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之高炽 作者:千棵树 文案: 一只胖太子悠哉悠哉的重生故事~~~~~~ 以下是此文的背景时间: 公元1360 朱棣生 公元1370 受封为燕王(10岁) 公元1376 朱高炽出生,朱棣16岁 公元1380 朱高煦出生,朱高炽4岁,朱棣20岁 公元1381 朱高燧出生,朱高炽5岁,朱棣21岁 公元1383 朱棣就藩北平(23岁) 朱高炽7岁,朱高煦3岁,朱高燧2岁 内容标签:重生 宫廷侯爵 不伦之恋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高炽 ┃ 配角:朱棣一家子 ┃ 其它:路人一家子 第1章 重生了 他笑眯眯的脸容颇为慈蔼,胖胖的躯体有些一晃一晃,略显滑稽。但他背负着双手,慢悠悠的走在黄泉路上,偶尔眯起眼,看看路边的景色,那惬意悠哉的神情却让人觉得舒适。 他死了很久。 具体几年? 他忘了。 当他从迷茫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黄泉路了。 耳畔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要他走完这条路,当他走完这条路的时候,他就可以进入轮回了。 于是,他慢慢的走着,往日里需要两人搀扶才能行走的身躯,此时却显得轻盈,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鬼魂?而每走一段路,他就会发现自己慢慢忘记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现在,他脑海里现在已经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生前是做什么?他最喜欢什么?他最讨厌什么?他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还记得的是他有一个非常会打仗,又很暴躁,但非常精明强干的父亲,还有两个似乎总爱给他找麻烦的弟弟,还有一个很严厉的母亲,对了,他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 前边就是奈何桥了。他知道,再走一步,他现在记得的就会忘记,他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当他就要穿过小树林,进入奈何桥时,身后却忽然传来急唤,“朱高炽!等等!!” 他微微顿下脚步,疑惑了一下,便慢慢转身,身后一个老头儿急喘喘的跑来。 他伸手扶住冲到自己面前,喘息不定的老头儿,笑眯眯道,“老丈,慢慢来……别急。” 老头儿一听,两眼汪汪的抬头,呜呜……这么多人里头,就这个朱高炽最好了…… 待老头儿喘息完毕,他才轻声开口问道,“老丈找我可有急事?” “那个……你得重回过去……”老头儿有些谄媚的开口说着,“因为时空洪流爆发了……”瞅了瞅朱高炽微微皱眉的脸,继续哄说道,“其实,也不错不是,重回过去的话,你就可以避免一些事情了,咳咳,这个,人生都有遗憾不是?你回去了就可以避免遗憾了……” 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即笑眯眯打断老头的话,“我没有什么遗憾。” 老头儿一愣,啥米?没有遗憾??? 朱高炽又继续问道,“回去就好了吗?”看向来路,神情却是有些遗憾,这条黄泉路他可是走了很久了……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又得走回去了吗?可是,想到他现在唯一记得的那些记忆…… 老头儿上下打量望着来路出神的朱高炽,摸摸下巴,心里颇觉有趣。还真没见过几个像这样的,记忆遗失还这样从容淡定的,嘿嘿,这人还真是好玩啊。 “嗯,你只要回去就可以了。”老头儿笑呵呵道。 朱高炽回过神,笑笑点头道,“那我就回去吧。” 老头儿欢快的挥舞着小手帕,目送着朱高炽转身走进已经打开的轮回洞里,笑眯眯的自言自语道,“哎,真是好玩有趣的人哪,好吧,看在你这么合作的份上,我就送你个小礼物吧,嘿嘿嘿嘿……” *************** 公元1383年。明太祖朱元璋诏曰“考诸古昔帝王,既有天下,子居嫡长者必正位储贰。若其众子,则皆分茅胙土,封以王爵,盖明长幼之分,固内外之势者。……众建藩辅所以广盘石之安;大封土疆所以眷亲支之厚……” 公元1383年,明太祖朱元璋命燕王就藩北平,即日起行。 这日,蓝天白云,甚为晴朗。 通往北平的官道路边,一辆打头的装饰较为简单但很大的马车安静停放着,不远处还有几辆马车,有的载放着木箱之类的物什,有的装饰简单似乎是仆人乘坐。 马车旁边还停放着几匹马。但马上无人,马车里也很安静,而不远处的树林里倒传出阵阵笑语。 一年轻仆人仆人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走了出来,朝打头的大马车走去。 “王妃,世子和两位少爷都说不想回马车……”仆人站在马车外,弯腰恭敬说道。 马车里传出略微有些笑意的女人声音,“是吗?那就派人好好跟着,对了,阿贵,记得不准世子和两位少爷走太远,树林里头可不安全。” 阿贵恭敬应是。 朱高炽醒来的时候有些茫然,入眼的是蓝蓝的天和悠悠白云。 呆了呆,朱高炽慢吞吞的爬起身,因为肥胖而养成的慢吞吞的习惯似乎已经刻印在他身体里一样。待站立起身,习惯性的背负双手,微微眯了下眼,脸上缓缓露出淡淡的笑容,慢悠悠的迈出步伐,但,刚刚迈了几步,他就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似乎……小了?再慢慢伸出双手,摊开在阳光下,这手……怎么也变小了? 圆圆润润的手小小的,最多只有六七岁吧。 难道……他变成一个小孩了?! 默默的盯着自己的手半晌,他才慢慢叹了口气,小了就小了,反正,他也不记得什么了。 不过…… 挠头,他这会儿是在哪里?? 抬头望天,嗯,这天真蓝哪。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踏出一步,两步,三步,算了,走到哪算到哪。 第2章 高炽语录(一) 朱高炽背负双手,慢慢的挪动着自己小小的身体,一步一步习惯性的一摆一摆的走出树林。 走出树林,看见不远处有条河,便走了过去。 清澈的河流中倒影出一张白皙圆润的可爱小脸,眉眼弯弯,嘴角微翘,笑容可掬。 朱高炽摸摸头,嗯,还行。 他以为会是个小胖子来者,原来也还行嘛。 转头,左看看,右瞄瞄,想看看应该走那条路时,忽然听见哇哇大哭声。 朱高炽一愣,循声望去,好像是树林里头的声音? 朱高炽循声走去,再度走回树林,待看清不远处的景象时,朱高炽的心差点停止了跳动! 不远处,两个二三岁的小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的对面是个半人高的野狼! 见野狼就要朝小孩儿扑去,朱高炽想也没想的就一把扑了过去,剧烈的疼痛差点让朱高炽眼前一黑,眉眼弯弯的脸也皱成了苦瓜脸,他不会刚出黄泉,又得下黄泉了吧?! 见野狼又扑了上来,他使劲把那已经呆滞的两小孩往后一推,咬牙低声吼道,“快跑!” 其中一个略大的小孩回过神,带着哭腔的声音抖着道,“大哥——” 这时候你叫我大爷我也救不了你了啊。朱高炽心头轻叹,知道那两孩子已经吓得站都不站起来了,干脆闭眼回身抱住他们,心头默念,苍天保佑,这附近应该有这两孩子的大人在,快点来救人啊! 背上又是一阵刺痛,这次他的意识无法支撑了,陷入黑暗意识时,他好像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的背影,还有一个急切的呼唤——“炽儿!” 炽儿,炽儿,这名字好熟…… ************* 朱高炽以为自己得重回黄泉路了。 但一睁眼,入眼的是一个男人的皱紧双眉的脸。这脸剑眉星目甚是好看,而且……似曾相似啊。朱高炽微微偏头,想着会不会就是自己遗失的记忆里的某个人的脸呢? “炽儿?”男人看见他醒了,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惊喜的低声唤道。 朱高炽一愣,炽儿? “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父王。”男人见朱高炽呆愣,不由有些担心的柔声问道,又低声低喃道,“不会发烧成傻子了吧。都烧了三天三夜了。” 父王?他自称是父王?难不成,自己是他的儿子?难怪自己觉得似曾相识啊。 又听后头一句,朱高炽心头好笑,低低声开口道,“父王。我没傻。” 听朱高炽这么一说后,男人似乎才松了口气,伸手揉揉了他的头发,嘴边带笑道,“那就好。”又问道,“炽儿还疼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朱高炽顿时觉得自己手臂,前胸火辣辣的疼。差点惊呼出声,但他只是皱脸,抿进嘴唇,把到口的痛呼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朱高炽全神贯注的只顾着忍疼,没有注意到男人看到他强忍疼痛时,眼里闪过的赞许和心疼。 在朱高炽忍着疼痛时,匆匆进来几人,打头的约二十出头的美丽少妇,神情略显冷淡严肃,快步走向男人,行了一礼,才急忙上前,见朱高炽闭着眼,皱着脸,抿紧的嘴唇白得吓人,冷淡严肃的脸顿时一片焦急心疼,差点眼泪就下来了,连声低唤,“炽儿?炽儿!你怎么样了?” 朱高炽微微睁开眼,见少妇面容美丽,但此时甚为憔悴,眉眼间关切忧虑,甚至流下眼泪,这少妇一样给他似曾相识之感,还有,她唤自己为炽儿? 莫不是自己的娘亲?自己的母妃? 便低低声唤道,“母妃?” 少妇欣喜的边擦去眼角的泪,边柔声道,“炽儿……你吓死母妃了……” “好了,王妃,炽儿刚醒过来,现在一定很疼,让大夫给炽儿看看。”男人上前边说边搀扶着少妇起身。 少妇连忙恭敬起身,“是,是妾身忘形了。” 跟随少妇进来的大夫急忙朝男人和少妇行礼,就上前给朱高炽诊治。 凉凉的可能是草药吧,朱高炽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意识慢慢清醒,听到谦恭的声音低低的说着,“禀王爷,王妃,世子的烧已经退了,伤也已经无碍,不过还需细细调养。” “嗯,那就麻烦大夫了。”男人威严淡淡的说着。 “阿禄,带大夫下去开方子抓药。”少妇吩咐着,稍显冷淡的声音也有几分威严。 待大夫下去后,男人又坐到床边,低头凝视着正睁着一双眼睛的朱高炽,微微一笑,“炽儿好些了吗?” 朱高炽凝视着男人,点头,嘴角微翘,习惯性的眯眼一笑,笑容暖暖,配上他那圆润的白皙小脸,甚为可爱。 “炽儿这次做得很好,不怕野狼,还救了弟弟!不愧是我朱棣的儿子!”男人满意的拍拍朱高炽的头,赞许道。 朱高炽一愣,弟弟?那天,那两个小孩就是他记忆里总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弟弟? “炽儿?怎么了?”男人,也就是朱棣,见朱高炽呆愣,不由不解问道。 “父王。弟弟们怎么样了?”朱高炽轻声问道,心里还是很关切,那两小孩没被吓坏吧? “放心吧。他们都很好。”朱棣微笑安抚道,摸摸朱高炽的头,“你好好养伤,待伤好了,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玩耍了。” 朱高炽嘴角一弯,眼睛一眯,笑呵呵的点头。 朱棣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朱棣一离开,少妇,朱棣的王妃——徐达之女,便上前,心疼的摸着朱高炽的头,端正的面孔残留着些许的严肃,但糅杂着温柔心疼气恼,“你这孩子!怎么就扑了过去呢?!你平日里胆子那么小,怎么那会儿就不要命了吗?” 朱高炽抬起手,缓缓抓着王妃的手,咧嘴一笑,有些憨厚的笑容,“母妃,儿子没事了,您别担心了。” 王妃依然很是心疼的摸着朱高炽的头,“你这孩子……” 朱高炽眯眼一笑。 留在最后的记忆里,精明威武的爹,严厉慈爱的娘,还有总爱给自己麻烦的弟弟…… 如果全都忘记了,那就重新再记忆一次吧。 朱高炽悠悠的想着。 **************** 北平迎来了一位王爷——燕王。 但这位王爷来的时候甚为安静,没有什么动静,就只是几匹马车,二十几位随扈。 北平的老百姓们甚为疑惑,这位王爷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此时,燕王府中,让老百姓们甚为疑惑的王爷正在书房写着大字。 旁边,一年轻干练男子正垂手安静站着。 “张玉,你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马上就扑过去吗?”写着大字的王爷忽然开口问道,语气甚为漫不经心。 “回王爷的话,小的可能……不会……马上扑过去。”唤做张玉的年轻男子低声回答道。 王爷微微一笑,放下笔,抬头看向窗外,窗外,有个小孩带着两个小小孩在玩。 “那你说,世子他为什么能马上扑过去?” “小的觉得,可能就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吧。”张玉斟酌着词儿回答道那日,他和王爷循着哭声找过去的时候,差点吓得魂都飞了,那野狼半人高,就要扑了过去,世子肩膀上鲜血直流,那么小的孩儿却不哭不闹,死死的抱着两个小公子,当王爷搭弓射箭一箭射中野狼时,却还是慢了一步,世子还是被咬到了…… 还好,世子福大命大,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血浓于水吗?”王爷勾嘴一笑,看向被两个小孩儿缠着闹着,却不气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小孩。 若不是自己亲眼目睹,还真的不相信,那扑上去替弟弟挡了野狼的小孩儿就是自己那素来不怎么喜欢的儿子。 炽儿喜静,不爱动,言语不多,向来都很胆小,有懦弱之感。 比起现在外头活蹦乱跳爱玩爱闹的煦儿,燧儿,真的差了很多。 但没想,那日,他就这么的扑了上去,被咬了那么大的伤口,也不哭不闹,只是转身紧紧护住熙儿和燧儿…… 那时,他心里震惊,这真是往日那个懦弱文静的炽儿? 或许,他对这个儿子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 朱高炽手里牵着两个弟弟,一个叫朱高煦,一个叫朱高燧,慢慢的朝后院走去。 两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儿想走得快点,偏偏朱高炽习惯了慢慢走路。两个小孩儿不耐烦了,随即挣开。 “大哥,你走路太慢了!”朱高煦奶声奶气道。 “就是嘛,大哥,我要自己走!”朱高燧也拼命点头说道。 朱高炽仍然眉眼弯弯,松开手,笑眯眯的点头道,“那,你们不许跑太快。”看着两个小孩儿撒腿快跑,朱高炽转头对伺候的奴仆道,“跟上去,好好照顾两位公子。”语气甚为温和,可不知为何,仆人却是心里都一惊,急忙行礼,匆匆追了上去。 看着仆人跟上去了。他才转了个方向,悠悠的朝那来处走去。 来处就是他与弟弟玩耍的松竹院。 松竹院是父王单独住的院落。 他心里很奇怪,父王母妃怎么没有一块住呢? 但看所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就不去想了。 走至松竹院,朝刚刚走出的张玉点头,笑眯眯的问道,“父王他现在忙吗?” 张玉恭敬行礼,回答道,“回世子的话,王爷现在正在读书。” 朱高炽点头,便背负双手,晃悠悠的走了进去。 张玉目送朱高炽的背影,心头觉得这七岁小孩儿走路怎么跟个老人似的??不过,这一摆一摆的真的……很可爱啊…… 朱高炽来到书房门外时,朱棣早已看到,书房的窗户前后都有,而且很大,透过窗户,朱棣就看到那个背负双手,晃悠悠走进来的朱高炽。 忍不住勾起嘴角一笑,好像自打这孩子伤好了以后,就有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习惯。做什么事情都慢悠悠的,偏偏这孩子长得圆润可爱,这破习惯不会显得滑稽,倒整成了小孩模仿大人似的分外可爱。 “儿子求见父王。”朱高炽站定,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进来吧。”朱棣放下书本,开口唤道。 待朱高炽走了进来后,朱棣才盯着他,扬眉道,“自家父子,别整那套虚礼了。” 朱高炽依然恭恭敬敬,闻言,一本正经的开口,“父王此言差矣,做人多礼有虚伪之嫌,但做人更不可无礼。” 朱棣闻言,一愣。随即扬眉,勾起薄唇,意味深长的一笑,“炽儿,这话,谁跟你说的?” 朱高炽恭恭敬敬的拱手,回答道,“没有人跟炽儿说,是炽儿自己悟得的。” 第3章 高炽语录(二) “哦?那炽儿跟父王说说,你是怎么悟得的?”朱棣饶有兴趣的走到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朱高炽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眉毛细细,眼睛亮亮,微微翘起的嘴角,分明是一爱笑可爱的小孩,却故作一脸严肃,心头觉得甚是好笑。 朱高炽恭敬拱手,回答道,“炽儿看《千字文》悟得的。” “哦,那炽儿跟父皇说说,《千字文》里哪句话让你悟得这个道理的?” “炽儿看《千字文》,‘节义廉退,颠沛匪亏’,美德如果在吃不饱饭没有银子的时候也不可亏缺的话,那么只有平日里养成,而要养成美德,就必须先学好礼……,所以炽儿以为,礼多太虚,但人亦不可无礼。” 朱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朱高炽,“炽儿,你觉得美德在吃不饱饭的时候也能不可亏缺吗?” 朱高炽一本正经的回答,“不能!” “哦?为什么?” “因为美德不能当饭吃。”朱高炽神情严肃,糯糯的声音很是肯定的说道。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有理!有理!” 朱高炽却是心头茫然,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父王在笑什么?偏头一想,好像没有啊。 正茫然间,朱高炽却被朱棣一把抱起,坐在腿上,朱高炽身子一僵,虽说记忆丢失了,不记得自己到底多少岁数了,可,朱高炽隐约觉得自己既然有个可爱的儿子的话,应该,大概,是个大叔了吧? “父王,炽儿长大了。”朱高炽转头,一脸认真的说道。 却不知他这话让朱棣更加喜欢不已,笑眯眯的摸了摸朱高炽的头,朱棣呵呵一笑道,“炽儿,等你长大父王这里的时候,父王就承认你长大了。”朱棣坏笑的比了比自己的肩膀。 朱高炽挠了挠头,苦思了一下自己还在黄泉路的时候多高来着?好像应该有到这个高度吧? “父王,炽儿很快就会长得很高的。”朱高炽思量后,斟酌着开口道,“嗯,大概炽儿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这么高了!” 朱棣笑眯眯点头,“好,那父王等着。” 又摸摸朱高炽的头,心头觉得以往自己真的太疏忽了这个孩子了,看,这个孩子多好玩呀。 “父王,炽儿有事要说。”想起自己来找父王的目的,朱高炽遂一脸严肃的开口。 “说吧。” “父王饶了那个阿贵可好?”朱高炽仰头问道。 朱棣神情有些微冷,那个阿贵?要不是他疏忽照顾,怎会让自己差点失去了三个儿子?! 眼睛微微一眯,朱棣眉眼闪过一丝暴戾,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朱高炽依然看到了,挠挠头,心里有些苦恼,看来,他这个爹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啊。虽然自己模糊的记忆了也深刻记得这个爹的暴戾脾气…… “父王,炽儿今天陪弟弟们玩耍的时候,听到下面的人都在说阿贵被父王责罚的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后来,又在说李家老爷的丢了东西,但是李家老爷只是略微惩戒了一下,下面的人好像都很喜欢李家老爷那样……” 朱棣深深的凝视着高炽,“炽儿,你想说什么?” 朱高炽摸摸头,面上故作困惑,“炽儿只是觉得父王明明就比那李家老爷年轻好看,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害怕父王呢?如果放了阿贵,大家就不会那么害怕父王了……” 朱棣冷哼一声,“炽儿,他们害不害怕父王,父王根本就不在意!” “可是,炽儿在意呀。”朱高炽故作苦恼道,“炽儿不要他们那么害怕父王,炽儿想让他们说李家老爷好话那样说父王的好话啊。这样父王就有更多下人奴仆了呀。” 朱棣一手支着头,看着朱高炽苦恼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心头愉悦,抬起另一只手捏捏朱高炽的脸蛋,发现,手感还真不错啊。 “父王……”朱高炽这下心头真的烦恼了,他一大叔被人捏脸了!虽然捏他的人是他爹,虽然这会儿他就是一个小屁孩,可是,朱高炽心头依然很不舒服,很烦恼。父王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他说话呀? 这些说辞可是他在听了下人的话后整出来的!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嗯,父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朱棣将朱高炽放下,淡淡说道。 朱高炽抬头,见朱棣眉眼间的平静,心头微微咯噔,直觉这样的神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乖巧恭敬的作礼就退了出去。 朱棣透过窗台看着朱高炽仍然晃悠悠的一摆一摆的走了出去,嘴角微勾,伸手朝书房外不远处守候的年轻人微微招手,年轻人急忙进来,恭敬弯腰作礼。 “朱能,附近可有一个李家老爷?”朱棣淡淡的问道。 “回王爷的话,离咱王府不远,就有一个李府。”朱能恭敬回答。 “哦,这个李府怎么样?”朱棣抓起书本的手微微一顿,随意问道。心头安定不少。 “李家老爷是个绸缎商,为人甚为随和,家里有两个儿子,都已娶妻,已有孙儿三人。”朱能虽然奇怪为何王爷突然问起这个李府,但仍恭敬回答着。 “李家老爷对下人怎么样?”朱棣若有所思的问道。 “李家老爷是附近出了名的善心人,对下人很好,下人犯错,也只是略施薄惩,最近,他们家有一个下人偷了东西,本来就要揪到官府处置了,但李家老爷也只是惩戒一番,没有送到官府。” “后来呢?”朱棣突然插嘴问道。 朱能一愣,随即恭敬说道,“后来,那个下人第二天就带着自己的儿子登门签了十年卖身契,把儿子卖给了李家,说是要报答李家恩德。” 朱棣微微勾起嘲讽一笑,“那个李家是不是经常丢东西?下人是不是经常闹事?” 朱能恭敬道,“是,的确如此。小的在调查了附近住家后,发现这个李家虽然名声很好,但是下人不够听话,常常闹出些事端。” 朱棣沉思着喃喃道,“宽严相济方可驾驭人心呀。” “朱能。放了那个阿贵。”朱棣沉思中回过神,淡淡道。 “是!”朱能心头有些讶异,但面上依然恭敬行礼应答。 “告诉阿贵,就说,他的命是世子给的。”朱棣语含深意道。 “是!” ******** 高炽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院落。 服侍高炽的丫鬟就急忙迎上去,“世子,您怎么都不带人跟你一起?” 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眉眼带着笑意。 “不喜欢。”高炽脸上笑呵呵,却很是干脆的说着。 丫鬟一滞,心头嘀咕着,怎么世子好像受伤后就不害羞木讷了呢?说话也越来越清楚明朗了呢? “知琴!”朱高炽忽然转头,看向丫鬟,笑眯眯的指了指堂屋里的其他人等。“给我列个名册。” 知琴一愣,笑着上前语气似乎在轻哄道,“世子为何要列名册?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我们的世子了?跟知琴说说,知琴一定好好惩罚她!” 朱高炽却微微收敛了笑意,面容甚是平静的看了知琴一眼。 知琴不由一抖。 “晚上,我就要看到名册。”见知琴一抖,朱高炽又咧嘴呵呵一笑,语气甚是和蔼的嘱咐道。 知琴忙低头应下。朱高炽见知琴应下,才晃悠悠的慢慢的走回里屋。 知琴目送朱高炽走远,怔愣了好久,刚刚,世子那一眼无端端的让她觉得很害怕。好像被王妃王爷他们瞪了一样。 一旁的小丫鬟悄悄上前,低声道,“知琴姐姐,世子他怎么了?” 知琴回过神,瞪了小丫鬟一眼,低声斥道,“这种问题也是你能问的吗?” 说罢,知琴就匆匆回屋,心头想着,不管世子到底要做什么,自己都应该应下才是,她刚刚逾矩了,以后断不能如此了,若让王妃知道的话……知琴打了个寒颤。 回到里屋的朱高炽,扫了眼屋里的摆设,微微皱眉,这屋子怎么竟摆些没用的东西呢? 坐到榻上,挥下一旁的丫鬟们,才放松下身体,盘腿坐下,支着额头,想着这屋里伺候的人好像很多,可是他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自己,他喜欢静,喜欢一人独处,轻声叹息,可是自己是个世子呀!不由苦恼,他倒希望自己的爹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王爷……,而且还是一个不一般的王爷…… 回想着自从活过来后,第一次跟朱棣独处的种种,朱高炽忍不住向后仰倒,翻身,额头碰碰的撞硬硬的榻,天下间哪有这样的爹呀!?和自己儿子聊天说话,居然还用那样审视的眼神呀!?当然,他也不是普通的儿子,可是,可是好歹自己现在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屁孩吧?用得着这样吗?那么不信任的审视的眼神…… 他竟然是自己的爹…… 而且还是暗藏暴戾的爹…… 想到自己无意途径下人房看到被吊到屋顶被鞭打的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阿贵,朱高炽心头各种烦恼。 愣愣的撞了一会,朱高炽低声叹息,心头有些失落,无奈苦笑,可惜,爹娘是能选择的吗? 自己如何做?讨好?逼自己适应? 自以为已是大叔级的且对自己很有清楚认识的朱高炽表示,那不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他不可能改变父王,他也不可能逼自己改变。 那么,该怎么做?罢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又不能杀了自己是不? 朱高炽翻身坐正,随手拿起小桌案上的糕点慢吞吞的咽着,嗯,味道不错。待会问问知琴这是什么点心?以后多做点。 第4章 高炽语录(三) 是夜,夜灯初上。 通常来说,如果不是必须的或者什么重大的节日的话,燕王府的晚间进食都是各院落自己安排。 对这点,朱高炽心里觉得奇怪,话说,一家人都不在一起吃饭的吗?朱高炽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虽然觉得这样的用膳好像很自然,似乎本来就是如此,但心里却总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奇怪,他在遗憾什么? 扒拉着饭,朱高炽慢慢的吞咽着,神思出游中,待扒拉完一碗饭,刚刚放下,知琴想上前再添一碗,朱高炽缓缓摇头,“不用了。” 知琴一愣,世子今天只吃一碗吗? 摸摸有些圆圆的肚子,朱高炽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开始在屋里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踱着,心头叹气,哎,虽然肚子还是有些饿,可是,他真的不敢吃了。想起黄泉路上那胖胖的自己,朱高炽就忧虑,这辈子,他可不想再那么胖了。 走路还得别人搀扶着,太丢脸了! 知琴愣愣的看着朱高炽绕着屋子一手摸着肚子,一手甩动着,白嫩可爱的小脸皱成苦瓜脸,一步一步的慢吞吞的挪着,不由想笑,可想到世子的那一眼,又急忙抿紧着唇,示意小丫鬟们上前收拾着,自己跟上前,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干巴巴的开口,“世子,奴婢给您奉茶。” 朱高炽仰头,看了知琴忍笑的脸,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开口,“想笑就笑吧,这样忍着可不好。” “扑哧——”知琴忍不住终于轻笑出声,但不敢笑大声,只是扑哧一声,就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带着笑意的开口,“世子,奴婢该死。” 朱高炽不在意的摇头,皱着的眉毛微微舒展开,嘴边带着悠悠的笑意,“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以后不要总说这个了。” “是。奴婢以后注意。”知琴急忙应下,从下午就因为世子那一眼就吊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想着,世子虽然有了威严,但世子还是很温和平易近人的。 “对了,我要的名册弄好了吗?”朱高炽走了几圈,感觉肚子有点空空了,才踱着走到椅子边坐下。坐下后,想到名册,就开口问道。 知琴一怔,急忙应道,“奴婢已经整理好了。” “嗯。拿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 ******** 此时燕王府的芳华院,朱棣正在燕王妃的伺候下用膳。 燕王府三大院落,简单大气的松竹院是朱棣所住,雅致富贵的芳华院是燕王妃所住,安静小巧的听涛院是朱高炽所住,接下来,依次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所住的青木院等。 往常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朱棣都会在自己的松竹院进食,朱棣不是追求享受的人,进食只图方便温饱,所以,对着满桌的佳肴,朱棣只是微微皱眉,随意的吃了点,就挥手示意收拾。 燕王妃徐秀察颜观色,示意下人收拾收拾,便为朱棣斟了杯热茶,恭敬递了过去。 朱棣神色淡淡的接过。 “炽儿的老师我会留意,你就不必操心了。”朱棣喝了一口茶,就放下,开口说道。 徐秀微微一怔,便点头恭敬应下。心头奇怪王爷怎么关心起炽儿的学业了?炽儿性子安静不像煦儿和燧儿那么会讨王爷的欢心,王爷也素来对炽儿比较冷淡。这会儿怎么关心了? 但想到前阵子炽儿受伤的事情,徐秀也就释然了。 “炽儿的武艺方面我会让张玉多加指导。”朱棣思量着说道。 徐秀微微皱眉,炽儿似乎不喜武艺? 朱棣见徐秀皱眉,便笑笑道,“你放心,炽儿那里我会去说的。”说罢,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事情处理,今晚就宿在松竹院。” 徐秀忙起身,恭敬行礼,目送朱棣走出院落了,才转身返回。 再说朱高炽这边,翻完名册,笑眯眯的仰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紧张不已的知琴说道,“很好。” 知琴微微松了口气。 见朱高炽放下名册,就起身,背负双手,慢慢的踱到里屋去时,呆了呆,就这样?不说点什么吗? 知琴正费解出神之时,朱高炽忽然从里屋探出头,“知琴?” 知琴吓了一跳,忙挂上笑容殷勤问道,“奴婢在,世子有何吩咐?” 朱高炽笑呵呵的开口,“那本名册就先放在我这里。哦,对了,明儿个早点喊我起来。”说罢,脑袋又缩了回去。 知琴愣愣的看着已经缩回脑袋的里屋门,呆呆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 朱高炽一夜好眠…… 睁开眼睛时,外头的天色依然昏暗。 揉揉眼睛,打着呵欠。朱高炽慢吞吞的坐起,习惯性的盘好双腿,看了眼窗外,空空茫然的脑子渐渐清晰。 其实拿名册只是临时起意。 主要是那个知琴似乎把他当小孩了。虽然他现在就是个小孩,可就是不喜欢,两手支着下颌,朱高炽眯眼一笑,不过,那个知琴倒也不坏。 “世子?”知琴进来时见朱高炽已经坐在床上,惊讶一声,急忙上前,拿过床边的外衣给朱高炽披上,一边忍不住开口唠叨道,“世子您这样会着凉的。” 朱高炽一边悠哉悠哉的配合着知琴抬手抬脚的穿衣,一边笑眯眯道,“我刚刚起来。” “世子,现在天色还很早。”知琴有些犹豫的开口,心里疑惑,世子往常虽然不敢懈怠,但也没这么早起来过。 “嗯,我知道。”朱高炽看了眼天色,转头,细细眉毛弯弯的一笑,“知琴,你给我准备点吃的。吃完了我要去散步。” 散步?知琴愣了楞,随后纠结,世子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散步?! 背负双手,一摆一晃的慢悠悠的走出听涛院。 出于对未来胖胖的自己的忧虑,朱高炽决定,早上散步,饭后散步,减少糕点进食。 虽然减少糕点进食对自己来说有些难。朱高炽苦恼望天,那些糕点是如此的美味呀。 走出听涛院,夜色还未散尽,此时,天空依然有些昏暗。早已摸清了燕王府内外格局的朱高炽朝后院的小树林走去。绕树林走上三圈的话,这散步的量也就够了吧。 摸摸小肚腩,朱高炽振奋起精神,怎么着也得把这小肚腩减掉一些! 晃悠悠的背负双手一摆一摆的走着,白嫩嫩的小脸蛋上,细细的眉毛弯弯,嘴角翘翘,小孩儿的心情似乎很好?朱棣停下手中挥舞的长枪,勾起嘴角一笑,半眯起眼凝视着不远处的朱高炽,要去哪呢?这么早?而且……没有随从? 朱棣心头疑惑,也微微不悦。 为这小孩儿竟然没有带随从! “张玉。” “小的在。”陪同朱棣一起练武的张玉忙上前恭敬应道。 “世子的随从是谁?” 张玉一愣,转头看向一样疑惑的朱能,才忐忑回答道,“世子他……没有随从。” 朱棣眯眼,没有随从? 朱能瞥了眼有些窘迫的张玉,上前一步低声道,“禀王爷,世子因为年少,所以王妃没有安排随从。” “哼。”朱棣冷哼一声,第一次对自己的王妃有了些不满。 抬头看了眼小孩儿的背影就要在转弯处消失,便抬脚跟去。他很好奇,这么早,这小孩儿到底要干什么? 结果…… 默然的看着朱高炽绕着小树林慢悠悠的走了第四圈。朱棣嘴角有些微抽,这小子一大早爬起来就是来这绕圈的?! 朱棣身后的张玉和朱能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拼命掩饰的笑意。 没办法,这世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在朱高炽绕了第四圈,呼呼的喘了会气,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叉腰长长叹气,没想到,只是走了四圈而已,哎,这小树林虽然不大,可走起来也忒费劲了些。 摸摸小肚腩,嗯,再走一圈,就回去吧。 就在朱高炽想再走一圈的时候,身后传来冷哼。 朱高炽转头,见朱棣身着劲装,手抱长枪,皱眉盯着自己。心头疑惑,怎么父王跑这里来了?来练武吗?这小树林是父王的专用练武地? 不慌不乱的转身,恭恭敬敬的行礼,面容谦恭,“炽儿见过父王。” “炽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朱高炽眼角瞥了眼朱棣身后张玉朱能一脸忍笑的神情,心头顿悟,怕是这几位来了好些时候吧。 遂神情严肃,认认真真的回答,“炽儿在散步。” 散步?!朱棣嘴角微抽,那些个无意识的慢悠悠的走路,他当然知道是散步!只是—— 你一个小孩儿不跑不跳不捉迷藏不玩蛐蛐一大早爬起来就为了散步?! 忍不住上前揪揪朱高炽的粉嫩的小耳朵,发现手感也很不错,面上却冷哼道,“不准散步!要强身的话,以后跟着张玉练武!” 朱高炽心头一惊,练武?!他最不喜欢舞刀弄枪了! 面上赶紧严肃分辨道,“父王,散步很重要的。” 朱棣松开揪着朱高炽耳朵的手,嫩嫩软软的,手感真不错,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开口,“哦?散步很重要?” 朱高炽神情很是郑重的点头,“是的,父王,非常重要!常言道,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朱棣眼睛一眯。张玉和朱能忍不住扭头就怕一个不小心笑了出声。 瞅了眼朱棣的神色,朱高炽小心翼翼的说道,“而且,父王,一切武的根本不就是来自于散步吗?要是连散步都不会,那练武就更不用说了,对不对?” 朱棣缓缓弯下腰,盯着朱高炽,面无表情的脸先是缓缓一笑,接着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可以散步。但现在——”笑容消失,冷着脸命令道,“你马上跟张玉练武去!” 朱高炽顿时跨下脸,垂头丧气,“是,父王。”默默低垂着头走向张玉,心头各种烦恼。 哎,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爹呢? 垂头丧气的朱高炽没有看到,朱棣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闪现的一丝笑意。 第5章 高炽语录(四) 听涛院里,朱高炽趴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朱高炽此时手酸脚酸头疼脑疼心头郁卒。 张玉…… 果然不愧是父王的心腹吗? 那个严厉呀,那个不讲情面呀。 虽然不能怪责张玉,好歹人家严厉也是为自己好,认真负责才是好老师,但是,但是,朱高炽心头仍然忍不住郁卒:张玉,你就不能稍微放点水?! 长长吐了口气,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那个爹吧? “世子?”知琴端着药膏热水匆匆进来,见朱高炽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急急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还活着……”朱高炽闷头答道。 知琴松了口气,看着朱高炽趴在榻上,头埋在软枕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世子,这个第一天练武就是这样的,世子慢慢就会习惯的……” 朱高炽缓缓摇头,习惯不了的。他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自己就是对练武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更喜欢读书! 但,他那个爹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呀。 哎! 皱着眉头,慢吞吞的爬起,一动就各种酸痛。 知琴忙将药膏拿起,“世子,您别动,奴婢给您上点药。” 朱高炽摇头,“我自己来就好。知琴,你先下去吧。” 知琴迟疑了一下,看世子动作这么慢,能擦得好吗?但仍恭敬行礼退下。 见知琴退下了,朱高炽才笨手笨脚的掀起自己的衣服,涂抹着药膏。好不容易擦完了手腕,脚,刚伸手朝后一伸,想擦自己的背部,嗯?擦不到?扭扭,还是擦不到?再转个身子,再扭扭!还是擦不到……皱皱眉,手太短了!于是,奋力的一扭身子,一伸手,碰的一声—— 完了,掉下去了……朱高炽心头哀叹,干脆闭上眼睛等着疼痛的到来。 “炽儿!?” 就要摔下榻的朱高炽只听噼里啪啦的好像东西摔了的响动,紧接着自己就落进温暖的宽阔的怀抱。 朱高炽紧闭的眼略微微睁开,心头甚是感激的看向好心抱住自己的人,却见到一张强忍着笑意的很熟悉的但是朱高炽却觉得心头感激噼里啪啦也碎了的脸—— “爹!”朱高炽脱口而出,随之马上改口叫到,“父王!” 朱棣扬眉,抱起朱高炽坐到榻上,随意的挥掉自己身上沾上的瓷片。 这会儿,朱高炽才注意到,他老爹为了救他是多么英勇的冲了过来,撞到了花瓶“无数”,身上也落了些碎瓷片。 心头这会儿的郁卒多少减轻了一些,至少,这个疑心又固执专制的爹是真的关心自己。 “炽儿,刚刚叫我什么?” “父王!” “前一句!” “父王!” “……炽儿,张玉说你的扎马不是很好,你是不是该多练练?要不,这样——” “爹!” 朱高炽一脸严肃的看向朱棣,“以德服人才是本事!”瞅了眼朱棣似笑非笑的脸,细细声的补充了一句,“书上说的……” 朱棣抬手,捏了捏朱高炽的白白嫩嫩的小脸,似笑非笑,“炽儿用功读书,知道的可真多,你说,父王是不是该赏你什么?” 朱高炽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捏得生疼的脸颊,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儿子读书用功是本分,不敢奢求父王的赏赐!” 朱棣松手,微笑问道,“说得好。不过,炽儿,你真的不想知道父王要赏赐你什么?” 朱高炽一脸认真的开口,“不是儿子的,儿子不要。” 朱棣心头有些意外,忍不住盯着朱高炽细看了一会,这孩子细皮嫩肉,细眉凤眼,嘴角微翘,笑起来眼睛眯眯的,一副憨憨可爱的样子,实在不像自己,也不太像朱家的男儿,朱家的男儿英武高大,哪怕是现在还小的煦儿和燧儿,都也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唯独眼前的孩子,圆润可爱…… 而且太爱静了,不过是扎了两个时辰的马,就累得脸色白白的,不然自己也不会过来看望。 但这会儿,朱棣却很庆幸自己过来看望了。 不像自己,不像朱家男孩,也好。朱棣心头微笑的想着瞥了眼被自己不小心捏红的脸颊,觉着有些碍眼,便捡起掉落在榻上的药膏,挖了一些,便轻柔的用手指轻轻涂抹起来。 朱高炽一愣,随即安静下来。能被眼前的爹这样疼惜的机会可不多。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好像几乎都没经历过。 所以,赶紧抓住机会享受才是! “刚刚,为何喊我爹?”朱棣一边涂抹着药膏,一边低声问道。 朱高炽一愣,随即诚实的回答道,“不知道,就是想这么喊了……”扭头看向朱棣,认真道,“儿子以后不会了。” 朱棣却是淡淡道,“想喊就喊吧。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敲敲朱高炽的头,勾起嘴角嘲弄一笑,“你这小子刚刚是想擦背擦不到是吧?” 原本被朱棣的“想喊就喊”弄得有些感动的朱高炽,接下来就被“擦背擦不到”给打击了。 “手短,擦不到!”闷闷声回答。 “噗嗤!”朱棣不厚道的先是低笑,接着便是大笑,想起自己刚刚进来看到的小白包子扭动的场景,更加笑得大声。 朱高炽闷闷的坐着,瞅着自家老爹那大笑样,心头郁卒,自暴自弃的呐呐开口,“我就是擦不到!” 好不容易收敛了笑,朱棣摸摸朱高炽沮丧低下的头,心头再次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对了!让张玉训练小孩儿做对了!自己来看望小孩儿做对了! 但也疑惑,“你怎么不让下人帮忙?” “丢人!”朱高炽抬头,一脸闷闷不乐。 朱棣安抚道,“没事,你还小,再长长,手就会变长的。” 朱高炽实在无法忍耐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再长长手就变长?这话戳中朱高炽的伤心事了!他深刻记得在黄泉路背负双手走着走着手就会自动松开,就因为太短了!!他上辈子手就没长过! “爹!” “嗯?”正开始轻柔擦着朱高炽白嫩背部的朱棣漫不经心应道。 “我手短也是你生的!” 朱棣一滞,随即怒极反笑的双手捏住朱高炽的脸颊往外一扯,森森开口,“所以,你要感谢爹只是把你生成一个小肉包子而不是一个大、馒、头!”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朱棣咬牙加重了语气。“另外,你还要感谢爹,没有嫌弃你一生下来是个肉包子就把你扔了,还好好的把你养成这样白白嫩嫩的!” “爹!”忍着疼,干巴巴的开口。 “说!” “我错了……”好疼!可以放手了没? “哼!” 朱棣这才松开手,看那白嫩嫩的脸上红红的掐印,心头又有些不忍,便拿过药膏,轻柔的涂抹起来,嘴里冷哼,“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 朱高炽瞅瞅朱棣的脸色,虽然嘴里说着恼怒的话,可脸色倒也没有那么难看,还有手上的动作轻柔的很。 心头更加安心,这个爹凶了点,喜欢打击人,但好像和记忆里的那个模糊暴躁的爹有些不太一样了。 擦完了药,朱棣看了眼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朱高炽,说道,“明天还得去跟张玉练武!练武完,爹会来带你去见你的老师!” 朱高炽一愣,老师? 见朱高炽愣愣的样子,朱棣摸摸他的头,勾嘴一笑,“怎么?不喜欢?” 朱高炽忙摇头,“不!儿子很喜欢!” 但又踌躇,可别又是个教人练武的…… 便小心翼翼的问道,“爹,这位老师是教儿子什么的?” “教你读书的!省得你一天到晚乱说话!”朱棣说完,又忍不住想捏捏那嫩嫩的脸颊,但看见那红红的印子,便半途转了方向,敲了敲朱高炽的头。“这可是个挺有能耐的老师,你可得给我认真点!” 一听说是教读书的,朱高炽便忍不住笑颜逐开,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呵呵一笑。 “爹,儿子的老师是?”朱高炽眼睛发亮,有老师就好了!自重生以来,朱高炽就发愁着,自己虽然还认得字,可有些东西还是不懂,忘了! 本以为自己这个爹那么喜欢习武,肯定不会重视读书之类的。 这么说来,自己这个爹还是可以的,没有重武轻文,嗯! 朱棣见朱高炽眼睛亮亮,眼睛眯成一条缝,毫不掩饰的开心样子,忍不住凑近,嘴边咧出邪恶一笑,一字一顿,“一、个、和、尚!” 轰! 天雷滚滚也不过如此!朱高炽瞬间石化! 朱棣嘿嘿一笑,心头愉悦不已。 “爹!” “嗯?” “您是要儿子出家做和尚吗?其实儿子也很喜欢做和尚的……”石化中迅速恢复的朱高炽抬头,盘腿而坐,一脸认真严肃,双手合十。 第6章 高炽语录(五) 朱棣给朱高炽的关于和尚的回答是一个爆栗子! 于是乎,朱高炽心头依然轻叹,这个爹果然还是个隐藏性暴躁的人呀…… 拿过桌案上的名册翻了翻。 他爹临走时丢了一句话,要他自己挑个随从小厮什么的!还在他面前训了知琴一顿!说知琴伺候世子不周,竟然让年幼的世子一个人独自出去!直训得知琴脸色惨白,颤颤发抖,磕头不已。 最后,他老爹一走,知琴就一把扑倒在他脚下,哭着求着他以后务必让下人跟着,要是实在不喜欢听涛院的下人,她这就禀报王妃,再换一批! 他只好温和的安抚了知琴一番,心头忧愁,他爹这是给他下马威呢!明知道是自己不让下人跟着,还在他面前训知琴,不就是想告诉他,你不让跟也得跟着!而且……再有下次,他爹就拿知琴开刀了…… 话说,他爹还真了解他!知道他这人就是不喜欢责罚人什么的…… 可他就是不喜欢人家跟着呀。他喜欢一个人悠游自在的,多好?找个人跟在你后面,多不自在呀,好像后头人家监视似的! 朱高炽很愁,他不知道这是遗失记忆的后遗症?还是在寂静无人只有自己的黄泉路上养成的习惯? 哎!翻了一遍,发现,男的小厮就那么几个……而且,这院子里的丫鬟是不是多了点? 朱高炽坐在椅子上,盘起双腿,支着额头,敲敲名册,要不,找母妃挑几个? 知琴进来时见朱高炽一脸严肃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好笑,这世子怎么想事情的时候一副严肃样,明明那么可爱的脸…… “知琴?有事?”朱高炽回过神,温和憨憨一笑问道。 知琴忙上前恭敬道,“世子,原先后堂的阿贵求见世子。” 朱高炽想起被吊起来鞭打的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还强笑着安慰老娘亲的阿贵,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知琴便恭敬点头,朝外走去,领进一个二十左右走路蹒跚,身上破旧的衣服还渗着血迹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木讷,见朱高炽便急急跪下重重磕头,“小的阿贵,谢过世子的救命之恩!来世小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世子的救命之恩!”说罢,重重磕了三个头。 朱高炽坐在主位上,待阿贵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呵呵一笑,开口道,“起来吧。什么做牛做马的!不吉利!不吉利!”朱高炽摇头晃脑的说着。 阿贵愣愣了一会,才又磕头道,“如果世子不嫌弃,还愿意收留小的,小的愿意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世子大恩!” 朱高炽摸摸下巴,心头颇觉这人很有意思! 什么叫“自己不嫌弃”?“还愿意收留小的”?他是被爹逐出王府了吧?所以希望自己这个良善搭救了他的世子再救他一次? 朱高炽记得在老爹训知琴时曾说过一句,“便赶出王府”!当时知琴吓得腿都软了!所以,被逐出王府的话一定很凄惨吧? 不过……他现在需要一个随从,但是得问问老爹的意见,他可不想被他那个疑心病的老爹猜疑! “你先下去吧。”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我不需要牛也不需要马。” 阿贵一滞,讪讪一笑,脸上掩饰不住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三个头,才退下。 嗯,是个机灵的!朱高炽摸着下巴眉眼弯弯,希望父王能答应,至少这个家伙眼睛很正,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好好调教,说不定将来是个得力的。 此时,松竹院里,朱棣随意的翻着《千字文》,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个阿贵去找世子了?” 张玉恭敬拱手道,“回王爷的话,那个阿贵一出刑房,就求着大管家让他去了松涛院谢世子的大恩。” 朱棣微微勾起嘴角嘲讽一笑,“是不是还说给世子做牛做马?想留在世子身边的话?” 张玉心头敬服,恭敬道,“王爷料事如神,这个阿贵就是这么跟世子说的。” “那世子呢?世子怎么说?”朱棣淡淡问道。 “世子什么都没说,只说他不需要牛也不需要马……”张玉心头直想笑,这世子这话说得真有趣。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张玉。” “小的在!” “如果今天世子没有来找我的话,那明天你就把那阿贵给世子带去,就说是我给他找的随从。” 张玉心头不解,为何不现在呢?但还是恭敬弯腰应下。 是夜,月亮高悬。 朱高炽坐在桌子后,手中拿着毛笔,认真的描摹着字帖,心头郁闷,自己这个大叔现在还得从字帖开始练习…… 实在是……没面子呀! 为什么自己走了次黄泉路,记忆丢了也就罢了,怎么连读书写字的一些东西也忘了呢?! 写出来的字,看看,一个个都没有腰似的,整个就是一蚯蚓,就是一狗爬字!丑死了! “这个,该说,人长啥样?所以这字就是啥样?”忽然低沉忍着笑意的声音在朱高炽耳边响起。 朱高炽身子一僵,随即慢慢转头,“爹,儿子会努力写好字的。”朱高炽一脸认真。 朱棣扬眉,“哦?那爹就等着。”顺势轻轻一捏朱高炽的脸。 朱高炽郑重点头,同时,严肃开口道,“爹,您给儿子写几个字吧?” 朱棣勾起嘴角一笑,“好!你好好看着啊。” 朱棣大笔一挥,唰唰的就写了几个字。 朱高炽定睛一看,下意识的就念出声,“白、面、包、子”? 顿时,心头各种无力,各种……恨恨呀! “嗯,好好看着,好好练习啊!” 朱高炽却是转头,起身,非常凝重的上下打量,又背负双手绕着朱棣慢慢转圈。 朱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这小子又想搞什么鬼? “爹,您说什么人写啥字,可是儿子觉得您英武好看,一点都不胖呀,怎么这个白字和包字那么胖呢??”朱高炽一脸严肃疑惑的问道。 朱棣一噎,随即一敲朱高炽的脑袋,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小子是皮痒了是吧?变着法儿损你爹呢?啊?” 朱高炽认真摇头,一脸困惑,“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爹说得有理,可是看爹写得字又不是这样——” “哎呦!”话未说完,朱高炽就被狠狠敲了敲头,吃疼出声,忙捂住头。 “哼!”朱棣冷哼,看着朱高炽捂头,细眉紧皱,心头郁闷散了不少。 朱高炽心头懊丧,哎,这个爹说不过人家就用武力…… “乖乖练字!不许再乱说话,听到没有?!”朱棣威严说道。 朱高炽忙恭敬点头。 “嗯!”朱棣满意点头,这才说起他今晚突发奇想来松涛院的目的,“那个阿贵,你怎么不留下?” 朱高炽一愣,心头一亮,果然,疑心爹来问了…… “爹,儿子不敢留下。”朱高炽诚实回答。 “哦。为何不敢?”朱棣漫不经心问道。眼睛却是紧盯着朱高炽。 朱高炽心头顿觉压力很大,面上老老实实的开口道,“因为儿子不是爹,儿子不敢擅自留下人。怕被爹责罚。” “也就是说,你其实心里很想留下那个阿贵?”朱棣若有所思的问道。 “嗯!”朱高炽老实点头,故作期待问道。“爹,那儿子能留下他吗?” 朱棣慢慢一笑,“可以!就算是给他一次机会吧!”说罢,朱棣起身,拍拍朱高炽的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爹带你去见和尚!” 朱高炽恭敬作礼,恭送朱棣离开。 待朱棣一离开,朱高炽就转身趴到榻上,心头的压力减了很多,顿时感觉一个字——累! 他这个爹还真是来套他的话了…… 就是不知他爹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唯独对他…… 疑心爹呀。哎! ******** 朱棣走出松涛院,转身看了眼松涛院渐渐暗下的灯火,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一笑。 说不敢留下,要问过自己? 朱棣不信! 这小子既然敢说损他的话,就不敢留下一个仆人?分明是怕自己怪责,于是等着自己开口。 哼!臭小子敢算计你爹?! 第7章 高炽语录(六) 朱高炽擦擦汗,面上呵呵笑着,细眉弯弯的看着在自己面前恭敬弯腰的张玉,心头却是皱成苦瓜脸。 ……用得着这么卖力认真吗? 拱手认真道,“多想张师傅的赐教!” 就算你不那么卖力,也没关系的呀。 继续拱手认真道,“以后还要麻烦张师傅!” 麻烦你以后别那么认真了…… 张玉忙退后一步,弯腰拱手,“世子多礼了!” 朱高炽只是呵呵一笑,眉眼细细的眯成一条缝。心头却是各种哀叹,以后的日子咋办哪? 和张玉闲谈了几句,看看天色,与张玉告辞,就努力迈着快要散掉的小短手和小短脚朝听涛院慢慢的挪了过去。 张玉看着朱高炽一摆一晃的背影,忍不住咧嘴偷笑,这世子当真是有趣! “张玉,你笑什么呢?”突兀的,轻淡的语气慢慢响起。 张玉一凛,急忙转身弯腰行礼,“小的见过王爷!” 朱棣手中拿着长枪,慢慢的走出,眼睛落在已经快要走远的朱高炽身上,半晌,看不到朱高炽了,才收回视线,淡淡开口,“世子很好笑?” 张玉心头一慌,忙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 “哼!”朱棣冷哼一声,“记住你的本分!” 张玉忙磕头应是。 “起来吧!” 朱高炽终于挪回了听涛院,知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见朱高炽一脸愁苦,急忙上前,想干脆抱起朱高炽,朱高炽却摆手退后,“知琴,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 他可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呀。内心已经认定自己是大叔的朱高炽对知琴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很是无奈,却也知道无法抗拒,但,在某些很重要的问题上,比如说沐浴问题,他就坚持自己来! 知琴想再劝说哄哄,可朱高炽温和但淡淡的眼神飘过去,知琴就一颤,这眼神和王爷简直一个样!便只好退下。 泡在木桶里,朱高炽长长舒了口气,好舒服啊。眯眼享受了一番,才慢吞吞的擦洗起来。想着今天还要跟他那个爹出去见和尚。朱高炽也不敢耽误。匆匆洗了洗,就爬出木桶,又使劲挪着小短手擦了擦药膏,无奈后背实在擦不到,干脆放弃! 待朱高炽晃悠悠的背负双手,准备走出听涛院时,就听扑通一声,眼前突然冒出一人跪在他面前。 朱高炽定睛一看,是阿贵? 阿贵满脸感激的冲着朱高炽碰碰碰的磕头,“阿贵谢世子大恩!阿贵这条命以后就是世子的!” 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好了!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事就是。” 待朱高炽带着阿贵,背负双手晃悠悠的来到大门时,他老爹还没到。 嗯,身为王爷,偶尔慢了点,他能明白。毕竟身为王爷什么事情都得让人伺候不是?总不如自己动手比较快点! 朱高炽就这样继续背负双手,眯着眼,嘴角弯弯的看着天空,一边数着天上白云,想着自己得数到多少白云,他爹才会到呢? 但没数多久,仰着头的朱高炽就被一片阴影罩着。 “儿子见过父王!”朱高炽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 朱棣淡淡应了声,瞥了眼已经跪在地上行礼的阿贵,说道,“你不用跟着来。炽儿,我们走吧。” 说罢,便转身大步而去。 朱高炽先是应了声,心头疑惑,不骑马坐轿吗?随即见朱棣只是迈了几步,就离自己很远了,忙挪着小胳膊小腿跟上去。 跟着朱棣出来的张玉和朱能对视一眼,都心里暗笑。 但看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大步而去的朱棣,又瞅瞅后头努力追赶,却还是无法赶上,甩着小胳膊小腿满头大汗晃来晃去的世子,都心头为之担心—— 世子……不会摔了吧? 张玉朱能心头担心,急忙赶了上去,可就在他们准备抱起朱高炽时,碰—— 朱高炽,摔了! 脚下一晃,来不及踩稳,就碰的一声摔了! “世子!!”张玉和朱能同时惊呼出声。 听见碰的一声也下意识回头的朱棣眉头一皱,转身快步朝已经摔趴在地上的朱高炽走去,抢在张玉和朱能之前抱起朱高炽站好。 仔细一看,平素弯弯的眉毛这会儿紧紧皱着,脸上沾了些尘土,身上也有些脏,拍拍朱高炽身上的灰土,又细细看了朱高炽额头上大大的红红的一个包。 “炽儿,疼吗?”朱棣低声问道。 朱高炽眼慢慢摇头,心头郁卒,自己今天不顺哪,走路都能摔了! 朱棣盯着朱高炽,见这小子明明皱着眉头,但依然安安静静,神情温和。心头有些心疼,也有些满意,嗯,这才是他朱棣的儿子! 抱起朱高炽,见朱高炽一愣,便勾嘴一笑,“没法子,你小子腿太短了,父王抱你走,比较快!” “……” “父王……”突然发现他爹抱着他的姿势很生硬,好像第一次抱小孩一样。 “嗯?” “等父王将来老了,儿子就抱父王走路!”嗯,以后,他要好好孝顺这个爹,虽然这个爹很…… “你小子这话什么意思?!” “父王,儿子只是想孝顺你……”他爹真难伺候! “就你这短胳膊短腿的?告诉你,就算将来父王老了,父王的胳膊和腿也比你长!” 腿短,手短什么的,还不是你生的…… *********** 一路上,朱高炽看着过往行人,来往商客,小摊,店家,甚是好奇。 丢失的记忆里虽然对这些有种熟悉感,知道这是卖绸缎的,知道这是酒家,知道这是冰糖葫芦,知道这是包子,知道这是卖金银首饰的,可眼前给他的感觉却是第一次来的一般,甚是新奇。 不过,朱高炽的新奇只是看一看,并没有东张西望,亮亮的眼睛透露出他的喜欢好奇,顶着额头大红包的小脸依然笑眯眯,很平静。 朱棣瞥了眼朱高炽的亮亮的小眼睛,略微停了下脚步,恰好站在小泥人的摊前。 朱高炽顺势看过去,嗯,都捏的很有趣。 “捏个小人,就照他的样子!”朱棣指了指怀里的朱高炽,说道。口气很清淡。 可朱高炽却一僵,只觉有不好的预感…… 小摊的老板眉笑颜开的说着,“好!客官你等会啊。” 朱高炽看着老板手指飞速的捏着,很快,一个几乎跟自己有八成相似的小人出现了…… 朱高炽眉眼一弯,还真不错。刚想伸手拿过—— 朱棣却扬手阻止道,“他的额头少了个东西!”朱棣轻轻戳戳朱高炽的额头小包,有些不怀好意的开口,“你得把这个捏进去!” 老板呆了呆。 朱高炽闷闷的看了眼朱棣,心头长长叹气。果然,就没好事! 一路,朱高炽瞅着朱棣手中的小泥人眼睛就没移开过,特别是小泥人额头上碍眼的小包! “爹!”朱高炽轻轻叫道。 “嗯?” “那个小人不是给儿子的吗?”朱高炽伸手想拿过,却被朱棣一闪,避开。 朱棣似笑非笑,“谁说是给你的?” 那您没事捏这个小泥人做什么?朱高炽心头郁闷。 摸摸朱高炽的头,朱棣呵呵一笑,抱着朱高炽继续朝前走去。 其实想捏这个泥人也是一时突然想到,只是看着怀里的这小孩一路眼睛亮亮的盯着路边摊贩,就起了捉弄之意,如今看着这个八成相似的小泥人,他倒也喜欢了起来。 而一直紧随其后的张玉和朱能心头讶异,原来王爷也有这样捉弄人的时候呀。 拐过一条街,眼前忽然出现很多衣衫褴褛的面容憔悴的瘦弱的人。 朱高炽微微一怔。 朱棣却皱起眉头。 朱能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这些都是被鞑子驱逐的百姓!” 鞑子?朱高炽一愣转头,是什么?驱逐?是外族吗? 朱棣却猛然发出森冷的气息,紧紧抱着朱高炽。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另一条街。边走边低声道,“北平的布政使是在干什么的?!这些百姓都没好好安置吗?” 朱能低声道,“小的听说,因为逃亡的百姓太多,所以……” “哼!废物!” 朱高炽被朱棣勒得有些生疼,但见朱棣面容森冷,一身隐含未发的怒气是为了百姓时,也默默忍受下来。 他这个爹,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失为关爱百姓的王爷…… “炽儿!”走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见朱高炽安安静静,便顿了顿脚步,低头问道,“炽儿怎么了?” “爹,您气消了?”朱高炽轻声问道。 “嗯。”朱棣沉默了一会,淡淡开口。 “爹,咱把鞑子打跑吧!”朱高炽笑眯眯道。 朱棣莞尔一笑,摸摸朱高炽的头,压低声音道,“会有那一天的!” 第8章 高炽语录(七) 大庆寿寺…… 好,好长的台阶…… “怎么?还要父王抱你上去?”朱棣踏上两个台阶后,后头安安静静的,便转身,斜睨着朱高炽,似笑非笑的问道。 朱高炽恭敬拱手弯腰,一本正经的开口,“儿子不该麻烦父王。” 朱棣背负双手,很是威严的嗯了一声,“父王看你腿短,罢了,父王就辛苦一下抱你上去吧。”说罢,就要走下去。 但朱高炽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一脸认真道,“儿子不敢,虽然儿子腿短,但儿子觉得,这么点台阶,儿子还是可以上去的。”顿了顿,又严肃补充道,“我可是父王的儿子!” 朱棣扬扬眉,“说得好!”又弯腰低声笑道,“你腿短,就慢慢爬吧。父王在上面等你。” 朱高炽心头一滞。 朱棣又慢慢起身,对一直忍笑的张玉和朱能道,“都不准帮忙,让世子自己走!” 张玉和朱能忙拱手应是。 朱高炽看着轻轻松松大摇大摆的一边哼着不知啥歌一边向上爬的朱棣,心头无语……半晌,才很是沧桑的一叹,他这个爹怎么……那么像刚刚街上拿冰糖葫芦逗弟弟的坏小子呀……都是三个儿子的爹了……太不威严!太不严肃了!朱高炽恨铁不成钢了。 朱高炽就这样心里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背负双手,慢吞吞的挪着小腿开始爬呀爬。 已经爬完台阶的朱棣三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背负双手,摇头晃脑,小腿慢慢的挪着,一步,一步,一步……,爬了几个台阶,就不时停下来,偶尔悠悠的用小胖手擦擦汗,眯眼喘会气,感慨一下,偶尔停下来,看看四周的风景,偶尔看见飞过的小鸟就眼睛亮亮的惊叹一声,偶尔抬头看看朱棣三人,眼睛弯弯的咧嘴一笑。 朱棣微微眯眼,这小子还真的慢慢爬了啊? 忽听两声忍俊不禁的笑。 朱棣转头,冷冷的扫了张玉和朱能一眼。见两人都急忙低头,才哼一声,转身,朝终于挪到半腰的朱高炽走去,心头冷哼,能笑那小子的只有他老子我! 朱高炽正悠悠的看着半腰风景,心头不住点头赞叹,嗯,这里的景色也不错呀,一点都不比黄泉路逊色,以后有机会呀,得到这来看风景,顺便吟诗作文…… 忽见一大片阴影罩住自己,朱高炽一愣,抬头,还未出声,就忽被一双大手抱起。 “父王?!” “哼,爬个台阶都磨磨唧唧的,真没用!” “……”爹,你说儿子腿短,慢慢爬的…… 几个步伐就爬完了台阶,才放下朱高炽,瞪眼,“明儿个开始父王来训练你!” 朱高炽顿时一僵。 完了。 心头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咔嚓!碎了! 默默的低头跟在朱棣身后走进大殿。 抬头见庄严的佛像,心头肃然恭敬,整了整刚刚被打击的郁卒,接过僧人递过来的香,跪下闭眼祷告:好吧,这个爹虽然很猜疑很固执很霸道很不讲理都有三个儿子了还是不威严不严肃……但是,菩萨,请保佑我爹身体康健,如意平安。还有我娘,平平安宁,两个弟弟听话懂事别老惹娘生气,嗯,还有可能没办法再做我师父的张玉师父,还有朱能,这两人都很好,菩萨,您要保佑他们…… 朱高炽碎碎念着,直至耳畔低沉含笑的声音想起,“我说炽儿……你念够了没有?菩萨这会儿都快要睡着了……” 朱高炽睁开眼,没有理会朱棣,依然神情庄重的拜了拜,才将香递给僧人。 转头仰头看向一脸好整以暇的朱棣,严肃道,“父王,举头三尺有神明,父王还需保有恭敬心才是!” 朱棣一怔,随即勾嘴一笑,笑容带着几许邪气,弯腰,手指慢慢捏起朱高炽的脸颊的小肉,眯眼道,“炽儿可是在教训父王?” “儿子不敢。”朱高炽很是认真的开口。努力忽视脸颊的疼。 “炽儿如此敬重神明,为父甚为欣慰呀。”朱棣点头道,似笑非笑开口。 “炽儿都是跟父王学的。“朱高炽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哦?”朱棣微微扬眉,手指力道微微加重。 “父王……儿子错了……” 朱棣这才松开手,满意的拍拍朱高炽的头,“炽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哦。” 朱高炽闷闷应了声。心头再次无力低叹,他这个爹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呢? “王爷此言差矣!”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朱高炽循声望去,一个身材壮硕的五十多岁左右的和尚双手合十的走来,面容有些凶恶,眼眸带着冷光,但朱高炽定睛望去,却觉得这和尚虽然眼带冷光却不阴冷,面容凶恶但神情甚是爽朗。 这和尚……有意思呀。这样矛盾的存在…… 朱高炽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见过这个和尚,但此时看见除了一点熟悉感外,其他都是很陌生。 和尚走到朱高炽跟前,先是朝朱棣行礼,“道衍见过王爷。” 后转头笑容满满的朝朱高炽行礼,去在看到朱高炽时,咦了一声,面容甚是讶异。 朱高炽神情温和的双手合十,“朱高炽见过大师。” “哦,世子见谅,道衍失礼了。”和尚忙双手合十再次行礼。 “高炽请教大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为何错了?”朱高炽神情很是诚恳的问道。 道衍微微一笑,“世子有所不知,世间错有三种,一种是小错,无非是鸡毛栓皮的小事,一种是中错,无非是做事上的小错,一种是大错,牵涉品性朝廷的错误……,以朝廷断案为例,若因刚愎自负断错某个案子,虽然后来知错改之,但之前断错的牵涉到人命的案子是否就能挽回呢?不能!所以,善莫无大焉。” 朱高炽连连点头,这和尚看来很有本事啊。 这时,道衍看着朱高炽亮亮的眉眼再次闪过一丝讶异。 朱棣没有错过道衍讶异的瞬间,眼眸微微一闪,就微笑开口,“道衍,本王这次来是有事相商。” 道衍微微点头,“王爷和世子若不嫌弃,就请到贫僧的禅房来。” ********* 到了道衍的禅房,张玉和朱能便守在外头。 朱棣进入禅房后,第一句话却是,“道衍,你这里有药膏没有?” 道衍一愣,朱高炽一怔。 道衍回过神,看了看朱高炽额头上的小包,恍然一笑,“有,王爷稍等。” 朱高炽却是看向已经坐下的神情闲适的朱棣,这个爹不会是要给他擦药吧? 待道衍拿来药膏,朱棣接过,就朝朱高炽走去。 “父王?”朱高炽看着朱棣蹲下,挖出药膏就要涂抹,忙开口道,“儿子自己来。” 朱棣却是微微一眯眼,瞪了朱高炽一眼。 朱高炽只好有些窘迫的由着朱棣轻柔的用药膏涂抹额头上的小包,还有脸颊上的红痕。 心头再次感慨,如果这个爹不是有那么多毛病就好了…… 待擦好药膏,朱棣慢慢的吐出一句话,“虽然父王也很想让你自己来,但是——”瞥了眼朱高炽正在玩的手指,“你的手,太、短、了!” 朱高炽顿时一僵。 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房子里的另一个人——道衍。 心头无力,太,太丢人了!!! 朱棣也顺着朱高炽的视线望去,心头有些讪然,忘记了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可道衍这会儿却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禅坐。那副似乎已经入定的神情似乎在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摸摸朱高炽郁卒垂下的头,朱棣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道衍?” 道衍缓缓睁开眼睛,双手合十,一笑,“贫僧在。” 朱棣想了想,又转头看向朱高炽,“炽儿,你到外头等父王。” 朱高炽点头,朝道衍恭敬行礼后才离开。 看着朱高炽离开了,朱棣才转身神情严肃的问道,“道衍,你刚刚看见炽儿为何讶异?可是炽儿有何问题?” 道衍缓缓摇头,笑道,“王爷莫急,我观世子的面相绝不仅仅只有大富大贵这么简单,恐怕将来还要……” 朱棣皱眉打断,“道衍,这些话不可乱说。” 道衍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就这么简单?”朱棣又问道,眼睛紧紧盯着道衍,“你莫要诓骗本王。” 道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道,“王爷,只是世子面相中显示他恐怕会有三场劫难,而这三场劫难怕会……” “恐怕会怎样?”朱棣冷冷问道。 道衍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怕会有性命之危!”又补充道,“贫僧刚刚观之,世子应该已经过了第一场劫难。可是在之前世子曾经生过病?或者受过伤?” 朱棣沉默,想起那场持续三天三夜的发烧。淡淡开口,“炽儿之前曾经发过高烧。” 道衍哦了一声,又低声道,“王爷,世子乃麒麟之命,有他在,您定可逢凶化吉,更上——” “我只要他平安!”朱棣低喝道。 道衍沉默,半晌,才低声开口道,“贫僧会尽力而为。” 朱棣点头,“那就最好。”又皱眉道,“道衍,从明日开始,就到王府做炽儿的老师吧。” 道衍双手合十,轻声道,“能为麒麟授业,是贫僧的荣幸。” 第9章 高炽语录(终) 朱高炽走出禅房,对跟自己拱手作礼的张玉、朱能温和一笑,习惯性的背负双手,开始慢悠悠的在院子里兜圈。 兜了两圈,觉得有点累了,看了看周围,好像就只有这个荷花池边可以坐了,四处看了看,随意的捡了地上的树枝,弯腰,慢慢的扫了扫,张玉和朱能一见,忙走过去,拱手作礼道,“世子稍等,小的这就去给世子搬椅子!” 朱高炽直起身,摆摆手,一笑,“不用了。我坐这就好。”说罢,就坐了下去。 张玉和朱能对望一眼,只好拱手退下。心头都对朱高炽不由多了几分好感,世子身份尊贵,但却不拘小节,颇有王爷的风范哪。 朱高炽坐下后,就抬头望天,眯眼悠悠想到,这天真蓝呀。 朱棣和道衍从禅房走出后,就见圆润白嫩的小孩儿坐在荷花边,眼睛弯弯的笑着仰头看天,一只手还端着茶碗,神情颇为闲适惬意。 朱棣嘴角微抽,这是小孩儿吗?整个一个小老头! 道衍忍不住呵呵一笑,对嘴角微抽的朱棣说道,“王爷,世子虽然年龄尚小,但却甚为稳重,不错,不错!” 稳重?朱棣只觉得自家的小孩儿破毛病真多! 朱高炽正看天数着白云悠哉之时,头顶忽然多了片阴影,愣了楞,随即慢慢放下茶碗,慢慢站起,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神情肃然的拱手道,“儿子见过父王。见过大师。” 道衍呵呵一笑,“世子多礼了。” 朱棣却是冷哼一声,“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朱高炽恭敬拱手,“是!” 于是,父子二人,一前,一后,一大步而行,一小步急跑。 最后,在下台阶时,朱高炽差点一个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滚下去时,被两只大手横空抱住,然后朱高炽就听一个无奈的声音,“你真当你是小肉包了吗?这样滚下去可是会死的!” “……父王……”朱高炽实在忍不住了。 “我要是小肉包,您是什么??”完了,他还是说出来了…… 朱高炽忍不住闭眼等着想象中的怒火,半晌,却听到一声低笑。 朱高炽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瞅了一眼,就见朱棣低笑的俊脸,不由一愣,他老爹……还真好看…… “没错,有理!”朱棣猛的抱起朱高炽,依然笑道,“现在就让我这个大肉包抱你这个小肉包回去吧!” 朱高炽不解,他老爹怎么不发火了?心底挠头,他老爹改脾气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小脸上的困惑,心头却是无奈,他怎会不发火?这小子胆子肥了啊?竟然敢顶嘴?!但当自己低头想狠狠教训时,却见死死闭着眼睛,眉毛微皱,神情努力装着平静,却还是透出害怕的小脸…… ……于是,心头就软了。 又想起道衍所说的,两场劫难…… 火气就不知不觉没了。 算了,能顶嘴,也算这小子有些胆量,有些本事。嗯,还是自己生的好啊! 于是,朱棣想着干脆就抱这小孩回家吧。 谁叫这小孩手短脚短呢?待会可别又摔了丢自己的脸! 于是,北平的老百姓们就看到,夕阳西下,一二十岁出头的英挺高大的男子抱着一圆润可爱,脸上带笑的小孩走在北平的街头…… 心头纷纷赞叹着那男子的俊伟,那小孩的可爱,却不知道那就是北平新来的燕王,和他的儿子。 ********* 待回到燕王府,朱棣吩咐着摆晚膳。 朱高炽刚想对他爹说告辞的话,朱棣就转身对他淡淡开口,“留在这和父王一起用膳吧。” 朱高炽一呆,不是吧? 心头愁闷,那他肯定会很紧张,一紧张,就吃不好,一吃不好,他就会不舒服,不舒服,他就会生病的…… 待摆上晚饭,朱棣从里屋沐浴出来,就见朱高炽坐在椅子上发呆。 顿时手痒痒,这小孩呆呆的样子真想捏两把! “父王。”朱高炽回过神,忙从椅子上下来,弯腰拱手作礼。 “嗯,用饭吧。”朱棣心头有些可惜,这小孩怎么不发呆了? 待朱棣坐下,朱高炽才坐下,看了眼满桌的饭菜,比自己的丰盛多了,果然,他这个爹用的饭菜就是和自己的不一样…… 看他爹动筷子了,朱高炽才慢吞吞的拿起筷子,扫了眼桌上的饭菜,最远的那盆红烧肉是他最喜欢的,可惜……离自己好远。 不过,他又不是小孩,吃不到自己喜欢的,就吃一般般的。夹起麻婆豆腐,慢慢咀嚼着。 嗯,比自己平时吃的要好吃得多了。 朱高炽吃东西,通常就是喜欢的会吃很多,不喜欢的碰都不碰。 因为最近在减小肚腩,又不敢吃太多。 不过,麻婆豆腐没关系的吧? 朱高炽心头乐呵呵的想着,正欲再伸筷子,就凭空掉了快鱼肉在他碗里,一愣,抬头,对上神色淡淡的脸。 默默低头,夹起鱼肉,心头闷闷,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吃鱼。 慢慢放进嘴里,努力咀嚼着,忽视那腥味。 待终于咀嚼完毕,终于可以伸筷子朝自己喜欢的麻婆豆腐进发时,啪啦! 又丢下一块鱼肉…… 盯着碗里的鱼肉几秒,终于忍不住抬头,却见他老爹正把一盘麻婆豆腐悠悠的扫进他自个的碗里…… 朱高炽捏了捏筷子,默默低头,慢慢的咬着鱼肉,心头想着,他老爹也喜欢麻婆豆腐?麻婆豆腐很辣的。他老爹肯定会、上、火的! 待终于咀嚼完鱼肉,啪啦,又丢下一块……咦?咦!! 朱高炽眼睛唰唰一亮,盯着碗里的红烧肉,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呀!正欲拿筷子夹起时,横空出现一双筷子,极其快速的夹走他碗里的红烧肉! 他抬眼,就见那筷子的主人,他老爹,正咂咂有声的咬着红烧肉。 “……” 以后,绝对,不要,再跟爹吃饭了!! 朱高炽心头实在忍不住了,如果不是燕王府的规矩,吃饭时不准说话,此时他又会忍不住说话了。 低头,努力的扒着碗里的饭,也不再伸筷子,心头想着,回去一定要知琴明儿个做饺子吃! 他要吃包着大肉的饺子! 但在朱高炽闷头吃饭的时候,一盘红烧肉和一小蝶热乎乎的明显刚做上来的麻婆豆腐摆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眼眼前的红烧肉和冒着热气的麻婆豆腐,转头看向他老爹。 “慢慢吃!吃完了就到书房来。父王有事跟你说。”朱棣起身,拍拍朱高炽笑笑道,见朱高炽眼睛瞬间一亮,又忍不住恶意一笑,低头,戳戳朱高炽的小肚子,低声道,“明儿个不知这里会不会多一圈呢?” 朱高炽顿时耷拉了下来,心头对这个爹的七分好感再次下降为五五了。 他这个爹……真爱刺激人! 不过……,转头对着红烧肉眼睛直亮,难得能吃一顿老爹的红烧肉,怎么着都不应该放过呀。 于是,当朱棣在书房再次换了本书的时候终于见到他家小孩了。 看着努力缩着圆圆的肚子,摇摇摆摆,一晃一晃走进来的偏偏神情一派肃然认真模样的朱高炽,朱棣嘴角微抽,果然!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叫人重做了麻婆豆腐和红烧肉! “不知父王唤孩儿前来何事?”朱高炽看着朱棣阴沉的表情,心头不由有些紧张。 “你——”朱棣有些恼火,想狠狠骂骂,却在看到小孩微微缩头时又不知怎么开口。 只能恼怒开口,“过来!” 朱高炽一滞,心头不想过去呀,他老爹只是要发作了呀,但在朱棣眯了眯眼时,赶紧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 心头低叹,怎么他这个爹喜怒这么无常呢? 可刚挪几步,就被不耐烦的朱棣大步过去一把抱起。 朱高炽心头一惊。 但紧接着就被放在书桌上,然后肚子上大手轻轻的揉着。 “爹?”朱高炽下意识的不解出声。 “哼!不揉揉,你晚上肯定闹肚子!你是几辈子没吃红烧肉了?!至于吃撑这样吗?”朱棣低声斥道。 朱高炽脸色微红。 作为自认已经大叔级的朱高炽,此时心头也是十分羞愧。他还真是一时兴奋过头吃撑了…… 第10章 高炽读书 自认大叔级的朱高炽,最终还是耐不住脸上那不停蹭蹭蹭上升的温度,呐呐开口,“爹,儿子好了……” 朱棣横了朱高炽一眼,冷哼一声,“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再吃撑!”说罢,忍不住捏了手上嫩嫩的小肚腩一把。 这小子这么小就有小肚腩了?明日开始好好练武! 朱高炽心虚,作为已经死了又活的人,作为一个死的时候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大叔,朱高炽对自己竟然抵挡不了红烧肉的诱惑,竟然吃撑了的事实感到十分的羞愧!而且……还被眼前这个明明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还做事十分不威严十分不严肃的爹抓着了! 于是,在他爹放开他后,朱高炽规规矩矩的爬下桌子。垂下双手站好。 朱棣转身坐到椅子上后,就见朱高炽一副严肃站好的摸样,心头好笑,但面上却是威严的点头,“嗯,这样就对了!炽儿记住,凡事不可过度。明白吗?” 朱高炽肃然恭敬拱手,“儿子谨记爹的教诲!” “明儿个开始,跟爹一起练武。记住时间,卯时就到爹这来,知道吗?” 朱高炽的眼睛的亮度唰的一下就灭了。 真的、要、和、爹、一起、练、武? 朱高炽心头各种郁卒。 朱棣敏锐的察觉朱高炽瞬间低落的心情,眯眼,这小子看上去好像不愿意呀? “炽儿好像有话要说?”朱棣弯腰,低头,脸上笑容甚为慈祥,“说出来,爹听听。”顿了顿,又慈爱补充道,“只要你说的有道理,爹就听。” 盯着朱棣慈祥的笑容,朱高炽只觉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跳舞了。 于是,眉眼一弯,咧嘴一笑,甚为可爱,糯糯的声音开口,“炽儿很高兴,能和爹一起训练。” 朱棣一滞,这小孩怎么笑得这么让人……想狠狠捏一捏! 朱高炽笑容更大了,却是有些狰狞,伸出双手,就讲朱高炽脸皮往左右一拉,声音柔柔,“炽儿,没人跟你说过,说慌不是好孩子吗?” “爹,儿子想跟爹练武” “哦……” “爹……炽儿不想练武!” “哼。”朱棣冷哼,松开手,不知为啥,他就是不喜欢这小孩在他面前笑得那么假,还说谎话! 敢在他朱棣面前说谎?!想死吗?! “为什么?”朱棣扬眉问道。他喜欢舞刀弄棒,他儿子竟然不喜欢?! 朱高炽一脸认真,“爹,儿子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 朱棣缓缓坐直身子,盯着朱高炽,没有理由? 但见小孩直视自己的眼睛很坦然,有着那么一股不畏惧的味道,嗯,不错,有种,果然是自己的儿子。 “炽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你再遇到那日的情况,再遇到狼呀,老虎什么的,爹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乖乖等着被吃吗?”朱棣淡淡说着。 朱高炽微微一怔。 这些问题……他似乎从没想过。 “练武不是要你去打架,也不是要你去打仗。爹只想你能有那么一点自保能力,将来,爹不在你身边了,你能自己保护自己。甚至,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比如你母妃,你弟弟们。” 朱高炽低头,若有所思。 他在黄泉路走得太远,丢失了好多记忆。那么排斥练武的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回答爹说,“没有理由”。 但如今听爹说来,有道理呀。 朱棣耐心的等着低头深思的朱高炽,嘴角不由勾起笑容。 他喜欢这个儿子。敢于反驳他,而且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有意思!果然,他以前太忽略这个儿子了。 朱高炽抬头,直视朱高炽,认真道,“爹,儿子会好好练的。”踌躇了一会,朱高炽还是小小声的开口,“可是爹,儿子想跟张玉师傅一起……” 朱棣不悦,瞪眼,“怎么?爹教你不好?” 朱高炽摇头,很是严肃道,“能跟爹一起练武是儿子的荣幸,但是,爹公务繁忙,儿子不敢让爹太过操劳。” “哦……”朱棣慢慢拖长语调,似笑非笑的开口,“可是,炽儿大概不知道吧,明日开始,你张玉师傅就要去外头做事了。”俯首低语,“而且炽儿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爹每日都要卯时起来练武……,所以,教你练武,其实不过是爹顺便做的一件事,炽儿就不必担心爹是否会操劳了。” 朱高炽心头顿时皱成苦瓜脸。 张玉师傅虽然很认真,其实很温柔的…… 至少他对张玉师傅来说是世子呀。 可是爹的话…… 朱高炽开始在心头设想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决定回去就让知琴准备好药膏! 见朱高炽不敢再说了,朱棣满意的拍拍朱高炽的头,开口说了今晚的重点,“明日开始,道衍大师就会来给你讲课,你要认真听讲,明白吗?” 朱高炽唰的一下,眼睛亮了。 但朱棣却有些不太爽了!这个儿子怎么一听和自己练武眼睛就暗淡了。一听道衍来,眼睛就亮了! “炽儿,读书虽然能明理,但是你要知道,有很多道理不是书里才能明白,更多的事情需要你离开书本去学习。明白吗?”朱棣语重心长。 朱高炽很是赞同的点头,“儿子明白。” 朱棣满意点头。伸手欲拍朱高炽的头,朱高炽又努力睁着眼,开口认真问道,“爹,道衍大师会一直教儿子读书吗?” 见朱高炽眼睛掩饰不住的期待和闪亮。朱棣忍无可忍,改拍为敲,狠狠敲了朱高炽一个栗子,“想得美!道衍大师他是和尚,和尚得住庙里头!” 朱高炽捂着头,不解,他这个爹干嘛老敲他啊。小孩子长身体不可以敲头的!朱高炽心头郁卒,他上辈子那么胖不会是被他爹给敲笨了结果拼命吃才吃胖的吧??? 但听朱棣这么说,心头郁卒的朱高炽,又实在受不了他爹老是采取“暴力”,忍不住回了句,“那儿子跟他到庙里读书也一样啊。” 朱棣怒了。 于是,守着松竹院门口的张玉和朱能就听到书房里头传出一阵嚎叫。 ****** 趴在床上,朱高炽长长叹气。 今天……真是丢尽老脸了。 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竟然被……打屁股了…… 他那句话有那么好生气吗?朱高炽实在对他这个爹的行为十分费解。 还好,他爹还算心疼儿子,朱高炽被打了一下屁股后,连忙不顾面子的嚎叫起来,他爹才放过他。但也狠狠教训了一顿。 道衍大师如果不能离开大庆寿寺的话,他去也一样啊。他爹气什么呀? 又不是出家做和尚! 朱高炽思量了好久,还是想不通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爹生气的,干脆放弃。转身。抱起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 翌日。 朱高炽卯时起床,果然被他爹一顿折腾,先是扎马步,又拿着鞭子威胁他跑步,可是,他实在跑不动啊。 还好,还好,他爹只是威胁,没拿鞭子真的抽他。 更加庆幸的是,朱能跑来了说有急事。于是他被放了回去。 擦擦汗,朱高炽目送他爹远去,才松了口气。 背负双手,晃悠悠的一步一步挪回了听涛院。 沐浴完毕。朱高炽捧着茶碗坐在门口喝茶,甚为悠哉自在。道衍进来听涛院的时候,就见朱高炽这幅模样,不由愣了楞。 倒是朱高炽看见道衍,眼睛一亮,随即眯眼一笑,笑容温和。配上你白嫩可爱的脸,很是惹人疼惜。 道衍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衍见过世子。” 朱高炽慢慢放下茶碗,起身,慢吞吞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背负双手走到道衍跟前。先是双手合十,笑眯眯道,“朱高炽见过大师。”接着,又拱手弯腰作礼,“学生朱高炽见过老师。” 道衍一怔。 随即点头,心头叹服,果然不愧是麒麟吗?稚龄,却已如此聪慧。又如此仁厚亲善。 恭恭敬敬的回敬了朱高炽一个礼,“世子多礼了。” 朱高炽只是眉眼弯弯一笑。 ******* 来到听涛院的书房。 道衍扫了眼桌上的书本,都是千字文之类的书籍。 待知琴奉上茶和点心,退下,并合上书房的门,道衍开口问道,“世子想学什么?” 朱高炽温和一笑,看着道衍,轻声问道,“老师能教我什么?” 道衍微微一笑,“和尚能教世子的有三本书。” “哪三本?” “上人,中上人,中人。” 朱高炽一愣,这和尚…… 道衍盯着朱高炽,微笑,“世子想学哪一种?” 朱高炽神情严肃,紧紧的盯着道衍。 上人?人上人? 中上人?大官? 中人?安分守己的普通人? 看这和尚在大庆寿寺侃侃而谈时,觉得这和尚见识不凡,且不拘泥于世俗,本以为是一位良师益友,没想到,这和尚,胸怀野心!如今的人上人可是他朱家的老爷子!这和尚什么意思?!爹他……应知道吧。 以他那个爹的精明和多疑,岂会让不知根底的人接近自己? 那么……,爹他…… 朱高炽只觉心头一沉。 半晌,朱高炽才温和一笑,“老师,我想学中人。” 道衍有些意外,“为何?世子为何想学中人。” 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不为什么呀,只是学生觉得,中人比较容易。”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学生比较懒。” 道衍定定的看了会朱高炽,半晌,放声大笑,“好!哈哈哈哈!王爷果然福气,能得世子!” 朱高炽心头一跳,怎么了? 知道上人何意,也懂中上之意,所以故意选中人?中人看似最低,但这天下最多的就是中人。且,上人也好,中上也罢,不也从中人而来?当今皇上当年也不过是一中人,却得了天下。而他道衍如今不也是中人,但几年之后又会如何?世子刚刚听完三书之名,就紧紧盯着他道衍,分明是明白了这三书之意,且眼露警惕之色,看来也是不放心自己哪。世子出身已经是中上,所以他所能选的也无法是上人和中人。上人不能选,也不敢选,若是其他七岁小童,又是世子这般出身怕早就选了上人,但世子却是选了中人。 哈哈,世子果然有意思! 笑罢,道衍盯着朱高炽,恭敬作礼,“世子,今日起,和尚会把所学教于世子!” 朱高炽一怔。心头愁眉苦脸,他可不想有个包含野心的老师呀!! 第11章 高炽读书(二)(捉虫) 待送走了道衍,朱高炽望天,彩霞满天,这种天色真是不错…… 但…… 背负双手摇头轻叹,天色是如此美好,可惜心情是如此沉闷,不好,不好。 一边慢吞吞的走回,一边心头愁苦的想着,很明显他那个不是和尚的和尚老师,刚刚丢给他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他想不到,他那不是和尚的和尚老师给的问题竟是—— “请世子回答贫僧的一个问题,如何解决近日流窜在北平的被鞑子驱逐的边境百姓的问题?” “……” 老师,学生朱高炽,今年才七岁呀!!! “老师,学生不知。”他恭恭敬敬的拱手歉然道,脸上恰到好处的一脸羞愧。 道衍,这个不是和尚的和尚却呵呵一笑,“没关系,世子今晚好好想想,明天贫僧再来。” 朱高炽心头顿时无力。两辈子的人了,岂会对这些问题不知?现在他脑子里就有几十种方法呀,可问题是,现在的他,七岁!七岁!七岁呀大师!不是十七岁呀! 你……怎么能问这个问题呢?而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用脑子里现在的几十种方法回答?那他估计明天就得去再走黄泉路了!多智近妖呀!他不想被他爹当成怪物呀。 不回答?他心头摇头苦笑,他的这个老师会以为他隐藏自己,那样会惹来好奇。 而,再看他这个特别的和尚老师的问题,这,很明显就是把他当成上人来教育了。 可他不愿意呀,这种事情很危险呀,要是把他们燕王府整完蛋了怎么办? 还有……,他老爹,不会跟着这个和尚一起吧? 朱高炽心头苦恼困惑,背负双手,低着头就只顾着烦恼了,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挪着。身后跟着的是刚来到他身边的阿贵。 阿贵看着朱高炽慢吞吞的走着,也只好慢慢的走着。阿贵盯着朱高炽慢吞吞的步伐,心头觉得世子走这么慢也不错,至少不会摔倒。 但阿贵的想法刚刚落地,碰—— 阿贵呆了呆。 低着头只顾着烦恼的朱高炽没有看到眼前的柱子,就这么慢悠悠的撞上去了。 回过神的阿贵急忙跑过去,蹲下身,“世子,您没事吧?” 朱高炽揉了揉额头,慢慢摇头,“没事。”心头却是很尴尬,他想得太出神了。 阿贵仔细瞧了瞧朱高炽额头上的一点红,心头想到,还好,世子走路就慢,这样撞上去也不会很疼。 “我们走吧。”朱高炽边说,边继续慢吞吞的转身,心头想着,还好,没被爹看见,不然肯定又要被爹嘲笑了。 刚想穿过走廊,忽然传来哇哇大哭声。朱高炽顿下脚步,这声音好像是高煦? “世子,是二少爷的声音。”阿贵弯腰低头对朱高炽说道。 “我们过去看看。” 待循声转过弯,来到花园,便见朱高煦蹲在地上哇哇哭得很大声。周围的丫鬟小厮都蹲在地上拼命哄着。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长得挺美丽的,但却似乎很是傲气的大约十八、九岁的姑娘。 朱高炽微微一拧眉,稍微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但习惯了慢吞吞走路的朱高炽其实也快不了多少,于是,就还是一晃一摆的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的丫鬟小厮一见朱高炽,都忙恭敬行礼。 朱高炽微微点头,随意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自己慢慢蹲伏下身。 但刚一蹲伏下来,那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小孩好胖啊!” 哐当!朱高炽的心顿时一裂,脑海里四处回荡着,“好胖好胖好胖好胖……” 努力吸了口气,朱高炽慢慢回神,没有抬头看那不知好歹竟然刺穿他不想面对的事实的姑娘,反而一脸笑眯眯的低头问道,“高煦为何在哭?父王不是说了吗?男孩子不可以动不动就哭的。” 朱高煦抽抽鼻子,看向笑眯眯的朱高炽,抽泣着开口,“哥哥,她撞倒我都不道歉!” “喂!你这小鬼会不会说话呀!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带眼睛的!”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愤愤说道,甚至不屑的转头。 朱高炽依然笑眯眯的看向朱高煦,没有理会那个姑娘,悠悠开口,“高煦,她当然不会跟你道歉的。” 朱高煦抽抽鼻子,“为什么?哥哥,我做错了?” “高煦没有做错,只是撞到你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头猪。”朱高炽收起笑容,严肃开口道。 顿时,一片安静。 只有朱高炽很严肃的继续讲解道,“所以,猪,是不会跟你道歉的,因为它不会说话。明白了吗?高煦。”朱高炽抬起白白嫩嫩短短胖胖的小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头。 朱高煦愣愣的看了看朱高炽,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已经一脸涨红的姑娘,一脸恍然大悟,“哦,她就是小雀说的那种会变成人的妖怪!” 朱高炽呵呵一笑,慢慢点头,“高煦真聪明,这么快就明白了。” “你,你,你这个死胖子侮辱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个姑娘竟然冲了过来,竟将朱高炽踢倒在地! “世子!”阿贵眼明手快一把抱起朱高炽,避过了第二脚。 回过神来的众丫鬟急忙扑上去拦住那个姑娘,而那个姑娘气怒的依然想要抬脚想踢朱高炽。 朱高炽忍不住皱眉,腰,好像被踢到了……,拍拍阿贵的手,低声道,“放我下来。” “世子?!”阿贵又急又气,“小的这就去告诉王爷。” “不准!”朱高炽严肃瞪眼,“还不快点放我下来!” 阿贵无奈,只好放下朱高炽。 朱高炽站稳后,揉了揉腰,呀,很疼呀。瞧了瞧还在使劲瞪他,骂他的姑娘,朱高炽忍不住摇头,敢在王府这么肆无忌惮,说明来头不小,而且这身衣服……也不是普通人家的。 但是……,你再横,也横不过这个他们家吧。他家老爷子可是叫皇帝!当然……除非,这个姑娘和自己同一个祖宗,如果真是这样,朱高炽表示心头郁卒! 那她还真是猪(朱)来者! 慢慢走到朱高煦身边,见朱高煦被吓哭了,就皱着眉慢慢蹲下身子安抚着。 这么一场闹,胆小的,机灵的丫鬟小厮都早就悄悄跑去告诉能管事的主了。 于是,在朱高炽蹲下身子安抚时,燕王妃徐氏也已经敢过来了。 见朱高煦在哭,徐氏眼里闪过心疼,却是朝姑娘走去。 “安平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高煦高炽顽皮,惹着您了?”徐氏面带强笑道。 朱高炽心头默然,公主…… “哼!”安平公主冷哼一声,转身对徐氏委屈开口道,“四嫂嫂,您也知道,安平难得能出宫一趟,这次好不容易求了父皇,让父皇放我出来玩几天,本来想着,四嫂嫂您和蔼可亲,又疼安平,想着多待几天的,可是您看看,安平不过是贪图王府风景美丽,一时出了神,就忘记了看路,不小心撞倒了高煦小侄子,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安平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朱高炽忍不住低头,掩去嘴角的抽搐。 这叫安平的……真是厉害呀。 “这小孩,这小孩就就就骂人!!”安平委屈的掉泪了,指着朱高炽抽抽噎噎道,“他竟然骂我!连父皇母后都不曾骂过我,他竟然敢骂我?!” 徐氏忙安抚道,“公主,您别哭啊。”又转头对朱高炽怒道,“你这孩子还不过来给公主道歉?!” 朱高炽心头叹气,慢慢直起身子,可一直起身子,就忍不住皱眉,腰,好疼…… 而就在这时,一声低沉声音响起,“慢着!” 朱高炽循声望去,就见他老爹阴沉着脸,大步而来。 朱高炽眨了眨眼。爹? 还未想清楚他老爹怎么冒出来了,就在一干丫鬟小厮随从的跪伏行礼中,朱高炽忽然就被一大片阴影罩住,紧接着,就被抱起。 “父王?”朱高炽不解。 朱棣抱起朱高炽阴沉转身,冷冷开口,“安平,我这里可不是京城,更不是皇宫,你想踢人就踢人,想撞人就撞人?!” 安平公主一滞,随之委屈撒娇道,“四哥,明明是他得罪了我!” 朱棣冷笑,“我养的儿子我清楚,是他得罪了你,还是你得罪了他,你也心中有数,但你若是想要我儿子给你道歉赔礼,没门!”说罢,转头对徐氏淡淡开口道,“煦儿可能被撞伤了,你带煦儿下去看看,老陈已经去请大夫了,待会我让他看完炽儿,就叫他过去。” 徐氏一听,忙上前一步,关切问道,“炽儿怎么了?” 朱高炽呵呵傻笑,连忙安抚道,“母妃别担心,炽儿只是被踢了一下,没事的。” 徐氏一听,脸色一沉,微微点了点头,摸摸朱高炽的头,又弯腰抱起还在抽泣着的朱高煦,转身对安平冷冷道,“公主,妾身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而朱棣抱着朱高炽早已转身大步而去。 剩下安平公主狠狠跺脚。 朱高炽一路偷瞧他老爹的脸色,他老爹刚刚说的一句话“我养的儿子我清楚”,此时仍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朱高炽非常喜欢,好像记忆里他就一直期盼着能得到这种感觉一样。 心头高兴,郁卒的心情散了几分,见他老爹依然脸色阴沉,便低低声开口,“爹,儿子没事。” 他老爹却横了他一眼,“闭嘴!你是大夫吗?!你怎么知道自己有事没事?!” 朱高炽摸摸鼻子,乖乖闭嘴。好吧,他不是大夫,但是,爹,身体可是他自己的,他当然知道…… 刚刚那一脚最多就是让他乌青了……,虽然还是很疼很疼。 再偷偷瞥了他老爹一眼,脸色阴沉极了,一双眼睛很是冰冷此刻,他老爹心情非常之不爽呀。那他还是识相点不说话好了。 朱棣这会儿心情的确十分窝火! 与道衍谈完话,心头高兴。 道衍那个人自负才高,甚为傲气,很少夸人,这会儿却连连夸赞他那又慢又笨的儿子,夸他儿子聪慧至极,还夸他儿子非常有天赋,仁厚善心,他自然高兴,就想着也过去称赞称赞他那笨儿子吧,没想到刚来到小花园,就见他那笨儿子蹲在地上安慰人,还有早上刚刚到达北平的,他最不喜欢的妹妹安平。 不由皱眉,一看那种情况,高煦蹲在地上哭,高炽安慰,安平却是一脸不屑加不耐,他就心里清楚,一定是安平不知咋的让高煦哭了,高炽安慰人。 心头虽然不悦,却也不想因此开罪安平,毕竟安平素来很是崇拜他,而父皇又最宠他,他如今远离京城,需要有人能在父皇身边说上话。 小孩子闹闹,就想着算了。 但紧接着,他那笨儿子的一番话却差点让他失笑。 不是人?是猪?哈哈,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 但紧接着,就见安平愤怒的冲了过来,竟重重的踢了他笨儿子一脚?! 看着他那笨儿子被踢倒在地,皱着眉头时,他心头怒火顿生,要不是张玉连连示意,他早就冲了出去! 敢踢他的笨儿子!?老子平日里连捏他几下都不舍得,安平你竟然敢踢他?! 他怒极反笑。只是笑意森然嗜血的让跟随的张玉和朱能都不由微微后退。 第12章 高炽读书(三) 朱棣抱着朱高炽一路匆匆的回到松竹院,上回帮朱高炽看病的大夫已经来了,见朱棣抱着朱高炽进来,忙上前就想跪伏行礼。 朱棣不耐挥手,“起来!起来!这套虚礼就免了,赶紧的过来给世子看看!” 虽然语气很冲,虽然说话急冲冲的,可把朱高炽放到卧榻上时,动作却很轻柔。 朱高炽看着这样的朱棣,不由眯眼一笑,他老爹……其实还真不错。 但朱棣转头见朱高炽在笑,却心头恼火,明明脸色都已经发青了,还在笑?!立马瞪眼,“你还笑!?还不赶紧把衣服脱了给大夫看看?!” “……” 朱高炽心头顿时无力,他老爹还真是…… 哎,罢了,他老爹就这个脾气,便低头,慢吞吞的开始脱起衣服来。 朱棣看着朱高炽慢吞吞的动作,皱眉,这小子连脱件衣服都这么慢! 便不耐上前,三下两下就把朱高炽的衣服给扒了,但同时,粗鲁的动作也让朱高炽皱起眉,腰,好疼。 朱棣也感觉到自己的动作过于粗鲁了些,看朱高炽皱眉,心头微疼,而再低头看着那白白嫩嫩的腰上一大片的乌青时,脸色更加阴沉,便转身朝大夫低吼道,“还不过来给世子看看!” 大夫忙上前,让朱高炽躺到卧榻上,按了按,又问了问朱高炽怎么疼法啊?弯腰疼不疼啊,等等问题。才起身对朱棣说道,“王爷,世子的伤还好没有伤到内脏和筋骨,但还是要好好调养一些。 朱高炽躺在卧榻上,心头一叹,这些个大夫都一样!既然没有伤到内脏筋骨,那干脆就直接说皮外伤好了,怎么还说什么调养啊?他不想吃补汤啊。 再补……就真的胖了…… 但紧接着,大夫踌躇了一下,开口道,“世子上回受伤后,根骨较虚,平日里还需注意。现在,草民给世子涂药,晚上的时候,这些乌青应该就会消去一些。” 大夫说罢,就用手沾起一些药膏,涂抹着,一边涂抹,一边轻轻按着。 朱高炽趴在卧榻上,皱眉,虽然很疼,但是知道大夫的这番按摩有助于自己的伤,便轻轻咬唇忍着。 朱棣站在一边,看着朱高炽咬着唇时,忍不住低声开口,“大夫,你下去开药方吧。” 大夫一愣,忙起身,将药膏恭敬递给朱棣后,便跟着管家下去。 朱棣又挥手示意张玉朱能下去。这才上前,拿起大夫留下的药膏,朱高炽转头看向已经坐在卧榻边上正挖出药膏的朱棣,心头有些发虚,他老爹虽然疼儿子,可是……那个手劲……,便很是恭敬开口道,“儿子不敢劳烦爹。” 朱棣哼了哼,心头虽然因为这笨儿子的话而觉得不悦,但仍一边轻柔的涂抹着药膏,一边开口道,“怎么?上回爹给你擦药膏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劳烦?嗯?”朱棣一脸似笑非笑。 朱高炽乖乖转过头,继续趴着,一边小小声说道,“那是第一次,不知道啊。” “哼!”朱棣冷哼一声,也没再追究,心头清楚这小子还在记恨上回给他擦了药膏,因为手劲太大,反而让他多了几处乌青的事情。 “爹,那个……咳咳,姐姐是公主?”朱高炽有些别扭的说着。实在不想承认那是他的小姑姑啊。 后头却传来低笑。 朱高炽扭头,“爹?” 他爹竟然勾起嘴角笑了?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朱高炽不解。 “炽儿,不想叫姐姐就别叫,她也不是你姐姐。”朱棣想起这小子损人的那句“她不是人,她是猪”便忍不住而勾嘴一笑,手上的动作依然时轻时重的揉着,看着腰上的那一大片乌青,他眼眸里尽是寒光。 “爹……不要紧吗?”朱高炽继续趴了回去,低声问道。 她真是公主吧,而且应该还是很重要的公主,不然依他老爹的性子,早就叫人拉下去砍了再说。怎还会容许她站在那里? 朱棣只是沉默的擦着药膏,轻柔的按摩着。 朱高炽也安安静静的等着,被揉疼时,也努力忍着。 待药膏将那大片乌青完全涂抹了。才将朱高炽抱起,坐好,盯着朱高炽,语气甚是轻淡的开口,“炽儿,你记住了。将来,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在你面前不敢放肆。” 朱高炽看着朱棣那淡淡的神情,坚定的眼眸,只觉心头一颤。 ************ 是夜。燕王府大人小孩聚集在主堂用饭。 这是朱高炽从黄泉路回来后,印象中第一次的大家聚集在一起用饭。而看到主堂首位上坐着的那安平公主后,朱高炽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迎接这位“贵客”。 徐氏早早来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淡淡的应付着,两个孩子跟在徐氏身边,一脸畏怯中带点厌恶。 而当朱棣抱着朱高炽走进主堂时,众人都起来相迎。 朱高炽有些好奇的扫了眼跟在徐氏身后的几个颇为美丽的一脸殷勤的女子,心中猜想,那是老爹的妾室? 而安平上前,一脸讪讪的对还在朱棣怀中的朱高炽说道,“那个小姑姑不知道你就是炽儿,刚刚是小姑姑鲁莽了。” 朱高炽一愣,而朱棣眼里却闪过一丝嘲讽,淡淡开口,“炽儿也有不是,好了,这事我们就都别提了。” 说罢,便示意众人坐下。 朱高炽这才慢慢的从朱棣身上滑下来。 慢吞吞的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他的下首位子便是朱高煦,朱高煦仰头,眨眼问道,“哥哥,你还疼吗?” “嗯,不疼”朱高炽习惯性的眯眼一笑,抬起短短的小胖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头,“高煦真乖。” 听着朱高炽用糯糯的声音说着“高煦真乖”,朱棣心头发笑。这小子自己明明也是一个小鬼! 徐氏也忍不住不时投来关切的眼神,朱高炽发觉了,就冲徐氏露出大大的笑容。眼睛几乎都眯成一条缝了,但那咧嘴可爱的模样,却逗得徐氏严肃的面孔微微一笑。 待正式开饭时,安平几次想引朱棣开口,朱棣却只是冷淡带过。 朱高炽坐在位子上,笑眯眯的看着。心头却是在想,这个安平公主明明就是一个连侄子都敢下手的嚣张跋扈的人,为何好像很怕他老爹呢?还有……安平既然这么害怕他老爹,为何却敢对自己和朱高煦这样?嗯……除非,她以为老爹不疼自己和高煦? 或者,他老爹以前不疼自己? 奇怪了。好像丢失的记忆里似乎自己就是不被爹疼爱的人……? 偏头想了一下,还是无果,这时,上菜了。那就别想了。 朱高炽眼睛发光的看着被摆到自己面前的红烧肉。 但很快的,他老爹淡淡的声音就传来,“把这碗碧粳粥,还有这盘醉鸡肉给世子拿过去。” 于是,朱高炽眼睁睁的看着那盘红烧肉就这么的离自己远去。发亮的眼睛很快就暗淡了下来。 朱高炽想起在来主堂前,那个大夫对他老爹说的话,“世子这阵子请戒油腻和火气过旺的膳食。” 其实……红烧肉也不是很油腻呀。朱高炽闷闷的低头舀着粥想着。 待用完饭食,朱棣就起身,对朱高炽淡淡说道,“炽儿,过来。” 朱高炽一怔,随即慢慢的挪动着步伐走了过去。待走到朱棣面前,朱棣弯腰,抱起朱高炽,转身对安平淡淡开口道,“我还有事务要处理,你和王妃说话吧。” 说罢,就转身大步而去。朱高炽探头往后看去,就见那几个美丽的女人露出失望的神情,还有安平,一脸阴沉。 朱高炽偏头,看向他老爹。 月光下,他老爹……说实话,长得真不错!可他自己怎么就长这样了呢?朱高炽心头发愁。 待来到松竹院,朱棣才将朱高炽放下。 朱高炽仰头,一脸恭敬拱手问道,“爹找儿子可是有事?” 朱棣摸了摸朱高炽的头,淡淡道,“今天晚上你就在爹这里睡吧。” 朱高炽习惯性的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掩饰不住一脸讶异,“爹,您是说让儿子在这睡?” 朱棣已经坐在卧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在看了,听见朱高炽的问题,扬眉,“怎么?有问题吗?” 朱高炽小小声开口,“爹,儿子怕打扰到爹爹了……” 朱棣嗯了一声,“你现在要是怕打扰到我的话,到后头那里写字去!”朱棣随意的抬手指了指卧榻后,靠近窗台的桌案。 朱高炽只好挪着脚步慢慢的走了过去,不住回头张望,却见他老爹已经专注看书了。 他也不敢打扰,心头苦恼,今天晚上他要是睡不着的话该怎么办? 他老爹为什么要他留下睡觉?担心他?没有……必要吧!他又不是什么大伤! 第13章 高炽读书(四) 朱高炽坐在椅子上,发现个子好像不够,便干脆站起来,想拿起毛笔打算写写他那和尚老师留下的问题。 可是…… 朱高炽盯着那离自己手指就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的毛笔,心头纳闷,怎么就够不到?! 再伸,努力伸!再再再再伸—— 啪! 毛笔够到了,但也把整个毛笔插壶都整落地了。 “……”朱高炽心头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卧榻上看书的朱棣。 恰好就对上朱棣的眼睛。 朱高炽认真的盯着朱棣那明显都是笑意的眼睛,一本正经的开口,“爹,儿子弄坏了爹的笔壶,儿子该死!” 朱棣忍着笑,慢慢起身,走到桌子边,捡起地上的笔壶。 朱高炽一见,忙就想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可这一弯腰,就忍不住皱眉,腰又疼了…… “好了!你到那坐着!”朱棣皱眉,拉起朱高炽,自己捡起掉落在地的几支毛笔,才转身,对着朱高炽皱眉说道,“手短够不着就跟爹说,爹给你拿毛笔。” 朱高炽心头一滞,手、短? “爹……儿子不敢打扰爹。”朱高炽低头恭敬说着,心头却是郁闷,手短够不着也是……爹你这里的桌子太大了,想他听涛院的桌子多好啊。他一抬手就够着了! “哼!那你这样就不打扰了?”朱棣冷哼。边走上前,抱起朱高炽懒懒说道,“你干脆就跟爹一起看书得了。” 朱高炽忙摇头说道,“爹,儿子要写一篇文论。” “文论?”朱棣稀奇张大眼,眼睛上下扫视了朱高炽一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炽儿,你还会写文论?” 朱高炽心头一滞,半晌,才呐呐开口,“儿子不会写……” 他七岁孩童的确“不、会、写”! 朱棣呵呵一笑,抱着朱高炽转身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将毛笔蘸了蘸墨,递给朱高炽,“没关系,你写吧,写得不好,爹给你指出来。” 朱高炽接过毛笔,低头想了想,才借着坐在朱棣身上的“拔高”的身高,一笔一划的认真写着。 朱棣手支着头,偏头看着烛火下那白皙认真的小脸,角度问题,朱棣没法看见那完全的侧脸,但那小孩的认真朱棣还是觉察到了。不由坐正身子,挺直背脊,低头看向那宣纸上的一笔一划,看了一会,不由便专注起来。 道衍留给这小孩的问题,朱棣随口问了,当时只觉得道衍有些为难人,小孩才几岁?怎么问这么一个问题? 但如今看着小孩的一笔一划,不由微笑,心头甚为骄傲。 虽然这文论不是这样写的,虽然这小孩的句子什么都很稚嫩,虽然这小孩的字还是太嫩了,缺乏力度,但是……这小孩的想法却很对。 “让没有家的百姓们去种地,先借给他们土地,不收钱,三年后有收成了,再收钱,北平的有钱人家(包括燕王府)先给他们钱和种地的工具,当做做善事,写在大纸上给大家看,(最好给把燕王府写大一点),县衙给没有家的百姓们造房子,临时给他们住,三年后收租……” 朱棣在朱高炽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拿过,一边念,一一边笑。 朱高炽脸上有些闷闷的,心头却是松了口气,可以让他老爹这样嘲笑自己,说明……他模仿小孩子的说法很成功了!可是……被他老爹嘲笑还是很郁闷呀。 “炽儿,你这个可不是文论。”朱棣没有念到最后,看小孩一脸闷闷的,很是好心的提醒道。 “儿子不会写……”朱高炽很是认真的说着,抬头,很肃然问道,“爹,您教儿子好吗?” “怎么?肯让你爹我教了?”朱棣斜睨朱高炽一眼,冷哼,“今儿个天色晚了,明儿个你自个问你老师去!” 朱高炽小小声开口,“爹,会被老师骂的吧……”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朱棣抱起朱高炽走向里屋,边走边开口说道,“男孩子要学会自己解决麻烦。” 朱高炽心头点头,嗯,不错。但是……和尚老师明儿个真的不会骂人吗?朱高炽心头轻叹,都是大叔了,还被人教训,实在是……憋屈呀。 睡觉的时候,朱高炽规规矩矩的躺着,心头觉得压力很大,甚至开始猜想,今晚……会不会做噩梦…… 朱棣躺在外头,一躺到床上,就闭眼,很是干脆的睡着了。 偷偷转头瞥了眼朱棣安静的睡颜,朱高炽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爹会来捉弄他啊嘲笑他什么的,还好,还好,他老爹睡觉时很乖,没有那么不严肃,嗯,嗯,小孩子晚上睡觉的时间很重要的,这样自己才不会做噩梦,自己才能尽快长高…… 于是朱高炽胡思乱想着,胡思乱想着就慢慢的睡着了。 于是,听到朱高炽呼呼的小小声的睡觉呼噜声,朱棣微微睁开眼睛,转头,盯着朱高炽满足的,爱笑的嘴角也微微勾着的小脸,微微一笑。 这小子…… 轻轻侧过身子,掖了掖朱高炽的被子,但这时,朱高炽忽然转身,咕哝了一句什么,小胖脚就搁到朱棣腰上,刚刚掖好的被子就又掉了。 朱棣无语的盯着朱高炽又呼呼睡觉的小脸,心头一叹,这小子怎么还踢被子呀…… 而此时,听涛院的知琴还纠结的没有入睡,世子睡觉喜欢踢被子呀!!王爷不知道会不会找人给世子盖被子,世子要是感冒了?!糟了!糟了!自己要被王爷和王妃处罚了! 再次给朱高炽掖好被子,朱棣刚刚转身,朱高炽碰的一声,朱棣忙转过头,就……差点失笑! 那小子竟然把整张被子都踢开了,还呼呼大睡?! 摇摇头,朱棣干脆用被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带进怀里,抱着。 嗯,这下就不会再踢被子了吧? 而被包裹着抱着的朱高炽皱皱眉,扭动了一下,朱棣忙赶紧松开了一些,然后,很是无语的看着朱高炽扭扭扭的调整了姿势,窝进自己的怀里,胖胖的小手指还揪着自己的里衣,蹭了蹭,就继续呼呼的打着小呼噜的睡…… “……” 静谧的房间里,朱棣抬手轻揉了朱高炽的头,忍不住轻轻一笑,这小子! 闭上眼,慢慢收紧手臂,却发现抱着怀里的这个软软的暖暖的小孩,心头很是安宁。 于是,慢慢睡去,一夜好梦。 ********* 朱高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朱棣已经起来了。 揉了揉眼,慢慢爬坐起身,搔了搔头,朱高炽很是困惑,怎么自己昨晚睡得那么好? 想了半天,朱高炽慢吞吞的抓起床边的衣服,慢慢穿上,嗯,算了,不做噩梦就好。 待穿好衣服,穿上鞋子,慢慢滑下床。朱高炽忽然想起,嗯?怎么老爹这里都没人伺候的吗?人呢?丫鬟呢?小厮呢? 左看看,右看看,朱高炽习惯性的背负双手,罢了,自己动手他也喜欢。 正欲推门离开,门忽然开了。 朱高炽一愣,对上他家老爹也讶异略带笑意的脸。 “醒了?爹还以为你这头小猪得睡到日上三竿呢。”朱棣走过去,随意的放好枪杆,就上前摸着朱高炽的头,蹲下身子,戏谑一笑,“怎么?没老爹陪你睡,你就睡不着了?” 小猪?? 没老爹陪着睡就睡不着??? “爹,儿子没有卯时起床练武,请爹责罚!”朱高炽肃然开口说道。 朱棣一笑,眼里的戏谑更加明显,“爹看你这头小猪昨儿个受了伤,今天就免了你的练武了。” “爹……” “嗯?” “儿子不是小猪!”朱高炽很认真的说道。 朱棣噗嗤一笑,手指戳了戳朱高炽的肚子,戏弄道,“不是小猪?那你告诉爹,这是什么?嗯?” 朱高炽一滞,心头再次发誓,一定,要,减下这个小肚腩! ************* 吃完饭,朱高炽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晃悠悠的走向听涛院。 他老爹说有事,让他一个人用饭。 朱高炽很高兴,这表示,他可以不用那么拘谨,好好的享受一顿早饭了。 朱高炽不知道,在他一摆一晃的走向听涛院时,他老爹正在书房窗口看着他。 “都清楚了?”收回视线,朱棣转身阴沉问道。 身后,一白脸老者拱手恭敬回答道,“王爷请放心,咱家知道该怎么做?”老者的声音较为尖细,语气也较为谄媚。 “那就好。”朱棣淡淡说着,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公主来北平只是来玩,不是来做其他的?” 老者呵呵一笑,笑容却有些不屑,“王爷,其实呀,公主就是来玩的,万岁爷看着公主在京城里闹得那些事情也烦,就让老奴陪着公主出来了……” 朱棣面无表情的点头,“那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待老者退下,书房里垂头站在一边的张玉和朱能立马上前。 张玉拱手低声问道,“王爷,这个张公公说的话不太可靠。” “哦,何以见得?”朱棣漫不经心问道。 “公主在京城很受皇上宠爱,这次突然来到北平真的只是来玩吗?如果是来玩的话,北平可不是个好去处!”张玉甚为坚定的说道。 