慧极必伤”。   所有人都只看出了沈澜洲的“慧极必伤”,只有沅灵子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沈澜洲这份隐藏与眼眸深处的“情深不寿”。   那年暮春游府初遇,玄衣的男子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突然出现的手里捏着草药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抬眼看着玄衣男子,一时呆愣在那里。   许是那日阳光实在太好,明媚得让人神志恍惚。   让两人在那一刻只记住了苏少眠看到沈澜洲时呆愣震惊的眼神,却没看到沈澜洲在看到苏少眠后那一时笑弯了的眼眸中的那一份痴迷和惊艳。   分明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沈澜洲伸手笑着为苏少眠取下头上草屑时的动作那样轻柔,却为何能在心中欺骗自己说“不过尔尔”?   玄衣男子眉眼温柔,眼眸含情,分明是一副天生的清深模样,却偏偏要摇着折扇,笑着弯了眼做出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沈澜洲说权势为重。   是的,他生性淡漠,向来以权势为重,只是他还未明白,苏少眠于他,可重愈权势。 第83章 古代武侠1.22   暮春时的日子总是显得过得特别快。   一转眼,便是初夏。   这日苏少眠刚结束了在凤城药房中的义诊, 一边与店内还在忙碌的活计打着招呼, 一边收拾着动作准备回住处。   凤城这地方什么都好, 就是来往行人实在多了些,一日下来来药房义诊的病人不少, 苏少眠往往得忙到月上枝头才能回去。   虽是如此, 但义诊看病毕竟是苏少眠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连日连轴转劳累了些,也并不感疲惫。   苏少眠背着自己诊病用的药箱,孤身一人往回赶。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苏少眠租住的地方距离药房不算太远, 只是有一段路人烟很是稀少,这样夜深人静的时间走着,很是让人心间发毛。   哪怕苏少眠是个男人, 也不经加快了脚步, 低着头想快速通过这段路。   走到一半时,苏少眠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 突然抽了抽鼻子。   鼻间瞬间萦绕的血腥气让苏少眠的眉头猛得紧皱了起来。   很显然,有人受伤了。   而且闻这血腥气的浓重程度,这人受的伤怕是不轻。   若是不管,实在不知这人会何时咽气。   苏少眠在神医谷长大, 自小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就这么放着一个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人不理。   苏少眠的脚步顿了顿, 他在原地踌躇了半晌, 终于还是抬脚朝着血腥味最浓重的方向走了过去。   今夜月色不错。   原本还有些遮蔽着月亮的云朵渐渐散开, 地面上洒下一层洁白明亮的光亮。   苏少眠看着倒在自己不远处的人影,脸色莫名。   只见在距离苏少眠几步远的小巷路,正靠着墙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靠坐在小巷光线阴暗的一边,昏暗的光线只堪堪将他的半张脸照亮,男人又穿了一身黑,这小巷如此阴暗,若不是血腥气过于浓重,常人若从这里附近经过,根本发现不了他。   男人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他正一手捂着自己肩头仍在流血不止的伤处,一手却仍紧紧地握着一把折扇。   此时折扇上已经浸满了血渍。   应该是听到了苏少眠的动静,男人正侧着头抬眼向他看来,眼中充满了戒备。   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半张脸照亮,是……沈澜洲。   距离之前在酒楼一别,苏少眠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沈澜洲了。   他知道沈澜洲还在凤城里,凤城如今是魔教教徒活动最频繁的一座城池,凤城地处交通要塞,邪道如今刚东山再起、势力未固,沈澜洲若想巩固邪道的地位,凤城自然是一座他万万不能放弃的城池。   因此沈澜洲在短期内自然是不可能会离开凤城的。   但这一个多月来,沈澜洲从未在苏少眠眼前出现过,久而久之,苏少眠都快忽略了自己如今还与这人同处一城的事实。   此时骤然在这里见到沈澜洲,苏少眠自然是一时间很是惊诧的。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仿佛受伤颇重的沈澜洲,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若放在几日前,苏少眠心中还满是对沈澜洲的怨愤,突然喷到沈澜洲,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想。   可现在……   想到自己几日前从某门派弟子口中听到的信息,苏少眠对沈澜洲此时的观感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苏少眠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沈澜洲,几次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沈澜洲似乎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苏少眠。   沈澜洲的表情里显然也是闪过了一次惊诧,眼中原本深藏着的戒备却是瞬间消除了。   他似乎受伤不轻,至少苏少眠观沈澜洲此时的面色,只觉他现在脸色实在苍白,像是失了不少血,连带着连力气也失去不少。   他虽仍紧握着手中的折扇,看他现在的样子,也不知还没有力气能使出全力的一击。   不过沈澜洲到底是沈澜洲,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从容不迫。   沈澜洲先是看了苏少眠一眼,尽力使得自己靠着墙壁站起身来,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苏少眠见他这样,连忙上前去扶住他。   沈澜洲似是有些没想到苏少眠竟突然对自己这样热情,男人的动作显然顿了顿,开口说话时语气却仍是从容不迫的:“苏公子怎么在这里?”   似乎是担心被旁人听到,沈澜洲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嗓音,声音低低沉沉的,染着笑意,显得分外动人。   苏少眠还未来得及回答,沈澜洲却是在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后一皱眉,又道:“追杀我的人还在附近,苏公子若愿意,不知可否麻烦苏公子……”   沈澜洲如今受着伤,说话有气无力的,语速也慢。   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苏少眠便已经扶住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一边扶着沈澜洲往外走。   苏少眠神医谷出生,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一年来虽然在外行走,不过显然之前也从未经历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情况。   苏少眠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嘴唇被抿成了一条直线,表情里满是认真的意味,配合着他因过分清秀而显得有些稚气的面容,竟显得分外有趣。   上次见面时还一副恨不得离自己三米远,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现在竟却又表现得对自己的安危这样关心吗……   沈澜洲看苏少眠这样,一愣之下不知为何却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只觉得苏少眠这个人,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不同的体会。   苏少眠自然不懂沈澜洲为何突然发笑。   他一边小心地扶着沈澜洲,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沈澜洲一眼,眼中满是让他安静的警告。   虽面上表现的凶狠,可苏少眠一双扶着沈澜洲的手却是温柔极了,偶尔视线略过沈澜洲受伤的街头时眼中的担忧也是完全做不得假。   沈澜洲又是一笑,扬了扬眉,表示自己定不会再发出声音,会乖乖地跟着苏少眠走。   男子俊美凌厉的眉眼间满是一副含着笑意的乖巧示弱模样。   苏少眠又瞪了他一眼,见他这幅表情这才终于一脸满意。   苏少眠功夫不高,他并不能感受到这里附近究竟有几个在追杀沈澜洲的人,若是不小心被撞见,以苏少眠的功夫和沈澜洲此时的情况,定然是对付不了的。   好在这地方距离苏少眠如今居住的地方倒是不远。   苏少眠来凤城之后本想和之前一样找个便宜的客栈住了,未曾想他来凤城的第二天,因缘巧合之下救治了城中的一个老妇。   那老妇家就住在凤城城中,家中恰好有一处独立的院落空着。   老妇感念于苏少眠的救助之情,便邀请苏少眠来自己家中居住,担心苏少眠不愿还特意言说会收取钱财的,仍按照客栈的标准。   苏少眠想着有个独立院落居住着总比在客栈方便些,又见老妇说的情真意切,便同意了她的邀约。   那老妇的房子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此时夜深,老妇一家人早都已经休息,好在苏少眠这借住的小院地方虽小,却有独立的临街大门。   苏少眠掏出钥匙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澜洲到了屋内,给沈澜洲倒了杯茶水,之后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片刻之后才回来,手里却已经拿了擦血的布巾和治伤的药膏。   沈澜洲这些年在江湖里挨的刀也不算少,这次的伤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重,远没有到他无法忍受疼痛的地步。   因此当苏少眠来为他治伤,沈澜洲竟是全程连眉头都没怎么皱一下,呼痛更是一声也无。   苏少眠为沈澜洲包扎好了伤口,随手将药膏放到桌上:“行了,明日我再开个方子,你连吃上几日,休养一阵便就可以了。”   沈澜洲笑着道:“如此多谢苏公子了。”   苏少眠听沈澜洲仍在称呼自己为“苏公子”,手下的动作一顿,但想到自己一月前的话,却也知沈澜洲这样称呼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初是自己亲口说的话,苏少眠又是那样一个内敛的性子,自然是不能在此时再说什么。   苏少眠这般想着,便只顾着背着身低着头,作势忙碌地整理桌上的东西:“那、那你就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便要低着头离开。   苏少眠这院子虽然小,但房间却是不止一个的。   隔壁的几间房间都空着,苏少眠再去寻一间住着便可以了。   沈澜洲却没有由着他这样躲避离开。   他一把拉住苏少眠,道:“苏公子一月前还对沈某避如蛇蝎,看着沈某的眼神直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现在对突然对沈某这样体贴……苏公子,沈某不太聪明,还容易多想,公子这样做,我可是容易自作多情的。”   这话虽然说得仿佛在示弱,但沈澜洲这语气里满是笑意的样子,倒分明更像是胸有成竹。   不过这人也向来这样,魔教教主沈澜洲,在什么事情上示弱过?便是在感情上,他想来也是那个喜欢运筹帷幄、掌握主动的一方。   苏少眠端着装满药品的托盘背着身踌躇半晌,终于还是转过身。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目光清澈却坚定:“沈教主日前来找我,可是因为……对我有意?”   苏少眠这话说得直白,沈澜洲却是实实在在地被他楞了一下。   不怪他,苏少眠向来表现得内敛温和,甚至有些羞涩,再加上他出生神医谷,身上带着点正道人士特有的正直和收敛天真,沈澜洲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能从苏少眠的口中听到他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实在是有些不符合苏少眠往日里的形象。   不过沈澜洲毕竟是沈澜洲,惊讶也只是一瞬的。   沈澜洲抬眼看向苏少眠,他的唇边重新带上了如常的笑意。   沈澜洲斜靠着床头,他的衣裳还有些凌乱,今夜月光皎洁,只更显得他风流俊美,不似世间人。   沈澜洲慢慢地笑起来,他的眼中重新氤氲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温柔来:“是,沈某确实是一直对苏公子有意思。”   他挑眉而笑,接着道:“只是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依稀间仍是当初那个苏少眠熟悉的沈澜洲。   沈澜洲向来这样,他风流多情、洒脱不羁,这个人仿佛身来就是为蛊惑人心来的。   苏少眠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看穿了沈澜洲这性格。   可便是那样,苏少眠也仍受不住沈澜洲的诱|惑,虽心中不停地警告自己,却还是一头扎进了这名为“沈澜洲”的陷阱里去。   也许是生得过于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哪怕那人再如何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游戏人间的模样,你也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被他俘虏。   只因沈澜洲这幅运筹帷幄的样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啊。   他笑着坐在那,他脚边在明确地向你展示着他设下的致命陷阱,可当你看着他的笑容,你便知道,你抵挡不住他。   他的笑容里,写满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哪怕明知道,也会跳下去。”   苏少眠便走过去,在沈澜洲胸有成竹的目光里,将自己的手放入了沈澜洲朝他伸过来的手心里。   就像沈澜洲早就知道的那样。   苏少眠为何会突然变了对沈澜洲的态度?   答案自然是很明显的,因为他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大抵是运气使然,那日苏少眠在药房中替人义诊,却在不经意间听到几个受了伤来包扎的武林人士的聊天内容。   这才知道了当初有关木缠果实的一切真相。   寻常武林人士当然是不会知道这真相的,但这几个武林人生恰是天山派弟子,还是天山派中颇有地位、又恰好与浣花派交好的。   这一来二去之间,便了解了当初的真相。   这种事情天山派弟子们为了叶呈的名声自然也是不会随便到处去说的,但因为当时是在药房中,周围除了几个同伴又只有苏少眠一人。   弟子们自然不认识苏少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凤城大夫,又见他这样年轻,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才忍不住彼此间说起了这个八卦。   被苏少眠听了去。   苏少眠听到这信息自然是震惊的。   他虽一直对叶呈不怎么有好感,可也实在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   一时间苏少眠心绪激荡,想到前几日沈澜洲来找自己时的表现,便明白沈澜洲现在是恢复了记忆。   苏少眠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怒气当然有,对沈澜洲的心疼当然也有,可更多的,却是一种乱糟糟的、苏少眠当时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的情感。   苏少眠生性内向,一连几日虽都在思考与沈澜洲有关的事情,却没敢真的去找沈澜洲。   要不是沈澜洲恰好受伤、被他捡到,还不知两人要因此耽搁多少时间。   苏少眠曾在与沈澜洲说开后问沈澜洲:“当初叶呈那样对你……澜洲你真的不生气?”   沈澜洲彼时正在他院中休养,男人裹了件玄色外衫,正懒洋洋地敛着眼睛坐在院中的树下晒太阳,闻言他抬眼看了苏少眠一眼,笑着伸手牵过苏少眠的手:“当然生气,待我有机会,定要平了正道,才好出了这口恶气。”   苏少眠被沈澜洲这回答弄得一愣。   沈澜洲这回答自然也是够狠,可却偏偏好似……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苏少眠低着头沉思许久,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想法。   “澜洲你……真的不在意吗?”苏少眠看着沈澜洲,小心翼翼地道,“我是说……”   苏少眠几次张嘴,最终却仍旧是难以启齿。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又想起了当初自己曾撞见的那幕场景,玄衣的男子被白衣男子抱在窗台上极尽欢|爱。   他记得那时沈澜洲那紧抓着窗沿的手和低哑含笑的呻|吟。   当初沈澜洲以为叶呈是他,才愿意与叶呈做那些事。   现在沈澜洲恢复了记忆,但旧时的记忆也不会消去,沈澜洲想起这些,不会觉得……难堪吗?   苏少眠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澜洲,尽量在心中想了个委婉些的词汇。   不怪苏少眠这样,实在是沈澜洲表现得实在太过……不在意。   苏少眠自然感觉得到沈澜洲对叶呈并无一丝一毫其他的感情,可偏偏沈澜洲说起来那时的经历,竟一点没有半点别样的情绪。   这有些不正常。   苏少眠想若是自己曾被人这样欺骗、这样对待,现在想起一切,自己定会羞愤欲死,心中只想将那歹人千刀万剐,再次面对自己心上人的人,定也难免会觉得难堪。   可沈澜洲……   苏少眠自己都这样,沈澜洲这样坐惯了上位者的,自然更是傲气不容折辱。   他在面对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比自己面对,更加不可忍受吗?   可他怎么……   沈澜洲听了一愣,他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苏少眠话里的意思。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沈澜洲笑着道,“可是,那又如何?”   “少眠,当初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用这个来惩罚自己?当初我被叶呈所擒所骗,是我技不如人,我日后赢回去便好。至于其他的事,我为何要在意?不过是被他上几次,难道因此我便不是沈澜洲了吗?”   苏少眠没想到沈澜洲想的这样洒脱,那话语之下的情绪明显是真的毫不在意,一时之间竟楞在那里,只呆呆地抬眼看着沈澜洲。   那人玄衣华贵,正坐在阳光下看着他笑,眉眼间一片张扬。   许是午后的阳光真的太好,苏少眠在那一刻神志突然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许久前的许久前,这个人亦曾这样裹着玄色华服,笑着抬着眼对自己说了句相似的话。   玄衣男人似乎有些虚弱,可当他抬着眼看着他笑时,眉眼间的张扬却丝毫未减。   “公子不必这样担忧地看着我,若能逃出去,不过区区几次折|辱,并不算什么。”玄衣男人笑得毫不在意,可腕间足间的锁链带起的冰冷的光却直直地刺痛了苏少眠的眼睛,“所以公子,可愿意帮助沈某?”   那是……多久前的事?   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分明是上辈子的事情,久到……让苏少眠一辈子也不敢与现在的沈澜洲分享。   那后来呢?   后来……   苏少眠睁着眼,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一大片刺目的红,还有谁唇边冰冷而扭曲的笑意,分明带着那样的恶意。   苏少眠一时僵在那里。   沈澜洲看着苏少眠这幅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玄衣男子垂着眼睛低声笑了笑,眉眼温柔矜贵。   “少眠别多想了,别担心,我真的不在意。”沈澜洲笑着上前牵过苏少眠的手,“我不在意,少眠不在意,便好了。”   沈澜洲笑,伸手将苏少眠细嫩的手抓在手心细细摩挲,语气里满是笃定。   沈澜洲却没有注意到,当他抓住苏少眠手的刹那,苏少眠的手分明僵了片刻。   苏少眠垂眼看着沈澜洲纤长漂亮的手指,脑中却控制不住地想到了些别的画面。   他的十指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一僵,然后近乎神经质地缩了缩。   只是很快苏少眠就强硬地控制住了自己,用尽浑身的力气让自己的手指柔软了下来。   两厢变化间的时间太短。   当时的沈澜洲显然没有注意到。   沈澜洲为何会这样生性骄傲、不可一世?   大约是因为他真的是年少成名,从来他想要的一切,从没有他得不到的。   也许也正因为如此,才会给众人一种……他“生性凉薄”的感觉吧。   这样的人也许只会当有一日出现一样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剥落了这层不可一世的外衣吧。   爱情向来最是伤人。 第84章 古代武侠1.23   凤城里最近热闹。   各地的武林人士突然都涌入了凤城, 往日就热络的城池, 近期更是人满为患。   随意在街上走着, 一路就能擦肩而过不少武林知名人士。   崆峒派的掌门、剑墟派的长老、甚至是数年前就已经隐居山林的前辈高人, 近期都突然出现在了凤城的角角落落里。   凤城百姓们何时见过这许多武林人士, 这些往日里只从话本传闻里听说过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实在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武林人士们纷纷入驻凤城的同时,城中百姓也显得浮躁得很, 街头巷尾都是他们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音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么多武林人士突然齐聚凤城,自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这么多门派都知道的原因, 自然也不会在民间一点都不流传开来。   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次事件的起因。   据说,这次之所以有那么多武林人士聚集凤城,便是因为不久之后武林正道与邪道将会举行一场“结盟仪式”,仪式的地点就选在这凤城里。   说是结盟仪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正道与邪道势力上的角逐。   赢的那一方, 将会在日后的势力划分上占有绝对优势,输的那一方,则将会失去自己的大半势力范围。   这样的事情,在近百年间的武林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大事。   各方的势力都明白其中的厉害,因此才都不约而同地齐聚到了此处, 那些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武林泰斗, 也都自觉前来, 为己方派系助阵。   但不管正邪两道这次分别来了多少人, 这场名为“结盟”、实为“谈判”的仪式里的最主要嘉宾,一直只有两位。   正道魁首叶呈,和邪道魁首沈澜洲。   他们身为如今武林中两位武功至高的存在,他们的态度和行为,才是真正能左右这场仪式结局的。   所谓正邪两道的较量,归根到底,都会落脚在他们两位的博弈上。   不光是百姓,连武林人士都在彼此交谈、小心猜测着,叶呈和沈澜洲两位到时候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赢得这场对决。   所有人都很是激动。   而当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身为猜测中心的魔教教主沈澜洲,此时却正窝在凤城主城区的一处药房时。   不管武林如何,普通百姓们日子却还是要照过的,吃穿住行、生老病死,一样都不会停下。   今日的药房仍旧人满为患。   苏少眠义诊的地方就在药房的后院,他医术高、人又温和,几日下来已积攒了不少老病人,许多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亦或者疑难杂症的,都乐意来找他看病。   义诊的座位前排满了人,与往常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两日来义诊的苏少眠身边,一直多摆了个位置,位置上坐着一位穿着玄色华服的男子。   来义诊的百姓们好奇,便总是在来看病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地打量。   玄衣男子也不恼,总是笑眯眯地大大方方地与他们回视。   这个新来的玄衣男子看着比苏小神医年纪要大上一些,不过同样很年轻,长了一双顾盼之间风流自生的眼睛,带笑看人的时候不管对谁都像是在调情,每日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拜倒在玄衣男子的这一双眼睛底下,被他看得两颊通红、小鹿乱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药房里新来了为俊俏小哥的流言不知怎的就流传了出去,这两日来药房里找苏少眠看病的人数明显比前几日多了不少。   苏少眠刚替一位说昨晚没睡好、近期失眠得厉害的少女把完了脉,刚想开口嘱咐几句,一抬眼,却见少女身后还排着数位年岁相当的妙龄女子。   这些女子所述疾病不尽相同,观其面向却是如出一辙的满面红光、双眸含情,这含羞带燥的劲,知道的明白这里是替人看病的药房,不知道的怕是得以为这里是替人牵姻缘的月老祠!   苏少眠看了一眼眼前队伍里排着的不少少女,又看了一眼身边正笑着把玩着折扇的沈澜洲。   习武之人本就身手敏捷,更遑论沈澜洲练就的本就是一双手掌间的功夫,他的手指更是灵活异常。竹制的折扇在他白玉般的手指间翻飞轮转,直像是花间飞舞的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少眠听了一耳朵队伍里少女对沈澜洲这一手转扇子本领的恭维,本就不是很好的心情不知为何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苏少眠忍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   白衣的医者将桌上脉枕重重往前一推,扭过身来看向沈澜洲,道:“沈教主,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待在这里影响我行医?沈教主日理万机,难道这几日都没有什么要务要处理的吗?”   苏少眠这话说得语气有些冷。   沈澜洲听了一愣:“沈某可是还受着伤,少眠这是在赶一个伤患去工作?”   “再说了近期教中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处理,少眠突然这样说……”沈澜洲说着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动作间行云流水,笑着道,“可是突然不开心了?”   苏少眠听得周围一片因方才沈澜洲潇洒动作而带起的娇声称赞,心中的不爽利更是明显。   他知晓自己向来说不过沈澜洲,沈澜洲这人巧舌如簧、口吐莲花,短短几句定就能将自己绕进去。   苏少眠心中有气,便索性故意不再理睬沈澜洲。   白衣的男子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将桌上脉枕重新放好,又开始替病人诊起了脉,竟是一副权当身旁玄衣男子不存在的模样。   沈澜洲见他这样,却是状似无奈地笑了笑:“好啦,少眠,别不开心了。我这不是一个人待在家中无聊嘛,你一天到晚都在这药房里忙,前几日甚至连晚上都要加班加点地替人义诊。我陪着你来这,也好多看看你。”   沈澜洲这话说得语气含笑、眉眼含情,他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挑起苏少眠身侧一缕黑发在指间把玩。   沈澜洲与苏少眠本就坐得近,这动作一做,更是几许暧昧、几许亲昵。   沈澜洲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捏着苏少眠的墨发把玩,他生得俊美,这动作由他做出来不仅丝毫不显得女气扭捏,反而自带一种风流亲昵。   沈澜洲抬眼看着苏少眠笑,眉眼虽傲气,眼中的温柔柔情却做不得假。   周围有女子看到沈澜洲这样瞧着苏少眠,本就微红的脸颊一瞬间更是通红,她们瞧着沈澜洲与苏少眠,眼中热烈却是比方才更加浓重。   苏少眠自然不懂周围这些他以为日日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沈澜洲的女子在看到沈澜洲与自己亲近之后为何竟都表现得更加激动了。   苏少眠只是皱了皱眉,将自己的头发从沈澜洲指间扯回来:“那便麻烦沈教主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着,不要影响于我。”   苏少眠这话说得语气冷淡,他向来是这个性格。   因此竟没人留意到方才沈澜洲说他“几日晚归”时苏少眠那霎时变了变的脸色。   沈澜洲也没有注意到。   沈澜洲闻言笑了笑,他将折扇夹在右手两指间,又同时摊开双手朝苏少眠做出了副投降的姿势,表示自己接下来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再打扰他。   周围又是一片善意的哄笑。   沈澜洲当真乖巧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苏少眠行医,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做什么动作。   苏少眠却莫名地有些受不了沈澜洲专注的视线,方才沈澜洲还在转扇子时他还不觉得,现在沈澜洲手里的东西一旦停下,只这般坐着看着他,便莫名地让苏少眠觉得……有些尴尬。   苏少眠轻咳了声,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发沈澜洲去里院看着煎药的火候去了。   沈澜洲倒真显得十分乖顺,苏少眠刚说完,他便摊了摊手起身朝里院走去了。   只是那临走前含笑的一瞥,却让苏少眠有种什么都被他看穿的恼羞成怒感。   苏少眠努力定了定神,将自己脑海中方才沈澜洲含笑的一眼抛之脑后,清了清嗓子,道:“下一位。”   苏少眠叫号时没有抬头,他此番出来行医自然是要记录病案的。   苏少眠喊来下一位病人时还在写着上一位病人病案上的最后几个字,因此并没有立刻抬头。   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坐下,苏少眠匆匆写下最后几个字,嘴里已经问道:“您是有哪里不舒服?”   面前的人却没有像之前的病人那样立即回答他。   那人坐在那里,竟是沉默了片刻,苏少眠心中觉得奇怪,正要抬头询问,那人却终于开口了。   “他在你面前倒是听话。”苏少眠听到那人道,那人生了副好嗓子,只可惜有些微微偏冷“当年他与我在一起时,可远远没有这样听话。”   嗓音分外耳熟。   苏少眠手猛地一颤,饱含着墨汁的鼻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   苏少眠抬起头,看到自己面前正坐着个白衣男子。   男子的一身白衣瞧着便分外贵气,他那样坐在那里,着一身白,眉眼俊美却含着寒气,眼眸里更似含着千年寒冰,只像是将雪山顶上的万年霜寒穿在了身上。   他一手握着把银白的刀,正抬着眼,用一双清凌凌的、纯黑的有如黑曜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是……叶呈。 第85章 古代武侠1.24   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苏少眠沉默片刻, 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呈。   其实方才他便在人群中注意到叶呈了。   苏少眠看了眼叶呈穿在外衫外的斗篷, 这件斗篷颜色素白、用料上乘,很是宽大。   叶呈方才便是穿着这件银白的斗篷、戴着帽兜站在人群的角落里, 手里还提着他那把银白的刀。   这装扮说起来似乎很是惹眼, 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若他想在人群里隐藏自己,其实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叶呈的武功自然是除了沈澜洲以外无人能敌的高强,当他可以敛了生息,站在人群角落里, 哪怕身周人群熙熙攘攘,却无一人注意到他。   他们只会觉得觉得身边似是站了个人,但那人那样消无声息的, 存在感极低, 这么人这么多, 正彼此聊天的人群很容易就会忽略他。   这对于叶呈来说不是难事, 据说早年叶呈还未出名的时候,他为了杀一个作恶多端、却功力高强的邪教之人,曾消无声息地隐藏在那人教内某角落长达五日之久。   那恶人手下高手无数, 平时将他周围保护得密不透风,叶呈便是那样隐藏在暗处五日,直到找到了他防备的某薄弱时刻, 才突然出手、一举得手。   这后来也成了叶呈的成名一战。   自那之后, 天山派叶呈的名声便传遍了整个武林。   但苏少眠却早就发现了他。   倒不是叶呈的功夫不到家, 实在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苏少眠对叶呈太过熟悉了。   尤其叶呈虽站在暗处、又戴了帽兜,却始终不曾低头,一双眼睛一直直直地盯着沈澜洲。   每当沈澜洲与苏少眠有什么互动,叶呈的视线都会极为热烈,男人的目光像是着了火一样定定地夹抢带刺地看过来,苏少眠再迟钝也不至于发现不了。   沈澜洲显然也注意到了。   只是他显然并不想理会叶呈,甚至在苏少眠实在受不了了这诡异的氛围企图将沈澜洲打发走的时候,他也毫无疑议地、恍若根本没有注意到叶呈存在一般地乖乖离开了。   沈澜洲也许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苏少眠,他确实是对叶呈一点点都不在意。   可沈澜洲不在意,不等于苏少眠也就不在意了。   毕竟当年沈澜洲因为木缠果实与叶呈在一起的时候,苏少眠不仅是亲耳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是……亲眼撞见过好几次。   当时那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似乎直到今日都仍在苏少眠眼前,苏少眠不比沈澜洲洒脱,实在做不到对此视若无睹。   四周气氛一时胶着。   苏少眠看着叶呈,叶呈也看着苏少眠,两人无一人说话,可彼此视线对视,其中的对抗压抑,却能让每个人都看出来。   周围的病人们此时哪怕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不对了。   再结合之前这个白衣男人坐下时说的那句话……   病人们眼神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懂了彼此眼神的含义。   虽说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但这种情况总归是不好再留下来多看的。   很快便有药房的活计上前,组织着病人们离开,若真有急病的病人,自然也妥帖地安排到了其他大夫那里去看病。   很快后院就只剩下了叶呈和苏少眠两人。   苏少眠看了叶呈许久,久到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许久后,苏少眠才有了动作。   他竟是笑了。   苏少眠低下头,又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将它细细地、均匀地沾上墨,一边写着手头的案卷,一边道:“叶前辈来这里做什么?一来就赶走我这么多病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竟没有多少怨怼。   苏少眠低着头,垂着眼睫悬腕写着手下的案卷,有阳光站在他脸上,这个白衣男子清秀温和的脸上竟是一片平和。   要是有人在知道一切前情的基础上在此处听到了苏少眠此时的语气、看到了他此时表情,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以苏少眠的性子,面对叶呈这个曾用那样的方法欺辱过自己爱人的男人,怎可能表情这样平静?   这样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毫无波澜?   叶呈见苏少眠这幅表情,男人本就因方才沈澜洲与苏少眠亲近而一直沉着的脸色此时更是暗沉。   叶呈看了苏少眠许久,沉默片刻才终于从斗篷中将拿出样什么东西,放到了苏少眠面前。   苏少眠抬眼看了一眼,见那是一本书。   蓝底的封面上用墨色的毛笔写了四个字,《苏阳县志》。   苏少眠看了那本书一眼,抬眼看向叶呈:“叶前辈给我看这本书是想干什么?