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摄政王[穿越] 作者:扶风琉璃 文案: 谭洲穿越到古代,成了侯府被流放的嫡长子薛云舟,有个被休的娘没关系,有个阴险的渣爹他忍了,可是要嫁给摄政王这件事…… 一段时日后,换了芯的薛云舟眯了眯眼,猛地捂住狂跳的心口:为什么摄政王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二哥的影子!!! 避雷:生子!生子!生子! 1V1,HE,双穿 攻受穿越前后都没有血缘关系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云舟(谭洲),贺渊(谭律) ┃ 配角: ┃ 其它: 银牌推荐:谭洲穿越到古代,成了被流放的侯府嫡长子薛云舟,被迫接受既定的命运嫁给人 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却没想到摄政王早已换了芯子,身体里住着的竟是他暗恋 已久的人。两人互相试探,逐渐认出彼此的身份,最后喜闻乐见地走到一起, 在面临小皇帝那一派系的算计时,毅然决定回封地发展,却在半途中发现早已揣 上了包子。 本文设定攻受双穿且互相暗恋,上辈子因为身份约束爱在心口难开,这辈子则借 着名正言顺的夫夫关系弥补了遗憾,两人相处时温馨中不失搞笑,彼此信任且忠 诚,回封地后一边养包子,一边发展自己的势力。作者文笔自然流畅,从细节处 刻画人物性格,且善于描写萌系生物,即将到来的包子必然是个大萌物,再加上 现代人统治下的领土将与土著们将形成鲜明的对比,后面的发展值得期待。 第1章 穿越 “死秀才!今后再敢多瞧隔壁狐狸精一眼,老娘就拿手里的杀猪刀挖了你那双贼眼珠子!” “你!你!无理取闹!你这泼妇!” “你骂谁泼妇?!”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屋内立刻响起“哐哐当当”锅碗瓢盆砸地的动静,惊得屋顶上几只麻雀一哄而散。 这边争吵愈演愈烈,那边另一户又响起小儿啼哭声,想必是被吵醒或受到了惊吓。 小儿一哭,树荫下乘凉的老黄狗也立刻站起来,摇着尾巴狂吠着凑热闹,炎炎夏日里惹得四周埋怨咒骂声此起彼伏。 谭洲以一种极度懒散的姿态靠坐在院子里一棵柳树下,手肘撑着膝盖,两根手指夹出唇边的草梗儿,眯着眼抬起头冲碧蓝澄澈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就好像吐出的是看不见的烟圈。 没烟抽,换了一具毫无烟瘾的躯壳,照样难受。 烟瘾似乎早已成为一种发自灵魂的习惯,就像他从小到大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处于二哥的视线中,深入骨髓的习惯,怎么都戒不了。 心情真是复杂,虽然死而复生,却没有半分喜悦,来到这莫名其妙的古代,没了烟,也没了二哥,谭洲彻彻底底成为一缕孤魂,如今的身份是个名叫薛云舟的古人,整日里穿着布料粗糙却做工考究的长衫,屋子里随便抽出一本书都是看得人头大的之乎者也。 哦,还有一个老娘,就是隔壁正教训秀才相公的杀猪婆口中的狐狸精。 这座破旧的四合院位于城北贫民区,七八户人家挤在一处,哪家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弄得人尽皆知,谭洲过惯了优渥的生活,突然沦落到这种脏乱差又嘈杂的地方,实在是不习惯,这会儿听着秀才家没完没了的争吵声,烦躁得直想揍人。 “吱呀”一声,秀才家的门忽然打开,杀猪婆端着一盆烫过猪毛的水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眼角一斜就看到坐在树下的谭洲,双眉立时竖了起来,大步走过去,往他脚上踢了踢:“走开!我倒水!” 院子不小,不过很没看头,中间就两棵树,被谭洲和老黄狗各自一棵瓜分了,谭洲靠着的这棵树位于自家和秀才家中间位置,要他让一让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杀猪婆满脸恶意,明显是来找茬的。 谭洲来了没几天,有些摸不准原来的薛云舟应该是个什么态度,看杀猪婆这蛮横的样子,估计薛云舟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包子? 谭洲正琢磨着要不要让开呢,脚尖又被踢了一下,顿时火了,咬着草梗儿偏过头,微微扬起下巴,定定地看着杀猪婆,眸中散发着冷意:“院子这么大,哪里不能倒水?” 杀猪婆接触到他的目光,莫名觉得后颈发寒,突然不敢跟他对视,眼神闪躲了一下,暗骂见鬼了,又迅速瞪他一眼:“叫你让你就让!哪儿那么多废话!”说完作势要将盆里冒着热气的水往他身上泼。 谭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杀猪婆双手僵住,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只能看着他干瞪眼。 谭洲早看出来她就是耍嘴皮子功夫,懒得跟她较真,笑了一下站起身,“噗”一声将草梗儿吐她盆里,又冲她咧咧嘴,拍了拍手上的灰,晃晃荡荡朝自家门口走去。 杀猪婆扭头愣愣地看着他背影,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薛云舟比以前时时刻刻挺直腰板的薛云舟更有气势,像换了个人似的。 “云舟,快进来。”门帘子掀开,康氏笑着朝他招招手。 薛云舟的母亲康氏三十多岁,在古代属于半老徐娘,搁现代其实挺年轻的,虽然生活艰辛,但底子好,至今仍算是一个美人。 谭洲在发现自己与薛云舟长得一模一样时,曾经非常希望这个母亲也与自己的母亲相貌相同,可惜康氏与他自小在照片中看到的母亲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意料之中,却依然有些遗憾。 “娘。”谭洲朝她笑了笑,尽量显得亲热些。 康氏笑意更深,眸底透着几分受宠若惊的喜悦,虽然不甚明显,却还是被谭洲捕捉到了。她从桌上拾起一件青色长衫,往谭洲身上比划,柔声道:“娘给你做了一身新衣,领口袖口添了几道暗纹,你瞧瞧好不好看?” 谭洲低头打量半晌,虽然古今审美有差异,却还是能看出康氏女红了得,不由笑着点点头,真心赞道:“好看!谢谢娘!” “秋闱在即,这身新衣穿着去考场也是不错的,不过你要多花些功夫在读书上,若考不出功名来,结交再多朋友都无用。”康氏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似乎怕他不高兴,又急忙道,“不是娘心疼银钱,娘是怕别人冲着你出手大方而来,并非真心相交。正所谓财不外露,咱们母子相依为命,总该小心为上,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咱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鱼肉。” 谭洲顺着康氏的意思应了,他对温柔的年长女性向来没有招架力,或许是缺少母爱的原因,康氏的关怀令他十分受用。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又吃了中饭,谭洲看着她眼角藏不住的细纹,看着她唇边清浅而满足的笑意,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关切话语,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位母亲着实不错,老天让他代替薛云舟,说不定是让他来享受母爱的? 谭洲自我解嘲着闷笑了一下,见康氏疑惑地看过来,忙给她夹菜:“娘辛苦了,多吃一些。” 康氏愣了愣,迅速垂眼,哽咽着点点头:“好!好!你也多吃!”说着顿了顿,含着笑意低声道,“云舟,娘觉得,你这回遭难,懂事了不少。” 谭洲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还没全消下去的突起,他醒来后旁敲侧击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薛云舟是被人打死的,那人觊觎康氏的美貌,趁着院子里没有别人,潜进来进行骚扰,碰巧被回来的薛云舟撞见,二人起了冲突,薛云舟被打得满身是伤,更被一石头砸在后脑勺上,当场断了气,那采花贼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 寡妇门前是非多,谭洲想到那杀猪婆的谩骂,不屑地撇了撇嘴,又想到自己还要去考功名,不由头疼,试探道:“娘,我若是考不中怎么办?” 康氏神色毫无变化,似乎对他能否考中并不如何期待:“如今这世道,好官难做。娘不求你富贵,只求你一生安康。” “唔……”谭洲顿了顿,“若这次考不中,我找个营生做做如何?” 康氏大感意外:“你想通了?” 谭洲挑了挑眉,点点头含糊应了一声。 康氏没再多说什么,仅仅表示支持,似乎对他的“想通”也不抱什么期待,看来这薛云舟原本是极为执着功名利禄的。 谭洲并非视功名如粪土,若不是他一读古文就头疼,去参加科举混个一官半职他还是很愿意的。古代不好混,而且再也没有二哥罩着了,他总要不断往上爬,才能争取活得更好的机会。 想到二哥,谭洲有些沉默。 谭家老二谭律,他名义上的哥哥,比他大整整十岁,有时候对他严厉得像个父亲,他从青春期感情懵懂时就开始喜欢谭律,一直喜欢到死后的现在,简直无可救药。老天真是开了一个大玩笑,他好不容易借酒壮胆,打算在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表白,却被一辆横冲而来的货车断送了一切。他记得谭律急打方向盘,在一切无法挽回时,猛然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临死前的片段定格在此处,谭洲一回想就心口剧痛,自己被护住都没能逃过一劫,那二哥…… “云舟,你怎么了?”康氏语带关切,打断了他的沉默。 “……没事。”谭洲摇摇头,给了康氏一个安抚的笑容。 如今这世上,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康氏了,他既然沾了薛云舟的光,那从今以后就将自己当做薛云舟吧。 薛云舟,薛云舟…… 谭洲反复咀嚼这三个字,试图让自己适应新的身份。 换了芯子的薛云舟将康氏哄得高高兴兴,正打算出去转转,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薛公子可在家?” 薛云舟掀开帘子看向来人:“找我?”说着侧身让他进屋。 康氏转过身,目光投向门口,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门外站着的是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对康氏视而不见,却冲着薛云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笑得异常谦卑:“大公子,侯爷有命,派老奴前来接大公子回府。” “……”薛云舟听得云里雾里,木然着脸看他。 康氏跌跌撞撞走过来,紧张地将薛云舟拉到身后,双唇轻颤道:“陈总管,云舟五年前就被侯爷赶出来了,如今怎么又要他回去?” 陈总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色有些敷衍:“夫人说笑了,大公子虽说离家五年,可终究是侯府嫡长子,断没有在外成亲的道理,您说是不是?” “成亲?”康氏一惊,眉头微蹙,按下心中的不快,问道,“不知说的是哪家姑娘?我毕竟是云舟的生母……” 薛云舟动了动眉梢,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康氏并非寡妇,她曾经是侯爷的嫡妻,如今独自带着儿子在外面过,看来是被休了。 陈总管笑笑:“并非哪家的姑娘,是摄政王。” 康氏瞪圆了眼倒抽一口凉气。 “咳……”薛云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以为听岔了,艰难道,“我要娶摄政王?” 摄政王是男的吧?没听说当权者是个女人啊! 陈总管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不,当然是摄政王娶大公子,大公子的嫁妆已经准备妥当了。” 薛云舟面容平静地抬头望了望房梁,内心万头神兽狂奔。 尼玛!同性恋婚姻竟然是合法的!这世界究竟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等等!我为什么要嫁给那个是圆是扁都不清楚的摄政王?!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让主角内心世界变得丰富# 云舟:我艹!我竟然要嫁人了!这世界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麻烦提前告诉我! 作者亲妈:你能生娃。≧?≦ 云舟:…… 第2章 回府 薛云舟受到的冲击有些大,将目光从房梁移回陈总管的脸上:“呵呵……我?出嫁?摄政王?” 陈总管隐约觉得这笑声透着不可明说的古怪,以为他高兴得话都说不完整了,连忙点头:“正是!这可是咱们忠义侯府的大喜事啊!侯爷吩咐老奴尽早将大公子接回去,侯爷对大公子甚是挂念……” 陈总管的声音逐渐缥缈,薛云舟脑子里刷刷刷闪出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我!出嫁!摄政王! 康氏见他目光呆滞,忧心忡忡地扯了扯他的袖摆。 薛云舟好半晌才回神,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对陈总管口中的侯爷实在是缺乏好感,不谈那人为何抛妻弃子,单看这总管的变脸功夫他就对所谓的忠义侯府生了抵触,再加上回去还要作为联姻的棋子嫁给素未谋面的摄政王,想想就一阵恶寒。 陈总管还在絮絮叨叨着陈述忠义侯对儿子的关切之情,薛云舟已经听得十分不耐烦,侧头见康氏面色难看,似乎下一刻便要晕倒,忙站直身子将她扶住,对着陈总管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侯爷挂念,只是这亲事来得太过突然,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今日不能跟你回去。再说,我原本正打算参加秋闱……” 陈总管原本就觉得今日的薛云舟言行举止有些不一样,此时再听他这么一说,更为诧异:“大公子上回不是已经应了侯爷吗?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至于秋闱,这……嫁入王府,自然就不能再参加了。” 康氏身子晃了晃,抬头看向薛云舟,神色似有几分受伤:“云舟,你见过侯爷了?” “我……”薛云舟一头雾水。 康氏见他面露迟疑,伤心又急切地抓着他的手腕:“摄政王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过,你怎么能嫁过去?侯爷都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逼你了?你怎么能答应呢!” “夫人,这实在不能怪大公子,更不能怪侯爷。”陈总管压低嗓音,似乎怕入了别人的耳朵,“是摄政王看上大公子了,非要将大公子要过去,若非大公子出身忠义侯府,怕是连三媒六聘都要省了,直接被抬过去做妾都有可能。” 做妾……薛云舟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康氏关切的看着他。 “没事。”薛云舟咧咧嘴,默默加了一句:我只是在感叹这神奇的世界。 陈总管再次笑道:“大公子,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了,您看何时动身?” “唔……我这里还有些事,你明日再来吧。” 薛云舟使唤得自然,陈总管倒是心里再次诧异,暗道这大公子以往最期待回侯府,甚至在面对侯府体面一些的下人时都有些唯唯诺诺的,怎么今日突然硬气起来了?难道他自信嫁给摄政王就一定受宠?听说摄政王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会不会其实他们私下已经有过不少接触? 陈总管的思路绕了个九曲十八弯,更不敢怠慢,见薛云舟坚持不肯随他回去,只好恭恭敬敬答应下来,又恭维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人一走,隔壁的杀猪婆甩着大步走过来,塞给康氏两只猪肘子:“喏,你儿子不是差点被打死了吗,烧汤给他补补。” 康氏不在意她的言辞,笑着道了声谢:“一直受你们照顾,真是过意不去。我给你做了件衣裳,这就去拿给你,你先坐着。” 杀猪婆顿时笑靥如花,豪爽道:“左邻右舍的,今日我帮你,明日你帮我,有来有往嘛,客气什么!” 薛云舟觉得这杀猪婆太有意思了,忍不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杀猪婆摆出一脸八卦的模样朝大门外努努嘴:“那人是谁?” “你猜?”薛云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不与她客套,大喇喇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脑中开始思索逃婚的可能性。 杀猪婆此时已顾不上疑惑他与平时大相径庭的举止,飞舞的眉眼显得兴致勃勃:“我瞧着他像大户人家的,啧啧,瞧那一身打扮,讲究得很!还有外头停着的马车,贵气不说,竟然还有七八个小厮护卫守着。这里可是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我虽然就是个杀猪的,可也不缺见识,贵人们总喜欢在马车上挂牌子,张府的,李府的,尚书家的,丞相家的,免得互相冲撞了。可惜我不识字,不然就知道他是哪家的了……” 薛云舟兀自陷入沉思,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杀猪婆说了半晌见没人应她,觉得很是无趣,眼珠子转了转,凑近了低声道:“唉!那人是跟你娘相好的么?” 碰巧这时康氏从里屋走了出来,将她的话听在耳中,面上顿时尴尬起来:“胡说什么呢?” 杀猪婆讪讪地接过她手中的衣裳,顾左右而言他:“这衣裳真美!你的手艺,给大户人家做绣娘都是可以的。” 康氏不自然地笑笑:“混个生计罢了。” 杀猪婆显然对这回礼喜欢得不行,又狠狠夸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康氏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将肘子洗刷干净,又闷头开始择菜,屋子里一时无声无息。 薛云舟总算回神,见她情绪低落,赶紧凑过去帮忙,却被她抬手拨开,忙讨好地笑了笑:“娘,你不高兴了?” “没有,君子远庖厨,这些不是你应该做的。” 薛云舟抢过她手里的菜:“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那都是读书人说出来给自己偷懒的,娘才应该远庖厨呢,是儿子不懂事让娘操劳了,以后儿子会让您享清福的。” 康氏并非迂腐之人,欣慰之余便随他去了,只是看着他手里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惊讶道:“你何时学会做这些的?” 薛云舟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娘,我不想嫁给摄政王,我们能离开京城么?” 康氏盯着他看了一眼,语重心长地叹道:“你既然不想,当初又为何要答应呢?摄政王暴虐又好色,还担着一个克妻的名头,先前说的几门亲事都黄了,后院抬进去的小妾听说也死过两三个,至于怎么死的,外人虽不清楚,可传言并不好听。他看上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云舟手一抖,差点将择好的菜摔到墙上,努力克制住才没有骂出“人渣”两个字,他原本没打算照着这身体原主的真实身份演戏,也就懒得揣摩他的性格,可眼下实在是对这个“薛云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是有多脑残才会答应嫁给那样一个人渣? 薛云舟一夜没睡好,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想违抗一个王爷的旨意简直是自寻死路,更何况还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一旦他带着老娘卷着细软跑路,后面等着他的就绝对是皇族与忠义侯府的联合追杀。 他不相信侯府那个爹会对自己仁慈,他也不希望康氏因为自己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康氏本人十分乐意。而且据他所知,如今世道正乱,南面还冒出过几起农民起义,让康氏混入流民中逃难,万一自己看顾不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逃婚是绝对不行的,难道只能认命地嫁过去? 薛云舟在硬得磕骨头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烙了整夜的饼,最后决定走一步算一步,第二日在康氏担忧的目光中乖乖跟着陈总管回侯府去了。 虽说摄政王名声不好,可有权势地位作倚仗,任谁都不敢轻视,薛云舟身为未过门的摄政王妃,只要还没被坑死,就永远属于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从进大门开始,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敬有加,似乎他当真是侯府备受看重的嫡长子,从不曾被撵出去过。 侯府如今的嫡母季氏是季将军家的女儿,薛云舟刚落脚就被带过去向她请安见礼了。 季氏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康氏年轻不少,可惜顶着一张路人脸,若不是衣着华贵妆容考究,扔大街上都不一定能被认出来。薛云舟与她母慈子孝地说了半天话,直到离开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模样。 到了傍晚,忠义侯薛冲回府,将薛云舟叫去了书房,见他行礼时动作有些生硬,神色却十分从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薛云舟面对他打量的眼神,淡淡回以一笑。 薛冲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缓和了神色,温和道:“明日去看看你的嫁妆,爹不会亏待你,那些往后就是你自己的了,若还有什么欠缺的,只管与你母亲说。”这母亲自然是指的季氏。 薛云舟恭敬应是,心中迅速开始打起这嫁妆的主意,毕竟他如今一无所有,平白添了一份产业总是振奋人心的。 薛冲又温言细语地关心了几句,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低声道:“小心行事。”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伸手接过,目光死死盯在这瓷瓶上,恨不得戳个窟窿将里面一探究竟。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一个接一个意外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对方那一脸严肃的神色,这神神秘秘的一句话显然应该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他能蠢到直接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薛云舟心念一动,立刻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看了看面前的便宜爹,欲言又止。 薛冲安抚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宽慰道:“他既然看上了你,大喜之夜必定不会太过警惕,你要见机行事,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你为爹做了这么多,爹知道你孝顺,不会亏待你的。” 薛云舟很想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奈何实在是演技平平,只好郑重点头:“爹放心,儿子明白!”同时在心里狠狠竖起两根中指。 “爹对你一向是放心的。”薛冲呵呵一笑,随即话锋一转,“对了,你娘最近如何?” 薛云舟大感诧异,难不成他还惦记前任老婆? “娘一切都好。” “唔……”薛冲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垂眼沉默了一瞬,缓缓道,“眼下以亲事为重,你娘那边倒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吧。” 慢慢来?慢慢来什么啊! 薛云舟觉得这穿越实在是太让人心塞了。 第3章 出嫁 翌日,薛云舟兴致缺缺地去查看自己的嫁妆,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嫁妆”这个词会被按在自己身上,再加上还有个摄政王像定时炸弹一样蛰伏着,随时有可能将自己轰得渣都不剩,他就实在没办法心情愉悦,不过也不至于恼怒,只是有种淡淡的荒谬感。 陈总管见他始终耷拉着眉眼瞧不出情绪,不免心里有些惴惴,便不敢多话,只默默地在一旁带路,到了地方又恭恭敬敬将礼单呈上。 薛云舟寡淡着脸伸手接过,眼底云淡风轻,只微微低头一页页翻看,目光从床架桌凳被褥摆设的繁杂称谓上迅速掠过,又稍微用心地看了看金银玉器的列单,在看到一溜陪嫁仆婢的名字时微微动了动眉梢,最后看向陪嫁的庄子、铺子等产业,眼前一亮,总算是精神了些。 陈总管一直偷觑他神色,见他目光落在最后,忙讨好地笑了笑:“侯爷说了,给大公子的嫁妆,一切都要挑最好的,不仅为了摄政王府与忠义侯府面上有光,更为了大公子您有足够的嫁妆傍身,在王府能过得自在。两处庄子地势甚佳,每年的收成都很好,另两间铺子也是年年盈利,这些都是侯爷亲自为您挑选的。” 侯爷要真这么疼儿子,难道不应该把嫡长子留在身边以待承袭爵位?那样得到的可是整个侯府。 不过薛云舟并不稀罕,只是想到藏在怀里的那只瓷瓶,忍不住讥讽地轻嗤一声,只当陈总管的话是放屁,礼单在手心敲了敲,轻扯嘴角给了个笑容:“进去看看。”说着大步跨过门槛当先走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目光投进去的一瞬间,他就立刻被强烈的视觉冲击给惊住了。 现代人很难想象古代侯门嫁妆的阵容究竟有多强大,薛云舟看着塞了满满一屋子的家具摆设金银细软,有种人民币哗啦啦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脸上的错觉,一阵晃眼后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丢人,忙摸了摸额头恢复镇定。 其实他在现代从来没缺过钱,谭律每个月都会往他卡上打一笔怎么花都花不完的生活费,他对自己财产的概念就是银行卡上那一长串数字,仅此而已,虽然价值可能远超这些嫁妆,但远远没有这眼花缭乱的实物来得震撼。 想到谭律,薛云舟忽然全身无力,心底渐渐涌起绝望,虽然他一直觉得谭律管他管得像爹似的,完全没有看上他的苗头,虽然他打算表白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甚至被训斥一顿的思想准备,可那时候好歹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哪怕只能看着过过眼瘾,也好过现在这种诡异的境地。 薛云舟恨死穿越了,恨得心肝肺都抽疼,看着满屋子的嫁妆,只觉得异常刺眼,就好像老天爷正躲在某个角落嘲笑自己,笑自己的痴心妄想。谁让他犯浑,奢望不该奢望的人呢?谭家收养了他,对他有恩,他白吃白喝竟然还做白日梦,企图染指谭家的顶梁柱,难怪老天看他不顺眼,降下惩罚将他发配到这里,将他剥得除了一缕孤魂,什么都不剩。 薛云舟神色黯然,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索然无味,就连原本有些兴趣的庄子和铺子也懒得去多关注了。 之后他就在侯府过上了“待嫁”的日子,无所事事,几乎闲的蛋疼,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点成亲呢,虽然他很想打听一下摄政王的事,可为了扮演好一个原住民,除了偶尔敲敲边鼓或是听听下人的八卦来搜集信息,平时只能故作淡定地保持沉默。 据说摄政王贺渊已经三十而立,虽然后院花红柳绿煞是热闹,却至今未得一子。薛云舟默默觉得此人脑抽了,权柄在握却连个继位者都没有,竟然还娶男妻,以后他的嫡子打哪儿来?这是自暴自弃了么? 如此过了几个月,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 薛云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黑着脸任人装扮,最后被热热闹闹地塞进大花轿时,气得脑袋都冒烟了,狠狠扯下顶在头上的红盖头,坐在里面深吸几大口气才强忍住把轿子踹烂的冲动。 红盖头!盖头!头!奶奶个腿的! 薛云舟面容扭曲着呼哧呼哧喘了一阵,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这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好听点叫想得开,说难听点叫不走心,似乎什么都可以被他抛诸脑后,当然,除了谭家的事和二哥的事。 所以,面对未知的摄政王府,面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他虽然偶尔想起来会焦躁得恨不得把头发扯了,可直到现在都还没怎么生出畏惧的心理,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他穿越过来没有多久,还没怎么融入这个“皇权在手,天下我有”的社会,哪怕大难临头都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 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绕着京城转了大半圈才往摄政王府走去,薛云舟隔着帘子往外看了一路的风景,偶尔会听到凑在一起的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不是说摄政王克妻吗?想不到这回倒是順趟了。” “那可不一定,还没拜堂呢,谁知道这位侯府公子能不能活到礼成的时候?” “……”薛云舟很想加入他们的交谈:摄政王克妻的名头是真的!真的啊!这位侯府公子在几个月前的确死了!他要没死透,我也来不了啊! 外面的热闹衬托出轿子里的宁静,薛云舟听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终于感觉到了紧张,再加上被颠了许久,接下来就一直处于眩晕的状态,至于什么时候把盖头重新盖上的,什么时候下轿的,又什么时候拜堂的,完全没有印象。 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忙着向老天爷讨饶,希望自己下一秒就会在医院病房醒过来,然后发现最近这几个月的事全部是一场梦。 可惜直到入了洞房,老天爷都没有一丁点表示。 摄政王牵着红绸将他带进洞房,半句话都没说,相当高冷地转身就走,看起来毫不留恋。 薛云舟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想着外面的喜宴还有好一阵才会散,稍稍松了口气,忙揭开盖头扔在一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忽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短发了,又手忙脚乱地捋捋,发冠扶正。 桌上红烛高照,烛台边便是合卺酒。 薛云舟趴在桌边支着下巴,盯着酒壶看了半晌,眸底有些纠结,暗中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瓷瓶,不确定拿出来用上的话,待会儿会不会后悔。 他穿越前其实挺浑的,虽大是大非上没什么差错,但就为了让谭律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关注自己一下,就时不时要犯点小错,打个架斗个殴什么的,见血的不在少数。 可那些只能算小打小闹,他在法治社会生活了整整二十年,接受过高等教育,再浑也不会做出要人性命的事,所以现在面对这种不弄死新郎官自己就要等着被吃的绝境,他实在拿不出杀人的勇气。 过了许久,前院的喧嚣声逐渐消失,薛云舟脑子里的弦立刻绷紧,坐直了身子如临大敌,一边死死盯着门口,一边进行强烈的自我催眠:镇定!镇定!反正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保命要紧! 好不容易做好了各项心理建设,可左等右等没等到人,起来走两步松松筋骨,那股聚集起来的气又“噗”一声散了。 算了,不能忍,那就反抗吧! 薛云舟抹了把脸深吸口气,上下左右打量房间的各个角落,企图寻找趁手的利器,以备不时之需。 嗯,烛台可以戳死人,花瓶可以砸死人,红绸可以勒死人,至于袖中藏着的那瓶毒药…… 呵呵,还是与侯府保持距离吧! 热闹了一整天的摄政王府逐渐安静下来,薛云舟还在揪着头发苦思对策,摄政王贺渊却早已换下了喜服,沉着脸坐在书房内,就着烛火翻看案头堆积的折子。 本朝太祖时期被驱逐到极寒地带的突利又死灰复燃了,近几年时不时组织小股势力在北边进行游击骚扰,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边疆百姓与戍边将士伤亡惨重。——很棘手! 江南一带贪官污吏横行,官员的腰包鼓得走不动路,百姓明明收成不错,却愣是贫得恨不得将自己涮涮吃了,有人跑到京城告御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抓起来扔进了大牢。——太荒唐! 中原以西赤地千里,朝廷发下去的赈灾款项只有零头落在了实处,其余全部不知去向,当地饿殍遍野,百姓一怒之下揭竿起义,朝廷又派了大军去镇压,手段比对付突利要狠上不知多少倍。——真悲哀! 这些折子全都是从书房各个旮旯窝里翻出来的,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年前,可惜上面没有任何批示。 这么多问题,掌权者却视而不见。——烂摊子! 王府总管何良才蹑手蹑脚走进书房,心里暗自嘀咕王爷最近几个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可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只弓着腰小心翼翼道:“王爷,时辰不早,该歇啦。” “嗯……”贺渊皱着眉点了点头,浑然没将他的话听在耳里。 何良才杵在那边等了半晌,想再提醒一声又怕惹怒他要挨板子,可万一误了正事到头来还是要怪罪到自己头上,那顿板子怕是怎么都免不了。 唉……谁让自己命苦,伺候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 何良才豁出性命似的抹了把脸,堆起笑容:“王爷,该歇啦!” 贺渊猛然回神,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你先去歇着,我看完再说。” 啊? 哎呦!您老还坐在这儿,我敢去歇着? 何良才苦哈哈着脸:“王爷,您忘啦?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啊,王妃还在洞房等着您呐!” 贺渊身子一僵,沉默片刻:“我睡书房。” 何良才:“!!!” 第4章 见面 翌日清晨,薛云舟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夜,愣了片刻后暗暗惊喜。 爷成功逃过一劫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王妃,您起了吗?” 薛云舟揉了揉脸清醒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这“王妃”喊的是自己,顿觉晦气,忙起身黑着脸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侯府安排给他的陪嫁小厮之一,名字他也没用心记。 小厮看到新任王妃竟然亲自来开门,而且身上还穿着起皱的喜服,顿时心生不屑,腹诽道:果然是外面养的,一点世家风范都没有。 薛云舟有点起床气,再加上折腾了一天又趴了一夜,这会儿正腰酸背痛,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皱着眉冷淡道:“什么事?” 小厮满脸堆笑:“早膳已经备好,小的来问问王妃何时洗漱用膳。” “哦,你端过来吧。” “是,小的这就去。” 没一会儿,几个小厮鱼贯而入,薛云舟在他们的伺候下换好衣服把自己打理干净,坐在桌前将早饭吃了。 吃饱喝足才想起打听自己的夫君:“王爷呢?” 一名小厮答:“回王妃,王爷上早朝去了。”说着瞟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情绪来。 薛云舟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倒是平静,随手挑了一个看得顺眼的小厮:“你,陪我出去走走。” 那小厮愣了愣,连忙跟上。 两人在廊檐下穿行,薛云舟正在打量王府顺便认认路,不经意间转头就见后面那小厮一脸欲言又止,啧了一声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小厮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恭敬道:“王妃请恕小的多嘴,昨夜王爷在……在书房歇了,眼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王妃回门前还是待在府中较妥,免得招人口舌。” 薛云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那小厮顿了顿,又尽心尽职道:“一会儿可能府里的另外几个主子会来问安见礼,王妃若是不在,怕是要失了礼数,毕竟王爷他对王妃您……” 薛云舟一脸“我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王爷没来跟我洞房,所以我这个正妃的翅膀硬不起来了,得适时地安分点,照着规矩来。” 小厮脸一下子涨红,欲哭无泪:理是这个理,可用不着说得这么直接啊! 薛云舟突然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跟不上他的思路,愣愣答道:“回王妃,小的叫余庆。” “哦,好名字!”品性也不错,至少还知道善意提醒。 薛云舟听从他的建议,打消了出府的念头,刚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窝着扮鹌鹑,就见迎面走来几个姿色各异的年轻女子。 薛云舟嘴角一抽,低声道:“这就是王爷的几位侍妾?” 余庆也压低嗓音:“应该是。” 卧槽!我要是个女的,那就是当家主母了吧?可我是男人啊,那算什么?主公? 啊……叫主公的感觉还不错…… 薛云舟对后院这些莺莺燕燕避之不及,走了一下神连忙撇开视线假装没看到,刚转身又见另一个方向走来几个打扮鲜亮的清秀男子。 薛云舟:“……” 余庆好心提醒:“那些应该也是。” 薛云舟:“……”我知道啊! 花枝招展的侍妾们热热闹闹一拥而上,满脸喜气地向他行礼,表面倒是毕恭毕敬,可眼底却藏不住偷偷打量与幸灾乐祸。 薛云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尴尬之余特别想对他们吼一句:王爷让给你们啊我不要! 于是,新任“当家主公”一边在心里吐着血,一边生无可恋地在前面带路,领着一群绿柳红桃去自己的院子小坐,接受了他们的敬茶,又按规矩每人赏了点金银佩饰。 这半天,薛云舟什么都没干,就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看似在听摄政王的小老婆们互相吹捧攀比试探,实际上思绪已经跑出去老远。 还是余庆尽职,在旁边认认真真地把所有话都听进耳朵,还揣摩深层含义、归纳中心思想,人一走就对薛云舟汇报工作。 “王妃,您不必忧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王爷近几个月一直睡书房,谁都近不了身。” 薛云舟还在发呆,闻言愣了一下:“我忧虑什么?” 余庆道:“王爷昨夜没来,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并非独独冷落王妃。” 薛云舟无语地看着他:我好稀罕噢! 余庆见他目光呆滞,以为是因独守空房受了打击,忙宽慰道:“听说王爷前阵子曾中毒昏迷,或许最近在忙着查凶手呢,王妃可要小的去打听一下?” 薛云舟本想说不必,可再一转念又觉得消息闭塞对自己不太有利,就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这两天,薛云舟哪里都没去,也没见着所谓夫君的面,虽然乐得自在,却也着实无聊,好在他上辈子练过字,现在无事可做就模仿原主的字迹写写大字消磨时间。 回门前的晚上,余庆打听到一些消息,说:“凶手早就抓到了,据说是投入大牢交给了刑部。下面都在奇怪王爷怎么突然变仁慈了,以往碰上这种事都是直接将人抓来剥皮的。” 薛云舟一阵恶寒:“剥皮?” 余庆点点头,小声道:“王爷性子不大好,府里曾经死过几个侍妾,都是被活生生打死的,现在一些受宠的,身上也满是伤痕,他们虽然下令不许多嘴,可底下一直在偷传。如今王爷谁都不碰了,也不知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薛云舟想起那些小老婆,有点无语,一身伤痛还要在情敌面前强颜欢笑,想想也是蛮辛酸。 余庆说完后,突然发现薛云舟眯着眼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薛云舟翘着二郎腿,脚尖晃了晃,疑惑道:“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你怎么这么不随大流呢?” 余庆瞪大眼,脸上立刻涨得通红,磕磕巴巴解释道:“王妃误会小的了,小的是感念夫人的恩情,如今有幸跟着王妃,只想一心一意报答王妃,绝不会有别的心思。” 薛云舟愣了一下:“哪个夫人?我娘?” “是。”余庆连忙点头,“当年我爹在门房值夜时,府里少了东西,侯爷不知听了谁的话,认定是我爹偷的,差点将我爹打断腿送去官府,是夫人心善,查出有人陷害,还了我爹一条生路,又给了买伤药的银子。若没有夫人,小的一家如今不知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薛云舟晃动的脚尖顿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心想改天回去得跟康氏确认一下,身边没有一个衷心可靠的人的确寸步难行,这余庆看上去倒是还不错。 天将黑时,贺渊回了府,刚在书房坐下,就见何良才站在门口候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又有什么事?” 这王府总管真够操心的,每天都要提醒他去看看王妃,他现在一看见何良才就头疼。 何良才赔着小心笑道:“王爷,明日是王妃回门的日子,王爷可要一同去侯府?老奴好提前做些准备。” 贺渊沉着脸看他,一言不发。 何良才一颗老心忍不住开始乱颤,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上回中毒昏迷,王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身上那些带着血腥味的煞气突然消失无踪,可一个眼神扫过来,却比之前更凌厉,无端端让人矮了半截,愣是直不起腰来。 贺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最近忘性较大,你知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看上那位侯府公子的?” 何良才一脸为难:总不能直接说您好色吧?再说了,您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就忘性大了,莫不是在诓我? “怎么?不知道?” 何良才连忙打起精神,斟酌道:“王爷您对王妃……一见钟情……之后打听清楚他的身份,就去侯府提亲了。” 贺渊沉默片刻,“嗯”了一声起身抬腿就走。 何良才诧异,连忙跟上:“王爷?” “去看看王妃。” 贺渊有种预感,这门亲事对方或许并非心甘情愿,若果真如此,两人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相安无事,倒也省得自己再费心了。 此时薛云舟刚在院子里溜达完,闲得快发霉了,正趴在床上做俯卧撑,突然听到余庆惊喜的声音:“王妃!王妃!王爷来了!” 薛云舟手一滑,“噗通”一声,脸砸在了床上。 贺渊来得太过突然,余庆的话刚说完,薛云舟还没来得及把脸拔出来,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就是余庆手忙脚乱在行礼。 薛云舟不淡定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掸掸衣服摆出一脸淡然的神色,绕过屏风走出去,垂着眼拱手行礼:“云舟见过王爷。” 无人应答。 薛云舟等了片刻,疑惑地抬起头,一下子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对面的人正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似震惊,似惊喜,那眼神太复杂,一时竟看不透。 不过人家是摄政王嘛,看不透正常。 薛云舟正腹诽着,突然听见贺渊情绪激动地来了一句:“你们都退下!” 薛云舟:“……” 包括我的吧?我能一起退吗? 何良才跟余庆两人都喜气洋洋地退下了,还非常贴心地将门合上。 门一关,贺渊立刻上前两步。 薛云舟连忙跟着后退两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听对方嗓音微哑地喊:“舟舟……” 卧槽!叫这么亲热干嘛! 薛云舟吓得又连退两步,后背撞到屏风上,退无可退,只好咧咧嘴,强作镇定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贺渊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拽到怀里抱住,激动道:“洲洲,你没死!” 薛云舟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是被你克死的!快放开我! “托王爷福,云舟只是后脑留了个包,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 贺渊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松开怀里的人仔细打量。 薛云舟第三个“哈”卡在嗓子眼里,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种熟悉感,却很快被心里的不安代替。 这变态突然过来,不会是要找我玩SM吧?不知道能不能跑…… 贺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迟疑道:“洲洲,我是……” 薛云舟面露疑惑。 贺渊退开半步,恢复镇定:“听说你字写得很好?” 薛云舟顾不得感慨他的变脸功夫,连忙谦虚地笑了笑:“能看罢了,王爷要不要看看?” 贺渊听后眼底微微有些失望:“好。” 薛云舟立刻去案头翻出这两天写的字,递到他面前。 贺渊一张张翻看,失望之色越来越浓,最后似有些不甘心,冷淡道:“写给我看看。” 薛云舟虽然很乐于拖延时间,可对于他这个要求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只好摊开纸磨好墨提笔写字。 他很擅长模仿别人的字体,因此写得很有信心,这一切都拜二哥所赐。 二哥的字写得很好,事实上在他眼里,二哥没有一处不优秀,他为了赶上二哥的脚步,每天都会在各方面下苦功练习,甚至很花痴地模仿二哥的字迹。 不过他一直都是私下偷偷练的,练完就销毁,他的所有本子所有试卷上的字全都是狗爬,只有写得难看,二哥才会花功夫来教训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明明练得一手好字,非要写狗爬,明明可以做优等生,非要考低分。为了搏得二哥的关注,他的叛逆期就没结束过,想想也是蛮拼的。 薛云舟一边感慨一边写字,正写得兴起,就听身边的贺渊道:“行了,不用写了。” 薛云舟回头,见他掩不住的失望之色,心里有点囧:爷的字写得够有型了好伐?你失望个毛。 贺渊淡淡道:“明日陪你回侯府,我会命人备礼,你不用操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薛云舟看着他的背影,再次产生莫名的熟悉感,愣了一下之后大松口气。 原来摄政王他老人家喜欢字写得好的,看来我的危机解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二哥:我叫你洲洲你为什么不答应? 云舟:卧槽!你平时都是一张后爹脸连名带姓叫我的好伐? 云舟:你干嘛突然叫我洲洲? 二哥:……太激动了没控制住。 第5章 回门 薛云舟猜测这位摄政王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因此心情大好,睡了穿越以来最沉的一觉,第二天心满意足地收拾收拾准备回门了。 只是马车已经备好,却迟迟不见贺渊的影子,正疑惑的时候,就见何良才指挥着几个小厮抬着礼物过来了。 “老奴见过王妃。”何良才满头汗也顾不得擦,躬身对薛云舟行了一礼。 他毕竟是王府的总管,见惯了各种起起落落,因此做不来捧高踩低的事,谁知道被你踩了一脚的人以后会不会一朝翻身,到那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云舟对这个身材微胖、笑起来像弥勒佛的老太监印象还不错,笑了笑:“王爷呢?” 何良才微微无奈:“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有要事,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今日怕是要委屈王妃了。” 薛云舟无语:这姓贺的怎么回事?前一秒还激动地占我便宜,后一秒就高冷地扔完话走人,前一天还说要跟我一起回门,今天就不见人影,反反复复地逗人玩么?不是说这个朝代很乱嘛,他都这么无能了还忙个毛线? 薛云舟谁都不在乎,自然也不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无可无不可地独自回了侯府,意料之中的,众人对他不比之前热络了,就连门房的笑脸都少了几分谄媚。 忠义侯薛冲将他叫到书房,微微皱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朴素、神色坦然,怎么看都不满意,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都三天了,王爷如今还好好活着,怎么回事?” 薛云舟无语:人家都活三十年了,你也没能把他弄死,我一个外来户就可以三天搞定? 薛冲看他一脸无辜,忍不住眉头又皱了皱,叹道:“听说王爷至今都没踏足过你的房门?” “是。”薛云舟应了一声,暗叹道: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网络,但是消息照样传得很快嘛! 薛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语重心长道:“你啊,也别摆读书人的架子,自当年太祖皇帝立男妻为后,男妻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你且放低身段委屈一阵子,一旦事成,你就可以重获自由,到时皇上感念你的忠心,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薛云舟眼睛一亮: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这神情落在薛冲的眼里,薛冲以为他受到了鼓舞,便欣慰地笑了笑,又问:“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娘?” “儿子想今天就回去一趟。” “嗯,还没探出口风来吗?” “……”又来了又来了!我两眼一抹黑啊麻烦你说清楚好吗! 薛云舟摇摇头:“没有。” 薛冲又问:“你这五年都与你娘在一起,可曾见着她与康家联系?” 薛云舟猜测这康家就是康氏的娘家,只是不清楚他问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只好再次摇头。 薛冲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那她的田契铺契应该都在她自己手中,只是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薛云舟听得一愣,随即暗暗磨牙:这老狐狸太不是东西了,把老婆休了,还想侵占老婆的嫁妆,到底是侯府太穷了,还是我娘太有钱了? 薛冲神色不虞,暗自嘀咕:这儿子最近怎么回事,叫他办什么事都不出力,看起来不大听话了。 “去看看你母亲吧。”一句话将人打发了。 薛云舟出了书房,正准备去拜见嫡母季氏,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鲜亮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也不知是便宜爹的哪位妾室,便停下脚步准备避让。 跟在后面的余庆小声道:“王妃,夫人看见您了。” “夫人?”薛云舟左右四顾,一脸茫然,“哪里?” 已经走到不远处,正好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位女子面色一僵。 余庆将嗓音压得更低:“就在前面。” 薛云舟瞪直眼看着来人,有点惊讶:路人脸的威力这么大!我竟然没认得出来! 季氏强压着心中不快,面容扭曲地朝他行了一礼,生硬道:“薛季氏见过王妃。” 薛云舟忙侧身受了半礼,歉意地笑了笑,也拱了拱手:“儿子见过母亲。”完了刚想客套两句,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冷哼,侧头一看,是季氏的独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薛云山。 他在侯府待嫁的这几个月,薛云山每次见到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这回也不例外,走上前来也不行礼,面露讥讽道:“堂堂摄政王妃,怎么穿得如此寒酸?王爷不愿入你的房门,难道连身像样的衣裳都不给你吗?” 薛云舟一脸“卧槽”地看着他发呆:在古代混真是一点隐私权都没有!那要是自己受宠,是不是一夜几次都会有人偷偷观察了来打小报告啊? 薛云舟发现自己对忠义侯府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本来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穿越和嫁人郁闷得要死,这会儿更是窝着一肚子火,强忍着想揍他一拳的冲动,和蔼道:“贤弟字写得如何?” 薛云山一愣,虽然一时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忍不住微露自豪:“至少比你好,先生和爹都赞我字写得有风骨。” “哦……”薛云舟点点头,咳了一声道,“知道为什么王爷嫌弃我吗?” 薛云山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皱眉看着他:“为什么?” 薛云舟哼哼一笑:“因为他喜欢字写得好的,你的字既然那么有风骨,不如我帮你拿过去给他看看。说不定他一心动,把你娶回去当侧妃。” “你!”薛云山恼羞成怒,“你以为人人像你一样,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不以才学立世,却委身男子身下,恬不知耻!” 薛云舟只当他在骂这具身体的原主了,不痛不痒地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是羡慕我嫁入王府呢,难道我误会了?” 薛云山面色涨红,正要反驳,就被季氏一把拉住。 “不得对王妃无礼。”季氏呵斥了一句,又连忙对薛云舟行了一礼,“请王妃恕罪,山儿虽然说话不中听,但本心是为了王妃好。王妃对我们母子有成见,是以觉得我们说什么都不对,我们认了……可王妃已经嫁入王府,身份贵不可言,再与我们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还请王妃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薛云舟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突然就这么低声下气了,而且言辞中还显得自己对他们很刻薄很恶毒似的,结果一抬眼就见薛云山双颊微红,眼底含水,一脸春情萌发的样子。 薛云舟:“……” 我该不该提醒他,他五官多数遗传了他母亲,实在不适合这副娇羞的模样? “贤弟啊,其实我挺愿意把王妃让给你当的,你字比我写得好不是?正好王爷在房事上也不大如意,你去了可以和他一起玩玩笔墨纸砚……” 薛云舟正信口胡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咳,连忙转身,就见薛冲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而他身边长身玉立的,正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殿下,只是殿下虽然面色如常,可眉角却隐约跳了几下。 薛云舟傻着眼看他:日了狗了!爷平时胡说八道惯了的,忘记这是在古代了!怎么办!会不会被抓回去抽筋扒皮!