朱棣眼眸冷光一闪,“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注意。明白吗?” 张玉朱能对视一眼,都恭敬拱手退下。 待张玉朱能退下。朱棣缓缓将手中的纸条慢慢张开。 纸条上只写了五个字:公主有备而来 朱棣缓缓冷笑。 第14章 高炽未成年(一) 朱高炽慢悠悠的一路看着风景一路就这么晃回了听涛院。 知琴老早就在门口等了。一见朱高炽,立马就冲了过去,朱高炽一怔,慢慢顿住脚步,看着知琴泪眼汪汪的跪在自己面前,不由偏头温和问道,“知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知琴一滞,继续泪眼汪汪,“呜呜……奴婢听说世子受了伤,世子您才几岁呀,怎么就……就下得了手呢?”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眯眯开口道,“知琴,这跟我几岁无关,让我受伤的人不是普通的人,所以,她不懂这些的,知琴,你起来吧。” 知琴起身,继而愤愤压低声音道,“不管普不普通,怎么能这样?!” 朱高炽眯眼一笑,这个知琴,虽然心好,也机灵,但是好像见识浅薄了点,对方可是公主,哪能这样咋咋呼呼的呢?便不再说了。继续朝前走去,打算前去书房。 但这时,知琴又赶过来,匆匆道,“世子,道衍大师已经来了。” 朱高炽一顿,抬头看了看天色,心头奇怪,这会儿时间还早吧?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书房里,道衍闭眼端坐着。朱高炽进门时,就见道衍一派安详的模样,心头有些感慨,这么个和尚这会儿可看不出那种野心狂热。 “世子来了?”道衍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 朱高炽恭敬拱手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道衍起身,恭敬回礼道,“世子多礼了。” 相互说了几句闲话,朱高炽便把昨晚写得不是文论的文论恭敬双手递上。 道衍接过,先是扫了一眼,微微一笑,抬头对朱高炽说道,“看来,世子的字还需练练。” 朱高炽脸一红。 道衍也没再说下去,神情专注的看着朱高炽的文论,边看边微笑点头。 待看完,道衍转头对朱高炽说道,“世子果然聪慧!”微笑赞叹着,心头却是即惊讶又高兴,世子能够想到土地的问题,这个很难得啊。王爷算是后继有人了! 朱高炽故作羞涩一笑,心头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道衍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很奇怪,看来,自己装的很成功嘛。 又絮叨了几句。道衍留下一份字帖,要求朱高炽今天就临摹大字,明日开始正式讲学。 送走道衍,朱高炽回转书房,盯着眼前的字帖,非常中规中矩的字帖。 皱皱眉,朱高炽知道,这是道衍想要自己先练好基本的字形。 瞥了眼自己桌案边上的昨晚的文论,那些个字……的确和字帖不能相比啊。 朱高炽卷起袖子,便专注的开始临摹起来。 这一临摹便到了下午黄昏时分。 知琴端着点心进来,轻声唤他时,他才回过神,这一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手酸背疼。 胖胖的小手捶了捶自己的右手,知琴一见,忙上前想要给朱高炽按摩,但朱高炽只是摆摆手,便拿起一块杏仁糕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吞咽着,随后,背负双手,慢慢的走出书房。 待来到庭院中,看了看天,黄昏时分,彩霞漫天。 一时有了兴致,朱高炽便晃悠悠的走出庭院。 阿贵见了急忙跟了上去。 待来到听涛院外的小花园,朱高炽刚刚在亭子里的石椅上坐定,便听到一声似乎很高兴的声音,“炽儿!” 朱高炽身子微微一抖,炽儿? 慢慢转头看过去,便见那个安平公主一脸欢快的快步过来。 朱高炽一滞,心头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借口避开? 但安平已经快速走到他的身边,似乎很是灿烂的一笑,然后就坐到他身边。 朱高炽悄悄挪开了一些。 然后起身,恭敬拱手,一脸肃然,“朱高炽见过公主。” 安平一怔,随即眉眼快速的闪过一丝嫌弃,虽然很快,但朱高炽还是看到了。 “呀,你是四哥的儿子,就是我侄子嘛,那么客气做什么!来来来!快坐下。小姑姑有好玩的给你哦。” 说罢,安平神秘一笑,想要拉着朱高炽坐下。然后又看了阿贵一眼,不耐烦挥手,“去去,你下去!” 阿贵一脸木然样站着,不动。 安平一见,恼火了,正欲发火,朱高炽忙起身对阿贵道,“阿贵,你先回去吧。” 阿贵犹豫了,但看着朱高炽坚定的眼神,只好怏怏退下。 安平恼恨道,“一个下人也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朱高炽心头有些恼火,那可是我燕王府的下人!不是你的下人!而且,你真的很吓人…… 朱高炽忙后退,恭敬拱手,“不敢劳烦姑姑。”说罢,便慢吞吞的顺势坐到了安平的对面石椅。 安平有些怏怏的收回手,随即又欢快开口,“来,炽儿,这是姑姑给你的礼物。” 说罢,就递过来一个用布做的好像是狗,又不像是狗的东西…… 朱高炽盯着手中的东西半晌,还是看不出什么,抬头小声问道,“姑姑,这是……” 安平似乎很得意,“这是喜羊羊!” 朱高炽心头茫然,喜羊羊?那是什么东西?一只叫喜羊的羊吗? 安平却是兴奋了起来,喋喋不休的开口说道,“这是一只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故事……话说从前有一片草原叫青青草原……” 看着安平嘴巴一张一合的,朱高炽很是茫然。然后……他很想睡觉了。 努力抑制着自己的睡意,好不容易听安平讲完。 安平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茫然,但还是很认真的开口说道,“姑姑,羊,只有白羊,狼,都是很凶狠的,而且,会开口说话的,不是羊和狼了,是妖怪了。姑姑,你这是妖怪的故事吗?” 安平的脸顿时发青,似乎很想生气。但又忍耐了下来。 朱高炽心头发愁,其实……他也很想骗骗人家公主说故事很好听的,可是……他实在说不出口呀。 “对了,炽儿,燕王府那么大,你都逛过没有?”安平诱导着哄道。 朱高炽心头一凛,这公主这样的好像哄骗小孩子的口气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朱高炽微微点头,一本正经的开口道,“炽儿都走过了。” “那后院的空园子你也去过了?”安平又继续诱导着问道。 朱高炽心头一沉,那空园子可是他老爹训练部下的地方……他也是偶然路过才知。似乎燕王府知道的人也只有松竹院的人……因为那空园子就套在祠堂的遮蔽的木门后面,很难让人注意到的地方。 缓缓摇头,故作茫然,“姑姑,燕王府没有空园子呀。” 安平似乎不相信,声音提高了不少,“怎么没有?!你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哦。” 朱高炽表情更加茫然呆滞,“姑姑,真的没有呀。” 安平似乎愤怒了,站起身,狠狠的跺脚,“真是白费了那么多口舌!” 说罢,就愤然转身而去。 朱高炽看着安平走远,才慢慢转身,背负双手,唤来一直没走远的藏在树后面的阿贵,朝松竹院走去。 待进入松竹院。 张玉见朱高炽,忙上前行礼,“小的见过世子。”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张师傅多礼了。我父王可在?” “王爷正在书房中处理要事,世子可是有事?要不,小的通报一声?”张玉恭敬道。 朱高炽慢慢摇头,温和道,“张师傅,我就在这里等好了,不用急的。你有事就忙去吧。” 张玉想了想,王爷交代的事情很急,便拱手恭敬作礼退下。 松竹院的人很少。平日里朱棣起居什么的都几乎是自己作为。 朱高炽让阿贵先行退出松竹院。毕竟这个地方很敏感的,可是他家老爹处理事务的地方。 然后,便自己走到一边小堂屋。给自己斟了碗茶,走出小堂屋,坐在小堂屋正对着书房的台阶上,慢悠悠的喝着。一边想着那个奇怪的安平公主打听空园子做什么? 而书房里刚刚处理好事情的朱棣站起身时无意一瞥,就瞥见外头的朱高炽一副悠哉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这小子怎么跑来了? 第15章 高炽未成年(二) 朱高炽端着茶碗一脸满足的看天上白云的悠哉,很快就被罩在头上的一大片阴影给驱散了。 朱高炽慢吞吞的放下茶碗,慢慢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才恭敬拱手,弯腰,“儿子见过父王!” 朱棣眯眯眼,这小子怎么老整着自己像个老头啊。这个坏习惯从那里学来的? “炽儿不用读书了吗?”朱棣蹲下身子问道。 朱高炽恭敬回答,“回父王的话,儿子已经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了。” 朱棣嗯了一声,抬手戳戳朱高炽的小肚腩,有些恶意笑道,“炽儿,不可以经常坐哦,读书完就要四处走走,你看,你有小肚子就是你经常坐的关系,这样吧。以后读书完了,就来找爹,爹教你一套拳法,你好好练,肯定能把你小肚子给吃掉!” 朱高炽心头微抽,他这个爹……怎么这么不威严怎么这么不严肃?? 拱手,十分认真的抬头说道,“爹!小肚子是不能吃的!” 朱棣一滞,眯眼,这小子是故意装傻? 随即恶意一笑,“是吗?爹现在就吃给你看!”说罢,就猛地抱起朱高炽,作势就要咬朱高炽的肚子。 朱高炽惊叫,忙挣扎道,“爹!儿子错了!儿子不敢了!” 朱棣见朱高炽脸色有些发白,便放下朱高炽,看朱高炽眼神里明明有些惊慌,却努力掩饰,稍微有些心疼,便又蹲下身子,将朱高炽揽进怀里,轻轻抚拍,面上却是恶声恶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朱高炽下意识的揪紧朱棣的衣服,心头却是惊魂未定,待慢慢冷静下来,心头疑惑,他……好像很怕高?为什么? “炽儿?”朱棣见朱高炽揪紧了自己,喘着气,却半晌未说话,忙抬起朱高炽的下巴,却见朱高炽发白的脸,茫然惊慌的眼神,心头顿时懊恼,自己这会是不是过分了些? 朱高炽回过神,见朱棣担心懊恼的看着自己,便挤出一笑,“爹……儿子好像很怕高……” 朱棣一愣,随即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那以后我们不去高的地方。”边说边抱起朱高炽朝堂屋走去。 朱高炽没有回答,依然思量着,他怎么会怕高呢? 以后该怎么解决呢?真的不去高的地方?那不可能的! “炽儿!”朱棣到了堂屋,将朱高炽放在堂屋椅子上,随手拿过一盘点心,打算哄哄,却见小鬼头正一脸神游天外。 不由不悦,和他在一起还走神? 抬手就捏朱高炽嫩嫩的小脸,嗯,好像有阵子没捏了?手感还是很好。 “爹……”朱高炽回过神,皱了皱眉。 “哼!想什么呢?”朱棣不得不松手,见捏的地方有些红,又见小孩皱眉,便心头有些疼的摸了摸。暗想,自己的力道明明轻了很多,怎么还是红了? 朱高炽却是心头眯眼一笑,不错,果然假装很疼的话,他老爹就不捏了。 “爹,儿子在想咱们燕王府那里有空园子?”朱高炽一脸认真说道。 朱棣眼睛一冷,紧紧盯着朱高炽,面上却淡淡的问道,“空园子?炽儿问这个做什么?” 朱高炽被朱棣的眼睛盯的有些发寒,心头警醒,他老爹果然还是疑心爹,虽然很疼儿子……可还是一个疑心爹! “是姑姑在问。”朱高炽面上故作不解的开口说道,“爹,姑姑问这个做什么?” 朱棣面色阴沉的冷冷开口,“她疯了。炽儿别理她。” 朱高炽心头一滞,疯了??? 朱棣又淡淡的开口,“炽儿,天色不早了,你回听涛院休息吧。” 朱高炽滑下椅子,恭敬拱手,才慢慢转身,正欲离开。 朱棣又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炽儿,你来找爹可是有什么事?” 朱高炽心头一沉,果然,他老爹问了。 于是,转身,恭敬拱手问道,“爹,儿子是想来请问爹爹,明儿个能不能不练武?” 朱棣眼睛紧紧盯着朱高炽,问道,“为什么?” “因为明儿个是观音的诞辰,母妃想去上香,儿子想陪母妃一起去。” 朱棣沉吟了一会,慢慢点头,“也罢。但是后天开始必须练武。知道吗?” 朱高炽这才恭敬行礼,慢慢转身,胖胖的小腿慢慢的挪动着离开。 朱棣看着朱高炽一晃一摆甚为可爱的背影,心头忽然有些内疚,刚刚,他怀疑了他的儿子…… 回到听涛院,挥退下人,趴在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朱高炽满心的疲倦。 有个喜怒不定,又爱怀疑儿子的爹真真真真——是太累了! 他才七岁呀! 他老爹怀疑啥啊!! 长长叹了一口气,朱高炽翻身躺在床上,盯着床顶,罢了,对这个疑心爹还是敬而远之吧。 ************ 朱棣此时盯着桌上的膳食,却是有些食之无味,草草扒拉了碗饭,便起身离开。 回到书房,瞥了眼桌案上的一个绿色小竹筒,神情一冷,上前打开一看:已开始。 朱棣勾起嘴角满意一笑。将纸条放到烛火上慢慢看着它燃尽。 眼角瞥见一旁架子上一尊胖嘟嘟面容可爱的额头突兀有个小包的泥人,不由神情一柔,想起那个比这泥人更加欢喜讨人喜爱的孩子,朱棣失笑低语,“罢了,明儿个买些好玩的给炽儿吧。”心头默道,就算是补偿吧。 *********** 翌日,朱高炽一脸温和的笑,站在燕王府的门口,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悠悠的看着天空,数着天上的白云。 “炽儿!”直至一声平和的但能听出那疼宠味道声音响起。 朱高炽才转头,看着慢慢走进的徐氏,朱高炽脸上温和的笑容加深了不少。 他这个娘,虽然很严肃,但还是很疼他。 “儿子见过母妃。”恭恭敬敬的行礼,朱高炽知道他这个娘喜欢懂规矩严谨的孩子。 徐氏面上一柔,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声音依然平淡,“起来吧。炽儿真乖。” 朱高炽面上有些一红,自认大叔级的朱高炽,常常被徐氏表扬说很乖,其实……每次听到,他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时,起起伏伏的“奴婢见过王爷”“小的见过王爷”等等声音响起,朱高炽循声望去,就见他老爹正大步走来,身后张玉正牵着一匹马,嗯……他老爹要出门? 待朱棣走近,徐氏和朱高炽忙恭敬行礼。 朱棣淡淡挥手,示意平身,然后,看向朱高炽,见朱高炽微微垂下眼睑,恭敬肃然站着,便勾嘴一笑,“炽儿,今天穿得红彤彤的,可是要去当散财童子?” 徐氏一听,仔细打量,这才发现,朱高炽今天还真是一身红。不由微微一笑。 而朱高炽却是心头一滞。他平时的衣服都是知琴给他准备的,知琴给什么,他就穿什么,可没去计较过。 他老爹这样说,又想捉弄他了? 朱高炽心头感慨,他这个爹真难伺候!既要怀疑他这个儿子,又要拿他这个儿子玩…… 面上恭敬拱手,朱高炽规规矩矩的回答道,“父王,儿子错了,要不儿子这就回去换衣服?” 朱棣微微一怔,看着朱高炽恭敬拱手,垂下眼睑就是不看自己的样子,心头很不舒服,这小子怎么了? 怎么不回嘴了? 徐氏一愣,忙开口道,“炽儿,你爹这是逗你玩呢。” 朱高炽面上却依然规矩安静的拱手立着。 朱棣身后的张玉和朱能对视一眼,心头都分明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 世子怎么了? 朱棣面无表情的盯着朱高炽半晌,随即猛的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朱高炽眼角瞥见他老爹大步而去,心头松了口气,放下拱着的手,自打昨日事后,朱高炽总觉得和他老爹相处压力很大。 对擦肩而过的张玉和朱能偷偷一笑,张玉和朱能一愣,下意识里也回了一笑。 但这一幕却是落到已经走到门口的朱棣眼中,于是,心头的不悦更甚。 手中提着的马鞭便不由紧紧握紧。 看张玉和朱能也觉得这两个往日里忠心的属下此时也甚为厌烦! 朱棣黑着脸骑上马飞驰而去。 朱高炽笑眯眯的跟着他娘坐轿子朝白梅庵进发。 ********** 朱棣今日主要是打猎。 像是要发泄怒气似的打了几头狐狸和一头鹿。 朱棣才回转北平。 进入北平,朱棣下马而行。 经过点心铺,朱棣犹豫了一下,进入,转了转,掌柜的看见朱棣身上衣料不凡,忙谄媚笑着上前,“客官想买点什么?” “小孩子喜欢哪种点心?”朱棣有些踌躇问道。 掌柜一听,忙呵呵一笑道,“可是贵府小少爷要享用?那就这蝴蝶酥,又香又脆的,小孩子都喜欢!” 朱棣点头,示意身后的张玉给钱。 张玉忙上前,心头暗道,世子虽然喜欢吃点心,可是好像最近都不怎么吃了啊。 离开点心铺,朱棣看着路边摊贩的卖的小玩意,不管是哪种,通通都买了! 于是…… 张玉朱能回府时一脸尴尬的抱着一堆小东西喜欢的摇铃鼓小铜环小泥人溜溜球猴子面具…… 第16章 高炽未成年(三) 朱高炽跟着徐氏一路乐呵呵的到了白梅庵,陪着徐氏上香后,跟着徐氏到庵里的后堂,听师太讲解佛经,倒也有趣。 之后,朱高炽又用了点白梅庵的素食点心——白梅糕,那白梅糕甜而不腻,松松软软,甚为好吃,吃得朱高炽是眉开眼笑,心头满足不已。 然后,在黄昏彩霞的陪伴下,朱高炽十分愉悦的回了燕王府。 送徐氏回了院子,朱高炽背负双手,笑眯眯的一晃一摆的慢悠悠的走向听涛院。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此时,听涛院中,朱棣正很是不耐的来回踱步,双眉紧皱着思量,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待朱高炽拐个弯,前面不远就是听涛院时,忽听小声低语。 朱高炽顿下脚步,朝后招手,示意阿贵蹲下。阿贵忙蹲下,朱高炽慢慢的挪过去,靠着廊柱,就听前面拐弯处小丫头低语:“哎,你听说了吗?那个安平公主在京城好像名声很不好啊。” “嘘,你可别乱说,要是让那个安平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 “哼,我哪有乱说,听说这个安平公主喜欢唱歌,而且是唱那种很不要脸的什么千年等一回呀我无怨呀,昨儿个我从翔云院经过的时候,还听她里面唱什么郎呀我呀在等你呀……呸呸呸!真不要脸!” “真的吗?那这个安平公主莫不是疯了吧?” “怎么不是?不然,你想想看,她是公主,可是她都十八了,还没嫁,一定是京城里没有人敢娶她了,所以跑到我们北平来了!” “天啊……” “你要小心,这几天那个公主老在咱们燕王府里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又在干什么了……” …… 朱高炽沉默的听着,待那两个丫头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阿贵也听到了,有些担心的看着朱高炽,若这公主真的疯了,看她这阵子好像对世子感兴趣了,世子岂不危险? “阿贵,你什么都没听到!”朱高炽回头,对阿贵郑重说道。神情肃然。 阿贵一愣,随即忙恭敬拱手应下。 朱高炽说完,继续慢慢的朝听涛院走去,但脑海里却不断盘旋着他老爹昨晚说的话,“她疯了,你别理她”。 那个公主说话虽然有些乱七八糟的,但条理清晰,可不是那种真疯了的人。 至于这两个小丫头,一个在听,一个在不断的说。说的那个人振振有词,好像京城里的事情都知道一样,可是……据朱高炽所知,跟随他们燕王府一家来北平的奴仆也就张玉朱能和官家老徐,以及他娘亲的几个贴身奴婢。 这小丫头不过是北平买来的。怎会知道京城里的事情? 看来……是他老爹在玩手段了。 朱高炽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不知不觉中也就到了听涛院。 未进听涛院,就见知琴快步朝他走来,本来紧张焦急的脸上好像还松了口气。 朱高炽一怔。顿下脚步。 “知琴?怎么了?”朱高炽温和一笑,问道。 知琴几步上前,行了礼,才悄声道,“世子,王爷来了。已经等你很久了。” 朱高炽一听,心头顿时皱成苦瓜脸。他老爹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啊? 心头长叹,面上却哦了一声,低着头,慢慢的挪着步伐前进。 知琴看着朱高炽非常明显的不甘不愿,心头也甚是同情。 知琴本是徐氏身边的贴身奴婢,后奉徐氏之命来到朱高炽身边照顾朱高炽。是少数几个从京城跟着来到北平的丫鬟之一,对王爷的脾气也甚为知之。 王爷那人……喜怒无常,又很是暴戾。 待终于挪到来到堂屋跟前,朱高炽挥手示意知琴和阿贵退下,朝守在门口的张玉和朱能微微一笑,才慢吞吞的上前,未进门,就见他老爹坐在堂屋的主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朱高炽心头一叹,他又做了什么错事吗? 进了堂屋,恭敬拱手,微微垂下头,神情肃然,“儿子见过父王。” 朱棣盯着朱高炽肃然恭敬无可挑剔的神情,心头不悦,总觉得他这个儿子好像没以前跟他那么亲了? 因为不悦,朱棣面无表情的脸更显阴沉。 而这一阴沉,堂屋的气氛便开始凝滞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朱棣冷哼问道。 “儿子一时贪玩,还请父王原谅。”朱高炽垂下眼睑,神情依然严肃。 朱棣一滞,若是以往,这小子会说出一堆歪理…… 但这样坦白从宽的承认错误,让朱棣总有种……隔阂的感觉。 朱棣起身,慢慢踱步到只站在中央位置的朱高炽跟前,沉默站着,眼睛紧紧的盯着朱高炽。 朱高炽被这锐利的眼神盯得头皮直发麻,心头打鼓,他这老爹到底想干什么呀? 但面上,朱高炽依然那样,垂下眼睑,不看朱棣,恭敬的拱手,神情肃然到……有些木然。 朱棣沉默站了半晌后,慢慢蹲下身子,看着垂下眼睑盯着地面,往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小脸蛋此时木然严肃。 “炽儿……看着爹。”朱棣淡淡命令道。 朱高炽身子一僵,心头无奈,抬起眼睑,看着眼前依然面无表情的朱棣。 朱棣看着抬起眼睑了,已经在看着自己的朱高炽,却敏锐发现,这小子虽然看着自己,可是心头的隔阂……依然存在!! 朱棣盯着朱高炽,语气放缓道,“爹今天去打猎,回来的时候买了些东西,你来看看。”说罢,便伸出双手想抱起朱高炽。 朱高炽退后一步,恭敬拱手道,“儿子谢谢父王。” 朱棣有些怔然的看着退后避开自己双手的朱高炽,随之心头怒火顿生,这小子竟然敢拒绝?! 碰的一声站起! 朱棣低声怒道,“炽儿,你在跟爹闹什么脾气?!” 朱高炽一震,他老爹看出来了? 面上却低眉顺眼的恭敬惶恐表示,“父王!儿子不敢!请父王原谅!” 朱棣眯眼,不敢?朱高炽越是恭敬惶恐,他心头越是恼火! 于是,碰的一声一把挥掉身边桌子上的一堆东西,摇铃鼓小铜环小泥人溜溜球猴子面具就噼里啪啦的掉落在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沉默的低垂着头,看着一个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小泥人滚到自己面前。 守在门口的张玉和朱能听见里头噼里啪啦的响声时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心头担忧,但又不敢进去。 而很快,一脸怒气的朱棣气匆匆的就从堂屋大步走出。 张玉和朱能急忙跟了上去。 知琴跪送着朱棣走后,和阿贵急忙跑进堂屋。 却见朱高炽蹲下身,慢慢的捡着掉落一地的碎裂的东西。 知琴忙过去,蹲下身,想帮忙捡起。却被一声严肃的低斥阻止,“别碰!我自己来!” 知琴茫然抬头,这一抬头却吓了一跳。 “世子!” 朱高炽神色淡淡,依然很平静,轻描淡写的开口,“没事,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而已。” 知琴猛的起身,就转身跑出去,边跑边急急道,“世子,奴婢给您拿点药膏。” 阿贵有些怔然的看着朱高炽白嫩红润的皮肤上那鲜红的五指印,忍不住低声问道,“世子……疼吗?” 疼吗?朱高炽没有回答。 依然低垂着头,捡着已经碎裂的小泥人。 和自己很相似的小泥人已经碎成了三截…… ********** 翌日。天未亮,朱高炽就睁开了眼睛。 不是真的小孩子…… 哪怕自己丢失了记忆,但还是一个大叔。 所以,朱高炽很不想承认,昨晚挨了那一巴掌后,他一夜都睡不着。 翻身,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就是被自己的爹打了一巴掌吗? 哪个当儿子的没被自己的老爹打过?! 至于吗?朱高炽心头忍不住唾骂自己,整的自己跟女人似的,悲风伤秋! 慢慢坐起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卯时了吗? 这会儿,知琴也进来了。手上捧着朱高炽练功的衣服。 “世子……您要去练武吗?”知琴忍不住问道。世子的腰伤还没好,而且……昨天又被王爷打了一巴掌,现在脸上的红印都没消失呢。 朱高炽接过知琴手上的衣服,温和一笑,安抚道,“我没事。” 知琴担忧的看着朱高炽在穿上衣服扯到腰部时微微的皱眉,忍不住开口道,“要不,奴婢跟王爷说一下,说您的腰伤还没好——” “父王会生气的。”朱高炽轻轻说道。 扣好腰带。朱高炽看着知琴微微一笑,“知琴,与其担心我,你倒不如好好整肃一下院子!” “嗯?”知琴不解,“世子,咱们院子怎么了?” 朱高炽微笑,“你留意一下,看看这阵子哪个丫头爱嚼舌头的,你在名册上给我做个记号。” “世子……这是怎么了?”知琴忐忑问道,又小心翼翼开口道,“丫头都爱碎嘴,世子,您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朱高炽淡淡摇头,“你做记号就是了。”顿了顿,又嘱咐着,“这事,你不准外泄。” 知琴只好退下,心头委实担忧。 朱高炽套上鞋子,便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或许是心情的缘故,今天的朱高炽走路依然很慢,但却没了那份悠哉。脸上很平静,但少了份笑容。 阿贵跟着,心头很担心。 走到竹林边,便见张玉和朱能一脸凝重的走来。不容分说,便将阿贵带到一边,又对朱高炽说道,“世子,王爷在里头。” 朱高炽轻轻点头。心头叹气,他这会儿真的不想去见他老爹。 但却不得不见。总不能一辈子躲着吧。 第17章 高炽未成年(四) 慢慢走进竹林。就见他老爹手里提着长枪,站在竹林中央,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朱高炽脚步微顿,心头发愁,他老爹看来心情还是不爽啊。 都打他一巴掌了还想怎样啊? 心头发愁,面上,朱高炽挪着小短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低垂着头,一副犯了错误的摸样。 先摆好认错姿态再说。 终于,慢慢的挪到朱棣跟前,刚刚好,两步距离,虽然朱高炽小脚丫的两步距离不过是朱棣的一步…… “儿子见过父王。”恭敬拱手,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声音平静的肃然见礼。 但…… 安静,沉默。 朱棣静静站着。 朱高炽也只好保持姿势拱手站着。 心头纳闷,他老爹……到底想做什么? 半晌过后,朱高炽低垂着的头,就偷偷瞥见他老爹动了,先是把手中提的长枪插在地上,然后,一步上前,朱高炽心头一跳,以为他老爹又想像昨天那样给他狠狠的一巴掌,忙闭住眼睛,咬住牙—— 但给他朱高炽的,却是轻柔的抚摸…… 朱高炽心头一愣,微微睁开眼睛,却见他老爹不知何时已经蹲下,粗糙带有厚茧的手指轻柔的摸着他昨天挨了一巴掌的脸颊。 “疼吗?”朱棣依然面无表情的问着。 朱高炽拿不定他老爹的想法,这……到底是继续疼他?还是想做什么? 心头犹豫着该说疼还是不疼? 但未待朱高炽反应,他老爹就突然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将他抱起。 朱高炽心头一跳,小小声惊呼一下。 “还没用饭吧?爹带你去吃好吃的。”朱棣语气淡淡的说着。说罢,也不待朱高炽的反应,就抱着朱高炽就转身走去。 朱高炽很想开口说,他虽然没用饭,但是如果放他回听涛院的话,就算给他一碗白粥,他最不喜欢的萝卜干,他也肯定会吃得很好。 但,见他家老爹一脸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神情,朱高炽只好默然。 朱棣抱着朱高炽大步而行,朱高炽本以为他老爹是要抱他回松竹院,没想到他老爹却是直接抱着他出了燕王府! 朱高炽心头疑惑,他老爹这是要带他去哪里? 而且……他老爹就这样一生布衣劲装的出门?不换件衣服? 朱高炽抬头悄悄看了他老爹一眼,他老爹依然面无表情…… 朱高炽心头思量,他老爹这是要干么?思量了一会,依然无解,罢了。大不了被他老爹再训一顿,再被打一巴掌! 于是……朱高炽干脆悄悄看起街边的小摊小贩来。 身为王府的世子,朱高炽发现自己其实不能随意出门,每日里练武学习,基本上根本就没有可以出门的机会……除非他老爹娘亲带他出门,像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而且是大清早啊!大清早的逛街可是机会更加难得啊。 看看这小摊卖的是什么?白粥? 嗯……白粥没啥的。 再看看这小摊,烧饼?!包子!? 朱高炽眼睛唰唰一亮,他喜欢! 而这时,一直暗中留意朱高炽的朱棣停下了脚步。 “喜欢?” “喜欢!”一直盯着烧饼和肉包的朱高炽想也不想的就回答了。 待听得一声低沉的笑声,他才回过神,不由有些脸红。他竟直接这样说了?? 朱棣低笑着,抱着朱高炽直接走向那个卖着烧饼和肉包的小摊。 待被放到矮凳上,简陋的小桌上被摆上两张烧饼和四个大肉包的时候朱高炽才回过神。 他老爹……所说的好吃的东西不会就是请他吃烧饼和肉包吧? 朱高炽盯着烧饼发了会愣,才慢慢抬眼看向他老爹。 他老爹正笑着看着他,笑容带着那么一丝丝宠溺的味道。 朱高炽有些一怔,随即低垂下头,心头打鼓,他老爹这又是怎么回事?不生他的气了? 朱棣见朱高炽低垂下头,也有些一怔,这小子……还是在闹脾气? 沉默了一下,朱棣抬手拿起肉包,抓起朱高炽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低声说道,“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朱高炽默默接过,一口一口的啃着。 撇除他老爹坐在一边的压力,其实……这肉包真的真的很不错。朱高炽心头十分满意。 而看着一边他老爹非常自然随意的吃着烧饼,而且还起身直接走到一边跟邻桌的客人微笑拿来水壶,给自个和他倒了杯茶……朱高炽心头也很困惑,他老爹怎么好像经常做这种事情的样子? 朱棣瞥见朱高炽偷眼敲自己,而且眼里亮亮的透出明显好奇的光,心底一笑,就觉着昨晚一夜无眠,烦闷不已的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 但,又见朱高炽在被自己瞥见后立马低垂下头时,心头又失落了起来。 知道这小子这会儿心里还在闹脾气,不会主动问。朱棣心头一叹,觉着做爹的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够了。 可看着双手抓着肉包,一口一口啃着的朱高炽,朱棣还是微笑着开口,“很奇怪爹怎么也会吃这些?” 朱高炽下意识的抬头。 “爹曾经在咱们老家凤阳住过,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朱棣简单说着,见朱高炽专注的盯着自己,眼睛亮亮,不由柔和一笑。 心头的失落和烦闷又减轻了不少。 见朱高炽嘴边有碎末,便抬手轻轻拭去。 朱高炽回过神,不由心头有些尴尬,吃东西还吃得嘴边也有?他的礼仪呢? “炽儿……吃完东西,爹带你去买东西。”朱棣见朱高炽发窘,便轻笑说道。 朱高炽一愣,见朱棣低头吃烧饼了,也慢慢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努力啃着肉包,心头却渐渐明白,他老爹其实……是在补偿他?或者,是变相的为昨天的那巴掌道歉? 依照老爹的脾气,朱高炽选了第一个,老爹是觉着昨日乱发脾气理亏了! 心头不由叹息,他老爹的脾气就是不好! 但……好在知道理亏了,还会补偿…… 努力啃完了一个大肉包,想再吃一个,但看见他老爹,就默默的收回了手。 虽然老爹在补偿他了,但也不能得意忘形。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瞥见他缩回手的朱棣其实心头又失落了。 这小子还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自由随意! 结账离开小摊时,朱棣想抱起朱高炽,但朱高炽巧妙一闪,恭敬拱手,“爹,儿子自己走,不敢劳烦爹。” 盯着朱高炽恭敬肃然的脸,朱棣握了握拳,强自压下再次被拒绝的烦躁。 转身大步而走。 朱高炽忙甩着小短腿小胖手的跟上去,但没走几步,就忽然被阴影罩住,之后就被抱入已经很熟悉的怀抱,耳畔是低低的笑声。“炽儿,你脚太短了,爹怕你跟不上,还是爹抱你吧。” 朱高炽心头一滞,忍不住恨恨的想着,我脚太短还不是你生的? 抱着朱高炽一路慢慢的走着。 朱高炽心头闷闷的,也不想说话,只是眼角偷偷看着一路的小摊小贩。 朱棣见朱高炽小脸肃然,神情淡淡的,便走到一处卖小泥人的摊贩前。 低声问道,“炽儿,爹给买个泥人吧。” 朱高炽一见泥人,就想起昨儿个被摔成三截的和自己八分相似的小泥人。 忍不住开口道,“爹,儿子已经有了。” 朱棣一愣,随之想起昨天被自己一气之下挥掉的那些个小玩意。 那个泥人不是被摔坏了吗? 但见朱高炽地垂下的眼睑,淡淡的神色,不由紧了紧手,沉默的转身离开。 气氛一下子压抑了起来。 朱高炽是不想说话,朱棣却是一脸若有所思。 朱高炽想着昨天被摔坏的小泥人,也没了心情再看摊贩,想回王府了,看看天色,低声开口道,“爹,儿子该回去了。道衍大师今天还要来给儿子讲学。” 朱棣回过神,看着朱高炽,淡淡开口,“张玉已经给他送信了,他今天不会来。” 朱高炽一愣。 “今天你和爹一起吧。”见朱高炽愣愣的样子,朱棣不由勾起嘴角,慢慢一笑。 朱高炽心头顿时发苦,不、是、吧? 但朱棣却已漫不经心的左右张望,转开了话题,“炽儿,你想跟爹回松竹院还是再看看?” 朱高炽马上开口道,“爹,儿子想再看看。”与其回松竹院和老爹四目相对,还不如多看看着街上的有意思的小摊小贩…… 朱棣心头满意的抬手拍拍朱高炽的头,转身看了不远处似乎有个玉石斋,便抱着朱高炽朝玉石斋走去。 朱高炽抬头看了眼玉石斋,心头疑惑,他老爹要买玉佩吗?这里会有配得上王爷身份的玉佩? 朱高炽看着小小的玉石斋,十分怀疑。 但他老爹却是抱着他就这么直接的走了进去,而且进去后,也没有停下,玉石斋的伙计似乎认识他老爹,恭敬弯腰行礼,给他老爹打起了门帘,而他老爹就这么直接的进入了人家的后院…… 待来到后院,里头屋子走出一个人,看见朱棣和朱高炽,忙上前恭敬行礼,“小的李四见过王爷。” 朱棣淡淡点头,“东西送来了吗?” 李四四十岁左右,面貌甚为普通,只是一双眼睛甚为灵活。 他见朱棣抱着朱高炽,便朝朱高炽讨好一笑。 朱高炽也习惯性的眯眼一笑。 但朱棣却是微微皱眉,抱着朱高炽越过李四,走进里头的屋子。 待进了屋子,朱高炽就眼睛一亮。 屋子里很是空荡,但中间的一张大桌子,却是摆着正开着的箱子。 李四恭敬跟随在朱棣身后,一边低声说道,“王爷,小的刚刚已经清点过了,正准备给徐管家送去,您就过来了。” “我要的东西,送来了吗?”朱棣放下朱高炽,淡淡问道,又低头摸着朱高炽的头,柔声道,“想看就去看,有什么喜欢的就跟爹说。” 朱高炽实在很好奇,犹豫了一下,便恭敬拱手肃然道,“儿子谢过爹。” 朱棣心头实在对每次朱高炽都要这么恭敬一番很是不悦,这种恭敬,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墙阻隔一样。 但此时,他也不想再对朱高炽发火,便点头示意朱高炽过去。 朱高炽慢慢的上前,桌子太高,他只好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脖子看着。 虽然无法看到所有,但朱高炽已经心头感叹,他老爹还真是有钱哪! 金银珠宝,玉佩宝石,什么都有啊! 这头朱高炽感慨着。 那头李四捧着一个本子恭敬递到朱棣面前。 朱棣接过,随意的翻了翻,便淡淡点头道,“记得交给徐管家。” 李四忙恭敬应下。又恭敬递过一个小盒子,“王爷,这是您嘱咐做的。麒麟玉佩。” 朱棣接过,打开盒子,盒子中央躺着一块白色晶莹剔透的麒麟形状的玉佩。 “王爷,您吩咐了没多久,下头就有人在天山挖出了一块千年暖玉,小的祖爷爷曾说过,这千年暖玉可是个宝贝,听说不止冬暖夏凉,常常佩戴还能对身体有好处。”李四殷勤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朱棣抬头对李四轻淡说道。 李四忙恭敬退下。 待李四退下,朱棣拿起玉佩,的确很凉很舒服,转头看向桌子边正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着第四个盒子的朱高炽,眼里一暖,嘴边勾起笑意。 大步走过去。抱起错愕的朱高炽坐到桌上,低笑道,“看不见就叫爹抱你就是了,你看你,踮得脚都酸了吧?” 朱高炽心头有些窘,他哪怕是不看了,也不会叫他老爹抱他的,太丢人了! 而朱棣说完,就讲手里的已经串了红绳的麒麟玉佩轻轻挂到朱高炽脖子上。 “这玉带着,不准摘下来。”朱棣淡淡说道。 朱高炽双手捧起玉佩,心头讶异,忍不住抬头看向他老爹,这玉一看就是好东西!他老爹要给他吗? 朱棣却是凝视着朱高炽,抬手,手指轻轻摸着还有些红印的脸颊,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炽儿……别跟爹闹脾气了。” 第18章 高炽未成年(五) 朱高炽心头一震,凝视着他老爹微微透着些许心疼和后悔的幽深眼睛,不由低下了头,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其实……闹脾气什么的,他又不是真的小孩!他才不会因为他老爹怀疑他摔了他的小泥人又打了他一巴掌就记恨他老爹,所以这闹脾气什么的,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他……不就是不想跟他爹太近了。 “炽儿!”朱棣见朱高炽低下了头,久久没有回话,不由皱眉,心头有些烦躁。但还是忍耐着柔声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听着他老爹努力柔和的说话,朱高炽心头一叹,很想跟他老爹说,他没有闹脾气,他真的没有闹脾气。但……如果这样说了,他老爹一定以为自己还是在闹脾气。 可也奇怪,听他老爹这样说话,他心里那些憋着的闷气倒也消散了不少。 “爹……”朱高炽小小声开口。 “嗯?”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烦躁散去,不由勾起笑容,终于肯叫爹了? 这小子! “这个……暖暖的很舒服……”朱高炽有些干巴巴的开口,神情还是有些扭捏。 但朱棣却是精神一振,笑容更大了,干脆自己也坐上桌子,将朱高炽抱坐在腿上,柔声解说道,“道衍那个老和尚说你最好佩戴一块玉佩,爹叫下头的人找了几块玉,但都不合心意,刚刚出去的那人是爹的手下,叫李四,他倒挺有本事的,找来这千年暖玉,炽儿,你要带着这玉佩,不可以随意摘下,知道吗?” 朱高炽仰头看着他老爹脸上的笑容,轻轻点头,心里的那些闷气又散了一些。心头感慨着,如果他老爹不是那么爱疑心的话,那该多好。 朱棣看着朱高炽乖巧的样子,虽然明显还是有些拘谨,但是那种恭敬疏离的感觉总算少了一些,心头忍不住轻叹,哄这小子还真不容易! 父子两人闲谈了一会,朱棣便抱着朱高炽离开。 回了王府,朱高炽想着该回听涛院了,他老爹既然已经认定自己不闹脾气了,也该放自己离开了。 便想行礼离开,但朱棣却是皱眉抱起他,不悦说道,“不是说好,今天和爹一起吗?” 朱高炽心头一滞,不是吧?爹说真的? “可是……儿子怕打扰爹爹做事……”朱高炽踌躇说道。心头发愁,和老爹呆一整天,压力真的很大啊。 而且……那个安平公主一点都不安分,他老爹应该要忙着处理才是。 朱棣却是放缓了神色,摸摸朱高炽的头,笑笑说道,“没事,爹今天不忙。” 朱高炽一听,心头顿时苦瓜脸,他老爹不忙?可他很想他老爹忙啊,要不然那他就得和老爹四目相对…… 朱高炽心头发愁着,但,看见他老爹在书房里安置的小书桌后,朱高炽却是一愣,特别是……小书桌上有一个插在小巧木盒里的小泥人。 这个小泥人和自己有八分相似,但额头却多了一个小包。 朱高炽转头看向他老爹,他老爹却是笑笑的将他放下,拍拍他的头,戏谑一笑,“那泥人是给你看的,不是送给你的。” 朱高炽心头轻叹,果然。 但紧接着,他老爹又低沉说道,“昨天摔坏的小泥人,爹会想办法给你修的。” 朱高炽微微摇头,眼睛弯弯,咧嘴一笑,“爹,没事。” 朱棣看着终于对他露出笑容的朱高炽,心头有些高兴,也有些酸涩心疼,为那朱高炽脸上那还是很明晰的红印。 大大的手掌忍不住又放到朱高炽的头上,揉了揉,心头暗暗想着,以后再生气也不能打这小子! 这小子的皮肉都太嫩了! 松竹院里,朱高炽认真的临摹着大字。朱棣在一边卧榻上看书,偶尔抬头看着朱高炽认真的小脸,总是忍不住微笑。 而燕王府的其他地方,此时,却是有些热闹。 芳华院里的徐氏听着跪在下头老妈子哭哭啼啼的上报,眉头一皱,神情颇为冷漠的开口说道,“公主既然要惩处芳丫头,那肯定是芳丫头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公主是主,芳丫头是仆,你也是公主的仆人,天下岂有奴仆告主子的道理?!不要忘了,当初你们签进王府的可是死契!念着你是芳丫头的娘,看着女儿受罚,你心疼,我能理解,这次就饶你不死,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杖打十下!” 待看见老妈子退下了,徐氏又冷脸说道,“今后若有香院的再来,一律给我驱逐出去!” 左右应下后,徐氏才缓缓起身,走向内室。 进了内室,徐氏低声吩咐道,“告诉照顾世子和两位少爷的丫头们,看好院子!” 顿了顿又低声问道,“王爷和世子回来了没有?” “回王妃的话,王爷和世子都已经回来,现在都在松竹院。” 徐氏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问道,“回来时,王爷抱着世子?” “王爷抱着世子回来的。”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严厉的神情才稍稍缓和。心头暗想,看来王爷不生炽儿的气了。 *********** 朱高炽写了一会大字,就有些困倦。 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可是脑子已经开始迷糊的朱高炽,却不知道,揉着眼睛的小胖手可是握着沾着墨的毛笔。 小胖手一揉,毛笔一横,一转,白嫩的小脸上就多了一个小黑点。 揉了眼,再努力睁一睁眼睛,可困意太深,于是那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就慢慢的合上,头就那么一点,赫!下意识里一清醒,眼睛一睁,可接着,又慢慢的合上了……于是,头再那么一点…… 于是,当朱棣偶然再抬头看向朱高炽的时候,就见脸上黑点处处的朱高炽正闭着眼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不由愕然,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 朱高炽被朱棣的笑声惊醒,茫茫然抬头,又用握着毛笔的手揉眼,“爹?” 朱棣一边笑着,一边起身走向朱高炽,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袖子拭去朱高炽脸上的墨迹,一边低笑道,“炽儿可是困了?困了就去睡吧。” 朱高炽迷糊的应了一声,就由着他老爹抱起他走进书房后用屏风隔开的寝室。 躺到床上不一会,朱高炽就呼呼的睡了。 朱棣凝视着朱高炽困倦的小脸,还有拭干脸上的墨迹后隐约可见的黑眼圈,不由有些心疼。 这小子…… 为何突然跟自己闹起脾气了?朱棣仔细回想,也就是那天,提到了空园子,自己心头恼怒安平的胆大妄为,不由有些迁怒了,然后……他也怀疑了。 他知道炽儿聪慧,知道炽儿在上次受伤后,喜欢慢吞吞的四处游逛,包括曾经偶然经过那个空园子。 那时他不以为意,觉得这小子虽然聪慧,但毕竟才七岁,小孩子天性好奇,四处乱逛偶然撞见了也没什么,更何况,这小子素来喜静,也不会饶舌多话。 但在这小子跑来跟自己说,安平问空园子的事,他忍不住怀疑了! 因为这小子对自己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亲近不足,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阿贵,他是绝对不会跑来找自己! 所以,这小子是故意,而且这小子他该不会是知道空园子是什么了吧?! 于是……他忍不住怀疑了。 而这小子一定是发现自己怀疑了,所以更加疏远自己了? 他猜想着,事实可是如此? 但又忍不住好笑,就算这小子再聪慧也不会知道空园子到底是干什么吧? 或许这小子闹脾气是敏锐发现自己那天对他有些恼怒了? 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那残留着红印的脸颊,想起道衍所说的麒麟,但也或许……这小子真是麒麟,所以……才这么聪慧? 可是,他心里此时却是宁愿这小子能够笨一点,呆一点,最好不是什么麒麟,这样……道衍所说的那劫难就能远离这小子…… ********** 朱高炽茫茫然醒来时,就听外头压低的声音:“安平!你别胡说了!”是老爹?他在跟那个安平说话吗? “四哥!安平没有乱说话!安平说的都是观音娘娘托梦给我的!大哥一定会死!你一定能当上皇帝!”皇帝?!完了!这女人真疯了! “够了!!来人,送公主回去!公主生病了,你们给我仔细点照顾!”老爹的声音这么平静,一定是生气了…… “不!我没病,我说的都是真的!四哥,你听我说呀!”这当皇帝什么的都说出来了,还说没病?这女人跟他老爹有仇吗?这么变着法子来害他老爹? “王爷?”是张玉? “公主送回去了?”老爹的声音还是这么平静?嗯……有内情! “是的,王爷。张公公和公主身边的教养宫女都听到了刚刚公主说的话了吗?”什么意思? “公主说出空园子了吗?”空园子?!糟了! “公主已经说出来了。” “很好,那么叫大家好好准备吧。”老爹似乎冷笑了? 果然有内情!老爹在准备着什么吗? 忽听脚步声,朱高炽忙闭上眼睛。 半晌,脚步声慢慢近了,似乎有人在床边坐下,然后,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抹上了他的脸,药膏吗?可是,他的脸上没受伤呀,哦,忘了,那个五指印再过两天就会消失的…… “炽儿……”老爹?老爹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炽儿,爹以后都不会再打你了……” 第19章 高炽未成年(六) 最近,北平百姓们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悄悄话:“喂,喂,听说了吗?听说咱们北平城来了一个疯公主?” “什么公主!我听说呀,那好像是个疯子冒充公主……” “啧啧啧……这个公主真是疯了!竟然叫嚷着要我们燕王爷造反做皇帝呢!” “哼!那个公主还整天唱着什么千年等一回!真是恬不知耻!” …… 朱高炽坐在小摊边,听着隔壁的隔壁的“窃窃私语”,不由心头无力,这是私语吗?这么敏感的话题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由抬头看向一脸津津有味的咬着烧饼的朱棣,老爹,这就是您的手笔? “嗯?炽儿怎么了?肉包不好吃吗?”朱棣注意到朱高炽的视线,便放下烧饼笑问道。 朱高炽慢慢摇头,继续低着头,双手捧着肉包慢吞吞的啃着,心里想着,不管是啥手笔,既然他老爹这么做了,肯定有老爹的理由,嗯……他只要站在他老爹这边就好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捧着肉包慢慢啃着,不由心头软软,放下烧饼,擦了擦手,忍不住摸摸朱高炽的头,这小子吃个烧饼也这么慢。 眼角瞥了眼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百姓,心头好笑,那些百姓说的那么大声,他当然也听到了,这小子是心里怀疑了吧? 那日,安平发疯了,竟然来找他说做皇帝的事。 在京城之时,安平就常常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看着厌恶,但奇怪的是,父皇却竟然很喜欢,而且本来不怎么看重女儿的父皇竟开始宠爱起安平来。 也罢,反正,安平对自己素来甚为崇拜,在京城里能多一颗向着自己的棋子,他何乐而不为,但让人费解的是,安平突然跑来了北平,暗中打探自己的情报,还煽动自己造反?! 于是,他干脆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在最近京城常常传来的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传言的时候,他将流言散播了出去…… 而那日,在交代完一些事情后,回到寝室,就发现这小子已经醒了。 想着那日的事情,朱棣低笑。 朱高炽抬头,眨眼,嘴里依然咬着肉包,朱棣忍不住戏谑开口,“你这个小肉包吃肉包的时候,怎么还吃到脸上去了?”边说,边抬手拭去。 朱高炽脸色微微一红,心头闷闷,他不过就是吃太急了而已!他都是大人了,哪会跟小孩一样! 朱棣盯着朱高炽微微红润的脸,又低笑一声。 这小子一定不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滚被子,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睡,他还会滚着滚着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哪会像那天那样规规矩矩的躺着,脸上的表情还那么严肃? 这小子睡熟的时候可会笑的眉眼弯弯的。 所以……这小子那天是在装睡吧。 摸摸朱高炽的头,朱棣心里有些失落,为什么要装睡?怕自己怀疑吗? 这小子就这么不信任自己? “爹……”朱高炽抬头,心里疑惑,他老爹怎么发起呆来了? 朱棣回过神,“嗯?”看了眼朱高炽空空的双手,便抓过一个肉包,说道,“炽儿再吃一个?” 朱高炽盯着肉包,心里有些犹豫,但还是狠心摇头,“儿子谢爹,儿子已经饱了。” 朱棣想了想,也不勉强,心里知道这小子最多只有五成饱。罢了,待会回去让人做这小子喜欢的点心好了。 便起身付账,就转身伸手,想抱朱高炽,朱高炽微微一皱眉,闪过,肃然拱手,“爹,儿子要自己走!” 朱棣心里不悦,冷哼一声,便有些粗暴的牵起朱高炽的手,拽得紧紧的,低声斥道,“炽儿,道衍没跟你说过,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吗?” 朱高炽被拽的手有些疼,面上依然认真仰头回答道,“可是儿子真的想自己走……” “为什么?”朱棣挑眉。 朱高炽小小声开口,“再不自己走路,儿子怕成了……肉包……”最后两个字说的几乎低不可闻,但朱棣还是听见,忍不住低笑出声,蹲下,抬起没有牵着朱高炽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朱高炽的脸,戏弄道,“炽儿,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朱高炽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朱棣神秘兮兮的靠近,低语着,“你现在就是一只小、肉、包!”最后三个字,朱棣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咬着重音说道。眼里满满都是戏弄之意。 朱高炽心头一滞,小、肉、包?! 忍不住牙痒痒的回嘴道,“爹!那您就是大、肉、包!”最后三个字朱高炽学着朱棣,一字一顿的咬着重音说道。 可一说完,朱高炽就后悔了。完了,他又忍不住了。他老爹要生气了。 可出乎朱高炽意料的是,朱棣却是大笑起来,猛的抱起他,在大街上就转起了圈,“哈哈……说的好!爹也是大肉包了咯!” 朱高炽有些茫然,更多的是害怕,他惧高啊! 急急的搂着朱棣的脖子,紧紧的闭上眼睛,脸色顿时煞白起来。 而朱棣也发现了,忙不转了,抱正朱高炽,手摸着朱高炽的煞白的小脸,心头有些懊恼,“炽儿,没事吧?”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不再转了,松了口气,对上朱棣担心的神情,慢慢摇头,“爹,儿子没事了。” 朱棣这才微微放下心,心里皱眉,看来得想个办法帮这小子解决了这个问题才是。 看着朱棣似乎有想要逛街的意思,但朱高炽心头惦记着今天的道衍讲学,便开口说道,“爹……” “嗯?”朱棣正看着路边的小摊有没有新奇的玩意可以买来送给这小子的,便有些漫不经心的应着。 “今天道衍老师要来给儿子讲学了。”朱高炽小声说着。 朱棣脚步一顿,想着也是差不多时间了。便对朱高炽点头道,“好,我们回府吧。” 回府了,朱棣放下朱高炽,拍拍朱高炽的头,笑道,“炽儿,要用功读书知道吗?” 朱高炽肃然拱手点头,“儿子会谨遵父王的教诲。”顿了顿,又犹豫小声开口道,“父王……以后出行要带上护卫……” 想着这两次跟他爹出门用早饭,他老爹竟然都不准张玉和朱能跟着,他心头压力就大,特别是……那个安平公主在北平的时候……很危险的啊老爹! 朱棣一愣,随即勾起笑容,心头因为朱高炽这小小声的一句关心温暖不已,蹲下,摸着朱高炽的头,朱棣柔声道“父王会注意的。炽儿别担心!” 朱棣说罢,便缓缓起身,转身大步走进了王府。 朱高炽恭敬拱手送朱棣离开了。才直起身子,在阿贵匆匆赶来后,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晃悠悠的朝听涛院进发。 朱棣走进王府,便朝松竹院走去,经过僻静的竹林时,忽然闪现出两个身着仆人服装的人,恭敬跪地拱手行礼,低声道,“王爷,京城那边有动静了。” 朱棣站定,面上冷冷一笑,“很好。”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开始派人暗中保护世子!” “是!” 想着那小子担心他的样子,朱棣勾嘴一笑,笑容柔和冲淡了脸上不少冷意,傻小子,你爹我身边怎么可能没人保护? ************** 慢悠悠的晃到了听涛院。 朱高炽一进听涛院,知琴就急忙上前恭敬行礼。 朱高炽温和一笑,“知琴,道衍大师可是来了?” “回世子的话,道衍大师还未曾到来。”知琴忙回答着,一边示意下头的小丫鬟摆上茶水,点心。 朱高炽想了想,这几日流言穿得这么厉害,估计老师来了也得到松竹院和他老爹谈谈话吧。 想着府里的流言,外头的流言,又抬头见知琴一脸忐忑,便温和笑问道,“知琴,你怎么了?” 知琴却咬咬牙,碰的一声跪下,“知琴求世子责罚!” 朱高炽眨眨眼,慢慢勾起笑容,声音却很清淡,“知琴,你可是没有按照我的吩咐做事?那些个嚼舌的丫头,你没有在名册里标出来?” 知琴低下头,弱弱回答道,“回世子的话,那些个嚼舌的丫头奴婢都有标出来,但……” 朱高炽却是神情一缓,既然有标示出来,就说明这个知琴还是知道轻重的,如果自己身边的大丫头不知轻重,行事过于随性的话,那自己还是考虑找母妃换个人为好。 “说吧。”朱高炽轻轻说着。 声音很轻,却让一边的阿贵和知琴都不由打了个颤。这声音里所透着的可是只有王爷王妃才有的威严。 果然,不愧是世子吗? 知琴颤着声音说道,“奴婢没有经过世子的同意,今天擅自主张,把这两天在院子里嚼舌说公主事情的小丫头都赶了出去……” 朱高炽眼睛微微一眯,笑容依然很温和,端起茶碗,慢吞吞的喝着茶水,问道,“为何不等我来了再处置?” 知琴低声说道,“今日世子您出门后,听说香院那边正在大发雷霆要找乱嚼舌根的丫头,奴婢于是……” 朱高炽心头满意了。看着知琴,笑容不由加深,“你做得很好。知琴。” 知琴一愣,抬头,世子没有责罚她? “事情紧急,你这样处置是对的。”朱高炽笑眯眯道。 知琴先是一怔,随即心头不由有些感动酸涩。 她还以为世子肯定会大发雷霆…… “不过,下不为例了。”朱高炽慢慢说着。起身,背负双手,一晃一摆的走向内室,悠悠说道,“好了,知琴,你现在把名册拿给我看看。” 知琴愣了楞,随即忙起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 此时,松竹院里。 朱棣正和道衍大师对坐。 “听说安平还去找了你,要你收她为徒?”朱棣扬眉问道,嘴角有些嘲讽,“她如今看来倒还真有几分疯颠了!” 道衍叹息摇头,“公主原本富有瑞祥,昨日贫僧见之,十分瑞祥如今只有三分了。” 朱棣冷哼,“她还踢了炽儿!” 道衍皱眉道,“王爷,贫僧见几日观测天象,怕这几日,世子会有见血小灾。” 朱棣一愣,随即紧皱双眉,嘴唇不由抿紧。 道衍见状,忙开口道,“王爷不必担心,只是一场小难而已。世子还是平安无事。” 朱棣没有答话,心头却是想着,是否要加派点人手保护那小子。 什么小难?!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不许发生在那小子身上! 第20章 高炽未成年(七) 朱高炽临摹完大字,放下毛笔,挥了挥手,看着自己最近临摹的大字,满意的点头,嗯……不错,进步很多了。 正欲再接再厉继续临摹大字时,就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朱高炽心里轻叹,又是那个安平公主吗? 朱高炽放下毛笔,慢慢起身,背负双手,便慢悠悠的走了出去,心头好奇想着,昨儿个是因为香院的丫头干活不利索还偷东西,所以处罚了下人,顺便满燕王府的找自己丢失的东西…… 其实,找东西是假,找空园子才是真的吧? 那么,今儿个呢,今儿个又想闹什么? 朱高炽走出书房的门,看着自个院子里的丫头扫地的,端茶的,送水的,都一脸平静,似乎不为外头的喧哗所动,当然,心头或许会很好奇,但面上能这样淡然,朱高炽也甚为满意了。对匆匆到来的知琴微微点头,很好,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丫鬟。 “世子,您这是要出去?”知琴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外头正鸡飞狗跳的闹着呢。 朱高炽缓缓摇头,温和一笑,“知琴,外头发生何事了?” 知琴恭敬应道,“回世子的话,听说香院那边有个丫鬟逃走了,正派人四处搜寻呢。” 朱高炽有些讶异,丫鬟逃走了? 据朱高炽所知,进入燕王府的丫鬟可都是签了死契的,就算逃了,也无处可容身,谁敢收留一个身上背着死契的丫鬟?最重要的是……他们燕王府对仆人也算不薄吧。不过,想着,最近香院的那些举动,动不动就杖打丫鬟仆人的,朱高炽心头轻叹,这也算是公主吗?如此暴虐,他爹脾气那么燥都没这样虐打自己的仆人。 朱高炽想到他爹,不由心头思量起来,也不知道他爹到底打算做什么,让整个北平到处流窜着他爹要做皇帝的流言又是想做什么呢? 朱高炽正思量时,忽听外头喧闹。 朱高炽微微皱眉,抬眼望去,就见安平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朱高炽心头顿时发愁,不是吧?闹到他听涛院这里来了? 知琴脸色有些发青,阿贵却是立马过来,神情很是坚定的站到了朱高炽身后。 朱高炽心头发愁,面上却是憨憨一笑,慢吞吞的上前,恭敬拱手,“侄儿见过姑姑。” 安平冷哼一声,身后紧跟随着的教养宫女神情有些铁青,看向朱高炽有些犹豫和尴尬的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朱高炽面容依然温厚的笑着,慢慢摆手,慢吞吞的开口说道,“嬷嬷请起。”转头看向冷着脸高昂着头的安平,憨憨笑着问道,“不知姑姑来此可是有何事?” 安平却是偏过头,很是不屑的样子,对朱高炽的问题不予理睬,而那位教养宫女倒是有些尴尬的上前说道,“世子,香院里跑了一个丫鬟,我们是来抓那个丫鬟的。” 抓丫鬟?这么大张旗鼓的就为了来抓一个丫鬟? 朱高炽心头感慨,这位安平公主真是处处与众不同啊。 抓丫鬟而已,何必亲自出马呢?你可是位公主啊。 眼角瞥见那个安平虽然冷哼转头,可是眼珠子却是不停乱转着。朱高炽心头有些了然,大概还是为了空园子吧。 面上肃然道,“要不,嬷嬷你们搜搜看,要是那个丫鬟真躲到我这里来了,那可不好。” 教养宫女忙应下,甚是感激的看了朱高炽一眼,朱高炽眯眼一笑,笑容亲和极了,心头嘀咕着,这个教养宫女也不容易呀。摊上这么一位不着调的主子…… 于是,朱高炽背负双手,甚是悠闲的看着教养宫女带入一间一间的搜寻着。 而安平依然保持着那样不屑高傲的态度站在那里。 直到教养宫女搜寻完毕上前禀报时,安平才甚是不忿的跺了一下脚,低声恼怒道,“我就不信找不到!” 说罢,便转身气怒的走了。 朱高炽恭敬拱手相送。 待安平走后,知琴和阿贵上前,知琴气呼呼说道,“真是的,说搜就搜!他们把我们听涛院当成什么了!” “世子,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王爷王妃一声?”阿贵蹲下,低声问道。 朱高炽摆摆手,温和说道,“好了!别气了,这没什么。”说罢,朱高炽就背负双手,晃悠悠的走进堂屋。 不用告诉他爹,他爹肯定什么都知道! 朱高炽心头十分肯定。 ********* 此时,松竹院里。 朱棣碰的一声扫落茶碗,冷冷的直视前来回禀的张玉,“她竟敢去搜听涛院?!” 张玉被朱棣冷冷的眼睛直视着,顿时后背上冷汗直冒,忙拱手恭敬低声道,“公主带入去了听涛院,要搜寻,世子很配合的让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去搜寻了。” 朱棣沉默了,半晌,才抬手冷冷道,“这两天就开始吧。” 张玉忙恭敬应下。 朱棣在张玉走后,勾起嘴角一笑,那小子,就这么干脆的让人搜他的院子? 与其死扛着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干干脆脆的让对方满意?这样,看似保住了对方的面子,可仔细推敲起来,最后获利最多的反而是那小子吧? 嗯,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朱棣心头甚为得意。 ********** 香院里,安平的寝室里,安平烦躁的走来走去。 时间都快到了!她却还没找到朱棣造反的证据!可恶的朱棣!本来是想来帮你,让你早日登基,你倒好,竟然不相信我?!好!反正我也答应了朱元璋那老头,搜集你的证据,只要我找到了!哼!到时候,看你还嘴硬?! 安平得意的想着。 安平的寝室外,教养宫女偷偷的端着药碗,瞥了眼房里得意笑着的安平,低声喃喃着,“这可是第四个大夫开的安神药了,哎,希望公主喝了之后能有效果啊。这么闹着,真是累人呀!” 香院外,两个扫地的仆人低声细语着: “王爷为何不让下药?这样不是更快?” “闭嘴!王爷说做什么你做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奇怪而已。” “哼,你以为下了药,就查不出了吗?笨蛋!” ************* 夜晚,听涛院里。 朱高炽一边慢吞吞的扒拉着饭,一边盯着不远处的红烧肉。 朱棣很快的就用完了两碗饭,抬头看向朱高炽,见朱高炽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红烧肉,不由好笑。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朱高炽碗中,朱高炽吞了吞口水,夹起红烧肉,抬头看向他老爹戏谑却又微微带着宠溺的眼神,不由咧嘴一笑,眼睛弯弯的吞咽起来。 咀嚼完,吞咽下去了,朱高炽一脸的满足。 朱棣盯着朱高炽一脸的满足,不由摇头,这小子!一块红烧肉就这么开心? 忍不住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戏谑道,“看不出来,原来小肉包爱吃红烧肉!” 朱高炽偏头,微微皱了皱眉,“疼!” 朱棣忙松手,见红润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红印,有些心疼,明明都力道放轻了! 这小子的皮肉怎么这么嫩! “爹……不可以叫儿子小肉包。”朱高炽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拿起搁置一边的毛巾,擦了擦脸,认真说道。 朱棣斜睨了朱高炽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蹲下,戳戳朱高炽的小肚腩,嘲弄道,“那你告诉爹,这是什么?” 朱高炽盯着朱棣,很认真的,一字一顿道,“爹!这是肚子。” 朱棣一滞,瞪眼,“小子,你耍你爹呢?” 朱高炽眯眼一笑,“儿子不敢。” 朱棣冷哼一声,虽说很想再捏捏那笑得眉眼弯弯,红红润润的小脸,但还是心疼刚刚的红印,没舍得下手,心头轻叹,这小子都快成他的软肋了。 便摸摸朱高炽的头,瞪眼,“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连你安平姑姑都敢耍!” 朱高炽一听,心头感慨,看吧,这没什么事能瞒过他老爹的。 但面上却是傻乎乎的一笑。 朱棣抱起朱高炽,坐到腿上,低声道,“你安平姑姑有些怪异,这几日,没事就别出院子,知道吗?” 朱高炽心头一咯噔,看着他老爹一脸严肃,便轻轻点头,心头想着,他老爹难不成这几日便要动手了? 朱棣有些不放心,道衍的那句“见血小灾”总是盘旋在他脑海里,摸着朱高炽的头,又再严厉叮嘱道,“爹不是跟你说着玩的,你可听清楚了,没事就别出院子,知道吗?” 朱高炽看他老爹这么认真,也肃然点头道,“爹,您放心,儿子不会随意出院子的!” 朱棣这才稍稍放下心。 是夜,朱高炽写着道衍布置的又一篇文论,见他老爹还在一边专注的看书,心头奇怪,难不成今晚他老爹不回松竹院了吗? 都打算要动手了,他老爹还这么悠闲好吗? “炽儿,怎么了?”朱棣从书里抬起头,正欲端起茶杯喝的时候,就见朱高炽看着自己,便笑笑问道。 “爹晚上不回去了吗?”朱高炽放下毛笔问道。 朱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看书了。 朱高炽只好拿起毛笔继续写字,罢了,反正也不是没有和爹一起睡过。 自己睡觉也没有什么坏毛病,也不怕会打扰到他爹。 想清楚了,朱高炽便认真的写起文论来。 到了晚上,朱棣第三次叹气,将滚到一边的朱高炽干脆用被子裹好,紧紧搂着,心头觉着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做。 晚上和这小子用完饭,说着闲话,觉得心情真是不错,不知不觉就忘了走了,看着时间,既然忘了走了,那就留下吧。 可这一留下,就不安心了,总担心这小子会踢被子会招来,看吧,果然! 朱棣盯着朱高炽眉眼弯弯,嘴角微翘的甜甜的睡颜,恨恨的想着,好,老子把你抱紧了,看你怎么踢被子! 于是,朱棣便抱着裹着被子成了一小团的朱高炽,先是恨恨警惕着会不会踢被子,到最后,抱着抱着,也渐渐沉沉入睡。 只觉着怀里的这小团东西非常非常舒适温暖。 第21章 高炽未成年(八) 七夕,佳节。 应该好好的休息休息,顺便享受一下最近松竹院送来的好吃的点心,再捧一杯茶,坐在自家听涛院的院子里,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该是多么悠哉惬意。 朱高炽心头感慨着,可他的七夕,却是必须坐在书房里,听着对坐的不像和尚的和尚滔滔不绝的讲着文论。 和尚老师,您不需要过节,可是学生需要啊。 “世子?可曾听懂了?”道衍笑眯眯的问道。 朱高炽面上恭敬的拱手作礼,“学生听懂了,多想老师教诲。” 道衍看着朱高炽,心头甚是宽慰,此子聪慧宽厚,难得的是不骄不傲,还能如此谦虚好学。 便点头说道,“世子,今天的讲学就到这里,世子晚上就完成这篇文论吧。” 朱高炽心头松了口气,很好,距离晚上,他还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可以去看弟弟们。 可道衍在说完后,盯着朱高炽,意味深长的问道,“世子,可曾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 朱高炽一愣,瞬间想到了最近北平流传的流言。 面上依然肃然认真道,“三人成虎的故事,学生听过。故事是说有三个人谎报集市里有老虎,听者就信以为真了。” 道衍又笑笑开口道,“世子,三人成虎的故事,也可以反过来这么说,三人,不成虎。” 朱高炽心头一震,不由专注看向道衍,心头思量,和尚老师是要告诉他什么吗? 道衍又转开话题,“不知世子对最近外头的流言怎么看?” 朱高炽一怔,随即心头发愁,怎么看?还用问吗?就算他老爹有野心,他老爹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散播流言说自己要当皇帝了,所以不止他不信,北平的老百姓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这流言却还偏偏是他老爹散播的,那还用问吗?他老爹就是要让天下人相信,他老爹是不会去做皇帝的。而他老爹如此费尽心思,只能说是有人怀疑了,京城,他的皇爷爷怀疑他老爹了是吧? 朱高炽明白,非常明白,可问题是他不能说。他还得装不明白,因为他是七岁的朱高炽。 于是,朱高炽心头发愁了,故作思考了一阵,心头斟酌着用词,才慢吞吞的开口说道,“老师,我不信我父王会有……想法……”说完,朱高炽面上一片忐忑的看向道衍。 道衍却是微笑,“世子和王爷父子情深,自然相信王爷,可是外人却不一定这么认为。” 朱高炽心头顿时无语,他看他老爹的种种手笔不就是为了让外人相信吗?而且据他看来,老爹的手笔还是不错的啊。 和尚老师,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道衍神秘兮兮的开口,“比如说,那位公主……” 朱高炽心头一怔,心头渐渐有所了悟,于是认真的看向道衍,“学生请教老师,如何做才能让人不再怀疑我父王呢?” 道衍微微摇头,叹息道,“这个……贫僧我也不知道。” 朱高炽一滞,看向道衍,心头无力,如果和尚老师您不知道,那么……您说那么多废话是为何? 道衍摸摸朱高炽的头,微笑,意有所至的开口,“或许,公主如果看到什么的话就明白了。” 朱高炽这下彻底恍然了。 道衍又神秘的开口,“世子可知道后院祠堂那里有一座空园子?” 是了!空园子! 那个安平公主这阵子搅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宁,不就是为了那个空园子吗?如果公主看到空园子的话,不就可以死心了吗? 但是……怎么让公主看到呢? 朱高炽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让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引公主过去。 “世子如果想去看的话,最好就是晚上,今天是七夕,传说,七夕可以看到平时绝不会见到的东西……”道衍低声神秘说着。 朱高炽心头一沉,于是……,自己就是最好的那个人吗?引领公主过去? 朱高炽忍不住抬头看向道衍,却见道衍已经起身,且转身,正欲离开。朱高炽张了张嘴,却还是默默闭上。 朱高炽很想问,这,是他老爹的意思吗? 送走道衍,朱高炽沉默的站在院子里,看着被黄昏的彩霞渐渐爬满的天空。 知琴一脸笑容的上前,恭敬行礼后,说道,“世子,刚刚松竹院又送来了一盘点心。” 朱高炽慢慢点头,转身看向知琴,温和一笑,“拿过来吧,顺便再冲壶茶过来。” 朱高炽说罢,便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走到院子里的大树下,慢慢的坐下,靠在大树上,看着彩霞满天的天空,心头悠悠一叹,罢了,是老爹的意思又如何,不是老爹的意思又怎样? 如今,自己知道了,便一定会去做。 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一样,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会帮忙的,谁叫那人是他老爹呢? 摸着下巴,朱高炽心头思量,今天是七夕,晚上大家要聚聚,赏烟花,吃糕点。 那么,就是今晚了。 此时,松竹院里。 朱棣神情复杂的看着道衍。 “道衍!你该知道炽儿他才七岁!他怎么可能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朱棣低声怒道。 道衍一脸凝重,“王爷,我们时间不多了,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都是坏消息啊。不管皇上信不信安平公主的话,他已经对您产生怀疑了!” 朱棣冷着脸,紧抿着唇。 道衍苦笑一声,摇头道,“王爷,当初贫僧曾经告诫过您,那个安平公主面相诡异,对你来说,她是福也是祸,如今,看来,她果真是祸,再不解决的话,对您是大大不利啊。” “哪怕是谁都好!为什么非得是炽儿!”朱棣冷声问道,双眼阴冷的盯着道衍。 道衍长叹,“因为世子是麒麟,对您,他是福,对安平公主来说,世子是祸。更重要的是,没人会去怀疑一个7岁的孩子,公主不会,皇上更加不会!”见朱棣依然一脸阴沉,道衍心头不解,“王爷,只是让世子引公主过去而已,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朱棣心头一滞,却忍不住紧握成拳,他知道道衍说得不错,可他不愿!不想! 那小子……只要好好的乖乖的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这些个烂事跟他无关! ********** 不管朱棣愿不愿意,夜晚,来临了。 主堂屋前搭起了台子。 首座坐着朱棣,徐氏,安平,接下来才是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 看着台子,朱高炽很是新奇,今天还请了戏子来唱戏? 朱高炽眉眼弯弯的看着戏台上的戏子唱戏。心头甚是开心,他很喜欢听戏,好像上辈子就很喜欢了吧?已经遗忘的东西有很多,但朱高炽发现有些很深刻的东西虽然忘记了,可是那种感觉还在。 比如说老爹老娘,虽然忘记了上辈子做他们儿子的事情,可是他们对自己很重要的这种感觉没有消失。 所以……,对老爹前阵子怀疑自己的这件事,自己才会那么在意? 而现在,对自己要去做的事情,才会觉得心甘情愿? 看着安平起身离开,朱高炽正欲起身,朱棣忽然开口了。 “炽儿,过来。” 朱高炽一怔,面上依然慢悠悠的走了过去,恭敬拱手,“父王。” 朱棣指指桌上的糕点,对朱高炽笑笑说道,“炽儿,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糕点,来,到父王这来!” 朱高炽心头一愣,看着朱棣,却见朱棣一脸平和的笑容,老爹这是……不想让自己到安平哪去吗? 朱高炽心头便有些复杂,缓缓拱手作礼,恭敬肃然道,“儿子谢父王赏,不过儿子现在要去解手……” 朱棣盯着朱高炽,缓缓起身,走到朱高炽跟前,微笑,弯腰摸摸朱高炽的头,柔声道,“来,到父王这里用了糕点再去。” 朱高炽低垂下头,双手仍然拱着,低声道,“父王,儿子……很急……” 朱棣眼睛紧紧的盯着朱高炽,半晌沉默。 朱高炽于是拱手作礼,低垂着头,快步从朱棣身边离开。 朱棣沉默的看着朱高炽远去,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朱高炽的背影,双手却不由握紧成拳。 朱高炽快步的从堂屋离开后,对跟着自己的阿贵温和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一个人回去就好。” 阿贵踌躇,“世子,这天色那么暗,您要是摔了……” 朱高炽笑眯眯的摆手,“没事没事……” 阿贵见朱高炽那么坚决,也只好退下。 朱高炽见阿贵退下了,才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朝前走去,很快,就看见在园子里烦躁转圈的安平,安平身边只有一个教养宫女?嗯……那更好,可惜只有一个人啊,要是多几个就更好了。 朱高炽心头有些惋惜的想着,眼睛微微一眯,嘴角一弯,走了过去。 来到安平跟前,朱高炽面上恭敬的肃然拱手,“侄儿见过姑姑。” 安平一愣,转头见是朱高炽,烦躁不悦道,“去去去!没见这儿正烦着吗?” 朱高炽故作茫然的拱手,“侄儿该死,侄儿打搅姑姑了,侄儿这就走。”说罢,就转身,但走了没几步,就故作犹豫的转身回来,呐呐开口道,“姑姑……” 安平瞪眼,“干嘛?!” 朱高炽继续呐呐道,“姑姑前阵子不是问过炽儿空园子的事吗?” 安平一愣,随即急步上前抓着朱高炽的肩膀急切问道,“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朱高炽心头发愁,这个安平的手劲怎么那么大啊?抓得他肩膀都疼了! 但面上依然几分憨厚几分懵懂的呐呐道,“那个……我听说七夕的晚上可以看到平时不会看到的东西,所以……姑姑,如果是那个地方的话,那也行姑姑可以看到姑姑找的空园子……” “那个地方?什么地方?!快带我去!”安平一脸兴奋的命令道。 朱高炽忙点头,转身指了指后院,一脸憨笑,“就是那里了,后院!” 安平忙扯住朱高炽的肩膀衣服,急急道,“走!快带姑姑去!” 朱高炽心头愁苦,就算要走也不要抓衣服啊。很疼啊。 而那个教养宫女一脸着急,却无奈的只好跟了上去。 朱高炽偷偷瞥了那个教养宫女一眼,这个宫女或许才是能够帮助他爹洗清“想做皇帝”罪证的最好证人了。 待到了后院,朱高炽指了指禁闭着的祠堂,一脸犹豫不安,“姑姑,关着呢,要不,改日再来吧。” 安平皱眉,上前猛的一推。 卡拉一声,咦,门开了?唔,看来老爹的准备很周全哪。 安平推开后,进去看了看,便转身朝朱高炽叫道,“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进来?!” 朱高炽忙应着,傻乎乎一笑,努力甩着短手短腿的跟了进去。 进了祠堂,朱高炽就忙跪下恭敬拜了三拜。这里供奉着的可是他们老朱家的祖先! 安平一见皱眉,冷哼道,“迷信!” 朱高炽恭敬拜完了才一脸迷惑的抬头看向安平,“姑姑,迷信是什么?能吃吗?” 安平一滞,鄙视的瞪了朱高炽一眼,“你废话真多,快点告诉姑姑,那个空园子到底在哪里?” 朱高炽哦了一声,就慢吞吞的站起,走到侧门边,轻轻挪开了那看似很厚,其实很轻的一块木门。 安平眼睛一亮,忙推开朱高炽,朱高炽被这么一推,差点摔倒,幸好后头一直紧跟着的教养宫女急忙上前一步扶住。 朱高炽擦擦汗,站稳了,对教养宫女礼貌的温和一笑,“谢谢嬷嬷。” 教养宫女看着朱高炽脸上温和的笑容,心头赞叹,果然不愧是燕王世子。又转头看向已经跑到园子里的安平,眼里难掩鄙视。 朱高炽慢慢的迈着小短腿,走进园子里,不由眼前也是一亮,原本前阵子还是一个练武场地的园子,这会儿却是种慢了果树,还有一小块田地,田地上也不知是什么菜,看来长势很好。 安平愣愣的站在园子里,嘴角不住低喃着,“怎么可能是这里呢?” 朱高炽却是饶有兴趣的背负双手走到小田地边,蹲了下来,研究着月光下的田里的菜,摸着下巴分辨着,这是什么菜?是晚上刚吃的春菜?还是啥? 就在朱高炽研究时,安平却气匆匆的跑了过来,“朱高炽!” 朱高炽吓了一跳,起身,看向安平,故作困惑,“姑姑,怎么了?” “不是这里!绝对不是这里!”安平有些疯狂的叫道,又不住低喃,“我的时间不多了啊!我必须找到才行!!” 朱高炽看着安平有些疯狂的样子,悄悄后退,糟了,这个安平莫不是要发疯了吧? 安平突然一把揪住朱高炽的衣领,朱高炽忙开口道,“姑姑!侄儿看到的就是这里啊!” 安平瞪眼,一揪,于是,朱高炽挂在脖子上的麒麟玉佩就这么被揪了出来。 朱高炽心急,叫道,“姑姑!还我!那是侄儿的玉佩!” 安平却是冷冷一笑,手中玉佩转身就朝果树上一扔! 朱高炽不由叫道,“不要!” 安平随之将朱高炽往地上一推,朱高炽一踉跄,就随之跌倒在地,教养宫女这时忙上前拦到,“公主,您要做什么?!” 安平狠瞪了朱高炽一眼,转头对教养宫女怒道,“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说罢,安平就朝园子门口大步走去。 教养宫女有些歉然的对朱高炽恭敬行礼,就急急朝安平方向追去。 朱高炽在看到安平走后,才慢慢坐起,看着手心里被沙子划破的伤口,心头苦笑,哎,这几天看来不用写字了。 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看向玉佩被抛的方向,找了好久,才在一棵果树上看到自己的玉佩。 竟然被挂在了那么高的地方…… 朱高炽凝望了好久,才垂下头叹气,还是得爬上去吗? 看看自己的小胖短手和小胖脚,朱高炽又看了眼玉佩,慢慢卷起袖子,就朝果树上爬。 可惜,他短手短脚,又从未爬过树,笨手笨脚的,才爬了一小截,就滑落了下来。在滑落跌落了几次,弄得自己的手臂都划出了伤口后,朱高炽终于爬上了大半,微微深呼吸了一下,朱高炽再接再厉,终于爬上了粗大的树杆,擦擦汗,扶着树干努力站稳,在不小心瞄了眼地面后,朱高炽的脸色白了,差点眼前一黑,急急抱住树干,努力平稳呼吸,才稍稍睁开眼睛,眼睛使劲的盯着头顶不远处的玉佩,很好很好,就快抓到了。 想着自己要是一次抓不到的话,只怕自己会越来越害怕,于是,朱高炽盯准了玉佩,猛的往上一跳,手一抓,很好!抓到了,朱高炽心头一喜,可紧接着落地的脚却是踩了空,朱高炽心头一沉,完了! 朱高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头顶上的密集的树叶,还有越来越开阔的天空,朱高炽心头苦笑,不会就这么摔死吧? 眼前一黑时,朱高炽听见一声惊恐饱含怒意的吼声,“炽儿——” 第22章 高炽未成年(九) 七夕第二日,燕王府里一片压抑,仆人丫鬟来去匆匆,神情惊恐。 松竹院里,朱棣的寝室里,徐氏手绢捏得紧紧的,焦急忧虑的凝望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孩儿。 小孩儿往日红润白嫩的小脸颊此时一片苍白,双眼紧闭。 房外,朱棣阴沉着脸盯着跪在他面前的教养宫女和中年太监,低沉开口,声音极其平静,“麻烦两位即刻服侍公主回京,若我父皇问起,就请转告我父皇,燕王府太小,容不下公主这尊大佛!” 朱棣这话一出,朱棣身后的张玉和朱能皆脸色一变,而教养宫女和中年太监都不由身子一抖。 转告?!燕王府太小?!王爷这话可算是大逆不道了啊。 中年太监正欲急急开口,教养宫女却是抢先说话了,神情严肃,“奴婢谨遵王爷的命令,这就服侍公主回去。”说罢,就拉拉有些呆怔的太监的衣袖。 朱棣淡淡的扫了教养宫女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踏进房里。 张玉朱能对望一眼,低垂下头恭敬的守在外头。 教养宫女恭敬行礼后,便转身,一脸肃然的快步走出松竹院。 中年太监跟在教养宫女身后,快走几步,拦在了教养宫女跟前,恼怒的开口质问道,“嬷嬷,你怎么能就这样应下呢?公主不想回去,你这样应下,回去后怎么跟公主说啊?还有这事……王爷现在恼怒公主,我们应该代公主解释才是,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教养宫女一脸严肃,盯着中年太监,开口道,“方公公,是我亲眼所见,公主强抢了世子的玉佩扔到树上的,如今世子从树上跌落,昏迷不醒,公主却连到王爷王妃面前道个歉都不肯!这件事……你叫我如何为公主解释?最重要的,方公公,你也看到了,公主自打来了北平后,种种行径比之在京城更加荒唐,如果公主再滞留北平,将来若再有事情发生,这个责任是你来领还是我来领?倒不如趁现在,请公主回京,把公主在北平的种种告之皇上,交由皇上处置!” 方公公愣了楞,随之苦笑,“还是嬷嬷思虑周全。”说罢,又忍不住低声问道,“嬷嬷,你说,公主是不是真的疯了?” 教养宫女低声应道,“依我看来,公主怕是着了魔了。” 方公公若有所思的点头,接着,低低声开口道,“如果公主是着了魔,那这事,我们也没办法了……” 教养宫女一怔,随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方公公,见方公公意味深长的神情,肃然点头道,“当然,这种事情相信皇上也会明白的……”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便快步离开。 待两人离开,一个仆人闪现出来,又快速的朝松竹院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松竹院里朱棣的寝室里,朱棣站在床边,静静的凝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孩儿。 徐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抬头看向神情阴沉莫测的朱棣,小声恭敬问道,“王爷……这样好吗?毕竟公主她……” 朱棣依然静静凝望着小孩儿,听见徐氏问话,淡淡开口,“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当听到窗台那边响动时,朱棣转头,走了过去,窗台外,仆人低垂着头,恭敬拱手,低声禀道,“嬷嬷和方公公已经决定请公主回京,并会把公主入魔之事报于皇上。” 朱棣眼眸闪过一丝冷光,低声道,“很好。” 朱棣说罢,挥手示意仆人退下,转身走回床边,徐氏好似没有看到仆人和朱棣对话一样,依然只是一脸焦急忧虑的凝望着床上的小孩儿。 “你回去照顾煦儿和燧儿吧。”朱棣开口,淡淡说道,“这里有本王就够了。” 徐氏有些犹豫有些不舍,但看朱棣阴沉莫测的表情,还是起身恭敬行礼后离开。 待徐氏走后,朱棣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摸小孩儿苍白的脸,心头疼痛难忍,还有努力压抑着的愤怒和暴戾。 昨晚,他就不该放这小子离开! 张玉悄声进来,低声禀报道,“禀王爷,道衍大师来了。” 朱棣眯眼,神情更冷了,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气,“来得好!” 道衍进门后恭敬行礼,神情很是平静,“贫僧见过王爷。” “道衍,你出的好主意!”朱棣低声怒斥道,“炽儿现在昏迷不醒!这就是你说的好主意!?” 道衍神色从容的双手合十作礼,“王爷莫急,据贫僧所知,世子跌下时,王爷及时赶到,救下了世子,世子如今应该没有大碍才是,而贫僧昨夜观测天象,世子的见血小灾已经过去了。” 朱棣却冷笑,“道衍,照你这么说,现在炽儿昏迷不醒也不过是没有大碍?!道衍!我要我的儿子平安无事,而不是什么没有大碍!”说到最后,朱棣忍不住低声吼道。 道衍依然神色从容,“王爷……成大事者总难免有所牺牲……” “够了!”朱棣不耐烦的挥手,“道衍!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开始,那些个烂事你一个字都不准告诉炽儿!若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你就给我滚出燕王府!” 道衍皱眉,但看着朱棣略显疲惫和焦急忧虑的神情,心头却有些宽慰,看来,王爷十分看重世子,这样也好……转念想着,世子如今也才7岁,来日方长,便恭敬应下。 朱棣看着道衍应下,才转开话题,阴沉开口道,“公主今日就会被‘请’回京城了。” 道衍微微点头,“王爷,如此看来,你我商议的计策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最近颇为恼怒安平公主的所为。估计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有旨意下达安抚王爷了。” 朱棣只是冷冷一笑,并不作答。 顿了顿,道衍有些困惑,“贫僧一直有一事想不明,安平公主为何如此肯定王爷您一定会觊觎皇位呢?” 朱棣也皱眉,“她估计是收了太子或者谁的好处来诬陷我吧?” 道衍微微摇头,甚是不解,“王爷领北平封地,驻守北平,如今太子依然康健,王爷与安平公主素来不亲,王爷的心腹之人又忠心于王爷,她到底是凭什么这么肯定?” 朱棣冷笑,“最重要的不是她如何得知,而是父皇他信了!” 道衍沉默,这个倒也是,如果皇上不信,那么不论这个安平公主做什么都是徒劳,而皇上信了,那王爷无论说什么也是没用。所以……才不得不出如此计策,让最不会被怀疑的七岁世子做引子,让公主身边的人相信公主已经疯魔了…… 想到世子,道衍有些困惑,“王爷……听说世子是为了拿被公主扔到树上的玉佩才摔下来的?” 提起这事,朱棣神情又阴沉了几分,“不错。” “世子……怎么不叫下人去拿呢?”道衍不解。世子如此聪慧的人不至于没想到这点吧? 朱棣一愣,这点他倒是没想过…… “看来世子要摘的玉佩对世子来说应该非常重要。”道衍微笑,“只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世子才会一时心急忘了其他的可以拿到玉佩的方法……” 朱棣一怔,想到昨晚冲过去抱住那小子时,那小子手里紧紧拽着的麒麟玉佩。朱棣心头有些暖暖的又有些心疼酸涩。 朱棣又与道衍就接下来的事情仔细商议了一番,道衍才恭敬作礼告退。 道衍离开时见朱棣转身匆匆进了里屋,不由心头感慨,王爷真是疼惜世子。 ******** 朱高炽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迷糊,听着一声欣喜的低喊,“炽儿!” 朱高炽茫然望去,就见他老爹疲惫惊喜的脸,咦?老爹?老爹怎么长胡子了? “炽儿!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朱棣忙靠过去,摸摸朱高炽的脸,心里担心,这小子怎么呆呆傻傻的啊? 朱高炽愣愣的看着他老爹,不由伸出小胖手,摸摸朱棣的脸,困惑问道,“爹……你怎么长胡子了?” 朱棣心头一滞,半晌,有些咬牙说道,“你说呢?!” 他为了这小子,一夜都不敢睡,心里又担心又愤怒又着急的,他能心焦上火能不长胡子吗?! 朱高炽的脑子渐渐清醒,看他老爹一脸疲惫,此时又有些恼怒生气的瞪着自己,朱高炽忙坐起身,朱棣忙伸手扶住朱高炽坐起。 朱高炽身子坐正后,一脸认真的开口,“儿子不孝,让爹担心了。” 朱棣盯着朱高炽还是有些苍白的脸,心头一软,摸摸朱高炽的头,面上依然板着脸训斥道,“知道让爹担心了?!嗯?!你还把阿贵给赶走?!”说着说着,朱棣忍不住心头发火了,瞪眼怒道,“你当你自己是谁啊!?这么逞能!?” “爹……我没逞能……”朱高炽小小声应道。 朱棣眯起眼,还是忍不住手指捏了捏朱高炽的嫩嫩的脸颊,脸上怒极反笑,只是笑容阴森森的,“你说什么?!” “爹……我错了!” 朱棣这才冷哼一声,松开手,见自己捏的地方有些红红的,更显小脸的苍白,心头一阵刺疼,忍不住伸出双手,将朱高炽抱进怀里,紧紧的揽抱着,刺疼空虚的心才有些了缓和,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炽儿……莫再让爹担心了。” 朱高炽靠在他老爹的温暖怀里,心头暖暖的,想着他老爹真心疼他,平日里他老爹再多的毛病也不去计较了,但心头依然尴尬的是,他可不是真的七岁小孩呀,这样被他爹紧密的抱着,忍不住脸红红的。 可还是小声应道,“儿子不会了。” 朱棣听见朱高炽的小声回答,又低头见朱高炽脸红红的尴尬的样子,心头有些满意,想起道衍的不解为何这小子不叫下人拿玉佩的问题,朱棣低笑道,“我说炽儿呀,你是不是红烧肉吃多了,真变成肉包了?”朱棣戳戳朱高炽的小肚子,嘲弄道,“你堂堂王府世子,竟然自己去爬树?嗯?” 朱高炽身子一僵,突然心头恍然,对呀,自己干嘛要去爬树?叫阿贵来拿玉佩不就好了吗? 朱高炽顿时心头窘然,看着他爹一脸嘲弄的笑意,发愁不已,又被老爹嘲笑了! “炽儿没想那么多,炽儿只想快点拿回玉佩。”朱高炽闷闷道。 朱棣心头这回彻底暖和不已了。 道衍所说的,他自己相信,这小子聪慧,怎会不记得找下人?不过是过于重视玉佩一时慌了手脚。 但道衍说的,还不够,只有从这小子嘴里亲自听到了,他才满足。 那是他送给这小子的玉佩。这小子可以为了玉佩连惧高都忘记了,都不怕高了。 摸摸朱高炽的头,朱棣搂紧,柔声道,“炽儿,记住了,你只要待在爹的身边好好的,就好了。” 第23章 高炽未成年(终) 朱高炽悄悄推开房门的一条缝,探出脑袋,左边看看,右边望望,嗯……这个点上,大家都不在?又慢慢仰头,看了看天色,午时了吧?大伙儿都休息吃点心去了? 心里猜测着,轻轻的将房门开得大一点,朱高炽小心的踏出一只脚,再慢慢的踏出一只脚,站定后,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朱高炽挠头,心头困惑,老爹的松竹院管理得也太松了吧? 就算休息吃点心,也该安排轮值吧?怎么一个当值仆人都没有? 张玉呢?这可是他们家燕王府的左护卫指挥啊!怎么也没看到人呢? 朱能呢?也是他们家燕王府的守卫指挥呀?怎么也不见了? 往日里不是守着老爹的书房,就是看着老爹的院子门,这会儿怎么都不见了朱高炽挠头半晌无解,干脆,背负双手,眼睛一眯,笑容一咧,不想了,正好!回听涛院去! 自打他从树上摔了下来,已经整整七天都被他爹给“禁闭”在松竹院了。 朱高炽心头发愁着,这连房门都不让他出去,虽然他喜静,可是……再这样下去,朱高炽觉得自己肯定会发霉,说不定还会长蘑菇! 趁着今天,他老爹不在,平日里守着他老爹房门和院门的张玉朱能也不在,朱高炽觉得此等机会若是再放过的话……那他就真是小肉包了! 于是,朱高炽细眉弯弯,眼睛眯眯的笑着,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朝院门走去。 心头甚是愉悦的想着,回听涛院后,他要好好的喝杯茶,嗯,再用点点心,看会书,和尚老师吩咐要完成的文论他也得去写,写完了就去睡会觉吧。 这些天和他爹一起睡,每次醒来都被他爹给抱得紧紧的,很丢人的…… 可是自己跟老爹说要一个房间自己睡,却被他老爹阴阳怪气的给堵回来,说等你什么时候乖乖睡觉了再说! 朱高炽心头纳闷,他明明睡觉都很乖,不会踢被子不会打呼噜,他爹为什么要这么说? 心头疑惑,实在费解,唯一能想到的是,他爹睡觉喜欢抱人!而他年龄小,身板小,他老爹抱着觉得顺手舒服! 朱高炽脸上笑眯眯的,慢悠悠的走着,身子一摆一晃,就在他即将踏出松竹院时,就被一片阴影给罩住。 朱高炽一滞,看着脚下的一大片阴影半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微微深呼吸了一下,他……不会这么倒霉吧?慢慢抬头,仰起头,头顶上,他老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爹……” “嗯?” “儿子恭迎爹。”朱高炽拱手,面上肃然恭敬道。 朱棣弯腰,摸摸朱高炽的头,似笑非笑的开口,“炽儿这么乖,来迎接爹呀!” “这是儿子该做的。”朱高炽一脸认真。 “哦?”朱棣微笑,笑容却是有些阴森,“炽儿这么乖,就在松竹院里和爹再住几天吧。” 朱高炽身子一僵,心头发愁,他想回听涛院哪。 朱棣却是勾起嘴角有些自得一笑,抱起朱高炽,就走进了松竹院,边走边淡淡吩咐道,“告诉王妃,说世子在松竹院再住几天。” 朱棣身后,管家恭敬应下。 朱高炽一听,心头更加愁闷,他还得在松竹院再住几天?不是吧? 进了书房,朱棣将朱高炽放在卧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高炽,很是温柔的问道,“炽儿,偷溜好玩吧?” “爹……儿子没偷溜。”朱高炽很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说道。 心头小声补充道,他这是光明正大的溜出松竹院! 朱棣眯眼,这小子还敢狡辩?! 抬手捏住朱高炽的脸颊轻轻一扯,口气甚为温柔的问着,“炽儿再说一次,爹没听清楚……” “爹……儿子不该偷溜……”他爹的坏毛病真多! “哼!”朱棣这才松开手,坐到榻上,将朱高炽抱坐在腿上,一边抬手轻揉被自己捏得有些红的脸颊,一边瞪眼斥道,“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伤好了再回听涛院去!” “爹,儿子已经没事了。”朱高炽小声说着。 “没事?”朱棣眯眼,卷起朱高炽的衣袖,衣袖一卷起,白嫩的小胖手臂上分布着有些狰狞的红痕。“你自己看看,伤口都没好呢!” 朱高炽心头有些无力,都结疤了,都不疼了,怎么还没好? 可看着他老爹眼神里掩饰着的却不小心泄露出的心疼,朱高炽轻声道,“爹,儿子会好好养伤的。” 朱棣这才缓了缓脸色,摸摸朱高炽的头。 想到刚刚送走的安平,朱棣眼里闪过一抹阴冷,淡淡道,“炽儿,你姑姑刚刚已经走了。如果你闷的话,可以到外头走走,但不许走太远,知道吗?” 朱高炽一愣,安平那个疯公主走了? 见朱高炽呆愣的样子,朱棣微微一笑,说道,“过几天,张玉会把他的儿子张辅送进府里做你的伴读,你以后就不会这么闷了。” 朱高炽又是一怔,伴读? 心头有些发愁,他……其实和别的小孩子没什么话可说的啊。毕竟……他是一个成年人了,但……嗯,王府世子有个伴读也是应该的。 放下朱高炽,让他自己去小书桌边写大字,朱棣就起身离开了书房,朝外头走去。 朱高炽坐在书桌后,盯着空白的宣纸,心头还在想着那个安平公主离开的事情。 是因为自己吗? 那么……和尚老师的主意起作用了?老爹的麻烦算是解决了? 朱高炽想起醒来那天,他老爹对他说的,只要待在老爹的身边好好的? 朱高炽慢悠悠的提起笔,怎么可能看着老爹有麻烦却不理呢?朱高炽心头想着,那是自己的老爹,怎么能让人欺负?! 嗯……虽然欺负自己老爹的,是自己的皇爷爷,老爹的老爹…… 故意让安平那个疯公主来安平,是想试探什么? 朱高炽慢慢的提笔,临摹着大字,心头慢慢宁静,不管试探什么,他老爹就是不能让人欺负! 朱棣离开松竹院,就朝芳华院走去。 身后,张玉上前一步恭敬说道,“禀王爷,公主已经离开北平了。” “她还在闹吗?”朱棣冷冷问着。 张玉有些尴尬说道,“回王爷的话,是的。”回想着那个自打上了马车就一直不停叫嚷骂人的安平公主,实在是…… 朱棣冷笑,“把公主发疯的流言一路散发出去!” 张玉恭敬应道,“是!” 朱棣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在散发流言的时候,提一下,公主是在去年生病后入了魔的……” 张玉一愣,随即心头明白,王爷到底是顾忌皇家脸面。 可……,这流言一旦从北平沿路散发到京城的话,安平公主这余生大概也就只能终老宫墙了。 进了芳华院,徐氏已经带着仆人恭迎了。 “王妃请起。”朱棣神色淡淡的虚扶了一下,便转身朝主屋走去。 徐氏恭敬起身,跟在朱棣身后。 进了主屋,朱棣示意朱能守在门口,徐氏见状,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安平已经回了京城。大概用不了多久,京城那边就会有恩旨下达。”朱棣坐在主位上,淡淡说道。 徐氏神情肃然,恭敬听着。 “炽儿的伤势还没有全好,让他在我那多住几天。”朱棣说道。 徐氏忙应道,“跟在王爷身边,总好过炽儿自己一人,这是炽儿的荣幸。” 朱棣心头撇嘴,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这小子的荣幸,可那小子却偏偏不这么认为!竟然敢偷溜?!和爹一起住怎么了?! 面上,朱棣依然神情淡然,“对了,炽儿恐高,你知道吗?” 徐氏一愣,“恐高?” 朱棣点头,皱眉问道,“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有些人就会害怕高度,不过,也有可能是小时候从高处摔下来了,害怕了。” 徐氏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说道,“炽儿一直跟随在妾身身边,直到来到北平了,才一人独居听涛院,妾身记得很清楚,炽儿没有从高处摔下来过。” 朱棣皱眉思量了一下,那如果没有摔下来过,就是天生恐高了? 朱棣起身,对徐氏说道,“我知道了,这次府里的一些人好好清理一下,该安抚的安抚,该赶出去的赶出去,特别是在安平闹事的时候,跟着安平的,不要留下,被安平处罚的,要好好安抚。另外,炽儿那边,只有阿贵一个人,太少了,过几天,张玉会送他儿子张辅进府做炽儿的伴读,你好好安排一下。” 徐氏忙一一应下。 朱棣说罢,正欲离开时,顿了顿脚步,转身对徐氏道,“炽儿那里的人还是我来安排吧。你就不用插手了。” 徐氏心头一怔,面上仍然笑着应下。 恭送朱棣远去,徐氏心头有些欢喜有些感慨,欢喜的是王爷很看重炽儿,感慨的是,王爷越是看重炽儿,只怕炽儿要学习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只怕自己和炽儿相处的时间会更少了吧? 第24章 高炽有竹马(一) 在那位安平公主离开北平后,北平老百姓们很有些惋惜,因为街头巷尾少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很快,来自京城的使者让北平的老百姓们眼睛一亮。 而此时,朱高炽在自己的院子里正悠哉的喝茶看书。 其实……在松竹院里他也可以这样悠哉…… 朱高炽知道,他老爹是真心宠着他,他就算在松竹院里横着走,他老爹也不会说什么。 可……松竹院到底是老爹的院子,朱高炽知道,看似管理很松散的松竹院里其实也是很不简单,怎么都不如自己的听涛院,在这里,他可以很轻松的想看书就看书,想喝茶就喝茶,想发呆睡觉就发呆睡觉。可在松竹院,那就不行了。 朱高炽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小心着自己的言行和走动,不去触及老爹的那些秘密事。 这样就很拘谨,也很不自在,于是,朱高炽总是盼着能早日回听涛院,而昨日,他老爹终于肯放他走了。 正悠哉的喝着茶,知琴就匆匆进来禀报了。 “世子!京城使者来了。” 朱高炽一愣。京城使者? 悠悠起身,换上比较正式的衣服,朱高炽就努力迈着小短腿努力加快步伐的朝主堂屋方向赶去,刚刚拐过一个回廊,就被一双大手抱起,耳畔一声低笑,“炽儿,你这样走是走不快的!” 朱高炽一愣,老爹? “父王抱你过去。”朱棣笑笑说道。 朱高炽心头发窘,这可是去见京城使者啊。说不定还有旨意什么的!他老爹抱着他过去不合适吧? “父王……儿子想自己走。”朱高炽低低声说道。 朱棣摸摸朱高炽的头,轻笑一声,说道,“父王抱你吧。就你这小短腿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呢,让京城使者等久了可不好。” 朱高炽心头有些无力,可看他老爹虽然神色很淡,但眉眼间却不容置疑,只好由着他老爹抱着他进了堂屋。 到了堂屋,看着香案和穿戴甚为正式的他娘亲,还有一干小妾丫鬟等。 朱高炽心头明白,这是有圣旨来了。 在一番客套虚礼后,燕王府的众人在香案前跪下。 笑容有些谄媚的老太监用尖细的声音高声宣读着圣旨。 朱高炽一脸肃然的跪着,听着。 旨意很简单,一个是赏。 他的皇爷爷,他老爹的老爹,赏了很多奴仆和太监,还有金银珠宝玉如意之类的,他就没去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原来他的皇爷爷还赐下了几个美人。看着低垂着头恭敬跪在他娘亲跟前的貌美少女,朱高炽忍不住心头为他娘亲担心起来。 他娘亲不会有事吧? 另外一个是封。他二弟被封为高阳郡王了。 旨意宣读完毕,老太监笑眯眯的看向朱高炽,尖细的声音说着,“这位就是世子了吧?” 朱高炽拱手,神情肃然道,“高炽见过公公。” 老太监诚惶诚恐,“哎呦,世子多礼了。老奴不敢。” 朱高炽只是腼腆憨厚一笑。心头却是叹息,你是皇爷爷身边的太监,怎么不敢? 老太监又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盒子,恭敬的双手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心头疑惑的接过,眼睛下意识的瞥向站在自己身边神情淡然的朱棣。 “世子,这是皇上亲自嘱咐要奴才交给您的。”老太监笑眯眯的说着。 朱高炽心头一愣,给他的? 面上却是惶恐惊喜的说着,“皇爷爷给孙儿的?!” 老太监笑眯眯点头,“皇上还说了,等过年的时候,要王爷和世子一起到京城了聚聚呢。说想念世子呢。” 朱高炽咧嘴一笑,“烦劳公公回禀皇爷爷,孙儿也很想念皇爷爷。” 老太监不住点头,笑眯眯道,“世子放心,老奴一定给您带到。” ************* 送走了京城使者,又听他老爹说了几句。 他老爹的话很简单,就是大伙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因为这皇上的恩旨就飘飘然了!说罢,便挥手让众人散了,但却留下他和他二弟。 “煦儿,今日开始,你就是郡王了,要好好读书,知道吗?”朱棣甚是威严的说着。 朱高炽站在一旁,手中还拿着那个小小的红色盒子,看着他老爹一派威严的样子,朱高炽心头感慨,他老爹这会儿才像一个爹啊!同时,心头不解,他老爹怎么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就那么不严肃那么不威严呢? 朱高煦神色怯怯的听着朱棣训话。直至朱棣训完后,又让朱高煦退下时,朱高煦才松了口气。 朱高炽眼角瞥见朱高煦离开时一脸心有余悸,不由心头感慨,他老爹要是能在自己面前也这么威严像个爹就好了。 朱高炽下意识里觉得,如果他爹在他面前也能像在他二弟面前这样的话,他觉得他和他爹相处起来会更轻松自在些…… 至少,他爹不会老捏他的脸,也不会老说他是小肉包…… “炽儿!”忽听一声低笑。 朱高炽忙回过神,正欲恭敬拱手行礼,却被突然抱起,然后一个眼花,就被抱坐在朱棣的大腿上。 “爹……”心头无力,他老爹在他面前看来是永远不会威严了。 “炽儿!你不好奇吗?”朱棣指指朱高炽手中的盒子,微笑问道。 朱高炽低头,抓起红盒子晃了晃,认真道,“爹,儿子前几日听下头的仆人说了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哦?说来听听。”朱棣心头好笑,这小子又想整什么歪理? “仆人说,有个狐狸路过一个陷阱,陷阱上面有布袋装了几只老鼠,老鼠不停的动着,狐狸很好奇,走了过去,结果就跌进了陷阱。仆人于是就说,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狐狸……”朱高炽一本正经的说着。 朱棣斜睨着朱高炽,抬手轻捏朱高炽的鼻子,轻哼一声,“我看,那个仆人就是你,你这小子满嘴歪理!” 朱高炽呵呵傻笑,抬手摸摸鼻子,他老爹果然精明。 这其实是他瞎编的,不过,对他皇爷爷给他的盒子,朱高炽心头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古以来,天上从不掉馅饼。 他皇爷爷跟他感情应该没那么好吧?无缘无故的给他东西? 朱棣拿过红盒子一边懒懒的拆着,一边说道,“你放心,你皇爷爷给你的这个盒子也就是想补偿补偿你。” 朱高炽一滞,偷偷看了他老爹一眼,他老爹看出他心头想法? 可他老爹神色如常,朱高炽却是心头有些忐忑,是他表现得过分了吗? 他老爹不会怀疑他这个七岁娃娃太聪慧了吧?聪慧得……像个妖怪了吧? 朱棣拆开盒子,拿出一块玉佩,眼睛微微一眯,心头冷哼,不过一块翡翠玉佩!虽然也是挺名贵的,可怎么能跟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给这小子的千年暖玉相比?! “炽儿,喜欢吗?”朱棣将玉佩递给朱高炽,心头存了几分试探问道。 朱高炽看了看玉佩,指指自己胸前的玉佩,认真说道,“爹,我有玉佩了,可以不带皇爷爷给的这个吗?” 朱棣一听,心头满意,也愉悦不已,摸摸朱高炽的头,笑道,“等过年的时候去了京城,你就把爹给你的藏在里面,这玉佩就戴在外头给你皇爷爷看,知道吗?” 朱高炽心头叹息着,真是麻烦。但面上还是恭敬点头。 闲聊了几句,朱棣想到那些个太监宫女,便对朱高炽说道,“炽儿,待会,你去后院挑几个太监回去。挑好了,跟爹说一声,爹看看。” 朱高炽怔了怔,随即点头,“是,儿子遵命。”只是心头疑惑,他听涛院可不缺人啊。 ******** 来到后院,徐氏刚刚训话完毕,正欲起身,听到下人禀报世子来了,便坐回原位。 朱高炽走进后院,一干仆人丫鬟相继行礼。 朱高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慢悠悠的挥手,便朝徐氏走去。 徐氏看着朱高炽慢悠悠的走着,心头觉得好笑又疼惜,便在朱高炽走近后,轻声问道,“炽儿,怎么过来了?” 朱高炽恭敬拱手作礼,“儿子见过母妃,回母妃的话,儿子是奉父王的命令,来挑选宫里赐下的太监。” 徐氏心头一愣,但随即想到既然是王爷的命令,必然有其道理,便微笑着示意朱高炽上前。 朱高炽上前,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慢慢的在一干跪下低垂着头的太监中间行走着。 看见一个大概十一二岁左右的太监,朱高炽停下脚步,慢慢蹲下,有些好奇,这个太监的面相不太像中原人啊。而且,这个太监给他很熟悉的感觉…… 朱高炽扶着脸颊,思索着,奇怪,莫非上辈子自己和他很熟? 这时,小太监也偷偷的瞥了眼朱高炽,眼里的好奇紧张甚是明显。 朱高炽瞥见了小太监的视线,便弯弯嘴角,笑眯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低声回禀道,“奴才马三保。” 马三保?嗯……还是没印象……罢了。既然前世相识了,那这辈子早点认识晚点认识也没啥不可以的。 朱高炽依然蹲着,笑眯眯道,“三保,你以后就跟着我,可好?” 马三保一怔,神情有些激动的开口,“奴才马三保谢过世子!” 朱高炽摆摆手,慢慢起身,习惯性的背负双手,笑眯眯道,“好了,三保,跟我走吧。” 第25章 高炽有竹马(二) 朱高炽带着三保晃悠悠的走向松竹院。 路上,朱高炽随意的问着,“三保,可识字?” 马三保恭敬应着,“奴才会识一些字。”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心头想到,知琴虽然也会识字,可到底是女儿身,阿贵虽然忠心机灵可惜不识字,现在这个三保识字,刚刚好。 嗯,而且看来也很机灵,慢慢调教一番,应该会是个合适的。 “三保,你的家乡在哪?” “奴才的家乡在云南。” 云南?朱高炽转头,微笑,“那地方应该很不错。” 马三保一愣,“世子您去过?” 朱高炽慢慢摇头,笑眯眯道,“我没去过。只是觉得你说的时候好像很怀念那里似的……” 马三保怔了怔,随即低头道,“那是奴才的家乡……” 朱高炽看着马三保,停下脚步,放柔声音道,“将来说不定会有机会回去的。” 马三保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抬头,见朱高炽神情温和的看着自己,不由眼眶有些微红,随即急忙低头,拱手跪下道,“奴才失礼了。” 朱高炽笑呵呵的慢慢摇头,摆手道“没事,你起来吧。” 朱高炽说罢,便继续背负着双手,慢悠悠的朝松竹院进发,终于走到了松竹院。 远远的,就见张玉守在外头。 张玉一见朱高炽走近,便忙拱手恭敬作礼。 朱高炽抬头温和一笑,“父王可在?” 张玉有些为难,王爷在,可此时,这会儿王爷可是在…… 朱高炽见张玉神情为难,有些疑惑,但想着他老爹的秘密事情不少,便笑眯眯道,“没事,父王忙的话,我明日再来就是。” 说罢,便带着马三保就转身离开。 而朱高炽刚刚转身,松竹院里头就走出颇为美丽的少女。 少女很是美丽明媚,且,一身的风情…… 朱高炽转头一见,不由一愣,他在松竹院住的那些日子,可从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出入过。 想着张玉刚刚的为难,朱高炽心头有些了然,有些不虞,原来他老爹忙的事情就是宠幸女人吗? 于是,朱高炽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见那少女一身风情的朝自己行礼,朱高炽只是摆手,便带着马三保转身离开,看也没看那少女一眼。 张玉看着朱高炽带着马三保头也不回的走了,心头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 朱棣沐浴出来,看了眼天色,夜色已经深了。 心头奇怪,那小子不过是选个太监,怎么这么久?便朝外头喊道,“张玉!” 张玉忙恭敬进来,拱手道,“王爷!” “世子来了没有?” 张玉心头一咯噔,心头有些犹豫,面上仍恭敬回禀道,“回王爷的话,世子刚刚来过了,但因为王爷在忙,所以世子就先回去了。” 朱棣皱眉,心头有些尴尬,便挥手让张玉退下。 刚刚他正在宠幸宫里送来的女人,这阵子忙着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宠幸过女人了,见了宫里那个叫小蝶的女人,一时心痒忍不住…… 不过,朱棣心头又忽然有些恼羞,他当爹的宠幸个女人怎么对着儿子倒觉得理亏了?! 起身,稍微整了整衣服,朱棣便离开了寝室。 淡淡开口,“去听涛院。” 此时,听涛院里,朱高炽正和人在下棋。 虽然朱高炽自己觉得似乎围棋更有趣些,但偶尔下下五子棋也不错。 和朱高炽下棋的人,也是个孩童,但比朱高炽高,比朱高炽壮,年龄也比朱高炽大了三四岁,没错,这人就是张玉的嫡长子张辅。 张辅面容端正,虽然才十岁,但看上去却被十二岁的马三保还要大。 朱高炽摸着下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虽说五子棋比较简单,但里头变化也颇多。朱高炽看着棋局,抬头对张辅忍不住微微一笑,心头赞叹,这张辅很不错呀! 此时,朱高炽的笑容温和甚为亲切,细眉弯弯,又煞是讨喜。 朱棣走进来的时候,见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他的儿子朱高炽对着另外一个孩子笑得那么……灿烂! 朱棣心头突然就有了些膈应。 朱棣咳嗽一声,朱高炽转头见是他老爹,于是慢慢起身,肃然拱手,“儿子见过父王。” “张辅见过王爷。” “奴才马三保见过王爷。” 张辅和马三保急忙跪下恭敬行礼。 朱棣眼睛微微一眯,张辅……张玉的儿子,自己指定的给这小子的伴读,他自然知道,就是觉得张辅不错,才会安排给这小子做伴读,只是,今儿个见了,却心头有些不喜。 马三保?这小子选的奴才? 怎么不挑选个年龄大一点的?! 和这小子差不多大,怎么照顾这小子?!果然,自己就该跟着这小子去选! 心头思绪种种翻腾,但面上,朱棣依然淡淡的,随意挥手,示意张辅和马三保起身,坐到主位上,对朱高炽笑着开口道,“炽儿过来。” 朱高炽见他老爹招手,心头想起那个一身风情走出松竹院的女人,有些不虞,慢吞吞的挪了过去,面上肃然拱手作礼,“儿子恭请父王训教。” 朱棣顿时心中一咯噔。这小子的态度怎么……有些奇怪呀? 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子眉眼柔顺,面上肃然恭敬,怎么看都是一个孝顺恭敬听话的好孩子…… 但问题是—— 对这小子来说,孝顺就是疏离!恭敬就是冷淡! 这小子……不会是闹脾气了吧? 于是,朱棣深深的看了朱高炽一眼,对张辅和马三保淡淡问了几句,便挥手让他们先行退下。 待张辅和马三保都退下了,朱棣才低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一派恭敬样子的朱高炽,试探性的笑着问道,“炽儿……用饭了吗?” “回父王的话,儿子尚未用饭。”朱高炽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朱棣沉默了,这回,他可以十分确定和肯定,这小子……闹脾气了…… 盯着朱高炽,朱棣慢慢的回想着,好像今天没有做过什么让这小子发脾气的事吧? 皱了皱眉,朱棣心头有些不悦,他可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儿子! “炽儿!你跟爹说,你在生什么气?” 朱高炽心头一滞,生气?他可没有生气! 他不过是见到那个一身风情的女人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娘亲罢了。 虽然……他知道,这对他爹来说是非常自然和正常的事情,而且,他爹,其实……也不是那种沉溺于美色就薄待了正妻的男人,从他们燕王府里的子嗣都是出自他娘亲就可以看得出来。 朱高炽抬头,很是认真的开口,“爹,儿子没有生气,儿子……只是心情不好……”朱高炽随意的找了个借口。 朱棣看着朱高炽认真的小脸,那种疏离冷淡的感觉少了不少,心头舒服了很多,便抱起朱高炽坐到自己腿上,柔声问道,“告诉爹,为何心情不好?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对你不敬了?” 朱高炽慢慢摇头,摸了摸肚子,脸上咧嘴一笑,“爹,可能是儿子肚子饿了……” 朱棣一愣,心头知道这小子一定是不想说,随意找了个借口,但看着这小子亲近自己了,也不想去追究,便戏谑的戳戳朱高炽的小肚腩,“你这小子又惦记着红烧肉吧!” 