这本书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说着伸手翻了翻那本书,毫不在意地笑笑:“如果叶前辈是想给我看其中关于木缠果实的记载,那不必麻烦了,我早就知道了。”   “你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叶呈垂眼看着那本《苏阳县志》,道,“澜洲离开后,我又重新回了一趟苏阳县,从苏阳县的祠堂里看到了完整版的《苏阳县志》。”   “那本书上有书编纂着的名字……苏少眠,我在其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苏少眠原本还漫不经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终于停下了手中写字的动作,抬眼看向叶呈。   叶呈:“神医谷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苏少眠,年少有名,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他刚满十六时就参与编纂了自己故乡县志的修订,负责编写其中关于本地特色草药的部分。”   “神医谷少谷主自然对草药极为熟知,苏阳县的老土祝到现在还在向我夸赞当初你县志编写得好,草药功效记载详尽。说难为你自小父母双亡,跟随师父远走他乡,还能对故土草药了解的这样详尽。”   “你是神医谷传人,又是下一任谷主,知道木缠果实的工作并不奇怪。”叶呈道,他抬起眼,看向苏少眠,“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初那两本《苏阳县志》,是你放在我和澜洲屋里的吧?我问了游门主,他说原本并没有安排下人准备这些。我还找到了当初在街头引我想到木缠功效的那个周冰人,她说是一个穿白衣、面容清秀的后生让她来向我卖姻缘签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呈道,“当初澜洲他……那样喜欢你,你为什么……”   “叶前辈,”苏少眠打断叶呈的话,“你现在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说一切都怪我?”   “是,是我让你们知道了木缠的存在,我甚至在两本书上动了手脚,只让你一个人看到了木缠果实的功效。是,也是我故意在你面前与沈澜洲亲密,惹你吃醋。”苏少眠抬眼看向叶呈,“但当时最后决定要做出那一切的,是你,叶前辈。”   “是你强迫沈澜洲吃下了木缠果实,是你欺骗于他,是你使计欺辱了他整整一年。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心中欲|念,我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你若不想,我做再多也没有用。”   “可你这样做……!”叶呈的十指紧握,他抬眼看向苏少眠,眼眸竟有些血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少眠再次打断了叶呈的话。   苏少眠笑起来。   这个白衣清秀的男子终于在这一刻脱下了他面上那层温软天真的皮,他抬眼看着叶呈,眉眼间完全是一副残忍又毫不在意的冷意:“可沈澜洲是我爱人,我想如何对待他,是我自己的事。”   苏少眠道:“其实叶前辈你应该感谢我,以沈澜洲的性子,若不是我将木缠果实这一方法推到你面前,叶前辈你觉得你这一辈子有可能与他这样亲密吗?”   “那一年叶前辈过得不爽利吗?沈澜洲这人虽城府深厚、心思歹毒,又冷漠无情,可他一张脸生得也是真的好看不是吗?我虽对上他毫无兴趣,但叶前辈该很喜欢不是吗?叶前辈既得了一年好处,为何现在还这样来与我咄咄逼人?”   “当初我看你可是……舒爽得很呐。”   叶呈被苏少眠这一番话说得完全楞在了那里。   他愣愣地呆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叶呈站在那里呆愣了许久,才终于喃喃地开口。   “当年的事情,是我鬼迷心窍。可澜洲他……”叶呈道,“他从那时起就那样喜欢你,你这样对他……”   叶呈想说,你这样对他,若沈澜洲知道,他如何受得了?   叶呈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许久前,他与沈澜洲刚相识不久的时候,曾无数次见过的沈澜洲看向苏少眠的眼神。   沈澜洲的眼神总是那样温柔,虽眉眼高傲,却丝毫影响不了里面盛着的刻骨柔情。   那时一种连当时的沈澜洲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清深,他却看到了。   所以那时叶呈总是极为嫉妒。   他嫉妒得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烧。   叶呈总是想,为什么?   分明是我比他先遇见你,分明也是我比他先救下了你,甚至一种在想杀你的正道面前保护你的人也是我。   当初分明也是你为了想活命而来招惹我,为什么到了后来,你喜欢上的人却成了他、而不是我?   凭什么?   这种嫉妒足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叶呈一开始的时候嫉妒痛苦,可他那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一见到沈澜洲与苏少眠亲近,他就嫉妒地眼睛发红,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既做不到让沈澜洲喜欢他,也做不到让沈澜洲不喜欢苏少眠。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也什么都……不舍得做。   叶呈苦苦忍耐了许久。   可不知为何,沈澜洲就好像是与他作对一样,叶呈总是能在各种场合、各种地点撞见沈澜洲与苏少眠见面。   他们两人那样亲密,直衬托得他更加不堪。   叶呈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当时会选择给沈澜洲用木缠果实,仿佛是被迷了心窍。   仿佛从那时他从周冰人手里接过姻缘签的时候,便已是鬼迷心窍。   亦或者,从一开始,从他那时第一眼见到沈澜洲,便已是被迷了神魂。   沈澜洲当初来念慈县时设计了一切,唯一没设计到的便是叶呈他竟喜欢上了自己吧?   沈澜洲喜欢苏少眠。   想来他自然是万万不愿……被叶呈这样喜欢的。   叶呈愣愣地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苏少眠却又开口说话了。   “叶前辈,你不懂。”苏少眠笑着道,他垂眉看着面前这本放在自己眼前的书,眼神在那一刻竟是温柔的,“对付沈澜洲这种人,你就不能用温柔的办法,那样只会让他觉得……你是可以被舍弃的。”   “沈澜洲他设计武林计谋的时候,把你当成了我,那么当时他该是真的喜欢你的。”苏少眠道,“可你看,他并没有因此放弃那些计谋。哪怕他明知道这一切结束之后,他将再也不可能能像之前那样与你在一起了。”   “可他并不在乎。这就是沈澜洲。他的心那样狠,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他的眼里,胜过这武林半分。”   “所以要想对付他,我便……只能比他更狠。”   我只有比他更狠,在与沈澜洲的情感对决中,我才不会是那个处于绝对弱势的人。   沈澜洲那样厉害,他的心机手段无人能敌,我自然也不行。   所以我便不与他比这个。   我与他比其他。   沈澜洲他唯一的弱势,也许只在他还年轻。   他年轻得那样轻狂,轻狂得竟那样轻视爱情。   所以沈澜洲才敢那样在爱情与武林中毫不在意地选择武林。   沈澜洲这一辈子,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那么我便为他创造一样得不到的。   我要让他心怀愧疚、让他辗转反侧、让他寤寐思服。   让他求之不得。   沈澜洲一向自视甚高,我做不到在他擅长的领域击垮他,便只有在我擅长的领域将他拉下人间。   这世上怎么敢有人这样轻视爱情呢?   温柔乡、英雄冢。   所以轻视爱情的人,最终都会跌倒在爱情面前。   我要让他把当初我经历的,都经历一遍。   我那样喜欢他,自然想把一切他没感受过的,都给他。   全部都给他。   *****   那夜苏少眠回到家中时,一进院,便看到屋里燃着的烛火。   他笑了笑,开门走进去。   沈澜洲还未睡,他还坐在桌前等他。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面前,正摆着一盒糕点。   是板栗酥。   苏少眠笑着走过去,与沈澜洲闲聊几句之后,便由着沈澜洲喂了他一枚板栗酥。   他听到沈澜洲在说:“我特意让老板多加了些糖。真是不懂少眠你怎么那么爱吃甜食,这糕点简直甜得齁人,这么多店家,也就苏阳县的陈记的板栗酥能合你口味。说来也奇怪,苏阳县距离神医谷这样远,少眠你的口味竟是和苏阳当地如出一辙的嗜甜。”   苏少眠手里拿着枚糕点,抬起头,便看着沈澜洲笑。   眉眼温柔婉约,恰是沈澜洲最喜欢的模样。   沈澜洲看苏少眠这样温柔地看着他笑就心动,忍不住伸手握住苏少眠的手。   他现在虽与苏少眠在一起了,但苏少眠其实从不许他亲近。沈澜洲以为苏少眠是害羞,他实在喜欢他这种含羞的模样,便一直由着他。   此时大约是气氛太好,沈澜洲在握住苏少眠的手后,竟忍不住用带着点抱怨的语气道:“少眠你怎么日日回得这么晚,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在外面偷人了。”   沈澜洲这话说得戏弄,显然他并不会真的这样觉得。   一来是沈澜洲信任苏少眠,二来却也是沈澜洲足够的自信。   向来只有他人哭求着他喜欢却不得的,从不会有沈澜洲喜欢的人还会移情别人。   沈澜洲这样与苏少眠说话,其实只是在与他开玩笑。   类似与私底下有些惩罚性质的玩闹。   沈澜洲这人性子傲,又年轻,他显然是不会觉得这样的话是对爱人的侮辱的。   然而苏少眠看了沈澜洲许久。   面容清秀的男子眉眼温柔、眼神中的深情几乎可以溢出来,然当他开口,说的却是——   “是啊。”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眉眼温和地笑着道,“我是在外面与别人偷欢,这才日日回来的这么晚。”   “我本以为,以澜洲日理万机的性子……该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发现。”苏少眠笑着低头,那眉眼间隐藏的羞涩,仍是过去沈澜洲最喜欢的模样。   “……什么?”沈澜洲原本唇边那抹玩闹般的笑意褪去,他整个都僵住了,抬头愣愣地看着苏少眠,“少眠,别与我开这种玩笑,我真会生气的。”   他说到,表情里却带了丝僵硬的勉强。   “我没开玩笑。”苏少眠说着笑着走到沈澜洲身边,俯下|身靠近他,“你闻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很熟悉?”   “当初你是不是也经常在自己身上闻到?……在与和叶呈欢|好完之后?”   沈澜洲完全愣住了。   他愣愣地看向苏少眠,苏少眠看到他的表情里强作压抑的不可置信,他看着他,仿佛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甚至欺骗自己苏少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然而沈澜洲功力深厚,他显然真的闻到了苏少眠身上的味道。   因为苏少眠看到,沈澜洲那对本就偏血色的眼睛开始慢慢地变得血红。   “澜洲你在生气什么?”苏少眠笑起来,他看着几乎暴跳如雷的沈澜洲,道,“当年你做得的,我便做不得?”   “你与叶呈在一起一年,你与他做了几次?我不过是区区出去与别人欢|好了几次,跟澜洲你当初比起来,可不过是九牛一毛。你生气?你凭什么生气?”   苏少眠看了一眼仿佛要说什么的沈澜洲,笑着制止他,继续道:“我知道澜洲想说什么,你想说当初你是中了木缠果实,你并不知情,你以为他是我。”   “可是你若真的够喜欢我,不该能在与他接触中发觉,他并不是我吗?”   “可你没有发觉。”   “你不仅没有发觉,还和他在一起了一年。朝夕相处、日夜相对……”   “沈澜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   “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当初撞见的……澜洲你记得的吧,那时他将你抱在窗台上……那还是我们经常相见的窗台……我记得那时……”   苏少眠说着笑起来,他俯身靠近沈澜洲,他的笑容那样天真纯善,仿佛不带一丝恶意,说的却是:“澜洲,我忘不掉。有些事情、有些味道,是会留在人骨子血液里的。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不管你中间洗了多少次澡,还是会存在,我还是闻得到。”   “沈澜洲,你自己闻不到吗?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味道。”   苏少眠笑得温柔,一双眼睛却是深不见底。   沈澜洲,我要你后悔、我要你生不如死。   你风流无情、对什么都不在乎,我就让你在乎。   你觉得当初一切无关紧要,我便一次次提醒你,让你觉得它重要。   我要让你永远记得那时的事。   如蛆附骨、如蝇入血。   我要让你明白,我爱你。   但我也永远……嫌弃你。   沈澜洲,我要像你当年毁了我一样。   毁了你。 第86章 古代武侠1.25   苏少眠曾经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 在上辈子的时候。   他性子温和得近乎天真。   那时在苏少眠的世界观里,从来都没有“人性本恶”这个说法。   他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良善的。   他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 神医谷谷主是位生性淡漠、但是十分悲天悯人的老人。   神医谷谷主捡回苏少眠时苏少眠五岁, 他父母都是苏阳县中的普通百姓,因意外双双身亡,只留下了苏少眠一人。   谷主菩萨心肠, 心怜苏少眠年幼孤苦,就将他带在了身边。   苏少眠渐渐长大, 谷主并不因他无父无母、身无依傍而看轻他, 反而悉心地教导他。   神医谷谷主说苏少眠心性纯善、又在医学方面天生悟性不错,是学医的好苗子,便将他收作了亲传徒儿,把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了他。   苏少眠常觉得自己其实并无什么师傅所说的什么“医学天赋”,师傅那样说、肯将一身技艺都传授给自己, 不过是因为师傅人好,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   神医谷谷主对于苏少眠来说, 从来不仅仅是医学上的亲传师傅, 还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给了苏少眠后来的一切。   苏少眠对此感激于心, 他与谷主感情极深。苏少眠年满十八出神医谷历练时,一心想的便是要早早学成归来,好协助师傅光大神医谷。   本来这一切应该不难。   只可惜, 老天似乎存心想和苏少眠做对。   苏少眠在谷外遇到了沈澜洲。   这简直是他一生的劫。   沈澜洲城府深厚、心机极深, 他为了武林至尊之位, 设计密谋了近十年,将天下都编制在了他的网里。   万事俱备,只待沈澜洲收网。   可在收网之前,沈澜洲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魔教中有人叛了教,趁沈澜洲外出身旁无人时与正道之人里应外合,重伤了沈澜洲。   这背叛确实是猝不及防,饶是沈澜洲功夫再高、再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避开。   偏偏祸不单行,沈澜洲重伤之后仓皇逃走,却又正巧撞到了正巧下山、循着线索来到念慈县的叶呈面前。   沈澜洲被叶呈抓到,叶呈自然是不会轻饶了他。   叶呈名门正派出生,自然是视沈澜洲为死敌,叶呈抓了沈澜洲之后,沈澜洲显然就难逃一死。   沈澜洲当然不会甘心就这样受死,可叶呈功夫高深,受伤被俘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叶呈的对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叶呈那时为了追捕蝶衣客,并没有立马将他压回天山。   跟这辈子一样,叶呈将沈澜洲锁在身边,却在因缘巧合之下开始与他一同追查蝶衣客的真相。   蝶衣客一案本就是沈澜洲的手笔,这显然给了他更多可以操控的空间。   与这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的苏少眠并没有在出谷初期便遇到浣花派的弟子,自然也就没有跟着她们一起来到苏阳县神拳门,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与沈澜洲相遇的那样早。   苏少眠上辈子与沈澜洲遇到的时候,蝶衣客一案已经进入了尾声,与沈澜洲设计的一样,这一案真相暴露之后,正道的名声受了很大影响。   苏少眠与沈澜洲相遇在叶呈带着沈澜洲回天山派的途中。   那时苏少眠正谨遵着师傅的嘱托,一路走,一路为人义诊。   一日凌晨,苏少眠刚来到义诊的药房门前,正打算拿着他的药箱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一个穿着白衣、手持银刀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苏少眠面前。   苏少眠那时在外游医已半年有余,叶呈又是正道中那样出名的人物,他自然是立刻认出了他。   苏少眠看出叶呈面上焦急,又敬重于叶呈的身份,二话不说便跟了叶呈回了他借住的客栈,为叶呈口中“受了伤”的伤者看病。   这个“伤者”,便是沈澜洲。   沈澜洲当时伤得确实很重,苏少眠一进屋子便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气。   苏少眠一愣,立刻走上前去查看。   那时沈澜洲正半倚在床头。   他看起来确实很糟糕,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说,眼尾眼眶还都是通红的,显然是还在发着烧。   可沈澜洲当时的精神看起来却还可以。   苏少眠记得自己一进屋子,沈澜洲便转头朝自己看来,男人身上的玄色华服华贵繁复,一双凤眼清凌凌的,眸中清明异常。   要不是苏少眠后来上前去查看,发现沈澜洲当时竟是四肢经脉俱断,单看沈澜洲那看过来的一眼,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竟受了那样重的伤。   沈澜洲功夫高,可他最成名的两样功夫,便是掌法和轻功。   而当时苏少眠为他诊治时,分明发现沈澜洲的手腕足腕经脉俱断。   看那痕迹,沈澜洲的双手应该是被人暴力折断、以致骨折,足腕更是生生地被人削断了筋脉。   这样重的伤,该是极疼的,且这伤的地方如此不好,若不加以好生诊治,沈澜洲的一身功夫可谓是会被废了大半。   苏少眠那时已在江湖历练半载,若说初出茅庐的他怕是会因为未曾听说过沈澜洲的特点而认不出沈澜洲,现在的他却不可能不认得。   魔教教主沈澜洲那一双血瞳,实在是太过有名。   苏少眠抖着手为沈澜洲诊治。   他并不知道沈澜洲是怎么伤的,他也不想知道。   当时江湖里谁都知道叶呈捉拿了魔教教主沈澜洲、正将他押解回天山、会在回天山后将沈澜洲斩首示众。   苏少眠从小受神医谷谷主教导,并不待见沈澜洲这邪教异徒,一心只想快些诊治完毕了事。   倒是叶呈竟显得十分紧张,一直在一旁看着不说,还与苏少眠道让他定要尽心诊治,别让沈澜洲日后留下了后遗症。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嘀咕左右一个快死的人、留下些后遗症也无妨,一边却不敢出言拒绝,只得低头医治。   叶呈在一旁紧张不已,身为当事人的沈澜洲却全程显得很冷静。   他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苏少眠为他医治时,沈澜洲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从苏少眠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沈澜洲那副纤长浓密的睫毛。   简直像是凤凰黑色的尾翼,那样安静又脆弱地时不时颤动一下,眼尾却又是嫣红的,带起的风浪,能直直地传进人的心里去。   沈澜洲一直未与苏少眠搭话。   他一直垂眼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都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眉眼冷淡得很。   直到苏少眠支使着叶呈外出买药,沈澜洲才在叶呈离开后,突然抬起眼。   沈澜洲向他求救。   苏少眠那时在极度的愣神之下,只记得当时的沈澜洲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沈澜洲的手受了伤,这简单的动作让他做的分外艰难。   沈澜洲开口,声音极低极哑,他问他可否救他出去,他说若公子愿救沈某离开,沈某日后定以千金重宝相报。   那时因蝶衣客一案,正道确实已经有些落寞,邪道乘胜追击,沈澜洲在那时许下的这个诺言,自然不会有假。   可苏少眠显然不会答应,毕竟在那时的他眼里,沈澜洲所代表的邪道仍是恶的,他不能背叛正道,去救沈澜洲这个魔头。   叶呈抓住了沈澜洲,并要将他当众处死,这在那时的苏少眠眼里简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怎么去阻止?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冷笑,一边却并未多想。   沈澜洲向他求救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毕竟若沈澜洲真随叶呈回了天山,摆在沈澜洲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澜洲显然不想死。   可苏少眠并不想救他活。   苏少眠以冷漠的沉默回答了沈澜洲的求救。   沈澜洲等了片刻,终究是又慢慢地松开了手,苏少眠听到沈澜洲在松手后用低哑的声音道了句“抱歉”。   苏少眠一愣,沈澜洲这行为有些不符合他心中邪道头子的形象。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开口正想说什么,叶呈却在此时回来了。   苏少眠便又闭上了嘴,恢复了他一开始的那种沉默寡言的模样,快速地给沈澜洲接好了骨、换好了药。   苏少眠医术不错,有他医治,沈澜洲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苏少眠在离开前,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屋里一眼。   他看到叶呈似乎正坐在床边与沈澜洲说话,沈澜洲的一双眼睛,却正直直地朝自己看来。   那日似乎是秋末,窗外落叶纷飞,清晨的阳光透过露珠,开始照进屋内。   沈澜洲一双血瞳亮如宝石,他的眼里似乎正倒映着窗外纷飞的落叶。   看到苏少眠回头朝自己看来,沈澜洲在竟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窗外纷扬的落叶像是都自己长了翅膀,直直地撞进了苏少眠的眼里。   苏少眠离开客栈后便回了医馆,后来又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去了下一个城镇义诊。   他在外一路走,听到了不少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消息。   据说叶呈压着沈澜洲回了天山,正道众人皆聚于天山脚下。   在众人的见证下,沈澜洲被处死。   苏少眠很难说清在听到沈澜洲死讯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似乎有些释然,为武林终于少了个魔头的存在;又似乎有些遗憾,毕竟那日那玄衣男子在漫天落叶中的一笑,实在是太过耀眼,让他午夜梦回,仍反复忆起。   苏少眠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这一生该是都再也不会见到沈澜洲了。   毕竟沈澜洲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计谋好不容易成功之际,想来也有些可惜。   苏少眠这么想着,却没想到,那一次的分别竟不是永别。   五年之后,苏少眠竟是又见到了沈澜洲。   说来也许是巧,这一次相见的场景竟与之前一样。   苏少眠去某地义诊,正午时有人前来道家中有人突发急症,想求个大夫出诊。   苏少眠接了诊起身走到医馆大堂,站在那里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手持银白长刀。   那男子转头,却正是叶呈。   苏少眠楞了一下,却仍走上前去,躬身与叶呈打招呼。   叶呈看到他似乎也很是惊讶,白衣男子看了他许久,目光复杂,最终却还是未说其他,带着他去了家中。   其实苏少眠在看到叶呈的时候便隐隐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信。   待到了叶呈家中,看到那坐在院中的玄衣男子,苏少眠脑子才嗡得一声,整个人都楞在那里。   沈澜洲正坐在院里,苏少眠来之前他正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树木。   察觉到有人进来,沈澜洲回头看过来,男子的一双血瞳穿过重重树影,直直地望过来,一如苏少眠记忆中的一般。   全武林都以为沈澜洲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却没人能想到,沈澜洲其实还一直活着。   苏少眠猜测,许是叶呈舍不得杀了沈澜洲,毕竟五年前他为沈澜洲诊治的时候,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叶呈似是挺关心沈澜洲的。   也许他们关系不错。   亦或者更确切的可能是……叶呈一直喜欢沈澜洲。   苏少眠记得五年前叶呈看沈澜洲的眼神,与现在叶呈看沈澜洲的眼神一样,满是柔情。   一个人,怎可能舍得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哪怕那心上人,并不喜欢自己。   叶呈将沈澜洲救下,却不放心将他放回武林,便一直将沈澜洲关在这里。   这里是距离天山极近的一个小镇,就在天山脚下,全镇人口不足百户,人口简单,实在是再适合藏人不过的一个地方。   全江湖的人想必都猜测不到,那个他们以为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的邪道魔头沈澜洲,五年来竟一直好好着活着,就在天山脚下。   他们尊崇的正道魁首将他藏在了这里,叶呈给沈澜洲戴上了锁/链,为了防止他逃跑,除此之外,却也对他极好。   苏少眠看了一眼这地方的东西,从躺椅软毯、到茶水糕点,样样都是最好。   那是一个人讨好心上人时,才会给予的东西。   苏少眠观察周围时,沈澜洲也在看他。   五年过去了,男人似乎变了点,又似乎一点没变——因为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看到他,竟是又微微勾起了唇,朝他笑了笑。   一如五年前一样。   这次沈澜洲似是受了点寒,有些轻微的低热和咳嗽,除此之外却没什么。   苏少眠兢兢业业地为沈澜洲把了脉、开了药。   然后也与五年前一样,在叶呈离开去买药之后,沈澜洲又再次伸手,抓住了苏少眠的袖子。   苏少眠抬头,看到那人一双漂亮的血瞳。   这次,沈澜洲甚至没有再说什么必将相报的话。   但苏少眠知道,这次自己定是无法再像五年前那样拒绝沈澜洲。   他感觉到自己被沈澜洲抓着的那块嫉妒已经变得滚烫,这种热度一直传到了他心里。   苏少眠答应了帮助沈澜洲逃出去。   这件事,似乎不难。   毕竟……叶呈喜欢沈澜洲。   对于沈澜洲而言,要利用一个钟情于自己的人,显然很简单。   对苏少眠是,也叶呈……自然也是。   沈澜洲少的,只是一个帮手。   叶呈实在是太好哄了,沈澜洲稍微对他好点,他便什么都依沈澜洲的。   苏少眠按照约定端着药碗来到院中屋前的时候,透过门缝,正看到沈澜洲倚靠在床边,一手按着坐在床边的叶呈的肩膀与他亲/吻。   白衣刀客显得很手足无措、受宠若惊,苏少眠看到他的一对耳朵都红透了。   苏少眠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沈澜洲显然在一心二用,他注意到了他,玄衣男子眼尾一勾,竟是就着这个姿势与苏少眠笑了。   苏少眠抓紧了手中的托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猝不及防。   苏少眠知道沈澜洲心狠,却从没想过,他的心竟有那么狠。   艳红的血色铺了一地时苏少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少眠站在屋里,看着地上叶呈死不瞑目的眼睛,又看了眼一旁眉眼冷漠地在擦拭自己指间血迹的沈澜洲,楞楞地道:“你为何……要杀了他。”   五年前叶呈反复要求他保住沈澜洲一身功力的时候,定没想到,五年后的自己会死在沈澜洲的一双手掌下。   那双手掌被他锁了五年,也被他养了五年,养得白皙干净,却也仍然可杀人无无形。   沈澜洲眨了眨眼,将擦手的锦帕扔在地上,道:“若他不死,我们便逃不出去。”   沈澜洲这话说的理所应当,语气里不含任何一点多余的感情,苏少眠几次张嘴,最终却仍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楞楞在原地呆了许久,抬眼看向沈澜洲时正看见他因方才的亲吻而嫣红的嘴唇,不知为何竟突然喃喃道:“没想到你为了逃出去……竟连这种事也愿意做。”   苏少眠这话说的轻,沈澜洲却听到了。   玄衣男人楞了片刻,解着腕间的锁/链,道:“若能逃出去,受区区几次折辱也不算什么。所以,公子可愿帮助沈某?”   沈澜洲说着冲苏少眠笑,显然这话他是在打趣。   沈澜洲直到此时才问苏少眠可愿相助。   然他一对血色眼眸中的笑意,却显得那样胸有成竹。   苏少眠楞楞地看着叶呈。   想来叶呈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用生命换回来的唯独几次亲近,在沈澜洲眼里,不过是……折/辱吧?   苏少眠楞楞地垂着眼不说话,沈澜洲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在为方才的事吃味,便笑着用手挑起苏少眠的下颚,道:“好啦少眠,以后我定不会再与别人这样了,我只与你亲近。”   沈澜洲说这话时唇边的笑容温柔至极,他看着他的眼神,神情得仿佛他是他挚爱的人。   苏少眠沉溺在了沈澜洲的这眼神里,忘了其他的一切,不管不顾地沉迷了下去。   沉溺得几乎忘我。   后来。   后来沈澜洲复出,全武林的人这才知道当年那邪道魔头竟没死,而是被叶呈关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是全武林的人都知道了,神医谷的少谷主竟为了一己私情,与沈澜洲里应外合,使计杀死了叶呈。   一夜之间,正道分崩离析,邪道死灰复燃。   天山派弟子赶到小院时,只来得及为叶呈收尸。   没有了叶呈的正道,对于沈澜洲而言,什么也不是。   而与此同时,原本一直游离于正邪两道之外、被所有人尊敬的神医谷,一夜之间名声扫地、人人喊打。   神医谷谷主气得再不愿意让苏少眠回谷,谷中弟子都不再愿意认苏少眠这个少谷主。   苏少眠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可那时的苏少眠并不后悔。   因为他喜欢沈澜洲,只要沈澜洲一用温柔的眼神看他,苏少眠看着他那对好看的血色凤眼,就会觉得即使失去一切,但只要能和沈澜洲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那样喜欢他啊。   喜欢得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让与他,只为换他看向自己时眉眼灼灼的挑眉一笑。   为了沈澜洲,苏少眠什么都愿意。   因为他相信,沈澜洲也是喜欢自己的。   幸福的、两情相悦的日子让苏少眠忘了一切。   他告诉了沈澜洲神医谷的位置,告诉了沈澜洲神医谷的进入方法,他甚至将师傅教于自己的一切医术都倾囊相授。   沈澜洲聪明,他学什么都快。   苏少眠觉得很幸福。   哪怕其实沈澜洲将他带回魔教后并不曾与他亲近,哪怕沈澜洲从不许他接触魔教要务,哪怕沈澜洲长时间让他找不到人,哪怕外面怎样传说沈澜洲又有了多少红颜知己哪怕这些冷嘲热讽的风言风语多么满城风雨,苏少眠都仍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相信沈澜洲,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   后来呢?   后来……   后来,直到沈澜洲为了统一武林血洗了怎样也不愿归降的神医谷,直到苏少眠亲眼看见自己师傅的脑袋当着自己的面被砍下来,苏少眠才不得不从一厢情愿的梦中醒过来。   是啊,沈澜洲这人薄情寡义,当年他能那样对叶呈,又凭什么不会这样对他苏少眠?   他凭什么相信,沈澜洲不喜欢叶呈,却能喜欢上自己?   苏少眠跪在一地同谷人的血里,楞楞地问沈澜洲:“哪怕你不喜欢我,可我毕竟救了你,为什么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饶了我的族人?”   “救我?”沈澜洲冷漠地看着他笑,“我当初第一次向你求救时,你为何不救?左右在你们这样正道眼里,我沈澜洲就是该死的。你们这样看我,我又何必对你们手下留情?”   沈澜洲俯下/身挑起苏少眠的下颚,道:“你若想死,我不拦你;但你若想活,看在你毕竟帮我一次的份上,我魔教也不缺你这口饭吃。”   这动作,倒与当初一样,只是再不余当初的半点柔情。   苏少眠就笑起来。   他跪在自己师傅的尸体旁笑得几乎落下泪来,他问:“你从没喜欢过我?”   沈澜洲:“你?”   沈澜洲:“本尊不过引/诱几次就恬不知耻地私许终生,谁知道你之前还与多少人这样‘动心’过。本尊怎会喜欢你?”   “好,好,好。”苏少眠跪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沈澜洲。”   “沈澜洲。”   那日沈澜洲走后,苏少眠便自绝在了师傅尸体前。   曾显赫数百年的神医谷至此,被灭了全族。   苏少眠死时心中怨气极重,他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再睁眼的一天。   当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开始前,苏少眠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时的苏少眠,显然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苏少眠了。   他已经完全疯了。   沈澜洲想要的一切、曾得到的一切,苏少眠都要一一从他手里夺走。   沈澜洲想要武林,这辈子,只要能保住叶呈不死,沈澜洲便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沈澜洲曾厌恶的一切、不愿接受的一切,这辈子苏少眠都要让他一一感受一遍。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爱上自己,因为上辈子沈澜洲曾对他弃如敝履。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心甘情愿地与叶呈欢/好,因为上辈子他眉眼冷漠地道的那句“折/辱”。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永远得不到自己、让沈澜洲觉得自己嫌弃他,因为……他曾用那样嫌弃的语气问他“曾跟过几人”。   当初你加诸我身上的一切,这辈子,我要一一还给你。   沈澜洲,我要让你跌入尘土,满身泥泞,对所爱永远求之不得、不敢亲近。   白衣清秀的男子笑了笑,背着自己的包袱向不远处一群穿着紫衣的女子走去。   他面容清秀,声音温润,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放下心防:“请问……你们是受伤了吗?我是神医谷弟子,我可以为你们疗伤。”   沈澜洲,你等着我。   初遇时苏少眠走到沈澜洲窗下,刻意摆出了焦急的面容:“你受伤了?……你怎么被关在这?!”   苏少眠笑着抬眼看向沈澜洲,一双眼温温柔柔,满是温暖的阳光:“魔教教主?我知道你是魔教教主啊,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沈澜洲,为何你不想想刚出谷的我怎会一眼就认出了你?   苏少眠笑着与沈澜洲撒娇:“我叫苏少眠,你要牢牢记住。”   “城北的陈记板栗酥最好吃,澜洲要记得我的口味呀。”   是啊,我姓苏,恰好是苏阳县中的最多的姓氏,可你不会怀疑;我的口味恰好合苏阳县的口味,你也不会怀疑。   毕竟你那样自信,从不会怀疑自己。   那日叶呈将沈澜洲骗去北郊,苏少眠为了防止意外刻意跟着。   他在那里看着沈澜洲被叶呈强迫着喂下了木缠果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并不关心被北郊的泥土弄脏了的衣衫,因为并不会有人注意。   他第二日回去时还顺路在城北买了板栗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去北郊一定会经过城北,但这种小小巧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这板栗酥苏少眠注意吃不到,毕竟他第二日是要端着板栗酥和醉露去偶遇沈澜洲和叶呈的,这糕点注定要浪费。   但没办法,若不在沈澜洲与叶呈亲近时多出现几次,日后他要怎样时时刻刻地提醒沈澜洲这时的事情?   