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薛冲横眉怒对,又重重咳了一嗓子。 薛云舟连忙回神,扯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王爷不是有要事在身吗?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贺渊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太像了,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神色都那么相似…… 薛云舟被他看得心里惴惴:这个变态又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我不是同道中人啊! 贺渊下意识上前两步,又连忙顿住,收起思绪淡漠道:“陪你回门不是应该的?” “哦……”薛云舟无话可说,又看贺渊脸色恢复了正常,看似不会与自己计较的样子,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夫夫俩简单对了番话,其他人纷纷行礼,摄政王陪着新任王妃回门的消息很快传开来,厨房把刚收起的好酒好菜又重新端上。 回门酒吃得不算热闹,有摄政王坐镇,谁都不敢放松,薛云舟尤其如此,被某人的眼风扫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怎么回事!吃个菜都要被盯!你想吃就自己夹啊!看着我的筷子干什么! 在侯府逗留了大半日,临走前,薛云舟接到便宜爹的眼神示意,知道他还在挂心那些阴谋诡计,就装模作样冲他点了点头。 便宜爹面露欣慰,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薛云舟故作淡然,找了个离贺渊最远的角落坐下,装模作样地看着外面欣赏风景,走了一半突然拍了拍脑门,转身僵笑道:“王爷,我还要去看看我娘,您若有事,不妨先行一步?” 贺渊已经连夜将他的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因此并不诧异,淡淡道:“我陪你去。” 薛云舟笑容顿了顿,只好识时务地应了。 马车掉过头一路往城北行去,贺渊突然开口:“房事不大如意?” 薛云舟全身一僵,脑门上开始淌汗,干笑两声:“开……开玩笑的……” 您老这么介意,不会是真的吧?其实我真是胡说八道的啊!SM可以是一种嗜好嘛,并不能说明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咦,怎么越想越觉得他是个变态了? 薛云舟天马行空的时候,贺渊也在沉默:胡说八道的德性很像,就连爱吃的菜都很类似,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贺渊原本是用探究的目光看他的,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紧张,于是又调开视线。 薛云舟渐渐放松下来,正怡然自得地发着呆,突然听到一声训斥:“腰板挺直,歪歪斜斜的像什么样子。” “哦。”脑子还没恢复运转,身子已经先一步有了行动,十分听话地摆出端正坐姿。 下一刻,车内一片寂静。 薛云舟扭头看着正襟危坐的贺渊:卧槽!这变态被二哥附身了吗! 贺渊皱了皱眉,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停车!”接着看也不看薛云舟,“你下去。” 薛云舟:“……” “我回王府,你坐后面的马车。” 薛云舟心里哼哼着暗骂他阴晴不定,嘴上乖乖应了一声,滚回自己出门时乘坐的马车上去了。 贺渊心情不佳地回到王府,刚落脚就见何良才迎了上来。 何良才行了一礼,小声道:“王爷,石太医来了。” 贺渊虽然一头雾水,神色却很淡然,点点头去换了身衣服,把石太医叫到跟前。 石太医给他把了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捻须问道:“王爷最近感觉如何?” “……”贺渊沉默片刻,“直接开药吧。” 石太医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王爷不能过于依赖汤药,心病还须心药医。” 贺渊一听是心病,放心了:“本王心结已解,石太医就开点药固本培元好了。” 石太医一听胡子抖了抖,面露惊喜:“王爷的病好了?那下官能否探查一番?” 贺渊面露疑惑。 石太医在盆里净了净手,恭敬道:“王爷请宽衣。” 贺渊再次一头雾水,依言将外面的衣服脱了。 石太医再次开口:“王爷脱请亵裤。” “……”贺渊脑子里突然冒出薛云舟的话:房事不大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论谁的穿越更惨# 云舟:我娘被休了。 二哥:我房事不大如意。 云舟:我爹太渣了。 二哥:我房事不大如意。 云舟:我做了摄政王的男妻。 二哥:我房事不大如意。 云舟:我男人房事不大如意。 二哥:…… 第6章 烂摊子 石太医见贺渊沉着脸迟迟没有动静,不敢多催促,只好立在一旁垂手静候,同时心里也在暗自揣测。 王爷这病症已有十来年,若吃药有用,早就该好了,上回来诊脉,王爷还是一脸阴沉,眉宇间戾气未散,怎么现在突然就好了?不过观其气色,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难道是这回成亲,人逢喜事精神爽,心结解开了? 贺渊沉默片刻,又起身将衣裳重新穿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石太医平时过来都是在凳子上挨个边角,这会儿看看那铺着华丽锦缎的椅子,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战战兢兢谢恩入座。 贺渊盯着他看了一眼。 石太医顿时有种屁股上被戳了一下的感觉,差点就想站起来了。 贺渊又淡淡收回目光,道:“石太医,你给我诊脉有多久了?” 石太医稍稍放松了些,答道:“回王爷,已有十二年了。” 贺渊感叹:“这么久了,那时我才十八岁……” “是,当年王爷……”石太医猛然闭嘴,因自知失言,面色有些僵硬。 贺渊笑了笑:“有话就直说吧,没什么好避讳的。” 石太医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有点傻眼,见他眼风再次扫过来,连忙回神,磕磕巴巴道:“当年王爷中毒留下了病根子,是下官为王爷诊治的。幸得王爷信任,下官一直为王爷诊治至今,王爷若是还相信下官,不妨让下官再瞧瞧,如此下官也好改一改药方。” 贺渊不接他的话,似有感慨:“十二年……其心何其歹毒。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石太医摇头叹道:“过了这么久,王爷还想追查,恐怕不容易。” 他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当时贺渊虽然年轻,却势头强盛,而先皇已经病重,不管是谁下毒,都跑不了皇权争斗,岂是轻易能查出来的。 贺渊也不指望能套出多少有用的消息,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就没有再多说,至于他再次提起的身体检查也没答应。 石太医走后,贺渊起身走到窗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本以为接手的是个烂摊子,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烂摊子在等着自己,他一直在忙着了解情况、巩固势力,都没注意过这身体有没有问题。难道要自己来一下,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 贺渊面色难看地回到书案前,也没注意忙了多久,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外面天色有些阴沉。 他不习惯做事的时候有个不相干的人杵在旁边,早把书房伺候的小厮打发走了,这会儿书房里没有别人。他看外面似乎要下雨,便起身去关窗,刚把手伸出去,就见前面走过一个人,正是之前曾吩咐去查事情的心腹护卫宋全。 宋全走到门口求见,得了允许后走进来,递给他一份口供:“启禀王爷,之前下毒之人已经招供,说是受了季将军的指使。” 贺渊接过口供看了看,蹙眉回想了一下:若记得没错,季将军应该就是忠义侯薛冲的岳丈。 “就只有季将军?” “是,他只供出了季将军。” 贺渊沉吟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宋全离开之后,贺渊在书房坐了片刻,起身走到廊檐下:“何总管。” 何良才立刻从角落里钻出来,躬了躬身:“王爷。” “王妃回来没有?” “回王爷,王妃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贺渊抬脚就往薛云舟的院子走去:“不用跟着。” “是。”何良才看着他的背影,暗道:果然还是惦记的嘛,也不知大喜之夜为什么非要睡书房。 贺渊到了薛云舟那里,抬手制止了余庆的通报,只问道:“王妃在哪里?” 余庆答了句“在书房”,就非常识趣地避开了。 贺渊走到书房外面,透过半开的窗子,正看到薛云舟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时不时动一下,似乎在翻书。 他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看着里面的人,若有所思。 薛云舟此时正翻着一本账簿,这是便宜爹留给他的嫁妆之一,里面显示着其中一个铺子去年一年的所有收支账目。 看着看着,他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微微眯起双眼,过了一会儿,眼里透出几分冷意,哼笑一身,提起笔在空白册子上重新记账,把古代繁琐的记账方式转换成现代记账方法。 他每年寒暑假都会被二哥拎到公司实习,早已把看账本练成了看家本领,现在把手里的账目整理一下,才写了一小部分,就发现了好几处猫腻,气得差点把笔摔了。 “老东西!”薛云舟在账本上拍了一掌。 估计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书呆子,薛冲造这么一份假账目,肯定不会料到会被书呆子识破。 什么年年盈利,放屁! 这是丢垃圾丢到我手里了? 薛云舟再次支起脑袋,一边思索着对策,一边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毛笔。 窗外的贺渊正觉得他的言行举止眼熟得过分,突然发现毛笔在他脸上甩下几滴墨汁。 贺渊:“……” 第7章 调查 薛云舟浑然不觉脸上的异样,两根手指夹着毛笔转了几圈又停下动作,对着账本越看越火大,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嫁妆都检查一遍。 万一连金银玉器也都是假货,那自己岂不是亏大了?不过侯府应该不会这么没品吧?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薛云舟自我安慰了一番,总算按捺住即刻起身的冲动,决定明天再去检查,眼下先把账理理清楚再说。 薛云舟站起身,把毛笔横到嘴边,张嘴叼住笔杆子,腾出两只手在案头翻了一阵,嘴里含含糊糊念念有词。 “老东西,你欺负我就算了,要敢欺负我娘,我跟你没完!” 站在外面的贺渊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里面的人,特别想进去把他的脸摁到水里洗洗。 薛云舟重新坐下,毛笔一颤一颤:“老东西,我诅咒你生儿子没菊花!”说完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呸呸,是以后生儿子没菊花,算了,还是没鸡鸡好了。” 薛云舟把账本迅速翻了一遍,虽然还没细看,但基本已经猜到,自己被坑了。 坑儿子……这爹真够渣的! 薛云舟眼里泛出冷意,扔了笔靠在椅背上,盯着房梁开始发呆,渐渐地,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成迷茫。 这操蛋的穿越,以后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固定了么?守着一堆烂摊子,老死在王府里?要是到死都是个老处男,那他心里还有点安慰,说不定还能穿回去见见二哥,可万一姓贺的变态突然哪天心血来潮想要折腾自己……就算侥幸逃过,也难保不会有起义军杀到京城冲进王府点一把火,自己要是消息不灵通来不及跑…… 薛云舟越想越没边,感觉这第二次人生一片灰暗,都快绝望了。 而站在外面的贺渊,蹙眉沉思片刻后,本就深邃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见底,直直盯着里面的人,深吸口气压抑住激动的心绪,转身正要离开,却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 这雨来得很急,廊檐下很快就挂起了细细密密的雨线。 “咦?”身后突然传来薛云舟的声音。 贺渊转身看着他。 “王爷?不知王爷前来……”薛云舟站在窗口,对上他的目光,声音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几不可见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回事!虽然很紧张是没错,可为什么这紧张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贺渊见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干脆不打算走了,又上前两步,隔着窗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来看看。” 薛云舟觉得两人靠得太近了,搭在窗口的手迅速收回,僵笑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寒暄点什么才好。 贺渊转身,从门口进去,走到他身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皱眉道:“有水么?” 薛云舟连忙倒水奉茶。 贺渊没接那盏茶,另外倒了些清水,又四周看看,找了块帕子在水里蘸了蘸。 薛云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的动作。 贺渊拿出帕子看着他:“要照镜子么?” 薛云舟:“……” 贺渊抬手,帕子凑到他面前。 薛云舟吓得后退一步。 贺渊伸手把他拉过来,托着他的脑袋:“别动。”说着拿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换一处,再擦。 薛云舟脖子僵硬,眼皮子直跳:“王王王……” 贺渊皱眉:“你属狗的?” “……”薛云舟顿了顿,“王爷!” 贺渊不理他,低垂着眉眼,帕子换干净的一角,蘸蘸水,继续给他擦。 薛云舟吓得肝胆俱裂。 贺渊给他擦完,帕子往他面前一送:“自己看看。” 薛云舟看着染黑的帕子默然半晌,再瞟一眼对方严肃板正的面孔,战战兢兢道:“王爷,您是不是有洁癖?” 贺渊抬眼看他。 薛云舟连忙解释:“洁癖的意思就是爱干净!王爷,您是不是特别爱干净?” 贺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扔掉帕子:“嗯。” 薛云舟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有洁癖你直说啊!害得我以为你要对我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贺渊目光扫向案头。 薛云舟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所有账册都收起来,干笑道:“这是我嫁妆!嫁妆!” 贺渊没怎么在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薛云舟收拾完,与他面面相觑,最后干巴巴问道:“王爷,您吃了吗?” 贺渊:“……” 薛云舟说完就后悔了,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姓贺的就紧张得要命。 贺渊顿了一会儿:“没吃。” 薛云舟难掩失望,硬着头皮邀请:“那王爷在这儿吃?” “也好。” 薛云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薛云舟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眼底露出几分迷茫。 这顿饭吃得薛云舟再次紧张起来,生怕贺渊说要留在这里过夜。 虽然名义上他是自己的夫君,留宿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薛云舟,完全无法接受这种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变态…… 贺渊见他吃着吃着开始走神,放下筷子看着他:“在想什么?” “变态。” 贺渊:“……” 薛云舟一惊,刚想改口掩饰一下,可转念一想古代人应该不清楚变态是个什么意思,于是闭紧嘴巴,尽量使自己显得坦然。 贺渊重新拿起筷子:“好好吃饭。” “是。”薛云舟应了一声,偷偷撇嘴。 名义夫夫而已,管太宽。 这么一腹诽,他心里再次产生疑惑:姓贺的既然看中了这个薛云舟,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不见踪影?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明确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虽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渊发现他又走神了,脸色骤黑,沉声道:“好好吃饭!” 薛云舟一个激灵,连忙扒饭,忽然眼前一晃,碗里多了块鸭片。 薛云舟疑惑地抬眼看看他,被他眼风一扫,又迅速低头。 一块鸭片入口,薛云舟猛然瞪大双眼:完蛋!姓贺的会不会已经怀疑我是冒牌货了?不然他没道理跟我相敬如宾啊!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试探我? 薛云舟在侯府待嫁那段日子要装出读书人的斯文来,只觉得累得像只狗,后来听说摄政王与这个薛云舟只有一面之缘,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嫁过来之后独门独院过日子也算自在,因此一直我行我素,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露馅的一天。 薛云舟这时才发现自己大意过头了,连忙挺直腰板,尽量吃得斯文些。 贺渊看了他一眼:“……” 一顿饭吃完,薛云舟身心俱疲,听说贺渊要回去了,顿时欢喜,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高兴劲来,最后客套两句,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送走贺渊,薛云舟伸了个懒腰,累得直接趴到床上。 而贺渊回去之后,则第一时间把宋全叫到跟前,吩咐道:“给我查一查薛云舟。” 宋全大吃一惊:“王妃?” 难道王爷上次中毒昏迷和王妃有关? 贺渊道:“查一查他出嫁前的言行举止,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全对这道命令十分疑惑,不过也不敢多问,便领命退下了。 贺渊这一晚什么事都没做,在窗前站了有大半夜,当听到宋全的声音时,眼角紧了紧:“进来。” 宋全带着疑惑去,又带着疑惑回来:“启禀王爷,王妃出嫁前凡事循规蹈矩,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与多数读书人一样。” 说着又递上几张纸,里面详细记录了薛云舟往日的一言一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但凡能查到的,全都记下来了。 贺渊接过去没急着翻看:“你先下去。” “是。” 宋全离开后,贺渊挑亮灯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看纸上记录的内容。 一张张翻看,贺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将所有纸张团成一团,过了很久才深吸口气,眼底恢复风平浪静。 第8章 查账 贺渊走了之后,薛云舟只在床上趴了片刻就起身了,让余庆准备了些热茶和点心,撸起袖子挑灯夜战,虽然来不及理清所有账本,但至少完成了一个铺子的。 这是一个绸缎铺子,账面上形势一片大好,薛云舟发现了诸多漏洞之后,不得不对便宜爹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具身体的原主执着于功名利禄,对庶务一窍不通,收了这些产业做嫁妆之后说不定就会束之高阁,一旦第二年发现收益锐减,而账上又辨认不出猫腻来,那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不善经营的结果,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是被亲爹给坑了。 薛云舟哈欠连天地撑到天亮,趴在案头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就起来洗漱了。 余庆在旁边瞟了眼他不怎么好看的气色,心里忿忿不平:王爷真是反复无常,当初看上王妃时恨不得立刻就把人带回府,可如今明媒正娶把人要进来了,又从不在此过夜,昨晚好不容易在这里吃了顿饭,竟然吃完就走了,害得王妃寝食难安。 薛云舟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不定会一不小心将漱口水喷在他脸上。 洗漱完,饭菜也摆上了桌,薛云舟刚刚坐下就听下面的人激动地通报:王爷来了! 薛云舟:“……” 贺渊抬脚跨进门,目光在薛云舟的脸上一扫而过,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薛云舟被他的眼风扫得心惊肉跳,连忙起身规规矩矩拱手行礼,又状若自然地问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 贺渊打断他快要嚼烂的问候语:“来吃饭。” 薛云舟脸上的表情瘫了一瞬,只觉得心里有数万头草泥马在欢快地蹦蹦跳跳:我是开饭馆子的哦! 贺渊的话刚说完,余庆就十分机灵十分迅速地给他添了碗筷。 贺渊道:“你们都退下。” 一旁都是经过薛云舟精心挑选的忠厚可靠的下人,自然都巴望着自己的主子能受宠,听到命令连忙喜气洋洋地齐声应是,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薛云舟挺直腰板,坐得端端正正,再一次觉得老天爷是个后爷,穿越成土匪做个山大王也好啊,可偏偏让他穿越过来做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简直就是受罪。 贺渊抬眼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昨晚没睡好?” 薛云舟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是。” “怎么回事?” 薛云舟信口胡诌:“熬夜看书了。” 贺渊拾起筷子,随口问道:“看了什么书?” 薛云舟一脸“卧槽”地愣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道:“游记。”说完就有点担心地想:会不会问我什么游记? 幸好贺渊放了他一马,没有再多问,只吩咐道:“有事白天做,晚上好好休息。” 薛云舟突然想起以前二哥教训自己时一模一样的话,心里涌起一股异样,忍不住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开始吃早饭了,忙眨眨眼甩开莫名其妙的情绪。 贺渊用完饭就走了,薛云舟几乎是一头雾水,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事要做,连忙命人备马车,匆匆换了身衣服就往自家绸缎铺赶去。 绸缎铺门面倒是好看,可惜里面几乎没什么客人,薛云舟老远就看到两个伙计蹲在门里面嗑瓜子,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就见成亲前见过一面的那位李掌柜十分享受地在躺椅上看闲书。 薛云舟在门口站了片刻,见里面的人毫无反应,不由得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扬声道:“李掌柜。” 李掌柜慢吞吞放下手中的书,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子,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惊得差点从躺椅上跌下去,慌忙站起身,诚惶诚恐道:“王妃,您怎么来了?” 薛云舟不答话,直接抬脚走进去,在铺子里面转悠着巡视一圈,瞟他一眼:“李掌柜,生意不好?” 李掌柜面色尴尬:“今日是清闲了些。” 薛云舟看着他笑了笑:“李掌柜在这里几年了?” “回王妃,有五年了。” “既然有五年了,那想必李掌柜对铺子的生意十分了解了。” 李掌柜对他的来意有些捉摸不透,只好点头应是。 薛云舟没再多说,直接对跟在身后的余庆伸出手。 余庆连将把账册掏出来递上。 李掌柜看到账册,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他觉得这个侯府公子不见得会懂经商,可此时还是稍稍有些不安。 薛云舟走到柜台前,将账册在上面摊开,指着上面的账目道:“李掌柜,我问你,这三千两盈利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有这里,整整二万两的支出,为何没有标注任何去向?这里,一批货物淋雨受损,怎么没有计算到成本里去?还有……” 李掌柜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不敢再听下去,满脸焦急地抢过账册,解释道:“这个……在另一本账册上有详细记录……” “哪一本?”薛云舟说着,又从余庆手里接过另外几本账册,统统丢到他面前,“你给我找出来。” 李掌柜这回总算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顿时不知所措,嗫嚅了半晌,只徒劳地翻着账册,越是焦急,手里越是忙乱。 薛云舟没有耐心与他耗时间,看着他的神色一直等到他快撑不住时,突然开口:“你只要把真实的账册交到我手中,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仍可以在这里继续做掌柜,只是以后要用心经营,否则,恐怕不是赶你走人那么简单了。李掌柜,账册呢?” 李掌柜神色并未有任何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吞吞吐吐半晌才道:“账……账册在……在侯爷手中……” 薛云舟道:“你这里也有一份。” 李掌柜一惊,急忙道:“都……都交给侯爷了!” 薛云舟斜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如今我不仅仅是侯府公子,还是摄政王的王妃,你若是有任何欺瞒,那是罪加一等,真要追究,侯爷可救不了你。” 李掌柜面色发白,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妃恕罪,这账册的确是假的,可真的账册确实全都交到侯爷手中了,小的就算大罗神仙转世也没办法交给您呐!” 薛云舟叹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起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脚尖晃了晃:“李掌柜,你很慌啊!” 李掌柜噎了一下,抬眼朝他瞄了瞄,看到他这吊儿郎当的姿势,脸色微微有些僵硬,见他目光转过来,连忙垂眼,恭敬道:“小的无法给王妃一个交代,心里惶恐。” 薛云舟道:“账册当真在侯爷那里?” 李掌柜点点头:“小的不敢有任何欺瞒!” 薛云舟想了想,道:“不就是造了几本假账么,多大的事,至于慌成这样么?难道说那些真账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李掌柜眼角跳了跳,再次弯下腰:“恕小的不知。” 薛云舟沉默了一会儿,他原本过来只是想敲打敲打掌柜,没想到现在心里却起了更大的疑惑。掌柜这里一时探不出什么信息,想要了解事实或许只能从便宜爹那里下手。难道真的要继续追究下去? 可他在王府好吃好喝的,这烂摊子真他娘的不想管! 薛云舟暗自气闷了一阵,拔腿走人。 余庆疾步跟上:“王妃,咱们这就回府吗?” 薛云舟顿了顿:“回去。” 回去继续查账! 第9章 同行 薛云舟穿越以来从没有这么勤奋认真过,接连好几天都在清查自己的财产,虽然那些金银玉器没有掺假,可另一间铺子的账目也有很多类似的问题,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有大笔银两去向不明。 他上回没有多想,一时气愤就跑到绸缎铺子去问责,却没想到其中还有更大的疑点,再一联想便宜爹的阴险狡诈,他觉得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回他先按捺住了,怕打草惊蛇让便宜爹起疑心,就只装作毫不知情,暗地里则会派人去铺子附近悄悄观察一番。 而李掌柜则被他一吓,立刻就跑到侯府去告知了薛冲。 薛冲听说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关心铺子里的生意,大感意外,不过他毕竟不是李掌柜,而且又自认对儿子十分了解,因此心里十分镇定,只点点头淡然道:“我知道了。” 待李掌柜离开后,薛冲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去关注此事,道:“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心腹领命而去,之后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薛冲听说薛云舟没有再继续追查,彻底放下心来,暗道:想必只是凑巧。 薛云舟在王府里面窝了好些天,猜测便宜爹那里应该放松警惕了,这才像乌龟似地悄悄把脑袋探出来,不过仍不敢大意,就决定把事情暂时放一放,先去探望一下康氏。 刚叫余庆去准备马车,就见贺渊走了进来。 薛云舟:“……” 贺渊看了看桌上准备的礼物,问:“要去哪儿?” “去看看我娘。”薛云舟直接省去了寒暄。 最近贺渊神出鬼没的,时不时就要过来表示一下关怀,他竟然渐渐习惯了。 贺渊翻翻桌上的东西,道:“我陪你去,让何总管再多备些礼。” 薛云舟愣了一瞬,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王爷贵人事忙,这些小事就不劳烦王爷了。” “应该的。”贺渊说完就转头吩咐下去了。 薛云舟只好乖乖应了。 最近他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了,总觉得他和传说中那个暴虐又好色的摄政王差别太大。 坐到马车上,薛云舟朝贺渊瞟一眼,心想:最近也没听说他剥了谁的皮啊,想怕他都不知从何怕起。而且就自己的观察来看,这人根本就是禁欲系的,谁说摄政王好色我都能跟谁急。不过他的禁欲要真是因为那方面不大行的话,也确实蛮可怜的…… 贺渊看着他脸上微微表露出的同情,只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道:“坐过来,离那么远干什么?” 薛云舟连忙狗腿地蹭过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康氏那里,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薛云舟一进院子就看见杀猪婆拎着秀才相公的耳朵往屋子里走,扯着嗓子骂道:“死秀才!老娘叫你在家看儿子!你却跑出去写诗会友!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秀才一边挣扎着一边弱弱辩解:“是别人找过来了,我不好意思拒绝……” “我呸!老娘整天忙进忙出,里里外外都是老娘在操心,叫你老实一会儿你都做不到!还那么多借口!你作死啊!” 薛云舟朝贺渊道:“王爷,这里都是些市井小民,您身份尊贵,要不……” “没事。”贺渊打断他的话,当先往里走去。 薛云舟噎了一下,看他面色如常,心里再次诧异:这真的是封建社会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为什么如此亲民!哪里不对?! 康氏没想到贺渊会陪同薛云舟一道回来,大吃一惊,连忙对他行礼,再看向儿子时,目光很是惊疑不定。 何良才把见面礼奉上,就拉着余庆退了出去。 薛云舟看看贺渊,只觉得这么个大高个儿往屋子中间一杵,顿时衬得这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屋子更加矮了。 贺渊与康氏客套了两句,目光一转落在薛云舟的脸上,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便问:“怎么了?” 薛云舟上前两步,与他几乎胳膊挨着胳膊,目光上下比划了一下,心里再次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姓贺的跟二哥一样高啊,难怪有时候看到他的背影会莫名其妙想起二哥来。 贺渊见他目光发直,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 薛云舟被他这异常熟悉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卧槽!不会真的被二哥附身了吧?! “这个这个……我去做饭!”薛云舟觉得自己不是得了相思病就是神经错乱了,连忙拽着康氏就去厨房,“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康氏正在给贺渊倒茶,她原本是不想让儿子干活儿的,不过一想到同来的还有这位名声极臭的摄政王,就干脆让儿子跟去了厨房。 母子俩关起门来说话,康氏一边择菜一边低声问道:“云舟,王爷对你好不好?” 薛云舟呵呵干笑:“挺好。” “说实话!” “真挺好的!”薛云舟怕她担心,又强调一遍,“大实话!王爷对我不错,而且他虽然严厉了点,但完全没有传言的那么可怕。” 康氏将信将疑,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一圈:“他有没有打过你?” 薛云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的事!” 康氏还是不大相信,可想到刚才贺渊对自己的礼遇,又觉得儿子说的也不无可能,而且不管他品性如何,至少对她儿子应该还是用心的,不然也没必要特地来这么一趟。 康氏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王爷对你还是极为宠爱的?” 薛云舟一阵恶寒:宠爱你个鬼哦! “啊……是挺宠的……”如果和那些挨鞭子的相比较的话。 康氏看他气色不错,稍稍放心了些,推他道:“你出去吧,留着王爷一个人在外面太失礼,即便他不怪罪,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薛云舟点点头,临走前又拉着她低声问:“娘,我问你个事。” “说吧。” “那个,是关于爹的……”薛云舟见她脸色微变,忙解释道,“我就是打听一下,侯府是不是特别缺钱?” 康氏缓了缓神色,道:“以前是不缺钱的,现如今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薛云舟想了想,又问,“那娘知不知道,侯府有什么地方支出特别大?” 康氏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 康氏离开侯府已经好多年,薛云舟原本也没指望能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因此并不如何失望,帮康氏淘了米下了锅就出来了,想到一会儿要用到小葱,就又去院子里掐了几根葱,刚站起身就听见隔壁出了些动静。 薛云舟转头看过去,见杀猪婆满脸焦急地大步朝自己走过来,扯着嗓子喊:“云舟!云舟!” 薛云舟头一回听见她叫得这么客气,因知道她市井气很重,便猜到是有求于自己。 果不其然,杀猪婆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眶焦急道:“云舟,你帮帮我!我儿子烧得神志不清了,你身份尊贵,一定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还请你帮帮我,我怕再迟一些,我儿子会……” 薛云舟一惊,她儿子似乎才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一旦发起高烧来,一个不慎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更何况在古代,医疗条件差很多,碰上这样的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等等,我去问问王爷!不会有事的!”薛云舟安抚了一句,急忙冲进屋子去找贺渊。 贺渊已经听到动静准备出来看看了,一见他就问:“要找大夫?” “是。”薛云舟点头,将手里的葱往桌上一扔。 贺渊道:“太医是不可能了,不过府里有大夫,医术也不差。”说着就走出去将何良才叫到身边吩咐了一番。 何良才心里震惊不已,他跟着贺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没见他露过仁慈之心,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这些低贱的市井小民,不过他到底经历过风浪,很快就恢复镇定,连忙叫来躲在暗处的护卫之一,让他回府去把大夫接过来。 杀猪婆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原本对这位摄政王是万分畏惧的,可此时心急儿子的病情,一时也顾不上了。而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位传言中无比暴虐的摄政王都对他们家有恩,她已经做好了借辆推车把儿子送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一个命令直接把大夫接过来。 这叫她如何不感恩? 杀猪婆连忙将秀才拉出来,夫妻二人齐齐跪倒在地,对贺渊千恩万谢。 薛云舟看杀猪婆沾满风霜的脸上泪痕交错,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感。他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一直都觉得自己悬在半空中,游离在世俗之外,总有种旁观一切的疏离感,可现在看到一贯坚强的杀猪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了。 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周围都是些活生生的人,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而他所处的这个国家,虽然京城还算安稳,可外面早已经生灵涂炭,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他如今就是一个古人,即便他有现代人的思想,可他与这个世界再也没办法剥离开来。 贺渊见他怔怔发呆,在他脑后揉了揉:“回屋等。” 薛云舟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下意识摸摸后脑勺,盯着贺渊的背影再次露出迷茫之色。 贺渊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回头朝他看一眼,又走回来一把拽住他手腕,拉着他就走进了屋子。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康氏不放心,也过去看了看,见大夫检查完说了句“不会有大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何良才极有眼色,早就将孩子的病情说了个大概,并嘱咐大夫将有可能用得上的药都带过来,因此大夫检查完后,杀猪婆立刻就手脚麻利地将药煎上了,之后让秀才看着火,自己再次走过来对贺渊与薛云舟道谢。 薛云舟看着秀才萎顿的神色,突然就忍不住想管一下闲事,趁着贺渊不注意的时候,在秀才身旁蹲下,低声道:“你觉得如今这世道,考取了功名能做什么?” 秀才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薛云舟又问:“后怕吗?” 秀才眼眶顿时红了,点点头,哽咽道:“都怪我,我要是好好在家看着,儿子就不会出事,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说着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薛云舟拦住他:“算了算了,知道就行了。我看你婆娘挺不容易的,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着也该担起责任,心疼心疼自己的妻儿是不是?” 秀才点点头:“我……我以后不读书了……” 薛云舟让他这死脑筋气得头疼:“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家里能分担的也分担分担,读书又没什么错,别太过就行了。” 秀才愣了愣,再次点头。 薛云舟在他肩上拍拍:“我回去吃饭了。” 秀才急忙跟着站起来:“在……在这里吃吧!” “不用,你们还要照顾孩子,别客气了。”薛云舟觉得好笑,这秀才还知道留客吃饭,也算是有进步了。 薛云舟与贺渊回到康氏那里把中饭吃了,康氏现在看贺渊倒是有几分满意了,心里开始念阿弥陀佛:不管他是改邪归正还是单单宠爱云舟,但凡能多做一件善事,就坚持下去吧! 薛云舟担心贺渊急着回去,再加上自己还记挂着别的事,就没有在康氏这里逗留太久,吃完饭小坐片刻就准备回去了。 贺渊看他坐在马车上有些心不在焉,便问:“还有事?” 薛云舟回神:“是,王爷若是有事,不妨先回府去?” “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庄子上。” “我陪你去。” “!!!”薛云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堂堂摄政王,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贺渊神色淡然,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别坐门口,危险。” 薛云舟给车夫说了地点后,再次乖乖地与他靠在一起,结果还没坐多久,又被他掰了掰腿。 “坐端正了。” 薛云舟:“……” 其实,你是在吃我豆腐吧?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出了城,这会儿正是秋收的季节,沿路都能看到金灿灿的田间有人在弯腰劳作。 薛云舟有些感慨:早就知道天子脚下与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景况大不相同,但没想到会不同到这种地步,若不是四处都有世道已乱的传言,他真要以为这个国家正处在歌舞升平的盛世。 薛云舟朝贺渊看了一眼,很想来一句:兄弟,作为统治者,你有什么感想,我能采访一下吗? 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庄子上。 薛云舟被便宜爹坑习惯了,已经做好了入目一片荒凉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去了那里一看,竟然是一片收成大好的样子。 当初侯府的陈管家说过,这庄子的收成很好,薛云舟没放在心上,前几天查账,结果也没多少进账,现在看来,关键问题还是在账目上,大概又被便宜爹吞了。 庄子上的管事姓孙,孙管事没料到他们竟会突然造访,大惊之下连忙把他们请进屋,又手忙脚乱地奉上茶水,战战兢兢道:“庄子上一切简陋,也没有好茶,王爷王妃请勿见怪。” 薛云舟摆摆手:“没事,我就来看看。”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大嗓门:“孙管事,樊大哥他们来了!” 孙管事面色微变,急忙走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小声道:“快让他们回去!” “谁来了?”薛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管事急忙回头,躬身道:“回王妃,是请的几个割麦的庄稼汉。” 薛云舟笑了笑:“那就让他们来吧,你不用管我们。” 孙管事顿了顿,再次弯腰:“是。” 薛云舟想看看田里的收成,就邀请贺渊一同前往,走了没多久就与迎面而来的七八个庄稼汉碰上。 薛云舟冲他们笑了笑:“你们就是孙管事请来割麦子的?” 当先一人四十来岁,身形魁梧,看起来竟有几分气魄,朝他拱了拱手道:“正是。” 薛云舟觉得他不像个庄稼汉,心里略感诧异,猜测他神色这么坦然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正疑惑时,突然见对面那人目光落在贺渊身上,脸色微变。 接着,那人抱拳跪地,朗声道:“草民樊茂生叩见王爷!” 贺渊唇线微抿,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此人原本是个战绩斐然的将军,却在几年前突然辞了官,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贺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起身吧。” 那人与身后跪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动作竟出奇的一致。 贺渊眼神微敛,道:“本王以为樊将军已经归了故里,想不到竟会在此相见。” 樊将军摇头叹道:“原本家有老母,草民是准备回去尽孝的,可惜母亲不到两年就病逝,草民过了孝期便带着妻儿辗转到了京城。” 贺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薛云舟没料到眼前还是个将军,本想请人家喝杯茶的,可看贺渊态度不冷不热,便说了几句“失敬失敬”之类的客套话。 樊茂生带着人去田里收割庄稼,薛云舟与贺渊则绕着田埂转了一圈,期间薛云舟一个不慎脚下滑了,贺渊立刻将他拉住。 薛云舟突然想:姓贺的不会时刻都在盯着我吧? 两人转到将近傍晚才动身回去,薛云舟趴在窗口看着夕阳点缀在城墙上方的美景,再一次觉得自己彻底成为了一名古人。 薛云舟前所未有地想念二哥,正神思恍惚时,猛然听到有护卫大喊:“王爷小心!” 几乎同时,贺渊迅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薛云舟,双双跌倒在车厢内。 第10章 遇刺 危险来得太过突然,贺渊只来得及将薛云舟护在身下,随即便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薛云舟后背砸在车板上,隐约听到外面响起了一片高高低低的呼喝声:“杀了摄政王!杀了狗皇帝!” 薛云舟觉得有些不妙,瞪大眼看着上方的贺渊:“很多人?” 贺渊眉头微蹙:“可能。” 薛云舟注意到他脸色有些不对,目光一转,看到车厢壁上钉着一支利箭,这才发现贺渊的手臂被划破了,鲜血顺着衣服的口子渗到了外面。 薛云舟急忙推他,迅速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挣扎着在颠簸的马车里给他包扎。 贺渊按住他:“趴着。” “嗯!”薛云舟嘴里应着,手中依然坚持着给他包扎好。 马车在田间小路上飞驰,加速往城门方向赶,可没想到道路两旁的田地间竟然埋伏了许多人,应着呼喝声源源不断冲出来,与贺渊带来的护卫战成一团。 贺渊与薛云舟紧贴车底板趴着,耳边时不时能听到利箭的呼啸声。 好在箭声很快就消停下来,想必对方的箭矢已经用尽,贺渊坐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因马车被护卫围在中间,他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小部分情况。 突袭的人衣衫褴褛,手中武器千奇百怪,彼此间也不懂配合,看起来毫无章法。 贺渊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刚一转头就与凑过来一起往外看的薛云舟撞了下脑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薛云舟压低嗓音“哎呦”一声,抬起头想对贺渊道个歉,却发现对方正目光深深地盯着自己……鼻梁以下。 呃……是嘴唇吗?是在盯我的嘴唇吗?姓贺的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对,他早就看上我了啊,不然还成亲干什么? 薛云舟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似乎要把自己的嘴巴藏起来才安心。 贺渊迅速撇开目光。 薛云舟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回去缩在马车一角。 就在这时,外面的车夫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到有一人跳上了马车,而车夫身中一刀,正一边费力地控制着马车,一边与来人搏斗。 薛云舟没有多想,立刻冲出去飞起一脚踹向那人的心窝子,那人避之不及,直挺挺被他踹下了地。 下一刻,薛云舟就后悔了,他捧着自己的腿跌坐下来,脸上五官皱成一团:“王爷!快把我拉回去!” 卧槽!这身体太缺乏锻炼了!就踢了一脚而已,竟然给我闹抽筋! 眼见着又有一人跳上来,贺渊迅速将他拖回去推进车厢里,接着手肘捅向那人的肚子,同时转身抬起另一只手,手掌往他后颈狠狠一击,再一脚把人踹下了地。 薛云舟正捧着自己的腿使劲揉,看到贺渊的动作猛然呆住,这一瞬间就好像有把千金巨锤在他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瞬间就把他砸傻了。 等回过神来后,他已经彻底忘记了抽筋的腿,只余心里疯狂的咆哮。 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作这么眼熟!这不是当初二哥教我的吗!他老人家见我被人打伤了,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屡教不改,一边手把手给我纠正动作,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姓贺的也会,可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出来,从眼神到细节都会有很大的差别,但姓贺的使出来却跟二哥一模一样! 再说,堂堂摄政王…… 薛云舟看了看斜挂在马车内壁上的长枪,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堂堂摄政王,遇到危险不应该首先拿起自己的武器吗?赤手空拳是要闹哪样! 马蛋!是不是二哥也穿越了?! 薛云舟感觉自己正心跳加快,血压升高,甚至激动得全身颤抖,基本上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一定像个被双色球巨奖砸中脑袋的傻子。 贺渊把那人击晕之后,反手抽出长枪又把另一个跳上来的刺客挑下去,接着拉过车夫手中的缰绳,将冲进田野的马车控制住,调头回到路上。 一名护卫跳上来接了手,马车再次疾驰,很快就将刺客甩在了后面。 贺渊重新坐回马车里面,把长枪搁回原位,小心搬过薛云舟的腿就开始给他揉,嘴里问道:“抽筋了?” 薛云舟一脸痴呆,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这真的是二哥?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可我和薛云舟长得一样,二哥跟贺渊完全不同啊,这也能穿的? 薛云舟张了张嘴,差点就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二哥”,可随即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自己既然穿过来相貌没变,二哥为什么没认出来? 贺渊给他揉完腿也没听到他说话,一抬眼发现他在发呆,还以为他是被这具身体的孱弱给打击到了,就道:“以后少逞能。” 薛云舟这回听到了,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哦。” 正愣神时,马车猛地一个颠簸,薛云舟身子一歪,被贺渊伸手扶住,他的目光落在贺渊的手臂上,见那里被鲜血浸染了一大片,顿时变了脸色:“伤口扯大了!” 说着就急急忙忙又撕了衣服准备给他重新包扎,没想到撸起衣袖却发现那血色深得有些不正常。贺渊的衣服是深色的,鲜血染在上面看不出本来颜色,之前他竟然没注意到。 这不会是中毒了吧? 薛云舟紧张得手有点抖,抬起他的手臂就凑上去给他吸。 贺渊立刻把他推开:“坐好!”话刚说完,就猛地一阵眩晕,眼前顿时黑得厉害,他挣扎了几下,只模模糊糊感觉到薛云舟又抓起自己的手臂,他试着甩了甩,接着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回到王府时,薛云舟立刻叫人把贺渊抬了进去。 何良才看到贺渊横着进来,吓得肝颤,再一看薛云舟嘴角颜色发乌的血迹,微胖的身子晃了几晃。 薛云舟朝他伸出一只手,虚弱道:“何总管,借我扶一把。” 何总管看他像吃了人似的,白着脸凑过去,随即肩上一沉,连忙扶着他往屋里走去。 王爷王妃遇刺,双双中毒回来,王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薛云舟只是嘴巴上沾了一点,稍稍有点头晕,问题倒是不大,喝了点药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好了,不过贺渊中毒就比较深了,一直到半夜都仍在昏迷。 遇刺一事不用吩咐,已经有人去查了,薛云舟暂时顾不上那些,只守在贺渊身边,坐着的时候屁股似针扎,站着的时候又控制不住来来回回踱步,将何总管与大夫晃得头晕眼花。 薛云舟走了几步,再走到床边看看贺渊,努力将眼前这张脸与二哥的重叠在一起,总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自己穿过来第一天就发现与原主长得一模一样,下意识便觉得这是能穿越的根本原因,因此即便贺渊偶尔表露出的言行举止给他万分熟悉的感觉,他也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可如果这真的是二哥,他为什么不认我呢? 薛云舟很想问一问,又怕万一自己猜错了,那他将怎么跟这个摄政王解释? 再说,现在人还昏迷着呢…… 薛云舟在床边坐下,心里很是焦灼,直直盯着贺渊看得好半晌都不眨眼。 翌日天将亮时,贺渊恢复了意识,刚睁开眼就立刻发现身边有人,转头一看,见薛云舟正支着手肘打瞌睡,眼底一片青色的阴影,脸色有些发白。 贺渊抬起手,掌心刚触到他的头发,就听何良才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王爷醒啦!” 贺渊脸色黑了一瞬,将手放下。 薛云舟被何良才的大嗓门惊醒,立刻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连夜赶过来的石太医挤到了一旁。 薛云舟:“……” 这一天,王府的门槛差点被踩烂,一听说贺渊遇刺,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过来探望,好在贺渊身份超然,只说了一句需要静养,就把人全都拦住了,只累翻了底下的人。 不过有一个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那就是当今皇帝贺桢。 这个少年皇帝如今才十五岁,对着贺渊恭恭敬敬喊皇叔父,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大为愤怒,拍案道:“岂有此理!皇叔父请放宽心,侄儿一定替你查出罪魁祸首!将他碎尸万段!” 薛云舟暗地里偷偷观察这位皇帝,发现他五官精致,长相偏阴柔,与贺渊虽出一脉,却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皇帝离开之后,王府里总算清静下来,薛云舟看看闭目休息的贺渊,几次欲言又止。 贺渊感受到他的视线,道:“有话就说。” “啊……这个……”薛云舟顿了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个……我……我有点事要向王爷请教。” 贺渊睁开眼看他:“什么事?” “是关于我的嫁妆……王爷稍等!”薛云舟说着就转身离开,风卷残云般跑回自己的屋子,又抱着一摞账册过来。 薛云舟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担心他的身体,一时有些纠结。 贺渊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薛云舟咬咬牙,把账册交了过去,眼看着贺渊一本本翻看,他的心逐渐提到嗓子眼里。 贺渊翻着翻着就翻到一本薛云舟上次写的满是阿拉伯数字的账本,在上面扫了一眼,心想总算不是废柴,于是很满意地继续看下一本。 薛云舟表情卡住了,直到他看完才试探地开口,问道:“这里面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贺渊点头:“这是假账。”