朱高炽呵呵傻笑一下,不经意间嗅到他老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心头松了口气,还好,他老爹有沐浴,不然……一想到他老爹抱了那个一身风情的女人,现在又来抱他……朱高炽心头忍不住闷闷,他肯定会被他爹膈应的连红烧肉都吃不下! 用膳时,朱棣看着朱高炽安静吃饭的模样,平日里,这小子只要一见红烧肉,便会眼睛亮亮的直盯着,可这会儿,这小子却是看了红烧肉一眼,便安静的埋头吃饭。 朱棣知道,这小子其实心里不舒服……而这不舒服多少跟自己有关系…… 朱棣忍不住给朱高炽夹菜夹肉,不时柔声说着话,问着菜好不好?肉怎么样? 朱高炽瞅着他老爹脸上很温柔的笑,心头讶异,他老爹这是……在讨好他?一想到这一点,朱高炽心头舒服了一些,也有些不安。 他爹可是多么强势霸道的一个人呀,这么的对自己……朱高炽心头很是不安。 于是,朱高炽便夹起桌上他老爹爱吃的扣肉,放到他老爹碗里,咧嘴一笑,“爹,你吃。” 朱棣一愣,随即心头稍稍安慰了一些,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便也夹起扣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便觉得这扣肉比平常吃得都要美味! 用完饭,看着朱高炽在屋子里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慢慢的绕着桌子走,朱棣不由勾起嘴角一笑。支着额头,凝视着朱高炽细眉微皱,嘴角弯弯,一只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扶着桌子,慢吞吞的走着,他的笑容不由更深了。 这小子……真是! 不想有小肚腩,红烧肉就别吃那么多,可这小子却舍不得红烧肉,还好,今晚没有吃撑了。 “爹……您看三保怎么样?”慢慢绕着肚子的朱高炽忽然想到他老爹嘱咐的,挑中了就得给他看,便开口问道。 朱棣回过神,想到那个跟这小子差不多年龄的小太监,想到自己刚进院子就见的这小子还有张辅,小太监三人一起的画面,心头顿时不悦,微微皱眉,“炽儿,你怎么不挑个年龄大一点的?爹看他太小了,不能照顾你。” 第26章 高炽有竹马(终) 朱高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老爹,神情有些困惑,“爹,三保他十二岁了,不是很小啊。” “十二岁怎么不小?!”朱棣不悦起身,走向朱高炽,缓了缓口气,柔声道,“炽儿,爹明天帮你挑个好的,这个马三保就不要了吧?” 朱高炽一愣,随即马上开口道,“爹,儿子觉得三保好,不用换了。” 朱棣瞪眼,想也不想就反对道,“不行!” 朱高炽一怔,随即认真严肃道,“爹,您说得,让儿子自己挑的,既然是服侍儿子的人,就该由儿子做主,儿子觉得,三保机灵,聪明,又能识字,他适合儿子——”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朱棣打断朱高炽的话,瞪眼,有些恼怒道,“我说换了就换了!” 朱高炽心头实在无法忍耐了,他爹怎么这么蛮横怎么这么不讲理?! “爹!儿子不换!” “你——”朱棣心头怒了,想也不想的就想挥手过去,可刚一抬手,就见朱高炽错愕不信的眼神,忙急急收回,紧握成拳,重重的哼了一声,就转身大步怒气匆匆的离开。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他老爹怒气匆匆的背影,心头有些茫然,刚刚……他老爹是想打他吧?可是……又收回了手? 马三保和知琴,阿贵悄声进来,相互对视了一眼,马三保主动站了出来,有些胆怯的走到朱高炽身边,轻声问道,“世子?” 朱高炽回过神,对马三保温和一笑,“三保,我要睡了,你到里屋给我收拾一下。” 马三保忙恭敬应下,和知琴匆匆进了里屋。 朱高炽看着已经铺好被子的床,对马三保和知琴温和一笑,便示意马三保和知琴退下。 马三保和知琴恭敬的退下,小心翼翼的掩好房门。 待马三保和知琴退下后,朱高炽翻身趴在床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老爹最终没有挥下手,这让他松了口气,但他老爹今晚蛮横无理的要求换掉三保……让他很是发愁,他老爹不会明天就直接把三保哄走吧? 而今晚,他自己那样的直接顶嘴反对……也实在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忍不住再叹口气,是因为小孩子做久了,所以多了点小孩子脾气了吗? 朱高炽摸着下巴,苦恼的思索着。 *********** 回到松竹院的朱棣烦躁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越想心头越是气怒,那小子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啊,竟然敢顶嘴?!竟然敢反对?! 为了一个小太监,跟自己抗起来?! 那个小太监就那么重要?!比自己这个爹还重要!? 朱棣烦躁的抬手砸掉一个茶碗,盯着外头的月亮,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 慢慢的冷静下来后,朱棣皱眉,那小子面上看着温和,实则倔强,不能用过于强硬的态度对他。 而冷静下来后,朱棣猛然发现,今晚,从来温吞最多只敢小声说些歪理的小子竟然敢直接反抗自己了? 朱棣慢慢勾起嘴角,这是否说明那小子越来越亲近自己了? ************ 翌日,朱高炽在天未亮时困乏的睁开了眼睛。 深深呼吸一气,朱高炽努力的慢慢的坐起,哎,昨晚……他到半夜才睡下……好困…… 呆了一阵,正等着脑子慢慢清醒时,门被轻轻推开。 朱高炽茫然望过去,不由一愣。 老爹? 他老爹穿着劲装,手中提着长枪,勾着笑容,戏谑的看着他? 呆呆的抬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他莫不是还没醒来?还在做梦? 看着朱高炽一脸茫然呆呆的样子,朱棣不由低笑。 放下长枪大步走了过去,朱棣抬手轻轻捏了捏朱高炽的脸颊,戏谑道,“怎么?以为是在做梦?爹来找你练武就让你这么吃惊?” 这下彻底醒了!他老爹来找他练武的吗?他老爹不生气了? “爹……早……” 朱棣松开手,改为揉拭,低笑道,“昨晚没睡吗?看你,都迷糊糊的……” 朱高炽看着他老爹,心头疑惑,不生气了吗?忍不住开口问道,“爹,你不生气了?” 朱棣扫了朱高炽一眼,冷哼,“生气有用吗?你都把人家看得比老爹重要了,我生气还有用吗?” “不是这样的……爹,三保他真的很聪明,我想找个能照顾我还能陪我说话的,知琴太罗嗦了,阿贵又比我大好多……”朱高炽小声解释着,努力找着一些理由出来说。 朱棣心头勾起得意的笑,看吧,对这小子就是得用柔。 但看着朱高炽明显没睡好,疲倦困乏的脸,朱棣心头有些心疼,便柔声道,“好了,爹知道了,既然你觉得三保好,就让他服侍你吧。困了吧?爹陪你再睡一会。”朱棣边说边搂着朱高炽躺下。 “爹……我们不练武吗?” “今天不了。” 朱高炽在昏昏沉沉睡去时想着,要是天天不用练武该多好啊。 朱棣看着朱高炽呼噜呼噜的睡着,微微一笑,笑容有些不自觉的温柔。 想着自己昨晚也没怎么睡,朱棣便抱紧朱高炽,慢慢的闭上眼睛,心头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这小子真是自己的克星! 于是,从今日起,朱高炽的身边便多了两个跟随,一个叫张辅,一个叫马三保。 ************** 时间爬呀爬的,很快,就到了九月。 这日,阳光很灿烂,这么灿烂的日子,对于朱高炽来说,最好的享受就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手中端着一个茶碗,悠哉悠哉的看天看白云,然后再慢慢的睡觉…… 但,此时,北平郊外的树林里,朱高炽却是被挂在树上,一脸苍白…… 挂? 没错!就是挂! 此时的朱高炽就像那北平的老百姓们挂烤鸭那样的被挂在树杈上,不同的是,烤鸭们是被倒挂,而朱高炽是双手扣在树杈上,紧紧扣着不敢放。眼睛紧紧的闭着。 “炽儿……”很是无奈的带着一丝丝不自觉的宠溺开口。 “爹!儿子不看!”斩钉截铁的拒绝。 朱棣站在大树下,看着扣着树杈就是不放手的朱高炽,有些头疼,这个树杈到地面的距离都没那晚这小子摔下的果树高,这小子那晚都敢不害怕的冲上去,这会儿他却是连睁开眼睛都不敢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 这小子就这么扣着树杈手不酸吗? 朱棣叹气,心头无力的抚额,“炽儿,你想就这么的待在上面一辈子?” 朱高炽心头一滞,发愁,他当然不想!!可问题是,他一睁开眼睛往地面一瞧,就头昏眼花恶心想吐啊,最重要的是他的双手双脚就会不听使唤,就会发软啊。 朱高炽后悔了! 他不该被他老爹一句“打猎很好玩,你不跟爹打猎今晚就和爹一起睡吧”给哄骗出来。 他不该心头好奇追着白毛狐狸跑了过来。 他不该忘记了这树林里除了狐狸还有狼…… 现在…… 白毛狐狸跑了。狼也被爹他们打跑了。 他……下不来了。 “炽儿……爹在你下面。你怕什么?”朱棣柔声说道,抬头,凝视着已经略微睁开了眼睛的朱高炽,微微一笑,张开双手,“好了,跳下来吧。爹会接住你的。” “爹……不跳行吗?” “……你想一辈子都在上面吗?” “爹,你接不住我怎么办?” 朱棣神情一僵,收回双手,盯着朱高炽,似笑非笑的开口,“炽儿,爹数三下,你要是不跳,你就自个儿在上面呆着!” 说罢,朱棣双手环胸,懒懒开口数到,“一……” “爹,您别生气。” “二……” “爹,那狐狸您抓住了没有?” “三!” “爹——” 朱棣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惊呼,忙张开双手,就抱住了迎面而来的暖暖软软的一小团。 脚步一个踉跄,朱棣紧抱着怀里的一小团慢慢站稳,微微呼了口气,这小子总算下来了。 朱棣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已经睁开眼睛,脸色虽然苍白,但比起刚刚已经好了很多的朱高炽,问道,“炽儿,可有哪里不舒服?” 朱高炽紧揪着他老爹的衣领,晃了晃脑袋,慢慢开口道,“好多了。” 朱棣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朱高炽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心头也松了口气,摸摸朱高炽的头,微微嗔怒道,“一只狐狸就迷了你的眼?!” 朱高炽心头发窘,他今日的确做事不稳妥,忘记了树林里头危险也是很多,擅自离开他爹张玉他们…… 朱高炽微微低垂下头,认真低声道,“爹,儿子错了,请爹责罚。” 朱棣冷哼一声,见朱高炽眉眼间有羞愧之色,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心头早就软了几分,但仍忍不住抬手捏了捏朱高炽的脸颊,故作生气道,“再有下次,有你好看的。” 说话间,张玉等人骑着马赶了过来。 张玉朱能阿贵等人忙下马过来行礼。 “打到了?”朱棣放下朱高炽,淡淡问道。 张玉拱手恭敬开口道,“回王爷的话,那头狼已经打到了,但那头狐狸,属下无能还是让他跑了。” 朱棣微微点头,眼角瞥了眼一听狐狸跑了脸色微微有些失望的朱高炽,心头思量了一番,便示意回府。 ********** 回王府时,已经天色昏暗了。 朱棣刚刚将朱高炽抱下马,管家就匆匆过来了。 “王爷!刚刚京城来了使者,正在大堂等候。”管家神情凝重,恭敬说着。 朱棣一愣,随即心头略微思量了一下,便点头轻淡说道,“知道了。” “炽儿,你先回听涛院去。”朱棣低头对朱高炽柔声说道。 朱高炽恭敬行礼,才转身离去。 第27章 高炽进京(一) 朱高炽慢悠悠的走着,习惯性的背负双手,一步一步的迈着,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心头却是在担心,京城使者?来做什么? 因为心头想着事情,朱高炽走路就有些漫不经心,好在他走路慢,一晃一摆的总能及时在阿贵心惊胆颤的提醒下回过神,但转过回廊时,阿贵惊呼的声音尚未发出,朱高炽就撞上了! “呀!二少爷!” “世子!” 仆人惊呼的声音争相响起。 被撞倒在地的朱高炽回过神,就见自己身上趴着朱高煦。朱高煦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朱高炽慢慢摆手,对赶来扶起自己的阿贵温和一笑,“没事,别担心。” 又自己扶起朱高煦,笑眯眯问道,“没事吧?” 朱高煦回过神,摇头,又皱眉道,“哥,你走路怎么老不看路的啊?” 朱高炽呵呵一笑,心头有些尴尬,他想事情入神了。 朱高煦又眼睛一亮的拉着朱高炽的手,问道,“哥,你跟父王去打猎有没有打到什么东西?” 打到什么东西? 他重生至今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他父王去打猎!他追狐狸追到被狼赶到树上…… 太丢人了! 朱高炽心头一滞,面上却更加温和的笑,“有啊,打了几只兔子,一头鹿,还有一头狼……” 身后的阿贵一听,心头一愣,那……不是王爷和他们打的吗? 但见朱高炽面容笑呵呵的跟二少爷说着打猎的事情,还有二少爷越听眼睛越亮的神情,阿贵默默的吞下的心头的疑问,心头决定,回去后就告诉跟着一同去的仆人,世子打了兔子,鹿,狼…… 在回廊转角说了半天,总算是让朱高煦心满意足的离去了,朱高炽继续背负双手,悠哉悠哉的朝听涛院进发。 路上,朱高炽笑眯眯的对阿贵说道,“阿贵,回去后,你把父王送来的几只兔子给二少爷和三少爷送去。” 阿贵恭敬应下,“是。” “对了,阿贵……”朱高炽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听涛院笑眯眯的说道,“你说,二弟那么小,他长大后会记得我今天跟他说的话吗?” 阿贵心头一怔,随即心领神会的恭敬道,“不会,小的现在就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呵呵……我也是呢。”朱高炽笑笑说道。心头满意,嗯……阿贵不识字,但很懂事嘛。 虽说对弟弟们说谎不太好,但朱高炽心头理直气壮的认为,作为哥哥,在弟弟们面前保持威信是很有必要的! 嗯……小孩子们嘛,长大了就会忘掉的。朱高炽心头甚为乐呵呵的想着。 一到听涛院门口,就见马三保和知琴已经恭敬站在门口了。 朱高炽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见马三保一脸恭敬的对自己行礼,朱高炽心头轻叹,真是可惜……父王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让自己带三保一起,哎,不过,连张辅都不让,就不用说三保了…… 洗漱完毕,朱高炽就躺到榻上,呼了一口气,哎,还是在自己院子里舒服啊。 但可惜,朱高炽没有舒服多久,马三保就匆匆来报。 “世子,刚刚王爷派人来,说晚上大家到堂屋用饭。” 朱高炽心头疑惑,这什么日子,要到堂屋用饭?忽然想起……京城使者? 马三保见朱高炽只是若有所思,轻步上前低声问道,“世子,今天是十五。” 唔?十五? 朱高炽心头这才恍然,不由发愁,他老爹当初干嘛要定这个规矩呀?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在堂屋用饭……以前倒也罢了,可最近看着那几个宫里他皇爷爷赏下的几个妾室,他就浑身不自在,特别是这几个妾室还在他娘面前搔首弄姿的勾引他爹,他就膈应的吃不下饭…… 他的娘亲……真是太辛苦了!! “三保……”朱高炽叹气。 马三保恭敬应道,“奴才在。” “告诉知琴,今晚做点饺子。”顿了顿,又吩咐道,“多做点。” 马三保看着朱高炽愁眉苦脸的样子,差点失笑,忙低下头恭敬应下。 世子虽然年龄小,可是甚为仁厚聪慧,而且……马三保偷偷瞥了眼朱高炽托着下巴唉声叹气的样子,白白嫩嫩的脸上,细眉微微皱着,眼睛晶亮,嘴角即使不笑,也是微微翘着,世子……真的,很可爱…… ******** 再怎么不想,朱高炽还是慢吞吞的一步一步从听涛院挪到了堂屋。 此时,堂屋里,他娘,还有那些个妾室都已经来了。 作为王府世子,他来得刚刚好,既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慢。 恭敬向他娘亲行礼后,朱高炽就规矩的站在一边,等着他爹,这个燕王府真正做主的人。 他老爹一进门,朱高炽就注意到那几个恭敬站在他娘身后的妖娆女子,眼睛无一不是若有似无的偷偷瞥向他老爹。 而他老爹,一脸严肃的端坐在主位上,似乎对偷偷投向他的目光毫无察觉般。 朱高炽跟着众人恭敬行礼后,他老爹淡淡点头,示意开饭了。 朱高炽的位子在他娘亲的下首,用饭时,按照规矩,妾室要布菜。 他娘亲不知何意,点了那个叫小蝶和如玉的名字,让他们布菜,于是朱高炽就见那个小蝶的先行一步,就站到了他爹身边,然后,那个叫如玉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恨,但依然笑吟吟的站到朱高炽的身边…… 朱高炽心头顿时发愁,又来了…… 王府规矩,用饭时,要安静,甚至连筷子啥的都不准发出声音。 朱高炽只能慢慢的扒着菜,看着那个如玉把他最不喜欢的扣肉,苦瓜,凤爪……一样一样的夹到他碗前的盘子里,朱高炽心头叹气,果然,让知琴做饺子是对的! 这些菜,都是他老爹喜欢的好不好?! 朱高炽假装不时用筷子扒拉着菜,一边默默的数着时间。 就在朱高炽数着时间时,淡淡的声音响起,“炽儿。” 朱高炽一愣,随即肃然抬头,“父王。” “过来。”朱棣淡淡说着。神情平静极了。 朱高炽一怔,徐氏也一怔,其他人也一怔。 朱高炽在怔愣之后,慢慢起身,走到朱棣身边,朱棣示意朱高炽在自己身边坐下,才淡淡道,“以后用饭就坐在父王身边好了。” 朱高炽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朱棣,却见朱棣瞬间阴冷的表情,“来人!把这两个贱妾拉出去杖打二十!” 众人顿时呆住了。 那两个女人立马软跪在地,哀哀泣道,“王爷恕罪……” 徐氏回过神,强颜一笑,“王爷,她们初来王府不识规矩,您给她们一个机会吧。” 朱棣却是猛的一拍桌子,冷声道,“都没听到本王的话吗?!” 马上,那两个女人就哀哀叫着的被拖了出去。 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起来,众人都是小心翼翼。 朱棣在那两个女人被拖了出去后,淡淡开口,“连个布菜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废物!”说罢,朱棣就起身,拉起朱高炽,就转身大步而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蹙,而徐氏却是在瞥了眼朱高炽原来位子上的碗和盘子时,有些恍然,心头也是冷哼,王爷责罚的对!连世子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还布什么菜! 朱高炽被这一连串的变化震住了,有些傻愣的被他老爹给拉了出去,待走出堂屋,被他老爹抱起来后,才回过神,低头看向神情淡淡的朱棣,小声问道,“爹,您都没吃什么呢。” “炽儿不也是?”朱棣瞥了朱高炽一眼,没好气说道。 朱高炽呵呵干笑,都被他爹发现了?所以他爹才罚了那两个女人? “爹,我们现在去哪?” “带你去吃好吃的。”朱棣神秘一笑。 朱高炽一听,眼睛一亮。好吃的??? 朱棣看着朱高炽眼睛亮亮的,心头愉悦,这小子还是这样子比较好!刚刚坐在饭桌上无精打采扒拉着饭菜的样子看得他是心头火起。 哼!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 此时北平的夜晚虽然不比白天的热闹,但也人来人往,特别是路边的街摊小贩,那卖着混沌饺子的,那飘着香味的米面…… 燕王府不远处的小摊边,朱高炽心头有些无力的盯着眼前的大碗,大碗里饱满的饺子正对他咧着口的笑。 早知道……就不让知琴做饺子了…… 这,就是爹说的好吃的??? 朱棣大口的咬着饺子,看着朱高炽发呆,略微有些失望的样子,便吞下嘴里咀嚼的饺子,微笑说道,“炽儿,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朱高炽回过神,夹起一颗饺子,先是慢慢的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后,眼睛一亮,好吃! 朱棣看着朱高炽眼睛一亮,微微一笑。 朱高炽眼睛一眯,嘴角一翘,一脸满足的开始吃起来。 虽然吃的时候很慢,和朱棣大口大口的吃法不同,但那一脸的心满意足和快乐却是看得朱棣甚为愉悦和满足。 果然,这小子还是这个样子最好。 “好吃吧?”朱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微笑问道。 朱高炽揉揉饱饱的肚子,细眉一弯,“好吃!” 朱棣忍不住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低笑道,“又吃撑了?” 朱高炽摇头,认真道,“没有,儿子只是饱了而已。” 朱棣一笑,起身付了钱,牵起朱高炽的手,朝王府方向慢慢走去。 “前几天,爹晚上回来的时候,肚子饿了,见这间买饺子的,就吃了一碗,嗯,味道不错,爹就记住了。”朱棣悠悠说着。 朱高炽偏头看着一脸悠然说话的朱棣,心头很是安宁,静静的听着。 快走到王府时,朱棣抬头看了看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开口了。 “炽儿……过几天,爹要出征了。”朱棣淡淡说道。 朱高炽一愣,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朱棣见了,便蹲下身,抬手轻轻摸了摸朱高炽的脸,柔声道,“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朱高炽静静的看着他爹,半晌,慢慢点头,露出笑容,“炽儿等爹回来。” 第28章 高炽进京(二)(小修) … 大庆寿寺里,道衍的厢房。 “王爷此次奉旨出征漠北,也是一个机会呀。”道衍思量着开口道。 “是机会,也是刁难。”朱棣站在窗口边淡淡道,“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的话……” 道衍却是微笑摇头,“王爷英明睿智,岂可说这些丧气话?更何况,还有世子,世子乃祥瑞麒麟能让王爷逢凶化吉,王爷此去必定会马到功成!” 朱棣看着窗外的蓝天,想着前几天对他说着“等爹回来”的小孩,嘴角微微翘起。 **************** 临摹着字帖,心头却是有些杂乱。 朱高炽心头轻叹,心,不静了。 干脆放下毛笔,盯着一个上午只写了三个字的宣纸,朱高炽心头发愁,老爹出征应该没事吧?哎,可惜自己的记忆都在黄泉路上丢失了,不然就可以知道老爹这次出征漠北到底结果如何? 朱高炽坐在位子上,玩着手指,细眉微皱,努力挖着只剩下一丁点的黄泉记忆,苦苦思索,老爹到底活了多久呢? 就在朱高炽苦思中,外头有些声响让朱高炽回过神,盯着桌面,朱高炽心头苦笑,自己在这里发愁也帮不了老爹呀。抬手握住脖子上的麒麟玉佩,朱高炽默默想着,要是老爹凯旋了,自己就再也不计较老爹的那么多毛病了。 慢慢起身,背负双手,走出书房,看向守在门口的马三保,想着刚刚的声响,朱高炽温和问道。“刚刚没什么事吧?”朱高炽边问,边抬起脚。 马三保恭敬回答道,“回世子的话,刚刚是小蝶夫人送了盘糕点过来,如玉夫人送来了宣默斋的文房四宝……并没有什么事。” 朱高炽抬起的脚半空中一顿,随即有些无力的放下。 自从那天晚上他老爹发脾气后,那些个女人就都跑到他面前来讨好他…… 那些女人的想法也真是奇怪,他是他老爹的儿子,他当儿子的哪能管得了老子?讨好他又有什么用?他老爹爱宠幸谁就宠幸谁,他才不会管这些个闲事…… 想了想,朱高炽转头笑眯眯的对马三保说道,“三保,你把这些姨娘送的东西都送到松竹院去。” 马三保一愣,随即小声问道,“世子,这样……好吗?”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没事,听我的。” 马三保心头忧虑,把姨娘们送的东西都转送到松竹院去?王爷……会生气的吧?王爷一生气说不定就拿自己撒气了……王爷可是一直都很不喜欢自己的……马三保心头忐忑不安。 但世子的话不能不听,马三保于是惴惴不安的提着篮子朝松竹院走去。 ********** 大庆寿寺里,朱棣看着道衍拿出来的图纸皱眉,淡淡道,“这个……还太早了一些吧?” 道衍却是缓缓摇头,脸容严肃,“王爷,京城传来的消息,太子这阵子身体不适,我敢断言,不出五年,星宿必会移位……” 星宿移位?朱棣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星宿移位,天下遭劫,真龙就会…… 但朱棣面上依然淡淡的瞥了图纸一眼,就转开了视线,锐利的眼睛盯着道衍,一字一顿道,“那就把这图给我藏上五年!” 道衍一怔。 “道衍……忍,也是一种能耐!”朱棣边说边神色淡淡的走出厢房。 道衍一呆,随即恍然,不由微笑,看着朱棣大步离去的背影,心头有些激动,他道衍总算是得遇明主了!这一身的才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走出大庆寿寺,一路慢慢行走,身后的张玉朱能默默跟随。 朱棣看着一路的小摊,看着这一路的店家,如果是卖点心的,朱棣一定会进去,出来时张玉朱能手里定会提一两盒东西,如果是卖些有趣玩意的,朱棣必定会停下脚步,挑挑拣拣的买些。 行至泥人摊时,朱棣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淡淡的对身后跟着的张玉朱能说道,“你们去把那水心斋的酥糕买两盒过来。” 张玉和朱能恭敬应下。提着一大堆东西就朝水心斋出发。 而朱棣在看见那张玉和朱能走远了,才转身看向泥人摊上的泥人。 “这位老爷,您要捏些什么?”小摊的老板忙一脸谄媚的对朱棣开口。 “捏一个泥人,就捏……我的样子。”朱棣有些磕巴,有些不自在的说着。 小摊老板一愣,心头嘀咕,这捏泥人一般都是捏给小孩玩的吧?大人来捏泥人而且还是捏自己样子的……第一回见到……但面上,小摊老板依然很是热情的招呼道,“好好……老爷您等一会,马上就好。”说罢,便动手捏了起来。 于是……,当朱棣回府时,张玉朱能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怀里也抱着一堆东西,而朱棣怀里则揣着一只小泥人。 朱棣进府回到松竹院,简单嘱咐了张玉朱能把买的东西分成几份分别送到了徐氏,朱高煦和朱高燧住处。 正欲起身唤人找朱高炽过来,留在松竹院的下人就来禀报,“禀王爷,听涛院的马三保刚刚送来了两盒点心。” 点心?朱棣挑眉,这倒有趣了。那小子那么馋嘴,还会想着给自己送点心吗? 而且……那小子很清楚,自己可是不喜甜食的。 “拿过来。” 待下人把点心摆上桌子的时候,朱棣勾嘴一笑,果然! 那两盒点心,可是前阵子送到松竹院又被倒掉的点心代表…… 那两个女人准备讨好那小子了?哼,算他们识时务! 不过,那小子把点心送过来,是不舒服了吧?想让自己帮他解决吗? 朱棣微笑,对刚刚安排送东西回来的张玉说道,“去听涛院。” 听涛院里,马三保回复完朱高炽,走出堂屋,正松口气时,就听外头有人高喊,“王爷驾到。” 马三保心头一阵咯噔。 朱棣大步而来,见马三保跪伏行礼,淡淡的扫了一眼,问道,“世子呢?” “回王爷的话,世子正在看书。”马三保低声应道。 朱棣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堂屋。 马三保不由松了口气。看来王爷没有生气呀。 朱棣大步走进堂屋,就见马三保口中的正在看书的世子,他的儿子,拿着一本书,慢吞吞的绕着桌子转圈,细眉微皱,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朱棣一笑,站定。 于是,当朱高炽转了第七个圈时,正欲再饶一圈时,碰,就撞进了某个虽然很温暖,但是很硬的怀里,耳畔还有低低的熟悉的笑声。 摸摸有些疼的鼻子,朱高炽仰头,“爹……” 他老爹从他那野心老师那回来了?这么早 “炽儿,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朱棣抱起朱高炽坐到主位上,抬手轻轻揉捏了朱高炽有些红红的鼻子,低笑问道。 朱高炽慢慢摇头,咧嘴一笑,“爹,儿子在想昨日老师留下的文论。” 朱棣盯着朱高炽,知道这不是实话,但也不想逼问,自打那天晚上跟这小子说了自己要出征后,这小子就常常恍惚走神,是担心自己吗?朱棣心头熨帖,总算没白疼这小子,刚刚那皱眉出神怕也是在烦心这事吧。 揉揉朱高炽的头,朱棣淡淡笑道,“爹后日就要出征了,炽儿,爹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顿了顿,又严肃道,“道衍才学很高,你要好好跟他学知道吗?” 朱高炽心头虽然有些低落,但面上依然露出笑容,轻轻点头,“儿子会记住爹的教诲。好好读书。” 朱棣点头,微微一笑,见朱高炽虽然脸上笑着,笑容却是有些勉强,便抬手轻轻捏了捏,戏谑道,“今天没吃红烧肉吗?怎么小肉包这么没精神?” 朱高炽心头有些酸涩,面上强颜一笑,故作认真道,“爹,儿子不是小肉包。” 朱棣一笑,戳戳朱高炽的小肚腩,“还说不是小肉包?看,这是什么?” “爹,这是肚子!”朱高炽一本正经的说着。 “你呀……”朱棣宠溺一笑,捏了捏朱高炽的脸。想着后天开始就要有一段时间不能看见这小子了,心头忍不住有些酸涩。 ********** 晚上,用完晚饭,朱棣放下一个盒子,摸摸朱高炽的头,笑笑道,“上回爹弄坏了你的小泥人,这个是爹赔你的。”顿了顿,严肃道,“要好好爱惜知道,要是让爹知道,你把它弄坏了,有你好看的!” 朱高炽好奇的看了眼盒子,是自己的小泥人吗?前阵子,爹不由分说就拿走自己的小泥人,看来是修好了,他很好奇,爹是怎么修的?一定是拿到外头让泥人摊的老板修的!爹笨手笨脚的怎么会修小泥人呢? 但面上恭敬的肃然道,“爹,儿子会好好爱护的。” 朱棣满意点头,便说道,“爹还要去看你娘,早点休息知道吗?” 朱高炽点头应下。看着他老爹转身离开了,才回到堂屋,捧着盒子回到里屋,慢慢的坐到床上,慢吞吞的打开盒子—— “……” 这是什么??盒子中央一个和他老爹八分相似的泥人正皱眉瞪他?! 朱高炽盯着盒子中央皱眉的八分相似的他老爹的泥人,心头甚是无力。他老爹……怎么这么不严肃这么不威严呀?! 心头也疑惑,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泥人? 朱高炽慢慢拿起泥人,盯着泥人,心头长叹一气,他就知道,他老爹不会修泥人,但是整个自己的泥人给他是什么意思? 眼睛瞥见盒子里头还有个纸条,朱高炽拿起,摊开:“炽儿,爹不在家的时候,这个泥人就代表爹,不要太想念爹,嗯,如果想爹的话,就看看泥人吧。还有,乖乖的,不许跟张辅三保他们玩闹!” 第29章 高炽进京(三) … 盯着纸条,朱高炽心头甚为困惑,这个不许跟张辅三保他们玩闹什么意思???他从来都没有跟他们玩闹好不?嗯……最多就是带着张辅三保他们逛逛街什么的…… 朱高炽苦思无解,干脆丢到一边,将泥人放回盒子,盖上,捧在手里,四处看了看,放哪好呢?朱高炽想了想,既然答应老爹要好好爱护,那就放到枕头边吧。 ******** 是夜,松竹院里。 朱棣盯着桌面盒子里的头歪脚短手长的小泥人,几天前从那小子手里硬是拿了过来,本想在出征前,将这断成三截的小泥人修好,原想不过就是修个泥人吗?简单!可……如今,看着算是修理完成的小泥人,朱棣心头很是烦躁,怎么捏个小泥人这么麻烦?! 敲了敲桌子,朱棣干脆合上盒子,罢了!反正那小子手里有他自己模样的小泥人了! 在朱棣合上盒子的时候,外头轻轻响起一声恭敬的声音,“王爷。” 朱棣面容一整,淡淡道,“进来。” 低垂着的头的仆人轻悄悄的进来,恭敬跪伏在地,“禀王爷,小的们已经安排好。世子身边随时都有人保护。” 朱棣微微点头,冷声道,“记住,保护好世子!”顿了顿,又淡淡说道,“世子的情况每一天都要上报!还有留意京城里的动静,随时上报!” 仆人恭敬应下。 朱棣淡淡挥手,示意退下。 待仆人退下,朱棣缓缓的看向已经合上的盒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明天就要离开那小子了…… ********** 这日,北平的老百姓们发现,燕王府外站着几排兵卒,而一大早进城的农户们也嘀咕不已,城门外一排排肃然森严的兵卒啊! 难不成,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北平的老百姓们心头都有些惶恐不安。 而此时,燕王府里头,徐氏带着妾室们,还有朱高炽等,正准备为朱棣送行。 但,被送行的人这会儿却还不见人影。 徐氏等人甚为不解,心头嘀咕,王爷怎么了? 朱高炽背负双手,细眉微皱,从前天晚上他老爹扔给他一个盒子后,他就没见过他老爹了,他老爹到底怎么了? 就在众人疑惑等待时,正当徐氏打算派人前去松竹院问个究竟时,就只听塔塔塔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就见朱棣一身劲装灰尘扑扑的和张玉朱能骑马匆匆而来。 朱高炽一怔。 众人忙跪伏恭敬行礼。 朱高炽回过神,正欲跪伏行礼,就听一声“炽儿!”,朱高炽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他老爹神情平静的提着一只被绑住,但还是拼命挣扎的白毛狐狸的大步而来。 朱高炽心头一个咯噔。 这狐狸…… 朱棣大步走至朱高炽面前,蹲下,将手中的狐狸递给朱高炽,“拿着,你想要的白毛狐狸。” 朱高炽心头顿时一颤。 他老爹……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就是去抓他想要的白毛狐狸?还有,他老爹怎么知道他想要这白毛狐狸? 朱棣将狐狸递给朱高炽后,微微弯下腰,摸摸朱高炽的头,眼眸柔和,“等爹回来了,再陪你去打猎。” 朱棣说罢,便转身大步朝门外正跪伏在地恭迎的一排排兵卒走去。 朱高炽抱着白毛狐狸,怔怔的看着他老爹站在燕王府大门门口,大手一挥,示意兵卒起身,随即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便朝城门方向跑去。身后,张玉朱能也紧跟着翻身上马,紧随朱棣而去。紧接着,便是那一排排士卒。 老爹…… 朱高炽抱紧了白毛狐狸,心头酸涩。 *********** 送走了他家老爹,燕王府众人各回各院。 徐氏回自己院落前,对燕王府众人严厉告诫了一番,又对朱高炽严肃说道,“炽儿,现在,咱们府里,你是世子,你要好好读书,万万不可懈怠,知道吗?” 朱高炽恭敬应下。 随后,朱高炽便回了听涛院。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道衍来了。 道衍来时,朱高炽正看着在他院子里撒欢乱跑和知琴玩着你追我赶的白毛狐狸发呆。 道衍一见,微微一笑,“世子?” 朱高炽回过神,便肃然恭敬拱手道,“学生见过老师。” 道衍双手合十回礼。 待相互虚礼了一番,来到书房坐定后,道衍看着朱高炽肃然认真的脸,笑笑问道,“世子刚刚可是在担心王爷?” 朱高炽心头一怔,这和尚老师看出来了?心头发闷,他掩饰得不够好? 便也不再掩饰,儿子担心出征的爹也是常情,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学生……担心父王……” 道衍点头,安慰道,“世子仁厚孝顺,王爷此次出征定会凯旋归来。” 朱高炽面上安静的点头,温和一笑,“父王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还要劳烦老师提点教诲。” 道衍微笑,“这个自然。” ************* 朱棣出征第二天。 马三保和张辅见朱高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便拾掇着朱高炽到街上逛逛。 朱高炽想着昨天和尚老师来给他讲学的时候咳嗽了几下,似乎有些着了凉,知琴炖的梨子水很不错,对咳嗽也有好处,就想着到大庆寿寺看看老师,顺便送点梨子水。 于是,禀报了徐氏得到应允后,三人结伴出行了。 一路上三保专拣着有趣的事情,指点着摊贩卖的小玩意,努力的逗着朱高炽开心。张辅不善言辞,但也憨憨的应和几声。这一路倒也有趣。 到了大庆寿寺,已经过了午时…… 虽然他们一大早就出来了。 但朱高炽的走路的速度…… 于是,在大庆寿寺和和尚老师聊了聊,也没敢多耽搁,就回府了,但回府时……天色也暗了。 然后……朱棣出征第四天。 朱高炽收到了一封信。 当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朱高炽心头一愣。 因为那封信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堂屋桌子上。没有经过任何人的传递禀报,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朱高炽心头思量,难不成……他身边有人? 慢慢的拆开信,信上,是他非常熟悉的他老爹苍劲有力的字体:臭小子!!不听话是不是?!叫你别跟张辅三保他们玩闹!你还敢跟他们出去一整天?!若让爹知道还有第二次,有你好看! 盯着这短短的笔画很重,字迹有些潦草的信,朱高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重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的的确确是他老爹的笔迹。 那么…… 他老爹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沉思了半晌,朱高炽慢吞吞的走向堂屋里的书桌,将信摊放在桌案上,拿起毛笔,细眉微皱的想了一会,才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他老爹简短的信上写着:父王: 儿子拜上。今得手书,反复读之,甚感惶恐,自父王出征,儿子每日读书,不敢懈怠,今父王呵斥,儿子定有不当之处,必好好反省自身,在此,求父王责罚。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儿子敬上。 写完,吹了吹,待墨迹稍稍干了,才小心的将信装回信封。 看了看只有自己的堂屋,朱高炽温和一笑,“麻烦把这信交予我父王。” 说罢,朱高炽就悠悠起身,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悠哉悠哉的走出堂屋,对端着糕点匆匆走来的马三保温和一笑,“三保,去,到西园叫上张辅,我们去街上走走。” 马三保一怔,世子不是说今天要在书房读书的吗? 但见朱高炽已经背负双手,一晃一摆的走了出去,忙放下糕点,匆匆跟了上去。 再然后……朱棣出征第七天。 懵懵然睡醒的朱高炽慢慢爬起,揉了揉眼睛,茫然的睁开,愣了好一会,恍惚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个东西?? 于是,掀开被子起身,迷迷糊糊的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桌面上,摆着个信封?? 朱高炽的脑子渐渐清醒,心头一叹,他老爹……打仗很闲吗? 慢慢的拆开信封,一样是他老爹有些匆忙潦草的字迹:炽儿,过几天,宫里会有人来宣旨,接你们进京,到了京城,一切要小心。 朱高炽一怔,心头皱眉,老爹刚出征,宫里就接他们进京?什么意思? 摸摸下巴,朱高炽心头感慨,他老爹真神通广大,连宫里会来宣旨都提前知道了。嗯……果然不愧是老爹! 正欲将信烧了,突然瞥见那信背后的小小的字:炽儿,别说爹事先没有告诉你,过几天,张玉会来接张辅到军中效力。 朱高炽心头一滞,心头忍不住无力,他老爹到底在防备什么呀?把张辅调走什么意思?张辅去军中效力?他才十二岁好不? 还把字写那么小?怕自己看见会生气,不写又怕自己将来找碴是吧? 他会像他老爹这么幼稚吗?朱高炽心头忍不住发闷。 将信烧了,朱高炽慢慢的拍了拍手,朝外喊道,“三保!” 马三保忙匆匆进来。 朱高炽甚为温和的笑着说道,“三保,你去叫上张辅,今天我们去逛街!” *********** 朱棣出征第十六天。 宫中太监前来传旨,宣燕王妃,世子及高阳郡王,三少爷,前往京城。 理由:朱高炽的皇爷爷想念四媳妇和孙子了。 恭敬接了旨意,徐氏和传旨太监客气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将朱高炽唤道里屋,严肃道,“炽儿,我们要进京了。” 朱高炽面容温和一笑,“母妃,炽儿知道。炽儿会听话,也会照顾好弟弟们的。” 徐氏满意点头,抬手疼惜的摸摸朱高炽的头,柔声道,“你父王出征没多久,京城就来了这个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到了京城,也不知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偏偏,京城里我们能依靠的也没有什么人了。” 朱高炽咧嘴一笑,“母妃,您能依靠的还有我啊。” 徐氏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抬手点了点朱高炽的额头,“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还有你两个弟弟,母妃就安心了。” 朱高炽傻乎乎的一笑,没有接话,心头却是长叹,为什么会接他们进京? 和尚老师说的好,牵制! 第30章 高炽进京(四) … 打点行装,朱高炽牵着两个弟弟的手,走向了马车。 今日,他们就要跟着京城传旨的使者前往京城。 朱高煦和朱高燧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上马车,就叽叽喳喳的兴奋的说个不停。 说着京城的繁华和好玩的地方,还有那些个以前在京城的玩伴。 朱高炽温和的笑着,听着他们说话,有时也偶尔插话几句。 “哥哥,你为什么不把白团子带上呢?”朱高煦转头问道,很是可惜说道,“白团子多好玩呀。” 朱高炽温和一笑,“二弟,白团子太顽皮了,而且它那么贪玩,到了京城,要是被人抓去,或者闯了什么祸事的话就麻烦了……” 朱高燧嘟嘴,“它不会闯祸事的,我们好好看着它不就好了吗?” 朱高炽只是一笑,低头,在袖子里翻出前阵子和张辅三保他们逛街的时候买的小玩意,笑眯眯道,“好了,等我们从北平回来,就可以跟白团子玩了,来,我们现在来玩这个吧。” ********* 和两个弟弟玩闹了一会,见他们困乏,便哄着他们睡觉,待见他们睡着了,朱高炽才轻轻的下了马车。 虽然前阵子因为老爹送自己白毛狐狸和自己闹了些别扭,但小孩子会记仇,忘性也大,朱高炽只是偷偷的带着他们到街上逛了逛,又让白毛狐狸陪他们玩了,很快,他们就忘记了父王只给哥哥送狐狸这件事。 朱高炽心想,等老爹回来了,得委婉提醒一下老爹,虽然现在两个弟弟都还小,但老爹也要注意才是,别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朱高炽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知琴赶紧端来一杯茶。 朱高炽接过,想着再过几日就要入京城了,不知到时又会如何? 对于丢失记忆的自己来说,京城,十分的陌生。 虽然这几日,从母妃和知琴口中陆陆续续的了解了一些,比如说,自己有两个舅舅,大舅舅徐辉祖,二舅舅徐增寿,还有两个阿姨,都已经嫁人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婶婶……但他们现在应该不在京城。 大舅舅和二舅舅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有亲戚,可远亲不如近邻呀。 朱高炽心头一叹,老爹奉命远征才几日,就马上把自己和母妃带到京城,这种牵制如此明显,只怕自己的那些亲戚这会儿都敬而远之吧? 朱高炽放下茶碗,支着头,看向马车窗外的青山,心头忍不住想起老爹,自那日接到信后,到现在他们出行,他就再也没有收过信,老爹是知道有京城使者在,所以有所顾忌了,还是……战场上有什么事? 知琴看着朱高炽对着窗外发呆,眉眼闪过一丝担心。 在朱高炽发呆时,马三保轻声在马车外禀报道,“世子,洪公公求见。” 朱高炽回过神,细眉微微一皱,洪公公?那个传旨太监?唔……来见自己做什么?心头一叹,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面上,朱高炽温和一笑,“请洪公公进来。” 五十多岁左右面容尖瘦的太监一脸谄媚的笑,上了马车,尖细的声音就说道,“呦,看我们的世子,长得多有福气呀,咱皇上可是一直念叨着世子呢。世子呀,一看您呀就知道我们王爷有多疼你了。” 福气?朱高炽心头有些窘,他又不是女子……干嘛不说他长得精神英俊,偏说他福气?? 朱高炽面上憨憨的一笑,这笑容一露出来,正欲倒茶的知琴就一僵,三保默默转头。 世子怎么笑得跟傻子似的?? “洪公公,您不知道,其实……我父王一直都说我不像他……” 这是真的!他长得真不像他老爹! “父王他上次带我去打猎……结果我被狼赶到树上去了……” 这也是真的…… “后来……父王他说我很没用……” 这还是真的,他父王后来一直骂他被狐狸迷了眼真没用@#¥%…… 洪公公看着一脸憨笑茫然的朱高炽一滞,讪讪笑道,“世子还小嘛,等世子再大点,就不会了,世子这么聪明,一定不会输给王爷的,所谓虎父无犬子嘛……” 朱高炽傻傻的一笑。 “世子,王爷他很喜欢打猎吗?”洪公公谄媚笑着问道。 朱高炽点头,又一脸呆呆道,“父王他很喜欢打猎,可父王只带我去了一次……” 知琴端坐一边,一听这话,忍不住低头,嘴角微抽,王爷那次好像还是半哄半威胁的,世子您才肯去…… 洪公公看着朱高炽面上的茫然呆傻,轻咳一声,“咳咳,世子,那个,您还小,等世子您长大一点,就不一样了……” 朱高炽呵呵傻笑着。 洪公公轻咳两声,又转移了话题,“世子平日里在燕王府都做些什么呢?” “就是……读书,嗯,写字,不过我总写不好……父王老骂我的字太丑了!”朱高炽一脸委屈。 这还是真的……他老爹总嫌弃他的字,但每次嫌弃了,第二天,他总能从和尚老师那里听到,他老爹是如何自豪的跟和尚老师说,自己的字越来越好了!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 洪公公露出勉强的笑容,眉眼闪过一丝鄙视。 朱高炽瞥见了,心头一笑。 “世子这么活泼聪慧,平日里一定很淘气吧?”洪公公又谄媚问道。 朱高炽面上依然憨憨一笑,很是不好意思的开口,“那个……洪公公,我跟您说,您可别告诉我父王啊。” “奴才一定不说。”洪公公眼睛一亮,笑容更加谄媚。 “我呀,偷偷去过父王的书房……”朱高炽小声说道。 知琴一愣,马三保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同时转开了视线了。 世子每隔两三天就会被王爷叫去留宿,书房什么的,不是经常去的吗? 洪公公眼睛更亮了。“哦?” “可父王的书房什么都没有,真不好玩……”朱高炽一脸嫌弃的说着。 “世子,书房不就是书呀,笔墨什么的吗?”洪公公哄着说道。 “是呀,可父王的书房里除了什么《孙子》呀《大学》呀,就没有什么了,连画都没有……”朱高炽很是憨憨的笑着说道。 “世子您可真顽皮呀……呵呵……”洪公公很是失望的干笑两声,又说了几句好听话,就匆匆下了马车。 待洪公公下了马车,朱高炽慢慢的悠悠的笑了。 想从他嘴里套话? 朱高炽捧起茶碗,悠哉悠哉的甚是惬意的品尝着。 可惜……他不是真正的七岁孩童呀…… 不过,这套话是谁的意思? 皇爷爷?还是谁呢? ************ 距离京城只余两日路程了。 是夜,朱高炽踢掉被子,翻身,呈大字型,呼噜呼噜的睡着。 同一时间的漠北…… 朱棣坐在军营的中军里,盯着手上的纸条,连连冷笑。 竟跟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套话?! 还派人夜入只留下仆役看守的燕王府里探查?! 他父皇还真是“厉害”呀!! “王爷?”匆匆进来的张玉见朱棣浑身散发着阴冷暴怒气息,不由脚步一顿,忙弯腰恭敬拱手,小心翼翼的开口。 “什么事?”朱棣回过神,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将纸条揉成一团,淡淡的问道。 “禀王爷,都已经部署好了。” “嗯!”朱棣淡淡应道。起身,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盯着已成灰烬的纸条,心头不由又跃上那个笑容温和总是慢吞吞的小子…… 炽儿,爹会很快回来的! *********** 这日,朱高炽终于到达了京城。 看着眼前恢弘威严的宫殿,朱高炽心头轻叹,这日起,他就跟悠闲自由的日子暂时告别了。 徐氏下了马车,也是轻轻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身后又习惯性背负双手的朱高炽,心头稍稍欣慰,想着这孩子素来乖巧,这一路有尽心的照顾着两个弟弟,帮自己分担了不少…… “炽儿……过来……”徐氏轻声唤道。 朱高炽憨憨一笑,转头牵过一下车就不住张望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朝徐氏走去。 经过重重殿宇,终于走到了奉先殿。 在殿外等候了一阵,就被宣召了进去。 朱高炽牵着两个弟弟的手,低头垂眼,一副恭敬怯懦的样子。 直至叩拜行礼,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声,“好了!起来吧。高炽,过来,给皇爷爷瞧瞧,看你长高了没有?” 朱高炽慢慢抬头,见一六十多岁左右的老者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眉眼虽然凌厉,但眼眸却甚是柔和。 朱高炽憨憨的咧嘴一笑。 “噗嗤……”突兀的,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朱高炽转头望去,就见一长相颇为清秀的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下首,对着老者说道,“皇爷爷,您看高炽弟弟像不像一块馒头?” 朱高炽一滞,馒头??? 老者一愣,随即定定的看了面容呆滞的朱高炽半晌,猛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还真像啊!咳咳,允炆哪,你不可以这么说知道吗?”老者笑了笑,又严肃说道,只是眼眸里还是带着笑意。又上前拉起朱高炽,摸摸朱高炽的头,笑眯眯问道,“高炽呀!怎么这大半年不见,你还是没长高呀?” 朱高炽呵呵干笑了一下,呐呐说道,“孙儿会努力跟师傅练武,争取尽快长高的。” 那清秀少年这时又插话道,“我看你还是别长高了,就这个样子也蛮好的嘛。” 虽然语气很是天真的,但……朱高炽还是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嘲弄。 奇怪,这朱允炆和自己有仇还是怎么滴?唔……他不是皇长孙吗?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老爹? 但面上,朱高炽只是微微低下头,用只有老者听得到的声音,无辜委屈说道,“父王说再长不高,就要卖掉我了……” 这话是千真万确的!他老爹有一晚就戳着他的小肚腩恶狠狠的说道,“小肉包,你再敢吃撑了,就长不高了,你要是长不高,爹就把你卖了!” 老者一愣,随即爽朗笑了,摸摸朱高炽的头,故作恼怒道,“他敢?!放心!有皇爷爷在,你父王敢卖了你,皇爷爷就卖了他!” 朱高炽这是认真说道,“皇爷爷不可以卖掉父王,卖掉父王,炽儿就没爹了。” 老者欣慰一笑,“嗯,不错,是个孝顺的孩子。” “皇爷爷!你看,四婶婶,高炽弟弟他们也累了,不如先让他们下去休息吧。”这时,少年笑吟吟的插话说道。 “嗯,还是允炆细心。”老者很是满意的赞赏的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虽然面容谦和,但朱高炽还是从少年眉眼间看出了得意。 朱高炽面上憨憨一笑,心头却甚是感慨,这朱允炆还是孩子脾气哪。竟然跟自己这个小孩子较真了? 一番虚礼,走出奉先殿,朱高炽回头望了眼甚为富丽堂皇的殿宇,心头感慨,这就是他的皇爷爷?哎,跟普通人家的老人家没两样,也会偏心嘛,还偏心的那么明显……那朱允炆几次三番的插话都没责怪一句……都嘲笑自己是馒头了也只是淡淡说了两句……馒头?哼,他宁愿被自己老爹说上一百次小肉包也不想从那朱允炆嘴里听到一句馒头! 第31章 高炽进京(五) …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奉先殿后,奉先殿里的气氛一下就凝滞起来。 “允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者,也就是朱元璋沉下脸,瞪眼问道。 少年,也就是朱允炆忙跪下道,“皇爷爷息怒,孙儿今天……放肆了。”朱允炆低下头,有些羞愧。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番作为很幼稚,很不应该。 可他看见朱高炽,就忍不住想起安平姑姑曾经说的话,忍不住想起如今在病床上的父亲,想起齐泰,黄子澄的所说的“藩王之害”…… 安平姑姑说:“不管你信不信,不出五年,朱棣会是你的敌人!” 齐泰,黄子澄说,“藩王手握兵权,势力过重,特别是燕王朱棣,手中兵士十万,军中之事可自断,或许不必等到数代之后尾大不掉,就是现在,削夺诸藩,只怕也不易了……而再等到数代之后,削夺诸藩,恐怕会酿成前朝“七国之叛”、“八王之乱”……” 跪在地上的朱允炆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允炆?”朱元璋看着朱允炆面上甚为明显的不虞之色,心头一叹,开口说道,“皇爷爷知道你在担心你父亲,放心吧,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父亲没事的……” 朱允炆抬头,强颜一笑。 太医说的话,他当然知道,可心头却总是不安。 闲聊了几句,朱元璋就让朱允炆跪安了。 看着朱允炆慢慢退下的背影,朱元璋若有所思,允炆今日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这孩子从小到大,被自己宠着,顺风顺水惯了,最近太子生病,就浮躁了起来吗?哎……看来还是磨练不够啊。又想着刚刚朱高炽的憨厚笑脸,不由一笑,这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 朱高炽离开奉先殿,便跟着徐氏离开了皇宫。 一走出皇宫,朱高炽的心头就松了口气。他原先心里发愁着要是得留宿皇宫怎么办?嗯,真好,可以住在外头…… 此时,天边已挂上了淡淡的彩霞。 正欲走向马车,便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臣徐增寿拜见王妃,拜见世子!见过两位少爷” 徐氏惊喜的转头,看向不远处正恭敬弯腰行礼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容爽朗,徐氏见之,声音有些激动,“二哥……” 朱高炽一愣,二哥?他的二舅舅? 徐增寿一笑,上前几步,先是对徐氏微微点头,低头看向朱高炽,恭敬拱手,“世子别来无恙?” 朱高炽憨厚一笑,慢慢的拱手,恭敬而又故作笨拙说道,“高炽见过舅舅。”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上前,学着朱高炽的模样行礼。 徐增寿一笑,甚为高兴的开口道,“大半年不见,世子看来长高了不少啊。” 朱高炽心头一滞,长高了不少? 他皇爷爷说他没有长高,他二舅舅却说他长高了不少? 嗯……晚上回去就做个标记,以后每月记一次! “二哥怎么会来?大哥可好?”徐氏低声问道,眼睛瞥了眼不远处的宫门,眼里闪过一丝担心。 徐增寿微微苦笑一下,“我是奉旨而来,接你们到徐府住。” 徐氏一怔。 朱高炽心头一沉,住徐府? 这是给他们燕王府加了一把锁头,若有任何异动,徐府也要跟着遭殃…… 朱高炽心头长叹一声,皇爷爷还真是够小心的! 而且,此举,也未免让人寒心了吧?他老爹现在可是在漠北拼命呢! 朱高炽坐在马车里,撑着额头,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心头再次掠过他老爹的身影。 老爹……好久没来信了。 进了徐府,扫了眼徐府的外头,很简朴,但很大气。 待进了堂屋,便见到了徐府现在的当家人——他的大舅舅徐辉祖。 相互行礼客套一番。朱高炽便憨憨笑着,在徐氏的下首坐下。 “王妃平日里应该多多劝谏王爷才是。”一坐下,挥手示意仆人退下后,徐辉祖便皱眉说道。 徐氏一愣,随即有些讪然一笑。 朱高炽却是心头有些无力,劝谏?他老爹的那个脾气哪怕是皇爷爷估计也没辙了吧?还有,劝谏什么呢? “这里没外人,我就直说了,自安平公主回京后,宫里宫外便有一些不好听的流言……”徐辉祖斟酌着一番,到底没有说出那流言是什么,但朱高炽也知道,这所谓不好听的流言到底是什么。 “不过,皇上还是很信任王爷的,不然,也不会下旨让王爷带兵出征漠北了……”徐辉祖又郑重说道。 这倒也是……朱高炽心头默默想着,但皇爷爷有没有想过,前方打仗,后方却如此不安定,前方打仗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偷偷抬头看了徐辉祖一眼,朱高炽心头轻叹,这大舅舅是皇爷爷派来给他们警告暗示的吧。 “王妃,平日里要多劝谏王爷莫要张狂。多想想皇上,还有……”犹豫了一下,徐辉祖轻声说道,“还有……皇后娘娘……” 徐氏一震。 朱高炽一愣,皇后娘娘?他那无缘得见的已经仙逝的皇奶奶? 徐氏回过神,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一叹,点头道,“我明白了。大哥” 徐辉祖这才叹气道,语气柔和了下来,“妹子,有些事情,大哥也是……不想的。” 妹子?这时候开始,才是真正的闲话家常了。 徐氏苦笑,“大哥,您也知道的,王爷的事情,其实……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徐增寿这时低声说道,“尽力而为吧。” 朱高炽心头摇头,这二舅舅真不了解老爹,尽力而为?他那老爹的脾气可是不懂什么叫尽力而为…… 用完晚膳,朱高炽回到徐家安排给自己的院落。 洗漱完毕,朱高炽有些疲惫的躺到床上。 马三保轻步上前,低声问道,“世子,奴才给您捏捏?” 朱高炽温和一笑,慢慢摇头,“三保,你和知琴也累了,下去休息吧。”顿了顿,又温和嘱咐到,“记得明天早点叫醒我就行。” 马三保和知琴于是恭敬退下。 待他们退下,朱高炽才收了脸上温和的笑,闭上眼睛,神情顿显疲惫。 抬手摸了摸胸口,里衣外是那块皇爷爷赐的翡翠玉佩,里衣内是老爹送自己的麒麟玉佩。 心头叹了口气,正欲翻身睡觉时,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朱高炽警醒的睁开眼睛,慢慢翻身,就见本该合上的窗户开了一个小口,朱高炽慢慢坐起身,瞥了眼窗户,视线落到地上,窗户下好像有个东西? 朱高炽爬下床,慢慢的小心的走了过去。 待走近,见是一个小纸团? 朱高炽心头不由一跳,难道是老爹? 捡起小纸团,就着月亮下的光辉和烛火的黯淡灯火。朱高炽慢慢摊开小纸团,纸上是他熟悉的有些潦草仓促的字体:炽儿,爹很快就会回来。 朱高炽这时才觉得一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心头松了口气,看来,老爹平安无事呀。 于是,慢悠悠的烧了纸条,朱高炽笑眯眯的悠悠的爬到床上,盖上被子,满足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呼噜呼噜的睡了。 ********* 翌日,马三保看着笑容很是温和的朱高炽,心头很是诧异,世子今天的心情很好? 虽然不懂世子为什么睡了一觉后心情那么好,但世子心情好了,他这个做奴才的也开心。 到另一处院子给徐氏请了安,带着两个弟弟到堂屋和两个舅舅相互见礼后,寒暄了一番,用完了早膳,在二舅舅笑眯眯的说着要带朱高炽到外头玩玩时,宫里来人了。 目的很明确很简单:皇太孙想找几个堂兄弟们一起玩玩。 朱高炽憨憨一笑,对有些担心的徐氏笑了笑,便左手牵着朱高煦,右手牵着朱高燧,跟着宫里的来宣旨的公公朝皇宫慢吞吞的进发了。 然后…… 两个时辰后,变故就发生了。 朱允炆敢对天发誓,他叫朱高炽他们来,真的只是想单纯的聚一聚而已。 想到朱高炽毕竟才七岁,而昨天的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想聚一聚,顺便给点补偿。 但会变成现在这样,朱允炆真的没有想到…… 偷偷瞥了眼端坐在奉先殿主位上的一脸怒气的朱元璋,朱允炆心头后悔,早知道就不叫他们来了…… “说!这是谁弄坏的!?”朱元璋怒道。 朱高炽瞥了眼地上碎裂一地的瓷片,心头发闷,这东西……原来是皇爷爷的心头所爱吗?那干嘛不放到自己房间里珍藏呢?放到自己孙子的殿宇里就是送给孙子了,那就是孙子的东西,不小心碰碎了也是孙子出来叫嚷才对…… “说!!都哑巴了吗?!”朱元璋大怒的拍着扶手。 朱允炆张了张嘴,却又默默闭上。 “皇,皇爷爷,那个,那个是我不小心撞倒的……”朱高炽故作怯怯的开口着,左手悄悄拉住差不多快要哭出来的朱高燧,示意其忍着。 朱允炆一愣,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朱高炽。 那明明是朱高燧和朱高煦跑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朱高炽……这是在顶罪了? 朱元璋却是瞪眼,“是你?!好!来人!” 朱允炆一惊,忙跪下道,“皇爷爷!高炽年龄幼小,他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 “闭嘴!”朱元璋狠狠瞪眼。那眼里的凌厉让朱允炆不由胆寒,遂怯怯的闭上了嘴巴。 “把世子给我拉出去杖打十下!” 朱高炽顿时心头皱成苦瓜脸,不、是、吧?杖打?! 第32章 高炽进京(六) 在朱元璋下令后,朱允炆慌了,忙跪下磕头道,“皇爷爷,高炽弟弟还小,求皇爷爷恕罪!” 朱高炽心头苦笑,恕罪?明明就没罪好不好? 朱元璋瞪了朱允炆一眼,又狠狠的瞪向跪在地上正被按住的朱高炽,“好!看在你年龄尚小,就杖打五下,算是惩戒!” 朱高炽心头发愁,五下?五下也很疼的…… 被按在板凳上,咬着牙,使劲忍着,但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以及落在身上的那板子,朱高炽还是脸色忍不住发白了起来。 若是普通小孩,这会儿该哭叫起来,或者嚷着再也不敢什么的…… 但朱高炽却是使劲忍着,不想哭嚷,一来,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二来,此时奉先殿里,跪着的还有朱高煦和朱高燧,朱高炽不想哭嚷吓到他们,还有,最后的一个原因,朱高炽知道,惩戒自己,其实……老爹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那就更不能哭了,不能给老爹丢脸! 虽然心里头知道,哭嚷的效果更好…… 但朱高炽承认,此时,他心里头生气了,也闹起了脾气。 他老爹在外头拼死拼活的,皇爷爷您就这样给他老爹添堵吗!? 此时,坐在奉先殿里的朱元璋脸色阴沉,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在瑟瑟发抖,听着外头的噼里啪啦的沉闷的响声。 五下,很快就结束了。 但朱高炽到底还是七岁的孩子,一结束,想站起来,就差点啪啦一下摔倒。 一直忍着眼泪的站在一边的马三保在结束杖打后就马上小步跑了过去,搀扶着朱高炽站好。马三保想开口问“世子,您怎么样了?” 但顾忌周围森严站着的人,马三保只好努力搀扶着朱高炽,紧紧的抿着嘴唇。 “我……没事。”朱高炽脸色发白,但扔挤出温和的笑容,低声道,“扶我进去……” 但朱高炽话音刚落,里头,朱高煦和朱高燧就跑了出来,之后,一个太监就走了出来,对朱高炽等人说道,“世子,两位少爷,皇上说了,念在世子幼小,今日的事就算了,世子,两位少爷,现在就请回去吧。” 朱高炽心头一松,回去?那更好!脸上便勉强挤出憨憨一笑,说了些漂亮话,便示意朱高煦和朱高燧跟着自己回去。 转身走出奉先殿不远,马三保忍不住低声道,“世子,奴才背您吧。” 看着往常走路悠哉晃摆的世子如今却是一瘸一拐,还有往日里总是弯弯笑着的细眉如今却是紧皱着,马三保心头看得难受极了。 朱高炽慢慢摇头,努力温和的一笑,“没事……” 其实……他也很想三保背着他走呀。 但这会儿他们还没走出皇宫……朱高炽心头发苦,这路怎么这么长啊。 朱高燧这时低低声开口,“哥哥……对不起。” 朱高煦也低低声说道,“哥哥,都是我们不好……” 两人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朱高炽一愣,随即慢慢一笑,“没事……我是哥哥。” “都是那个——”朱高燧愤愤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高炽马上抬手捂住。 “不能说。”朱高炽神情肃然,轻轻道。 朱高燧一愣,随即似懂非懂的点头。 朱高炽这才松开手。 ************** 此时,奉先殿里。 朱元璋阴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朱允炆,“你说,你皇奶奶的花瓶是高煦和高燧撞倒的?” 朱允炆默默点头。心头更加后悔,为什么刚刚他不站出来说明呢? 朱元璋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他太冲动了! 挥手示意众内侍退下。朱元璋紧紧的盯着朱允炆,沉声问道,“允炆,你老实告诉皇爷爷,那花瓶可是你安排的?” 朱允炆一愣,抬头看向朱元璋,脸色一变,急急道,“皇爷爷,允炆从没有做过这种安排!” “那你为何让高煦和高燧进你内室,你该知道,那花瓶可是你皇奶奶送你的,是你皇奶奶最喜欢的!” 朱允炆慌乱的摇头,“皇爷爷,我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这真的是意外呀!” 朱元璋盯着朱允炆半晌,才有些疲惫的挥手道,“好,皇爷爷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允炆心头慌乱,“皇爷爷?” “下去吧。” 朱允炆只好恭敬行礼退下。 待朱允炆退下,朱元璋苦笑一声。 失策了…… 原本以为,这是允炆安排的,虽然心头对允炆这番安排不满,但好歹是自己从小疼宠到大的孩子,怎么也要帮忙掩护一番,而且,这也算是给老四的一番警告。 但没想,这却真的是意外。 意外也罢,可最没想到的是,高炽那孩子竟然帮弟弟顶罪,被杖打五下却愣是一个吭声都没有,生生的忍了下来,本来,只想打一两下意思一下,只要那孩子叫喊就停止,可没想,五下了,那孩子竟生生的忍了下来。 宫廷杖刑可不会留情。 那五下……该多疼?那孩子怎么能忍得下来?朱元璋心头很是复杂。对自己下令杖打甚为懊恼。 也有些后悔,太冲动了! 但……想起如今捷报连连的漠北,想起老四,朱元璋长长叹息一声。其实,老四能力有多强,他当然明白,或许……自己这个位置,最合适的人不是老大,而是老四。 但,只要老大一日活着,这长幼有序,嫡子继位就不能乱套! 所以……,对于老四,该是敲打的时候了。 而高炽……朱元璋心头有些赞赏,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坚忍心志,比起允炆来说……真是不错。罢了,明儿个就送点东西补偿吧。 ************* 朱允炆走出奉先殿,回自己的寝殿路上,一路不停思索,那个花瓶非常珍贵,他虽然收在内室里,但,朱高煦和朱高燧那么小,怎么可能撞到呢?明明自己是放在高高的架子上的,莫非……有人动了手脚?! 待回到寝殿,看见站在寝殿中央的恭敬站着的年轻男子,不由恍然,能进入内室,和自己身边随侍太监感情较好的人只有一个,随即恼怒瞪眼道,“子澄!那个花瓶是怎么回事!?” 年约二十多岁左右的瘦弱男子,面容白皙,神情甚为镇定,微微一笑,“殿下,这只是敲山震虎而已。” 朱允炆冷笑,“黄子澄!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连我也敢设计?!” 黄子澄肃然拱手,跪下说道,“殿下恕罪,臣这也是无奈为之!” “朱高炽才七岁!你为何就那么防范!”朱允炆怒道。 “安平公主所言,臣,不得不防!”黄子澄恭敬回答道。 朱允炆无奈,“黄子澄,我那安平姑姑已经疯了……现在被锁在后宫了。你怎么……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黄子澄却是严肃道,“殿下,您想想看,虽然安平公主疯言疯语,可她说的,到现在有哪一条没有应验?特别是……她提的关于您和太子……” 朱允炆脸色一沉。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恐惧,安平姑姑说的,父亲的病…… ************ 待终于走到宫门口了。朱高炽心头松了口气。 正欲叫三保背自己走,忽然瞥见不远处停着的徐府的马车,还有……马车边站着的一个人,朱高炽一愣。 张辅?? 张辅看见朱高炽,本来笑了笑,拱手作礼,就欲上前,突然见朱高炽神情脸色不对劲,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张辅脸色不由一变,急步上前。 “世子?您这是?” 朱高炽却是没有回答,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马车,低低声问道,“马车里的是谁?” 张辅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漠北吗?而且张辅可是武将,怎么会坐马车来? 张辅压低声音道,“世子到马车上自然就明白了。” 朱高炽一怔,便让马三保搀扶着自己朝马车走去,朱高煦和朱高燧本欲跟去,但张辅却是笑着将他们引向了另一辆马车。 待朱高炽一瘸一拐的走到马车边,还未来得及爬上马车,就被马车里突然伸出来的大手抱了上去。 朱高炽心头一惊,正欲出声,突然觉得不对劲,奇了,这种感觉怎么那么像老爹? 待看清楚了有些昏暗的马车里面无表情的男人时,朱高炽一呆,老爹?真是……老爹?! 朱高炽慢慢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男人的脸,咦,暖暖的,是活的?遂讶异开口,“爹,您回来了?” 同时心头发愁,他老爹怎么在他被打屁股的时候来了啊?他可不想让他老爹知道! 朱棣沉默不语,只是轻柔的将朱高炽小心翼翼的抱坐在大腿上,尽管动作很轻柔了,可朱高炽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待皱眉完,朱高炽发现,他老爹好安静。 马车里的气氛是诡异的沉默和凝滞。 “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高炽小小声问道,心头有些疑惑,他老爹莫不是打仗输了?偷跑回来的?怎么心情那么不好?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爹……您饿不饿?”朱高炽继续小声的问着。心头慢慢肯定,他老爹知道他被打了吗?心头苦笑,他这个狼狈模样他老爹一看也知道了吧? “爹,二舅舅说明天要带儿子去玩?爹您看好不好?”朱高炽继续小声努力的引着他老爹说话,不经意间嗅了嗅他老爹身上的汗湿味,朱高炽细眉微皱,“爹,您几天没洗澡了?” “爹……我们回徐府吗?”朱高炽心头叹气,他老爹是生气了吧? 生气了就骂出来吧。他老爹这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他心慌不已。 在问了几个问题后,朱高炽放弃了……算了,不问了。朱高炽干脆放弃,放松身体,靠进他老爹温暖的怀里,胖胖的手指悄悄的揪着他老爹的衣服,虽然他老爹身上的味道很臭,不过,真想……他老爹,低声认真开口道,“爹,儿子不疼。” 哪怕疼,他也忍得住! 朱高炽话音刚落,就被紧紧抱住,然后,他老爹开口了,声音沙哑,好似在压抑着什么,“炽儿……爹保护不了你,爹没用……” 第33章 高炽进京(七) 爹没用? 朱高炽愣住了。 他老爹文武双全,精明能干,英明神武,睿智冷静……他老爹怎会没用?! 自信张狂的老爹说自己没用?! 因为……自己被打了吗? 但这真的没有什么,他怕疼,但这么一点疼他真的能忍。 微微挣开抱着自己颤抖的男人的手,朱高炽吸吸鼻子,逼回眼里的酸涩,仰头,一脸肃然,“爹,你不可以说自己没用。” 朱棣只是沉默的盯着朱高炽。 见朱棣不语,朱高炽继续说道,一脸严肃,“爹你没用的话,儿子不也很没用吗?”,顿了顿,很是郑重说道,“儿子我……很有用!” 朱棣盯着朱高炽,依然面无表情,但手却缓缓抬起,手指轻轻的捏了捏朱高炽的脸颊,淡淡道,“你就是没用!这么笨,还让人给打了!” 朱高炽心头顿时苦瓜脸,那是他皇爷爷呀,皇爷爷说要打,他还不得把屁股撅起来让他打吗? 但瞅着他老爹虽然面色不好,但会这么嘲笑他,应该是没事了吧? 心头松了口气。 “炽儿……” “爹?” “爹说过,总有一天,爹会让所有人在你面前不敢放肆,现在,你再记住一句话,总有一天,爹会让所有人跪在你的脚下!” 朱高炽脸色一变,不由死盯着眼前神情平淡的男人,他的老爹,心头一颤,他老爹这是……随即有些紧张的四处张望,这是什么地方呀?他们现在还是在马车上好不?他老爹怎么都不看地方就乱说话呀? 朱棣缓缓松开手,将朱高炽轻柔的揽进怀里,低声道,“炽儿,别担心,没事的。” 朱高炽有些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下来。 “爹……” “嗯?” “咱平平安安的就好。”朱高炽小声说道。 想起黄泉路上的漫长,想起黄泉路上的安静无声,想起那一点点不知不觉丢掉的记忆……朱高炽深深觉得,哪怕这世他老爹真的让所有人跪在他的脚下了,他也不会有多少欢喜……,但若他老爹,他娘亲,他那两个弟弟平平安安了,那他倒真的会欢喜。 但被搂在朱棣胸前,所以,朱高炽不知道,紧紧揽着他的老爹,朱棣,此时却是微微勾起自嘲的笑。 平平安安?如若不能得到那份权势,何谈平安? 而这时,马车停下,马车外,压低的声音禀道,“主子,我们到了。” 朱高炽心头有些好奇,到了?到哪呢? 朱棣淡淡的开口,“知道了。”便小心翼翼的抱着朱高炽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朱高炽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不清身处的地方,但朱高炽模模糊糊的判断,这里应该只是一个小府邸,现在马车所停的地方应该是后院? 朱棣抱着朱高炽大步穿过回廊,来到一间带着小花园的院落,院落里恭敬站着一个低着头的中年男子。 待走近,中年男子出声恭敬行礼,“徐增寿拜见王爷。” 二舅舅?? 朱高炽心头一怔,随即思量,这么说,二舅舅和老爹是一伙的?随即心头不由放松了下来,嗯,自己人的话,就没必要装了。 “增寿,炽儿受了杖刑,你先到前头等着,待我给炽儿疗伤了,再来跟你叙话。” 徐增寿惊愕,关切的看向朱高炽,而朱高炽虽然脸色苍白,但仍温和一笑,“舅舅,外甥没事,父王他只是——” “闭嘴!” 话未说完,朱高炽额头就被敲了一下。忍不住细眉微皱,小胖手揉着额头,瞥了眼他老爹阴沉的脸色,默默闭上嘴。 他老爹心情不好也别敲他的头呀。 待徐增寿退下,他老爹便抱着他进了里屋,扒下他的裤子给他上药,朱高炽心头有些讪讪然,有些发窘,但转头看向他老爹,见他老爹脸上的阴沉暴怒,还有眼里难以掩饰的心疼和压抑的痛苦,便忍不住开口,“爹……” 盯着朱高炽白白嫩嫩的小屁股上的红肿乌青的板子印,朱棣心头刚刚稍微平息的怒火又腾腾腾的上升了起来,压抑着怒气沉声开口,“嗯?” “您别敲我的头,会变笨的……”朱高炽小小声说着。 朱棣微微抬眼,没有应答,小心翼翼的挖着药膏涂抹着。 “爹……” “说!” “张辅既然回来了,那他是不是可以继续做我的伴读?” 朱棣没有应答,只是皱起了眉,这小子今儿个的话怎么那么多? 微微思量了一下,朱棣明白了。 这小子……莫非是怕自己看到伤口难过?所以,拼命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就跟在马车上一样。 这小子……朱棣心头苦笑,怎么就不笨一点呢? 朱棣的心头此时更加酸涩和难受。 “爹?您有派人跟母妃说吗?” “爹……” 听着朱高炽的唠唠叨叨,朱棣只是沉默,没有应答,待涂抹好了,便放下药膏,绕到床头,蹲下,摸摸朱高炽的头,低声说道,“炽儿,好好休息,不许说话,肚子饿了的话吃点心,等爹和你二舅舅谈完事情回来,就陪你用饭。” 用饭??朱高炽心头一亮。 朱棣说罢,起身,正欲转身,就被拉住了衣服下摆,朱棣低头。 “爹……您刚回来,一定还没吃红烧肉吧,儿子吩咐下人给您准备一盘。”朱高炽一脸恭敬认真的说道。 朱棣嘴角一抽,这小子!! 朱棣盯着朱高炽一脸恭敬的模样半晌,俯头,微微一笑,手指轻捏朱高炽的脸颊,阴森森问道,“炽儿真是有心了,可是爹不爱吃红烧肉怎么办?” “……那麻婆豆腐?” 朱棣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更加靠近朱高炽,手指微微用力,一字一顿,“炽儿,爹现在只想吃清蒸小肉包……” “……” “爹……” “说。” “小肉包都破皮了不好吃的。” 朱棣心头一滞,阴森森一笑,“没事,破皮的小肉包也是肉包。” 看着朱高炽一脸闷闷黯淡,朱棣微微扬起嘴角,转身走出里屋,走到外头,对门口恭敬守候着的仆人说道,“吩咐下去,叫厨房准备点红烧肉和麻婆豆腐。” *********** 目送他老爹转身离去,朱高炽长长一叹,趴在床上,心头感慨,这次……他皇爷爷可是真的激怒他老爹了…… 虽然……这也跟自家老爹怀有野心有关…… 将来,会怎么样?他皇爷爷会怎么来对付他老爹? 朱高炽心头愁苦,自己的记忆都丢在了黄泉路,不然就可以知道他老爹的将来了。哎,罢了,反正,他是不会让人欺负他老爹的! 心思一转,朱高炽摸摸脸上被他老爹捏出来的浅浅红印,又闷闷起来,他可是自打进京就没吃过一顿红烧肉和麻婆豆腐。他老爹怎么那么小气呀? ********** 朱棣走出院落,脸色便阴冷起来。 走进堂屋,朱棣看也不看一旁恭敬拱手的徐增寿,抬脚便踢翻了一张椅子,又抬手砸掉桌面上的茶壶茶碗,转身,扫落架子上的花瓶摆饰,直至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了。朱棣才停手站定。 左手被瓷片划伤的伤口鲜血直流。 徐增寿依然恭敬拱手站着。 王爷在漠北的战事尚未结束,就立马秘密回了京城,一路马不停蹄,徐增寿知道后,心头一跳,王爷可是从来不会鲁莽行事的人,如此仓促进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在匆匆赶来拜见王爷,又意外得知世子被杖打了?! 徐增寿那时便知道王爷一定会发怒,只是……王爷会怒道砸东西来发泄,这个倒是始料未及,毕竟在徐增寿心里,王爷脾气不好,但却是个很会克制自己的人,皇上杖打世子目的也不过是给王爷一个警告罢了。 王爷应该知道这点,儿子被打肯定会生气,但也没有必要如此暴怒到砸东西,甚至弄伤了自己的手都不知…… 想着抱着世子进来的王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徐增寿心头微微有些了悟,王爷看来非常看重世子呀。 那么,王爷如此仓促进京也是为了世子? “增寿!”稍稍平静了一些的朱棣淡淡开口道。 “属下在。”徐增寿忙恭敬应道。 “以后京城的动向每三日一报,不可延误。” “是!”徐增寿心中一凛,王爷这是……要开始了吗? ********* 一看见仆人端上来的一盘盘菜,朱高炽的眼睛便亮亮的。 瞥了眼朱高炽亮亮的眼睛,朱棣心头好笑,这小子难不成这些日子就都没吃过好的? 忍不住细细打量了朱高炽一番,朱棣心头不由皱眉,好像瘦了?唔?小肚腩好像也小了? “炽儿,你这一路都吃了什么?” 朱高炽的心思仍在不远处那桌面上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的菜上,下意识里便回答道,“爹,儿子就是吃粥和菜,没别的……” 粥?菜? 朱棣皱眉,难怪会瘦!这小子可是个挑嘴的! 见朱高炽想起身,朱棣按住了他。 “爹?”朱高炽不解。 “爹给你拿。” 说罢,朱棣便起身端来饭菜。 朱高炽心头一愁,他老爹给他拿?肯定不会拿红烧肉和麻婆豆腐的…… 但,当见到朱棣端来的饭菜时,朱高炽原本黯淡的眼睛不由又亮了起来。 哇,红烧肉,麻婆豆腐! 朱棣有些宠溺的看着朱高炽亮亮的眼睛,这小子…… “唔,吃吧。”朱棣夹起红烧肉递到朱高炽嘴边。 朱高炽一愣,随即抬头,认真道,“爹,儿子可以自己吃。” 朱棣淡淡道,“爹知道,吃吧。” 朱高炽一怔,看着朱棣脸上不容质疑的神色,便默默的张开嘴,慢慢的咀嚼吞咽,心头暖暖,知道,他老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心疼他。 于是,一人夹,一人吃。 严格遵守着吃饭不说话的习惯,安安静静,但,当朱高炽眼睛溜到红烧肉上去时,他老爹的筷子便会很快的爬到红烧肉上,然后,美味的红烧肉便会落到他的嘴里。当朱高炽眼睛转到麻婆豆腐上去时,他老爹便会放下筷子,舀一勺麻婆豆腐慢慢的喂着他。 奇怪,他老爹的动作什么的都很笨拙,很明显,他是第一个享受被他老爹喂饭的人,但却既不会喂着喂着呛着他,也不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看着他老爹,朱高炽不由咧嘴一笑,所以说,他老爹很厉害对不对? 而不知不觉中,朱高炽便吃了一碗米饭,一小蝶红烧肉,几块麻婆豆腐。 饭饱了,朱高炽趴在床边,看着他老爹大口大口麻利的吃饭,忍不住细眉弯弯,咧嘴一笑。 嗯……还是老爹在家好。 第34章 高炽进京(八) 是夜。 朱高炽趴在朱棣身上,心头有些别扭,好歹也是个内心大叔级的人了,这样趴在人家身上睡,实在是……尴尬呀,犹豫了半晌,还是呐呐开口道,“爹……” “嗯?”朱棣拥着朱高炽,一边掖了掖被子,懒懒的开口应着。 不眠不休的奔波了几天,朱棣此时也甚为疲倦了,便有些怠倦的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见朱棣一脸疲惫,小声开口,“爹,儿子趴在旁边睡就好了。” 朱棣淡淡一笑,摸摸朱高炽的头,说道,“没事!爹喜欢抱着你。” 朱高炽一愣,随即脸上有些微红,心里一窘,这什么话呀。 “睡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跟你二舅舅回去。”朱棣摸着朱高炽的头,声音有些沙哑说道。 朱高炽抬头,疑惑的看着朱棣。 他老爹这话什么意思?他老爹不回去吗? 朱棣只是淡淡的应着,“爹明天还要赶回漠北。” 朱高炽呆了呆,他老爹……的仗还没打完吗? “睡吧。”朱棣拍了拍朱高炽的头,闭上眼,淡淡说道。 朱高炽心态疑惑,他老爹仗没打完就跑回来真的不要紧吗?还有……他老爹回来是做什么的?但想想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便默默的趴好,看着他老爹好看的面容上的疲倦和难以掩饰的憔悴,不由心头叹气,他老爹也真是的!没事跑来跑去做什么,而且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那皇爷爷正盯着他们这家子,他老爹跑回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老爹还是不够成熟呀! 朱高炽心头老气横秋的教训着。 教训着,教训着,也不由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睡熟,就呼噜呼噜的开始了,习惯性的踢了踢,翻身,眼看就要滑落,小屁股就要沾到床了,却被一双大手给轻松的揽了回去。 朱棣微微睁开眼睛,无奈宠溺的一笑。 就知道这小子会踢床! 轻轻一叹,将怀里的不安分的打着呼噜一脸满足的朱高炽紧紧揽住,抬手轻柔的摸了摸朱高炽的眉眼,静静的凝视着。 连徐增寿都以为自己连夜赶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可只有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这小子! 得知黄子澄可能会对这小子出手,他就坐立不安,虽然有徐增寿在,虽然也知道,父皇哪怕再疑心自己,也不会对自己七岁的孙子出手,但就是不安心,幸好漠北的战局已经明朗,胜负已分,交代了张玉和朱能后,他便连夜赶来。 赶来后,待在马车里,偷偷的看着这小子从皇宫里出来,以为会看见一个背着双手摇摇摆摆笑着的小孩,没想到却是……脸色惨白,一瘸一拐…… 心头的愤怒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差点淹没了自己。 他捧在手心的珍宝,竟被人这样对待? 慢慢的将怀里的酣睡的朱高炽揽紧,朱棣自嘲无奈一笑,这小子真成自己的软肋了! ********** 翌日醒来。 朱高炽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趴着,怔愣了一会,下意识里翻身坐起,结果—— 呲,好疼! 朱高炽愁眉苦脸的想起自己昨日挨的杖刑,哎,看来得难受几天了! 转头四处看了看,他老爹呢? 朱高炽看向窗外,天还未亮。 老爹……走了吗? 抓起床边的衣服,正欲着衣时,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朱高炽一怔,随即拿起,打开,简短的一句话:炽儿,爹回漠北了,再过一个月,爹就会回来。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信,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 徐增寿走向院落,正欲进去时,就见朱高炽朝自己走路,走路依然有些不自然,脸上温和的笑着。 “高炽见过二舅舅。”朱高炽恭敬肃然行礼。 徐增寿忙恭敬回礼,“世子多礼了。” 朱高炽只是温和一笑。 “世子起得很早啊。”徐增寿笑笑说道。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应该是卯时吧,本想叫醒世子,没想到世子倒醒了,心头对朱高炽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徐增寿不知道的是,朱高炽在被他老爹强势命令晨起练武后,已经习惯了卯时起床。 两人寒暄了一阵,想着皇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徐增寿不敢耽搁,忙开口道,“世子,今天会有宫中使者来宣旨,我们先回府吧。” 宣旨?见徐增寿面容凝重,朱高炽心头却是轻叹,不外乎就是他皇爷爷打算给一个棒子再给一点好处罢了。 但面上仍然温和笑着,跟着徐增寿离开了这个院落。 此时天色未明,朱高炽还是不太清楚,这个院落到底什么样?又处在什么方位? 上了马车,小窗户一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真是够神秘的,是他老爹的秘密巢穴吗? 嗯……这么秘密的地方,他老爹却带他来了? 朱高炽心头笑眯眯的,他老爹还真不错。 马车上,徐增寿低声说道,“世子,回到王府后,若你大舅舅和母妃问起,你只说被我带去看大夫了,哭累了,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朱高炽心头领会,点头应下。就算徐增寿不说,他也打死都不会泄露出他老爹来的事。 徐增寿见朱高炽乖巧应下,脸上一笑。这世子聪慧温厚,难怪王爷如此疼爱。 ******** 静悄悄的回到徐府,朱高炽回到自己的院落,知琴和马三保就急急的迎了出来。 知琴两眼含泪的对朱高炽上上下下的一番打量,抖着声音问道,“世子,您没事吧?” 马三保也一脸担心的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温和一笑,“没事,你们别担心。” 进来堂屋,便见徐氏一脸担心焦急的来回踱步。 朱高炽一愣,随即,忙上前行礼,但却被徐氏拦住,徐氏一脸担忧,“你这孩子这会儿还行什么礼呀!来,快给母妃看看。” 朱高炽一窘,忙闪躲着,“母妃,不用了!二舅舅已经给儿子擦药了。” 徐氏一愣,但见朱高炽面色红红的尴尬模样,思量了一下,便明白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了,不由好笑,心头的担忧便少了几分,“好了!你这孩子,我是你母妃,你不好意思什么!” 朱高炽只是讪讪一笑,心头却是叫苦,可我心里不是孩子呀! 徐氏见朱高炽坚持不肯,又见朱高炽虽然行动有些不自然,但能走能躲的也安了些心,便说道,“好了!你别躲了,母妃不看了。” 朱高炽这才慢吞吞的挪到徐氏跟前。 “疼吗?”徐氏凝视着朱高炽,柔声问道。 “还好。”朱高炽老实说道,咧嘴一笑,“二舅舅带我看了大夫,好多了。” 这是实话,也不知他老爹给他涂抹的是什么药膏,他还真的不觉得疼了。 徐氏心头叹气,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柔声说道,“炽儿,以后自己小心点。” 朱高炽嗯了一声,笑眯眯道,“母妃,炽儿以后会注意的。” 朱高炽正跟徐氏说话时,朱高煦和朱高燧跑了进来,一见朱高炽便靠了过去。 “哥哥,你没事吧?”朱高煦问道。 “哥哥,疼吗?”朱高燧有些怯怯的问道。 朱高炽故作难受的皱眉,“当然疼了。那板子打下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我被打扁了!” “可你没哭!”朱高煦不解道。 朱高炽严肃道,“我当然没哭,父王说过,男子汉是不可以随便掉眼泪的!”说罢,朱高炽挺了挺胸膛,一字一顿道,“哥哥我可是男子汉!” 朱高燧一脸佩服,朱高煦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只有徐氏看着朱高炽那小胖身子努力的挺着胸膛,一脸严肃,差点噗嗤一笑。 ******** 徐辉祖皱着眉头在堂屋里来回踱步,甚为烦躁。 徐增寿在门口顿了顿脚步,才踏了进来。“大哥!” “增寿!你来得正好,听着,我知道你和燕王的关系不错,但从今日起,你我都必须离燕王远点。”徐辉祖一脸严肃说道。 徐增寿心头一叹,果然。 “大哥,这是为何?”但徐增寿依然装作不知问道。 徐辉祖皱眉,低声说道,“皇上连世子都打了!还用问吗?” 徐增寿心头一叹,他这个大哥忠心耿耿,可惜,却是不识时务啊。 但面上,依然恭敬应下。 ************ 而很快,十二月,漠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了京城。 这日,朱高炽醒来,揉揉眼睛,看向窗外,窗外不知何时白雪飘飘。 慢慢爬起身,温暖的被窝真舍不得离开呀。 朱高炽心头发愁,他怎么除了怕高这个破毛病外,还怕冷呀??? 哎。 慢吞吞的捡起床边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慢的套上。 待知琴进来时,便见一个圆圆滚滚的脸颊红润的小孩坐在床上打着呵欠。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高炽瞥了眼门口掩着嘴忍着笑意的知琴,轻轻一叹,“想笑就笑吧。别憋着,对身体不好。” 知琴忙走了过来,恭敬行礼,“世子恕罪。世子今天怎么那么早?” 知琴心中惊讶,虽说平日里世子都是卯时起床,但自打这天冷了以后,世子就越来越不爱动了。 这还是世子第一次在天冷后卯时起床呢。 朱高炽温和一笑,“醒了,就起来了。” 瞥了眼窗外的白雪,其实……他是做梦,梦见他老爹回来了。 喝了碗热乎乎的粥,在马三保和阿贵的跟随下,朱高炽摇摇晃晃的在雪地上行走着。 一个多月前的杖刑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们可以回到南京城里的自家的燕王府。 瞥了眼大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燕王府。 朱高炽心头感慨,还是在自己家里舒坦呀。 “世子,您要上街吗?”马三保看着朱高炽在大门前的雪地上摇摇摆摆的慢腾腾的走着,心头疑惑,世子一大早起来就是来这里踩雪印?? 朱高炽慢慢摇头,“不上街。” 那您这是……?? 马三保和阿贵对视一眼,都十分不解,但依然小心警惕着,就怕穿得圆圆滚滚的世子走路一摆一摆的就摔了! 然后,就在朱高炽踩雪印踩到第十八个的时候,他听到了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下意识的转头,就见远远的,有个男人骑马奔驰而来。 在马三保和阿贵的惊呼声中,马在朱高炽一丈处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的男人盯着朱高炽,缓缓露出淡淡的笑容。 “炽儿,爹回来了。” 第35章 高炽进京(终) 南京的街上人来人往,马车时不时的就踢踏而过,临街的店家吆喝着生意,小摊小贩们手中或拿着有趣的玩意,或揭开热腾腾的锅吆喝着好玩的好吃的。 远远的,走来一高大英挺的男子抱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白嫩圆圆的咧嘴笑着的小男孩。 男子的神情爽朗,眉眼间带着不经意的威严。 男子抱着小男孩随意的行走着,身后还跟着几个像是随从的男子。 在行经过一个卖着烧饼的小摊时,小男孩眼睛一亮。 男子便停下脚步,扬眉问道,“炽儿可是想吃?” 小男孩一听这话,忙摇头肃然说道,“爹,儿子不饿。只是爹抱着儿子走了这么久了,一定饿了吧?”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男子。 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小男孩,“哦?炽儿不饿呀,炽儿真乖,知道爹累了,可是爹不饿呢。” 小男孩认真道,“爹,饿肚子可不是好习惯。” 男子一滞,斜睨了小男孩一眼,便示意身后的跟随男子买了一块烧饼,但却没有递给眼睛亮亮的小男孩,而是对小男孩嘿嘿得意一笑,便大口咬了烧饼一口,并啧啧叹道,“这烧饼的味道还真不错啊。” 小男孩一滞,眼睛黯淡了下来,看了男子一眼,便转头,去看路边的小摊贩了。 心头一叹,他老爹怎么那么爱捉弄人呀?本以为老爹去了一次战场回来后,一定会威严严肃很多,可好像也没威严多少嘛。 真不明白阿煦阿燧怎么会那么害怕老爹呢?他老爹从战场回来后,他便拾掇着他老爹带他们去逛逛,结果,阿煦和阿燧竟然一路木讷害怕的话都不敢多说…… 他朱高炽好像不管他老爹怎么样都不怕,不过,他老爹对他也从来都没有威严严肃过。 朱高炽胡思乱想间,脸颊一疼,回过神,便见他老爹皱眉看他。 “爹……” “炽儿在想什么?”刚刚被皇爷爷奖赏过的男子,他老爹,燕王朱棣,很是不悦的皱眉。 这小子怎么发起呆了? “爹……儿子在想,这烧饼儿子什么时候才会吃到……”朱高炽认真说着,并看了眼他老爹手中的烧饼。 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经进了一间茶楼,他老爹将他抱坐在腿上。 朱棣横了朱高炽一眼,将手中的烧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递了过去,“不能吃太多,知道吗?” 朱高炽接过,嗯了一声,就笑眯眯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慢慢咀嚼起来。 朱棣微微带着宠溺的眼神看着朱高炽,心头失笑,这小子明明就是贪嘴的,就是要面子不肯承认,非得整那些废话? 这小子现在不过才七岁,小孩子嘴馋怕什么?真是!整天装得跟小大人似的。 朱高炽一脸满足的吃着烧饼时,茶楼里不知谁开始说起,只听:“听说燕王在漠北打败了那些鞑子?” “哼!那些个鞑子算什么?!燕王英武,打败那些鞑子还不是跟捏只苍蝇一样?” “哎,那些个漠北的百姓最可怜了,可惜燕王未能早早出征呀。” “我听说,漠北的百姓们逃到了北平,燕王把他们安置了,还分给他们田地,说是借给他们三年,三年免除一切赋税呢……” …… 朱高炽啃着他老爹喂他的烧饼,心头感慨,这些个南京的百姓真是可爱,免除一切赋税?怎么可能?他老爹可不是皇帝呀!只是免除了租田的费用而已,该交的税还是要交的。 不过……听着这些个百姓们说他老爹的好话,朱高炽心头还是美滋滋的,很是开心。 不由眉开眼笑起来。 朱棣扬眉轻笑,“炽儿,很开心?” “嗯!” 朱棣擦了擦手,揉揉朱高炽的头,笑笑说道,“炽儿,吃完烧饼我们就回家吧。” “好!” 他们也出来好久了。 从早晨卯时被他老爹挖了出来,虽说天气冷,老爹难得的放过他一回,不让他晨练,但卯时起床还是要起来的。 其实……他爬起来也只是在一边慢慢散步,顺便看他老爹练武。 而今天,他老爹心情好像特好,晨练完,就抱着他去外头逛街。 自从他老爹回来后,还是第一次抱他去逛街。 在南京,他老爹似乎有所顾忌,几次逛街,也是让他自己走,但在自己走着走着就扑通一下摔倒后,他老爹就减少逛街的次数,但还是必须逛街,好像要做什么给人看一样? 结果…… 他老爹每每在逛街前,就阴沉着脸,逛街时就漠然着脸,在自己摔倒后黑着脸,回到王府自己的院子里时,他老爹就抱着他冰着脸,教训他馋嘴长成小肉包,笨蛋,走路都会摔跤!但嘴里训着,晚上却是拿着药膏给他涂抹那些个摔倒的小小的乌青伤口,在他看来,根本就不需要涂抹药膏的伤口…… 走出茶楼,朱高炽挣扎了一下,“爹,儿子想自己走。” 朱棣淡淡摇头,“爹抱你。” “爹,儿子不会再摔了。”朱高炽说道,扯扯身上的衣服,“爹,儿子今天穿得衣服不多。” 朱棣却是皱眉,将他揽进,“难怪你今天的手这么凉!” “爹……” “闭嘴!” 朱高炽心头发愁,他今天这一路两脚都不用沾地了?? 回到王府,朱棣才放下朱高炽。 朱高炽踢了踢雪地,心头感慨,这脚踏实地的感觉真不错。 “炽儿……” “爹?” 朱棣蹲下,微笑摸摸朱高炽的头,“等过完年,我们就可以回北平了。” 朱高炽眼睛一亮。 这才是老爹今天心情这么好的原因? 因为终于可以确定下来了吗? 之前老爹凯旋而归,可是连着好几天,他老爹都没提过回北平的事情,整日里阴郁着脸,只有和自己一块的时候,才勉强笑一笑。 朱高炽心头知道,是皇爷爷那边不肯放他们走,虽然说什么过年再回去,可却派人严密的看守他们王府……说什么保护! 朱高炽恭敬行礼后,就摇摆着身子走向自己的院落。 朱棣看着朱高炽远去,眼眸柔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宠溺。 朱能这时从外头进来,见朱棣站在大门门口看着朱高炽的背影,不由心头感慨,这全天下王爷最喜欢的大概也就只有世子了吧? 朱能看得很分明,王爷这阵子的心情有多差劲,也就只有在世子跟前才会笑一笑。 这王府里所有人都恨不得离暴躁烦闷的王爷远点,也就只有世子敢凑上前。 朱能心头想着,面上恭敬行礼。 朱棣转头,收敛了眼里的柔和宠溺,淡淡道,“说吧。” “禀王爷,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子身体似乎有所好转。”朱能压低声音说道。 朱棣眼眸一闪,随即微微嘲讽一笑。 ********** 奉先殿里。 朱元璋盯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男人冷冷道,“你是说……太子最多只能再活五年??” “皇,皇上饶命呀,皇上饶命呀!”男人拼命磕头。 朱元璋漠然着脸,冷冷挥手,“带下去!” 男人于是哭嚷着被带走了。 朱元璋又挥手示意奉先殿里的内侍们都下去。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朱元璋疲倦的闭上眼睛。 五年呀。 “哎……”朱元璋疲累的叹气。 五年的时间……他能安排的,也只有五年的时间而已。 *********** 然后,很快,过年了。 看着天空的烟花一朵朵的绽放。朱高炽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悠悠一笑。 此时,他们就在皇宫里。 皇爷爷下诏,召回所有就藩的王爷和王妃嫡子嫡女们,大年夜的,大家一起聚聚。 吃完根本就吃不饱的他也不喜欢的饭菜,看着那让人昏昏欲睡的歌舞,在朱高炽觉得自己肯定会又冷又困又饿的睡着时,烟花盛开了。 看着烟花,他眼睛一亮。 在下着微雪的夜空里,突然绽放的美丽的烟花,点亮了这黑暗的时空。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了他。 朱高炽回头,随即咧嘴一笑,低低声道,“爹……” “爹抱你,你可以看得更远点。”朱棣也压低声音说道。 朱高炽嗯了一声,随即转头笑眯眯的看起烟花来。 想起在宴会开始前,皇爷爷叫他进后殿。 皇爷爷让他进后殿了,说了让他很意外的话…… “高炽,皇爷爷有事要拜托你。” “皇爷爷请讲,孙儿能做到的一定会做。” “你允炆哥哥虽然有些固执,有些酸腐气,但他是个好的,如果将来……有个什么万一的话,你要帮帮你允炆哥哥,知道吗?” …… 皇爷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以防万一?但为何对自己说呢? 他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孩……虽然心里是大叔级…… 哎,皇爷爷,他只能帮他老爹,他只有一个爹,虽然这个爹很多破毛病,但这个爹那么疼他,就算不疼他,他也只会站在他爹的一边…… 而朱允炆估计将来只会是他爹的敌人。 况且……皇爷爷呀,要是他老爹输了怎么办?朱允炆会放过他们一家子吗?皇爷爷你会像今天嘱咐我一样去叮嘱朱允炆吗? 嗯,怎么想都不可能的…… 所以……皇爷爷,我只能说,见机行事吧。朱高炽心头打算着,抬头继续看着烟花,想着很快就可以回北平了,不由咧嘴傻傻一笑。 看着朱高炽咧嘴傻笑的脸,朱棣心头柔软,想着刚刚得到的情报,后殿里,这小子竟那样的回他的皇爷爷—— “皇爷爷……我爹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而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爹。” 这小子!也不怕惹恼他皇爷爷再挨板子吗? 随便说话应付过去不就好了吗? 不过……这小子素来就是个实心眼的,估计也是不想欺骗他皇爷爷…… 看来这小子虽然挨了板子却不怨他皇爷爷。 哼! 虽然对这小子这么实心眼有些不满,但朱棣心里此时满满的却还全都是说不出的柔软愉悦。 ……非常非常重要吗? “炽儿,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朱棣微笑低语着。 朱高炽一听,咧嘴一笑。 这次可是回真正的家了! 第36章 高炽正成年(一) 北平?大庆寿寺 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神情甚为悠然的盘腿坐在岩石上,看着远处的山峰,湛蓝的天空。 少年面容白皙,细眉弯弯,嘴角微翘,虽说不是面若冠玉,俊秀雅致,但少年脸上温和的笑容,却让人甚感舒适亲切。 “这天真蓝啊。”少年仰头看天,笑呵呵的喃喃道。 “世子……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少年身后,身材高瘦的身着太监服的少年手中拿着披风轻声说道。 少年回头,温和一笑,“没事!三保,我再坐一会就走。” 少年说罢,便转头悠哉悠哉的看着天空。 拿着披风的少年只好担心的站在身后。 少年望着天空,心头感慨,时间真快呀。他朱高炽轮回再来也已经过了六年了。 嗯……长高了,小肚腩小了不少,但是…… 这脸好像没啥长进嘛。 朱高炽心头发闷,他老爹可是越来越英俊神武,他……却还是这个样子。 不过……朱高炽又心头笑眯眯的想,好歹没有在黄泉路上那么胖了。 慢吞吞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一些灰土,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朱高炽慢悠悠的转身,对马三保温和一笑,“三保,我们回府吧。” 马三保忙恭敬应下,将手中的披风递了过去。 朱高炽却慢慢摆手,笑眯眯道,“不用,这风不大。”说罢,便迈着步伐,悠悠走着。 马三保心头有些为难,这要是回府让王爷看到可是会不高兴的。 但看着朱高炽已经迈步而行了,马三保忙跟了上去。 今日因为和尚老师身体不适,朱高炽上山探望,本想探望老师后,顺便去一趟张府,看望刚刚从漠北回来的张辅。 可惜,老爹不答应。 理由是,最近外头不安生。 不安生?这北平……可是他老爹的地头,哪会不安生呢? 况且……他这几年出门的时候虽然身后明面上跟着的是阿贵和三保,可私底下,他知道,跟着的,可不止这两人…… 真是奇怪,他老爹好像越来越不待见张辅,如果不是他老爹总会交代一些事情给张辅做或者让张辅到漠北训练训练,他都怀疑他老爹是否已经厌弃张辅了? 朱高炽心头思量,好像就是看见他和张辅一块就不高兴? 唔……老爹的想法总是让人搞不懂,张辅可是个好孩子! 一路悠哉悠哉的走着,终于走到山脚下,山脚的路甚为狭窄,而远远的,来了一顶轿子,朱高炽瞥见,便慢慢的走到路边,让轿子先行。 马三保这时欲言又止,想着世子身份尊贵,虽然这轿子看上去也不简单,不是普通百姓的轿子,但……在北平地头,怎么尊贵也没尊贵过世子吧。不过,想到世子已经避让了,马三保便也只好不出声,紧跟着朱高炽也避到一边。 而马三保,这时,皱眉转头看了眼先行的轿子,却看见,轿子的帘幕揭开,里头探出一张姣好的面容。 竟是十二、三岁的少女? 而那少女有些怔愣的看着一脸悠哉温和笑着看天的朱高炽,在瞥见马三保惊讶的视线时,脸上一红,忙缩了进去。 “我们走吧。”朱高炽温和说着,举步而行。 马三保回过神,低声道,“世子,刚刚那轿子……” “嗯?轿子?轿子怎么了?”朱高炽漫不经心问着,随即想到三保可能是不忿自己的让路,便温和一笑,“三保,这路狭窄,让轿子先走比较好。” 马三保见朱高炽一脸不以为意,张了张嘴,又闭上,罢了,反正世子也没看见…… 朱高炽走进王府,朱能就匆匆迎了过来,“世子,您回来了。” 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可是父王找我?” 朱能忙回答道,“回世子话,王爷说了,让您回来了就到松竹院去。”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应下。又转头对马三保说道,“三保,你去看看张辅,就说我今天有事没法去,改日有时间一定到访。” 马三保恭敬应下。心头却是在想,哪怕世子您有时间了,王爷也会让您没时间的…… 这几年,马三保算是看出来了,王爷不乐意世子和张辅走得太近。 朱高炽慢吞吞的走进书房时,就见他老爹正站在书房中央皱眉瞪他。 朱高炽不慌不乱的肃然拱手作礼,“儿子拜见爹。” “炽儿……” 朱高炽恭敬拱手,“儿子在。” “你是乌龟吗?” “……” “爹,儿子不是乌龟……”朱高炽偷眼瞅了越来越英挺好看,脾气也越来越古怪的,他老爹,北平威名赫赫的燕王朱棣,忍不住小小声说道,“儿子要是乌龟,那您是什么呀?” 朱棣似笑非笑的盯着朱高炽,伸手,一把大力拉过还在拱手作礼的朱高炽,一手抱着朱高炽的腰,一手抬手就捏朱高炽的脸,声音极其温柔,“炽儿,你刚刚在说什么?太小声了,爹没听见……” “爹……儿子错了。”又捏脸…… “哦?错在哪了?”朱棣的神情很温柔,笑容满满,可手指还是轻捏着朱高炽嫩嫩的小脸。 “……爹,儿子下回一定早点回来!” 朱高炽心头发愁,他老爹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过就是晚回来了一点吗?这天还没黑呢! “哼!”下回?这都第三次了!!朱棣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指,但手仍然紧抱着朱高炽的腰。 不过是上大庆寿寺看道衍,竟然整的那么晚!都说过几次了,不准晚回家!还在路上给人家小姑娘让路?!哼,小小年纪就学会逗小姑娘了? 但见朱高炽的白皙的脸颊上有些红印,手指还是不听使唤的轻柔的按摩着,心头有些微疼。 朱高炽瞅着低头给自己按摩脸颊的朱棣面无表情,心头有些忐忑,他老爹……没真的生气吧?回家有些晚也不是他故意的,他走路慢,喜欢看着路边的小摊小贩卖的小玩意,走走停停的就忘了时间了。 朱棣见朱高炽安安静静的,心头烦躁起来,这小子怎么不顶嘴怎么不说话了?搂抱着朱高炽坐到榻上,忍不住沉声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爹,让儿子下来。”朱高炽低声说道,低头想挪动离开,却反而被搂得更紧。 朱高炽心头有些发窘,他十三了,老是这样被他老爹搂搂抱抱的,不好吧? 朱棣盯着朱高炽,见其眉眼一闪而过的窘迫,瞪眼,这小子窘迫什么?他是他老爹,尴尬什么?“我是你爹!” “儿子知道啊。”朱高炽一脸无辜。又小小声说道,“儿子十三了……” “炽儿……”朱棣眯眼,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就是三十三了,哪有如何?”还不是他儿子?! 朱高炽顿时心头无力。老爹……问题不在这里好不? 但见他老爹似乎又要生气了,忙乖乖坐好。 朱棣瞥了眼好像很是乖巧的朱高炽,心头的烦躁才稍稍平复,从午时开始起,他就在松竹院等着他回来,这小子倒好,临近黄昏了才回来!听着暗中保护的人报告,心头越是烦躁生气,特别是让路给坐轿子的小姑娘…… 心头有些不舍的松开手,起身,平静说道,“炽儿,晚上就留下吧。” 朱高炽笑眯眯的应下,“好。”反正和他老爹一起用饭一起睡也是常有的事。 看着朱高炽笑眯眯的脸,朱棣心头诡异一笑,你爹我烦躁郁闷了一个下午,怎么着也得教训教训才是! 于是…… 晚上用饭时,朱高炽扫视了一圈,呃?红烧肉呢?麻婆豆腐呢? 这时,朱棣悠悠的夹起碗里剃掉鱼刺的鱼肉放到朱高炽碗里,笑容甚为慈爱。 朱高炽一滞,瞅着他老爹面上慈爱的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笑,再扫视了一圈桌上的饭菜…… 那全都是他不喜欢的菜!特别是还有苦瓜! 朱高炽顿时悟了,他老爹心头的气还没消呢!心头忍不住感慨,别人家的老爹是越来越威严越来越宽容,可他老爹却是越来越小气越来越不威严! 低头,闷闷的慢慢的吞咽着鱼肉。 朱棣见朱高炽闷头吃饭,心头好笑,随即招手,示意一边的仆人端菜。 待朱高炽终于吞咽下鱼肉时,一块他最最最不喜欢的苦瓜慢慢的落到他碗里。 朱高炽盯着苦瓜半晌,才慢慢的拿筷子夹起,心头皱成了苦瓜脸,他不喜欢苦瓜呀。 朱棣勾嘴一笑。 好不容易咽下了苦瓜,半空中,落下了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 朱高炽眼睛一亮,果然,他就知道他老爹疼他! 于是,朱高炽转头,眼睛亮晶晶的冲朱棣眯眼一笑,就转头,慢慢的品尝起好吃美味的红烧肉来。 所以,朱高炽不知道…… 朱棣在看见朱高炽亮晶晶的笑容后,脸上片刻的失神。 ********** 是夜。 朱棣凝视着窝在他怀里打着小呼噜沉沉睡着的朱高炽。 六年了。 看着七岁的小肉包慢慢的长大,长成如今的少年。 更聪慧了,更懂事了,身子拔高了,小肚腩少了一圈,但性子还是这般…… 走路老是背着手,喜欢端着茶碗,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像个小老头般悠哉悠哉……不爱习武,每次卯时起床了,宁可绕着小树林散步两三圈,才慢吞吞的扎马,练拳……做事说话一本正经的,明明心里偷偷腹诽,面上还是装作那么严肃……可这小子永远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做的事情,永远都是那么认真…… 生气时总爱一本正经的作礼,不服气了就整些歪理来让自己气恼,可又怕自己真的生气,明明馋嘴却死要面子……凝视着朱高炽,朱棣的眼眸带着不自觉的宠溺,手指缓缓抚摸着朱高炽的脸颊,心头想着,这小子……要是永远像这样的只待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第37章 高炽正成年(二) 朱高炽迷迷茫茫被唤醒的时候,外头天色未亮,抬手揉了揉眼睛,就听略微沙哑的声音,“炽儿……” 朱高炽慢慢仰头,脑子还是有些迷糊,“爹……” “该起了。”朱棣看着朱高炽揉着眼睛的迷糊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朱高炽的头,低哑说道。 “哦……” 待坐起身,接过他老爹递来的湿毛巾,狠狠的揉了揉脸,才算完全清醒,心头迷迷糊糊的想着,每次和老爹一起睡,他总会因为睡得太舒服了,就忘了时间,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卯时不到,他就醒了…… 嗯……一定是老爹这里的床太舒服了。朱高炽心头很是肯定。 练武完毕,用着早饭,朱高炽慢吞吞的扒拉着碗中的白粥。 朱棣夹起一个肉包子放到朱高炽碗里,扬眉笑道,“怎么?今天小肉包不吃肉包子了?” 朱高炽一顿,转头,严肃开口,“爹,儿子十三了!” 朱棣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半晌,才恶意一笑说道,“嗯,小肉包是大了一些。”边说边捏捏朱高炽的小脸蛋,顿了顿,嘿嘿一笑,“再大还是小肉包。” 朱高炽一滞,忍不住小小声说道,“那您就是肉包爹!” 朱棣眯眯眼,哼了哼,“说什么呢?!嗯?” “没……”朱高炽低头,继续扒拉着粥,心头一叹,小肉包什么的……他怎么觉得他老爹越活越回去了呢?他都不是小肉包了好不? 看了眼碗里的肉包,朱高炽忍不住喃喃道,“真想吃面条啊……” 朱棣一顿,这小子……又挑嘴了?面条?叫府里做就是了。不过……这小子是想吃外头的东西了吧。 ********* 朱高炽用完早饭,回到听涛院,自己读书写字,因为道衍生病,这几日,朱高炽都是自己读书写字。 专注的写字时,知琴就匆匆过来,恭敬禀报道,“禀世子,王妃请世子到前堂见客。” 朱高炽回过神,温和一笑道,“好,我知道了。” 朱高炽说罢,便慢慢放下毛笔,起身,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悠悠的朝外头走去。 路上,朱高炽温和问道,“三保,可知前堂来的是谁?” 马三保早已偷偷打听了,此时忙上前低声回道,“听说是新来的布政使张大人的夫人和他的女儿……” 朱高炽脚步随即一顿。 女眷? 女眷不是母妃在见吗?他一个男人,不太方便吧? 还是……母妃有啥企图??? 朱高炽心头发窘,他才十三岁呀母妃! 心头发窘,面上,朱高炽还是慢吞吞的朝前堂挪去,母妃发话了,他不去也不行呀。 而此时…… 松竹院里,朱棣冷声问着,“王妃请世子前往前堂?” “回王爷的话,是新来的布政使张素张大人的夫人和他的女儿来了……” 女眷? 朱棣微微眯了眯眼。让炽儿去见女眷?王妃什么意思?! 朱高炽到了前堂,恭敬拱手朝徐氏作礼,“儿子拜见母妃!” 徐氏微笑,示意朱高炽起身,才开口道,“炽儿,来,这是张素张大人的夫人,这是张大人的嫡女……” 朱高炽循着徐氏的视线看过去,好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朱高炽只是微微一扫,便垂下眼眸,恭敬作礼后就温和安静的站在一边。 因此,朱高炽没有看见那小女孩脸上的红晕,和徐氏意味深长的一笑。 朱高炽没有待多久,不一会儿,徐氏便让他离开。 朱高炽心头松了口气,恭敬作礼后就慢慢离开。但心头却开始发愁,他那娘亲好像在为他选妻子? 可是……他是世子呀。而且他才十三岁,他娘亲是不是太早了点? 心头思量了一会,朱高炽便丢到了一边,若娘亲真有这打算,他一定会反对,人家那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呀,他一个大叔怎么下得了手呢? 而徐氏在送走了张夫人后,便回了芳华院,回芳华院不久,外头小人匆匆禀报,“禀王妃,王爷来了。” 徐氏一怔,便赶紧带人跪迎。 朱棣大步走进芳华院,示意平身后,便挥退下人,开口问道,“为何让炽儿去见那张家的女眷?” 徐氏一愣,又见朱棣神情阴沉,忙开口解释道,“回王爷的话,妾身只是想炽儿已经十三了,婚事方面也该留意了,所以……” 朱棣沉默了半晌,淡淡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徐氏一愣。