为此哪怕冒着雨,哪怕他已在神拳门住了许久、理应对神拳门地势极为熟悉,他也必须要在“慌不择路”下冒雨跑到沈澜洲房前,撞见他与叶呈在窗台亲密的一幕。   当然,木缠果实不能让叶呈对沈澜洲用太久,苏少眠得给沈澜洲留下足够的反抗时间,让他暂时可以把武林的一部分抓在手里,这样日后若失去,才能更令人痛苦。   所以苏少眠刻意找来了木缠果实,将它放在了沈澜洲唾手可得之处,来引起沈澜洲的怀疑。   沈澜洲这样聪明,苏少眠只需给与他一点点线索,便能让他发现所有。   他与沈澜洲自然也是要重逢的。   沈澜洲行踪不定,不过好在只要他放出消息暴露自己的位置,沈澜洲就一定会来找他。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义诊便去热闹些的大城池吧,凤城就不错,沈澜洲为了邪道也该会去的,苏少眠想。   苏少眠摩挲些腰间的玉佩,柔和下了眼神。   沈澜洲,当年你怪我第一次相遇时扔下了你,所以这次我再不会,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你紧抓在手心里。   我为你如此用心良苦,算不算还了你当初刻意与我亲近的情?   *****   #最后是一点小剧场#   为什么苏少眠的前世和原剧本不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是师尊的心魔和原世界的混合。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师尊想象中他和青篱若处于正邪两道对立面,会发生的事情做基础的。   所以……猜猜这个世界反应出来的心魔是什么? 第87章 古代武侠1.26   叶呈再次见到沈澜洲的时候, 沈澜洲正坐在桥栏上喝酒。   此时已是傍晚, 不远处的天边火烧云燃得正艳。   此时是暮春, 夜间天气也很是温暖, 凤城生活富足闲适,不少百姓会趁黄昏时出来散步。   沈澜洲坐的这座桥所处地界并不算热闹, 桥上除了沈澜洲外并无其他人, 很是安静。   但桥所对的另一头, 却是凤城最热闹的地方。   桥头所对不远处,是一大片门前燃着红灯笼的红木建筑,有穿着清凉的花娘手中摇着扇子, 倚在门前对着来往行人巧笑倩兮, 檐下暧昧昏黄的灯光将她们的眉眼晕染得愈发妩媚动人。   美人多娇, 何况是如此夜深时分,来往行走的男路人们哪怕本真的只是无意路过, 被这些美人儿用熏着浓重香料的团扇一挥, 整个人也犹如中了蛊似的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就跟着花娘们进了楼里。   接着便是一晌贪欢。   沈澜洲刚来时天色还早, 桥的对岸冷冷清清的,只有晚起的花娘一边穿衣一边慵懒地打着哈欠出现在楼前, 看到坐在对岸桥栏上的沈澜洲,便娇笑着朝他挥挥手, 妩媚的笑颜染着倦意。   沈澜洲就坐在桥栏上, 朝她们遥遥举起酒坛, 接着便继续饮酒。   酒水一坛坛见了底, 等沈澜洲喝到第六坛的时候,天色便完全暗了下去。   花楼里完全热闹了起来,欢声笑语夹杂着楼中熏染的阵阵暖香乘着夜风遥遥传来,哪怕间隔了一整片湖面,沈澜洲都能清晰地听到。   温柔乡,美人骨。   红粉塌,英雄窟。   那是世间最让人快活的地方,却也是世间最让人消沉的地方。   叶呈找到沈澜洲的时候,沈澜洲正看着对岸花楼燃起的灯火,喝他今夜的第九坛酒。   对岸热闹纷呈,此处却是夜凉如水。   玄衣的男人衣着华贵,他正面对着湖面双脚悬空坐在桥栏上,桥身白玉色泽,衬着男人的玄衣华服愈发惹眼。   他的一头墨色长发仍旧用血色玉冠好好地束着,整个人仍是从脚底板到头顶发梢的尊贵精致。   丝毫不见半分落拓。   哪怕沈澜洲此时在做的事情,是一件会让人会显得那样落寞冷凄的事情。   倚桥饮酒,放在其他普通人身上,只会让人想到“借酒消愁”“满腹愁绪”几个字。   但沈澜洲不同。   这个男人生得太过俊秀,眉眼又太过风流,举手抬足间风华自生,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为情所困的人。   沈澜洲的模样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为情所困了,他都不会。   他无心无情、永远清明。   可现在……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若真如此,沈澜洲此时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叶呈看了眼桥栏下杂七杂八着滚落的一地酒坛,又抬眼看向沈澜洲。   今夜天气暖和,夜风吹来时带起阵阵暖意。   叶呈看到沈澜洲一头墨发在空中扬起,他站得近,便不可避免地因着这风闻到了沈澜洲身上的味道。   是酒味。   是草木的清香混着醇香美酒的味道。   沈澜洲的身上似乎一向是这个味道。   当初叶呈还与他在一起时,经常能闻到沈澜洲身上的这个味道。   清冽,又带着醉人的暧昧。   就像沈澜洲这个人一样,魔教教主沈澜洲永远冷心冷清,却也永远眉目风流,让人哪怕明知道他不可触及,却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沉迷。   犹如飞蛾扑火,明知前方思路,却也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接近的心。   而如今,沈澜洲这团让人可望不可即的“烛火”,终于也……遇上了让他不可求、求不得的东西了吗?   叶呈站在沈澜洲的身后,看着沈澜洲一坛接一坛地饮酒。   叶呈有心想出言制止,可张了嘴、话到了口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与沈澜洲的关系,显然不是能让沈澜洲听他安慰的。   再说了叶呈能安慰什么?   沈澜洲与苏少眠现在存在的一切问题,说到底,都不过是当初叶呈的错。   若不是当年叶呈太过贪心,用木缠果实留了沈澜洲一年……现在沈澜洲与苏少眠,想必早已双宿双栖了。   也许在现在的沈澜洲眼里,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若没有他,沈澜洲现在……怎么也不会是这般样子。   叶呈垂了垂眼。   到了嘴边的安慰的话突然就再也出不来口。   男人垂下眼睫,惯常冷心冷面的眼中竟带了丝茫然。   叶呈正垂着眸沉默着,沈澜洲却突然开口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醉醺醺的,他坐在桥栏上怔怔地看着桥那头的花楼。   “你看对面花楼里,那么多男人去寻欢作乐,他们难道都没有爱人吗?”沈澜洲道,他抬着眼看着湖对面道,那表情却有些迷蒙,也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是叶呈,“不,他们一定也有。”   “那他们为什么还去?是因为他们爱人都不在意吗?他们都可以,那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沈澜洲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实在醉得厉害了。   他说着回头看向身边的叶呈,眼神因酒醉而溃散茫然,他喃喃地道,也不知是在问谁:“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玄衣男人坐在白玉栏杆上,一手提着酒坛,他身前的湖水里映着湖案两边的重重灯火,沈澜洲抬眼看向叶呈,他该是已经醉得有些神志恍惚了。男人血色的眼眸里一片醉意,醉意使得他的眼中染上了水光,水光映着湖中暗红火光,混合着在他眼中流转。   他的声音里亦染着酒意,他那样喃喃地问,抬眼看过来时眼里竟似有丝受了伤般的难过。   沈澜洲在问叶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叶呈却答不出来。   叶呈有心想告诉沈澜洲他这个情况与那些有了爱人后却仍去青|楼里寻欢作乐的人根本不一样。   那些人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沈澜洲却不是。   可话到嘴边,叶呈却突然又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现在其他人怎么看待这件事、觉得沈澜洲这是不是背叛根本不重要。   哪怕有再多的人觉得沈澜洲没有错、觉得沈澜洲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但苏少眠不这样觉得。   只要苏少眠不这样觉得,再多的人那样认为都没有意义。   因为……沈澜洲喜欢的人,一直是苏少眠。   也只有喜欢的人说的话,才能对沈澜洲造成这样大的伤害。   叶呈沉默了许久,直到看到沈澜洲喝完了手里那坛酒,又伸手去摸手边的另一坛,他才终于伸出手,按住了沈澜洲企图摸上酒坛封泥的手。   “别喝了。”叶呈轻声道,他的声音竟是沙哑异常,“沈澜洲,别喝了。”   沈澜洲扭着身抬眼去看他。   叶呈看到男人眼尾那一片嫣红,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眼尾。   “别喝了,沈澜洲。”叶呈看着沈澜洲。   “你……别难过了,澜洲。”叶呈终于道。   你别难过。   你别为他难过。   他一点都不值得你……为他难过。   叶呈想到那时在医庐苏少眠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面容清秀的男子说那些话时眼神那样冷漠而无情,那眼神里甚至是带着一丝快意的,似乎那样伤害沈澜洲对他而言是一件让他觉得愉悦的事情。   沈澜洲恍恍惚惚地看着叶呈,却是突然笑起来。   “我才不难过,我一点也不难过。”沈澜洲道,“我为什么要难过?不过一个苏少眠,他看不我……我还看不上他。”   “不与他在一起便不与他在一起,爷……才不稀罕。”沈澜洲喃喃地道。   他说着说着却是声音越来越轻,说完这句话后竟是就这样伏在叶呈肩头,半晌没了动静。   叶呈低头一看,才发现沈澜洲竟是已经睡着了。   沈澜洲眼眸紧闭,呼吸间一片酒气,显然是过度酒醉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沈澜洲酒量极好。   叶呈现在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便见过沈澜洲喝酒的样子,沈澜洲嗜酒,且可以称得上是千杯不醉。   而现在,他却醉得这样厉害。   醉得竟就这样在自己仇敌的面前睡了过去。   到底是因为实在喝了太多,还是因为……心情激荡之下,太容易喝醉?   也许,两者皆有吧。   叶呈看了沈澜洲一眼,就着这个姿势,慢慢地抱住沈澜洲。   他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沈澜洲的肩膀上,男人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就像是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叶呈慢慢得阖上眼睛,他伸手揽住沈澜洲的腰,就像先前他还与他在一起时的无数次一样。   “嗯,你别喜欢他了,他一点也不好。”叶呈靠在沈澜洲的肩头喃喃地道。   “他一点也不好,他不够喜欢你。”叶呈轻声地道,他阖着眼,忍住突然涌上眼眶的泪意,“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我那样……喜欢你。   沈澜洲没有回答叶呈。   他可以喝醉了,醉得甚至听不到叶呈的这句话。   叶呈将沈澜洲带回了家。   沈澜洲如今醉成这个样子,叶呈自然不能将他就这样仍在街上,可送回沈澜洲和苏少眠暂时居住的地方,叶呈又实在不放心,便只有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叶呈在凤城的院子坐落在一条贯穿了整个凤城的小河边。   庄园依水而建,园林错落,隐隐约约之间,竟有些“江南园林”的雏形,在园中甚至还能听到庄园外小河流过的潺潺水声。   叶呈寻来热水为沈澜洲擦脸,水汽将沈澜洲的脸色润泽得一片温润的时候,叶呈听着窗外的水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沈澜洲曾说过喜欢江南地区的园林,那时自己还与他说过待日后,可带他去苏州的园林里住一段时间。   没想到后来还没等自己来得及带沈澜洲去苏州,沈澜洲便发现了木缠果实的事情,苏州之旅自然是再也没了踪影。   没想到现在,虽不在苏州,这个带沈澜洲“暂住江南园林”的约定,竟也算实现了。   叶呈坐在沈澜洲的床前,脑中乱七八糟地回想着以前的事。   等他反应过来,却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毛巾早已经冷透。   夜风从大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带起一阵阵凉意。   叶呈一个激灵终于清醒,忙起身去将窗子关了,又重新打了盆水端到沈澜洲床前。   叶呈将毛巾再次在脸盆中浸湿,用手试了温度觉得可以了,才撩起袖子将毛巾稍稍拧干。   叶呈拿着毛巾正想给沈澜洲擦脸,一抬眼,却正对上沈澜洲的眼睛。   沈澜洲的眼睛不知何时竟已经睁开,然而他仿佛仍未清醒,叶呈看到他的眼里仍旧是一片迷蒙。   沈澜洲迷迷茫茫地睁着眼朝着四周看了会,又抬眼看向叶呈。   他醉得厉害,叶呈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辨认了许久。   许久后,沈澜洲才像是终于认出了他。   “少眠……”沈澜洲笑起来,他伸手搂住叶呈,身子却软绵绵的,“少眠……”   他喃喃地唤他,语气因含着酒气而显得有些温软。   沈澜洲唤了苏少眠许久,他软软地靠在叶呈肩头,却显然是在用力地抱住他,像是担心对方会推开自己似的。   叶呈楞了一下,却听到沈澜洲突然在自己耳边道。   “少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沈澜洲呢喃地道,“你别不要我……”   他那样轻声而固执地仿佛说着这句话。   语气里甚至有丝脆弱。   分明一个时辰之前,这个男人还坐在桥头,手里提着酒,故作毫不在意地道“他不喜欢就不喜欢,爷才不在意”。   而现在,不过一个时辰,这个男人却醉醺醺地用那样示弱的语气,反复呢喃地恳求着让苏少眠不要离开自己。   分明已经关了窗,叶呈却仿佛仍突然听到了窗外愈发凛冽的风声。   夜风那样凛冽,直吹得人心都不禁寒冷一片。   叶呈慢慢闭上眼,伸手回抱住沈澜洲。   他抱了沈澜洲许久,直到沈澜洲已经受不住醉意再次睡了过去,他才突然开口。   叶呈蹭蹭沈澜洲的头发,呢喃:“可是沈澜洲……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话音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第88章 古代武侠1.27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 沈澜洲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大抵是所有酒醉之人第二日的通病, 任你如何武功高强也无法幸免。   魔教教主嗜酒,但他酒量好, 像醉得这样厉害的情况还是少见。   沈澜洲有些不太习惯, 他扶着脑袋在床边愣愣地坐了会,才起身朝外走去。   今日天气极好,一打开门,便是满目晃眼的阳光。   等沈澜洲好不容易适应了过于刺眼的光线, 一抬眼看到坐在门口院子里的人影,便整个人楞了一下。   是叶呈。   男人仍穿着他那件眼熟的白色衣衫,银白长刀搁在手边,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饮茶。   院里种了棵体型巨大的老树,枝繁叶茂,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来,跌成一地斑驳的树影。   这院中布置……看着倒有些眼熟。   听到开门的声音, 叶呈放下茶碗、转过身来,一双墨黑的眼睛穿过重重树影直直地朝沈澜洲看来。   却是未发一言。   沈澜洲昨夜醉得实在厉害,现在头疼欲裂不说, 还把昨夜醉酒后的记忆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澜洲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会在今日清晨在叶呈院中醒来, 但他向来不愿意在叶呈面前示弱。   见叶呈此时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沈澜洲的眼眸闪了闪,面上却是仍带上了如常的笑意。   玄衣男人朝后靠了靠, 将自己的身子靠上身后的门扇, 勾了勾唇角, 亦是对上了叶呈的视线,道:“多谢叶兄昨夜收留。”   沈澜洲说这话时目光清明、表情闲适、唇角带笑,斑驳的树影将他此时的表情映照得一块明、一块暗的,完全看不出半分昨夜的失魂落魄。   沈澜洲定定地看着叶呈,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一时院中的空气似乎都充满了□□味。   除了当日在药庐中匆匆一眼,现在其实是两人在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相见。   当初,叶呈利用木缠果实迷惑沈澜洲,用沈澜洲的爱人的身份与沈澜洲在一起一年。   被迷惑着与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爱人的人亲密了整一年,这对沈澜洲来说自然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但沈澜洲在那一年里因着针对正道的计谋,其实也算计、利用了叶呈许多,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叶呈,沈澜洲这抢占正道地界的计谋不会进行地这样顺利,用时这样短。   更何况在一切败露之后,沈澜洲还杀|害了不少天山派弟子。正邪一战中天山派伤亡不轻,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死于沈澜洲之手。   事到如今,两人之间的事情无疑就是一笔烂账。   因着木缠果实的事情,沈澜洲自然是对叶呈恨之入骨;但沈澜洲想着,因着天山派的事情,在叶呈的心里他此时的形象怕是也不会好到哪去。   沈澜洲其实并不畏惧于和叶呈打一架。   事实上对于此事,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如今他内力完全恢复了,沈澜洲与叶呈本就是当今武林中武力最高强的两人,两人武力值相近,直到今日正邪两道都仍旧在就他们二人究竟是谁功夫更胜一筹这件事争论不休。   沈澜洲其实是个典型的武者思维,他觉得以他与叶呈的关系,两人其实见面不需要多说,直接打一架就好了。   但仿佛叶呈并不是这个想法。   这可以从叶呈昨夜在面对着醉酒到神志不清的沈澜洲是选择将他捡回来、好生安顿,而不是趁机将他一剑杀死、或者等他醒后便杀了他看出来。   叶呈坐在院中好生饮着茶,沈澜洲昨夜才受了人家的照顾,自然不好直接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这有违邪道的气度。   叶呈看了沈澜洲许久,终于垂下眼,道:“饮酒伤身,你日后……还是莫要喝那么多酒为好。”   沈澜洲听了这话着实一愣。   显然他完全没想到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叶呈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竟会是这句话。   “叶兄这是在关心沈某?”沈澜洲笑了笑,眉眼里却有丝嘲讽,“我看叶兄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吧?”   “当初天山一役,那些正道人士没有怪你将我这个魔头带入天山?”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正道人士最擅长事后推诿,哪怕当初的事情不是叶呈的错都能让他们怪到叶呈头上,更何况当初的事情确实怎么说叶呈也摆脱不了责任。   一年前若不是叶呈心软舍不得斩杀沈澜洲,沈澜洲此时怕早已是个死人了,要如何谋算这一切?要不是叶呈将沈澜洲带回天山,沈澜洲一个魔教教主,正道人士防了他这么多年,他哪能那样简单地深入敌营、探听到正道的许多机密部署?   沈澜洲这一年里听了不少正道人士在背后抱怨叶呈“色令智昏”、“害了正道”的声音,他都听到了这么多,叶呈本人不应该一点没听到,更不应该一点没影响。   果然沈澜洲这话一说完,叶呈的眼睫就垂了下来。   沈澜洲正想勾唇笑,却听叶呈道:“我受了影响,澜洲才该高兴不是吗?否则若我毫无影响,澜洲要如何出当初的那一口恶气?”   叶呈这话说得平静,话下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为了让沈澜洲出那一口恶气,他并不在意当初被沈澜洲利用的事情。   也不在意自己此时因着沈澜洲而声名狼藉的事情。   沈澜洲听了嗤笑了一声,却不想再与叶呈说其他的,见叶呈一副并不打算与自己怎样的样子,沈澜洲也对与叶呈在这“气氛温和”地“谈天说地”一事毫无兴趣,便冷下了眼神,抬脚就像外走去。   分明是一副不想再和叶呈说话的样子。   叶呈也不拦他,只沉默地看着沈澜洲离开。   只在沈澜洲走到了院门口、正要推门离开,叶呈才终于忍不住道:“你与苏少眠现在……”   叶呈这话问得语气犹豫,沈澜洲听了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沈澜洲面对着院门,头也不曾回。   他的声音冷得厉害,话语里不带一丝感情,简直像是含着刀子。   沈澜洲道:“我与少眠好得很,不劳叶兄费心。”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了。   叶呈坐在原地,张了张嘴,有心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听了沈澜洲说话时那冰冷至极的语气却只能咽了回去。   叶呈看着沈澜洲离开的背影,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边放着的东西,那是一份早餐。   叶呈特意为沈澜洲准备的、清淡的、合沈澜洲口味的早餐。   想来苏少眠也许直到如今都不清楚沈澜洲的口味,叶呈却知道,且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那有什么用呢?   他准备的,哪怕是绝顶美食,沈澜洲也不屑一顾;苏少眠给予的,哪怕是致命砒\\霜,沈澜洲也甘之如饴。   沈澜洲这人实在是性子傲。   可叶呈曾经又何曾不是?   然爱情这东西,却正是那最容易让人……弃了一声傲骨的东西。   让人在那人面前卑微得到了极致,如坠尘埃。   求而不得,情深不寿。   最是伤人。   叶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一旁已经冷透了的早餐,伸手将东西拿到自己面前,垂着眼,一点一点地将东西尽数吃进肚里。   *****   沈澜洲回到他与苏少眠的住处的时候,已是辰时。   平时这个时间,苏少眠早已去了医庐义诊,因此当沈澜洲推开门,看到苏少眠正坐在院里的时候,他很是楞了一下。   沈澜洲楞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旁的房门“嘎吱”一声,突然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作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生得很是伶俐。   丫鬟正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门,看到沈澜洲时她也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即却是很开朗地笑起来。   丫鬟年纪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一般:“您是沈少爷吧?经常听苏公子提起您呢。您等一会,我这马上就打扫好了。”   丫鬟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抹布来,又开始擦拭门框之类的地方。   沈澜洲之前从未见过她,因此很是楞了一下。   丫鬟见他这样,便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笑着道:“我是孙府的下人。我家老夫人说了苏公子曾救过她的命,对孙府恩重如山,是我们孙府的恩人。苏公子平日里一个人住着,家里也没个丫鬟下人之类,便经常地让我过来帮着打扫打扫。”   丫鬟说着看着沈澜洲笑了笑,眼里却是有丝好奇:“说起来,我来了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少爷。”   “难怪苏公子经常与我们说起您,沈少爷可真是个仙人般的人物。”丫鬟笑着说,她年纪小,说这些夸奖的话竟不似恭维,反而有种真心的称赞,“我在凤城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比少爷您更俊的人呐。”   沈澜洲被她夸得一愣,又听她说苏少眠从前经常提起他,忍不住朝苏少眠处看去。   沈澜洲眼睛亮了亮,正要说什么,却被苏少眠打断。   苏少眠脸色沉如水,他道:“好了小茹,别说了。今天就这样吧,别打扫了。辛苦你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小茹楞了楞,但见苏少眠的脸色以为他是有重要事情要与沈澜洲商量,知道自己不好在这里打扰,便连忙应了话,收拾着东西离开了。   院子里便又剩下了沈澜洲与苏少眠两人。   沈澜洲看了眼苏少眠,正要开口说话,苏少眠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苏少眠面沉如水,他定定地看着沈澜洲:“你昨晚去哪里了?”   他看了眼沈澜洲显然是换过了的里衣,勾了勾唇,语气却有些歇斯底里:“你又去找他了?”   苏少眠皱眉看着沈澜洲,眼神里有种濒临崩溃的嫌恶的意味。   简直像是一个在怀疑自己丈夫出|轨了的妻子。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想在努力控制自己,却实在无法控制住。   沈澜洲楞了一下,男人眼里因方才小茹的话而亮起的光亮又快速地沉了下去。   沈澜洲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同样也脸色沉沉地站在那里。   其实之前因为苏少眠与沈澜洲说了那些话,沈澜洲确实是气了许久。   有好几天他都不愿意再去理苏少眠,甚至不再见苏少眠。   沈澜洲性子高傲,哪里受得了苏少眠这样说他?   沈澜洲气得厉害,觉得苏少眠这样说是在侮辱自己,甚至一度铁了心地想离开苏少眠。   但分开三日之后,苏少眠却是又找上了门。   清秀的男子面容憔悴,他看起来整个人都糟糕透顶,苏少眠那日哭着与沈澜洲说是他错了,他抓着沈澜洲的衣袖求他原谅他。   他说他不该那样说沈澜洲,他那样做是因为他实在是喜欢沈澜洲,他是吃醋于沈澜洲当年和叶呈在一起的事情,嫉妒于心,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那样说沈澜洲。   心上人这样在自己面前哭着请求自己原谅,沈澜洲虽嘴上一直不肯承认,可他确实是十分喜欢苏少眠,自然是抵挡不住。   他想着那时苏少眠对他说的话几次想狠下心肠,但一看到苏少眠哭成那样,沈澜洲便又心软了。   沈澜洲原谅了苏少眠。   他甚至为了安慰那时好似实在是哭得厉害、崩溃至极的苏少眠,与他道歉说当年的事情是自己不对,说自己以后绝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   他觉得苏少眠会那样在意不过是因为苏少眠喜欢他。   因为苏少眠喜欢他,所以他才会如此吃醋在意于当初他和叶呈在一起的事情,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没有人能因为爱人对自己的感情深而责备爱人。   沈澜洲也不能。   苏少眠与沈澜洲和好了,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可事情到这么并没有结束,反而开始愈演愈烈。   苏少眠变得歇斯底里。   沈澜洲只要与旁人稍微亲密一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受不了;若是魔教最近的教务里有关于叶呈的教务需要沈澜洲亲自经手,被苏少眠知道后必定又是一场大吵。   苏少眠变得像只易惊的麻雀。   他开始每时每分地怀疑沈澜洲要出|轨于别人。   不仅如此,沈澜洲有时稍许想与他亲近一下,苏少眠便会突然爆发,抓着沈澜洲问他当初和叶呈是不是也这样做过。   沈澜洲俱于他的歇斯底里,又实在心疼于他每次提起过去时红得厉害的眼眶,慢慢地竟然是连牵一下苏少眠的手都不敢了。   苏少眠这戏演得实在是好,完全把一个深爱爱人、甚至有些崇拜爱人、却又实在介意于爱人当初与他人那样欢|好、介意爱人当初“自甘下贱”的痴情人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苏少眠看向沈澜洲的眼里,满是一片破碎的、痛苦的光。   沈澜洲看着苏少眠这般悲痛欲绝的眼神,甚至开始真的对苏少眠觉得愧疚,他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会在苏少眠的眼泪中觉得……确实是自己对不起苏少眠,当初自己与叶呈的一切亲密,都是对苏少眠的背叛。   沈澜洲原本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当初的事情,甚至在苏少眠第一次与他说那些话时他心中的感觉也只有生气而已。   可次数一多,他的想法就难免有些改变。   像昨日沈澜洲外出饮酒,就是因为苏少眠又就当初他和叶呈的事情与他大吵了一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沈澜洲觉得难受,却又生性高傲不愿承认、更不可能求苏少眠别再这样说自己,这才外出借酒浇愁。   沈澜洲与苏少眠这般相对无言地站了许久。   许久后沈澜洲才开口。   “我没有去找他,我并不喜欢他。你不要总是这样。”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少眠,你……就真的那样在意当初的事情?”   “是啊。”苏少眠看着沈澜洲,“我在意得不行。”   “我有努力控制了,但我做不到。”   “沈澜洲,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当初的事情。你只要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觉得你又去找他了。我都担心等下一刻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又在与他做当初我撞见的事情!他们说的对,澜洲你生得可真是好看,但也正因为你生得这样好看,才让我更加忘不掉当初看到的场景!”苏少眠说着语气凄厉了起来,他简直歇斯底里地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要由得他对你做那种事?!沈澜洲,为什么?!”   “木缠果实,对,我知道你又想说木缠果实。”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眼眶红得厉害,“可沈澜洲,我实在是担心你当年……其实也是乐在其中。”   “是啊,我总是这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疑神疑鬼,是我总是在怀疑你。可沈澜洲,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样?!”苏少眠道,他终于崩溃似的哭起来,“因为你当初表现得太过沉溺其中。一年,整整一年,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因为那一年的事情对他食髓知味,变得离不开他?!”   “沈澜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苏少眠抓着沈澜洲的衣袖哭,“你当年怎么能和他那样……你怎么可以?沈澜洲,你不知道,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我觉得你那样好、那样厉害,高高在上,是我该用一辈子去仰望的。可是你呢?你后来让我看了什么?!你让我看了什么?!”   “沈澜洲,很舒服吧?当年和他那样做?”苏少眠抓着沈澜洲的袖子抬眼看他,眼眶通红一片,“我永远也给不了你那种愉悦,那种留在血脉里的感觉……我永远也给不了你。”   沈澜洲楞了许久。   他看到苏少眠在哭,苏少眠又在抓着他的袖子哭得肝肠寸断。   沈澜洲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他伸出手,想抱住苏少眠安慰他一会。   可沈澜洲的手还未触上苏少眠的肩,就被苏少眠一把推开。   苏少眠突然暴起,他伸手一把推开沈澜洲。   沈澜洲看到苏少眠通红的眼睛。   苏少眠说:“你别碰我!”   沈澜洲完全楞在了那里。   苏少眠推开沈澜洲后似乎也僵了僵,随即却是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起身跑走了。   沈澜洲第一次没有去追他。   他就着这个被推开而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愣愣地呆了许久。   沈澜洲抬起手,愣愣地看着自己方才被苏少眠推开的那只手。   手掌宽大修长,手指白皙纤长,上面还覆着薄薄的一层茧子。   沈澜洲看着手掌皮肤下的血管,想象着里面流淌着的血液。   沈澜洲看着自己玄色的衣摆,它正因为跌坐在地而沾染上了一层尘埃。   沈澜洲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当初与叶呈在一起时的一切。   那些细节,那些感觉,沈澜洲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可现在他才恍然间发觉,原来苏少眠说得没错,他确实都还记得。   它们确实被印刻在了血液里,永远都挥之不去。   沈澜洲想起自己被叶呈往下按倒在床铺上时床铺柔软的触感,想起叶呈伸手来解自己的衣裳、而自己笑着伸手搂住他脖子时那种衣衫摩挲时的轻微响声,想起那种由身体内部发出来的酥|麻灼|热感。   他想起那时细雨纷纷、打湿脊背的黏腻感,想起叶呈在自己耳边动情得趣的低|喘声,想起他用手抓住自己脚踝细细摩|挲时的触感。   他想起叶呈撑在自己上方,眼眸深如冬夜,他俯下|身,与他道:“澜洲,唤我夫君。”   沈澜洲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拒绝去回想自己当时的一切反应,然而脑海中的记忆又那样清晰而明了地在提醒着他——你当初,确实很……耽于其中。   院中突然起了风。   落了一地的落叶打着卷儿被带起,树枝摇晃,飒飒作响。   院外。   本早该离开的苏少眠看了一眼院中一头墨发被风吹起在空中扬起的沈澜洲,他的一对血瞳红得简直能滴血。   苏少眠看了眼沈澜洲那紧握着、直将十指指甲握进肉里的双手。   他勾了勾唇,似是想要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来。   可他自己没看到,自己此时脸上的那抹笑意,分明比哭还要难看。 第89章 古代武侠1.28   几日之后, 便是正邪两道“议和”的日子。   作为两道代表的,自然是叶呈与沈澜洲。   这日叶呈到的比较早, 他到时正道的人已经来了不少,邪道的人却基本还未来。   因为沈澜洲还未到。   叶呈性子冷,向来不喜与他人寒暄, 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在自己的位置下落座。   气氛从叶呈一出现就开始骚动。   其实叶呈的身份现在在正道里有些尴尬。   他是天山派的掌门师叔,是正道一派武功最高强者,是所有正道尊崇了数十年的正道魁首。   可同时,他也是这次正邪两道交战的“罪魁祸首”之一,因着这次交战, 正道损失了不少利益地界不说, 各门派还死伤无数。   这笔帐, 不少人都算在了叶呈头上, 因此他一出现, 便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叶呈坐在那里,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自己。   议论的内容他这一年来已经十分熟悉了, 毕竟他已经听了无数遍。   一部分人是在说他“色令智昏”,说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竟因沈澜洲的相貌而对他心生爱慕,傻傻地被沈澜洲利用到了那种境地, 为祸武林, 实在是丢尽了正道的颜面。   一部分人是在说他实在“色胆包天”, 说他当初惑于沈澜洲的容貌竟是心生邪念, 趁着沈澜洲受伤被俘、无法反抗,竟是逼迫着沈澜洲做下许多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令沈澜洲气到发狂,才会那样设计为害正道、为了泄愤竟杀了那么多人。   还有一部分人在说他可怜,说他昔日傻傻地将一颗真心奉于沈澜洲面前,却被那人在利用了个彻底后毫不留情地扔下。   他们绘声绘色地讲着沈澜洲现在的“新欢”,看叶呈的目光像是在看某个可怜的、蠢笨的、一无所有的无用之人。   这般境地,实在是与之前的尊崇完全不一样。   当然,敢说这些话的都是些各派新入门的弟子。他们不知道以叶呈的耳力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私下低声说话”。   但是,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能这样肆无忌惮,也未尝没有那些前辈、掌门们默许纵容的原因在。   