说着看向他,“侯府给你的嫁妆?” 薛云舟愣愣点头,有点不甘心地问道:“没别的了?” “数万银两去向不明。”贺渊说着陷入沉思。 薛云舟一脸失望: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关注那一本?难道他当真不是二哥,仅仅以为那是一本鬼画符? 贺渊正寻思这些账目背后隐藏的事情,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最后把账册丢到一边,道:“要我帮你去查么?” 薛云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贺渊没有强求,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又道:“我右手不方便,你去帮我批折子。” 薛云舟愣了一瞬,随即再次精神振奋,颠颠地抱了案头的奏折过来。 他取出其中一本,把内容念给贺渊听,又照着他的意思作了批示,接着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把奏折送到他眼前:“王爷看看,这么写对不对?” 贺渊看着这些狗爬直皱眉:“没问题,字太丑了。” 薛云舟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了一瞬。 怎么回事!这些狗爬也不认识吗!难道他真的不是二哥? 薛云舟一脸绝望,直到把所有折子都批完,他都一直处在低落的情绪中。 将折子放回去,薛云舟稍稍整理了一番,见旁边摆着一本史书,看名字记录的应该是本朝开国时期的事情,好奇之下随手翻了翻。 这一翻,他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书里有备注,字迹是自己学了无数遍的,二哥的字迹! 这下没错了吧! 薛云舟颤抖着手在书房里翻出其他的书,很快就发现,还有另外一种字迹,应该就是摄政王本尊写的。 薛云舟激动得头顶开始冒烟,可一回去看到贺渊淡然的神色,又再次产生疑惑。 这就是二哥,可是二哥不认识我了…… 薛云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猛然明白过来。 二哥失忆了! 第11章 上药 想到二哥极有可能已经失忆了,薛云舟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自己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一转身就能看到,可穿越到古代,他把身后的尾巴给忘了。 不过,二哥即便失忆了,也依然对他很照顾,薛云舟想到贺渊最近与自己独处时的一言一行,又觉得心里那点郁气渐渐散了,忍不住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二哥还是跟前世一样,摆着一张后爹脸,实际上却表达着关心,典型的面冷心热,难道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他潜意识里还是对我感觉熟悉的吧?不然他应该对我和对别人一视同仁…… 薛云舟很会自我开解,临睡前心情又恢复了灿烂,毕竟二哥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清晨起床时,薛云舟神清气爽,看院子里的枫叶红成一片,顿时觉得世界一片美好,精神振奋之下忍不住便想发泄发泄,就兴冲冲跑到院子里去准备做运动,没想到刚下台阶,脚下猛地一滑,狠狠摔了下去,后腰和屁股直接磕在了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瞬间就痛得脸部扭曲起来。 跟在后面的余庆吓一大跳,一边大喊:“不好!王妃摔了一跤!快去叫大夫!”一边跑过来扶他。 薛云舟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屁股:“嘶……这身体太不好用了!” 余庆没发现这话中的古怪,只哭丧着脸请罪:“都是小的看顾不周,台阶上降了霜,小的应该早点提醒王妃的。” “没事……嘶……是我自己跑太急了……”薛云舟摆摆手,顺势将手臂搭在他肩上,僵硬着身子往屋里走去。 余庆从没想到自己跟了个这么好说话的主子,顿时感激涕零,暗暗发誓一定对王妃誓死追随,手脚也一点都没闲着,将人扶到床上之后,立刻去接别人打过来的水,又问大夫什么时候过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贺渊。 薛云舟一回头就对上贺渊的目光,心尖狠狠颤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顿时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渊沉着脸,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余庆扑通跪在地上,强忍住颤抖:“小的看顾不周,让王妃摔在了台阶上,请王爷责罚。” 贺渊恶名在外,看到他的脸色,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一时间屋子里除了贺渊站着,薛云舟趴着,就只有大夫气定神闲地坐在床边了。 大夫给薛云舟检查了一下,说:“没有大碍,用些药揉一揉,将淤血化开就好了。” 贺渊稍稍松了口气,却依然冷着一张脸,见地上的人都在瑟瑟发抖,便道:“都起来吧。” 下面的人闻言大吃一惊,甚至迟疑着不敢起身,他们刚才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甚至开始求菩萨保佑自己留个全尸,毕竟王爷最近与王妃越走越近,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而且眼下从王爷的脸色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个王妃极为看重,一旦问责下来,不将他们抽筋扒皮才怪。 下人们正迟疑的时候,余光瞥见贺渊朝床边走去,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子,就见他往床沿上一坐,掀开薛云舟的衣摆,手在他腰上按了按,沉声道:“你不长脑子么?现在天凉了,地上都发白的你看不见?不知道走慢点?” 周围的人全都傻了眼:王爷一来就黑着张脸,可对我们一句苛责都没有,反倒是将王妃骂了一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云舟之前一看到贺渊就觉得无地自容,迅速把脸埋起来了,现在又让他在腰上一碰,明明是不轻不重的按压,他却觉得那几根带着暖意的手指变成了电棍,电得他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至于贺渊骂他的话,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果然,就算失忆了,习惯还是不容易改变的。 贺渊让人去取了药,又把不相干的人全部打发走,亲自拧了帕子给他做冷热敷,敷完了又给他上药,手掌按在他腰上开始不轻不重地揉。 薛云舟埋着脸,手指偷偷抓紧身下的被子,脑子里简直瞬间引燃了炸弹。 这穿越太值了!上辈子没享受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待遇,这辈子竟突然降临了!这就是兄弟和夫夫的差别吗?我可不可以暗搓搓地认为,二哥失忆了其实也挺不错的? 薛云舟觉得自己大概是闷得缺氧了,身体的所有感官所有血液全都集中到了腰后,紧紧跟随贺渊手掌的移动,同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胸腔里鼓动得厉害,简直幸福得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 贺渊给他揉了一阵,将手拿开,目光却依然落在他腰间。 薛云舟愣了一下,抬起头:“揉完了?” 贺渊连忙将目光调开:“嗯。” 薛云舟再次把脸埋起来,脑子里沸腾了:雾草屁股也摔了的,屁股怎么不揉!我现在可是二哥明媒正娶的王妃,能不能主动勾引一下?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 试一下应该没什么事……吧? 贺渊站起身:“说了不要逞能,你不长记性?上次腿抽筋,这次腰又磕了,冒冒失失的。” 薛云舟不敢回头跟他对视,哼哼道:“我会锻炼身体的。” “嗯。”贺渊应了一声,转身在盆里洗手。 薛云舟挠挠额头,状似不经意地低声咕哝:“也不知道屁股有没有事……” 贺渊动作顿了顿,隔着水面盯着自己的手,半晌才开口:“屁股摔一下能有什么事?” “哦,也对……”薛云舟尴尬得要命,感觉自己头顶都快冒烟了,连忙打住不合时宜的小心思,一脸绝望地想:不会勾引怎么办?没胆子勾引怎么办?虽然二哥失忆了,可我没失忆啊,一对他心怀不轨就紧张得要命!让我再去死一回好了…… 贺渊洗完了手,薛云舟看他拿干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生怕他立刻就走,忙找话题道:“那个……刺杀的人查清楚了吗?” “查过了,都是普通百姓,想必是被生活所迫,这才造的反。”贺渊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刺杀的时机太巧了,背后一定还有人在暗中指点。” 薛云舟听了点点头,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便宜爹干的? 不过便宜爹想要杀他手段多的是,需要这么迂回曲折么?万一那些造反的百姓控制不住,壮大队伍攻打京城,最后还不是会威胁到他们贵权阶级的利益? “会不会是他们在京城有内应?我看他们一盘散沙,不像有高手指点的样子啊。” “也有可能。”贺渊走过去,将被子从他身下扯出来,拉开盖在他身上。 薛云舟觉得自己心跳又加速了。 贺渊继续道:“会查出来的,至少他们的老巢已经查清楚,朝廷正决定派兵去镇压。” 薛云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朝廷的决定不就是王爷的决定?” 贺渊淡淡“嗯”了一声:“通往太平盛世的道路都是沾满鲜血的。” 薛云舟不自在地抓抓头,只觉得二哥眼神太犀利了,连他在想什么都知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次动兵在所难免,主观来说也确实涉及到了他自己的安危与利益,客观来说,这在历史上太常见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何良才的声音:“王爷……” 贺渊转身:“进来。” 何良才躬身走了进来:“禀王爷、王妃,下个月初是忠义侯大寿,侯府方才送来了请帖,说请王爷、王妃务必赏光。”说着双手将请帖呈上。 贺渊伸手接过:“知道了,你去备礼。” “是。” 薛云舟一听是便宜爹的请帖,再一次阴谋论:不会是鸿门宴吧? 不过贺渊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即便他残暴不仁,可那些追随者毕竟是利益共同体,终归还是在乎他死活的,便宜爹如果蠢到直接在自己家里下手,恐怕他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薛云舟现在已经知道了贺渊就是二哥,自然事事为他着想,斟酌了一下,道:“忠……咳……我爹,他似乎和皇上走得很近。” 贺渊朝他看了看,声音隐约透着温和:“我有数。” 薛云舟知道他比自己聪明,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贺渊留在这里吃了饭,回去之后把宋全叫到书房,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樊茂生。” 宋全面露疑惑:“恕属下愚钝,属下从未听说过此人。” 贺渊把关于樊茂生的材料递给他:“此人原本是个将军,解甲归田已经很多年,最近突然却在京城附近出现了,你按照这个地址去查。”说着又将写有地址的一张纸递给他。 宋全伸手接过:“是。” 第12章 又中毒 宋全离开后,贺渊又将几名心腹大臣召到王府,与他们商议镇压起义一事。 被抓的几名刺客都是普通百姓,起事时义愤填膺,显尽英雄气概,可真正面对皇权还是有着天生的畏惧,其中一名胆小的几乎是没怎么严刑逼供,就将他们的老巢交代得一清二楚。 几个人围着地图商议了一番,决定先派一路人马去当地打探形势,之后再决定是大举进攻还是实施偷袭,至于带兵的将领,贺渊最后决定,用一个自己人,再用一个季将军,一来好让他们互相制约,二来是想试探一下这位季将军在大是大非上的态度。 只是没想到他刚把决定说出口,下面就有人说:“季将军病倒了,据说是得了风寒,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 贺渊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蹙眉沉思片刻,冷声道:“去打探一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这个季将军之前指使人下毒将原摄政王害死,与自己的立场本就不一致,如果再对朝廷的决策借口推脱,那就当真留不得了。 事情商议完,众人陆续退散,贺渊走到院子里,看着被夕阳染成一片赤红的天边,独自站了半晌。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考虑的只有自己,凡事并不会太过用心,如今知道洲洲就在身边,他惊喜之余肩头的担子一下子就变重了。 从和平年代穿越到这里,洲洲能不能适应?就算他心大过天,自娱自乐活得好好的,可又能安稳多久? 在现代社会,无论是什么出身,选择什么职业,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挺直腰板在世上立足,哪怕他混混度日,有自己这个二哥照顾着,做个米虫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古代,堂堂摄政王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而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下面的百姓更是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说到底,没有谁能安安心心活在这个世上。 他是摄政王,这个身份异常尴尬,进一步就是万人之上,退一步必然是万丈深渊。如果他是一个人,死了倒也罢了,说不定还能再穿回去,可如今他还有洲洲,而且两人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一旦他死了,整个王府都将埋入黄土,更何况他的王妃? 眼下唯一可行的,就是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这是最艰难的,可也是最美好的。既然自己一来就身居高位,有这个天然优势,那何不尽力去实现? 想到两人目前的关系,贺渊下意识朝后院方向望去,再一想到这个世界男人是可以生子的,呼吸顿时有些不稳。 他原本对子嗣是不抱任何期待的,只是没想到…… 天色渐黑,贺渊回屋换了身衣服,打发了何良才,准备去薛云舟那里用饭,只是刚经过后院的小岔路口,冷不丁就被人从侧面撞了一下。 伴着“哐当”一声响,一只精致的食盒连带着里面的碗筷全都摔在了地上,汤水饭菜撒了一地。 “妾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一名年轻女子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上,对着贺渊连连磕头。 贺渊看看自己衣摆上的污渍,蹙了蹙眉,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声:“算了,下次注意。”说完就转身准备回去重新换一身衣服。 那女子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贺渊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看着那女子,见她妆容精致、衣着考究,估计是王府里的某个妾室,不由眼底闪过一抹狐疑。 那女子没料到他突然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瞬间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去。 贺渊扫了眼地上的饭菜,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听说王爷受了伤,妾不会别的,恰巧懂得做菜,便准备了一些,想给王爷补补身子,没想到冲撞了王爷……” 贺渊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女子抬起头,似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嘴唇轻轻应了声“是”,起身后退了几步,依依不舍地转身从来路返回。 贺渊叫来暗处的护卫,吩咐道:“将何总管叫过来。” 何良才听说贺渊被冲撞了,立刻提着衣摆小跑着赶过来,看着地上的狼藉,不由暗暗咋舌:王爷凶神恶煞的,后院的那些妾室要么对他退避三舍,要么暗暗争风吃醋,不管怎样,至今都还没有人敢直接跑到他跟前来献媚,怎么这回冒出个这么胆大的?难道是看王妃受宠,按捺不住了? 贺渊道:“叫人把这些收拾了,拿去给大夫查一查,你要看好了,别错漏了任何一样。” 何良才一惊,连连应是。 贺渊重新换了身衣服,这才往薛云舟那里走去,府里的事传得很快,薛云舟此时已经从余庆那里得到了消息,心里酸溜溜的。 同样是穿越,二哥穿成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好不风光,而他却穿成了莫名其妙的男妻,虽然是二哥的男妻这一点让他心里暗爽不已,但是一想到二哥整天除了去朝堂,就是在前院,自己整天除了出去晃荡两下,就是在后院转悠,此外还要接受那些小老婆的羡慕嫉妒恨,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薛云舟郁闷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开始考虑要不要让人收下去,让下人重新准备一份。 这些可是他带伤上阵,亲自到小厨房做的,当时他还美滋滋地哼着歌儿,暗暗赞美自己是一枚居家旅行必备之小暖男,二哥娶了他真是前世修来的福。 可一听余庆八卦,顿时就觉得不对味了:大老婆做饭,小老婆也做饭,这不是典型的争相谄媚嘛! 薛云舟趴在桌边,有气无力地朝余庆招招手:“余庆呐,你过来。” 余庆连忙凑过去:“王妃有什么吩咐?” “你把这些饭菜都收……”薛云舟余光瞥见贺渊走了进来,吓得一个激灵,忙垂下眼皮子假装没看到,改口道,“把这些都热一热,等会儿王爷过来吃。” 余庆一脸莫名,疑惑地挠挠头:“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呢……” “哦,热的就好。”薛云舟抬眼,一脸惊喜,“王爷你来啦!” 贺渊面对他的热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薛云舟忘了自己有伤在身,腾一下就站了起来,立刻痛得皱起了眉头。 贺渊脸色微沉,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拨开他的手给他揉了揉,教训道:“长点记性!” 薛云舟苦着脸哼哼,心里却暗喜:是要长点记性,最好每次二哥来的时候都记得给自己闪这么一下。 两人一起吃饭已经成了习惯,贺渊给他揉完就径自坐下,一看桌上的菜式,猛地顿住,不由微微抬眼朝薛云舟看了看。 薛云舟接受到他的目光,冲他笑了笑:“王爷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贺渊“嗯”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心头微震,接着又不动声色地把其他几样菜都尝了一遍,猛地抬头看向薛云舟。 薛云舟被他吓一跳:“怎么了?王爷不爱吃?” 没道理啊,我穿过来口味没变,难道二哥穿过来口味变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啊,我毕竟长相也没变,二哥却是长相变了。 贺渊指指桌上的菜:“你做的?” “是我做的,不过……”薛云舟懊恼地挠了挠头,“你喜欢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 贺渊刚以为他认出了自己,立马就被他这句话给打消了念头,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沉默了一瞬后,微微点头:“这些就不错,都喜欢吃。” 薛云舟顿时笑起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给他倒酒,本想贯彻一下“长点记性”的伟大宗旨,假装再闪一下腰的,没想到这身体太不中用,刚倾身把酒壶送到贺渊的面前,就真的把腰给闪了。 “嘶……”薛云舟差点没站稳,急忙把手撑在桌上,手里的酒壶顺势一磕,半数酒泼洒出来。 贺渊一脸无奈,站起身将他扶稳。 薛云舟怕他又骂自己,连忙抢在他前面开口:“我长记性!我下次一定长记性!” 贺渊顿了顿,刚想说话,余光瞥见自己的饭碗,眼神猛然变了,沉声道:“来人!” 薛云舟吓一跳,抬起头看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见那碗里的米饭变成了黑色,倒吸一口凉气。 守在外面的余庆听他语气不善,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贺渊目光冷厉,指着那碗米饭道:“怎么回事?” 薛云舟心惊肉跳:“我……我不知道啊……” 贺渊连忙安抚:“不是问你。” 薛云舟暗自吞了吞口水:不是问我才大条啊!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余庆看清情形,吓得腿抖:“回……回王爷,小的不……不知……” 贺渊在桌边重新坐下,对薛云舟道:“你也坐。” 薛云舟这会儿回过神来,想着有人暗算自己,顿时大怒,也黑着脸跟着坐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向贺渊表一下忠心,就被他抬手打断。 “没你的事。” 喂!你失忆了还这么信任我? 贺渊沉声道:“把这里所有人都叫过来。” 第13章 大忽悠 贺渊的命令一下,所有伺候薛云舟的小厮仆从,包括院子里洒扫的,厨房里洗菜的,全都战战兢兢赶了过来,在看到贺渊的一瞬间,即便自认清白的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各自思量起来。 王爷遇到这种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简直成了家常便饭,不过之前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查的,他自己只负责在事情查清后决定是剥皮还是下油锅,可这回却亲自坐镇,可见他对此事的看重。 而事情又是在王妃这里发生的,王妃本人则安安稳稳地坐在王爷身边,心思玲珑的人已经隐约猜到,此事针对的恐怕是王妃,而王爷事情还没查清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袒护王妃了,可见最近关于王妃受宠的传言的确属实。 贺渊真正发怒时往往面无表情,可眼底的凌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人心惊,这一点与原摄政王的阴鸷有些不同,却一样让人不敢直视,甚至有的人会觉得他比以前更难以捉摸,往往在偷觑他的脸色时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若万一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则会有种自己已经被完全看透的错觉。 院子里一下子跪满了人,虽然薛云舟平时不喜欢人在跟前晃悠,只留了一个余庆贴身跟随,但周围伺候他的衣食住行的人并不少,另外还有贺渊暗中安排的护卫,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大几十号人,薛云舟自己看着都忍不住咋舌。 贺渊虽然在此坐镇,但并不会自降身份,只等何良才过来,命他安排人立刻审问盘查。 何良才刚完成他前面交代的事情,又急匆匆赶到这里来,简直忙得脚下生风,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一同赶来的还有府里的许大夫,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微胖,一个清瘦,在王府的地位都不低,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因此两人说起话来也算是没多少顾虑。 许大夫摇头叹道:“王爷可真是不容易啊!他年少时,我在府里还算清闲,这几年他屡屡遭事,我倒是忙起来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何良才深有同感:“老许你看我,十年前多有福相,如今不行了,都是忙的。” 许大夫看看他“没有福相”的身材,再看看自己,微微不悦地咳了一声,捻须加快脚步。 “哎!老许你等等我!”何良才伸着手疾步跟上。 两人嘴里唠叨着,脚下却不慢,赶到薛云舟这里时,护卫刚刚给跪了一地的下人清点完人数,转身对贺渊道:“回王爷,一个不少。” 贺渊微微点头,看向何良才,问道:“之前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何良才知道他问的是那名小妾撞了他一身饭菜的事,忙上前两步,恭恭敬敬道:“回王爷,许大夫已经查过了,没有可疑之处。” 薛云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贺渊听何良才这么一说,便知道那些饭菜里面没有下毒,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也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是吩咐道:“我就在这里坐着,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是。” 何良才走到桌子前看了看,见贺渊面前的米饭与饭菜都有不同程度的发黑,立刻就冒出了些冷汗,忙将许大夫叫过去,让他检查。 许大夫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忍不住皱起眉头,又从酒壶里倒了些酒出来,再次仔细检查。 何良才看他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焦急问道:“怎么样?这是什么毒?” 许大夫既尴尬又后怕地朝贺渊看了一眼,道:“这是一种烈性春药。”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站着的齐齐看向薛云舟,跪着的有些胆子大的也偷偷抬眼朝他瞄过来,薛云舟一脸“卧槽”地瞪大眼:见识到古代的毒药我已经大开眼界了,这回又要让我见识春药了吗?可你妹的大家都盯着我看是毛意思?我没这么饥渴好吗! 贺渊倒是没朝薛云舟看,只是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眼里覆上一层寒霜。 何良才有点不敢置信:“这真是春药?可怎么瞧着像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啊?你瞧这米饭黑的……” 许大夫捻捻胡须,缓缓道:“这的确是烈性春药,虽然不至于害人性命,但比毒药更加歹毒,此药融在酒水中效果更甚,一旦中了此毒,非夜御数……咳咳……不可,但这只能缓解痛楚,一旦到了黎明时分,人就直接废了。” 薛云舟听得汗毛直立,想想二哥要是废了……不过二哥看起来很有自制力的样子…… “那要是中了毒,不去夜御数……咳咳……呢?”薛云舟难掩好奇地问道。 许大夫一脸惊讶,何良才也震惊不已,两人以同样的眼神朝他看过来。 薛云舟看着他们满脸“你一个人受得了吗”的表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意思是……”薛云舟咬牙切齿,“忍着!” 许大夫恍然大悟,接着摇摇头:“常人恐怕都忍不住,即便毅力惊人,能忍住也只不过是废得更快罢了。” 薛云舟:“……” 贺渊沉默地坐在一旁,看似只是在旁听,实际上眼神已经在下面扫了好几遍,几乎时刻都在注意着所有人的动静,底下的人只觉得如芒在背。 何良才听许大夫说完,了然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开始询问薛云舟:“听说今日这些饭菜是王妃亲自做的?” 薛云舟正了正脸色,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点头:“没错。” 贺渊前世几乎没见过他这么沉稳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薛云舟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刻就坐不住了,好像屁股底下有针扎似的,又习惯性歪了歪身子,没正形地坐在那儿了,同时心里对自己彻底绝望:改不过来了,在二哥面前就不想做个积极向上的好好青年,欠教训欠到古代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抖M属性? 何良才转头看向余庆,神色变得威严起来:“今日除了王妃,还有谁进过厨房?谁碰过酒壶?” 余庆努力回想了一番,进过厨房的倒是说了几个名字,碰过酒壶的却只摇头不知,贺渊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还是很轻易地通过下面的细微动静辨认出人来,他将目光转向许大夫:“这药常见么?” “不常见。”许大夫摇了摇头,“这么歹毒的药,平常人是不容易得到的,想必是有什么特殊来路,要查怕是不容易。” 贺渊点了点头,盯着酒壶陷入沉思。 何良才还在那里一个个盘问,贺渊突然开口:“不用问了。” “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贺渊道:“让他们都在纸上按手印,五个手指都按,另外,找些细面粉来洒在酒壶上。” 薛云舟愣了一下,隐约有点明白:“对比指纹吗?” “嗯。”贺渊见他一脸惊奇,解释道,“酒壶用之前必然清洗过,能在上面留下指纹的,除了你,就是下毒之人了,只要将酒壶上的指纹与他们一一作对比,事情自然就一清二楚。” 薛云舟一脸崇拜地仰望他:道理我都懂,可撒点面粉就能采集指纹? 何良才听了贺渊的话微微疑惑了一瞬,不过看贺渊神色笃定,顿时就觉得茅塞顿开了,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很快就将面粉找了过来,又命人准备了充足的纸墨,让下面的人一个个按上手印。 薛云舟好奇地把面粉端到自己面前,又小心翼翼捏着酒壶把酒倒在另一个空碗里,跃跃欲试道:“王爷,我可以试试吗?” 贺渊目光看着下面的人,随意点了点头:“可以。” 薛云舟小心翼翼撒完面粉,盯着白漆漆的酒壶,目光呆滞:就这样?你特么在逗我? 手印全部收集好,何良才将写有名字的一摞纸递上来,薛云舟也连忙将酒壶奉上。 贺渊看都没看酒壶,直接抽出其中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寒声道:“把这个叫余吉的带下去。” 余吉一听,脸色顿时惨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薛云舟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竟然是从侯府跟过来的陪嫁小厮之一,不由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阴谋论一下便宜爹,就听余吉突然大喊:“我招!我全招!” 贺渊神色不动地看着他。 余吉不敢与他对视,抬起手直指薛云舟:“就是王妃指使小的下毒陷害王爷的!” 薛云舟微微一愣,随即朝他斜了一眼,冷笑:“要下毒我不会自己下?你接着编。” 余吉身子有些颤抖,却依然挺直腰板:“王妃嫁入王府以来,一直独守空房,心里早已对王爷生了恨意,这才命小的给王爷下毒。” 薛云舟气笑了,如果坐在旁边的是原摄政王,他可能会担心自己被污蔑,毕竟那人杀人不眨眼,说不定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二哥,是个不缺理智不缺人性的现代人,怎么可能就相信一个下人的一面之词? 贺渊果然没有心情听那人继续嚷嚷,直接下令:“把他拖下去。” 余吉连忙挣扎:“王爷若不信,不妨在王妃的卧房里搜一搜,那里还藏着一瓶毒药!小人敢发誓,若搜不出来,小人遭天打雷劈!” 薛云舟脸色僵了一瞬:完蛋,便宜爹给的货,忘记扔了。 贺渊却神色淡淡:“污蔑王妃,罪加一等,先拖出去严加拷问。” 余吉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顿时发不出声来,很快就愣愣地被拖了出去。 王爷说是污蔑,那自然就是污蔑,再说这两口子感情渐好,谁都不信王妃会下毒,因此并没有人将余吉的话真正放在心上。 事情初步查出了眉目,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把排除了嫌疑的下人们都打发走后,薛云舟心情好转,再一次拿起酒壶,一脸勤学好问:“还想请教王爷,这个撒面粉……这个指纹……” 贺渊瞥他一眼:“只是吓吓他们。” 薛云舟一顿,砸吧砸吧嘴:“所以……” “余吉手抖了。” 薛云舟:“……” 站在旁边尚未离开的何良才、许大夫:“……” 薛云舟摸摸肚子转移话题:“王爷饿吗?” 贺渊起身:“糟蹋了一桌好菜,叫下面煮些面条送过来。” 何良才正要应声,旁边的许大夫鼻子动了动,猛地变了脸色,上前两步躬身道:“王爷请恕老夫无礼。” 贺渊微微疑惑,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许大夫凑近他,仔细闻了闻,顿时惊得面如土色:“王爷,您身上的香味是从何处来的?” 贺渊蹙眉:“有么?” 薛云舟也凑过去闻了闻,除了正常的衣服薰香,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许大夫提醒道:“不在衣服上,在脸上。” 薛云舟下意识抬起下巴朝他脸凑过去。 贺渊扭过头来,低垂着眼看他。 薛云舟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目光,顿了顿,状若无事地把目光下移,不小心落在他紧抿的唇线间,心神恍惚地想:嘴唇和二哥还是长得挺像的…… 贺渊嘴唇微动:“闻到了?” 薛云舟目光直了一下,脸腾地燃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云舟:王爷,你是为何如此信任我? 二哥:夫夫本是一体,信任是应该的。 云舟:可我们不是一体啊…… 二哥:要不现在? 云舟:o(*////▽////*)q 第14章 追查 感觉到贺渊的目光直直戳在自己脸上,薛云舟顿时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更没勇气抬眼,只磕磕巴巴道:“是……是有点香味……不仔细闻闻不出来……” 贺渊盯着他微红的脸看了片刻才回神,接着皱了皱眉看向许大夫:“我怎么闻不到?” 许大夫一脸后怕:“这是剧毒,中毒之人嗅觉迟钝,是闻不到的……” “剧毒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想办法解毒啊!”薛云舟吓一大跳,立刻打断他的话,急得恨不得掐死这个慢条斯理的老大夫。 许大夫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王妃请宽心,王爷无事,此毒单独用没有大碍,要配合方才酒中的春药,才会致命。” 一旁的何良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王爷和王妃同时沉冷下来的脸色,就知道此事必然不会善了。 贺渊重新坐下,微微沉着眼,隐有风雨欲来的气势:“许大夫,这毒药有什么特殊之处?你详细说说。” “回王爷,这毒药一般制成极小的粉末,遇到人的皮肉便会粘上去,不说中毒之人闻不到,就是旁人凑近了,也极难察觉,若是时间长了,这毒全都渗入体内,那就更加不容易闻到了。若沾上此毒后再中酒中那春药,便会即刻毙命,且死状极其可怖。”许大夫说完擦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王爷数次化险为夷,自然是吉人天相,可这次的连环计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歹毒,王爷还是要多加小心呐!” 贺渊冲他点头:“多谢,我会注意的。” 许大夫愣了一下,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折煞老夫了,这是老夫应尽之责。” 何良才也是听得后怕不已,之前还在疑惑余吉给王爷下那种毒做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绕了一个大圈子,最终还是想要王爷的命,幸好他们的计谋没有得逞。 想到这里,何良才眼角一跳,迟疑道:“王爷,这毒会不会就是那位……”说着又有点犹豫,毕竟那女子是王爷的侍妾,无端猜测会不会让王爷恼恨呐? 贺渊看他一眼:“你既然怀疑她,就将她抓起来,好好审问。” 何良才得了他的态度,顿时放开了手脚:“是。”说着又吩咐人把桌上的饭菜撤了,重新上一些,至于贺渊说的面条,他是不敢当真的。 薛云舟现在对贺渊的安危提心吊胆,看到一桌子好菜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吃完后发了一会儿呆,猛然想起便宜爹给他的那瓶毒药,顿时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去拿样东西,王爷稍等。” 贺渊疑惑地看着他刮风一样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见风刮了进来。 薛云舟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在他身边坐下,很正色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便宜爹交给他的那只瓷瓶,一脸真诚地双手奉上:“王爷,这是我的忠心,请务必笑纳!我绝对绝对没有想过要害你,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贺渊:“……” 薛云舟从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一时心里七上八下:“这个是便……咳……我爹交给我的,他让我在成亲那天晚上给王爷下毒,我娘都被他休了,我自然不会事事听他的,而且王爷为国事操劳,身份尊贵,岂能白白送命,所以我当时就没有给王爷下毒。当时不会,以后更不会!” 贺渊看着瓷瓶,淡淡道:“我当时没来,你下了毒也没用。” 薛云舟噎了一下:“……那倒是。” 贺渊看着他黑的发亮的眼珠子,下意识抿抿唇,伸出手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我信你。” 薛云舟一下子傻掉:这么亲昵,上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果然还是夫夫关系比较好吗?要是我哪天真把二哥给勾搭上了,他又突然恢复了记忆,会不会翻脸无情? 贺渊从他手中接过瓷瓶,打断他的走神:“看来这次的事跟忠义侯也脱不了关系。” 薛云舟点点头,不管余吉是怎么知道他有这瓶毒药的,这人既然是侯府安排过来的陪嫁,那自然是便宜爹派来监视他的眼线,说不定看他迟迟不动手,就另外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招数。 薛云舟此刻特别庆幸自己当时闪了那一下腰,不然他又要跟二哥阴阳两隔了。 两人还记挂着这件事,之后听说事情已经查清楚,就一同去了贺渊的书房。 何良才过来禀报事情的始末,说:“柳氏身上也有那毒药的香味,而且她已经招了,说正是当时撞了王爷那一下,她才有机会偷偷将药洒出来。还有余吉,他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偷偷与柳氏的贴身丫鬟见面,几天前王爷受伤时开始与柳氏合谋下毒一事。另外,柳氏和余吉手里的药都是来自于同一人,是……” 贺渊见他开始吞吞吐吐,便道:“有话就直说。” 何良才一脸为难地瞄了瞄薛云舟,见贺渊态度坚持,只好老老实实把话说完:“这些药都是忠义侯给的。” 薛云舟一脸“果然如此”,心想:便宜爹在毒害摄政王这条道路上真是坚持不懈,他对那少年皇帝倒是忠心,还真担得起忠义侯三个字,不过他为什么用来用去都只有下毒这一个招数? 何良才交代完,见薛云舟一脸淡定,忍不住心里惊叹了一把,又问贺渊:“那王爷准备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贺渊顿了顿,扔下一句:“你们看着办。” 何良才:“……” 薛云舟好心翻译:“王爷的意思就是,以前怎么处置的,这次还怎么处置,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也都熟练了。” 何良才哭笑不得:“王妃说得在理。” 何良才走了之后,薛云舟在贺渊身旁坐下,手肘撑着椅子扶手,苦恼道:“我爹那里怎么办?要不他的寿宴我们就送点贺礼算了,人还是别去了,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保命要紧。” 贺渊很想提醒他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没有“鸿门宴”这回事,不过最终没有开口。 至于忠义侯薛冲,的确很让人头疼。 原摄政王曾经多次遭人陷害,虽然查出来的幕后主使各不相同,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些人隐约形成了一个权利关系网,而这个网是以忠义侯为中心的,当然,忠义侯的背后是龙椅上的少年皇帝。 看来,他们不把自己弄死是不会罢休的。 贺渊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带着薛云舟回藩地算了,但是以皇帝那一派系紧咬不放的作风,恐怕到了那里也没有安稳日子过,更何况他本人也不愿意临阵退缩。若要让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刺杀、下毒这些招数,他一时又有点适应不了,他宁愿真刀真枪地打个明仗,可没有合适的借口,要明着来谈何容易? 薛云舟见他陷入沉思,就没有打扰,自己找了本书,坐在椅子上撑着腿随意翻看。 这种感觉和上辈子差不多,一个在书桌前处理永远堆积成山的公务,一个懒懒散散陷在沙发里玩平板,现在只不过换了个环境,换了身躯壳,一切还是那么顺其自然。 没多久,宋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室内的静谧。 薛云舟很识趣地问:“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贺渊看了看他撑起来的那条腿:“不用。” 薛云舟一个激灵,连忙把腿放下,又捞起袖子将椅子上被踩脏的地方擦了擦。 贺渊跟着看看他的袖子。 薛云舟欲哭无泪。 好在宋全进来,及时转移了贺渊的注意力,薛云舟连忙找了块帕子,默默滚到角落去擦衣袖。 宋全进来禀报上次要他去查的事,说没有找到樊茂生,京城内外都翻遍了,又往外扩大范围搜了一遍,始终一无所获,此人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薛云舟注意到他们说的事,惊讶了一下,道:“我去问问庄子上的孙老头。” 宋全却说,附近所有的庄子也都搜过了,没有找到。 薛云舟愣了愣,觉得此事透着古怪,秋收还没结束,他们没道理突然离开京城,要么就是见到贺渊心虚了,要么就是突然死了,不过他看那樊将军身强体壮,哪里像是会突然挂掉的,更何况他又是在自己的庄子上出现的…… 薛云舟快抓狂了:怎么什么事都能让他联想到便宜爹身上去?原来的摄政王都没发现吗?便宜爹竟然能好好活到现在,他都有点无法理解了。不过现在的摄政王是他二哥,以他对二哥的了解,要针对便宜爹,恐怕也不可能直接弄死那么简单粗暴…… 贺渊吩咐宋全:“继续追查樊茂生。” 他原本对这人的突然出现只是有一点疑惑,现在又来了突然消失这一出,他想不关注都不可能了。 宋全离开后,薛云舟又坐到贺渊旁边的椅子上,道:“要不我们还是去赴宴吧,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不能乱吃东西。” 贺渊看着他,眼神难得的温和:“嗯。” 薛云舟又把手伸到他面前,拉开衣袖:“看,擦干净了。” 贺渊:“……”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勾搭上以后,某次房事] 云舟:等等!二哥,我不小心把你衣服扔地上了。 二哥:……没事。 云舟:可是脏了啊…… 二哥:没事! 云舟:哦。 [半小时后] 云舟:等等!二哥,这被子刚掉地上了,你怎么又垫我下面了? 二哥:……没事。 云舟:可是脏了啊…… 二哥:没事! 云舟:哦,那你继续。 [一小时后] 云舟:等等! 二哥:…… 云舟:二哥,我这个姿势够端正吗? 二哥:…… 云舟:两条腿是不是要抬一样高比较好? 二哥:…… 云舟:不对,我好像左腿高了点,二哥你这个手往下让一让,我左腿往下点。 二哥:…… 云舟:要不你那个手往上抬一抬也行,我把右腿抬高点。 二哥:…… 云舟:好了好了,二哥你进来的时候记得别歪了哈! 二哥:…… 1、#论到底谁有洁癖及强迫症# 2、#论弟弟如何在床上花样作死# 3、永恒不变的话题:#二哥收蜡烛# 第15章 寿宴风波 没多久就到了忠义侯薛冲寿宴的日子,他虽然总想置贺渊于死地,可毕竟一直在使暗招,至今都没有当真撕破脸皮,更何况他名义上还是贺渊的岳丈,因此这天贺渊与薛云舟同乘一辆马车,带着贺礼很给面子地过去了,到了侯府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面上一片祥和。 薛冲现在对薛云舟这个只放空话不出力的嫡长子有一百个不满意,可碍于贺渊的身份,只好继续摆出一张慈父的面孔,将他们迎进去之后又殷勤地命人上茶,口中笑道:“犬子自小只知读书,王爷不嫌弃他无趣,对他爱护有加,下官心里甚是安慰。” 贺渊微微点头:“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云舟的。” 薛云舟在心里竖起两根大拇指:两个影帝哦! 这边正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那边来得早的官员也紧赶慢赶跑过来与当权者见礼,贺渊越过众人看向门口刚刚走进来的季将军,眼角不易察觉地紧了紧,在他走到跟前准备行礼时摆了摆手,道:“季将军是忠义侯的岳丈,算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听说你身体微恙,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薛云舟见季将军长得十分普通,只有一撮偏近花白的胡须算是比较有特点,暗道都说女儿像爹,难怪季氏长着一张路人脸,看了好多次都还是记不大清楚。他实在是好奇,便宜爹到底出于什么样了不得的动力才休了貌美如花的康氏,娶了平平无奇的季氏。 季将军胡须抖了抖,对贺渊呵呵一笑:“承蒙王爷挂念,下官已经好多了。” 贺渊点头:“季将军年事已高,平时要多爱惜身体,朝廷还等着你效力呢,如今天凉,就不要用冷水沐浴了。” 季将军脸上微微一僵,干笑道:“王爷说的是,下官一定注意。” 薛云舟暗笑:原来是冷水沐浴,这季将军为了装病也是蛮拼的。 贺渊和薛云舟身份尊贵,来得最晚,因此只小坐了片刻,与众人寒暄了几个来回,就开席了。 薛云舟与贺渊单独一桌酒菜,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薛云舟脑袋朝贺渊凑过去,压低嗓音叮嘱:“东西别乱吃!” 贺渊偏头看看他那两只漆黑灵动的眼珠子,特别想告诫他别贼头贼脑的,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不过想想他以后都是和自己在一起,反正有自己看着,不怕露馅,也就不打算提醒他了。 而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大多时候不怎么靠谱,但并不是个笨蛋,关键时刻也拎得起轻重,既然薛冲始终没看出端倪来,那他之前在侯府必然还是谨言慎行的,如今到了王府,跟自己在一起之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贺渊这么想着,心里一动,再次朝薛云舟看了一眼。 他突然想起上回遇刺的时候,薛云舟毫不犹豫地抓着他胳膊就要把毒吸出来,虽然事后的解释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可后来的狗爬字和账本呢? 他那时候刚苏醒没多久,反应比平时稍有迟钝,因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看到他的狗爬字和复式记账法甚至阿拉伯数字,都觉得理所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没有多思量,可现在再一回想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如果自己是真正的贺渊,他怎么可能写那么难看的字展示出来?更何况刚成亲的时候他明明写出了一手好字。至于账本,想来没那么巧合,估计也是有意拿出来的……另外还有他对忠义侯的态度,毕竟是父子,即便是假的,即便关系再差,也不可能在真正的摄政王面前表露得太明显。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薛云舟对他明显亲近了许多。 想到薛云舟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贺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薛云舟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吃食上,先挑了样合乎贺渊口味的菜,夹了一筷子细嚼慢咽的地吃了,吃完又感受了一会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小声道:“这个没毒。”说着就夹了这道菜送到贺渊面前。 贺渊正在疑惑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么一手好字,见到碗里的菜猛然回过神来,脸色顿时黑了:“你给我试毒?” 薛云舟又夹了一块肉放嘴里,边吃边对他点头,嘴里含含糊糊地应着。 贺渊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好沉着脸:“不用!”想了想又说,“也没必要,这种场合谅他也不敢。” 薛云舟冲他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万一他下点泻药呢?” 贺渊无语地看着他。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有一名家仆急匆匆从侧门走了进来,赶到薛冲旁边俯身对他耳语了几句,薛冲的脸很明显地僵了一瞬,又强忍着克制住情绪的外露。 在座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注意到那点动静后齐齐朝他看过去,自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席间热闹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薛冲强笑着站起身,向各位告了个罪,说有点小事要出去一下。 众人心知肚明,此事必然小不了,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过于明显的打探,只好连声应和着请他自便,同时坐在席间尽力拉长耳朵。 薛云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底下拉拉贺渊的衣袖:“我们去看看!” 贺渊抓住他的手:“不用,外面有我们的人,出了什么事回去一问便知。” 薛云舟呼吸顿住,手心几乎立刻冒出汗来,他明明紧张得心跳加快,却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这只手就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拿起筷子闷头扒饭。 贺渊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别光吃饭。” “哦。”薛云舟连忙伸手夹菜。 贺渊又道:“不要挑食,吃点素的。” “嗯嗯。”薛云舟连连点头,几乎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结果由于太过紧张,猛地呛了一下。 贺渊变了脸色,忙松开他的手给他舀汤。 薛云舟咳得撕心裂肺,伸手捞过酒壶就给自己灌了几口,等稍稍缓过劲来才发现贺渊已经把汤送到自己面前了。 贺渊抬手在他后背给他顺了顺气,问:“好点了么?” 薛云舟觉得自己大概要幸福死了,连忙点头,端起面前的汤一饮而尽。 附近的人看到他呛住了,正要凑过来问候一下,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名女子凄厉的哭声,将里面本就忙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外面的动静都这么大了,席间众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走了出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薛云舟和被他拉出来的贺渊。 薛云舟听到女子的哭声,原本以为是便宜爹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可出来再仔细一听就发觉不对劲了,那女人的哭声没有任何幽怨,反倒透着刻骨的悲切与愤恨,更像是在为谁哭丧。 众人不顾家仆的阻拦,齐齐走到侯府门口,接着就见外面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并窃窃私语的百姓,道路中间则是一片白色,漫天飞舞的纸钱下有两列人披麻戴孝地缓缓走来,中间有八人抬着一具棺木,走在最前面是一名面容沧桑的中年妇人和一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薛冲脸上青白交替,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能想到的对策都没办法实施,下意识朝季将军瞟了一眼,见他给了自己一个镇定的眼神,心下稍安,忙走下台阶,疾步迎上前面的队伍。 队伍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那妇人看到薛冲,嚎啕大哭,边哭边对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连自己的亲大哥都要谋害,我这次回来必要讨回一个公道!” 薛冲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红着眼眶看看她身后的棺木,哽咽道:“大嫂,那里面可是……可是大哥?”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惊愕。 薛冲的大哥薛广十几年前战死沙场,听说只余下一个独子薛云清,薛云清年幼时摔断了腿,想必就是此刻坐在轮椅上面孔苍白、神色阴郁的青年了。 至于薛广的遗孀顾氏,毕竟是深宅妇人,因此大家之前都没能辨认出她的身份来。 忠义侯府之前其实是忠义伯府,那时的当家人是忠义伯薛广,而薛广战死沙场后朝廷追封赐了侯爵,因为他儿子身有残疾不能袭爵,这忠义侯的爵位自然就落到了其弟薛冲的头上。 薛冲此刻面对顾氏的责难,神色凄惶道:“大嫂,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说着就跌跌撞撞朝后面的棺木扑过去。 “拦住他!”顾氏凄厉大叫,在几名壮实的家丁伸手将他拖住后,大步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少在此做戏!你以为你做下的事能够瞒天过海?老天爷全都看在眼里呢!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薛冲不见恼色,沉痛道:“大嫂必定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对我有些误会,空口无凭的事就不要闹得人尽皆知了,先让大哥入土为安可好?” “入的哪门子土!被奸人害死,又为的哪门子安!”顾氏再次嚎啕大哭,哭了一阵抬眼四顾,看到贺渊后立刻扑过来跪倒在他面前,泪流满面道:“求王爷为臣妇做主!” 第16章 血书 顾氏一下跪,坐在轮椅上的薛云清也被搀扶着跪了下来,之后灵柩落地,两列家仆也全都跟着齐齐拜倒在地,一时间周围所有的人同时陷入沉默,整条街都似乎静止下来,只余挥洒在半空的纸钱纷纷扬扬往下飘落。 一个妇道人家连带一个体弱青年,再加上二三十名家仆,这些人能将动静闹得这么大,至少说明他们心里都是有底的,更何况薛冲本就擅长使阴招耍手段,那他谋害大哥一事也极有可能属实。 贺渊心里迅速思量了一番,对他们道:“若先侯爷的确是含冤而终,本王必会为你们主持公道,诸位先起身吧,我们进去再说。” 