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朱棣转身,淡淡说道,“三年后再说吧。” 三年后?徐氏突兀的想到最近京城那边传来的一些消息,心头有些领悟,便点头低声说道,“是妾身急躁了。” 朱棣沉默,大步走出了芳华院。 走出芳华院后,朱棣就直接牵了马出了王府。 心头烦躁郁闷,朱棣骑着马直接出了城,狂奔了几圈,心头的烦躁稍稍有些缓解了,才骑着马缓缓回城。 路上,面无表情的扫着路边的小摊小贩,在经过一家挂着“面汤”二字的小摊前,朱棣勒马停下。 身后紧随的朱能和张玉忙也跟着下马,对视一眼,心头都有些疑惑,王爷怎么了?怎么如此烦躁? 招来店家点了一碗面汤,扒拉了几口,便皱眉放下筷子。一旁的朱能和张玉忙也跟着放下筷子。 心头茫然,王爷……还是很讨厌面条啊。 朱棣起身离开时,突兀的开口问道,“早上有卖吗?” 店家一愣,忙谄媚笑道,“有有有……” 朱棣点头,便转身而去。 剩下店家疑惑的看了眼桌上根本没怎么动过筷子的三碗汤面,心头纠结,他的面汤……很难吃吗??? 朱棣回府后,一路大步而行,神情阴沉,且步伐越来越急,但在看到不远处悠哉悠哉的背负双手慢慢走过的少年时猛的的顿下脚步。 深深的凝视着毫无察觉的悠然走过的少年,朱棣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这种不想任何人接近,不想让他属于任何人,只准他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执念是什么? 他……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呀。 *********** 翌日,朱高炽练武完毕,沐浴了一番,神清气爽的走出里屋,便见他老爹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淡的看着他。 朱高炽一愣,正欲恭敬行礼,朱棣便不耐烦的挥手,“别整那些个虚礼了!过来!” 朱高炽咧嘴一笑,便慢慢挪了过去。 朱棣皱眉,干脆起身,将朱高炽大手拉近,朱高炽一个踉跄便跌进朱棣怀里,朱棣顺势揽住,低头嗅了嗅,眼眸闪过一丝隐晦的满足,昨晚的一夜无眠的茫然,昨日的心头烦躁郁闷,似乎这时都消失不见。 “炽儿,今天爹带你去吃好吃的。”朱棣低头,爽朗一笑说道。 好吃的?肉包子还是烧饼?舒舒服服的靠着他老爹温暖怀抱的朱高炽蹭了蹭,偏头想着,他想吃面条…… 待坐到街边小摊的椅子上,朱高炽看着眼前的一大碗面条,不由眼睛唰唰的亮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眼睛唰的一亮,心头好笑,想着前日这小子用早饭的时候,念叨了一句“好久没吃面条了”,心里头就记上了,虽然面条这玩意王府的厨子也可以做,但朱棣知道,这小子对府里做的东西除了红烧肉和麻婆豆腐外,其他的都是不怎么喜欢,反而喜欢这街边的小摊小贩的东西。 心头记挂着,昨日路过的时候,便不由停下脚步,吃了一碗,感觉味道还不错,也比较干净,今天就把这小子带出来了。 “喜欢吗?”朱棣看着朱高炽眉开眼笑的吃着,低低一笑,问道。 “喜欢!”朱高炽吞咽下面条抬头笑眯眯的应着。 心头好像被填的满满的,只是无意念叨了一次,老爹就记住了? 他老爹……真好。 但看着他老爹面前的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面条,朱高炽抬头,“爹,您怎么不吃了?” 朱棣淡淡一笑,“爹吃过了,不饿。你吃吧。” 朱高炽盯着他老爹好一会,才低头慢慢的吞咽面条。 对了,他老爹不喜欢吃面条,他怎么给忘了呢? 朱高炽心头有些羞愧,忍不住抬头,呐呐开口道,“爹……待会,儿子陪您吃烧饼……” 朱棣扬眉,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你待会还吃得下吗?爹不饿,你吃吧。” 朱高炽想想也是,呵呵傻笑一下,埋头吃面,心头想着,得对他老爹再好点才是! 待吃完面条,揉揉有些涨涨的肚子,看向他老爹皱眉不悦的脸,朱高炽有些傻乎乎的一笑,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吃撑了…… 朱棣心头叹气,抬手捏了捏装傻笑着的朱高炽的脸,有些无奈宠溺,“走吧。” 说罢,便扣着朱高炽的手腕,大步向前走去。 可,朱高炽素来走路很慢,步伐迈的也很小,勉强跟了几步,便有些踉跄起来。 朱棣微微一顿,便放慢脚步,让朱高炽慢慢跟上。 朱高炽偷眼看了眼他老爹淡淡神色的脸,心头嘀咕着,其实……他老爹可以放开他的手,他可以自己慢慢的走啊。但瞥了眼被他老爹紧紧扣着的手腕,黝黑粗糙的大手扣着自己白皙有些嫩嫩的手腕……朱高炽想了想,罢了,他也喜欢被他老爹这样牵着走。 朱高炽便努力加快步伐,慢慢的,终于跟上他老爹的步伐。 于是,北平街头,一高大英挺的男子牵着一可爱的少年慢慢的行走着。 ********** 这日,大庆寿寺里。 朱棣盯着棋盘,手中握有黑棋,却发现棋局早已无路。 默然半晌,朱棣沉闷的放下黑棋。 “王爷心中有事?”道衍轻声问道。 “道衍,你曾说过,一个人如果没有软肋的话,这人即便天下无敌,也终究是个可怜人。” “是……而且这样的人行事会无所顾忌,若让其拥有一定的力量的话,只怕会给苍生带来害处……” “道衍,如果……对软肋产生执念的话?” 道衍一愣,随即微笑,“是人都会有执念……只要不是危及他人,又有何妨呢?”又略带调侃的问道,“却不知是哪家女子有这福气?” 朱棣神情淡淡,转开话题,“京城可有消息?” 道衍神情一整,严肃道,“王爷,已经确定了。太子……怕是将不久于人世了。”说道最后,道衍压低声音,但压低的声音里依然难掩心头的激动兴奋。 朱棣眼眸微微一眯,手中的黑棋不由握紧。 时机……算是来了吗? 第38章 高炽正成年(三) 北平的五月末起,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朱高炽坐在大树下,细眉微皱的慢慢的摇着扇子,心头发愁,这还没到六月呢,天气就这么热了?? 一旁的马三保挥着扇子,见朱高炽愁眉苦脸,便低声说道,“世子,您再忍耐忍耐,等王爷回来了就可以去清凉山庄了。” 清凉山庄?朱高炽心头叹气,他倒是想去,但想着今日和尚老师来的时候说的话…… 回过神,朱高炽温和一笑,“父王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政事重要,清凉山庄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现如今,老爹的事情最重要,避暑什么的,他虽然怕热,但这点热和老爹的事情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吧。 不过……老爹要怎么做呢?京城那边又有什么异动? 马三保挥着扇子,心头想着,这几年一入夏,王爷就带世子去清凉山庄避暑,几乎年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会如此吧? 王爷那么疼爱世子,马三保记得去年一次跟着世子在松竹院过夜,晚上守夜,看到王爷爬起来给世子扇风,足足扇了两个时辰,直到世子不再翻身,沉沉睡去,打起小呼噜了,才停下。 那时候,马三保看见王爷赤果着上身都是汗…… 朱高炽正在心头思量着他老爹大概会采取什么方法时,就见知琴匆匆过来,恭敬行礼后说道,“世子,王爷有请。” 老爹?朱高炽温和一笑,“知道了。”便悠悠然起身,背负双手朝外头走去。 一路行走尽量选择回廊,朱高炽一路不着痕迹的避过那火辣辣的日光,转过几处回廊,远远的就跑来两个高壮的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 两个孩童叫嚷道,“哥哥!哥哥!” 朱高炽顿住脚步,笑眯眯的转头看向正跑来的孩童,“阿煦,阿燧……” “哥哥!我们想去清凉山庄!”待跑近了,两个孩童异口同声说道。 朱高炽一愣,随即温和一笑,“最近可不行。父王最近很忙,等父王忙完这阵子了再说。” 其中一个略微高壮一点的孩童,也就是朱高煦撇嘴说道,“父王再忙,只要哥哥说一声,父王肯定就带我们去了。哥哥,你去跟父王说一声吧。” “就是就是!哥哥,我们快热死了!”朱高燧拉着朱高炽的手嚷嚷道。 朱高炽心头叹气,他也热啊!但……老爹的大事恐怕就要开始了,他可不想用这些鸡毛栓皮的事情让他分心。 朱高炽温和笑着开口道,“阿煦,哥哥昨天交给你的书你看完了吗?” 朱高煦顿时一僵。 朱高炽又笑眯眯的转头看向开始后退的朱高燧,“阿燧,哥哥前几天给你的字你临摹好了吗?” 朱高燧讪讪一笑。 朱高炽背负双手,故作疑惑,“呀,奇怪,前几天不知道是谁跟我说,一定会看完书,临摹字的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呀。阿煦,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朱高炽笑眯眯的低头问道。 朱高煦神情有些别扭的低声道,“就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朱高炽笑眯眯的盯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直到两人都低下了头,朱高炽才慢慢开口道,“哥哥知道,这天很热……不过父王最近在忙,等父王忙完了,哥哥就跟父王说,请求父王带我们去山庄避暑。不过,你们答应哥哥的事情也要做到……” 朱高煦和朱高燧马上抬头,兴奋道,“谢谢哥哥!” 看着两人跑远了,朱高炽心头不解,真是的,埋怨天气这么热还跑?哎……小孩子呀,真是精力旺盛啊。 马三保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远去的背影,心头想着,世子真有办法,王府的两位少爷素来顽劣任性,也就只有王爷和世子,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朱高炽慢悠悠的晃进松竹院,见张玉和朱能匆匆走出,便温和一笑的顿住脚步。 张玉和朱能忙恭敬拱手,“拜见世子。” “两位多礼了。父王在吗?”朱高炽笑笑问道。 张玉恭敬道,“回世子话,王爷正在书房。” 朱高炽笑呵呵的点头,便举步朝里头走去。 张玉看着朱高炽的背影远去,转身对朱能低声道,“世子不过十三岁,王爷真打算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托给世子?” 朱能低声回道,“不要小看世子。” 张玉欲言又止。 朱高炽走进书房的时候,便见他老爹正在专注的看着信件。 朱高炽顿下脚步,站在门边看着他老爹专注的脸,心头再次感慨,他老爹真的长了一副好看的脸呀,不过……他老爹怎么一点都不显老呢? “炽儿?”朱棣放下信件抬头时,便见朱高炽站在门边盯着自己发呆,心头不由好笑,便起身出声唤道。 朱高炽回过神,心头有些发窘,看老爹都看得入神了?丢人!面上肃然行礼,“儿子见过爹。” 朱棣微微扬眉,拉过朱高炽,抬手拭去朱高炽额头上的汗,揶揄道,“爹看你再流汗下去,就要把小肉包的汁都流干了!” 朱高炽仰头,看着他老爹脸上戏谑的笑容,小声嘀咕道,“儿子也不想呀。” 朱棣一顿,手指轻捏朱高炽的脸,微笑道,“明天,我们就去清凉山庄。” 朱高炽一愣,随即认真道,“爹,这点热没关系的,爹正事要紧。” “没事,爹自有分寸。”朱棣淡淡道。又抬手揉揉朱高炽的头,皱眉道。“看你一身汗的,也不嫌臭?赶紧去洗洗。晚上就留在松竹院吧。” *********** 是夜,朱高炽躺在床上,看着他老爹还坐在卧榻上看信件,忍不住坐起身,“爹……” 朱棣转头,“嗯?” “爹,您还不睡吗?”都已经三更了…… 朱棣起身,走到床边,摸摸朱高炽的头,微微一笑,带着宠溺,“你先睡吧,爹再看会信就睡了。” 朱高炽仰头看着他老爹还算精神不错的脸半晌,才慢慢躺下,心头疑惑,他老爹最近很奇怪,常常让他留宿松竹院,可晚上总是让自己先睡,早上起来了也不像往常那样抱着他了。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朱高炽迷迷糊糊的想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朱棣听到了小呼噜的声音,才放下手中已经看了不止十几遍的信件。慢慢起身,走到床边,凝视着朱高炽好一会,才慢慢的躺到床上,小心翼翼的揽过朱高炽,将踢翻的被子重新盖好。 静静的凝视着怀里打着小呼噜一脸满足笑意的朱高炽,半晌,朱棣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抬手轻轻的戳了戳朱高炽的嫩嫩的脸颊,近乎宠溺无奈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呀……”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一声轻轻叹息。 “爹该把你怎么办呢?” ********* 翌日,北平的老百姓们好奇的看向素来低调的燕王府。 几辆马车,二十几人的护卫。 那位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喜欢在燕王府附近逛街,买东西都是认真给钱的小世子翻身上马,跟随在高大英挺的燕王爷身后,朝城外方向进发了。 这日,燕王府的众人要去清凉山庄避暑去了。 清凉山庄位于北平郊外,那处地方也不知老爹是怎么找到的。特别阴凉,距离北平也不是很远。 自从五年前清凉山庄建成后,每年的夏日,老爹都会拖着他们一家子来山庄避暑。 一进入山庄,朱高炽就松了口气。 阵阵微风吹拂而来,朱高炽不由眯眼一笑。真是舒适。 是夜,朱高炽坐在山庄的桃园里吹着山风,昏昏欲睡,直至一件披风轻轻的盖上。 朱高炽睁开眼,抬头,咧嘴一笑,“爹?” “怎么不进去睡?想着凉吗?”朱棣不悦的训斥道。 朱高炽憨憨一笑,挠头,“这风太舒服了……” 朱棣坐到一旁的椅子,抬头四处看了一下,皱眉,“三保和知琴呢?阿贵呢?” “……儿子让他们退下了。” 朱棣盯着朱高炽,严肃道,“除非爹和你一块,以后不许随意叫人退下。” “……是。”他老爹真爱操心。 现在不是有大事要忙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别操心了。 于是,忍不住开口了,“爹……” “嗯?” “儿子会照顾自己的,爹就……忙您的事……”朱高炽认真说着。 朱棣一愣,随即皱眉看向朱高炽,“你嫌爹多事?” 朱高炽一怔,随即摇头,“儿子不想爹太累了。”顿了顿,小声说道,“道衍老师都跟儿子说了……” 朱棣沉默。 抬手缓缓的摸着朱高炽的头,沙哑的声音说道,“爹知道……但爹……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朱棣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但朱高炽听不出来了,只是心里恍然,哦,原来老爹是想得到家人的支持吗? 于是,朱高炽细眉弯弯,笑眯眯开口道,“爹,您放心,儿子会一直在您身边。”支持你的! 朱棣心头一滞,看着朱高炽一脸坦然的笑容,心头有些无力,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只得狠狠的揉了揉朱高炽的头,瞪眼道,“回房睡觉去!” 朱高炽不解,他老爹这是怎么了?? 但还是乖乖起身,捧着他老爹的披风,仰头看向朱棣,“爹……您呢?时候不早了……” 朱棣缓缓摇头,“爹再坐一会。”顿了顿,又淡淡道,“爹今晚和你一起睡。” 朱高炽于是捧着他老爹的披风,慢悠悠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待看着朱高炽的背影远去,朱棣才摊开手上的纸条:太子已经病逝! 朱棣冷冷一笑,时机……算是来了吗? 起身,将纸条慢慢的撕成碎末,朱棣才转身大步朝朱高炽的房间走去。 走进房间,就见朱高炽呈大字型睡着,被子早被踢翻在地,窗户还开着? 朱棣皱眉,忙关了窗户,走到床边,将被子拿起,小心的将朱高炽裹好。又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将又踢开被子的朱高炽裹好,抱紧,才无奈宠溺的叹气。 这小子! 凝视着朱高炽,想起那日,道衍跑来跟自己说:“王爷,今日贫僧问了世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贫僧问世子,风雨将至,世子可是已做好准备了?” “道衍!!我不是说过,这些个烂事不要说个炽儿听吗?!” “呵呵,王爷莫恼,王爷可知世子是怎么回答的?” “炽儿……怎么说的?” “当时,世子他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嗯,自当风雨相随。” …… 风雨相随吗? 朱棣嘴角勾起一丝不自觉的温柔宠溺的笑意。 第39章 高炽再进京(一) 公元1389,朱标(朱元璋嫡子,即太子)病逝。 这日,南京城外远远的来了几辆马车,马车前头还有骑马而行的十几人,打头的是一高大英挺的男子,紧随其后的是一温润可爱的少年。 男子神情淡然,少年笑容温和。 男子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勒住马头,转头看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眼眸微暖,低声开口道,“炽儿,之后要一切小心,知道吗?” 少年肃然拱手,恭敬回答道,“父王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 男子微微点头,转头看向城门处正匆匆走来的几个人。 此时……已是七月。 少年抬头看天,心头发苦,哎,这七月的天,热死人啊!他开始怀念起北平的清凉山庄了。 从昭告天下,太子病逝,到他们全家奉旨进京拜祭太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少年,也就是朱高炽,看着前头的老爹下马了,也跟着下马,看向匆匆过来的几人。 是大舅舅徐辉祖,二舅舅徐增寿,还有一个白面书生? 待那几人走近,朱高炽也慢悠悠的走到他老爹身边。 大舅舅徐辉祖,二舅舅徐增寿都身着素服朝朱棣恭敬作礼。 朱棣神情淡淡的点头,示意起身。 紧接着,那白面书生便上前,微笑恭敬道,“吏部侍郎黄子澄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黄子澄?? 朱高炽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一样? 但看着那黄子澄一脸假笑,眼睛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后,朱高炽心头纳闷,这黄子澄盯着他做什么?嗯……那小老鼠似的眼睛可不怎么讨喜呀。 而朱棣有意无意的上前一步,恰好挡着了朱高炽,淡淡开口,“黄大人辛苦了。” 话语简洁,那黄子澄也只好讪讪一笑,后退一步。 又在虚礼客套了一番,朱高炽便跟着老爹进了城。 这次,他们直接就住进了南京的燕王府。 待收拾一番后,朱高炽刚想坐下休息,门便被推开,朱棣走了进来。 朱高炽一愣,忙起身,拱手作礼,“爹……” “别整那套虚礼了!”朱棣皱眉,大步走了过来,边说,边抬手拭去朱高炽额头上的汗,嗔道,“你看你,不过一个上午而已,就流那么多汗!晚上到爹那里去,爹那里已经找人整了冰盆了。” 朱高炽呵呵傻笑,挠挠头,心头暖暖,他老爹真是越来越好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的傻笑,微微勾起笑容,摸摸朱高炽的头。但转念想起那黄子澄总是盯着这小子,心头不悦,便低声严肃道,“炽儿,那个黄子澄不是什么好的,你注意点。” 朱高炽认真道,“嗯,儿子知道。儿子会小心他的。” 那小老鼠眼的……一看就是会算计人的…… 朱棣满意的拍了拍朱高炽的头。 收拾了一番,用了会点心,在老爹的摆着几大盆的冰盆的房间里昏昏欲睡,终于在等到宫中来人说他家皇爷爷心情不好,不想见人,于是,朱高炽终于可以在请示了他老爹又被他老爹命令着就在这里休息时,爬上他老爹的床,沉沉睡去。 见朱高炽睡去,朱棣才起身,走到床边,微微宠溺的笑着,看着沉睡着朱高炽卷成一团打着呼噜,俯下身,将被子轻轻拉过,只盖到肚子上,免得这小子待会嫌热踢开。 朱能来到没有关上的房门口时,便见朱棣给朱高炽盖被子的那一幕,心头不由感慨,王爷对世子真是宠爱有加啊。 朱能心头感慨着,面上恭敬的敲了敲门,便低垂着头,拱手站立。 朱棣回过神,皱眉,房门他竟然忘了关上? 朱棣起身,随手拉下帷幕,便完全的将朱高炽遮挡住。 “什么事?”朱棣压低声音问道。 “禀王爷,刚刚徐增寿将军派人送来了新鲜上好的大闸蟹。”朱能低声道,心头疑惑,这大闸蟹什么东西?为何徐增寿派人送来交给门房后,还要再派人告知自己呢? 朱棣却是眼睛一眯,大闸蟹? 横着走?但就快要死了? 哼!徐增寿这是在告诉自己,京城行事需加小心,若是肆意张狂怕会惹祸上身。 朱棣淡淡道,“知道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告诉府中的下人,不许随意离府。” 朱能恭敬拱手,“是!” *********** 翌日,还是火辣辣的上午。 奉先殿,偏殿。 朱高炽抬头看了会外头的天,心头发愁,哎,这见皇爷爷还得排队等候啊。 这日一大早,传旨太监就来了。 旨意很简单,皇爷爷要见老四家的三个孩子。 于是,朱高炽便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三人进宫了。 但……没想到,皇爷爷要见得孙子还挺多的啊。 朱高炽看着前头的几个面容严肃的少年孩童,心头摸着下巴,自己有这么多的堂兄弟呀? 朱高炽想过去打个招呼,但看着那几个面容严肃却自顾自坐在一边也不开口的样子,朱高炽心头一顿,……罢了,看样子各家的大人们都有严厉交代过什么,比如不许随意交谈开口之类的。 朱高炽心头纳闷,怎么自家老爹送自己出门时,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哥哥……”朱高煦到底年幼好动,对这会儿偏殿里头这么压抑的气氛觉得憋闷,便捅了捅朱高炽。 朱高炽低头,温和一笑,“怎么了?” “哥哥,我……可不可以出去呀?” 朱高炽盯着朱高煦半晌,才温和开口道,“阿煦如果想尝尝板子的味道的话,就可以……” 朱高煦一滞,随即低下头,咕哝道,“真是无聊!” 朱高炽心头一叹,他倒不觉得无聊,他心里头只担心,待会……要怎么应答他那皇爷爷…… 但面上还是轻拍了拍朱高煦的头,安抚道,“忍耐一下就好了。” 又坐了一会,在几个朱高炽的堂兄弟进去又出来后,终于轮到朱高炽三人了。 先是恭恭敬敬的行礼。 在示意平身,赐坐后,朱高炽才抬头看向他那皇爷爷,心头不由一愣。 眼前的老者面容憔悴苍凉,眼眸黯淡无光。神情一片哀戚。 与几年前那虽然年老却甚为精神抖擞的老人相比,朱高炽很难想象,那是一个人。 朱高炽心头不由长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吗? “高炽这几年倒长高了不少。”老者,也就是朱元璋笑笑说道。笑容甚为慈爱。 朱高炽恭敬起身,“这都是托皇爷爷的洪福。” “洪福?呵呵……”朱元璋轻笑,笑容嘲讽,“这洪福什么的若有的话,那就好了。” 朱高炽一愣,随即低垂下头。心头轻叹,哎,这生离死别岂是人力可以作为? “哎……罢了。”朱元璋看着朱高炽低垂下头,也不想多说,倦怠挥手,“你们一路辛苦了,去给你们太子伯伯上柱香,就回去吧。” 朱高炽恭敬应下,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跪安退下。 离开奉先殿,朱高煦和朱高燧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正欲说点什么,被朱高炽警告的看了两眼,忙闭上嘴巴。 跟着引路的太监走到一处挂着白幡白横幅的宫殿门口。 朱高炽朝引路的太监温和一笑,礼貌谢过后,便肃然神色,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进去。 一进去,便见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面容憔悴哀戚的跪在地上烧着纸钱。 朱高炽脚步一顿,认出那就是朱允炆。 这时,朱允炆也抬起头,看了眼朱高炽便低下头,继续烧着纸钱。 朱高炽接过太监递过来的香,恭敬上香后,便立在一旁,等朱高煦和朱高燧恭敬上香后,便朝朱允炆恭敬行礼,低声道,“皇太孙还请保重身体。” 说罢,朱高炽便恭敬作礼,和朱高煦、朱高燧退下。 正欲离开皇宫,身后追来一人,边追边喊道,“世子请留步。” 朱高炽顿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人,心头一滞,老鼠眼?黄子澄? 黄子澄气喘吁吁的跑到朱高炽跟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才讪笑开口道,“世子……走得真快呀。” 朱高炽拱手作礼,故作憨厚懵懂问道,“这位大人是?” 黄子澄神情一僵,随即呵呵干笑开口道,“下官黄子澄。昨日曾去城门迎接过世子……” 朱高炽憨憨一笑,挠头道,“黄大人见谅,我这人的记性很差,有时老记不住人。呵呵……”说罢,朱高炽憨憨笑了起来。 黄子澄嘴角微微一抽,半晌,勉强微笑道,“哦。世子贵人事多,这个下官明白。” 朱高炽依然憨憨笑着。也不接话。 黄子澄看着朱高炽一脸憨笑,却不接话,心头那团话便不知该如何引出,半晌,有些生硬的开口,“世子……是这样的,皇太孙想宴请几位世子,想着大家平日里也很少聚聚,但……世子您也知道,现在的这个时候皇太孙也不太方便,便命小官做东,宴请几位世子……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朱高炽心头一叹,哎,果然,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呀。 面上,朱高炽故作迟疑道,“黄大人……” “世子请说。”黄子澄笑眯眯的拱手道。 朱高炽疑惑挠头,“我的老师说,这白事里头可要守百日礼的……不可以参加宴会也不可以喝酒……” 黄子澄一僵。 “还是说……黄大人您可以不守这百日礼的?难不成,您比皇爷爷还大??”朱高炽故作胆怯的小小声说道。 第40章 高炽再进京(二) 朱高炽盯着手中的请柬,挠头,诗会? 抬眼看向眼前微笑的黄子澄,朱高炽故作羞愧,“黄大人……我不会作诗啊。” “世子过谦了。想燕王爷文武双全,世子又怎会……连首诗都不会写呢?”黄子澄微笑说道,又皱眉不悦道,“还是世子不给我们皇太孙面子?” 朱高炽看着黄子澄的不悦的脸,心头思量,也好,这种明摆着算计人的事情……迟早都要来得不是? 料他黄子澄也不敢乱来! 这次,可是有他老爹呢! 于是,朱高炽憨憨一笑,“那……高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子澄眉眼难掩得意的一笑。 是夜。 朱棣坐在书桌后翻看着信件,朱高炽笑眯眯的慢慢的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请柬恭敬递了过去,“爹,今天黄子澄给了我这个。” 朱棣接过朱高炽恭敬双手递过来的请柬,略微扫了一眼,便皱眉放下,不悦道,“不准去!” 朱高炽有些一怔,心头困惑,为什么不准去? “爹?”朱高炽认真开口道,“儿子觉得,儿子应该去。” 朱棣皱眉,起身,低头看向一脸认真的朱高炽,“炽儿,这可是鸿门宴!” “儿子知道。” “那你还去?”朱棣不悦的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颊,“你是嫌自己太闲了没事找事做吗?” “爹……你知道的,儿子明天不去,后天还是得去……他们是冲着儿子来的……” 朱棣沉默。 “爹……儿子会小心的。” 朱棣手指微微捏紧,他知道眼下的局面,如果炽儿不去只怕会惹来猜疑,但是…… 他就是不想这小子去!! 那些个烂事他一点都不想牵扯到这小子身上! 朱棣转身,随手将那份请柬撕成两半,冷冷转头道,“如果让爹知道明天你走出府邸半步,爹就打断你的腿!” 朱棣说罢,便大步离开。 朱高炽盯着撕成两半的请柬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老爹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嘛? 他老爹精明,应该知道,眼下皇爷爷召见了他和高煦高燧,召见了其他诸王,却没有召见他老爹,这摆明了就是有问题在里头了。 黄子澄今天又百般邀请,也是盯上了他。 不管这是鸿门宴还是后门宴,他都得去,一来可以打探一些事情,二来也可以表明他们燕王府的心无芥蒂。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老爹难道没看到? 罢了,他老爹一定又是不放心自己了,不管怎么样,明天,他一定得去! 捡起撕成两半的请柬,朱高炽心头发愁,这个……要怎么粘好呢? *********** 翌日。 朱高炽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匾额——“秋风楼”。 很普通的酒楼…… “世子!” 朱高炽正盯着这匾额思量时,就听一声轻唤。 慢悠悠的转头望去,就见黄子澄满脸笑容的拱手走来,老鼠眼来得竟然比自己还晚? “世子来得真早……” 朱高炽憨憨一笑,挠头不答。 想他今天为了能顺利溜出来,可是连马三保都丢到院子里了。只身一人偷偷的从侧门溜了出来。 一路闲逛,一路打听,才摸到了这秋风楼。 没法子,他老爹很坚决,当着他的面,严厉叮嘱,谁敢让世子出府就打断谁的腿! 所以……三保,对不起了。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世子,那我们进去?” “好……”朱高炽傻笑的应下,看了看周围,很安静,也很……平常呀。 “世子,您的随从呢?”黄子澄四处张望,低声问道。 朱高炽挠头一笑,“我嘴馋,让三保给我买东街的烧饼去了。”说罢,憨憨一笑。 黄子澄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可眼里却难以掩饰鄙视。 朱高炽心头微微一笑。看来,很成功呢。 一路跟在黄子澄身后慢悠悠的四处打量,越是打量,心头越是感慨,这黄子澄真小气!要请客也不找一间好的,就这么一间普普通通的酒楼……看,这酒楼空空荡荡的都没什么人!掌柜伙计也都一脸无精打采的! 还是……嗯,方便做事故意找的这家呢? 朱高炽脸上的笑容更加憨厚可爱了。 进了厢房,慢慢溜了一圈,朱高炽故作困惑的开口,“黄大人,就我们两个吗?还是大家都没来?” 黄子澄故作讶异,“世子……难不成昨日没有听清楚吗?诗会的日子可是在三天后,今天呢,是下官奉皇太孙之命,特来招待世子的……” 朱高炽面上故作恍然,心头却是点头,看来自己的这个傻瓜馒头做得还不错,这黄子澄摆明了就是把自己当做傻子了! 这么明晃晃的算计…… 朱高炽心头好奇,他倒想看看这老鼠眼的黄子澄想怎么来算计自己? ********** 而在朱高炽抵达秋风楼时…… 燕王府邸。 朱棣一脸阴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知琴和拼命磕头的马三保。 那小子……是想被打断腿吧?! 碰! 扫落桌上的茶碗,朱棣阴冷的声音慢慢开口,“在世子没有回来前,你们就这么得给本王跪着!!” 说罢,朱棣便起身,大步朝外头走去。 朱能急忙跟上,低声问道,“王爷,我们已经派人暗中去寻找世子了!” “你留在府中!我自己会去找!” 朱能一愣。随即明白,王爷这是要动用南京城里的隐藏力量了? ********* “这是?”朱高炽故作困惑的看向摆在眼前的茶碗,这是……茶吗?他怎么闻出酒的味道?? “世子没喝过?”黄子澄眼睛一眯,笑容满面,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世子……这可是今年地方上供的好茶啊!” 好……茶? 朱高炽端起茶碗,闻了闻,心头皱眉,不过是搀了什么酒的普通的茶而已…… “世子,尝尝看。这可是难得的好茶啊。”黄子澄热情说着。 看来……这搀的还不是普通的酒? 朱高炽心头思量了一会,才慢慢的将这“特别”的茶饮尽。 刚刚含在口中,朱高炽立马觉得不对劲,有些头晕,顺势便碰的一声趴在桌上。 “哼!燕王有你这样的世子也还真是他的不幸!蠢货!” 朱高炽心头尴尬,他是不是装得太成功了? “来人!把他搬到隔壁去!叫嫣红准备一下!” “是!” 嫣红?……女的?难不成是想用在太子丧期居然流连花楼的罪名陷害他?打击他老爹? 朱高炽心头叹气,这黄子澄还真是够狠的。 以他那皇爷爷的脾气绝对会将他们燕王府整个端掉! 待躺到床上,待闻到女子的香气,朱高炽确定门被关上后,翻身坐起,在那女子要惊叫出声时,迅速的将女子敲昏。 将女子扶好放到床上,朱高炽转身看向准备逃路的窗台,吞了吞口水,二楼……好高…… 来到窗台边,朱高炽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颤抖着身子爬到窗台边,看了看下头,顿觉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朱高炽此时心头很是后悔,他不该在这几年得过且过的不去克服自己的惧高…… 咬咬牙,朱高炽闭上眼睛就往下一跳! 朱棣匆匆过来时就见朱高炽往下一跳的一幕,那刹那间,朱棣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直至朱高炽跌落在地,又慢慢坐起,站起时,才松了口气,这时,朱棣才发觉,他心跳都快停止了。 朱高炽站定后,松了口气,随意的慢慢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过头,朱高炽便见他老爹正面无表情,双眼阴冷的盯着他。 朱高炽愣了半晌,才讪讪一笑,心头发愁,他老爹怎么那么快就找来了?? “过来!”朱棣冷声开口。 朱高炽慢吞吞的挪了过去,心头叫苦,完了,他老爹这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气得不轻呀。 待挪到朱棣身边,面无表情的朱棣便将朱高炽拉了过去,然后—— 啪! 朱高炽呆呆的捂着脸看向阴冷的朱棣。 他……被打了? 老爹不是说过,不会再打他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朱棣声音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响起。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朱棣。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黄子澄是可以让你随意捏着玩的?!”朱棣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开口。 朱高炽回过神,放下捂着脸的手,慢慢低垂下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在帮我吗?!你是在给我添乱!!”朱棣再次冷声尖锐的开口。 朱高炽心头一沉,突然觉得有些刺痛,老爹觉得他是在添乱? 慢慢抬头,朱高炽神情认真的盯着面无表情的朱棣,恭敬拱手道,“父王……儿臣知错了,儿臣……以后不会了。”朱高炽说罢,又垂下眼眸,低声道,“给父王添麻烦了,儿臣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朱高炽说罢,便再次恭敬作礼,转身,慢慢的脚步有些踉跄的朝巷子口走去。 朱棣看着朱高炽的背影慢慢走远,手指狠狠捏紧。 父王?!儿臣?! 这小子!还闹脾气了! 他知不知道,在自己看见他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他以为会…… 这个小混蛋!! 大步上前,一把扯过那慢慢走着脚步微微有些瘸的朱高炽,正欲怒斥,却在看到朱高炽的脸时怔住了。 朱高炽的往日总是满脸笑意的脸上平平静静的,却……慢慢的落着泪…… 朱棣心头顿时一紧,下意识里猛的搂过朱高炽按在胸前,哑声开口,“不许哭!!” 第41章 高炽再进京(三) 朱高炽很平静的开口,“父王,儿臣没哭,儿臣只是不小心迷了眼。” 嗯,所以,一会就会好了。 朱棣低头,看着神情平静的朱高炽,这小子……还嘴硬了?明明眼睛都还红红的,说话都带着鼻音了……罢了,这小子素来逞强嘴硬! 抬手缓缓擦去朱高炽脸颊上的泪,想起刚刚看见的一瘸一瘸的走路,心头有些疼,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脚怎么了?” “儿臣没事,谢父王关心。”朱高炽低声说着,语气甚为恭敬。 可听在朱棣耳朵里却是分外别扭。 瞥了眼朱高炽一脸平静的脸,朱棣心头的火气差点飙升,但在看到那刺眼的红印时,朱棣硬是吞下到口的怒斥,转身,蹲下,命令道,“上来!” 朱高炽一愣,看着面前的宽厚的背,老爹……什么意思?要背他吗? 因为朱高炽的呆怔,朱棣干脆将朱高炽拉上背。 朱高炽回过神,下意识里忙开口道,“爹!儿子可以自己走!” 因为这声“爹”,朱棣心头的火气少了不少,转头,勾起嘴角一笑,“没事!爹背你!” 朱高炽趴在朱棣宽厚的背上,看着朱棣转头的一笑,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有点酸,有点甜,有点苦。 向下一跃时,因为害怕,闭上了眼睛,结果,落地时,脚崴了。 脚崴了,很疼,心头发虚,不知能否安全离开? 但当看到老爹来时,他虽然心里忐忑,但也有隐隐的欢喜和安定,爹找来了,那他就不怕了。 但没想到的是,迎来的却是一顿从未有过的严厉的尖刻的训斥,还有……那一巴掌…… “炽儿……” 朱高炽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父王……儿臣在。” 朱棣的脚步一顿,皱眉,又叫父王? 朱棣转头,瞥见不远处的药铺,便背着朱高炽走向药铺,边走边说道,“炽儿……我们先看大夫。” 朱高炽嗯了一声,想开口说“儿臣谢父王”时,朱棣淡淡道,“你再敢喊一声父王试试!” 朱高炽低头,默然不语。 待来到药铺,朱棣放下朱高炽,朱高炽无意的抬头,便瞥见朱棣额头上的汗珠,心头一愣,拿过身上的帕子,默默递了过去。 朱棣瞥了低垂着头的朱高炽一眼,接过,但却是弯腰擦起朱高炽额头上的汗。动作有些粗鲁但很有耐心的慢慢擦拭着。 因为朱棣这一弯腰,朱高炽鼻尖嗅到了他很熟悉的老爹身上的混着汗水的味道,心头莫名一抖,手指不由微微弯曲。 待擦罢汗水,朱棣转头看见一旁有些怔愣的大夫,不由不悦皱眉,低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大夫忙过来,心头轻叹,这当爹的也太宠儿子了吧?连擦汗的活都干了? 待朱高炽脱下鞋袜,朱棣便见那白皙圆润的脚腕处刺眼的一大片红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心头对黄子澄更加憎恶。 大夫轻轻按了一下,朱高炽皱眉,手不由紧握成拳。 朱棣瞥见,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借着衣袖,右手将朱高炽的手覆盖上,将朱高炽紧握成拳的手慢慢的掰开,十指交叉。 朱高炽感觉到十指交叉握紧自己的粗糙温厚的手,心头顿觉安心,对脚腕上的疼痛也不由觉得少了几分。 那心头的闷气也消散了不少。 到底老爹……是因为担心自己…… 大夫按了几下后,抬头对脸色有些发白的朱高炽讪笑说道,“这位小少爷要忍一忍了。” 朱高炽微微点头,温和一笑,“大夫您动手吧。没事,我能忍。” 大夫便笑眯眯的转头,低头,随即,重重一按—— 朱高炽脸色一变,咬紧嘴唇,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指甲就深深的陷进肉里。 朱高炽心头叫苦,这脚崴怎么就那么疼啊? “炽儿,忍耐,不揉一揉的话,你的脚就不会那么快好……”朱棣在一边看着朱高炽脸色发白的咬紧下唇,心头一疼,懊恼自己怎么反应那么慢,一见这小子跳下来就吓得呆住了?要是早早反应过来,就可以冲过去抱住他了…… 小时候这小子从树上摔下来自己就接得住,怎么这次…… 果然……“关心”则乱吗? 朱棣心头苦笑。 朱高炽缓了缓脸色,看向朱棣难掩心疼关切的脸,心头一暖,闷气又消散了几分,低声道,“爹……儿子忍得住……” 朱棣看着朱高炽发白的脸色,还有额头上的汗,抬起左手,擦去朱高炽额头上的汗,心头心疼极了,面上却还是假装嗔怒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朱高炽挤出傻笑,这时,大夫又重重的揉了一下,朱高炽的傻笑顿时变成苦瓜脸,哎呦,真疼! 待包扎好了,朱棣便背过身,弯下腰,说道,“炽儿,上来。” 朱高炽一愣,随即严肃道,“爹,儿子自己走!” 老爹背着他走这一路都一身汗了…… 朱棣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将朱高炽拉上背。 “爹!” “闭嘴!” ********* 黄子澄一脸阴郁的看着朱棣背着朱高炽的背影远去,心头恼火,竟然被找到了吗?! 哼! 不过…… 那个朱高炽看来也不是简单的。 黄子澄沉着脸,小小年纪城府就这么深沉……看来,公主还是说对了,那个朱高炽绝对会是皇太孙的威胁! *********** 此时,奉先殿里。 朱元璋看着给自己捏腿的朱允炆,低声叹气道,“允炆哪,还是回去休息吧。皇爷爷知道你孝顺。” 朱允炆抬起头,微微一笑,“皇爷爷,允炆不累。” 朱元璋摇摇头,示意朱允炆起身,问道,“允炆……皇爷爷问你,你今天可是让黄子澄请了高炽吃饭?” 朱允炆一怔,随即心头有些慌,皇爷爷知道了? “没事……皇爷爷只是随口问问。”朱元璋见朱允炆神情不对,便安抚说道,顿了顿,又语重心长说道,“允炆,高炽是个仁厚的孩子,你多跟他相处相处,知道吗?” 朱允炆忙点头应下,心头却是不以为然,朱高炽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傻乎乎的孩子,算什么?真正要重视的是——朱高炽背后的那个人! ——燕王朱棣! ************** 朱高炽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面条,抬头看了下外头的天,现在不到用饭时间吧。 “吃吧!”朱棣将筷子递给朱高炽,淡淡说道。 朱高炽接过,看了眼香喷喷的面条,肚子这会儿恰好开始打鼓了,咕噜咕噜…… 朱棣挑眉,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心头窘迫,脸上一红,故作不知的低下头,开始吸溜起面条来。 朱棣盯着那红红的耳朵,还有那微红的明明很尴尬却故作镇定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也开始扒拉起眼前的饭来。 朱棣还是不喜欢面条,对朱高炽竟然喜欢吃那滑溜溜的面条心头实在遗憾,罢了,反正他养得起这挑嘴逞强嘴硬死要面子固执实心眼的小肉包! 吃完了,朱棣看着朱高炽一脸满足的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才笑眯眯的放下筷子,朱棣心头不由微笑。 走出这家小店,朱棣弯腰背起朱高炽,慢慢的朝府邸方向走去。 这时,朱高炽心头的闷气也差不多全散了。 小声问道,“爹……您自己一个人出来吗?”怎么这一路都没看见朱能他们呢? “嗯。” “爹……您不生气了?”朱高炽小小声问着。 这会儿,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有些冒险。 如果不是他一直心存警惕,或许……这会儿他早就遭了道,也该庆幸黄子澄不是那种聪明人,但如果……有个万一呢?或许,他会连累整个燕王府! 但,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赴宴! 因为他不能肯定黄子澄的这个宴会是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太孙的意思?还是……皇爷爷的意思? 在老爹来到南京就被晾到一边已经整整四天了!! 如果黄子澄是奉皇爷爷的命令来试探他们燕王府的,那他这次赴宴就对了! 但从最后黄子澄设计陷害自己来看,这个宴会不是皇爷爷的意思! 那么……就是皇太孙了? 皇太孙现在就已经对他们燕王府抱有敌意了吗? 尽管此举风险很大,但朱高炽还是庆幸自己赴宴了,因为一来他老爹知道了,皇太孙已经对他们燕王府存有敌意,这点可是非常重要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二来,也可以暂时震慑皇太孙他们,此次宴会失败,短时间内,皇太孙他们估计要消停一会了。那么老爹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争取皇爷爷的信任!! 朱高炽心头思量着,皇爷爷会晾他老爹,从现在看来,皇太孙估计里头也使了不少力…… 朱棣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的问道,“炽儿,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朱高炽点头,认真道,“儿子让爹担心了。” 朱棣嗯了一声,心头满意,看来这小子知道自己做了浑事了! 于是放缓语气说道,“炽儿,以后爹说不准的事情就不许再做了。知道吗?” “这次的事情……爹就不跟你计较了。” “炽儿?” “爹……”朱高炽微微抓紧他老爹的肩膀,低低声开口,“儿子做不到……” “炽儿!”朱棣不悦。 风雨很大……很危险……儿子知道……儿子也知道……自己无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儿子还是…… “儿子只是……想给爹撑把伞……” 哪怕……毫无用处…… 但绝不会添任何麻烦! 因为…… 既然风雨相随…… 就该并、肩、而、行! 第42章 高炽再进京(四) 这日,奉先殿。 朱棣恭敬拱手行礼后,朱元璋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免了,起来吧。” “是!儿臣遵旨。”朱棣恭敬说道,便起身站到一边。神情平淡。 “给你大哥上香了吗?”朱元璋问道。 朱棣恭敬拱手,“儿臣一进宫,就去拜祭了大哥。”顿了顿,又低声说道,“也看了皇太孙,似乎皇太孙的脸色不是很好。” 朱元璋皱眉,叹气道,“那孩子就是太孝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说罢,又抬头看向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这个当叔叔的,以后可要多多照顾呀。” 朱棣神情淡淡,语气恭敬道,“这是自然,儿臣会的。” 朱元璋又定定的看了朱棣一会,才开口说道,“我看高炽年龄也不小了,允炆也少了个伴,不如让高炽留在京里,陪允炆读书吧。” 朱棣身躯一震,手不由紧握成拳,抬头看向朱棣,神情冷静,但眼眸却很阴沉,“炽儿素来懒散愚笨,恐怕不合适吧。” “懒散?愚笨?”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老四,你说的可真是高炽吗?” 朱棣沉默不语。 朱元璋笑罢,又神情冷峻的盯着朱棣,朱棣依然神情冷静的站着。 半晌,朱元璋突然呵呵一笑说道,“罢了罢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又叹气说道,“好了,你退下吧。哎,朕也乏了。” 朱棣于是恭敬行礼,退出奉先殿。 朱棣走出奉先殿,神情有一瞬间的阴冷,随即又恢复淡淡的神色。 在昨日回府后不久,宫中使者就来传旨,命他在今日进宫面圣。 在炽儿赴宴后,就来传旨? 看来黄子澄虽然不是奉旨而行,但这里头,父皇也是默许的? 朱棣心头冷笑,如今面圣了,又说要把炽儿留在京城?是威胁还是警告? 朱棣神情平静的慢慢朝宫门口走出,心头冷冷的想着,不管是威胁还是警告,他朱棣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把炽儿从他身边带走! *********** 此时,奉先殿里。 朱元璋目送朱棣离开,才疲倦的闭上眼睛。 心头长长叹息,知子莫若父呀。 在太子病逝后,相比起其他诸王的活跃,老四实在是安静的让人觉得奇怪。 也莫怪允炆会让黄子澄前去拉拢高炽,但这个黄子澄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拉拢变成陷害!竟敢瞒着允炆私自设局陷害高炽! 哼!酸腐的读书人! 但……这个黄子澄也是出自对允炆的忠心,哎。罢了。 老四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拉拢朝中大臣,积极谋划太子之位,这只能说明一点,他看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将位子传给允炆。 所以……他什么都不做。 是啊。 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做,但自己百年之后呢? 朱元璋仰头苦笑。 老四的野心,老四的能力,哎…… ********* 此时,南京的燕王府府邸。 朱高炽靠坐在床上,看着跪在地上的知琴和马三保,笑了笑,“好了,起来吧。昨日你们也跪得够久了。” 知琴抬头,眼含泪水,“都是奴婢没用……” 朱高炽慢慢摇头,微微一笑,笑容温和,“知琴,我是主,你是仆,你拦不住我,你也不能拦我。这次的事情,是我执意要出去,我受伤了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好了,你起来吧。” 马三保碰碰的磕了几个头,低声道,“请世子答应奴才,以后出去也带奴才一起!” 朱高炽看向马三保,细眉微皱,严肃道,“三保!你刚刚没听到我的话吗?还是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马三保一愣,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 朱高炽盯着马三保,缓了缓神色,笑笑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马三保张张嘴想再说话,但看着朱高炽神情虽然温和,但眉眼之间的那种坚决和威严,只好与知琴一起退下。 待马三保和知琴退下,朱高炽抬手招了招守在门口的仆人过来,指了指桌上的药膏,吩咐道,“把这个给知琴和三保送去。” 仆人恭敬应下。 待仆人退下后,朱高炽顺势挥退屋里伺候的丫鬟仆人,仰头放松身体,长长一叹。 想起老爹今日奉旨进宫也不知怎么样了? 皇爷爷不会刁难他老爹吧? 忍不住又想起昨晚…… 老爹背着他从侧门悄悄的进了王府。 当进了王府后,他心头发窘,也不忍心让老爹再背着他,便想挣扎着下来,但他老爹却是转头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想整个燕王府的人都跑出来看吗?” 他一滞,只好乖乖的让他老爹背着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老爹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一帮大惊小怪惊慌失措的仆人丫鬟,包括知琴和三保。 老爹交代了他几句就匆匆去了前堂接了圣旨。 之后,最让他发窘,到现在一想起来都觉得脸红耳朵热的事情开始了。 他老爹……竟然要帮他沐浴!! 他尴尬,找着借口推辞,可在他窘迫的说完后,他老爹淡淡的说道,“你是我儿子,你怕什么?” “……” 一句话说的他哑口无言。 其实……现在想想,他那么尴尬慌乱也是有些奇怪的…… 他脚不能沾水,老爹帮他洗洗也没什么的,对吧? 都是男人! 而且他还是他老爹的儿子…… 但…… 他就是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呀!他心头羞恼,他一个大叔级的怎么还能让老爹帮他擦洗身子呢?! 在他老爹帮他擦洗背部的时候,紧张的身子都发颤!最最最……让他脸红的事情是……他老爹竟然还动手帮他洗了洗……下面…… 然后…… 他竟然……有反应了!! 轮回重生后的第一次……竟然是在他老爹面前!! 朱高炽忍不住翻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心里哀嚎,丢人呀!! 他当时几乎就想把自己埋了! 可他老爹却笑了??? 还将他搂在怀里,抚拍着他的背部,安抚他说这是什么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的!他懂!!! 他哪怕记忆都丢失在黄泉路了,这种事情他还是明白的,好不好?! 然后,然后……他老爹竟然帮他……解放了…… 朱高炽再次翻身,将自己换了个位子狠狠的埋在被子里,心头悲叹,他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呀! 怎么……偏偏是在老爹面前啊? 而之后……他太累太乏也心头实在是对自己无力,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老爹,干脆,放松自己,自暴自弃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而今天醒来,他老爹已经离开了。 心头松了口气,他还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老爹呢。 嗯……装作若无其事吧。朱高炽想着。 这时,突兀的,一股力道扯开了他的被子。 朱高炽一愣,下意识的转头,便见他老爹一脸无奈宠溺的笑着。 “爹?” “你想闷死自己吗?”朱棣无奈,一回来,就急急的过来了,结果,推门进房,就看到一只肉包正拼命的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心头好笑也好气,怎么这小子人长大了,这一些习惯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不高兴了,想不通了,就把自己往被子里塞! 话说塞被子能解决问题吗? 朱棣坐到床上,将朱高炽揽抱坐起。 而当朱棣的手刚刚触碰到朱高炽时,朱高炽忍不住身子僵硬了。 朱棣眼睛微微一眯,果然!在自己的手刚刚触碰到这小子时,这小子僵硬了! 是因为昨晚吗? 昨晚看着这小子脚受伤,不能沾水,但又必须沐浴,一想到会有哪个丫鬟或者哪个仆人给这小子沐浴,他就心头窝火。 于是,他亲自动手,给这小子沐浴。 但……亲眼看着这小子自己跟前宽衣解带,一身白皙油滑的肌肤就这么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特别是……因为尴尬紧张的脸红,烛光下的那张自己百看不厌的温润可爱的脸…… 朱棣觉得,他下的这个决定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慢慢的平稳自己的呼吸,努力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 但……没用! 在轻柔的擦拭这小子背部的时候,朱棣心头不由想着,他还能放这小子离开吗? 不能! 凝视着这小子的背部,他无法想象,这小子会属于第二个人! 心头开始烦躁难耐,于是接着擦拭,他开始故意点火,引火…… 盯着眼前还是脸红的朱高炽,朱棣眼眸划过一丝得意,如此看来,昨晚……他一时难耐的故意引火算是误打误撞了吗? 微微一笑,伸手轻柔的摸着朱高炽的头,“炽儿,脚还疼吗?” 朱高炽慢慢摇头,“好多了。”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心头不停嘀咕着,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朱棣点头,想着今日的那个所谓“伴读”的提议,微微皱眉,严肃说道,“炽儿,若皇爷爷要你做皇太孙的伴读,你记住,一定要拒绝,知道吗?” 朱高炽一愣,伴读? “听到了吗?”朱棣又严肃问道。 朱高炽心头思量,伴读?可是要来……要挟老爹的?拒绝了可会给老爹带来麻烦? “炽儿……”朱棣看着朱高炽眉眼间的犹豫,心头想起昨日这小子说的话,不由心头松软,将朱高炽揽过,抱在胸前,柔声道,“炽儿,你听着,爹的这些烂事,爹现在暂时不想把你扯上,只要你好好的,在爹身边,就算是给爹撑了把大伞了。将来,等你再大一些,有些事情你不想掺和了也得掺和!现在,你只要乖乖的待在爹的身边,爹就安心了。” 朱高炽靠在朱棣的胸前,听着朱棣的话语,心头渐渐安定了,身子也不由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下来。 “……儿子知道了。”朱高炽抬头认真说着,又忍不住小小声埋怨说道,“爹,你就是嫌弃我碍事对吧?” 朱棣低头,抬手捏捏朱高炽的鼻子,戏谑一笑,“哟,小肉包变聪明了嘛。” 第43章 高炽再进京(五) 朱棣进宫的第二天。 南京的燕王府,朱高炽的院子里。 朱高炽低着头,坐在床上,床前,一脸严厉的徐氏眼睛盯着朱高炽,语气甚为严肃,“炽儿!母妃以为你虽然年龄尚幼,但向来懂事听话!这次你竟然不听你父王的命令,私自出府!炽儿!你真是……让母妃怎么说你好!” 朱高炽低垂着头,呐呐道,“母妃……儿子知错了!” 心头却是闷闷的,老爹不是说会瞒着母妃的吗?怎么母妃还是知道了呢? “你还敢叫你父王瞒着我?!”徐氏越说越生气,“要不是煦儿说昨日一直在院子里习武,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脚伤竟然是偷跑出去弄伤的!你还敢对我撒谎!骗我说是你跟煦儿爬树弄伤的!” 朱高炽心头一悟,原来是高煦!糟!他忘了和高煦串词了! 但偷眼瞥着徐氏的一脸怒气和眉眼的担心,朱高炽心头也甚为愧疚,便轻声解释道,“母妃……儿子不敢说,怕母妃生气,也怕母妃担心……” 徐氏厉声开口,“那炽儿你的意思是就可以瞒着母妃,欺瞒母妃了吗?” “我……”朱高炽喃喃开口,“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炽儿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徐氏转头,见朱棣神情淡然的站在门口,忙起身行礼。 朱棣微微点头,挥手示意周围伺候的人下去,才一脸凝重的对徐氏说道,“炽儿瞒着你,也是我的意思!这次的事情不简单,炽儿他偷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这次跌伤了脚,也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徐氏一怔,随即点头,“王爷这么说,妾身明白了。” 转头看向一脸愧疚不安的朱高炽,轻轻一叹,柔声说道,“炽儿……既然是重要的事情,为何刚刚不跟母妃说?” “儿子瞒着母妃,让母妃担心了,终究不对。”朱高炽低声说道,又一脸认真的开口,“儿子以后不会再让母妃担心了。” 徐氏微微一笑,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以后小心就是。” 徐氏说罢,便恭敬向朱棣行礼,转身离开。 走出院落的时候,徐氏心头思量道,王爷果然没有宠溺炽儿,想今天得知炽儿是偷跑出去时,她心头甚为震惊,事实怎么跟王爷说的不一样?王爷跟自己说,炽儿是爬树跌伤了脚的!难不成王爷宠炽儿宠到帮炽儿撒谎了吗? 她心头既担忧也愤怒。 如今听王爷这么说,再结合近来开始登门拜访的大嫂和其他宾客,相比起前几天的门庭冷落,徐氏心头忍不住轻叹,难不成这都是炽儿跌伤脚换来的? 在徐氏走回,朱高炽看向走向自己带着宠溺笑容的朱棣,忍不住开口说道,“爹……你刚刚撒谎了……” 朱棣扬眉,坐到朱高炽身边,抬手拂去朱高炽脸上掉落的发丝,淡淡说道,“这不是谎,你受伤的事,赴宴的事,都不可以让人知道。” 朱高炽心头思量了一下,也明白朱棣的考量,到底这种事情还是藏在阴影下比较好。 朱棣又弯腰将朱高炽缠着布条的脚抬起放到自己腿上,解开布条,细细看了一下,红肿已经消散了不少,底下人孝敬的药膏看来果然不是普通东西。 但那红肿怎么看怎么碍眼,朱棣皱眉。 “爹……快好了。”朱高炽见朱棣皱眉,便开口说道。咧嘴一笑,“爹的药膏果然不简单,儿子昨晚涂抹了几次,今天就见效了。” 朱棣转头看着朱高炽细眉弯弯的笑容满满的脸,忍不住微笑。抬手将朱高炽搂抱过来坐在自己大腿上,放柔声音说道,“等你脚好了,爹带你去打猎。” 朱高炽一愣,随即苦着脸,“爹,我们去逛街好吗?” 朱棣斜睨了朱高炽一眼,抬手捏捏朱高炽的脸,故作恼怒道,“你小子就是懒!打猎不好吗?逛街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什么跟爹说,爹买给你!” 朱高炽心头叹气,他不喜欢打猎啊。 因为他不是打猎啊,他是被猎打啊。 每次打猎总是追着猎物追着追着就变成被一大群猎物包围…… 高煦高燧每次都说,打猎不用去找猎物,只要跟着大哥后头走就好了! 他老爹更可恶,每次都哈哈大笑,说自己果然就是香喷喷的小肉包…… 他心头忿怒……每次被他老爹拉出来打猎的时候,一帮人都是闲闲散散的跟在他后头,而每次都已经决定就不追猎物的自己,总是被一些白白的可爱的小动物所吸引,然后……就忘了初衷,就开始拼命的追…… 再被一大群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猎物包围…… 而老爹他们就开始振奋精神了! 撒欢子的开始追捕猎物,他……就只能发窘的待在那里…… 朱高炽心头发闷,他绝对不会再去打猎了! 在朱高炽发呆苦闷时,朱棣深深的凝视着朱高炽,嘴角的戏谑的笑容渐渐温柔,眼眸闪着柔光,左手悄悄握上朱高炽的白皙润嫩的手,五指交叉,右手将朱高炽揽得更紧,心头一片柔软。 朱高炽回过神,看向他老爹,却不由怔然。 老爹此时的神情温柔宠溺的让他不由失了神。 “怎么了?”朱棣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虽然很喜欢现在这小子看着自己发呆的傻样,但……再看下去,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朱高炽回过神,不由心跳了几下,脸色微红,呐呐道,“爹……那个……” “那个什么?”朱棣戏谑一笑,见朱高炽耳朵尖都红了,心头更痒,怕自己会抑制不住,便开口说道,“明天……也许你皇爷爷会来看你。” 朱高炽一愣,“皇爷爷要来?” “嗯……”朱棣微微点头,右手将朱高炽揽向自己怀里,下巴搁着朱高炽的头顶,低哑的声音慢慢说道,“估计……是知道了黄子澄做的蠢事,想给你点补偿吧。炽儿……明日你皇爷爷会怎么来?如何来?何时来?还不知道……你自己要小心应对。记住了……不准答应你皇爷爷的任何要求。”说到最后,朱棣的语气甚为严厉。 朱高炽靠着朱棣的怀抱,点头,“儿子知道了。” 朱棣满意点头,低头看向朱高炽,微微一笑,“等过了明天这一关,我们就可以回北平了。” 朱高炽一听,眼睛一亮。 那可真是太好了! ************ 翌日,朱高炽坐在院落的躺椅上,听着外头的嬉闹。 想起今天好像是他们燕王府宴客的日子? 此时,院落里,其他仆人丫鬟都被朱高炽赶了下去。 只留下知琴和三保伺候。 便转头看向一旁恭敬站着的马三保,笑眯眯问道,“三保,今天外头都来了哪些人?” 马三保恭敬应道,“奴才在早先到外头拿东西的时候,看见咱王府马厩里停放着马车,好像有咱们舅老爷的,代王府的,马大人的……” 朱高炽微微点头,瞥了眼马三保,想着三保的记忆力那么好,人又聪明细心,总是跟在自己身边也太浪费了。是不是该跟老爹说说呢?像张辅一样,去外头练练? 就在朱高炽思量之时,就听知琴惊讶的声音,“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 朱高炽循声望去,六十多岁精神还算抖擞的老者笑呵呵的大步踏进,身后紧随几个随从。 朱高炽心头怔然,皇爷爷来了? 回过神,朱高炽忙喝住知琴,严肃道,“知琴!还不退下?!那是我爷爷!” 知琴和三保一呆,看向来者,笑容满面的六十多岁左右的老者此时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我就是不想弄得太隆重了!” 知琴一愣,世子的爷爷??? 三保发怔,不就是皇上吗?! 朱高炽皱眉,这两人平日里不是都挺机灵的吗?再次出声斥道,“还不行礼?!” 知琴和三保回过神,忙颤抖的跪伏行礼。 朱高炽这时也勉强站起,正欲恭敬行礼。 朱元璋哈哈一笑,挥手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 *************** 而此时,在前堂和徐增寿喝茶下棋的朱棣听着仆人的小声禀报,“主子,大老爷来了。” 朱棣眼睛微微一眯,神色轻淡的放下手中的棋子,开口道,“知道了,你们都不用伺候了。” “是!” 徐增寿瞥了眼退下的仆人,垂下眼眸继续专心于棋局。 这时,朱棣淡淡开口道,“或许……再过不久,又可以吃到北平的面条了。” 徐增寿一愣,下意识的抬头。 北平的面条? 王爷……可以回北平了?! ******** 而这时的后堂,徐氏招待着各府的女主人。 正说着南京和北平的脂粉价格几何,衣料的做工颜色…… “听说……世子已经十三了,可是已经相中哪户人家了?”突兀的,徐氏的大嫂,徐辉祖的夫人笑吟吟的开口问道。 徐氏心头一怔,随即心存警惕,淡淡一笑道,“还没相中呢!大嫂你也知道,北平只是一个小地方,出挑的女孩子可没几个……” “呵呵……这种事情可是要抓紧啊。”又有人插话。 “是啊……是啊……” 这时,徐辉祖的夫人又笑吟吟道,“要是王妃信得过的话,我这头可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徐氏心头一沉,在这个时机来做媒? 徐氏面上淡淡,语气却也有些严肃,“大嫂,这时候可不大合适吧。”边说,边漫不经心的指了指头上的白花。 “只是先说说而已。”徐辉祖的夫人有些讪然一笑。眉眼间有些恼色。 徐氏不理会,转开了话题。 *********** 而朱高炽的院落里。 朱元璋笑眯眯的问道,“高炽,会下棋吗?” 第44章 高炽再进京(六) 朱高炽恭敬应道,“回爷爷的话,儿孙会一点。” “哦?”朱元璋笑呵呵点头,“那陪爷爷下一盘吧。” 朱高炽应下,转头嘱咐知琴三保准备棋局,又吩咐着砌壶好茶上来。 待棋局和茶都上来了。朱元璋说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不用伺候了。” 知琴三保一愣,有些犹豫。 朱元璋的一个跟随白面胡须的四十多岁左右的男人忙上前,朱高炽记得,这人曾来北平宣旨,还带来了皇爷爷赐下的玉佩。 “老爷……要不奴才留下?” “去去去……说了!不用留人伺候!我们爷孙俩下盘棋那么多人站在这干什么?!下去!下去!”朱元璋不耐烦挥手道。 几个随从对视一眼,只好跪伏行礼退下。 知琴和三保也赶紧跪伏行礼退下。 待人都退下了。朱元璋笑眯眯道,“来!高炽!陪爷爷下一盘!” “孙儿遵命!” 棋局开始。 ********** 徐氏借口拿点东西,转身离开后堂,刚走至走廊,后头就有人紧跟着出来,笑容满面的唤道,“王妃留步!” 徐氏转头,见是自己的大嫂,心头皱眉。 “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 朱棣悠悠的喝着茶,手指间的白棋很是从容的落到棋盘上。 徐增寿这时低声说道,“王爷,世子今年可是十三了?” 朱棣眼睛微微一眯,神情略微有些不悦,再次捻起一颗白棋,低沉开口,“炽儿今年是十三了。” 徐增寿见朱棣眉眼似乎有些不悦,便心头有些忐忑说道,“我听我大嫂说,好像要给世子介绍一门好姻缘……” 啪! 朱棣手中的白棋很是重重的落到棋盘上了。 眉眼间的悠然顿时变成阴沉! ********** 徐氏皱眉看向眼前笑容热情的女人,她的大嫂,徐辉祖的夫人。 “嫂嫂,这张家的小姐我记下了。但……我不能给你一个准话。你知道……炽儿的婚事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是世子,草率不得。” 徐辉祖的夫人嗔道,“哎呦,这可是难得的一等一的好姑娘呀。过了这村可没了这店啊。” 徐氏淡淡一笑,“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缘分,若真错过了,也只能说她和炽儿无缘。” 徐辉祖的夫人急了,“哎,我说方法不是人想出来的嘛?你可以先给他们订下啊。” 徐氏皱眉,“这时候不方便吧?” 徐辉祖的夫人干脆靠了过去,低声道,“没事!实话跟王妃您说,这张小姐的爹可是皇太孙的师傅!” 皇太孙的师傅?! 徐氏心头一震,背上冷汗一冒。 亏得自己警惕,不然…… 再次看向徐辉祖的夫人,徐氏满眼冷意。 *********** 朱棣冷冷的看向徐增寿,“是皇太孙的师傅?” 徐增寿点头,低声道,“王爷要不先给世子定下婚事?以免将来……” 朱棣冷笑,“就算他敢打联姻这个主意!也得问问我!” 朱棣心头恼火,敢惦记他儿子?! 徐增寿皱眉,“王爷……要是他请了皇上赐婚?” 朱棣心头一沉,随即冷笑,就算赐婚又如何??哼!一个女人而已! 但心头却开始烦躁起来。 *************** 此时的朱高炽院落里。 棋局已经进行了一半。 朱高炽很喜欢下棋,在北平的时候,只要他老爹不忙,他就拉着他老爹来几盘。 他老爹平日里甚为爽利,脾气很躁,可在下棋时,却非常有耐心,步步为营,统筹大局,而且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和老爹下棋时,他总得谨防他老爹有时的出其不意和突然的进攻。 而现在…… 和皇爷爷下棋,朱高炽盯着棋局,看上去很普通的一步棋,如今才惊觉原来早已暗藏杀机! “高炽……” “孙儿在。”朱高炽回过神。恭敬拱手。 “你爹也曾和我下过棋,你猜猜看,最后,谁赢了?”朱元璋笑眯眯的问道。 朱高炽一愣。老爹和皇爷爷的博弈吗? 想了想,朱高炽拱手恭敬说道,“和局。” 朱元璋眼睛一亮,“哦?为何说是和局?” 朱高炽认真说道,“爹的棋艺和爷爷的一样,都很厉害,而爹的脾气,孙儿知道,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所以,孙儿想,只有和局。” 朱元璋盯着朱高炽半晌,才哈哈一笑,“没错!是和局!” 笑罢,朱元璋轻轻一叹,“你爹的脾气真臭,明明输定了,却死扛着,最后,倒也让你爹扳回了局势,和了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甚为遗憾叹道,“哎,可惜你爹他呀……” 我老爹怎么了? 老爹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睿智冷静,坚韧不屈! 可惜什么? 不是嫡长子吗? “高炽……要是将来,高煦高燧想争你的世子位置,你会怎么做?”突兀的,朱元璋转头严肃问道。 朱高炽一愣,下意识里回了一句,“各凭本事!” 当然……他会未雨绸缪的…… 所谓……好孩子要从小好好抓起! 朱元璋一震,盯着朱高炽,喃喃道,“各凭本事吗?”随即苦笑一声,叹气摇头。 朱高炽见状,又忍不住低声说道,“爷爷……英雄不问出身。” 朱元璋愣了楞,喃喃重复着,“英雄不问出身?”随即哈哈大笑,拍拍朱高炽的肩膀,“说得好!” ************ 朱棣走向后院自己的书房,一路脸色阴沉,未走至书房时,转过回廊,就见徐氏迎面匆匆走来。 朱棣顿下脚步。 “王爷!”徐氏匆匆行礼后,便低声说了徐辉祖的夫人保媒一事。 朱棣脸色更加阴沉。 “王爷……您说,要不要先给炽儿安排一门亲事……”徐氏低声问道。 朱棣冷冷开口,“这事以后再说!” 朱棣说罢,便朝书房方向走去。 心头烦躁至极。 ********** 棋局结束,朱高炽输了。 朱高炽看着棋局,心头叹气,哎,跟老爹下棋赢得少,输的多,现在跟老爹的爹下棋……一局就输了! 朱元璋起身,呵呵笑道,“不错!不错!”随即朱元璋语含深意的说着,“高炽的棋可比爷爷想象中的好得多了!” 朱高炽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朱元璋掏出袖子里的东西,放到朱高炽手中,笑眯眯说道,“高炽,答应爷爷,这东西不要打开,也不要跟你爹说,等过了几年,爷爷不在了。你再打开。” 朱高炽一怔,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小巧的盒子。 朱元璋又拍了拍朱高炽的头,微微一笑,转身大步离开。 *********** 是夜,朱棣推开房门,见朱高炽坐在床上,入神的盯着床上的一个小盒子。 朱棣顿了顿,凝视着朱高炽,想起今日有人说媒一事,心头就烦闷不已。 慢慢的走了过去,朱棣心头思量着,或许他该开始做些准备? 走到床边,见朱高炽还是入神盯着,不由皱眉,什么东西?看得这么入神?眼睛随意的瞥向床上的小盒子,不由一震。 这东西…… “炽儿!这是皇爷爷给你的?”朱棣沉声问道。 朱高炽回过神,看向朱棣,挠头,不解,“爹……这是皇爷爷给我的。还说不能给你看……” 但他还是给爹看了。 朱高炽下意识里不想瞒着老爹任何事。 朱棣一愣,看向挠头傻笑的朱高炽,不能给他看,却还是给他看了? 心头柔软,坐到床上,拿起盒子,端详了一下,随即放下,微笑,“你皇爷爷既然说了,那你照做就是了。” “可是爹……”朱高炽犹豫。 这小盒子里到底什么东西?爹就不好奇? 朱棣摇头,“是你皇爷爷给你的,爹就不看了。” 虽然不太清楚这里头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这小盒子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 如今这么重要的东西在炽儿手中……这说明了什么? 朱棣看着翻来覆去弄着盒子的朱高炽,心头有些复杂。 炽儿虽然几次三番的受了伤,但……总能有意外之福,或许……这就是麒麟? ********** “高炽一定会给老四看的吧?” 皇宫里的小房间里。 空空无一物,唯有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像,画像是一名女子,十分美丽。 细细看之,眉眼竟与高炽有些相像。眉眼弯弯,面容不美,却让感觉甚为舒适。 “高炽那孩子对他爹可是相当敬重哪。” 朱元璋盯着墙上的画像,喃喃说道,“高炽那孩子和允炆一样仁厚,但却比允炆多了份精明和坚韧,少了份酸腐……将来若是老四的话……呵呵……那也不错……哎……只是允炆哪……你曾经说过,老四最合适……” “哎……我也知道,老大柔弱,如今连允炆也随了他的性子,柔弱,又过于迂腐……当年叶伯巨说,分封诸王会酿成祸乱……哎…我当年太自负了!如今……却已是难办了!哎,虽然我还活着,可也做不了什么……藩王已经成尾大不掉之势,特别是老四……不过也还好,还有老四,将来或许就可以解开这个结了……可惜允炆哪!!哎,哪怕我现在给了老四位子,只怕允炆也难存一命!接下来的……就只能看允炆自己了……还有……高炽……” 第45章 高炽懵懂时(一) 是夜,皇宫中。 朱允炆神情有些焦躁的来回踱步,旁边站着的黄子澄也紧皱双眉。 “臣以为……”黄子澄犹豫再三,还是拱手开口道,“请皇上下旨赐婚这是最好的方法……” 朱允炆顿下脚步,转头皱眉道,“让四叔和张师傅联姻就那么好吗?就能牵制住四叔吗?子澄,你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黄子澄缓缓摇头,郑重道,“殿下,至少,我们可以乱了他们的布局……燕王很是看重世子,联姻之事或许不能牵制燕王,但至少能让燕王和世子之间有裂痕!臣以为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允炆沉默,眉眼有些犹豫。 黄子澄见朱允炆眉眼间的犹豫,忙低声道,“就算不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呀。” 这倒也是…… 朱允炆便开口说道,“找个时机,我和皇爷爷说说吧。”顿了顿,又皱眉道,“现在不是机会……” 黄子澄恭敬应道,“是。臣明白。” ************** 这日,朱高炽正在院落里慢慢的走着。 脚腕上的红肿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嗯,老爹的药膏真的很不错。 慢慢的走着,一开始马三保想过来搀扶,被朱高炽笑着拒绝了。 不过是半个月没走路,哎,不过是崴着,老爹也真是的,硬是不让他下地。现在好不容易好了,他也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 有些生疏,但还是不错。 知琴在一旁看着,惊喜的说道,“世子,您的脚这下都好了!!” 朱高炽转头温和一笑。 马三保却很是担心,“世子,您小心点!” 朱高炽悠悠摆手,“没事,没事!” 朱高炽走到院门口,正欲转身,习惯性的背负双手,但就在这时,脚下踩到了石子,身子一歪—— 眼看就要摔倒,知琴和马三保惊呼出声,正欲上前,这时,一双大手及时的揽住了朱高炽。 朱高炽正禁闭着眼睛,准备迎接疼痛时,却被带入了温暖熟悉的怀抱。 睁开眼,看清揽住自己的人时,不由咧嘴一笑,“爹。” 朱棣瞪了朱高炽一眼,“还没好利索就走路!你想让自己的脚瘸了吗?!” 朱高炽讪讪一笑,不敢回嘴。 朱棣干脆打横抱起朱高炽,对跪伏行礼的知琴和马三保斥道,“世子不知道爱惜自己,你们这些做奴才奴婢的也不知道照顾世子吗?!” 知琴和马三保忙磕头道,“奴才(奴婢)该死!” 朱高炽心头尴尬,被打横抱起时,他就心头发窘了!被老爹这样抱着,他怎么就觉得紧张无措呢? 心头忐忑也奇怪,其实……老爹这样抱着他也没什么对吧???他紧张什么呀! 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悄悄拉拉朱棣的肩膀上的衣服,脸色微红,小声说道,“爹,放儿子下来吧。” 朱棣转头,狠瞪了朱高炽一眼,转身抱着朱高炽走向里屋。 他没错过朱高炽红红的耳朵。这小子……心头不好意思了吧? 朱棣心头有些得意,有些愉悦。 抱着朱高炽坐落到榻上后,对知琴三保淡淡的吩咐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 待知琴和三保退下,朱棣转头严厉训斥道,“下次不许这样!” “……儿子知道了。”朱高炽低声说着,又伸手拽拽朱棣的袖子,脸色微红,“爹……放儿子下来吧。” 朱棣扬眉,反而将朱高炽搂得更紧,“怎么?嫌弃爹了?” 朱高炽一愣,嫌弃?随即面上故作傻愣的笑道,“儿子只是不想爹您太累着。” 是吗?朱棣心头意味深长的一笑。 盯着朱高炽微红的脸色,微微一笑,慢慢松开手,“好。” 朱高炽心头松了口气,被他老爹这样抱着,心头实在是紧张呀。 “炽儿,明儿个我们就进宫面圣,后日我们就可以回北平了。 朱高炽眼睛一亮。 朱棣又细细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才起身离开。 待朱棣离开,朱高炽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南京了…… 躺倒在榻上,朱高炽心头发愁,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老爹一靠近就心跳加快,晚上和老爹一起睡,浑身僵硬,无意识里总是看着老爹发呆,早晨醒来,老爹一不在,就下意识里的寻找,如果老爹在,就又看着老爹发呆,还差点伸出手去触摸老爹……心头各种紧张无措,若非自己是死了又轮回再来的人,不是毛头小孩,只怕早就出糗了! 心头期盼着,早点恢复正常吧。早这样下去,老爹肯定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的…… 到时候,他要怎么说呀。 朱高炽翻身趴在榻上,轻轻一叹。 那天,他就不该让他老爹帮他沐浴! 都是沐浴惹的祸! 朱棣在大步走出朱高炽的远落后,嘴边难掩得意的笑。 看来……那小子也不是浑然无觉呀。 那就好!朱棣心头想着,只是……那小子虽然宽厚,但也甚为固执,这种事情……只怕那小子一旦察觉就会躲得远远的吧。 朱棣皱眉,看来,还得再好好的细细谋划一番才是。 ************** 这日,奉先殿里。 朱允炆端起宫女恭敬呈上的参汤,小心翼翼的给坐在榻上的朱元璋递了过去,嘴里轻声说道,“皇爷爷,小心烫。” 朱元璋笑呵呵的开口,“啊?没事!”说罢,接过,但却是放在一边,转而笑眯眯的看向朱允炆,“允炆今日来可是有事?” 朱允炆面上一愣,随即轻笑道,“皇爷爷,允炆只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事……” 朱元璋嗯了一声,点头笑道,“允炆是个好孩子。”说罢,端起参汤慢慢喝着。 “对了,允炆哪。朕听说最近外头有人给高炽说媒呢。”朱元璋喝完参汤,慢慢说道,语气很平淡。 但却让朱允炆背上冷汗一下子冒出来。 “皇爷爷,这个……允炆倒没有听说……” 朱元璋冷哼一声,“太子国丧期间竟敢说媒?这些人眼中还有没有太子?!” 朱允炆忙开口说道,“就是!真是太过分了!”顿了顿,又犹豫道,“不过……高炽也十三了,要是因为父王的事情耽误他的终身大事的话……” “哼!十三算什么!!”朱元璋哼了哼,抬头对朱允炆说道,“他的婚事,皇爷爷会给他做主的!其他人嘛……就别操这个心了!” 朱允炆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朱元璋,却见朱元璋神情淡淡,心头不由一震,这话算是在警告自己吗? ********* 翌日,燕王府的一干人等进宫面圣。 奉先殿里。 朱元璋端坐高位,看着朱高炽虽然行走很慢,但脚步尚稳,不由欣慰点头道,“高炽,看来你的脚恢复得差不多了啊。” 朱高炽恭敬拱手,“拖皇爷爷的洪福。” 朱元璋呵呵一笑,摆手道,“这也是你自己的福分!” 又笑眯眯的看向徐氏,说道,“老四媳妇,朕听说已经有人给高炽说媒了?” 徐氏一愣,朱棣心头一沉。 朱高炽却是讶异,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徐氏回过神,忙上前恭敬回到,“回父皇的话,是有人提了一户人家,但媳妇觉得现在时候不对,而且……炽儿才十三,不急……” “哈哈!没错!”朱元璋哈哈笑道,“老四媳妇,高炽的婚事你可别随意应下,他的婚事!朕给包了!” 朱高炽一听,心头一呆,不是吧? 朱棣心头更加阴沉,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暴怒。 徐氏只能恭敬应下,“是!媳妇知道了。” “嗯……这样吧!张东志的女儿朕觉得不错,现在既是太子国丧,也不方便,但朕就先给你们订下了,待明年,高炽十四了,就完婚吧!” 朱高炽一愣,这……这就订下了?下意识里转头看向他老爹,却见他老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 朱高炽心头着急,老爹,您倒是开个口啊!! 他不想那么早成亲啊! “老四?你觉得怎么样?”朱元璋这时转头看向朱棣,笑呵呵问道。 朱棣沉默半晌,才拱手说道,“很好!” 朱高炽顿觉心头一凉,老爹……你怎么这么说?! 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窒闷。 朱元璋呵呵一笑,“那就先这样说好了啊。高炽!等着!明年爷爷就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 朱高炽想开口,但手却忽然被人拉住,朱高炽微微低头,拉住他的手是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是他的老爹。 朱高炽心头酸涩复杂,老爹…… 朱高炽默默低头,垂下眼眸,微微挣脱开老爹的手。 心头除了失落窒闷,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愤怒。 朱高炽拱手低声说道,“孙儿谢过皇爷爷!” 第46章 高炽懵懂时(二) 从皇宫离开,朱高炽一路垂着眼眸,步伐依旧慢悠悠的,脸上虽然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却有些勉强。 朱棣一路面无表情,眼眸深沉莫测。 徐氏却是神情有些担忧,迷惑,不解。 而同时进宫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都悄悄的落后两步,对前头三人那诡异沉滞气氛不解。 奇怪了,皇爷爷要给大哥赐婚,这不是好事吗? 怎么大哥好像不愿意呀? 父王母妃也好像不乐意? 待出了皇宫,朱高炽想回自己的马车,朱棣却淡淡道,“炽儿,到父王的马车来,父王有事跟你说。” 朱高炽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神情恭敬肃然的拱手,“儿子遵命。” 朱棣微微皱眉,看着朱高炽垂下的眼眸,恭敬的神情,怎么?这小子不开心了? 朱棣心头有些满意,嗯,看来这小子对这婚事也是十分不满的…… 待朱高炽上了马车,朱棣便拉过朱高炽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问道,“炽儿,你皇爷爷说的这桩婚事,你觉得怎么样?” 朱高炽转头看向他老爹,心头无语,他老爹都帮他应下了,还问他觉得怎么样?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再不喜欢还能怎么样啊? 不清楚老爹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朱高炽便慢慢的开口说道,“儿子没有意见。” 朱棣皱眉,什么叫做没有意见?? 看着朱高炽低垂着头,脸色淡淡的,朱棣微微扬眉,这小子在生气? “炽儿……你在生气?” “儿子没有。” 朱棣强行抬起朱高炽的下巴,脸上微微露出戏谑的笑,手指戳戳朱高炽的脸颊,“那你跟爹说……这脸是怎么回事?” “儿子的脸是爹生的!天生如此!”朱高炽心头闷气,忍不住回嘴说道。 朱棣一听,却是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透着爽朗,一把拥过朱高炽,紧搂在胸前。 在被拥过搂紧在胸前时,朱高炽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但很快就努力的放松下来。 朱棣故作不知,如同以往一般,轻柔的抚拍着朱高炽的背部,低哑的声音慢慢说道,“炽儿生气可是因为爹没有拒绝?” 朱棣大胆猜测,这小子会闹脾气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拒绝赐婚? 轻柔的抚拍很快见效,朱高炽浑然不觉的放松了下来,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好让自己更舒适的窝在朱棣的怀里,闷闷的开口,“爹那么想给自己找个儿媳妇吗?” 朱棣一滞,半晌,心头苦笑,哑声开口,“爹……一点都不稀罕,答应你皇爷爷不过是权宜之计……炽儿,爹会有办法的,相信爹,只会有订婚,再不会有其他的。” 朱高炽闻言,抬头,犹豫道,“爹……要是很重要的,儿子娶了也没关系的……” 反正他迟早都要成亲的不是? 但朱棣却是不悦拧眉,“炽儿!不许再提!” 朱高炽不解,“爹?” 朱棣看着朱高炽一脸疑惑,缓了缓语气,柔声道,“炽儿……你的婚事,爹会留意的,现在……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 朱高炽慢慢点头,这样啊……那更好! 不知为何,朱高炽却是不怎么希望那么快成亲。 “炽儿……你……想早点成亲吗?”朱棣低声问道。 朱高炽慢慢摇头,“不想。” 朱棣微微一笑,将朱高炽揽紧,手指有意无意的划过朱高炽的腰间,低笑道,“那……炽儿就可以像这样再陪爹几年了……” 朱高炽一愣。 “要是……炽儿成亲的话,就不可以像这样陪在爹的身边了吧?”朱棣轻轻说着,声音里有微微的叹息。 朱高炽一怔,心头不由想象着……自己不在老爹的身边的话…… 忍不住双手揪紧老爹的衣服,朱高炽心头发苦,怎么办?他一点都不想离开他老爹! 感觉到腰间的衣服被紧紧揪住,朱棣心头有些欣喜,炽儿…… 也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朱高炽,心头宠溺也有些心疼,衣服揪得这么紧……炽儿心里很痛苦吧? ************ 是夜。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皱眉说道,“皇爷爷已经跟燕王说了,要将张家小姐许给燕王世子。燕王……也已经应允了下来。” 黄子澄眼睛一亮,恭敬拱手道,“如此,不是很好吗?恭喜殿下,这下子,燕王那边可就有好戏看了!” 朱允炆却是微微摇头,叹气道,“子澄,我只是觉得,这订婚一事也不算什么呀!能够给我们什么帮助呢?” 黄子澄却是微微神秘一笑,“殿下,您就等着看吧!” 朱允炆似乎有些失望,“但愿你给我看的不是一出烂戏!” 而此时的奉先殿里,朱元璋凝神沉思着,敲着桌案,但愿此次赐婚,能够给允炆留一个后路……哎! ************ 此时的燕王府里…… 朱高炽将自己埋在被窝里,心头发愁发苦发闷…… 为什么……他会一想到离开他老爹心里就那么那么的难受呢??? 成亲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抵触什么呀! 成亲也不是说就离开老爹了呀…… 就是……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窝在他老爹怀里,每天睡觉前和他老爹说说话,聊聊天……没办法每天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他老爹的笑…… 没办法再和老爹一起逛街,吃面条,吃包子,吃混沌…… 不能再这么亲密的相处…… 为什么……一想到没办法再喝老爹如此亲密相处,他心里就……那么的难过? 难不成…… 难道…… 不,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 他……他…… 难道一直都是…… 心里依赖着老爹压根就是个没长全毛的小孩?! 朱高炽翻了个身,心头郁闷,亏他自己是轮回重生的! 想起刚刚……一想象自己离开老爹的场景,他竟然难受的想哭!!! 真是……太丢人了!!! 朱高炽闷在被子里郁闷之时,突然传来低笑声,“小肉包,你想把自己闷成烧饼吗?” 朱高炽一愣,心头发窘,慢慢的从被子里一点一点的挪出来。 朱棣抱着手,站在床边,看着朱高炽从被子里一点一点的露出来,心头发笑,这小子……真是…… “爹?” 朱棣一边在床边坐下,一边无奈笑问着,“小肉包……你在烦闷什么?” 朱高炽一脸严肃,“儿子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朱棣挑眉,一边脱下外衣,一边随意问道,“哦?什么问题这么重要?说给爹听听?” 朱高炽爬坐起身,习惯性的盘着腿,一脸认真的说道,“儿子在想,儿子已经十三了,却还总是麻烦爹和儿子一起睡,这样……不好,不好!” 朱棣一愣,炽儿在说什么? 朱高炽说罢,又抬头,一脸凝重的道,“儿子今日才发现,儿子过去太依赖爹了,爹,儿子以后会努力的不去依赖爹的!” 朱棣盯着朱高炽,心头一滞,什么叫做总是麻烦爹和儿子一起睡?! 还有!什么叫做不去依赖爹?? 想独立?独立之后呢? ……离开自己吗?! 朱棣心头火起,同时,心头还有难以掩饰的恐慌。 臭小子,你怎么能不依赖我?! 在看到那小子从酒楼上一跃而下,心跳几乎停止的时候…… 他就在想……如果,这小子真的……没办法……站起来的话……那自己会怎么样? 不敢相信! 只是想一想,呼吸都会停滞。 在一路背着这小子穿过南京街头的时候…… 他犹豫着问自己,放开如何? 小肉包会接受不了的……不如放开…… 让……小肉包像普通人一样……成亲,生子…… 想象着,一个女人站在小肉包的身边……小肉包温和的对她笑…… 他要杀了那个女人! 连只是想象都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杀意! 所以…… 那日,当他背着这小子回到府邸时…… 他就已经决定! 既然这小子这么不让人安心 ——不放在跟前,心头就总是各种不安。 既然总是这么的牵肠挂肚 ——不管这小子做什么,总是想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他身边有谁?他心里是否把自己当成最重要? 既然心头百转千回,无法断掉那份邪念—— 那…… 就将执念变成行动! 回过神,朱棣努力压抑自己心头的怒气,缓和着声音,淡淡道,“你没依赖爹,也没麻烦爹……” 朱高炽一愣。没依赖?没麻烦? 朱棣凝视着朱高炽脸上的困惑怔愣,心头苦涩一笑,这小子……不会把那些个紧张无措的心情都当是对自己的依赖吧? 朱高炽挠头,正欲再说。 朱棣却将烛火一挥,转身将朱高炽按倒在床,自己也顺势躺到床上,拉过被子,边没好气的说道,“就当是爹依赖你!没有香香的小肉包,爹就睡不着!” 朱高炽一滞,又叫自己小肉包?! 转头忿忿不平两句,却见朱棣已经闭上眼睛,眼角似乎还有些疲惫。 朱高炽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语,瞅了他老爹两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将自己靠了过去,头轻轻的靠在他老爹的肩膀处,而他老爹估计是睡梦中的无意识的动作,顺势的,将他腰扣住,下巴也抵在了他的头顶上。 朱高炽忍不住嘴角牵起微微的满足的笑容,闭上眼,很快的,小呼噜便响了起来。 待小呼噜响起,朱棣慢慢的睁开眼,深深的凝视着窝在自己怀里睡着香甜的朱高炽。 手指轻轻的拂过朱高炽的眉眼,心头无奈,这小子……丢下那些让人烦闷的话,自己倒好,睡得这么香甜!心头有些咬牙,这没良心的臭小子! 盯着朱高炽,朱棣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最好打上一个印! 盯着盯着,终于……有些无法忍耐的,低头,但…… 却轻轻的,唇落在朱高炽的额头上…… 在…… 自己已经决定走入万劫不复之地时…… 臭小子,小肉包,你怎么能不依赖我?! 你怎么能……想着离开我…… 第47章 高炽懵懂时(三) 翌日醒来。 朱高炽怔愣了半晌,才慢慢爬坐起身,习惯性的盘着双腿,环顾四周,咦?老爹呢? 晨起练武去了? 朱高炽挠头,随即想起昨晚…… 从一开始的自己坚定决心要不再依赖着老爹,到最后没有自制力的窝在他老爹怀里,睡得一塌糊涂的到现在…… 朱高炽心头发愁,如此下去,他如何才能不再那么依赖他老爹呢? 但……心头又有个疑问,他是真的是因为依赖他老爹所以不想离开吗? 沉思…… 半晌…… 罢了! 想不出来就算了! 搔搔头,朱高炽想着,他老爹到底去哪了? 往常他老爹就算练武,但自己醒来时,他老爹也必定练武回来了啊。 “炽儿……” 朱高炽转头望去,就见他老爹手中拿着一大纸包,微笑的站在门边看着他。 朱高炽不由咧嘴一笑,起身,刚想爬下床,就听他老爹不悦的沉声开口,“小肉包!你要是敢不穿外衣就下床,就试试看!” 朱高炽一顿,随即慢吞吞的缩回脚,拿过床边的衣服,慢慢的穿了起来。 朱棣这才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纸包放到桌上,走到床边,双手环胸的看着朱高炽慢悠悠的穿着衣服,似笑非笑的开口,“炽儿!你再这么慢腾腾的折腾下去,肉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哦!” 肉包? 朱高炽看向桌上的热腾腾的纸袋,眼睛唰唰的一亮,抬头,看着他老爹,嘿嘿傻笑,“爹,您买肉包了?” 朱棣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抬手将朱高炽脖领上的扣子系好,低声道,“福景街的香包子。” 福景街的?那可是他最最最喜欢的南京的美食之一呀!! 朱高炽赶紧低头,穿好鞋子,转头对朱棣笑眯眯道,“爹,我们吃包子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朱棣却是懒懒的躺到床上,“待会再吃吧。爹这可是一大早就去买的,现在乏了。” 朱高炽一听,忍不住伸手拽拽他老爹的衣服,“爹……” 他老爹不起来,他怎么吃呀?? 朱棣心头暗笑,就知道这小子最重视礼仪的,他要是不起来,这小子就绝对不会去吃。 但又忍不住心头一叹,这重视礼仪什么的,有好也有坏呀! 想起昨晚的事情,他就心头憋屈郁闷,忍不住将拽着他衣服的朱高炽拉上床,趴在自己身上,抬手就扯住朱高炽的脸颊,瞪眼,恨恨骂着,“没良心的!” 朱高炽脸颊有些疼,知道他老爹这次心头不痛快了,又瞅着他老爹的黑眼圈,低声问道,“爹……您怎么不叫三保他们去买呀?” “哼!” 朱棣冷哼,给这小子的东西,当然要自己去! 叫奴才仆人买,算什么! 朱高炽听着他老爹的冷哼,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在北平的时候,他老爹无论多么细小的事情,只要跟自己有关的,他老爹总是亲力亲为。 问他老爹为什么,他老爹总是说两个字,“喜欢!” 因为喜欢吗? 朱高炽眉眼弯弯,心头满足开心,忍不住抬手,轻轻的覆住他老爹扯着他脸颊的手。 白皙的微胖短短的手,覆盖着黝黑粗糙的大手。 很不协调,但看在朱棣眼里,心里,却是……最好看的一幕。 朱棣心头微笑,这小子…… 这小子……大概不知道吧。 没有一个儿子十三岁了还常常跟自己的爹一起睡…… 也没有一个儿子会在半夜的时候窝在自己的爹怀里睡得香甜开心。 更没有一个儿子……会这样,因为自己的爹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开心的如此…… 笑容……更是……那么的柔软满足…… 就像……男人得到心爱女人的赞许或者承诺时…… ……算了! 炽儿才十三岁。 就让炽儿慢慢发觉吧。 再给炽儿两年时间好了。 朱棣松开手,反握住朱高炽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哑声道,“炽儿……陪爹睡会吧。” 朱高炽乖乖点头,便低头靠在朱棣胸前,慢慢闭上眼睛,好吧,看在老爹一大早给自己买包子的份上…… 嗯…… ************** 北平的街头一如既往的那么的热闹。 此时,已入秋,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 远远的,街头走来两人。 一高大的约莫三十多岁左右的俊朗男子,一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温和可爱的少年。 男子的步伐很大,走路较快,少年步伐很小,走路甚为缓慢,悠然,但两人却是差不多的并肩而行。 细细察之,便可发现,男子似乎努力的放慢放小自己的步伐,甚至会偶尔停下来,一边看着路边小摊的东西,一边等着少年。 男子的眉眼间微微不悦,似乎因为少年走得太慢了,但男子又似乎努力压抑着,只是,在少年赶上来后,会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一边说着什么。虽然好像是惩罚的样子,但,那举止却甚为亲昵,男子的不悦皱眉的神情里也带着某种温柔和无奈。 而那少年,在被捏的时候,细眉微皱,脸色一红,好像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被男子这样的捏脸,有些羞涩有些尴尬,可神情里却带着一丝憨厚的装傻,咧嘴笑着,似乎很开心。 转过小巷,男子突兀的伸手牵起少年的手,进入一家叫玉石斋的小店。 进入玉石斋,玉石斋的老板一见,忙迎了出来,恭敬弯腰作礼,低声道,“李四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男子神情威严的点头,手指依然扣着少年的手指。 少年在进入玉石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挣脱出自己的手,但却徒劳无功,又似乎不敢挣脱的太明显,于是脸上只好故作自然的温和的笑着。 “东西来了吗?” “来了。王爷请到这边来。” 玉石斋的老板李四忙恭敬应着,男子,也就是朱棣,于是牵着少年,也就是朱高炽的手朝后院走去。 朱高炽对玉石斋并不陌生,这几年,他老爹带他出来的时候,有时就会来玉石斋晃晃,看看账本,处理一些事情。 进入后院,朱高炽想跟往常一样晃到隔壁的房间看看玉石玉佩什么的,但他老爹却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朱高炽心头不解,往常,不都是他老爹处理事情,他避开吗? 想着从南京回到北平后,他老爹就突然离开王府好几天,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一回来就拉着自己出门…… “炽儿,你也是时候该做些事了。”朱棣语气轻淡的开口。 听在朱高炽耳朵里却心头震惊不已。 是时候该做些事??? 朱棣说完后,就转头看向恭敬弯腰站在他们爷俩跟前的李四,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以后,账本就交给世子处理,从今日起,你们就听从世子的吩咐!” 李四先是一愣,随即恭敬的朝朱高炽拱手,“属下李元拜见世子!” 朱高炽心头怔愣,面上却是温和一笑,朝李四点点头。 朱棣这时淡淡的开口,“你先退下吧。” 李四恭敬应下。 待李四退下,朱高炽忍不住开口问道,“爹……您这是……” “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本来爹是不打算这么快就让你接触的……”朱棣盯着朱高炽,淡淡说道。 他不想让炽儿卷入狂风暴雨中,最好,炽儿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安安稳稳,那些个风风雨雨的,就由他顶着!! 因为太在意了,就不由为他考虑更多。 真恨不得……给他最好的最安全的…… 但最近……道衍常常旁敲侧击的暗示自己该让炽儿接触这些事情。 昨日,道衍甚至找到了军营。 开门见山的就问,“王爷是否已经放弃世子了?” “道衍,你说什么?” “如若王爷没有放弃世子,贫僧恳请王爷把玉石斋和沉香楼交给世子吧。世子已经十三了!这两年南京必定会有变化,难不成王爷要让从未磨练过的世子来应对风云变幻的时局吗?” “道衍……我知道了……” “王爷英明!” …… 他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他也清楚,对炽儿最好的,是让炽儿自己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总能炽儿躲在自己背后,对炽儿来说,弊大于利,炽儿外在温和,内在倔强,也不愿意…… 黄子澄那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道衍说的那关于炽儿的劫难总是时不时的跃上他的心头,是他心头的刺! 总……时不时的提醒自己…… 危险!危险! 他心头的打算,是待自己赢了这盘棋,有了最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保护炽儿,到时,再让炽儿磨练…… 可眼下的时局,却已由不得自己…… 而道衍的一句话也彻底的打破自己的天真的幻想:“王爷……自古生离死别……人力不可为……” …… “现在……时局已经开始变化,炽儿……这些个事情只怕你也得开始学着处理了。”朱棣哑声说道,心头苦涩。 ……这是实情,只怕这一两年,变数就会到来…… 如果,道衍的推算正确的话。 朱高炽听着,却是眼睛一亮,恭敬拱手肃然道,“爹!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爹的期望!” 朱棣看着朱高炽恭敬行礼,心头却是别扭,又想着那可能接踵而来的种种……忍不住伸手拉过,拥在怀里,心头难受,但低头却故意瞪眼,“照顾好你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朱高炽细眉弯弯,咧嘴一笑,“爹!上阵不离父子兵!!儿子一定可以跟爹并肩而战的!” 亮晶晶的双眼就这么的瞅着朱棣,闪闪的。 朱棣心头一怔,上阵不离父子兵?并肩而战? 想起这小子曾经说过的,“想给爹撑把伞”,朱棣凝视着朱高炽亮晶晶的双眼,心头柔软,上阵不离父子兵吗?那……也不错!将朱高炽抱得更紧,低声道,“嗯!炽儿就和爹一起……”永远并肩而战!永远……朱棣心头暗暗说道。 ********** 这日,朱高炽卯时练武后,刚刚沐浴穿衣出来,就见他老爹坐在主位上把玩着茶盖。 朱高炽愣了楞,随即笑眯眯的上前,出声唤道,“爹!” 朱棣转头,看着刚刚沐浴好的朱高炽穿着墨绿色袍衫的站在他后头,细眉弯弯,笑容满面,脸上也勾起一笑,起身,走过去,见脖颈上有些湿湿的没有擦干,便抬起手,长有厚茧的拇指轻轻的来回摩擦着。 动作有意无意的带着些许撩人的意味。 朱高炽顿时一滞。 心头一烫,身体有些一热,脸上一红,忙避开,语气有些无措,“爹,您怎么过来了?” 朱棣心头一笑。 拉过朱高炽,改用衣袖,拭干朱高炽脖间的湿漉,故意皱眉道,“炽儿,以后水要擦干净。着凉了怎么办?” 水? 擦干净? 朱高炽心头顿时发窘,暗暗发誓,下次一定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再出来!!! 第48章 高炽懵懂时(四) 北平城外的军营所在地,甚为隐秘,朱高炽一路骑马跟着朱棣左弯右拐的,终于到了军营。 呈现在朱高炽跟前的是一派井然有序,森严肃然的景象,朱高炽心头赞叹,果然不愧是老爹的兵! 此时,士卒们正在训练,朱高炽跟着朱棣,慢慢的走进军营。 士卒和张玉张辅朱能见了,忙都恭敬行礼。 朱棣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说道,“好了!都别整这套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张辅,你过来!” 张辅忙恭敬应下。 朱高炽看着张辅,温和的一笑。 他与张辅也是多日未见。 自打张辅被朱棣派往战场开始,张辅就几乎在燕王府里消失了踪影,这个伴读的名号算是空挂了。不过朱高炽不介意,他一直对张辅的印象甚好,张辅也曾跟他说过,他想做一名像李广那样的将军!如今张辅能在军中磨练,朱高炽也为他高兴。 于是,朱高炽继续对着张辅笑眯眯的,却不知身边的某人已经心头眯起了眼,阴森森的磨牙,正考虑着肉包要煮着吃好,还是炖着吃好? 走进营帐中,朱棣大步走向主位坐下。转身,见朱高炽还慢悠悠的站在张辅身边,眯眼,淡淡唤道,“炽儿,过来!” 朱高炽于是举步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待朱高炽站定在自己的身边了,朱棣才沉声开口,“张辅,从今日起,你麾下的白虎军就归世子指挥!包括你,从今日起,你只需听从世子一人的命令!” 张辅一震! 朱高炽一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朱棣,却见朱棣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这,这可是兵权哪!! 朱高炽忍不住低声开口,“父王——” “明白了吗?炽儿!明日起,你就跟父王一起来看白虎军的训练!”朱棣打断朱高炽的话头,淡淡说道,一边挥手示意张辅退下。 待张辅退下,朱高炽细眉微皱,问道,“爹……为什么?” 昨日让他掌管了玉石斋,今日又给他一支白虎军,虽说能够帮老爹做事是好事,可是……白虎军……那可是两千多人呀! 老爹……他放心吗? 老爹的疑心病……没了? 朱棣转头,盯着朱高炽,“炽儿,你怕?” 朱高炽一愣,随即默然半晌,才点头认真问道,“爹,这样好吗?儿子不想将来伤了我们父子感情……” 朱棣一愣,随即深深的凝视着朱高炽。 朱高炽也坦然的回望。 他老爹的野心,他知道…… 但自古以来,扯到那个位子的话,兵权是最为敏感的! 想起前几日,自己到大庆寿寺看望和尚老师——道衍。 下棋闲聊时,道衍笑笑说,“世子,贫僧前几日到山下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一个有趣的事情,想讲给世子听听。” “哦?什么有趣的事情?老师请讲。” “有一户大财主在几个手下的帮助下发了笔财,想留给他的子孙,可他怕在他死后,他的手下会来跟他抢,因为他的手心手中有一种东西,会威胁到他的子孙,于是……先下手为强的杀了那几个朋友……” “那几个手下手中有什么东西?” “刀!他们有刀!” …… 他知道和尚老师所说的这个故事其实是在暗示他的皇爷爷…… 当年他的皇爷爷就是为了后代子孙,杀了那些个功臣武将…… 当时,他不明白,道衍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个? 可后来…… 道衍又问自己,“世子,其实……那个大财主也不是都杀了他的手下,有些人就没杀,世子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被杀的手下有刀,没有被杀的手中无刀。” “世子果然聪慧!”道衍哈哈大笑起来,又很是感慨的看着自己,低声自语道,“世子能够明白,那就最好……” 刀? 兵权? 虽然当时心中有所领悟,可到了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如此! 和尚老师一定是知道了老爹要把白虎军给自己,所以才委婉的提醒自己要拒绝! 如今,老爹这么疼爱自己,什么事情都会想到自己,什么也不防着自己,可……万一将来呢? 疼爱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但将来呢? 将来他一旦上了那个位子,一旦后悔今日的所为,或许……两千白虎军不算什么,可是……到底是兵权哪! 所以,这白虎军,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要! 他要跟他老爹这样和和美美的做一辈子父子! 朱棣缓缓起身,拉过朱高炽,拥在自己怀里,低头,面无表情的盯着朱高炽,半晌,却低低笑了起来,“道衍找过你?” 朱高炽一怔,随即缓缓摇头,“就算没有道衍老师,儿子也会拒绝的。” “你……不信爹?”朱棣叹气,心头有些懊恼,可是小时候自己怀疑这小子的事情让他留下阴影了? “爹……儿子不信的是……将来……”朱高炽小声慢慢说道。 将来?朱棣一呆。 盯着朱高炽认真的神情,朱棣慢慢的一笑。 抬手,手指轻轻划过朱高炽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开口,“炽儿,将来,总是要从今天开始的。” “所以爹,儿子更不能接受!” 朱高炽一脸严肃。 要是接下了这支白虎军,将来的变数不就埋下了吗? 朱棣低笑,“炽儿!这样吧,爹跟你说,爹的命都可以交给你!你还害怕将来吗?”朱棣边说,便笑着抓起朱高炽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戏谑笑道,“就算现在你拿把刀捅下去,爹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朱高炽盯着老爹的戏谑的笑容,心头一震,他知道老爹是认真的,那笑容虽然戏谑,可眼睛却紧紧的盯着自己,透着某种执着! 心跳就在此时突然加快起来,不听话的紧张起来,还有某种欣喜……于是,下意识的抽回手,朱高炽呐呐开口道,“爹……儿子知道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红红的耳朵尖,低低一笑,笑容有些得意有些意味深长,微微松开了拥着朱高炽的手,朱棣从身上掏出一块雕刻有老虎的白色令牌,抓起朱高炽的手,放到他的手中,“这令牌得好好收着,知道吗?” 朱高炽低头盯着手中的令牌,慢慢点头。 ************ 这日,道衍来到燕王府邸。 看着朱高炽桌上的白色令牌,道衍一怔,随即轻声一叹,“世子……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朱高炽心头苦笑,又不是他自己想收下的。 但看着道衍叹气,朱高炽面上还是温和一笑,安抚道,“老师,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高炽尽力而为就是。” 道衍只是慢慢摇头。 心头叹道,到底世子还是过于仁厚天真了些。 这世上可是有个词叫做人心难测啊。 可当道衍来到松竹院时,朱棣就开门见山的开口说道,“道衍,那白虎军我已经交给炽儿了。以后张辅也听他号令。” “可是……王爷,这……” “道衍!”朱棣语气有些轻淡,“我不会伤害炽儿的!” 道衍只好咽下嘴边的话语,心头苦笑,罢了!他就不多说了。到底是他们朱家的事情啊。他这个外人搀和在里头也不太好。哎。 “道衍,你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他事情?”朱棣沉声问道。 ********** 于是,从接受白虎令开始,朱高炽开始了骑马跟随朱棣的繁忙生活…… 每日晨起,被他老爹挖出被窝练武…… 然后,洗漱用完早饭,就跟着老爹走路去玉石斋看账本,熟悉各种事务…… 再然后,骑马跟着老爹去军营,熟悉白虎军的各种训练…… 于是,这日夜晚…… 朱高炽躺在躺椅上,看着天上明月,长长叹气,神情有些茫然有些困惑。 自那日,他跟老爹说了不想再依赖之类的话后,老爹也开始交一些事情给自己做,比如说管理王府的一些暗地里的生意——玉石斋,还有就是到驻扎在北平外的军营里巡视,手头上还有了一支白虎军…… 可是…… 他怎么越来越不想离开他老爹了呢? 想起今日…… 回府后,先是到了松竹院,歇息一番,打算用饭,却见一妖娆的女子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松竹院。 而他老爹看向那妖娆的女子竟然笑了?! 老爹…… 你笑起来真的很难看! 最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老爹竟然借口让自己回去休息,把自己赶出了松竹院!! 心头闷闷不已,就一直闷到了现在。 可如今,沐浴后,吹着夜风,他心慢慢冷静下来,却又困惑起来。 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老爹想要女人很正常啊! 挠头,朱高炽十分困惑。 第49章 高炽觉醒时(一) 正当朱高炽困惑之时,突然觉得有人靠近,转头,便见他老爹手中拿着披风,一脸不悦。 朱高炽心头还是有点发闷,便神情恭敬的起身,拱手,“儿子见过父王。” 朱棣举步欲行,一见朱高炽这神情,这样子,微微扬眉,这小子闹脾气了? 可是因为……傍晚时分松竹院的事? 朱棣心头有些愉悦,这小子吃醋了? 那女人不过是他安插在南京的一个探子,此次不过是前来告知南京突然的异动。 只是有些事情不想让这小子知道,便让这小子先回了松涛院,当然……其中也有那么一点是故意的…… 想看看,这小子会不会在乎? 这小子会不会……吃醋? 继续大步而行,走至朱高炽身边时,将手中的披风披到朱高炽的身上,当手无意间碰触到朱高炽时,好凉?!朱棣皱眉,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朱棣瞪眼,“炽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晚上在外头的时候要多加件衣服!你怎么就是不听!” 朱高炽心头微暖,但面上却故意肃然道,“是!儿子谨遵父王的教诲!” 朱棣眯眼,这臭小子! 手上正在系着披风,朱棣故意将披风拉紧一些,手指顺势搂过朱高炽的脖子,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朱高炽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爹!” 哼!看你还闹脾气?咬了一口的朱棣有些满意的舔舔唇,嗯……小肉包的味道不错。 朱高炽捂着脖子,苦着脸,“爹!您干吗咬人?” “哼!你是我生的!你糟蹋我生的这个身体,我咬你一口怎么了?!”朱棣盯着朱高炽,挑眉邪邪一笑说道。 朱高炽心头一滞。 什么我生的,你糟蹋我生的这个身体…… 朱高炽有些犯晕,天下间哪有老爹这样咬儿子的啊? “爹……” “嗯?”