天山派一家独大这么多年,叶呈领导正道这么多年,早有无数人眼红。   他们等一个叶呈犯错的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还是一个这样大的、简直像是叶呈傻了才送到他们面前的错误,他们怎能不好好把握?   一时间,正道阵营处喧嚣得厉害。   叶呈却是只坐着垂眸看着桌上自己的银刀,一言不发,好似完全没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似的。   片刻后,邪道人士终于露面了。   如今经过正邪两道天山一役,邪道也算终于在正道面前“扬眉吐气”,不用再每次出现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人人喊打了。   邪道弟子本就生性不如正道弟子内敛,往日里还“人人喊打”的时候就不见得有多低调,现在更是了,一个个恨不得骄傲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正道人士见他们这嘚瑟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出言讽刺几句。   然众人还未开口,却听邪道中又一阵喧哗。   是沈澜洲到了。   沈澜洲如今在武林里的名气之“盛大”,与叶呈有的一拼。   只不过与叶呈不同的是,沈澜洲虽在正道人士嘴里名声不怎么样、被许多人编排他浪荡设计勾|引叶呈,邪道人士却对他很是维护。   一旦被邪道人士听到正道人士编排沈澜洲,哪怕是与魔教不太合的邪道人士,也必定会当场拍桌子。   邪道人士至今不愿意相信当初沈澜洲真被叶呈占了什么“便宜”,觉得一切风言风语都是正道添油加醋、偷梁换柱出来贬低他们魔教教主的。   不过也不怪他们会有这种“坚信”。   在场的人都看向沈澜洲。   男人穿了一身繁富异常的玄色华服,玄色华服上还用暗红丝线绣着不少暗纹,显得异常华贵。   他挺拔的腰间缠着暗红腰带,上面坠满了血色宝石,宝石色泽清润,与他头发的血色发冠遥相呼应,尊贵不似凡间人。   沈澜洲从人群中走出来时一手拿着把折扇,并不是他常带的那把竹制折扇,这把折扇仿佛是玉制的,只是色泽暗红、光华内敛,在沈澜洲白皙修长的指间折射着些微的光芒,一看就知道必定不是凡品。   哪怕像是玉制的模样,也必定不会真如它外表所展现的那样真如玉石般易碎。   就像沈澜洲这个人一样。   沈澜洲抬眼看了众人一眼,血色的眼中光华流转,世间所有暗色,都在他的这一双血瞳里。   尊贵得像是不染人间烟火,却也危险得仿佛挥手可映三千血色。   只是……   在场的人不由得楞了楞。   他们觉得沈澜洲今日仿佛有些不同,他的一双眼里毫无笑意不说,眉眼间甚至有丝……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   错觉吧?   在场人奇怪地皱起眉。   沈澜洲亦在主桌上坐下。   主桌上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叶呈,一个是沈澜洲。   他们相对而坐,一人穿白衣,一人着玄衣。   他们二人俱是武功顶尖的武林高手,当他们抬眼看向彼此时,在场的所有人竟在那一刻仿佛看到了空气中闪烁着的火光。   格格不入,却也极度相配。   这谈判桌的两边,除了他们彼此,仿佛没有另一个人可以这样坐在他们的对面。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如今其实天下大势已定,正邪两道分庭抗礼的格局已经不可逆转,无论正道人士有多不愿意,他们都必须至少分一半的地界给邪道。   当然,谈判能进行得这样顺利沈澜洲还是有些惊讶。   沈澜洲看了一眼谈判书上的条约,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叶呈的签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挥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若有人将谈判书拿去仔细观摩,定会惊讶地发现叶呈与沈澜洲两人的字迹竟是相差无几。   就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澜洲搁下笔,看向对坐的叶呈:“多谢叶兄如此慷慨。来日若有空闲,沈某定请叶兄喝酒。”   他今日沉默得很,这还是他今日第一次开口说话。   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以前般的含笑,反而很是低声。   “不用来日,今晚便可。”叶呈看了他一眼,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天山。”   沈澜洲听了一愣。   事实上,他原本那句话谁都能听出来是只是在随口客套。   但叶呈这样说了,沈澜洲总不好再反悔。   “好。”沈澜洲迟疑许久,方道,“沈某定备美酒相迎。”   谈判书签好了,沈澜洲自然不会再多停留。   沈澜洲走了,邪道人士自然也就跟着走了。   沈澜洲的身影刚消失,正道中便有人忍不住不满地道:“叶前辈!这谈判书是怎么回事?!这样偏向邪道,您可不能因私废公!”   “就是!这样向他们示好算什么!”其他人中也有人附和,“怎能一下子就给他们这么多地界!分明可以再争取争取的!”   人群很是激动。   不少人都气得脸色通红,仿佛群情激愤。   叶呈却不急着说话。   男人坐在那冷艳瞧着众人,直到他们受不了叶呈的目光,纷纷闭上了嘴,叶呈才开口。   “我不是在让利于邪道,”叶呈道,男人的语气很平静,“事实上,这是如今最好的方法。”   “正道统领武林数百载,内里早已出了多少问题想必各位也清楚。物极必反,如今正道在百姓口中是个什么名声各位难道不清楚吗?这时候若不短尾求生,向百姓们表示出正道的诚意,以后正道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莫说一半地界,只怕连三分之一都难。各位好好想想吧。”   说着叶呈起身离开。   正道人士一时陷入了沉默。   叶呈说的无疑是真的。   现在这形式,说来好似正邪两道势力均分,但其实尾大不掉,如今正道的形式可比邪道要差得多了。   正道要想笼络人心,只得忍痛放弃一些利益。   叶呈也离开了。   在场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许久,终于皆一生叹息,收拾着东西起身离开了。   *****   却说另一边。   沈澜洲带着属下离了谈判场所,往回走去。   凤城是邪道的重点占领地界之一,凤城中自然不会没有邪道据点。   可沈澜洲的脚步在路口停顿了半晌,还是往苏少眠的住所走去。   沈澜洲一边往回走,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下属:“少眠今夜说是有晚间义诊,你等会亥时时记得去接他回来。”   贴身下属是个身着武者劲装的女子。   女子听了便低声道:“是。”   沈澜洲说着顿了顿,却是接着道:“……别告诉少眠我与叶呈今晚的酒局,我会赶在亥时前回来。”   女子听了一愣,她抬眼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沈澜洲,道:“教主要是不想,为何不再那时推了那叶呈的邀约?也免得要费心瞒着苏少爷。”   “他那样在众人面前提出,我若不应,邪道的面子要往哪搁?”沈澜洲摇了摇头,“瞒着……少眠便是。”   女子垂眸,低声应是。   沈澜洲话是那样说,说完后却又似有些犹豫。   他顿了顿,又道:“记得帮我多备一身衣服,免得叫少眠闻了我身上的酒气去。”   女子一愣:“是。”   沈澜洲接着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女子一些别的,不外乎都是些关于苏少眠的事情。   女子听着听着,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沈澜洲的老下属了,最是了解沈澜洲的性格。   她自然能察觉到沈澜洲近来的不对劲。   以前的沈教主是个多么洒脱自傲的性子?   他风流无双、薄情寡性,多少美人想得他一眼垂怜,沈澜洲却从来不屑一顾。   沈澜洲是世间最自由自在、高高在上的风,没人能留住他的脚步。   他也永远不会为谁低下他的头颅、改了自己的生活。   可自从遇上了苏少眠,这一切却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或者说是“再次”遇上了苏少眠之后,沈澜洲变了。   沈澜洲变得患得患失,他变得不再自信。   女子有时看着沈澜洲看着苏少眠的眼神,都会觉得……教主那眼神仿佛几乎是近乎卑微的,那眼神卑微、愧疚,是那样生生的“低人一等”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   沈澜洲怎么会在面对苏少眠时有这样的眼神?   他与苏少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见沈澜洲正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处发呆。   女子顺着沈澜洲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里正站着一男一女。   都是她不认识的陌生的容貌,看着像是一对恋人。   凤城民风开放,恋人间的互动总是直白热情得让人脸红。   穿着粉衣的女子仿佛正在与身旁的男子闹别扭。   女子背对着男子,一脸生气得侧着脸,脸上仿佛写满了“我才不理你”。   男子急得团团转。   他绕着女子紧张地转了几个圈,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牵起女子的手,似乎是对她说了什么。   女子破涕为笑。   她转身看着男子,笑着张开了双臂。   男子楞了一下,下一秒却是也笑着迎了上去。   他们在街头相拥。   彼此眉目间的神情一览无余。   下属楞了一下,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沈澜洲会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呆。   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分明在沈澜洲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份极力隐藏的羡艳。   这个男人站在街头,愣愣地看着街边一对相拥的有情人,眉眼间……满是羡慕。   苏少眠今夜说是夜诊,因此沈澜洲回到住处时苏少眠还在。   他正坐在院子里翻看着医书。   沈澜洲的脚步一看到他,脚步就在院门口停下了。   他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痴痴地看了苏少眠许久,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好在苏少眠很快发现了他。   苏少眠放下手中的书本,看着站在门口的沈澜洲皱了皱眉,冷声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澜洲现在十分害怕苏少眠皱眉,更害怕他用这种冷漠的、带着嫌弃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沈澜洲连忙走进院子里,看着苏少眠小声道:“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   玄衣男子的眼里仿佛含着点低声下气的讨好。   苏少眠垂下眼帘:“协议签好了?”   “嗯。”沈澜洲道,他上前几步似乎是想走到苏少眠身边,可苏少眠却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沈澜洲瞬间停下了脚步。   沈澜洲踟蹰片刻,低声道:“我没有靠近他。”   说着他还近乎条件反射般地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染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苏少眠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在沈澜洲看不到的方向沉了沉。   说真的,此时沈澜洲的这种状态、这种反应,无疑该是让他满意的。   沈澜洲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他在他面前开始变得永远小心翼翼。   沈澜洲仿佛真的认同了他之前的话,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苏少眠。   所以沈澜洲处处迁就苏少眠。   他对苏少眠简直好到像是在把他用尽一切供奉一样。   这本就是他处心积虑、设计一切想要看到的,如今他做到了。   沈澜洲无疑是被他“驯服”了。   沈澜洲害怕失去他,所以自觉地开始讨好他。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   他不是终于报了之前的仇了吗?   看啊,前世那个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沈澜洲,现在在那样卑微地讨好他。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苏少眠皱了皱眉,他亲眼看到因为他这一皱眉,沈澜洲朝他走来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男人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   苏少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结果很好。   你马上就要成功了。   你马上就能彻底地打垮他了。   不要不忍心,一定要继续下去。   苏少眠在心里对自己说。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正想说什么,却听沈澜洲突然开口。   沈澜洲道:“少眠……我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沈澜洲低声说。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许久前的场景,白衣的男子站在树影一片的院子里,张开双臂,双颊微红地看着他,让他将他抱进屋里去。   这个场景沈澜洲记了许久。   那时与叶呈在一起的时候,他仿佛想起的,也同样是这个场景。   可如今……   好不容易他回想起了一切,再次与苏少眠在一起了,苏少眠却……再不允许他靠近他。   沈澜洲想到每次自己想要伸手抱抱苏少眠时,苏少眠都会躲开自己的动作,忍不住道:“你都不肯靠近我,你都不肯抱抱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澜洲轻声说道,这个向来傲气得不行的男子,此时的语气里却竟似带着丝委屈。   可苏少眠实在是心如磐石。   “我与从前不一样?”苏少眠似是笑了笑,只是沈澜洲分明从他这笑声里听出了嘲讽和冷意,“可你也不是那时的你了啊,沈澜洲。”   苏少眠放下医书,站起身来走到沈澜洲身边,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当初你是我最崇拜的人,你那样高贵、高傲,纤尘不染,自然值得我投以所有感情。”   “可现在呢,沈澜洲?”苏少眠语气冷得厉害,“你不过是个可以在其他男人身|下承|欢的……下|贱人。”   苏少眠这话说得实在是过分,沈澜洲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他的眼眸迅速变红,他抬眼看向苏少眠,眼眸红得滴血:“少眠,你不要这样说我……我没有。我……”   他像是想说什么解释一下,可胸中的愤懑实在是太满了,让他不得不深呼吸了两下平复自己的心情。   沈澜洲终于低声道:“少眠,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他终于用了“原谅”这个词,完全认同了自己对不起苏少眠这件事。   对,就是现在。   他认输了,你马上就能打败他。   苏少眠在心中跟自己说,他试着在心里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最终却只能失败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苏少眠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声音冷漠得仿佛不是自己。   “很简单,沈澜洲。我放不下心结就是因为我觉得你沉溺于和叶呈的性|事,我觉得你喜欢那样。”苏少眠语气平静地说,他抬眼看向沈澜洲,表情平淡,仿佛他说出口的并不是那样过分的、糟践人的要求,“所以要破我这心结其实很容易。”   “沈澜洲,你再和他做一次吧。”   “虽然你想瞒着我,但你今夜约了和他饮酒吧?我给你药,你下在酒里。我义诊亥时不到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去找你。只要我到时候听不到你得趣的声音,我就信你。”   “很简单吧,沈澜洲?”苏少眠抬眼去看沈澜洲,他看不到自己脸上此时的表情,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比之此时的沈澜洲亦好不到哪里,“只要一次,我就信你。”   “你疯了……?!”沈澜洲后退两步,他看着苏少眠,直像在看着什么让他完全不敢相信的东西,“你……”   “我不去。”沈澜洲道,他看着苏少眠,眼中的血色简直几乎凝成了实质,快变成血泪留下,“我不去。”   “你若不去,我就永远无法相信你,就也永远无法信任你。”苏少眠道,他甚至勾了勾唇,语气冷漠地道,“怕什么,反正你又不是没有和他做过。”   “……我们换一种方法。”沈澜洲看着苏少眠道,他的语气近乎低声下气,“我们换一种方法,你换一种,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行,你自己选,答应我或者……离开我。”苏少眠抬起眼,直直地看向沈澜洲。   他目光定定,看着沈澜洲在他的视线下溃不成军。   他知道,他一定会成功的。   不管他说什么,提多么过分的要求,沈澜洲都会同意。   因为沈澜洲爱他。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求而不得的时候,他会失去所有理智。   到那时不管什么方法放在他面前,他都会同意。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浮木。   一如当年将神医谷所有秘密尽数吐出的他。   也一如此时……已经被他逼如死胡同的沈澜洲。   爱情啊。   不过是个用来伤害人的笑话。   苏少眠看着此时眼神黯淡得毫无光亮的沈澜洲,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笑。   *****   这夜叶呈见到带着酒来找他的沈澜洲时便觉得他有些不对。   沈澜洲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男人的脸上毫无血色不说,眼眸也是黯淡得很。   他坐在那里的样子,直像是个行尸走肉。   叶呈楞了一下,他有心想开口问点什么,最终却只能将疑问都咽下了肚。   他喝下了沈澜洲递给他的酒。   夜渐渐深了。   乌云将明月遮挡,院子变得昏暗。   隐隐约约之间,只听到叶呈的声音。   “沈澜洲?”   “沈……澜洲?”   “澜洲……”   “澜洲,你……怎么哭了?”   不远处的医庐,苏少眠替最后一个病人开好药方,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开始低头整理自己的药箱。   他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看完病后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抬眼看着苏少眠,楞了楞,突然道:“苏大夫,你怎么突然……哭了?” 第90章 古代武侠1.29   苏少眠来到叶呈住处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得厉害。   今夜无星, 月光却是明亮, 白晃晃的一轮明月挂在檐上,将院中一切都照得明亮至极。   院门没关、大开着, 房门却是紧闭着。   苏少眠来时一路上想了许多, 可真到了这房门口,却又不知为何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竟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但很快房里传出的声音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单薄的房门隔音效果实在不怎么样。   里面的任何声响站在门外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苏少眠听到叶呈的声音。   男人的嗓子低哑,他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叫着沈澜洲的名字。   那声音实在是温柔又含情,其中包含的浓重情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叶呈一边低声唤着沈澜洲的名字,一边低声地哄他。苏少眠愣愣地听了许久,才听出来叶呈说的是“别哭”。   如果是旁人,听到这个声音怕是会不敢相信这竟是叶呈。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温柔,又那样耐心, 和众人印象中那个冷冰冰的、仿佛对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叶呈一点不像。   叶呈怎么会有感情呢?   他不过是一把冰冷的刀。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能让百炼精钢心甘情愿地化为绕指柔。   对于叶呈来说, 这个人显然就是沈澜洲。   叶呈喜欢沈澜洲, 喜欢了两辈子。   苏少眠记得前世时那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他在沈澜洲面前时总是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地为沈澜洲准备他最喜欢的吃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递到他面前、又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看他。   叶呈会坐在沈澜洲的面前,一边拿着锦帕认真细致地擦拭自己手里的银刀,一边却故作不经意地抬眼去看面前的沈澜洲。   苏少眠记得那时白衣男人眼里那种压抑得极深的深情。   他看着他,眉眼温和而柔情,那眸中一点一滴的星光里装着的都是沈澜洲。   现在想来, 当年苏少眠初见这般场景时, 他心中并不是不嫉妒的。   只是那时沈澜洲抬眼朝自己看来时眼中的灼灼其华让他忘了这点嫉妒。   苏少眠坐在檐下台阶上, 他听到叶呈又在轻声地哄沈澜洲,让他“别哭”。   哭?   沈澜洲在哭?   苏少眠没有听到任何沈澜洲发出的声响,不管是得趣的声音还是痛苦的哭泣,他都没有听到。   所以他很难相信沈澜洲此时竟是在哭。   苏少眠试着想象沈澜洲此时的表情。   他也许此时正痛苦地皱着眉头,亦或者难受地闭着眼睛。   沈澜洲该是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上人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条件。   能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苏少眠想报复沈澜洲罢了。   报复他曾经给自己的一切伤害,报复他曾经的冷漠无心,报复他的高高在上。   报复他的……不爱他。   苏少眠坐在檐下,听着听着,竟慢慢地勾起了一个笑。   他就这样坐在屋前听着,也不知是在折磨沈澜洲,还是在……折磨自己。   苏少眠给沈澜洲的药药效很烈。   苏少眠坐在那听了许久,屋内的声响才渐渐平息下去。   他听到有人挣扎着起身、下地的声音,接着便是嘻嘻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   那人似乎身体虚弱,这些声音都来得轻微而缓慢,像是谁在咬着牙、挪着脚步一点一点地进行。   许久之后,苏少眠终于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嘎吱”声。   他转头,果然就看见沈澜洲正站在那里。   男人的脸色苍白得异常,眼尾却是一片嫣红,那双血色的眼眸湿漉漉的,艳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他的眼眶红得厉害,确实是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沈澜洲衣衫凌乱,脚步更是虚浮得厉害。   苏少眠甚至觉得沈澜洲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表情是空茫的。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苏少眠。   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的眼眸看到他的那一刻亮了亮。   男人惨白着脸色,一步一步地走到苏少眠面前,然后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   也许沈澜洲本意只是想弯下腰、或者蹲下,但他此时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他一个踉跄,便成了一个半跪的姿势。   沈澜洲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抬起眼,看向苏少眠。   男人伸出手,像是想摸摸苏少眠的脸颊。   可沈澜洲这手刚抬起,便又慢慢地放下了。   他抬眼看着苏少眠,眼神几乎是卑微又小心翼翼的。   大约是苏少眠此时的沉默击中了沈澜洲心中一直极度恐慌的那个点,沈澜洲此时的眼眸闪得厉害。   他的眼神偏执得厉害。   沈澜洲声音嘶哑。   他看着苏少眠道:“我已经……都按你的要求去做了。少眠,你说的,只要我跟他……”   沈澜洲这话说得急。   他极度急切地看向苏少眠,许是沈澜洲此时的眼睛实在太红,苏少眠都有种下一秒他就要落泪了的感觉。   苏少眠没有说话。   他一直沉默,沉默着看着沈澜洲,眼神深沉得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沈澜洲显然是有些急了。   他见苏少眠不说话,眼中的恐慌就弥漫得愈发厉害。   沈澜洲几乎无法自控地伸出手抓住苏少眠的衣袖,道:“少眠,你说话啊……?我、我做得不好吗?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沈澜洲的声音抖得厉害。   苏少眠看了他许久,突然站起身来。   他伸手拂开沈澜洲的手,微微弯下腰看着沈澜洲的眼睛,道:“你怎么会傻到真的相信有人会用这种方法考量爱人?”   苏少眠这话说得冷漠。   他盯着沈澜洲的一双眼睛冷得吓人,也平静得吓人,里面分明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少眠伸手挑起沈澜洲的一缕墨发,沈澜洲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苏少眠伸手捻了捻,随即便一脸嫌弃地将这头发扔下。   苏少眠唇边勾起了一抹笑,他嗤笑一声道:“你怎么会傻到真的去听我的话做这种事?沈澜洲,难道你感觉不到,我让你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糟践你的吗?”   “什么?”沈澜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的瞳孔剧烈得收缩,苏少眠看到沈澜洲脸上本就不剩多少的血色此时竟是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不可能……”沈澜洲呐呐地道,他垂着眼眸一脸魂不守舍地道,随即却像是突然受了刺激般,猛得抬头看向苏少眠。   沈澜洲又伸手抓住苏少眠,这次抓的却是苏少眠的衣摆。   他抬眼看着他,眼神执拗得很,像是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浮木。   沈澜洲:“少眠,你骗我的,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明明说只要我听你的话,你就原谅我。我已经听了啊……我都听了。”   沈澜洲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语气里甚至有种走火入魔的错觉。   他说着说着,竟是流下了泪。   这个曾经尊贵傲气到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此时却在苏少眠的脚边哭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沈澜洲语气里满是崩溃的意味:“你让我跟他上|床我都听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都改……我都可以改的。”   苏少眠冷眼看着沈澜洲这个模样,就像在看着上辈子的自己。   真是难看,他在心里说,不知道是在说上辈子的自己还是在说沈澜洲。   “沈澜洲,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苏少眠冷着声音道,他垂眸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厌恶与嫌弃,就像在看着什么难以入目的脏东西一样。   苏少眠道:“跪在男人的脚下求对方原谅自己?你的傲气呢?你的骄傲呢?都不要了吗?”   沈澜洲整个人一僵。   他抬眼去看苏少眠,一双眼睛红得厉害。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原谅你吗?”苏少眠说,他说着说着甚至勾起了唇角,语气里有种愉悦的意味,“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啊,沈澜洲。”   他笑着跟沈澜洲一点一点地吐露自己的那些计谋,从初入江湖到遇到沈澜洲,再到木缠果实,以及后来的一切。   苏少眠语气愉悦。   他自然是愉悦的,毕竟这是他等了许久的时刻。   苏少眠垂眸看着沈澜洲随着自己的话语越来越空茫的眼神,唇边的笑意愈发明艳。   “从一开始,我就不过是因为看不惯你的高高在上,所以想把你拉下尘埃。其实我也没想到,一切会进行得这样顺利。”苏少眠挑眉道,“毕竟我怎么没想到,传闻里那样高高在上的沈教主……竟然真的会听我的话,去给别的男人下|药让对方来上自己。”   “呵。”苏少眠在沈澜洲耳边道,“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笑着看着他,眉眼里满是刻骨的恶意。   沈澜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抬眼看向苏少眠,眼神溃散。   方才在房中发生的事情,本就对他的刺激极大。   沈澜洲原本走出房门时身体精神就已经是都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上,他方才能那样坚持着走出来,不过是执念于和苏少眠的约定。   而现在……   他唯一的执念显然正在反复地刺激他。   苏少眠弯腰伸手挑起沈澜洲的下颚,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边沈澜洲的容貌,道:“其实说真的,沈教主这张脸生得可真是好看,简直我见犹怜,难怪能让叶呈这样喜欢。”   “想必沈教主的身|体也是一样的勾|人,否则怎会让叶前辈这样在尝了整一年之后还如此念念不忘?”苏少眠笑着道,“其实你何必执念于我呢?以沈教主这般姿色,就该与叶前辈在一起,才好与方才一样,多得些‘恩宠’。”   苏少眠说着伸手挑挑沈澜洲的衣领。   其实沈澜洲的衣衫本就凌乱得很,只是他自己固执,在出门前整理了许久,才以那样面前还算“整洁”得出现在了苏少眠面前。   而此时,苏少眠白嫩的手指正轻挑着拨开沈澜洲衣领处的衣衫,露出下面青紫一片的锁骨。   沈澜洲的锁骨生得实在好看,纤秾合度不说,肌肤还白皙得仿若玉石一般。   苏少眠伸手挑起沈澜洲锁骨处的一抹汗渍,他将那汗渍挑到沈澜洲眼前让他看,惹得沈澜洲的瞳孔剧烈得收缩。   “沈教主出来前还未洗澡啊?”苏少眠道,“啧,这么脏啊,沈教主自己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哦,我忘了。这般感觉,沈教主该是早就习惯了才对。”苏少眠说着一脸嫌弃地将自己的手指在沈澜洲的衣襟处擦了擦,他直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澜洲,“其实沈教主也别怪我,我不过是做了些推波助澜的工作,真正造成这样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叶呈喜欢你。”   “啧,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能怪沈教主自己生得如此模样,才这样招男人?”   苏少眠说着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沈澜洲没有拦他,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痕迹。   那白皙漂亮的手上,满是青紫痕迹不说,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沈澜洲看了片刻,突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抓起自己另一只手的袖子狠狠地去擦自己手上的污垢。   他擦拭的动作力气用得那么大,直擦到让手部都破了皮。   沈澜洲却像是丝毫未感觉到疼痛一般,仍在继续擦拭。   “对了。”苏少眠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他看了一眼沈澜洲擦拭的动作,唇边带起某种心知肚明的笑容弧度:“我刚才说错了,有没有洗澡有什么影响?我从前就说过,这些东西是洗不掉的,就是刻在血脉里的。”   “你会落得如此境地,大概不过是因为你原本从血脉里……就是脏的。”苏少眠道。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脚步不停地转身离开了,再未回头看沈澜洲一眼,仿佛真的把他当初了什么肮脏无比的垃圾。   沈澜洲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动。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屋檐下月光映照下的影子慢慢移动改变的轨迹。   沈澜洲在地上坐了许久。   许久后,月光渐渐有了被日光替代的趋势,沈澜洲才听到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是叶呈。   沈澜洲回头去看,他看到叶呈惊慌失措的眼神。   白衣的男人衣衫不整,他一脸惊慌地走到沈澜洲面前,蹲下。   沈澜洲看到叶呈眼里那种懊悔和愧疚。   叶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沈澜洲红得厉害的眼睛:“澜洲,你……没事吧?”   “叶呈。”沈澜洲抬眼看向叶呈。   他看了叶呈许久,终于眨了眨眼。   沈澜洲竟是笑起来,他伸出手勾住叶呈的脖颈,在叶呈耳边笑着道:“我想洗澡。”   叶呈被沈澜洲突如其来的亲近和引|诱弄得浑身一僵,哪怕在那他与沈澜洲在一起的一年时间里,沈澜洲也从未这样对他。   叶呈浑身僵硬,耳尖发烫,他抱着沈澜洲甚至连手脚要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他那样惊慌,自然不会记得去看一眼沈澜洲此时的眼眸,自然也不会发现,沈澜洲此时的眼神,已是空茫麻木得不似活人。   太阳渐渐升起,日光洒进院落,照亮整个庭院。   世界都明亮起来,生机勃勃。   但有些地方,却再也无法明亮。   就好像那在黑夜里落下的泪珠,在天明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人能发现。   昔年初遇时,玄衣的男子曾站在窗台旁,手持折扇笑着与窗外的苏少眠道:“这是哪家的公子,模样生得这般清秀,在下可有幸,得知公子姓名?”   那年时光里的阳光太烈,刺眼到让那时只顾低头掩笑的苏少眠只听到了沈澜洲话里的调笑,却没有看到他含笑眉眼里的认真。 第91章 古代武侠1.30   沈澜洲最近很不正常。   这是他所有的下属的一致感官。   倒是也说不清他到底哪里奇怪了, 但就是……仿佛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他变得有些……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慌。   下属一边向沈澜洲汇报教务,一边忍不住抬眼去偷瞧沈澜洲。   玄衣的男人正坐在院中树下喝茶。   这里是魔教在凤城的某个据点,坐落在一家茶馆后院, 地方不算隐蔽,但以如今正邪两道的关系,正道即使知道了这里是邪道据点, 也不会攻进来,因此还算安全。   