薛冲脸上青红交错,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打断,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他本不想让这些人进去,可若是不进去,留在外面只会招来更多百姓的围观,更何况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摄政王这次却突然转了性子要横插一脚,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贺渊不顾薛冲难看的脸色,直接反客为主将顾氏与薛云清请到了会客的厅堂,自己先在主位上坐下,又示意薛云舟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缓缓开口:“给夫人和公子赐座。” 顾氏此时有些怔愣,她虽然多年不在京城,可摄政王的名声还是听过的,之前在外面通过贺渊的衣着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是一时冲动才朝他扑过去,对他是否会过问此事并不如何抱期望,毕竟她的夫君薛广已经过世十多年,那时的贺渊还只是一个少年藩王,想要将事情查清楚,说不得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翻查十几年前的事。 贺渊给他们赐了座,又让薛冲也坐下,这才开始询问事情的始末。 当年外族入侵中原时还是先皇当政,朝廷先是派季将军领兵迎敌,后听说战事失利,又派忠义伯薛广前去支援,没想到打完了胜仗都要班师回朝了,却在山林间遭遇不知底细的敌军埋伏,被冲散了队伍。之后薛广带着小股人马被一路追杀至悬崖边,无路可退之下也不知是被打落山崖还是跳崖自尽,总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朝廷派人前去搜寻,因为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江水,便以为他被冲走了,沿着水流方向找了许久都始终找不到他的尸首,朝廷为表抚恤,给忠义伯加了爵,由忠义伯变成了忠义侯。 薛广只落得一座衣冠冢,顾氏与薛云清自然不甘心,料理完丧事之后便决定亲自去当地寻找,只是他们人单力薄,这一找便找了许多年,甚至后来直接在那附近住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母子二人已经逐渐绝望,正打算收拾收拾回京城时,村子里一位猎户前来敲门,并且带来了一封血书。那猎户不识字,是出于好奇来向薛云清请教的。 薛云清看到血书时脑中嗡地一声,脸色瞬间变了,颤抖着嘴唇,抓着他急切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猎户被他瞪大到略显狰狞的双眼吓一跳,忙老老实实回答,说是他看到悬崖下面长着灵芝,便拉着绳子下去摘采,无意中发现峭壁上有个山洞,进去之后先是看见里面有一堆白骨,白骨旁边散落着早已锈迹斑斑的铠甲,之后就在帽盔中发现了这封血书。 薛云清将血书拿给顾氏看,母子二人泪流满面。 这封血书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也让他们产生了刻骨的仇恨,原本他们心绪早已平静,甚至想过回京城将所剩不多的产业变卖掉,之后再回到这村子里来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可现在找到了薛广的尸身,看到了他字字泣血的遗言,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京城,为薛广讨回一个公道。 顾氏泣不成声,看向薛冲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凌迟,咬牙切齿地对贺渊道:“当年那些埋伏的人马正是他薛冲安排的!就是为了将老爷害死,好让他自己承袭爵位!” 薛冲面上依旧不见丝毫愠色,无奈地微微摇头,叹息道:“大嫂当真误会我了,当年埋伏的人马不是早就查清了么?那些都是揭竿造反的刁民,怎么可能是我安排的人?我又如何有能耐号召这么一拨人出来谋害大哥?更何况我与大哥一向亲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顾氏擦擦眼泪冲他冷笑:“此事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不再与你多费唇舌,一切自有王爷做主。”说着便将那血书送到贺渊面前。 贺渊抬手接过,正要仔细看,余光突然瞥见薛云舟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托着略显酡红的腮帮子在那儿打瞌睡,竟是一脸醉意。 贺渊看着他被挤得变形的脸,半晌无语,接着将那血书收了起来,淡淡道:“此事待本王回去查清楚,若当真有隐情,本王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薛冲这回有些按捺不住了,道:“这血书也不过是一面之词!” 贺渊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薛冲只得强笑着点头:“王爷说的是。” 第17章 醉酒 薛云舟坐在贺渊右手边,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桌,贺渊伸手就能够到他,便侧身朝他看了看,轻拍他肩膀低声喊他:“洲洲?” 屋子里几个人这才注意到薛云舟已经睡了过去,见贺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都有点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眼花了才会看到这位毫无人性的摄政王露出如此温情的一面。 贺渊见薛云舟没有反应,直接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将他身子扶稳,拿开他那只撑着脸的手:“洲洲,醒醒。” 薛云舟脑袋晃了晃,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眼皮子微微撑开一条缝,眼看着又要耷拉下去,贺渊连忙扶着他站起来:“醒醒,回去再睡。” 薛云舟被抽了骨头似的软软靠在他身上,不清不楚地点了点头:“哦。” 贺渊见他实在困得厉害,干脆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门口走去。 薛冲虽然对他恨得牙痒,却还是急急忙忙起身相送,诚惶诚恐道:“今日打搅了王爷的雅兴,下官实在愧疚,王爷王妃怕是还没填饱肚子吧?下官这就叫人送些吃的过来。” “不必。”贺渊直接拒绝,抱着薛云舟上了马车,给他调整姿势让他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身上,又拿起旁边的一件大氅给他盖好。 马车毕竟不比现代的汽车,做得再考究都还是避免不了颠簸,薛云舟被颠了几下,渐渐有些转醒,勉力睁开双眼抬起头,正巧对上贺渊沉沉的眸子,迷茫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二哥,眼睛顿时弯起来,冲他呵呵傻笑两声。 贺渊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搂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醒了?” 薛云舟点点头,笑容突然僵了一下:“我中毒了!” 贺渊:“……” 薛云舟一紧张,人顿时清醒了几分,抓着他胳膊问:“你没中毒吧?” 贺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你喝酒了。” 薛云舟努力回想了一下,微微松了口气:“我记得你好像没喝,那就没事了。” 贺渊不知道该因为他在意自己而心生感动,还是该为了他这种乌龙表示无语,只好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没中毒,只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我酒量那么好。”薛云舟切了一声,很快又睡意来袭,因为神智有些不清醒,莫名的胆肥了不少,后背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自认为很舒服的位置,很满足地弯了弯嘴角,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贺渊呼吸微滞,下颌抵着他鬓角,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微微低头,嘴唇在那里轻轻碰了碰,本想点到即止,没想到这一碰却激起了心底深处的渴望,忍不住又微微往下亲了亲,感受到他额角的温热,心弦骤紧,忙及时刹住,撇开头看向一旁。 马车没多久就赶回了王府,贺渊又将薛云舟打横抱下来,一路都没松手,直接将他送回了后面的小院。 余庆今天没跟着出去,乍然看到王妃躺在王爷怀里回来了,吓一大跳,随即暗暗惊喜,忙红光满面地跑去铺床,铺完了又乐颠颠出去打水。 贺渊将薛云舟放到床上,将他的鞋脱了,正伸出手去准备给他脱外衫,他却咂咂嘴翻个身,滚到床里面去了。 贺渊双手落空,只好抬起一条腿,膝盖撑到床上,探过身去解他的腰带,解完腰带又给他脱衣,这么一折腾,把人给折腾醒了。 薛云舟费力地掀起眼帘,一脸醉意地盯着他看,好半天都不转眼。 贺渊手上的动作顿住。 薛云舟上辈子交了一堆酒肉朋友,几乎拿酒当茶喝,从来没有喝醉过,如今换了具身体,恐怕是因为原主不胜酒力,才喝了几口就醉成这样。贺渊以为他那种性格喝醉了酒必定要撒酒疯的,没想到却异常安静,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酒品好得出奇,而像现在这样半醒时醉眼朦胧的样子,更是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想过。 贺渊目光深深地望进那双因喝醉酒而雾气弥漫的黑眸,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那双眸子里透出几分痴迷来,他就像受到蛊惑似的,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往那色泽浅淡却异常水润的唇靠过去。 薛云舟本就觉得晕,此时更晕了,在他渐渐欺近时心里涌起强烈的渴望,下意识慢慢闭上双眼,甚至极细微地嘟了嘟嘴,只是他完全不了解这具身体的酒量,眼睛一闭就又被睡意笼罩了,脑子瞬间变得不清不楚。 贺渊贴上他的唇,还没来得及尝到滋味,下一刻就被拍了一巴掌。 “啪——” 薛云舟的五指山不轻不重地盖在他脸上,又无力地滑下去,嘴里轻声咕哝:“怎么有蚊子……” 贺渊:“……” 感觉到门口有动静,贺渊回头,见余庆正端着脸盆鬼鬼祟祟地往外退,看那紧张的神色,显然是将刚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 贺渊脸色僵了一瞬,道:“把水端进来吧。” 余庆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连忙战战兢兢地把水送进去,半声都不敢吭,更不敢抬头。 贺渊道:“你可以出去了。” 余庆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后退至门口,一转身逃命似地冲了出去,跑到院子里为薛云舟求神拜菩萨。 王爷求欢被拒,定然要恼了王妃了。王妃无端端把自己灌醉做什么?难得王爷愿意宠幸,他不好好争惜也就罢了,怎么还还手呢?不过王妃毕竟出身侯门,又是王爷的正妻,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吧? 此时贺渊已经脱了自己的外衫,正撸袖子给薛云舟洗脸擦手,这一幕若是让旁人看到,恐怕又要惊掉一地眼珠子。 他把薛云舟拾掇好,扔了帕子准备给他盖被子,薛云舟却抬起手胡乱抓了一把,抓到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身上拉。 贺渊猝不及防之下胳膊被拉倒他胸口,便顺势俯下身去,撑在他上方看着他:“洲洲?” 薛云舟又拽着他胳膊拉了拉,没拉得动,很不满地皱了皱眉,手又胡乱抓了几把,抓到他的衣襟就想往里甩。 贺渊不明所以,刚想把自己的衣襟解救出来就听他咕哝:“这被子怎么拉不动?” 贺渊:“……” 薛云舟脱了外衫,稍微有点凉,隐约觉得贺渊是个火炉,就想往他身边凑凑。 贺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干脆拉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接着就发现已近黄昏,而他中饭还没吃,不由有些无奈。 薛云舟此时终于觉得暖和了,满意地朝他怀里拱了拱,手脚大大拉拉往他身上一搭,咂咂嘴又陷入沉睡。 贺渊垂眼看着他,饥饿感更甚。 第18章 急报 天色渐暗,余庆踮着脚尖走到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贺渊也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不过没有贺渊的命令,他不敢敲门打扰,只好冲廊檐下端着盘子送饭的几名下人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则站在外面守着准备随时候命。 才站了没多久,就见何良才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余庆连忙迎上去,笑道:“何总管可是来找王爷的?王爷这会儿想必已经歇下了。” 何良才此刻面色凝重,神情也有些焦急,听到他的话不由诧异了一下:“王爷在这里歇下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余庆替主子高兴,脸上难免就露出几分喜色来:“是,王妃喝醉了,王爷在里面陪着呢。” 何良才“嗨”了一声:“怎么这会儿歇下了,前面有要紧事呢。” 余庆忙问道:“要不,小的去问问?” 何良才想了想,有点为难,他跟了王爷那么多年,虽然王爷从不在侍妾那里过夜,可偶尔也会找他们伺候几回,每回都是将自己打发得远远的,不准任何人打扰,就算天塌了他也不敢去敲门呐。虽然最近王爷看上去性子好了许多,可他还是没那个胆子,万一惹恼了…… 他在这边思来想去,屋内贺渊已经睁开了眼。 他一向睡得浅,现在又躺在薛云舟身边,更是不容易睡着了,好不容易眯上了眼,又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想着要是没有急事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便将薛云舟的胳膊和腿轻轻从自己身上拿开,起身将外衫穿上,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余庆与何良才听到动静惊了一下,正要下跪请罪,就听贺渊低声问:“什么事?” 何良才偷偷松了口气,忙上前两步,小声且急切地回答道:“王爷,前面有急报,信使此时正在书房候着呢。” 贺渊“嗯”了一声,对余庆道:“王妃若是醒了,给他做些吃的。” 余庆连忙应是,心里偷乐:这些都是他的本分,竟然还要王爷亲自吩咐,看来王妃在王爷心中的份量极重啊! 贺渊赶到书房时,何良才又十分周到地命人去准备了些吃的送过来,贺渊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一看那信使呈上来的是八百里加急,眉目间立刻凝重起来。 信上寥寥数字,却道出了事情的紧急:北方突利连夜偷袭,绕过了他的封地青州,往中原攻打过来。 现在正是秋收时节,这种时候也往往是草原民族蠢蠢欲动的时候,他知道西北有自己的人在镇守,心里也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突利竟然这么快就行动,而且宁愿选择绕远路。 “青州如何了?” “回禀王爷,青州目前无碍,赵将军继续原地镇守,李将军已经派大军去追截敌军了。” 赵将军、李将军是原摄政王的心腹,平时替他坐镇封地,要紧时可以做横在突利面前的拦路虎,也正因有这两人在,突利这些年才一直有所忌惮,不敢大肆侵扰。 这些贺渊都是通过书房里的各种机密文件了解到的,自然也就知道这两位将军的重要性,不过单凭李将军率军去追截,恐怕胜算不大,朝廷这边必须要搬救兵与之前后夹击。 不过突利忍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突然就忍不下去了? 贺渊来不及多想,立即换了身衣裳赶去皇宫面圣。虽然他手握实权,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明面上的功夫始终都要在皇帝面前走个过场。 皇帝贺桢听说突利打过来了,当场就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抓着贺渊的衣摆:“皇叔父,快派人前去迎敌!不能让他们攻入京城!” “臣此番前来,正是要向皇上讨个旨意。” 贺桢连忙点头,又问他圣旨写些什么。 贺渊朝他看了一眼,深深觉得这个皇帝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无用,懂不懂治国倒是不一定,但在权谋上即便不是很擅长,也一定不是草包,不然前摄政王也不会三番四次受到暗杀。就算他不懂权谋,也一定十分渴望实权,而且身边有人替他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比如薛冲。 面对他隐含探究的目光,贺桢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恭敬道:“皇叔父心中可有合适的迎战人选?” “皇叔父”比“皇叔”更具分量,贺渊自然知道他在示弱,也就顺势将自己想好的旨意大致说了。 贺桢乖乖按照他的意思拟旨,这道圣旨最后还得盖上贺渊的印章才算有效。 京城的百姓还沉浸在睡梦中,圣旨已经连夜发出,朝廷百官更是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毕竟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没人敢不放在心上。 贺渊从皇宫出来时尚未天亮,他趁着夜色赶回王府,屁股还没坐热,外面又来了一份急报。 看着来人惊惶焦急的脸色,他皱了皱眉,毕竟来的时间还不长,想要全面了解这个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比突利进攻中原更重要更紧急。 他放下从薛家拿来的那封血书,问:“什么事?” “回禀王爷,西南有大军往这里攻打过来了。” 贺渊心中疑惑,抬眼朝他看了看:“西南哪里来的大军?” 那人怕说出来的话惹恼了他,战战兢兢道:“是……是有人自立为王,说要推翻朝政……” 贺渊眉梢微抬,心道难怪这人紧张,这消息对土生土长的摄政王本人来说,恐怕的确比突利进攻更让他愤怒。 那人见贺渊面上不露喜怒,虽然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可到底没有之前紧张了。 贺渊又接过他送来的急报看了看,只好再入一次皇宫,等第二道旨意送出京城的时候,已近黎明时分。 马车沿着街道在薄雾中穿行,贺渊沿途看着两旁若隐若现的大小门户,也不知这里还能安宁多久,不由庆幸他穿来这里不是孤身一人。 再次回到王府,贺渊问了一下薛云舟的情况,知道他夜里迷迷糊糊喝了点水又睡了,到现在还没醒,也就没有过去打扰,直接去了书房,这才有时间去关注薛家的事。 拿出血书,贺渊将内容仔仔细细看了。 若里面所写属实,那薛广当年也的确死得太冤。 那时他已经打了胜仗,却在半途遭遇埋伏被追到悬崖边,最后关头双方距离极近,他自然看清了对方首领的面貌,那首领他曾见过数面,正是薛冲身边的人。 或许是对方见他已无生路,便痛快地让他做个明白鬼,告诉他此事正是薛冲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后自己能承袭爵位。 薛广大怒,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战到最后,落得孤身一人,最后愤而跳崖自尽,没想到半途却被一棵伸出来的大树阻住了降势,滚落到悬崖中间的一处浅洞中。 薛广已受了重伤,想要靠一己之力爬上悬崖绝无可能,想要大声呼救也不一定能让上面的人听到,更何况这种地方平时人迹罕至。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自救,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力竭之后心生绝望,便撕了衣裳写下这封血书。 可见他即便不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也还是对揭露薛冲险恶用心抱着极大的希望。 只是这血书虽然痛陈薛冲的阴险狡诈,却当真只能算是一面之词,贺渊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能做什么。 而这时薛云舟终于醒了,他头一次尝到了宿醉的滋味,头痛不已,隐约记得自己当时还以为是中毒了,二哥却告诉他只是喝醉了酒。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这么海量,穿过来竟然成了半杯倒,心里郁卒得不行,正扶着脑袋发呆时,猛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好像是靠在二哥胸口的,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余庆!” 余庆急忙打开门跑了进来:“王妃,您醒啦?”之后发现他一脸激动,不由愣了愣。 薛云舟轻咳一声缓了缓飘在半空的心情:“我饿了。” “王妃稍等,小的这就叫人将早膳送过来。”说着忙跑出去吩咐,又让人打了水来给他漱口洗脸。 薛云舟吃晚饭就坐在那儿发呆,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给锤死,当时要是清醒点,不就可以全程感受靠在二哥胸口的感觉了?简直想想就要飘起来! 余庆在旁边看他发呆,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凑过去小声道:“王妃,您恕小的多嘴……” 薛云舟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余庆一脸忠诚相,十分认真道:“王妃以后和王爷在一起时,还是尽量少喝些酒,免得又冲撞了王爷。” “我冲撞了他?”薛云舟一脸诧异,“我干什么了?” “您……您打他了……” “怎么可能!”薛云舟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 余庆继续苦口婆心:“难得王爷有意宠幸,您却喝醉了酒,小的句句属实啊!小的可是亲眼见着王爷想要亲王妃的,王妃您……您却一巴掌将他打开了……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薛云舟呆滞了半晌,直到余庆的手在眼前晃了几下才回神,慢吞吞扭头看向他:“你说王爷想干什么?你再说一遍?” 余庆道:“王爷想亲王妃您啊!这不就是要宠幸的意思啦?” “吱——砰——” 椅子脚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薛云舟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19章 劳碌命 余庆被薛云舟的动静吓一大跳,想起他上次摔跤把腰给闪了,顿时紧张不已,连忙蹲下去扶他,同时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腰,问道:“王妃,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薛云舟已经完全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了,完全听不到他的话,只愣愣地让他扶着在床沿上坐下,好半天才发出一声:“真的?” 这声音极轻,短短两个字再加上不确定的语气,神色显得有点茫然。 余庆摸摸后脑勺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问题,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小的眼神好着呢!” 薛云舟嘴巴一咧,傻笑了两声,突然抬手在床柱上狠狠拍了一下:“真的!” 余庆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心道:原来王妃这么在乎王爷啊,就亲了一下而已,怎么就乐傻了?成亲也没多久啊……情根深种得可真快啊! 余庆虽然一直盼着他受宠,但那是深宅后院的生存本能,首先不谈感情如何,只有受宠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现在他看到薛云舟这么一副神情,几乎有点不能理解了,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到“王妃是个痴情种”这上面去,之后在心里默默感慨。 薛云舟现在几乎是又惊又喜,缓了一会儿之后就全剩喜了,高兴得恨不得在床上滚两下,满脑子就只有五个大字加无数感叹号:二哥喜欢我!!! 薛云舟猛地站起身,一脸灿烂地想:二哥失忆了就是好啊! 想当年他酝酿了多少年才鼓起勇气表白,那时候可是完全不敢抱任何希望,都准备好表白完就被提溜着回家面壁了,想想都觉得心酸。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他和二哥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夫,而且二哥喜欢上他了! 这么幸运!必须将名分落到实处!必须去表白! 薛云舟激动得有点颤抖,急切问道:“王爷现在在哪儿?” 余庆想了想:“应该在外书房吧。”接着又正了正脸色小声道,“王妃昨夜睡得沉,还不知道外面的事呢,听说突利毛子打过来了!” 薛云舟愣了一下,满腔激动瞬间冷却下来,转头看着他:“打过来了?打到哪里了?” “听何总管说,绕过青州往京城这里过来了,至于现在究竟打到了哪里,我可就不清楚了。”余庆说完又啊了一声,“还有人在西南自立为王了,说是也打了过来。” 余庆虽然说得郑重,可到底身处京城,总觉得有皇帝和摄政王在这里坐镇,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因此没有多少紧张的情绪。 薛云舟重新坐下,觉得有点头疼,他就想不通了,怎么二哥走到哪里都是个劳碌命? 上辈子在谭家,老大是个什么都不管的,一门心思钻进研究所搞研究,二哥必须顶替他挑起大梁,还得跟谭爸爸带进来的后妈和私生子斗法,好不容易斗倒他们了,又要斗集团里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等终于坐稳了屁股底下那把椅子,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赢家的快感,竟然又莫名其妙穿到古代来了。 现在做了个摄政王,听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处处是阴谋陷阱,不仅要应付宫里的少年皇帝,还要应付百姓造反和外族入侵,这会儿怕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薛云舟觉得有点心疼,心疼之余又有点失落:二哥都要忙成狗了,还有没有时间谈恋爱?我是不是还得继续做单身狗? 虽然他觉得表个白也不影响什么,但是这积累了多少勇气的事,怎么着也要郑重一点才是,而且也要挑好时机,万一时机不对…… 薛云舟左思右想,已经脑补出贺渊在书房忙着看各种战报,自己兴冲冲跑过去表白,对方就胡乱点了点头说一句“知道了”,接着埋头继续忙碌的场景,想想都觉得很苦逼。 余庆看着薛云舟脸上的纠结表情,一头雾水:“王妃,您怎么了?” “唔……没事。”薛云舟摇摇头,纠结了半天还是抵不住心里的狂喜,再一想余庆说的话,悔得肠子都青了,于是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问,“昨天,王爷……嗯……那个,我怎么会打他呢?” 余庆道:“小的要是没听错的话,王妃大概以为是有蚊子……” 薛云舟听得心情又飘起来:这么说,亲到了啊!好可惜,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薛云舟喜滋滋地在两个腮帮子上点了点,看着余庆:“这边还是这边?” 余庆不解地挠挠头:“当然是亲嘴啊……” 薛云舟愣了愣,噗嗤一下就觉得头顶冒烟了:完全不敢想! “我去找王爷!”薛云舟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全部泡汤,迫不及待地就往外书房奔过去,到了那里差点与何良才撞上。 何良才“哎呦”一声,连忙将他扶住:“王妃,您慢点,可千万别再摔着了,不然王爷要扒了老奴的皮。” 薛云舟听得脸上有点热,嘿嘿笑了一下,问道:“王爷呢?” “王爷又进宫去啦。”何良才说着摇摇头,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勤政。 薛云舟心里骤然一空,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走了几步又想起余庆说的话,脑子里开始拼命想象当时的场景,再大的失落都被狂喜冲没了。 接下来几天,贺渊一直都忙于战事,有时甚至忙到通宵达旦,有时候会到薛云舟这里来看看他,见他已经睡了,便又回去忙碌了。 薛云舟知道后差点乐傻,可上辈子养成了习惯,根本就不敢去打扰他,只好每晚在自己屋子里等他,可惜古代没有任何夜间消遣,这么枯等的结果就是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有时候一整夜都等不到,有时候到了凌晨被赶过来的贺渊轻手轻脚地抱到床上。 薛云舟很想替他分担一些,可战事上一来不怎么懂,二来自己之前太懒,做的功课少,对这个世界也没怎么认真了解过,现在临阵磨枪少不了要问东问西,反而会拖贺渊的后腿。想了想,他把目光转向了侯府,那里还有个便宜爹没解决呢。 他已经看过那封血书了,只是想要通过这个来扳倒薛冲还远远不够。 这么一想,他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命人备了马车,急匆匆赶去了康氏那里,虽然他曾经多次想过给康氏改善生活环境,奈何她十分坚持,觉得这地方虽然差了些,可街里街坊都早熟识了,她不愿意换地方住,薛云舟无法,只好随她的意。 没想到这次过去,他竟然在那里见到了顾氏与薛云清。 那二人看到他正要起身行礼,康氏急忙拦住,笑道:“云清腿脚不便,都是自家人,这些虚礼就算了吧。”接着又拉着薛云舟坐下来,“云舟,还记得伯母与堂兄吗?” 薛云舟愣了一下,笑起来:“记得。” 坐在轮椅上的薛云清嘴角勾了勾,冷笑道:“王妃那时年纪还小,记得什么?” 薛云舟噎了一下。 顾氏连忙转开话头,问道:“王妃可知,王爷对那件事可有什么想法?”说完又有点尴尬,虽然薛云舟的娘被薛冲休了,他自己也被撵出来了,可薛冲毕竟是他的亲爹。 薛云舟倒是没在意,见她神色憔悴,心里不免有些同情,想着自己与他们也算是同一战壕里的,态度便亲近了些,道:“我这次来,正是为了此事。” 顾氏眼前一亮。 “那封血书王爷已经找人鉴定过了,的确是伯父的字迹,只是这毕竟只能算是伯父的一面之词,王爷已经派人去查当年设下埋伏的那位统领了,不过他现在又忙着战事,一时半刻怕是照应不过来。我这次过来是想问问娘,侯爷当年可曾做下其他恶事?” 还没等康氏开口,顾氏已经冷了脸色,义愤填膺道:“他将你娘休了,这就是他计谋的开始。” 薛云舟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他怕暴露身份,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现在听顾氏提起,连忙提起精神。 顾氏当年显然与康氏相处得不错,现在提起那件事来,还是替康氏道屈:“你娘名声都被他败坏了,他为了娶季将军家那女儿,竟然找了个野男人来设计陷害你娘,说你娘与旁人私通款曲,你娘性子弱,又不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这么让他奸计得逞了。你娘百口莫辩,娘家也回不得,只好在外艰难度日。那狗东西若不是休了你娘,他又如何得到季将军的支持,如何能够残害你伯父……”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 薛云舟听得握紧了双拳,脸上乌云笼罩,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痛恨薛冲这个人渣,想起他连自己这个儿子都要坑,心里一紧,忙道:“娘,你当年的嫁妆还在吗?” 康氏愣了愣,点点头:“在的。” 薛云舟又问:“那铺子经营如何?是谁在打理?” 康氏奇怪地看着他:“是林先生啊,林先生还是你极力推荐的呢,说他特别能干。”接着又叹道,“只是最近几年可能是因为年景不太好,进账一年比一年少了。” 薛云舟脸色更黑。 一旁的薛云清察言观色,讥诮地笑了笑:“看来这林先生很有问题啊。” 薛云舟此事也顾不得康氏的疑惑了,急忙要了她的账本迅速翻了翻,果然发现里面的问题和自己遇到的一样,都被薛冲坑了。 卧槽!这老王八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薛云舟气得将账本摔了,双手拍着脑袋原地转了两圈,突然停下来,沉着眼道:“我现在回去。” 康氏急忙起身:“这么快就回去?还没吃饭呢。” 薛云舟扶着她坐下,认真道:“娘,我会为你出这口气的!”自己被坑可以忍,毕竟那些原本也不是自己的,但康氏被坑他坚决不能忍。 康氏眼底有些湿润:“尽力就好,娘现在只盼着你能过上安稳日子。” 薛云舟笑了笑,与顾氏和薛云清告别,立刻赶回王府。 何良才看到他,老远就迎了上来,笑道:“王妃,王爷回来了,正找您呐!” 薛云舟眼睛一亮,忙疾步走到书房门口,接着就下意识停下脚步,想着两人都好几天没见面了,莫名一阵紧张,连忙将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又给自己打打气,这才抬手敲门。 第20章 出城 贺渊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有点喘口气的功夫,又看到朝廷百官各自为营,在这种关键时刻还尽顾着争权夺利,顿时气得恨不得撂挑子不干,可想想自己和薛云舟今后的处境,又只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忍耐。 他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沉着眉眼翻看下面官员递上来的告假折子,心情极度恶劣,听到敲门声不由皱了皱眉,冷声道:“进来。”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二哥现在喜欢自己,可毕竟上辈子的习惯还在,一听他那种“别来烦我”的语气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贺渊见门口半晌没有动静,再次皱了皱眉:“叫你进来。” 薛云舟一个激灵,连忙推开门走进去:“咳……那个……我……” 贺渊听到熟悉的声音,怔了怔,脸上的阴云悉数散去,抬眼看着他:“你回来了。” 薛云舟听出他声音里的温和,浑身一松,随即就觉得脚下有些发飘,再一跟他目光相触,心口一下子热得发起慌来,磕磕巴巴道:“回……回来了……” 贺渊疑惑地看着他那双恨不得冒星星的眼睛,指指身边的椅子:“过来坐,我有话跟你说。” 薛云舟眼睛更亮了,十分狗腿地蹭过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贺渊被他这样子弄得脑子卡了壳,好半天才找回思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叫你晚上早点睡,每次去看你,你都趴在桌上,这样容易着凉。” 薛云舟每天三餐都会等他一段时间,等不到人就自己吃,夜里也会给他准备宵夜,所以贺渊对他每晚等自己等到睡着的行为只以为是他单纯地关心自己这个兄长,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薛云舟耷拉着眼点点头:“哦。” 原来不是表白啊…… 虽然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又觉得这才是合理的,薛云舟收了收心思,想起自己赶回来的目的,便道:“我刚从我娘那里回来,我爹太不是东西了。” 贺渊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薛云舟抓着头想了想,说:“他当年污蔑我娘,之后又暗中谋夺我娘的嫁妆,再加上陷害亲兄长的事,虽然这些事要找全证据实在费时费力,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先造势。” 贺渊眉梢动了动:“造势?” 薛云舟点点头。 贺渊看着他:“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薛云舟:“……”这是在夸人吗? 贺渊接着道:“侵占妻子的嫁妆,这不仅违反本朝律法,更会遭到百姓唾弃,就算在朝中,也会被同僚耻笑。至于薛广那件事,很快就会有人证了。” 薛云舟期待地看着他:“那这个造势,可行吗?” 贺渊点头:“可行。” “太好了!”薛云舟一脸高兴,下意识翘起了二郎腿,琢磨道,“你那么忙,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也好。”贺渊目光下移,看着他动来动去的腿,忍不住伸手按在他膝盖上,接着往上稍微挪一些,半握着他大腿就给他拨下来。 薛云舟正晃得带劲的脚猛地落地,心口跟着一跳,接着脸上瞬间烘热起来。 他上辈子都不知道被拨多少回腿了,从来没有想歪过,这次因为听了余庆的话,突然就心口狂跳起来,一时间两条腿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合适了,只好僵硬着一动不动。 贺渊看他目光发直,脸上也莫名透着点微红,疑惑地抬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怎么了?” 薛云舟心跳加速,连忙摇头:“没事,呃……外面怎么样了?顺利吗?” 贺渊脸色微沉,摇了摇头:“军饷不够,士气低迷,大臣只求自保,想要顺利击退敌军,恐怕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现在四处都在闹着造反,朝廷兵力眼看也不足了。” 薛云舟听得牙疼,这么烂的摊子都堆到二哥一个人头上,还让不让人过了? “干脆别管了,回封地做个土皇帝算了。”薛云舟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想法没志气,这又不关二哥的事,甚至严格来说也不能全怪到原摄政王的头上,应该是几代皇帝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了,凭什么让一个穿越人士来拯救?又不是救世主。 “我的确这么想过,不过到了那里恐怕也没法安生,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太平盛世,就算到了封地也不可能偏安一隅,早晚还是要解决这些麻烦。” 薛云舟想到皇帝和薛冲,不得不赞同他的看法,不免有些郁卒:“那就还是先待在京城吧。” 贺渊看他情绪不高,便将他拉起来:“陪我去吃饭。” “啊?”薛云舟有点惊讶,“今天怎么有时间……” “已经尽力了,如果打不了胜仗,我们就去青州。” 薛云舟“哦”了一声,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被握着的手腕上,忍不住偷偷瞄一眼贺渊的背影,想转转手腕反握住他的,又没那个胆子,急得在脑门狠狠挠了挠。 午饭还是在薛云舟那边吃的,这次难得贺渊不打算再回书房,两人吃得都有些慢条斯理,薛云舟看看桌上的菜,再看看贺渊的侧脸,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贺渊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疑惑道:“你要说什么?一会儿有事做?” “啊……是,我打算去一趟庄子,看看那里收成如何,如果军饷实在缺得厉害,我就以王府的名义捐出来,到时看看朝中那些大臣还有没有脸中饱私囊。”薛云舟倒是没说谎,只是他原本打算表完白再说的,没想到一紧张就吐噜出来了,不由有点鄙视自己。 贺渊道:“我陪你去。” 薛云舟连忙点头,迅速埋头扒饭。 两人吃完就乘马车出了城,考虑到上回出城遇刺,这回特地换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两人在衣着上也刻意往普通商人的形象靠拢,只带了三名护卫做跟随。 薛云舟这回非常主动地紧挨着贺渊坐下,随着马车颠簸时不时就要往他肩上撞一撞。 这简直就是表白的最佳时机! 薛云舟激动得双眼发亮,忍不住朝贺渊瞥过去,目光落在他颈间绷着的线条与突出的喉结上,不由一阵心虚:这身体不是二哥的啊,可我突然觉得好性感怎么办! 贺渊正掀开帘子往外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薛云舟便放心大胆地多看了几眼,又来来回回打了几个腹稿,终于酝酿好情绪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刚张开嘴巴就见贺渊突然放下帘子转过来。 “要变天了。” “……” 薛云舟直愣愣瞪着他,脸上神情看上去有点犯傻,心里其实已经在流泪。 贺渊微微疑惑:“怎么了?” 薛云舟嘴巴瘪了瘪,摇摇头。 贺渊始终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一名护卫在车外低声道:“王爷,前面来了一队骡车,用遮雨布盖得严严实实,形迹可疑。” 贺渊神色微凝:“离这里多远?有没有看到我们?” “应该没看到,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会碰上。” 薛云舟有些惊讶:“这附近多数是农田,不可能有商队。” 贺渊点点头,想了想,对那护卫吩咐道:“找个地方避一避。” “是。” 护卫很快就看好地形,立刻将马车赶到路边极深的荒草丛中,又为了谨慎起见,请贺渊与薛云舟下了马车躲到道路的另一边,那边是一片刚收割过的田地,田间围着几堆一人多高的草垛,人藏在中间绝对不会被发现。 贺渊与薛云舟藏身在草垛后面,几名护卫也各自找了草垛蹲好,过了没多久,果然听见沉重的车轱辘声越来越近,而且听上去绝对不止一辆。 贺渊对着其中两名护卫打了个手势,命他们跟上去。 那两人点点头,待车队过去之后,悄悄尾随在后面。 薛云舟慢慢站起身子,正要探头朝外看,就被贺渊拽了回去。 “等等。”贺渊按着他肩膀,低沉的嗓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传过来的。 薛云舟莫名地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忙乖乖蹲好。 等车队离开老远,完全听不到声音之后,贺渊才对剩下的一名护卫眼神示意,让他去将马车赶过来,之后转头看着薛云舟:“应该没事了。” 薛云舟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触,薛云舟看着这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却深刻地知道,除了一张皮不同,眼神、表情、语气,通通都是二哥的。 两人靠得太近,薛云舟记忆力从来没有这么近过,他直愣愣看着贺渊的脸,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眼前一片眩晕,心跳彻底失控。 贺渊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凌乱,似乎是在紧张,不由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就见他鼻尖上落了一滴雨珠,连忙伸手替他抹去。 指尖的触感如同一道电流,薛云舟脑中嗡地一声,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凑过去狠狠亲在他唇上。 第21章 表白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薛云舟混乱的脑子猛然清醒,他被自己吓一大跳,连忙退开,瞪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贺渊。 贺渊彻底懵了,也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与光彩:“洲洲……” 薛云舟上辈子从来没听他这么亲昵地叫过自己,即便现在也以为他叫的是“舟舟”,可这并不妨碍他的激动和紧张,他下意识一手抓在身边的草垛上,咽了咽口水:“我……” 贺渊猛地抬手捧住他的脸,一向沉静的黑眸变得亮如星辰,直直望进他的双眼,呼吸也有些不稳:“你想说什么?” 薛云舟虽然紧张得都快将麦秆从草垛上抠下来了,可看向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磕磕巴巴道:“我……喜欢……你!” 贺渊深深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俯身朝他贴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似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做梦,确定薛云舟会不会转头避开。 薛云舟不仅没有避开,甚至身子微倾,在他唇上回亲了一下。 贺渊眸色骤深,偏过头狠狠吻在他唇上,重重碾压下去。 薛云舟微微抬着脸,眼睫毛抖得厉害,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到唇上,那里传来的压迫感让他空荡荡的心口瞬间满得发酸发胀,他现在可以确定了,二哥真的喜欢他。 贺渊意犹未尽地松开稍许,人却没有退开,贴着他唇畔低声道:“再说一遍。” 这略显沙哑的嗓音让薛云舟的心尖狠狠颤了一下,他印象中的二哥始终是高冷的甚至禁欲的,他从来都不敢想象二哥动情的样子,可现在他看到了,听到了,他觉得现在让他去死他都愿意,更不用说表白了。 “我喜欢你!”薛云舟看着他,压抑了十多年的感情悉数涌上双眼,透着无法掩饰的痴迷。 其实他更想说“爱”,可有时候感情太浓太久了,这个字反倒不容易说出口。 贺渊将他眼里的爱慕看得清清楚楚,再也控制不住,抱紧他再次亲吻,不是简单的双唇相贴,而是以不容抗拒的强势撬开他的唇缝侵入进去,顺着心里的渴求翻搅舔舐,不留一丝余地。 薛云舟根本不会有任何抗拒,几乎是立刻就启唇将他迎了进来,下一瞬便被撩拨得全身酥麻,呼吸急促着开始努力回应。 贺渊越抱越紧,薛云舟的感情和回应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有史以来头一次情绪失控,将人压在草垛上,舌尖一次又一次往喉间探入,越吻越深,越吻越重。 薛云舟差点窒息,心底却生出极大的快感,如同引燃了一枚炸弹,直往脑门冲,他觉得自己要灵魂出窍了,无意识地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贺渊听到这一声后,猛地松开他的唇,压抑着喘息,目光幽暗地盯着他。 此时的薛云舟双眼有些迷离,平日里浅淡色的唇一反常态地红润,他已经被突然而来的幸福感袭击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愣愣地看着贺渊。 贺渊忍不住再次吻他,这次吻得缓慢而缠绵,每一次细微的舔舐都透着珍惜,直到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意犹未尽地退出,最后咬着他的唇轻轻吮吸,又亲了亲,低声道:“洲洲,我太高兴了。” 薛云舟从眩晕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得特别厉害,而且胸腔被强烈的欣喜胀满,他现在兴奋得双眼发亮,恨不得绕着京城跑十圈,最好再奔到山顶上去吼两嗓子发泄一下,最后实在忍不住,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傻笑,猛地扑过去将贺渊紧紧抱住:“我也高兴!” 贺渊差点被他这熊扑给压倒,连忙扶着他的腰将他稳住,一抬眼才发现赶马车的护卫已经回来了,连忙在他的背上拍了拍:“马车来了。” 薛云舟很不舍地将他松开,站起身才发现那护卫远远守在马车旁边,正面红耳赤地盯着不知哪个方向,一脸“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薛云舟立刻窘了,脑子里自动将刚才激烈的亲吻回放一遍,晕晕乎乎地让贺渊拉着上了马车,直到他给自己身上掸了掸才回过神来,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有种心里乐开花的感觉。 薛云舟现在夙愿得偿,对贺渊的亲近明显放开了许多,刚想对他笑一下,忽然看到他肩上沾了点碎麦秆,忙抬手给他掸了掸,想着自己之前抓过草垛的手还抱过他后背的,就道:“王爷你转一下,我看看你后面有没有。” 贺渊正垂眼看着他,闻言微微一滞,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你怎么还叫我王爷?” 薛云舟一愣:“不对吗?” 总不能叫二哥吧?叫了你又不记得,万一你记起来了,想到我刚刚占了你便宜,要揍我怎么办? 贺渊神色有些晦暗:“哪里对?你之前这么叫我,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我,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关系,可刚刚你已经……” “我当然喜欢你啊!”薛云舟急忙表明心迹,话出口才发现,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再次表白竟然变得这么容易。 贺渊面露不悦。 薛云舟急忙讨好地往他身边蹭了蹭:“那我以后不叫你王爷了。” 贺渊看着他眼巴巴的神情,脸色稍霁。 “那我叫你……”薛云舟抓抓头,有些迟疑,“叫夫君?” 贺渊:“……” “怎么样?” 贺渊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感觉……还不错。” 薛云舟差点呛到,随即一脸别扭地扳了扳他的肩膀:“夫君你转过去,我给你看看后面有没有草。” 贺渊深深看了他一眼,依言转过身子给他检查。 薛云舟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胡乱在他干净的衣服上拍了拍,然后自己也转过身:“我后面有没有?” 贺渊看着他:“刚才不是给你掸过了?” 薛云舟:“……哦,好像是。” 第22章 合法同居 两人上了马车没多久,外面就下起雨来,薛云舟想到之前就是因为二哥抹了落在他鼻尖上的一滴雨珠,他才突然冒出了勇气,心里不禁对这变化的天气有了几分感激。 好在雨势不大,细细密密的下得极轻,他们难得一起出城,自然不愿意白跑一趟,就加快速度赶去庄子,看那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割且收拾稳妥,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王府时已近傍晚,余庆见薛云舟满面春风的模样,不由好奇,小声问道:“王妃今日遇着什么喜事啦?” 贺渊耳尖,立刻就扭头朝薛云舟看了一眼。 薛云舟不自在地抬起靠近他那边的手扶了扶发冠,挡住他的视线,瞪了余庆一眼,故作镇定地问道:“晚饭呢?” 余庆被他瞪得莫名其妙,连忙笑道:“算着王爷王妃也该回来了,晚饭刚巧备好,正热着呢,小的这就叫人端上来。” “嗯,快去快回。”薛云舟朝他摆摆手。 余庆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走到门外不解地挠挠头。 饭菜很快摆好,不相干的人全都退了出去,薛云舟喜滋滋地紧挨着贺渊坐下,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吃的第一顿饭,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其实按照他的兴致来说,最好能喝点酒庆祝一下,可惜这具身体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如果能发发酒疯还好,说不定能有借口吃吃豆腐,可惜按照上次的经验来看,一喝醉就只有睡觉的份,别说吃豆腐了,就算被吃豆腐也不记得,这就亏大发了。 正觉得遗憾时,就听贺渊问:“要喝酒么?” 薛云舟郁闷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半杯倒。” 贺渊顿了顿,满意地微微点头:“我忘记你的酒量了。” 薛云舟欲哭无泪:你这么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贺渊这么问,纯粹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气,不过见他拒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上辈子,他就因为喝酒的问题对薛云舟三申五令过,可惜就是屡教不改,没想到一穿越,臭毛病没了。 “不喝酒好,多吃菜。”贺渊给他夹菜,说,“你庄子收成不错,当真要以王府的名义捐出去?” 薛云舟一脸幸福地把他夹给自己的菜吃了,连连点头。 贺渊也不跟他客气:“好,那我给你一些人手,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说着又夹了一道菜过去。 薛云舟一颗心都快飞起来了,连忙夹了菜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抬起脸冲他笑。 贺渊看着他灿烂的笑容有点移不开眼,目光自然而然挪到他动个不停的嘴巴上,他才吃了两口清淡的菜,唇上一点都不油,反倒是因为之前的亲吻显得有些红润,异常诱人。 薛云舟注意到他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吃了,要是放在上辈子,他被二哥这么盯着,肯定会以为自己嘴角沾了米粒或是牙齿上沾了菜叶,总之就是自己遭嫌弃了,要挨骂了,可现在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他毫不怀疑二哥想的是吃豆腐。 吃豆腐好啊! 薛云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没有,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尽人事听天命。” “哦。”薛云舟按捺住雀跃的心思埋头吃饭。 贺渊看他:“你想说什么?” “咳……”薛云舟呛了一下,连忙摇头,“没什么。” 贺渊盯着他看:“真没什么?” “就……就是关心一下。”薛云舟不敢跟他那双幽潭似的眼睛对视,生怕自己不纯洁的心思被他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矜持一点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暗。 贺渊偏头靠近他,微微倾身笼下一片阴影,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看,沉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薛云舟被吓一跳。 贺渊皱了皱眉:“有话就说,你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薛云舟下意识反驳,抬起脸才发现两人靠得特别近,几乎稍微嘟一嘟嘴就能亲上。 薛云舟心跳加快,正想着要不要趁机揩点油,却忽然很郁闷地想起来自己正在吃饭,只好再次把头埋进碗里。 贺渊一头雾水地看了他片刻,见他只顾着扒饭,不由皱眉:“这些菜都是摆设么?” 薛云舟连忙夹菜,不满地偷偷瞄他一眼:都谈恋爱了,这种老爹似的管教习惯怎么还没改? 一顿饭吃得拖拖拉拉,等吃完的时候天早黑透了,薛云舟不知道贺渊有什么打算,又不好意思问得太直接,见他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心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都谈恋爱了,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夫,今天还是确立关系的第一天,二哥竟然半点留恋都没有! 薛云舟见他抬起一只脚即将跨出门槛,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夫君!” 贺渊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收回脚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薛云舟对这个称呼略有些别扭,不过为了强调两人目前的关系,决定拼了,于是冲他笑着摆摆手:“明天见!夫君明天见!” 贺渊深深看着他,突然搂住他的腰,一转身将他压在门边,埋头狠狠亲吻。 薛云舟来不及惊讶就迅速沦陷,被他突袭得腿脚发软,连忙抱紧他的腰背,仰着脸迎合。 贺渊抱紧他吻了好半晌,突然将他松开,缓了片刻后低声道:“谁说明天见的?” 薛云舟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我一会儿过来。”贺渊丢下一句,又在他唇上轻轻啃了一口,转身离开。 薛云舟站在原地让自己晕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一下,接着抹了把脸,又揉了揉,转身乐颠颠地走进卧房绕过屏风,猛地蹦起来往床上一扑,兴奋得狠狠锤了几下,抬起头大声喊:“余庆!余庆!余庆!” “哎哎哎!”余庆连声应着跑了进来,一脸惊慌道,“王妃怎么了?” 薛云舟翻身而起,神清气爽道:“爷要沐浴更衣!” 