朱棣拢了拢朱高炽的披风,觉得这夜风大了些,快入冬了吧,不知这会儿能不能猎到老虎? “儿子要是被咬破了皮,肉馅跑出来了怎么办?”朱高炽一本正经的问着。 朱棣挑眉,“什么怎么办?肉馅跑出来了,爹就把它吃了!”故意凑了过去,“来!爹看看!肉馅跑出来了没有?” 朱高炽忙闪躲,可惜腰间却被紧搂着,而被朱棣故意喷洒出来的气息又弄得脖子痒痒,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爹!好痒!儿子知错了!哎呀!” 朱棣心头实在是难耐,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但这“咬”却带着点吮吸,朱高炽心头一颤,忙避开,细眉微皱,“爹!” 朱棣故意嘿嘿一笑,搂着朱高炽腰间的手微微加大力道不许朱高炽闪躲,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儿子不敢了……”好怪异,这种感觉实在怪异! 朱棣这才微微松开手,不想逼得太急,放缓语气,低头说道,“那女人是爹在南京的探子。” 朱高炽一愣。 爹在跟他解释? 抬头,却见朱棣温柔的凝视着他,见他抬头,微微一笑,笑容带着某种宠溺和无奈。 “这回不生气了吧?” 朱高炽突然觉得自己很丢人。 就为一个女人跟自己的老爹置气…… 有些尴尬的转头,“爹!儿子没生气!”重重强调着。 朱棣低笑。也不点破。知道眼前的这小子天生倔强面皮薄,便顺着话头说道,“嗯!爹知道!爹只是跟你说一说。” 摸摸朱高炽,“好了!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陪爹一起睡吧。” “去松竹院吗?” “不了,就在松涛院好了。” “嗯。” ****************** 翌日,朱高炽醒来,见身边的位子已经空了,不由心头松了口气。 忙起身梳洗一番,高声换来知琴和三保,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一脸严肃的对知琴说道,“知琴,如果王爷问起什么,你就说我想起一件急事,所以先走了。” 知琴有些茫然,但还是恭敬应下。 而三保却在一边微微皱起了眉头。 朱高炽交代完毕,便带着三保匆匆出了门。 思索一番后,朱高炽打算直接骑马跑向了军营。 心头暗暗想着,老爹应该不会想到自己直接就去了军营吧? 再说此时的朱棣,站在燕王府的门口,目送朱高炽远去,微微勾起一笑,笑容带着些许宠溺,些许温柔,这小子! “王爷?”朱能看着朱棣脸上的笑容,心头轻叹,王爷对世子真是…… “朱能,快入冬了。我们去猎几只狐狸老虎,看能不能整到上好的皮毛,哦,对了,记得叫上二少爷和三少爷!” “是!” ********** 忙了一天,朱高炽拖着有些疲累的身体,从军营回府,想着已经几日没有和他娘亲用饭了。便去了芳华院。 徐氏见朱高炽,微微一笑,招呼着朱高炽坐下用饭。 用饭之时,朱高炽正欲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就听外头下人大声禀报着,“王爷到!” 朱高炽顿时一僵! 老爹?! 朱棣一身劲装,大步而入。 朱高炽和徐氏起身恭敬行礼。 朱棣瞥了朱高炽一眼,随意的挥手,“都坐下吧。” 说罢,便坐到了徐氏原先做的主位上,朱高炽又是一僵,这个位子离他老爹……太近了!! 心头发愁,可还是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待慢慢坐定。 一块他最不喜欢的苦瓜便夹到他碗里。 朱高炽一默。 慢慢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徐氏看了朱高炽手中筷子上的苦瓜,心头一笑,王爷又在捉弄炽儿了! 而在无意识的转头时,徐氏瞥到了朱高炽脖颈上的牙印。 徐氏心头不由一怔。 这牙印是怎么回事? 朱棣眼角瞥见徐氏怔愣的视线,淡淡开口道,“炽儿……军营里的那些个女人以后不许再碰了!知道吗?” 朱高炽呆了呆。 啊?女人? 一抬头,正欲开口,却瞥见徐氏一脸的恍然大悟,朱高炽忽然想起自己脖子上的……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顿时,脸红耳赤心头羞恼! 都是老爹的错! 而自然而然的他又想到了昨晚…… ……更想找块豆腐撞墙!!! *********** 用完饭,朱高炽简单拱手作礼告辞后,便率先走出芳华院。 徐氏见了,以为是朱高炽被他爹捅出了军营里碰女人的事情,心情不爽。 但朱棣却是心头皱眉,这小子的反应好像很大? 想起昨晚…… 朱棣心头有些不安,这小子不会是发觉了,想着疏远自己吧? 于是,朱棣也随后跟着离开。 朱高炽离开芳华院没多久,向来悠哉的步伐有些加快,马三保低眉垂眼的跟着,心头暗暗担忧,而此时身后就传来沉声威严的声音,“炽儿!!” 朱高炽脚步一顿,却迟迟没有回头。 半晌,在马三保瞥见朱棣阴沉的眼睛时,忙低声道。“世子!王爷他叫您呢!” 朱高炽微微深呼吸,才慢慢转身,恭敬拱手,同时对三保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三保有些担心,但看着朱高炽是从没有过的神情平静的吓人,便只好恭敬作礼后,先行一步离开。 朱棣慢慢走到朱高炽跟前,盯着拱手垂下眼眸的朱高炽,心头越发肯定,这小子昨晚是有所发觉了…… 半晌,朱棣才淡淡开口道,“炽儿,跟爹到松竹院。爹有事跟你说。” 朱高炽沉默。 朱棣也沉默,眼睛却是紧盯着朱高炽。 此时,夜空的明月洒下的光辉落在他们父子之间。有些亮,又有些阴暗。 夜风徐徐,吹拂而过。 这处的走廊较为僻静,几乎无人路过。 父子二人就这样,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拱手半弯着腰。 一个低眉垂眼,一个紧紧盯着人。 不开口,不言语,也不动荡。 于是,安静,但安静过了头,气氛就凝滞了起来。 而不知过了多久,朱高炽才低声应道,“是!” 朱棣心头才微微松了口气。 待来到松竹院。朱棣的书房 朱棣轻轻一叹,“炽儿,是爹不好。” 朱高炽一僵。 “爹昨晚不该自作主张,本来爹想着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情,道衍跟我说过,你现在还不是碰女色的时候,会分了你的精神,也会伤了你的身子,所以昨晚……爹就自作主张了……”朱棣柔声解说着。 朱高炽愣了楞,想着昨晚…… 昨晚……他又……在老爹手里释放了…… 情动来的很突然……睡梦中的时候就突然开始了…… 但如今想来,却是因为……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的老爹温柔的抚摸着…… ……怎会这样…… “这种事情……没什么的……”朱棣慢慢走近,尝试着想伸手揽过朱高炽。 但朱高炽却突然后退,并恭敬拱手,声音肃然,“爹!时候不早了,儿子先回去了!” “炽儿!” 第50章 高炽觉醒时(二) 朱棣看着朱高炽转身而去,心头不安气怒,可还是紧握双手成拳,压抑住自己此时想冲上去拽回那臭小子的冲动! 昨晚的事情给那小子的冲击大了点…… 朱棣定定的凝视着那小子不再悠哉的走路,匆匆远去,或许……这也是个契机…… 南京那边的变数太大了! 想起昨日收到的消息,朱棣的眼眸阴沉了下来。 “王爷!奴家已经确知……那张家小姐将会在下个月奉旨前来北平……” “完婚?” “是的!” …… ********** 朱高炽一路匆匆而行,回到松涛院时,马三保和知琴忙迎了上来。 朱高炽面上温和一笑,“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马三保有些担心,见朱高炽转身就进了里屋,忙跟了上去,轻声问道,“世子,奴才给您准备热水洗脸?” 朱高炽慢慢摇头,温和笑着,“不用了。好啦。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马三保只好恭敬退下。 退出朱高炽的房间,知琴忙上去问道,“三保,世子怎么了?被王爷责罚了吗?” 不会吧?王爷那么疼世子…… 知琴心头忐忑,但又想起世子小时候也曾被王爷打过,便有些焦虑的看着马三保。 马三保有些茫然的摇头,苦笑,“知琴,世子说他累了,要休息,我们就别打扰了。” 知琴也只好退下。 见知琴退下,马三保转头看了眼禁闭房门的房间,心头忧虑,世子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面上明明是温和的笑容,却是那么的僵硬…… 此时,房间里,朱高炽仰躺着,盯着屋顶,半晌,才长长叹气。 自己到底怎么了? 竟然做了那种梦?! 还因为那种梦有了情动?! 翻身,心头发苦,丢人!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他该怎么来面对老爹呀! 想着刚刚在松竹院,老爹一个劲的给自己道歉,他就心头愧疚窘迫,是他自己该给老爹道歉才是…… 他竟然对自己的老爹…… 朱高炽懊恼,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 翌日,朱高炽卯时起床,想了想,还是轻声叹气,慢吞吞的穿衣着裤。 这武还是得练。 这老爹还是得见…… 他不可能躲一辈子。 只是……朱高炽心头发愁,希望老爹不要再说昨晚的事情,最好老爹生自己的气,不理会自己就好…… 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为老爹靠近而僵硬不自在了。 可……一想到老爹不理自己,这心里又难受! 朱高炽抓头,苦着脸坐在床上时,门外头,三保敲门轻声道,“世子,已经卯时了。” “嗯,进来吧。”朱高炽慢慢的放下手,收了苦瓜脸,一脸温和的开口说着。 马三保端着水盆进了屋,身后知琴端着一大盘白色绒毛的东西,脸上带着兴奋的笑。 朱高炽漱了口,又接过马三保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瞥了眼知琴手上端着的东西,问道,“知琴,这是什么?” 知琴很是开心的笑着,开口道,“世子,这是王爷一大早叫人送过来的,是王爷昨日和两位少爷去打猎猎到的一只白老虎身上的毛。听说,王爷昨儿个回府的时候,就叫人马上处理这白老虎,今儿个一大早就叫人送了过来,世子,您看,这是要做披风好,还是做褂子好?” 朱高炽心头一怔。 想起这几年快入冬时,老爹总会去打猎,不管打猎猎到什么,老爹都会给自己做御寒的衣物…… 白老虎吗? 那很危险吧? “世子?”知琴有些不解的看着突然发起呆来的朱高炽,又见朱高炽眼圈发黑,神情有些憔悴,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朱高炽回过神,温和一笑,“啊?没事,就是昨晚睡得不是很好……”指指知琴盘子里的东西说道,“做披风好了。” 走出听涛院,朱高炽慢慢深呼吸一口气。 心头不住念叨着,没事,那是自己老爹,没事,那是自己老爹…… 心头一边念叨着一边朝小树林慢吞吞的挪过去。 待终于挪到小树林,朱高炽顿下脚步,看了看远处,他老爹正站在大树下,手中提着长枪,静静的看着他。 心跳毫无征兆的快了两拍,又想起昨晚…… 朱高炽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才慢慢的朝他老爹走去。 ********* 此时,南京城里的某个闺房里。 “清儿,这事,爹知道难为你了。爹也知道……你不喜欢这门亲事……但……皇太孙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爹……” 叹息一声,“清儿,你记住了。要把燕王府的事情不管大小事记下来,交给黄子澄大人说的那个人……” “是……女儿记下了。” *********** 朱棣看着朱高炽慢慢走进,手中提着的枪不由抓紧。 “儿子见过爹。”朱高炽恭敬拱手行礼。神情肃然。 朱棣面无表情的盯着朱高炽,朱高炽心头紧张,面上却是肃然。 半晌,朱棣缓缓抬手,手指捏住朱高炽的脸颊,微微使力,眯眼,冷哼,“小肉包昨晚很横啊!爹叫你,你也不理?!翅膀硬了?!不把爹放在眼里了?!” ……疼!朱高炽忍不住细眉微皱,忍不住呐呐开口道,“爹……儿子不敢……” “哼!”朱棣顺势趁机揽过朱高炽,抬手使劲揉了揉朱高炽的头,故作嗔怒道,“不敢??哼!爹看你就没有不敢的!上次在南京,爹不许你出去,你不听!昨晚,爹叫你,你也不理!?” 朱高炽呐呐开口,“爹……儿子……儿子只是……” ! “只是什么?!”朱棣故作恼怒,“再大的事情咱爷俩摊开来说,转身走人算什么?!啊?!” 朱高炽心头苦笑,这事……能摊开来说吗? 可抬眼看着朱棣眉眼下的浓浓的黑影,朱高炽心头复杂,老爹怕也……一晚没睡吧? 是自己的问题,却让老爹为自己担心…… 朱高炽心头愧疚不安,于是,抬头,认真道,“爹,儿子以后不会了!” 朱棣看着朱高炽终于肯抬眼看自己了,心头松了口气。 拇指轻轻揉了揉朱高炽脸上的红印,朱棣还是故作瞪眼,“走!陪爹吃包子去!” “哦。”朱高炽努力忽略脸颊上的那有着厚茧的拇指,努力忽略心头的发慌紧张。 松竹院里,朱高炽慢慢的扒拉着碗里的粥。 朱棣夹起一个肉包放到朱高炽面前的盘子里,说道,“喏,吃!”顿了顿,又似乎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还有……吃完,就去爹的房间睡会……爹待会要出去,你乖乖的,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朱高炽一顿,慢慢夹起肉包,转头看向他老爹,却见他老爹已经低头大口喝粥了。 朱高炽低头,慢慢的咬着肉包,觉得今日的肉包……味道非常的好! 吃完饭,朱棣果真出了门。 朱高炽目送他老爹出门后,转身进了他老爹的房间。 不知为何……平日里觉得那么熟悉的房间,今儿个竟觉得有些陌生,有些不一样,心头竟然又紧张起来。 慢慢的躺到他老爹床上,心头发愣,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心头想了半天,才想起……好像少了……他老爹…… 翻了个身,朱高炽突然觉得枕头似乎不够柔软了?枕头下面有东西?朱高炽伸手摸了摸,摸出一个东西,定睛一看—— 一个泥人? 但却是……一个丑丑的泥人…… 如果……这个泥人没有被摔成三截…… 那它跟自己应该有八分相似…… 原来老爹……真的有在修理泥人呀…… 不过……好丑! 盯着泥人,朱高炽不由咧嘴傻笑,虽然很丑,但他喜欢! 盯着泥人,朱高炽心头慢慢有了个决定,心头那些个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通通掩埋! 他不要有一天老爹对他露出鄙视厌恶的神情! 绝对绝对不要! *********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 此时,他的老爹就站在窗外…… 看着朱高炽终于摸出了泥人,他老爹松了口气。 看着朱高炽盯着泥人发呆半晌,他老爹紧张不已。 看着朱高炽对着泥人慢慢露出傻乎乎的,但看在他老爹眼里却是非常可爱的笑容,他老爹也终于勾嘴一笑…… 而在最后,看到朱高炽抱着泥人,踢开被子,呼噜呼噜的睡去时…… 他老爹不由放柔了眼神,凝视着朱高炽,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他老爹喃喃着,“这小子怎么老爱踢被子呀……” 第51章 高炽觉醒时(三) 在窗外站了一会,朱棣转身正欲进房时,突然瞥见匆匆赶来的仆人,皱眉,心中一沉,顿住脚步。 仆人赶到朱棣身边后,恭敬行礼,低声道,“王爷!那张家小姐已经在今日出发来北平了!圣旨也跟着一起来了。” 朱棣脸色顿时阴郁下来。 半晌,朱棣低沉开口,“知道了!一切……照计划行事!” “是!” 待仆人离开,朱棣沉默伫立半晌,才转身,慢慢进了房间。 凝视着呈大字型呼噜呼噜睡着香甜的朱高炽,朱棣的神情阴晴不定,半晌,才低声长长一叹,眼眸一柔,抬起手指轻轻的刮了刮朱高炽的鼻子,带着无奈宠溺的声音低低道,“你呀!就是来治我的!” ************ 这日,北平城外,一队十几人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打头的是一十三、四岁的少年。 面容本该温和可亲的十三、四的少年此时一脸肃然,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愁闷,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少年身后跟随着比少年略微大几岁,面容黝黑颇为严肃的将士模样打扮的少年。 北平城外的正欲进城的百姓们看见这队人不由好奇打量,窃窃私语。 “这……不是王府的世子吗?” “世子怎么在这呀?” “哎!看这架势莫非是在等什么大官的?” “会不会是京城的御医呀?” “嗯……有可能呀!王爷这不是病了吗?” “哎……要是王爷病了可怎么办呀?鞑子来了的话,谁打呀?!” “什么什么?!王爷病了?!” “咦,你还不知道呀?!” “前几天王爷不是去打猎嘛,打猎回来的时候,有个人不懂事竟然冲撞了出去!王爷为了闪避那人,惊马了!!当时世子也在,世子的脸色都变了呀!” “哎……王爷惊马后,我可是亲眼所见哪,当场就磕破了脑袋,那血都流得跟什么似的!哎呦,我都不敢看哪!” “那……那个冲撞王爷的人呢?!捉起来了没有?!” “哎!所以说哪,我们王爷和世子就是心善哪!不但没有把那人捉起来,还把他给放了呢!” “王爷世子都是好人哪!” “就是呀,我们北平有了这燕王府后啊,你看这咱的日子好过了,那些个盗贼,特别是那鞑子啊都不敢来了呢!” “都是多亏了我们王爷啊!” “就是……” …… 张辅听着这路边老百姓们的不住叨念,心头叹气,流血?太夸张了吧!那日王爷一滴血都没流好不好?!偷偷的瞥了眼前方一脸肃然,眉眼依旧愁闷的朱高炽。 刚刚……好像世子的嘴角抽了两下?? 作为那日有幸跟随王爷世子出外打猎的人之一的张辅…… 然后……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目睹了所谓惊马一幕的张辅…… 此时,心头纠结愁苦不已。 如果可以,他真想在那天跟他爹张玉说,他不想去打猎…… 这样,他就不会看见,其实,那日,那人不是故意冲撞出来,是被人给推了出来的…… 这样,他也就不会看见,骑术高超的王爷竟会拉紧缰绳,上演了所谓惊马的最高境界…… 其实……如他爹张玉所说。 王爷此举其实颇具深意。 特别是在今日,跟随世子前来迎接南京来的圣旨以及世子的未婚妻张家小姐后,他就明白。 王爷的惊马应该就是为了这圣旨! 他明白,事实上,他张辅万分理解! 但……为何……要在那日让自己亲眼目睹——“儿子教训老爹”的那幕呢? 张辅心头纠结。 在他心里,世子可是不会发脾气的人呀。 世子和蔼可亲,又聪慧睿智,怎会……怎会……那么尖酸讽刺的说话呢?1 最最重要的是…… 王爷他竟然骂不还口呀!! 精明威严,脾气甚为暴躁的王爷竟然骂不还口! 还陪着笑脸哄着世子!! 想起那日…… 大伙儿急急的将王爷送回王府。 一路上,世子脸色发白,身体发颤,紧握着昏迷着的王爷的手不放。不住的低声叫唤着,“爹……” 他当时紧随世子身边,听得甚为清楚。 作为几乎算是唯一一个比较亲近世子的人,张辅知道,私底下,世子总是喊王爷为“爹”,有外人在时,才喊“王爷”。 那日,世子这样不顾场合不住的叫唤“爹”,可见世子心头已经乱了! 而在将王爷送进松竹院后,世子少见的严厉的斥责赶走那些个哭哭啼啼的丫鬟仆人妾室,而在王妃来后,世子也沉默不语的紧抓着王爷的手不放。 直到……管家带着大夫来了…… 直到……大夫恭敬的给“昏迷不醒”的王爷作礼…… 直到……本该昏迷着的王爷突然睁开眼睛…… 于是…… 世子呆了。 王妃也呆了。 但王妃呆怔后,就马上起身,恭敬的说道,“妾身这就下去安排。” 王爷淡淡点头,然后……,张辅瞥见,世子在呆怔后下意识松开的手被王爷给悄悄握住了。 而紧接着,王爷快速的交代了几件事,就让他们退下。 本来,退下后,就没有自己的事了。 可是,在退下后,他偏偏想起那冲撞王爷的人该怎么处理,虽然说是被人给推出来的,虽说他也猜到这是王爷的安排。 但这事还是得跟王爷说一下,他自信,有世子在,那无辜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于是,他转了回去。 偏偏忘记了这事得先问下自己的爹张玉。 若他问了,他敢肯定,他爹张玉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个时候去! 可惜,他忘记问了。 于是…… 他听到了—— “父王真是英明睿智!像这样的戏码演起来果真惟妙惟肖!儿子都分不清了!” 这……是世子的声音?? 他没听错? “咳咳……那个炽儿,你听爹解释……”王爷的声音很弱,好像有些底气不足。 “儿子不敢!儿子不过是不足为道的外人罢了!这等机密大事父王还是自己藏着为好!只是儿子斗胆,求父王下次演戏时,不要拿过路人对戏!还有那“烈火”骏马,那可是皇爷爷赏赐给父王的!求父王好好爱惜,不要损伤了这赏赐之物!不然,这怠慢皇恩一罪,我们燕王府可承担不起!” 世子……生气了? 这样一板一眼的规规矩矩的话语……可却句句带刺,声声尖锐……可不是平日里说话做事慢吞吞的世子的作风呀。 “……炽儿……”很是无奈,王爷叹气了。 “父王有何指教?”世子继续恭敬严谨的开口。 而就在这时,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就听王爷柔和的声音开口说道,“炽儿……爹如果跟你说了的话,你会答应让爹这么做吗?” 嗯? 为何不会? 若与王爷的大计有关的话…… “不会!”非常斩钉截铁的声音,是世子?! 张辅一愣,心头不由担忧,世子怎么还是这么实诚呀,肯定要被王爷训斥了! 但王爷却低低笑了起来,“因为炽儿最在乎的不就是爹的安康吗?” “……” “炽儿……所以爹得瞒着你……” 世子还是沉默。 而接着,又响起王爷的叹气声。 “炽儿……爹不会让炽儿难过的,所以,爹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自己不会受伤,爹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听到这里,张辅心头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忍不住偷偷从门缝边看去。 见到—— 王爷将坐在床边的世子搂抱在怀里,手扣着世子的腰,神情温柔的凝视着怀里低着头的世子,这时,一只手抬起,轻轻的抚摩着世子的脸颊…… 张辅心头一突! 这种情形……怎么……好奇怪…… 心头不知为何,觉得不可以再看下去,忙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此时,他心头庆幸着自己的武技了得,才能这样毫无声息的走路! 而那日后,他也不知为何,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所见的这些。 总觉得这些事不该让别人知道!! 而,偶尔看着他爹张玉,他忍不住想着被他爹搂抱在怀…… 咳咳! 他觉得那是简直不敢想象的! 他爹那么严厉! 所以……这就是自小就宠溺着世子的王爷,和自小就打着自己的爹的区别? 抬眼看着前方依然故作愁闷的朱高炽,张辅心头感慨,世子真是厉害!王爷那么宠着,世还竟没变坏? 市井街头的那些个二世祖可是跋扈刁钻又挥霍的很,王府中的两位少爷也是甚为刁蛮,可世子自小被王爷那么宠爱着,却还是那么乖巧懂事…… 也难怪,自己的爹和朱伯伯他们那么喜爱世子…… 还有两位少爷那么敬畏少爷。 就更不用说现在白虎军的那些人了,都被世子收服了! 所以……王爷那么宠爱也是有原因的吧? 盯着朱高炽,张辅此时心头甚为佩服,明明知道王爷此时正躲在松竹院后头烤番薯,还能装出这幅焦虑模样! 不过…… 想着出府时,世子笑眯眯的对着王爷说,“父王,儿子今天想吃烤番薯。” 王爷一听,先是威严的哼了哼,瞥了自己一眼,见自己转头看向别处了,才对世子应道,“嗯!知道了。” 张辅心中疑惑,王爷……会烤番薯吗? 第52章 高炽觉醒时(四) 在北平城外门口等待时,朱高炽听着旁边那些围观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想着出门时,手头拿着番薯甚为自信的笑着说,“炽儿,爹会给你烤出香香的番薯……” 再对比现在的情形,朱高炽心头……就甚为无力。 一想到那日的情形,朱高炽的心头不由又有些怒气。 他那老爹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为了阻止突然提前的赐婚,他老爹竟然想出惊马“重病”的招?! 真是乱来! 想起那日看着他老爹“昏迷”倒地,他就浑身发冷,此时明知他老爹现在肯定是在松竹院里给自己烤番薯,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害怕! 忍不住闷闷的想,明儿个让他老爹给他做面条好了!而且还得陪着他吃! 抬头看向渐渐到来的队伍,朱高炽心头疑惑,这订婚不是在两年后吗?怎么提前了呢? 南京……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说,只是冷笑说,他绝不会让自己娶这个张家小姐…… 娶不娶这个无所谓,朱高炽心头轻叹,他只是觉得……他……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老爹了…… 怎么办? 回过神时,队伍已经走近。 朱高炽看向谄媚笑着朝自己拱手走来的老太监,温和一笑。 没有答案的事情他不去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帮他爹。 赐婚吗? “世子,您看,这就是皇上的旨意!这吉日什么的,老奴也都带来了。”老太监笑呵呵的谄媚笑着,“您看……要不就三天后?” 朱高炽一脸愁容,慢慢摇头,“公公,恐怕高炽得辜负皇爷爷的美意了!现在就请公公绑了高炽向皇爷爷请罪吧!”朱高炽说到最后,眼圈微红。 老太监一愣,干巴巴的开口问道,“世子……这是为何呀?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朱高炽声音低哑的开口,“父王……前几日惊了马!如今……还昏迷不醒!”说到最后,朱高炽的声音有些哽咽。 后头的张辅也微微低下头,一脸愁容,心头却是在想着,这王爷的烤番薯不知烤的怎么样了? 老太监脸色一变,忙开口道,“世子!这王爷的骑术可是一等一的呀!怎么会惊马呢?” 朱高炽声音低低的开口说到,“那日……我跟父王打猎回来的时候,冲出了一个人,父王为了躲避他,才惊了马!” 老太监一怒,“这人真是罪该万死!”又看见朱高炽抬起手指擦着眼角,叹息说到,“世子别担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顿了顿,又开口道,“世子……要不这样,我们先回府,让老奴先拜见王爷?” 朱高炽点头道,“也好!” 心头想着,老爹的番薯到底烤得怎么样了?嗯……这会儿应该有人却报信了吧?待会……应该……不会撞见老爹烤番薯吧? ************ 此时…… 松竹院里,张玉匆匆进了后院,就不由一呆。 后院的沙地上,朱棣一脸乌漆麽黑的,蹲在沙地上,瞪着手上的黑糊糊的东西。 张玉呆了呆,回过神,吞吞口水,呐呐开口,“王爷……您这是……” 朱棣回过神,皱眉,扔掉手上的黑糊糊的东西,慢条斯理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意的抹了把脸,却把自己的脸抹得更黑! “烤番薯!”朱棣淡淡说道,扫了眼沙地上的黑糊糊的东西,皱眉,“张玉,你会烤番薯吗?” “……” ************ 朱高炽头前带路,带着老太监等人,以及那一顶应该是坐着张家小姐的轿子朝燕王府慢慢出发。 路上,老太监跟在朱高炽身后,赶前几步,低声开口道,“世子……其实,世子此时成亲也是好事啊。不是说冲喜嘛,说不定呀,这一冲,王爷的病就好了啊。” 朱高炽闻言,一怔。 张辅也不由心头紧张,对啊!冲喜!糟糕,他没想到这点! 张辅有些紧张的看向朱高炽。 却见朱高炽神情坚定的慢慢摇头,“高炽宁可背负抗旨之罪,也要等父王康健!” 老太监一愣,随即紧紧的盯着朱高炽,谄媚的神情突然不见,此时甚至带着几分严厉。 朱高炽甚为坦然的对视。 半晌,老太监轻轻一叹,神情少了严厉,多了几分感慨,“世子果然孝顺。” 朱高炽没有笑,只是低头,喃喃道,“公公难道不曾听闻‘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吗?’冲喜之事,高炽向来以为都是无稽之谈,如今高炽只是想一心伺候父王,让父王早日醒来……” 老太监轻轻叹息点头,也不再言语。只是凝神沉思。 张辅瞥了老太监一眼,心头暗想,这老太监好像不简单哪。 *********** “已经到了?”朱棣看着地上黑糊糊的东西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王爷的话!已经来了!”张玉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心头纠结,王爷……还真烤番薯了?” “张玉!你真不会烤番薯?”朱棣突然转头严厉问道。 张玉一滞,随即低头低声道,“属下……真的不会……” 朱棣皱眉转头,烦躁的将番薯随意的踩扁,压进沙地里,转头对张玉严肃交代道,“把你刚刚看见的事情通通忘掉!” 张玉肃然应道,“是!属下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朱棣这才缓缓点头,朝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边走边轻淡说道,“如果世子问你,我今儿个干什么了,你就说我去了一趟军中。刚刚才回来!知道吗?” 张玉恭敬应道,“是!属下明白!” ************** 老太监进了房,见躺在床上“昏睡”的朱棣,转头唤来紧随老太监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尖细的声音对朱高炽说道,“世子!这位可是吴太医,医术甚好,不如让他给王爷瞧瞧?” 朱高炽从刚刚进王府起,就一直留意着被老太监唤到身边的低眉垂眼的这个男人,如今听老太监说是医术甚好的吴太医……朱高炽心头一震,这……不会被看出来吧? 但面上,朱高炽一脸惊喜,“那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烦吴太医了!” 吴太医恭敬拱手,“世子客气了!” “好了。这些客气话待会再说,麻烦吴太医快给父王问脉吧!”朱高炽故作一脸焦急。 “是!下官这就去!”吴太医忙应道。 转身就坐到床边,一脸认真的给朱棣把脉。半晌,皱眉起身,一脸凝重道,“王爷惊气攻心,又摔了后脑,恐怕有淤血在,这要醒来……恐怕不易呀!” 朱高炽呆住了。 心头却是松了口气,这吴太医看来是父王的人啊! 老太监一听,叹气,转头看向表面呆怔,心头松了口气悠哉悠哉的朱高炽,安慰道,“世子别着急!王爷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又严肃的叮嘱吴太医道,“吴太医!你可得多用点心思呀!” “公公放心。”吴太医恭敬说着,转头看向朱高炽,说道,“世子且宽心,下官会尽力的!” 朱高炽面上强笑,“那就麻烦吴太医了!” 又客气了几句。朱高炽送老太监出松竹院。 待离开松竹院时,徐氏也匆匆赶了过来。 彼此见礼后,老太监叹气道,“本来老奴是带着天大的喜事过来的,可没想到……” 徐氏一脸忧愁,“公公……您看……这……” 老太监安抚道,“既然那位张小姐已经来了,就先把她安置在王府吧。待王爷醒来,完婚就是。您看呢?” 徐氏一愣,随即苦笑,“也只好如此了。”又轻轻一叹,“只是委屈张小姐了。” 老太监笑眯眯道,“张小姐贤良淑德,不会在意这些事的。” “既然如此,也不可怠慢了这位张小姐,这样吧。张小姐就先住在我的院子好了。”徐氏说道。 “好!好!老奴这就跟小姐说去……” ********** 待送走了老太监,朱高炽转身走进了松竹院。 一来到朱棣的房间,就见朱棣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堆信件。 见朱高炽进来,朱棣抬头一笑,坐起身,朝朱高炽说道,“炽儿!今儿个累坏了吧。”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还站在门口的朱高炽走去。 朱高炽心头有些不虞,见朱棣伸手想拉自己,便避了过去。 但朱棣眼尖,瞥见朱高炽的动作,顺势强行搂过,紧抱在怀里,低头笑道,“小肉包可是饿了,没精神了?嗯?”顿了顿又低声道,“军中有事,爹今天去了一趟军中,没有烤番薯,下次爹给你补上……” 朱高炽心头一恼,又叫小肉包?! 低头瞥见朱棣的鞋子…… 那上头好像是后院沙地上的沙子…… “爹……您今天去了军中……” “嗯!” “爹,我饿了,我要吃爹您做的面条……”朱高炽抬头,笑眯眯说道。 朱棣一僵。他做的面条?? 第53章 高炽觉醒时(五) 小厨房里,朱棣盯着眼前的一团白面粉半晌,转身,看着身后靠在灶台上笑眯眯的朱高炽,问道,“炽儿,要不,我们吃面团子?” 小厨房外,两个师傅战战兢兢的看着厨房里头的父子两人。 心头既惊愕又不解,这王爷世子怎么跑厨房里头来了? 最后…… 朱高炽慢吞吞的吸溜着面条,细眉微皱,还是……外头的面条好吃…… “炽儿,等过几天,爹带你出去吃。”一旁的朱棣看着朱高炽皱眉,便说道。 朱高炽一顿,瞥了眼朱棣…鞋子边的沙子,抬头,笑眯眯说道,“爹能带儿子出去吗?不是说还要装病吗?要不,爹干脆就给儿子办了亲事得了,就不用想着词儿骗儿子了,那太辛苦爹了……爹,您说好不好?” 朱棣一滞,好不好?! 你要爹给你办亲事还问我好不好?! 朱棣怒从心头起,猛的的一拍桌子起身,正欲骂人,却瞥见朱高炽脸上虽然笑眯眯的,可眼眸里的却是恼怒。 不由一怔。 这小子……在生气? 心头稍稍冷静了些,刚刚……这小子说什么? 想着词儿骗儿子??? “炽儿……爹……何时骗过你?” 朱高炽放下筷子,悠悠起身,背负双手,笑眯眯说道,“爹,松竹院后院里的沙子什么时候跑到山里去了?爹要是不愿给儿子烤番薯直说便是,何必编谎话骗儿子呢?”说到最后,朱高炽的笑容更深了,语气更加谦和了。 虽然说什么烤番薯不过是故意说的,只想看看老爹为难的样子,心里也压根没指望过老爹给他烤番薯,谁叫他老爹弄这么一出惊马!! 朱高炽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回府之时满心期待着他老爹烤的番薯! 朱高炽更不会承认在没有看到他老爹烤番薯时心里的那些失意失落!! 而在听到他老爹骗他说去了军中之时…… 朱高炽绝对绝对不会承认心头的那点怒气和酸涩! 他老爹竟然骗他?! 朱棣心头一咯噔,忙伸手想拉过朱高炽,朱高炽偏身躲开,恭敬肃然拱手,“父王身体不适还需多多歇息,儿子告退了。” 朱棣皱眉,猛的将朱高炽拉过,圈抱在怀里。 朱高炽想挣扎,朱棣低声警告道,“炽儿是想让爹抱你走出去吗?” 朱高炽一顿,慢慢安静下来,心头却是发闷,他老爹每次没理了就非得动用“武力”吗? 朱棣低头看着朱高炽垂下眼眸,一脸平静,知道这小子真的生气了,心头有些无奈和尴尬,那黑糊糊的东西……他真的不想让这小子看见! 轻叹一声,朱棣慢慢开口,“炽儿,爹带你去看样东西……” 朱高炽微微抬了抬眼眸,瞅了他老爹一眼。 却见他老爹好像很尴尬的样子…… 嗯? 待来到后院沙地,待看见他老爹挖出那黑糊糊的东西…… 朱高炽一愣,随即慢慢走了过去,盯着他老爹手上的东西半晌,抬起手指戳了戳,才惊奇的开口问道,“爹……这是……番薯?” 朱棣脸色微红,随即瞪眼,“这就是番薯!!” 朱高炽盯着他老爹半晌,忍不住笑了。 细眉弯弯的,咧嘴笑开的脸憨憨可爱,朱棣不由看得一愣,心头恍惚,好不容易回过神,心头深沉不已,这小子真是越长越……好看! 而朱高炽在这会儿已经拿过他老爹手上的黑糊糊的番薯,慢慢的撕开它的皮。 朱棣一见,忙抢过,瞪眼,“不许吃!” “爹?”朱高炽皱眉,那可是他老爹烤给他的番薯! 朱棣嫌弃的扔掉手上的烤番薯,对朱高炽不悦说道,“不许吃这个!等明儿个爹给你烤个最好吃的!”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道,“爹,不用了。” 他知道他老爹真的有给他烤番薯就已经很开心了。 朱棣牵起朱高炽的手,不理会,转开话题淡淡道,“炽儿,今儿个起你就住松竹院,知道吗?” 朱高炽脚步一顿,住松竹院? 和他老爹日日夜夜相对…… 一想到这个,朱高炽心头就不安紧张无措起来,脑海里突然碰的一声,那晚情动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朱高炽努力摒除脑海里的杂念,此时突然发觉紧握自己手心的,温暖的粗糙让人安心的手是这么的烫手…… 忍不住想挣脱出来。 但朱棣下意识的扣紧朱高炽的手,转头横了朱高炽一眼,“现在你老爹我‘病’卧在床,你难道不用来照顾我吗?” 朱高炽一滞,病、卧、在、床?! ************ 此时……芳华院中…… 徐氏端坐高位,看着被丫鬟搀扶着走进来的低垂着头的张家小姐。 虽然面容尚未看清,但听这张家小姐的轻声开口,“溶月拜见拜见王妃。” 这声音柔柔糯糯,这身姿步伐也端为优雅。 徐氏心头轻轻叹息,如果不是此时局势,这张家小姐做炽儿的妻子也是不错。 但面上,徐氏忧愁叹道,“委屈张小姐了。” 张溶月微微抬头,面容妍丽,一双眼眸甚为清亮。 “王妃言重了,溶月并不觉得委屈。”张溶月柔声说着。 徐氏微微笑道,“听闻张家小姐贤德淑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顿了顿,徐氏轻声道,“张小姐且在我这里住下,只要王爷醒来,婚事就马上办。” 张溶月起身,微微弯腰作礼道,“是,溶月一切但听王妃的。” 徐氏微笑,盯着张溶月此时平静的神情,心头微微有些讶异,这张溶月似乎太平静了吧? ********* 三保从听涛院匆匆走了出来,正欲朝松竹院方向走去,转过走廊,突然见对面转角走来几人。 打前的一官家小姐被一丫鬟慢慢搀扶着走向芳华院。 三保一愣。 那官家小姐难道就是今日从南京来的张家小姐? 可是怎么这么眼熟? 三保苦思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三保边想边朝松竹院走去。 走至松竹院时,三保脑子灵光一闪,是了!!! 那不就是几年前在大庆寿寺山脚下世子让道的那轿子里的小姐?! 而在三保灵光一闪想起那张家小姐是谁时,在芳华院的厢房里,张溶月低声问着,“你看得清楚,那世子真的就是我们几年前在大庆寿寺山脚下见到的那少爷?” “小姐,我看得分明,就是那少爷!” 张溶月呆怔了好一会,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十二、三岁的少年神情悠然的背负双手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天空,嘴边一抹温和悠远的笑意…… 半晌,张溶月才慢慢有些苦涩的喃喃道,“为何……会是他?” ************ 是夜。 朱高炽躺在床上慢慢的深呼吸着,身体僵硬,不敢动弹,唯恐会让旁边正靠着床柱专注的看着信件的他老爹发现自己的异样。 朱高炽心头发愁,他干嘛老是想起那晚的事呀!! 现在好了,老爹一靠近,他就手脚无措,心跳加快,要是被老爹发现那可怎么办呀? “炽儿?”看完信件,朱棣转头,就见朱高炽一动不动的躺着,不由一愣。 “啊?”朱高炽回过神,应着,顺势悄悄的再往里头挪点。 朱棣瞥见朱高炽的动作,又见朱高炽脸色发红,神情有些僵硬,不由心头好笑。 这小子…… 莫非又害羞了? 真是…… 假装无意识的懒懒躺下,顺势揽过,发现朱高炽的身体更加僵硬了,朱棣便慢慢的抚拍着,放柔声音开口道,“炽儿……快睡吧……” 朱高炽心头叫苦,他也想快点睡觉啊。 可这会儿他却紧张的怎么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便胡思乱想起来,见他老爹闭着眼睛却双眉紧皱,忍不住伸出双手轻轻抚平。 朱棣此时的心头甚为烦闷,但那双微微胖的手轻轻抚平眉宇间的皱褶时,心头的烦闷便不觉减轻了许多,嘴边慢慢牵起一抹笑容。 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朱高炽,见朱高炽脸上的担忧,便哑声说道,“炽儿,睡吧,爹没事。” “爹……可是南京那边……”朱高炽低声问着。 想着突然的赐婚,心头肯定是南京那边的问题吧。 “嗯。你皇爷爷这次可能不行了……”朱棣揽紧朱高炽,哑声说着。 朱高炽一愣。 “可是……”皇爷爷不是身体很健朗的吗? 想着那个喜欢爽朗笑着,有点偏心,但到底对自己还是很疼爱的皇爷爷…… 朱高炽心头有些复杂。 “炽儿……你讨厌你皇爷爷吗?”朱棣低声问着。 朱高炽回过神,慢慢摇头,“我不讨厌皇爷爷。”他其实……挺喜欢的…… 朱棣慢慢一笑。 “爹……?” “你皇爷爷最喜欢的人是大伯,其次,是朱允炆。”朱棣慢慢说着,“我不是嫡子,虽然挂着皇后之子的名头,但……或许连你皇爷爷也都不知道,谁是我母亲……”朱棣慢慢说着,声音低哑,带着某种深沉,“对你皇爷爷,我很是敬佩,他没读过书,但他打下了朱家的天下。……我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但他曾经说过,我最像他。” 朱高炽窝在朱棣怀里,安静的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很想见你皇爷爷……”朱棣的声音更加沙哑,下意识的抱紧怀中的温暖安静的朱高炽。 第54章 高炽三进京(一) 皇爷爷病重? 虽然他老爹没有怎么说,昨晚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但是情况应该是不容乐观的吧? 朱高炽有些漫不经心的扒拉着碗里的米粒,本以为,他老爹在知道后,会马上做什么部署,正想着该怎么帮忙时,没想到……一大早醒来,洗漱后,他老爹在草草的用完饭后,就靠坐在床上捧着书本看起书来,并很严肃的叮嘱自己,一切照常。 瞥了眼还是靠躺在床上的朱棣,朱高炽放下碗,正欲起身,朱棣头也不抬的开口,“把粥喝完了再走!” 朱高炽只好慢慢的坐回位子,慢慢的扒拉着米粒。 朱棣依然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书。 朱高炽慢慢的扒拉着米粒,在扒拉完最后一颗米粒时,朱高炽轻轻的放下筷子。 这时朱棣放下书,抬头看向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招手道,“炽儿过来。” 朱高炽一愣,随即慢吞吞的走了过去,“爹?” 待朱高炽走进,朱棣一把拉下朱高炽,朱高炽一个踉跄就倒在了朱棣怀里,朱棣低笑。 朱高炽心头发窘,随即有些恼羞,他老爹干嘛呀?! 正欲抬头,一只粗糙带有厚茧的手就轻轻的擦过他的脸颊,朱高炽一怔,随即就听低笑着的声音也慢慢响起,“你这小子吃饭都吃到脸上去了?” 朱高炽看着他老爹手指上的米粒,脸一红,随即故作肃然道,“儿子谢过爹,儿子以后会注意的。” 朱棣看着朱高炽故作肃然的神情,戏谑一笑。 正欲打趣时,外头朱能的声音响起,“属下朱能求见王爷,求见世子!” 朱高炽忙从朱棣怀里起身。 朱棣心头有些失落,转头淡淡道,“进来吧。” 朱能进屋,低垂着头,恭敬说道,“禀王爷,世子,那护送张家小姐来的于公公说想见世子……” 朱棣皱眉不悦。 那于公公看来可不是个普通的,最重要的是,一听于公公,朱棣总会想到那已经住进燕王府的张家小姐…… 朱高炽温和一笑,“我这就去。” 刚走几步,朱高炽转头,看着他老爹,笑眯眯道,“爹,待会,您要记得‘卧病在床’哦。” 朱棣一滞,眼睛微微一眯,心头冷哼一声。 他自然会好好的卧病在床,好让这小子整日不离一步的“照顾”他! *************** 朱高炽进了主屋,见昨日的那公公——于公公正踱步。 朱高炽脚步一顿,心头思量,这于公公来此见他为了何事? 那张家小姐? 还是他老爹的“病”? 心头思量着一些应对后,朱高炽面带温和的笑意,但又透露出几分勉强,出声唤道,“于公公?” 于公公回过神,忙拱手恭敬作礼,“老奴见过世子!” “于公公多礼了。”朱高炽示意起身,温和问道,“于公公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于公公恭敬笑着,“老奴是来向世子告辞的。” 朱高炽心头微微讶异,这么早?不多留几日好观察他家老爹是否装病? 于公公笑笑说道,“老奴要早日回京向皇上禀报。就不叨扰了。” 朱高炽微微点头,又诚恳的拱手开口道,“还要麻烦公公向皇爷爷多多美言……”顿了顿,又犹豫道,“如果可以……还希望皇爷爷能够赐下好的太医为父王医治……” 于公公恭敬道,“这个自然,世子请放心。” 于公公顿了顿,又有些暧昧的笑道,“那张家小姐贤良淑德,又美貌无双,还请世子多多照顾啊……” 朱高炽一听,顿时心头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他怎么一听这个贤良淑德美貌无双就想起他家老爹了呢?! 但面上朱高炽很是腼腆笑着。 ********* 而这日…… 张家小姐来到北平的第四天。 朱高炽在北平的城门口送于公公等人离去。 待目送于公公等人远去。 朱高炽回燕王府,刚转过走廊,正欲朝松竹院走去。 转角处,突然走出一个丫鬟,丫鬟搀扶着一妙龄少女缓缓朝他走来。 朱高炽一愣,会在王府中出现的妙龄少女……也就只有那张家小姐…… 朱高炽随即微微垂下眼眸,站到一边,此时,阳光刚好就洒在朱高炽的脚下,斑驳阴影涂抹着青石板的轮廓。 当朱高炽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那妙龄少女走过去时,那妙龄少女却在经过时停下脚步,微微转头,垂着眼眸,开口,声音轻柔,“溶月拜见世子。” 朱高炽一愣。 随即恭敬拱手,神情温和却有种疏远,“小姐多礼了。” 张溶月轻轻一笑,便慢慢举步而去。 朱高炽没有抬起眼眸,依然垂着,待张溶月走后,才重新举步朝松竹院走去。 张溶月走过一段,拐角转弯时,低低声问着,“世子去哪个方向了?” “小姐,好像是松竹院……” “松竹院?”张溶月喃喃低语。 *********** 是夜,朱棣借着月色看着信件,一只手缓缓轻抚着已经打着呼噜睡觉的朱高炽的背。 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朱棣的神色阴沉下来。 “张溶月?”朱棣低声喃喃,眼睛微微一眯。 盯着手中信件,那“张溶月与世子转角长廊讲话”一句分外刺眼。 哼!什么贤良淑德,未婚女子竟然与一个男人讲话?! 朱棣心中分外不屑。 放下信件,将下意识蹭蹭的朱高炽搂紧,凝视了好一会,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朱高炽的额头,心头思量着,明日开始还是让这小子在自己身边得了! 那个张溶月可不是什么简单的! 而此时…… 芳华院里,张溶月的厢房里。 张溶月轻轻放下笔,凝视着纸上所写的“燕王未醒……”等字样,张溶月眉眼闪过一丝担忧和无奈。 沉吟半晌,张溶月还是将纸张折叠整齐,起身,走到窗边,将合上的窗户轻轻拉开一条缝,窗户外刚好走过几个提着灯笼的仆人。张溶月忙闪到一边。 过了一会,张溶月慢慢再看去时,窗户外已经没有人了。 但张溶月没有走开,依然手中紧捏着折叠整齐的纸张,好一会,窗户外突然响起轻轻的一声,“九月初九” 张溶月一愣,忙低声应道,“八月初一” “小姐,把信给我。” “好。”张溶月忙将信递了过去。 信刚递过去,就马上被抽走了。 怔愣了一会,张溶月才重新的合上窗户,这时,丫鬟刚好端着水进来,见张溶月站在窗边,忙道,“小姐,外头风大,您怎么开窗了?” “我只是想吹吹风……” “小姐当心着凉了……” 而在张溶月递出信后,月色下,一条黑色人影快速的奔跑着,但却寂静无声,并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芳华院。 在那黑色人影离开后,闪出两个人低语: “要不要杀了?” “不!王爷说了,留意就好!如果我们杀了,会坏了王爷的大计!” “好!那我去盯着!” “嗯!” ************** 然后…… 很快,临近腊月之时,南京来了几名御医。 而在几名御医诊断过后,燕王爷似乎有所好转,但依然整天昏昏沉沉…… 而过年后,南京城里又来了使者,劝说朱高炽尽快完婚。 但朱高炽以父亲病体未愈为由,拒绝了。 再然后…… 听说南京那边很生气。 但却奇怪的没有任何动作…… 朱高炽继续每天在松竹院伺候“老父”的日子,并全面接手了燕王府对外对内的所有大权。 于是,张溶月在纸上写着: 燕王未醒,世子接受燕王府。但…… 张溶月微微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叹气举笔写道:世子似乎不善管理,燕王的两位少爷也不肯听从世子的话,整日里惹事生非…… 而燕王府的两位惹事生非的少爷此时正耷拉着脑袋,站在笑眯眯的朱高炽跟前。 此时,外头,午后的阳光很是懒散。 “高煦高燧,你们有这份心意很好,相信父王知道了也一定为你们感到自豪。不错!嗯……高煦,你十一了,高燧,你十岁了。已经可以上战场杀敌了是不?哥哥我给你们这两支队伍不错嘛。白狼和黑熊,嗯,好名字!不比我这白虎军差!也够狠!瞧瞧……”朱高炽扬了扬手上的纸张,笑容更深了,“这才几个人啊!一次对练而已,就伤了整整二十五人!” 朱高炽点头温和笑问道,“高煦,你是哥哥,你说说,咱军里的规矩是什么?” 朱高煦一僵,呐呐开口,“凡是对练不可动真刀真枪……若伤了十人以上,就以军法论处……” “嗯,说的很好!” “高燧,你说话,当初你们缠着哥哥让你们去军里的时候,你们答应过我什么?” “一切……都要听张辅的……”朱高燧怯怯的开口。 “很好!”朱高炽啪的一声就将手中的一叠纸扔到桌上,这一声刚落,朱高煦和朱高燧就吓了一跳,脸色一白。 “现在你们自己选一个,第一,到军里自领军法处置!第二,今日起,你们不许再到军里,也不许再跟我提!”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都垂下头,半晌,朱高煦低声开口道,“我这就去找张玉将军领军法……” 朱高燧也点头低声道,“我也是,我跟二哥去找张玉将军……” 朱高炽温和点头,“那就去吧!”顿了顿,又笑笑道,“还有一点,自今日起,你们不许再带哥白狼君和黑熊军!”顿了顿,补充道,“等父王醒后,让父王决断!” 朱高煦和朱高燧唰的一下抬头。 “怎么?你们反对?”朱高炽笑眯眯的问道。 朱高煦和朱高燧身子一抖,忙摇头。 朱高炽这才满意点头。 第55章 高炽三进京(二)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离开后。 朱高炽转身走进里屋。 朱棣正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信件,却是盯着他,无奈摇头。 “那白狼和黑熊可是白虎军里的?”朱棣问道,心头无奈,面上微微叹息,“你还是不信爹?” 把手头的军权又分出两份给高煦和高燧? 这小子!就这么小心! 朱高炽却是笑眯眯道,“爹!儿子这可是用爹的名义说的!所以……这个不是儿子的意思!是爹的意思!” 朱高炽微微带着得意的笑了。 他才不要埋下任何会引发危机的种子,就算老爹不会,那么高煦和高燧呢? 他们也开始慢慢的长大了啊。 朱棣凝视着朱高炽,心头却是一笑,罢了! 这小子现在不信也没关系。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他老爹对他说的话从没有一句是假的! 而在朱棣正欲起身,想揽过朱高炽,趁机好好“闻闻”肉包的味道时,忽然投进来一块石子。 朱高炽一怔,随即甚为自然的捡起。 像这样的突然扔石子进来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老爹这个传递消息的方式是不是该改一改了?万一那天扔到了人怎么办? 顺手递给朱棣,朱高炽也在榻上坐下。 朱棣摊开小纸条,当看到小纸条上的消息时,朱棣脸色一变。 朱高炽一愣,随即低声问道,“爹,怎么了?” 朱棣面无表情,眼眸阴郁,手中紧捏着小纸条,半晌,才淡淡道,“你皇爷爷归天了……” 朱高炽呆了。 皇爷爷……真的走了…… 从去年九月,到现在……还是熬不过去吗? 朱高炽心头此时复杂不已。 呆怔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正欲抬头说点什么,却见他老爹慢慢的紧闭着眼睛,眼角慢慢的滚出了一滴眼泪…… 朱高炽心头一颤,老爹……竟然哭了…… 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最为坚韧的老爹……哭了。 有种莫名的刺痛,有种莫名的酸涩,朱高炽忍不住抬手抱住他老爹。 刚一抱住,朱棣就反手抱住朱高炽,紧紧的。 午后的暖暖阳光里,一室的安静。 ************** 公元1391,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逝世。 这日,大庆寿寺里。 道衍看着站在窗边凝望着窗外天空的朱棣半晌,才轻轻叹息,“还请王爷节哀。” “道衍,我没事。”朱棣淡淡开口。 “你曾说过,我欠一个机会。”朱棣缓缓转头,神情冷峻,眼眸锐利的盯着道衍,“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道衍恭敬拱手,眼里有些狂热,“回王爷的话,这个机会已经到来!” “不过……”道衍有些叹息道,“王爷还差一个时机……” 朱棣嘲讽一笑,“你错了。道衍。” “错了?” “不是时机,而是……借口!” “借口?”道衍若有所思。 朱棣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不过……也快了吧。” 道衍恍然,随即看着朱棣,心头敬服,恭敬拱手道,“王爷,的确……很快就要来了。”顿了顿,道衍开口凝重道,“只是,王爷,恐怕在这之前……世子和两位少爷怕是要再上一次南京了!” 朱棣一听,脸色一沉。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 该死的! 此时的松竹院里,朱高炽捡起扔进来的小石子放到桌案上。 正欲拿起账本看时,外头传来朱能焦急的声音,“属下朱能求见世子!” 朱高炽一怔。 随即,慢慢走出。 看着朱能一脸焦急,也神情严肃的问道,“朱将军,可是发生何事了?” 朱能恭敬拱手,上前一步,神情凝重道,“世子!京城使者已经出发,不日将达到北平!” 朱高炽一愣,京城使者? 心头思量了一会,定是为了皇爷爷的丧事而来。便温和一笑道,“我知道了,我会转告父王。” 朱能看着朱高炽脸上温和轻松的笑意,心头犹豫,世子大概不知道,此次进京只怕……凶多吉少啊。 便忍不住低声提醒道,“世子!这次京城来使一事,恐怕不简单……” 朱高炽看着朱能脸上的焦虑和凝重,微微一笑,“朱将军放心,我知道……只怕是……质子吧。” 质子二字一出,朱能一震。 世子知道? 朱高炽看着朱能震惊的脸色,不由心头暗笑。 他怎会不懂? 此时,皇爷爷发丧,也许再过不久,新皇就要登基。 而这新皇就是朱允炆吧。 新皇登基,特别是朱允炆,此时最害怕的莫过于手中握有兵权的像他老爹那样的叔叔们。 而这其中,最有威胁的,恐怕也就只有他老爹了…… 所以,他们这些未来的王爷……所谓的世子、所谓的少爷们,为了表示对新皇的效忠,恐怕就得入京了。 而这一入京…… 也就……难说了。 送走朱能,转身走进里屋。 朱高炽心头轻叹,哎,他老爹心头肯定会矛盾了。 黄昏时分。 朱棣面无表情的走进松竹院,自己的厢房。 盯着正起身朝自己笑容满面走来的朱高炽,朱棣不由握紧双拳,努力压抑现在自己就想狠狠抱住这小子的冲动。 “爹,您回来了?” “嗯。” “爹,饿不?我们用饭吧。”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 “……好!” 安静的用完饭。 朱高炽擦拭着脸,又端起茶碗,悠哉悠哉的喝着,啄饮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 朱棣看着,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这小子…… 但很快的,这样安谧的祥和的气氛就被朱高炽突然恍然想起的话给打破了。 “爹,儿子差点忘了,朱能将军来过了,说京城使者过几天就要来了。” 朱棣脸色顿时一变。 “爹……儿子想,这京城使者也无法就是要来带我和高煦高燧进京的。” “……你知道?” “儿子想来想去也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炽儿……” “爹,没事的。我会照顾好高煦和高燧的。”朱高炽笑眯眯道。 朱棣却猛地拍案而起,怒道,“谁说你得去的!?” “爹?”朱高炽一愣。随即皱眉,肃然道,“爹,我是世子,我当然得去!” “我说不用去你就不用去!”朱棣恼怒道。 “爹!您怎么了?”朱高炽也起身说道,细眉微皱,心头叹气,他就知道爹肯定会这样闹一回的…… “我很好!”朱棣冷声说着。 “爹……”朱高炽无奈抚额。 “总之!我说你不用去就不用去!”朱棣又强调道。 “爹,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朱高炽恼了。皱眉起身,心头恼了,他老爹也真是的! 朱高炽心头酸涩,何必如此?他心甘情愿去南京,他知道,他老爹现在说什么不用,到最后,还是会让他去!所以……又何必说这些话,让自己难受也让他难受! “什么不可能!我说可能就是可能!”朱棣怒道。 “爹!您是皇爷爷吗?!”朱高炽心头难受,忍不住低声问道。 朱棣一愣。 盯着他老爹,朱高炽面上露出微微的苦涩的笑意,“爹,您不是……所以,爹,您别再说了……” 朱棣面无表情的盯着朱高炽,半晌,突然握紧拳头砸向桌子。 啪啦一声,桌子碎了。 ************* 是夜。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 朱高炽站在松竹院的庭院中,抬头看月。 朱棣从里屋走出,看向朱高炽,如水的月色下,朱棣仿佛看见当年那背负双手走路一摇一摆的小孩儿……如今一晃眼,小孩儿已经大了。 朱棣心头有些恍惚。 大了的小孩儿……还是那么可爱,也还是……那么的气人! 想着刚刚的争执,朱棣心头苦涩。 明明知道这小子的话是对的! 但还是不愿,怎么都不愿! 那南京可是进的容易,出来的难! 此次进京,明面上说的是发丧之事,实质不过是质子! 只怕……这一去,要出来就难了。特别是这小子! 他是他的世子,是他……最为宠爱难舍的儿子…… 将手上的披风轻轻摊开,将眼前这气人恼人让人不舍的小子紧紧包裹住,揽抱在怀里。 朱棣心头只恨不得将其就此吞噬入肚,从此不再挂心! “爹?” “炽儿……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爹不想你去,不愿意你去。” “可我总归要走一趟。爹,你不愿意,但你也不能绑着我……” 其实,爹你心里明白,我一个人的生死跟着燕王府的大大小小比起来……孰轻孰重? 不止燕王府的大大小小,还有暗地里跟着爹的人……那藏匿于山中的大军…… 小小的朱高炽,一个区区虚名“世子”…… 真的……不算什么。 “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朱高炽仰头,一脸严肃认真的说着。 朱棣只是面无表情的狠狠的抱紧。 还有……高煦高燧,爹,儿子一定会让他们平安的。 朱高炽心头低声说着。 **************** 此时,夜已深沉。 朱棣凝视着朱高炽打着呼噜睡得分外香甜的脸,心头难舍,于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 心跳越来越快,明明知道该停下!不可再靠近了!要是把这小子吵醒了可怎么办? 可此时,却完全的不听使唤了。 只想……碰碰这小子…… 只想……更近的,靠近这小子,好告诉自己,这小子在自己的身边…… 不曾离开。 不会离开。 当靠近了,鼻尖抵着鼻尖,朱棣慢慢闭上眼睛,轻轻的触碰着那已经想象了无数次,勾勒了无数次的温热的唇…… 第56章 高炽三进京(三) 这日,京城使者到访。 翌日,朱高炽带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离开北平,前往南京。 骑在马上,朱高炽回望…… 心头有些担心,此次京城使者除了来接他们进京,还带来兵马,说是皇太孙担心世子进了南京,燕王府会不安全,于是派来重兵保护。 虽然知道以老爹的本事,这些个所谓重兵保护什么的,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但朱高炽心头还是……放心不下。 “哥?”朱高煦看着朱高炽静静的回望好一会,又见旁边一身盔甲的将士不住张望,忙低声唤着。 朱高炽回过神,看向朱高煦,温和的低声开口,“我们走吧。” 说罢,朱高炽便深深的最后一次看向北平城,心头忍不住低声唤道,老爹…… 当朱高炽终于转头策马而去时…… 北平的城楼上闪出一个人影。 他静静的凝望着那策马而去的身影,面无表情,眼眸阴郁,闪过一丝痛楚。 凝望半晌,站在他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着,“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只怕那些此刻正在燕王府紧盯着他们的人会发现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开口,“知道了。” 声音沙哑,语气平淡。 “从现在开始,盯紧张溶月和跟张溶月接触的所有人!” “是!” 他边走边压低声音吩咐着,“告诉张辅,加紧训练白虎军,等世子回来,就把白虎军交还给世子!”顿了顿,又开口道,“告诉张玉,军中选拔一些人出来,组成‘白狼’和‘黑熊’军,人数不得超过白虎军,告诉张玉,白狼和黑熊是要给两位少爷的,他会知道怎么做!” “是!” 当快要走出城楼时,他忍不住转头再次遥望,心头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炽儿!很快……很快的,爹会让所有人都向你低头! 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 是夜。 朱高炽躺在驿站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睁着眼睛盯着床顶,朱高炽长长叹气,翻身趴在被子上,看向正敞开的窗户怔怔出神。 老爹…… 他睡觉喜欢开着窗户,但他老爹每次一看见他开窗户就骂人。 于是……在他开着窗户而老爹不允许的时候,他总会说着各种各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暗示着他不跟他老爹睡了,他要回听涛院! 然后,他老爹就会想生气想骂人偏偏又舍不得骂他,只能干瞪着眼! 每每这时,他心里总会有小小的愉悦和小小的得意。 最后,最后,他老爹就会不甘不愿的给他开了窗户,但只是小小的一条缝,而且还会紧紧的揽抱着他背对着窗户…… 说怕他着凉…… 其实……和老爹一起睡,着凉什么的,那是绝对不可能,他老爹抱着他那么紧。 睡觉不开着窗户也没什么,他又不是任性的孩子,但……对着他老爹,他总会不自觉的任性,然后,看着他老爹对着他无可奈何又不能发火的样子…… 他……其实真不是好儿子…… 朱高炽慢慢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心头一阵一阵的刺痛。 想着那晚的情动,想着离开北平前的那个晚上,他……梦见他老爹亲吻着他…… 那么温柔疼惜的吻,他忍不住回吻了。 梦里……他享受着老爹温柔疼惜的吻,心里是满满的满足和安心。 …… 手指揪紧了被子,朱高炽心头酸楚苦涩,他怎么会……竟会……对他老爹……有那样……龌龊的想法…… ************* 此时,南京的燕王府里。 朱棣坐在榻上,盯着敞开的窗户怔怔出神。 炽儿现在走到哪了? 到驿站了吗? 用饭了吗? 有没有红烧肉和麻婆豆腐? 那小子不会因为没有好吃的就不吃了吧?! 被子盖实了没有? 窗户肯定又开了! 那小子! 现在虽然入春了,可这天气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开着窗户着凉了怎么办? 朱棣越想越担心,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 但又想着那小子也不是个任性的…… 朱棣慢慢平复呼吸,重新坐回榻上。 那小子……就是爱在自己跟前任性。 朱棣想着往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跟自己说些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理由的朱高炽……朱棣微微一笑。又忍不住想起,那小子每每在自己不允许后,就一本正经的振振有词的说着大道理的模样……还暗示着不跟自己睡了…… 朱棣笑容更深了。 那小子……大概不知道吧。 他睡着的时候,总会蹭进自己怀里,半夜睡不熟的时候,只要自己轻轻哄拍着他的背,他就会马上入睡……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半夜起身处理情报消息,他就马上醒来。 那小子……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存在。 习惯一旦养成,戒掉就不容易了。 想着想着,朱棣忍不住想起那晚情动之时,躺在自己怀里的那魅惑的模样……还有离开的那晚,自己实在按耐不住亲吻时,那小子睡梦中的回应…… 如果不是怕真的弄醒了他,只怕那晚在回应之时,自己就控制不住了。 于是,那晚,他慢慢的引导着那热情的回应,慢慢的柔柔的亲吻,一点一点的填满自己空虚的心…… 这是这么的回想着,他心头就有些难耐了。 苦笑一声,朱棣看向窗外的月色,心头低低喃喃着,炽儿…… ********** 一路驰行。 终于来到南京。 下了马,就见穿着缟素袍衣的徐增寿匆匆迎来。 朱高炽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迎接他们的人是徐增寿。如果是黄子澄,虽然他不怕,但这一进南京就见自己讨厌的人,会坏他一天的好心情的! 对徐增寿微微一笑,朱高炽拱手恭敬说道,“高炽见过二舅舅!” 徐增寿忙回礼道,“世子多礼了!” 而这时,也已经下马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跟着上前对徐增寿行礼。 来南京之前,朱高炽就对朱高煦和朱高燧说过,在南京,记住两个字“过谦”。 不可张扬,不可炫耀,行礼说话都必须谦虚谨慎! 徐增寿和朱高炽等人见礼完毕,就笑呵呵说道,“世子,皇太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因为南京的燕王府久未有人居住,所以……就暂时委屈世子和两位少爷住在徐府。” 朱高炽心头轻叹,果然如此! 不过,这样更好! 但这句……“皇太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可是有些意味深长哪。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对望一眼,都有些失望。 在别人家怎么能跟在自己家比呢? 但看着朱高炽脸上温和一笑,说着感谢的话,也不敢放肆。 朱高炽和徐增寿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上了徐增寿带来的马车。 朱高煦和朱高燧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朱高炽上了马车后,想了想,四处摸索了一下,在椅子下面摸出一张小纸条。 朱高炽细眉一弯,笑了,就知道,会有这个! 摊开纸条,上头只有一句话:吉凶难卜! ************** 此时,南京城,皇宫中,皇太孙的殿宇里。 朱允炆沉默的坐着。 下头,有两人在激烈的辩驳: “黄大人!此举不可以!皇太孙如今还没有继位,现在就贸然动手的话,只会拉下口实,给燕王可趁之机!” “齐大人,如果现在不动手的话,那才是给了燕王可趁之机!如今各路藩王都已经到了南京,唯独,燕王装病拒绝上南京!如果我们这次不趁机扣下燕王世子的话,只怕到时候我们想要拿下他就难了!” “现在各路藩王还没有什么动静,如果我们扣下世子,只怕真会逼他们起兵……” …… “够了!黄子澄!齐泰!你们都别说了!”一直沉默的朱允炆这时却突然拍案而起,怒道于是,安静了。 “现在……先安排好各路藩王和世子。子澄,派人重点保护燕王世子!每日都需上报!”朱允炆一脸疲惫的开口,“皇爷爷……刚刚归天,现在本殿下不想说这些……” “可是……” “我说了!不要再说了!”朱允炆怒瞪向黄子澄。 黄子澄只好恭敬拱手,不再言语。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朱允炆疲惫挥手说道。 “待只剩下他一个人,朱允炆闭上眼睛,疲惫的靠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再次翻腾着那日,安平被赐死前的话语:“你会死的!你一定会死的!朱棣才是明成祖,朱高炽会做皇帝,而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碰! 朱允炆突然睁大眼睛,一脸阴郁的踢翻对面的桌子—— 哗啦一声,桌子上的茶壶杯子摔了一地。 盯着一地的狼藉,朱允炆眼睛冰冷,心头再次狠狠的告诉自己:朱允炆!那个安平是个疯子!不要相信她!! 第57章 高炽三进京(四) 进了徐府,看了徐府里头的来回巡逻的人员,朱高炽笑眯眯的看向徐增寿,“二舅舅,这也是皇太孙殿下的安排吗?” 徐增寿忙恭敬应道,“回世子的话,皇太孙担心世子的安危,所以就多派了些人过来……” “哦……”朱高炽一脸感激,“殿下真是太有心了!” 徐增寿看着朱高炽脸上的感激,心头不由微笑,世子真是越来越稳重了。 而后头的朱高煦和朱高燧脸上看着那些巡逻而过的兵士,脸上闪过一丝愤然不屑。 进了徐府的堂屋,徐辉祖一脸严肃的坐在主位上,见朱高炽进来,便起身拱手,正欲开口,朱高炽却是抢先开口,“高炽见过大舅舅!” 徐辉祖一楞,随即心头有些满意,便慢慢点头拱手道,“世子多礼了。” 紧随朱高炽身后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跟着上前作礼。 待相互见礼完毕,徐辉祖便开口问道,“王爷近况如何?可是已经醒了?” 朱高炽故作一脸愁容的开口,“父王还是老样子……太医们看过了都说,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徐辉祖点头,严肃说道,“如今王爷病重,世子还需保重身体,燕王府的事宜还需世子打理!”顿了顿,徐辉祖又开口说道,“等皇太孙登基后,世子就把王爷接到南京来吧。太医们也都在南京,南京里头好大夫也多,说不定王爷的病就会好了……” 朱高炽一听,却是心头一笑,让他把老爹接来南京? 他老爹一定会来南京的,但一定不是他接来的…… 不过这些话,是不是暗示着皇太孙想长期把自己扣留下来? 朱高炽面上敷衍应和了几句,便和朱高煦和朱高燧起身告辞离开。 走回自己的院落,房间里,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忍不住出声说道,“哥!” 朱高炽回头,瞥了眼周围正在整理行李和房间的丫鬟仆人,朱高炽笑眯眯开口问道,“怎么?肚子饿了?没事!待会让丫鬟下去给你们整点吃的。” 朱高燧想再开口,朱高煦拉了拉他,开口道,“嗯,哥,那您吩咐吧。我和三弟先回自己房间了。” “嗯!你们去吧!”朱高炽笑眯眯说着。 看着他们下去,朱高炽瞥了眼四周的仆人丫鬟,心头发愁,哎,他可不想一天到晚都被人看着啊。 ********** 此时,徐府的书房里。 徐辉祖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徐增寿进来的时候,就见徐辉祖皱眉的样子,脚步一顿,恭敬拱手道,“大哥!” “增寿?你来了!世子安顿好了?”徐辉祖转头问道。 “回大哥的话,都已经安顿好了。”徐增寿恭敬应着。 “增寿,你听着,从今日起,咱们家和燕王府搀和着的那些个生意,你去收回来,可以多赔一些钱,但是,不许我们家和燕王府的生意再有任何牵扯。” 徐增寿一愣。 “还有……要好好的看紧世子,不能让世子离开我们徐府半步!” 徐增寿皱眉,“大哥,这样好吗?这样……不就是监禁世子了吗?” 徐辉祖不耐烦的挥手,“没关系!皇太孙给我们家的命令不就是看好世子吗?如果让世子出了门,偷跑了,咱们家就真的吃不完兜着走了!” 徐增寿心头一沉,这样……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增寿,你听到了没有?”徐辉祖严厉问道。 “是!” 徐辉祖这才满意的点头。又叹息道,“增寿,不是我不顾及小妹,只是……现在,局势不利呀!如果燕王这次肯进京的话,那还好,但是燕王不肯进京,也难怪皇太孙猜疑呀!” 徐增寿点头,心头暗想,如果王爷进京只怕局势更不好! “现在皇太孙心里也是犹豫不绝,不知该如何处置世子……” 徐增寿一听,心头一沉,处置? 徐增寿小声问道,“难不成皇太孙想……” 徐辉祖只是长长叹息一声,并不作答,徐增寿的心更加往下沉了。 这次……麻烦了! *********** 此时的南京燕王府里。 朱棣盯着手上的信件,神情阴郁。 信件上只有七个字:皇太孙欲杀世子 “王爷?”朱能进来之时,见到的就是朱棣面无表情却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模样。不由顿下脚步,心头一惊,小心翼翼的开口。 啪! 朱棣猛的挥掉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茶碗碎了! ********** 是夜,朱高炽躺在床上,苦着脸,哎,又睡不着了! 看向开着不大不小的一条缝的窗户,缝不大,但却正好可以让路过的人清晰的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看着再次路过的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的巡逻军士,朱高炽心头叹气,翻身,闭上眼睛,这连睡觉都有人看着,这让人怎么睡呀! 哎,不让他们看着,只怕他们也睡不着吧。 朱高炽忍不住想念起以前第一次来南京的时候,老爹的突兀出现的信件…… 朱高炽心头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他老爹会不会再给他写那样的信件呢? 写了,会藏在哪呢? 以前枕头下,书桌上,窗台边都有…… 现在不方便,会不会藏在枕头里呢? 想法一冒出,就怎么也止不住,于是,朱高炽不由的伸手摸向枕头,摸了好一会,却是什么都没有…… 朱高炽心头有些失落。叹息着闭上眼睛。 ************ 此时,朱棣正写着信。 笔迹有些潦草,但朱棣却是写得很专心。 写完后,朱棣折叠好,想了想,拿出一个盒子,将一个泥人装了进去。连信一起放好,盖上,放到窗台边,低声说道,“马上送到世子身边!” ******** 这日,是进宫拜祭的日子。 朱高炽穿戴完毕,走出院落,见朱高煦和朱高燧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便温和一笑。心头暗想,这几年,这两人也是改变成熟了不少。 这回,他们三人一辆马车。 马车上,朱高炽轻声叮嘱着,“少说话,多听。不好回答的问题,就笑。” 朱高煦和朱高燧都严肃的点头,“哥,我们知道了。” 朱高炽满意点头。 进了宫中,先去了拜祭的宫殿。 恭敬拜祭后,看着那牌位,朱高炽忍不住想,皇爷爷这会儿是否也如当年的他一样,在黄泉路上徘徊呢? 出了拜祭的宫殿,他们三人前往了朱允炆所住的宫殿。 进了殿宇,朱高炽恭恭敬敬的行礼。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跟着行礼。 行礼完毕,朱允炆示意他们起身。 朱高炽偷眼看去,见朱允炆神情淡淡,眉眼间有些烦躁。 “高炽,来了南京,就好好待着。过阵子,等四叔的身体好些了,就把四叔也一起接过来吧。”朱允炆淡淡开口说道。 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朱高炽却是笑眯眯的点头道,“正想跟殿下请求呢,没想到殿下倒先提了,殿下真细心。” 这话一出,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脸色都有些惊愕的看向朱高炽。 而朱允炆盯着朱高炽,半晌,才点头淡淡道,“这是应该的。” 但朱高炽又苦恼着脸,开口道,“可是殿下……父王如今身边无人照料,母妃又要打理燕王府,能否请殿下先让高煦和高燧回去照顾父王,好过些日子一起护送父王母妃来京城呢?” 朱允炆皱眉,沉吟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等过些日子再说吧。皇爷爷的祭礼也还没结束……” 朱高炽有些羞愧的说道,“哎!还是殿下有孝心,我都忘了这茬了呢!” 朱允炆这会儿轻笑道,“你也是担心四叔。没事,无碍的。” 朱高炽再次偷眼瞥了会朱允炆,发现这会儿的朱允炆眉眼间的烦躁似乎减退了不少,神情也不是那么冷淡。 朱高炽的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又闲话了几句,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才告辞离开。 离开之时,朱高炽看见对面来了一个人,不由眯眼一笑,这不是周王叔吗? 朱高炽慢悠悠的拱手笑眯眯道,“侄儿拜见王叔!” 对面来的这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容黝黑,神情和善,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朱高炽,才笑笑开口道,“高炽就无需多礼了!” 来的这人正是周王。如今各路藩王中仅此于燕王! 朱高炽呵呵傻笑,问道,“周王叔也是被大风刮来的?” 周王一听,眼睛微微一亮,树大招风?随即也呵呵一笑道,“哎呦,这入春了,风大也没办法啊。”又笑呵呵的拍了拍朱高炽肩膀,“没事!等风吹过了就好!” 朱高炽笑眯眯点头,又甚是苦恼的开口道,“周王叔,高煦和高燧一直嚷嚷着要去打猎,周王叔,您知道,如今父王病重,很多事情都要我处理,我也没时间去看着他们两个,麻烦周王叔有时间就带他们去打猎吧!” 周王定定的看着朱高炽好一会,半晌,哈哈一笑,拍拍朱高炽的头,“好!包在我身上了!” 朱高炽眼睛一亮,拱手道,“高炽谢过周王叔!” 身后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听得一脸茫然。 又闲聊了几句,朱高炽就与周王告别,出了宫。 周王看着朱高炽的背影,轻轻一叹,他家四哥看来真有福气。有这么聪明又重情义的儿子,如今皇太孙明摆着就是要对付他了,他却是考虑着两个弟弟的安危……不过,他怎么就敢这么的对着自己提出这个带走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要求呢? 他是凭借什么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施以援手?难道是自己那四哥说的?不!四哥和他虽说同胞,可是感情也不怎么样啊。 周王摸着下巴习惯性的蹲在地上苦苦思索着。 第58章 高炽三进京(五) 在周王蹲地苦思时,已经上了马车的朱高炽对一脸茫然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严肃说道,“若过几天,周王叔来找你们去打猎,你们就跟他去,他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也听他的。知道吗?” 朱高煦不解,“为什么呀?周王叔我们可以相信吗?” 朱高炽认真道,“其他人,哥不敢相信,但周王叔,你们可以相信!”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一眼,虽然心头茫然不解,但还是郑重点头。 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点头了,朱高炽心头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会相信周王叔? 其一,因为道衍的一番话。 那日,他来南京的前几天,他去大庆寿寺找道衍。 和道衍谈及京城使者即将不日到来,以及自己要到南京去。 他问道衍,“各地藩王里,有谁可以结成联盟?” 道衍摇头,“削藩尚未真正开始,皇太孙也尚未登基,削藩也只是风闻而已,也许各地藩王心头也打着联盟的主意,但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只会招来天下的声讨……”说到这里,道衍意味深长,“这也是王爷所等待的一个时机……” 当时他心头一震。随即了然的点头。 道衍见他点头,便欣慰一笑,继续说到,“所以,这个时候……只怕各地藩王为了避嫌,不会联盟,只会各自保身。” 他细眉微皱,难道就没有人可以联合了吗?那他在南京不就成了“单打独斗”? 道衍见他细眉微皱,便微笑道,“有一人,世子或许可以试试……” “还请老师指点。” “周王!王爷的同胞兄弟!” “为何是他?” “还请世子不要多问,如果信得过贫僧,就请世子试一试吧。” …… 虽然心头疑惑,但对道衍,朱高炽很是信任。 这个和尚老师野心勃勃,但对他们父子却是忠心耿耿,尤其是对自己,更是一直真诚相待,多方提点。 因此,在今日一见周王,他便大胆的提出了这个对周王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时间,地点,都不是时候。 但朱高炽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徐府密布的眼睛,朱允炆的试探,朱高炽只怕自己一旦回了徐府,再要出府就难了。 到时,朱高煦和朱高燧只怕也会跟着自己被困南京。 今日对朱允炆半是试探半是认真的提出让高煦和高燧回北平的请求,都被朱允炆轻轻带过的时候,朱高炽就心头苦笑,怕是真的难以离开了。 可在宫门口见到周王了,那么他就还有一次机会。 所以…… 不管有多唐突,有多贸然,有多不合时宜,他都要试一试! 如今,周王应下了。 那么高煦和高燧就有希望了。 至于自己,朱高炽心头苦着脸,那就得听天由命了! 哎! 回了徐府,看着似乎增加的巡逻护卫,朱高炽对着匆匆前来迎接,神情有些尴尬的徐增寿温和一笑,“二舅舅……” “世子!两位少爷,你们回来了。……咳咳,这些个……因为京城最近也不是很太平,所以……世子,我想你们还是不要出府为好……”徐增寿有些踌躇的说着。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听,都脸色一沉,甚至眉眼间都带上了怒气。 但朱高炽却是悠悠的背负双手,轻轻一叹,“劳两位舅舅费心了!皇爷爷如今不在了……我们也没那个心情出去,所以……舅舅就放心吧。” 徐增寿一怔,看着朱高炽温和似乎带着点忧伤的神情,心头不由微笑。 世子……果然不愧是王爷的儿子呀! 朱高炽说罢,转头对着朱高煦和朱高燧严肃道,“你们也给我安分点!哪也不许去!”顿了顿,又认真道,“如果非要出门也需说与两位舅舅听,知道吗?!” 朱高煦和朱高燧看着朱高炽一脸肃然,虽然心头郁闷,但也只好拱手应下。 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应下,朱高炽满意的点头,转头对徐增寿笑笑说道,“真是让舅舅费心了。” “不敢,不敢……”徐增寿谦虚道,顿了顿,又低声说道,“只是几天而已……说不定过几天,这京城的治安就好了……” 说不定? 朱高炽心头一笑,只怕……很难说了吧。 和徐增寿又闲聊了几句,便回了院子。 院子前,很明显的多了几个巡逻的护卫。 而院子里,仆人丫鬟什么的,也都多了几张生面孔。 朱高炽心头发愁,这人越来越多就越热闹了,可是,他不喜欢热闹,太热闹了,他会头疼!他喜欢静一点的。 于是……心头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安静的,有老爹在的,温暖静谧的松竹院…… ********* 是夜,朱高炽依然开了窗户缝,不大不小。 依然翻来覆去,却难以成眠。 朱高炽抬手揉了揉眼睛,叹息一声。 这已经是他来北平的第八天了!!! 每日只睡那么两三个时辰,白天还要应付来来往往的官员贵戚……朱高炽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嗯?好像没有那种肉肉的感觉了? 心头有些安慰。 翻身,闭上眼睛,努力数着羊…… 一只,两只,三只…… 半晌,朱高炽慢慢睁开眼,苦笑一声,忍不住把手往枕头下摸去…… 还是……空空如也。 朱高炽不由闭眼苦笑,他这是……入魔了吧? 明明知道老爹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给自己突然来封信…… 却还是每晚都要摸摸枕头底下…… 固执的自以为是的期待着…… 某天,枕头底下会突兀的出现一封信…… 可是…… 瞥了眼窗外再次走过的巡逻护卫,如此严密的监视,怎么可能? 而且…… 现在老爹一定也被看得死死的吧。还要装病…… 怎么还有时间和精力来牵挂自己? 朱高炽又缓缓闭上眼睛,心头低低的念叨着,睡吧,睡吧…… ************ 这日,朱高炽一如这几天来的一样,前往徐府的花厅,去见不知道是几品的官员,聆听他们的虚言巧语,还有种种暗示…… 朱高炽心头发闷,皇太孙朱允炆的这招该给他定义个什么名字好? 叫官员来跟他说话,然后话里话外的称赞皇太孙朱允炆有多仁厚英明,对皇室贵戚又有多好…… 或者干脆就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的斥骂那些个造反的乱臣贼子…… 有没有搞错?! 他们老朱家不就是造反起家的吗? 若让老爹或者皇爷爷听到了,你们还能活命吗? 就算想把他掰成“自己人”,麻烦也找个会说话的吧。 朱高炽心头叹息,连续八天了。 他都已经厌烦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花厅,朱高炽心头默默祈愿,老天保佑,今天这位话能少点! 待进了花厅。看着一脸严肃的恭敬站着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朱高炽微微眨眼,这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方孝孺拜见世子!” 方孝孺?朱高炽有些讶异,莫非是和尚老师说的那个很博学很有骨气的方孝孺?? 温和一笑,朱高炽拱手,“这位大人多礼了。” 方孝孺微微点头,也不接话,神情依然严肃。 待朱高炽于首位上坐下,方孝孺方才坐下,但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朱高炽一愣。 这是做什么? 朱高炽偏头看着方孝孺闭目养神,想了想,罢了,既然他不想开口,那更好! 于是,朱高炽也学着方孝孺的样子,微微闭上眼睛。 然后…… 两盏茶过去了。 朱高炽睁开眼睛,见方孝孺也慢慢的睁开眼睛。 朱高炽见方孝孺看了过来,便笑了笑。 “世子果然不一般。”方孝孺眼眸微微有些赞赏的点头说道。 朱高炽起身,恭敬拱手,“先生过奖了。” 方孝孺微微扬眉,看向朱高炽,“世子为何突然称呼我为先生?” “因为先生很不一般。”朱高炽笑眯眯道。 奉命前来,却不发一言,静坐两盏茶,依然气定神闲。 这个方孝孺…… 方孝孺盯着朱高炽,神情严厉,眼眸突然锐利起来。 朱高炽依然温和的笑着,静静的看着方孝孺,坦坦然然,毫不闪躲。 半晌,方孝孺笑了。笑容透着了悟和淡淡的遗憾。 拱手起身,又恭敬弯腰作礼。方孝孺转身就欲离开。 朱高炽此时出声道,“先生赠我一句可好?” 方孝孺的脚步一顿,微微转头,看向依然笑眯眯的朱高炽。 沉吟半晌,方孝孺才慢慢开口道,“请怜惜生民。” 朱高炽一愣。 方孝孺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朱高炽盯着方孝孺的背影,挠头,困惑,怜惜生民? 什么意思? 他很残暴吗?嗯? 百思不得其解,朱高炽干脆转身回院子,打算下午好好歇息一会。 进了屋子,朱高炽敢躺到床上,就哎呦一声爬起。 揉揉后脑勺,好疼! 枕头下面有东西? 朱高炽疑惑的摸了摸,摸到一个硬硬方方的东西。 拉了出来,朱高炽不由怔了怔,心跳开始急速的跳动起来。 难道是…… 朱高炽的手指颤抖着打开盒子。 待打开盒子。朱高炽呆了呆。 盒子里……是一个和他老爹有八分相似的泥人…… 老爹…… 真是老爹…… 朱高炽的眼前有些恍惚,心头酸涩。 老爹真的来信了? 拿起泥人,泥人下,压着一张纸条。 摊开纸条: 臭小子,叫你带上爹的泥人你也不带!!还有,那个朱允炆会对你不利,你小心点!爹会想办法的!你不会有事! 第59章 高炽三进京(六) 南京,方家。 “方兄,你见过世子了?” “嗯。” “世子……如何?” “很好。” “……方兄,你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那么,张兄,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方孝孺转身,看向坐在他后头椅子上的四十多岁左右眉头深皱,一脸忧愁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世子如何?燕王如何?如今我只知道,有些人在皇太孙身边煽风点火,一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张兄,我知道你担心你女儿,但如今她既然已经入了燕王府,哪怕尚未成婚,但她也已经是燕王府的一份子,是世子的妻子!将来,也是与燕王府一起共荣华,共贫贱,你若为她好,就当做从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不要再过问她的一切,也让她不要再过问你张府!” 男人闻言却是艰难的苦涩一笑,“可如今却是晚矣!” 方孝孺皱眉。 “哎!罢了!”男人慢慢起身,看向方孝孺,问道,“方兄,后日就是我的生辰,我想邀请世子参加我的寿宴,顺便……见见世子……” 方孝孺慢慢摇头,“不妥。” 男人却是一笑,“皇太孙对我甚为信任,你不必担心。”顿了顿,又问道,“方兄,我且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说。” “若……有朝一日,燕王有了二心,你会站在谁的一边?” 方孝孺皱眉,随即严肃说道,“若论才能智谋,燕王第一,若论宽厚,皇太孙第一,但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皇室乃天下表率,岂可乱了这伦理?因此,燕王虽然更为适合,但孝孺还是会站在皇太孙这边!” 男人闻言,松了口气,笑笑点头,拱手作别。 待男人离开,方孝孺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叹气,喃喃道,“可惜了呀……” *********** 这日,皇太孙太傅张石生辰。 虽然国丧,但皇太孙特许张太傅办这个生辰,可见张石在皇太孙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虽然贺客众多,但面前毫无张灯结彩之喜,依然低调素朴的很。 朱高炽下了马车,看着张府面前人来人往,再看偏门附近停放的各府马车,朱高炽远远的就见其中一辆挂着周王府的名号,不由眉眼一弯,笑了。 看来,他那周王叔也来了啊。 “哥?”朱高煦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高炽笑笑摇头,随即低声道,“我们走吧。” 朱高燧有些担心,“哥,我们今天来没问题吗?” “没事!是张太傅邀请我们来的,这个没问题。”朱高炽笑笑说道。 随即,便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悠悠一笑,“我们进去吧。” 待进了张府,与众人客气虚礼一番。 待眼角看见那周王笑呵呵的朝自己点头时,朱高炽心头一笑,打算着,待会可要找个机会,和这周王再说一番为好。 虽然这周王应下了,可这几天却是没啥动静…… 朱高炽心头虽然对道衍很是信任,可这心里头还是各种忐忑不安啊。 朱高炽心头如是想着,面上依然笑眯眯一副憨厚的模样,而在看到朝自己走来的中年男子时,朱高炽心头一个咯噔。 张石? 他那名义上的……岳丈? 忙恭敬起身,拱手作礼,在称呼问题上一时之间纠结起来,他该叫他做什么? 岳丈?不对!还未成亲呢! 那……张大人? 是否不太尊重了些? 在朱高炽纠结之时,张石却是恭敬开口,“世子有礼了。” 朱高炽讪讪一笑,“张大人……” 还是叫张大人吧。 张石微微一笑,谦恭开口说道,“世子,可否赏脸移步花厅说话?” 朱高炽一愣。 眼角瞥见若有似无的投射过来的四方视线,再看张石眉眼间的坦荡,朱高炽温和一笑,“当然可以!张大人请!” 张石也不客气,微微拱手,便弯腰在前带路。 朱高炽对身边的朱高煦和朱高燧说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周遭的人却能听得分明,“我刚刚看见周王叔了,高煦,高燧你们代我前去打个招呼吧。” “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拱手应下。 ************ 待进了花厅。 朱高炽注意到,花厅很安静,但却不封闭,左右各有一条走廊可以直接达到,而此时,走廊上不时有人来人往,丫鬟仆从穿梭而过。 “冒昧请世子前来,是想问问……我那溶月小女可好?”张石轻声开口问道。 朱高炽心头一愣,他可是只有那次在走廊上与张溶月擦肩而过而已,最重要的是,他们尚未成亲……她好不好……这个……他怎么知道? 但面上,依然恭敬拱手道,“高炽一直在父王身边照顾,据高炽所知,溶月小姐一直跟随母妃居住,母妃甚为喜欢溶月小姐,也常在高炽面前提起溶月小姐,每每提起之时,总说溶月小姐贤良淑德……” 张石盯着朱高炽半晌,随即轻轻叹息一声,“是老夫为难世子了。世子行为端庄,如今你们尚未成亲,小女如何?世子又怎知呢?” 朱高炽心头松了口气。 就是呀。如果他真知道那个溶月小姐怎么样了,那可就真的与礼法不合了…… 张石沉默了一会,犹豫了一下,才抬头看着朱高炽说道,“昨日,我的好友方孝孺见过世子一面。” 朱高炽点头,谦恭一笑道,“方先生才学渊博,高炽一直甚为向往。”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老夫知道,他对世子甚为赞赏。”张石慢慢说着。 朱高炽谦虚道,“是方先生廖赞了。”心头却是挠头,什么都没说,怎知就是在赞赏我呢? “老夫有个不情之情,还请世子能够应下。”张石继续慢慢说着,神情凝重。 朱高炽一怔,随即恭敬拱手道,“张大人请说。” 心头却甚为紧张,这个张石到底要提什么不情之情啊? “请世子……”张石正欲开口,却突兀的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高炽侄儿!你原来在这啊!真叫人好找啊!哈哈哈哈……” 声音爽朗,甚为洪亮。 朱高炽转身,见周王笑眯眯的站在走廊转头,边朝自己走来,边笑呵呵开口道,“好你个高炽侄儿,本王刚想找你说话,你就跑到这里来了啊?” 紧随周王身后而来的是朱高煦和朱高燧。 朱高炽忙憨憨一笑,挠头,“让王叔久等了,高炽真该死!” 张石这时忙开口道,“都是下官的不是,是下官硬拉着世子说话,才……” “好啦!好啦!张太傅,你就别说了,今儿个是你生辰!没人敢怪你拉!你跟高炽侄儿说完了话吗?我可是要找我高炽侄儿好好聊聊呢!他常年都在北平!我们叔侄俩可是一年见不到几个面啊!”周王不耐烦的挥手道。 “已经说完了!王爷您请!”张石忙道。 “好!那高炽侄儿,你跟我来!王叔今儿个跟你说说咱这南京最好玩的地方……”周王说罢,一把勾住朱高炽的脖颈,一拉,朱高炽的脚步一个踉跄,就被拉了过去。 朱高炽忙开口急急道,“王叔,您松手!” “哎!松什么手呀!走走走……王叔跟你说!”周王边说,边勾住朱高炽的脖颈就朝外头快步走去。 身后紧随的朱高燧戳戳朱高煦,悄声说道,“二哥……您说如果父王看见周王叔这样对大哥,周王叔会怎样?” 朱高煦横了朱高燧一眼,“像你那样?” 朱高燧讪讪一笑,他曾经有一次这样勾着大哥脖子跟大哥嬉闹,结果被父王看见了…… 转头见周王跟朱高炽在池塘边蹲下,便想过去,但朱高煦却是拉住朱高燧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看着,如果有人过来了,才好应对!” ************ 来到僻静的池塘边,周王才松开朱高炽。 朱高炽忙揉揉脖子,苦着脸开口,“周王叔,我走路慢,您下回别这样成不?” 周王蹲下,拉着朱高炽也一起蹲下,瞪眼,“夸你聪明吧,你竟干些傻事!那张石虽然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的老爹,但他可是铁杆的太孙党!你跟他凑一块没好事!知道不!?” 太孙党? 那他老爹呢?外头的人怎么喊他老爹的? 朱高炽揉着脖子,一边慢吞吞的开口,“周王叔,您拉我来这里说话没问题吗?” 周王懒懒的开口,“有什么问题?咱叔侄俩说个话哪来那么多忌讳?放心吧。你那两个弟弟肯定能回北平,倒是你……”说罢,斜睨了朱高炽一眼,“自求多福吧。” 朱高炽呵呵傻笑一下,“没事,我福气多着呢!” 周王上下打量了朱高炽一番,半晌,才拍拍朱高炽的肩膀起身,“嗯!你肉蛮多的,福气肯定也多。” 肉……蛮多的? 朱高炽心头有些发闷,这什么话? 待两人起身,准备走向前堂告辞回去时,周王看着前方把风的朱高煦和朱高燧,突兀的转头,盯着朱高炽,“高炽,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帮你……但我答应过你父王,有朝一日,若你有任何要求,我都必须答应!如今我有办法离开北平了,但你们三兄弟我没办法全部带走,只能留下一人,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走?” 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嗯,我不走!周王叔,麻烦您了。请您务必带高煦和高燧回北平吧。” 周王叔盯着朱高炽半晌,才慢慢点头,“好。我知道了。” 朱高炽又严肃说道,“还请周王叔务必保密!” “明白……”周王突然叹气。拍拍朱高炽的头,语气有些古怪的开口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嗯?明白什么?朱高炽心头疑惑。 第60章 高炽三进宫(七) 这日,国丧的最后一天。 朱高炽坐在马车上,有些疲倦的闭着眼睛。 脑海里一会闪过刚刚在紫金山跪送皇爷爷的那幕……一会闪过曾和皇爷爷下棋的时光…… 心头有些难受。 一个人死了,不管是皇帝还是平民百姓,没了,就是没了。 不管权势如何滔天,该走的总是要走。 其实……人力所能为的事情……不多! 慢慢睁开眼睛,朱高炽看着担心的看着自己的朱高煦和朱高燧,缓缓一笑,“没事。” “哥……”朱高煦皱眉,“哥,你脸色很不好。” 朱高炽心头苦笑,他晚上总是睡得不多,脸色能好吗? “没事的。”朱高炽安慰一笑,拍拍朱高煦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比高燧大,要好好照顾高燧,知道吗?” 朱高煦一愣,随即神情紧张起来,也压低声音问道,“哥,是周王叔……” “快了。”朱高炽低低声说着,温和笑着,“周王叔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周王叔去吧。” “哥,那你呢?”朱高燧疑惑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你们先走。”朱高炽慢慢摇头,笑了笑,“我会赶上你们的。” 朱高煦看着朱高炽,欲言又止。只是沉默的低下了头。 而朱高炽又慢慢闭上眼睛,心头思量着,周王会用什么方法来带高煦和高燧走,而自己,该做些什么准备? 可是他的身边一天比一天多起来的所谓护卫监视得那么紧…… 自从那日收到那泥人后,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老爹的只字片语,虽然先走看守得那么紧,他也不想老爹冒险给他递纸条,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着。 ************* 方孝孺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愁眉不展的张石摇头开口,“幸好那天,你没有跟世子说出你的请求。” 张石叹气。 “皇太孙如今心头犹豫不决,这对溶月小姐来说也是好事。”方孝孺淡淡道,顿了顿,又皱眉喃喃,“可是对朝廷来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张石听了前一句,松了口气,但听到第二句时,忍不住皱眉,“方兄,既然你心头有所想法,为何不对皇太孙言明呢?” 方孝孺慢慢摇头,“论智谋韬略,我不是燕王的对手。何况……为人臣子,最好还是不要搀和这些皇家之事为好。” 张石看着方孝孺,摇头道,“不对!这可是关系到社稷江山之事,怎是皇家之事?” 方孝孺默然。 张石盯着方孝孺半晌,苦笑,“只怕是张兄心头不便言明之语太多了吧。” 方孝孺不语,闭上眼睛,半晌,才幽幽开口说道,“为何……燕王不是嫡子呢?” 张石默然。 ********** 是夜。朱高炽依然翻来覆去。 脑海里转着如何配合周王,如今最麻烦的是……不知道周王打算如何带人走? 而今日晚间,宫里传出消息,再过三日,各地藩王世子就可回到各自藩地,但惟独自己和高煦和高燧必须再留一个月! 真是…… 三日后,周王也要回到自己的藩地了。 到时候,周王要怎么带高煦和高燧回去? 朱高炽翻来覆去的想着各种方法。 想了一些,又慢慢推翻了。 半晌,朱高炽瞥了眼窗外的再次路过的巡逻护卫,搔头,罢了。既然周王叔已经答应了自己,就应该不会食言才是! 不过,周王叔说的,曾经答应过老爹的一件事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件事还是——答应自己的一个要求?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和尚老师才这么笃定周王叔会帮自己? 朱高炽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摸出枕头下的泥人,借着幽幽的月色凝视着手中的泥人,心头低喃,老爹…… ************* 此时,北平,燕王府。 朱棣盯着手上的信件,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 月色投转到了朱棣身上,淡淡的月色,幽暗的烛火,照出信件上的黑色墨迹:皇太孙欲幽禁世子! ********** 周王坐在南京的周王府邸。 敲着桌面,皱眉问道,“你没听错?黄子澄向皇太孙献计,欲幽禁燕王世子于北宫。” “奴才没有听错,黄大人的确就是这么说的,黄大人之前本来是跟皇太孙说,把燕王带进南京,一并幽禁起来,可后来不知说了什么,皇太孙没有答应,黄大人才又说,如果不能将燕王带进南京,就不能放燕王世子回去……”中年太监轻声细语说着,又谄媚一笑,“要不是那小柱子偷懒,让奴才端着茶碗进去,小的也听不到这些话……” 周王懒懒一笑,掏出身上的一掂白银放到桌面上,“所以,这些就是你的了!” 中年太监眼睛放光,谄媚跪下作礼,“谢王爷赏赐!” “行了行了!回去吧!可别让人发现了!” “是是是……” 待中年太监退下,周王收起脸上懒散的笑容,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翘起二郎腿,啧,这黄子澄到底是跟四哥有啥仇?干嘛老针对着四哥? 虽说四哥心头肯定也是在打着些鬼主意,但现在可都是啥都没干啊…… 这黄子澄未雨绸缪的是不是忒早了点? 要是把四哥逼急了,四哥也不是好惹的啊! 嗯……算了! 还是找个机会提点一下高炽侄儿吧。 这些事情搀和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把高煦和高燧带出南京后,就蹲一边看热闹吧。 ********** 国丧后的第二天。 南京,皇宫。 朱允炆来回踱步,心头烦躁不已。 脑子里想着黄子澄昨日前来提的两件事: 一,以就医为名,绑燕王来南京。 二,幽禁燕王世子朱高炽。 这两件事,今早刚刚跟齐泰提起,就被齐泰全盘否决。 想起齐泰对他说的话,朱允炆心头苦笑。 “皇太孙是想逼反诸王吗?” 是呀。如果自己真的绑燕王来南京,其他诸位王叔知道了,岂不是心生寒意?继而……有了二心? 可若幽禁燕王世子朱高炽,燕王又岂肯罢休? 虽然身子南京,但朱允炆也知道,在他的那位好四叔心里,最疼爱的莫过于朱高炽了。 但如果放朱高炽回去? 朱允炆皱眉,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可以牵制燕王的东西了! 而且…… “现在燕王不是昏迷不醒吗?”脑海里再次闪过黄子澄的话。 没错,虽然大伙儿心知肚明,这个昏迷不醒或许只是个借口,但既然他“昏迷不醒”了!那么自己幽禁朱高炽,他即便知道了,但也只怕无能为力吧? 朱允炆思索着。 这时,外头太监尖声禀报:“周王求见!” 朱允炆一愣,随即皱眉挥手道,“请周王进来。” 周王大步迈进,见朱允炆,爽利一笑,“哟,皇太孙今日的精神不错嘛!” 朱允炆微笑拱手,“王叔的气色也不错。” “哈哈!想着回家了,心情就开心了点!”周王挥手说道,“哎,皇太孙,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事要说。” 朱允炆一愣,随即一笑,这个周王叔还是老样子,喜欢直来直去。想着在自己的这么多个叔叔里,就只有眼前的周王叔会陪小时候的自己玩,虽然有时会把自己弄哭了,但……却是唯一一个不会当自己是皇太孙的叔叔…… 于是,朱允炆的笑容多了些真诚。“王叔请讲。” “哦。是这样的,听说我那四哥病了,我想回家的时候绕路去看看,想着既然顺路,也就把高煦和高燧顺便一起带回去!你说怎么样?” 朱允炆心头一沉。 这周王什么时候和燕王混在一起了? 朱允炆的语气有些不悦,“王叔……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周王故作一愣,皱眉,“那里不妥当了?要为父皇服丧以示孝心的话,高炽一个人不就够了?!你现在不让他们三兄弟回去是怎么回事?!你怕燕王造反?!”说到最后,周王提高了音量,瞪起了眼睛。 朱允炆脸色一变,随即低声怒道,“王叔慎言!” 周王猛的一拍桌子起身,瞪眼,“慎你的狗屁言!!你要不是心里有鬼,你把他们三兄弟留在南京做什么!?朱允炆我可告诉你!现在我那四哥可是一病不起,他身边一个儿子都没有!要是他有个好歹,我非得请满朝文武大臣,咱老朱家的所有人评理不可!” 朱允炆气结,“周王叔,你——” “我什么我!我知道你心里头忌惮着我们这些叔叔!你就恨不得把我们这些叔叔,你的那些个堂弟弟都杀了你才安心!好!现在我人就站在这里!你来呀!你杀呀!!你杀呀!” 看着周王怒气冲冲的模样,朱允炆心头有些发虚,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些个藏在暗地里的心思,周王竟然敢都揭了出来。 如此一来…… 他若还对周王生气,那就真的落下口实了! 朱允炆按捺下心头的怒火,忙安抚道,“王叔,不是这个意思!允炆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朱允炆干巴巴的开口,又讪讪一笑,“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想让皇爷爷走得顺心点嘛。” “哼!”周王冷哼一声转身坐下,也不再发怒,只是瞪眼,“那你说,高煦高燧明儿个跟我走不?” “走!当然可以走!那个……允炆还派了几个太医,明儿个,还要麻烦王叔一起带去给四叔看看?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也顺便麻烦王叔了……” “嗯!那才差不多!”周王满意了,起身,瞅着朱允炆讪笑的脸半晌,抬手,捏了捏朱允炆的脸颊,坏笑道,“你小子小时候多可爱呀!怎么长大了就这么多坏心思了呢?” “啊?王,王叔……”朱允炆结结巴巴的开口,顿时脸红耳赤,他怎么就忘了!他这个周王叔小时候最喜欢捏他的脸玩……可是,可是,可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啊啊! “允炆哪,叔叔告诉你,有时候有些事情逼急了可不好哦。”周王松手,微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朱允炆心头一震。 第61章 高炽决意(一)(大修) 这日,周王离开南京。 顺势牵走朱高煦和朱高燧…… 于是,南京的城门外,朱高炽为周王和朱高煦、朱高燧送行。 拍拍朱高炽的肩膀,周王爽朗的笑着,“高炽侄儿放心!说不定,等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回北平看你父王了!” 朱高炽先是憨憨一笑,接着恭敬作礼,认真道,“麻烦周王叔了。” 不但答应施以援手,还亲自护送高煦和高燧回北平…… 不管其中有多少交换利益,朱高炽还是心存感激。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周王对他心存善意。 周王只是爽朗一笑,再次拍拍朱高炽的肩膀,便转身而去。 高煦和高燧被安排坐了马车,上马车前,高煦转头看了还站在城门口凝望着他们的朱高炽一眼,抿了抿唇,想了想,神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朝朱高炽跑去。 朱高炽一愣。 正欲翻身上马的周王微微扬眉,勾起嘴角一笑,停了下来。 朱高煦跑到朱高炽跟前,盯着朱高炽,低低声道,声音有些颤抖,“哥,你……一定要回来……” 朱高炽怔了怔,心头有些酸涩,面上却慢悠悠的一笑,“放心吧。哥会回去跟你们过年的。” 朱高煦重重的点了点头,才慢慢的转身走向马车。 目送着马车远去,目送着扬起的沙土慢慢落回地上。朱高炽才慢慢转身。 看着眼神有些阴沉的黄子澄,朱高炽憨厚一笑,“黄大人,怎么还不回去?” 黄子澄恭敬拱手一笑,笑容有些阴沉,“世子不也还没回去?” 朱高炽挠头,叹气道,“我想家呀,黄大人……看着高煦和高燧可以回家了,我心头有些难过呢……” 黄子澄呵呵一笑,笑声有些尖锐,“世子放心,很快……世子也可以回家了。” 朱高炽盯着黄子澄,悠悠一笑,习惯性的背负双手,“哦?那我等着哦。” 说罢,朱高炽便走向徐府的马车,在马三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黄子澄看着朱高炽上了马车,握紧拳头,想起皇太孙的决定,黄子澄这心头就甚为恼怒和不安。 安平公主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 这朱高炽将来必定是个祸害! 皇太孙怎么如此糊涂?! 看来……他有必要采用一些手段了。黄子澄的眼眸闪过一丝杀机。 ********** 而周王离开南京的第三天…… 朱高炽坐在院子里,看着干净澄明的蓝天,悠悠的一笑。 这天……可真蓝呀。 慢慢的端起手边的茶碗,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忍不住眯了眯眼的笑,哎,这茶叶不错呀。 “世子……” “三保呀,自打来到南京,你这话就特别的少,怎么?今天想陪我说说话了吗?”朱高炽转头温和一笑,看着三保皱眉忧虑的样子,不由好笑摇头,“三保,别跟个糟老头似的,你看你那脸都皱成什么样了?” “世子!!!” 马三保忍不住心头吐槽,到底谁更像老头呀?! 这都第几天了? 自从二少爷和三少爷跟着周王回了北平,少爷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日里只是喝喝茶,看看天,偶尔下下棋…… 这都是什么日子呀! 这是一个十三岁的风华正茂的世子该过的日子吗?! 虽说被软禁徐府,但是……世子,好歹您也该做出个被软禁的样子呀,偶尔心急焦虑暴躁一下也好呀! 可这悠哉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世子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三保……”朱高炽看着再次巡逻而过的护卫,对三保眨了眨眼,暗示三保压低音量。 三保这才低下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北平?” 朱高炽抬头看天,回北平? 他……应该能回去吧? 可这心里头……却实在是没底呀! 尽管朱高炽心头无奈发愁,可面上还是温和的笑了笑,看向三保,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会回去的。我还想看过年时候的北平灯会呢。” *********** 此时的徐府,书房。 徐增寿难掩一脸欣喜的看向徐辉祖,“这么说,皇太孙是决定要放世子回去了?” 徐辉祖微微叹气,“是啊!折腾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个结果了!” 徐增寿一笑,“大哥,您这回也可以放心了吧!” 徐辉祖有些疲惫的微微闭眼,“我也算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徐增寿看着桌上的皇太孙亲笔手写的信件,心头也松了一口气,他这几天正想着如何把世子送出南京,皇太孙的信就来了。 也好,这样光明正大的离开南京也不错。 相信在南京的王爷如果知道了,也该放心了。 但又想起藏在房间暗格里的几十封信,徐增寿心头苦笑,王爷也太宠世子了吧! ********** 此时,南京,燕王府。 周王走进松竹院。 看着正在松竹院挥舞着枪杆的朱棣,顿下脚步,摸摸下巴,心头赞赏,四哥的枪法可是又进步了! 挥舞着枪杆的朱棣瞥了眼周王,依然专注的舞着枪法,直至一套枪法耍完了,才收起枪杆。 看着斜靠在柱子上,摸着下巴笑着的周王,朱棣淡淡开口,“你来了?煦儿和燧儿呢?” “我还以为四哥心里只有你那宝贝炽儿呢!”周王嘻嘻笑道。 朱棣眼睛微微一眯,脸色沉了一些,“炽儿如何?” “很好!”周王想了想,回答道,随即很是遗憾的叹了一声,“就是少了点肉!” 朱棣皱眉,少了点肉?他本来也没指望没有自个在的小肉包能乖乖吃饭,好好睡觉! 只是……还是少了点肉?! 那徐增寿是干什么的?!自己送出的信他没看到还是没当一回事?! “还有……就是……”周王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四哥,你是不是得罪过黄子澄?我离开前,收到消息说,皇太孙打算放高炽侄儿回来,但……黄子澄坚决反对……” 朱棣握着枪杆的手一紧,眼眸一冷,黄子澄? *************** 而南京这头…… 朱高炽看着徐增寿一脸笑容,一愣,想了想,随即笑眯眯开口,“二舅舅可是来给高炽报喜来的?” 徐增寿拱手作礼,笑道,“世子聪慧!没错!今日皇太孙终于听从齐泰齐大人的奏议,决定让世子回北平侍奉王爷。” 朱高炽一听,松了口气,心头一笑,果然是这样…… 想起那日,周王前来带走高煦和高燧对自己说,“高炽侄儿要相信一句话:事在人为!” 果然……事在人为吗? 周王叔恐怕费了不少力气吧。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所谓的费了不少力气,不过是一句话…… 此时,朱允炆站在奉先殿里。 看着那曾经坐着他皇爷爷的宝座龙椅。 心头再次盘旋着周王的一句话:有些事情逼急了可不好。 周王叔对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怕也是其他叔叔们的心里想法吧。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把朱高炽扣在南京,只怕真的会弄巧成拙了。 但黄子澄却是坚决反对,黄子澄反对的话语雷电一般闪过脑海:“皇太孙!!安平公主所言难道您忘了吗?朱高炽非死不可呀!” 