此时是下午,外院的茶馆生意兴隆, 院中煮茶的炉子星火不熄,浓郁的茶香飘满了整个后院。   茶馆的后院种着桃树、杏树,此时春意正浓,花开满眼, 微风过处,花瓣漫天纷飞, 景色堪称美不胜收。   沈澜洲身处其中, 却像是丝毫没注意到一般。   沈澜洲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下属:“近来吩咐你的事情可有做好?”   他这话说得冷淡, 语气更是毫无波澜。   沈澜洲一般从不用这样的语气与下属说话,这个男人说话时话语里总是带着些笑意,眉眼风流多情, 与谁说话都像是在调情。   何曾有过这样“古井无波”的语调?   下属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 以为他是在怪罪自己事情做得慢, 当下也不敢再去偷眼瞧沈澜洲了,忙垂下头,诚惶诚恐地道:“事情都有吩咐下去。教主放心,若无意外,您的大计很快就能实现。”   属下知道沈澜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统一武林,想着便又加了一句:“天下迟早都是我们邪道的。”   这本是沈澜洲最关心的事情,没想到这次沈澜洲听了却像是没多大兴趣。   沈澜洲抬眼看了身旁下属一眼,道:“收服武林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这个你们不用着急。我日前吩咐的其他事情如何了?”   下属听了一愣:“也已经吩咐下去。”   说着她话头顿了顿,女子皱了皱眉,终于没忍住心中的疑虑问到:“不知教主吩咐我们分管教务是为何?旁的也倒罢了,但例如教中新人的教育、教中财务的管理,向来是教主您亲自过问的。那几家大商铺也是,一向是教主您亲自管理的。我们没有教主的心计能力,恐怕……”   “教中之事,你们迟早都是要经手的。”女子话还未说完,沈澜洲便打断她,“不可事事都仰仗于我,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们该当如何?”   “特别是你,清月。”沈澜洲说着看向身旁的下属,“师傅在时便是把你当做半个继承人培养的,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便是下一任教主。这些事情,你要提前熟悉起来才好。”   清月楞了一下。   上一任魔教教主收养她时确实有这个意思,武林中人人命难安,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出意外去世了,因此魔教培养继承人向来都是会培养两个的,只是其中一个作为辅助者培养。   清月自然是一直清楚这一点的,但她从未放在心上。   毕竟在她心里,沈澜洲的地位实在太高了。这个男人太过厉害,心机手腕一样不缺,武功更是在武林中几乎无人能敌,她从未想过有一日沈澜洲会离世。   沈澜洲此时不过二十出头,还年轻得很,不说魔教,只怕全江湖的人都从未想过魔教会换领导人这件事。   清月被沈澜洲这话吓了一跳,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第一反应只得是立即跪下,道:“教主为何说这样的话!教主今年还这样年轻,又这样厉害,必定可以带领我们魔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她这话虽说得讨好、意在表忠心,但也未尝不是出自真心实意。   清月是真的一直觉得,带领他们统一武林这件事,沈澜洲是做得到的。这个男人这样厉害,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什么事情做不到?   沈澜洲闻言一愣。   他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清月,眨了眨眼,似是笑了笑。   沈澜洲伸手将清月从地上拉起。   男人的动作语气都是难得的温和:“清月你不必如此。论公,你是本座的师妹;论私,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不用这样恭敬。”   沈澜洲甚至伸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就像每一个友爱师妹的师兄一样,为她束好发:“清月你在魔教本就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用随随便便跪我。”   清月与沈澜洲确实是一起长大、师出同门,两人儿时也算是青梅竹马,清月记得曾经沈澜洲对她这个小师妹确实也很是爱护。   但沈澜洲懂事得早,自从他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之后,便再没有与她这样亲密过了。   相隔数十年的亲近让清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受宠若惊,她抬眼去看沈澜洲,却突然感觉沈澜洲正扶着自己的那双手竟是冷得像冰。   清月吓了一跳,要知道沈澜洲武功高强,即使寒冬腊月,也仍可只穿一件单衣却不觉寒冷。现在是什么时节?以沈澜洲的武功他的手怎么冰冷至此?   清月一怔之下想伸手抓住沈澜洲的手,但沈澜洲动作灵巧,已是极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   “教主你您最近可是……身体不适?”清月说着语气里掺上了担忧,“说来我方才就想说,教主您近来脸色太过苍白,可要属下去传教中大夫来?”   沈澜洲又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碗,一脸平静:“不用,是我近期练功的缘故,没有什么大碍,清月不必忧心。时辰也不早了,你先下去吧。近来教中事务多,辛苦你了。”   清月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教主、为我教即使是肝脑涂地,清月也心甘情愿。”   沈澜洲听了又是笑了笑,抬手让清月下去了。   清月应是退下。   女子退离了几步,却是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清月转头看了沈澜洲一眼,只觉男人一个人孤身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实在是孤单,许是之前沈澜洲对她的温和给了她勇气,清月竟是快走又折返了来,一把将沈澜洲抱住。   “教主近日看着实在是憔悴,教中事务有我替你分担,教主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对。”清月道,她说着顿了顿,隔了半晌又含笑补了一句,“师兄。”   清月将脑袋埋进沈澜洲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师傅和师娘都不在了,师妹就剩师兄你了。师兄你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清月说这话时语气甜腻而亲近,恍惚之中竟有些像是许久前儿时两人还亲密无间时。   时光刻下的二十年隔阂,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月感觉到沈澜洲的身体有些僵硬,料想他是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近,便忍不住笑了笑。   “小师妹”的身份给了她恶向胆边生的勇气,清月竟是又抱了抱沈澜洲,笑嘻嘻地抬头道:“师兄你身上好香啊、腰也细。”   说着却是吐了吐舌头,像是担心沈澜洲打她似的立即放开手跑开了。   沈澜洲坐在原地楞了许久,他抬眼看着清月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跑开的样子,许久后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眉眼倒是疏朗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沈澜洲便开始轻声得咳起来。   且愈咳愈烈。   沈澜洲用手捂住口唇咳了半晌,再放下手时,却见手上一片血红。   如玉的肤色映衬着艳红的血色,那对比一下子刺眼到让人眼睛生疼。   玄色的衣袖下掩着白皙的手臂。   因着这抬袖的动作,衣袖滑下一截,露出的一小截如玉手臂上,却分明……满是用刀滑过的伤痕。   沈澜洲坐在原地看了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看了许久,眼中波澜汹涌,像是在看什么完全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须臾后却是又慢慢地垂下眼。   沈澜洲慢慢地、慢慢地将衣袖拉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整理好,将自己手臂上的痕迹完完全全地遮掩住。   动作轻柔优雅地仿佛之前无数次在动手前整理衣袖一样。   沈澜洲做这动作做了许久,才重新垂下手,慢慢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落花飘荡,落到了沈澜洲未喝完的茶水里,然后慢慢地与这半盏茶水一起渐渐凉透。   *****   沈澜洲在苏少眠住处前徘徊了许久。   苏少眠这住处地方偏僻,环境清幽,像这样的时间,房屋周围并无任何一个行人,直衬得四周安静异常。   沈澜洲在院门前徘徊,他几次想伸手去敲院门,手指临触碰上院门,却就又都放下了。   竟是踌躇许久仍不敢上前敲门。   庭院院门紧闭,内里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   里面该是……没人吧?   沈澜洲在门口站了会,慢慢地垂下眼,正想转身离开,身后的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沈澜洲一惊,抬眼去看,却正见大开的院门前正站着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一人穿白衣、一人穿青衫,正并肩站在那里。   穿白衣的显然是苏少眠,穿青衫的却是一个沈澜洲不认识的人。   沈澜洲一愣,见到两人后原本因为见院门终于打开而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他站在那里,痴痴地抬眼去瞧苏少眠,却是默默不语,亦是不敢上前一步。   青衫男子瞧见沈澜洲显然也很是惊讶,他显然没想到这里门口竟会站了个人。   他用一副十分疑惑的眼神盯着沈澜洲看了会,随即却是又转身去与苏少眠道别。   青衫男子眉目周正,文质彬彬,看着似是个读书人。   他对苏少眠态度显然十分殷勤:“那苏大夫孙某这便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苏少眠亦是态度温和地与他告别。   青衫男子临走前甚至还对沈澜洲笑了笑,眉眼温和,确实是一副读书人才有的谦谦公子的模样。   沈澜洲看着他与苏少眠互动,眼神就愈发黯淡。   苏少眠送走了人,一回头见沈澜洲还站在那里,便是忍不住一皱眉。   事实上,苏少眠很奇怪沈澜洲为什么还总是来找他。   苏少眠确实是恨沈澜洲,想报复他,但他对他的报复,到之前为止就结束了。   苏少眠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对沈澜洲,不仅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于他,甚至最后还逼着他与叶呈做那种事。   苏少眠原本以为以沈澜洲的性子,当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的时候,便会彻底放弃他。   可没想到,他明明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真相,甚至说了无数次难听的重话了,沈澜洲竟还是这样会来这里找他。   男人每次来时看他的眼神竟还如当初一样,温柔卑微又小心翼翼,若硬要说差别,大概就是多了份……压抑不住的绝望和悲伤吧。   苏少眠一看到沈澜洲这眼神就会觉得很烦,烦到让他头疼。   他想不通沈澜洲怎么会还对他有感情。   苏少眠原本的设计是他对沈澜洲说出一切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他完成了报复沈澜洲这件事,沈澜洲也终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此后沈澜洲也许会恨他,恨到要杀了他,但这也无妨,只要他回神医谷便安全了。沈澜洲刚定了邪道,想来是不敢在这种时候得罪神医谷的。   哪怕沈澜洲真的气到发狂,不顾一切地要杀了他,那便让他杀,最多不过是一死,他苏少眠也并不怕。   可现在,苏少眠倒宁愿沈澜洲是想杀他!   这样还总是黏黏糊糊地来找他算是什么意思?!   苏少眠不知为何现在一对上沈澜洲这张脸就会变得很暴躁,完全不像他本来的性子。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道:“沈教主你还总是来找我做什么?!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我根本就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当初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我已经报复结束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你不要总来找我!沈澜洲你怎么回事?!我之前那样对你,你竟然还喜欢我?!你都不生气的吗?!”   苏少眠说到最后语气简直是暴躁的。   沈澜洲听了他的话浑身一抖,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又垂下了眼。   沈澜洲生得容貌昳丽,他这般垂着眼的模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垂下一抹淡淡的印记,实在是好看又让人心生怜惜。   可苏少眠看到沈澜洲这样只会觉得愈发烦躁。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竟是忍不住伸手去推沈澜洲:“你要是真生气,就一剑杀了我!你要是不想杀,就快点给我离开!我可没空跟你在这耗!”   说着便把沈澜洲往外推。   沈澜洲不敢反抗他,只能用一双满是悲伤的血瞳抬眼看着他。   苏少眠被他这眼睛看的不知为何只觉自己心中一痛。   “走!走!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苏少眠为了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痛更用力地伸手去推沈澜洲。   他伸手握住沈澜洲的胳膊,正要将他推走,握着胳膊的手却突然一顿。   苏少眠突然觉得自己手下的触觉有些不对。   原来在刚才的拉扯中,他的手已经越过沈澜洲的衣袖,触及到了他的肌肤。   这手下的这凹起的感觉是……   苏少眠整个人一僵,他猛得一把拉起沈澜洲的袖子,低头看着沈澜洲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刀痕一脸的不敢置信。   沈澜洲的手臂上满是刀痕,深深浅浅,几乎布满了整条手臂,不少都深得几乎入了骨。   看那刀痕的角度,却分明都是……沈澜洲自己割的。   “这是什么?!”苏少眠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他抓着沈澜洲语气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自己割伤你自己的?!沈澜洲你疯了吗?!”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喜欢你?!”苏少眠看着沈澜洲表情都扭曲了。   沈澜洲垂着脑袋,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那样安静的垂首站在那里,与他以前那种肆意风流、薄情狠心的模样完全不同。   苏少眠不知为何像是被沈澜洲这自|残的行为给刺激到了。   他在院门口团团转了两圈,又看向沈澜洲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懦夫!”   说着苏少眠走进院里,将院门猛得一关。   沈澜洲身躯一颤,却仍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未发一言。   片刻后院门却是又打开了。   苏少眠又出现在院门口,他脸色十分难看地看着沈澜洲,道:“你进来,我给你包扎。”   沈澜洲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喜的意味,可一看到苏少眠黑得厉害的脸色又垂下了眼。   他不敢说话,只沉默着跟着苏少眠走进了院里。   苏少眠让沈澜洲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忍不住骂骂咧咧。   “沈澜洲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用刀割自己很好玩是吗?!你感觉不到疼的是吗?!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我之前是在报复你’?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我让你做的一切事情不过就是为了作践你!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还喜欢我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一剑杀了我、或者利用魔教的势力让我生不如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卑微得傻到还想求我原谅!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明白吗?!那些话不过是我说来刺激你、侮辱你的!你……”   苏少眠说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于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抖着手给沈澜洲包扎他手上的伤口。   “……我有做错了。”过了半晌,从一见面就安静得不曾说一句话的沈澜洲突然开口,“我一定有做错了……否则少眠你怎么会这样恨我。”   沈澜洲轻声道:“我一定有哪里做错了、伤害你了,你才会……这样恨我,才会做这么多事情想报复我。”   “现在……”沈澜洲说着突然开头,苏少眠看到他一双通红的眼睛,“你解气了吗?”   “不管我之前做了什么,一定是我不对。现在你想做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少眠,你解气了吗?”   苏少眠一下子僵住。   他抬眼用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沈澜洲,沈澜洲却仍在继续道:“我不在乎你之前报复我。但是少眠,如果你解气了,能不能、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沈澜洲这话说得实在是卑微得很,那话语……显然是在恳求。   很显然,他并不是不知道苏少眠在之前那样对他是在利用、报复他,但沈澜洲他……愿意用这些伤害来换一个苏少眠原谅他、喜欢他的可能性。   苏少眠忍不住站起了身。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苏少眠睁着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上辈子的时候沈澜洲站在神医谷门人那一地的鲜血里垂眼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样冷、那样无情,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澜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少眠愣愣地道,他也不知是在问谁,眼神空茫得很,“你不是最风流、最薄情了吗,你不是把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吗?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那个风流无情的魔教教主,怎么会用这样卑微的语气来求他的喜欢?   “我不知道。”沈澜洲轻声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谁也不喜欢,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天下好。这世上美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执念于一人?”   “可是少眠,现在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喜欢的一切我都改,你厌恶我的所有我都还,你……就试着喜欢我吧,好不好?”   “就当……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沈澜洲轻声道。   他的语气那样轻微,却满是恳求。   苏少眠突然想笑,却也不知是想笑谁。   沈澜洲的喜欢啊,那是上辈子的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在这辈子,当自己已经完全不再对沈澜洲抱有希望之后,这样轻松得得到了?   苏少眠笑了许久,笑得讽刺至极。   半晌后苏少眠终于停下来,他仔仔细细地将沈澜洲手臂上伤痕包扎好,动作细致又温柔,然后他低下头,对着沈澜洲,用绝对温柔、却也绝对冷情的语气道:“沈澜洲,你别奢望了。我苏少眠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你。你回去吧。”   沈澜洲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苏少眠说完之后便收拾着东西转身离开。   沈澜洲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绝对轻,却也绝对执拗。   沈澜洲说:“少眠,你再抱抱我,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苏少眠回头,只看到沈澜洲的一双眼睛,红得那样亮眼。   他看着他,目光偏执又脆弱,简直无法言喻。   就好像……他是他唯一的浮木,而他在恐惧着他的拒绝一样。   沈澜洲说:“自从我们再次相遇,你再没有抱过我。”   这是真的,再次与沈澜洲相遇之后,苏少眠与沈澜洲再没有亲近过。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的那双眼睛看了许久。   半晌后他轻声说:“不。”   然后转身离开。   沈澜洲在座位上坐了许久,才慢慢站起身离开。   他背影萧瑟得厉害,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沈澜洲朝前走着。   他突然想起他刚与苏少眠认识的时候,他总是在窗台旁笑着让他将他抱进屋内。   白衣的男子面容清秀,他张着双臂,抬眼看向他。   一双眼里,满是温柔又亲昵的光。   而如今,这个彼时总是十分主动地索取他拥抱的男人,却连一个拥抱,都不愿再施舍给他。 第92章 古代武侠【完】   “那后来呢?”穿着粉色短衫的女孩子仰着头问身旁的女子。   粉衣女孩大约七、八岁, 一头细软的头发被同色发带扎起,一张脸生地玉雪可爱。   她正仰着头看着身旁的紫衣女子,怀里还抱着个装着不少东西的竹篮。   小女孩:“师傅刚才说前教主大人和心上人吵架分开、一个人走了, 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身旁的紫衣女子生得身材修长纤细,容貌生得亦是妩媚动人。   她手里亦提着个竹篮, 女子一边用另一只手牵着女孩子, 一边回答道:“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教主伤了心, 便不再在江湖里行走,回了教中休养。他那心上人倒是没有回去, 继续在各地行医。”   “然后便是千枫谷一役了,对吗?”小女孩抬头看向清月。   “是啊, 接着便是千枫谷一役。”清月抬手抚了抚小女孩子的头发, “我|朝军事积弱已久,之前因武林强盛,总无人关心。未曾想邻疆越国竟是觊觎我|朝疆域已久, 趁我|朝不备大举入侵……我朝官府不兴、军备不振,无人可应。越国在一夕之间占领了我朝不少领土,对城中百姓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这种情况下, 武林人士奋而意起, 纷纷主动前往前线相助。那几年啊, 武林中人死亡无数。其中伤亡最多的一役, 便是五年前的千枫谷一役。据说那一役之后, 谷中鲜血染红了整个枫林, 天地间一片血色、尸横遍野。”   武林中人武功确实高强, 但与成千上万的真刀真枪、甚至有其他大规模武器的敌军来说,却是又不够看了。   但即使如此,武林中人亦没有退缩的。   那是真正的全武林参战,那几年里是真正的再也没有了正邪之分,只有敌我之分。   不管正道、邪道,都为了保护国家而浴血奋战、战至最后一刻。   尤其是千枫谷一役。   这是与越国的最后一役,这一役折损了几乎三分之二的武林力量。武林中人并肩作战,宁死也绝不后退。   据说千枫谷一役结束之后,有百姓自愿前去收|尸,却见谷中尸横遍野,不少武林中人临死时双手还与身旁人紧紧相牵着,不管是身旁是正道还是邪道。   因为千枫谷之后,便是生活着无数百姓的腹地区域。   然因千枫谷地处偏僻,援军迟迟未到。   千枫谷是前线与后方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知道,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也绝不可再退,便生生地用躯体构建起了这最后一道屏障。   千枫谷一役损失惨烈,但这一役之后,越国总算功败垂成、退了兵。   但已经死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前教主大人便是死在千枫谷一役里的,是吗?”小女孩子仰头问。   她已经提着竹篮走了很长一段了,她年纪小,力气也小,现在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了,清月看见小女孩白嫩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清月想伸手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竹篮,却被小女孩侧身躲过了。   清月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提自家徒儿将汗水擦去,回答道:“是啊,教主死在千枫谷一役的最后……是他以一人之力,生生托住了敌军几个时辰,让援军有机会赶到。”   “那前教主大人真厉害!不愧是我们教里的大英雄!”小女孩子道,“难怪他们都说,因为前教主,那些武林正道才算真正接纳了我们邪道。”   “是啊,教主他自然是最厉害的。”清月说着笑了笑,又摸了摸身旁徒儿的头发。   小女孩显然很享受师傅的这份亲密,一双杏眼都眯了起来。   她有些吃力地改了双手提竹篮,走来也有些摇摇晃晃的:“不过即使这样,也好可惜啊。前教主大人好可怜,他要是能不死就好了。”   小女孩说着抽了抽鼻子。   清月却是笑着道:“那也未必。教主他最后是死在他心上人怀里的,想来他死时……该是心满意足的吧。”   苏少眠作为神医谷的少谷主,千枫谷这种大型战役,他自然不会不去。   只可惜他离的有些远,等他赶去时,正看到沈澜洲拦住了最后一个敌人,自己却身中数箭。   沈澜洲功夫虽高,但他此前已经不眠不休地接连战斗了好几天了。   那些箭雨朝他射|来时,他根本已经没有了力气去抵抗,何况他的身体……确实在之前几年里变得极差。   苏少眠匆匆扑过去,与他一同过去的还有终于赶来的援军。   只可惜苏少眠只来得及接住摔落下来的沈澜洲,却无法医治他。   沈澜洲已经伤得太重了。   苏少眠愣愣地抱着沈澜洲,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沈澜洲却是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那枚祖传玉佩——那枚他原本就已经送给了苏少眠,只是被苏少眠送回来了的玉佩——重新系到苏少眠腰间。   他伤得那样重,剩下的力气显然已经不足以让他再做其他事情。   于是沈澜洲最后又看了苏少眠一眼,便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死时,嘴边确实是带着笑的。   千枫谷一役之后,因为沈澜洲惨烈的行为,在武林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澜,不仅仅是正道人士,诸如神医谷等等的“中立人士”也终于是彻底放下了对邪道的成见,完完全全地接纳了邪道。   因为沈澜洲此役的贡献实在是大,他本人又在这一战中身亡,千枫谷一役之后,武林便尊了魔教为领袖,以新一任的魔教教主、也就是沈澜洲的师妹清月为盟主。   沈澜洲谋划了数十年的统一武林的计谋,至此其实是真的实现了的,以一种众人此前都没有猜想到的方法。   只可惜沈澜洲本人却是看不到了。   清月想着轻叹一声,牵着徒儿的手往前走去。   前方不远处,便是沈澜洲的墓地。   小女孩随着清月快走几步,她这次是第一次来替沈澜洲上香,因此很是激动。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竹篮,又看了眼师傅手里的竹篮,眨了眨眼,突然问:“师傅,我们来看前教主,为什么要带两份纸钱?”   清月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又一声叹息。   小女孩不得其解,只得满脸疑惑地跟着清月往前走。   前方的墓地渐渐映入人眼帘。   小女孩是第一次来墓地,她一脸好奇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墓碑,这一眼,却让她一愣。   只见眼前的墓碑颜色墨黑,看着分外气派。   这……分明不是一个独葬墓,这是个合葬墓!   这墓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教主的心上人不是据说还活着吗?   小女孩奇怪地去瞧墓碑上的名字。   那上面并排写着两个名字,除了沈澜洲的名字,另一个……   “叶、叶呈?”小女孩年纪小,识字还不多,她辨认了许久终于认出了另一个名字,仰头去瞧师傅,“师傅,这个叶呈是谁呀?”   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小女孩皱着眉把玩自己的头发。   清月沉默了片刻,半晌终于一声重重的叹息。   她弯腰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竹篮,连着自己手中竹篮里的纸钱一起,点燃烧了:“叶呈啊……不过是另一个傻子罢了。”   “另一个傻子?”小女孩抬眼看向师傅,歪着头疑惑道。   “是啊,这里躺着的两个,都是傻子。”清月叹息道,“一个为了心上人连死也宁愿,另一个为了能跟心上人埋在一起……竟心甘情愿地在大好年纪烈火焚身而死。都是傻子,没救的那种。”   魔教有一个习俗,历代教主在死后尸体都会经过火化再入土,据说第一代教主创下这个教规是因为他活着时树敌太多,担心死后被仇人挖出尸体来鞭|尸,因此才有了这条教规。   沈澜洲作为魔教教主,死后尸体自然也是要火化的。   那日大半武林的人都来了,只为送沈澜洲一程。   只是临到火化前,众人却突然发现找不到沈澜洲的尸体了。   清月在那几年里已经知晓了沈澜洲与叶呈的关系,毕竟在此之前叶呈经常来找沈澜洲,纵使沈澜洲并不愿见他。   清月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忙带着属下去天山找叶呈。   天山上有一奇景,那里虽然四季霜雪覆盖,但也有一天然笼炉。   据说在那里面只要生了火,火势温度可极高,连人骨骼都能烧尽。   众人赶过去时,只见到那笼炉里染着的熊熊烈火。   待火势烧尽,清月进去,便只见到了一堆已经烧成骨灰模样的焦炭。   在笼炉外,叶呈的银刀正躺在那里,与他曾赠给沈澜洲的如意珠一起。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低声哭泣。   清月知道叶呈为何要这样做。   她曾听叶呈站在沈澜洲的门口呐呐地说:“他不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考虑一下我?我知道之前是我做错了,但以后我都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活着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你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做。等你死了……我便随你一起。生同寝、死同穴,澜洲,当年我跟你说的,都是真心的。”   那时沈澜洲的身体已经极差,他甚至因为万念俱灰、受刺激过大有了自|残的倾向,教中大夫都说他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叶呈才有那样一说。   可叶呈也知道,沈澜洲不会应了他。   沈澜洲不喜欢他,所以他墓边的那个位置根本不会为他留着。   所以……叶呈便选择与他一起死,一起受烈火焚烧。   烈火焚身后人身体只余骨骼,纠缠不清,众人再无法分清哪些是沈澜洲、哪些是他,便只能将他们一起下葬。   生则同寝,死则同穴。   叶呈活着时做不到前者,死后却总算是做到了后者……以生命为代价。   清月沉默着将纸钱一一烧尽,又细细地清理了墓边的杂草,来弯腰牵过徒儿的手,转身离去。   小女孩乖巧地随着清月走了几步,却突然道:“师傅,前教主的心上人是谁呀?他今天怎么不来看前教主?他不喜欢前教主吗?”   今日是沈澜洲的忌日,按理来说,自然该来的。   清月听了叹口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离开。   沈澜洲死后,全武林都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心上人就是苏少眠,分明之前还曾闹得沸沸扬扬的。   想来是沈澜洲见苏少眠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又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让自己污了苏少眠的名声,这才做了不知什么布置,瞒了武林这么多人。   实在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却不知那人,可有领情?   *****   千里外的神医谷。   已经继任为神医谷谷主的苏少眠替前一位病人诊好脉、开了方,吩咐手下药童去取药。   下一位病人还未进来,苏少眠一下子空闲了下来。   自从苏少眠继任了神医谷谷主,便废了不将神医谷地点告知于天下人这条条约。   如今神医谷日日都有不少病人前来求医问药,苏少眠也新收了不少弟子。   所有人都在夸奖苏少眠菩萨心肠、华佗在世,百姓家中的长生排位为他立了无数,苏少眠却仍觉得空虚。   他觉得自己并不在意那些供奉于百姓家中的排位,他最想将自己名字刻上去的那个地方……他却再没了机会。   苏少眠愣愣地发了呆,下一位病人便进来了。   下一位病人是位年轻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娇俏可人。   女子一边回答着苏少眠关于疾病上的问题,一边却在偷瞧着苏少眠。   这位苏谷主向来名声极佳,武林人士与百姓无不称赞,说他容貌俊秀、神医再世,性子也是温和有礼,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光明有如美玉,毫无半点瑕疵,实在是位仙人般的人物,不知惹了多少妙龄女子芳心暗许。   女子偷眼瞧了苏少眠许久,突然瞧见苏少眠腰间的玉佩:“呀,苏谷主这玉佩看着成色可真好。”   女子用赞叹的语气道:“雕刻也精致。苏谷主这样贴身带着,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女子说这话原意不过是想挑起个话题、与苏少眠套套近乎,未曾想方才还一脸淡然的苏少眠听了他的话,竟是整个人浑身一僵。   女子感觉到他的表情都在那一瞬间变了变。   苏少眠强行定了心神,替女子看了病、开了方,多的话却是一句未说,只将女子礼貌地送了出去。   苏少眠送走女子后,便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药童,继任以来第一次道:“我累了,你让后面排着的病人……去其他大夫处看病吧。”   说着不顾药童惊讶的表情,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苏少眠在房里愣愣地坐了许久,才终于抖着手去看自己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实在是精致,一看就价值连城,便如曾经的沈澜洲一样,从里到外的贵气。   苏少眠每次见到这枚玉佩,便会想起那时沈澜洲在临死前替自己将它戴上的场景。   男子一身玄衣被鲜血染成血色,浑身上下亦布满血痕,手臂上还有不知何时留下的自己割下的刀痕。   