余庆眨眨眼,哭笑不得:“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哎呦王妃您吓死小的了!” 薛云舟仰躺下去枕着手臂晃腿:“再多准备一桶热水,一会儿王爷要过来。” 余庆眼睛刷一下亮了,大声应着跑了出去。 消息传得飞快,贺渊还在书房里挑挑拣拣,他要夜宿王妃那里的事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何良才守着一堆刚刚叫下人收拾出来的衣物,暗暗感叹:何止是夜宿啊,能搬的都要搬过去,这是要独宠王妃一人呐! 薛云舟刚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他这院子里就热闹起来,衣物一箱箱抬进来,书本一箱箱抬进来,家当安置好后,贺渊也到了。 薛云舟惊讶地看着突然变得满满当当的屋子:二哥太上道了! 贺渊去沐浴的时候,薛云舟捧着激烈斗争的脑袋来回转圈:一边告诫自己要矜持点,不能表现得太饥渴;一边又理直气壮地想,两人是合法夫夫,同居才是正确的发展方式。 正想得入神时,一转身撞到刚出来的贺渊身上。 贺渊伸手扶着他的手臂,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何良才小心翼翼又难掩焦急的声音:“余庆,王爷可是在沐浴?” 贺渊扬声道:“进来。” 门很快打开,何良才走了进来,朝二人行了个礼,急道:“王爷,林三受伤回来了,说有要紧事要禀报王爷。” 林三正是贺渊派出去跟踪那车队的一名护卫。 贺渊眼神微沉:“嗯,这就去。” 薛云舟此时也顾不上乱七八糟的心思了,急忙道:“我也去看看。” “好,多穿一些,夜里凉。” 第23章 同床共枕 两人赶到外书房,老远就见一个人垂首跪在外面的台阶下,那人一手扶着肩,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看起来神行狼狈,正是尾随那车队的护卫之一,林三。 林三听见脚步声便知是贺渊过来了,急忙转身朝他行礼,愧疚道:“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贺渊脚下不停,只看了他一眼:“进来再说。” 进了书房,林三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迅速道来:“属下与林四跟着车队一直到永临县的一个山谷,那山谷里面荒草丛生,又是夜里,实在看不清情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车上装着的都是大袋大袋的谷子,可惜属下还没来得及再多打探一些,就被人发现了,之后逃了出来。属下跟随王爷出门时特地换了身普通衣裳,并没有暴露身份,而且林四还在那山谷守着,准备随时为我们留下记号。” 贺渊神情不辨喜怒,淡淡道:“到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林三面色有些难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 贺渊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现特别重要的具有实质性的东西,但这件事分外可疑。朝廷什么都缺,也好几次在民间征集粮草,按道理早就将能搜刮的都搜刮走了,可眼下却有一车车的谷子悄悄运往人迹罕至的山谷,这山谷必有蹊跷之处。可什么人会用到这么多谷子? 薛云舟凑到他耳边问道:“会不会有人在密谋造反?除了造反,我还真想不出哪里需要用这么多谷子。” 贺渊想了想,道:“不是没有可能,但永临县离京城不远,若真有人造反,怎么会藏身在这么近的地方?而且朝廷至今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薛云舟撇撇嘴:朝廷不是不给力嘛! 贺渊说完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面色顿时严肃起来,立刻着手派出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前往那山谷,并让林三在前面带路,吩咐道:“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事情安排妥当,贺渊看看案头的沙漏才发现竟然是后半夜了,连忙拉着面露倦色的薛云舟回去休息。 薛云舟原本正昏昏欲睡,可看到自己的床之后猛然清醒,想到一会儿就要和二哥同床共枕,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心里既雀跃又紧张,连忙给自己打了打气,火速脱了外衫爬上床钻进被窝躺好。 贺渊一回头就见到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正瞪大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忍不住俯身靠过去,在他眼角亲了亲。 薛云舟眼皮控制不住地轻颤,忙拉下被子抬起脸轻啄他下巴,啄了一下不过瘾,又啄一下。 贺渊撑在他枕边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垂眼静静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在幽暗的屋子里显得更加深邃。 薛云舟被他看得心跳加速,磕磕巴巴道:“早点睡。” 贺渊眼中的幽潭似划开一道涟漪,闭上眼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应道:“嗯。”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在这静谧的黑夜中聆听彼此的心跳声,虽然刚表明心迹就迅速发展到同床共枕,却都没有半丝尴尬,彼此喜欢了很久,又是熟悉到骨子里的人,穿越到这种地方还能相遇,还能走到一起,这一刻只觉得分外安心。 过了片刻,薛云舟想起他只穿着一层中衣,抬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这一摸正好碰在他的腰上,连忙忍住瞬间荡漾的小心思,睁开眼看着他道:“你不冷么?快进来。” “嗯。”贺渊掀开被子,裹着一股寒气钻进去,怕冷到他,刻意保持了一些距离。 薛云舟往他身边挪了挪,拉开他一条胳膊主动枕上去,接着手脚并用地将他缠住,抬起脸冲他嘿嘿笑了一下。 贺渊呼吸骤沉,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薛云舟脸上有点烫,幸福感爆棚,主动抱住二哥这种事放在上辈子打死他都不敢想,现在亲都亲过了,他自然有了胆子,心里那些渴望怎么都抑制不住,就想跟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怎么都不满足。 不过二哥一贯亦父亦兄的严厉形象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饥渴,只好一本正经地拿自己热乎乎的脚夹住他冰凉的小腿,闷声道:“给你捂捂……” 贺渊抱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 薛云舟感受到后背的力道,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脚心在他腿上隔着裤子蹭了蹭,正色道:“不知道那山谷里是什么情况,明早应该就会得到消息了吧?” 贺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嗓音低哑:“嗯。” 薛云舟继续搓,顺便叹口气:“盯个梢都能打草惊蛇。” 贺渊让他搓得面皮绷紧,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微微眯了眯双眼,轻叹道:“很多事不尽如人意,上回让他们查樊茂生,到现在都没发现那人的踪迹,之后让他们找当年埋伏薛广的人,也没有头绪。” 薛云舟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不由心疼。 摄政王原主权势滔天是没错,可军权、政权一把抓,并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个个能干,要不然这国家也不至于越来越乱,乱成了这么一副烂摊子。二哥现在肯定在头疼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一个习惯在上位发号施令,并且事事讲究效率的人,现在手里无人可用,这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薛云舟感觉到他身上已经迅速恢复了热度,便停下了动作,抬腿将他的腿勾住,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贺渊呼吸明显有些乱了:“洲洲……” 薛云舟闷着头应了一声,搭在他腰间的手在他衣摆上摸了摸,状似不经意地滑进去。 贺渊猛地翻身将他压住,深吸口气:“你老实点。” 薛云舟立刻感觉到他某处的反应,脸上一下子烫得能煮鸡蛋,嘴角勾了勾又急忙压下去,哼哼两声算是答应了,手从他衣摆下面滑出来,指尖在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出一条线,最后轻轻离开。 贺渊呼吸立刻粗重起来,捏着他下巴狠狠堵住他的嘴。 薛云舟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无师自通欧耶! 贺渊将薛云舟吻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压抑住体内叫嚣的冲动,捧着他的脸低声道:“你还睡不睡了?” “嗯嗯,睡。”薛云舟心里冒着泡,也没有再得寸进尺,美滋滋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贺渊重新躺下,将他搂在怀中。 薛云舟在他颈间蹭了蹭,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感激老天,在经历了车祸,穿越到不知名的时空后,还能和自己暗恋了好多年的人重逢,能在这个寒冷的深夜里相拥而眠。 如果没有二哥,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日子简直不敢想象,如今他们是两个人了,将来的路再难走都能勇敢地坦然面对,这样的幸福让他措手不及。 就像是急于确认自己没有做梦,薛云舟与他紧紧相贴,又在他唇上亲了亲才慢慢入睡。 黑暗中,贺渊将熟睡的人搂得更紧。 第24章 问医 第二天,薛云舟醒来的时候贺渊已经早早出门上早朝去了。 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做了个美梦,直到看见旁边柜子上叠着贺渊的几件常穿的衣裳,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躺着回味一番后,一个人喜滋滋地笑了半天,心情灿烂地起床了。 他将余庆叫到跟前,问:“昨夜我睡着之后王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有。”余庆喜气洋洋地点点头,“有好几个人听说王爷独宠王妃,哭了很久,她们进了王府后还从来没被宠幸过,现在一定哭红了眼。” 薛云舟:“……” 余庆看他面孔扭曲,疑惑地挠挠头:“王妃怎么了?” 薛云舟抹了把脸:“我问的是,前院的事。” “哦……”余庆想了想,摇摇头,“那就没有了。” 薛云舟叹口气,很想跟余庆说你家王妃以后都是享受独宠的你不要大惊小怪,但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二哥应该不会花心的吧?好歹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年,早就习惯了一夫一妻制,更何况他老爸带了个私生子回来,没少给他添堵,他肯定痛恨男人找小老婆。嗯,没错,要对二哥有信心! 薛云舟自我安慰一番,吃过早饭就神清气爽地出门了。 半个时辰之后,薛云舟从康氏那里出来,与他一前一后出来的还有杀猪婆和秀才。 杀猪婆去市集卖猪肉,逢人就东拉西扯地说闲话,七拐八绕总能说到侯门望族,最后说到忠义侯不是个东西,成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又添油加醋地将薛云舟嘱托的内容说了出来。 杀猪婆说得带劲的时候,隔壁卖大饼的中年男子也凑过来,左右张望一番,鬼鬼祟祟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一个远方侄儿的舅舅的好友就住在城南,听他说过忠义侯过寿那天,他大嫂带着他大哥的灵柩回来了,哭得万分凄惨。” 另一边做缝补的阿婆长长叹了口气:“唉……康氏遇人不淑,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外面忍受闲言碎语,可怜呐!她儿子如今又嫁给了摄政王,怎么娘儿俩都这么命苦呦!” 杀猪婆“哎”了一声:“阿婆,这你可就说错了!摄政王可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他就是话不多,看上去可威严了,但他心好着呢。上回我儿子发烧,还是王爷府中的大夫给看好的。” “真的?”众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全都围了过来,“怎么回事?快细说说。” 与此同时,秀才去一家酒楼会友,他没有杀猪婆那么能说会道,但好在他一向正气凛然,提到忠义侯时满腔愤慨完全发自内心,拍案怒道:“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他忠义侯立身不正,家宅不宁,又如何能为国家出力?这样奸诈阴险的小人根本不配忠义二字!” 在座都是满腔热血的书生,听他一席话自然群情激奋。 百姓一向喜爱道是非,书生一向热衷议论时政,再加上如今民心不稳,朝廷在众人心目中已经远没有以往那么神圣,他们心中虽然仍有忌惮,可听多了各地造反的消息,也知道京城以外很多地方的百姓快要过不下去了,因此私底下对朝廷早已不满,如今再一听忠义侯竟如此奸佞,自然是拼了命地骂他。 薛云舟另外又安排了一些人四处悄悄散播消息,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忠义侯的名声就臭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在此之前,薛云舟其实暗地里也做了不少调查,知道薛家的旁支里也有许多人对薛冲不满,他原本也想找那些人了解一番,看看薛冲究竟做了哪些让人不满的事,可终究还是没有去,毕竟他自己也姓薛,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表现得太过忤逆,更何况那些人都要靠着忠义侯府的地位过日子,必然不愿意对付薛冲。 回到王府时,薛云舟去了外书房,见何良才守在门口,就朝他招招手。 何良才急忙走过来,笑道:“王妃,您回来啦!” 薛云舟对他笑了笑:“王爷在里面?” “是。”何良才见他想进去,连忙将他拦住,为难道,“王妃请留步,王爷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薛云舟大为惊讶,看看他,又看看书房门口:“我也不能进?” 何良才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应该是不能进的,王爷的脾气您也知道,他说了谁都不能进,那您还是再等等吧?万一惹恼了王爷,老奴担待不起啊!” 薛云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不想为难他,只是站在那里想来想去都觉得奇怪,二哥面对的那些烂摊子他都知道,就算是紧急的军情也没对他隐瞒过,没道理连他也不让进啊。 “那……除了王爷,还有谁在里面?” 何良才笑道:“石太医。” 薛云舟微微瞪大了眼,立刻紧张起来:“太医?王爷生病了?” 何良才摇头:“王妃放宽心,王爷没生病,只是王爷以前中过毒,每隔三个月就会叫石太医过来给他调理一番,并无大碍。” 何良才说完微微有些疑惑,暗自回想了一下才发现,石太医上次过来似乎也没多久,远远不到三个月呢,难道王爷当真生病了? 薛云舟听了依然有些不放心,中个毒竟然要隔三岔五地调理,那一定是有什么后遗症了吧?原摄政王怎么样他不关心,可现在这身体可是二哥在用,马虎不得。 “那王爷以前中的是什么毒?有多久了?” 何良才知道贺渊对他极为看重,自然不会隐瞒,可是他并不了解详情,只好老实道:“有十来年了,可中的什么毒老奴也不清楚。” 薛云舟点点头,不再问了,想着还是找机会直接问问二哥吧,就算二哥不清楚,那太医总归是知道的,万一真有余毒没清理干净,那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 薛云舟暂时回了自己的小院,而贺渊此时正在书房里与石太医僵持。 石太医一脸无奈:“王爷,您这毒早就清了,至于能不能有子嗣,您不给下官检查,下官实在不敢妄言呐!” 贺渊脸色微黑:“你是太医。” 石太医急得额头冒汗,他实在想不通,王爷自从脾气变好了之后,人却别扭了许多,以前都是大大方方给他检查的,现在怎么一提脱衣就摆脸色。 “这个……下官是太医没错,可下官也不是神仙呐!”石太医实在坐不住了,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道,“王爷,您还是……将亵裤……” “闭嘴!” 石太医吓得连忙闭嘴,紧张得胡子都有些颤抖了:“那那那……那王爷您自己有没有……” “没有。” “哦哦,那王爷在房事上,可还……” “没问题……应该没问题。” “那那那……王爷您不给下官检查也可以,还请王爷自己详细说一说,您那物事起来之后有多长,有多……” “啪!”贺渊手中的毛笔被折断。 石太医吓得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贺渊皱眉:“一定要知道这些?” 石太医擦擦额头的冷汗,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干笑道:“是这样的,您那物事起来之后的大小若是比不上中毒之前,那可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想要子嗣怕是还得再调理调理。若是与之前大差不差,那就说明完全没问题了。” 贺渊看着他:“中毒前是什么样的?” “这这……中毒前的恕下官不知,不过可以依据一般人的来看。”石太医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咦?王爷中毒前如何,您自己不知道?” 贺渊神色如常:“本王只是随口问问。” 石太医连忙点头:“是是是。” 贺渊蹙眉想了想,问道:“按你的意思,只要大小正常,那就是完全恢复了?” “的确如此。” 贺渊沉吟片刻,又问:“男子易孕么?” 石太医一听便猜到他问的是王妃,便笑道:“王妃如今年岁正合适,太大或太小都是不容易的,不仅不易孕,产子时更是会有危险,男子一般都是十八至二十五岁之间容易产子,也适宜产子。” 贺渊点了点头,眉宇却皱了起来:“在二十五岁前就一定不会有危险了?” “这……不管男女,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谁都不敢保证一定会没事啊。” 贺渊听了半晌没说话。 石太医看得心惊,王公贵族看重子嗣,谁会在意家里的妻妾生孩子会不会有事,这个死了还有下一个,只要能得到儿子便皆大欢喜,可他没想到面前这位摄政王竟然这么在意王妃,实在是出人意料。 石太医见他神色凝重,急忙宽慰道:“王爷不必过于忧心,虽然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可多数人还是平平安安走回来了,更何况王爷不比寻常百姓,良医、好药都不缺,王妃看起来身子也不弱,一定不会有事的。” 贺渊听了没有任何表示,只淡淡“嗯”了一声,道:“你回去吧。” 第25章 造势 石太医走后,时刻关注着这里的薛云舟很快就赶了过来,刚跟贺渊打个照面,就听到外面有人求见。 贺渊自然不会回避他,直接将人叫了进来,一看是昨夜派出去追查的护卫之一,神色不由微微凝重起来,沉着眼看向来人。 那人风尘仆仆,衣摆上沾了些灰尘与草屑也来不及掸,先是向薛云舟行了一礼,接着对贺渊抱拳道:“启禀王爷,那山谷中只有零星几个人,那几人整夜守着车上的谷子,并将谷子分成了两拨,一拨留在那里,一拨天亮后又运出去了。那山谷虽然看起来人迹罕至,可里面搭了一些木屋,屋子里有些简单的器具,甚至还有烧过的柴堆,一切都说明里面是有人居住的,只是目前没发现那些人的踪迹。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里守着,也安排了人去跟踪另一拨谷子的去向。” 贺渊沉默片刻,道:“能不能看出住在山谷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离开那里有多久了?” “屋子里有些衣裳看起来十分破旧,还有一些锄头,看样子像是普通百姓,甚至有可能是逃难的流民。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有些柴堆还在冒着热气。” 贺渊摇摇头:“能在短时间内同时离开的,不可能是普通百姓,更不可能是流民,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多车的谷子。” 那人想了想,道:“属下会让他们盯紧一些。” 贺渊点点头:“再有消息,即刻来报。” 那人离开后,薛云舟看向贺渊,神色有些紧张:“刚才有太医在这里?” 贺渊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将他两只搭在椅子扶手上面的手握住,在他唇上亲了亲:“嗯。” 手上的温暖直接传到四肢百骸,薛云舟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他真的是没料到一向面冷严厉的二哥谈起恋爱来竟然在细节上这么让人满足,忍不住也在他唇上回亲了一下。 贺渊刚才看到了他的紧张,不用他问便主动解释:“你放心,没什么事,只是以前中过毒。” 薛云舟看他神色淡然,下意识也跟着放松下来,不过仍有些不放心:“那现在呢?现在没事了?我怎么听何总管说每隔三个月就要请太医过来一次?” “没事了,只是中毒后身子有些虚弱,已经差不多调理好了,太医只是偶尔过来复诊。” 薛云舟向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自然不会多想,听他这么解释,总算是舒了口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薛云舟比贺渊还忙,他借了贺渊的不少人手,一方面将自己庄子上收获的米粮全部运出来,十分高调地以摄政王府的名义捐出去,另一方面则不遗余力地宣扬忠义侯薛冲的臭名声。 贺渊更是趁机在朝堂上施加压力,逼得许多大臣硬着头皮从自家掏出粮食,没粮的掏银子,没银子的掏衣服掏布料,实在哭穷哭得厉害的,只好弄些饲草,也算是给前线大军做出贡献了。 不过短短数日,薛冲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甚至有人编了儿歌街头巷尾地传唱,反倒是以前令人闻之色变的摄政王,现在博得了百姓的不少好感,这自然少不了杀猪婆等人在市井的宣传,而摄政王府很久没有死人抬出来也是不争的实事。 很快,市井消息传入高门大户,几乎整个京城都惊动了,薛冲听到风声,气得差点厥过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目狰狞地扫落桌上的茶盏,在一道刺耳的碎裂声中厉声怒道:“是谁做的?给我查!” 市井中传出来的消息,想要查清源头谈何容易,不过正如贺渊一早就猜到薛冲想对付他,薛冲也在心里暗自揣测此事是否与摄政王有关。 只是他有些诧异,摄政王做事一向干脆,对待让他不痛快的人或事,要么不屑放在心上不予理会,要么就直接要人性命来个痛快,怎么会想到这么迂回的法子? 薛冲正紧锁眉头焦躁地踱着步子,忽然有人面色惊惶地跑了进来:“侯爷!不好了!” 薛冲面色难看:“天又没塌,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 那人焦急道:“山谷被摄政王的人发现了,高子明被抓走了!” “什么?!”薛冲大惊,“你再说一遍?谁被抓走了?” “高子明!” 薛冲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怔了片刻猛然回神,急道:“快!快将高子明的家人接走!”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退出。 “等等!” 薛冲一声吼,那人又急忙跑了进来:“侯爷还有何吩咐?” 薛冲赤红着眼瞪他:“山谷如何了?怎么会暴露的?” “这……属下不知他们是如何发现的,猜测有可能是因为那些粮车,好在高子明应对迅速,发现有人埋伏后立刻在洞口点了火,眼下里面的人都逃了,只是高子明……” “废物!谁都可以被抓!高子明不可以!” 那人被骂得低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薛冲在家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薛云舟正在贺渊的书房里哼哼阴笑:“高子明!原来就是他!” 贺渊将飞鸽传书送来的纸条在火上烧了,沉声道:“等把人带回来好好审问,这世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薛云舟想了想,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万一他自尽呢?咬舌啊,吃毒药啊什么的,听说有的人会在牙齿里藏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又不是杀手。”贺渊在他脑后拍了拍,“而且我已经让人严加看管了,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 “就怕他是个硬汉。” “硬汉也不怕,他还有家人。” “那找到他的家人了么?” “还没有。” 薛云舟抬眼,无语地看着他:“那你这么自信?” “我另外派人一直盯着忠义侯府,随时注意他们的动静,相信会有人带路。” 薛云舟想了想,恍然大悟,冲他笑了笑:“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啊?” “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贺渊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拇指指尖沿着他眼角划出一道细小的弧,又将他整个脸捧住,轻轻捏了捏。 虽然换了具身体,可这张脸是他看了十多年的,从蹒跚学步时尚未长开的五官,到成年后帅气精致的眉眼,他一年年看过来,早已刻入骨髓。 两人这些天同床共枕,少不了亲密的举止,薛云舟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紧张,现在这么被他捧着脸捏,只剩下傻乐。 贺渊微垂着眼,目光从他眼角滑落到唇上,目光逐渐幽暗。 薛云舟觉察到他的变化,连忙冲他撅了撅嘴。 贺渊眼底划过一丝浅笑,在他唇上轻轻啃咬几口,接着又转移阵地,偏头咬住他耳垂细细碾磨。 薛云舟搭在桌上的手猛地收紧,很快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钻入耳蜗,耳廓内侧一片湿热的触感,激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胳膊。 贺渊稍稍拉开距离,不用多问,自然而然就能从他脸上的细微处看出情意,很难想象,这么明显的感情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是他隐藏得太好了么? 想到薛云舟上辈子在自己家中的身份,贺渊心口一阵钝痛。 幸好,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薛云舟不甘示弱地起身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冲他龇了龇牙:“还给你。”说着埋头就含住他一只耳朵。 贺渊下腹一抽,双手猛地抱住他的腰,将他勒得紧紧的,哑声道:“别闹。” 薛云舟又舔了一会儿,在自己也差点情绪失控的时候急忙打住:“哦……” 贺渊沉着呼吸,勒着他的腰不松手,抬起头目光幽邃地看着他。 薛云舟被他看得脸皮上逐渐升起热度,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一下,开始左顾右盼:“咦?又有大臣请假了?……啊,这本书我还没看过,我想拿过去看看。” 贺渊不应,只看着他。 薛云舟不自在地摸了摸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贺渊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口气,站起身拉着他往门口走:“现在。” 薛云舟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高兴得特别想朝他扑过去。 两人简单吃了顿午饭,高子明就被人带了回来,贺渊没有急着去审问他,只吩咐暂行关押,之后又等了几个时辰,在接近傍晚时,又有一名年轻女子与一名男童被带进王府。 入夜,王府的地牢内寒气蚀骨,高子明被绑住手脚困在架子上,正累得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缓缓抬起头,借着墙上火把的照耀,看到两名男子慢慢走了进来,正是贺渊与薛云舟。 高子明微微眯了眯眼,哼笑一声:“王爷将草民抓回来大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审问?” 贺渊冷眼看着他:“当年埋伏薛广,将他逼得跳下悬崖的,是不是你?” 高子明以为他会问山谷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个,不由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连忙否认:“不是。” “进了这里,不老老实实交代,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你不会是等着本王给你用刑吧?” 高子明面不改色,讥讽道:“无非是屈打成招,老子不怕这个。” “好有骨气!”薛云舟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接着喊道,“把人带进来!” 第26章 判决 没多久,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高子明面色微变,在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顿时血色尽褪,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进来的正是今天被带进王府的女子与男童,之前贺渊查到当年埋伏薛广的人叫高子明,只是高子明不知所踪,他的家人也不知在何处,幸好这次追查到山谷无意间抓获了高子明,而一直盯守忠义侯府的人也跟踪到了高子明家人的住处,赶在前面将他的妻儿抢了过来。 那女子本就万分紧张,在看到被绑住的高子明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而她牵着的男童瞪大眼盯着他看了半晌,吓得放声大哭。 贺渊神色淡漠地看着高子明:“怎么样?愿意招供么?” 高子明咬紧了唇死死瞪着他,那眼神几欲喷火,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 贺渊对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道:“只要你肯配合,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与你的妻儿都会手脚齐全地从这里出去。” 高子明听到“手脚齐全”四个字,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自然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若是他不配合,那他们就不可能手脚齐全了。更何况摄政王的名声他早就有所耳闻,单看这牢内的各式刑具就可以知道,断手断脚绝对是最轻的处罚,若是惹怒了这个摄政王,他可以搬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 那男童还在放声大哭,女子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那声音呜呜咽咽地在牢内回荡,更显凄厉。 贺渊看了看高子明额头渗出的冷汗,问:“想好了么?” 高子明抖着唇看向自己的妻儿,侯爷对他有恩,他若是交代了便是不忠不义,对不起侯爷,可看着面前抱头痛哭的妻儿,他心痛之下眼神开始晃起来:“不……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贺渊眉梢动了动,对旁边的人吩咐道:“那就将这孩子押到他跟前,先剁一只手。” 男童吓得哭声卡在了嗓子眼里,瞪大眼缩在女子怀中,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高子明身子僵住,猛地剧烈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儿子!你们放开我儿子!” 薛云舟微微撇开眼,他不知道高子明最终会不会招供,如果他当真坚持效忠于薛冲,始终不开口的话,这男童的手必定是要剁掉的,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本心很难接受这样血腥的事,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仁慈根本没有活路。 他看了看贺渊,贺渊面色如常,不过以他对二哥的了解,猜他心里必定也是期盼高子明能及时妥协的。 男童已经被按趴在地上,那女子凄厉地挣扎哭叫起来,哭声在这空荡荡的地牢中异常刺耳,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时而向贺渊求饶,时而求高子明老实交代。 刑具已经将那男童的手固定住,一旁的狱卒抽出腰间的砍刀。 高子明瞪大眼,汗如雨下。 贺渊看着他,冷声道:“再问你一遍,招还是不招?” 高子明嗫嚅着嘴唇,眼眶赤红。 贺渊微微抬了抬下巴:“砍。” 砍刀高高举起,那女子吓得全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高子明身子越抖越厉害,眼看着刀要落下,突然大喊:“我招!我全招!” 这一夜,贺渊与薛云舟到很晚才睡,而忠义侯府的外书房却彻夜点着灯,薛冲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将一干下属骂得狗血淋头。 翌日早朝,薛冲告假缺席,文武百官窃窃私语。 少年皇帝没有看到薛冲,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下意识朝贺渊看了一眼,正巧对上贺渊投过来的沉冷的目光,不由抿紧嘴唇,面色紧绷。 贺渊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心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十八岁时就能凭借一己之力当上摄政王,而眼前这个少年也已经十五岁了,却连情绪都还不能很好地掩饰,看来他平时太过依赖薛冲了,薛冲此人不得不除。 早朝上到一半,天光已亮,外面忽然传来隆隆击鼓声,一遍遍越过层层宫墙,直抵皇帝与百官的耳中,朝堂上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这鼓声离得很近,一听便知是摆在宫门外的登闻鼓,专门用来给人告御状的,只是几十年来没有人敲过,早已成了摆设,没想到今日却忽然响了起来。 不用少年皇帝开口,贺渊已经吩咐下去:“看看是谁在击鼓。” 从朝殿到宫门一来一回要花去不少时间,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回话:“是已故忠义侯薛广之子薛云清。” 群臣哗然。 关于薛冲害死其兄薛广的传言早已传遍,今日先是薛冲告假不上早朝,后是薛广之子击鼓鸣冤,两者一联系,都不等查明事情的真相,众人已在心里认定了此事属实,不禁暗骂薛冲阴险狠毒。 贺渊道:“既然有人击鼓鸣冤,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百官下了朝都是要回家的,自然就跟随着贺渊一齐往宫外走。 此时的宫门外,薛云清披麻戴孝坐在轮椅上,双手握着鼓槌,正使尽全力在鼓面上敲击。 百官看到这样的场景并不奇怪,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宫门外竟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黑压压一片一直往外延伸出去很远。 这架势有些惊人,官员们吓得不敢再往外走,甚至想要退回去避一避,可又掩饰不住好奇心,愣是站在了原地。 贺渊一出现,薛云清立刻停了手,之后被搀扶着跪到地上,从袖中掏出状纸双手高举过头顶,高声道:“草民有冤,请皇上做主!请王爷做主!” 贺渊走过去几步,叫人将状纸接过来,问道:“你要状告谁?” “忠义侯薛冲。” 贺渊抬眼四顾:“这些百姓都是你集结过来的?” “不是,他们是听到草民击鼓才过来的。” 薛云清的话音刚落,百姓们便沸腾起来,有大嗓门的振臂高呼:“忠义侯抛妻弃子、谋害兄长、欺压百姓!忠义侯不配忠义二字!请王爷做主!” 有人带头,顿时群情激奋,一时高呼声此起彼伏,句句痛斥忠义侯,有说他杀害兄长的,有说他谋夺妻子嫁妆的,有说他纵容属下侵占他人良田的,甚至还有说他欺男霸女的。 官员们目瞪口呆,齐齐看向贺渊:这是您老安排好的吧? 贺渊面不改色地低头看状纸,又命身边的太监拿过去给百官传阅,淡声道:“既然有人告御状,那就将状纸呈到御前吧。” 拿到状纸的官员手一抖,差点将状纸扔了,可这是摄政王让看的,他只好硬着头皮看了。 官员们一个传一个,战战兢兢将御状看完,他们算是明白了,摄政王这是铁了心要将忠义侯往死路上逼,还得皇上亲自动手推一把,也不知皇上心里会有多恨。 摄政王行事全凭个人喜好,说杀人不眨眼也毫不为过,可最近几个月,官员们发现他开始按常理出牌了,也没听说他乱杀人了,可不知为何,面对转了性子的摄政王,他们反倒觉得更不好应付,有时与他对上视线,总觉得无端端心里发毛。 此时多数官员们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幸好他要拿捏的是忠义侯,不是我。 御状很快送到皇帝的手中,这位少年皇帝顿时慌了手脚,对贺渊又气又恨,可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与全京城的百姓都在眼巴巴看着,他实在没办法将这状纸束之高阁,只好寄希望于对方找不到证据。 可他的希望很快就落了空,当年薛广留下的血书,再加上高子明出面认罪的供词,很快就一同呈到他的面前。 贺渊淡淡看着他,语重心长道:“皇上,薛广当年打了胜仗本该凯旋而归,忠义侯不仅仅是残害兄长,更是了残害忠良啊,这样的人是国之蛀虫,留不得。” 皇帝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磕磕巴巴道:“皇叔父言之有理,那就将忠义侯降爵,降为忠义伯。” 贺渊气笑了:“皇上当真?” “不不,他当不得忠义二字,那就改为……改为……” 贺渊冷冷道:“皇上还想着留他爵位?你可知如今外面是如何骂他,如何骂皇上的?” “骂朕?”皇帝面色一僵,眉宇间微有些愠怒。 “忠义侯残害忠良、抛妻弃子、欺压百姓,皇上宠信奸佞、是非不分。” 皇帝听得心生怒火,可他知道必须要护住忠义侯,不然以后他更加要看这位皇叔父的脸色了,心里将他的话咀嚼一番,急道:“欺压百姓从何说起?这难道不是莫须有的罪名?” 贺渊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只好从袖中再掏出一份证词:“他袭爵后将族中田亩重新分配,良田统统收归己有,那些贫瘠之地分给了旁支,他更是纵容底下的人欺压百姓,这些罪证还不够?” 这最新的一份证词,贺渊也十分意外,他曾听薛云舟说过那些旁支不愿意与薛冲为敌,如今薛冲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墙倒众人推,那些早已心生怨恨的薛家旁支在这种时刻毫不犹疑地将薛冲往火坑里推了一把,在以家族为依靠的古代算是比较少见了。 皇帝看着摆在面前的一条又一条罪证,全身无力,沉默良久后颤颤开口:“以皇叔父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忠义侯?” 贺渊毫不犹豫道:“削爵,抄没家产,流放。” 皇帝猛地抬头,瞪大双眼看着他。 贺渊淡然回视:“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在袖中捏紧双拳,半晌后深吸口气道:“那就依皇叔父的意思。” 第27章 沐浴 朝中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忠义侯府,薛冲在高子明失踪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后面的事,甚至命家人偷偷收拾细软准备逃出去,只是没料到贺渊会下手这么快,家中正乱成一团时,圣旨已经送到了。 薛冲颤着手接过圣旨,心底涌起深深的绝望与恨意,任家中女眷哭成一团,只愣愣地站在院中,看着官差将大门口写着“忠义侯府”的匾额拆下,看着官差在家中四处搜刮、贴上封条。 事到如今,再作任何挣扎都是徒劳,薛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环顾四周逐渐萧索的景色,长叹道:“入冬了啊!” 说完他便十分干脆地伸出双手,任官差将枷锁给自己戴上,看也不看身后哭成一团的家人,一步一步走出曾经光鲜的侯府大门,拖着沉重的脚步登上囚车。 囚车沿着大街缓缓前行,薛冲坐在里面,头发散乱,目光发直,京城百姓闻风而出,站在街边或怒目或冷眼地看着他,不知是谁带的头,一颗烂了根的野菜狠狠砸在他的头上,迅速激起百姓的情绪,紧接着两侧接二连三地飞出臭鸡蛋、馊饭菜。 薛冲狼狈不堪地埋着头闭紧双眼,双拳捏紧,耳边充斥着各种叫骂声,他就这么煎熬地坐了一路,待到两侧人少一些才缓缓睁开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怔愣很久之后,嘴角一勾,牵起一丝冷笑。 侯府被查封,薛冲及一干家人被投入大牢,贺渊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 薛云舟趴在床上看书,一抬眼便看见他微微锁着的眉头,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叹一口气。 贺渊回过神来,起身坐到床边,低声问道:“怎么了?叹什么气?” 薛云舟把书扔在一旁,歪着头看他:“心思是愁不完的,好歹现在也能松口气,就暂时不要想太多了。” 贺渊摇了摇头:“其实我更想要薛冲的命,他不死,我始终有些不放心。” “那你怎么不直接判他斩立决?” “我想过,但是也不能将皇帝逼得太急。”贺渊顿了顿,又道,“还有季将军这些人,我还没来及料理,想要一窝端是不可能的,只能以后一步一步来。” 薛云舟纠结了一会儿,道:“那可以……在他流放充军的路上动手。至于季将军那些同党,毕竟树倒猢狲散……” 贺渊点点头:“嗯。” “那你得安排人盯紧了,保不准他有一些死忠的下属,万一偷偷去劫狱……” “已经安排了。” 薛云舟长出一口气,一翻身将头枕在他腿上,笑道:“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等着看吧,不用这么操心啦,小心老得快。”说着抬手在他下巴上捏了捏。 贺渊握住他乱动的手,垂眼看他:“我老么?” 薛云舟愣了一下,乐起来:“是啊,你比我大整整十岁呢,能不老吗?” 贺渊脸色微黑:“你嫌我老?” “不嫌不嫌!”薛云舟连忙摇头,“我就喜欢老的!” 贺渊对他这种语气十分不满,将他从自己腿上搬开,起身叫余庆送热水过来给他沐浴。 薛云舟觉得自己大概戳到他痛处了,讪讪地从床上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我错了,你一点都不老,真的,比我还年轻!” 贺渊一听这糊弄的语气,脸色更黑了。 薛云舟见他不理自己,只兀自低头解腰带,忙讨好地转到他前面,一脸热情道:“我来我来,我来给你脱衣服!”说着就伸出手扯开他衣襟。 贺渊呼吸一紧,停下动作,任他在自己身上边扒衣服边吃豆腐,黢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薛云舟脱着脱着脸上开始发起烫来,手背在脸上蹭蹭,连忙转到他背后,双手不停地继续扒,等将他扒得只剩一条亵裤后,盯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发呆半天,感觉自己都快没出息地流鼻血了。 还没看过二哥的裸体呢,不知道他本人脱了衣服是什么样的,以前好几次撞到他洗澡,还没来得及偷看到什么风光就被他吼出来了,想想还真是心酸,现在终于有机会看了,可惜还是借用的别人的身体。身体倒是次要的,可一想到二哥失忆了才愿意喜欢自己,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 贺渊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转过去看他:“怎么了?” 薛云舟愣愣地抬起头看他,吸了吸鼻子:“热水好了,我给你擦背吧。” 贺渊见他眼眶微湿,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赤色,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究竟怎么了?” “啊?什么怎么了?”薛云舟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你……”贺渊抬手轻抚他眼角,“你有事要跟我说。” “我没什么事啊。”薛云舟诧异地摇摇头,“你洗不洗?再不洗水要冷了。” 贺渊盯着他看了半晌,低低“嗯”了一声,自己脱了亵裤抬腿跨进木桶中。 薛云舟眼珠子差点黏在某个部位,目光跟着他一直移到水中,等反应过来后顿时面红耳赤,急忙走到他背后搬张凳子坐下,偷偷在鼻子底下擦擦,发现没流鼻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薛云舟给自己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抖着嗓子道:“我给你擦了啊!”说着不等贺渊反应,拿起搓澡巾就拍在他背上,下一刻,手腕被抓住。 贺渊嗓音微哑,头也不回道:“干搓,你要疼死我?” 薛云舟眨眨眼,脸上更烫了,这只手就任他抓着,另一只手急忙伸到水里去捞水瓢,捞着捞着就绕到他身前,手臂不经意间与他腰侧的肌肤相蹭,两人同时身子一僵。 薛云舟盯着水面:完了完了,想扑过去非礼怎么办?! “哗啦——” 贺渊猛地从桶中站起来,转身伸出湿漉漉的手臂揽住他的腰,微一用力,直接将他抱进了宽大的木桶中,按着他坐下。 “哗啦——” 溢出来的水洒满一地,此时谁都顾不得那些了。 温热的水透过衣服扫遍全身,薛云舟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他直愣愣看着贺渊,半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心底激动得只剩一长窜感叹号。 贺渊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抬手给他宽衣解带:“一起洗。” 薛云舟这时脑子已经乱了,胡乱点着头:“嗯嗯,一起一起。” 贺渊很快将他剥得不着寸缕,掌心贴在他腰间没有离开,抬起眼目光幽邃地看着他。 薛云舟此时胸口起伏得厉害,目光正顺着他胸口的纹路往水中延伸,最后落在他紧实的腹肌上,不敢再往下移,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 贺渊贴在他腰侧的掌心动了动,微微倾身朝他靠过去,哑声道:“洲洲……” 这一声如同炸雷,薛云舟脑子嗡地晃荡起来,下意识抬手就在他腹部摸了一把,摸完就懊恼得想剁手,连忙又收回手在自己腹部摸了一把,哈哈干笑:“你身材挺好的哈,我也要多练练,说不定哪天也能练出这么好看的线条来。” 贺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腹部。 在他的注视下,薛云舟的手越来越慢,有点不好意思再摸自己了,最后从水里抬出来,不自在地挠挠脸,其实他更想把脸挡住,免得再多看几眼真控制不住扑过去。 贺渊突然抓住他的手,倾身过去狠狠吻在他唇上。 两人肌肤相贴,薛云舟背靠着木桶,连忙伸手将他抱住,在触上他肌肤的瞬间,全身都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洲洲……”贺渊吻得有些急切,从嘴唇移到他耳侧,口中再次低喃,“洲洲……洲洲……” 薛云舟呼吸越来越急促,被动地仰起脖子,令他心悸的湿热一路往下流连,让他有种窒息的快感。 木桶里的水哗啦作响,时不时溅出来洒到地面上,四周热气蒸腾,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影笼罩其中,薛云舟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如此真实,抱紧了贺渊急促地喘息。 最后关头,薛云舟眼眶一热,忍不住叫出声来:“二哥——!” 贺渊再次失控,喘着粗气将他吻得晕头转向,猛地一把将他抱起,跨出木桶抱着人直奔床榻。 薛云舟有片刻失神,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一到床上就立刻醒过神来,猛地翻身压到贺渊身上,埋着头开始四处舔吻。 “洲洲!”贺渊下腹一抽,全身紧绷,垂着眼正好看到他趴在自己身上的风光,忍不住喉结上下滑动了几番,抬手将他散落的长发捋到脑后,顺势抱住他的头。 薛云舟凑过来亲吻他,目光迷离:“二哥……” 贺渊捧着他的头,低哑道:“再叫一次。” “二哥……”薛云舟面色潮红,再次凑过来亲吻他。 贺渊立刻翻身将他压住,扯开被子将二人裹住。 此时已近后半夜,屋子里传出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靡丽,守在门外的余庆面红耳赤地退开七八步,又退开七八步,最后退无可退,欲哭无泪地蹲在墙角抬手塞住耳朵。 过了许久,屋子里恢复寂静,薛云舟趴在贺渊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胸口划拉着,虽然全身无力,可心里却亢奋得恨不得抱着人在床上打滚。 “二哥……我……”薛云舟突然顿住,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贺渊。 贺渊垂眼看他,手指在他耳朵上捏了捏:“怎么了?” 薛云舟眨眨眼:“我叫你二哥,你怎么不奇怪?” 贺渊不解:“我为什么要奇怪?” “……”薛云舟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贺渊看了他半晌,“我为什么会失忆?” 薛云舟:“……” 第28章 再审 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薛云舟依旧趴在贺渊身上,下巴枕在他胸口,只是刚刚还在深情凝视的两个人此刻同时直愣愣看着对方,眼底满是惊讶和无语。 就这么对视了半晌,贺渊缓缓开口:“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认为我失忆了?” 薛云舟心情十分复杂,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只好木然着脸:“对啊,你都不记得我了,除了失忆还能有什么原因?我把账本给你看,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把我写的字给你看,你也认不出来,我长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你要是记得我,没道理不和我相认啊!” 贺渊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被勾起了之前的疑惑:“回门前那晚我让你写字,你写的不是挺好看的么,怎么平时的字都龟爬鳖走、不堪入目?” “啊……这个……我练过的,就是……没给你知道……”薛云舟不自在地把头埋在他胸口,脸贴着他肌肤蹭了蹭,蹭到一半回过神来,再次抬起头看着他,“别转移话题啊,你当时看到账本啊啥的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渊一脸无辜:“我早就认出你来了,所以看到账本并不惊讶。” “早就……”薛云舟话卡在嗓子眼里,眨眨眼,突然觉得心口狂跳,连忙趴下去,弯起嘴角偷偷笑起来,“早就认出来了啊?” 这么说,二哥本来就是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了。 薛云舟感觉自己兴奋得灵魂都快飘起来,这个答案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一时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发泄才好,忍不住张嘴一口咬在贺渊的胸口。 贺渊闷哼一声,抬手按着他脑袋重重揉了两下,继续道:“你什么时候练字的?怎么偷偷摸摸不告诉我?” 薛云舟又咬又舔,含含糊糊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贺渊被他撩拨得再次起了反应,连忙按着他脑袋不让他乱动:“要不是那些字,我第一天就能认出你了。”说着顿了顿,心里暗道:要真是第一天就相认,两人还能顺利走到今天么? 薛云舟往上挪了挪,眉开眼笑地凑到他脸边:“二哥,你既然认出我来了,干嘛不吱声啊?” “我……”贺渊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你一直跟我对着干,我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我让你往南,你偏要往北,我看你就像长了块反骨,怎么让我不痛快就怎么来,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 薛云舟听得愣住:这么说,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贺渊继续道:“我知道你认出我来了,只是我以为你不接受我们现在的关系,怕相认尴尬,所以我只好当做不知情,没想到你竟然以为我失忆了。” 薛云舟差点喷血,傻了半晌,在床上狠狠锤了几拳,满脸悔恨。 贺渊抓着他的手:“你怎么了?” “我……”薛云舟欲哭无泪,“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好好听你的话,那样什么狗屁误会都没有,说不定我们可以提前十年谈恋爱……” 贺渊看着他,神色略有些古怪:“十年?” 薛云舟脑子卡壳了半晌,挠挠脸:“咳……十年前我才十岁,是有点夸张了哈……” 贺渊无语。 薛云舟暗自回味了一会儿,美滋滋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贺渊转开视线,不吭声。 薛云舟嘿嘿笑了一下,两条腿缠住他的腿来回扭动:“说嘛说嘛!” 贺渊眼眸骤深,猛地翻身将他压住:“老实点。” 薛云舟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乐颠颠地抬手戳戳他的脸:“二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说嘛说嘛,到底什么时候?” 贺渊将他乱动的手拿下来压住,咬牙道:“不记得了。” 薛云舟抬脚敲敲他的小腿肚:“真不记得了?” 贺渊又将他的腿脚压住,微喘道:“不记得是哪天,就突然觉得你长大了……” 薛云舟正笑容灿烂地看着他,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动容,随着心底愈发控制不住的悸动,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渐渐瞪大,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仰慕和渴望,原本不抱希望的感情突然得到这样的回应,他竟然觉得眼角酸胀,想狠狠抱住这个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贺渊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埋头吻他。 薛云舟眼眶顿时湿润了,连忙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背,在被他吻得全身燃烧的时候,贴着他的唇呼吸急促道:“二哥,我想再来一次。” 贺渊立刻将他抱得更紧,低哑着嗓音回应:“好。” 两人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大亮,薛云舟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了,当着他的面穿衣服都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被他拉到怀里抱了一阵后,那股别扭迅速消散,剩下的全是欣喜,仿佛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脱胎换骨,正在喜滋滋地冒着泡泡。 早饭吃到一半,静谧温馨的气氛突然被打破,之前派出去追查山谷的人回来了,但是一无所获。 听到这样的消息,贺渊与薛云舟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底同样的惊讶,随即他面色凝重,冷声道:“不是说山谷里的人都躲到临近的甫川县了么?