他怎会忘? 那个被皇爷爷赐毒酒而死的安平…… 虽然疯言疯语,可是她说的,却偏偏都成了真! 朱允炆微微闭上眼睛,心头疲累,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宝座龙椅,心头苦涩,皇爷爷……您给孙儿留下好大的一摊麻烦啊。 ********** 是夜。 朱高炽躺在床上,摸出枕头下的泥人,盯着泥人,朱高炽细眉弯弯,低声喃喃道,“爹……儿子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是夜。 南京燕王府里,几匹快马悄悄而出,趁着夜色,飞奔向城门,一路疾驰,月色投射在打头的骑马者身上。 就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俊伟,面无表情,眼眸阴暗冰冷。 身后紧随着的绿色劲装的男人赶前低声道,“王爷!属下已经发了红色信号,让南京的暗卫紧随世子身边保护!” 黑色劲装的男人只是冷漠的点头,嘴唇却是抿紧。 脑海里不断的闪过不久前接到的信件: 黄子澄欲暗杀世子! ************* 而这日清晨,朱高炽骑在马上,终于缓缓的走出南京城门,回头看了眼呆了一月有余的南京,朱高炽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可以离开这地方了。 在回头望时,朱高炽漫不经心的瞥了眼站在城门口送行的黄子澄。 不由微怔。 黄子澄的眼眸闪过一丝阴冷,而这阴冷……刚刚好就让他瞥见了。 朱高炽心头有些一突,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送走朱高炽,绕了几圈,拜访,诗会,直至夜深,徐增寿才脸上带着笑容的回了徐府,可一进徐府…… 徐增寿愕然的看着徐辉祖桌上的信件。 半晌,徐增寿抬头看向紧锁眉头的徐辉祖,“大哥……这……这黄子澄是疯了吧?!” 徐辉祖声音有些怒气,“好不容易!皇太孙总算是想清楚了!这黄子澄偏偏来添乱!”说罢,又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徐增寿此时心头发紧,世子可是清晨出发,如今已是深夜,还来得及吗?! ********* 驿站里。 朱高炽微微皱紧双眉,今晚,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朱高炽想了半天,反复的思量了这一路,好像……没什么问题呀。但……就是觉得不对!很不对!起身走向窗口,习惯性的背负双手,抬头看月,继续思量时,眼角就见一仆人抱着柴火走过。 朱高炽呆了呆。 柴火? 朱高炽看向对面的房间,隔着一个小庭院,但朱高炽依然看得分明,那就是一个房间而已,又不是厨房浴室…… 怎么? 突兀的! 朱高炽突然明白自己心头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了! 这一路,太平静了! 而这驿站也太平静了! 朱高炽记得,来南京路上,留宿驿站时,总有些官员上门求见,可……今儿个留宿这驿站时却没有! 朱高炽呆了半晌,苦笑一声,缓缓转身,心头叹气,哎,这……是要谋杀了? 转身后,看向刚好端着水盆匆匆进来的三保。 正欲开口,三保却急急开口,“世子!这里不对劲!”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了笑,“我正想跟你说呢!” 三保一愣,随即皱眉,“世子,您还笑得出来?” 朱高炽只是走向三保,慢悠悠的笑了笑,“不然呢?这会儿,只怕我们要离开也不行了吧?” 三保皱眉,肃然道,“世子放心!跟着我们来的人都是王爷精心挑选的,保护世子杀出这里不难!” 朱高炽点头,“我相信。” “那世子您准备一下,我这就去叫人!” “晚了。”朱高炽慢慢摇头。 马三保一愣。 朱高炽叹气,“三保,他们都把柴火搬过来了。” “咦?” “我们的人武技高超,平日里总是在我门外护卫,但现在你看,他们这会儿却是安静得很!” 三保一呆。 朱高炽盯着水盆,微微一笑,“不过……有水,就好办了!” ***************** 三更时分。火起,瞬间,就包围了驿站后院! 慌乱声四起,尖叫声和怒骂声混合在一起,其中还有哭叫声…… “世子!!世子还在里头呢!!” “什么?!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吗?还不去给我救人?!” “世子!世子您在哪?” …… 就在驿站一片混乱的时候,两条人影悄悄的摸出了驿站。 随即,匆匆朝北奔去。 但奔跑的路途中,只听闷哼声响起。 随即一个声音急急担心的低叫着,“世子?” “没事!别担心。”慢慢的低语着,带着轻淡的温和。 “世子您小心。” 但就在这两人正欲再赶路时,突兀的,几条黑色人影出现在他们跟前,并迅速的包围了他们。 月色轻移,慢慢的照亮了被包围的两人。 朱高炽看着沉默无语,但手持大刀指向他们的黑衣人,心头一沉,面上却温和一笑,“黄大人看来真是恨死我朱高炽了……” 第62章 高炽决意(二) 就为了杀他朱高炽…… 不惜毁了一个驿站,株连无辜…… 黄子澄呀黄子澄,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朱高炽? 不过…… 自古权势倾轧,利欲熏心之辈,总是罔顾无辜,只是……黄子澄你如此作为,就未曾想过后果? 若他朱高炽在这里丢了性命,北平的燕王府岂会善罢甘休,他老爹又岂会容你?他的那些个叔叔们又会作何想法? 而皇太孙如今正在筹备登基大典,他若出了事,岂不是让皇太孙被他人诟病? 这样……明显的弊端,黄子澄不会愚蠢到视而不见吧? 还是……黄子澄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看着快要逼近的月色下分外晃眼的大刀,朱高炽的脑海里还是冷静的分析着,很奇怪,他不害怕,一点也不,挠头困惑,难道是因为自己是死后轮回再来的人? 还是因为……他相信他老爹,不会只是……让自己的身边只有三保一人? 电光火石之间,迎面砍下的大刀被三保猛的格开,紧接着,突兀的出现几人,同样黑色劲装,蒙着面纱,但腰间却是佩着专属于燕王的飞鱼标记! 于是朱高炽笑了。 看吧,他老爹果然不会让自己的身边只有三保一人。 在飞鱼标记的几人出现后,局面马上不同了。 马三保马上对朱高炽说道,“世子,我们快走!” 朱高炽马上应着,“好!”随即就匆匆的跟着马三保离开。 离开前,朱高炽看着已经和对方缠斗在一起的飞鱼标记的几人,虽然只是一瞥,但朱高炽还是觉得心惊,那几人,下手极狠,而且十分果决,不顾对方招呼在自己身上的刀,不要命似的拼命置对方于死地! 老爹给他安排的这些个飞鱼标记的人是死士吗? 但也无暇深思,和马三保匆匆疾行,可惜身下无马,速度无法再快,此时的朱高炽也不再是平日里慢悠悠的模样,平日里练武的底子都拿出来了! 可在转过一个树林后,马三保惊呼,“不好!” 朱高炽抬眼看去,就见树林后的山路边上,站着一排黑衣蒙面人。 朱高炽心头一沉,糟了! 刚刚跳出来的那些个飞鱼蒙面人应该是老爹给他安排的最后的保护力量了。 如今……只有自己和三保…… “世子……您待会快跑,记得,一点要快跑……”马三保挡在朱高炽跟前,低声说道。 朱高炽一愣,随即心头一沉,难不成三保是想…… 刚想急急的张口说点什么,马三保却猛地转身将他一推,大喊着,“世子!!快跑!!!” 朱高炽一个脚本踉跄,就往后一跌,偏偏他此刻站着的地方就是山路边的斜坡,马三保这么一推,朱高炽一个踉跄,一个跌倒,就扑棱扑棱的滚了下去! 朱高炽心头哀嚎,这么滚下去会死的呀呀呀!!! ************ 而此刻马三保心头不由对远在北平的王爷表示十分的敬服! 幸好……王爷早早做了准备! 夜幕深沉,此时,山路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已经无法开口的尸体,马三保身上大小十几个伤口,脸色惨白,嘴边却是带着笑容,手中的一把小刀满是血迹,坐在地上,喘着气,看着疾驰而来的十几匹马。 马三保想起五年前,刚刚进入王府不久,世子点了自己做他的贴身太监。 第三日,王爷就召见了他。 只问他一句,“你想一辈子只做个小小太监吗?” 当时,他怔然,做一辈子的小小太监? 他不想!他不甘心! 于是,他磕头,回了两个字,“不想!” “本王给你一个机会,今日起,我会栽培你,栽培你的原因,你也应该知道,你必须用你的生命为世子效忠!!” …… 所以……王爷这是未雨绸缪吗? 自己……也不过是王爷手中的棋子,就为了这日,世子有危险的时候,自己能够保护世子…… 不过他心甘情愿…… 因为那是……世子呀。 马三保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好像看见……那湛蓝的天空下,对自己笑眯眯的开口,问着,“三保,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可好?” “三保!!”突然一声惊叫,随即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搀扶着快要歪倒在地的马三保,声音颤抖,“三保!你醒醒!你不要死!三保!!!三保!!” 马三保努力睁开眼睛,月色下,模模糊糊的人影好像是……张辅? “世子……世子……在下面……”马三保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微弱不可闻,慢慢的抬起手指指向身后的斜坡。 “张辅!你留下照顾三保!其余人跟本王搜寻世子!!”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 “是!” ********** 朱高炽迷迷糊糊中,只听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呼喊,“炽儿!炽儿!你在哪里?!炽儿!……” 好像……是老爹的声音? 迷迷茫茫的应了一声,“爹……” 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却头昏眼花,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 “炽儿?炽儿你在哪里?!炽儿?!”朱棣高声呼喊着,心焦不已,刚刚明明听到了炽儿的声音,怎么现在又没了? “爹……”朱高炽慢慢的挣扎着爬起,努力的出声应着,本以为声音会很响,可谁知声音还是那么的虚弱。 朱高炽心头苦笑,三保这么一推,他还真受伤了?但三保……三保,三保一定还活着吧? 朱高炽心头苦涩酸楚,想着那将自己推开的三保…… “炽儿!”朱棣听着弱弱的一声“爹”,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忙一边喊着,一边循着声音跑过去,“炽儿,你再喊喊,爹听到了!炽儿!!” 朱高炽回过神,努力的提高声音,“爹……” “炽儿!”朱棣循声奔来,见朱高炽正努力挣扎着爬起,忙几步奔过去,抱起朱高炽,低声急急的问着,“炽儿,怎么样了?哪里受伤了?” 朱高炽闻着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听着耳畔低沉焦急的话语,心头一松,想挤出笑容,可笑容尚未挤出,就眼前一黑,跌入黑暗的意识。 ********** 徐增寿快马疾驰赶到之时,就见脸色阴沉的朱棣抱着高炽匆匆从斜坡上上来,刚刚将昏迷的三保在马车上安置好的张辅一怔,脸色一变,急忙过去,“王爷!世子他……” “王爷!!”徐增寿见状,也急忙下马,急急过去,刚想拱手行礼。 朱棣就阴沉开口,“废话就免了!增寿,你马上回去!告诉皇太孙,就说炽儿已经失踪!再叫人去这里的官府报案,把事情给我闹大!” 徐增寿一愣,看着朱棣阴沉不定的神色和冰冷的眼眸,心头一凛,忙肃然拱手应下,“是!” 朱棣随即抱着朱高炽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张辅忙紧跟上去,低声开口,“王爷,刚刚飞鱼的人送来的两辆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山庄,在几日前已经被飞鱼的人买下,吴太医他们也已经安排在山庄……” 朱棣慢慢点头,淡淡开口,“张辅,你去照顾三保,那些个我们带来的丹药,你给三保用下,务必要保住三保的命!” 张辅肃然拱手,“是!属下明白。”又看了眼昏迷的朱高炽,心头忧虑,世子……不要紧吧? **************** 上了马车。 朱棣将朱高炽轻轻放下,还好马车里头铺了几床软被子,不必担心会不会让这小子不舒服…… 这小子……看上去比谁都好说话,其实,比谁都挑剔…… 饭菜如果自己不喜欢,就绝对不吃…… 睡觉的时候,喜欢躺在软软的被子上,枕头也要自己喜欢的,如果身边没有人,他绝对会半夜醒来……如果自己不是有时半夜想着这小子睡不着,偷偷的跑去听涛院,他也不会知道,其实,这小子已经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可却从来都是装糊涂的宁可睡不着也绝不承认…… 这南京的大半个月……他都吃了什么?他都睡得着吗? 这个问题真是够废的!南京那块地方,能好吗?! 朱棣心头心疼又有些恼怒的凝视着依旧昏迷着的朱高炽,都瘦了一圈了……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解着朱高炽的衣服,一边探查着哪里受伤了? 待小心的解下后,朱棣皱眉,胸口有些小伤口,可能是从斜坡上滚下来的时候伤到了。 又小心翼翼的将朱高炽翻过身,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背上,插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血已经凝固了…… 久征沙场,见过无数血肉横飞的场面…… 但还是在此时,朱棣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心头几乎疼得无法呼吸,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将朱高炽轻轻的抱起,小心翼翼的拥在怀里,将解下的衣服再好好的遮盖上,才掀开车帘,对外头低声吼道,“马上!快去山庄!” “是!” ********** 抱着朱高炽一路疾奔进山庄后院的院子里。 朱能和几个人已经等候在哪里。 “吴太医呢?!” “王爷,吴太医已经到了!”朱能忙道。 “快!炽儿的背上有一块石头扎着!” 石头?!朱能一呆。 吴太医一听忙上前,掀开朱棣遮盖的衣服,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先是摸了摸四周,又探了探朱高炽的脉,才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转头对朱棣说道,“王爷不必担心,好在这石头扎得不深,世子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现在,王爷,请您抱着世子,好让在下拔出石头。” 朱棣听了前半句,心头松了许多,此时才发现自己满身大汗,但听到后头的拔出石头的话语,朱棣神情一凛,紧了紧拳头,哑声道,“好!” 轻轻的抱起朱高炽,朱棣先是抬手轻轻拂去朱高炽脸上的灰土,神情此时十分的温柔,眼眸深沉,一旁的朱能心头一突,只觉得怪异,下意识的撇开头。 而吴太医只是淡淡的瞥了朱棣一眼,便用金针扎了朱高炽背上的几个穴位,神情郑重的开口,“王爷,待会世子也许会乱动,请您务必抱紧,不可让世子乱动。” “我知道了。”朱棣点头说道,又严肃道,“吴太医,炽儿怕疼,请您务必动作快点。” “是!”吴太医恭敬应着。 朱棣抱紧朱高炽,看着吴太医缓缓的把手放在石头上,一手转着扎着朱高炽背上的金针,吴太医低声念着,“一、二、三——” 猛的一拔—— 就听朱高炽闷叫一声,眼睛睁开一会,又很快昏迷过去。朱棣脸色一变,声音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炽儿!” “王爷不必担心!世子无碍!”吴太医忙放下石头,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洒着药粉在那小碗大小的伤口上。 朱棣伸手探了探朱高炽的额头和鼻息,才微微放下心来,又抬头皱眉问道,“吴太医,你再好好给炽儿检查一下,看看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 “是!” 待检查一番后,果然发现了几处,除了背上的这个大伤口和胸膛上的一些划伤的伤口外,朱高炽的右脚腕扭伤了。 包扎上药一番后,吴太医恭敬离开,离开时,朱棣吩咐道,“世子的贴身太监马三保这次为了救世子受了伤,吴太医你过去看看。” “是!” 待吴太医离开,丫鬟仆人也恭敬退下后,朱能想上前禀报从南京传来的最新消息时,朱棣坐在床边,看着昏昏沉沉睡着的朱高炽,慢慢摇头道,“道衍明日会到,这些事情就交给道衍处理,退下吧。” 朱能只好恭敬行礼离开。 掩上房门时,朱能抬头瞥见朱棣似乎弯下了腰?一怔,忙低头放轻脚步,悄悄离开。 房门里,朱棣轻轻的吮吸着朱高炽的唇,半晌,才慢慢放开,又不舍的一点一点的轻轻啄着,微微喘息了一下,凝视一会,又忍不住轻轻的靠了过去,一点一点的,从额头,慢慢的滑下。 他的动作很温柔,很小心,但放在枕头边上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如果可以……他真想狠狠的抱住此刻被他牢牢罩着的这小子……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可以……稍稍的缓解他心头此时的惊涛骇浪…… *********** 朱高炽愣愣的注视着此刻躺在自己身边,一脸倦怠,却仍是紧紧的扣着自己腰的这个俊伟的男人…… 老爹? 他真不是做梦? 老爹……来找自己了? 朱高炽忍不住咧嘴傻乎乎的一笑。 昏迷前似乎有老爹在叫着自己,但那会儿背上疼得要命,他以为是自己恍惚了,虽然应了,也看见老爹朝自己跑来了,但总觉得不真实。然后……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之后…… 好像背上的那石头被拔出来了?他被疼醒了?好像是这样…… 再之后…… 他做了个梦,他梦见老爹温柔小心翼翼的亲吻着自己…… 忍不住脸红! 该死的,他对他老爹的那些个龌龊的念头怎么还没消失呀!! 就像现在,凝望着老爹,他又想扑上去吻他了怎么办?! 朱高炽心头止不住的泪流,不可以这样的! 被老爹知道,老爹会厌弃他的! 可是……可是…… 可是忍不住呀!! 朱高炽有些不舍的凝视着,好想……老爹…… 都四十五天没见面了…… 老爹…… 好像……瘦了,黑了,抬起右手,手指轻轻的划过那眉间的褶皱,皱眉是因为担心自己吗? 慢慢的不知不觉的一点一点的靠近。 直至额头轻抵着额头了,才回过神,忙想退后,可看着那想念着的面孔,又心头不舍,反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没事……老爹睡着,老爹不会知道的,嗯,老爹一定不会知道! 于是……,朱高炽慢慢的闭上眼睛,划过眉间的手慢慢的落在朱棣的肩膀上,左手轻轻揪住朱棣腰间的衣服。 于是……心头颤抖着,明知不可以,但忍不住告诉自己,就一会,就一会……老爹不知道的……就这样慢慢的靠近,直至嘴唇轻轻的碰触到……梦中一直那么温柔的疼惜的吮吸着自己的嘴唇…… 很想很想继续这样碰触着,但朱高炽告诉自己,不可以! 强迫自己离开,慢慢的离开…… 可……刚一离开,便传来低低的笑声。 朱高炽顿时心头如同雷劈一般,脸色刷白,神情惊恐。 老爹醒了?! 老爹知道了?! 老爹……会讨厌自己鄙视自己厌恶自己厌弃自己不要自己…… 朱棣大手将朱高炽的腰揽紧,小心的不去触碰背上的伤口,低头,捏着朱高炽的下巴,狠狠的吻着,吮吸着,直到察觉朱高炽快无法呼吸了,才慢慢放开,但依然眷恋的舔舐着下巴,鼻尖,凝视着朱高炽惊愕的神情,发现已经没有刚刚那苍白的惊恐,才心头松了口气,低笑着,有些邪气的哑声开口,“炽儿……刚刚那样是不够的……这样才够,知道吗……” 第63章 高炽决意(三) … 回过神,朱高炽看着眼前戏谑的笑容,只觉心头各种惊愕,喜悦,慌乱,忐忑,酸涩…… 此时心头种种,只觉复杂难言! 但…… 就在朱高炽正在努力平复心头的复杂情绪之时,朱棣却是收起戏谑的笑容,凝视着朱高炽,温柔从容的笑着,轻淡开口,“炽儿,睡吧。你背上还有伤……多休息才能快点好。”边说,边轻轻的拂开朱高炽脸颊边滑下的几根青丝。 朱高炽一愣。 睡? 正欲开口,朱棣却是将朱高炽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也闭上眼睛,不久,朱高炽便听到沉稳的呼吸声…… 朱高炽一呆,随即心头咬牙! 这算怎么回事?! 他他他……老爹对他……这样……咳咳……那样之后……就这么的睡了?! 朱高炽如果不是因为此刻背部的疼痛,早已跳起,虽然……很想摇醒他老爹,问他,对他这样……那样的是什么意思,可……却迟迟的没有动作…… 但心头有个声音问着自己,他想听到什么样的话语? 天下间……有哪个老爹会对自己的儿子做这样的事情? 和儿子同床共寝也就罢了。 和自己的儿子情动…… 还有……刚刚那样的作为…… 朱高炽心头明白,所以,他不知道,他想听到的是什么话语,他不敢问,却很想知道老爹心头的想法,心头矛盾忐忑,于是,现在,只能干瞪眼,瞪着他老爹沉沉的睡颜,瞪着,瞪着,朱高炽也不由的困乏起来。 于是,朱高炽也不由慢慢的闭上眼睛。 直至小呼噜的声音响起,朱棣才慢慢睁开眼睛,偏头盯着朱高炽呼噜呼噜的睡着,朱棣微微一笑,抬手轻轻的摸着朱高炽的脸颊。 今晚的亲吻也是自己无法按捺了。 本想等到大局安定后,再来啃了这小肉包,可自己还是克制不住了,冲动了,冲动的后果就是现在只能装睡装糊涂…… 心头猜想着,这小子会不会在自己装睡后,推醒自己,质疑一番,但这小子没有……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这小子心头肯定是害怕了,退缩了,他怕自己也跟他一样,所以什么都不敢问? 如果这小子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心思,依他的脾气肯定会把他自己的心思灭得干干净净,从此一本正经的把自己当成他的父王那般尊敬疏远。 谁叫这小子是一只外皮很松软,可里头的馅却是饱满的小肉包。 温和亲切,骨子里很固执,还有些文人的迂腐。 所以自己的法子真的没错,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接近,亲抚,让这小子不知不觉的习惯自己……无法离开自己…… 偏头轻轻的啄吻了朱高炽的脸颊,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眼神却是柔和宠溺,“你呀……”就是老天派来克制自己的! ********** 翌日。 朱高炽茫茫然醒来,刚想翻身,就被一双大手有力的按住,同时一声低沉的严肃的,“炽儿,不可乱动!” 朱高炽一愣,随即细眉微皱,好疼! 他忘了,他背上现在有伤。 皱眉的时候,他被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抱起,头枕在熟悉的温暖的怀里,嗅着熟悉的味道,听着沉稳的心跳,朱高炽忍不住脑海里再次闪过昨晚的画面……于是,腾的一下,脸顿时火辣辣了。 “炽儿?”朱棣低头,瞥见那红红的耳朵,心头一笑。“用饭吧。” 朱高炽闷闷的应了一声。 慢吞吞的抬头,却见朱棣微笑,笑容柔和,眼眸里满满的都是自己,不由怔然。 朱棣见朱高炽呆呆的样子,心头一热,真想再啃两口,但还是努力的抑制自己,摸摸朱高炽的头,声音有些低哑,“炽儿!发什么呆呢。用饭了。” 朱高炽回过神,脸红,随即低声呐呐道,“嗯,知道了。” 朱棣伸长手,端来床边矮几上的盘子。 盘子里是两个肉包,一碗米粥。 朱棣将肉包拿起,放到朱高炽手上,戏谑笑道,“小肉包,诺,这可是你喜欢的白菜馅的肉包,快吃吧。” 朱高炽看着朱棣脸上戏谑的笑,却突然间没有了胃口。 到底……昨晚的事情……算什么? 老爹……怎么能这样平静? 但还是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咬着。 粉饰太平什么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其实他朱高炽也会做! 只是,这心头的怒气和浓浓的失落惆怅该怎么办? 朱棣端起米粥,轻轻的吹了吹,正欲喂时,却见朱高炽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的低头咬着肉包。不由一愣,往日里,虽然吃着喜欢的饭菜时也喜欢慢慢来,但不会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放下米粥,抬起朱高炽的下巴,却见朱高炽一脸平静。 不由一笑,要说这小子跟自己相像的地方就是生气时都不爱表露在脸上,捏捏朱高炽的脸颊,感觉手指的肉好像少了不少,心头一疼,不由皱眉,“炽儿!你要多吃点!” “是!父王!”朱高炽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这小子……真是生气了? 盯着朱高炽平静的脸半晌,朱棣松开手,微笑,“炽儿?生爹的气了?” “儿子不敢!”朱高炽一本正经的回答着。 朱棣慢慢摇头,这小子…… 正欲开口哄点什么,门外头,朱能的声音响起,“禀王爷!道衍大师到了。” 朱高炽一愣,和尚老师? 朱棣扬声道,“知道了!”说罢,便起身。 起身后,整了整衣服,才低头,看向朱高炽,严肃道,“这些都要吃完,知道吗?” 朱高炽垂下眼眸,轻轻点头,“是!父王。” 朱棣瞅着朱高炽低垂着的头,心头叹气,这小子!怕是因为自己的态度闹脾气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这小子真的很在意自己。 低头,捏起朱高炽的下巴,便狠狠的吻着。带着某种急不可耐和霸道的宣誓般的味道。 朱高炽先是一惊,随即反射性的想挣脱,却只换来,更加深入的吻,朱高炽只能揪住朱棣的衣服,被迫的努力的仰起头,直至无法呼吸了,朱棣才慢慢的减缓,慢慢的柔柔的舔吻。 半晌,才微微的放开,凝视着朱高炽因为激吻而泛着水光的眼眸,里头有迷茫有些慌乱。眼眸一暗。 朱棣哑声开口,“不许胡思乱想!” 朱高炽茫然。不许胡思乱想? “这……算是爹的回答,如何?”朱棣盯着朱高炽茫然的神色,一笑,拇指轻轻的按摩着朱高炽的脸颊,慢慢起身,又不舍的啄吻了一下,唇贴着朱高炽的耳朵,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喑哑说着,“炽儿,你知道,你是爹的。” 朱高炽脑子顿时一懵。 好不容易回过神,他老爹却已经拉开房门离开。 呆呆的坐着,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荡着刚刚他老爹的话语…… 他是他老爹的? *************** 山庄的书房里。 道衍正闭目而坐。 朱棣大步而进,见道衍闭目打坐,微微扬眉。 看了道衍一眼,朱棣微微勾起笑容,“大师既然心不静,打坐岂不是枉然?” 道衍睁开眼睛,起身恭敬行礼,双手合十,低着头开口,“王爷果然英明。贫僧此时的确心有邪魔。” 朱棣闻言,盯着道衍,淡淡道,“可是因为本王私自离开北平救了世子的缘故?” 道衍沉默。 朱棣转头,走向窗户,淡淡道,“道衍,我不后悔。” 道衍轻轻一叹,闭目苦笑,“王爷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错处。这是道衍自个的邪魔与王爷无关。” 这事……如果是为了将来的大计,王爷就不该离开北平,更不该救下世子…… 如果……世子在回北平的路途中被杀害,而且嫌疑还是皇太孙的话…… 说不定这大计就可以提前完成。 但王爷却是几乎调动了所有暗中的力量,不惜牺牲了飞鱼的几个好手! 这样做不利于大计,而且这次行动暴露出的力量也让皇太孙等人知道了,或许,这也是黄子澄的目的? 但……倘若王爷置世子的生死不顾,自己也会非常失望吧。 “道衍……”朱棣语气轻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世子无碍对我来便是最好的大计!” 道衍一愣。 最好的大计?世子对王爷来说如此重要? 朱棣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炽儿有个万一,他不敢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只怕那时,自己会直接挥兵直上南京吧? 朱棣心头冷笑,眼眸闪过一丝阴毒,黄子澄!!! *********** 张辅抱着一小布包,轻敲房门,“世子,张辅求见。” 房里的朱高炽回过神,扬声道,“进来!” 张辅一进来,朱高炽便马上问道,“张辅,三保现在怎么样了?” 醒来后,他问过老爹,老爹说三保很好。但老爹好像不愿意自己提起三保似的,便也没多问。 知道三保无碍就好。 如今想来,老爹不愿意自己跟其他人多相处…… 其实……老爹说的,什么“你是爹的”早就有征兆了吧? 张辅放下小布包,恭敬拱手道,“世子放心,吴太医给三保用了药,三保早就醒了。” 朱高炽松了口气,笑笑,“那就好。” 瞥了眼张辅放下的小布包,朱高炽问道,“张辅,那是什么?” “回世子的话,这是徐增寿徐大人要属下转交给世子的。”张辅恭敬的拿起小布包递了过去。 朱高炽接过,心头疑惑,二舅舅给自己的? 第64章 高炽决意(四) … 南京,皇城。 朱允炆怒视着跪伏在地的男子,“黄子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世子?!” 黄子澄一脸平静,恭敬磕头应道,“殿下息怒!臣并没有谋害世子……” 朱允炆一愣,随即呵呵冷笑,“没有?!”随即怒拍一边的椅子扶手起身,怒极反笑,“那些个刺客不是你派的?!烧了驿站的不是你的人?!黄子澄!你当我是傻子吗?”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臣的意思是……臣并没有想谋害世子,臣……不过是想让殿下看看……那燕王真正的实力罢了!”黄子澄慢慢的说着,抬头看向怔愣的朱允炆,神情凝重,“殿下,自臣开始在驿站布局,到世子失踪,不过是三个时辰的时间,燕王就赶到了!而且据先皇留下的锦衣刺探所说,在燕王赶到之前,就有类似死士的人保护世子,之后,世子身边的叫马三保的太监又出乎意料的用高强的武技保护了世子!!再之后,燕王赶到,出现很多刺探清洗现场,连先皇留下的锦衣刺探也不敢靠近……” “殿下!臣虽然心中对燕王世子甚为忌讳!但臣并没有谋害世子的意思,臣只想借此机会让殿下看清——燕王的实力到底有多强!”黄子澄肃然拱手说道,“殿下!我们不能再姑息燕王了!”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心头苦笑,四叔的实力如何?他怎会不知?他一直知道……但如今听黄子澄所说,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好四叔呀! 三个时辰就赶到? 南京是有眼线,而且还是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知道黄子澄的行动,并提前告知了燕王? 死士之类的保护者?那是燕王的秘密力量? 还有刺探? 朱允炆心头不停下沉,看来……他真的是低估了他的好四叔了! 慢慢睁开眼睛,盯着黄子澄,朱允炆沉声道,“不管怎么说,你这样行事太过冒险了!” 黄子澄一愣,随即低头恭敬道,“殿下说的有理,臣如此行事的确太冒险,但……臣觉得值得!” 黄子澄猛然抬头,“如果不如此!殿下又怎么能看清现在的局势!殿下!藩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燕王更是野心勃勃!殿下必须有所行动才是!” 那么……他能采取什么行动? 有些事情逼不得,进不得,只能忍着! 朱允炆慢慢起身,看向殿外的明月,缓缓道,“我心中自有思量,子澄,你退下吧!” 黄子澄一怔,正欲急切开口,朱允炆却背转过身。 黄子澄无奈,只得退下。 ************* 此时,南京的方府。 “黄子澄真是愚蠢妄为!”方孝孺怒道。 “方兄息怒!莫要大声,这事我也只是跟你一人说。”张石急急的开口,担心的朝外头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了才松了口气,转头,苦笑,“方兄……虽然黄子澄行事冲动了些,但此举也不是别无深意呀!” “什么深意?!激怒燕王就是他的深意?!”方孝孺一边说着,一边屋子里烦躁踱步。 “至少……我们知道,南京里头有燕王的眼线!” “你这不是废话吗?!”方孝孺顿下脚步,冷笑道,“哪个藩王会没有自己的眼线?!” 张石慢慢摇头,“能够那么快就赶到……这可不是普通的眼线啊!” 方孝孺皱眉,看向张石,嘲讽一笑,“如果燕王没有这样的能力,那就不是燕王了!” 张石看向方孝孺,严肃道,“不管怎么说!如今看来,削藩势在必行了!” “如果黄子澄没有这样胡来,那么削藩我们还有一个可以盘桓的余地,但如今看来!只怕……”方孝孺脸色一沉。 张石只是叹息,“就算黄子澄没有胡来,方兄,你觉得燕王和皇太孙之间就能避免一场纷争吗?” “哼!那不是笑话吗?!自古以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 张石沉默半晌,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神情苦涩,“就是我那溶月小女……” 方孝孺一愣,随即沉默不语。 ********** 同一时间的北平,燕王府…… 张溶月站在庭院中,怔怔的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出神。 徐氏进来之时,就见张溶月眉眼间的忧愁,还有那失神的模样,不由心头轻轻一叹。 想着刚刚收到的来自朱棣的亲笔信,徐氏掩去心头的叹息,慢慢的走向张溶月。 “张小姐……”徐氏轻声开口。 张溶月回过神,忙弯腰恭敬行礼,“溶月见过王妃。” “张小姐多礼了。”徐氏微笑,瞥了眼张溶月身上的衣服,皱眉道,“张小姐怎么不多加件衣服?夜里风大,可别着了凉!”又转头看向一边低头伺候的丫鬟,严厉道“可是这些个刁钻的奴婢偷懒了?!” 低头的丫鬟们都一惊,齐齐跪倒在地。 张溶月忙开口道,“王妃,这是溶月自己的缘故,跟她们无关……” 徐氏故作嗔怒,“张小姐你就是心善,哎,这些个奴婢仆人就是看着主子心善好糊弄!” 张溶月只是轻轻一笑,低头柔声道,“王妃心疼溶月,这是溶月的福气。” 徐氏微微一笑,拍拍张溶月的手,“张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就别在这对月伤神了,那可是会伤身子的……张小姐刚刚那般模样,可是想家了?” 张溶月一愣,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徐氏轻叹,柔声安抚道,“说不定过些时日,张小姐就可以回家了。” 张溶月一怔,随即忙开口道,“可是溶月有何做得不对?还是……世子嫌弃溶月了?”张溶月的声音里带着微微害怕的颤抖。 徐氏一愣,随即忙安抚强笑道,“怎么会呢?溶月小姐可别多想了……” 张溶月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脸上一红,低下头,呐呐道,“王妃,溶月只是……” 徐氏笑笑,拍着张溶月的手道,“我明白,溶月小姐就安心的待在这吧。” 张溶月羞怯的一笑。 又说了几句,徐氏便转身离开了小院子。 徐氏一离开,张溶月便收起脸上羞怯的笑容,一脸沉静,刚刚……王妃说的什么可以回家?是什么意思? 世子呢?为何最近都没有世子的消息?? 世子……不是从南京离开了吗? 怎么……还没有到达北平呢?世子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还有……燕王呢?松竹院把守得那么严……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自己要去看望燕王总是被三番两次婉拒…… 而徐氏,离开小院子后,便沉下脸,招来小院子外的仆人,低声吩咐道,“好好看着院子,有谁接近了都给我记下!” “是!” 吩咐完毕后,徐氏回头望了眼小院子,心头再次闪过王爷给她的信…… “炽儿遇刺,所幸无碍,张女用心险恶,须防!” 徐氏心头忧虑,王爷连夜离开北平,就是为了炽儿,炽儿到底要不要紧?虽然无碍,可是……王爷的信中都没有提到何时回来北平……,那一定是炽儿受了伤! 炽儿的伤不要紧吧? ************ 而此时的朱高炽…… 坐在床上,看着手头上的信件。 原来,二舅舅给他的信件竟是父王的亲笔信。 很短,每封信都只有三言两语。 但却是……让朱高炽心头酸涩,又有些暖暖。 “世子不喜苦瓜。” “世子喜欢红烧肉,多弄点。” “……世子用饭喜欢竹筷!” “世子的点心必须买南京前街老陈点心斋的!!……那里干净……” “世子的丫鬟一个就够了!仆人多些!” “世子喜静,那些个闲杂人等离世子的院子远些!” “世子的衣服用棉布料!厚点!世子不喜穿多!每件衣服的面料要厚实些!” “世子的茶叶用大红袍。” …… “老爹……真是的……”朱高炽盯着信件,低声喃喃着,“也不怕丢人?” 第65章 高炽决意(五) 慢慢的折叠起信件,眼眸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才慢慢的放进布包里,重新包好。 看了看四周,挠头想了想,这东西……放哪好呢? 要是这东西……被老爹看见的话…… 朱高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老爹看见这东西! 看看四周,瞥见不远处的小箱子,朱高炽吃力的挪下床,慢慢的挪了过去,挪到箱子边,打开箱子,将手中的布包放了下去。 放好小布包,朱高炽便听见外头的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忙转身,几步一挪,这一挪动,脚腕上的伤就疼了起来,背上也蠢蠢欲动,朱高炽不由脸色一白,待回到床上坐好,额头就已经渗出汗珠来了。 朱棣推开房门,见朱高炽坐在床上对着自己笑眯眯的,心头一愣。 这小子……冲着自己笑了?还笑得这么灿烂? 这可不是朱棣意料中的结果…… 在他对这小子做了近乎摊牌的事情之后,以这小子的脾气这会儿不该是心头别扭矛盾,然后故作一脸严肃的保持距离吗?? 微微眯了眯眼,还是……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慢慢的踱步过去,越是走进,朱棣心头的火就嗖的一下点燃了! 这小子的脸色怎么这么白?还有额头上的汗?! “炽儿!”朱棣大步走进,瞪眼,“你做了什么?!” 朱高炽往后悄悄挪了挪,心头一咯噔,被发现了?小小声的开口,“爹,儿子……只是起来喝了杯水……” 朱棣皱眉,转头对外喊道,“朱能!叫吴太医进来!” 喊罢,便轻捏着朱高炽的下巴细细的瞧了瞧朱高炽的脸色,低头问道,“炽儿……可有哪里不舒服?” 朱高炽看着近在眼前的俊伟的脸,想起这几日的不该有的亲昵,心头有些别扭,有些……害羞,微微一动,别开眼睛,低声道,“爹……只是脚有点疼。” 朱棣松开朱高炽的下巴,坐到床上,卷起朱高炽的裤脚,见那本来已经有些消肿的脚腕又红肿了起来,心头一疼,也更加恼怒,抬头瞪眼,“为什么不叫仆人?!你是嫌你还不够矮是不是?!” 朱高炽心头一滞,矮?!忍不住小声回道,“爹!您要是嫌弃,就别……管儿子得了!” 待说完最后几个字,朱高炽心头忽然很难受,苦涩,原来,他连假设都无法接受吗? 但面上还是装作肃然的模样。 朱棣一听,抬头,见朱高炽一脸故作肃然的模样,不由一笑。 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颊,感觉到手感没有以前那么好,心头又刺疼了几分,而在瞥见那紧握成拳的放在床单上的手时,忍不住顺势将朱高炽揽入怀中,低声道,“你就算是又矮又胖的小肉包,爹也不会嫌弃你……你是爹的,你这辈子爹都要管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朱棣边说,边轻轻的啄吻了朱高炽的脸颊,在察觉朱高炽的轻轻发抖后,朱棣加重了力道,揽紧,一边轻轻的抚着朱高炽的腰,一边低头不住的啄吻,轻声喃道,“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你知道……你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爹比你还紧张还疼。” “爹……”朱高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除了低声轻轻的唤着,他该说些什么? 手指忍不住揪紧了他老爹的衣服,朱高炽闭上眼睛,忍着心头的颤抖和无助慌乱。 朱棣抬手抚开滑落朱高炽脸庞的发丝,看着朱高炽闭眼忍受的样子,心头很疼很疼,他知道这小子心头在害怕矛盾什么。 就像当初的自己,在明白自己对炽儿的心意时,也是这样。 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如此,放开这小子才是对的。 但……放开这小子,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无法忍受。 他只恨不得杀了所有觊觎这小子的人! 低头轻轻的柔柔的吻着,他会拥有力量,最强最强的力量,强大到罩住这天下,让这小子安逸的在自己的身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轻轻柔柔的吻,慢慢的安抚住朱高炽的颤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柔和暗沉的担心忧虑的眼眸,朱高炽怔愣了半晌,他老爹的眼眸下那浓浓的黑眼圈,那难以掩饰的疲倦,想起刚刚他老爹说的,自己每次出事,他老爹紧张心疼……朱高炽于是慢慢的安抚一笑,笑容有些牵强,但比之前却要好得多。 “爹,我没事……”朱高炽低声说着。 朱棣心头松了口气。 他就怕这小子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这时,外头朱能的声音响起,“禀王爷,吴太医来了。” 朱棣微微放开朱高炽,扬声道,“让他进来。” 在朱棣放开时,朱高炽忍不住揪揪朱棣的袖子,小声道,“爹……对不起……” 朱棣低头,见朱高炽一脸认真,还有那眼眸里的愧疚,不由勾起嘴角一笑,本想捏捏这小子的脸,逗弄一下,可吴太医已经进来了。朱棣心头有些遗憾,脑海里盘旋着,或许晚上,他可以啃啃? 在吴太医检查一番后,严厉的说了些责备的话,不外乎就是世子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不能下床之类的,直说到朱棣一脸阴沉的狠狠瞪着朱高炽,吴太医才满意的离去。 离去时,吴太医微笑,看来王爷会很好的盯着世子了。嗯,不错。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 待吴太医离开,朱高炽一脸肃然的开口,“爹,儿子一定会谨遵吴太医的吩咐,早日养好伤的!” 朱棣瞅着朱高炽故作肃然的神色,冷哼一声,知道这小子这是怕自己责罚了,所以抢先开口,还是忍不住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颊,恶狠狠的开口,“你要是再敢让背上的伤口裂开,有你好瞧的!” 朱高炽讪讪一笑。 松开手,朱棣瞅了眼脸颊上的淡淡的红印子,还是心疼了,心软了,于是,抬手轻轻的抚摩着。 “你呀,不会叫仆从吗?爹不让丫鬟仆人进屋是知道你不喜有人在屋子里,你这样逞强,爹就让人进来伺候。” 朱高炽一愣,随即慢慢摇头,认真道,“爹,儿子不会了。” 还是别叫人进屋里伺候好了。 他和他老爹这种……情况,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 朱棣见朱高炽一脸认真,想了想,罢了,大不了,让知琴来一趟。 “炽儿,等过几天,爹就让知琴来伺候你。”朱棣揽着朱高炽开口说着。 朱高炽一怔,随即轻轻点头,半晌,低声问道,“爹……母妃她好么?” 朱棣点头,淡淡道,“她很好。爹说了你的情况,让她不必担心。” 朱高炽沉默。 哪怕是说了,以母妃的脾气,怕也是会担心的吧? 他还是尽快养好伤回去才好。 这样……也好趁机一个人呆着好好想想不是? “炽儿?”朱棣见朱高炽安安静静的,忍不住低头。 “爹?” “不许胡思乱想!” “……”他不是胡思乱想,是认真的在想!!! ********* 这日,阳光甚好。 在屋里闷了几天,终于在那个总是一脸凝重的吴太医的点头下,搬到外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朱高炽细眉弯弯,眯眼一笑。 这天真蓝呀。 “贫僧道衍拜见世子!”突然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 朱高炽转头,看向一脸笑容的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道衍,朱高炽坐直身子,双手合十,恭敬肃然道,“学生拜见老师。” 道衍呵呵一笑,摆手示意朱高炽免礼,在一边的仆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朱高炽一番,才微笑道,“看来世子已经无碍了。” 朱高炽温和一笑,“高炽只是一点小伤,却惊动了父王和老师,让父王老师,还有大伙儿担心了。” 道衍微笑,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世子千金贵体,理应重视才是。毕竟将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世子去做……” 朱高炽心头一怔,面上却是温和的笑了笑。 心头发闷,这些个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哎,和尚老师的野心呀! 又闲聊了几句。 道衍便转了话题,神情严肃,“世子觉得现在的局势如何?” “暴雨前的安静。”朱高炽沉默一会,才轻轻开口道。 这次……他的出事,算是有了一个理由,但还不够,所以,如今,父王在等,只怕南京那边也在等吧。 道衍轻轻开口,“世子,之前,王爷曾经说过,这些个烂事不要打扰世子,但如今……世子经历了这番磨难,贫僧觉得,是时候了。世子也该知道这些个烂事了。” 朱高炽只是慢悠悠的一笑。 虽然从不理会,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旁看着,默默记着而已。 “南京那边已经开始调动军马,而再过三天,皇太孙就要登基了!”道衍压低声音道。 朱高炽一愣,登基? 心头轻叹,也是时候了吗?那么……很快……就要开始了吧? 抬头看向一脸凝重,但眼眸却闪过一丝期待的道衍,朱高炽困惑,朱高炽费解,难道……鲜血淋漓,战火纷飞就是老师想要看到的? “老师……您想要看到的是什么?” 道衍一怔,随即明白朱高炽所问,淡淡微笑,“贫僧只想一展所学罢了。” 朱高炽沉默,半晌,才轻轻一叹,“老师的一展所学原来是以天下安宁为代价呀……” 道衍一愣,随即呵呵低笑,世子果然是在问这个吗?想起当年,曾经也有人一脸愤怒的痛骂,道衍慢慢的说着,语气平淡,“贫僧早已有了觉悟。” 朱高炽讶异看去,去见道衍的眼里甚为绝然。 “老师就不怕被天下人所唾弃?” 道衍只是平静的回应着,“若世子也有宁可舍弃性命也不想放下的……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纵使天下人弃吾,吾也愿独往矣!” 朱高炽心头不由一颤。 纵使天下人弃吾,吾也愿独往矣? 朱高炽心头闪过一个人的人影…… 老爹…… 第66章 高炽最终决意 终于还是决定如此。 ************** 高炽给老爹的第一封信: 爹: 儿子无能,说不出口,只好用笔代口,说出儿子心里的话。 爹,儿子一直都对老爹有……不该有的想法…… ************ 这日,朱高炽坐在床上,盯着眼前短短的信件。 困惑,老爹这样算是写信吗? 朱高炽一直对这样没有开头,没有署名的类似叫信的东西很怀疑,这样……算是一封信吗?但对老爹来说,不按常理出牌也是常事。 而这日,是朱高炽启程前往北平的第一天。 朱棣给朱高炽的信,在朱高炽落脚于某处客栈时到了。 很短,六个字:臭小子,爹想你。 *************** 高炽给老爹的第一封信,继续…… 爹: 有这么一句话,儿子今日终于明白了。 不知情之所起,待恍然时,已是情深。 *************** 这日,朱高炽启程前往北平的第二天…… 朱高炽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外头天边的涂抹的晚霞。 手头上,一张信笺在风中缓缓摆动。 很短,八个字:注意休息,记得想爹。 ************ 高炽给老爹的第一封信,继续…… 爹: 这份情深,是否应当? 儿子知道,不应当。儿子也知道,爹不会在意。 *********** 再过三日就可到达北平了。 朱高炽趴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月亮。 手中的信笺捏得紧紧的。 很短,十个字:你是爹所有,爹是你所有。 *********** 朱高炽给老爹的第一封信,继续…… 爹: 和尚老师说,“纵使天下人弃吾,吾也愿独往……”。 他真执着。 儿子……却不知道自己能否这么执着…… ************** 再过两日,就可到达北平了。 慢吞吞的扒拉着米饭,虽然细眉微皱,很不喜欢,但还是努力的扒拉着。 吃完米饭,朱高炽慢悠悠的爬上马车。 马车的软垫上,摆着一盘棉花糕点,朱高炽一怔。 拿起棉花糕点,盘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还是很短:你喜欢的糕点,多吃点。 朱高炽端着盘子的手不由多用了些力。 ************ 爹: 儿子想得很多。 母妃,你的名声,你的天下大计…… 越是情深,一丝一毫都会不由自主的想着,考虑着。 爹……是否也是如此? 儿子最近总是想起往日种种。 爹教儿子习武,爹陪儿子逛街,爹买的第一个给儿子的小泥人,爹动手打了儿子的那一巴掌……爹给儿子的赔礼……爹,你还欠儿子一句对不起! 爹给儿子的玉佩,儿子还好好的戴着。 爹说的话,儿子都记着。 爹说的,总有一日,会让所有人都跪着。 儿子……其实,不想让所有人都跪着,如果儿子说,儿子只想爹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陪儿子逛街,陪儿子读书,陪儿子爬山看日出,陪儿子淘些好吃的……爹你会不会生气…… 不过儿子知道,那是爹的目标,那是爹想完成的事情。 所以,儿子会陪着爹一起努力,一起完成!! *************** 再过一日,就可到达北平了。 朱高炽坐在大岩石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星辰。 这晚,他们急着赶路,错过了店家。 干脆就宿在了外头。 不过,这样子,荒郊野外的,就没法收到老爹的信了吧? 朱高炽慢慢闭上眼睛,手指不由捏紧。 老爹……现在在做什么呢? ************** 爹: 儿子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儿子最后想说的,只有,这句—— 爹,儿子明日回北平,然后,你是我永远的爹。我是你永远的儿子。 **************** 朱棣站在窗口,看着天空的繁星点点。 脑海里忍不住又想起那天…… 那小子坐在床上,一脸肃然的对他说,“爹,儿子明日回北平。” 他一怔,随即瞪眼,“你伤还没好!不许回!” 说罢,他便想上前,谁知,那小子却是严肃的开口,“爹!不许再走近!” 他楞了楞,不许?眼睛微微一眯,随即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小子一脸冷静的认真的开口,“爹,从今日开始,你不能再靠近儿子了!” “你说什么?”他有些恼怒,这小子难不成…… “你是我爹,我亲爹!”那小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 他呆了呆。 看着那小子冷淡的神情,平静的眼眸,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恼火了,还有……心头散发的恐慌。 他面无表情的想上前,想抱抱这小子时,却见那小子紧紧揪紧的床上被子,脚步,于是一顿。 紧盯着那小子平静的眼眸,发现,那平静里头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慌乱。 他慢慢恢复冷静,心头虽然恼火着,可却没有那么无法抑制了。 他知道,这小子不想再避。 他本来也不想再让这小子逃避。 但他更不想让这小子做了什么自己不想看见的决定。 但这会儿,却也不能逼的太急。 双手紧握成拳,他转身,漠然的离开了房子。 然后…… 第二日,吴太医微微带着愠怒的进了他的书房。 “王爷!世子的伤还没好!您怎么能——” 吴太医未完的话语都匆匆结束在突然转头的他阴沉至极的脸色,还有突然噼里啪啦砸碎的茶碗瓶子…… “既然知道世子的伤还没好,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追上去照顾世子!?”他怒喝着。 于是,吴太医急急转身,就追了上去…… 慢慢的闭上眼睛,怎么都没想到,那小子会给他留下这样的一封信…… 当三保拿着信件恭敬的求见自己时,他楞了楞。 信? 那小子还从未给他写过信呢。 心头不免有些期待,看着信中的种种,他倒是也明白那小子的心思。 因为是一往情深的人,所以,想得更多,考虑得也更多吗? 捏着信,他心头艰涩。 若是如此,那……他是否不够炽儿情深? 他只想……绑着那小子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觊觎…… 但那小子未尽的话语,没有说出口的话,考虑的却是他的天下大计,他的名声……他的种种…… 他是自私的。 他承认,他未曾考虑过那小子的将来,子嗣,名声…… 情深什么的,他也没有想那么多。 一直以来,他只想对那小子好,拼命的宠着那小子,让那小子安逸快乐平安的待在自己身边…… 什么叫做永远的爹,永远的儿子…… 他只知,那小子是他的所有,而他,是那小子的所有! 天下人如何想法,他不屑! 天下人弃他朱棣?他冷笑。 炽儿终究不懂,权势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慢慢的睁开眼睛,他勾起嘴角,慢慢一笑。 没关系,他会让这小子明白的,他是他永远的爹,没错。他是他永远的儿子,嗯,也对。 所以…… 炽儿,终究你得待在爹的身边,一辈子! 朱棣的笑容加深,多了分意味不明,不知道,这会儿,那小子收到信了吗? ********** 朱高炽收到信了吗? 盯着手中短短的十二个字:一辈子,在一起,爹想小肉包了。 朱高炽脸色发红,手指微抖。 半晌,才慢慢的抬头,看向神情平静的吴太医。 心头纠结,呐呐开口,“吴太医,这信封……” “属下收到时,就是如此。”吴太医很是轻描淡写的开口,顿了顿,又轻笑着开口,“王爷的书法又进步了。” 朱高炽心头一滞,咬牙,勉强一笑,“是啊。父王的书法又是大有长进了啊。哈哈哈哈……” 吴太医看着朱高炽强笑,突兀的又扔下一句,“不过,这些个闺中乐趣,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为好,世子大概不知道吧……这个从飞鱼手中传来的信件,没有加密信封的话,很多人都会看见的……” 说罢,吴太医盯着朱高炽呆滞的脸,慢慢的微笑,“世子……夜风大,我们还是回马车吧。” 第67章 小过渡 黄子澄从皇宫里离开,正欲上马车,突然听见一声微带怒意的声音,“黄大人请留步!” 黄子澄转身,见来者竟是方孝孺,微怔,随即,拱手微笑,“方先生。” “不敢!”方孝孺微微皱眉的拱了拱手,有些随意,不够恭敬。 “方先生来见子澄,可是有要事?”黄子澄毫不在意方孝孺不太恭敬的作礼,微笑问道。 方孝孺脸容一整,严肃问道,“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子澄点头,微笑,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不如让下官送方先生回去如何?” “请!”方孝孺也不客气,拱手道。 “请!”黄子澄忙谦让。 上了马车,两人一阵安静。 半晌,黄子澄轻声一叹,“方先生的定力,下官佩服。” 方孝孺略微抬眼,盯着黄子澄,问道,“黄大人,在下不明白,为何黄大人要向皇上提议那样的一个削藩方法?黄大人应该知道,这样的削藩,只会让诸王心头不服,不是好方法!” 原本以为这黄子澄是冲动了些,但从张石口中得知,黄子澄竟然在朝议上向曾经的皇太孙,现在的皇上提议,收回各路藩王的特权,其中一项就有各路藩王军中大小事务都必须向朝廷禀报! 而之前,先皇特意给了各路藩王中燕王和宁王的军中诸事可自行裁决的特权。 如今这项特权被收回,燕王和宁王又岂肯罢休?! 黄子澄这不是在挑衅各路藩王吗?! 黄子澄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方先生睿智博闻,难道还不明白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吗?” 方孝孺盯着黄子澄,严肃道,“一山不容二虎,这点你我都知,但,黄大人难道就不知道急事缓行吗?” 黄子澄勾起嘴角,嘲讽压抑着怒意的一笑,“方先生,急事缓行?如今,各路藩王,尤其是燕王已经逼迫皇上至此了,还谈什么急事缓行?” 方孝孺不语。 此次皇上登基,各路藩王都亲自到了南京,唯独北平燕王以世子失踪,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前来。 但……方孝孺心头倒是明白燕王感受,世子失踪不就是这位黄大人的杰作? 换做是自己,只怕,也不会前来。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说。 “方先生……你我都知道,到最后,只怕两虎还是难免一搏。避无可避了,既然如此,为何皇上不能抢夺先机?”黄子澄又慢慢的说道。 “所以……削藩就能抢夺先机?”方孝孺说着,心头嘲讽一笑。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黄子澄! 黄子澄眼眸很是平静,“不能!” “那你——”方孝孺一愣。 “我只想抢占时间的先机罢了。”黄子澄的眼眸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时间的先机? ************ 此时,朱棣正疾奔在前往北平郊外的路上。 朱高炽由正路回北平,他则由暗路先到郊外军营视察一番,再悄悄回北平。 到了军营,先是巡视了一番,特别视察了白虎营,之后,朱棣回了军帐。 刚进了军帐,张玉就前来禀报军情。 “王爷,到今日,飞鱼已经捉获了三批刺探的锦衣。” 朱棣微微扬眉,“哦?” 三批? 张玉神情凝重,“王爷,虽然他们不能进入军营,但是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所在,您看,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朱棣坐到主位上,思量了一番,冷笑一声,“换个地方?不正好如他们所愿?” 张玉一愣。 先是宣布收回他们藩王的各种特权,暗地里却是连番刺探? 宣布收回特权是在逼他们动? 暗地里的刺探也是在逼他们动? 哼! 朱棣盯着张玉,淡淡道,“不必!由他们去!听着,静观其变!” 张玉忙恭敬应下,心头却是有所了悟。 难不成哪些人的目的是…… ****************** “你想逼燕王动?” “方先生果然聪明。” 黄子澄轻笑一声,慢慢说道,“世子之事,证实了一直以来我们都知道的猜测,燕王果然有不轨之心!但……也让我看到了,燕王的实力不容小觑!可他到底有多少兵力,这个事实谁都不知道……我唯有逼他动。他动了,我才能知道更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局势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我希望能帮皇上多弄到一些燕王的情报……” 方孝孺沉默的盯着黄子澄,神情有些怪异。 一直滔滔不绝的黄子澄看见,不由有些怔愣,“方先生?” “你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如何让燕王臣服朝廷……”方孝孺轻声叹息着开口,“黄大人,一开始,你就视燕王为敌人……” “他本来就是皇上的敌人!”黄子澄脱口而出。说罢,反应过来,不由讪然。 方孝孺却是一愣,随即苦笑。 ************** 此时…… 朱高炽已经到了北平的燕王府。 在吴太医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匆匆出来的徐氏,朱高炽笑眯眯的。 “母妃!”朱高炽喊着,急步上前。 吴太医忙跟了上去,一边喊着,“世子,小心伤口。” 朱高炽却是毫不理会,在急步上前后,便猛的跪伏在地,磕了三个头,“不孝儿拜见母妃!” 吴太医一愣。 徐氏也是一怔。 随即,徐氏回过神,忙上前搀扶,一边嗔怒道,“炽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身上有伤,还不快起来!” 徐氏这么一嗔怒的说着,倒让吴太医回过神。 吴太医心头叹息着,世子这一跪是为何?他心头自然有几分清楚。 可面上,吴太医还是匆匆上前,帮忙搀扶起朱高炽,瞥见朱高炽背上的衣服有些暗红,不由恼道,“世子!您又胡来!您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朱高炽憨憨一笑。 见徐氏脸色一变,忙安抚道,“母妃别担心,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徐氏狠狠瞪眼,随即朝左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世子到听涛院歇息?!” 这时,外头匆匆奔进来两人,高声喊着,“哥哥!” 朱高炽转头,见匆匆进来的一脸兴奋惊喜的两人,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不由细眉弯弯的一笑。 在朱高炽细眉弯弯的一笑时,不远处的走廊站着的一人恍惚的失了神。 “他……笑起来还是这么的好看……”失了神的女子轻轻一笑,低头喃喃着。 笑容很是痴迷,但也很是忧伤失落。 “可惜……却不是对着我……” ************ 而此时的朱棣…… 在军帐中,摩挲着手上的泥人,盯着案头上的信。 很短的一封信。 写着简单的话语: 老爹,我要吃烤番薯和面条!!! 第68章 靖难之前(一) 此时,听涛院,寝室里。 朱高炽坐在床上,脸上带着温和和安抚的笑意,看向眉间颇为忧虑的徐氏。 “母妃,别担心,吴太医医术高明,儿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 徐氏却是神情一肃,嗔怒道,“这是好了吗?炽儿!你太胡来了!你父王都写信跟我说,你的伤还没有好,就闹着要回来!你父王不准,你就自己跑了回来!要不是吴太医赶了上来,一路照顾着你回来,你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的跟母妃说话吗?!炽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了?!啊?” 朱高炽心头一滞,顿时对现在不知窝在哪里的老爹气得牙痒痒,他会跑回来是谁给吓得? 面上,朱高炽勉强一笑,呐呐道,“母妃,您别生气,儿子只是想……家了。” 盘旋心头的最根本的理由不能说,朱高炽只好喃喃的说着想家的话…… 徐氏看着朱高炽局促的神情,还有那苍白的脸色,那瘦了一圈的小脸,半晌,心头一软,轻轻一叹,“炽儿……你是世子,不可以再这么孩子气和任性,知道吗?你在南京做的事,你父王也跟我说了,你做得很好,但是……你要明白,你到底是世子,你的性命安危攸关整个燕王府,你可知道……在你离开北平前往南京后,你的父王整日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安稳,一听说你出事了,就不顾自己的安危,连夜赶去救你!”说到这里,徐氏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你父王当时连夜离开北平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儿子知道……”朱高炽微微低下头,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由紧握成拳,那意味着之前的种种苦心布局都被搁浅,意味着他老爹要暴露自己……意味着……他老爹放弃了自己的天下大计……押上了整个燕王府…… 虽然……此时,他被救了。 但老爹之前的布局大概也要被废掉了。 南京那边也已经知道,老爹藏在暗处的力量了吗? 而之前老爹的装病,也估计被南京抓到了一个把柄,那南京那边会怎么来对付老爹呢? “炽儿……你既然知道,那你就不该再如此任性,也不该这么的不爱惜自己?”徐氏严厉说道,“你父王疼你,不舍得打骂你,但母妃可不是如此,母妃现在就罚你把经书全都抄上十遍!” 朱高炽一愣,下意识的抬头,见徐氏一脸坚定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好垂下头,低声应道,“是,儿子明白。” 徐氏这才稍稍缓了缓神色,慢慢的起身,转身看向一旁恭敬垂手站着的神情严肃的吴太医,脸色缓和的开口,“吴太医,这一路辛苦你了。” “不敢,那是臣该做的。”吴太医恭敬说道。 徐氏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开寝室。 离开寝室后,徐氏心头长长一叹。 哎,王爷总是这么宠溺炽儿……哪怕这次炽儿任性的带着伤跑了回来,信里也只是关心着炽儿的伤,叮嘱着自己多给炽儿补补…… 徐氏心头叹息又有点庆幸,庆幸炽儿自小便乖巧懂事,否则,王爷这么个宠法还不把炽儿给宠成一个骄纵的世子? 但也或许……就是炽儿的这么乖巧懂事聪慧,才惹得王爷这么疼爱…… 徐氏看着天空,慢慢的一笑。 老天保佑,炽儿平安无事了…… *********** 当寝室里只剩下朱高炽和吴太医…… 朱高炽看着一脸平静的吴太医,心头发闷,他被他母妃训斥的糗样,都被他看到了吧? 又想起吴太医上次说的什么“闺中乐趣”…… 朱高炽心头又窘又恼,面上便干脆也不再保持温和的笑意,看向吴太医,神情很是平静,“吴太医……不想说点什么?” 吴太医恭敬拱手,“世子想听属下说什么?” 朱高炽一怔,看着吴太医一脸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表情,半晌,才温和一笑,“是我说错了。” 吴太医会说什么? 自己又想听吴太医说些什么? 朱高炽心头对自己的问话觉得好笑,又不由叹气,都是被他老爹给闹的! 抬头又看向吴太医,温和问道,“吴太医,您看我的伤势还得再将养几天?” 吴太医看着朱高炽,恭敬说道,“若世子没有闹着会北平,或许现在世子就已经可以活蹦乱跳的和王爷一起骑马打猎了……” 活蹦乱跳的和王爷一起骑马打猎? 朱高炽心头一抽,这话他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奇怪呀? 可看吴太医的神情又是那么的恭敬严肃…… “……那吴太医,现在呢?”朱高炽顿了顿,又温和问道。 “那或许得再过十天,世子才能蹦蹦跳跳的和王爷一起骑马打猎……”吴太医恭敬说着。 朱高炽心头一滞,盯着吴太医刚刚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是故意的吧? 可面上,朱高炽还是继续温和的说着,“那就麻烦吴太医了……” “不敢,世子多礼了。”吴太医恭敬拱手。 又问了会病情,吴太医便恭敬行礼退下,在吴太医将要走出寝室的大门时,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了。 “吴太医……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骑马打猎的……” 吴太医脚步一顿,心头一咯噔,转头,面上故作一脸茫然。 “还有,我父王给我的信……哪怕是拿到别人跟前,如果没有父王允许的话,也没有人敢看的……”朱高炽笑呵呵的说着。 吴太医一僵。 看着吴太医有些僵硬的神情,朱高炽继续温和笑着,压低声音,甚为好心的开口,“你放心,我不会跟我父王说的。” “多谢世子……”吴太医虽然神情有些僵硬,但依然恭敬说着,退出寝室。 吴太医有些狼狈的退出寝室,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他差点忘记了王爷的规矩…… 虽然世子的品性温和…… 不过……世子果然是世子吗? 吴太医抬头望天,心头有些惋惜,世子仁厚聪慧,可惜呀可惜,王爷和世子间竟是那样的感情…… 见吴太医狼狈退出,朱高炽不由低低一笑。 真是……以为自己好糊弄吗? 趴在被子上,朱高炽心里思量,那个吴太医以前只知他是老爹的手下,医术高明,如今看来,也不单单是医术高明,知道自己和老爹的事情,还能这么镇定?还会调侃自己? 单手支着下巴,朱高炽想,等老爹回来……问问老爹,这个吴太医是什么来历。 想罢,朱高炽苦笑,等老爹回来了,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 此时的北平郊外…… 朱棣蹲在沙地上,专心致志的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番薯,看了好一会,才转头皱眉问道,“这样就好了?” 被问着的朱能有些结巴的开口,“王爷,其实,其实这样就可以了……” 朱棣转头,若有所思,“原来这么简单?” 朱能看着朱棣有些黑污的脸,心头纠结,王爷怎么想起烤番薯了?上回不是在自己院子里烤了吗? 难不成……是为了世子? 朱棣盯着虽然很香冒着热气的番薯,皱眉,自言自语着,“好像不是很干净啊……” 那小子正在养伤,吃这些东西……可没啥益处。 但又想着,如果不照着那小子的话做,那小子肯定又会跟自己闹脾气…… 嗯,就让他尝尝就好。 怎么都不能让他多吃! ***************** 在朱棣准备快马加鞭回北平燕王府时,张溶月捏着手中的信纸,眉头紧锁,眼眸间有些担忧,原来……世子差点被杀吗?想着那个温和悠然笑着的世子……张溶月的的手指指甲不由陷入掌心,身子微微颤抖,世子……还好没事…… 但想着自己如今做的事情…… 即便世子现在没事,但是…… 张溶月心头艰涩酸楚。 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上的语句:注意燕王动向! 张溶月心头一沉,燕王果然是在装病!那么他果真是……居心叵测! 这时,房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小姐,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张溶月收起信件,柔声说着,“进来吧。” 丫鬟端着茶水糕点进来了。 张溶月起身,慢慢走向桌子,看着桌子上面的茶水糕点,张溶月低声道,“咱们带来的灵芝,你去准备一下,待会我去小厨房要用。” “小姐,您想亲自下厨?”丫鬟有些惊讶的问着。“小姐,自从您来了北平,就没有再下过小厨房了。” 张溶月只是柔柔一笑。 ************* 是夜,朱高炽看着窗外的月色,想着母妃给他的惩罚任务,便对正在给他沏茶的知琴开口,“知琴,把小桌案搬上来,再给我拿本经书和纸笔来。” 知琴一愣,随即坚决摇头道,“世子,您的伤还没好呢!不可以!王妃之前交代过了,等您伤好了,再抄写经书。” 朱高炽一愣,随即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长夜漫漫,他心里总是想着他老爹,了无睡意呀! 就在朱高炽无聊之际,寝室外的小丫鬟禀报着,“禀世子,张小姐刚刚差人送来一碗灵芝汤。” 知琴一愣,随即朝朱高炽掩嘴偷笑,“世子,是灵芝汤啊。一定是张小姐亲手熬制的!”说罢,便起身,从寝室外头的小丫鬟手中接过还在冒着热气的灵芝汤,对朱高炽献宝似的笑道,“世子,您看……” 朱高炽一怔之后,随即沉默。 知琴看着朱高炽沉默,不由疑惑,“世子?” “放下吧。”朱高炽轻轻一叹。抬手揉揉额头,觉得有些无奈和头疼。 那张溶月对他什么心思,他大概可以猜测,只是……那张溶月不是来做奸细的吗?又为何对他如此呢? 这时,吴太医端着药碗进来了,瞥了眼桌上的灵芝汤,微笑,“世子,那灵芝可是好东西,世子不妨可以饮用……” 朱高炽闻言,看向吴太医,这话有些不太对,便问道,“你查过了?” “自然。”吴太医微笑,“既然是张小姐差人送来的,当然要仔细一番。” 朱高炽不由摇头,“罢了。” “世子?”知琴小心问着,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似乎世子不喜那张小姐? 朱高炽正欲叫知琴将那灵芝汤端走,外头便有熟悉的低沉带着微微怒气的声音响起,“什么好东西!” 朱高炽一愣。 随着那大步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人走了进来。 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些黑污,但丝毫不碍他俊伟的面容,凌厉的气势和锐利的眼眸。 “爹?”朱高炽不由低声轻唤。 听着朱高炽的轻唤,本来面无表情眉眼间有些恼怒的朱棣稍稍缓了缓神情,抬手随意的挥了挥,示意一干闲杂人等通通退下。 在吴太医恭敬拱手,弯腰倒退时,朱棣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吴太医,既然那灵芝是好东西,你也别浪费了,那碗灵芝就赏给你了!” 吴太医一僵,随即恭敬作礼,“属下谢王爷赏赐。” 朱棣淡淡点头,挥手示意吴太医退下。 待吴太医退下,朱棣皱眉看向床上的正心头纠结的朱高炽,大步上前,盯着朱高炽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朱高炽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了,松了口气,又眼睛一眨不眨的面无表情的深深的凝视着。 朱高炽此时心头纠结,不知该如何应对,又被朱棣这样仿似锁住般的凝视,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而朱棣凝视半晌后,才缓缓抬手,将朱高炽的脸颊,轻轻一扯,哑声开口,“你小子尽会折腾!” 朱高炽一愣,随即不由捏紧手指。 朱棣又突然勾起嘴角一笑,笑容甚为无奈,喃喃道,“罢了,你爹我也是自找的,只要你不想着离开你老爹,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朱高炽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眼前的,眉眼很是倦怠却仍然目光灼灼的凝视自己的男人。 低低声的开口,“爹……儿子我……” 朱棣在最初的被抱住后,有瞬间的怔愣,随即反手抱住,小心的避开朱高炽背上的伤口,低头,狠狠的吻住早就想霸占的嘴唇。 在反复吮吸,发狠的亲吻,直至朱高炽几乎快无法呼吸时,才慢慢放开,但仍然眷恋的来回轻啄。 “爹……”朱高炽的声音有些喘息有些沙哑。 听着这样的声音,朱棣眼睛微微一暗,随即轻柔的揽住朱高炽,自己坐到床上,喑哑的声音开口说着,“炽儿,现在先别说话。” 朱高炽不解,但还是听话的顺从的靠在朱棣胸前,听着慢慢沉稳下来的心跳。 此时,寝室里,安静,却又有着淡淡的温暖和安宁。 抚摸着朱高炽的发丝,慢慢的平伏心头刚刚叫嚣着的渴望,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很想要,但如今小肉包伤势未愈,只能忍耐着。 安静的抚摸了一会,稍稍满足了一些,便想起烤番薯,朱棣微微放开朱高炽,低头笑道,“炽儿,爹烤了番薯了。” 朱高炽一愣,随即想起自己气恼的时候写的信,想象着他老爹蹲在沙地烤番薯的样子,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爹,儿子想吃。” 朱棣便起身,从刚刚进门便随手放在一边的包裹里拿出番薯,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接过,还很温热,不由抬头看向又坐回他身边的老爹。 此时才发现他老爹脸上的污泥,抬手轻轻拭去,一边低声问着,“爹,您赶着来的?” “嗯!”朱棣没多说,他烤好了番薯,便快马回来了。 其实,如果不是想着现在在后院烤番薯不是太合适,毕竟现在盯着北平燕王府的眼睛太多,他早就回来了。 谁知,他快马回来,便收到下头的消息,张溶月亲自下厨给他的小肉包熬灵芝汤?! 哼! 灵芝这种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 还好他的小肉包没吃那碗灵芝汤…… 低头凝视着一脸专注认真给他擦拭污泥的朱高炽,朱棣微微一笑。 有些话无需挑明。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这小子的态度他也知道。 虽然这小子心头还是有些矛盾有些踌躇有些不安,但……那刚刚的拥抱,那刚刚顺从的安静的接受他的亲吻……都已经默默的表明这小子……不会抗拒。 只要不抗拒就好。 不抗拒了,他自会慢慢消除这小子的矛盾不安。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水、滴、石、穿! “炽儿,快吃吧。”朱棣握住朱高炽的手,笑着说道。 朱高炽点头,咬了一口番薯,慢慢的咀嚼着,心头惊奇,好吃! “好吃吧?”朱棣看着朱高炽眼睛发亮惊讶的神情,心头有些得意的问着。 “嗯!”朱高炽笑眯眯的重重点了头。 咬了几口,想起面条,朱高炽转头看着笑得甚为自得的朱棣,眼睛亮亮,“爹,面条呢?” 朱棣闻言,一僵。 第69章 靖难之前(二) 张溶月站在院子里,看着月色,怔愣出神。 当丫鬟匆匆进来时,张溶月才回过神。 “可是送去听涛院了?”张溶月柔声问着。 丫鬟一笑,“奴婢给送去了。” 张溶月轻轻点头,转头盯着月色,喃喃低语着,“我能做的也就这么一些……” “对了!小姐,奴婢从听涛院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王爷了!”丫鬟压低声音说着。 张溶月一怔,随即皱紧双眉,王爷回来了? ********** 而,此时的听涛院里…… 朱高炽盯着眼前一碗已经糊了的面条半晌,才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有些尴尬的老爹,细眉一弯,拿起筷子就要夹面条,但朱棣却急急的抬手止住,见朱高炽疑惑的看了过来,才轻咳一声故作严肃的开口,“炽儿,刚刚吴太医交代过了,你伤还没好,不能吃面条……” 朱高炽盯着他老爹一脸故作严肃,可惜眉眼间却还有那么一丝尴尬的脸,半晌,才慢吞吞的开口,“爹……这吃面条会影响伤势的痊愈吗?” “既然吴太医这么交代了,你就听话就是!”朱棣说罢,就突然抢过面条,往窗外一倒。 动作极其迅速! 朱高炽只觉得眼前一闪,手中的面条就已经消失了。顿时心头一滞,他老爹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朱棣倒罢面条便转身对朱高炽讪笑道,“炽儿,爹保证,等你伤好了,你一定能吃到爹亲手做的面条!” 朱高炽凝视着他老爹,慢慢的笑了笑,点了点头,认真道,“嗯!儿子等着!” ******** 夜深沉。 朱高炽看着躺在他身边的,神情闲适懒懒的闭着眼睛的朱棣,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爹……” “嗯?”朱棣抬手轻柔的摸着朱高炽的头,懒懒的应了一声。 “爹,儿子的信……你看了吗?”朱高炽低声问着。 “你说呢?”朱棣慢慢的睁开眼睛,低低一笑,“你觉得如果爹没看过,爹会忍着让你一个人回来?” 朱高炽心头一顿,那……也是。 不过,就是这样,他才茫然了! 他信的最后一句,那句“永远是他儿子”,他老爹到底是看了没有? 如果看了,应该就明白自己的决定了吧? 怎么……还写那些信呢?现在还……躺在他的身边,拥着自己…… 什么意思呀? 当然……他自己也是……定力不够! 朱高炽心头对自己很是唾弃! 明明都已经决定了……却还是……无法拒绝…… 朱棣摸着朱高炽的头,低笑着,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炽儿……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朱高炽一愣,随即细眉微皱,抬头正欲开口,却见他老爹又闭上了眼睛,眉眼间的疲惫让他无法开口,朱高炽只好垂下头。 他老爹……这是……故意的吧? 朱高炽心头发闷,明明就清楚他的决定,却故意模糊他的意思,他老爹果然够奸诈!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困意袭来,朱高炽靠着他老爹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慢慢的睡去,不一会儿,呼噜声就响起。 待呼噜声响起,朱棣才睁开眼睛,勾起嘴角,有些宠溺有些自得的一笑,摸摸朱高炽的脸颊,朱棣低头,轻吻了一阵,才拥紧朱高炽,慢慢的睡去。 ********** 翌日。 徐氏正欲离开芳华院,前往听涛院时,就听身后一声急急的声音,“王妃请留步!” 徐氏转身,就见张溶月微微红着脸上前。 徐氏微笑,“张小姐可是有事?” 张溶月犹豫了一下,才低低声开口,“王妃……溶月想去看望世子,不知道……可不可以?” 徐氏心头一怔,有些踌躇,但看着张溶月红晕的脸和忍着羞涩的神情,心头轻叹,便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张溶月不由眼睛一亮。 此时,正是晨起的时分,十月的风中有些冷意,但走廊两边的梅花却是开得正好。 淡黄色的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慢慢的在空中打着转。 徐氏和张溶月慢慢的行走在走廊中。 看着梅花,徐氏微笑开口,“这花开得真不错。” “是啊!”张溶月附和着,看着梅花风中旋转,张溶月想起了南京的闺楼下的那株梅花树,神情闪过一丝惆怅。 徐氏瞥见,轻声道,“可是想起家了?” 张溶月一怔,随即低低的应了一声。 徐氏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此时阳光慢慢的洒落,天空渐渐明朗。 或许是想起过去? 或许是因为某种感触? 徐氏低声说着,“人面桃花何处?来年今日可在?” 张溶月一愣。 徐氏慢慢的微笑,看向张溶月,“只是一些感触而已。” 说罢,便微笑道,“像咱们这样的女人,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张溶月不由一颤。 “毕竟……家族,总是最重要的。”徐氏淡淡说着。又看向张溶月,微微一笑,“但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张溶月一怔,随即回过神,附和的一笑,笑容有些牵强。 王妃,是在暗示什么吗? 而徐氏说罢,便不再多言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听涛院的院子外,徐氏正欲跨进,便见朱棣大步走出,不由一愣,王爷回来了?但随即想到身后的张溶月,暗叫一声,糟了! 而此时朱棣已经大步走出,瞥见徐氏,慢下脚步,又见徐氏身后的张溶月,眼睛微微一眯,此时燕王府中的妙龄少女只有一个他深深厌恶之的小肉包的所谓……未婚妻!! 站定,在徐氏和张溶月行礼后,朱棣淡淡开口,“炽儿现在正在休息,王妃,你跟本王到松竹院,本王有话要说。” 说罢,朱棣便欲朝松竹院方向走去。 这时,张溶月鼓起勇气走出,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开口道,“张溶月拜见王爷!” 徐氏一怔,而朱棣淡漠的瞥了眼,嗯了一声,便欲离开。 张溶月又大声的磕头说道,“溶月求见世子,还望王爷成全!” 朱棣心头怒气顿生,眼眸一下子阴冷了起来。 想见那小肉包?!想都别想! 徐氏一见朱棣脸色不对,忙上前,正欲搀扶张溶月起身,朱棣冷冷开口,“本王说了!世子正在休养!张小姐还请回去!” “溶月自从来到北平,还从未与世子见过面,如今听闻世子受伤……溶月只是想探望世子……还请王爷成全。” 张溶月握紧拳头,心头羞怯紧张但还是颤抖着说着,她必须……见世子一面…… 必须! 朱棣眯眼,这个张溶月…… 就在徐氏心头紧张,正欲劝服张溶月时,知琴匆匆跑出,跪伏在地,说道,“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张小姐……” “知琴,可是世子有什么事?”朱棣皱眉问道。 那小子不是在看书吗? “世子说了,请张溶月小姐进去一坐。”知琴有些怯懦开口。 朱棣一听,手不由紧握成拳。 那小子! ********* 此时,朱高炽已经搬到了院子里坐下。 听到外头的些许声音,一时好奇,便叫知琴去看了看。 当听知琴说,张溶月跪求见自己时,朱高炽心头不由不解和有些好奇。 考虑着这么僵持着也不太好,便让知琴前去请张溶月。 朱高炽倒想看看,这个张溶月到底想做什么? 是真心的看自己,还是…… 于是,当张溶月进来时,便见坐在躺椅上的面容温和的少年,悠然看天。 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时,慢慢转头,对着自己有礼却甚为疏远的微笑。 张溶月心头不由恍惚,好像看见当年,在山脚下,微微避开让路的少年,悠哉的抬头一笑的模样…… 眼泪差点滑落。 朱高炽看着张溶月一脸的悲伤,还有眼眶打转的眼泪,不由怔然,也有些无措,便呐呐开口,“张小姐?” 张溶月回过神,勉强一笑。 “你没事吧?”朱高炽小心翼翼的问着。 张溶月只是慢慢的摇头,定定的凝视着朱高炽好一会,才慢慢的柔婉的一笑,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满足。 ************** 松竹院里,朱棣的心情阴郁,有些焦躁。 想着那个臭小子竟然邀请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到院子里坐?! 那臭小子知不知道瓜田李下?! 那臭小子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徐氏有些不解的看着朱棣面无表情和阴沉的眼眸,低声开口,“王爷?” 朱棣回过神,淡淡道,“或许,过阵子,该来的就要来了。” 徐氏一愣,随即沉默的点头,低声道,“妾身明白。” “还有……炽儿……”朱棣慢慢道,“他……” ********** 坐在矮凳上,张溶月慢慢的拿出一个香囊,脸色微红的递了过去,低低声开口说着,“这是溶月亲手绣的,溶月手拙,请世子不要嫌弃。” 朱高炽一呆。 香囊? 未婚女子送男子香囊,这个意味着什么? 朱高炽明白。 于是,朱高炽慢慢的摇头,认真道,“张小姐的心意,高炽明白,但高炽不能收。” 张溶月脸色一变,手微微颤抖,香囊便掉落在地。 朱高炽弯下腰,捡起香囊,轻轻的放到张溶月手中。 张溶月咬紧下唇,低着头,紧紧的拽住手中的香囊。 “张小姐……高炽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朱高炽低声说着。 张溶月一怔。心仪之人? “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张溶月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什么样的女子? 咳咳,女子?! 朱高炽一愣,想象中老爹穿着女人服饰的样子,不由咧嘴一笑。 细眉弯弯,温和说道,“她很好,不会烤番薯,不会做面条,不过现在烤番薯终于会烤了,面条还是不会做,看上去很难吃。脾气不好,很固执,有时候蛮不讲理的,很唠叨,很多疑,很狡猾……”朱高炽唠唠叨叨说着。 张溶月听得愣愣的,半晌,才低声问道,“这样的人……世子为何会喜欢?” 朱高炽一听,也颇为苦恼的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又咧嘴一笑,笑容透着满足和开心,“不过……不曾后悔,也很喜欢一起的感觉……只是想着便会很安心……” 凝视着张溶月,朱高炽微笑,“所以……张小姐的美意我不能收下。” 第70章 靖难之前(三) 当朱高炽目送张溶月离开的时候,突觉后背发凉,似乎有什么灼热紧迫的视线粘在自己的身上? 慢慢回头。 就见他老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朱高炽一滞,心头一惊,他老爹怎么……溜进来的? 他听涛院不就那么一个门吗?! 难不成……他老爹翻墙了!? 朱高炽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下意识的摇头,怎么可能,他老爹可是英明神武睿智勇猛的燕王! 见他老爹面无表情的慢慢的朝他走来,朱高炽突觉心虚,面上咧嘴讪讪一笑,“爹……您来了?”时局不是要开始变化了吗?事情……都忙完了? 朱棣走到他的跟前,低头,深深的凝视着他,眼眸晦暗不明。 朱高炽莫名心头一颤,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忙呵呵傻笑,“爹,您……事情都忙完了?” 朱棣沉默。 朱高炽心一抖,您倒是说句话啊? “那个……爹,您饿不?”朱高炽小心翼翼的开口。 朱棣还是沉默。 半晌,在朱高炽快忍受不了这样怪异的让人心惊胆颤的气氛时…… 朱棣突然弯腰,在朱高炽的惊呼声中,猛的抱起朱高炽,大步朝屋里走去。 朱高炽茫然,尴尬,心头恼羞,怎么就大庭广众之下的,就把人抱了起来呢?! 偷偷的看了下四周,知琴只顾着收拾着小桌子上的东西,其他仆人要么低头,要么扫地…… 朱高炽心头疑惑,他们这是没看到吗? “你在害怕?”突兀的淡淡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朱高炽愣了楞,转头,看向已经走进里屋,将他放在榻上的,并双手撑在他背后墙上,将他牢牢圈住的朱棣。 “你怕你母妃知道?你怕其他人知道?你怕我的名誉受损?你怕其他人会看不起你老爹我?你怕天下人的唾弃?” 朱高炽心头一颤。 “你知道,我朱棣从不在乎这些!” 朱高炽默然。他当然明白…… “所以,你害怕的,其实是你自己……你怕被天下人鄙视?你怕你母妃伤心难过?你怕的是你自己的名誉——” “不是!!儿子从来都没想过!”朱高炽睁大眼睛,心里有些恼怒,“儿子,儿子只是——”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朱高炽心头一慌。 难不成……其实,潜意识里,自己很害怕? 朱棣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 朱高炽有些无措的闪躲着那安静的,却锐利的可以戳穿他心头想法的眼睛,但却发现,无处可以闪躲,半晌,有些颓然的低下头,苦笑,“爹……难不成……儿子不能不怕吗?” 朱棣却是慢慢的微笑,手指缓缓的摩挲着朱高炽的脸颊,哑声低语,“你当然可以害怕,只是,炽儿,爹想告诉你的是,有爹在,你不是一个人。” 朱高炽一呆。 下意识里抬头,却迎上朱棣炽热的唇和霸道的拥抱。 “但你是爹的,你永远都是爹的!” **************** 是夜。 夜风吹拂,星星点点。 张溶月坐在窗口,手中紧拽着香囊,过于用力的缘故,手指显得发白。 怔怔的看着窗外,张溶月此时的脑海,一幕幕的闪过上午的画面。 “其实……张小姐不该来……”到最后,世子还是为自己叹息。 即使只是一点点的叹息,张溶月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丝的悸动。 不该来吗? 是指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来北平吗? 还是指自己不该来探望他? 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曾后悔过! 她不该来北平,但她来了。她没有任何选择,先皇的赐婚,她如何抗旨?但她不曾后悔,因为……对方是他啊。 或许自己不该来探望,这么久了,她也早就察觉,看似行动无阻的燕王府,其实,她能去的地方很有限,王妃虽然笑容亲切,但……其实不信任着自己。 而在知道,燕王装病,世子重伤后,她心头渐渐明白,她和世子的这桩婚事,其实……早就名存实亡。 所以,她今日更要来! 为了……见,今生注定无缘的世子一面。 送他香囊,表明自己的心意。 哪怕……这种行为有多么的不知廉耻…… “世子……”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过几天,我会跟父王母妃请求,送你回南京……”但没想到的世子却是说要送自己回去?! 她不能回去!她怎能回去! 父亲交代她做的事情她还没做好…… 她将她后半生都扔在了这里,……这里,这里……有他呀…… 于是,她慢慢的微笑着开口,“……世子,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间可是先皇赐婚……” “张小姐,你该知道,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成婚一事!”世子皱眉了,神情闪过一丝凝重。 她心头一疼,根本就不可能吗? 她笑着,柔柔的笑着,慢慢说着,“世子……先皇的赐婚,哪怕是王爷怕也不能拒绝吧。因为……那是先皇的遗命呀……” 不知道这样说出的话语会不会让世子更加讨厌自己? 一定会吧。 果然,世子定定的看着自己,神情没有刚刚那样的温和和悠然亲切,反而带着一种冷凝。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冷。 就像落入冰窖那般的冷。 可她不后悔。 早在将第一份情报写在纸上交给那个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选择! 她选择了自己的家族。 就像王妃说的,像她们这样的女人,有很多身不由己。 她只能让自己不悔。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那么的冷? 心头的冷…… 无法抑制的苦涩,疼痛。 暗淡的烛火照着她晦暗不明的脸,能看清的,只有她不时滑下的泪…… 轻轻的,啪嗒,啪嗒的掉落在紧紧拽着的香囊上…… 她慢慢低头,神情木然。 凝视着手上的香囊,脑海里划过,最后,离开时,世子突兀的开口:“你……真的不该来的……” 世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无奈,低低的苦笑。 那时候……她转头,看向世子,有些怔愣的发现世子脸上没有了那种冷凝,只有无奈,只有叹息。看着自己的眼眸也带着不解和困惑。 没有冷意的世子…… 让她的心慢慢的暖了。 她慢慢笑着,静静的看着世子,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有了今日,哪怕没有明日,溶月也觉得无憾了。” 她真的无憾了,可是心头的这种不甘心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世子为何不愿收下香囊?哪怕只是哄骗她也好呀。 慢慢的将头低下,埋在手心中,轻轻颤抖着。 抿紧唇,却还是觉得不够压抑心头的疼。 为什么……世子非得这么说呢? “不能,他会很生气的。” 神情那么认真的说着,目光那么专注温柔,却不是为自己? 真的……好羡慕,好羡慕……那个人……那个被世子这样青睐的人…… ************ 徐氏盯着桌上的信,信的末尾,写着“大哥辉祖笔”,徐氏盯着好久,眼眸一点一点的冷淡,半晌,神情漠然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撕掉。 又轻轻打开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小妹,世子可无恙?时局危险,今后,哥哥就不来信了……,最后告知妹妹,你所一直牵挂的那个人……已于三天前去世…… 徐氏呆住了。 手指颤抖,信就那么的飘落在地…… 小妹,……那个人……其实他一直未曾婚娶,他,一直都在寺庙里带发修行…… 当年,你嫁给燕王之时,曾经要求大哥保举他去做县令,但他拒绝了。 之后,他便一直就在当年你们相遇之地——芳华寺修行,他想剃度,但方丈不准,说他心头红尘万丈,他便一直带发修行,不肯离开…… 小妹,我曾经跟你说的,他已经娶妻生子都是为了哄你,我怕你知道他的近况后,你会不顾一切……你与燕王之间,哥哥也知道,只是,小妹,很多事情,哪怕是哥哥和大哥,也都是,身不由己…… 别怨大哥,他也是不得已。 当年圣上赐婚,谁敢违抗? 眼见跟随当年圣上出生入死的那么多功臣武将,死得死,散得散,徐家也是无法呀! 如今,哥哥,大哥,徐家,欠了你的一生幸福,只能来世再还。 小妹,多多珍重。 最后,哥哥要告诉你的是,那个人,他一直到死都还忘不了你,手里紧紧抓着你当年送的香囊…… 一生得此深情,小妹,你也可以无憾了吧? …… 无憾了吗? 徐氏缓缓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信笺,捂在胸前,慢慢的闭上眼睛,半晌,眼角滑落一滴,两滴,三滴…… 第71章 靖难篇(一) 公元1391年,四月。 朱允炆发下旨意,命诸藩王不可节制辖地的文臣武将。 五月,先后削周王,齐王,代王等藩王爵位,就地囚禁于藩地! 五月末,以边境不稳为由,命燕王交出下属“鹰军”的令旗—— 并派宋建友,石袍辉前往接受燕王的军队。 而此时的北平燕王府里…… 朱棣坐在松竹院的书房里,盯着手中的信笺勾起嘴角阴冷的笑。 “爹?” 朱高炽抬头,就见他老爹嘴角阴冷的笑。不由细眉微皱。 “炽儿……过几日,可有热闹可瞧了。”朱棣扔下信笺,起身走向卧榻。 看着卧榻上的小桌案,那上面已经分拣出来的信笺,朱棣微微皱眉,抬手轻抚朱高炽的脸,有些心疼,“爹不是说过,要多休息,这些个信笺,待会爹自己也能处理的。” “爹,儿子只是背上受了伤,又不是脑子受伤,这些事情,儿子能处理!”朱高炽很是肃然说着。 朱棣微微一笑,凝视着朱高炽,见朱高炽耳朵尖红红的,便靠了过去,低低的吐着气息,“那……可是背上的伤好了?” 朱高炽顿时有些无措,又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心头有些乱,不着痕迹的退了退,却被朱棣眯眼发现,一把圈住,朱棣沙哑的声音淡淡的说着,“爹说过,不许逃!” 朱高炽低头,闷闷开口,“爹,儿子没逃。” 朱棣慢慢勾起笑容,偏头轻轻吻了吻朱高炽的脸颊,“嗯。” 几天前,在张溶月拜访过后的那个晚上,他老爹……对他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咳咳……当然,没有做到最后,因为他的伤势未愈,他老爹也不舍得…… 但那晚上,他和老爹之间算是……彼此决意了吧。 朱高炽靠着他老爹的肩膀,想着那晚…… “炽儿,爹跟你说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女人,她很爱慕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四处捣乱的没用的人,而那个女人,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却极为有才华,却很美,虽然她爱慕着,但却不敢言明,因为她坚信,那个在别人眼里没用的男人将来终有一天一定会名震天下。而她不敢用自身的卑微来玷污那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果然名震天下,并且还打下了江山,一次旧地重游,那个男人临幸了她,并看上了她的美貌,给其换了个身份,并将她带回了宫中……这时候的男人早就忘了当年与这个青楼女子之间的几次见面……后来,她给这个男人生下了两个儿子,之后就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告诉她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她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年在男人一事无成之时,就待在男人的身边,那么,男人心里最重要的女人还会是皇后吗?……宫中的那几年,她很痛苦,她虽然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但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她很矛盾,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但却后悔着当年的种种……” “爹……她是……”他呆了呆。 这个人,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母妃,你的皇奶奶。”但他的老爹却很是轻描淡写的说着。完全不以为意。 “……” “炽儿……你觉得你皇奶奶如何?” 他想了想,才小声回答,“儿子不知如何评价。” 他老爹笑了,笑容很嘲讽,“她只知她身份卑微,却忘记了她所爱慕的男人当年也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不学无术的人!炽儿……拘泥于世俗目光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爹……” “炽儿!你皇奶奶有句话说的很对,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爹今年三十一了,炽儿,你才十五岁,爹总会走在你的前头,爹能拥有你的时间也不过二三十年……” 说这话的时候,他老爹的眼睛很温柔,很眷恋。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里抬头看向他老爹。 他老爹笑了笑,继续慢慢的说着,“爹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明明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好,但却不肯放你……” 他沉默。 他老爹轻笑着叹息一声,摸着他的脸颊,哑声说着,“爹不会放开你的,爹死也不会放手,炽儿,你想恨爹的话,就恨吧。” 他一愣,恨爹?他怎么恨啊?他恨得下去吗? 他心里对他老爹……一直都是……唔?不对!他老爹今儿个的话怎么好像是……随即忍不住无语的抬头,盯着他老爹,突兀的问着,“爹!你今儿个什么时候来的?” 他老爹神情一滞。 “听涛院的大门只有一个,爹,您……难不成翻墙了?”他慢吞吞的问着。 他老爹身体一僵。 他察觉他老爹身体的僵硬,忍着笑,他抓抓他老爹垂下的发丝,故意愁眉苦脸的开口,“哎呀,爹,您翻墙的时候,没有把墙边的那花给弄翻了吧?那可是儿子好不容易种出来的……” “咳咳……”他老爹轻咳两声,甚为幽怨的盯着他,“炽儿……” 他看着他老爹幽怨的眼睛,故意肃然的开口,“爹,弄坏儿子的花是小事,您是王爷,怎么能做出翻墙这样的事情呢?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爹,您以后做事千万不可——啊!爹!” 话未说完,就被他老爹狠狠的吻住,直至喘不过气来了,空气的温度开始暧昧的上升了,他老爹才阴沉着脸放开他,咬牙开口,“臭小子!就会破坏气氛!” 他盯着他老爹眼眸里的掩饰不住的恼火和埋怨,特别是某种……很容易会点燃起大火却偏偏不得压抑忍耐的,难以启齿的懊恼…… 他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 看着他老爹气急却舍不得下手,还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后背,怕他磕着碰着,他终于还是心软的慢吞吞的开口,“爹,您听了一个上午的壁脚不是都知道了吗?” 他老爹有些黝黑的俊伟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红色,随即面无表情的开口,“爹就脾气不好,很固执,蛮不讲理的,很唠叨,很多疑,很狡猾?” 他一愣,随即呵呵傻笑。 他老爹依然面无表情的死死的盯着他。 他僵持了半晌,实在耐不住他老爹这样死盯着的目光,将头轻轻靠在他老爹的肩膀上,低低声的嘀咕,“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红烧肉再不好吃,也有人喜欢呀。” 话音刚落,他就被他老爹死死的抱住,耳边传来沙哑的恼怒的低语,“你就只记得吃!” ********** 回过神,朱高炽忍不住低低一笑。 朱棣正看着已经分开的信笺,听见朱高炽的低笑,低头,扬眉问道,“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朱高炽慢慢摇头,抬头看向朱棣手中的信笺,细眉弯弯,“爹,儿子只是觉得……他们好像太笨了。” 朱棣慢慢摇头,“他们不是笨,只是过于自信了点。” 朱高炽看着他老爹,困惑,“自信?” “若论实力,朱允炆所拥有的兵力远在我之上。再加上,我手头上的也不过是北平这一带的小地方。其实……朱允炆的力量远远大于我!”朱棣淡淡说着。 朱高炽点头,这点他也想过。 看着他老爹神情平静的翻阅着信笺,朱高炽细眉弯弯,“但是,爹,他们没有一个人。” 朱棣闻言,放下信笺,微笑,“哦,你说谁?” “你!爹,他们没有你!”朱高炽慢慢说着,神情很是严肃。 朱棣一怔,随即低笑,摸摸朱高炽的头,“说的没错!” 所以…… 力量再大又如何,老爹肯定会赢的! 又看了看信笺,朱棣沉吟了一会,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叹一声,开口道,“炽儿,这两日,找个时间,和你母妃坐坐吧。” 朱高炽一僵。 母妃? 轻柔的抚拍着朱高炽的背部,朱棣柔声道,“去看看你母妃,你母妃一位非常重要的故人逝世了……她现在大概也不想看见我,你去劝慰劝慰她吧。” 朱高炽一愣。 非常重要的故人? 大概也不想看见老爹? 为什么? 见朱高炽怔愣的样子,朱棣轻描淡写的开口,“那个故人……如果没有当年你皇爷爷乱点鸳鸯谱的话,大概……会是你母妃的婚配之人吧。” “啊?”朱高炽不由呆呆的看着他老爹。 朱棣勾起嘴角一笑,笑容颇有些嘲讽,“炽儿,你母妃不想看见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另外还有就是……当年,你母妃曾经找过我,希望我拒绝赐婚,但我拒绝了……如今她故人死去,只怕你母妃心里会多少埋怨我……” 第72章 靖难篇(二) 当朱高炽慢慢的走进芳华院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微微喘了口气,看向安静的有些渗人的芳华院,心头疑惑,怎么这么安静? 此时,虽然是午时过了,但朱高炽知道母妃规矩最为严厉,哪怕是无事之时,院落里也必定会有人站立等候传召。 但此时……前院里却是空无一人。 马三保搀扶着朱高炽,有些担心的低语,“世子……要不奴才先过去瞧瞧?” 朱高炽回过神,看向马三保,慢慢摇头。 示意马三保放开自己,朱高炽往前走了两步,思量了一下,才低声慢慢说道,“你先回去吧。让下头的仆人在这等我就好。” 马三保一愣,随即坚决摇头,“世子,奴才已经无事了,世子就别担心奴才了,奴才在这候着。”顿了顿,又踌躇道,“世子,要不,奴才陪您进去?您的伤……” 朱高炽细眉微皱,看着马三保一脸担忧,叹气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三保,你别跟女人似的唠唠叨叨成吗?” 他已经有一个再忙再累都要盯着他吃饭的啰嗦的老爹了…… 马三保尴尬一笑,恭敬的弯腰,“那奴才在这等着。” 朱高炽慢慢点头,转身慢慢的走进芳华院。 他或许可以猜想到为何芳华院这么安静了。 那个死去的母妃的故人……一定是母妃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吧所以,朱高炽不想让身后的三保或者其他人跟着自己进来,而此时,母妃身边一定也没有多少人吧? 慢慢的走进后院。 便见一身灰色衣服的母妃头上只带着一只银色钗子,双手垂下交握,站在院落中,凝望着湛蓝的天空。 神情木然,平静。 眼眸犹若死寂,没有任何波动。 朱高炽心头微微一颤。 顿下脚步,盯着不远处的母妃,无法,也不能的再前进一步。 “就像……生命被活活的挖掉了一半的感觉……” 朱高炽盯着他的母妃,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这么一句。 忽然就想起昨日,他老爹突兀的淡淡的开口说的话。 “那是当年……你母妃来求我的时候,说的话……当时我觉得很夸张,很无聊……” “不过……现在我倒是多少明白那种感受了。” …… 不知站立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 朱高炽安静的看着他的母妃,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因为心里多少明白,这个时候,他说些什么都没有用,所以……他来了。却只能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只能站在一边,安静的担心的看着他的母妃。 也或许……是因为心里明白那种感受…… 微微捏紧手指,心头很酸,很酸…… “炽儿?”轻轻的飘忽的声音带着微微的讶异。随即恢复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朱高炽回过神,忙露出憨憨的笑,慢慢的上前,恭敬作礼,“炽儿拜见母妃。” 徐氏盯着他半晌,才微微垂下眼眸,淡淡的开口,“可是你父王要你来的?” 朱高炽一愣,随即慢慢直起腰,看着他的母妃,他的母妃带着往日里从未有过的冷漠,淡淡的盯着他。 朱高炽想起昨日,他老爹说的话,不由慢慢的依然憨憨的一笑,可心上却是苦涩至极。 “你母妃会来求我,或许是因为听到我和你二舅舅说的话,我跟你二舅舅说过,特意向你皇爷爷求了你的母妃来做我的王妃……” “什么?” “很奇怪?当时,在军中最有影响力的人只剩下你外祖父徐达了……如果我不去求,那么,你的其他叔叔们也会去的……” “所以,母妃……” “我拒绝了。也暗示了,如果她拒婚,会有什么后果,徐家会背负抗旨不尊之罪,她的意中人也会因此被牵连……” “……” “炽儿,时至今日,我也不觉得我当年这么做有错。” …… “母妃……”朱高炽憨憨的笑容在徐氏淡漠的目光的直视下,无法再保持,只能苦笑一声。 “炽儿……陪母妃坐一会吧。”徐氏淡淡的说着,走向一边的石椅上坐下,拍拍身边的石椅,示意朱高炽坐下。 朱高炽微微一怔,随即慢慢的走了过去。 待坐下,徐氏依然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冷漠的声音淡淡的开口,“今天的天空很蓝。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日子。” 朱高炽静静的听着。 徐氏说完后,就沉默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徐氏压低声音问着。 “嗯。儿子……都知道了。” 半晌,徐氏压抑着的声音,慢慢开口,“我恨你父王。” 朱高炽慢慢的垂下眼帘。 “一直……都恨。但……我也感激你父王。这些年,他遵守了当年的承诺,护着徐家,护着……我很重要的人,一直都是。还有……你和高煦、高燧。”徐氏压抑着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句,一句,缓缓的说着。 “但……知道吗?炽儿……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曾经半夜看着你的时候,想要掐死你……”徐氏轻轻的说着。 朱高炽一怔,眼眸微微抬起,随即慢慢的闭上。 “后来,你慢慢长大了,会叫我娘的时候……我已经忘了……恨着你父王的心情……”徐氏突然笑了。笑容带着一丝凄凉,喃喃道,“可是……现在我又全部想起来了。那种恨,那种痛苦……” “只是……恨,也不过如此。我能做的又有些什么?”徐氏自言自语着,“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样……只能这样……” 朱高炽手紧握成拳,心头酸苦。 院落又安静下来。 徐氏这时低声开口,“炽儿……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儿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高炽愣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低声说道,又抬头凝视着徐氏,很是认真的开口,“母妃想恨父王的话,就去恨好了。因为……父王当年实在太令人憎恨了!” 徐氏一怔,盯着朱高炽,“炽儿,可是你最喜欢的不就是你父王吗?” 朱高炽笑了笑,笑容很温和,但也很是无奈苦涩,是呀,他最喜欢最喜欢的…… 或许,母妃以为的喜欢是一个儿子对爹的孺慕? 但……他的最喜欢,却不只是这样…… 哎,不过,不管什么喜欢,那样的父王都是…… “母妃……儿子也很怀疑我自己的眼光,那样一个让人恼恨的父王怎么就那么喜欢?”朱高炽故作苦瓜脸的抓头苦恼开口。 徐氏很是严肃的看着朱高炽半晌,才慢慢的低低的笑了起来。 朱高炽一愣。母妃? 天空依然湛蓝,白云依然悠悠,阳光很是明亮的,在地上跳跃着。 在微风吹拂的暖暖的午后,徐氏慢慢的抬手,轻轻的摸了摸朱高炽的脸颊。 朱高炽呆了呆。 徐氏慢慢的微笑着。 “炽儿,你呀……就是这样……” 母妃的话很温柔,母妃的话带着一种宠溺和无奈,而此时,母妃的笑容却是那么的柔和温暖。 他……从未见过母妃那样的笑容。 而就在这时,突兀的一声仓促的声音响起,“禀王妃,禀世子,京城使者来了!” 朱高炽一怔,随即细眉微皱,起身,正欲说些什么,想起母妃,便转头看向他的母妃,却见母妃笑容慢慢收起,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的平静,一点一点的冷漠。 “知道了!下去吧!”徐氏淡漠严肃的开口说着。 ************* 此时,南京,徐府。 徐增寿怒极,猛的一拍桌子,低声怒道,“大哥应该知道!我们和北平燕王府同气连枝,如果北平的燕王府有个万一,大哥觉得,我们徐府就能好多少?还有三妹!大哥就算不考虑燕王,也要想想三妹吧,难不成,大哥——” “够了!闭嘴!”徐辉祖冷声开口。 徐增寿气怒的瞪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谁怂恿了爹,把三妹嫁给了燕王?” 徐增寿一呆。 徐辉祖盯着徐增寿,突兀的冷笑起来,“说我不考虑三妹?那把三妹推向燕王府的人是谁?!” 徐增寿脸色一变。 “二弟,你只想着你的荣华富贵,你何时考虑过我们徐府,你何时考虑过三妹!?” “逼着三妹的意中人离开南京的人,不就是大哥你吗?”徐增寿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头说道。 徐辉祖冷哼一声,“那是在圣旨下达之后!如果不把那人逼走,三妹会嫁吗?到时候,我们整个徐府还不得背上抗旨不尊之罪?!” 徐增寿慢慢低下头。手指却紧握成拳。 “这些年,你做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暗中帮着那个人,还给三妹通风报信,说着那个人的情况……二弟!