他伤得那样重,系玉佩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沈澜洲却抖着手系了许久才系好。   苏少眠记得在将玉佩给自己系上后,沈澜洲似是笑了笑。   他抬眼来瞧自己,在自己的怀里笑得心满意足。   “少眠,之前你骂我说我懦弱、说我自|残想以此来讨你可怜,其实不是的……”沈澜洲轻声道,“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再抱抱我。”   “你那时说你嫌弃我,因为我从血脉里就是脏的。我想想也确实,你既然那样嫌弃我,自然不愿意与我亲近。所以我就想……也许等某一天我的血液流尽了,你就能不觉得我脏了,你就能抱抱我。”沈澜洲说着笑起来,他抬眼看向苏少眠,血色的眼眸里却是落下一滴泪来,“我想着,能在死前再被你抱一下……像我们刚见面时那样,便也足够了。”   “少眠,我现在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想我身上的血液很快就可以流干净了。少眠,等那个时候,你就抱抱我、就抱抱我,好不好?”沈澜洲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他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快要死去,“这样死也挺好的,下辈子……你就不能再嫌弃我了吧。”   “我现在……干净了吗?”   沈澜洲说着说着,却是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完全没了声响。   他只是仍睁着一双眼,仍在痴痴地看着苏少眠,眼神偏执又执拗,就好像在等着一个答案。   这眼神苏少眠实在太过熟悉了……   那年在凤城里,沈澜洲也曾这样看过他,眼神偏执……又那样脆弱,他那样看着他,几乎在恳求着他的亲近。   可那时的自己做了什么?   苏少眠忍住眼眶的酸涩,弯下腰抱住沈澜洲。   “……嗯。”苏少眠闭上眼,轻声道,“沈澜洲,我原谅你了。”   沈澜洲终于笑起来,他唇边带上一抹笑,在自己心上人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   那日苏少眠抱着沈澜洲在地上呆坐了许久。   苏少眠这一辈子这样呆愣的时刻不多,另一次……是在沈澜洲的火化仪式上。   苏少眠听到众人说找不到沈澜洲的尸体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预见。   沈澜洲死后叶呈的那种状态太可怕了,他绝对相信叶呈随时能随沈澜洲去死。   只是苏少眠没想到,叶呈会做的那样绝。   烈火焚身……这得有多疼?   苏少眠看过焚烧后叶呈和沈澜洲的尸体,虽已只愈几乎烧成灰烬的骨灰,但仍能看出当初的叶呈是怎样的死死抱着沈澜洲的尸体点燃烈火的。   那时周围人都在惊叹于叶呈对沈澜洲的感情竟有那样深,他却只呆愣地在那里站着。   苏少眠那时隐隐觉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在他看到武林人士为沈澜洲和叶呈下葬、准备合葬墓、并在墓碑上刻下两人的名字时达到了顶峰。   苏少眠那时站在人群里,看着前方墓碑上叶呈与沈澜洲并列着的名字,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呐喊的欲望。   他想说,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我才是沈澜洲的爱人!他墓边的位置应该躺着的是我、他碑旁刻的名字也应该是我!   沈澜洲爱的人是我啊!   叶呈、叶呈他凭什么……   苏少眠想呐喊,可实际上,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完了一整场仪式。   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也说不了。   苏少眠低头攥紧自己腰间的玉佩,突然笑起来:“大概……我与他相比,实在是太不够爱你了吧。”   “上辈子的时候是,这辈子也是。他可以为你去死,两世都是。我却……只会伤害你。”   “什么下辈子啊,”苏少眠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哪怕再给我十世、百世,我怕是都抢不过他的。”   苏少眠愣愣地看着玉佩,突然想起刚见到沈澜洲的时候,那时男人的眉眼……多么的傲气天生、又熠熠生辉。   他那样的强作不在意,可仍控制不住那一刻心中的悸动。   解玉相赠、窗边相拥。   日月愿与星辰相逢。 第93章 现实世界   定天宗。   持剑峰。   暮千崖从梦境中醒来,男人满头是汗, 眼中血色密布。   他瞳孔紧缩, 眼中分明是一副深入骨髓的惊惧与悲痛, 仿佛刚从什么噩梦中醒来。   暮千崖浑身冷汗地坐在蒲团上, 正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却突然听屋内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暮千崖一惊,忙抬头去看。   却见自己房中燃着恍惚烛火的桌边, 青篱正坐在那里。   男人仍穿着他那件常穿的血色外衫,正坐在桌边一手支着下颚、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师尊,你可算是醒了, 倒让徒儿好等。”   青篱这话说得语调含笑, 又那样压着嗓音,竟是分外撩人。   暮千崖直愣愣地看着他。   暮千崖看着青篱, 眼前便不由得又出现了方才梦中的场景。   玄衣的男人身中数箭, 却是唇边带笑地在白衣男子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脚步踉跄地上前去, 却是只来得及看到他眉眼安详又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的那一幕。   抱着他的白衣男子腰间的玉佩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那时玄衣男子浑身是血, 那满地的鲜血生生地将男子身上的玄衣染红。   便是、便是青篱现在身上红衣的颜色。   暮千崖浑身抖得厉害。   他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上前去,却是跪在了青篱脚边, 俯身抱住了他。   他抱得那样紧。   青篱听到他在反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调抖得不行……就好像在恐惧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   青篱挑了挑眉,竟是没有挣扎, 只是安静地任由暮千崖抱着他, 一直等到暮千崖总算冷静下来。   青篱这才微微挣脱开暮千崖的怀抱, 他看向暮千崖眼里愈发浓重的血色,竟是笑了起来。   “师尊,”青篱笑道,眉眼间是一片愉悦的意味,“您这走火入魔的情况可是愈发严重了。”   青篱说着打掉暮千崖仍抱在他腰间的手,道:“看来,师叔师伯们找的入世的法子也不是那么管用啊。”   暮千崖收回手,他本还有些恍惚,听了青篱的话却是沉默下来。   半晌后暮千崖才道:“……你知道了。”   青篱笑了笑,不可置否。   暮千崖便看着他。   其实定天宗的计谋,暮千崖一开始是不知情的,沈千雪他们知道若是让暮千崖知道了,他必定是不会同意、更不会配合的,便想用梦境的方法迷惑他。   但暮千崖毕竟修为高深、神识强度又高,一次两次他可能还会未发现,这都第三次了……再发现不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定天宗做这些事,显然是为了想让青篱帮助着治愈他走火入魔的情况,只是……   暮千崖低头落寞地笑了笑,显然以青篱恨自己的程度,给了他这种机会,青篱会做的只会是想办法把自己的病情弄得更严重。   毕竟当年……自己那样对他,以小篱的性子,怕是早就对自己恨得入骨,一心只想让自己死吧。   暮千崖想到数百年前的事,眼眸闪了闪,低下头不再说话。   须臾后暮千崖才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是定天宗,青篱来这里总是不太安全的。   青篱却是笑了笑:“自然是有事来求师尊帮忙。”   暮千崖听了一愣。   青篱如今的身份修为并不比暮千崖低,作为修真界中唯二的高阶修士,青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全修真界任他来去、天下宝物任他取用,还能有什么事是能让青篱来寻求暮千崖的帮助的?   暮千崖心中疑惑,但他向来不会拒绝青篱的请求,更何况是这种时隔数百年之后难能可贵的请求。   便是青篱这次的请求会要了暮千崖的命,暮千崖想必都不会拒绝。   暮千崖道:“你说。”   言下之意是我一定帮。   “师尊怎么就一口答应了?”青篱笑起来,“要是徒儿提出些过分的要求呢?”   青篱这话说得语气调笑,暮千崖却没有接话,只在一旁抬眼看着他。   青篱觉得无趣,也不再多说,只笑了笑。   “其实这事说来确实也不仅仅是我的 事。”青篱说着抬起眼,他终于敛去了眼里惯常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师尊,五百年前持剑峰上千条弟子性命的仇,您还报不报?”   青篱这话一说,暮千崖的眼神刹那间便更深。   五百年前、持剑峰,那一峰弟子的死亡,是他们两个都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花了五百年时间,终于查清了当时那些‘大能’都是谁。”青篱说着手腕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名册样的东西,“当初他们杀了我持剑峰所有的师弟师妹,我自然是不会饶了他们。”   青篱说着将名册递给暮千崖,见到暮千崖打开名册翻阅,青篱嗤笑了一声:“果然都是些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怪五百年都藏得这么好,半点风声也没有。”   暮千崖没有搭话,他只是沉默着翻看手中的名册,愈看眼神愈沉。   这里的人名共有二十一位,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修真界里响当当的人物,门下弟子无数的那种。   难怪青篱要来找他帮忙。   这么多人,青篱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解决,但若一个个来,又难免会耗时太久,给了后面的人反应防备的时间。   这些修真大能手中谁也说不清能有什么宝物秘境,万一他们得知了风声提前躲藏起来,纵使青篱有通天之能怕是也毫无办法。   青篱:“师尊可要想好,这可都是修真界的奠基人物。徒儿一个修魔的杀了他们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若是师尊做了……会发生什么事可说不好。”   修真界的人大多护短,纵使本门派的人真曾做错了事,他们也不会愿意让其去偿命抵罪。更何况修真界其实一直有一种“修真高低论命贵贱”的理论,哪怕当初持剑峰上死了一千多人,但在修真界人眼里,怕是连那些修真大能的一条命都比不过。   无名小卒,死了便死了,怎能让大能们抵命?   这不是开玩笑吗?   是以青篱才有那么一说。   暮千崖细细地将名册从头看到尾看了一遍,他看得极认真,像是要把这些人名都记到心里。   “我持剑峰弟子的仇,我自是要报。”暮千崖说着抬起头,看向青篱,眼中敛中重重剑光,“这些人,自然必须要死。”   暮千崖这话说得认真。   他说这话时眼神坚定,语气中的笃定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浓烈的杀气更是扑面而来。   青篱笑起来。   “好!”他说,“持剑峰昔年一千零四条性命,就让这二十一位‘大能’以性命相抵!”   “既然一共二十一位,那师尊,我们便一人从名册的前头开始杀,一人从后头开始。”青篱笑着伸手点在名册上,手指从名册上的性命上一一划过,最终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名上,“让我们比比看,是谁的动作比较快。”   “就从今晚开始。五百年……已经让他们活得够久了。”青篱道,他敛了敛眸,墨黑的眼里却分明是一片狰狞的血色地狱。   *****   五日后。   月花楼,藏经阁。   身穿素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将自己藏在藏经阁的角落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不停地将手中的灵石扔进面前的灵阵了。   月花楼虽也是修真界中门派之一,却并不能算是个大型门派,门中既无什么拿得出的宝物,也没有什么灵脉,一向捉襟见肘得很。   中年男人作为月花楼的掌门,一向吝啬得很,一枚低级灵石都恨不得能掰成两半用,何曾像现在这样浪费过?   那不断被扔进灵阵的灵石,可都是难得一见的高阶灵石,一枚就价值连城。   平时花掉一枚就要心痛许久的中年男人此时却像是根本不关心手中灵石的价值,只顾不停地将灵石往灵阵里扔。   扔到后来灵石不够了,甚至还扔了不少宝器进去。   灵阵莹白的光芒将灵石宝器一一吞噬,直到中年男人将手中最后一件法衣也扔了进去,灵阵的光芒终于有了改变。   原本微弱的白光开始变得耀眼,且变换出了其他颜色的光。   中年男人这才收手,总算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先祖留下的防护阵总算是启动了。   中年男人缩在角落里,一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本命法器,一边十分紧张地紧盯着藏经阁的大门。   那眼神十分恐惧,就好像那里随时能进来什么能要了他性命的魔鬼一样。   不过对于中年男人来说,他现在躲的人确实与世间最可怕的魔鬼无异。   一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中年男人眼中的惊惧愈重,他抖着身子将自己更往里藏了藏。   五天前的夜里,修真界传出了一个消息:临星阁的宿柳长老突然被杀,且死相凄惨,据说连元神都让人捏碎了,连再次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临星阁一向是修真界中称得上排行前十的门派,宿柳长老更是临星阁的元老级人物,修为等级极高。   他的突然暴毙,简直是在修真界炸起了一颗巨雷。   可随即,当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又接连传来了其他几位修真大能离奇暴毙的消息。   修真界中人人自危,谁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回事,谁都不知道这些大能为什么要突然死亡,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做的。   谁也不确定下一个死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开始担惊受怕。   虽然他们对内情毫不知情。   除了中年男人。   其实一开始宿柳长老死时他便心中一个咯噔,隐隐有了些推测,只是还不愿相信。可随即接连死的其他人的身份却狠狠打碎了他的这份不愿相信。   这些死的人,分明都是当年血洗持剑峰的参与者!   事情过去了五百年,在他们的谣言散布之下,修真界中所有人都认为当初持剑峰的血案是青篱所为。   可作为参与者之一的他却再明白不过,这些事情是他们二十一个人做的!   五百年。   最终还是逃不过吗?   青篱开始找他们报仇了!   中年男人缩着身体,身子抖得厉害。   二十个了……已经二十个了……当年的人,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青篱马上就会来找他!   他会杀了他!就像杀了前面的二十人一样!   中年男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他一边安慰自己这法阵够安全、青篱一定进不来,一边却控制不住自己地恐惧地浑身发抖。   中年男人抖着手又在身上搜刮了一圈,又找到了一些细碎的宝器,正当他打算将这些宝器也扔进灵阵里寻求心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不远处藏经阁的门竟是突然发出了“嘎吱”一声。   中年男人浑身一僵,回头去看,却见自己用无数灵石密宝堆砌的、以为牢不可破的藏经阁大门,竟就这样被推开了,轻松地像是根本没有灵阵的存在似的。   身穿红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抬眼看着他,一身红衣在空中无风扬起。   青篱伸出手,十指微握,下一秒一把玄色的剑便凌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青篱抬起眼,笑着看向抖得厉害的中年男人。   他笑道:“孙掌门?你可真是让本座好找。”   青篱分明是在笑着,可此时他的模样在中年男人却是与地狱修罗无异。   中年男人整个都崩溃了,长久的心里压力已经将他压垮,青篱这轻松至极地破了他祖传灵阵的行为更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费了无数灵石、密保启动的阵法,以为怎么样也能抵挡一阵,在青篱破解起来这却竟像是孩童手里的玩具一般容易!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的修为究竟是有多高?!   中年男人开始痛哭流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青谷主!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该杀持剑峰的人!我不该杀他们!我更不该把这些事情都退到您头上!我、我会去替您澄清的!您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吧……不要杀我……”   “如果杀了我您自己也会被修真界敌视的不是吗……求求您了……”中年男人脸色惨白,极度的恐惧开始令他胡言乱语,“对对对,不要杀我。杀了我修真界不会放过你的!定天宗、定天宗会为我主持公道的!月花楼是修真门派……你师尊、你师尊他也会杀了你为我报仇的!”   孙掌门这话倒不是全然的胡言乱语。   毕竟青篱是修魔者,他杀了修真界这么多大能,不管起因是什么,修真界定是不会轻饶了他。定天宗作为修真界领袖、暮千崖作为如今修真界中修为最高者,对此定是不会袖手旁观。   青篱之后将要面对的是整个修真界的追杀。   孙掌门原本以为他这样说会看到青篱惊慌犹豫的表情,却没想到听了他的话,青篱竟只是笑了笑。   男人抬手挽了个剑花,笑着看向身旁,道:“哦,是吗?师尊你会吗?”   什、什么?   孙掌门被青篱这行为弄得整个人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却见青篱一旁的那半扇方才一直关着的门也缓缓被推开。   刚才青篱出现时,只开了他那侧的半扇门,另半扇一直关着。   是以中年男人原本根本没想过……那门后面竟也站了个人!   在孙掌门愈发惊惧、不可置信的眼里,另半扇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衣、手提银色长剑的男人正站在门后。   男人缓缓抬起头,夜间昏暗的月光下,男人的容貌缓缓露出。   “暮、暮千崖!”看清男人的容貌,孙掌门一下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整个人她敢置信般地站了起来“你、你们……!”   不怪他如此惊慌,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样事情之前青篱一人所为,还想着只青篱一人的话他倾尽全力、再加灵阵的帮助,未尝没有逃脱的可能。   谁曾想暮千崖竟也在这里!他竟也参与了!   谁能想到修真界的镇派大佬竟会与黄泉谷谷主联手残害修真界的修士?!   孙掌门惊慌至极,他伸手指着暮千崖和青篱,指间不停地在两人间激动,嘴唇颤抖不已,似乎是想说什么。   可惜他还未说出口,便觉眼前突然流光一闪。   这流光的速度实在太快,让孙掌门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流光没入自己身体。   孙掌门缓缓倒下。   死不瞑目的眼里还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第94章 现实世界   黄泉谷。   后山。   暮千崖站在一旁, 看着青篱拿着酒坛在后山一千零五座墓前都倒了一杯酒。   黄泉谷谷主用的酒, 自然是最上等的酒,酒香浓烈, 暮千崖站在一旁, 也能闻到浓烈的酒香, 酒香弥漫了整座后山。   青篱敬酒时表情很是冷静,他甚至是有些面无表情的,他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一路沉默地为每座墓都敬上一杯酒。   黄泉谷的后山有一千零五座坟, 埋葬了当年持剑峰的一千零五位弟子。   甚至包括当年的青篱自己。   “五百年了,当年的仇终于报了。”给每座墓前都倒了酒之后,青篱提着已经空了的酒坛走出墓群, 站在后山前看着山头的一堆墓碑,“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当年血洗持剑峰的二十一位凶手都已俯首, 当年持剑峰上的一千零四位弟子为生命抱住了他们敬爱的大师兄的性命,而如今青篱能为他们和当年的自己做的, 只有杀了当初杀害他们的凶手。   暮千崖一直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青篱做这些事情。   直到青篱提着空酒坛走到他身旁,暮千崖才看着青篱有些迟疑地安慰道:“嗯, 五百年了, 想必他们早已重新投胎入世。如今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结局,了了他们的因果。”   修真界中的人陨落后只要不曾被灭了元神, 便可以如凡人般重新转世投胎。当初持剑峰上的上千弟子修为都不高, 俱没有修到元婴期, 因此并无元神可打碎。   如今五百年过去,这些弟子们想必都已经重新投胎入世,因着上辈子便是修士的缘故,这些弟子转世后想必都有不错的资质,如今青篱又杀了当初杀害他们的凶手,算是了结了他们前世的因果,往后这些前持剑峰弟子修炼的道路,就全靠他们自己了,但想必并不会如何艰辛,至少能达到他们前世的境界。   暮千崖这么与青篱说,是想安慰青篱,他看出青篱现在心情不大好,所以想宽宽他的心。   青篱却没有接他的话。   红衣男子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看了许久,半晌后终于一垂眸。   纤长浓密的睫毛瞬间将青篱眼中的思绪遮了个干净,让人看不清分毫。   下一秒,青篱却是一翻手。   他手中原本提着的空酒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玄色的铁剑。   青篱抬起眼,举起手,提起手中的玄铁剑,将其指向了暮千崖。   剑锋相对。   暮千崖在青篱刚举起铁剑时楞了一下,随即却是放松下来。   他看着眼前举剑对着自己的青篱,眼里竟是渐渐漫起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笑意来,就像是早就知道了这般结局,而如今又终于等到了似的。   暮千崖抬眼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青篱。   红衣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俊美,眼角眉梢之间俱是一股凌厉的剑意。   这是他的徒儿。   是他亲自从凡间带回来的徒儿。   他教他心法、教他剑招、甚至教他读书写字。   他那样用心地亲自教导他。   他还记得他刚在小世界中捡到他时青篱的模样。   穿着蓝色布衣的少年眉目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暖阳,眼角眉梢都带着光,就像是一块璞玉,虽未经雕琢,但那隐隐反射出来的光,却能让天下所有人都为之注目。   那时的青篱尚且年少,眉目稚嫩,眼神柔和。   青篱总会笑着从身后抱住暮千崖,暮千崖回首,总能看到少年眼中温柔而依恋的光,柔软得像是三月初升的太阳。   他把他当做宝贝,用心呵护着他长大。   不愿意让他受一点一滴的风吹雨淋。   而如今,当年这个依恋他的少年终于长大了。   他终于完全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眉目俊美、眼神凌厉。   他提剑对着他,眼里满是一片血色的剑影刀光。   再没有当初一丝一毫的温柔留恋。   青篱手中的玄铁剑还是暮千崖做熟悉的那把。   他自然熟悉,这把玄铁剑是当初暮千崖在青篱修炼到筑基期时亲自去寻来送与他的,不仅是世间难得的神兵利器,还与青篱的灵根极为契合,可以说是世间仅此一把。   暮千崖当初为了寻这把剑,不知跑了多少秘境宝地、见了多少铸剑高手,才终于为青篱寻来这一把宝剑。   后来青篱身亡、宝剑也断成两截,又是暮千崖寻来了奇珍异宝,让这宝剑在青篱复活的过程中融入了青篱的体内,让它的功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而如今,青篱正拿着这把宝剑对着他。   以剑锋直指的姿势。   暮千崖楞了一下,随即却是笑起来。   他看着青篱道:“你果然想杀我。”   语气笃定,甚至还带着点一如当年的宠溺。   “也是,当年害死持剑峰其他弟子的二十一位凶手都已经俯首,”暮千崖道,语气甚至是平静的,“但对于你来说,当年那个侮辱你害死你的凶手……却还站在你眼前。”   你自然不会饶了他。   所以你必定想杀了我。   毕竟我……也是当年的凶手之一。   对于青篱来说,五百年前的持剑峰,凶手从来不是二十一位,而是……二十二位。   青篱想杀自己,这一点暮千崖从来都知道。   在他醒来在屋内看到青篱时,在青篱邀请自己去杀那二十一人时,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在五百年前,青篱握着铁剑,一点一点地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   那一刻青篱眼中的恨意几乎凝固成实质。   暮千崖后来回想起那一日的记忆,记忆里最深刻的,除了那日持剑峰上漫山遍野的尸体以及满地的鲜血之外,便是青篱。   他记得,当一开始自己伸手给青篱结了捆仙索之后,伸手将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青篱往地上按去时,蓝衣少年眼中的那种屈辱和惊慌。   他显然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一直以来敬爱的师尊竟是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青篱害怕得浑身都在抖。   他是真的害怕。   暮千崖后来回想起来,都能想到那时自己伸手去接青篱衣服时手下肌肤的那种颤栗到几乎快要崩溃的触感……暮千崖有时都不能理解自己走火入魔时竟有这般的铁石心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舍得继续下去。   青篱这人生性要强得很,他从来不愿意哭。   当他被小世界中所有人追杀时他不会哭、当他修炼时忍受雷火焚身的痛楚时他不会哭,可那天……青篱分明一直在哭。   青篱受了重伤、失了修为,根本反抗不了修为本就比他高深不少的暮千崖丝毫。   暮千崖想对他做什么他都得受着、暮千崖要让他如何他都得随他,不过是……多过分、多屈辱的事情。   周围一片血红,刚才舍命救了他性命师弟师妹们的尸体的眼睛还在身旁死不瞑目地睁着,青篱却只能这样,丝毫不能反抗地被按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感受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那日艳红的血色几乎将青篱逼疯。   青篱哭到最后甚至开始笑,他手里攥着自己破碎的衣服、看着自己手上玄黑的锁链,笑到尾音都是破碎的。   暮千崖那时在青篱上方看着他,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看着青篱眼中的那份懵懂是如何一点点地被崩溃和绝望代替,到了最后又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癫狂。   少年眼里温柔的光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变成了血红色。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青篱确实是硬生生地被他侮辱到……走火入魔。   青篱甚至在后来开始笑着抓着他的手问他“舒不舒服”。   眼中血色几乎狰狞到能溢出来。   然后在最后,青篱伸手抓着暮千崖的那柄银色的剑,就着暮千崖还手握着剑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将剑身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青篱显然是不想死的,可他不得不死。   青篱知道那时的暮千崖走火入魔的症状根本没有痊愈,他师尊看着他的眼里仍旧满是狰狞、令人恶心的血□□|望。   青篱那时若不死……接下来他会遭受的,显然不是青篱能接受的。   修真界中人曾经常夸这位持剑峰的大弟子性子温润如玉,现在想来青篱最契合这的一点,居然是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宁死也不愿意再经历接下来的事。   那时青篱手握银剑剑刃时眼中血色弥漫,那眼里的分明满是恨意。   他显然更想将这剑锋刺入的是他身|上暮千崖的胸膛,可他做不到,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一死。   而现在……   他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亦有了这个能力。   青篱自然不会再放过。   暮千崖从一开始就知道。   暮千崖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动。   他只是长长久久地看着青篱,用一种极度深沉的眼神,竟是连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青篱皱了皱眉,道:“师尊这是以为徒儿不敢杀了您吗?”   “您这次与徒儿一起杀了修真界的这么多门派大能,即使定天宗想保你,其他门派想必也是不肯的。”青篱道,“徒儿若此时杀了您,绝对不会有修真界的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知道。”暮千崖看了青篱许久,终于开口。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来由地让人觉得难过:“我知道你想杀我,你一直恨我,我知道的。我当年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确实该死。”   暮千崖轻声地道。   他说这些话并没有看着青篱。   他的眼睛一直垂着,视线安安静静地看着青篱手中的剑锋。   “……我再问您一次。”青篱手中的剑锋颤抖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用一双血色弥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暮千崖,“您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这是青篱第二次问暮千崖这个问题,在时隔五百年之后。   他看着他,语气凄厉。   眼眸红得一如当年。   “我说了,我……”暮千崖开口,语气平静地正要回答,却被青篱一下打断。   “师尊!我知道您当年是因为走火入魔,”青篱看着暮千崖道,“可是您不该会走火入魔!这修真界里最不应该会走火入魔的人就是您了!当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您就告诉我吧,到底为什么?”   这次暮千崖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暮千崖抬起眼,看向青篱,道:“不管我当年为什么走火入魔,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小篱你分明也是知道的,何必这样一直自欺欺人?”   “即使走火入魔,我会对你做那些事情,也只是因为我想做,仅此而已。”暮千崖道,“这么多小世界了,小篱你早该明白了。”   “我就是对你心存歹念,我就是想与你做那些事情,所以我才会在走火入魔后,那样逼迫你。”   “你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走火入魔?”暮千崖道,他抬眼看着青篱,那一刻语气竟然是冷漠的。   “你何必这样为我找借口?”暮千崖道,他难得话这么多,“我这个师尊对你来说就这样重要?让你都这样了都还舍不得?”   青篱沉默了半晌后开口。   “……好。”青篱看着暮千崖,眼中的血色竟是慢慢褪去,他收回了自己的剑,抬眼看向暮千崖。   他眼里的血色和凄厉完全褪去了,同时褪去的还有他眼里的感情。   青篱抬眼看着暮千崖。   这个男人曾救了他的命、曾教了他一切。   持剑峰白雪茫茫的山头上,他曾一招一招地教与他剑招;落花簌簌的庭院里,他也曾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练字。   青篱虽从来没有说过,但那时在他心里……暮千崖这个师尊,真的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而如今……   青篱将自己的剑收回自己的身体,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我今日不杀你。暮千崖,你好自为之。”   青篱这话说得冷漠,一如他离去时毫不留恋的背影。   暮千崖站在原地看着青篱慢慢走远的身影,半晌后才慢慢垂下了眼。   暮千崖知道,从今日后,青篱对自己的感情终于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青篱不杀自己,不是因为心有留恋、舍不得下手,而是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青篱费尽心思蛊惑他杀了那么多修真大能,自然不是为了在此时这种消息都还没有大肆流传开来时杀了他。   那样对他来说没有“事尽其用”。   青篱本就不该现在杀他,他一直是一个那样心机城府深厚的人,他自然懂得怎样才能更好得利用一切。   青篱之前忍不住对他举剑相向,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恨他恨得没有一点感情了。   恰恰相反,青篱正是因为对他感情太深了,所以才会这样在心情激荡之下不管不顾地想要杀了他。   就像一个孩子,外人给的伤害他总能不放在心上,只有至亲之人给的伤害,才能让他咬牙切齿地、心怀痛恨地记上一辈子。   那哪是恨啊,分明是……委屈。   就是因为感情太深,才会被伤害得那样厉害。   而如今,青篱大概是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感情吧。   暮千崖垂着眼,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转身,慢慢地离开。   背影竟是萧瑟得不行。   月色晃人眼。   *****   许久前的持剑峰上,暮千崖曾有一个青篱不知道的习惯。   他喜欢在青篱睡着后用隐身诀隐了身后到他的房里看他。   并不为其他,只为看他熟睡的模样。   暮千崖喜欢坐在青篱床头边的地上,在距离青篱半步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他。   青篱熟睡的样子总是显得分明平和,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容貌映照得温柔至极。   暮千崖有时看着看着,便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会伸出手,轻轻地摸一下青篱的头发,动作温柔又克制。   修真界中有一传说,传说对月祈祷,能实现心中愿望。   暮千崖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会有如此传说不过是因为按照修真界理论,月光能提升修士修炼的速度,所以才会让修士对它产生敬仰之情。   对月祈祷,不过是无用之人自欺欺人。   他从不做。   可是后来,暮千崖破了自己当初的念头。   在青篱长成、开始自行外出做任务时。   青篱性子倔,他自己外出做任务时从不许暮千崖跟着,也不许暮千崖暗中保护。   青篱说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   暮千崖自然知道青篱说得这是对的,不让徒弟自己行动,徒弟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成熟的修士。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地会心生恐慌。   暮千崖会担心青篱受苦、会担心青篱受伤。   他更担心他会遭遇不测。   暮千崖想象不到,如果青篱死了……自己会怎样。   那是他想都不愿意想的事情。   这个在修真界中盛传冷血冷静到泰山崩于前也不动一下眉头的男人,开始每次在青篱外出做任务后都坐立不安、紧张不已。   夜间更是不论休息还是打坐都静不下心来。   暮千崖已经养成在夜间去青篱房中静坐看他休息的习惯,此时青篱不在,他便愈发无法静心。   