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摇摇头:“属下带着人赶去那里时,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附近四处搜索也没找到。” 之前山谷里的人暴露了行踪,贺渊派去的人马正准备围剿,却被高子明一把火阻挡了去路,之后高子明被抓回来,贺渊自然不仅仅逼问他当年埋伏薛广的事,更是要弄清楚那山谷的秘密。 高子明不忍妻儿受苦,最终招供了,说那山谷里是薛冲培养的死士,平时伪装成普通百姓掩人耳目,大约有三百余人,共分两个据点,一处是这山谷,另一处是甫川县的某村庄,而这次高子明在山谷放了一把火,他们便借着火势从另一条秘密通道逃往甫川县。 贺渊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的人追过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薛云舟皱起眉头:“不会是高子明故意诓我们的吧?” 贺渊沉默片刻,眼眸中如同淬了一层寒冰,起身道:“再去问,看来他还不够老实。”说着便拉起他往地牢走去。 薛云舟握紧他的手,不无担忧道:“就算他老实交代了,我们也失去了围剿的最佳时机,当时对付姓薛的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再这么一拖,恐怕对方又转移了阵地。” 贺渊感受他手中的力道,心中的冷意略减了些,虽然穿越过来至今都没有消停的时候,可身边有自己喜欢的人陪伴,无形中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贺渊侧头朝他看了一眼,眸色温和:“没事,薛冲已经倒了,那些死士如果对他并不忠心,那就完全没必要与我们作对,如果他们忠心不二,那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薛冲,我们只需要看好薛冲,早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薛云舟想了想,点点头:“希望如此。” 两人再次走入阴冷潮湿的地牢。 高子明虽然并未受到任何酷刑,但在里面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再加上忧心妻儿,因此面色十分憔悴,他听见牢门开锁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盯着缓缓走进来的贺渊,怒道:“我能交代的已经全部交代了,你怎么还关着我?堂堂摄政王竟然如此不遵守信诺!还有我妻儿呢?你究竟将他们放了没有?!” 贺渊冷冷看着他:“我没必要为难他们,等事情了结,我自然会将他们放了。” “你!”高子明咬牙切齿,“那就是还没放人了?你还想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甫川县根本没找到人。”贺渊说着抬脚往里走了几步,开始扫视牢内的各式刑具,时不时捡起其中一个左右翻看,沉声问道,“你当真全部老实交代了?” 高子明看着他的动作,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重重冷哼:“你拿我妻儿相要挟,我敢不说实话?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贺渊不理他,兀自翻看着刑具,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古代酷刑的认知一直停留在书面知识上,这是头一回亲眼看到这些五花八门的刑具,忍不住便要研究一番,另一方面是他并不急着知道答案,且有意磨一磨高子明的耐性。 薛云舟凑过去勤学好问:“是不是有一种给人梳洗的酷刑?就是将他洗洗干净,拿铁梳子在他身上梳,给他一层层把皮肉刮下来。” 高子明瞪大眼咬紧牙关,腮帮子动了动,显然在极力克制心中的不安。 贺渊也不与他多废话,直接道:“给你半个时辰考虑,若再不说实话,这里的刑具就该派上用场了。” 高子明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薛云舟为了增加点紧张的气氛,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贺渊,每见他打量一样刑具,就要让他科普一回,偶尔还会详细问一些细节,问完了抬起头冲高子明人畜无害地笑一下,笑得高子明淌汗淌得更快。 半个时辰未到,宋全突然求见。 贺渊面露诧异。 薛云舟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贺渊猜测那边有急事,便点了点头,叫了两名护卫进来陪他,这才离开。 到了外书房,见宋全面色凝重,心中不由一紧:“什么事?” 宋全急忙递上一份密函:“王爷,军情告急!” 第29章 决定 贺渊打开密函,将里面的消息迅速浏览了一遍,不由蹙起眉头,他虽然知道突利这次必然有备而来,而且朝廷军备严重不足,可没想到这仗才打了没多久,竟然就撑不下去了,如果再派大军支援的话,几乎就是倾巢而出了,可不支援的话,那就只好等着人家往京城门口打。 贺渊让宋全退了出去,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半晌,虽然有些难以抉择,可想到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不由眉心稍稍舒展了些,这才将密函收好,起身去找薛云舟。 薛云舟此时正一脸痛苦地蹲在地牢门口,里面高子明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震得他好几次想放弃用刑,一想到那些血腥的画面,甚至想象一下酷刑如果施在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胃中翻涌,几欲作呕。 贺渊走近地牢时远远就看见他了,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不由一惊,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洲洲,你怎么了?”说着蹲下去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地看着他。 薛云舟朝他摇摇头:“我没事,就是……不太舒服……” 贺渊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二人目前的处境,不由手指收紧,低声道:“你回去,这里我来。” “没事没事,我适应一下就好了。”薛云舟急忙摆手,说着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明亮,“二哥,以前在和平年代,我总想着有你罩着,不努力也没关系,可现在不同了,我不能什么事都依靠你,在这个世界给你拖后腿,我们俩只有死路一条。” 贺渊沉默地看着他,忍不住将手从他的手臂移到他手上,将他有些凉的手握紧。 薛云舟感觉到手心的暖意,冲他笑起来:“刚开始听说要嫁到王府,我其实特别悲观,虽然知道摄政王的名声不好听,可我不想连累我娘,那时我想,嫁就嫁吧,大不了和他拼了,拼不过无非就是一死。现在我真庆幸这个决定,我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不想死。” 贺渊看着他,目光极深,肯定道:“放心,我们不会死。” 薛云舟对他一向言听计从,对于他的话也是无条件信任,因此心里稍稍轻松了些,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好好活着,凡是阻挡在前面的石头,全部搬开,血腥一点我也认了。” 贺渊轻叹口气,忍不住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拍:“现在碰到难题了。” 薛云舟愣了一下:“怎么了?” 两人说话声极低,几乎算是耳语,而牢门外的守卫又离得较远,因此贺渊并不担心被人偷听,直接在这里将密函中的消息对他说了。 薛云舟听得张大了嘴,随即面露纠结:“怎么办?现在的京城还在你掌控中,可要是再派兵支援的话,你在这里的势力就要被掏空了,可不派兵的话,突利早晚打过来,我们留在这里也危险。” “所以我在想,到底该怎么解决。”贺渊说着将他拉起来,“和军情相比,高子明的事不算重要,暂时放一放吧。” 薛云舟连忙点头:“等我一下。”说着转身疾步往牢内走去。 贺渊看着他的急匆匆的背影,心里生出几许愧疚,他早已习惯为薛云舟提供无忧无虑的生活条件,可穿到这里之后,竟开始自身难保,这让他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败感,同时也涌起极度的不甘心。 薛云舟进去之后命人将高子明暂时关押,惨叫声这才止住。 刑罚并没有多久,高子明有力气惨叫,可见他还没有到完全撑不住的时候,此时被重新绑到架子上,微微睁开双眼,目光中仍保持着清明,虚弱道:“我没什么可招的,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或许是侯爷在我被抓后知道事情不妙,提前命他们撤离了。” 薛云舟可以确定高子明没有说实话,这个人能得薛冲信任,知道的事情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他这时已经没有精力再多管此事,便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每天审问一次,直到他招供为止,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过来禀报。” 高子明身子一僵,抬眼怒瞪着他:“你别忘了,你可是侯爷的亲儿子!你这么处心积虑算计他,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薛云舟冷笑:“是他算计我在先,还有,我不是他儿子,他早就将我娘休了,五年前又将我赶出门,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说着再不理他,转身离开此处。 二人回到书房,又将目前的形势梳理了一番,贺渊听薛云舟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诧异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你……” 薛云舟把话接下去:“以为我是个草包。”说完冲他龇了龇牙。 贺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是草包也没关系。” 薛云舟:“……” 贺渊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缺乏了解,以前只以为他不上进,却连他练出了一手好字都没发现,那现在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薛云舟挠挠脸:“你要真不嫌弃我是草包,那干嘛管我管得那么严?” “……”贺渊闷了一瞬,道,“只是习惯了。” 这种习惯在照看着他长大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直到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对劲了,这习惯就更是变本加厉,似乎不对他严厉一点,不用这种耳提面命的相处模式面对他,心里的那些渴望就完全压制不住。 薛云舟并不知道他的这些难言之隐,只是对上辈子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经历耿耿于怀,忍不住抬眼瞟他,拿手指在桌上来来回回蹭,大着胆子头一回当面吐槽:“对哦,原来习惯当我爹,现在又习惯当我男人,你转变得还挺快的哈。” 贺渊:“……” 薛云舟吐槽完又讨好地冲他笑了笑:“说正事,说正事。” 贺渊深深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才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目前的形势上,道:“我倾向于派兵支援,而且最好我亲自带兵去。” 薛云舟吓一跳,抬起眼瞪着他:“你亲自去?虽然我也觉得困守京城不好,但是你没必要亲自去吧?” “我亲自去督战,有利于鼓舞士气,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粮草不足,是士气低迷。” “不行不行!”薛云舟连连摇头,“鼓舞士气还不如天子御驾亲征呢,让小皇帝去好了。” “让他去,万一失败了,京城更加危险,我们会很被动。可要是胜利了,那不是白白给他树立威信的机会?” 薛云舟想了想,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可我不放心你去,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这回换贺渊反对,“不记得之前打人打得腿抽筋、摔跤又摔得闪了腰了?你这具身体缺乏锻炼,万一遇到危险,我来不及救你怎么办?” 薛云舟一脸郁闷:“穿到一个书呆子身上,真特么不爽。” 两人先是私底下商量了一番,并没有耽搁太长时间,正好这时贺渊在朝中的一些心腹大臣也接到他的命令赶了过来,薛云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直接回避了。 贺渊与他们又商议了一番,多数人都赞成他的决定。 薛云舟得到消息后,再次对这具身体的原主腹诽不已,他虽然不懂古代的功夫,可上辈子实战经验还算丰富,即便不是打架能手,可应变能力也绝对是可以的,而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不柔弱,可遇到危险时完全不够看,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思维,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伤。 贺渊怕他担心,揉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过了这一关就好了,你以后勤加锻炼。” 薛云舟郁闷地点点头:“我已经在锻炼了,可时间太短还没什么效果,跟你一起去说不定真会拖后腿。” 贺渊想了想,道:“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我去了仍是吃败仗,京城就危险了,我离开后你要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薛云舟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随时做好放弃京城的准备,说他们自私也好,说他们自保也好,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要他们对这个朝廷产生多深厚的感情,那不现实。 决定一下,朝廷立刻就着手准备起来,贺渊与薛云舟才刚刚互通心意就要分开,一时除了不舍,更多的是对彼此的担心,互相嘱咐的话几乎说了一箩筐,很快就到了出征的日子。 虽然要做最坏的打算,可心里毕竟抱着胜利的希望,因此京城的事照样不能荒废,贺渊临走前将很多事的决定权都交到薛云舟的手里,这一点竟然没有遭到下面太多人的反对,想来原摄政王也是我行我素惯了的。 临行前一晚,两人相拥而眠,再一次叮嘱对方万事小心。 贺渊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没事,不过是督战,又不用直接冲进战场杀敌,冷兵器时代就这点好,离战场远点一般都不会有事。倒是你,我不在……” 薛云舟拍拍胸脯:“我也不会有事的,尽量不出门,出门绝对带保镖,你就放心吧!再说现在小皇帝还仰仗你给他打仗呢,不敢乱来。” 贺渊想到自己的确叮嘱得够多了,忍不住轻叹一声:“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一天。” 薛云舟翻身趴到他身上,冲他嘿嘿直笑:“你当我爸的时候就挺婆妈的。” 贺渊:“……” 第30章 发现 翌日,贺渊领兵出征,皇帝领众大臣相送,薛云舟自然是没有资格站在其中的,他也不屑于和这些表里不一的人站在一处,只带着几名护卫乘马车送到城门外,又登上山顶远眺,与转身抬头望过来的贺渊远远对视,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才下山回王府。 之后,薛云舟便常驻贺渊的书房,听下面禀报说忠义侯府的财产已经彻底查封清点完毕,便让人将薛冲所有的账目、文书、信件都送过来,开始彻夜清查。 这些事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但是一来薛冲豢养的死士始终让他不安,他想从中找到些线索,二来他不想让自己太过清闲,一想到二哥去了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他就没办法静下心来,总要给自己找些具体的事做才能安心。 薛冲的文书信件很多,其中不乏与朝中某些大臣的来往记录,但直接与贺渊相关的真正有价值的少之又少,恐怕那些重要的早就被销毁或是隐藏在其他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了。 薛云舟看完这些一无所获,又开始翻账本,倒是找到了曾经追查过的自己铺子的真实账目,他将这些账目与自己手里的仔细比照了一番,确定薛冲的确每年都私吞了不少银两,这些银两用来养那些死士绰绰有余。 抛开这些已知的线索,又接着往下看,废寝忘食地将账目翻完大半之后,薛云舟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心弦猛地扯紧。 他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薛冲既然连他这个亲儿子都要坑,那肯定在别的地方也坑了不少,自己这里被吞的银两说不定仅仅是冰山一角,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手里掌握的必然是一笔数量十分庞大的财产,可侯府明面上并不需要那么多花销,那他这些银两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他拿着账本的手倏地收紧,后心一阵发凉。 余庆在书房门口探头张望了一番,见他正绷着脸忙得天昏地暗,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进去将没有动过的饭菜端出来,拿到厨房热了热,又重新端了回来,小声道:“王妃,该用膳了,饿久了会伤身。” 薛云舟点点头,嘴里只是习惯性应了一声,眼睛却依然盯着账本,双手迅速地翻着,心里默默计算着,等翻了七八本之后,他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又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忍不住狠狠将这些账本摔在桌上,脱力地靠向椅背,皱着眉看向手边另外一堆还没来得及看的。 所有的账目都存在问题,可那些银两的去向全部都写得十分隐晦,更要命的是,薛冲吞下去的数目非常可怕,每年那么多银两的花销,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豢养三百死士那么简单。 太大意了…… 一直以来,他对薛冲的印象就是坑钱、刺杀,有时候他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薛冲用来用去都只有刺杀这一招,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老狐狸或许只是想双管齐下,或许仅仅想用刺杀下毒等等拙劣的手段来掩盖他其他的计划。 这么多的银两,几乎都可以打造一支军队了。 薛云舟让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随即额头渗出冷汗来。 余庆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妃,饭菜要凉啦,快趁热吃一些吧,您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王爷回来定要心疼。” 薛云舟听他提起贺渊,连忙抬手搓了搓脸:“好。”说着就端起碗筷迅速地吃起来。 余庆在旁边看他那风卷残云般的气势,好几次想提醒他慢点吃,可看看他左右堆成小山的文书,又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薛云舟火速将肚子填饱,再次一头扎进这些账目中,越看越心惊。 薛冲从十二年前就开始大肆搜刮敛财,而且数目一年比一年多,十二年前正是新皇登基、摄政王开始摄政的时候,如果这大笔银两当真用来屯兵了,那薛冲简直可以称得上深谋远虑。 可小皇帝那时才几岁?薛冲早早将宝押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身上,几乎算是孤注一掷,这可能吗?但如果不是屯兵,那些去向不明的银两又作何解释? 薛云舟觉得头痛,头痛之余更多的是不安与担忧,他在书房静坐了片刻,猛地站起身子,命人将宋全叫了过来,问道:“薛冲那里如何了?” 宋全微微诧异,他虽然知道薛云舟与薛冲之间的关系十分恶劣,可突然听到薛云舟对亲爹直呼其名,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见薛云舟看过来,突然一个激灵,答道:“回王妃,薛冲已经在发配的路上了,王爷安排的人也一直暗中盯着,等时机一到便立刻动手。” 薛云舟点了点头,再三叮嘱:“一定要盯紧了!” 宋全肃了肃脸色:“是。” “还有,你现在就去牢里审问高子明,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的嘴巴撬开。” “是。” 薛云舟交代完,急匆匆走出书房,对余庆道:“备车。” 余庆惊讶,忍不住问:“王妃要出门?” “嗯。”薛云舟点了点头,他准备去一趟康氏那里。 第31章 发现(二) 薛云舟叫人备了最普通的马车,自己也换了身极为普通的衣裳,之后便带着两名护卫急匆匆往康氏那里赶去。 康氏正在晾衣裳,见到他有些惊讶,急忙拉着他进屋:“王爷不在,你最近应该很忙吧?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说着朝他上下打量一眼,面带疑惑。 薛云舟道:“娘,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王府住。” “怎么突然又要我去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再说,王爷不在,你擅自将我接回去,怕是也不妥。”康氏边说边给他倒茶,“外面冷吧,喝口茶热热身子。” 薛云舟端起茶一饮而尽,急道:“娘,京城不太平,路上我再跟你细说,你快去收拾,捡重要的带。” 康氏平日里并不太关注外面的事,只偶尔听杀猪婆说两句,此时见他急得火烧屁股似的,不由大感诧异,愣了一下之后点点头:“好,那你先坐着,我这就去。” 薛云舟起身在屋子里站着,提醒道:“别忘了地契!” 康氏看上去温和,不过能独自在外过这么多年,可见她性子是柔中带刚的,自有其倔强的一面,不过最近这大半年,她觉得儿子懂事了许多,因此下意识便愿意听他的安排,也不做多想,手脚麻利地便将东西收拾好了。 东西不多,全部塞进马车,还够两个人坐的,薛云舟扶着她上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康氏疑惑道:“王爷不是已经率大军出征了吗?敌军离京城还远得很吧?怎么不太平了?” “不是因为突利,是因为薛冲。” 康氏吓一跳:“他不是已经流放充军了吗?” “可他还有手下,那些人也不知道有多少,究竟藏身在哪里,薛冲一定猜到当初是我搞的鬼,说不定早就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怕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安全,王府好歹有护卫守着。更何况,王爷出征前已经吩咐过,让我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薛云舟说着又问,“娘,你的地契呢?” 康氏转过身,从贴身衣物中将地契取出来,拆开包在外面的帕子:“带着了。” 薛云舟有点不自在地抬手挠挠脸,虽然开口闭口叫着娘,可自己毕竟不是他亲儿子,这会儿手伸了一半又收回去,没好意思拿,心道:难怪薛冲只能在账上做文章,那渣儿子埋伏了五年都没能将地契弄到手,原来是被康氏贴身藏着了。不过渣儿子估计也是心虚,宁愿想一些拐弯抹角的法子也不敢直接开口问,不然以康氏对儿子的信任,拿到手不是挺简单的? 薛云舟想得理所当然,完全忘记了自己与这身体原主的差别,若不是他穿过来了,康氏也不会因儿子变得懂事而欣慰,更不可能将他当成家里的顶梁柱来依赖,这地契自然也不可能轻易拿出来。 康氏将地契往他面前送了送:“你要这个做什么?” 薛云舟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见她直接塞到自己手里,只好硬着头皮接着了,道:“万一要离开京城,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打算将这些带不走的都卖掉,娘觉得呢?” 康氏越听越觉得心惊,她没想到形势突然就这么紧张了,略微犹豫了一番,点点头:“好,听你的。” “先收起来吧,回去找个稳妥的人将事情办了。”薛云舟笑了笑,“娘放心,即便卖也要找个好买家,娘若是舍不得,以后有机会回京城就再买回来。” 康氏淡淡一笑,眼底有几分黯然:“我有什么舍不得的,离开京城也好,这里也没什么值得挂念的。”说着轻叹一声,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 薛云舟见他眼眶微红,心里对薛冲的厌恶又添几分,正想开口安慰两句,目光一转突然看见街角一个熟悉的人影,心头猛地一跳,急忙探出车外,压低嗓音喊:“慢点慢点!” 车夫不明所以,连忙拉了拉缰绳。 薛云舟将旁边的护卫叫过来,抬手指了指,低声道:“看见那人了没?” 护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番,大吃一惊:“那不是王爷一直在找的……” “没错,正是樊茂生!” 薛云舟见过樊茂生本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而那护卫只是看过画像,好在樊茂生一身武人气质,相貌也较为粗狂,极好辨认。只是没想到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人现在竟突然现身了,而且那么巧在贺渊不在的时候现身,薛云舟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护卫不用吩咐,立刻主动请命:“属下过去看看?” 薛云舟点头:“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护卫弃了马,又低头检查了一番,确认装扮不引人注目后,便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薛云舟则急忙叫车夫加快速度往王府赶。 回去之后先叫下人将康氏安顿好,又吩咐何良才去寻找合适的买家,准备将康氏和自己嫁妆里的田庄铺子都卖了,吩咐道:“不要以王府的身份出面。” 何良才知道他是怕引起别人注意,连忙应是。 薛云舟在书房坐了片刻,起身倒水研磨,准备给贺渊写信。 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樊茂生必定和薛冲有关,不然当初不会那么凑巧在他的庄子上出现,现在又这么凑巧在这种节骨眼出现,而薛冲花了那么多银两,也不可能仅仅是养一些死士。 薛冲余党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贺渊,他必须写信去提醒他多加防范。 薛云舟将墨研好,提起笔才发现找不到纸张。 案头堆满了从薛冲那里搜刮来的账本和信件,他急得抓了抓头发,把余庆叫进来收拾,自己也跟着在里面翻了翻,当翻到一半时,突然看到一本薄册中滑出一封微微泛黄的信封。 薛云舟顿了顿,捡起那信封,见外面没有任何字迹,就拆了开来,将里面的信件取出,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着看着猛地瞪大双眼。 “……高家但凡目睹之人均已灭口,只剩一男童,男童唤高子明,已将属下当作救命恩人……属下观其面相乃坚韧之人,便自作主张留其性命……大人正当用人之际,不妨将其收养,日后他必定对大人感恩戴德……” 高家……高子明…… 薛云舟拿着信的手下意识捏紧,急忙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信中的“大人”必定是薛冲,按照高子明的年纪来看,那时薛冲还没有继承爵位,称“大人”没错,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后薛冲在上面批了一个字:可。 薛云舟见过薛冲的字,认得他的字迹,因此可以百分百肯定这封信是写给薛冲的。 不过便宜爹也真是够了,一封信而已,又不是大臣给皇帝上的奏折,竟然还姿态十足地在上面批示了一个“可”字…… 薛云舟一边腹诽,一边兴奋地将这封信收进袖子里。 信中虽然没有明确说为什么要灭高家的口,但薛冲年轻时必定也不是什么好鸟,保不定就是哪次作恶时被高家的人看见了,所以他才下令要杀人灭口。 看信的时间里,余庆已经将案头收拾好了,又整整齐齐铺好了信纸,薛云舟夸了他一句,开始提笔写信,将目前所有能推测到的信息全都写了进去,又嘱咐贺渊多加小心,最后将信口封好,叫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之后薛云舟又赶去地牢,正碰上宋全在给高子明施刑,看到对方满身鲜血,心里仍有强烈的不适感。 宋全看到他,急忙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此人嘴巴硬得很,一口咬定没什么可招的了。” 薛云舟抬了抬手:“先停,我有话说。” 高子明已经虚脱,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可抬眼看过来时,那眼神依然清明,甚至还弯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 薛云舟看着他,既同情又敬佩,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真是条汉子,这么忠毅的人跟着薛冲为非作歹真是可惜了。” 高子明闭上眼,沉默不语。 薛云舟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我问你,你为什么对薛冲这么忠心耿耿?” 高子明冷道:“不关你的事。” 薛云舟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笑了笑:“是不是当年你全家遭人毒手,就剩你一个,后来你被薛冲救了?” 高子明浑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瞪着他:“你从哪里知道的?” 薛云舟不答,继续道:“你那时年纪小自然不会多想,难道现在这么大了也没有再想想当年的事?有人来你家灭口,怎么独独把你给漏了?薛冲怎么就这么凑巧又把你给救了?” 高子明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认得薛冲的字迹吧?不过你既然是他的心腹,估计对他手下其他人的字也不陌生。”薛云舟说着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给你带了样好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高子明本不想理会,可又觉得他今天的言行举止有些古怪,忍不住还是接过他手中的信,略一犹豫,缓缓打开。 薛云舟静静等了一会儿,不出所料地在他脸上看到剧烈的情绪变化,等他看完后就将那封信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抽回来,道:“这封信可不是我伪造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高子明脸色煞白、眼眶里一片赤红,咬着牙怔了很久,猛地回过神来,一拳砸在身边的地上,嗓音颤抖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薛云舟见他情绪太激烈,估计一时半会儿问不出什么,干脆给他时间缓一缓,起身对宋全吩咐道:“不用施刑了,给他上药,一个时辰后带他来见我。” 第32章 部署 薛云舟回书房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宋全将高子明带过来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坐。” 高子明愣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缓缓坐下,他此刻经过一番拾掇,看上去已经没有那么狼狈了,可整个人却比受刑时要颓废许多,满脸疲倦之色,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薛云舟其实已经心急如焚,可愣是在他面前强撑着装出一副淡定从容之色,问道:“想好了吗?” 高子明神色有些恍惚,目光发直地看向他衣袖,嗓音嘶哑:“我想再看看那封信……” “好。”薛云舟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他,见他颤颤巍巍地抽出信打开来看,不免心生同情。 高子明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这封信上,几乎是一字一顿地缓慢看下去的,很快就红了眼眶,双手颤抖地更加厉害,最后哽咽道:“这是……真的……真的吗?侯爷他明明对我有恩……他怎么会……” 薛云舟看着他:“你跟了薛冲这么多年,为他做了多少事?你扪心自问,你在替他为善还是为恶?” 高子明面色一僵,他的确为薛冲做了不少事,一开始也迷惑过,可他一再告诫自己要知恩图报,时日久了,哪里还会多想,自然是薛冲交待什么,他就做什么,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确是在为非作歹。 当他被恩情蒙蔽双眼时,直接忽略了薛冲的为人,可现在经过旁人的提醒,冷静下来考量,薛冲能指使自己作恶,那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这么看来,薛冲下令杀了自己全家的事,极大可能是真的,再加上这封信…… 他可以肯定这封信不是伪造的,因为这封信不起眼的角落有他认识的独特标记,不是薛冲的心腹之人根本注意不到,旁人想伪造信件的话不仅要做旧,还要会模仿字迹,更重要的是不能漏了那标记。 这么看来,这封信必然是真的,薛冲根本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反而是他的仇人,而且是血海深仇! 高子明眼眶含泪,双手狠狠捏成拳,差点将手中有了年岁的信纸揉烂,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竟然一直以为当年之事乃土匪所为,没想到竟然是他!好一个伪君子!好一个伪善人!”说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抱头痛哭,“我竟然为仇人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父母叔伯?!”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薛云舟看他哭得这么痛苦,不免也跟着心酸,便宽慰道:“不知者无罪。”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高子明喃喃着重复他的话,脸色转冷,恨声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有生之年,我必要手刃仇人!” 薛云舟见他表明了态度,悄悄松了口气,也不催促,只坐着等他自己回神。 高子明情绪激动了许久,等慢慢平静下来后,抬眼看向薛云舟,道:“你以前可是对他的话唯命是从,想不到这半年来竟如同变了个人。” 薛云舟眼角一跳,随即捕捉到他话中的隐含之意,连忙定了定神,笑道:“你又不是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你倒是说说,我以前究竟怎么唯命是从的?” 高子明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话表示不服,并未多想,便道:“你为了一己之私,答应薛冲去谋夺你娘的嫁妆,甚至企图染指康家的宝贝,这难道不是唯命是从?” 薛云舟没料到还有意外消息,猛地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康家的宝贝……薛冲连这种事都会跟你说?难道他连究竟是什么宝贝都告诉你了?” “哼!”高子明面有怒色,“我替他卖命,他自然要交代清楚。” 薛云舟一直没敢多问康氏娘家的事,至于康氏的娘家在哪里,究竟有些什么人,是做什么的,他一概不知,现在难得碰上一个知道内情的,心情立刻变得急迫起来,连忙追问:“那他是怎么说的?” 高子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只说是一道圣旨,不过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薛云舟听得一愣,想着这个眼下不是最急迫的事,便暂时放到一旁,又问:“既然你已经看清了薛冲的真面目,那是否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高子明顿了顿,迟疑地看着他,沙哑道:“我的妻儿呢?我要看看他们。” 薛云舟点点头,立刻吩咐下去。 很快,高子明的妻儿被带了过来,安置在书房旁边的小厅。 薛云舟道:“我们不会欺负妇孺之辈,你的妻儿在王府过得很好,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亲自问他们。” 高子明难掩激动,急忙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薛云舟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撑着脑袋,疲惫地想,要是换成自己在大牢里受那么多罪,恐怕早就崩溃了,接着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他之前说的话上面去。 康家有一道圣旨,对薛冲而言竟然是宝贝,这圣旨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想了半晌没有任何头绪,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根本就不适合这些阴谋诡计,最后厌烦地趴在桌上,正要叹口气缓缓紧绷的神经,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连忙坐直身子挺起腰板。 高子明走了进来,重新坐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放松,他看了薛云舟一眼,道:“很难相信,以摄政王那样的性子,竟然没有动我妻儿一根头发,我都要怀疑外面那些传言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薛云舟摆摆手:“这些不重要,怎么样,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高子明点点头:“自然,薛冲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薛云舟连忙做了个手势:“请讲。” 高子明想了想,道:“那山谷与村庄两处加起来的确有三百余人,但并不是薛冲豢养的死士,而是他的众多耳目,这些人不足畏惧,他的势力并不止这区区三百人,而是……” 薛云舟见他顿住,急忙问道:“而是什么?” 高子明迟疑片刻,道:“他最近十来年一直在屯兵,算下来也有近五万人了,他在出事之前还在密谋靠这五万人将摄政王一举击垮。” 薛云舟深吸口气,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真正听到时仍觉得心惊肉跳。 五万人虽然不多,可眼下京城兵力空虚,想要动些手脚绰绰有余,更何况这五万人是他的底牌,突然搬出来绝对会让人措手不及。若不是他资金受限,恐怕兵力就远远不止五万了,八万、十万都有可能,那样将更难对付。 薛云舟急忙将地图摊开,迫切道:“他屯的兵在哪里?” 高子明伸手在一处指了指。 “那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高子明摇头:“只知道要掌控京城,具体将如何实施,我并不清楚。” “怎么可能?”薛云舟猛地起身,瞪直了眼看他,“你是他的得力干将,这么重大的事他会不告诉你?” “原本是应该知道的,只是还没商议出结果,我就被你们抓来了……” 薛云舟怔了一下,对于抓了他这件事突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忍不住皱了皱眉,按捺着重新坐下,狐疑道:“当真是五万人?他们要怎么做你当真不知道?” 高子明面有愠色:“我包庇仇人做什么?!” 薛云舟头疼:“那你再详细说说,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薛冲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今我们也算是盟友了。” 高子明点点头,站在地图前开始交代薛冲这些年来的兵力部署、心腹名单、朝廷同党,其中果然提到了樊茂生,而且这位樊将军在薛冲的五万大军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薛云舟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看,天已尽黑,可派去盯着樊茂生的护卫还没回来。 薛云舟心中焦急,因此虽得到这么多消息却生不出半丝欣喜,他听得仔细,记得认真,生怕错漏了任何一点,最后皱起眉疑惑道:“他这么卖力地为皇上谋划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相信他是真正忠义之臣。” 高子明冷哼:“我也不信!虽然他从未提过此事,可我猜他必定有所图谋!” 私自屯兵,自然野心不小,如果不是真心为少年皇帝做打算,不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辅政大臣,又卯足了劲与摄政王作对,那他还能图谋什么?薛云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皇位,可这答案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薛冲做再多努力都没办法改变自己姓薛的实事,这皇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如果他想做一个幕后统治者,那也要看少年皇帝愿不愿意,少年皇帝能依赖他对付摄政王,自然也可以依赖旁人对付他。想要完全控制这个皇帝,区区五万人根本不够,没有绝对的军权,那些只能算是做梦。 高子明说完之后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起身怒道:“我要去杀了薛冲!” 薛云舟没有阻止,换成自己也恨不得将仇人千刀万剐,更何况他们已经安排了人在路上跟着薛冲,原本就打算找机会取其性命,由谁去取并不重要。 这次得到了不少确切的消息,薛云舟又给贺渊写了一封信,刚叫人送出去,就见那护卫回来了,连忙将人叫进书房。 护卫急道:“王妃,大事不好!那樊茂生手里有五万兵马,属下碰巧探听到,他们正预谋对付王爷!” 薛云舟腾得一下站起,脸上血色尽褪,虽然刚刚已经得知了五万兵马的事,可突然听到要对付贺渊,他立刻就慌了手脚。 “他们怎么计划的?” “已有三万兵马埋伏在了太青山,准备在王爷大军过境时偷袭,另外有两万人就藏在附近,准备抢占城门,控制京城。” 薛云舟惊得差点站不稳脚,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接着一把将他拉到地图前面:“埋伏在太青山的哪里?” 护卫指了指,薛云舟算了一下路程,猜测贺渊还没走到那里,急忙又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出去:“务必送到王爷手中,越快越好!” 信送出去,薛云舟又将余庆叫进来:“快去跟我娘说一声,做好准备,天亮前离开京城!你也去收拾一下,我们都走!” 余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连连点头,转身跑出去时差点磕在门槛上摔一跤。 贺渊一开始就说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因此他虽然急,却并不慌,一边安顿王府的事,一边又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徐统领府上。徐统领是贺渊的人,如今正是他掌控着京城,可眼下京城兵力空虚,这封信也只能告个急,能不能应付那两万人马就要看天意了。 只是就这么狼狈地逃出城去,薛云舟心中不甘,他又对着地图看了半晌,做了最后一番部署,目的很直接:烧对方的粮草。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薛云舟肉疼得厉害,他更希望能将那些粮草归为己有,可眼下实在人手欠缺,时间又紧,那只能秉承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给对方背后捅一刀。 余庆很快就回来了,苦着脸道:“王妃,我们这是要逃命了吗?” “当然!”薛云舟想到何良才,又问,“何总管呢?” “何总管刚回来。” “将消息告诉他,走不走他自己决定。” “是。”余庆应一声,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第33章 离开京城 王府里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开始悄然忙碌起来,康氏匆匆忙忙跑过来寻找薛云舟,见到他便焦急道:“云舟,可要派人去告知云清母子?因为你大伯的事,他们与薛冲已经反目成仇,这京城要是真的变了天,虽然薛冲已经不在了,可还有他的同党,万一他们意图报复,云清母子恐怕就危险了。” 薛云舟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两个人,他知道伯母顾氏与康氏交情甚笃,便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等半个时辰,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他们若是赶不及,就自己想办法到城外与我们汇合。” 康氏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似乎觉得他这话有些冷情,不免迟疑了片刻,可毕竟儿子更重要,她不敢拖后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等王府安顿得差不多后,基本上一个时辰也到了,薛云舟正准备下令出发,就接到通报说薛云清母子到了,急忙出去相迎,康氏听到消息也稍稍松了口气。 王府里还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人,包括后院那些妾室,薛云舟没管他们,一来他根本懒得管,二来这些人基本都不会招仇家惦记,留在京城也没什么危险,不过像何良才、宋全等忠心耿耿且对贺渊有用的人,他基本都一个不漏地拉上了。 薛云舟与薛云清一辆马车,康氏与顾氏一辆马车,其他人随行。这么一个队伍,说庞大不算庞大,说小也不小,走在大街上还是比较显眼的。 幸好他们消息来得及时,此时京城还在贺渊的势力范围内,他们收拾好就悄悄出了王府,在夜色的掩盖下往城门赶去。 薛云舟之前给禁军统领徐泰写信,告知了他当前的形势,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并且说自己准备出城避一避,免得万一被抓住就成了威胁贺渊的筹码,到时贺渊再回来就会束手束脚。 话自然说得冠冕堂皇,贺渊回不回来另说,薛云舟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与京城共存亡,更何况这还只是内乱,连突利人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呢,但是徐泰不一样,他虽然是贺渊的人,但他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他对京城有没有感情薛云舟不敢确定,也不敢赌,只好将自己离开的理由尽量说得漂亮些。 而徐泰也不可能指望他这个摄政王妃留下来做什么,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王府里其他人就要稍微伪装一下,免得徐泰看出他们是要彻底跑路,从而猜测贺渊是否已经决定放弃京城。 万一被他看穿,突然改变主意不肯放行,那就麻烦了。 何良才一身普通家奴的装束,走在车边唉声叹气,自责道:“王妃交待的事还没办成呢……” 薛云舟知道他说的是卖地卖铺子的事,掀开帘子冲他笑了笑:“不要紧,反正手里不缺银子,没卖成就先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呢。”说着探头朝不远处的城门看了看,提醒道,“一会儿小心些。” 何良才扯扯身上的衣裳,又拉拉头上的帽子,笑道:“好嘞!” 一行人靠近城门,看到那里的气氛明显比平时紧张了许多,值守的士兵多出数倍,在城墙上走来走去,而城门口则站着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汉,正是禁军统领徐泰。 徐泰见车夫举起一块王府的牌子,便大步走了过来,目光朝马车旁边一行人粗略地扫了眼,只当是普通随从,并未放在心上,走近后见薛云舟掀开了帘子,便冲他抱了抱拳,低声道:“王妃路上小心。” 薛云舟冲他感激地笑了笑:“有劳徐统领了。” 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跟着马车出了城门,薛云舟朝后看了看,见城门重新关闭,这才松了口气。 坐在角落沉默了一路的薛云清突然开口:“你如何处置高子明的?” 薛云舟道:“放他走了。” 薛云清眼神陡然冷下来:“放他走了?他是薛冲的鹰犬,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现在已经不是了。”薛云舟将高子明的事简单说了一下,道,“现在他恨不得杀了薛冲,放他走也没什么,他不会再威胁到我们。” 薛云清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脸色异常难看:“他是我杀父仇人,你竟然将他放了?!即便他现在与薛冲为敌,可他当年领军埋伏且逼我父亲跳崖的事千真万确,你究竟为什么将他放了?!” 薛云舟愣了一下,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是真正的薛云舟,对薛广的死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在意的只是薛冲的势力对他和二哥造成的威胁,当初特地留下高子明是为了逼他交代薛冲的事,眼下他又因为那五万人马乱了方寸,一边担心二哥,一边忙着跑路,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高子明的去留,毕竟高子明已经将薛冲视为死敌,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与二哥了。 可他忘了,高子明替薛冲为非作歹,不管理由是什么,既然做了,就理应受到法律制裁,其实如果放在现代社会,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对那个社会有认同感、责任感,可在这里,他全都忘了。 他还是没有适应薛云舟这个身份,还是没有融入这个社会…… 薛云清气得面色铁青:“他现在恨透了薛冲是没错,可你确信他告诉你的消息都是真的?不管他被骗了多少年,不管他年幼时有多凄惨,他能心甘情愿做薛冲的爪牙,本就不是善类!即便原本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练成铁石心肠了!” 薛云舟皱了皱眉:“他没必要骗我,毕竟他现在是孤军奋战,将消息说出来,正好可以由我们出面去对付薛冲。” 薛云清面色阴沉:“他现在去哪儿了?” “你要找他?” “自然。” 薛云舟揉了揉脑袋:“照着薛冲流放的路线去找吧,虽然薛冲到偏僻之地会被王爷的人杀掉,但高子明如果带着妻儿上路,应该没那么快赶上,你顺着那条路应该能找到他。”薛云舟说完想了想,道,“他有没有说实话,过段时间就能知道了。” 薛云清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他。 薛云舟跟他也没多少话说,看了看周围的形势,开始重新安排,他们四人坐一辆马车,腾出一辆给其他人挤一挤。 一行人连夜赶路,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停下来歇息片刻,吃了中饭又继续赶路。 此时离京城已经较远,薛云舟看着越来越多的衣衫褴褛之人,突然发觉不对劲了,疑惑道:“怎么京城周围没看到多少流民?” 薛云清斜睨他,冷笑:“王爷不是很早之前就下过清杀令?但凡靠近京城的流民,全都抓起来杀掉。怎么?你嫁给王爷,就将这些事忘了?” 薛云舟听得心惊,这回总算是体会到摄政王原主究竟有多残暴不仁了,这么不将老百姓放在眼里,天下不乱才怪。 顾氏语带责怪:“怎么说话呢?王爷怎么说也对我们有恩,更何况云舟还是你堂弟!” 薛云舟朝薛云清看了一眼,心道难怪跟他没话说,这么阴阳怪气的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他本来就不是个受得住气的人,现在面对薛云清讥讽的眼神,心里自然不痛快,忍不住回以一个讽刺的微笑:“没事,我不介意,堂兄毕竟自小受挫,性子上不够宽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薛云清面色阴沉地瞪着他。 薛云舟不甘示弱地冲他扬了扬唇角。 顾氏与康氏尴尬不已,急忙各自拉了拉自己的儿子。 此时,贺渊那里已经收到了薛云舟的第二封信,他正骑在马上,看完后将信贴身收好,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山路,眉头深深皱起。 接连两封信快马加鞭送过来,他都可以想象到薛云舟的焦急,可信中基本都是根据京城的形势推测出的结论,如果因为这两封信就改变行军路线,未免太儿戏,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多加小心。 前面要经过一段山路,这是必经之路,可这地势也适合设下埋伏,他不知是不是这两封信带来的心理作用,竟开始隐隐有些不安,正考虑要不要原地休整时,后面突然传来急迫的马蹄声。 “王爷——八百里加急!” 贺渊眉尖微微跳了一下,转头接过近身侍卫传过来的信,抬手示意队伍暂停,一看信封上薛云舟的字迹,手指微微一紧,急忙将信打开。 这是第三封信,而且这封信里的信息十分明确,贺渊看到最后,面色凝重。 高子明提到的五万兵马,与薛云舟派出去的护卫探听到的消息如出一辙,他不相信高子明,但他相信薛云舟,高子明所交代的薛冲那些势力分布,他可以以后再斟酌,眼下最重要的是避开那三万兵马的埋伏。 不管对方埋伏在何处,必然是知道他们的必经之路,已经提前准备好,他只要及时改变路线就可以让对方措手不及。 贺渊凝眉沉思了片刻,翻身下马,也不说扎营,只叫了几位将领走到一处空地,沉声道:“地图。” 侍卫急忙将地图摊开,贺渊将目前的形势迅速说了一下,道:“尽快决定一条最合适的路线。” 几位将领大吃一惊,显然都没料到京城会变天,不由纷纷看向贺渊,见他目光沉沉、面色镇定,很快也跟着镇定下来,急忙将注意力放在地图上。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确定好路线,贺渊刚要上马,再一次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不由面色微变。 洲洲给的消息已经十分明确,怎么会又有信来?不会是他出事了吧? 信呈上来,贺渊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一看不是薛云舟写的,心头骤然一松,随即抽出信纸展开。 几位将领尚未离开,见他看完信后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不由面面相觑,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贺渊抬起头:“李将军的……捷报。” 青州赵将军镇守,李将军统帅大军追击突利,现在李将军送来捷报…… 几个人都有些不敢置信:“难道是突利?” 贺渊微微点头,将信递给他们看:“突利退兵了。” 几个人看完信,全都半张着嘴,其中一个脾气火爆的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奶奶个腿的,怎么回事?我们这正派兵增援呢,他们怎么就有捷报了?” 贺渊蹙眉:“按照路程来算,李将军写这封信的时候,京城刚得到战败的消息。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我们当初收到的消息就是假的。” 一人道:“这封信是真的,这就是李将军的字迹,更何况封口是完好无损的。” 