既然三妹已经嫁人了,你就该断了她的念头才是,你却还给她念想,哼!你为的无非就是想让三妹能给你说些好话,好让燕王给你点好处!” 徐增寿的手指慢慢的陷入掌心中,眼眸不由紧闭。 “如果燕王没有存了非分之念,妄图篡位,这些个事情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但如今,既然燕王不忠不义!那么这些个事情我就不能再容忍了!” “大哥……” “好了!!不许再说!你若再为燕王说句话,你就马上给我滚出徐府!我们徐家没有你这样的人!” 徐增寿沉默半晌,才哑声开口,“大哥,我只想说一句……” “你还想说些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靠着三妹升官发财……我也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三妹的事情……” “哼!现在还说这些,有意义吗?那个人都死了!” 徐增寿愣了楞,半晌,才哑然苦涩一笑。 说得也是,还有……意义吗? 当年,当年……他真的从未想过会有后来的这番局面。 只是……会有人信吗?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 方孝孺碰的一声摔上大门,怒视着正悠哉喝茶的张石。 “你还有心思喝茶?!” 张石一愣,随即一笑,“方兄何事如此恼怒?” “宋建友石袍辉已经离开南京前往北平了!” “是啊!” “他们这不是去接受鹰军,是去送死!”方孝孺怒道。 张石怔了怔,随即神情沉默起来。 半晌,才低声开口,“方兄不是说过,成大事者总有些许流血吗?” “那是有意义的流血!”方孝孺冷笑,“宋建友石袍辉虽然不是什么有才贤士,但也不是毫不可取的废物!黄子澄还真会选人,选了他们两个这样耿直的笨蛋去激怒燕王!好趁机发起战争?” 张石呆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惊叹道,“方兄果然了得!” “哼!这么明显的局,也就是你这个书呆子才会看不出来!”方孝孺毫不客气的嘲讽着,随即肃然道,“你该想个办法将你女儿接回来才是!战局一触即发了!” 张石脸上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喃喃道,“方兄不是说过就当我从来都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吗?” 方孝孺皱眉,“你将你女儿丢在南京,只怕将来会成为对方的棋子!” “也很有可能是我们的一颗暗棋。“张石沉默半晌,低声喃喃道。 方孝孺愕然,“你真的打算不要你女儿了?” 张石闻言,身子猛地一颤,随即沉默不语。 *************** 在朱高炽打算离开芳华院前往松竹院时,徐氏忽然开口唤住朱高炽。 朱高炽转头。 徐氏凝视着朱高炽,慢慢的低声道,“炽儿,答应母妃一件事……” 朱高炽温和一笑,“母妃有何吩咐?儿子一定遵命。” “答应母妃……不要娶你不喜欢的人,也不要娶不喜欢你的人。”徐氏很是严肃的说着。紧盯着朱高炽,带着某种复杂的心思。 朱高炽呆了呆。 半晌,才慢慢点头,露出憨憨的笑容,“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记住母妃的吩咐。” 目送朱高炽远去,徐氏喃喃道,“炽儿……母妃……也是为了你好……” 第73章 靖难篇(三) 当朱高炽匆匆来到前堂,跟着他老爹接完旨意后,起身,看着那传旨的使者,一人一身盔甲,面容肃穆严厉,另一人也是一身将军袍角打扮,神情警惕的盯着他老爹。 不自觉中,这两人散发着淡淡的杀气。 朱高炽心头一咯噔,这两人……来者不善啊。 不由看向他老爹,他老爹却是一脸从容的接过圣旨,不咸不淡的开口,“宋将军和石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在王府住下?待过几日,本王就将鹰军交予将军!” 鹰军?! 朱高炽心头吃惊。朝廷竟然打起他老爹最精锐的军队鹰军的主意?! 这时,宋建友和石袍辉严肃的开口,“王爷盛情,我等心领,只是圣旨不敢违,还请王爷在两日后,交出鹰军的所有令旗号令,我等会在两日后前来领取。” 顿了顿,宋建友又沉声道,“为了以防万一,王爷,我们会派人保护王府,还请王爷放心!” 朱高炽心头不由微怒,保护?还不就是监视?南京那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铲除他老爹吗?! 但朱棣却是沉默一会后,淡淡的笑了。 “如此,那就麻烦两位将军了。” 朱高炽一怔,转头看向他老爹,却见他老爹虽然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笑意却是未曾到达眼底。 待送走宋建友和石袍辉两人,朱棣便面无表情的转身,看向朱高炽,微微一皱眉,这小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便走向朱高炽,淡淡开口,“回松竹院去。” 朱高炽默默点头。 眼睛瞥向一边皱眉担忧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便听朱棣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怒气,“炽儿,你没听到吗?” 朱高炽只好转身,恭敬拱手,面上肃然应着,心头哀叹,他就知道,他老爹心情不好…… 待转身,慢吞吞的离开前堂时,悄悄竖起的耳朵听见他老爹低沉的声音说着,“高煦,高燧,听着……” ************ 朱高炽回到松竹院,便见道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朱高炽微微顿了顿,和尚老师怎么来了?嗯,不过现在时局开始紧张,和尚来此是要和老爹商议什么吧?便上前恭敬行礼,温和开口,“高炽拜见老师。” 道衍转身,忙双手合十恭敬回礼,“世子多礼了。”顿了顿,上下打量高炽一番,道衍微微皱眉,“世子的伤虽然好了,但也要多加休息才是。” 朱高炽憨憨一笑,摸摸头,“让老师担心了……” 其实他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这些天的休养也好了很多。虽然走路走得远了还是会很累,但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好了很多了。 而现在,正是关键的时期,他想帮他老爹的忙。 道衍又凝神看了高炽一会,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又欲言又止。 朱高炽瞥见,便温和笑道,“老师有话,但说无妨。” “世子……还是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道衍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 朱高炽眨了眨眼,他可以断定,道衍想说的绝对不是这个,但看道衍沉默,抿紧唇的样子,也不勉强,罢了,他这个和尚老师有时候神神叨叨的。 “老师,我会注意的。”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抬手示意道,“老师还是到屋里等候吧,这里风大。” “世子请!”道衍点头,双手合十恭敬说道。 两人进了屋里,说了些话,朱棣便面无表情的进来了。 朱高炽和道衍忙起身。 正欲见礼,朱棣便走到朱高炽跟前,抬手摸摸朱高炽的额头,低头皱眉,“到屋里休息去。” 朱高炽一怔,稍稍退了一步,心头发窘,对他老爹当着和尚老师的面,这样摸自己的额头,觉得很是不自然,又对他老爹再次将自己“赶走”心头有些失落,刚刚在前堂也是这样。 他的伤不是都已经好了吗?! 老爹干嘛不让自己留下? 心头闷闷,但面上,朱高炽还是垂下眼眸,恭敬行礼后,便转到后头厢房。 道衍瞥了眼朱棣,刚刚,流连在王爷眼底的东西是什么? 默默垂下眼眸,道衍心头轻叹,想起曾经王爷跟自己说的,软肋,还有执着……王爷的所谓执着原来就是世子吗?那还真是……让人意外呀。心头又不由苦笑,这,莫非就是情孽? 那他该如何做? 又想着刚刚所见世子的面相,那最后一场劫难…… “道衍!”朱棣沉声低唤。 道衍回过神,恭敬合十,“道衍在。” “宋建友和石袍辉已经来了。”朱棣淡淡道,“一切就按计划行事。” “是!”道衍肃然应着,顿了顿,又低声说道,“王爷,还记得贫僧曾经说过的,世子的劫难吗?” 朱棣的手猛的握紧,压抑着开口,“你想说什么?” “……这次,还是让世子留守北平吧。”道衍神情郑重说道。 朱棣紧盯着道衍,眼眸幽暗,“你曾说,世子还有两场劫难?” “不,只剩下一劫。”道衍慢慢摇头说着,“世子这次受伤算是一劫了。” 朱棣紧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平淡说道,“道衍,你和世子留守北平。世子的白虎军也会留下,还有张辅也一起留下。” “是!” ************ 朱高炽躺在榻上,发着呆。 想着母妃的那木然的几乎可以说是死寂的眼神,朱高炽心头就一阵刺痛。 又想着老爹不让自己留下,明明是在商议重要的事情不是,为何不让自己参与?为何不让自己留下? 老爹这是……为什么? 还有母妃的痛苦,自己能为母妃做些什么呢? 在朱棣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朱高炽茫然发呆的模样。 朱棣脚步微微一顿,他还从未见过这小子这般茫然的模样,心头一紧,又想起道衍说的劫难……心头更是一慌,随即便大步过去。 在朱高炽尚未回神时,朱棣大手一捞,将其抱起,紧紧拥在怀里,俯首低语,“炽儿?” 朱高炽因为这紧紧的一拥,回过神,“爹?” “嗯。”朱棣应着,深深嗅了一口朱高炽身上的味道,心头稍稍平静了些,才抬起朱高炽的下巴,定定的凝视着,沉声问着,“你刚刚在想什么?” 不会是在想……离开的事情吧? 如果是…… 他绝对绝对不允许!! “在想母妃的事情。”朱高炽老实说着。顿了顿,又低声说道,“还有爹不让儿子参与的事情……”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淡淡微笑,“爹不让你参与,是想着你身体还没好……”边说边有些懊恼的有些心疼摸摸朱高炽的脸,“你看看,爹让你去劝慰你的母妃,只是来回一趟而已,你的脸色都成什么样了?!” 这脸色发白的像什么话! 朱高炽拉下朱棣手,认真问道,“爹,母妃的事情……” 朱棣反手握住朱高炽手,十指交扣,一手拥着朱高炽,低头,“如果爹告诉你,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你会不会觉得爹很无情?” 事实上,他很庆幸,否则,他就没有炽儿了。 朱高炽默然。 他就知道,他老爹一定会这么说…… “或者,你希望爹放你母妃离开?”朱棣凝视着朱高炽,慢慢说着,“等一切都安定了,爹会想办法放你母妃离开,这样可好?” 朱高炽慢慢摇头,“爹,母妃即使离开了,她能去的地方也已经不存在了。” 母妃能去的,也就只有她最重要的那个故人所在的地方…… 但如果最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那个地方也不过只是一个地方而已,还有什么意思? 轻轻叹一声,朱高炽抬头,看向他老爹,无奈一笑,“爹,以后我多去陪陪母妃就好了。” 朱棣微微点头,低头,轻轻的吻了吻朱高炽的嘴角,贴着朱高炽的唇,哑声低语着,“这几天就先陪爹吧,爹……再过几日就要出征了。” 朱高炽不由睁大眼睛,出征?? ************ 北平驿站里。 宋建友来回踱步。 石袍辉皱眉深思。 “你说,两日时间是否太短了?” “我倒觉得是太长了!” “石兄这话何意?” “哼!燕王狼子野心,只怕两日的时间他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这鹰军可是一支好军,燕王会拱手相让?哼!笑话!不过……东西送到了,我们的任务至少完成其中一个了……” “哎……只怕到时战火重燃……” “在那之前,宋兄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石袍辉话音刚落,外头便有轻笑声响起,“石兄说的不错呀。” 石袍辉和宋建友两人脸色一变,皆朝房门看去。 只见一人抱着剑,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朝石袍辉和宋建友笑了笑,拱手,“张玉见过两位将军!” ********* 是夜。松竹院中。 月色流连于青石板上,树影叠放于窗户上,房子里,不时的低吟和喘气,床榻上,交叠的两人,暧昧的气息,不断燃烧的温度…… “爹……”忍不住压抑着的话语还是被逼着溢出,带着难以忍受的愉悦和心头的疑惑,“你……” 仰头,看向明显忍耐着的男子,朱高炽不懂。 他不是不通人事的笨蛋,这种状况下,他岂会不懂? 只是……总是在最后便停下,可以一夜不停的缠吻,眷恋和炽热,他岂会读不出? 但是……却是在最后,便停下,只是用手…… “你身子还没好……”朱棣吮吻着朱高炽脖颈的间隙,沙哑着开口,大手流连着,眷恋着,最后,不舍的沿着脖颈往上,下巴,脸颊,眼睑,鼻子,最后停留在贪恋着的嘴唇,深吻着,久久,才在朱高炽抗议的推搡间移开,但还是贴着朱高炽的唇,低笑着,沙哑说着,“等爹出征回来,你这只小肉包可得肥嫩点,知道吗?” 朱高炽脸红红的,瞪眼,咬牙,想说些什么,可想着出征,想着……腥风血雨,想着那可能会有的种种情况……受伤……或者……朱高炽身子微微颤抖着,忍不住抬手环住身上男人的宽阔的肩膀,将头埋在肩膀里,闷闷的不语。 敏锐的发觉朱高炽的沉默,朱棣扳过朱高炽的头,凝视着,“炽儿?” 朱高炽只是垂下眼眸,手却抓紧朱棣的肩膀。 朱棣皱眉,反思着,是不是刚刚自己过分了?明知这小子皮薄,还逗弄他? 正欲开口,朱高炽却见自己埋入朱棣怀里,低低的说着,“爹……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儿子跟母妃一样……” 他能明白母妃的痛苦。 能够忍受生离,因为生离还能相思,虽然相思之苦会痛彻心扉。 但是绝对不能忍受死别,哪怕只是想象而已。 死别……那是如同生命被活挖一般,行尸走肉,死寂绝望。 那种……感觉…… 只是想像就从骨子里发抖。 朱棣一怔,随即紧紧抱住怀里发抖的朱高炽,半晌,才低声应道,“炽儿……你放心,爹不会留你一人,爹就算下地狱,也会带着你。” ************ 当张玉一身是血的提着两个布袋来到松竹院门前时,朱高炽正坐在台阶上喝茶吃着糕点。朱棣坐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笺。 张玉顿了顿,心头有些纠结,世子在的话,那手中的这袋不太雅观的东西可就…… 但张玉纠结未完,就听朱高炽笑呵呵的开口,“张玉将军来了?” 张玉忙上前恭敬跪下行礼,“张玉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朱棣抬头,瞥了眼张玉放置在地上的布袋,皱眉,“完成了?” “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宋建友和石袍辉拿下!但这两人负隅顽抗,属下只好将这两人斩首!” “那个……是首级?”朱高炽慢吞吞的问着。 张玉点头,踌躇道,“属下不知世子在此,冲撞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没事!”朱高炽温和摇头,端着茶碗,慢慢起身,笑眯眯道,“父王,张将军,你们聊,我去外头走走。” 朱棣嗯了一声,也起身,摸摸朱高炽的头,“不要走太久,也不要走太远,让三保跟着。” 朱高炽很想说,这是自己的家呀,老爹。 但看朱棣温柔的眼眸,便嗯了一声,转身,慢慢的离开。 待走出松竹院,朱高炽搔头,苦着脸,其实,他真的很想留下听老爹和张玉说些什么,那宣旨的两人已经死了的话,那战局就一触即发了吧。 但……想起昨晚,他老爹认真的交代,朱高炽也只好心头发愁,叹一声。 昨晚快睡着的时候,他老爹开口说话了,语气很轻描淡写。 “炽儿……你和道衍,张辅,留守北平。高煦和高燧也留下。” “咦?那爹……” “南京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攻打北平,这个地方很重要,你明白的。” ……当然很重要,这里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老巢”。 只是……爹留下道衍和张辅的话,那爹的身边不是只剩下张玉和朱能吗? “爹,要不,让和尚老师留下,让张辅跟您去吧。” “只有道衍一人,我不放心,炽儿,就这样好了。爹不让你参与更多,是不想你累着。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爹最好的帮忙了。你知道,你身体不好,爹会担心,也会分心的。” “嗯……儿子明白了……” …… 回过神,朱高炽抬头看天,天空悠远澄净,再过两天,老爹就要出征了…… ************ 此时,芳华院中。 张溶月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和一封信,神情惊愕带着一丝恐惧和矛盾不舍。 犹豫了再犹豫,张溶月还是慢慢的拿起信封,信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杀 ************ 在朱高炽离开后,朱棣沉声说道,“两日后,就出发吧。这两日,你先回家好好准备一下。” “是!” 顿了顿,朱棣站起身,指指地上的布袋,淡淡道,“把这东西送回南京,送给黄子澄!就说……是本王提前送他的祭品!” 张玉一怔,随即微笑应下,“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又说了几句,朱棣便让张玉退下。 在张玉退下后,一仆人匆匆走至朱棣身后,低声道,“禀王爷,那细作给张小姐送了包东西。” 东西?朱棣扬眉,“可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小人无能,没有看清楚。” 朱棣微微皱眉,松开眉毛,淡淡道,“罢了,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已。你们继续监视吧。” “是!” 想起昨晚小肉包提及自己母妃时一脸难过的表情,朱棣皱眉,他一点都不喜欢小肉包为别人难过的样子!算了!南京那边应该还有那个什么不语和尚的东西吧,便沉声道,“南京那边关于不语和尚的东西都找出来,即日送到北平,交给王妃。” 虽然聊胜于无,对王妃的帮助也不大,但有自己心上人的东西在手,也是一番念想,最重要的是,这样,应该多少能哄小肉包开心点。 “是!” ************* 公元1391年五月,南京刚刚惊闻宋建友和石袍辉被杀,这头燕王朱棣便高举“清君侧”之旗,正欲挥军而上! 北平城门下,朱高炽目送朱棣的背影远去,手紧握成拳,战火已经开始点燃了! 第74章 靖难篇(四) 公元1391年六月,朱允炆命朝廷军队分进合击,定要将燕军围歼于北平。 公元1391年七月,朱棣带兵迅速即攻取了北平以北的居庸关、怀来、密云和以东的蓟州、遵化、永平(今河北卢龙)等州县。 同一时间的北平。 朱高炽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走在北平的街上,不时停下脚步,在小摊边笑呵呵的问着价钱,或漫不经心的问着这几日的行情,又时不时的走到街边停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细细的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或老或少的人们的神情。 马三保一身平民服侍,看着跟自己一样平民服侍的朱高炽,脸上困惑,低声问道,“少爷……您这是……” “三保,看来,大家都还很好。”朱高炽温和一笑,转头对马三保说道。 马三保一怔,随即恍然,原来如此。 此时,战争已经爆发。 外头的情形如何并不清楚,但从王爷出征开始,世子就三天两头的在北平城里四处巡视,并将手上的白虎军派至全城参与巡逻守卫。 别人巡视,比如张辅,都神情甚为凝重严厉,走走停停,着重看的也是形迹可疑之人,甚至有时还会呵斥一些行为举止不太寻常的百姓。但世子却不是如此,世子的神情总是这么温和可亲,在街上巡视之时,也一副悠哉自然的模样,常常会在小摊贩前停下,问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 如果说张辅重视的是北平城的守卫,那么世子关心的是北平城老百姓的生活有没有受到重大影响。 “三保?” 马三保回过神,忙恭敬应着,“奴……小的在。” 三保一开始下意识里就想回一句小的在,在回过神后,忙改口着自称“小的”。 世子郑重叮嘱着,在外头不可以自称奴才,也不可以喊他世子。 “我们过去那里看看。”朱高炽看向被团团围着的某家商铺。 “是!” 马三保恭敬应着,便紧随朱高炽身后,走向那商铺。 刚刚走进,便听阵阵吵闹。 “哎呦!别推呀!” “走开!你都已经买了两担了!” “这战都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我当然要多买一些米!” “听说,那朝廷的军队都已经朝北平来了!” “天哪,北平才那么一丁点兵,怎么可能抵挡住朝廷那么多军队呢?!” “偏偏,燕王爷已经出征在外了!” “就是!” “哎!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啊。怎么又打战了啊?” “哎呦,这位大爷,您买不买,不买,您让开点!” …… 马三保听得眉头直皱。 朝廷的大军朝北平来了? 怎么世子还这么平静,还是……昨日的军情奏报上没有提到呢? 还有这些百姓说的话,怎么有种煽动的感觉? “三保!” 突兀的,朱高炽慢慢悠悠的开口,指指从围着的人里抱着大米出来的鬼鬼祟祟行色匆匆的男人,温和说着,“我刚刚看见巡逻的卫士来了,你去告诉巡逻的卫士,叫他们跟着他。说不定今天我们能给张辅送份大礼!” “是!小的这就去。”马三保回过神后,忙应下。 马三保匆匆转身,朝街角正一脸肃然走来的卫士跑去。 出示王府令牌,又说了世子的吩咐后,便转身忙赶回世子身边。 而一转身,便见世子——朱高炽笑眯眯的从被围着的店铺里悠哉的挤了出来。 马三保一怔。世子……怎么跑到里面去了? “三保,我们回府吧。”朱高炽背负双手,悠哉说着。 “啊?是!”马三保恭敬应着,抬头看天,此时天边彩霞正在淡淡的涂抹着。 时间的确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于是,主仆二人踩着黄昏落日的余晖,慢慢的朝王府走去。 快走到王府时,朱高炽转头笑眯眯问道,“三保,你说,打仗的时候,大家最怕什么?” 马三保想了想,恭敬应道,“如果是奴才的话,奴才当初最怕征兵和没饭吃。” 朱高炽温和点头,轻叹道,“是啊。大家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世子?” “三保……你去一下府衙,把张辅还有布政使李大人请来王府。” “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三保走了,朱高炽才垂下眼眸,叹息一声,转身走进了王府。 在老爹出征之后,朱高炽便听从老爹的安排,住进了松竹院,也是为了方便处理事情。 毕竟松竹院里,还有老爹的一些暗地里的属下,老爹说,那是飞鱼队。 有了飞鱼队,很多事情也容易处理。 但,每日,朱高炽回府后,总是会到芳华院里请安,请安过后,便和母妃说会话,聊聊天,或者,共进晚膳,之后,才会回到松竹院。 当然,如果有非常紧急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 今日也是这样。 进了芳华院,让朱高炽意外的是,除了自己的母妃,朱高炽还看见张溶月。 心头虽然意外,毕竟,自从那日拒绝了香包后,朱高炽便没有再见过张溶月,而张溶月也很是安分的在芳华院里待着,母妃也说,虽然这张小姐,心思不单纯,但也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所以,朱高炽意外过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朝张溶月淡淡点头,张溶月却是见朱高炽朝自己点头后,心头一颤,垂下了头。 “炽儿,今日怎么又过来了?”徐氏微微一笑,虽然眼眸依然死寂,但见到朱高炽,眼眸还是微微有些暗淡的光。 “儿子来看母妃呀。母妃,今日可好?”朱高炽笑着说道。 “你要是忙的话,就别过来了。母妃没事的。”徐氏拍拍朱高炽的手,心头有些欣慰。 朱高炽只是一笑。 闲说了几句,朱高炽便起身恭敬作礼离开。 刚刚走出芳华院,后头就传来张溶月急急的叫唤,“世子,请留步!” 朱高炽微微顿下脚步,转头。 温和一笑,拱了拱手,“张小姐,可是有何急事?” 张溶月急急的步伐停了下来,微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的走到朱高炽跟前,神情认真的低声开口,“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高炽看着张溶月神情很是认真,便温和一笑,指指前面不远的凉亭。 “张小姐请。” “世子先请。” 到了凉亭,张溶月看了看四周。 这座凉亭,位于假山之上,站在凉亭上,可以看见王府里前后左右的景色,而走廊转角过往的人,也可以看见凉亭里的情况。但却不会听见凉亭里的人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凉亭选得很好。 既避嫌了,又能方便说话。 张溶月的手心微微握紧,看着站在自己跟前谦和笑着的朱高炽,心头闪过恋慕,闪过酸涩。 “张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帮忙?”朱高炽声音很是温和,但也透着疏远。 而心头也在嘀咕着,这张溶月把他叫住,不会是想着回南京吧? 嗯,如果是这样,就算难办,他也会让它不难办! 事实上,朱高炽其实心头也盼着这张溶月早日离开。 “世子,溶月敢问世子一句,眼下的局面真是世子心头想见的?”张溶月一脸严肃。 朱高炽一怔。什么想见不想见的? “张小姐,你指的是……” “家破人亡,百姓流离失所!真是世子想见的吗?”张溶月有些激动,但仍努力压抑着怒气和声音里的颤抖。 朱高炽脸上的温和慢慢消失,神情很是平静的盯着张溶月。 “世子应该知道!其实一开始就可以避免的,不是吗?打仗什么的,只要燕王安安分分的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非得打仗呢?世子!” 听着张溶月的连连追问,看着张溶月神情激愤,朱高炽慢慢的垂下眼眸。 半晌,朱高炽才慢慢开口。 “那是我爹。” 张溶月一愣。 “那是我亲爹。”朱高炽抬起眼眸,叹息一声。 “我不能看着我爹死,我爹也不会看着我们燕王府完蛋。”朱高炽抬头看向外头,彩霞,开始慢慢的融化。 张溶月怔了怔,随即似乎有所明白。 “打仗什么的,当然很不好!其实……我现在每天都在等。” 张溶月不由看向朱高炽,但黄昏的余晖照着朱高炽的脸,些许阴影投射下来,她反倒看得不够真切。 但听着朱高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等着,我爹给我的平安信。我很怕……就怕哪天没有收到平安信,然后……” 朱高炽没有说下去,只是低着头,沉默着。手却不由的紧握成拳。 张溶月慢慢的垂下眼眸,苦涩的问着,“那为什么……一开始不阻止呢?” 朱高炽低低一笑,笑容很是无奈,阻止? 阻止他老爹的野心?还是……朱允炆? 没用的。 不管他老爹心头有没有野心,反不反,南京那边不管是不是朱允炆,都不会容许北平燕王府的存在! 张溶月看着朱高炽,嘴张了张,还是欲言又止,抿紧了嘴唇。 “张小姐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话,高炽就此告退了。”看看天色,朱高炽想着他老爹的平安信,便转身,拱手作礼,就欲转身离开。 但这时,张溶月却是上前一步,有些紧张,有些羞恼的开口了。 “世子!带我走吧!” 朱高炽一愣,脚下差点打岔,忙站稳身形,愣愣的看着身子颤抖着,咬紧唇,脸红透的张溶月。 他……没听错吧? 带她走? 什么意思?! “世子!我们走,我们离开!”张溶月看着朱高炽的目瞪口呆,只觉心头羞恼欲死,但还是颤抖着,鼓足勇气,再次开口。 她或许……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这次,他可以百分百确定,他真的没有听错了…… 张溶月的意思是……要跟他私奔?! 默了。 这张小姐果然有胆有识!但是,但是……上次,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 他有意中人了。 而且上次,他说得非常清楚了呀。他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意中人啊。 忍不住抬手捂脸,还好,还好,他老爹打仗去了。没功夫在他身边安插人…… 朱高炽有些尴尬,别过头,呐呐道,“张小姐,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啊。” “我知道!”张溶月低声说着,鼓足勇气逼着自己直视朱高炽,“……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很不知廉耻,可是……世子,我,我真的……真的,很爱慕世子……” 这声音…… 朱高炽有些怔然,转头看向张溶月。 明明羞愤欲死,但还是,那么的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声音,都颤抖的不像话了,都模糊的听不清话语了。 朱高炽可以想象,这个……要有多么艰难……上次,不是都被拒绝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的,重复着说出,一定会被拒绝,一定会很难堪的,但还是……说了出来…… 朱高炽相信,她是在拼着女儿家的名节,女儿家的羞耻心,在说这番话的。 京城名媛,张溶月。 ……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朱高炽慢慢转身,正视着张溶月。 这个女孩子的勇气,是他所没有的。 但是…… “对不起。”朱高炽郑重的说着,恭敬拱手为礼。 张溶月呆了呆。 随即笑了。 只是笑容很是勉强,再加上不停滑落的眼泪…… 朱高炽垂下眼眸,不想再看,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的——伤心欲绝。 转身,便大步离开凉亭。 他的举止很绝情。 或许他该安慰一下? 但,朱高炽知道,这种时候,张溶月需要的或许是任何人的安慰,但绝对不是自己的。 在朱高炽离开后,张溶月双膝一软,慢慢跪坐在地,低着头,依然笑着,双手掩面,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着:“太好了!我终于说了出来了。这下……就可以彻底死心,就可以……没有任何遗憾了……” ********** 匆匆走进松竹院,便见朱高煦和朱高燧,还有张辅,北平城的布政使李大人等候。 朱高炽顿了顿脚步,先是挂起温和的笑意,收拾起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 “让各位久等了!”朱高炽说着,便匆匆走至主位,坐下。 “大哥(世子)多礼了。” “好了,都是自家人,现在这种局势也别整些虚礼了。”朱高炽笑了笑,示意众人坐下,才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就长话短说了。李大人,请明日出份告示,告知北平百姓,即日起,发放米粮,有需要着可前往府衙领取。” “大哥!这——”高煦和高燧都甚为不解。 如今正是急需粮草的时候,怎么…… 朱高炽只是肃然摆手,“安静。” “是……”高煦和高燧对视一眼,只好坐下。 “李大人,明日,我会派人给府衙送去两担米粮。” 两,两担米粮? 李大人有些困惑,“世子,这,是不是太少了?” 朱高炽只是笑了笑,悠悠的开口,“放心,李大人,如果不够,我自会再叫人送去。” 李大人只好讪讪一笑,坐下。 “张辅,明日起,我们用新的暗号。”朱高炽转头看向张辅,神情严肃,“从明日开始,城门的守卫暗号每日一换,从明日起,我,高煦,高燧,我们三人轮流定下暗号,你亲自过来王府对暗号。” 张辅一凛,这么慎重?难不成…… “世子,可是朝廷那边……” 朱高炽慢慢摇头,“还没有收到消息,但是……也该差不多了吧。”朱高炽喃喃说着。随即苦笑一下,有些自嘲,“我这也是怕万一而已。” “世子,小心总是好的。”张辅了然的点头,心头很是佩服,世子虽然处事温和,但在谋略上却甚为周详和敏锐。 今日卫士捉获的那人果真是南京那边的探子,前来搅乱人心! 若朝廷尚未打到北平,北平就先人心动荡的话,将来如何坚守? 幸好世子及时发现,如今又做了部署。 那发布告示,发放米粮之事表面看去似乎很没有必要,但对稳定现在因为打仗而有些人心动荡的北平来说非常重要! 打仗虽然兵力谋略很重要,但是若无安定的后方,只怕会更为艰难! 如今,这后方有世子坐镇! 这场仗,他们肯定能赢! 第75章 靖难篇(五) 朱高炽将事情一一交代后,张辅等人便告辞离开。 朱高煦离开之时,犹豫了一下,转身对朱高炽说道,“哥,这几日,您若是出府的话,还是多带些护卫为好。” 朱高炽愣了楞,随即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朱高煦叹息一声,“哥,您别只是嘴上应着才好。”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婆妈了?”朱高炽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却意外发现,不知何时,朱高煦已经比他高了。 再细看,恍然发现,不知何时,他这个弟弟已经长成一个挺拔稳重的少年了。 不由心头感慨,哎,这时光真是流逝得飞快呀。 “哥,弟弟说的可是真的!”朱高煦很是郑重说着。 “好!我知道了。”朱高炽笑眯眯的拍了拍朱高煦。 朱高煦无奈,他这个大哥,不管何时怎么都是这幅悠哉悠哉的模样! 这么不看重自己的安危?! 走出松竹院时,转头,看了眼还站在屋檐下背负双手,细眉弯弯的朱高炽,朱高煦心头有些复杂,他曾经嫉妒过,在父王心里非常重要的大哥,事实上,他现在也很是嫉妒。 但嫉妒,却不厌恶,心头反而敬重。 只想着自己要努力,要勤苦,要赶上这个哥哥。 只是……有时,看着这个人,他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办法赶上似的。 ************ 送走了朱高煦等人。 朱高炽转身进了书房,匆匆走至书案前,有些失望,书案上每隔三天就会出现的特殊的一封信,此时还没有出现。 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朱高炽将书案上的一些信件慢慢拆开,专注的看着。 待看到某封写着,“李景隆领军而出。”,朱高炽细眉一弯,李景隆? 摸摸下巴,想起这几日,跟着和尚老师详细分析和了解朝中大臣的时候,和尚老师说的八个字—— “寡谋而骄,色厉而馁” 若是这李景隆带兵的话,那倒是……不必过分担忧。 只是,还是需谨慎小心才是。 朱高炽若有所思,又想着还没有出现的信,心头不由发愁。 怎么……还没来呀? 不过,战场之地,送信不快,也是自然。朱高炽自我安慰着。 轻轻叹息一声,朱高炽继续低头专注的看着信件,不时拿起毛笔,写着什么。 然后……月色开始洒入书房中。 直至书房外,知琴的声音响起—— “世子,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朱高炽回过神,扬声道,“知道了,你们不必守夜了,下去休息吧。” 书房外的知琴很想推门进去,押着世子去床榻上休息!这都几天了啊。自从王爷出征,世子就每夜都到三更才睡! 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虽然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但是……世子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啊。 知琴站在书房外,瞪着房门,手里紧紧绞着手绢,真是!世子和王爷都严令不许任何人到书房去,连打扫都不允许! 三保这时走了过来,看了看知琴绞着的手绢,呐呐道,“知琴,你的手绢……” “三保!”知琴转头,泪眼汪汪,“怎么办?世子又不休息了!” 三保一呆,随即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知琴,你下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知琴忙不迭的摇头,“我也要在这里守着!” ********* 书房里的朱高炽听着外头两人的对话,笑了笑。 哎,这两人。 算了,赶他们去休息他们也不会去的。 朱高炽低头,想着,赶紧处理好信件,今晚早点休息吧。 只是,自己还没看到那封信,哪怕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 将最后一封信看完,记下了一些事情后。朱高炽便将信件小心叠放好,起身,看了眼窗外的月色,这个时间,已经是三更了吧。 看了眼窗台,若往日没有及时出现在书案上,一般三更时分就会出现在窗台上,但这时……还没有…… 朱高炽的心很不安。 老爹……没事吧? 怔愣的站了许久,朱高炽才回过神,想着书房外头守着的三保和知琴,朱高炽便转身走了出去,一打开房门,便见知琴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身上盖着三保的外衣,而三保,几乎在朱高炽打开房门时,便马上转身,恭敬作礼,“奴才见过世子。” “三保,你送知琴回去睡吧。今晚我睡书房。”朱高炽温和说着,顿了顿,瞅着马三保神情有些憔悴,便开口说道,“你也别守着了,好好休息,休息够了,你才能保护我不是?” 马三保一怔,抬头见朱高炽眼眸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便低下头,低声道,“奴才一定会保护好世子!但是……也请世子照顾好自己。”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马三保这才搀扶着知琴退下。 朱高炽看着马三保和知琴离开,才合上房门,转身,走向书案,几步远的距离,便见书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 朱高炽一怔,随即不由咧嘴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便见信的封口上,墨色笔迹的画了一只肉包子模样的图。 朱高炽快速的拆开信,拿出信,展信一看。 信上的内容很是简单: 李景隆必会攻打北平,炽儿要多加小心! 仔细看那笔迹,甚是匆忙,必是匆促间写下的。 朱高炽凝视着,不由松了口气。 看来,老爹现在平安无事…… 低头盯着李景隆三字,朱高炽心头一沉,看来,北平的安稳日子要结束了啊。 ******************** 公元1391年九月。 朱棣率军援救被朝廷军队围攻的永平,李景隆闻讯,率军朝北平扑来! 这日,清早,朱高炽急速召集朱高煦和朱高燧,张辅。 “李景隆要来了。”朱高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着。 朱高煦等人顿时神情一紧。 张辅神情凝重,“世子!属下这就去准备!” 朱高炽摆手,温和一笑,“别紧张!你先去把在北平城外卢沟桥的守军撤了。” 张辅一怔。 朱高煦惊讶,朱高燧则是几乎马上开口急急道,“大哥!不可!那可是咱北平城的第一道守卫!” “没事。”朱高炽悠然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才继续慢吞吞的说着,“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们北平已经没有了守卫的能力……” 朱高炽说罢,朝张辅呵呵一笑。 张辅若有所思,看着朱高炽,恭敬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朱高煦和朱高燧这时还是甚为不解,但见张辅奉命而出后,也只好怏怏的待在一边。 待张辅退下后,朱高炽看向高煦和高燧,神情严肃,“从今日起,张掖门和西和门由你们两人负责守卫!” 朱高煦和朱高燧心头一怔,想不到大哥竟会让他们负责守卫城门,心头有些激动,忙拱手应下。 又细细的嘱咐了一些事情,朱高炽便让高煦和高燧下去好好准备。 又将手上写好的东西交给三保,叫三保交予北平布政使李大人。 三保忙应下。 于是,这日—— 北平城门周围出了一份告示。 告示很简单,其一是,即日起,北平戒严,百姓不得出城。入夜即刻归家不可逗留生事。其二是,每三日,百姓可到府衙领取米粮,每七日,府衙会开办义诊。其三,凡北平百姓,已经落于户籍十五年以上者,可报名参于守城。 告示一出,百姓们纷纷围了上来,看着告示,有人大声读出,有人指指点点,一时间,甚为喧哗热闹。 朱高燧趴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百姓的议论纷纷,不由撇嘴,“大哥就是麻烦!” “三少爷此言差矣!世子此举甚为精妙!” 朱高燧皱眉转头看去,“道衍大师,这话何意?” 道衍看着底下百姓们,慢慢开口,“虽然敌军未至,但戒严全城,杜绝细作入城,发放米粮,开设义诊,稳定人心,争取百姓的认同,户籍十五年以上者才可报名,一来表示不会无故征兵,二来表示燕王军力雄厚,前者稳住百姓之心,后者暗示百姓,此战,燕王有战胜的把握,还有最后一点,户籍十五年以上者,即已经在北平待了多年的人,对北平会有归属感,一旦参与守城,定会用心竭力!”说罢,道衍看向不住点头,若有所思的朱高燧,微微一笑,“所以,世子此举看似简单,实则精妙啊。” “可是……这样的话,报名参军的人也不会很多啊。”朱高燧嘀咕着。 “贵精不贵多!而且……贫僧敢打赌,报名参军的人只会多不会少!”道衍说道,微笑。 朱高燧摸摸鼻子,心头暗想,那样最好了! 如今北平的守城兵力,只有他们三兄弟手中的兵力,不足两万。 而李景隆的兵…… 朱高燧皱眉。这场守城之战,肯定会很辛苦。但是—— 他朱高燧绝对不会后退半步! ************ 此时,北平燕王府,芳华院中…… 张溶月走进徐氏的院子。 看着徐氏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叶子已经开始凋落的大树发呆。 神情平静,眼睛却很木然。 张溶月脚步微微一顿。 轻声开口,“王妃?” 徐氏慢慢回过神,看向张溶月,微微一笑,“张小姐你来了。坐吧。” 张溶月轻轻点头,在丫鬟搬来的圆凳上坐下。 “你……昨日可曾完成心愿了?”徐氏看着张溶月问道。 张溶月一愣。 徐氏轻叹,“今早,世子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问了……还望张小姐不要怪罪世子,只是我心头担心,所以就问了。” 张溶月慢慢低下头,心头有些羞愤,昨日……虽然不曾后悔,但是,被除了世子之外的人知道,这心头还是甚为恼羞。 “张小姐,其实……我很羡慕你。” 张溶月一愣。 “因为我……假如我当年有你的这份勇气,或许就不是现在这般。”徐氏有些自嘲的说着。 张溶月不由抬头。 “或者,一开始,我就妥协了,我选择了……徐家,所以,不一样吧。”徐氏有些晦涩不明的说着。 但,张溶月听着那句,“我选择了徐家”,心头有些了然。 “女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嫁于会疼惜自己的男人为好……而若是两情相悦,就更是美满,但,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总是伤人伤己,哎,世子如此做法,其实我甚为赞同,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回家吧。”徐氏拉起张溶月的手,柔声说着,顿了顿,又轻声道,“其实,这也是世子的意思。” 张溶月只是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一只手却是藏于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 ********** 南京。 “李景隆?!皇上竟然派出了李景隆!?那个脓包,他只懂得吃喝玩乐,他懂得打战吗?!盛庸和铁铉都比他强,他们竟然不推荐!!” “好啦,好啦,方兄,你就不要这么生气了……” “张石!不是我说你,你甚为吏部尚书,虽然这打仗的事情不归你管,但这会儿,你怎么就不给皇上上个折子呢?!” 张石无奈苦笑,“你怎么知道我没上折子,可是,皇上没有采纳呀!” “哼!如此行事!也难怪——” “方兄慎言!”张石严肃道。 于是,沉默了。 半晌,才响起平淡的声音,“我今日得了一封信。” “嗯?” “是昔日故人给我的。” 张石困惑接过。 只见,虽然是一封信,但却其实是一份告示,而且……看着落款,张石不由瞪大眼睛,“北平布政使?!”张石低声惊呼。 “这,这……”张石有些结巴。 “这告示虽然简单,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细细分析告示上所说的,却不得不说,真是……精妙呀!”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难掩其中的欣赏。 “这告示绝不会是李英那个走狗叛徒所出!”张石一脸愤恨不屑。 “没错,不是李英,是燕王世子!”带着些许叹息。 张石一怔,随即沉默。 “张石!虽然……我说过,我会站在皇上这边,但,说实在的,我……实在是对燕王世子甚为欣赏。” 张石轻声一叹,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由转头,掩去眼里的苦涩。 “方兄……” “嗯?” “若有一日,我不在的话,麻烦你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你胡说什么!” ************* 这日,北平的城门上,朱高炽站在城门上,看着不远处扬起的沙土,以及那沙土后的正朝北平进发的军队,朱高炽此时心头反而甚是平静。 终于……来了吗? “世子!!”三保一身劲装,匆匆赶至朱高炽身边,拱手道,“禀世子,王妃来了!” 朱高炽一怔,下意识里皱眉,母妃来做什么? 忙转身正欲下城门,就见徐氏一身轻便的行装,身后还紧跟着张溶月,朝自己匆匆走来。 朱高炽忙上前恭敬作礼,抬头,严肃道,“母妃不该来此!” 徐氏微微一笑,“我既是你的母妃,也是这北平的老百姓,如何不能来此?!” “母妃!!”朱高炽皱眉,上前低语着,“这里很危险,母妃还是回去吧。” 徐氏慢慢摇头,抬手,拂去朱高炽脸颊上的灰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给大伙添麻烦的。”说罢,便转身朝城门下走去。 朱高炽一愣。 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己的母妃下了城楼,却是朝城门下一旁临时搭起的茶棚走去,那里正在熬煮着米粮。而徐氏进去后,先是说了些话,接着,就招呼着跟随自己来的人帮忙熬煮起米粮来。 朱高炽站在城门上,耳边忽然飘进一些只言片语。 “看!是王妃呀!” “王妃也来了!” “王妃一点都不害怕……” “王妃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是!” …… 朱高炽不由手抓紧了城楼上的青石板,心头有些激动有些酸涩。 ********** 张溶月瞥了眼正在帮忙熬煮米粥的人,脚步悄悄一移,正欲过去,但却听见徐氏轻声开口,“张小姐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吧。这里比较复杂,别冲撞了什么才好。” 张溶月心头一咯噔,下意识里看向徐氏,却见徐氏面容平静的很。 于是,张溶月慢慢的垂下眼眸。 原来,还是这般警惕着自己呀…… 第76章 靖难篇(六) 公元1391年,九月,朱棣攻克北平后,率军直奔大宁。 这日,大宁,宁王府。 朱棣端坐在前堂主位上,看着站在自己身旁一脸沉闷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淡淡开口,“十七弟不必如此,不日就跟哥哥前往北平吧,和你高炽侄儿也可作伴不是?” 少年,也就是宁王抬眼看向朱棣,冷哼一声,“哥哥好计谋,弟弟佩服!北平不去也罢,还请哥哥遵守诺言,给弟弟一席之地安身即可!” 朱棣慢慢起身,淡漠道,“放心吧,该是你的东西自然会属于你!北平……你还是走一遭为好。” 宁王冷笑一声,也不答话。 这时,外头匆匆的奔进一人,正是张玉。 张玉神情有些凝重,恭敬作礼,手中紧抓着一份奏报,说道,“禀王爷,北平急报!” “呈上来!”朱棣心头一紧,沉声说罢,就猛地抽过张玉手中的奏报。 打开奏报,只见奏报上简短写着:李景隆攻城,世子坚守,无碍。 朱棣心头微微一松,盯着奏报,想着,炽儿身边有张辅,三保,还有飞鱼暗卫,应该无碍才是,但……这小子就爱逞强……嗯,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 而此时的北平…… 北平郊外,南军(南京军队)的军营里,李景隆的中军大帐里。 李景隆正猛的将跪在地上的一名身着盔甲的中年男子踢倒在地,怒道,“废物!瞿能!你不是很有本事的吗?!亏得张石将你夸得那么厉害!?这就是你的本事!?区区一座北平,你用了一天的时间竟然还打不开它的大门!?那个朱高炽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你竟然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子!” 被踢翻在地的中年男子,即瞿能低声道,“将军请息怒!明日,明日属下一定打开城门!” 李景隆冷笑,“好!你说的!如果明日你还不能打开城门的话,那就军法处置!” “是!属下遵命!” 瞿能恭敬作礼,倒退着走出大帐。 一走出大帐,瞿能的嘴角就挂起嘲讽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低声自喃着,“果然如张石大人所料。” 摸了摸胸口,瞿能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无奈。 ************ 而是夜,北平燕王府里…… 朱高炽坐在书房专注的看着各种奏报。 马三保端着茶水糕点走了进来,放下糕点茶水后,先是恭敬作礼说着,“世子请用茶。” 但朱高炽看得全神贯注,没有理会。 马三保无奈,提了提声音,恭敬道,“请世子歇息。” 朱高炽依然毫不理会。 马三保心头轻叹一声,提高声音喊道,“奴才马三保拜见世子!!” 朱高炽这才回过神,抬头看向恭敬弯腰作礼的马三保,有些困惑,“三保,你这是做什么?” 马三保苦笑抬头,“世子,您该休息一下了。” “嗯!看完这份奏报,我就休息。”朱高炽漫不经心的应着,又拿过一份奏报看了起来。 马三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只能心头叹气,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朱高炽看完手头的奏报,抬头看向马三保,温和说道,“好了,三保,你下去休息吧。” “……”马三保看着朱高炽,虽然很是不愿,但,还是恭敬作礼退下。 但在走出书房后,马三保掩上书房的门,便恭敬的站在门边。 待马三保走出后,朱高炽走向窗台,窗台边放着一朵梅花。 朱高炽拿起梅花,低声道,“进来吧。” 朱高炽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花,一身着飞鱼标示劲装的蒙着脸的男子恭敬跪伏在地。 “可是父王有什么急事?”朱高炽凝眉问着,心头有些担忧。 虽然飞鱼常常给自己送来情报,但,却从未在他面前露面过。 老爹走前曾说,如果窗台上放了梅花的话,就是飞鱼要露面了。 如今果然吗? 难不成是老爹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并无急事相告。王爷曾经吩咐属下,如果在南京找到不语和尚的东西的话,就交给世子。”飞鱼男子说罢,便恭敬的双手呈上一小包东西。 朱高炽一怔。 不语和尚? 那是谁? 朱高炽接过,问道,“不语和尚是谁?” 飞鱼男子低垂下头,“属下不敢讲。” 朱高炽一愣,不敢讲?什么意思? 但见飞鱼男子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朱高炽也没有逼问,暗想,或许是父王交代了什么? “世子!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你说。” “南京的黄子澄似乎有什么计划,是针对世子的……” 朱高炽温和一笑,“他什么时候没有针对过我了?”又苦恼的搔了搔头,“真是奇怪,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吗?” “属下会去调查。” “嗯,那就麻烦你了。”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又端来桌上的糕点,温和问着,“这么晚了,你们飞鱼整日忙碌,也累了吧?可要吃块糕点?” 飞鱼男子很是怔然,抬头看了下朱高炽,随即垂下眼眸,低声道,“属下不敢。” “没事,我不会告诉父王的。”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 飞鱼男子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 朱高炽怔了怔,随即很是懊恼的开口,“啊,我忘了,你们规矩很严的。” “属下谢世子。”飞鱼男子轻声说着。 朱高炽瞅着飞鱼男子,笑笑摇头,“啊,没什么。你都没吃呢,谢什么。” “世子,请千万小心。另外,张石已经于昨日自杀。”飞鱼男子犹豫了又开口道。 朱高炽顿时睁大眼,“你说什么?张石自杀了?!” 张溶月的爹……死了?! ********* 是夜,大宁,宁王府,书房。 一大约三十多岁,面容俊朗的男子很是不雅的歪躺在榻上,一手酒壶,一手酒杯,对月畅饮。 每喝完一杯,就朝不远处的正埋头专心写字的男子喊道,“哎!四哥,你写什么写呀,难得今日,你终于抓住了十七弟这只臭狐狸,你不喝点酒庆祝庆祝吗? “十七弟也算狐狸的话,那五弟你算什么?狐狸精吗?”专心写字的男子头也不抬的冷哼应着。 “狐,狐狸精?!”男子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也不错啊!那四哥,你就是狐狸精的王!!哈哈!……” 专心写字的男子依然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男子很是无聊的摸摸鼻子,干脆扔下酒杯,拿起酒壶,对着嘴,就是咕噜咕噜的灌着。 灌罢,苦着脸的抱怨道,“四哥,你说,这个小文文小时候看起来蛮聪明的嘛,怎么长大了就那么笨咧?!竟然听从那徐辉祖的奏议派了李景隆来攻打你!啧,那李景隆,就是一个脓包!” 专心写字的男子依然头也不抬的淡淡开口,“你的意思是……你这个小文文应该派个更加能打的来?” 男子嘿嘿一笑,“不管派谁来,都打不过四哥的!”说罢,又很是好奇的起身,“我说四哥,你从晚膳后就一直在写,你在写啥啊?” “家书!”专心写字的男子很是简洁的回答着。 男子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就见两个字:炽儿。 再低头一看,就见三个字:爹想你。 男子不由嘴角一抽,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依然一脸从容挥笔写字的男子,心头嘀咕着,他这四哥……也忒肉麻了吧? 忍不住再细细一看,便见—— 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不许挑食!吴太医熬的药膳,你要每天都喝,嗯,爹回去会问吴太医,你要是没有乖乖的,哼,有你好瞧的! 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每次下头的人给爹端来红烧肉的时候,爹都想着,你每次吃红烧肉笑得眼睛眯眯的样子…… 看着信的男子摸了摸下巴,忍不住问道,“四哥……你确定,你这是给儿子写的信?不是给……相好的?” 男子笔微微一顿,终于,抬头,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说呢?” 第77章 靖难篇(七) 这是……梦?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另一个自己……臃肿的身躯,艰难的步伐,蹒跚的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两边尽是半身高的杂草,天空昏暗,没有风,安静的吓人,遥望路途的尽头,好像是……一个树林? 另一个自己……走得很艰难,但还是习惯性的背负着双手,走几步,就歇一歇,然后,擦擦汗,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露出淡淡的温和的笑容,不急不躁。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脚步不由跟随这另一个自己走动…… 然后…… 朱高炽看着这另一个自己每迈动一步,便有些一些画影从脑海里飞出,然后,在自己面前飘过…… 画影……从小时候的自己,到慢慢长大…… 可是奇怪的是,这些画影都不是自己现在所经历的…… 但…… 朱高炽明白,这些就是前生的自己所经历的人生! 而这条路,就是自己曾经走过的黄泉之路! 但是…… 朱高炽看着眼前突兀出现的一家小店。 抬头看着牌匾,朱高炽不由低声念出:来碗孟婆汤? 朱高炽正心头发愁思索着到底自己走黄泉路的时候有没有经过这家店时…… 突然很是好听温柔的声音响起,“你好!欢迎来到孟婆小店。我是伙计于今,请问你是要一碗孟婆汤,还是要一碗奈何茶?” 朱高炽一愣,转头望去,就见一大约十五、六岁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身着奇怪的短裤短袖服装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睛是细长,似乎常常眯眼的关系,但神情很是柔和,给人一种舒适温柔的感觉。 “那个……”朱高炽憨憨一笑,搔头,“我觉得我现在还不需要……” 他只是做梦吧? 他还没死吧? 少年一愣,上下细细的打量朱高炽一番,随即困惑的偏头,摸着下巴,思量半晌,喃喃道,“奇怪……怎么一只生魂飘进黄泉路了?” 喃喃说罢,便转头看向店里,喊道,“周日哥,你来一下,这里有只奇怪的生魂哦。” 很快的,响起懒懒的声音,“哦,那你看它新不新鲜,新鲜的话,你就把它宰了,给富贵做晚饭吧。” 朱高炽一滞。 但那少年却真的转头,很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一番,一边点头一边喃喃道,“嗯,不错,很干净啊。但是……好像不新鲜,有两次轮回的印迹了……” 朱高炽不由慢慢的后退。 而就在这时,少年忽然睁大眼睛,很是讶异的开口,“咦,奇怪,你身上怎么有老头儿的麒麟鳞片呢?” “啊?” 老头儿,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吗? 少年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拍额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细长的眼睛一弯,笑容很是温柔,“原来如此呀!你是被选中的,好,既是如此,我就送你回去吧。” “咦?!” 在朱高炽尚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只见少年挥手,眼前就这么一暗,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所见便是自己熟悉的书房的床榻。 怔怔的发了一会呆。 朱高炽才慢慢坐起,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回想着梦中的情景。 朱高炽只想说四个字:莫名其妙。 但……再细细回想梦中跟着前世的自己一步一步的重走黄泉路,一点点看到的前世记忆种种……特别是这场战争! 永昌! 老爹! 张玉! 大败! 朱高炽猛的起身,不行,得去确认一下。 走向窗台,随手拿出一颗石子丢了出去,少顷,便有蒙着面纱的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跳入,恭敬跪伏在地,“属下听候世子调遣!” “我问你,济南都督可是叫盛庸?山东布政使可是叫铁铉?”朱高炽一脸严肃的问着。 “回世子的话,济南都督正是盛庸,山东布政使正是叫铁铉!”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背负双手细细回想着梦里看到的依稀片段记忆画影…… 老爹在前世围攻济南未果,被盛庸和铁铉打退,之后,盛庸被任命为平燕大将军,在永昌围攻老爹,张玉为救老爹而死,然后,老爹呢?老爹最后到底有没有杀出重围呢?!…… 微微紧握成拳,朱高炽心头发闷,可惜最后冒出那个小店,不能看到最后的战局,到底之后老爹有没有出事? 心头思量了一会,朱高炽转身,冷静的开口,“三件事!第一,收集盛庸和铁铉的情报,收集后马上呈送给我父王!第二,即日起,收集永昌周遭的情报,包括地形,永昌住户等等,第三,即日起,派人常驻永昌!随时准备接应我父王!” “是!” 不管到底前世战局如何,他定不会再让父王落入那般凶险的境地! ************ 而翌日。 李景隆派出瞿能对北平进行了更加凌厉和疯狂的攻击! 北平的张掖门一度被攻入,但在张辅率兵支援下,而李景隆又支援不了,终将瞿能打出了张掖门! 这时,被打出张掖门的瞿能无视流血的背部,摸摸胸口,露出诡异的笑容。 朱高炽站在城门上,听着匆匆而来的士兵的奏报,知张掖门终于守住,不由松了口气,点头温和一笑,说道,“辛苦了!告诉巡逻小队,即刻马上清点张掖门附近,将受伤的将士马上送到义诊处进行救治,李大人会马上派人送去干粮饮水。” “是!” 待士兵退下,朱高炽抬头望天,此刻,天空阴霾,微风轻抚,朱高炽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了。 望天之时,身后传来轻声呼唤。 朱高炽转身,见是徐氏,忙恭敬作礼,“儿子见过母妃!” 徐氏点头微微一笑,“炽儿免礼。” “母妃怎么不在王府待着,这里,很危险……”朱高炽微微凝眉说道。 徐氏慢慢摇头,微笑,“放心吧,母妃知道分寸,绝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母妃知道李景隆已经退兵了,才过来的,再说了,母妃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这北平城的一分子,怎能在一旁看着?” 朱高炽一脸严肃,“母妃,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徐氏一愣,看着朱高炽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由一笑,笑容甚为舒朗。 朱高炽呆了呆,他可是从没有见过母妃这般笑容…… “炽儿,你长大了。”徐氏深深的看着朱高炽,喃喃道。 “母妃……” 又看了看徐氏身后,问道,“母妃,张小姐呢?” 徐氏淡淡道,“你别担心,我让知琴和我身边的侍女跟着,不会出事的。” 徐氏有些意味深长。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母妃让她跟着,是想好好看住?” “嗯。”徐氏毫不避讳,淡淡道,“如今不同平日,如果让她只留在王府里,我也不放心,你父王说了,王府里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又皱眉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你父王明知王府里有别有用心的人,为何还不除掉?” 朱高炽讪讪一笑,“许是父王留下麻痹敌人的吧?” 徐氏瞅了朱高炽一眼,叹了口气,“你呀,总是这么为你父王说话!” 朱高炽脸上发窘,他这可是就事论事啊。 徐氏又转身,“好了,母妃去看看张小姐。” 走时,徐氏又转头,淡淡说着,“你送来的东西,母妃看了,母妃很高兴。” 朱高炽一怔,随即张了张嘴,但看着他母妃笔直的有些倔强的背影,又不由闭上了嘴巴。 罢了。 那晚打开布包,看到的,只是一副银质的很普通的耳环,但似乎常常被人擦拭,很是光亮。 他也不懂,这不语和尚到底是谁,只是看着那耳环,突兀的想起母妃头上曾经插着的很普通的簪子。于是,想了想,他斗胆送去了芳华院,而之后,他等着母妃主动说起。但母妃却是怪异的不提不说。 直到今天…… 那么,那耳环果真是母妃的? 那不语和尚……是母妃的那位故人? 哎,罢了,只要母妃不再那么痛苦就好。 **************** 而此时的义诊处,张溶月想要走进去,但眼前很快的,知琴闪了出来,一脸严肃,“张小姐,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张溶月淡淡的看着知琴,“你既然称呼我为张小姐,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这话很是尖刻,知琴几乎脸色一变。 她在朱高炽身边,朱高炽平日里虽然也颇为严厉,但却从不会如此轻视她们这些奴婢,甚至对她们很是温和可亲。 知琴深吸一口气,正欲低头开口,张溶月却是冷笑一声,越过她,便进入了义诊。 知琴一愣,忙跟了上去,心头恼怒,这个张小姐,难怪世子不喜欢!哼!真是讨厌! 张溶月走进义诊,皱眉看着小院子里头一片凌乱紧张的景象,躺在地上捂着流血的痛苦哀叫的人,来回翻滚捧着断臂嚎叫的人,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还有已经闭上眼睛的人…… 这就是战争! 张溶月脸色发白的握紧双手,心头对燕王的憎恨更多了一层。 而就在这时,突兀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她吓得几乎尖叫起来,低头看去,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张溶月忙蹲下身,说道,“你……你坚持点,等会,大夫就要来了!” 但那年轻男子却是一手血污的将手头紧握成拳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断断续续的说着,“张石大人的……” 张溶月睁大眼睛,张石大人?!爹!? 张溶月忙急问,“张石大人?我爹,我爹他……”问话戛然而止,那年轻男子早已闭眼死去。 张溶月怔怔的看着,下意识里握紧手里的东西。 这时,知琴匆匆跑了过来,“张小姐!张小姐!” 张溶月回过神,忙起身,将手头上的东西巧妙的塞进袖子里,转头微笑,“我在这呢!” 知琴一见,松了口气,“张小姐,王妃找您呢,您快跟奴婢回去吧!” “哦,好!” 第78章 靖难篇(八) 公元1391年十月,南京,张石府邸。 门前高高悬挂的白色灯笼,身着白色麻衣孝服的仆人丫鬟,神情匆匆而悲凄。 大堂中央点着的蜡烛,在阴沉的天色下,暗淡微弱,一阵阴冷的风吹拂而过,烛火摇摆不定。 上好的棺木里,平静的脸容,禁闭的双眼。 哪怕是死亡,也从不畏惧,这,就是张石对皇上的忠心? 方孝孺静静的凝视着棺木里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睛,无法再与自己喝茶笑谈天下事的友人,无法……再一脸忧容的问自己,该怎么办? 瞥了眼一旁已经哭得昏死过去的张石的家人,方孝孺慢慢转身,心头问着,“张石,如此作为,可是值得?” 可惜,这个值得,自己永远也无法知道。 或许,张石最终的选择就是他的回答? 当方孝孺走向大门时,大门方向正缓缓走来一人,虽然一身素衣,但束发的金色冠,腰间的黄金带,都昭示了此人的身份非凡。 顿下脚步,方孝孺弯腰拱手作礼。 来人止住脚步,抬手虚扶,低声说着,“方先生不必多礼。” “谢皇上。”方孝孺低声简洁的说着,慢慢起身。 来人,正是朱允炆。 “先生也是来祭拜张石老师的?”朱允炆问着,神情很是温和,微微带着一丝欢喜。 但方孝孺只是垂下眼眸,拱手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是的。” “那先生可否稍等片刻,待朕祭拜了老师,就与先生叙话。” 方孝孺微微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请皇上恕罪,草民还有要事,不便逗留。” 朱允炆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但看着方孝孺虽然一副恭敬模样,但眉宇间却颇为坚持,想了想,便温和笑道,“既是如此,那朕就改日再与先生叙话。” “草民告退。”方孝孺说罢,便弯腰恭敬作礼,走向大门。 待方孝孺退下,紧随朱允炆身后的一人低声道,“此人不过是一介平民,仗着民间的几分威望,便对皇上如此无礼!!” “够了!”朱允炆低斥一声,冷冷道,“不许对方先生无礼!” “这位大人大概不知道吧。方孝孺可是为天下读书人所敬仰,博学多识,岂是你等可以随意辱没?”紧接着,黄子澄冷笑的声音便响起,语气极其嘲讽。 “你——”那人被黄子澄如此嘲讽,不由气结。 “够了!”朱允炆再度冷声开口。 “是,臣等失礼了!”黄子澄和那人忙恭敬作礼。 “哼!” 朱允炆心情颇为烦躁,转身,挥手进了灵堂。 看着灵堂中央的棺木,朱允炆微微深吸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紧握成拳。 想起那日…… “老师!你这是做什么?!”他有些惊愕的看着进来拜见自己后,便扑通跪地,不肯再起身的张石。 “微臣是来告别皇上的……” “老师?你在说什么呀?!”他更加愕然。 “黄大人……都跟微臣说了……”跪伏在地的张石抬起头,露出很是平和的微笑。 他却不由脸色一变。 “皇上……成大事者决不可犹豫懦弱。”张石静静的说着,神情是这般冷静。 他怔怔的盯着张石,有些艰涩的开口,“老师……” “黄大人的计策非常的好,或许这样子,我们的胜算会更大!只是,皇上,那李景隆乃无才无德之人,皇上最好还是选派盛庸或者铁铉,这两人都是才德兼备之人……”张石细细的分析着,说完,又顿了顿,轻声道,“至于方孝孺,他与我乃多年至交,无论才学或是德行,此人都在我之上,最重要的一点,他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只是,这人一身傲骨,且对燕王朱棣和世子朱高炽都颇为赏识,但,皇上可以放心,这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绝对会站在皇上您这边的……必要的时候,这人,皇上可以用之,至于如何用,皇上不妨与黄大人商讨……” “老师!!”他终究忍不住起身,走向跪伏在地,认真分析,恭敬说之的张石,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有些苦涩哽咽,“老师,您——” 张石抬头,凝视着朱允炆,露出颇为感慨的笑容,喃喃道,“一晃眼,皇上也这么大了,臣还记得,皇上十岁时,臣奉旨,做皇上的老师,如今,也十几年了呀……” 朱允炆身子一颤,不由紧闭上眼眸,逼回快要滚落的眼泪。 又淡淡笑着,“皇上……臣能为皇上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说罢,肃然沉声道,“皇上还请谨记!藩王之祸必须铲除!如此,大明才能得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朱允炆一震,抬头看向张石,见张石一脸坚定肃然,不由呆了呆,随即整了整脸容,也肃然的回应道,“老师,朕对天发誓,必会铲除藩王!” 张石这才欣慰一笑。 …… 从回想中回过神,朱允炆接过太监恭敬递来的香,高举过头,祭拜着,心头默念,老师,我决不会让你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 **************** 黄子澄恭送朱允炆回了皇城,正欲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便见马车边站着一人。 黄子澄脚步微顿,慢慢的走了过去。 “见过方先生。”黄子澄恭敬作礼。 方孝孺沉默回以一礼。 “方先生请!”黄子澄抬手指向马车。 方孝孺淡淡道,“黄大人是官,我是民,还是黄大人先请!” 黄子澄一愣,随即便沉默转身,利落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黄子澄和方孝孺对坐一边。 空气窒闷,方孝孺沉默不语,黄子澄垂下眼眸,双手放在膝盖上。 “方先生想问什么,就问吧。”半晌,黄子澄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叹息一声。 “为何这么做?”方孝孺冷冷的问着。 “为了拿回……先皇的小玉玺……”黄子澄压低声音,有些暗哑说着。 方孝孺一呆。 “先皇有一个小玉玺,总是随身携带,镶嵌在玉佩中,那玉佩是先皇后送于先皇的礼物,很是珍贵,在先皇后仙逝之后,那玉佩几乎与先皇形影不离,跟随先皇身边的人都知道,据说,有一次,先皇醉酒后,曾说,他会把这小玉玺送予皇位的继承者,之后,先皇就把小玉玺放置于一个小盒子里。再也没有人见到。”黄子澄慢慢说着,声音依然压的很低。 方孝孺盯着黄子澄,原来如此呀!如果皇上只有大玉玺,但却没有那先皇随身携带的小玉玺的话,那朝臣定会疑惑,……恐怕,皇上自己心头也很不安怀疑吧,最重要的一点是……假如那小玉玺真在燕王那边的话,那现在的形势恐怕会更加危险!假如,燕王拿出小玉玺,再加上当年先皇的醉后所言…… 方孝孺缓缓开口,“皇上手上没有那个小盒子,那小盒子……你们怀疑在燕王那边?” 黄子澄苦笑一声,“先生果然睿智!” 方孝孺皱眉,“那你们逼死张石是为了——” “方先生!”黄子澄突然阴沉下脸,冷冷开口,带着压抑的愤怒,“我们从没有逼迫过张石大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方孝孺只是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黄子澄盯着方孝孺嘲讽的笑,慢慢垂下眼眸,低声道,“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举。” 方孝孺只是漠然的看着黄子澄,淡淡道,“你就这么确定那张溶月可以帮你们拿回小盒子?假如……那小盒子真的在燕王那边的话……” 黄子澄却是突兀的沉默了。 半晌,在方孝孺皱眉疑惑中,黄子澄慢慢开口,声音依然低哑,“那小盒子在燕王世子朱高炽手里。” “嗯?”方孝孺惊讶,随即摇头,坚定道,“不可能!如果真的在的话,燕王早就拿出来了。” “如果……连燕王都不知道呢?”黄子澄锐利的眼睛盯着方孝孺,慢慢开口。 方孝孺一愣,随即沉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黄子澄淡淡道,“先皇给皇上留下了锦衣夜行!” 方孝孺有些茫然,“那是……” “可以保护皇上,可以监察任何人动向的……燕王的飞鱼服也无法与之媲美的,锦衣夜行!”说到最后,黄子澄勾起嘴角的笑容,有些自得,有些自傲。 方孝孺微微眯起眼,可以监察任何人动向? 莫不是御用拱卫司?! 但那不是被先皇给废除了吗?! 似乎看出方孝孺的疑问,黄子澄微微一笑,“先皇或许是早就估算到今天的这个局面吧,给皇上留下了最为精锐的锦衣夜行!” 方孝孺沉默,如果真的估算到今天的这个局面,那又为何不把小盒子交给皇上? 先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 而此时,燕王率军赶赴北平的路上…… 大路旁,大军正在停歇。 朱棣站在大军的前方,树林旁边,正专注的看着一份奏报,边看边皱眉,于是,放下手中的奏报,看向蹲在一旁拉着宁王朱权嬉笑着周王,淡淡开口,“五弟。” 周王转头,松开臭着一张脸的宁王的脖子,起身看向朱棣,笑嘻嘻的开口“四哥有事就吩咐吧。” “回北平后,你要注意张溶月,别叫她靠近炽儿。”朱棣皱眉说着。 周王一愣,随即嘿嘿贼笑,“怎么?四哥莫不是怕自己的儿子被抢走了?” 朱棣瞥了周王一眼,冷冷道,“张石死了!” 周王一怔。 朱棣抬头看向天空,天色有些阴暗,乌云开始聚集,这天色…… 紧皱双眉,心头更是不安。 朱棣冷冷沉声道,“如果需要,就杀了那张溶月!” 周王一怔,随即皱眉,“四哥,要是那女人那么危险,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杀了?谁都知道,这老爷子赐婚的这事根本就不可能,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朱棣握紧手中的奏报,压低声音,沙哑开口,“为了——锦衣夜行!” 周王一呆,一旁始终沉默听着的宁王也不由脸色一变。 “……锦衣夜行?!”宁王失声道,“父皇不是废除了吗?” 朱棣嘲讽一笑,“父皇怎么舍得?” “它在小文文手里?”周王皱眉,喃喃道,不由揪着头发发愁苦闷,“老爷子在想什么呀!” 把锦衣夜行给了朱允炆,却把代表继承意味的小盒子给了炽儿?! 父皇到底想干什么?! 朱棣心头狂怒。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铲除锦衣夜行,他也不会留着那张溶月!可恶!! “小高炽知道吗?”周王突然转头严肃问道。 朱棣一愣,随即沉默摇头。 周王紧盯着朱棣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想让他知道,还是……怕他知道,四哥?” 朱棣怔然。 第79章 靖难篇(九) 南京的天空此时也布满阴霾。 厚重的乌云直压人的心头,沉滞的空气逼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朱允炆站在窗台边,有些茫然的盯着外头的天空,想着张府灵堂里棺木里躺着的那永远都无法睁开眼睛的,他的老师张石,朱允炆忍不住手紧紧握紧窗台。 又想起皇爷爷临终之时对他说的话…… “皇爷爷没有什么好给你的了,这锦衣夜行,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皇爷爷,锦衣夜行都给了孙儿了,为什么,不把小玉玺给我? 为什么……要将他留给朱高炽?! 如果不是皇爷爷您身边的老公公告诉孙儿,孙儿至今大概还在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宫中的找您的小玉玺吧? 为什么……不能给孙儿?! 难不成,孙儿不是您一早就选好的?既是如此,为何又不干脆将皇位传给四叔?! 皇爷爷,您到底在想什么?! 朱允炆痛苦的闭上双眼,狠狠的捶了捶窗台边的墙壁! ************ 方孝孺掀开马车上的窗帘,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昏黑的天空,窒闷的空气,方孝孺皱眉,心头轻叹,风雨终于要来了吗? “方先生……你说,先皇为什么这么做?” 方孝孺放下窗帘,转头看向黄子澄,慢慢摇头,“先皇心中所想,岂是我这一介草民可知?” 黄子澄轻叹一声,“先生过谦了。” 方孝孺只是紧盯着黄子澄,沉声问道,“黄大人能否告知,张溶月……在你们的局里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棋子?她要做什么?她……还能活着吗?” 黄子澄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这……我也不知道……” 方孝孺脸色一沉。 *************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棣冷声问着。 什么叫做“不想让他知道”?! 什么叫做“怕他知道”?! 周王盯着朱棣半晌,突然哈哈一笑,搔头讪讪道,“四哥就当弟弟刚刚胡说八道好了……” 朱棣的眼睛森然的盯着周王。 老五的意思是,自己怕炽儿知道的太多……? 自己……在防着炽儿?! 森然的盯着周王,直至周王摸摸鼻子,很是无趣的转头,才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愤怒和烦躁,待稍微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奏报早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而在这时,忽然朱能疾奔而来。 恭敬拱手,“王爷!有紧急奏报!” 朱棣忙转头,一把抢过,待打开,却不由有些失望,不是北平的? 而再细看,朱棣不由咦了一声,竟是盛庸和铁铉的调查资料?! 皱眉挥手叫来朱能,沉声问道,“送奏报来的人呢?叫他来见我!” “是!” 待传送奏报而来的一身农夫打扮的男子来时,周王和宁王都对视一眼,各自退离一边,那是……燕王的飞鱼? “说!这份奏报可是世子叫你们传来的?” “回王爷的话,是的!” “世子可是说了什么?别废话了!” “世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叫我们搜集盛庸和铁铉的资料,还有永昌一带的地形、驻守官兵资料,搜集之后就交予王爷!” 朱棣微微眯起眼,心头思量,炽儿无端端的为何要搜集永昌的资料?还有盛庸和铁铉……虽然永昌和那两人都是自己即将要讨伐的……但,炽儿怎么会知道?炽儿是如何肯定自己就一定会需要? 盯着眼前跪伏着的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朱棣突然心头一震,自己留在北平的飞鱼最多也才百人而已,而整个永昌的地形和有关情报,还有盛庸铁铉,如果没有百人以上,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搜集出来!一想到这里,朱棣随即厉声问道,“说!还有多少人在世子身边?!” “没有了,只有纪纲队长……” 朱棣脸色一变,沉声道,“飞鱼全部马上回去北平!” “是!” “四哥,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小高炽……就算不提锦衣夜行,你稍微编个其他借口也好,只要让小高炽警惕那张溶月,还有……暗藏府里的那些锦衣夜行……”周王此时走来低声说着,有些无奈不解的搔头。 “你说够了没有?!”朱棣猛的转头低吼着。心情烦躁至极。 而这时,天上,突然打了一个响雷。 朱棣抬头看去,几道闪电划过,昏黑沉闷的天空好像被撕开了一般。 突然,朱棣发觉脸上凉凉的,下雨了?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至! ************ 下雨了? 朱高炽站在松竹院屋檐下,看着浓重的雨帘,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真好,这雨一下,好像清爽了很多啊。 “这雨……”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慢慢响起。 朱高炽转头,看向身后的僧人,温和一笑,“老师,这雨下得真好,这几日来天闷闷的,来了这么一场雨,清爽多了。” 僧人,也就是道衍,微笑双手合十,“是啊,世子,这雨来得不错啊。” 道衍说罢,又转头看向雨帘,心头有些沉闷,这雨来得有些不太寻常,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世子……”道衍想了想,轻声开口道,“这雨下得太大了,若李景隆借雨而行的话,只怕会对我们不利,各城门还是要加强巡逻才是。” 朱高炽笑眯眯的点头道,“老师说的有理,我回府前,看天色不对,已经让张辅,高煦和高燧加强防守了。” 道衍心头很是满意的点头,世子年幼,但做事却是老练得很哪。 而此时的芳华院里…… 张溶月的厢房外,一丫鬟敲着门,低声急急叫道,带着哭腔,“小姐,您快开门啊!!小姐,您别吓唬我啊!小姐……奴婢求您了,您开开门啊!” 丫鬟很着急,很害怕,小姐从外头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了,怎么敲门,都不开! 这时,突然碰的一声,门开了。 丫鬟惊喜的叫道,“小姐!” 但叫罢,丫鬟有些惊疑,呐呐道,“小姐?” 小姐怎么这般模样了? 苍白的脸,有些空洞木然的眼神,好像……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开门而出的正是张溶月。 张溶月没有理会丫鬟,只是,慢慢的抬头看向浓重的雨帘,空洞的眼睛里,慢慢的盈满泪水,然后……一点一点的滑落…… 在张溶月身后的昏暗的房间地板上,一条白色手帕上满是红色的字…… “小,小姐……”丫鬟惊疑害怕,怯怯问道,“您没事吧?” “我很好。”张溶月慢慢垂下眼眸,抬手慢慢的擦去脸上的泪痕。 这时丫鬟又惊呼,“小姐,您的手受伤了?!” 张溶月微微愣神,看向自己的手,手指头还在渗着血,是刚刚,在看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的时候……自己弄伤的…… 爹的遗书…… 爹最后的请求…… “不许声张!”张溶月冷冷开口。 丫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点头。 张溶月说罢,便慢慢的走到屋檐下,看着依然阴沉的天空,慢慢的开口道,“我们去见王妃。” “啊?是!” ************* 而此时的北平的张掖门。 朱高煦不耐烦的挥掉身边的卫士给自己披上的蓑衣,喊道,“注意警惕!” “二少爷!您这……”卫士忙上前一步,手中拿着蓑衣,无措又担心的开口,“世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说的!” “闭嘴!这点雨还淋不死爷!”朱高煦瞪眼,“你给我到那边看着去,今天雨下得这么大,要是李景隆那混蛋攻进来怎么办?!给我张大你的狗眼!” 卫士无奈,只好拱手退下。 这时另一个亲随卫士笑嘻嘻道,“二少爷,那李景隆可是个孬种!他才不会像我们二少爷这般英勇,这雨那么大,他肯定——” “轰!!”话语未完,天空又闪过一道闪电! 闪电的光芒划过,朱高煦下意识的眯眼,但这眯眼之时,在闪电划过之时,朱高煦脸色一变,猛的推开卫士,上前就是一刀! 紧接着,朱高煦大吼一声,“戒备!!南军来了!!!” ********** 南京,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里,方孝孺盯着黄子澄,“……你说不知道?” 黄子澄看向窗外的雨帘,沉默着,半晌,才低声道,“听天命吧!” 方孝孺怒极,拍案而起,“黄子澄!!!” ************* 马三保撑开雨伞,疑惑低声问着,“世子,雨下这么大,我们不是要去外头吗?怎么还要先去芳华院吗?” “嗯。”朱高炽撩高袍子,边走边温和说道,“就是今日的雨太大了,我要跟母妃说一声,让母妃千万不要到外头去,估计现在外头正乱着呢。” 马三保低声道,“那李景隆无能之辈,今日的雨这么大还会来吗?” “那李景隆是无能,可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瞿能呢。”朱高炽温和笑笑着说道,眼里划过一丝亮光,“那瞿能竟然能利用打开张掖门的机会,把细作混入我们北平的百姓中趁机放了进来……若不是我们巡查严密,发现了细作,后果可不堪设想!” 马三保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既然那瞿能能趁乱放入细作,怎么不多放几个?还是我们只是抓住了一个?” 朱高炽脚步一顿,随即转头,眼睛亮亮的看着马三保,甚为欣慰道,“不错嘛,三保,你能想到这点。” 马三保脸不由一红,呐呐道,“这都是世子教得好。” 朱高炽摇头失笑,“我可没教你什么……”顿了顿,又叹气说道,“他当然混进了不止一个,只是可惜……另外一个死了。” 马三保一怔,心头惊疑,果然混了不止一个! 朱高炽有些苦恼的喃喃道,“到底跟张小姐说了什么呢?那个细作……” ************ 此时,芳华院里。 徐氏正站在窗边看雨。 张溶月走了进来,恭敬的作礼,“溶月见过王妃。” 徐氏回过神,转身看向张溶月,微笑虚扶,“起来吧。” “谢王妃。” 徐氏走到位子上坐下,看向低垂着头的张溶月,淡淡问道,“听说张小姐身体不适,如今可是好了些?” 张溶月微微抬起头,脸色依然苍白,眼睛甚是幽暗,“谢王妃关心,溶月已经好了很多了。” 徐氏微微点头,“那就好。”指指下首的位子,“来,坐下说吧。” “溶月谢王妃赐坐。”张溶月低声说着。 而这时,张溶月慢慢的走了过去,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 突然,外头响起一声,“母妃!儿子来看你了!” 张溶月脚步一顿,心头一紧。 徐氏一听,不由一笑,笑容有些柔和,慢慢起身,走向大门。 这时,朱高炽已经跨了进来,咧嘴傻笑着看向徐氏,恭敬作礼,“儿子见过母妃!” “你这孩子,雨下这么大,怎么过来了?” 徐氏这时已经越过张溶月走进了朱高炽。 而朱高炽也作礼完毕,正抬起头,瞥向一旁的张溶月,心头突地一紧。 然后,就见张溶月突然扑向徐氏。 朱高炽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的就猛地推开徐氏,叫道,“母妃危险!” 徐氏脸色一变,惊恐叫道,“炽儿!” 第80章 靖难之殇 轰—— 闪电掠过,紧接着就是一个响雷。 张溶月怔怔的看着手中紧握匕首上不停滴落的鲜红的血…… 再慢慢的抬头看向眼前已经倒在地上的少年…… 眼前一阵的恍惚。 泪水朦胧中,张溶月跌跌撞撞的坐倒在地。 而此时—— 马三保惊慌的搀扶起朱高炽,慌张的朝听着骚乱正跑进来的仆人丫鬟吼道,“快去请吴太医!快去!” 而徐氏哭叫起来,“炽儿!炽儿!你醒醒!你醒醒啊……” 就在这时,听着骚乱跑进来的仆人里有两人忽然拔出了刀,就冲向了徐氏和朱高炽。 该死!他们是细作?! 在芳华院里待了整整六年的他们竟然是细作?! 马三保脸色一变,急忙起身,抓起一边的凳子砸去,可那仆人灵巧避开,随即挥刀便砍向了朱高炽—— 徐氏脸色大变,猛的俯身抱住朱高炽,硬生生的便受了这一刀。 马三保一见,瞪大眼,痛苦的叫道,“王妃!” 此时…… 马三保痛恨自己,为何那日世子将护院都派出去守城的时候,自己怎么不阻止?!为何自己学艺不精?! 在见那仆人又欲挥刀再砍时,马三保不顾身后即将砍来的刀,便冲向了那仆人—— 就在这刹那间,突然,身着飞鱼服的蒙着面的男人凭空出现,猛的挥刀砍向那仆人,刀势凌厉,劲风扑面,那仆人闪躲不及,猛的打了个口哨,便与另一名仆人扑向了窗口。 那飞鱼服的男人顿了顿,便起身追去! 马三保顾不得那飞鱼服的蒙面男人到底是谁,跌跌撞撞的走向了朱高炽和徐氏,看着躲藏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仆人丫鬟,马三保张口怒斥,“快去叫吴太医!!”话音刚落,便听见知琴哭叫的声音“世子!王妃!” “天!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吴太医惊叫声。 马三保心头一松,但随即,眼前一黑。 ************* 很想努力的睁开眼睛,意识浑浑噩噩,胸口好疼好痛,意识渐渐清晰,随即便想起被刺中的刹那时,张溶月难以置信的脸和瞪大的惊恐的眼睛,朱高炽心头很想苦笑,可胸口的刺疼,眼前一阵一阵的昏黑,而耳畔似乎还想起了什么人的惊叫声还有怒叫声,是母妃和三保吗? 努力好久,终于睁开眼睛,见高煦惊喜的神情,朱高炽试图笑一笑,但一扯嘴角,发现,好难! “哥!你醒了!”朱高煦差点鼻子一酸。 想他在张掖门苦苦支撑之时,心头正在疑惑,怎么他哥今儿个还没有调兵过来支援时,便看见王府的管家跌跌撞撞的跑来语气哽咽的告诉他,王府出事了! 当听见哥和母妃被刺伤,命在旦夕的时候,他以为,他听错了! 怎么可能?! 他哥怎么可能会出事?! “高煦……”朱高炽张口发出声音,却好微弱。 “哥,你先别忙着说话,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叫吴太医过来!”朱高煦很是欢喜的说着,只要他哥醒来了就好!他哥醒了就没事了! 在朱高煦起身时,朱高炽费力的抬起手,微弱的揪住朱高煦的袖子。 “高煦……” 朱高煦疑惑转身,坐下。 “……杀了……张溶月……” 朱高煦愣了愣,随即愤愤说道,“这个自然!哥,你放心,我一定饶不了她!” “给她……一个痛快……”朱高炽忽然觉得呼吸好困难,眼前一阵一阵昏暗……好像有什么声音自远处传来了一般…… “哥……”朱高煦呆了呆,随即皱眉,“哥,这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我……房间书架上……有一个锦囊……如果我……有个万一……”朱高炽费力的喘着气的说着。 那个声音……好像是在叫着自己? 朱高煦脸色一变,随即慌张的开口,“哥!你胡说什么!” “守住……北平……爹的家……” “哥!!” ********** 此时,雨势渐渐收拢,但依然大雨倾盆。 张掖门—— 道衍声音已经嘶哑,还在不停的指挥着。 但南军依然不断攀爬上城墙!! 其他城门处—— 高燧狼狈的避开了一支射来的羽箭,转头对着身边的亲兵吼道,“快去看看!我大哥的援兵到了没有?!” 张辅拉弓射箭,不停的射落正在攀爬城墙的南军! ******** 而距离北平百里外,朱棣在浓重的雨帘里驾马疾奔。 身后紧随着的周王,朱能,张玉等人。 “四哥!雨太大了,我们避一下雨吧!”周王看着不停打雷和闪电的天空,心头有些发虚。 朱棣紧抿着唇,毫不理会,而就在这时,突然只觉身下的马一个踉跄,随即便被抛下。 “王爷!?” “四哥?!” 周王和朱能张玉等人惊呼起来。 赶紧下马跑过去。 但刚刚跑过去,便见朱棣已经狼狈站起。 “四哥!我们避一下雨吧!这雨太大了!”周王在雨中叫道。 朱棣只是狠狠的瞪了周王一眼,便挥开张玉朱能急欲搀扶的手,随即上了周王的马匹,便再度疾奔起来! 周王一呆,看着朱棣已经狂奔起来,无奈摇头,便跨上了张玉牵来的马匹,也跟着狂奔起来! 心头嘀咕着,莫不是北平那边发生大事了? 疾奔起来的朱棣,只恨自己未能马上就飞奔过去! 这心头的发慌和一阵一阵的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炽儿! 此时,高炽被刺第一天! ********** 门被推开了。 张溶月呆呆的坐在地上。 朱高煦怨恨的盯着她,抛下手上的一瓶药,冷冷道,“这是我哥的意思,给你一个痛快!” 张溶月慢慢抬起头,眼睛慢慢的发出亮光,喃喃道,“他的意思?他还活着?” 朱高煦盯着张溶月,突然冷笑起来,眼眸闪过一丝阴狠,慢慢的蹲下身,低语着,“你想知道?” 张溶月紧紧的盯着朱高煦,手指揪紧了裙摆。 心头紧张,希翼。 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他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朱高煦一字一字慢慢的低声的说着。 张溶月脸色一变,瞬间失去了血色,身子一软,半晌,才喃喃道,“死了吗?骗人的,骗人的……” 朱高煦只是阴狠的笑着,慢慢起身,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才冷冷说了一句,“你难道没发现……我们都穿着麻衣孝服吗?” 张溶月猛的抬头,直直的看了出去。 外头,来往匆匆的仆人都一身麻衣,神情凄哀。 此时,高炽被刺第二日! ************* 看着一个紧接着一个爬上城墙的南军,道衍疲惫的靠着城墙站着,心头想着,难道……今天就要守不住了吗? 已经连续三天了…… 道衍狼狈的躲开迎面砍来的刀,紧接着便有一人挥刀砍向这朝道衍而来的刀! 道衍看去,就听嘶哑的声音响起,“大师不可松懈!” 道衍一怔,见已经一身是血的朱高煦站在自己跟前,脸上还有被划过的伤口,似乎颇深,甚为狰狞。 “二少爷?” “我答应了哥,守住北平!”朱高煦声音很平静的说着,挥了挥手中的刀,嘴角一抹笑容,嚣张,却透着说不出的悲伤,“我要让哥知道,没有看到我守住北平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道衍怔怔的看着朱高煦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刀,砍向不断爬上城墙的南军,脑海闪过总是温和笑着,恭敬拱手的对着自己笑眯眯的说着,“老师……” 爬上大庆寿寺,喘着气,却笑呵呵的晃着手中的纸袋说,“老师,我给你带来好东西了,你最喜欢的!南街的素菜包子!” 站在自己跟前,背负双手,滔滔不绝的背着书…… 伏案桌前,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着大字…… 道衍突然身子颤抖着起来,大手慢慢的掩住脸,世子……,紧闭着的双眼,忍不住滚出一滴一滴泪珠…… 天道从来都是如此,自古生离死别,谁能逆天? 但是,此刻,道衍心中痛楚难以言表! 忍不住缩起身子,却触及手腕上的佛珠。 脑海里猛地闪过三天前,打开锦囊时,见到的信,信上给自己留的话语。 “大师……代我,守住北平……” 猛地拔出扎在一边死去的兵士身上的刀,道衍大吼一声冲向南军! 而就在这时,突然杀声四起! 道衍精神一振,眼睛一亮,循着杀声望去,就见外头似乎凭空出现的另一支兵马正如潮水般涌来! “是援军!!”不知谁喊了一句。 “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 “你、再、说、一、次!” 朱棣盯着床榻上,闭着眼睛,静静躺着的少年,一字一顿的说着。 “什么……叫做世子归西了?”朱棣慢慢走近,手指缓缓的拂过那已经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颊,眼眸温柔,低声问着,“世子……这不是,只是睡着了吗?” 朱棣话音刚落,房间里的一干人等都脸色一变。 跪伏在地的吴太医先是身子一颤,随即将头埋伏得更低。 朱高煦和朱高燧一身浴血,身上的部分伤口都还在流着血,这会儿脸色一变,都有些凄楚,想上前,却被道衍拉住。 而朱棣,静静的凝视着床榻上的少年。 慢慢的,温柔的,笑了。 轻轻的将唇落在那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上,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无视此时房间里一干人等的惊恐的视线,低声喃喃道,“炽儿……爹回来了,爹已经回来了。爹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了……乖,别跟爹闹脾气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呆呆的惊愕的看着朱棣一边轻柔的哄着,一边将吻轻轻的落在少年身上。 而道衍……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吴太医沉默的跪伏着。 张辅怔然了一会,也默默的垂下了头。 周王站在被掩上的房门边,低垂着头。 许久,安静的让人有些害怕的房间里。 周王慢慢的朝朱棣走去,走到床边,周王的声音轻轻说着,“四哥,小高炽怕是累了吧,不如,你让他睡一会可好?” 朱棣不语。只是静静的,柔柔的凝视着床上的少年。 周王沉默的站立着。 半晌,周王有些艰难的开口,“四哥,你……这样……小高炽会不开心的……” 朱棣依然不语。 就在周王沉默了半晌,想再开口,却发现自己几乎艰涩的难以开口时,朱棣低低的笑了。 笑声透着荒凉。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他……我以为……我已经拥有了他,他是我的了,他一辈子他离不开我,他是我儿子,他永远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只要,只要我再得到这个天下!天下间,还有谁能从我身边夺走他?!” 抚着额,低低的笑着,笑声荒凉中透着嘲讽。 “我却……忘了老天爷!只有二三十年,我哪怕能够拥有他的时间也只有二三十年啊,他是我儿子,我比他大那么多……老天!为什么……不让我得到他?!就因为他是我儿子吗?!” …… 笑声慢慢的停歇…… 只剩下喃喃,“他……曾说风雨相随……我只当是一时的少年天真……但没想,他做了那么多……明明知道是我故意留下张溶月,明明知道张溶月危险……还是故作不知,配合着引出锦衣夜行……知道自己身边危险,还将飞鱼派出,给我打探盛庸铁铉的情报……” 又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带着绝望。 “但我……只要他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啊……” 第81章 不离篇 抬头看看淡黄浅蓝的天空。 再低头看看脚下的红色的土地。 他这是死了……还是做梦??? 这路真是熟悉…… 他是不是来过?? 摸摸下巴,偏头思量了一会,发愁的皱紧双眉,半晌,干脆,叹气一声。 他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他是谁? 怎么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 再次看了眼似乎没有尽头,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路。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只是……这心头怎么好像觉得有什么绝对不可忘记的呢? 是什么呢? 他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慢吞吞的朝前方走去。 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树林了。 *********** 嘶哑着声音大吼着,指挥着城墙上的士兵将不断爬上来的南军打落下去。 周王趁着间隙擦汗,叹气。 他不是人质吗? 为什么他这个人质还要来帮忙北平守城啊!? “多谢周王爷了!”道衍深深拱手。 周王摆手,爽朗一笑,“道衍!你就别来这套了!这不算什么啦!” 道衍苦笑,“如果不是王爷您这几日坐镇北平的话……” 仅凭他和二少爷和三少爷三人怎么对付得了盛庸和铁铉? 南京竟然将李景隆调了回去,派来了盛庸和铁铉…… 看来应该是张石死前做了什么事情吧? 想着如今府中至今关门不出的王爷,道衍心中对张石也多了层佩服,舍弃了自己和张溶月的命,不但刺杀了世子,还重重的打击了燕王,这张石是否也早已料到?? 随即又苦笑摇头,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燕王……竟情深如此…… “大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周王突兀的开口。 道衍回过神,看向周王,见周王一脸凝重。 “大师素来多智,可有法子……让我四哥恢复正常?” 道衍一怔,随即深思了一会,缓缓摇头,“周王爷如果是说恢复成往日的模样的话,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周王随即拧眉。 “但……周王爷不必担心,王爷不会丢下北平府不管的……”道衍低声说着。 周王皱眉,“我知道四哥的为人脾气,他决计不会丢下这烂摊子,只是……”周王欲言又止,又烦闷的开口道,“只是那种还不如死掉的样子,看了真是烦啊!” 道衍沉默。 周王又烦躁的转头瞪眼,“大师!你在北平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拦一拦呢?!” 他们是父子啊。 父子之间怎么可以有那种感情呢? 怎么……不拦住呢? 拦住的话……就不会成这个样子了……不是吗? 道衍垂下眼眸,半晌,才苦涩开口,“周王爷……之前贫僧未曾察觉,贫僧发现之时……已经为时晚矣……”顿了顿,又苦笑摇头道,“即便贫僧能早日察觉,周王爷,您觉得贫僧能拦得住吗?” 周王一愣,随即低头沉默。 “周王爷……自古天灾难防,情深无解,贫僧也无能为力……” 周王一震,随即仰头一笑,笑容无奈艰涩,“是我愚妄了,大师不要介怀。” “周王爷也是担心王爷,贫僧怎会介怀……” *********** 朱高煦一身浴血,一脸漠然的走进院子。 院子里,依然静得可怕。 没有仆人丫鬟的来回匆匆。 只有身着素服的知琴站在院子中央,落着眼泪。 当知琴听见脚步声,便急急转头,见朱朱高煦一身劲装已经被血染红,手臂上还有一个伤口的血不停流着。 脸色一变,忙急急走了过去,低声开口,“二少爷,您受伤了!” 朱高煦只是盯着禁闭的房门,淡漠问道,“王爷还没有出来?” 知琴一边拿着手绢绑着朱高煦手臂上的伤口,一边低声应着,“王爷没有出来,吴太医今天进去过几次,王爷没有用饭,但是喝了吴太医熬制的药汤,吴太医说,王爷今天已经开始看信件,还有,王爷今天还见了朱将军了。” 朱高煦漠然的神情微微一松。 这时,禁闭的房门开了。 朱高煦不由睁大眼睛,却见吴太医走了出来。 朱高煦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吴太医看向朱高煦,却是微微点头,“二少爷,王爷请您进去。” 朱高煦一愣。 ************* 他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突然冒出来的店家。 高挂着的牌匾写着:来碗孟婆汤 呀呀呀……还真是有趣的名字。 “咦?” 突然一声惊愕响起,“炽儿!你怎么在这里?!” 他循声望过去,见一美丽的妇人站在门口,甚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瞪着自己。 他眨了眨眼,温和一笑,拱手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认识我?” 妇人脸色一变,急急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问道,“炽儿!你难不成都忘了?” 他笑眯眯的点头,“啊。是啊。我忘记了。” 妇人目瞪口呆,随即急切问道,“你……怎么都忘了呢?!你不可以在这个地方的啊!” 他愣了楞,困惑的看向妇人,“我死了啊,不来这个地方,该去往何处?” 妇人怔然的看着他,随即双眼开始盈满泪水,喃喃道,“怎么可以?炽儿你还这么年轻……你死了,那你父王怎么办?不!母妃不会让你死的!!” 他呆了呆,随即颦眉,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为何……在听到父王这两个字时,他心口一阵疼痛呢? ************ 朱高煦进了房间。 依然昏暗的房间里,只在床柱上挂着一颗夜明珠。 朱高煦沉默的掩上房门,转身看向坐在床头边,手中不停翻阅着信件的男人。 男人双眼盯着信件,很专注,但往日犀利的眼眸此时好像被剥夺了光亮般,只剩下无际的深幽的暗,和,空洞。 还是穿着那件盔甲,血迹都没有清洗过。下巴已经长出了好多胡须。 疲惫,憔悴,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个男人了。 没有气息,整个人都散发着死气,就像床上躺着的少年般,已经开始腐朽了吗? 但那少年……都还好好的啊,虽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但那少年只是没有了气息而已,还没有腐朽,可眼前的男人已经让人感受到那种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忍不住握紧拳头。朱高煦心头有着浓浓的恨和愤怒。 “这几日,辛苦你了。”静的让人害怕的房间里,淡淡的声音响起。 朱高煦回过神,看向放下信件,盯着自己的男人,不由喃喃出声,“父王……” “恨我,还是恨你大哥?”男人盯着他,突兀的问着。 朱高煦一呆,随即紧抿起唇,垂下眼眸。 “你想恨就恨吧。”男人淡淡说着,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和高燧舒服点的话……” 朱高煦只是紧紧的咬着唇。 男人转头,看向身边躺着的少年,暗沉的眼眸有些微微的亮光,抬手柔柔的抚着少年的脸颊,男人低声说着,“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了,我会和你大哥一起离开……” 朱高煦一怔,随即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盯着男人。 男人淡淡的说着,“当然,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再走。” “那我和高燧呢?!”朱高煦咬牙开口,拼命压抑自己心头的愤怒。 男人转头,沉默的看着朱高煦。 “对你来说!我和高燧是什么?!”朱高煦吼道,吼完,才觉眼前酸涩。 三天! 整整三天了! 他都一直拼命的杀敌,一直拼命的想让自己忘记,这王府里灵堂里陈放着的母妃的棺木,这松竹院里永远闭着眼的大哥,还有这眼前的虽然活着但是已经死去的父王! 还有……那日,他父王……竟对他大哥…… 心头压抑着的愤怒和无处可以宣泄的痛此时无法再抑制! “懦夫!你是懦夫!!你还是我父王吗?!大哥走了!你就要抛弃你的野心了吗?!你不是想要这个天下吗?!懦夫!!” “到底……我和高燧对你来说是什么?!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吗?!混蛋!!” …… 他吼着,想上前揪起男人的衣领,却发现自己眼前酸涩不已,视线模糊了。 只是看见男人朝自己慢慢走来。 “你和高燧是我的儿子。我朱棣在这世上仅存的两个儿子了。”男人平静的说着。 朱高煦还怔怔的看着男人,半晌,哭叫道,“那就不要丢下我们啊!” 男人只是慢慢的抬起手,缓缓的摸着朱高煦的头,不语。 “我们已经没有了母妃,没有了大哥……父王……我们……不能再没有你了啊……”朱高煦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就像那年,他和高燧被野狼袭击的时候,他嚎啕哭泣…… 而掩上的房门外…… 手中提着长枪,半身染着血迹的朱高燧跌坐在地板上,久久的,才抱着长枪,肩膀颤抖了起来,低低的哭泣声犹若哽咽…… 谁都没有注意到,床上,冰冷的少年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 ********** 他茫然的看着妇人拉着自己拼命奔跑着。 “那个……请问……这位夫人,男女授受不亲,您放开我可好??”他小心翼翼的问着。 妇人脚步微微一踉跄,随即转头,严厉道,“闭嘴!我是你母妃!我是你娘!”最后四个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搔搔头,很想说一句,那是您说的呀…… 但看妇人似乎有些怒目而视的样子,便乖乖闭嘴。 事实上,他们虽然拼命奔跑着,但好奇怪,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累,身体好轻啊。 妇人拉着他终于奔跑到一个三叉路口。 他好奇的四处看看,好安静啊。还是没有什么人。 他刚想问妇人这是什么地方时,妇人严肃的盯着他开口了,“炽儿,你还记得你父王吗?” 他一呆,随即皱眉,摸摸胸口,又疼了…… 妇人深吸一口气,半晌,又叹气道,“你父王对你……很重要的吧?” 他愣了楞。 妇人却戳了戳他的胸口,“会疼,对不对?” 他慢慢点头。 很疼,很疼…… “这里是黄泉路,每个来了的魂灵,除非遇到那家店,饮了孟婆汤,才可以不忘记自己的前尘……”妇人严肃说着,“母妃来的时候,就遇到那家店,那店主给母妃一碗孟婆汤,说,我不可以忘记,因为你需要我。如今才知道,原来是你到底没有避过劫数,不过,还好,你身上有麒麟的鳞片,所以,你可以回去了。炽儿,待你回去后,千万记得,好好珍惜。” 他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努力记住就是。 妇人又慢慢微笑起来,抬手摸摸他的脸,温柔道,“炽儿,母妃不悔,能有你做母妃的儿子,母妃真的很高兴,告诉高煦和高燧,母妃很开心,能有你们做母妃的儿子……” 他怔怔的看着妇人,心头一阵一阵暖暖的感觉。 然后……三叉路口的中央突然有了一个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圆洞。 他转头看去,突然后头有股大力推来,他一个踉跄便跌入圆洞中,努力的转头,却见妇人对他挥手微笑。 他不由喃喃低语,“母妃……” 第82章 不弃篇 白色光芒柔柔的,暖暖的,将跌入圆洞不断滑落的他慢慢包围。 这时,挂在胸前的麒麟玉佩忽然漂浮了起来。 他有些茫然。 他有这个玉佩吗? 但这个……玉佩似乎对他很重要? 慢慢抬起手,想将漂浮起来的玉佩拉回去,但玉佩却在这时忽然碎了—— 然后,脑海里好像涌入了什么东西…… ************ 知琴有些茫然的看着吴太医拼命的翻着医书,不时低声喃喃道,“不对,不是这个!可恶!明明记得!” “吴太医……您这是在做什么?” 吴太医没有理会,干脆一把将翻过的医书扫落地上,抓过一叠医书,又一本本的翻着。 知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将地上的医书一本本捡起来,不解的看着吴太医一脸焦急的翻着医书。 正欲开口问时,吴太医欣喜若狂的抓起一本书叫道,“果然!就是这个!哈哈!世子……世子果然……” 吴太医一边笑着一边抓起医书就朝外头冲去。 知琴呆了呆,随即急急的追了过去,心头有些惊愕,世子?世子果然什么? “吴太医!您这话什么意思啊?!”知琴边叫边追了过去。 吴太医顾不得敲门就闯入了紧闭的房中。 坐在床榻上,握着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凉的少年的手的男人缓缓转头,皱眉看向吴太医,正欲开口之时—— 吴太医喘着气,神情甚为兴奋和狂喜,“王爷!世子没死!世子他没死!” 知琴此时也忘记了礼仪,急急的追了进来,听得吴太医这话,差点脚步踉跄跌倒,没死?吴太医莫不是跟王爷一样疯了吗?! 男人,也就是朱棣,一脸漠然的看着吴太医,没有开口。 吴太医却是上前一步,收敛了一脸的兴奋和狂喜,但努力镇定的脸上还是有些难掩的兴奋,“王爷!之前,属下给世子把脉的时候,世子确实脉搏全无,跟死人无异,但这都七天了!世子却还是保持这般摸样,没有任何死去的症状,反而像是睡觉了一般。除了浑身冰凉。属下在昨日给王爷治伤的时候,趁机给世子把了脉,发现世子的脉搏虽然几乎弱不可探,但的确是有脉搏!属下连夜翻了翻医书,终于,在刚刚找到一本医书里记载过的!世子没死!世子身上一定佩戴了千年宝玉之类的东西,将奄奄一息的世子保护了起来!” 朱棣猛的起身,一把揪过吴太医的衣领,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某种紧张和痛楚,“你确定?” 吴太医吞了吞口水,他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但看着眼前本来已经如死灰了般的眼睛终于发出了光亮时,重重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王爷!