他在持剑峰中闲走,他走到青篱的院落。   那院落四季如春,夜晚的时候月色皎洁,在院中洒下一片斑驳的月影。   暮千崖看着那满地的月影,看着看着便不知为何在院中跪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对月祈祷。   就像每个之前他看不上的虔诚信徒一样。   暮千崖在心中说,希望我的徒儿能无难无灾、无病无伤得平安归来,希望他能永远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希望这世上永远没有任何能伤害他的人或事。   我喜欢的人,纵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在一起,我也希望他能永远都好。   如月色皎洁,一生顺遂,永无波澜。   暮千崖闭着眼睛在心中祈祷。   他念得太过虔诚,以致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没有感觉到月光渐渐西落,新的光亮却从东边慢慢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   “师尊?”   暮千崖听到有人在唤自己。   他抬起眼,正见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日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   青篱穿着蓝色道服,手中握着玄铁剑。   有阳光洒在他身上,映照地他整个人都明亮得熠熠生辉。   他偏着头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些疑惑,唇边的笑意却明媚至极。   他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一边问“师尊您这是在做什么”,一边笑着看着他。   唇边笑容比阳光更亮。 第95章 现实世界   望乡看到青篱又在喝酒。   不过这次他不是坐在后山的坟前喝酒, 而是坐在黄泉谷的一处草坪上喝酒。   这里是黄泉谷视野最开阔,也是最热闹的一处地方。   望乡一路走来, 看到不少孩童在嬉戏、亦看到不少年轻修士在谈天。   黄泉谷这地方虽在修真人士口中说来与人间地狱无异、好似黄泉谷中人都是嗜血恶魔一般,但其实望乡来了黄泉谷这么些时候, 早已发现这里的人其实与修真人士并无什么太大不同。   他们亦有兄朋亲友、亦有喜怒哀乐, 他们彼此谈天说笑, 平日生活与修真者并无差距, 只不过修真人士多不待见他们, 因此他们都并不怎么与外界联系,日子过得比较与世隔绝罢了。   修真者看不上修魔者, 觉得他们行的都是邪魔歪道, 因此便断定他们必定无心无情、嗜血嗜杀,简直恨不得说他们日日生啖人肉、生饮人血。   望乡本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在黄泉谷的时间愈长、与谷中人交往的程度愈密, 她就愈发开始否定自己当初的认定。   就像这传说中叛师叛教、少义寡恩的黄泉谷谷主青篱, 她也愈发开始觉得并不是外人口中说的那样。   望乡在青篱身边坐下, 与他一道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谷主弟子嬉戏玩闹。   黄泉谷终岁春浓, 气候宜人, 望乡坐在草坪上、晒着太阳只觉浑身舒爽。   青篱看了望乡一眼,从手边的酒坛里分了一坛给她。   望乡头也不抬地接过, 仰头喝了一口:“酒味绵长,果然是好酒, 多谢青谷主了。”   青篱并未说话, 只是坐在原地继续饮酒。   望乡便也随他一般, 不再说话,只顾喝酒。   两人坐在原地,沉默着喝了大半天的酒,直喝到日暮西山、周围的谷中人都已回去休息了,两人还未离开。   望乡是女修,之前在神意门中时师兄师姐们向来把她当没长大的小妹妹看待,因此并没有怎么喝过酒,这次一下子喝了这么多,纵使青篱准备的这些酒都不怎么烈,喝到最后她也有些手软脚软。   但纵使这样,望乡在青篱递酒过来时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望乡的脚边已经倒了两三个酒坛,她手中的酒坛里还剩下大半坛的酒。   望乡正仰头要将这些酒液都倒进喉咙里,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青篱伸手拿过望乡的酒坛,看了一眼女修明显酒醉得已经开始发红的脸蛋,道:“算了,别喝了。”   往日里一向十分乖巧、极听他话的望乡这次却竟是在青篱拦住她后又伸手将酒坛抢了回来。   望乡醉得脸色绯红,死死地抱着怀里的酒坛,像是担心青篱又将它抢去似的。   “不、不要,我要继续喝。谷、谷主,我要继续陪你喝。”望乡醉醺醺地抱紧酒坛,过度酒醉的状态让她有些口齿不清,“谷主心情不好,是要喝、喝酒的。但不要一个人喝,会心情更、更不好的。我、我陪你喝,我可以喝的。”   望乡醉得厉害,说话大舌头不说,还絮絮叨叨的。   要放在平时她这样青篱怕是早就不耐烦了,可此时听了望乡的话,青篱原本要伸出来将酒坛子拿回来的手却是一顿。   青篱抬眼看向望乡。   女修嘴里一直在絮叨着什么,也许是因为酒醉,她说话的声音有种愈说愈轻的趋势。   青篱听了一耳朵,听她说的都是些要陪自己喝酒的醉话,便笑了笑,索性收了手,由着她去喝。   左右望乡是修士,这些酒都是些凡间的酒,即使酒醉,也并不伤身,且很快就能酒醒。   青篱正转过身子、想重新取一坛酒,却听身旁望乡口中嘀咕的话语突然一变。   “……我陪你喝。”望乡醉醺醺地嘀咕,她愈说愈轻,说到最后甚至有种要趴在酒坛子上睡过去了的样子,嘴里却突然道,“对不起,谷主……对不起。”   青篱一愣,转头看她。   望乡趴在酒坛子上,说话的声音轻得厉害,明显已经神志不清。   女修脸色陀红,说到最后竟开始小声抽泣:“对不起……我不该帮着他们骗你的。”   望乡显然已经醉了,她可能连自己说了这些话都已经意识不到,却还是固执地一边抽泣一边不停地说着道歉的话。   青篱之前从未见过望乡哭过,望乡虽然胆子小了点,却颇有种“有泪不轻弹”的架势。   算来,这该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明明不能喝酒还要固执地陪他喝、喝醉了之后心心念念着给他道歉,想来望乡是真的……在对帮着定天宗一起欺骗青篱这件事感到抱歉吧。   青篱楞了楞,盯着望乡看了会。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后才终于一笑。   男人就好像突然放下了些什么似的,他笑得甚至有些忍俊不禁,青篱慢慢地将身体靠上身后的大树,伸手取过身旁的酒坛,又开始喝酒。   只是这次姿态闲适了不少。   黄泉谷中景色怡人,哪怕就是夜间,也是月朗天清、春风醉人的。   青篱就着空中纷扬的落花,慢慢地将这最后一坛酒饮下。   望乡似乎睡过去了,青篱也没有叫她。   青篱慢悠悠地喝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坛酒,等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液饮尽,青篱才终于结了个手印。   手印带起的阵法在望乡面前消失。   望乡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望乡抱着酒坛在原地反应了一会,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睡过去前说了什么。   “……!”望乡一惊,猛得抬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青篱已然开口。   男子提着空了的酒坛朝前走,望乡猛得抬头时只看到青篱的背影。   “今夜的酒钱我就不向你要了。”青篱抬起手朝着身后的望乡挥了挥,姿态潇洒,“明日你便可离谷。入世历劫……我已不需要,便到这里吧。”   “……?!”望乡一惊,忙站起身来。   她虽早已知道青篱此番既已知这一切入世历劫是定天宗的谋划、又与暮千崖说开,怕是不会再继续历劫,但青篱此时骤然这样提出、且提出的这样随意突然,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望乡看着青篱离开的背影。   男子的身形修长、脊背挺得笔直,一袭红色华服将他衬托得气势惊人,分明是怎么看怎么器宇轩昂的模样,可望乡这般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竟从他的身影中……看出了一丝孤寂的感觉。   有一种浓重的违和感。   到底为何呢?   望乡在原地楞了楞,突然反应过来。   因为此时青篱只孤身一人。   她这段时间听说的、想象的,都是青篱之前还在定天宗时的事情,那时青篱的身边总有暮千崖。   之前她随青篱入世历练,暮千崖也接连跟了青篱三世,次次都紧随其左右,青篱的身边总会有暮千崖的影子。   望乡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的这般纠缠不休,此时青篱身边骤然没了暮千崖,她才会突然觉得……违和。   相识相知、相恶相杀,却也同样如影随形、相伴左右。   暮千崖在小世界中是没有记忆的,青篱虽每个世界都在第一次见面时便知道暮千崖的身份,但他同样也从未特意去接近过暮千崖。   万千小世界,茫茫数亿人,次次相遇相缠……这到底该是怎样的孽缘?   “谷主,可否在望乡离开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望乡看着青篱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谷主在小世界中时为何愿与暮峰主……”   “我知你恨他,也明白你想报复他,可报复一个人不该只有那一种办法,尤其……”   尤其在小世界中,青篱提前便知道了世界脉络,可以说他是有着“先知”的优势的。   而暮千崖在小世界并无记忆,他不过是小世界里的“普通一员”罢了,即使因着小世界的产生有暮千崖神识参与的缘故,暮千崖每次在小世界的身份地位都不会怎么太低,但这在青篱面前算什么?   以青篱的城府手段,若想在小世界报复收拾暮千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他何必用这样的方法?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办法。   除非有别的什么……让他不得不这样的原因。   望乡看到她这话一出口,果然青篱的身体便僵了一僵。   他原本还在往前走,听了望乡这话却是猛地停住了脚步。   望乡看到青篱沉默着站在那里、却迟迟不说话,便有些明了心中的猜想。   望乡在心中叹了口气,却是朝前走去。   望乡走到青篱的身后、站定。   女子抬起头,伸手拉着青篱的一只手臂将他转过身来:“谷主,是因为什么?”   青篱仍旧没有开口。   他垂着眼睛并没有看向望乡。   望乡看着青篱紧抿的唇角、还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红光,突然一声叹息。   “我记得在进入最后一个世界前,谷主你与我说过,救疗走火入魔的第三种方法……是‘以毒攻毒’,是也不是?”望乡仰头看着青篱,道,“谷主既与暮峰主仇深似海,那谷主那样做想必并不是为了救治暮峰主的心魔。既如此,又该是为了谁?”   “我想,”望乡抿了抿唇,道,“是为了救治你自己的心魔,对不对?当年的持剑峰上,因那件事走火入魔的并不止暮峰主一人,还有谷主你,对吗?”   随着望乡的话语,青篱的表情变了几变。   他伸手将自己的手臂从望乡的手中抽出,终于开口。   男人的声音冷得出奇,话尾音更是紧绷着,简直像是随时会断掉的弦,与他往常从容带笑的语气完全不同:“闭嘴。”   青篱说着看了望乡一眼,望乡看到他一双眼眸里渐渐蔓延上来的血色。   望乡看他这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又伸出手来,再次去握住青篱的胳膊。   望乡特意放柔了自己的嗓音,像是担心自己会吓到青篱一般:“谷主,你的心魔是因为你……害怕,对不对?”   望乡轻声地道,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篱,语气里甚至有丝怜悯。   青篱几乎在望乡吐出那两个字之后便突然暴起。   男人的身边瞬间燃起重重火光,其中甚至混杂着雷电闪鸣。   雷火将望乡困在原地。   她被雷火带起的气焰抓起,被死死地抵在身后的树干上。   青篱站在雷火之外,抬眼看着他,眼中一片血红,里面雷势、火光冲天。   “闭嘴。”青篱再次说,“真以为本尊不会杀你吗?”   望乡向来胆子小,若是以前她碰到青篱这样发怒,怕是早就哭着求饶了。   这次望乡却不知为何并没有。   望乡看着眼前眼眸血红、身周满是火光的青篱,明明这个男人此时气势惊人、分明是抬手间便可取她性命,她却不知为何连一丝畏惧都感受不到。   望乡看着青篱,这个男人生得实在是眉眼风流、凌厉潇洒,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魂,只是眼角眉梢间却那样寒冷,就像千年寒潭。   寒潭那样冷,其中自然是容不下任何活物,简直拒人千里之外。   可那样的话……寒潭自身又何尝不是只是死水一滩?他自己……便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愉悦吗?   自然是不能的。   望乡想起师尊与自己讲过的青篱从前的样子。   定天宗持剑峰风流潇洒、温柔爱笑、交友满天下的……大弟子啊,怎的就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谷主……”望乡轻声道,她语气喃喃,也不知像劝诫谁,“你想救治自己的心魔,对吗?”   “可是那样救治……何必呢?”望乡抬眼看向青篱,“那样一次次刺激自己……不痛苦吗?”   当初让他那样害怕畏惧到生生逼得自己走火入魔的事情,如今却这样逼着自己一次次去经历、去回忆,何必呢?   以毒攻毒的法子固然有用,但古往今来却没有多少人真的会去用,不正是因为这救治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绝望了吗?   为何要给自己选这么条路?   “换种方法吧,谷主。”望乡看着青篱,轻声道,“你既放不下、接受不了,我们便去调查,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魔最佳的克服方式,向来都是‘得偿所愿’。”望乡道,“刮骨疗伤自然是能将余毒除尽,但那太疼了,为何不试试看……直接找找治疗止疼的药呢?”   青篱太要强了,他接受不了自己竟会因为当年的事情害怕到心生魔障,便自|残似的用了这种方式,像是想要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来证明自己——我并没有害怕,亦并没有被逼到崩溃。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心魔,因此也就从来没想过要寻求他人的帮助。   也许在青篱的心里,那样的心魔来得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吧?   可是有什么不应该的?   望乡在心中想。   青篱被暮千崖带回持剑峰时十八岁,尚是少年,修真无岁月,区区两百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两百岁的修士……在修真界里真的还是年少。   望乡觉得如果当初遇到这些事情的是自己,自己定会比青篱更加畏惧。   有什么好觉得……耻|辱的呢?   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璞玉未琢,本就是心性最脆弱的时候。   青篱何苦这样要强,要求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毫不害怕?   青篱沉默了许久,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在原地站了会,然然慢慢地转身离开。   周围的雷火渐渐熄灭。   望乡抬头去看,只见青篱孤身离开的背影。   那夜青篱归去后打坐时做了个梦。   他终于梦到了五百年前的事情。   他从地上坐起来,看到身周遍地的鲜血,   青篱茫然四顾,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胸膛。   那里破了个大洞,难怪他一直感觉到空荡荡的。   青篱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朝前走。   他步履蹒跚,眼睛虽一直直直地盯着眼前,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青篱一路往前走,他看到身周的场景犹如走马观花般变化。   那些场景在倒退。   他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师弟师妹们重新爬起了身子,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捡起身旁的剑,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或者练剑。   一如过去一样。   峰中弟子有看到他的,便笑着挥手向他致意,有的还笑嘻嘻地朝他举起手中的酒杯。   周围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青篱一路走,场景一路换。   他看到六百年前常来持剑峰蹭吃蹭喝的那几个隔壁宗弟子,他看到六百五十年前便被弟子在练剑时损坏了的那座大钟,他看到六百三十年前峰中还只生了几片新叶的那几株桃树。   青篱的脚步渐渐停下来。   他站在原地,抬眼朝前看去。   身穿白衣的暮千崖正坐在树下批阅着什么,他眉头皱微,有阳光落在他白衣上,那光线明媚得一时令人目眩。   青篱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他。   暮千崖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向他。   青篱看到在看见自己的瞬间,暮千崖眼中的冷意便消散了开来。   男人身出手将他拉到身边,语气下意识地柔和了下来,犹如冰雪乍融,表情却还在努力维持着严厉。   “小篱?”暮千崖道,他抬眼看着青篱,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看着严肃得很,“你怎么了?”   “你的手好冰。”暮千崖在接触到青篱皮肤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人抬起眼看向青篱,伸出手用灵力去温暖青篱的双手,动作温柔,口中却呵斥道,“又和他们喝酒去了?我与你说过的,饮酒伤身,让你少喝些。”   暮千崖此时还刚成为青篱的师尊没多久,他性子冷惯了,一时还调整不过来,平日里还端着架子,时刻摆着自己“严师”的架势。   暮千崖这样冷着声音呵斥的样子,若让宗中其他弟子见到了,必定都是要被吓到的。   特别是他这一皱眉,眉眼间的冷意简直浓重到让人畏惧。   “师尊,”青篱看了暮千崖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害怕。”   青篱愣愣地看着前方,突然喃喃地道。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连吐出口的话语都是颤抖的。   他看着暮千崖眼里那抹尽力隐藏的担忧,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中委屈得厉害。   青篱眨了眨眼,眼中本就未干的泪水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师尊,我害怕。”青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却不知在看着哪里。   暮千崖一愣,他抬眼去看青篱。   男人完全被自家徒儿突如其来的泪水给吓到了。   当做了师尊没多久的人瞬间慌乱了起来,登时也管不了什么严师不严师的样子了。   暮千崖将青篱拉到身前,他似乎想伸出手去擦青篱脸色的泪水,却又觉得不太好,便伸手安抚地去拍青篱的后背。   暮千崖冷心冷清,此前哪里做过这种事?   他的动作僵硬得很,还有些不协调,语气却是瞬间柔和了下来:“怎么了?突然这样?是因为过两天的试炼……?这有什么可怕的,有为师在,必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暮千崖显然并不会安慰人,这安慰的话说得僵硬又贫瘠。   语气却是认真。   暮千崖轻拍着青篱的背部,语气难得的柔和。   青篱慢慢地安静下来。   正道暮千崖松了口气、以为青篱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却听青篱又突然开口。   青篱低声道:“师尊,可你骗我。” 第96章 现实世界   持剑峰上终岁严寒。   四季在这里只余寒冬, 永无春夏。   沈千雪水木灵根,她向来怕冷, 因此并不喜爱来持剑峰上,往日里若无重要事情, 她是绝不踏足持剑峰的。   这日却是不知为何, 一大早便放了门下弟子自行修行, 自己却是孤身来了持剑峰。   持剑峰不若洗剑峰四季如春, 沈千雪一走进持剑峰, 凛冽的风雪便迎面而来,直将她吹得满脸霜寒。   近来持剑峰的风雪似乎是愈发大了起来。   沈千雪在山门口的崖前看到了暮千崖。   男人面朝断崖、背对山门, 坐在一片白雪中打坐,白雪落了他全身,竟是已积了厚厚一层, 也不知他已经在此打坐了多久。   沈千雪站在暮千崖身后看了他许久, 暮千崖却像是没注意到她这个人一样, 始终未曾开口。   周围寂静一片, 只余簌簌落雪声。   冷寂地简直能把人心都冻住。   自从五百年前青篱走后, 持剑峰……便一直是这个模样吗?   沈千雪环顾四周, 叹了口气,她眼眸沉沉地看着暮千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 见暮千崖还是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沈千雪才叹了口气, 开口。   “师兄。”沈千雪看着暮千崖, 道,“你便没什么要与我等师兄妹们说吗?”   沈千雪问得喟叹,暮千崖却仍未回答。   男人像是完全入定了一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   沈千雪便又道:“五百年前,我问你为何要那样对小篱,你不答;五百年后,小篱亲自问你,你也不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师兄你便是打算直接带进坟墓里、谁也不告诉了吗?”   “之前你与小篱去斩杀那几个曾血屠持剑峰的修真界大能,你不告诉我们便罢了。这次你身体的情况,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了吗?”   之前暮千崖与青篱一道斩杀那二十一位“修真大能”,青篱自不必说,他一个修魔者做这件事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暮千崖却是修道者。   他这样做,提前也不打一声招呼,对于其他门派来说,这行为与叛出修真一道有何差别?   这些日子以来,虽定天宗一直在尽力调和,但修真界中关于暮千崖叛道入魔的传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   他们都说暮千崖走火入魔已然无法克制自己,更有甚者甚至言说“青篱当初叛入魔道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他们几个这些日子一直拦着,那些打着“除魔卫道”口号的人怕是早已打到了持剑峰峰下。   暮千崖倒好,这些日子一个说法都不给他们不说,甚至连山门都不出了,一副要老死在持剑峰下的样子。   暮千崖当初为何要那样做?他若提前告知定天宗众人一声,哪怕他们最终找不到万全的法子,至少可以有个提前部署,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动。   而且复仇这事,暮千崖纵使要做,为何不做的隐秘一些?   这样堂而皇之地天下流传,简直、简直像是谁在担心修真界中有人不知此事乃是暮千崖所为,在刻意散布一样。   定天宗中的所有人都知道,若真有这个散布的人,那一定是青篱无误了。   毕竟除了青篱,谁这样了解这些事情,谁又会这样费心心思地害暮千崖?   这样简单的事实,连宗中刚入门的小弟子都参悟得到,偏偏暮千崖,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既不说要与他们商量方法解决这事,也不说要对付青篱。   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像是……他从一开始便是甘愿领受青篱的这些报复的似的。   可是为什么?   何必?   既然当初事情做得这样绝,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   她一入持剑峰便也发现,暮千崖浑身灵力乱得很,显然是走火入魔的程度较之前又有加深。   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之前轻狂,以为自己的部署能瞒住青篱,却不想青篱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入小世界历劫”不过是他们的设计,早已察觉了不说,竟还利用此使手段进一步刺激暮千崖。   他们之前会想这个不算法子的法子,自然是因为知道暮千崖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不能再拖了,才如此放手一搏。   现在青篱这样一弄……简直是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子将暮千崖所剩不多的生机给烧了大半。   暮千崖现在的病情……若要再救治,可哪里是件简单的事情?   暮千崖仿佛也早已明了了这些情况,沈千雪总觉得他近来的行为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许是暮千崖知道左右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哪怕关于他的那些个留言传得满城风雨,他也不去解释一句,就由得他们传;   青篱要设计陷害自己,也由着他陷害,大约是觉得反正事已至此,能令青篱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甚至连当年的真相,也无论如何不愿告诉,却又是何必?   沈千雪看着暮千崖,沉默半晌道:“师兄你当初因着急出关走火入魔、故而无法克制自己,这一点我想以小篱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这么些年来他心心念念,难以介怀,一定想知道的,不过是以师兄你的资质分明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但你却走火入魔了。而他死后复活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又准备地太及时……便难免让人怀疑,当初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设计。”   “小篱他接受不了这个答案,我也不愿意相信师兄你是那样的人。既如此,师兄你为何不将当年事情坦白相告?小篱若知晓了事情,也许就会原谅你……师兄,那你的病情可能还有的治。”   沈千雪说着顿了顿,又继续苦口婆心道:“师兄,为什么不试一试?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死去?”   沈千雪这番话说完,四周寂静了许久。   暮千崖沉默了那么许久,久到都快要让沈千雪以为自己这次的劝说又失败了、暮千崖仍不愿开口,她正叹了口气、想要离开,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暮千崖突然开口。   “……我便是与他说了,又有何意义?”暮千崖道,长久的沉默打坐让他嗓音有些干涩,冷得一如这山间白雪,他抬着眼,看着眼前冰雪覆盖的悬崖,“走火入魔若要根治,只能倚靠“得偿所愿”。”   “可我这愿……小篱如何能愿意让我得偿?”暮千崖道,“我昔年那样对他……怎有可能?”   沈千雪沉默下来。   确实,哪怕青篱听了暮千崖的解释原谅了他,可暮千崖要的,又哪里是青篱的原谅?   他是想要青篱喜欢他,便一如他喜欢他一般。   可喜欢这件事……能因为原谅而产生吗?   沈千雪沉默许久,却实在不忍心暮千崖就这样放弃,仍坚持开口。   “你不试一试,怎知不能?”沈千雪道,“我记得从前他分明与你感情甚好,万一……”   “没有万一。”暮千崖道,他闭了闭眼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我根本不是那种感情。小篱视我为师、视我为友,却唯独不可能会视我如爱人。”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是他师尊,本就不该对他起这种心思。一个做人师尊的,哪能奢望徒儿如爱人般对待自己?便是我当初未对他做下那些事……小篱若知晓了我对他的心思,想必也是要远离我的。既如此,我又何必去给他徒增烦恼?”暮千崖轻声道,“我这几日回想了之前三个小世界中的事情,突然觉得,若小篱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没有我……他定能过得很好。他根本不需要我,是我贪心,硬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也该是……放他自由的时候了。”   “徒儿长大了,我这师尊……本就不该奢望太多。”   暮千崖这些话说得轻,语气甚至有些絮絮叨叨的。   他这人冷心冷情惯了,沈千雪何曾见过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当下就有些愣住,待细细回味了暮千崖话里的意思,更觉不对。   其实从前沈千雪便有些察觉。   暮千崖对青篱的心思,她并不清楚具体是起于何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不会是太后面的事情。   沈千雪印象里,很久以前,久到她总觉得青篱来定天宗没多久的时候,她便隐隐有些觉得暮千崖对青篱的感情不对。   他对他太好,太温柔、太克制,在人后时的眼神却又太缠绵、太悱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师尊该有的看向徒儿的眼神。   沈千雪向来敏感,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虽心中极度震惊,但鉴于暮千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她便也不好自己凑上去提醒,只想着等他们两人自己说开了就好。   沈千雪以为以暮千崖的性子,这一天应该不久。毕竟暮千崖是剑修,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   沈千雪这么以为着,却未曾想暮千崖竟真的能忍住一直未曾开口。   青篱在定天宗两百年,与暮千崖日日朝夕相对,两百个日日夜夜,暮千崖竟真的一字未说。   沈千雪从前只觉惊讶,奇怪于自己师兄怎么在这事如此优柔寡断。   现在听了暮千崖的这番话,又细细琢磨了一下他从前的行为,才终于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暮千崖他……表现得太过克制了,这克制几乎是绝望的,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他从未求过,却从开始便一直告诉了自己——你是不可能的,青篱根本不可能喜欢你。   这未尝有些太奇怪了。   诚然,如今的修真界讲究天道伦常、阴阳和合,暮千崖与青篱既同为男子、又是师徒,若真在一起了,闲言碎语必然不会少。   可哪又如何?   不管是定天宗还是暮千崖、青篱,都不像是会在意流言的人。修真界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凭修为说话,放眼整个修真界,谁的修为能比得上暮千崖,谁的天赋能拼得过青篱?   有什么好多担心的?   这种身份伦理上的差距,不该让暮千崖这样绝望,绝望到不敢去求。   除非……   沈千雪眼睛闪了闪,她想到五百年前暮千崖诡异、不符合逻辑的走火入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道:“师兄,你其他的不愿与师妹讲也就罢了,有一条可否告知?当年你走火入魔……先不论你是如何走火入魔的,但一个人入了魔,总该有个心魔。现在看来,你的心魔定是与你那徒儿有关。可我却不懂……到底是何事,让你因他生了心魔?”   沈千雪定定地看着暮千崖的背影,问道。   暮千崖这次又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他才开口。   男人的视线仍定定地盯在眼前的悬崖上,仿佛在看着什么似的。   沈千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却见悬崖上空无一物,若真要说有什么,便是满目剑痕。   沈千雪反应了一会,便明白过来,以暮千崖的修为,他搬来持剑峰时若练剑早已不会再留下如此明显的剑痕,那么这些剑痕……只有可能是青篱留下的。   暮千崖这些日子看着这些剑痕,是在想着什么?   沈千雪还在沉思中,暮千崖却突然开口了。   暮千崖:“我从前虽师傅习过一门术法,名‘千世应’,可窥得凡人几世命途轨迹,千雪你可还记得?”   “记得。”沈千雪一愣,思索片刻随即道,“我记得这术法习用要求极高,当初我们每个师兄妹师傅都曾有传授,却只有师兄你成功习得了。师傅当年还说这是此术法与你有缘,让你日后好生练习着。”   沈千雪等人的师傅、也就是定天宗的前任掌门是位修为极高的术法大通,据说天下只要是曾有流传的术法,就没有他不会的。   他教了几个徒儿不少罕见的术法,这“千世应”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千世应”,说到底就是窥看凡人命运轨迹的术法。凡人命由天定、运由缘生,其实从出生时很多事情便已经确定好了,凡人能做的改变不过是些时间上的细枝末节,有些这辈子你该经历的事、该遇到的人,这一世你是一定会经历的。   凡人灵体强度不高,一个灵体只存七世命运。   七世一过,便魂魄消散、再归天地间。   若修行大道,便运势重改、不做定数。   命运中包括的一般有财势运、情缘运、身体运等等,这也是凡人算命时常算的几类。   暮千崖习得的“千世应”,可以看到的便是所窥凡人七世的命运。   沈千雪隐隐好像有些明白了些什么,果然就听暮千崖继续道:“我那时在凡间第一次见到小篱,便隐隐察觉到他身上运势不凡,我想着师傅的话,就用术法查看了一下。”   “果然,”暮千崖说着竟是笑了笑,他很少笑,只是这一笑显得有些落寞,“他身上运势极重,不仅权势运金光大胜,甚至我还从他身上看到了七世情缘的红线。他当时哪怕没有遇到我,继续留在小世界里,也不会过得太糟。那样盛的运势,足够让他在小世界中称王称霸、统领一方,他甚至还能遇到和他有命定情缘的人,七世姻缘……想必他们感情必定能极好。”   “是我贪心,我恋其容貌、喜其性格,才将他带回了修真界,断了他接下来足有七世的凡尘命运。”暮千崖道,“我在‘千世应’中看到,他若留在小世界,接下来的七世,他会过得极好,重权在握、美人相守,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   暮千崖说着闭了闭眼,他又想起那时在持剑峰下,青篱轻描淡写地与自己说的那句“孤家寡人、仇满天下”。   若不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贪心,青篱哪会过这般日子?   青篱以为自己是他师尊、救他性命、教他武艺、对他恩重如山,却不知其中他这一辈子的一切苦难都来源于他,是他使他失去了本来应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从来都是是小人,是个偷盗者。   他当初在小世界中对青篱一见钟情,便嫉妒于他日后的七世情缘,才用花言巧语骗青篱随他回了修真界、拜了他为师,妄图想用这种方法斩断青篱的尘缘,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暮千崖不敢求、不忍求、亦知不必求。   因为暮千崖从一开始就知道,青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   七世情缘是多么珍惜罕有的东西?   红线凡间人许人人都有,但七世红线……却得是多大缘分?   这样大、这样好的缘分,并不是他的。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前所牵红线的另一头连的也从来不是他。   他不过是他命中过客。   他注定不属于他。   “我早已在书中翻看过,七世红线与普通红线不同,普通红线一入修真,便瞬间解散。七世红线却不会。”暮千崖轻声道,“我之前瞧了,他身上的红线分明还在。”   “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还在等他,我……又算什么?”   “所以师兄你才……”沈千雪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故事,登时整个人都楞在那边。   她抬眼看向暮千崖,她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暮千崖身周一直萦绕的那股绝望是因何。   “我之前就奇怪,万千小世界,师兄你执念所化的世界为何如此具体。”沈千雪道,“那……都是你当时用‘千世应’看到的?”   “难怪你当初走火入魔……师兄,你这又是何必?”沈千雪叹息。   “千世应”这术法有些特殊,它实施后展现的方式是在施术着神识中将被窥者的命运如走马灯般提前展示一遍,因此那年小世界的小巷里……暮千崖确实是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将青篱原本命定的七世与他人的姻缘从头到尾观看了一遍。   原正是刚一见钟情,却立刻便知晓了这些、甚至是亲眼见着,想必暮千崖那时的心中不会太舒服。   那年他接过青篱递来的酒、垂眸看着青篱坐在地上朝着他的笑颜时,想的是什么?   后来他与青篱日夜相对、亲密无间,他见他伏于自己背上撒娇嬉笑,心中自是情动难抑,可他偏偏又那样清楚地记得,这个自己那样喜欢的人他该有的红线是何模样、又是系在了谁的身上。   情有独钟,命定无缘。   何苦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与我在一起,”暮千崖轻声道,“可我当时不甘心,我想着留他一阵也是好的。若我能留他的时间够长,也许……他便能错过与他人的姻缘。”   “我那样喜欢他,怎愿意让他与别人在一起?”暮千崖这些话说得极轻,他并不是在说给沈千雪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现在想想,何必呢?”暮千崖道,“我强留了他这些岁月,使他遭了这些许本不该遭受的波折屈辱,何必呢……”   何必使那样一个人平白遭受,又何必让自己在他心中从敬爱亲密的师尊……变成如今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加害者?   本就一无所有不说,现在竟还欠他良多。   暮千崖说着终是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牵起个笑容来。   可这嘴角未勾起,泪却先落下。   暮千崖感觉到左胸膛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便如当年他在一地血泊中清醒过来,看到青篱抓着剑刃、一点一点地刺进自己胸膛时的感觉。   他记得那时青篱虽是满脸泪痕,那时却眼中已不再有泪、只是面无表情地、满眼恨意地看着他。   青篱死时,也许已感受不到疼痛,因为他此前早已将世间至苦亲身尝试了一遍。   暮千崖那时却觉自己胸口疼得厉害,仿佛青篱的那一剑……刺入的其实是他的胸膛一般。   整整两百年,暮千崖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青篱。   他那样地宠着自己的徒儿,给他最好的、教他最合适的,一切风霜雨大,他都帮他挡在门外。   两百年,可念不可说的爱意、怜其丝毫苦痛的爱怜,日夜相对、亲密无间的感情,到最后,却不过一夜之间,都断送了干净。   那句“我喜欢你”,在那日之前暮千崖是不忍说,担心说了惹青篱纠葛;如今却是再也……不敢说,担心说了只会加深那人的不堪、加重对他的恨意。   想与你炉边话茶、灯下品酒。   想与你青梅竹马、白发共坟。   想与你论剑折花、并辔游侠。   想能日日与你说“我喜欢你”,想你能笑着回眸看我。   凡间、修真界,我都想与你在一起。   只可惜这些……都注定不属于我。   沈千雪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叹息。   “无论如何,师兄,再去见他一次吧。”沈千雪道,“无论是恩是仇,是亏是欠,我想他也不愿就这般永远不明不白。”   “我听闻近来小篱的身体……也是不大好。”   *****   另一边,黄泉谷。   青篱从打坐中醒来,还未回过神,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   青篱抬眼去看,却见是望乡。   望乡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青篱:“谷主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我就是有些不妨心……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忙转身离开。   青篱却出言拦住了她:“不用……你进来吧。”   他语气竟还算得上温和,望乡简直受宠若惊,忙走进屋里落座。   青篱近来寡言,虽是他出声让望乡进的屋来,待人进来了却并不开口,只顾自己做着不知想什么。   仿佛把望乡叫进来就纯属是为了让屋里有个人陪着自己、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一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   青篱不开口说话,望乡却是不大想让青篱这样沉默着。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叽叽喳喳地捡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修真界趣事传闻与青篱讲了起来,哪怕青篱并不与她搭话,她一个人也能讲得十分热闹。   青篱也由着她讲。   望乡自个儿在那讲了小半个时辰,讲的都有些口渴,便停下来喝了杯水,再想开口时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乎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传闻都已一一讲了个遍,便开始没话找话。   望乡:“说起来,其实挺神奇的,暮峰主天石转世,按理来说不该困于心魔,近来却这般心魔繁重;谷中您是青家人,您当初倒是没有当场入魔。据说青家人死后重生时十个有八个都得走火入魔,只有少数能幸免。特别是每任青家家主,炼化重生时坠魔的概率是百分之百的,而且不比一般走火入魔,坠魔者轻则神志全无、沦为杀戮机器,重则修为尽丧、为魔气吞噬,日后别说神志,连人形都保持不了,不过是一团魔气罢了。”   “每任青家家主实在是太可怜了,尤其青家家主的肉身还比一般青家人要珍贵,据说可帮助渡天劫、令修士直接羽化成仙。而且青家家主与一般青家人不同,普通青家人若担心走火入魔,最多惜命些不用重生之法也就罢了,青家家主却不行。书上上青家家主一生中必得炼化重生一次,否则亦会坠魔。肉身这样宝贵又不能重生,难怪每任青家家主都要隐姓埋名。”   望乡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青篱却登时愣住。   “等一下,你说什么?”青篱的表情有些奇怪,脸色有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刚才说的,都是在哪里听到的?”   “啊?”望乡突然被打断,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愣愣地道,“在神意门的藏书阁内啊。谷主你不知道,因为我们要帮修士历劫、需要熟悉各个小世界的情况、大致了解各种少见术法,所以我们神意门的藏书阁中藏书量巨多,一直是所有门派里最多、最齐全。”   望乡说着语气里带了些骄傲:“谷主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借给谷主看看啊。”   “借?”青篱奇怪道。   藏书阁在神意门内,还能在此地借与他看吗?   “那当然啦。”望乡说着在身上摸了摸,从身上摸出一片玉符样的东西,递给青篱,“藏书阁那么大的地方,我们这些弟子又常年在外,只能在门内看也太不方便了。这是藏书符,里面有所有藏书阁书籍的收录,带着方便得很。谷主将灵力输一点进去,就能使用了。”   望乡说着还给青篱演示了一遍,显然对于青篱终于对外界事物有了反应这件事她开心不已,见青篱似乎对这藏书符有兴趣,解释得相当详尽。   青篱点了点头,依言取了玉符将灵力附着其上。   果不其然,眼前便出现了浩浩邈邈、数不清的书卷。   书卷数目众多,但好在青篱寻找的目标明确,很快在书海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卷书,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青篱看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很快就在书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我说吧,我没瞎说吧。”书籍在翻看时是可凝聚成实质的,望乡也在一旁撑着下颚看,“谷主你看这里确实有这条记载吧。”   望乡说着身处手指指在那几行文字上。   望乡正说得洋洋得意,却突然见青篱不知看到了什么,表情竟一时变得更加奇怪。   望乡一愣,顺着青篱的视线亦看过。   只见在刚才她所指的那几段文字的下面,还有一段记录。   “然青家家主重生并未全无保持神志的法子,只需以移花接木之术,将魔气转移到他人身上,便可保证其清醒。”   “然此法极其凶险,因青家家主魔气过于浓郁之故,被转移魔气者自身极易走火入魔。建议若不得不行此术,当行长久计划,早做打算,分数次转移魔气,切勿一次行事。务须在炼化重生前将魔气尽数转移,否则前功尽弃。”   短短数语,内里蕴含着深意却不浅。   望乡一开始读的时候还未反应过来,待反复读了三遍,才终于悚然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这意思……?!   这么说……?!   望乡整个人都呆住了,过度的震惊令她整个人浑身发麻。   她愣愣地抬眼去看青篱。   青篱亦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很显然,他受到的震惊并不比望乡少。   但须臾,他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不若平日里那种眉眼风流、亦或带刀带剑的笑,他这次笑得竟分外愉悦舒心,就好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某个困扰已久的枷锁一样。   青家人、青家家主……   望乡愣愣地看着青篱,她仿佛有些神志不清,突然道:“我记得前面有些,青家家主每代以天选论。每任家主出生时,身上必会带一血滴型的……朱砂痣。”   她好像记得……   望乡看向青篱,正见青篱亦笑着回看自己。   男人眼眸深邃,笑容里似含着些其他意思。   望乡惊得更厉害了。   “谷主,”望乡抖着嗓子说,“你应该不会对我……杀人灭口的吧?” 第97章 现实世界【完】   望乡这话问得战战兢兢, 青篱却只看了她一眼。   望乡楞了一下, 便反应过来。   确实,从如今的情况来看, 青篱其实没有必要再就自己青家家主这个身份过分紧张。   他已经死过一次,肉身尽销,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寻常人类, 他的血肉自然不再有那些传说中的功效。   暮千崖此前一直对此片句不提可能是担心若青篱的身份流传出去,青篱会有危险,毕竟“助修士直接羽化登仙”这功效实在太惹人眼红了。   但对望乡却不必, 毕竟再没有人会比知道了一切的她更清楚青篱此时已不俱肉身, 青篱自然不会防着她。   不过当年的事情, 居然是因为如此吗?   望乡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青篱。   暮千崖将青篱从小世界带回, 对他细心教导。   他原本便知道青篱身份特殊,却没想到自己这徒儿身份竟有如此特殊。   青家家主,血肉助人成仙, 自身却天生身带魔气,走火入魔、坠入魔道只是早晚的事情。   人人垂涎,却也人人唾弃。   望乡不知道暮千崖当时刚知晓青篱身份时是种怎样的心态, 但很显然的是,暮千崖不可能舍得让青篱去死。   为此他翻遍了世间藏书, 不知于何处翻出了这唯一的一条解救之法。   移花接木, 将他人身上魔气移到自己身上, 这术法说来应是不复杂, 这么些年来却没有几人知道, 该是因为这术法实在是……太“无用”了吧。   移了他人的魔气,他人自是得救了,可施术者自己呢?   用自己的前途来换别人的前途,这种事情,世间怎会有傻子愿意做?   术法自然就偏门得很,流传不下来。   可偏偏,暮千崖就是这么个傻子。   青篱在持剑峰两百年。   两百年,这时间就修真界而言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足够让青篱从一介普通人、修炼成拥有元婴期修为的修士。   可暮千崖呢?   青篱刚进持剑峰时,他便已是大乘期;两百年后,青篱修为突飞猛进,他却仍是大乘期。   这本就是不正常的。   暮千崖的修行天赋并不比青篱差,以他的天资,无论如何也不该整整两百年修为丝毫未动。   除非,那两百年里,他将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精力、甚至全部的修为都用来做了件其他的事。   比如说……救了自己在小世界中便一见钟情的徒儿一命。   望乡看向青篱。   男人眼眸沉沉,他正看着眼前书籍上的文字,眼中波澜万千,却不知在想什么。   望乡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之间的事,实在是不知让人该如何评价。   他们两人彼此仇视了整五百年。   他们之间自然是血海深仇。   对于暮千崖来说,他当年付出一切只为救青篱一命。   暮千崖本是天石转世,若不是为了救青篱,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了心魔。天石转世之人修炼速度极快,若不是为了救青篱,此时暮千崖的修为怕是早已更上一层,便是已登得仙道也有可能。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便如定天宗上一任掌门说的,暮千崖从出生时便是得上天眷顾的。   暮千崖从一降世,便注定会成为那个修真界中最有可能得证天道的人,   可如今的暮千崖呢?   他心魔缠身、修为凝滞,莫说得道,便是连活也活不了多久。   而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青篱。   不过都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他的一条命。喜欢到整整两百年,朝夕相对、日夜相处,心中情意满溢,却仍不舍吐露一个字。   可对于青篱来讲,他又何其无辜?   五百年前持剑峰上辱身之仇、五百年间入魔之恨,此间仇恨确实也不是能轻易放下的。   青篱原本是定天宗的大弟子,天资出众、人缘极好,他原本该有大把的美好前程。   若不是因为五百年前的事,他何至于变成……现在这般?   望乡抬眼看向青篱。   黄泉谷谷主这身份地位自是不凡,可却也实在太寂寞了些。   所有人都畏惧他、仇恨他、怕他,哪怕便是黄泉谷中人,也是对他敬佩有余、亲热不足。   望乡记得那时青篱心情不好,坐在谷中喝了一整日的酒,谷中弟子众多、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曾上前来询问一二。   当年的定天宗大弟子也爱饮酒,可他只是品酒、从不酗酒。   每日都有无数人来寻他一起喝酒,与他结交的人能从持剑峰排到问剑峰,他从来不必感受何为无人作陪。   哪会像现在这样?   苍茫天地、芸生万千,却连一个能举杯对饮的人都没有。   可若真要怪,又能怪谁?   青篱原本整五百年,满心怨恨的对象只暮千崖一人。   可此时这真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不该怨恨他,他当初从没想过害你,不仅如此,他在做的事情,一直是拼尽全力地在救你。   可若是不该怪,那青篱当初受的那些苦难,又算是什么?   也许真正应该怪的……只有当时血洗持剑峰的那二十一位修士。   若不是因为他们见宝兴起,妄想趁暮千崖闭关时捉住青篱,以暮千崖当初的布置,怎会发生后来的事?   若不是急着出关救人,暮千崖毕竟是天石转世,以他的心性,哪怕再如何求而不得,也不该会走火入魔到那种境地。   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暮千崖和青篱两人何至于会弄到如今这种局面?   望乡看着青篱在心中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外人根本不好插手。   料想到青篱现在必定是心中思绪万千,望乡也知自己不好继续打搅,便很快站起身与青篱道了别,回了自己屋休息。   屋里便只剩下了青篱一人。   也不知这夜青篱究竟想了些什么,屋里的烛火却是实实在在地燃了一夜。   *****   几日后。   定天宗。   持剑峰上风雪仍旧喧嚣。   沈千雪将之前暮千崖与她说的话一一复述,说完后转头,看着身旁衣衫被风吹得在空中飞扬的青篱,沉默片刻,道:“近来风雪愈发猛烈,我们看着心中实在是担忧。师兄也不愿意见我们,我们近来连山门都进不去。也不知他如今……”   沈千雪说着叹了口气。   她看向身旁的青篱,男人一身血色衣衫、发间玉冠同样红得浓烈,这般打扮完全是一副修魔者的模样,与定天宗这修道门派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只是青篱虽衣着狷狂,眉眼倒是不再若之前冰冷带刺。   他转头看了沈千雪一眼,笑了笑:“无妨,我与他修为相近,我能进得去。”   他笑时甚至是眉眼柔和的,那眼眸温柔如水、语气轻柔。   他那样站在那里笑着看来,眉眼中终于不再满含刀光剑影、血色浓稠,那模样甚至有些让人恍惚间似是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他。   当年青篱还在定天宗时,沈千雪与青篱的关系是几个师叔师伯中最好的。   定天宗下一辈那么多弟子,沈千雪最喜欢的后辈便是青篱。   此时一见到青篱这模样,沈千雪便有些受不了。   女人的手指瞬间蜷缩了一下,她低下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眼眶发酸想哭的感觉。   青篱仿佛看出了沈千雪此刻心绪的激动。   “师叔,”青篱笑着道,“方才忘了说,五百年不见,师叔翩然仙姿、不减当年。”   青篱这话语气说得实在温柔,让沈千雪仿佛瞬间置身于五百年前。   那时的青篱最是温柔嘴甜,其他弟子见到她这个师叔只知夸她修为高深,只有青篱会知道该夸她容貌气度。   就好像也只有青篱知道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该为她准备礼物一样。   时隔五百年之后,再听到这夸奖,让沈千雪实在是心绪万千。   她几乎瞬间就控制不住落下了泪,嘴里却笑着道:“……油嘴滑舌。”   青篱便也跟着笑。   “当年师尊说过,几个师叔师伯里,唯有沈师叔是需要哄着的。”青篱说着转身看向持剑峰内的皑皑白雪,唇边带笑,“沈师叔是几位师叔师伯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师妹,自然该是哄着的,就像定天宗五峰种唯一景色最好、四季如春的洗剑峰,也须得给师叔一样。”   “小师妹啊,是该所有人宠着。”青篱说着转身看了一眼沈千雪,眉眼柔和,“我一直记得呢。”   沈千雪听了眼泪掉得更厉害。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心中压了整五百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是松了点。   “我还以为……你会再不愿意理我。”沈千雪道。   自从当年在持剑峰,她面对青篱的求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之后……这五百年来,每次回忆起那时的事,沈千雪都只觉心如刀割,对青篱的愧疚之情简直满溢了胸口。   “当年的仇人我都已一一手刃,其他的……过去了便过去了吧。”青篱看着沈千雪笑了笑,“师叔不必再放在心上。”   沈千雪看着青篱,终是笑了起来。   她明白青篱的意思,也许不是原谅,只是既然主要的怨恨已烟消云散,其他附带的仇恨便更不必再挂在心上。   毕竟青篱对定天宗的感情从一开始便是因为暮千崖。   昔年他对暮千崖感情深,自然连带着就喜爱定天宗。   与其说昔年青篱是拜入定天宗,不如说他只是拜暮千崖为师。   后来他对暮千崖恨之入骨,自然连带着也不待见定天宗。   现在他放下了对暮千崖的恨意,那么自然……定天宗便也就不再值得他恨了。   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说,青篱这人的性格确实与暮千崖极度相似。   他对暮千崖的感情也从来不比暮千崖对他的感情浅。   沈千雪抬起眼,见青篱已经抬脚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她笑了笑,终是垂下眼,转身离去了。   这两人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吧。   *****   暮千崖仍不愿意见任何人,哪怕是青篱。   男人面朝悬崖坐着,哪怕青篱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仍不愿意回头看一眼,仿佛在担心自己这一眼便会动摇了心中的决议一样。   青篱站在他身后看了他半晌,竟是没有出言。   他似是根本没有打扰他的意思,站了半晌见暮千崖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竟是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崖边风声鹤唳、霜雪漫天。   满目风雪里,暮千崖仍对崖而坐,纹丝不动,似乎对青篱的出现、离开毫无反应。   风雪仍旧肃啸。   只是慢慢的,暮千崖身周的风雪却是渐渐沉寂了下来。   那处的风雪以慢了不少的速度吹了一会,又短暂地停了一会。   半晌后那处风雪吹的风向竟变了方向,往回吹了吹,就好像是谁在故作不经意、却又忍不住地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风雪却是又一停,再次变回了原本的风速。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青篱回了曾经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倒是仍旧的四季如春,看着也干净得很,青篱找了找,甚至在屋内找到了茶叶和新水,简直像是仍有人住着一样。   青篱便取了以前自己惯常喝的茶叶,坐在外面院子里煮了。   熟悉的茶香溢了满院,青篱坐在树下喝茶。   院中向来阳光晴好,青篱坐着坐着似是就渐渐困了。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桌上茶水还在冒着热气,他却似是渐渐睡着了。   不知何时,院中渐渐起了风,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片,周围温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的意思。   风雪风速极慢地在青篱身边吹过,风声极小,像是在担心把谁吵醒了似的。   四周一时安静得出奇。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青篱的身影竟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风雪倏得一停。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院中出现。   暮千崖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迷茫、神色惊慌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此时模样略有些憔悴,眼中血丝密布。   暮千崖正站在原地,朝四周惊慌地看去,眼中血色愈漫愈浓。   下一秒,他突然听到一声轻笑。   青篱的身影在他身旁出现。   男人背靠着身后的大树,看着他,唇角略微勾起:“师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都还能吓到你。”   红衣的男人眉眼柔和恍若梦境,他身后是参天巨木,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来,洒了他一身。   那斑驳的阳光也洒进了青篱眼里,暮千崖看到青篱笑着看着自己,一双眼中光华璀璨,笑意盈盛。   那眼中的神色……简直温柔熟悉得让人只想落泪。   暮千崖愣愣地看着青篱,眼里波澜万千。   暮千崖一直不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青篱。   那眼中血色密布,也不知是惊喜更多,还是绝望委屈更多。   青篱见他这样便又笑起来。   他看向暮千崖,叹了口气,突然道:“师尊,你可知黄泉谷中最出名的是什么?”   青篱这话题提的实在是突然,暮千崖完全反应不过来。   白衣男人愣愣地看着青篱。   “是三生石。黄泉谷中有一河流名黄泉,河边立着一块溪石,名三生石。修士们畏惧黄泉谷,黄泉谷仍日日宾客盈门,便是因着这三生石的缘故。”青篱笑,“红线牵凡尘姻缘,三生石书三界情缘。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三生石的作用都该比红线要来得大得多。”   “因为红线人人都有,但三生石就那么大,只能写几个名字,因此写在上面的名字,效用定比所谓七世姻缘要来得强得多。”青篱道,“所以要论姻缘天定,在修真界中,红线可没有三生石管用。”   暮千崖一开始还没有理解青篱的意思,听着听着就渐渐明了了青篱想说什么。   他抬起眼,眼中渐亮。   青篱却突然又转了话题。   “不过徒儿倒是很好奇,师尊,你与沈师叔说,我身上有红线?”青篱看着暮千崖,笑着道,“这红线的另一头牵着谁,徒儿可认识?”   红线另一头牵的是谁暮千崖自然是知道的。   毕竟他曾看了整整七世的姻缘。   只是他显然不想说。   暮千崖抿了抿唇,又沉默下来。   “小世界中的幻象亦被修为高的修士神识影响,师尊修为高深,是以我们之前入的小世界的背景设定都与原本的世界不同了,便是被师尊记忆里看过的那七世影响了吧?”青篱道,“师尊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甚至到了成为心魔的地步,那其中的影响力想必极大。我想我们经历的那几世,除了原主以及原主的执念是原本世界的设定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师尊的心魔所化吧,对不对?”   “但我这几日回想了那几位任务对象的相貌,我分明是不认识的。”青篱道,“也就是说,那红线另一头的人,我根本没有见过,对吗师尊?”   这些确实很好推测。   青篱原本在刚进那三个小世界的时候就察觉了,那几个小世界的世界脉络很奇怪,他们太过具体,却又次次与原主与他说的总有那么些差距。   再结合定天宗的行动,自然是不难推测,这些差距是因为暮千崖的心魔作祟。   简单来说就是,与其说那些小世界是原本的执念直接与暮千崖心魔的结合,不如说是入世界时就特意挑选了与暮千崖心魔世界近似的小世界,那几处差别,自然就是心魔世界与小世界的不同。   由此可以看出,暮千崖的心魔对小世界的影响有多么得大。   可是这样大的影响、这么多小世界,每个小世界中青篱的“心上人”对青篱来说都面目陌生,这若不能从影响力小的原因上解释,便只能从暮千崖记忆里他的那个所谓“心上人”,青篱确实是从未见过。   青篱叹气:“所以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师尊何至于因她而执念这许久、以至生了心魔?”   青篱抬眼看向暮千崖,终是笑了起来:“何况红线这东西,哪有那么有用的。”   青篱在小世界中做了这么多世界的任务,经历的多是些痴男怨女。   红线人人都有,可这世上真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能有几对?   再说了,这世上负心人、薄情人也不少,可他们身上难不成便没有红线了?   自然也是有的,可他们的红线,显然并不能保证他们会真的喜欢上红线另一头的人。   人人都能有的东西不够珍贵。   可爱情,却又偏偏是样珍惜物事。   用大众的东西来绝对珍惜的东西,怎可能有用?   所谓红线,从一开始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暮千崖显然是明白了青篱的意思,可他却显然仍不怎么相信。   或者说青篱告诉他的“红线并不怎么有用”的理论,对他的心境并不能产生什么实质的帮助。   也许在他的心里,便是青篱不与那个所谓红线另一头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是没有机会的吧。   长达七百年的无望,确实能让人丧生所有希望。   青篱看了暮千崖许久,突然道:“师尊,你还记不记得第二个世界里谢景同为什么跟顾止川去北方基地?”   暮千崖一愣。   青篱继续道:“因为他把他当朋友,对他感情深厚。”   “那师尊觉得,我当初……又为什么愿意跟你来修真界?”青篱笑,“我昔年与你非亲非故,师尊觉得我又是因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愿意随你前来?”   那人哑声低笑,洋洋盈耳。   暮千崖完全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听到周边一时因他与青篱两人的沉默而只余下的簌簌风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暮千崖并不是不明白青篱话里的意思,恰恰相反,他正是太明白,因此太过不敢置信。   “……”暮千崖完全楞在那里,他看着青篱含笑的一双眼,刹那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次张嘴呐呐不可言,最后却只愣愣地道:“可我明明记得那时……你被吓得厉害。”   暮千崖说得是五百年前持剑峰上的事情。   那时他走火入魔、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   那时的暮千崖没有自控力,可清醒后的他却有完整的记忆。   他分明记得那时自己将青篱按在地上时,青篱眼中的那份惊惧。   正是这份惊惧,也让暮千崖这五百年来每每回想起都愧疚心痛无法自抑,虽心中对青篱思念万千、却一直不敢去找他,更不敢与他说清当年的事情。   青篱那时的那份惊惧,几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暮千崖,他是真的从未对他有过这种心思和想法,也从不知道暮千崖竟对自己有这种心思。   这种认知让暮千崖愈发绝望,也愈发在不停地加重他心中对自己唾弃。   徒儿以满腔师徒之情对待自己,自己却对他抱有不可告人的念想,实在是……枉为人师。   青篱自然也是瞬间明白了暮千崖的意思。   他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笑。   玄衣男人的眼睫微微垂下,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睫上,又透过眼睫落进他眼里。   那看过来的眼里实在是光华璀璨、温柔动人。   这目光让暮千崖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许久前两人初遇的时候。   青篱那时受了伤,他们坐在郊外的荒地里喝酒。   那酒其实称不上好酒,只不过是普通的乡野之作,将酒递过来的人却实在是天公的精心之作。   青篱将酒递给他,暮千崖伸手去拿,一垂眼却完全陷入了对方的一双眼里。   那眼眸色泽墨黑、光华流转,见暮千崖眼眸定定,那墨色的眼底便有笑意渐渐翻涌上来,一点一点地将温柔缱绻染上眼眸。   便如新墨盖上万里河山图,一点一点地将眼中山河万里换做眼前人模样。   亦一如……青篱此时眼眸模样。   暮千崖看着青篱眼中满载的笑意,一时只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听到有风声吹过,带起颜色鲜嫩的绿叶在空中扬起。   风雪渐消。   青篱看着暮千崖,道:“师尊,闭眼。”   暮千崖却仍只顾愣愣地看着他。   青篱便笑了笑,他抬眼看了暮千崖一眼,似是又笑着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影却又再次消失在原地。   只是这次青篱没让暮千崖等太久。   很快青篱的身影便再次显现了出来,这次却是就在暮千崖眼前。   暮千崖眼前是青篱含笑的眉眼。   对方伸手牵过他的手,慢慢地凑上前去。   “师尊,现在除了定天宗,可是整个修真界都在讨伐您。”青篱说着笑着凑上前去,暮千崖只看到他一对明亮浓黑的凤眼,眼中温柔万千,“那不如师尊跟徒儿回黄泉谷吧。”   “黄泉谷谷主还缺位道侣,师尊可有意愿?”青篱笑着道,尾音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角。   定天宗,黄泉谷。   碧落黄泉,兜兜转转五百年,我所求不过一句,你不曾负我。   *****   七百年前。   小世界。   暮千崖将信物递给青篱,极认真地再三与他叮嘱,嘱咐他在此地稍等片刻,自己回宗门汇报一下便下界来接他回去,让他千万要相信自己、不要走开。   青篱手里提着酒,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暮千崖离开后,一旁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男人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看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穿着倒是华贵。   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再三确认暮千崖确实是走了,才终于凑到青篱面前。   “老大!刚才那个男人看着真厉害!难不成真是传说中的仙人?!”男人一脸激动向往,语气里满是惊叹,“我们布置了这么久,本还想今晚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网打尽,没想到仙人一出手,竟然就全部解决了!”   青篱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有人帮我们办事,你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有人替老大除去了那些个坏人,我自然高兴。”男人听了忙赔笑道,他语气亲昵,跟青篱显然是交情极深,只是可能是性子使然,让他对青篱总有种天生的想要拜服的冲动,是以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着些谄媚。   “不过老大,你正要跟他走?别呀,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老大你就不管了吗?”男人一脸悲痛的哀嚎。   “……我们哪来的什么辛苦打下的基业。”青篱用一副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道,“那都是你自己的家族产业。”   “我的就是老大的!”男人一脸坚定。   “好了别贫了。”青篱终于笑起来,“你啊,还是好好地回去当你的银号大公子吧,你爹娘最近又催你了接管银号了吧?他们年纪大了,你也别总和他们对着干,你都这个年纪了,是该收收心了。”   男人沉默下来,许久后他才终于一声叹息:“我知道,我今晚出来前还看到娘在一边咳嗽一边喝药,她从前身子硬朗,从来不曾喝药的。”   爹娘都劝他说让他好好沉下心来接管银号,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若是跟着青篱,他定能做出一番比接管银号要大上不少的大事业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一见到青篱便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这个男人此时看着落迫,内里却显然是一条将要一飞冲天的龙,总有一日会翱翔九霄,让人心甘情愿地想要去跟从。   不过青篱说得也是,爹娘年纪确实都大了,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依靠,确实该收心了。   “我知道了老大,我会回去好好跟着老爹学的。”男人道,他这话说得有些失落,随即却是又情绪激动起来,“但老大我还是相信你有朝一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就好像那京城里的皇帝老儿一样,君、君临天下!”   男人不爱看书,文化水平不高,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知道的成语了。   青篱被他说得笑起来。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手中方才暮千崖塞给自己的玉牌一阵颤动,料想是暮千崖回来了,便站起身,随手将手中的酒坛塞到男人怀里:“那这坛酒,就提前赏你了。”   男人怀抱着酒坛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猛得转身。   “老大!你要去哪里?!你不会真要跟那仙人去什么修真界吧?老大你对那里毫不熟悉,老大你再想想啊老大!”   青篱没有理睬他。   身后其他声响越传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青篱抬眼,眼里只见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白衣仙人。   男子背着月光而立,一身白衣上是皎洁月光。   白衣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   青篱看了他片刻,一笑,快走几步上前,伸手握住暮千崖递过来的手。   再想想?   不想,我色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