贺渊自然不认得李将军的字迹,虽然他曾经在书房翻到过李将军的信,但毕竟印象还不深,不敢轻下判断,他只微微抬了抬眼:“你们都觉得这份捷报是真的?” 几人小心谨慎地研究半晌,纷纷点头,又同时产生疑惑:“突利来势汹汹,还没尝到甜头就退兵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贺渊沉默片刻:“先撤退。” 命令下达,大军原地休整片刻,忽然调转方向,如潮水般往后退去。 不远处躲在半山腰观望的几名男子大惊:“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撤退了?!” “快!快去禀报统领!” 一名男子飞奔离开,很快就跑到不远处埋伏着的统领面前,刚要开口,就听另一方向传来惊恐的声音:“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另一名男子飞奔而来,惊慌失色,大喘着气道:“我们营地的……粮草……统统……统统被烧了!” 第34章 归政就藩 统领正坐在石凳上休息,听到消息猛地站起身,瞪直了眼看向前来报信的小兵:“你说什么?粮草被烧了?粮草好端端怎么会被烧了?” 那小兵哭丧着脸:“昨夜突然着了一场大火,那火势异常凶猛,根本来不及扑灭,最后只救下来一小部分,恐怕只够吃两三天的了,可那火怎么起的,属下也不知。” 统领又急又怒,来回转了两圈,吼道:“昨夜没风,不可能突然着那么大的火!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不……不知道啊……没看见……” “废物!”统领狠狠骂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视线一转,看到另一个小兵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便冲他吼了一嗓子,“什么事?” 那小兵心里暗暗叫苦,没想到赶过来竟要做这种火上浇油的事,稍微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抱拳道:“启禀梁统领,摄政王那拨大军……突……突然撤退了……” 梁统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撤退?你看清楚了?” “属下不敢乱说,他们的确是撤退了,而且撤退得毫无预兆。” 梁统领猛地深吸口气,大感头疼,顿了片刻后,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喃喃道:“太巧合了……那边粮草被毁,这边又退兵……怎么会这么巧合?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或者是我们的大军出了内奸?” 两名报信的小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里陷入混乱的时候,京城樊茂生那里也同样得到了粮草被烧的消息,只是他们发现得及时,只毁了一小半,丝毫不影响抢占京城的计划。 此时,贺渊率领大军往后撤退,一直到七八里开外的安全距离才停下来休整。 众人埋锅造饭时,贺渊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内,低头看着手中的信。 这是薛云舟夹在第三份急报里送过来的私人信件,信中说了他暗中安排人去烧粮草的事,又提到他离开京城后即将行走的路线,以及沿途打算留下的记号,他甚至担心这封信被别人看到,特地用了狗爬式简体字,偶尔还夹杂一两个英文单词,视觉效果花里胡哨。 “二哥,这样是不是很谨慎啊?就算信被人截了,他们也看不懂,除非这世界上还有第三个穿越者。” 看到这句话,贺渊几乎能想象出薛云舟那张略带得意的笑脸,以及写满“求夸奖”三个大字的黑亮双眸,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拇指在信上摩挲片刻,将信折起来贴身收好。 用饭时,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回来了,虽然搜寻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可总算探查到了确切情况:太青山里果然有埋伏,只是不清楚是不是三万人,但埋伏的地点与薛云舟信中所写的大差不差。 几位将领听得后怕不已,其中一人迅速将嘴里的大饼咽下去,怒道:“王爷,既然他薛冲的人敢埋伏咱们,咱们不妨就杀回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贺渊垂着眼,摇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那人急道,“突利已经退兵,根本用不着咱们去打了,而京城的乱子,现在赶回去挽救也已经来不及,何不在此出出气,杀杀薛冲那伙人的威风?” 贺渊皱眉:“不要意气用事,他们既然选择在那里埋伏我们,自然占尽了天时地利,我们虽然兵多,可反过来攻打他们,完全处于劣势,胜算不大。” 那人并非不懂,只是性子急躁,此时听他这么一说,也冷静下来,最后气得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又无奈地叹息一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一抹嘴巴:“那就回京城吧。” 贺渊啃着手里的大饼,沉默不语。 其实要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对方的粮草真的被烧毁,他们只要使用拖延战术就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不过他没有将薛云舟烧粮草的事说出来,主要是因为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成功尚未可知,不可以作为任何决断的参考,多说无益。 想到薛云舟,他就恨不得即刻拔营,最好不回京城,直接找他去,可这么做的话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原摄政王坚持那么多年守在京城,可见他对京城是有执念的,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就离开,底下的人应当也不会甘心。 他还需要用到这些人,并不想冒险。 之后大军朝着京城方向继续前行,贺渊因担心薛云舟的安危,一路都显得极为沉默,下面的人不知他在想什么,颇有些战战兢兢。 快到京城时,前面突然烟尘四起,很快就有一路人马飞奔而至,在冲到大军前面时猛然停下,当先一人翻身下马,竟是禁军统领徐泰。 贺渊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抬手示意下面的人放行,待他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脸上有伤。 徐泰以膝点地,抱拳道:“属下没有守住京城,请王爷责罚!” 京城几乎成了空壳子,面对薛冲那两万人马,又没有充足的迎战准备,守不住早在他意料之中,贺渊神色未动,只抬眼朝远处看了看,见他带来的人马并不多,且一个个都面露疲惫,便道:“起来吧,你们是逃出来的?” 徐泰面露羞愧:“是,属下不知王爷何时回京,原本是准备顺着大军行进的路线找过去的,没想到竟碰巧在这里看到了王爷。” 贺渊遥遥望着远处的城墙,道:“眼下我们有十万人马,他们不过才两万,京城再夺回来轻而易举,你们不必过于自责。” 徐泰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时有些心潮澎湃,可随即又面露迟疑:“王爷,再夺京城恐怕不妥。” 贺渊眉梢微动,还没开口,旁边那性子急的将领已经迫不及待问道:“为何不妥?” 徐泰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叠折起来的黄纸,双手呈上,道:“眼下京城到处都贴着皇榜,说……说王爷已……归政就藩。” “什么?”贺渊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归政就藩!”徐泰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贺渊眼底微沉,周围寂静了片刻,几名将领皆面露愠色,纷纷叫嚷起来。 “什么归政就藩?王爷领军在外,仗还没来得及打呢,究竟何时说过要归政?又何时说过要就藩?” “皇上是不是被薛冲那老狐狸的余党给控制住了?都没有问过王爷的意思就擅自下旨,这旨意不接也罢!” “王爷,干脆我们杀进去!” 贺渊听他们言辞毫不收敛,心知是原摄政王平日太过张狂的缘故,忍不住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那张皇榜,沉吟道:“贴出来几天了?” 徐泰道:“三天。” “这消息捂不住了,只要他们有心,很快就能天下皆知。”贺渊将皇榜递给近身侍卫,斟酌道,“就按上面的意思,我们回藩地。” 旁边的将领大吃一惊,齐声阻拦:“王爷不可!” 贺渊抬手制止他们的劝说,语气异常坚定:“他们好计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要归还政权,我们若是冲进去,那就是公然谋逆。” 一提“谋逆”二字,众人立刻陷入沉默。 他们知道,王爷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即便心里有这种想法,也不会冒冒然去行动,毕竟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地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贺渊道:“虽然京城兵力空虚,我们想要冲进去易如反掌,但别忘了,突利随时可能卷土从来,到那时内患已起,又添外乱,我们应付起来怕是会吃力。更何况,谋逆的大旗一旦竖起,就永远没有回头路,且只能胜不能败。我们还没有准备充足,眼下还是先回青州较为稳妥。” 此言一出,相当于当众表态下决断,周围的将领各个激动得红了双眼,齐齐抱拳下跪,朗声道:“誓死追随王爷!” 贺渊神色不变,他做这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反倒是斟酌了很久,今天碰巧有了合适的契机便说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可以毫无顾虑地离开京城,去找薛云舟。 “都起身吧。”贺渊说着拨转马头,“回青州。” 第35章 重逢 薛云舟带着康氏等人走走停停地往北行进了将近一个月,因天气愈发寒冷,沿途看下来到处都是凋零的枝叶、枯黄的野草,就连青山也多数失去了绿色,不过毕竟是没有污染的原生态环境,这一路下来倒也赏心悦目。 其实对薛云舟而言,欣赏风景只是苦中作乐,这一路走过来心情并不轻松,一方面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不好过,另一方面是担心贺渊的安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来找自己,最重要的则是沿途看到了太多的百姓疾苦,而这些疾苦才仅仅是这个时代的冰山一角,只要稍微多想一些,就会忍不住心情沉重。 此时已经入冬,虽然他们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可北方的寒风尤其刺骨,从缝隙钻进车厢里,依然会冻得人微微瑟缩。 薛云舟始终不太适应古代宽大的衣服,干坐着只觉得更冷,便搓搓手哈哈气,掏出从贺渊书房里带出来的地图,摊开来仔细看了半晌,又张开手指比划一番,忍不住皱起眉咕哝:“走了快一个月,怎么才这么点路程?照这样下去,到青州不会要过年了吧?” 出了京城后他们又买了两辆马车,这样康氏与顾氏可以单独乘坐一辆,平日里能方便一些,而其他人也都可以躲进车内避一避寒风或雨水。 薛云舟这一路都是与薛云清共乘一车,薛云清此时正在看书,听到他的话便合起书瞥过来一眼,轻笑道:“王妃养尊处优,怕是不习惯外面风餐露宿的日子吧?” 薛云舟早已习惯他的冷嘲热讽,拿起地图凑到他跟前:“你看看,照这么走下去,过年前能到青州吗?” 薛云清看了看:“赶一赶兴许能到,不过到了又如何?青州又不是我的家。” “是我的家啊!”薛云舟一脸豪情,“整个青州都是王爷的,王爷的就是我的,我看你也就是嘴巴恶毒一点,品性还能忍受,好歹是兄弟,我的也算你一份。” 薛云清嫌弃地瞥他一眼。 薛云舟扯着嘴角拍拍他的肩:“怎么样?够义气吧?” 薛云清将肩头的手拨开,淡淡道:“我不缺钱,吃穿住行都不牢劳你操心。”说完顿了顿,又加一句,“王爷的可不一定都是你的,若是哪天他腻歪你了,将你扫地出门,我可以收留你,不过你最好自己也长点出息。” 薛云舟一脸“你果然刀子嘴豆腐心”的表情看了他片刻,接着无所谓地笑了笑,自豪道:“我最大的出息就是赢得王爷的独宠!” 薛云清:“……” 这时外面传来宋全的声音:“王妃,此处离平城已经不远,天黑前应该能赶到。” 进城意味着可以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薛云舟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掀开马车帘问道:“什么时辰了?” 宋全看了看天:“午时。” “难怪饿了,那停下来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是。” 宋全传话下去,一行人在山脚边背风处停了下来,何良才领着余庆等人开始忙着生火做饭,虽然在野外难免简陋,可谁也不嫌弃,闻到香味个个都有些坐不住了。 薛云舟不喜欢摆架子,再说这又是在野外,想摆也摆不起来,他实在馋得厉害,干脆就蹲到火边自己动手。在他的招呼下,所有人都过来围着火堆或坐或蹲,除了康氏与顾氏比较矜持外,其他人个个垂涎欲滴。 烤架上有护卫打来的两只野兔,虽然比较瘦,但胜在肉质劲道,此刻被烤得滋滋作响,实在勾人胃口。 薛云舟用匕首割下来一小片肉自己尝了尝,又割了好几片大的分别端给康氏和顾氏,再割一些给薛云清和自己,接着招招手,示意其他人来吃,众人这才纷纷开动。 这里正吃得热火朝天时,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影,宋全立刻警觉,一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待起身后才看清,那是一老一少两个普通百姓。 老人头发花白,牵着一个吮着手指的男童蹒跚而来,两人都瘦得皮包骨头,眼睛显得又凸又大,一身破烂脏衣在寒风中晃荡,看着实在可怜。 这样的人薛云舟已经见过很多,每次看到这些饿得啃树皮、冷得瑟瑟发抖的穷苦百姓,他都觉得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他上一世虽然无父无母,可到底还是命好,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对于社会上贫穷的人只限于新闻里得来的认知,而那些人与眼前这个时代的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人颤颤巍巍走过来,又拉着男童抖抖索索跪下,苍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求几位贵人行行善,给我孙儿一口热汤喝,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老汉饿死不打紧,可我孙儿……”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那男童抬起头,咬着并不干净的手指,睁大眼看着火架上的烤兔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薛云舟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等级森严,沿途碰到的流民几乎都是远远蹲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根本不敢开口讨食,想不到这老人倒是胆子大,想必是实在不忍心孙子受苦,这才壮着胆子过来的吧? 康氏面露不忍,看向薛云舟:“云舟……” 薛云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连忙叫人舀些热汤盛些饭菜送过去。 余庆做这些早已熟门熟路,连忙手脚利落地把吃的盛好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感激涕零,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薛云舟不忍地撇开视线。 虽然沿途碰到的流民都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但这实在是治标不治本,他管得了人家这一顿,却管不了下一顿,更何况天下流离失所的疾苦百姓多不胜数,哪里是他救得过来的?他不是什么高尚之人,但从和平年富足的代穿过来,冷不丁见到这些惨况,震惊之余心里更是堵得慌。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薛云舟正埋头喝汤,突然见宋全蹭一下站起身,连忙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林子里突然走出来一拨人,不由再次诧异。 这些人全都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这边的火堆。 在他们后面,又有一拨人走了过来…… 薛云舟微微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他每次决定休息时,都会有两名护卫在附近检查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之处,他们才会停下来,今天也不例外。 可眼下却毫无预兆地冒出这么一大拨人,实在是诡异。 薛云舟暗自数了数,竟然有三四十人,惊讶之余抬眼朝林子里看了看。北方的树木阔叶的少,再加上天冷,草木并不茂盛,因此林子并没有太多遮掩,没道理有这么多人却发现不了,难道他们都是躲在地洞里的? 宋全面色凝重,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王妃小心,这些人形迹可疑。” 薛云舟看着那些老弱妇孺,虽然并不觉得他们具有攻击性,可还是谨慎地点了点头:“好。”说着扶起康氏,带着一众人准备登上马车。 只是还没走几步,那些人全都加快速度围过来,口中喊着“求大人赏口饭吃”,或是“求贵人行行善”,声音起起落落,全都透着悲苦。 薛云舟这里有个腿脚不便的薛云清,又有康氏、顾氏两名女子,速度快不了,没多久就被他们围在了中间。 薛云舟面前站着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女子与一个仰着头一脸懵懂的女童,他想将人拨开,又有点下不了手,只好转向另一面,结果那边又面临一个背驼得几乎弯到地的阿婆,这阿婆瘦得皮包骨头,显然一碰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薛云舟一脸为难:“诸位别拦着了,我们没那么多吃的。” 这话不起丝毫作用,那些人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全都眼巴巴看着他们,嘴里喃喃着讨要吃食。 薛云舟啧了一声,看向薛云清,低声问道:“你身上有没有铜板?” 薛云清取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把铜板,往远处撒开。 人群轰动了一下,很快又寂静下来,只有两个小童跑过去,一颗一颗捡起来,用衣裳下摆兜着,其他人依然包围着他们。 薛云清挑了挑眉:“他们连铜板都不要?这背后有人指使吧?” 宋全见事情越来越不寻常,立刻将刀拨出来,旁边几名护卫也跟着拔出刀,双方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可那些人依然不肯后退。 宋全目视远方,朗声道:“哪里的缩头乌龟!驱使老弱妇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露个脸!” 话音落下,周围只余北风呼呼声,半晌没有其他人出现,更没有人应声。 薛云舟皱眉:“算了,硬闯吧。”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将面前一人拨开。 没想到才跨出去一步就被拽住了衣摆,那人拖着他不松手,期期艾艾道:“大人赏口饭吃吧,我们好饿,吃了几天的野草了,大人没有饭就赏口饼吧……” 薛云舟掏出匕首将被他拽着的衣角划开,那人又扑上来拽另一边,余庆急忙扯开缠着他的人,冲过来替薛云舟挡住,没想到后面又上来两个人,不依不饶地将他们拖住。 薛云舟脸色难看,特别想将这些人都一脚踹倒,可又实在于心不忍,他回头一看,几乎所有人都被缠住了,他们不过十来人,对方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多,就连宋全都拿着刀束手无策。 薛云舟看着那几名护卫,突然有点感慨,原摄政王简直就没有人性,可他怎么培养出这些还算有良知的护卫的?还是说,他们跟着二哥时间久了,渐渐转了性子? 不过此刻形势诡异,他也只是稍稍走了下神,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这些人身上。 几十号人拥挤在一处,场面混乱不堪。 薛云舟正想着要不要真的动手时,突然听到康氏低呼一声:“云舟,马车!”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抬头,只见他们的四辆马车突然动了起来。 宋全也发现了,再顾不得许多,抬起一脚就将人踹翻,这一脚踹出,后面再没有顾虑,三下两下将周围的束缚解开,接着飞快地追了出去,另外三名护卫也迅速将人撂倒,飞奔而出。 一时间,周围满是哀嚎声,一些老弱妇孺倒地不起,一些孩童嚎啕大哭,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出现这一变故,显然是对方在声东击西,薛云舟头疼之余再一次肯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而且说不定对方早已观察了他们一路,不然不可能来抢他们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马车,更不可能利用他们的善心驱使这些流民来扰乱视线。 正暗自琢磨时,不远处突然冲出十来个年轻男子,这十来人虽然衣裳破旧、头发散乱,可一个个都长得高大威猛,且手中各自挥舞着锄头、镰刀、棍棒等充作兵器,一看就不是善类。 薛云舟大惊,一把将康氏拉到身后,大喊道:“刘护卫、于护卫!快将他们拦住!” 剩余的两名护卫立刻冲了出去,何良才、余庆等人吓得白了脸色,赶紧挺身挡在薛云舟的前面。 形势再一次发生变化,那些流民再次扑上来将他们缠住。 眼看着那些人有的与护卫缠斗,有的越跑越近,薛云舟所有的不忍都在这一刻化为怒火,抬手就往身边一人的颈后劈下去,在那人软倒的瞬间才注意到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子,顿时觉得手被烫了一下。 可眼前的形势实在不容乐观,他只好硬着头皮将扑上来的人一个个敲晕过去,令他意外的是,薛云清虽然腿脚不便,可双手双臂却极为灵活,竟然也撂倒了两个人,而何良才、余庆则有些力不从心。 形势越来越紧张,对方人数太多,他们根本应付不过来,当周围的流民一个个倒下时,那些壮汉也将他们包围住了。 薛云舟朝远处望去,心里有些担忧,这伙人人数太多,不知道宋全他们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把马车抢回来,而眼前更要紧的是,他怎么才能护住康氏等人的安危。 双方并未僵持太久,那十来人同时出手朝他们扑过来,薛云舟想护住康氏,可身侧突然一根棍子扫过来,他急忙抬手格挡,同时抽出匕首刺过去,只听“噗嗤”一声,那人被刺中腹部,他一只手臂也剧烈疼痛起来。 还没缓过劲来,这只手臂就被另一人抓住,他反身一扭,抬膝就像踢对方的要害,没想到那人极其灵活,十分迅速地避开了。那人再次伸出手来抓他,薛云舟弯下腰,就地一滚,刚躲过对方的攻势,就觉得肚子突然疼了一下。 只这一瞬间,他下意识皱眉捂了捂肚子,紧接着一个不慎就被人用膝盖压住,接着一根绳索套上来,他想挣扎已经来不及,很快就被人五花大绑。 薛云舟被扯着站起身,肚子依然有些隐痛,不过已经比之前那一瞬间好了许多,他看向四周,脸色大变,只不过是几个回合的功夫,他们竟然全都被绑住了。 没多久,一名男子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看他出现的时机,应当就是这伙人的老大了,薛云舟沉着脸看他:“你想要什么?” 那人满身匪气,笑出一口白牙:“借点银子。” 一旁的薛云清冷眼瞪着他:“不过是借点银子,竟然折腾出这么大阵仗来。”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眼,再次笑道:“要养活的人多,我也没法子啊!啊……你们的银子在谁的身上?不说的话我自己找了啊!” 薛云舟暗自心惊,这人利用流民进行干扰,偷走了他们的马车,连带着将几名护卫引开,简直就是声东击西又调虎离山,而且看他这架势显然已经猜到马车上没有太多值钱的东西。 事实上他的确猜对了,薛云舟为了出门方便,能精简的都尽量精简了,他不缺银子,自然是将银票银两随身携带,值得人惦记的都在身上呢。 那人目光扫视一圈:“都长得不错啊,要不连人也抢回去算了,兄弟们,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欢呼:“好!” 薛云舟见有一人目光落在康氏身上,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耳边突然听到了马蹄声,而且这马蹄声虽然离得远,却隐约有些隆隆的震撼之感。 对面的人也听到了,面色微微一变。 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四个黑点越来越大,紧接着宋全等人驾着马车出现在视野中,宋全一看这里的阵势,目光一凝,立刻加快马速赶过来。 那土匪头子一把扣住薛云清,抽出刀架在他脖子前面,高声喊道:“不要过来!刀剑无眼呐!” 宋全连忙勒停马车,面露犹豫,征询的目光看向薛云舟。 薛云舟冲土匪头子道:“你绑个废人做什么?放了他,过来绑我!” 薛云清面色难看地瞪了他一眼。 薛云舟回瞪他:“你本来就是废人!” 土匪头子笑起来:“你们还真会装蒜,我手里这位才是正主吧?” 薛云舟嘴角抽了抽:“何以见得?” “你行不端坐不正,跟我挺像的,我手里这位虽然腿瘸了,不过比你像个世家公子。” 薛云舟:“……” 虽然时机不对,但是特别想对他竖中指。 土匪头子又笑:“你羡慕他?兄弟们,给这位也架把刀!” 薛云舟看着架过来的刀,心弦紧绷,这土匪头子不按常理出牌,他有些担心这人拿了银子会不会乖乖放人。 场面一瞬间有些寂静,隆隆声越发清晰,众人这才发现刚刚听到的马蹄声并不是宋全等人的,不由纷纷变了脸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声音越来越大,渐渐震彻耳膜,土匪头子发觉不对劲,连忙道:“将他们带回山上去!”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破空声,一道利箭倏然而至,猛地钉在了他的脚边。 土匪头子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前方突然出现一支大军,乌压压一片如云海般汹涌而至,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大军越来越近,薛云舟猛地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看着队伍最前面那匹骏马上挺拔的身影。 二哥……二哥!!! 贺渊抬手,身边的旗手猛地挥舞了一下大旗,后面的大军刷一下停下脚步。 贺渊肃着眉眼,目光一瞬间定格在薛云舟的身上,见他颈上架着一把刀,眼底顿时沉冷,目光扫视半圈,落在那土匪头子的身上。 土匪头子下意识停止了腰背,握着刀的手微微收紧。 贺渊冷淡道:“怎么回事?” 土匪头子高声喊道:“这位将军,您看地上这一堆老弱妇孺,都是草民手里这些人杀的!草民路见不平,这才兵刃相见!” 余庆大叫:“哪有杀人,他们只是昏过去了!” 薛云舟头疼。 贺渊神色未动,只淡淡道:“你们绑着本王的王妃做什么?” 土匪头子神色大变,其他人也全都变了脸色,在面前黑压压一片大军的势力压迫下,齐齐褪尽血色。 土匪头子满脸不可置信,顿了顿,猛地扭头看向薛云清。 薛云清:“……” 薛云舟:“……” 第36章 重逢(二) 贺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土匪头子,冷声道:“可以放人了么?” 土匪头子将目光从薛云清的脸上移到贺渊的脸上,心里暗叫不妙,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打劫打到块硬石头,这石头竟然有千军万马做后盾,枉他刚才还自作聪明地颠倒黑白,一转眼就发现人家是一伙的,这还能脱身吗? 贺渊见他半天不回应,皱了皱眉,微微侧头对旁边的旗手沉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迎风飘扬的大黑旗猛地一划拉,一排利箭倏地同时伸出,齐刷刷对准了土匪这一拨人。 土匪头子瞪大眼,猛地将薛云清勒得更紧,刀刃紧紧贴着他脖子,高喊道:“别乱来啊!不然我杀了你的王妃!” 薛云清听得脸都黑了,可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问题的时候,只好暗自咬了咬牙。 一旁的薛云舟明显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压得并不是太紧,他朝土匪头子瞄了一眼,虽然看这人言行举止有些不着四六的,可毕竟谋划了这么一出,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说不定惹急了之后会下狠手,他有些担心薛云清的安危,不忍他做自己的替罪羊,连忙道:“这位大哥,你弄错了,我才是王妃,他不是。” 土匪头子微微撇头,肆无忌惮地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隐隐有些嫌弃:“你骗谁呢?” 薛云舟差点吐血,他一路过来总忍不住要自己动手烧烤食物,所以特地挑了粗糙的衣服穿在最外面,再加上自己的确不怎么喜欢摆世家公子的谱,看上去大概……确实像个配角。 他有些无语地转头看向贺渊,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贺渊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对土匪头子道:“你这是要与千军万马对抗么?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本王立刻下令将你的山头踏平,你们这些人也一个都别想活命。” 土匪头子目光紧了紧,架着薛云清连着轮椅往后拖:“我不与你们对抗,之前的事就当一场误会,你让王妃送我们一程,为了表示诚意,我将其他人放了!” 薛云舟脖子上的刀立刻撤离,他见薛云清一个人被拖走,心里一紧,对土匪头子喊道:“你缺心眼吧?王爷从头到尾看的都是我,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没抓错人?” 土匪头子显然已经先入为主,无所谓地笑了笑:“谁知道呢,大概你长得不错,王爷想纳你为妾?” 薛云舟一口老血呕在心头,怒道:“你最好老实放人!” 薛云清神色淡然:“没事,他不敢耍花招。” 土匪头子磨了磨牙,又往后退开一些,冲倒在地上的流民撇了撇下巴:“将他们都带走。” 其他土匪立刻行动起来,只是相比流民而言,他们人数较少,实在照顾不过来,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薛云清手腕微动,目光朝贺渊看过去。 贺渊正凝神注意着土匪头子的一举一动,自然立刻就接受到薛云清的视线,便不动声色地朝他看了一眼。 薛云清猛地抬起一只手,指尖朝向身后的土匪头子狠狠刺过去。 一道银光倏地闪现,土匪头子大吃一惊,连忙侧身避让,可惜事出突然,他稍稍迟了一步,只觉得颈间一阵刺痛,接着就开始发麻,这股麻劲很快窜遍全身,整个人迅速失去知觉。 薛云清轻嗤一声,将架在脖子上的刀轻轻拨开,讥讽道道:“赠你忠言,防人之心不可无。” 土匪头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自己也身子一仰,重重倒了下去,倒地的一瞬间他还在想:刚才看见的是银针吗?淬毒了吧?这是什么毒?! 变故陡生,时刻注意着这里的贺渊立刻下令包抄。 形势很快逆转,有土匪想要重新抓住薛云清,却被大军中射过来的利箭钉在地上挡住去路,只不过是片刻的迟疑就错失良机,没了要挟的筹码,他们在大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团团围住,那些绳索也从薛云舟等人的身上解开,绑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薛云舟见薛云清没事,长出一口,立刻扭头看向贺渊。 贺渊也看着他,面上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神明显透着温和与亲昵:“洲洲,你过来。” 薛云舟很久没有见他,说日思夜想毫不为过,此时危机解除,心弦松懈,他看向贺渊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带上黏性,一听他喊自己,立刻激动地朝他跑过去。 贺渊翻身下马,刚伸出一只手准备拉他,就见他像颗炮弹似地直直冲到自己面前,同时张开手脚跳起来,一个熊扑扑到自己身上,又勒紧自己的脖子来了个熊抱。 “二哥!二哥!”薛云舟压低声音喊他,浑身上下都泛着喜气。 贺渊空了一个月的心立刻就让他这亲昵的举止给填满了,差点不顾场合地亲他,连忙定了定神,抬手将他托住,侧头仔细打量他的脸:“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追过来了!太激动了!”薛云舟兴奋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贺渊身后,众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那神情简直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薛云舟激动过后,终于意识到周围诡异的寂静了,连忙从贺渊身上跳下来,抬眼冲他笑了笑,接着转头看看四周,问:“那些人怎么办?” “先抓着吧,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渊下令原地休整,何良才、宋全等人立刻前来见礼,薛云舟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转头问宋全:“马车上的东西没少吧?” “没少。”宋全摇头,“他们是调虎离山,属下当时思虑不周,竟让他们得逞了。” 贺渊目光转向不远处被绑着的土匪,对身边一名姓田的将领道:“田将军,此事交给你去查,有了结果告诉我。” 田将军还处于“王爷竟如此温情”的震惊中,闻言愣了半晌才回神,连忙应了声“是”,领着几名亲信疾步朝土匪堆走去。 那些被敲晕过去的流民则安排在不远处,此刻已经陆陆续续转醒,醒来后有一瞬间的迷茫,等看清驻扎在此的大军后,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毕竟是普通百姓,面对薛云舟时只当他们是过路的商人,并不会太害怕,可面对这些大军,面对贺渊等一看就气势不同寻常的将领,扎根在骨子里的等级观念立刻被无限放大,一时间几乎吓得瑟瑟发抖。 贺渊看着他们,皱了皱眉,感觉有些棘手。 薛云舟道:“这些人帮着土匪劫道,估计也是生活所迫,实在过不下去了。” 贺渊点点头,这些百姓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如果真是迫于生计被土匪利用了,那在这件事上就没必要过多追究了,但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碰上这些流离失所的穷苦之人,他没办法坐视不管。 想了想,贺渊将此事交给一位姓郭的将领,吩咐道:“将他们的来历都调查清楚,还有他们与这群土匪的关系。” 郭将军领命离开后,这里只剩下贺渊与薛云清这一拨人。 贺渊扫视一圈,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众人齐齐摇头,康氏想到之前看到他与薛云舟异常亲昵的一幕,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到底是放心了不少,此时看贺渊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薛云舟抓住薛云清的手腕,将他的手举到眼前,好奇道:“你刚才是怎么对付那土匪头子的?手里藏着什么?” 薛云清手指动了动,瞬间亮出一根银针。 薛云舟瞪直了眼:“你隐藏得够深啊!针上有毒?” “不算毒,只是麻药。” 薛云舟有点不可置信,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太玄乎了吧?全麻这么容易?那现代医学是退步了吗?” 贺渊想了想,也压低嗓音道:“可能麻药成分不单一,说不定掺着其他有害成分,没有可比性。” “哦……”薛云舟点点头。 旁边的人看他们俩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他们二人自成一片天地,隐隐将其他人都隔离开来,竟是异常和谐,便自觉地起身离开,留了他们二人在那里说话。 这边的事说得差不多了,薛云舟又迫不及待地问起贺渊那边的情况:“你怎么这么快就追过来了?仗打完了?突利跑了?” “我们中途就撤兵了。”贺渊将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他,又道,“突利没有败势就突然退兵,很不正常,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如果不是突利内部出了问题,那就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那他们这次退兵就是早有预谋的。” “预谋?为了什么?” “假意入侵中原,为了引我出京城。”贺渊从怀中掏出那张皇榜,“也为了这个。” 薛云舟疑惑地接过去,越看眉头越紧,最后气得咬牙切齿:“卧槽!这小皇帝搞什么鬼?我们自己主动离开,和让他设计被动离开,这差别大着呢!咽不下这口气!” 贺渊淡淡道:“没什么,他城府不深,不见得能笑到最后。” 薛云舟知道他的意思,可依然气愤难平。 贺渊抬手在他脑后摸了摸,凑过去亲吻他嘴角,低声道:“没事,只要我们好好活着,一切都不成问题。” 薛云舟连忙捧着他脸,在他唇上重重吧唧一口,冲他扬起唇角。 贺渊垂眼看他,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 薛云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薛冲杀了吗?” 贺渊点头:“杀了。” 薛云舟见他神色淡然,猜测是王府派出去的人杀的,便道:“看样子薛云清派出去的人和高子明都会扑个空,薛云清还说要割下薛冲和高子明的首级祭奠亡父,估计要无功而返了。” 贺渊道:“他想要?我叫人将地址告诉他,薛冲死了之后应该是就地掩埋的,想要找到并不难,至于高子明,只能看他运气了。” “那就告诉他一下吧,我看他执念挺深的。” 贺渊很快就将事情吩咐下去。 薛云舟坐在地上,撑起两只手抱着头:“二哥,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什么?” “薛冲被抓之后,竟然没有人来劫狱,半路将他解决得也挺顺利,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安。你说他那些手下,难道就不想把他救出来?更奇怪的是,薛冲都不在了,他们竟然还一环套一环地设计你,难道薛冲并不是他们的老大?” “薛冲是。”贺渊笃定道,“但这件事必定还有隐情,只是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安排人时刻在京城盯着。” 薛云舟最怕想这些阴谋诡计,头疼地倒在地上:“算了算了,反正我们要到青州了,也不知道青州是个什么样。” “比较荒凉。”贺渊低头看着他,“但不缺吃穿。” 薛云舟一听“荒凉”两个字,心瞬间凉了一大截:“吃穿倒是小事,但这么荒凉,我们还养得起百姓养得起兵吗?” “养得起,荒凉的地方有优势也有劣势,最起码青州的兵不会是窝囊废。当初太祖皇帝就是从西北起家的,他父亲是前朝靖西王,在西北那种荒凉的地方,常年对着虎视眈眈的突利,和我们将要面对的情况差不多。” 薛云舟凑到他身边,抱着他大腿笑:“二哥有信心,我就有信心,反正我只管抱大腿!不过我好像嗅到了一点点野心的味道啊……嘿嘿嘿……” “什么叫野心?”贺渊捏捏他下巴,“我只是想要和你好好活下去。” 薛云舟抬起脸看着他,继续笑:“野心就取决于这个‘好’字的定义。” 贺渊看着他,嘴角轻轻勾了勾,手在他胳肢窝下面挠了挠。 “哈哈哈哈哈!”薛云舟被他挠到痒处,忍不住大笑,急急忙忙滚到另一边去避开他的手,很快又滚回来继续抱大腿。 贺渊眼底透着纵容,看他笑得这么放肆,忍不住又在他头上揉了揉,接着抬眼朝北方的天空望去,只觉得视野中一片辽阔,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他觉得,离开京城的决定是对的。 没过多久,田将军和郭将军都回来了,贺渊立刻收敛心神,听他们汇报审问的结果。 这次虽说是遭遇了土匪,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伤亡或损失,他们又急着赶路,并不打算追究,那土匪头子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因此还算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 田将军道:“那土匪头子叫严冠玉,他们就在此地占山为王,几乎每个过路的商客都会遭到他们的洗劫,我们这次算是他头一回失手。” 薛云舟噗一声笑起来:“严冠玉?这么斯文的名字!” 田将军愣了一下,想想那严冠玉粗糙的扮相,也跟着笑起来,摇摇头道:“他原本家世也不错,后来遭了难才落草为寇的。这次他们是早早就盯上了王妃的马车,又看王妃几人虽然穿着简朴,可脸上却不显任何风霜,显然是养尊处优之人,再加上宋全他们一看便知是习武的,就猜测车里的人身份不一般,这才决定劫富济贫的。” 贺渊微微挑眉:“劫富济贫?” 田将军点头:“那些流民基本是靠他们养活的,不过他们做土匪毕竟饥一顿饱一顿,养这么多人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这次才花大精力来劫王妃的道。” 薛云舟有些惊讶:“这些都是真的?” “不确定。”田将军摇了摇头,看向郭将军,“这要看那些流民如何说了。” 郭将军道:“流民来自平城周边的小村庄,有些是因为战乱波及,有些是因为收成上缴后所剩无几,总之都是过不下去了,这才来平城寻求生路,只是没想到平城城门口守备森严,他们无论如何都进不去,走投无路之际碰上严冠玉等人,受了他们恩惠,时日久了,两方便融到一处,流民中一些壮丁也做了土匪,可以说是不分彼此,逐渐到了如今的形势。” 贺渊听完沉吟片刻,问道:“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了。” “山上还有一些。” 田将军与郭将军同时开口,说完愣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 贺渊抬眼:“看来严冠玉没有说实话。” 田将军问道:“王爷可是要处置他?” “不必了,你再去查一查,看这件事是否真如他们所说,若真如此,他们也是迫于无奈,这次的事就算了。若另有隐情,那就另说。总之,人不能放,先查清楚。” 田将军和郭将军同时惊讶,虽然在京城时早已听说过贺渊的转变,而这一路下来也多少感受到一些,但像此刻这样意外还是头一回,若是按照他原来的性子,这些人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而真相究竟如何,也不会有机会查清楚。 王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正常了? 贺渊又对郭将军下令:“派人去查一查,平城周围还有多少流民,尽快联络平城知府,叫他开仓放粮。” 郭将军连忙应下,只是两位两军更加吃惊,他们同时将目光转向薛云舟,心里暗暗猜测,王爷的这种转变似乎就是从成亲前后开始的,难道和王妃有关? 薛云舟对上他们的视线,一脸莫名。 想到之前看到王爷王妃恩爱到旁若无人的样子,两位将军不由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一时对薛云舟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云舟被他们盯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抬手擦擦脸,又看看手,没发现脸上有脏东西,顿了顿,疑惑道:“我怎么了?” “没事没事!”两位将军异口同声,急急忙忙告退。 事情查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天色将黑,贺渊下令大军扎营,正忙碌的时候,宋全走了过来:“启禀王爷,平城知府陶大人求见。” 薛云舟听得笑起来:“平城知府啊?他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因为流民的事,贺渊显然对这陶大人没有好感,眼神不由冷了几分,道:“十万大军驻扎在他城外,他要再不打听打听,这官也别做了。人呢?” “在外面候着。” “叫他进来。” 没一会儿,营帐里走进来一个身材与何良才有些相似,但面相却远没有何良才那么讨喜的中年男子,他进来就用眯细眼迅速瞄了一圈,接着下跪叩首:“平城知府陶新知叩见王爷王妃。” 贺渊淡声道:“起来吧。” 陶新知起身垂手而立,笑道:“下官听闻王爷路过此地,倍感荣幸,特来邀王爷到平城作客,下官已经备好酒菜,还请王爷王妃及诸位赏光!” 贺渊正好要了解一下平城的情况,想了想,没有推辞:“有劳陶大人了。” 陶新知大喜,又道:“如今天寒,夜里更是寒气袭人,诸位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不妨到平城歇一晚,这样也好养足精神继续赶路不是?” 贺渊抬眼朝他看了看。 陶新知脸上的谄笑顿时有些僵硬,微微透着紧张,这紧张没有夹杂心虚,纯粹是有些害怕,想必是原摄政王恶名在外,惹得这位陶大人面对他时胆战心惊。 贺渊转头看向薛云舟:“你想去么?” 薛云舟在陶新知难掩惊讶的目光中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懒洋洋道:“也好。” 他们倒是不担心这位知府大人耍什么花招,毕竟十万大军在旁边虎视眈眈,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陶新知又寒暄了一番才离开,之后贺渊将营地妥善安顿好,自己则与薛云舟等人在护卫的陪同下一道进城,刚到城门口便看见陶新知带着一班人马亲自在那里迎接。 到用晚饭的时候,薛云舟看着满桌子的菜直咽口水,不得不心生佩服,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这位知府大人是个人才啊,处处周到,简直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 贺渊“嗯”了一声:“吃饭就专心吃饭,别想东想西的。” “哦……”薛云舟乖乖低头,目光一转落在酒壶上,馋道:“好想喝酒。” 贺渊轻瞥他:“你一杯倒。” 薛云舟:“……” 贺渊给他夹菜,叮嘱道:“想喝等到了青州,我让你喝个痛快。” 薛云舟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往嘴里狠狠塞了片肉,刚嚼完吞下去,猛地胃里一阵翻涌,脑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顺着本能弯下去。 贺渊吓一跳,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薛云舟干呕了两下,抬手抹抹嘴,摇头道:“没事,大概简朴了一个月,不太适应这些大鱼大肉。” 第37章 王妃有喜 贺渊听得皱眉:“这一个月吃得很差?” 薛云舟一脸戚戚焉,点点头低声道:“在古代长途跋涉,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尤其是冬天,基本上一日三餐不是吃干粮就是吃素,难得吃点肉都不够塞牙缝的。这种季节打猎太难了,就今天白天我们吃的那两只野兔,真是瘦得我都不好意思下嘴。” “真没肉吃?你是不是夸张了?”贺渊盯着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比在京城的时候圆润了点?” “什么?!”薛云舟大吃一惊,瞪大眼看着他。 贺渊又看了看,不确定道:“或许是错觉。” “我每天都有锻炼身体啊!”薛云舟不太相信地揉揉自己的脸,又盯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发了半晌呆,最后还是扛不住诱惑,垂涎欲滴着重新拿起筷子,“不管了,我要好好吃一顿!” 贺渊看他恨不得撸袖子大干一场的架势,再次皱眉:“不能暴饮暴食。” “哦……”薛云舟习惯性收敛了一下,接着突然想起两人目前的关系和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知道啦!爹!” 贺渊看着他,面色发黑:“……” 薛云舟报了上辈子被压迫的仇,心情大爽,先夹了菜送到他碗里,又给自己夹,接着就哼哧哼哧地埋头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小声嘀咕:“这算不算公款吃喝啊?知府大人不管外面那些流民的死活,倒是弄这么多好吃的来讨好你,一定是个贪官!” 贺渊见他吃得痛快,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不过看着这满桌子的菜,确实心情不佳。 趁着陶新知敬酒的机会,贺渊道:“陶大人可知,本王今日在城外见到了什么?” 陶新知手一抖,笑问道:“下官不知,王爷见到了什么?” “劫匪。”贺渊看着他,目光有如实质。 陶新知觉得他这目光异常迫人,忍不住缩了缩身子,随即惊怒道:“竟然有劫匪?王爷没事吧?” 贺渊放下酒盏:“没事,不过城外不远处有个土匪窝,陶大人竟不知情么?” “这……这……”陶新知干笑,“下官的确不知,不过王爷放心,下官身为此地的父母官,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管,明日就安排剿匪!” “那倒不必,土匪的事就不劳你挂心了。”贺渊看着他,“既然陶大人不知道外面有土匪,那想必也不知道外面有流离失所的百姓了?” 陶新知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下官的确不知,既然王爷看到了,那定是下官的失职,下官明日就派人出城调查。” 贺渊毕竟是路过此地,对这个人并不了解,若完全不留情面,说不定会惹来一些麻烦,便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那些流民虽然不是平城内的百姓,可也在陶大人的管辖之下,即便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陶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也应当想朝廷之所想,急朝廷之所急,还望慎重处之。” 陶新知也看出来他不打算插手了,稍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是:“定不负王爷所托。” 贺渊又道:“平城这一代最近两年都没有闹过饥荒,那粮仓里应当是不缺粮的吧?” 陶新知只觉得心抽抽地疼,连忙摇头,笑道:“不缺不缺,若的确有流民逃难来此,下官定会开仓放粮。” 贺渊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陶新知一转就在心里暗骂贺渊不是东西。 当初流民往京城赶,你直接一道清杀令,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现在老子不过是将人赶一赶,你倒好,跑到老子的地界来装什么爱民如子,我呸! 薛云舟正吃得满嘴流油,抬眼看了看陶新知的背影,跟贺渊说悄悄话:“他一定在背后偷偷骂你。” 贺渊做过不少功课,自然知道清杀令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骂的是原主。” 薛云舟在桌子底下摸摸他大腿:“以后慢慢来,形象会转变的。” 贺渊连忙将他乱动的手按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老实点。” 薛云舟嘿嘿一笑,把手收了回来。 用完饭,陶新知将一座别院供出来给他们落脚,别院里样样精致,仆婢们更是准备了足够的热水供他们沐浴。 一看那蒸腾着热气的大木桶,薛云舟激动得一下子扑过去,抱着木桶兴奋道:“我要洗澡!我要洗澡!这一个月在外面都没好好洗过,早就忍不下去了!” 贺渊走到他身后,弯腰将他抱住,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亲:“一起洗。” 薛云舟连忙扭头吻他。 贺渊手臂微微收力,将他拉了起来,二人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紧紧拥抱在一起,用越来越激烈的亲吻化解着分开至今对彼此深入骨髓的挂念。 衣衫落了一地,两人这趟澡洗得异常缠绵,洗完之后倒在床榻上便不想动弹了,实在是这一路颠簸折腾,风尘仆仆,陡然转到这种舒适的环境中,以致积累的疲倦全都涌了出来。 薛云舟八爪鱼似的抱着贺渊休息了一会儿,他知道贺渊必定比自己累,不免心疼,便抬头看着他:“二哥,我给你捏捏肩?” 贺渊垂眼看他:“你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我试试呗!”薛云舟说着便爬起来,推了推他。 贺渊轻笑,顺势翻过身去。 薛云舟立刻跨坐到他身上,撸起袖子开始有模有样地在他肩上揉捏,不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探头问:“怎么样?舒服吗?” “嗯。”贺渊闭着眼点点头,隐隐有些睡意。 薛云舟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额角轻轻啄了一口,手中的力道逐渐变小,最后自己也有点犯困了,迷迷糊糊就趴在了他背上。 贺渊一下子被压醒,扭头看了看,连忙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将滑下去歪在床上的人挪正扶好,拉过被子准备给他盖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腹部,猛地一个激灵,所有睡意全都跑了个没影。 薛云舟沉沉睡着,衣衫下平坦的腹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贺渊目光死死定在那里,拉着被子的手猛地收紧,他想起之前薛云舟吃完东西的一次干呕,瞬间就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虽然明知道只是猜测,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激动过后又担心是一场误会,恨不得立刻去找大夫来给薛云舟把脉。 可此时已经是深夜,他看着薛云舟的睡脸,不忍心将他叫醒,只好按捺着焦急的心绪躺下来,盖好被子后将人揽到怀里抱紧。 这一觉,薛云舟睡得异常香甜,贺渊却熬红了双眼。 看到他眼底的血丝,薛云舟吓一大跳:“二哥,你怎么了?没睡好?” “嗯。”贺渊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薛云舟皱着眉摸摸他眼角:“怎么会没睡好呢?你别想太多啊,反正我们到青州之后就是自己的地盘了,走一步算一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去隐居好了,没必要太拼命。” 贺渊抓住他手腕,在他手上亲了亲:“快起来。” 薛云舟瞬间觉得一股电流在指尖窜起,直达心脏,忍不住露出傻笑。 一大清早就这么感性,太刺激人了! 薛云舟一抹鼻子,偷偷看了看,没有流鼻血,连忙爬起来跳到地上:“我饿了!” 贺渊心里一紧:“你慢点!” “哦。”薛云舟随口应着,抓起衣服麻利地穿起来,“饿死了,赶紧洗漱吃早饭。” 昨晚一同住在这里的还有康氏、顾氏与薛云清,两人走进饭厅时,他们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都是自家人,不值得见外,这里也不是讲究的地方,贺渊更不是真王爷,所以很自然地就跟他们坐在一起用饭了。 吃晚饭,贺渊问薛云舟:“有没有不舒服?” 薛云舟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 贺渊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可依然不死心,道:“我叫何良才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没生病啊……”薛云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贺渊怕是空欢喜一场,说话便有些保守,只道:“你昨天不舒服了,看一看也好,省得挂心。” “我昨天也没有不舒……”薛云舟话未说完,猛然觉得胃里翻搅起来,一股熟悉的反胃感再次袭来,连忙闭紧嘴巴,迅速跑到院子里弯下腰,张嘴“哇”一声,将刚吃进去的早饭全都吐了出来。 贺渊追出来,紧张地在他背上轻拍:“好点了么?” 