属下可以确定!” 朱棣放开吴太医,平淡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你还等什么?!” ********** 脑海里涌入了好多好多东西…… 但最终慢慢的,凝聚成一个人的面孔…… “爹……” 本以为只是心头轻唤,却没想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 随即便被一双熟悉的温暖的大手轻轻的小心的拥住,好像怕会碰碎似的,鼻间是熟悉的安心的味道,但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血腥,然后……有些低哑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炽儿……” 他心头一颤,真是爹的声音? 努力的,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很困难,但终于慢慢的勉强的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有些模糊,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眼前的人……是他爹吗? 下巴尽是胡须渣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憔悴疲惫的脸……还有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神情笑着很是温柔,但慢慢的从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滑落下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掉落在他的脸上,却好像砸在了他的心头,重重的,很疼很疼…… 疼得他眼睛也开始泛酸了起来。 “爹……”他努力的睁开眼睛,很认真的,一字一字的说着,“你好糗。” 他老爹却笑得更温柔了,笑容也更大了,俯身轻轻的靠着他的肩膀,低笑着,“炽儿……你回来了就好了……” ************ 不能动。 马三保呆呆的看着绑缚自己双手的绳子,想着刚刚张辅怒气冲冲离去时说的话,马三保低下头,垂下眼眸,如果他真的想死,这绳子能捆绑他三天两月,还能捆绑他一生一世吗? 指甲深深的陷入手心里,只要想着当他醒过来,却看见张辅坐在他身边流着眼泪说,世子和王妃已经归天时,他就…… 为何……自己学艺如此不精!? 为何自己没有高明的身手?! 为何……当时他没有先于世子一步发现那该死的张溶月的异样?! 他的一切都是世子给予的。 如今世子离开了,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但没想……张辅却是发现自己的打算……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就将他捆绑了起来。 微微扯开嘴角,三保喃喃道,“世子……你别走得太快,奴才很快,很快就会去伺候你……” 而三保话音刚落,门被重重打开,知琴冲了进来,一脸泪水的狂喜模样。 “三保!世子……世子他活过来了!” 三保一呆,随即苦笑,“知琴,你莫劝我了。” 知琴瞪眼,“谁劝你?!你不信吗?那你就自己去看看吧。”知琴说罢,又很是兴奋的道,“我现在就去给世子熬粥去!” 知琴说罢,便很是开心的转身跑开了。 三保有些惊疑,而这时外头也传来了喧闹声,透过窗户,三保看见,仆人丫鬟匆匆来往,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神情,不时有人高声叫道,“快!还不去把库房的药材拿过来!世子要药浴用的!” “世子最喜欢的衣料呢?快!拿去给世子做几件衣裳!” “灵堂那边赶紧撤了!” “对对对……世子都醒过来了呢!” …… ********* 朱棣皱眉看着床榻上还不能怎么动弹的,脸色依然发白的少年,他的儿子朱高炽。 “炽儿……你还不能动,怎么能自己洗?而且,这药浴是给你用的。爹待会就去洗洗,让爹帮你吧。”朱棣柔声说着。 心头叹气,这小子怎么一醒了就闹别扭了? 朱高炽固执的摇头,“爹!你脏死了!要不你洗了再来帮我,要不你叫谁来帮我都行!” 朱棣瞪眼,“除了我,你还想让谁看你的身体吗?!” 朱高炽顿时脸红,忍不住睁大眼睛,有些恼怒,“爹!你胡说些什么!” 朱棣面无表情的一把打横抱起朱高炽,便走向一边早就准备好的盛放着药材熬制的浴汤的大木桶。 朱高炽手脚无力,不能挣扎,便叫道,“爹!你放开我!我……我自己洗还不成吗?” 朱棣哼了一声,自己洗? 之前受了重伤,紧接着又被“冰封”了七天,这还有什么力气能自己洗? 这小子,就是爱逞强! 朱棣心头有些恨的咬牙,就是这个逞强的毛病才搞出这么大的一件事来! 将朱高炽放入大木桶中,小心的让他靠着木桶站好,朱棣才松开手,脱下身上自回了北平便没有脱下的盔甲和衣服。 朱高炽怔怔的看着朱棣很是快速的脱下盔甲和衣服……直至甚是俊伟的身体坦露在他面前,朱高炽才惊醒了过来,脸红的尴尬转头。 朱棣瞥了朱高炽转头后露出的红红的耳朵尖,微微一笑,也不逗弄,这会儿没什么比这小子的伤更重要的了。 跨入木桶,便将朱高炽拉了过来,动手便解开朱高炽的衣服。 朱高炽身体一僵,有些不自然,但手脚无力的也挣扎不了,心头早就放弃了。 “你担心爹,你想让爹好好休息,爹知道。”动手解开朱高炽的衣服,朱棣淡淡的说着。 朱高炽一愣,随即垂下眼眸,低声道,“爹……你都没睡觉吧?” 朱棣嗯了一声,顿了顿,平静开口,“爹都想跟着你去了,睡不睡觉的有什么关系。” 朱高炽身子一抖,下意识的就紧紧握住正解着带子的大手。 朱棣顺势紧紧的抱住,哑声道,“现在爹必须在你身边,好好看着你,爹害怕了,要是你再……”朱棣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的抱着。 朱高炽被紧紧抱着,勒得骨头都有些生疼,但也没有出声,只是有些费力的转头,凝视着身后平静的但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惧和痛楚的脸,抬手拉下,唇便贴了上去。 轻轻的,贴着。 朱棣一怔,随即便大手覆上朱高炽的脑袋,狠狠的将欲退回的唇吸附住。 吮吸着,趁着喘气的当儿,滑入进去,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全部注入自己的气息! 朱高炽原本身体发软无力,此刻更觉自己就像溺水的鱼,特别……当身体间的如此毫不保留的贴近,某些变化更是让他心头有些发抖。 但在这时,朱棣放开了。 强自克制自己拉开距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抑制心头的喧嚣着的要狠狠的得到的愿望。 扶着朱高炽的肩膀,让他靠着木桶站好,朱棣慢慢冷静下来,才靠过去,拿起一边的毛巾,细细的擦洗着朱高炽的肩膀、背部、…… 朱高炽这时也慢慢冷静下来,转头看着他老爹认真的细致的,偏偏,手却很是笨拙,到底,不是经常做这些的人,趴在木桶边,凝视着他老爹,想着他老爹难得动手的几次都是为自己…… 朱高炽嘴角不由一咧,笑容甚是满足。 朱棣无意间的抬头瞥见,不由挑眉,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颊,却心疼发现,这脸没有以前那么圆润了……又低头看着朱高炽胸膛上已经缝合好的狰狞的一道伤口,心头更是钻心的疼。 当时……该有多么凶险? “爹……母妃……她……”朱高炽想起黄泉路上,拉着自己一路飞奔的母妃……最后对着自己说不悔的母妃…… 朱棣手势一顿,半晌,才低声道,“你母妃……去了。” 朱高炽慢慢转头,看向一脸深沉的朱棣,认真道,“爹,我在黄泉那边,看见母妃了。是母妃……送我回来的……” 朱棣一愣,随即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柔声道,“你母妃……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朱高炽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朱棣的肩膀,半晌,才喃喃道,“爹,母妃说了,要我好好珍惜……” “那你要听你母妃的话,好好的待在爹的身边,知道吗?不许再乱来了。”朱棣紧搂着朱高炽低声说着。 朱高炽慢慢的点头。 他会的。 第83章 靖难续 沐浴完毕,朱棣抱起已经开始困倦的朱高炽走回床上,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朱高炽甚为困倦,但还是勉强自己抬起手,拉拉朱棣的里衣袖子,低声道,“爹,陪儿子一起睡吧。” 朱棣微笑,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发,低声应道,“好。” 朱高炽缩在朱棣怀里,手揪着朱棣的衣领,不一会儿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朱棣凝视着朱高炽沉沉睡着的模样,不由勾起嘴角有些无奈,有些宠溺的一笑。 洗了澡,身体清爽了一些,多日来未曾合上的眼睛也有些泛酸,倦意一阵一阵的袭来,但,不想闭上眼睛,紧紧的盯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朱高炽,一点都不舍得闭上眼睛,放在朱高炽腰上的手微微扣紧,这小子,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怎么舍得……闭上眼睛呢? 但袭来的倦意,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而怀里的朱高炽,这时候也习惯性的翻了个身,踢开了被子,朱棣猛的惊醒,有些紧张的紧紧的盯着的朱高炽,直至听到朱高炽继续发出呼噜呼噜的打呼声,才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拧起眉毛,有些没好气的捏了捏朱高炽的脸颊,却被翻身的朱高炽抱住了手,怔了怔,随即抚额无奈一笑,揽过朱高炽,将被子盖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再次紧紧的抱着,凝视着睡得香甜,嘴角微翘的朱高炽,忍不住轻轻啄了一下朱高炽的唇,又吻了朱高炽的额头,捏了捏那瘦了的脸颊,才慢慢的闭上眼睛。 虽然想着只睡一会,但身体依然紧绷着,而一闭上眼睛,再也抵抗不了倦意的来袭,沉沉的睡去。 所以,朱棣不知道,在他睡去后,怀里的朱高炽却是慢慢的睁开眼睛,清亮的眼睛满是心疼和温柔的凝视着朱棣。 “真是……笨蛋呢,老爹。”轻声呢喃,有些闷闷的,但更多的是不舍。 *********** 朱高煦站在松竹院里,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静静的站着,面容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知琴一脸笑容的端着盘子匆匆过来,见朱高煦,微微讶异一下,随即便走了过去,“二少爷!” 恭敬行礼,知琴抬头笑着开口,“二少爷可是要见王爷?” 朱高煦慢慢点头,转头问着,“父王呢?” “王爷还在睡呢。”知琴恭敬应答着。 朱高煦微微皱眉,张口下意识的想问,但又紧紧闭上,沉默了一会,便转身离去。 知琴愣了楞,咦,二少爷怎么就走了呢? 知琴想罢,便微微摇头,正欲转身时,身后却传来朱高煦的声音,“对了!” “嗯?”知琴下意识的应着,转身。 “谢谢你的手帕,我忘了带,下次还你。” 知琴一怔,看着朱高煦神情平淡的说完后又转身离去。 手帕?? 知琴恍然一悟,她都忘了呢。 ********* 朱高煦走出松竹院后,呆了一会,才慢慢的走向芳华院。 芳华院里摆放着徐氏的牌位。 走进芳华院,突然觉得很冷清,四处张望了一下,朱高煦皱眉,那些个守灵的丫鬟仆人呢?!虽然此时还在守城中,王府之前因为世子王妃遇刺一事,甚为低迷,但芳华院里,依然安排了仆人丫鬟守灵。 偷懒去了吗?朱高煦皱眉,脸色一沉。 本来甚为抑郁的心情更加烦闷。 而进了芳华院,走进主屋,刚要迈过门槛,无意识的一瞥后,脚步微顿。 主屋里,朱高炽跪在徐氏的牌位前,静默着。 盯着跪着的瘦弱的背影,朱高煦心头很是复杂。 当听到他的大哥醒来,他心头甚为惊喜,兴冲冲的跑去了松竹院,可当他就要迈进房间时,却见在门口看见他的父王拥着他的大哥流泪,那时……满腔惊喜全部被浇了冷水,他忘了……他的父王对他的大哥有着不一般的念想…… 他不知道朱高燧如何想法,但,当他转身之时,便见朱高燧一脸复杂的盯着房间里的拥着大哥的父王…… 之后,朱高燧便转身出了王府,继续守城去了。 但现在,都还没回府。 他也出府守城,但今天却是耐不住的回了王府。 他想见大哥,他想问大哥。 可他去了松竹院,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却怎么也迈不出步伐,话,也怎么问不出口。 怔怔的看着静默的跪着的背影。 直至一声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朱高煦回过神,看向慢慢的似乎有些艰难站起的朱高炽,见朱高炽站起似乎颇为困难,忙过去搀扶了一把,此时才想起,大哥……可是去过鬼门关,又好不容易回来了的人,他的身体怕是还没好吧? 便有些忍不住开口斥责道,“大哥!你的身体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又四处看了看,皱眉,“你一个人来的吗?三保呢?” 朱高炽看着朱高煦四处张望皱眉怒气的样子,不由一笑,笑容温和,只是脸色却过于惨白了些,“我自己来的,如果让三保知道了,他会让我来吗?” 朱高煦双眉紧皱,忍不住提高声音,“大哥怎可这样胡闹?!父王呢?!” 父王也让大哥这么胡闹?突然想起刚刚去松竹院的时候,知琴说王爷睡着了? 朱高炽摆手,眼睛一弯,咧嘴一笑,透着几分得意,“我在父王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让父王好好休息休息。” 朱高煦瞪眼,在父王的茶水里下东西?!亏得大哥有这个胆量!但想起父王对大哥的念想,心头苦笑,大概即便父王得知,父王也不舍得责罚吧。 “我想来……拜祭母妃。”朱高炽低声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带着怀念的眼眸看向灵堂上的牌位,“说出来或许你不信,高煦,是母妃送我回来的……” 朱高煦一愣。 “在黄泉路上,母妃送我回来,还告诉我,她很开心,能有我们这三个儿子……她……不悔。”朱高炽低声喃喃说着。 朱高煦听着,慢慢的垂下眼眸,但手却紧握成拳。 “你不信对吧?”朱高炽抬头看向沉默站着的朱高煦,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哎,我就知道你不信。” “大哥……” “嗯?” 朱高煦抬头看向朱高炽,张开的嘴又紧紧的抿了起来,半晌,才呐呐道,“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朱高炽一听,皱眉,慢慢扶着椅子站起,看向朱高煦,好一会,才笑眯眯问道,“你有心事?” 朱高煦一愣,大哥……真敏锐,这么快就察觉了吗?面上却是摇头,“没有!” 朱高炽依然笑眯眯着,“你肯定有心事。” 朱高煦有些无奈,“大哥,我没有!” 是有,但他绝对不会说的! 朱高炽抬手,拍拍朱高煦的肩膀,笑呵呵道,“没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顿了顿,又笑眯眯道,“只是,你不跟大哥说也罢,莫要闷在心里。高燧也好,老师也好,对了,我听说周王也来了,这几人都是不错的,你跟他们说说罢。”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点头,“我会的。” 朱高炽这才点头,轻声道,“别闷在心里,你看你的眉毛,都快皱没了。” “哪有?”朱高煦忍不住辩解着。 见朱高炽朝外走去,便忙搀扶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斥责着,“大哥!你真的要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我知道,我会的。”朱高炽温和应着,回头看了眼灵堂,低声道,“只是,不来祭拜母妃,我心头无法安心。” 朱高煦嗯了一声。 走至芳华院门口,便见三保和知琴一脸紧张的赶了过来。 朱高煦这时突兀的开口了,“大哥。” “嗯?” “你……一定要好好的……” 朱高炽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朱高煦,笑眯眯的点头,“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 再次将盛庸的南军打退,周王蹲在墙角,懒懒的提着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 远远的,便见朱高燧一脸疲惫的走来,周王扬起酒壶,张嘴喊着,“哟!高燧三侄子!” 朱高燧嘴角微抽,看向蹲在墙角,嬉皮笑脸的周王,脚步微顿,但还是慢慢的走了过去。 “来来来……陪你五叔喝一杯嘛”周王边说边拍着身边的青石地板,笑嘻嘻的看着朱高燧。 朱高燧虽然心头不大情愿,但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如果这会儿不过去,只怕,这没个正经模样的周王会像上次那般,当着周围将士的面,扑上来,一边哇哇大哭着,说什么侄子没良心,说自己多可怜啊,爹去得早,也不给自己安排一门亲事,以致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扒拉扒拉的……一边将那恶心的鼻涕眼泪抹在自己脸上…… 真是……可恶!! 学着周王的模样,朱高燧一脸木然的蹲下。 “小高燧,你去见过你大哥了吗?” 朱高燧身子微微一僵,随即闷声道,“没有!” “嘿嘿……我猜也是!”周王晃着酒壶,眼睛微眯,又叹气道,“我想去见你大哥都没个时间……啧,这盛庸和铁铉真是烦人!” 朱高燧只是低垂下头,盯着青石地板,脑子里一遍遍都是那日,父王拥着大哥流泪颤抖的模样…… “小高燧,你会告诉你大哥吗?” “什么?”朱高燧有些茫然的转头。 “告诉你大哥,你那日听到的话呀……”周王笑嘻嘻的问着。 朱高燧却是脸色一变,半晌,才铁青着脸,硬邦邦的道,“我干嘛要说!” 周王扬眉,凑过去,贼兮兮道,“告诉你大哥的话,说不定你大哥就不会搭理你父王了,那么……” “够了!”朱高燧烦闷的站起身。 周王看着朱高燧起身,只是嘿嘿一笑。 朱高燧此时心头却是翻来覆去的想着,要不要说…… “说不定,你大哥早就知道了哦。”突兀的,周王开口,嘿嘿笑着,有些得意有些狡猾。 朱高燧一愣。 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周王。 周王依然蹲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朱高燧紧紧的盯着周王,半晌,突兀蹲下,低声问着,“五叔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周王瞥了朱高燧一眼,懒懒的回答着,“那是你父王,我四哥,就算我觉得奇怪又如何?” 朱高燧一顿,的确,他也奈何不了。 “更何况……”周王伸了伸懒腰,说着,“这事也没碍着我什么。”斜睨了呆住的朱高燧,又补充了一句,“那是他们的事。” 说罢,周王便晃着手里的酒壶,摇头晃脑的哼着什么歌儿走开了。 朱高燧只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周王远去。 ************ 待朱高炽在知琴和三保搀扶下,慢慢的挪回松竹院的房间时,便见朱棣坐在椅子上,森森的盯着他。 朱高炽顿时心头一咯噔。 坏了! 吴太医不是说药效很好的吗?!可以睡四五个时辰的吗?! 但面上,朱高炽却是赶紧的咧嘴傻笑,打着哈哈,“父王,您醒了?” 朱棣面无表情的起身,挥退三保和知琴,又淡淡道,“三保,关好门,没有我的叫唤,不许进来!” 说罢,看向依然咧嘴傻笑,但心里却是在发愁的朱高炽,很是温柔的笑了。 但这温柔的笑容看在朱高炽心里,却是别有一番阴森森的味道。 “爹……”朱高炽小声开口,“儿子只是……” 朱棣只是温柔的笑着,慢慢靠近朱高炽。 朱高炽很想很想后退,但却不敢,在朱棣靠近时,强自傻笑着。 而朱棣在靠近后,却是突兀的抱住朱高炽,紧紧的抱着,半晌,叹气,“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第84章 靖难续(二) 埋在朱棣肩窝里,朱高炽讪讪一笑,小声开口,“对不起……爹,儿子实在想拜祭母妃……” 朱棣沉默一会,才抬手摸摸朱高炽的头,皱眉,虽然心头对这小子拖着病弱的身体去祭拜徐氏甚为不悦,但面上,朱棣却是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你若真想祭拜你母妃,难不成爹还会拦着?你跟爹说一声,爹带你去便是,为何非要自己偷偷去?还不带上三保?”说罢,又用喑哑声音说着,“你若再出事,让爹怎么办?” 朱高炽心头一颤,忍不住揪紧了朱棣的衣服,半晌,低低声道,“爹……对不起。” “罢了!”朱棣轻叹一声,抱起朱高炽,小心轻柔的将朱高炽放到床上,看着依然揪着自己衣服的朱高炽,朱棣神情淡淡的开口,“你好好休息。” 朱高炽怔愣的看着朱棣神情淡漠的起身,心头有些一慌,急忙坐起,拉住朱棣,“爹!” 朱棣面无表情的转身。 朱高炽看着朱棣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头咯噔,他老爹真的生气了…… “爹,儿子错了。”朱高炽小声说着,瞅着朱棣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便凑过去,细眉微皱,苦着脸开口,“要不,爹,您打儿子一顿,怎么的都好,您可别气坏自己身子呀。”说罢,特真诚的靠近,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儿子皮厚,随您打!” 朱棣微微眯眼,这小子!心头忍不住窝火,这小子是知道自己不舍得下手是吧?! 心头冷哼,正欲抬手捏一捏时,可盯着那张自己思慕多年的脸,往日红润圆圆的脸,如今却是成了瓜子脸,还带着惨白的颜色。 朱棣心头针刺般的疼,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弯腰,紧紧搂抱住,低头在朱高炽的脖颈上狠狠的轻咬吮吸了一口! 朱高炽轻呼一声,睁开眼睛,忍不住小声说道,“爹!你咬人!” 朱棣冷哼一声,摸摸那红色印迹,心头甚为满意,这算是留下了记号了不是? 低哑开口,“这记号没几天是消不掉的!你若再乱跑,爹就天天给你留一个!” 朱高炽顿时面红耳赤,天天留一个?还留在脖子上? 真是可恶! 而朱棣看着朱高炽面红耳赤的样子,心头却是甚为得意。 忽然发现,其实每日给这小子留个记号也不错……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 而这晚,周王终于可以回燕王府休息一会了。 于是,松竹院里…… 狼吞虎咽的,周王甚为不雅的一边咬着肉,一边含糊不清的开口,不时喷洒出一些肉沫。 “小高炽!你真是吓死人啊!还好你醒了……” “闭嘴!吃饭!”朱棣瞧着周王那吃饭样,活脱脱一个粗野匹夫!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 周王嘿嘿一笑,瞥了一边坐在床榻上细眉弯弯笑着的朱高炽,闭嘴继续狼吞虎咽的。 而朱棣端起桌上的粥,将手头上的粥吹了一吹,舀起一汤勺,递到朱高炽嘴边。 朱高炽想双手接过那碗粥,但朱棣却是避开,“爹喂你。” 朱高炽一窘,看了一边的周王一眼,低声道,“爹,儿子自己来吧。” 朱棣瞥了一边眼睛发亮,似乎在看好戏的周王一眼,淡淡道,“没事,你就当那边是个稻草人就好。” 稻,稻草人? 周王一僵,随即怏怏的摸了摸鼻子,夹起几块鸡肉放到碗里,便转身,走出房间,顺势掩上房门,便蹲在地上,扒拉起饭来。 看着周王离去,朱高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看着还坚持着的递到他跟前的汤勺,朱高炽决定还是先吃完饭再说。 慢慢的咀嚼吞咽着,直至一碗白粥见了底,朱棣才微微展开双眉。 “爹,南军退了没?”朱高炽问着,自从醒来,他便想问,但被他老爹一句,“不准问外头的事情”给堵了回来。 而今日,吴太医亲口说了,他已经开始好转,慢慢将养着,就没事了。 所以,他可以问了吧? “炽儿……” “爹?” “三天后,爹要出征。” ************** 张辅和道衍匆匆进来松竹院的时候,便见周王蹲在地上,甚是悠哉的扒拉着米饭,张辅不由脚步微微踉跄,随即急忙站稳。 道衍则是一愣,随即一笑。 张辅恭敬拱手,低头,掩住嘴角的抽搐,“张辅见过周王爷!” “哟,张辅,吃饭没?”周王爽朗一笑,起身,将饭碗递给一边低眉垂眼站着的三保,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奇,“看来,今日盛庸那小子没下力气啊,你小子精神不错!” 张辅微微一滞,随即恭敬低首道,“今日张掖门的攻势较弱。”顿了顿,又低声道,“属下来的时候,梳洗了一番。” 周王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又摸摸下巴喃喃自语着,“盛庸那小子今日没有攻打张掖门啊。” 又转头,拍拍张辅的肩膀,暧昧一笑“你要是想见我四哥的话,可得等一会。” 张辅看着周王那暧昧的笑容,不由一僵。 道衍则是眼里划过一丝复杂意味。 这时,周王身后房间的门开了。 朱棣神情威严的走了出来。 张辅,道衍忙恭敬作礼,“张辅拜见王爷!” “起来吧。随我进来”朱棣扫了嬉皮笑脸站在一边的周王,淡淡开口,“五弟,你也来。” “是!” *********** 朱高炽正靠在床柱上,看着信件,抬头见道衍张辅周王三人,不由呆了呆,随即忙坐直身子,朝道衍恭敬拱手,“学生见过老师。” 道衍看着眼前的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眼眸明亮的少年,心头有些欣慰有些激动,但面上,只是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世子多礼了。” “好了,都坐下吧。”朱棣说罢,便站在桌子前,打开一张地图,神情冷静,声音低沉的开口,“听着……” ******** “让我守北平,四哥你就放心?”走出松竹院时,周王突兀开口。 “为何不放心?”朱棣站在松竹院门口,轻淡开口,“不是有句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周王转头,盯着朱棣半晌,嘿嘿一笑,“四哥,我自个都不知道我的庙宇在哪呢?” “你的小文文。”朱棣很不客气的开口,盯着周王,眼眸锐利。 周王一僵,随即摸摸鼻子,甚为沮丧,“四哥,你都知道?” “我只知道……父王一定跟你说过什么,而且是跟朱允炆有关。” 周王仰天一叹,随即揪着头发,甚为无奈,“四哥,你就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朱棣冷哼一声,转身,淡淡道,“我不敢保证我不会要朱允炆的命,你知道,他伤了炽儿。” 周王一愣,随即垂下眼眸,半晌,轻叹一声,“至少……让他活着见了我再说吧。” 朱棣头也不回,良久,才丢来一句话,“看你的表现了!” 周王瞪着朱棣的背影半晌,才猛的蹲下,有些咬牙切齿的低声自语,“真是可恶!老头子!你怎么生了这么一只心狠小心眼护犊诡计多端狡猾阴险的四哥啊!!!” 房间里,朱高炽盯着手头上的信件漫不经心的发着呆。 直至朱棣走了进来,朱高炽才回过神,“爹?” “嗯。”朱棣应了一声,走向朱高炽,眼睛先是瞥了一边放置在床头矮几上的药碗,又凑过去,低头,啄吻了一下朱高炽的唇,感受到苦涩的药味,才微微放开。 心头满意,这小子看来有好好吃药。 朱高炽却是尴尬脸红的别过头,心头郁闷,用得着这样仔细检查吗?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做偷偷倒掉药的幼稚事! 别过头后,想起刚刚商议的事情,又忍不住转头,“爹,你只带高煦和高燧行吗?”朱高炽问着,细眉微皱,“让张玉将军和朱能将军也一起去吧。北平,有张辅和周王叔,道衍老师的话,也应该够了啊。” “这次围攻北平的,是盛庸和铁铉。”朱棣淡淡说着。 朱高炽一呆,啊?怎么是他们?! 他们……不是应该在守济南吗? 朱棣看着朱高炽皱紧双眉,困惑的样子,勾起嘴角一笑,摸摸朱高炽的脸,低语道,“放心吧。爹这次会很快解决的……你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最后一句话,颇为意味深长。 朱高炽回过神,看着朱棣深沉的眼眸,想着刚刚在商议时,老爹说的,杀入南京! 忍不住抬手抱住他老爹的肩膀,朱高炽心头有些不安,这……好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虽然他对自己的上辈子也忘记得差不多,特别是这次从黄泉路回来后,曾经做过的梦也忘了,只是记得,盛庸和铁铉应该在济南守城才是,但……既然他和老爹本来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那么,这一世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也是自然。 只是…… 老爹,你千万要平安…… 感受到朱高炽的不安,朱棣抬手,紧紧环抱,低哑的声音慢慢说着,“爹会很快回来的,炽儿,你要养好身子,飞鱼已经回来了,爹会把他们留下,你周王叔虽然还不错,但是,炽儿,你记住,也要稍微防范为好。” 朱高炽闷闷的点头。 朱棣摸摸朱高炽的头,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你身体不好,吴太医说了,不可以吹风,如果想晒太阳的话,就要避着风,这阵子,你不可以吃肉,若让爹知道你偷吃肉的话,有你好瞧的!吴太医的药虽然难喝,但你也不准给我偷偷倒掉,我会让知琴盯着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拿张被子绑在肚子上,如果想喝水,就叫知琴进来,你迷糊糊的会跌倒……” 朱高炽听着朱棣絮絮叨叨的说着,终于有些忍不住的抬头,双手拉下朱棣,学着朱棣的样子,狠狠的吻了上去! 朱棣一滞,随即猛的,反守为攻,炽热的气息开始掠夺城池,霸道的抹上自己的气息,宣告,此人为自己所有! ********* 道衍走出燕王府的时候,正好见高煦和高燧走了进来,便双手合十作礼。 “贫僧见过两位少爷。” “大师多礼了。”高煦微微点头,也回以一礼。 “铁铉已经退了?”道衍问着。 “还没。”高燧摇头,皱眉,这个铁铉和盛庸真是难缠的很! “不过,周王叔说已经有办法了?”高煦问着,有些疑惑,“还说……让我们回来好好休息?” 道衍微微一笑,“是的,两位少爷好好休息一下吧。” 高煦和高燧对视一眼,都颇为不解。 两人待进了王府,各自沐浴用饭后,便有下人来传话了。 直至走进了松竹院的书房,听着朱棣淡淡的说着,三天后出征的事情,两人才明白。 高煦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父王,心头敬服,这样严密的计划布局,绝非一日可成,父王怕是早就有所思量了吧。 而高燧却是皱眉,踌躇开口,“父王,府里只剩下大哥一人,行吗?” 朱棣眼睛一暗,低沉开口,“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高煦和高燧对视一眼,心头一凛,恭敬拱手应下。 ********* 走进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 点起烛火,走向床榻,无视地上跪伏着的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 凝视着沉沉入睡的朱高炽,摸摸朱高炽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才微微松开紧皱着的眉毛,压低声音开口,“飞鱼的人全部代替了锦衣夜行?” “是!但是,南京那边的锦衣夜行,还尚未探查完全。” “盒子呢?” “盒子已经夺回。” “记住!看住宁王和周王!自今日起,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世子!” “是!” “退下吧。” 待飞鱼服的男子消失在黑夜中时,朱棣才坐到床榻上,探了探朱高炽的脉搏,才稍微放下心,拿起一边矮几上拆了一半的信件,正欲翻阅时,床榻上的朱高炽微微一动。 朱棣马上抬头看去,皱眉,放下信件,摸摸朱高炽的额头,“炽儿?” “爹……你回来了……”朱高炽揉揉眼睛,看清朱棣后,眯眼一笑,笑容不是很大,但却是透着满足和开心。 朱棣微微一顿,抱着朱高炽坐起,吻了吻,很轻,很温柔。 “炽儿,可是爹吵醒了你?”朱棣低声问着。 朱高炽打了个呵欠,摇头,“不是,是儿子自己不想睡了!”随即细眉一皱,发愁说道,“爹,再睡下去,我就真的成猪了!” 朱棣扬眉,揶揄着,“哦,炽儿不是一直都是小猪吗?” 朱高炽一顿,随即上下打量朱棣一番,点头,一脸恍然,认真说道,“呀,爹,那你原来一直都是大猪啊!” 朱棣眯眼,抬手似有若无的捏了捏朱高炽的腰,似笑非笑的开口,“炽儿,你刚刚说什么?” 腰间的似有若无的轻捏,带着某种隐晦的暗示和挑弄,朱高炽若是真的不通人事还好,偏偏……该知道的都丢在了黄泉路,不该知道的,心里却记着,脸红耳赤的忍不住瞪眼,虽然明知道,这会儿,他的这个身体情况,他老爹是绝对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磨牙! “爹……儿子说错话了……”磨牙说着,心头郁卒。 朱棣这才微微松开手,烛火下,眼前的这张算不上特别俊秀的脸,偏偏就是自己朝思慕想的,此时清亮的眼眸嗔怒似的瞪着,温润的唇一张一合的说着……朱棣微微深呼吸一气,垂下眼眸,藏去眼中过分明显的渴望。 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 “爹……”朱高炽想起南京的方孝孺,正了正神色,严肃开口,“方孝孺是个人才!” 朱棣一愣,随即心头皱眉,和那个张石感情颇好的方孝孺?!哼! “爹?”朱高炽拉拉朱棣的袖子,疑惑,他老爹在想什么? 朱棣回过神,低头看着朱高炽清亮的眼眸,淡淡应着,“嗯,爹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方孝孺是个人才!哼!和张石一块的都是难得的人才!朱棣心头眯眼冷笑。 朱高炽皱眉,看着朱棣眼中一晃而过的厉色,心头困惑,他老爹看来对那方孝孺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这是为什么? “爹,您要是见了那方孝孺,可要记得,让他做儿子的老师。”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 朱棣脸色微沉,随即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着,“知道了。” 第85章 靖难续(三) … 公元1391年十一月。 围攻北平的南军突然遭到夜袭,张玉带着五千精兵,在南军的营地放了把火! 南军顿时一乱。 同时,张掖门悄悄打开,一只身着黑色军服的军队静悄悄的离开了北平。 ********** 同一时间的南京,徐府…… 徐增寿摊开手中的纸条: 开门。七日子时。 徐增寿慢慢的将纸条合上,紧紧的捏住,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的皎月,终于,要开始了! ********* 南京的皇城中…… 朱允炆看着手上的奏报,低声叹气一声,喃喃道,“朱高炽,别怪我,如今你走了也好,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底下跪着的黄子澄却是呵呵一笑,“这说得也是!如今朱高炽已死,燕王自从回了北平,就闭门不出,似乎受了颇大的打击!现在守着北平的是周王和朱高煦朱高燧等人!这些都不足为惧!” 朱允炆听见周王二字,沉默了一下,才淡淡道,“尽快解决吧。” “是!臣遵旨!”黄子澄似乎心情很好,拱手作礼,便恭敬退下。 ******** 方孝孺站在书房中,沉默的看着桌上摊放的信:方兄: 请务必做燕王世子朱高炽的老师! 道衍笔 很短的一封信,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这么一句话也透露出很多信息了。 燕王世子的老师? 那就意味着燕王世子没有死!想着今日那黄子澄见到自己时,甚为兴奋的说着燕王世子已死的事情,方孝孺就勾起嘴角的笑容,甚为嘲讽。 务必做老师? 是否……不日燕王就要攻进南京了?方孝孺若有所思,如今北平被连日围攻却都没有攻下,战局已经停滞了,若要打破目前的战局,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北平被攻下!一种,便是……南京被攻下。 若燕王世子真的没死,那燕王目前如此安静,就必定是存有后招了! 南京——危矣! 方孝孺神情凝重起来,下意识的猛的站起。 但瞥了眼桌子上的信,又慢慢的坐下。 信的最后一句…… 什么才是对大明更好? 那是一句问句,很莫名其妙的问句。 在已经结束了信的内容后,又突兀的添上了这么一句…… 什么对大明更好? 方孝孺闭眼轻轻一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眼睛又缓缓睁开,盯着信上的两个字:务必 是怕自己会顽固不化吗? 方孝孺无奈的扯起嘴角的笑容,真不愧是道衍。 只是,明知自己的脾气,还来这么一封信,何必呢? 拿起桌上的信,放到烛火上,慢慢的看着它烧成灰烬。 方孝孺的神情慢慢坚定起来,他,自有他心里的一份公理正义!自有他的一份坚持! 所以,道衍,怕是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 朱高炽坐在椅子上,看着头顶上蓝蓝的天空,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的晒太阳了。 只是想着外头还围着北平的南军,朱高炽细眉微皱,拿起怀里的信件,便欲认真翻阅。 这时,呵呵一声笑声响起,“世子……还是如此认真。” 朱高炽一愣,转头望去,却见道衍站在院落门口。便正欲起身,道衍急急上前,摆手止住道,“世子不必多礼,世子身体尚未复原,好好休息才是。” 朱高炽呵呵腼腆一笑,摸摸头,坐下,“老师也要多休息才是。”又心头疑惑,此时,和尚老师不是应该在守城吗?便又问道,“老师这会儿前来,可是……” 道衍慢慢摇头,说道,“世子不必担心,经过昨日那把火,南军今日的攻势已经减弱很多,士气也大受影响,周王爷运筹帷幄,又有世子之前所作的种种布置,如今北平百姓心中安定,秩序良好,士气甚高!” 朱高炽心头微微松了口气,温和一笑,“那就好。辛苦老师了。” 道衍摆摆手,严肃道,“该说辛苦的,应是世子。世子之前……真是煞费苦心了!”道衍最后四个字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朱高炽心头一愣,瞅着道衍,似乎有话要说般,却不知碍于什么没有直说。 朱高炽便细眉弯弯,笑眯眯道,“老师今日来,可是有话要说与高炽?这里没有外人,老师不如就直说了吧。” 道衍沉吟了一会,抬头看了不远处恭敬站着的三保一眼。 朱高炽顺着道衍视线看去,便一笑,对三保开口道,“三保,你先退下吧。” “是!”三保有些迟疑,但还是恭敬退出院落。 “老师,请说。”朱高炽笑眯眯的开口。 道衍神情一整,有些凝重的开口,“世子,可曾听过这么一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朱高炽怔了怔,点头道,“听过,这是孔子说过的话。” 道衍神情严肃,“世子,请您牢牢记住这句话。”说罢,道衍,便沉默不语。 朱高炽皱眉,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说得便是君臣之间也要注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毕竟,到底是皇帝,若失了分寸,便会…… 朱高炽有些了然的看向道衍,老师是在担心……自己和父王…… “老师,高炽明白了。”朱高炽若有所思的点头。 道衍微微一笑,世子真是聪慧。 便双手合十肃然道,“世子,还有一句——” 朱高炽抬眼看去。 “人,总是随着位置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朱高炽怔愣了一会,才苦笑一下。 和尚老师……这是在暗示如果老爹不再是父王,而是父皇的时候……自己就要注意身份了吗? 也是…… 到那时候,那个全天下最大的权势面前……或许,会有些变化吧。 朱高炽抬头看向神情肃然的道衍,细眉一弯,笑呵呵道,“高炽明白,老师费心了。” 道衍这才微笑点头,“世子,有些事情,总是有备无患为好。” 朱高炽温和一笑,“高炽懂得。” 又闲说了几句,看着道衍离开后,朱高炽长长叹气一声。 他是真的懂得。 到底也是两世为人了。即便前世一些东西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一些东西还是刻印在心里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和他老爹之间已经……没有退路了。 而他相信,他那老爹,也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退路。 想着吴太医在昨日在他老爹跟前,一脸严肃内疚的告诉自己,自己怕是没有子嗣了。而今早,又偷偷的跑来,递给自己一张纸条,告诉自己,其实自己还是可以有子嗣的…… 对此,朱高炽心头很是无语。 他老爹昨儿个威吓吴太医告诉自己没有子嗣,是怕自己想着娶亲吗? 是不想自己拥有女人吗? 子嗣的问题,他是不太在意,只是想着上辈子那个模模糊糊的可爱的儿子,有些可惜而已。 反正,还有高煦高燧,哪怕自己将来无法继承皇位,咳咳,当然,他老爹肯定是能够登上皇位的!!南京这战必胜!嗯,朱高炽心头挥舞着小拳头。 他对皇位无意,他如今最想要的就是能够悠哉悠哉的漫游五湖四海。 但,这,是不太可能了。 他老爹会让他离开吗? 而他也……不舍得离开他老爹。 所以,大概,便是和他老爹一起吧。 所以,他老爹那样费心思的让吴太医撒谎,其实很没有必要。 想着昨晚,一脸温柔的安慰自己的老爹,朱高炽便很想捂脸,真是!安慰的话语,竟然是—— “炽儿,小孩子很麻烦!也不好玩!你若想要,将来,等事情安定了,便让高煦高燧娶亲,让他们去生七八十个,过继一个给你就是!当然,你自己就不要去养了,太麻烦了……” 什么叫做小孩子很麻烦不好玩啊! 那自己小的时候整天逗弄着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生七八十个?! 当是生小猪仔吗? 虽然他们姓朱…… 真是——混账老爹! ********* 还在赶路的朱棣突然打了个喷嚏—— “父王?”高煦打马上前,问道,“可是着凉了?” 朱棣揉揉鼻子,慢慢摇头,心头却是猜想着,莫非是炽儿想自己了? 便嘴角微微勾起。 “父王,要不我们休息一下?”高燧也打马上前问道。 朱棣扫了眼四周的军士,虽然看出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不错,便淡淡道,“休息片刻!” 下马看着不远处的山,朱棣突兀开口。 “高煦。” “父王?” “等事情平定后,你自己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女子,便成亲吧。” “……” “你大哥这次的伤虽然能好,但也留下了后患,只怕,这一生都是没有子嗣了。所以,到时,你或者高燧生一个过继给你大哥吧……” 高煦沉默一会,抬头看向朱棣淡淡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道,“是大哥真的无法了,还是……父王你不愿?” 朱棣闻言,转头,扬眉,锐利的眼眸盯着高煦,“是我不愿,那又如何?” 朱高煦顿时哑口无言。 他没想到,他父王竟会这样坦然…… 但一边的一直安静低头听着高燧开口了,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了。 “父王……这样,对大哥不公平!” 朱棣一听,笑了,笑容很淡,却透着那么一股张扬的味道,“是不公平!那又如何?!” “我将我的生命给了炽儿,炽儿给我他的一生。如此而已。” 转身离开前,朱棣轻描淡写的说着。 第86章 靖难结束 … 公元1391年十一月。 这日,深夜。 徐府。 徐辉祖匆匆的朝南院走去,边走边冷厉的开口,“二爷生病了,怎么不找大夫?!若二爷有个好歹!你们这群奴才就别想着活命!” 身后的几人都低垂着头,唯唯诺诺的应着,月色一掠而过,映照出身后几人嘴角诡异的笑。 当徐辉祖面沉如水推开南院的大门,走进去时,却见本该在床上休息的人却是笑着,背负双手站在院落中央。 徐辉祖一怔,随即面色一变,急急转身,却见身后几人已经掩上大门,手持大刀将他围住,徐辉祖双手紧握成拳,转身怒道,“徐增寿,你——” 徐增寿缓步上前,笑笑道,“大哥,你就想在南院里好好歇息吧。” 徐辉祖气怒,冷笑连连,“徐增寿,你想干什么?莫非是想给你那主子做内线,拿我们徐府祖上的荣耀去给你的富贵荣华铺路吗?!” 徐增寿脚步一顿,收起脸上的笑,平静道,“大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们,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徐辉祖却是怒吼道,“各为其主?!那燕王不过就是一个狼心狗肺之人,意图篡位!像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却偏要为他卖命?!” 徐增寿继续缓步而行,走向大门,神情沉静,只是在推开大门时,声音飘忽的说道,“大哥,三妹……被张石的女儿杀了……” 徐辉祖的吼声戛然而止,呆呆的看着徐增寿站在大门的身影,这会儿才发现,那身影竟然比被自己禁闭前瘦了整整一圈…… “增寿……”徐辉祖怔愣了一会,才沙哑开口,“你说……三妹她怎么了?” “死了。”徐增寿抬头看向幽深的夜空,脸庞在昏暗的月色里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只是听那轻飘飘的声音慢慢说着,“黄子澄设局,命张石自杀,张石写了一封血书给了他女儿,命他女儿一定要杀了世子,三妹为了救世子,结果……”徐增寿没有再说下去。 徐辉祖呆呆的看着徐增寿,半晌,才回过神,怒道,“那也是被那燕王所逼!若那燕王安分守己,又岂会惹来这祸灾?!” “大哥!”徐增寿却是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徐辉祖未完的话语,慢慢转头,紧盯着徐辉祖,一字一顿,“徐府里,就剩你我二人了……” 徐辉祖一震。 徐增寿说罢,便深深的看了徐辉祖一眼,便毫不犹豫的转身! 徐辉祖回过神,便想追上去,但却被那拿刀的几人拦住,徐辉祖怒叫道,“徐增寿!!你若做出有辱我们徐府之事,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你听到了没有?!徐增寿!你给我回来!回来!!” 徐增寿大步朝前走去,神情坚定,听着身后的怒叫声却是恍若未闻。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徐府失去任何人! 所以,大哥!哪怕背负一身骂名,哪怕被逐出徐府,哪怕你不认我这个弟弟,哪怕……今夜横尸南京街头,我都不会让你出事! 好好的,好好的待在徐府吧。 只要,只要燕王成功了,只要世子还活着,他便定会保你一命!保我们徐府一家! 三妹!愿你在天之灵,佑我徐府吧! *********** 朱允炆呆呆的看着外头杀声一片,烽烟四起,心头颤栗,惊疑,恐惧,怎么回事?! 燕王不是在北平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皇上!”黄子澄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努力镇定,但声音依然发抖,却是愤怒和惊慌,“皇上!快走!让锦衣夜行护你离开!” 朱允炆却是回过神,猛的扣住黄子澄的手,咬牙切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子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皇上……我们都中计了!” 朱允炆呆呆的看着黄子澄,半晌,才抖着声音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上,那燕王根本就是假装的!燕王世子朱高炽也没死!一切都是计啊!!皇上!”黄子澄大声喊道,声音带着绝望和悲愤。 朱允炆向后踉跄了两步,脸色惨白,最后却是喃喃凄厉开口,“原来……都中计了吗?我……输了吗?!”最后却是有些茫然。 黄子澄却是猛的拉住朱允炆,厉声道,“不!皇上!只要你还活着!你就绝对不会输!皇上快走!” 黄子澄说罢,便将朱允炆猛的一推! *********** 而这日。 依然在松竹院里休养的朱高炽,在这日,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信件,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便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信件,转头看去,见周王一身盔甲,盔甲上血迹斑斑,虽然神情疲惫,但脸上却是带着兴奋的笑。 朱高炽忙起身,恭敬作礼,“五叔!” “小高炽,你五叔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周王神秘的说着,神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狂喜。 朱高炽心头一跳,盯着周王,心头竟紧张起来,难道是……老爹? “可是,我父王赢了?”朱高炽强压着心头的紧张,低声问道。 周王眉毛一挑,嘿嘿怪笑一声,“果然是父子同心吗?”随即兴奋的开口,“小高炽,你说对了!你父王,我四哥,他打入南京了!!” 朱高炽呆了呆,随即细眉一弯,笑容大大的,老爹……他赢了! “小高炽,你五叔有件事要麻烦你。”周王突然一整神色,严肃道。 朱高炽回过神,看着眼前突然一本正经,神情凝重的周王,不由一愣,随即忙温和一笑,拱手道,“五叔请说,只要高炽办得到的,一定帮五叔!” “饶允炆一命!” ********* 朱高煦骑着马,在南京街头缓缓而行。 一边扫视着两边的街道。 此时,距离打入南京已经两天了。 虽然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萧索的感觉,但商铺店家已经陆陆续续的恢复了。 若无父王当机立断的,一入南京,就立马抢攻四门,再加上之前,二舅舅的布局,南京的兵马司又换上了自己的人,只怕,这南京也是要元气大伤的。 恐怕也没这么快就恢复正常的秩序。 只是,父王到底在暗处的兵马有多少?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控制南京兵马司的呢? 朱高煦勒住马头,抬头看向眼前的府邸——徐府。 罢了! 这些事情还是不好奇为好。 朱高煦心头漫不经心的想着。 下了马,进了徐府,在管家的带路下,进了院落。 远远的,便闻见药味。朱高煦眉头一皱,看来,二舅舅的伤势不轻啊。 那晚,二舅舅好似不要命般,若无二舅舅的拼命和带路,只怕也没那么快进入皇城。 “大舅舅?”朱高煦进了院落,便见臭着一张脸的徐辉祖冷冷的瞪视着自己,下意识里一愣,随即便低声叫了一声。 徐辉祖冷哼一声,端起药碗便转身离开,离去时,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不敢!” 朱高煦神情一冷,他可没有他大哥那个好脾气! 但床上的徐增寿却是急急的挣扎起身,“二,二少爷……” 朱高煦一见,忙走过去,皱眉扶住,“二舅舅,您伤势还没好,还是躺着吧。” 徐增寿露出虚弱的笑容,低声道,“二少爷,他心情不好,您别跟他计较。” 朱高煦看着甚为恭敬拘谨的徐增寿,心头有些纳闷,虽然现在他父王算是夺得天下,但二舅舅也是大功臣一个,又何必如此谦恭呢?甚至……给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是讨好? “二舅舅放心,高煦不会的。”朱高煦心头疑惑,但嘴上还是安抚着。 徐增寿才松了口气,又低声问道,“不知……世子可是来了南京?” 朱高煦脸上微微一笑,“今日晨早,父王刚刚收到急报。盛庸和铁铉都已经兵败被俘,如今,随着大哥的车架押赴南京了。” 徐增寿慢慢点头,心头慢慢思量了一下,随即面上一笑,“那就好。世子身体无恙就好。” 又闲说了几句,朱高煦便起身告辞。 离开时,见徐辉祖端着一个盘子,脸色依然阴郁得很,见到自己也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身进了徐增寿的房间。 朱高煦神情一沉,这大舅舅也未免太拿大了吧! 他可是朱允炆的死忠!若不是看在母妃和二舅舅的份上,只怕父王早就像杀那些个顽固不化的老头一样砍头了!! 说不定,还会落得跟黄子澄那样的下场——碟刑! ********** 离开了徐府。 朱高煦骑马而行,很快便过了两条街,远远的,便见一座府邸前,被严密把守着。 府邸上的牌匾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方府。 朱高煦在方府前微微一顿,想起昨日,原本要被砍头的方孝孺却突然的被赦免了?! 而这原因……却是昨日的一封信…… 那信的内容,他没见,但偷偷的一瞥,却见信上很熟悉很熟悉的字迹……是他大哥? 然后,他父王瞬间阴沉咬牙的神色,更加证实了这个想法。 在看到信的内容后,他父王咬牙切齿的说出了——“饶方孝孺不死!” 看了方府一眼,朱高煦继续打马前行,心头实在好奇,到底,他大哥说了什么,让父王放了那顽固不化的方孝孺一命? 要知道,那方孝孺可是见了他那亲自登门的父王非但没有下跪,反而还嘿嘿冷笑着,自个坐到柴火堆上,对他父王懒懒的说着,“今日方孝孺终于可以全了心中公义正理了!” 这样嚣张不屑的人,他父王怎么可能饶他不死? 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他父王可是带着一身杀气的进了方府! 与那张石交情不错的人,除了那方孝孺可都是死得七七八八了! 到底,他大哥写了什么? *********** 而此时的南京皇城奉先殿里。 朱棣阴森森的盯着桌上的信笺,很短,一句话,十一个字。 方孝孺若死,儿子不进南京! 朱棣心头磨牙,恨恨的想着: 臭小子! 小肉包! 那方孝孺当真如此重要吗?! 比你爹我还重要?! 第87章 终局(一) … 公元1391年十一月,靖难之战,以朱棣攻入南京,朱允炆失踪,宣告结束。 而在朱棣攻入南京后,南京进入戒严,三日后,南京解除戒严,恢复正常街市。 在这三日时间里,前朝大臣大半归顺于朱棣,少部分,如徐辉祖等人不肯归从,于是,除徐辉祖,方孝孺外,其余不肯归顺的,都被杀之,妻女被发送往教坊司,男丁皆被杀之! 这日,北平通往南京的官道上,一队身着盔甲,气势冷漠,散发着血腥杀气的军队护卫在两辆马车两旁,朝南京进发。 第一辆马车里,面容温润的少年皱眉看着手中的信件。 少年面容温润,但脸色却是有些苍白,眼眸清亮,甚为亲和,此刻却是透着浓浓的不赞同,盯着手中的信件,细眉皱着。 在少年对面,坐着一大约三十上下的男子,面容爽朗,五官英挺,可惜坐姿却甚为不雅,手中端着酒杯,戏谑的看着少年,打趣道,“怎么?可是方孝孺已死?” 少年慢慢摇头,看向男子,叹气,甚为苦恼的皱眉,揉揉额头,似乎甚为头疼,“方先生还活着,我大舅舅也还活着,但是……” “但是……其他不肯归顺的人都死了?”中年男子接口说道,笑嘻嘻的说着,“真不愧是我四哥!” 少年一怔,随即放下揉着额头的手,甚为不赞同,“父王此举不妥!”顿了顿,又苦笑摇头,“不过,父王的脾气,这么做也是自然……” 中年男子笑嘻嘻的开口,“小高炽,既然你这么了解你父王,你就该知道,方孝孺和徐辉祖能活着已属难得了。而……至于……”中年男子指指马车外头的另一辆马车,玩味一笑,“他们就可难说了!” 少年不以为意,只是温和一笑,“尽力就是。” 少年说罢,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件,心头发愁,他老爹用得着这么狠吗? 中年男子又看了细眉不自觉皱起的少年一年,心头有些感慨,他那四哥素来心狠手辣的,偏偏这个疼到骨子里头的儿子是个心善的…… 摸摸下巴,又细细看了少年一番,少年细眉弯弯,眼眸清亮,面容温润,虽然不是俊美风雅,但那一身亲和舒适的气息,总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而少年虽然心善,但却不软弱,在没有受伤前,坚守北平,可谓有勇有谋……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不迂腐,也不庸俗…… 真是……越看越是心头有些沮丧,怎么他那四哥运气那么好呢?! 有这么一个好儿子…… 但,随之,想起他那四哥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不由心头叹息一声。 “五叔,可是有事?” 被中年男子的眼睛盯着有些不太自在的少年不得不抬头笑眯眯的问着。 中年男子回过神,看着少年,眨眼,“没。对了,小高炽,那两人,你真的要给他们求情吗?” 少年看出中年男子没说实话,但也没追问,只是顺着话题点头说道,“嗯,盛庸和铁铉都是不错的人才。杀之可惜。” 中年男子摸摸下巴,想着到了南京后的事情……便开口道,“小高炽,你可别忘了你允炆哥哥哦。” 少年一滞,允炆哥哥? ********** 而此时南京,皇城里。 朱棣专注的批阅着奏折,直至一条身影飘落。 “朱允炆找到了吗?”朱棣头也不抬淡淡的问着。 “回主子的话,是!已经找到。” “嗯。那就带回来吧。” “是!” 朱棣顿了顿,又皱眉问道,“世子还没到吗?” “回主子的话,吴太医说世子的伤势虽然好了,但还是不可过于颠簸,因此,马车走得较慢。” 朱棣点头,这样也好。慢点就慢点!小肉包的身体最重要! 只是,心头有些焦躁,想着,早日见到那小肉包…… ********** 而这日,南京城门外,远远的,便见那车队缓缓前来。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一身锦服,带着南京的文官武将早早的便恭候在城门口,待车队缓缓到来,护卫马车的军士们齐齐下马时,那冷厉的气势,不由让恭敬等候着的文官武将们心中一惊。 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一脸平静。 那些军士都是跟随父王和大哥的亲卫,气势凌厉也是自然。 而在军士们下马后,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周王挑着眉,先是扫了眼甚为浩大的恭迎队伍,心中玩味一笑,果然哪。 随后,周王便跳下马车,之后,朱高炽慢慢的踩着踏板走下马车。 看见这么浩大正式的恭迎队伍,朱高炽心中一愣,心中转了转,不由嘀咕,他老爹是否也太过了?但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人只有朱高煦和朱高燧,心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老爹没有亲自来。 于是,面上对着朱高煦和朱高燧温和一笑,“辛苦了。” 朱高煦和朱高燧先是恭敬做了一礼,才抬头对朱高炽一笑,朱高煦关切问道,“大哥,这一路可还好?” 朱高炽习惯性的背负双手,笑眯眯的点头,“虽然有些累,但还好,吴太医一直都有看着……” 朱高煦点头一笑,“那就好,大哥,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好!”朱高炽又转身对在等候的南京的官们拱手作礼,温和笑着,“让诸位等候,是高炽的不是……” 大官们都有些慌张有些意外的忙拱手回礼,说着不敢不敢的客气话。 而朱高炽也不以为意,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举步走向朱高燧所指的大马车。 周王看着朱高炽上了马车,先是思索了一下,又眯眼看了下马车,嘿嘿暧昧一笑,转身上了原来的马车。 周王上了马车,便很是懒懒的躺平,过了一会,马三保一脸困惑的爬上了马车。 “哟!三保!”周王扬手打着招呼,嘿嘿一笑,“怎么?小高炽把你赶出来了?” 马三保茫然摇头,疑惑,“王爷,二少爷说,让奴才来伺候你,说世子那边有人伺候,可是……”心头有些忐忑,如今王爷身份不同了,世子的身份当然也会不同,那么……世子会不会不要自己了? “放心吧。”周王瞥了眼一脸忐忑不安的马三保,笑道,“小高炽对你还是很不错的,这会儿不让你伺候,不过是……不要你在而已。” “原来这样啊……”马三保嘴上应着,心头却是依然不安,只是看得出周王有所保留,似乎不太想让自己知道的样子,便不想再问,只是应付了一句,转头看了看那辆应该是宫里出来的马车,真大啊。 ********* 朱高炽靠着温暖的熟悉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头上厚实有力的手轻柔的抚摸。 本以为到了皇宫才会见到老爹,却没想,上了这宫里的马车,就见他老爹端坐着对他柔和的笑着。 紧接着就被拉了过去,紧紧的揽抱着。 耳畔不听的喃喃低语,“炽儿……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一遍一遍的低语,心头暖暖的,安心的。 忍不住抬手环抱,微微抬头,凝视着深沉幽暗的眼眸,朱高炽细眉一弯,咧嘴一笑。 于是,想象中的,梦境里勾画了多次的炽热的吻便不停的落下。 直至无法呼吸了,才慢慢放开,不舍的轻柔的吻着。 “爹……”朱高炽微微喘着气,手指揪着紧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肩膀上的衣服,微微避开,心头发窘,他们到底是在马车里呀。 抱着朱高炽坐好,朱棣在朱高炽避开时,就势狠狠的啄吻了一下才不舍的离开。 “好了,不闹你了。”朱棣安抚着。 见朱高炽捂着被啄吻的脸颊瞪眼,心头痒痒的,那激吻后的红晕的脸颊,分外莹润的眼睛,真是…… 深呼吸一下,平稳自己的气息,微微拉开一下距离。 摩挲着朱高炽的头发稍稍平息自己心头的叫嚣着的情动。 “爹,二舅舅的伤没事了?”朱高炽感觉他老爹正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便低声转移开话题,帮着他老爹分散注意力。 “嗯。”朱棣应了一声。 “爹,方先生还在他的府邸了?” “没错。”顿了顿,朱棣淡淡开口,“他拒绝帮我起草诏书。” 朱高炽一愣,随即笑眯眯的抬头,“爹,您故意的?您不是早就知道他脾气就是那样的?” 朱棣扬眉,“我知道,但我偏要叫他。” 朱高炽一滞。 “可知是为什么?”朱棣盯着朱高炽,淡淡问道。 朱高炽叹气,苦着脸,“爹,您别跟我说您吃醋了?” 朱棣冷哼一声。 朱高炽瞅着他老爹的神色,有些讨好的上前,亲了亲朱棣鼻子,小声说道,“爹,儿子只是不想因为他,让爹坏了名声。”而且,那方孝孺的确颇有才学啊。 朱棣眯眼,看着朱高炽,“你知道你爹我从不在意这些!” “可我不要他们说爹的不是!”朱高炽一脸严肃,“爹是最好的!” 朱棣一愣,随即低低一笑,摸摸朱高炽的头,将朱高炽揽了过来,转开话题,低哑声音开口,“炽儿,可饿了?” “我要吃面条。”朱高炽看了眼早就摆在小桌案上的糕点,慢慢摇头说道。 朱棣拿过一块朱高炽平日里最喜欢的杏花糕,紧了紧手,说道,“待会回宫就可以吃了。现在,先吃点糕点。” 朱高炽没什么胃口,虽然糕点看上去很美味,但这会儿他只想吃热乎乎的东西,可看着递在跟前的糕点,也不想拒绝,便抬手想接过,但朱棣却是避开,柔声说道,“爹喂你。” 朱高炽一愣,随即脸红,呐呐道,“儿子没事了,儿子自己吃吧。” 朱棣却是皱眉,坚持着盯着朱高炽。 朱高炽看着他老爹这样坚持,心头叹气,便张开嘴,吞下,后便慢慢的咀嚼着。 朱棣见朱高炽吃下,才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一手摸摸朱高炽的头,见朱高炽嘴角沾了些糕点碎末,便俯首,伸出舌头,慢慢的舔着。 朱高炽顿时一僵,回过神后,便急急的推开,脸红耳赤的低声叫道,“爹!!” 朱棣看着朱高炽脸红耳赤,神情有些羞恼,微微一笑,笑容甚为平淡,但眼眸里却是暗沉了几分。 “爹!我们在马车上!”朱高炽小声的又认真的说着。 朱棣故作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便拉回退开的朱高炽,低笑一声,有些恶劣的逗弄开口,“爹,只是一时情急罢了。你知道的,……从你十三岁那年开始,爹就没有碰过除了你之外的人了……” 朱高炽一时无语,看着笑得有些恶劣的朱棣,很是肃然的开口,“爹,儿子知道您饿了,但您饿了那么久也没饿死,就再忍耐一阵子吧。” 第88章 终局(完) … 一时冲动的结果便是这样? 朱高炽有些后悔,但看着身上的男人那静静的凝望眼神,明明已经渴望得不得了,但却还是压制着自己的渴望,看着自己,却不再进一步。 此时,月色撩人。 偌大的宫殿里,华美的雕花大床上,明黄色的帐幕里,英伟的男人双手抵着床,深邃暗沉的眼眸静静的凝望着身下的温润的少年,本来有些发白的脸庞,因为激烈的吻和战栗的抚摸,而红晕不已。 “炽儿……”男人低哑的声音有些喘息的开口。 忍着心头的渴望,忍着身体的叫嚣,都几乎发疼了,却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炽儿的身体还没有真正的复原。 但少年,却是凝望着男人,缓缓抬手,轻轻的摸着男人的脸颊,低声说着,“爹……若将来,你不要儿子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男人一愣,随即怒火腾升,心头的渴望因为这句话而浇熄了七分,“你说什么!?” 这句话,他一直都想说。 少年看着男人,神情很平静,非常平静。 他的老爹如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掌握天下权势,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如今他老爹对自己的执念颇深,可是,将来呢? 一旦权势超越了自己的执念,当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深入骨髓,自己可还是老爹的唯一? 如和尚老师所说,世上最难改变的是人心,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也是人心! 所以,他一直……下意识里逃避着,逃避着真正的被拥有…… 只要……他们之间没有,真正的,发生不该发生的,那么……哪怕有朝一日,他们退回纯粹的父子关系,自己也容易面对不是? 但是,为何……为何……现在眼前模糊? 为何……看不清身上男人的神情? 眼睛里不断涌出的东西是什么? 忽然被紧紧的抱住,轻柔的落在脸上的吻,一点一点的吻去脸上滑落的泪水。 耳畔是无奈的叹息,“说你傻吧,你又不傻,还知道会担心!炽儿,可是因为今日看见的那些女人?” 朱高炽抬手推搡了一下朱棣,但推搡的结果便是肩膀被啃了一口,耳畔是严厉的沙哑的警告,“炽儿,不许推开我!” 朱高炽一顿,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 想着来到皇城后,偏巧就见教坊司带着十几个美丽少女前来拜见他老爹。 于是心头就闷闷的到了现在……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因为看见那些少女心头吃味于是闹脾气! “炽儿……那些个女人只是摆着看的……”朱棣有些无奈的说着,抬手想摸摸朱高炽的头,但朱高炽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又转头避开。 朱棣皱眉,心头有些发怒,握住朱高炽的下巴,强势扳了过来,见朱高炽的鼻子红红的,眼圈还是微红,心头又是一软,俯首轻轻吻了吻,低哑开口,“炽儿,你若不喜,明日再重新打发去教坊司好了。” 朱高炽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心头苦涩的想着,哪怕现在打发了,将来呢? 以前在王府还好,没人敢说。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老爹可是这天下的主人,偌大的后宫又怎能没有女人? 整个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炽儿!!”朱棣看着朱高炽不言不语,心头烦躁起来。 这小子闹起脾气来还真是倔! “爹……没事了。”朱高炽抬起眼眸,咧嘴一笑,尽管心头艰涩,但面上却是笑呵呵的开口,“儿子只是一时心头不痛快,说了些傻话,爹就当做没听到好了。” 朱棣深深的盯着朱高炽的笑容,半晌,才揽抱着朱高炽,紧紧的,闭眼低语道,“那就睡吧。” 朱高炽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朱棣。 但下一秒就被猛地翻了过去,“爹?” “睡觉时不许背对着我!”朱棣淡淡道,面无表情的将面对着自己有些呆愣的朱高炽揽紧在怀里。 朱高炽呆愣了一会,看着他老爹闭上了眼睛,他也才慢慢的闭上眼睛,心头酸涩,但嘴角却慢慢的勾起傻傻的笑,至少,此刻,在他老爹心里,他还是被重视的对不对? 待慢慢的朱高炽沉沉入睡后,朱棣睁开眼睛,盯着怀中依然嘴角傻乎乎笑着的朱高炽,无声长叹,这小子一定不知道,他明明不想笑,却努力笑的时候,那都不是笑,那简直就是哭了! 抬手揉揉朱高炽的头发,带着些许怒气,这小子!竟然都不相信自己! 哼! 也罢,他会让这小子知道的,全天下谁都可以不信,就是不能不信自己! ********* 翌日,朱高炽醒来的时候,朱棣已经起身,正在自己慢慢的穿着袍服。 朱高炽愣了楞,随即掀开被子,下床,习惯性的上前,帮着他老爹将袍服穿好,其实,他老爹穿衣吃饭等等日常事情都做得又快又好。根本无需自己的帮忙,但和他老爹在松竹院住的时候,他老爹就要求自己,一定要伺候他! 说什么这是身为儿子该做的事情。 然后在自己上前伺候的时候,他老爹就常常故作不在意的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腰,趁机亲吻…… 就像现在…… 急急的避开脖颈上的吻,捂着脖子,身为肃然的开口,“爹!您该出去了!” 朱棣却眼眸暗沉的拉下朱高炽捂着脖子的手,在朱高炽惊慌的眼神中,狠狠的吻上正欲开口拒绝的唇,肆意的侵略扫荡一番,心满意足了才微微放开,额头抵着额头,凝视着晕红的脸颊,有些湿润的眼眸,低哑开口,“三天后,就是登基大典,炽儿,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等爹回来一起用膳,待会早膳的药膳粥,你不准剩下!” 朱高炽一听,顿时垮下脸,不是吧?吴太医弄的又苦又酸的药膳粥?? 朱棣见朱高炽跨下的脸,低笑一声,抬手轻捏朱高炽的脸颊,又啄吻了一番,才不舍的松开紧扣着朱高炽腰,转身离去。 于是,早膳时分,看着吴太医一脸严肃的端着药膳粥走了上来,朱高炽嘴角微抽。 平日里不是知琴端来的吗? 今儿个怎么这吴太医自己亲自送来了? 这吴太医亲自送来了,待会自己怎么糊弄过去? 这吴太医可没知琴那么好糊弄! “臣吴庸拜见世子殿下。”吴太医恭恭敬敬的作礼。 朱高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抬手示意吴太医起身,笑眯眯的开口,“吴太医辛苦了。把药膳放下吧。” 吴太医恭敬的放下药膳,却是端到了朱高炽跟前,还将汤勺恭敬的双手呈上。 “请世子用药膳。” 朱高炽盯着递到跟前的汤勺,半晌,才慢吞吞的接过,却是顺势放下,抬头笑呵呵道,“吴太医连日来为高炽的病情操心,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今儿个也没什么事,吴太医不妨退下,好好的歇息一番,也可以回家看看妻儿不是?” “臣没有家眷。”吴太医恭敬垂首回答着。 朱高炽一僵。 “请世子用药膳,臣也好下去歇息。”吴太医毕恭毕敬的说着。 朱高炽一滞。 盯着眼前黑乎乎的药膳,朱高炽慢慢的伸手拿起汤勺,转了转,在碗里搅了搅,却实在是没有勇气舀起。 而这时,吴太医低声开口了。 “王爷……在世子昏迷不醒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臣至今难忘。” 朱高炽一怔。 “王爷说,他哪怕能够拥有世子的时间也只有二三十年而已……” 咣当一声,朱高炽手中的汤勺掉落碗中。 “世子,如若不能配合微臣的话,恐怕王爷拥有世子的时间会缩短为十几二十年……” 朱高炽垂下眼眸,心头一紧,二三十年吗? 沉默了一会,朱高炽慢慢的端起药碗,拿起汤勺,忍着恶心的味道,一口一口的努力的舀着。 直至药碗空了。 朱高炽才松了口气,而吴太医则微笑着接过朱高炽递过来的药碗,轻声开口,“世子,王爷还曾说过一句话,也是臣甚为难忘的一句话。” 朱高炽一顿。 “王爷说,他只想让世子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 朱高炽一愣,随即低垂下头,若有所思。 而吴太医端着药碗笑吟吟的走向门口,但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懊恼的一拍额头,“世子!臣这个脑子真是!臣差点忘了!” “什么?”朱高炽呆呆的抬起头问道。 “当时王爷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止臣一个人听到,还有二少爷,三少爷,对了,还有张辅将军,道衍大师,对了对了……还有周王爷!”吴太医说完,貌似松了口气,笑吟吟的对朱高炽说道,“所以,世子不妨去问问这些人,毕竟臣老了,有些话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当然,臣刚刚说的那两句话,可是一个字都没忘记的!……” 吴太医说完,很是满意的转身,轻飘飘的离开了。 *********** 这日,朱棣登基。 身着龙袍,更显气势威严,英伟的男人举止投足间尽显风采。 朱高炽站在一边有些怔然出神,这样的老爹……果真不一样了呢。 朱棣戴上皇冠,便朝大殿走去,朱高炽垂下眼眸,默然跟随在其身后。 走上大殿之时,朱高炽转身正欲朝朱高煦和朱高燧走去,按照规制,他该站在朱高煦和朱高燧之前,在他老爹走上龙椅时,带着宗室子弟,和文臣武将们一起行三叩九拜之礼。 但,就在朱高炽转身之时,突兀的,手被牢牢扣住。 朱高炽愕然转头,却见他老爹没有转头,只是紧紧的扣着他的手,强行拉着他朝龙椅走去。 朱高炽心头有些发慌,老爹是想做什么呀? 但容不得他说些什么,几步之间便被拉上龙椅,然后,众人齐声下跪,三跪九叩,高呼万岁! 而他就站在他老爹身边,接受朝臣和宗师子弟的朝拜。 这……什么意思? 他呆呆的转头,看向他身边神情淡然的老爹。 而紧接着,太监站出,拿出明黄色的卷轴,打开,尖细的声音高声宣读着什么。 直至一句,“册立朱高炽为太子!” 又紧接着一句,“太子身体不适,不给予婚配! 再然后,“追封徐氏为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 除了追封母妃,其他的,竟没有再提及?! 待太监宣布完毕,朱高炽依然有些回不了神。 直至朝臣开始上奏贺词,议论政事,朱高炽才慢慢回过神。 看向坐在龙椅上,专注听着奏报的老爹,朱高炽又转头看了眼下面低着头恭敬站着的朝臣。 这,便是老爹的心意? 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小的时候,他老爹对他说的话—— “总有一日,爹会让所有人在你面前不敢放肆!” ************ “大哥?” 朱高燧走进御花园的时候,便见他那素来温和文雅的大哥蹲在大树下,低垂着头,怔怔的盯着蚂蚁发呆。 朱高燧不由一愣,随即皱眉,快步上前,蹲下,一脸严肃问道,“大哥!可是父皇欺负你了?” 朱高炽回过神,见朱高燧一脸严肃,讪讪一笑,摸摸头,“没有,父皇怎么会欺负我呢?” 朱高燧上下打量一番,才似乎相信了,只是依然拧紧双眉,严肃开口,“大哥,说好了,若父皇敢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对我和二哥说,我和二哥都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朱高炽呆了呆,看着朱高燧一脸认真,心头一暖,但想起……现在在奉先殿处理政事的老爹,朱高炽心头有些酸苦,有些……心疼。 但面上,却是温和一笑,慢慢起身,看着高了自己一个头的朱高燧,朱高炽心头感慨,到底,当年的两个任性顽劣的小屁孩已经长大了呢。 “你说什么傻话呢!你大哥是这般弱小的吗?更何况,父皇素来疼惜我,怎会欺负我呢?好了,大哥刚刚只是在想该怎么跟方先生劝说……”朱高炽笑眯眯的说着,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便转身朝外头走去。 朱高燧欲言又止,只是看着朱高炽的背影,心中再次决定,一定要站在自己大哥这边! ********* 朱高炽走进方府的时候,便听见甚为昂扬的曲调。 顿下脚步,细细聆听,曲调中有甚为昂扬的斗志,有不屈的意志,但还有……一些酸楚,一些矛盾…… 朱高炽微微一笑。 有酸楚,便意味着心头有所不舍。 有矛盾,便意味着存在怀疑。 走进园子里的凉亭,对正在抚琴的方孝孺拱手作揖,才朗声开口,“朱高炽拜见方先生!” 琴声一顿。 方孝孺缓缓转身。 盯着眼前的温和笑着的朱高炽,方孝孺神情复杂。 对眼前的少年,他甚为赏识。 身有大才,心存仁厚,可惜,却是燕王之子! “你不必来此!”方孝孺慢慢说着,负手而立,看着天空,神情淡然。 “我若不来此,先生又怎能出去呢?”朱高炽温和说着,对方孝孺抬头看天却不看着自己的举止不以为意,笑容依然。 方孝孺一愣,随即低头看向凉亭下的少年。燕王要放了自己? 朱高炽举步上前,将手中的令牌缓缓放到桌上,对方孝孺笑眯眯的说道,“先生,拿着这令牌,天下无论何处都可去!” 朱高炽说罢,便转身欲离开。 方孝孺张了张嘴,却还是忍不住出口唤道,“世子!这是为什么?若是希望以此来收买方孝孺那就不必了!” 朱高炽脚步一顿,转头,咧嘴一笑,“先生可以放心,我父王的诏书已经拟好了,收买什么的,先生,你还不了解我父王,对他来说,可从来都没有收买这个词!放先生离开,是高炽之意。” 方孝孺皱眉,仅仅只是如此? “只是先生……高炽有一请求!”朱高炽转身再次拱手作揖,神情肃然。 方孝孺一愣,随即心头冷笑,果然! “请先生开馆收徒,为我大明培育良材!”朱高炽神情认真的一字一字慢慢的说着。 方孝孺一震。 “先生大才,一身才学尚未施展,怎可就此埋没于山林?也请先生不管身在何处,看着大明,看着我父王,看看我父王是否负了这个天下?看看我父王是否真如先生所言,仅仅只是一个乱臣贼子!”朱高炽神情平静的说着,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燕王不管做了什么,仅凭他杀进南京,就是一乱臣贼子!”方孝孺冷笑开口。 “先生此言差矣!自盘古开天辟地,天下可是一家之天下?!自秦皇汉武起,到如今我大明江山!这天下可曾为一人所有?!”朱高炽肃然沉声道。 方孝孺一怔。随即紧紧的盯着朱高炽,问道,“那你以为何为乱臣贼子?” “无视天下苍生,罔顾百姓死活,吞噬苍生骨血,贪赃枉法,昏庸无能,才是乱臣贼子!” 方孝孺呵呵嘲讽一笑,“燕王为自己野心,无视天下苍生,掀起战火,不就是你口中所言乱臣贼子!” 朱高炽神情依然平静,淡淡的问道,“先生睿智,应该知道,即便没有我父王揭竿而起,藩王之战就可以避免了吗?” 方孝孺顿时语塞。 朱高炽拱手作别,“先生,时间,可以证明很多东西。高炽在此希望,先生能够平安高寿,看看这天下,看看这大明江山在我父王手中又会如何?” 朱高炽说罢,便转身慢慢离开。 方孝孺只能神情复杂的看着朱高炽慢慢远去。 *********** 朱高炽回到皇城时,黄昏已经慢慢的落去,夜色正慢慢的侵染着天空。 匆匆的走进奉先殿,果然,他老爹正黑着脸瞪着他。 朱高炽呵呵傻笑一下,慢吞吞的走近他老爹。 朱棣冷哼一声,挥手不耐烦的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才揽过朱高炽,瞪眼,“爹不是说过,乖乖的等着爹回来吗?!那令牌你差使给人送过去便是,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你跑过去做什么?!现在夜晚风大,你若是伤了风怎么办?!” 朱高炽嗅着他老爹身上淡淡的安心的味道,听着他老爹絮絮叨叨的话语,忍不住紧紧的抱住,低声道,“爹,我们晚上做了吧。” 嘎—— 朱棣还在絮叨的话语顿时停顿了。 半晌,朱棣沙哑的声音慢慢问道,“炽儿,你身体还没好……” 朱高炽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头,猛的就啃咬了上去。 朱棣闷哼一声,这小子是吻还是咬啊? 但看着眼前涨红着脸,微微发颤的身子,还有明明羞涩但努力睁大的眼睛…… 朱棣猛的抱起朱高炽便向床榻方向走去,轻柔的引导着怀中还在不断啃咬的朱高炽,然后,慢慢的掌握主导…… 拉下明黄色的帷幕,大手开始游离,心头急不可耐,但却努力温柔,摸索着这身下眷恋多年的发抖着的身子,爱抚,轻柔的吻着,努力安抚怀中的在最初的勇敢过后,开始颤抖的不安的人,在即将占有之时,唇舌交接,霸道的侵略着,然后,便是狠狠的占有,身下的人一僵,但随即便被激烈的冲击占据了所有感官,只能不断的张嘴想要呼喊尖叫,但唇舌间的霸道侵略依然没有停止,几乎是无法呼吸,偏偏激烈的,带着疼痛和难言的愉悦,又不断袭来…… 于是,这夜,朱高炽真的后悔了。 原来真的不可以饿一个人太久的…… ******** 翌日…… 朱高炽茫然的睁开眼睛,便见温柔笑着的朱棣,愣了好一会,昨晚的记忆才慢慢复苏,瞬间,朱高炽的脸便红透了。 朱棣凝视着红着脸的朱高炽,眼眸暗沉了一下,低笑开口,“炽儿可好些?” 朱高炽呐呐着,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昨晚甚为疼痛,但后来……就忘了。 然后,现在,好像……不痛了,腰间虽然酸麻,但也还好,明明记得昨晚好像腰都快被他老爹折断了……可恶! 抬头瞪了一眼,便转头低声道,“还好!” 腰间被熟悉的温暖大手覆上,紧接着便被拉回宽阔的温暖怀抱。 沙哑的低笑着,但却没有开口逗弄,只是轻柔的按压着腰。 此刻,安安静静的大殿里,只有身后安心的心跳,分外安宁。 “爹……” “嗯?” “儿子会努力陪在你身边,不止二三十年。” “没事,爹陪你也一样,你若在地府,爹便陪着你在地府。” “嗯!也是……” 第89章 番外之来自亡灵的守护(上) … 朱棣登基后的第十天…… 方孝孺站在一座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字:张石之墓。 很是简单的墓碑,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方孝孺慢慢的蹲下,还记得,当初张石下葬之时甚为风光,墓碑也甚为庄重,但燕王朱棣进了南京,将张石满门,杀得杀,进教坊司的进教坊司,张石的墓地也被挖了出来,那时,自己甚为愤怒,可惜被软禁在府中,哪里也去不得…… 直到现在要离开了。 本来心中对能否让老朋友张石重新入土不抱希望,只是想前来吊唁一番,但没想到…… 视线又慢慢的移到一旁的小墓碑上…… 张溶月之墓? 是张石之女,但,不是死在了北平了吗? 是谁呢? 是谁将张石重新安葬?又是谁将张石之女下葬在此? “可是方先生?” 颇为迟疑的声音响起。 方孝孺转身,便见一身着太监服的年轻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三保见过方先生。” “你认识我?”方孝孺有些不解。他可不记得认识这么年轻的太监。细细打量了一番,方孝孺心中一凛,这太监虽然颇为年轻,但行走间却是甚为稳健,没有一般太监的阴柔之气,反而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感。 “三保在太子身边服侍,曾经有幸见过方先生一面。”马三保上前恭敬说着。 太子? 方孝孺一怔,随即了悟。 “可是太子有事要你来通报?”方孝孺沉声问着。 马三保微微摇头,提了提手中的篮子,笑着开口,“太子今日有事不能前来,命小的前来祭拜张石大人和张溶月小姐。” 方孝孺一震,急急问道,“这墓碑难道是太子——” 马三保心头苦笑,面上轻叹点头。 想着两天前,因为这安葬张石及张溶月之事,王爷,哦,不,该说是皇上了,和太子争吵了一番。 当时的争吵,因为皇上挥退了所有人,没人知道具体的争吵过程,但从第二天开始,两人没有说一句话,直至今天太子本来要出宫,还被皇上给拦住,最后,皇上把自己给踢了出来…… 马三保心头叹气,希望回去的时候,皇上和太子已经和好了。这两天宫中的温度可是特别的低啊。皇上又接连杖打处罚了好几个太监宫女……连入宫商议要事的张辅也被骂了一顿。自己和知琴虽然跟在太子身边伺候,没怎么受苦,可太子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不开心的,看着自己和知琴也很郁闷。 方孝孺怔愣了一会,才肃然拱手道,“烦劳公公代为禀报太子,就说方孝孺谢了!” 马三保忙也拱手应下。 方孝孺说罢,便点头示意,转身大步离开。 ********** 此时的宫中…… 朱高炽顺着阶梯走下,看了看手中的小地图,细眉弯弯,心头惊奇,真没想到,这皇城下面竟然还有这些地道暗室! 而且…… 更没想到的是…… 盯着手中牛皮纸做的地图上的印章,皇爷爷在小盒子里藏着的竟然是这个东西! 当初,那些埋伏在王府里头的人原来为的就是皇爷爷给自己的小盒子。 后来听老爹说,这小盒子里有代表着龙椅的小玉玺! 所以,朱允炆等人才会这么费尽心思的想要抢走! 在拿回小盒子后,他也一直没有去打开,只是给了老爹,但老爹却是连着大玉玺一起塞给了自己! 没法子,他只好继续收着小盒子。 直至今天,被老爹拦住,不许自己去拜祭那张石大人和张溶月小姐,他生气烦闷下,无聊下打开盒子,没有见到那传说中的小玉玺,倒见到了这么一张地图! 心头好奇,惊讶发现,那地图里标示的地道的入口就在自己住的这个宫殿的书房里。 于是,一时好奇之下,他便进入了地道。 没有告知任何人…… 当然,也包括了老爹…… 顿住脚步,将手中的烛火点上通道两边的烛台,朱高炽长长叹气,苦着脸,这会儿气闷过后,他有些担心后悔了。 老爹找不着自己肯定会担心死! 挠头想了一会,干脆回去吧。跟老爹说,让老爹陪自己来走一次好了! 朱高炽正欲转身,顺着路回去,但刚走两步,低头想看看小地图,手指轻轻一按,碰—— 突然,通道旁出现一道门。 朱高炽一愣。 再次低头仔细的看了看地图,咦,这门,地图可是没有标示呀。 抬头瞅了瞅打开的石门。 盯着石门半晌,朱高炽思索,这莫非是暗门? 暗门里头不会是有什么宝贝吧? 连皇爷爷给自己的地图都没有标示,那就意味着,这是皇爷爷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 嗯,里头肯定有宝贝! 一定要找老爹过来看看! 于是,朱高炽转身,就朝地道的来路走去。 没有再看那暗门一眼。 离开地道,推开书房的书橱架子,便见他老爹一脸惊愕和狂喜。 老爹竟然在这里?? 那就表示说,老爹知道自己突然“凭空消失“的事了? 朱高炽呵呵傻笑,挠头,“爹,您来了?” 朱棣在最初的惊愕和狂喜过后,沉下脸,特别是看到这小子傻笑的样子,脸色更是黑了几分! ********** 提着灯烛,走在地道里,朱高炽小声开口,“爹,您别生气了。都是儿子不是……” 朱棣沉着脸,不语。 朱高炽揉揉脸颊,刚刚……被老爹狠狠捏了一把,真疼! 但也不敢喊疼,是他一时好奇过了头,什么都没说,就跑了下来,老爹生气恼怒也是自然。 正揉着脸,突然一只温暖熟悉的大手轻轻摩挲着被捏疼的脸颊。 朱高炽一愣,随即转头,细眉弯弯的冲着他老爹咧嘴傻笑,“爹,您不生儿子的气了?” 朱棣冷哼一声,一手揽过朱高炽,低头有些粗暴的吻上那傻笑着唇,肆意狂妄的侵略了一番,才松开几乎无法呼吸的朱高炽。 “你若再有下一次,这辈子就别想出宫了!”朱棣沉声警告着。 朱高炽面上喘息着乖乖的点头,咧嘴傻笑着,心头却是笑眯眯的得意想着,有这小地图,他以后想出宫还不简单吗?他可是记得,这小地图最后标示的可是南京城的某个地方呢。 朱棣眯眼看着分外乖巧的朱高炽,心头冷哼一声,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吗? “啊,到了,就是这里了。”朱高炽抬手想要去摸墙上的砖石,刚刚,就是无意中摸了砖石,才开的门。 “等等!炽儿!”朱棣拉着,皱眉。 “怎么了?爹?”朱高炽不解。 “我来。”朱棣淡淡说着,说罢,便将朱高炽拉到自己身后,心头想着,这地道虽然一路走来,很是安静,但,他那父皇既然会煞费苦心的在这皇城下弄这么一些地道暗室的东西,肯定就还会有其他东西! 而且…… 给炽儿的竟然不是小玉玺,而是一张地图? 什么意思?! 朱高炽看着挡在他跟前的朱棣,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可是地道啊,他皇爷爷弄得地道啊,怎么会这么安静这么简单呢?! 肯定会有什么危险什么的吧! 朱高炽心头一紧,正欲开口让老爹离开时,突然飞出几支箭矢—— 朱高炽脸色一变,随之就一声低喝,“小心!” 便被拉了过去,紧紧的被揽抱着。 “爹!”朱高炽急急抬头,看向神情冷峻的朱棣,“爹,您没事吧!” 朱棣摇头,微微松开手,让朱高炽上下检查一番,见朱高炽松了口气,才淡淡一笑,“放心了?” “爹!是儿子莽撞了!”朱高炽有些懊恼。 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虽说是皇爷爷给自己的地图,但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不是?!特别是这种地方。 朱棣抬手揉揉朱高炽的头,柔和一笑,“不关你事。走吧。” 说罢,便牵起朱高炽的手,看向已经打开的暗门。 在朱高炽没有看见的地方,朱棣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眼眸更是森冷。 如果不是炽儿想着自己担心,跑来找自己…… 如果不是炽儿素来小心仔细…… 只怕……这会儿早就…… 朱棣牵着朱高炽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朱高炽被捏得生疼,抬头看向朱棣,却见朱棣阴沉着的侧脸,心头知道,老爹肯定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在生气了。便也不多话,只是默默的由着朱棣牵着。 进了暗室。 朱高炽一愣。朱棣一呆。 暗室里只有一副画像,画像下是一张桌案,摆放着香炉和一个盘子。 画像是一个面容不美,但却甚为舒适的女子。 那女子若仔细看,面容和朱高炽倒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眉眼温润。 “爹……她是谁?”朱高炽忍不住开口问道。 但朱棣沉默不语,只是牵着朱高炽慢慢上前。 低头看了眼桌案。桌案的盘子里是一个玉扳指,玉扳指上刻着和玉玺一模一样的图案。 “小玉玺?”朱高炽低语。 朱棣依然沉默,只是抬头紧紧的盯着画像。 半晌,才哑声开口,“炽儿……她是你……皇奶奶……” 朱高炽一愣,有些茫然。 “她便是你皇爷爷的皇后……真没想到,你皇爷爷竟会在这里挂她的画像……”朱棣嘲讽一笑。 想着自己的母妃最后郁郁而终,而……这女人即便死了,也还是被牵念着……朱棣嘴角便冷冷的笑了。 但很快,就被担忧的抱住。 朱棣低头,见朱高炽一手抱着自己,担心的看着自己,眼眸里的阴冷不由消散了,勾起的笑容也不再阴沉,抬手回抱着,放柔声音道,“爹没事。” “爹,这和我们无关,对不对?”朱高炽开口轻声说着。 朱棣一怔,随即释然,的确,和他们无关。 他父皇和他的那些女人的事情,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父皇生前做的最后这番安排,引领炽儿到这个地道,发现这个暗室,又是想做什么?! “爹,你看,盘子下面有东西!”朱高炽指指盘子,不敢去碰。但又好奇,好像是明黄色的? 朱棣皱眉,示意朱高炽退后,但朱高炽却是反牵住朱棣手,坚决摇头,不肯退后。 “炽儿?”朱棣皱眉,警告性的瞪眼。 朱高炽慢慢摇头,神情肃然,“爹,儿子要跟你一起。” 他才不要躲在他老爹身后,看着他老爹再次被箭矢攻击! 朱棣看着朱高炽坚决的神情,无奈一笑,将朱高炽拉进怀中。 小心翼翼的移开盘子,再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明黄色的绢布。 警惕的等候了半晌,发现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动静后,才摊开绢布。 一看,朱高炽恍然了,朱棣脸色黑了! 第90章 番外之来自亡灵的守护(下) 他以为他死定了…… 当看见身边的锦衣夜行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身着飞鱼服的蒙面人却是一个一个的围了上来的时候,他绝望了。 但,当他以为很快他就会死在对方刀下时,对方却是将他打昏了。 然后,他醒来,就见对面的男人。 “五叔?!”他惊愕。 对面的男人坐太师椅上,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哟,小文文!你还真能睡呀!都睡了好几天了呢!” 他顿时一愣。 他睡了好几天? 等等!他不是被朱棣的人追杀吗?!他不是被朱棣的飞鱼服打昏了吗?! 为什么现在是五叔出现在他面前?! “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猛地爬起,却因为头昏脚软跌回床上。 男人摇头叹气,起身,端起桌上的一碗米粥,走向他,说道,“你睡了好几天,都没用饭,现在肯定是饿坏了吧。来!吃吧!等你吃饱了,想问什么,五叔都告诉你!” 这会儿,外头已经飘起了白雪…… 当男人端着盘子走出房间的时候,白雪已经几乎覆盖了大地。 飘落的白雪让男人想起了过去的某个日子…… 在他还在藩地的时候,某一天,突兀的来了一个人。 二话不说的就拉着他去了凉亭里下棋。 “父皇!咱在屋里下棋吧!” “哼!亏你还是一个军人!这么一点雪你就受不了了?!” “父皇……您千秋万代万万岁,可您儿子也只有千岁啊!” “啪——贫嘴!” “父皇……回屋里吧。” “哼!” “那父皇您就快说吧!从南京跑到我这里来,您别跟我说您只是想微服私访看儿子贪了多少钱……” “拿着!” “额?这是?” “圣旨!” “父皇,您给儿子圣旨做什么?咦,这……” “将来……若你四哥要杀了允炆,你就拿它救允炆吧。” “父皇……” “哎……父皇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也许,这件事也是错的,但,老五,看在你大哥身前对你不错的份上,你就救允炆吧。” …… 明知是错的,还要做? 周王摇头叹气,老头子,你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间,周王沉默。 想起……昨日…… 奉先殿里。 啪的一声,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被扔到他面前,滚落在地。 摸摸鼻子,扫了眼地上的卷轴,他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神情有些无奈的朱高炽,小声问道,“小高炽,你父皇这是吃了炮仗了?” “五叔……”朱高炽很无奈的抚额叹气。 “五弟,朕昨儿个收到边关的奏报,那里好像还少了一个指挥使,要不,你去那里呆着!” “皇上,臣弟知错了!”他忙拱手大声说着。 “哼!” “五叔,我们找到了允炆哥哥了,您把他接回去吧。”朱高炽这时却突兀的上前,温和笑说着。 他一怔。 下意识里转头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四哥,“皇上,您确定了?” “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想带走朱允炆吗?”他的四哥却是淡淡的说着,“你帮了我不少,这个就算是完成我们当初的约定吧。” 他瞥了眼地上的明黄色的卷轴,虽然没有打开来看,他也知道,这里头的写着什么?是谁写的? 会被他四哥这样鄙夷的扔到地上的,也就只有老头子的东西了…… 只是,当初这份圣旨不是只有一份吗? “四哥,这个东西……”他指指地上的卷轴好奇问道。 这一问,他四哥的脸色阴沉不已。 朱高炽上前一步,温和的开口,“是皇爷爷留给我的。” 他一愣。 “皇爷爷留下圣旨,说不得杀允炆哥哥……” 他上下打量了朱高炽一番,随即了悟,摸着下巴,果然不愧是老头子吗? 竟然还安排了双保险! 知道小高炽心存仁厚,所以特别给小高炽留下了这圣旨…… 只是,这样,老头子就当真可如愿? 抬头看向脸色阴沉,眼眸冰冷的男人,如今的大明天子,问道,“皇上,这样真的可以吗?” 却没想…… 他四哥很是淡然的回答道,“朱允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手下败将何足挂齿?即便将来,他兴风作浪,朕也无惧!只是,那时——别怪我心狠!”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清楚看见,高居龙椅上的男人那眼里满满的寒冷杀意! …… 回过神,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他沉默着,但愿,那老头子留下的东西……可以让朱允炆放弃一些早该放下的东西…… 转身,看向飘雪的天空。 他心头喟叹,老头子,哪怕你死了,最后还是惦记着那小子! 真是……让人恼怒啊…… 脑海里又忍不住想起,他那四哥嘿嘿冷笑着拿出那画像时说的话:“五弟,你看清楚,你一直想方设法想要保住的,是这女人的孙子!” 忍不住苦笑,蹲地,叹气,抱头,心头抓狂。 小文文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人的孙子啊啊啊!!! ************* 马车上了套。 披着貂毛披风,蹲在门口,看着护卫和随从来来往往的往马车上搬着东西。 朱允炆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般模样。 脚步一顿,看着那蹲在门口的一脸无聊模样的周王,半晌,才慢慢的走了过去。 低声喊了句,“五叔……” 周王抬头,一愣,随即勾起嘴角的笑容,“吃饭了吗?”又站起身,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朱允炆身上,一边碎碎念着,“都那么大了,怎么都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下雪了,就该多加件衣服!要是着凉受风了怎么办?……” 朱允炆微微垂下眼眸,有些不自在,但看着在脖颈下面,修长的手指慢慢的系着披风,却不知为何,觉得眼眶酸涩。 “想好了?”突兀的,一声低问。 朱允炆一愣,随即慢慢点头,抬起眼帘,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周王,慢慢的一笑,“五叔,以后,就让小文陪你吧。” 周王扬眉,“小文?这名字不错!” 周王笑眯眯的拍拍朱允炆的肩膀,朗声一笑,“以后,你就跟着五叔一起吃喝玩乐吧!游戏天下吧!” ************ 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自己不该是皇太孙。 特别是,看到那小小的圆润的笑容可爱的孩子时…… 想起安平姑姑说的话,那小孩子会成为皇帝?他的爹,燕王朱棣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那时,他曾经不屑一顾。 他的皇爷爷,费尽心思的培养着自己,朝臣上下谁都知道,他会是皇爷爷的最好的继承人! 可,当看到那小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挺身而出,不惜受刑,而自己,却竟然怯懦的连站出来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从那时起,他的心头隐约有了一些不安。 不安什么呢? 直至安平姑姑被囚禁,黄子澄强烈要求自己对付燕王朱棣,直至安平姑姑被赐死,死前对着自己狂笑,说什么自己肯定会死!说什么燕王朱棣一定会是明成祖!…… 自己才隐约明白,自己是在不安什么,原来,自己也在害怕吗? 害怕自己不够格,害怕安平姑姑的话语会成真…… 事实上,大家都说安平姑姑疯了,可,安平姑姑说的话,或多或少都成真了,这也是皇爷爷不惜要赐死的原因。 而,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自信。 面对那小小的可爱孩子,自己不自信了。 于是默许了黄子澄种种挑衅的举动,就想看看那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当皇爷爷归天时,遍寻不着那小盒子,他心里头有些发慌,是不是连皇爷爷都不承认自己了? 疯狂的寻找着。终于从皇爷爷身边的太监嘴里得知,竟然在北平燕王府! 在朱高炽手中!! 他呆了。 皇爷爷……您真的不承认自己了吗? 原来,这张龙椅,不属于自己吗? 直至…… “拿着吧,这是那老头子最后为你做的。看完后,再告诉五叔,你的打算……” 怔怔的盯着手上的明黄色的卷轴,慢慢的打开…… “……有生之年,需保朱允炆性命。” 最后,一行小字: 高炽,小玉玺是你的了,那就留你允炆哥哥一命吧。 他一震。 然后,耳畔便听五叔徐徐说着,“那老头子到死大概都在为你操心吧,不但在我这留下了圣旨,也在小高炽那里藏了一份,你知道藏在哪里吗?就藏在那传说中的小盒子里!还藏得那么隐秘,先是放了小地图在,引着小高炽兴高采烈的去挖宝,却挖出了一个密室!小高炽去拿你手里这份圣旨的时候,还差点被密室的机关给伤了!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留给小高炽的小玉玺!谁知道会是这种东西……” 他呆呆的看着五叔指着他手中的圣旨,意味深长的开口说着,“小文文,这可以说是来自亡灵的守护了!” …… 回过神,看向马车外的雪。 “小文文,后悔吗?” “五叔,那不重要的。” “嗯?” “这样……就够了。” “哦……也是啊。啧!那老头子真是偏心!” “呃!五叔……” “没!不是说你!话说,你四叔也是啊,眼睛里只看得见小高炽……啧啧……还说自己不像老头子呢!” “五叔,你说什么?” “没!你当什么都没听到吧。” “……” 第91章 番外之小包子朱瞻基的随记 所谓名字的由来—— 因为大伯说,字一定要写好,不然会被人笑话的。所以,我决定,每天都动笔写一写。 大伯说,也不要抄书了,就写一些事情好了。 于是,我决定要把发生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今天,就写写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很不喜欢我的名字,每次写我的名字都好痛苦。 对了,我的名字叫朱瞻基!! 真是麻烦的名字!笔画好多……还很容易写错,一写错名字,爷爷就会瞪眼骂人。好凶…… 父王说,我的名字是大伯起的,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找大伯吧。 于是,我跑去找大伯了。 大伯当时正在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发呆,一听我问这话,就一边将那碗东西随意的倒到窗外,一边笑眯眯的说,我的名字是爷爷决定的,所以,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找爷爷吧。 我心里不敢找皇爷爷,但想着每次写名字的时候……我决定了!!去找皇爷爷! 皇爷爷正在批奏折,一听,就放下御笔,皱眉看向我。我缩了缩。 “朱瞻基!” “到!” “功课完成了没有?” “没……有……” “今天的武技呢?” “还,还没去练武场……” “哼!” “皇爷爷,孙儿这就去!” “慢着!” “皇,皇爷爷?” “大伯有没有倒掉东西?” 我有些迷糊了,皇爷爷怎么知道大伯有倒掉东西?最重要的一点是皇爷爷怎么知道我去找过大伯? 然后,皇爷爷用你很笨的鄙夷眼神瞪了我一眼,又问了一遍,“倒掉了没有?” “倒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心虚。 在看到皇爷爷缓缓露出的有些狰狞的笑容后,更加心虚了!! “小肉包!!!”皇爷爷一边咬牙说着,一边丢下奏折,转身大步朝后殿走去! 我看着皇爷爷大步而去的身影,心头决定,明天还是不要去找大伯好了! 然后,然后……我发现,我的名字还是没有改掉!!! 呜呜…… *************** 所谓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曾经,我很疑惑,我到底是大伯的儿子还是父王的儿子? 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数着地上的蚂蚁。 当时,我的身边还蹲着一个人,大伯和父王喊他五叔,皇爷爷叫他五弟,我呢,嗯……该叫他五爷爷? “五爷爷,你说,我是父王的儿子还是大伯的儿子?” 五爷爷转头看着我,然后,很奇怪的笑了。 “小鬼头,我跟你说,你不是你大伯的儿子,也不是你父王的儿子,你是从外头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儿子……”五爷爷低低的说着,很神秘的样子,还眨着眼睛,“这是个秘密哦。” 骗,骗人!! 我瞪着五爷爷好久,猛的转身跑了! 骗人!骗人!骗人!呜呜……我才不是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儿子!!! 呜呜…… 大伯最疼我了,可是,大伯都不让我叫他父王! 父王又不把我带回家! 呜呜……母妃每次来的时候,虽然很疼我,可也不带我回家! 皇爷爷每次还对我那么凶! 呜呜……我果然是没人要的孩子吗?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因为皇爷爷不许我哭,还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只能偷偷的哭,还不敢出声,结果,那天晚上我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爬起来的时候,就见大伯坐在我床边,很担心的看着我。 “瞻基,你没事吧?”大伯温和的声音好听极了,用手摸着我的头也很温柔。 然后,身边还有父王,也皱着眉头看着我,“瞻基,发生什么事了?” 皇爷爷则很严肃的看着我,问道,“瞻基,可是你五爷爷又说了什么胡话了?” 我看看父王,又瞅了瞅皇爷爷一眼,最后看向大伯,大伯担心的皱紧了眉头。 我吸吸鼻子,决定还是朝大伯一把扑了过去,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大伯,就算我不是大伯的儿子不是父王的儿子,可是瞻基会乖乖的,会好好学习的,将来一定会孝顺大伯和父王的!你们别不要我啊!!” 我昨晚想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爷爷一把揪开,皇爷爷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头朝外头吼道,“老五!你给我滚进来说清楚!” …… 事后,皇爷爷非常生气,揪着五爷爷的领子就朝外头走去,大伯很担心,叹口气,摇头跟了出去。 走前,摸了摸我的头,温和笑着,“瞻基别担心。” 而父王站在一边,看着我好久,才坐到床边,将我抱在怀里,低声说道,“瞻基,你听好了,你是父王和母妃的孩子,但你从进皇宫那天开始,你就是你大伯的孩子。” “为什么呀?”我不懂,我吸吸鼻子,“我是父王的孩子,那为什么还要住皇宫啊?父王,你为什么不要我啊?是瞻基做错了事情吗?” 父王没有说话,好久好久,久到我都要乏困了,父王才开口。 “瞻基,因为……你大伯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老了,就没人照顾了,瞻基,你乖,你在这里做你大伯的孩子,好好孝顺你大伯,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大伯的吗?” 我还是不明白,我喜欢大伯跟我做大伯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可是看着父王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便没有问下去。 反正……我是父王的孩子就好,不是外头捡的孩子就好。 但是,第二天,我却被送出了皇宫。大伯带着我,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里。 嗯,对,家里。 大伯说,这里才是我的家。 然后,父王震惊,也很生气的对大伯喊着,“不是都说好了吗?大哥!你别担心!瞻基他会明白的!” 大伯却是笑眯眯的开口道,“本来我就从没答应过,是你和父皇擅自决定,真是!高煦,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也就该明白,我决定和父皇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要是将来真的老了,没人照顾了,你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吗?好了!以后多带着瞻基进宫便是。” 父王没有说话,只是很复杂的看着大伯。 而母妃就扑了过来,紧紧的抱着我,然后哭了。 这时,父王回过神,看着抱着我的母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下头,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后来,我便跟着父王母妃一起住,三不五时的到宫里转转,偶尔过过夜。 皇爷爷依然对我很凶,依然布置一堆作业,大伯依然对我很好,很疼我。 而那之后,有好久我都没看到五爷爷,后来偷偷问了大伯,才知道,五爷爷被赶了回去,两年里不准他再进京城了! ************** 所谓为什么皇爷爷可以跟大伯一起睡? 皇爷爷是个很不讲理的人! 我每次要跟大伯睡,皇爷爷都不肯。 一开始,皇爷爷凶狠的瞪我,我被皇爷爷一瞪,吓哭了。 大伯就生气了,抱着我回了我的寝殿和我一起睡。 虽然被皇爷爷吓哭了,但是能跟大伯一起睡,也不错。但没想到大伯睡觉的时候竟然踢被子! 我半夜被冷醒了,就看见皇爷爷站在一边拿着被子正给大伯和我盖上,我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皇爷爷……” 皇爷爷好像很无奈,摸摸我的头,说道,“睡吧!” 于是,我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候便不见大伯了。 爬起来去找大伯的时候,便见大伯被皇爷爷抱着,皇爷爷虽然很无奈的笑着,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还低头亲了大伯好久。 奇怪……为什么皇爷爷要亲大伯呢? 可是第二次想跟大伯睡的时候,皇爷爷就拿着很多奏折过来,要大伯帮忙批阅。 大伯便哄着我先去睡。 没办法,我只好不甘不愿的去睡了。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竟然一个人睡在了大伯的偏殿!! 爬起来去找大伯,便见皇爷爷心满意足的穿着龙袍,看见我,还对我得意的笑了!! 第三次跟大伯睡的时候,皇爷爷依然抱来很多奏折,大伯看着奏折,抚额叹气,皇爷爷却笑得很开心。 但这次,我坚决不睡了!不等到大伯,我绝对不睡! 可趴在大伯身边,趴着,趴着,便开始乏困了。 这时候,皇爷爷端来一杯水,微笑着,“瞻基,喝杯水就不困了。” 我迷迷糊糊的接过,刚喝完,我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依然是在大伯的偏殿。 爬起来去找大伯,便见皇爷爷已经穿好龙袍,坐在椅子上对我很是得意的笑着! 再之后……我回了家,更没机会跟大伯一起睡了。 大伯虽然睡觉爱踢被子,可是……在大伯身边真的好舒服…… 所以,皇爷爷真的是个很不讲理的人! 我因此曾经问过父王,为什么皇爷爷可以和大伯一起睡? 为什么瞻基就不可以和父王一起睡? 父王当时正在喝茶,一听我这话,噗的一声,茶就全喷了出来。 父王看着我,很烦恼的样子,便狠狠的丢下一句话,问你皇爷爷去!! 我瞅着父王的样子,不敢再问,但要我再去问皇爷爷…… “所以……你就跑来问我?”大伯看着我,有些尴尬的一笑。 我眨着眼睛,很无辜很无辜的看着大伯。 大伯想了想,摸摸我的头,很温和的说道,“瞻基,因为大伯最喜欢你皇爷爷了,而皇爷爷最喜欢大伯,所以,我们可以一起睡。” “瞻基也最喜欢大伯!”我说着,眼睛睁得大大,不服气,心里就是不服气! 干嘛皇爷爷就可以和大伯一起睡呀? “但是……瞻基,大伯最喜欢的,是你皇爷爷!” “皇爷爷一点都不好!又凶又爱欺负人!大伯,你喜欢瞻基好了,别喜欢皇爷爷!”我晃着大伯的手说道。 大伯却很温柔的笑了,笑容很坚定的样子,“你皇爷爷在别人眼里即便百般不是,但在大伯心里,他是最好的,最喜欢的。” 我望着大伯温柔的笑容,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可是,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呢? 偏头,想不出来啊! 那之后,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 所谓手牵手睡觉—— 写一件最近发生的事好了。 嗯,就是下雪了,打雪仗。 五爷爷也来了,和我玩得很开心。 本来玩得很开心,但又想起大伯说好的,下雪了就给我堆雪人。 便转身跑去找大伯。 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大伯和皇爷爷寝殿里,但我到了门口却没有进去。 我看着大伯和皇爷爷躺在卧榻上,大伯身上盖着皇爷爷的貂毛披风,皇爷爷牵着大伯的手,躺在大伯的身边,闭眼睡着。大伯也闭眼睡着。 我一时间发了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可以现在进去。 好像进去了会破坏什么似的。 “瞻基,五爷爷陪你玩吧,我们走吧。”突然,身后传来五爷爷的声音,很低声,好像也怕吵醒什么的。 我转头,看着五爷爷的笑脸,低声问道,“五爷爷,为什么皇爷爷睡觉要牵着大伯的手啊?” “啊?这个啊,那是因为有一次,你大伯走丢了,迷路了,差点回不来,所以你皇爷爷睡觉要拉着你大伯的手,怕他再走丢了……” “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