薛云舟吐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手撑着墙,长出一口气:“还好,吐完就没什么感觉了。” 何良才一直在门外守着,见状立刻叫人送了水和帕子过来。 贺渊急忙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手微微有些颤抖:“等会儿你先去休息一下。” 薛云舟埋在帕子里唔唔道:“怎么回事,我消化不良了?” 这时薛云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王爷不用找大夫了,我懂医术。” 贺渊看过来:“你确定?” 薛云清心中不悦:“自然。”说着便拉过薛云舟的手腕,将手指搭在他脉搏上。 薛云舟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脸,疑惑道:“我不用坐下来吗?不用脉枕?” 薛云清斜了他一眼。 薛云舟立刻闭嘴。 过了一会儿,薛云清收回手,嘴角勾起一丝笑,朝面前的两个人看了看。 贺渊面皮紧绷,双手在袖中握紧,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紧张与急切来,沉声问道:“脉象如何?” 薛云清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了。” 贺渊猛地深吸口气,因诸多情绪在胸腔里挤压碰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薛云舟一脸迷茫:“我有什么?” 薛云清道:“恭喜堂弟,你这是喜脉!” 何良才一听,连忙跑进去告知屋子里的康氏与顾氏,康氏高兴地站起来:“真的?真有了?” 顾氏也跟着高兴:“自然是真的,云清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所有人沾了喜气,全都乐滋滋的,只有薛云舟还懵在当场。 他转头看着贺渊,不解道:“他说我这是什么?喜脉?” 贺渊心绪难平,一把将他抱住:“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洲洲:作者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作者迅速拉过二哥挡在身前~ 二哥一脸受伤地看着洲洲~ 洲洲:哈哈哈好开心!作者你快出来!奖励你一块大骨头!我最喜欢生孩子啦! 第38章 有喜(二) 薛云清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嫌弃地皱了皱眉,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传说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王爷怎么在薛云舟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甚至两次当着别人的面举止出格,实在是……有伤风化。 他当然不敢随意讥讽贺渊,便将矛头对准薛云舟,轻笑道:“堂弟这回可算是夙愿得偿了。”言下之意,赢得王爷独宠不在话下,只是不好当着贺渊的面说出来罢了。 薛云舟差点被贺渊抱得窒息,费力地将他推开一些,总算透过气来,抹了把脸转头看向薛云清,想了想,勤学好问道:“有喜是不是有孩子的意思?” 薛云清一愣,点点头:“自然。” “呃……咳咳……哈哈哈哈哈哈……”薛云舟突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一把抓住贺渊的手臂,“这个人会不会看病啊,就算是庸医也要说得靠谱点吧,王爷快把他抓起来!” 贺渊看看眼泪都快笑出来的薛云舟,再看看自己被揪成一团的衣袖,感觉心也跟着微微揪起来,不禁皱起眉头:“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了?” 薛云舟愣了一下,拍拍笑得僵硬的脸,眨了眨眼:“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 “你……”贺渊张了张嘴,艰难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等等等等!你们的意思是……”薛云舟咽了咽口水,缓缓低下头,略带迟疑地指指自己的肚子,“这里……这里……啊……那个……” 贺渊看他表情比便秘好不了多少,疑惑之后突然眉心一松,拉起他的手将他带到没人的地方,低声道:“洲洲,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薛云舟脑子里一锅粥,闻言怔怔抬头:“知道什么?” “这个世界,男人是可以怀孕生子的。” 薛云舟:“……” 贺渊深深看着他,握着他手的力道越来越紧。 薛云舟感觉有些疼,迅速回过神来,再次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看。 贺渊深吸口气:“你一直不知道?” “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啊……”薛云舟始终有点不敢相信,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迷茫。 贺渊沉默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薛云舟的关心远远不够。 同样穿越过来,他成了摄政王,每天忙着与朝廷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自然早就知道男人可以怀孕的事,不谈官员中有哪些人的子女是男妻生的,就说皇宫里,当今太后便是男子,因此他来了没多久便知道了这回事。 可薛云舟一来就要待嫁,侯府没有人真正关心他,肯定不会多交待婚后的注意事项,按照他那种懒散的性子,也不会主动了解周围的环境,嫁到王府之后同样没怎么与外面接触,这么看来,的确是没有机会知道。 贺渊自责不已,同时又有点不知所措:“我……我以为你知道……你没有拒绝,我以为你愿意的……” 薛云舟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措的模样,吓了一跳,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手忙脚乱道:“二哥你别这样啊,你让我缓缓……让我缓缓!” 贺渊听了更加自责,他上辈子习惯了独断专行,与薛云舟的相处始终缺乏沟通,这辈子两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的习惯却依然没有改变,若是一开始在这件事上明确商量一下,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看着薛云舟茫然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头一次显得笨嘴笨舌:“你……你饿不饿?” 薛云舟正低头研究自己的肚子,闻言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点点头:“刚刚吐得太干净了,好像真有点饿了。” “那再吃点东西。”贺渊说着拉起他的手,直接带他回了房间。 贺渊特地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送过来,薛云舟这次吃得小心翼翼,幸好吃完没有再吐,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吃饱喝足,人似乎精神了些,薛云舟这会儿才算是真正回过味来,想了想,猛地捂住肚子,一脸卧槽地扭头看向贺渊:“二哥,我怀孕了!” “嗯。”贺渊唇线紧抿,垂眼握住他的手,两人四只手一起贴着他的肚子。 薛云舟反握住他的手:“我……我怎么突然又有点高兴了?” 贺渊猛地抬头,漆黑的双眸直直看着他,深不见底。 薛云舟让他看得心跳加速,下意识眨了眨眼。 贺渊嗓音微哑:“你不生气?” “不啊!”薛云舟连忙摇头,“就是刚开始一点缓冲都没有,刺激有点大。” “是我不好……” “这又不关你的事,啊不对,这怎么能不关你的事,我这是要给你……”薛云舟突然激动起来,“卧槽!我要给你生孩子了!” 贺渊让他这反应弄得懵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薛云舟兀自震惊了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双手在自己肚子上拍了拍:“好神奇!这里面是有个孩子吗?” 贺渊看他拍肚子像拍西瓜似的,面露不忍,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他猛地朝自己扑过来,连忙伸手将他接住。 薛云舟坐到他大腿上,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二哥,你快掐我一下!” 贺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没感觉啊,再重一点。” 贺渊现在恨不得将他供着,根本下不去手,只好道:“你没做梦。” 薛云舟只好自己掐,掐得“哎呦”一声才收回手,抵着他额头嘿嘿笑起来:“二哥……你高不高兴啊?” “高兴!”贺渊捧着他的头,目光深沉,“不仅因为这个孩子,更是因为你,因为……你看起来并不排斥。” 薛云舟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又很期待……刚刚一瞬间我其实挺怕的,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我能跟你在一起,看到了你上辈子从来没表露过的一面,甚至还跟你有了孩子,这样几乎人生就没什么遗憾了……只是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在医院醒过来,然后发现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贺渊深深看着他,没有接话,因为他刚才某一瞬间也有过同样的感受,这样的感受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从没拥有过,与拥有过却又突然失去,这两者的滋味天差地别。 薛云舟自己感慨了一会儿,又开始研究自己的肚子,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疑惑道:“这孩子要怎么生啊?不会是……”说着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贺渊看着他:“不会是什么?” 薛云舟惊恐地往屁股后面摸了摸,磕磕巴巴道:“我……我想静静。” 贺渊眼底滑过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啊?”薛云舟咽了咽口水,“所以……我的肚子不叫肚子……叫泄殖腔?” 贺渊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无奈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啊!”薛云舟一脸认真,“孩子真要从那里出来?卧槽……我会不会死啊?” “不是……不是从……”贺渊哭笑不得,“是剖腹。” 薛云舟愣了片刻,将捂在后面的手缓缓收回来:“真的?” “不骗你,我早就了解过了,这里破腹产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我们有好医好药,比别人更安全。” “可这是古代啊……” “有需求就有发展,不能按照我们的历史来看。” “哦……”薛云舟迟疑地点点头。 贺渊怕他担心,又道:“男人生子的不少,当今太后就是男的。” “咦?”薛云舟大感惊讶,“还有这回事?” “嗯。” “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贺渊摸摸他的头:“我陪着你,不会让你出事。你这才刚开始,头三个月就不要再奔波了,我们暂时住在这里。” “城外还有兵马呢。” “让他们先去青州,我们只留一小部分随行保护就可以了。一会儿吩咐下面去找合适的住处,到时我们搬过去。” 薛云舟知道他凡事都会安排得妥妥帖帖,自然懒得多花心思,便点头应好,想了想,对生孩子的事仍然很好奇,忍不住又问:“二哥,你说这个社会的男人都可以生孩子?” “是。” “那你……” 贺渊愣了一下:“我和你身体构造一样。” “啊……”薛云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我上了你,那你就要给我生孩子了。” 贺渊眼皮又跳了。 薛云舟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画面,包括贺渊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怀孕大着肚子的,生完孩子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抱着孩子喂奶的…… 等等! 薛云舟又惊恐了,抬手在自己胸前摸了摸,舌头开始打结:“我……以后还要……喂奶吗?” 贺渊刚刚才回答他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生孩子的问题,又突然听到他问喂奶的事,实在想不通这两者怎么联系起来的,忍不住脸僵了一下,顿了顿才开口:“你没奶,找奶娘。” “哦……吓死我!”薛云舟长出一口气。 贺渊再次揉揉他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别想太多,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先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薛云舟赖在他身上不肯起身,默默继续之前的脑补,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贺渊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薛云舟咧嘴:“你也可以给我生孩子啊?” 贺渊陡然面色紧绷。 薛云舟脑补了半天,弯着眉眼直乐:“想想那画面,跟喜剧片似的,哈哈哈哈哈!” 贺渊:“……” 第39章 安排 薛云舟有了身孕,贺渊惊喜之余更多了许多紧张,他上辈子从没指望过有子嗣,这辈子虽然的确期待过,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手足无措,就连想抱一抱薛云舟都架着胳膊不敢用劲,只虚虚地轻揽着。 这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孩子的看重,但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这是他和薛云舟的孩子,这孩子装在薛云舟的肚子里,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此刻他甚至都不想管身上的那些烂摊子,就想一家三口找个清静的地方过过隐居的日子,他甚至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薛云舟大着肚子在院中慢慢散步的场景,两个人能走到今天,是他上辈子做梦都梦不来的,他的确一瞬间有了避世的想法。 但这个社会与现代社会完全不一样,此时也不是太平盛世,想要过安稳日子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势和地位做支撑,至少想要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就不可能放弃现有的社会地位,哪怕后面跟着一堆麻烦。 过了最初的激动,贺渊恢复冷静,开始与薛云舟商量后面的事:“先在这里暂住,等孩子满三个月后我们继续往北,不能在外面生,回青州才是最稳妥的。” 薛云舟点点头:“哦。” 贺渊又道:“这三个月,你就不要做剧烈运动了,最多散散步。” 薛云舟面露迟疑:“哦……” 贺渊在他头上摸了摸:“我出去安排一下,孩子出生以后要穿的衣服、用到的物品、睡的小床,这些现在都要开始准备了,另外还要物色合适的奶娘。除了孩子的,还有你的,生产需要准备的物品、好的药材、好的大夫……事情比较琐碎,光交代下去就要花不少时间,估计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休息。” 薛云舟听得晕头转向,晕完了冲他龇着牙直乐:“恭喜二哥!你已经成功点亮慈父技能!获得初始经验值1000点!” 贺渊:“……” 薛云舟缩了缩脖子,摸摸肚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怎么好像嘴巴变馋了?明明刚刚才知道怀孕了啊,变化没这么快吧?” 贺渊沉默片刻:“等会儿再叫人给你买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薛云舟摇摇头,“要不我们去街上转转呗,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 “不行,你要休息。” “不是吧?”薛云舟一脸纠结,“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虚弱啊,虽然这身体锻炼得太少,但到底是个男人啊,现在感觉还是蛮有精神的。” 贺渊皱眉:“小心为上,别不当回事。” 薛云舟哀嚎一声,扑过去挂在他肩上:“二哥,你让我出去跟你一起行动呗,我又不是女人,没那么娇弱的!” 贺渊闻言愣了一下,垂眼看着他沉默许久,最后在他额角亲了亲,低声道:“对不起,我紧张过度了。” 薛云舟嘿嘿一笑:“没事,那我能出去了?” “可以,只要别剧烈运动。” 薛云舟高兴地冲他咧咧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很快被他按住脑袋,狠狠吻了一通才放手。 之后,贺渊安排人送消息到青州,并且详细提了不少要求,希望回到青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除此之外,他又将薛云舟怀有身孕的事情郑重地与康氏说了一次,最后道:“这里不属于青州地界,你们不妨先行一步,跟随大军一同过去,这样路上不容易出岔子。” 康氏面露迟疑,道:“我不放心云舟,还是……留下来吧……” 一旁的薛云清也开口:“我懂医术,还是留下来看着堂弟吧。平城或许的确能找到好大夫,但这样的大夫不一定愿意跟着你们走,到时堂弟肚子越来越大,在路上没人照顾可不行。” 薛云舟早已习惯了他的各种讥讽之言,突然听他这么正经地说话,诧异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暗道这人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康氏与薛云清都决定留下来,那顾氏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自然是打算与他们一起。 贺渊想了想,虽然跟着大军一起走的确安全,但这一路到青州,对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自己和薛云舟都不在,他们到了青州恐怕也不是特别方便,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吧。”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贺渊又带着薛云舟回到住处,将宋全叫了过去,命他安排人暗中回京城,一是为了调查当初战报有假的事情,二是为了监视樊茂生等人的动向。 薛冲失势,樊茂生等人还能不受影响地行动,可见他们背后另有其人,这个人显然不是乳臭未干的少年皇帝,真相究竟如何,只有查清楚了才能知道。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短期内不会与那边产生冲突,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如今连对方的底牌在哪里都不清楚,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不查清楚了总归不放心。 宋全走后,薛云舟想到城外还有大军驻扎,便问:“我们不用出城吗?城外还有那么多人。” “不用。”贺渊道,“先留着他们在那里也好,给陶新知增加点压力,敦促他尽早开仓放粮,免得他耍什么花样。” 当天晚上,他们依然在陶新知的别院休息,只是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好。 贺渊是高兴得睡不着,他将薛云舟揽在怀中,很仔细地摸摸他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不易察觉的新生命,好半晌都没感觉到一丝困意。 而薛云舟也同样摸着肚子睡不着。 对于这孩子,薛云舟的心情极其复杂,每每想到这是他与二哥的,心里就雀跃得恨不得立刻见到孩子的面,可一想到这孩子装在自己的肚子里,那滋味还是非常地别扭。 两人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刚睁开眼,就听到外面有人求见。 薛云舟以为是住处找好了,连忙将人叫进来。 进来的是贺渊的一名心腹,那心腹对他们行了一礼,道:“启禀王爷,田将军夜里派人去搜山顶,在那里抓了七八人,另外还发现了几只信鸽。” 贺渊眉目微凝:“信鸽?哪里来的?” “他们自己养的。” 第40章 信鸽 贺渊原本打算叫人将那几只信鸽带过来给他看看,不过考虑到这是陶新知提供的住处,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最终还是决定出一趟城,再加上薛云舟对信鸽有些好奇,便带着他一同过去。 大军依然驻扎在城外山脚,远远望去颇为壮观,营中几位将领听说贺渊与薛云舟过来了,连忙出帐迎接,原本以为他们会骑马过来,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辆马车。 贺渊先下车,之后转身伸出手,想要扶着薛云舟下来。 薛云舟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觉得牙疼,下意识缩回自己的手,咧嘴道:“二哥,你这也太紧张了吧……” 贺渊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我怕你摔着。” 薛云舟:“……” 贺渊见他半天不动,不由抬了抬眉:“怎么不下来?” “……哦。”薛云舟乖乖探出身子,让他扶着下来了,之后悄悄瞥他一眼,郁闷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女人了?虽然我的确是怀孕了,可……” “没有,你别多想。”贺渊拉着他往营帐走去,“如果在现代,按照你那身体素质,我绝对不会这么紧张。但是你现在这具身体缺乏锻炼,协调性差,你又多动症似的,我怕你再像上次那样摔着。” 薛云舟听得更郁闷,嘀咕道:“你才多动症,你全家多动症。” 贺渊听得哭笑不得:“全家包括你。”说着捏捏他手心,停下来看着他,认真道,“真的没把你当女人,你不用纠结怀孕的事,这个世界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身体构造,你不是异类。我担心你是出于本能,是因为你现在处在特殊时期,这跟你的性别无关。” 薛云舟抿抿唇,隐约觉得的确是自己在这件事上过于敏感了,其实他对这个融合了两个人基因的孩子很期待,但是在原世界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生活了二十年,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他忍不住设想了一下,如果怀孕的是二哥,那二哥估计比他还纠结,而他看到二哥的大肚子,大概会比现在的二哥更紧张。 “噗……”刚刚还一脸郁闷的人突然乐起来。 贺渊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薛云舟清清嗓子揉了把脸,正色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自娱自乐。”说完朝他肚子瞄一眼,肩膀一抖,又闷笑起来。 贺渊:“……” 两人很快就到了营帐门口,几位将领刚才看到贺渊扶薛云舟下马车时那慎重的态度,再次震惊,到现在还有些回不神来,直到贺渊一个眼风扫过来才猛然清醒,连忙抱拳行礼。 贺渊问道:“严冠玉如何了?” 田将军摇摇头,啧啧称奇:“好吃好喝,被咱们扣押着,却像在过神仙日子。” 贺渊并不关心此人的生活状况,知道人没跑便点了点头,又问:“信鸽呢?” “在后面树上。”田将军说着便领他们绕过营帐,走到后面半山坡一棵有人守着的大树旁,抬手指着枝杈上一排鸟笼道,“一共五只,都在这里。” 旁边的小兵将笼子取下来,贺渊与薛云舟各自接过一只。 “五只倒是不多。”薛云舟转着笼子仔细观察,发现这鸽子养得十分漂亮,两只血红的圆眼珠子干亮有神,正歪着头盯着他看,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道,“这是严冠玉养的?” 古代通信十分不便,除了烽火、钟鼓、快马加急等,一般就是飞鸽传书用得较多,但这种多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信鸽的培养并不容易,所以用飞鸽传书通讯的次数跟现代的电话、网络、甚至邮寄根本没法相比。 可以说,信鸽是特权阶级的专属物,与老百姓八竿子打不着,与无组织无纪律的土匪更是不相干。 可严冠玉作为土匪头子,竟然拥有五只信鸽,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田将军却道:“不是他养的,是他山头的一个叫齐远的男子,此人家中祖祖辈辈都以养鸽为生,他父亲曾在晋王府供职,后来因为多看了晋王妃一眼,被挖了眼珠子扔出府去,没多久便死了。之后齐远辗转数地,遇到严冠玉,很快便落草为寇,在山头继续养鸽。” 听到“晋王”二字,薛云舟下意识张了张嘴,虽然知道藩王不可能只有一个,可突然听到除贺渊之外的皇族名字,还是忍不住诧异了一下,想到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又急忙将嘴巴闭上,只是朝贺渊看了看,眼底有些忿忿不平的意味。 看看这位晋王,不过是老婆被人看了一眼,就把人眼珠子挖了,谁敢再说摄政王残暴不仁,他跟谁急! 不过现在名义上没有摄政王了,贺渊已经恢复了他最初的封号:燕王。 贺渊将鸽子笼放回去,问道:“严冠玉底细如何?” 田将军回道:“他本人倒像是块滚刀肉,什么都不肯说,不过那些百姓众口一词,说他家世清白,本出自书香门第,可惜因为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如今他家中就剩他一人,他算是了无牵挂,两年前占了这座山头开始劫富济贫。” 贺渊点点头:“再去调查一下,看与他们说的是否一致。” “是。” 薛云舟想了想,疑惑道:“他都有信鸽了,那应该消息很灵通才是,怎么当初抢劫的时候,连你们带着那么多兵马过来都不知道?” 田将军道:“这些信鸽才刚刚长大,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哦……”薛云舟了然点头。 贺渊朝薛云舟看了看,虽然没从他脸上看出倦意,但想着他如今毕竟有孕在身,便拉着他去营帐内休息。 走进营帐,薛云舟道:“如果那些百姓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严冠玉就是一个纯粹的土匪,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贺渊点头:“即便不是纯粹的土匪,也没什么值得顾虑的。以我们如今的身份地位,几乎到处都有敌人,也不差他一个。更何况他还不一定会与我们为敌,我们只要凡事小心一些便是。”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薛云舟哀嚎一声,想了想,又压低嗓音问道,“晋王这个人是不是名声也不好?” 贺渊摇了摇头:“只知道他比较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当时我刚穿过来,怕暴露身份没有打听太多,所以对他的了解很少。” “哦……”薛云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他能因为那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挖人眼珠子,可见也不是什么好鸟,同样是王爷,他在封地逍遥自在,你却声名狼藉,这其中恐怕有人在推波助澜。” “有可能。”贺渊摸了摸他的头,“别想太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是纸老虎。” 薛云舟想到他上辈子就有过这种言论,而且这样笃定而自信的二哥正是自己喜欢不已的,现在又听到这种话,便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现代社会,绝对的实力是头脑,封建社会,绝对的实力就是拳头,我都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去封地看看了。” “不急,你现在才一个月身孕,等再过两个月就走。”贺渊想了想,又道,“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原摄政王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当政者,他虽然的确掌握着不小的军权,可在政事上却一塌糊涂,青州恐怕也不会很乐观。” 薛云舟连连点头,又问:“那严冠玉怎么处置?” “能养那么几十号贫苦百姓,至少说明他本性不坏,在现在这种世道做土匪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他的身份与落草的真实意图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将他放了。在查清楚之前,暂时先扣押着吧,不过那些信鸽……还给他有点可惜。” 薛云舟猛地瞪大眼,惊讶地看着他:“二哥,我以为这种事应该是我先提起的,你的正直和原则呢?” 贺渊无语地看着他。 薛云舟夸张地怪笑了一声:“培养一批合格的信鸽多不容易,干脆连那个叫齐远的人一起抢过来吧?晋王府残暴,咱们燕王府绝对仁慈,他要是想多看王妃我两眼,我可以让他看个够,保证不会虐待他。” 贺渊黑着脸看他:“……” 两人就这么商议着将严冠玉的得力手下和五只信鸽收归己有,并且很快就落实下去,不过堂堂王爷抢别人东西听着有些掉身份,他们好歹有个合理的借口:严冠玉冲撞了王妃,收缴信鸽加挖墙脚撬人才算是小施惩戒。 之后几天,两人每天都会听到下面有人来禀报,说严冠玉执意要见他们,不让见就各种闹腾。 贺渊手里有一堆事要忙,自然懒得理他,对他的要求一概驳回。 薛云舟则看好戏似地在旁边笑,咬着牙哼哼道:“竟然说我没有世家公子的气质,敢鄙视我,急死你最好!” 正在这时,何良才过来求见,说是住处找好了,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看。 贺渊转头以眼神询问薛云舟,薛云舟连连点头:“去!当然要去!” 第41章 稳定人心 薛云舟扔了手中的书,兴冲冲就要拉着贺渊往外冲,刚到门口就被迎面一阵冷风呛到,贺渊心里一紧,转身将他推进屋去,取了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才同意他出门。 这几天明显又冷了不少,薛云舟看看自己,再看看他,道:“要不你也披一件吧。” “我没事,我练武的。” “……” 贺渊说得自然,薛云舟听得心里直吐血,暗暗发誓等生完孩子之后一定要把体质练好,争取早日赶超二哥,虽然赶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拉近距离是必须的! 两人再次出门,在廊檐下走了一段路,穿过院子里的拱门时碰巧看到薛云清被家仆推了过来,连忙顿住脚步。 薛云舟抬手笑了笑:“堂兄找我啊?” 薛云清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他抬手做什么,再加上十分看不惯他这副灿烂又懒散的模样,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不冷不热道:“不是我要找你的,是王爷有吩咐,叫我以后每日过来问诊一次。怎么?你们这是要出门?” 薛云舟咦了一声,转头看向贺渊。 贺渊在他头上摸摸:“去让他看看。” 薛云舟已经逐渐习惯他的这种紧张,自然不再有任何别扭,乖乖应了一声便朝薛运清走过去,问道:“你医术究竟怎么样?光听你自卖自夸可不成啊!” 薛云清神色不大好看:“治病救人岂同儿戏?我是久病成医,你不信便罢。”说着收回手。 “别别别!”薛云舟连忙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上,陪笑道,“我随口问问,对不住对不住,你快给我看看。” 薛云清见他面露愧疚,脸上好看了些,这才凝神开始给他诊脉,过了半晌收回手,淡淡道:“一切安好。” 薛云舟连忙道谢,又说:“我们去看看新找的住处,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薛云清摇头:“你们去吧。” 彼此道了别,薛云舟跟着贺渊坐上马车,带着几名护卫,很快就赶到那处新找的院落。 这座院落环境清幽,走进去显得豁然开朗,里面各种布置都透着北方的粗犷与大气。 两人在里面粗粗转了一圈,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贺渊显得有些迟疑,道:“原本打算留二三十个护卫的,那样这座院子倒是够住,可现在我还是不太放心,想多留些人手。” 薛云舟想了想,点点头:“多留些人手也好,你虽然名义上不是摄政王了,但在小皇帝那群人眼里,依然是个极大的威胁,我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只是不管留多少人马随行,既然是为了保护安全,那自然不能离得太远,住处就的确是个问题了。 薛云舟抬头四处看了看,道:“这左邻右舍的都有人住吗?要是可以的话,临近的院子也租过来就是了。” 一直跟随在侧的何良才连忙道:“回王妃,除了这一家,这附近没有空置的院落了。” 贺渊沉默片刻,吩咐道:“再找找,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我们就去城外住。” 何良才连忙应下。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又登上马车回去,才走了一半路程,正支着头无聊看向车外的薛云舟突然瞪大眼:“二哥你看,下雪了!” 贺渊俯身凑到窗口往外看,果然见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虽然不大,但这还是他们穿越以来碰到的第一场雪,看到这些扬扬洒洒的白雪,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寒意,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寒冬来了。 寒冬意味着可能会有许多百姓熬不过饥饿与寒冷,熬不到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 贺渊看着外面的雪,沉声道:“都已经好几天了,陶新知屡次找借口拖延开仓放粮,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我去会一会这位知府大人。” 薛云舟点点头:“好,不过他要是再找借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贺渊眸底泛起冷意,“城外还有大军驻守,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胆子跟我叫板。” 剩下的路程,薛云舟一直在骂陶新知,只是没想到两人回去后刚下马车,就看到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正恭恭敬敬站在那里等候着,着实诧异了一番。 贺渊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薛云舟则冲他露出一个笑容:“知府大人,好几天没见了,您贵人事忙呐!” “不敢不敢,王妃说笑了。”陶新知一脸笑容,只是那笑容在听到薛云舟的话之后僵硬了一瞬。 陶新知这次过来,总算是合了贺渊的意,不管他是良心发现,还是权衡利弊,或者是被城外的大军震慑,总之他这次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上午就开仓放粮。 贺渊满意地夸了他几句,道:“陶大人体恤百姓便是忠于朝廷,其心可嘉。明日本王正好无事,也会过去看看。” 陶新知一脸郁闷地走了,虽然这么一尊大佛坐镇平城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可他从来没想过这大佛会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跑到那些肮脏低贱的贫民百姓中去,因此早就做好了在粮食上动动手脚的准备,没想到现在却不能够这么做了…… 翌日,贺渊早早醒来,抱着迷迷糊糊的薛云舟亲了亲,又习惯性摸摸他的肚子,这才起身穿衣。 薛云舟让他亲得精神了些,连忙跟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我也去。” 贺渊阻止不了,只好由着他,出门前再次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下了一夜雪,现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好在雪始终不大,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 两人乘马车往城外走,出了城门果然看到官府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面一排大锅,锅里正煮着粥,热气腾腾,棚子外面除了维持秩序的官差,剩下的就全是饥肠辘辘的逃难百姓。 这些百姓顶着风雪,蜷缩着身子,一个个冻得嘴唇青紫,又因为长期忍受饥饿,脸色蜡黄,单薄的身子在宽大破旧的粗布衣衫中显得不堪一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 薛云舟在上回遭遇围困时就已经受过强烈的冲击,可现在猛然看见这么多朝不保夕的百姓,还是再一次受到冲击,不禁低低叹了口气:“人不少啊,平时估计都缩在角落吧,没想到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 贺渊沉声道:“如果不是陶新知紧守城门见死不救,这会儿估计人更多。” “啧,要是突利来了,他们能这么坚定执着地紧守城门,那还怕什么外族入侵啊。” 两人说话间,陶新知迎面走了过来。 知道贺渊要过来看看,他几乎一整夜没合眼,对此丝毫不敢怠慢,早早就安排了舒适的座椅、温热的茶水,这会儿见到人露面了,连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笑着请他们过去。 贺渊淡淡道:“不必,我们就随便看看。”说着便与薛云舟往人群处走去。 古代社会等级森严,虽说有百姓忍受不了朝廷的剥削揭竿而起,可大多数流民依然谨守本分,这些流民在看到他们二人锦衣华服时,立刻就猜到他们是身份尊贵之人,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看,甚至靠得近的下意识弯了弯膝盖,想要下跪行礼,那卑微到尘土中的姿态看得二人很不舒服。 薛云舟低声道:“还是现代社会好,不用看着人整天跪来跪去的。” 他这时无比庆幸自己穿在了侯府公子身上,如果是普通老百姓,还真不知道要对着别人磕多少头,不过即便是别人冲着他磕头,他也很不习惯,只是为了不破坏规矩,从来没有阻止过身边的人罢了。 贺渊“嗯”了一声,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的感受是一样的。 原本在现代就处在上层社会,从来都是俯视别人,如今穿越到这里,自然不会被身份带来的优越感冲昏头脑,同样是人上人,在现代是受到别人的敬重,而在这古代,别人对他更多的是畏惧,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好在这样的身份与地位也给他带来极大的好处以及无限的可能,青州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就像一块璞玉,等着他来打磨雕琢,在现有的条件下,他可以尽可能地让这块玉散发光泽,让这片藩地生机勃勃。 大锅中的粥一点点减少,贺渊收敛心思,走近了些,亲眼看着重新煮出来一锅粥,确定陶新知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这才微微放心,随即目光朝陶新知转过去。 陶新知一直没敢离开,此时敏锐地接受到他的目光,连忙小跑着走了过来,笑着低声问道:“王爷王妃可是累着了?不妨去歇息片刻?” 贺渊不答反问:“还有多少粮?” 陶新知一听立刻皱起脸,诉苦道:“这两年虽没闹过饥荒,可收成也着实不好,下官这里实在是没有多少余粮啊,如眼下这般,怕是只够吃五六日的。” 贺渊也不去追究他话中有几分真假,只点点头道:“施粥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么多人,救得了他们一日,救不了他们十日、百日,总要想法子让他们真正活下去才是,陶大人再多多费心,务必让他们熬过这个寒冬。” 陶新知心里直骂娘,脸上却挂着谄笑:“王爷所言甚是,下官一定尽心尽力。” “嗯,本王会在平城多住些时日,陶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本王。” 陶新知每天都盼着他们离开,猛然听到他要留下来,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贺渊转头看向薛云舟:“走么?” 薛云舟点点头:“走吧,这里有陶大人坐镇,相信会十分顺利的。” 陶新知:“……” 两人再次登上马车,这次没有回住处,而是直接往城外大营而去。 田将军等人得到消息,又一次出来迎接,他们在这里待得着实无聊,忍不住便打赌,猜测王爷会不会再像上回那样小心翼翼,恨不得将王妃抱下来。 一名副将压低嗓音,鬼鬼祟祟道:“你们说,王妃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功夫?不然怎么将王爷勾得神魂颠倒的?” 其他人纷纷用一种“你不想活了”的眼神看着他,充满同情。 该副将:“……” 说来也怪,原摄政王恶名在外,百姓无不闻之色变,但军中这些将领对他倒是极为服帖,这其中除了利益因素外,恐怕原摄政王对这些手下难得的仁义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不管怎样,这倒是为贺渊省去了不少麻烦。 将领们翘首以待,果然看到贺渊又如上次那样,小心谨慎地将薛云舟扶下了马车,甚至还伸手掸了掸他肩头的雪,不由纷纷咋舌。 贺渊牵着薛云舟的手,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营帐。 贺渊这次过来,是因为陶新知已经开仓赈灾,即使后面想耍花样,他也没有精力去多管,毕竟自己还有很多事要解决,没必要浪费时间在一个知府身上,因此他决定让这十万大军拔营,先一步去青州。 众将领一听终于可以走了,激动得差点嗷嗷叫。 贺渊吩咐他们挑出五百精兵,又交代了一些事,最后站起身,目光扫视一周,郑重道:“本王还有一件事要告知诸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本王的王妃,如今已怀有身孕,本王即将有后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将领们齐齐吃了一惊,这回才算明白他决定留下来的原因。 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纷纷起身道贺,所有人都红光满面,有种与有荣焉的兴奋感。 这种喜悦毫不作伪,毕竟贺渊已经三十而立,身为他们的主心骨,至今没有子嗣,这在众将士心里实在是个隐患。 再加上先皇当初也是子嗣艰难,只留下了贺桢这一个儿子,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贺渊是否也会如同他的兄长那般面临同样的问题,好在如今这问题终于解决了。 贺渊明白他这个地位子嗣的重要性,这不仅仅是他的儿子,更是他的继承者,也是一众下属将来追随的对象,所以他才会在此时郑重地提出来,目的就是要给这些下属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回到青州,继续死心塌地为他卖力。 第42章 严冠玉 在贺渊的默许下,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在营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所有人的耳朵,整个营地立刻沸腾起来。 现在正下着雪,不宜行军,田将军等人便开始准备着生火做饭,热热闹闹地将贺渊与薛云舟围在中间,说是要庆祝一番。 贺渊本就有意鼓舞士气,薛云舟又一向喜爱热闹,两人都没有异议,便决定在营地住一晚。 入夜后,营地燃起一堆堆火,除了值守巡逻的士兵,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坐下,军中不可饮酒,几位将领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很不过瘾地以茶代酒,嘴里直嚷嚷着可惜。 正喧嚣热闹时,宋全走到主帐前面,俯身在贺渊耳边道:“王爷,您上回叫人去查严冠玉的底细,眼下已经有了消息。” 贺渊抬起头,拿旁边的帕子擦擦手,道:“让他进来吧。”说完对薛云舟叮嘱了一声,起身走进大帐。 宋全领命而去,很快将暗探带过来。 那人对贺渊行了一礼,道:“启禀王爷,严冠玉落草为寇的真实意图尚未查清,不过属下已经探明,他家中遭逢变故与晋王府有关。严家住在晋王的封地宁州,严冠玉的父亲严鸣是书院的先生,在当地颇有名望,后来因看不惯晋王所作所为,公然辱骂过晋王,更在出题时隐射晋王剥削百姓、鱼肉乡里。消息传到晋王府,晋王被惹怒,派人去一把火将严家烧了,只有严冠玉当时不在家中,逃过一劫。” 贺渊接过他呈上来的证据翻看,蹙眉沉默。 这么看来,严冠玉与那齐远竟然都是晋王的仇人,两人都落草为寇,这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不管严冠玉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至少他们眼下肯定与晋王府为敌,这对自己倒是没有太大影响,只是想到如今的民间到处都有人私人势力,他便有些怀疑这严冠玉会不会是想要与朝廷为敌。 想到此,贺渊放下手中的东西,吩咐道:“这山头除了严冠玉、齐远,另外还有几个稍有地位之人,你再去查一查他们,看他们又是为何落草为寇的。” “是。” 贺渊回到薛云舟身边,将查到的事情与薛云舟说了一遍,道:“如果另外几人也或多或少与朝廷有仇,那严冠玉这个组织就不是单纯的土匪窝了。” 薛云舟微微惊讶:“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严冠玉不简单啊,我们是不是该去会会他?他都叫嚣了那么久了。” “嗯。”贺渊点点头,“不用特地去见他,让他过来就是。”说着转身便吩咐下去。 没过多久,严冠玉被人带了过来,虽然蓬头垢面,且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但却昂首挺胸,显得精神极好,不过贺渊并没有虐待他,精神好也算正常。 严冠玉抬起双手拨开面前稻草似的长发,夸张地吹了声口哨,笑道:“王爷请草民吃肉啊?这是要送草民上黄泉路了?不知道有没有酒?没酒可不过瘾。” 贺渊神色未动,只淡淡示意:“坐吧。” 严冠玉走过来在薛云舟身边坐下,探头上下打量他:“你还真是王妃啊?那瘸子呢?” 薛云舟哼笑:“瘸子身上有毒针呢,你要实在怀念那滋味,我这就叫他过来。” “别别别!”严冠玉连连摆手,“我怕了他了!真是娘们儿唧唧的,最怕这些使阴招的了。” 严冠玉被抓住的时候就已经被仔细搜过身,贺渊知道他身上除了一身破衣衫,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因此虽然反感他坐在薛云舟身边,倒是并没有多余的担心,只将薛云舟往自己身侧拉了拉,道:“既然你不喜欢别人使阴招,想必自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了?那明人不说暗话,你养那些信鸽做什么?” 严冠玉一听顿时炸了:“堂堂王爷,竟然抢夺他人的信鸽,这像话吗?我们养那些信鸽很不容易,这还没长大呢,就被你们给抢走了,朝廷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 贺渊淡淡道:“已经说过,这只是小施惩戒,你公然冲撞王妃,没砍你脑袋已经足够仁慈。” 严冠玉横眉怒目:“即便是冲撞,那也是无心之失,我们可什么都没捞着,也没伤着王妃,王爷要打要骂,我随时恭候,但那几只鸽子是齐远的心头血,你们把鸽子抢过去了,叫他以后养什么?” 薛云舟摸摸自己的肚子:“你怎么没伤着我?我这肚子里可怀着崽子呢,这是王爷的骨血,是能随便冲撞的?” 严冠玉愣了一下,视线下移,瞪着他肚子:“我可没碰过你肚子!” 薛云舟切了一声:“谁记得那么清啊,我受到惊吓,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 严冠玉听得干瞪眼。 贺渊道:“既然齐远喜欢养鸽子,本王就给他这个机会,带他回青州,那里有足够多的鸽子供他照料。” 严冠玉听得咬牙切齿。 贺渊道:“你还没交代,养这么多鸽子做什么呢,你其他的山头呢?都各坐落在哪里?” 严冠玉面色紧绷:“你休想知道!” “那就是真有了?也好……”贺渊转头看向薛云舟,“我们不是正愁没地方住么,那就住他的山头吧,那里不缺地方。” 薛云舟眼前一亮:“对啊,好主意!” 严冠玉气得不轻:“你们——!” 贺渊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不肯老实交代,那这些肉也别吃了。来人,将他带回去!” “你们——我——哎哎——我这才吃两口呢!”严冠玉双手死死抓着那块肉,见拉扯他的护卫要来抢,连忙塞进嘴里,三下两下嚼完了就吞下去,被噎得直瞪眼。 薛云舟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好拼……” 严冠玉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一个字不肯透露,贺渊倒是也不着急,毕竟这种小股势力在民间到处都是,对于朝廷来说,只要还没有发展到扯大旗称王的地步,一般也就当是虱子了,更何况有这些势力在,该着急的是京城的小皇帝,他作为盘踞一隅的藩王,利用得当的话,反而会从中受益,再加上他本就是现代人的灵魂,对于这些类似农民起义的举动看待得比较客观,心态也相对平和。 这顿庆功宴吃得简陋却热闹,虽然谁都不知道薛云舟肚子里揣着的究竟是男是女,但对于一直没有子嗣的贺渊来说,能生便代表着希望,因此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在贺渊看来,男女平等,他不舍得薛云舟受苦,哪怕这一胎是个女儿,他也不打算再让他生了,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是女儿就要为她排除万难的思想准备。 而在下面这一众将士看来,不管薛云舟生男生女,也不管他生几个孩子,只要贺渊没有问题,那以后想要儿子还不简单?子嗣大过天,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大肚子。 后半夜,营地明显冷了许多,即使坐在火堆旁边都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贺渊担心薛云舟受凉,便拉着他先回帐中休息了。 薛云舟已经有些萎顿,打了个哈欠挂在他身上,由着他替自己脱掉外衫,迷迷糊糊道:“最近越来越嗜睡了,我不会是要冬眠吧?” 贺渊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快睡。” 两人钻进被窝,薛云舟冷得直往他身上扒,连在他颈间蹭了又蹭,企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贺渊让他蹭得起火,连忙翻身将他反压住,只稍微抬着腰避免挤到他肚子,双眸在昏暗的营帐中如同深潭,嗓音沙哑道:“别闹,晚上吃了羊肉的。” 薛云舟愣了一下,嘿嘿笑起来,又故意贴着他蹭了蹭:“我也吃了。” 贺渊唇线紧绷:“别动!” 薛云舟当真贴着他不动了,只是嘴巴仍旧不老实地凑过去,在他唇边舔舔,又在他耳侧亲亲,低声道:“二哥,你是不是快憋坏了?” 贺渊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薛云舟嘿嘿笑起来,连忙安抚地在他后背顺了顺:“我也憋我也憋,真的,我昨晚还做了个春梦呢,唉好怀念,梦里你还是现代的样子。” 贺渊眉梢动了动:“现代的样子?” “对啊!”薛云舟摸摸他的脸,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唉……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你以前那张脸,比现在这个帅多了……” 贺渊听得心里有些郁闷:“你这么看中我的脸?” “当然不是啊!” 贺渊面色稍霁。 薛云舟接着道:“青春期以前是比较喜欢你的脸,颜控没办法,但是到了青春期,那最喜欢的就不是脸啦!” 贺渊以为他会说,到了青春期人就变得成熟了,开始欣赏他的内在了。 薛云舟却道:“有一次看到你光着膀子,就穿一条大裤衩,我鼻血都快流出来了,从那以后我就觉醒了,开始喜欢你的身材了!” 贺渊:“……” 薛云舟猛然感觉到一股低气压,上辈子那种被压迫的熟悉感一下子全跑回来,下意识神经一紧,抬起眼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了?” 贺渊:“……” 早已培养出来的危机预警瞬间启动,薛云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喊:“二哥?” 贺渊:“……” “二哥你说话啊?” 贺渊被他气得肝疼,又发作不得,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偏过头狠狠咬在他唇上。 “嘶——唔唔——”薛云舟猛地瞪大眼,又连忙闭紧,心想二哥果然是憋坏了,连忙伸手往他身下探,含含糊糊道,“别急别急!我用手!” 贺渊深吸一口气,抱紧他加重亲吻。 第43章 出城 城外的营帐到底比不上城内熏着暖炉的屋子,薛云舟几乎一整夜都扒在贺渊身上,好在贺渊是个人形暖炉,又将他牢牢抱着,两个人沉沉睡着一夜到天亮。 清晨,雪已经停了,外面白茫茫一片,如今天寒地冻,越往后下雪的机会越多,那就越不利于行军,贺渊与几位将领商议后,决定今日就拔营出发,争取尽早赶回青州。 日头升起时,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开始往北行进,另外留下的五百精兵则被安置在严冠玉的山头,贺渊从这五百人中抽掉出一部分来,一些负责巡逻守卫,一些负责后勤,一些负责看管严冠玉等土匪,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贺渊与薛云舟回城,将住在山上的决定告知众人,之后贺渊将宋全叫过去,吩咐他安排人去采买米粮等必需品,这些在城里并不缺,有人挨饿不代表饥荒,资源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只要手里有银子,想吃什么穿什么,大多都能够买到。 对此,贺渊无能为力,一来平城不在他的管辖之内,二来他如今自身难保,只能寄希望于将来能够慢慢改善。 他这里大批采购的行为自然躲不过陶新知的耳目,没多久,陶新知便上门拜访了,虽然这是自己的院子,可他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 贺渊叫人给他上茶,问道:“不知开仓放粮的事如何了?” 陶新知连忙起身:“回王爷的话,一切顺利,不过施粥到底麻烦了些,下官已经决定直接分发米粮。” “早该这么做了,只是不知这些米粮够他们吃多久?” “这……”陶新知一脸尴尬,“不过数日。” “那可太少了。” 陶新知苦着脸:“不少了,粮仓几乎要搬空了……” 贺渊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陶大人不必紧张,本王只是略有感慨而已,不过……几日米粮的确杯水车薪,陶大人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这……恕下官愚钝,下官正在想……” 贺渊垂眼顿了顿,问道:“这些流民中有多少壮丁、多少女子、多少老人、多少孩童、多少病残?” 陶新知让他问得一愣一愣的,眨眨眼回想了半天也没个准数,只能按照一天消耗的粮食来推断,磕磕巴巴道:“或许……或许总共有两三万人……” 贺渊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蹙眉看着他:“究竟是两万还是三万?” 陶新知被他冷厉的目光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更加紧张了:“是两万……哦不……三万……不不不对……两万五……” 贺渊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他额头渗出冷汗才缓缓收回目光。 陶新知顿时觉得身上一轻。 贺渊道:“限你三日之内调查清楚,除了本王说的那些,还要查清有多少户数,每户多少人,越详尽越好。” 陶新知对他的要求有些不明所以,但好不容易有个补救的机会,自然忙不迭答应,可回到自己府中又猛然清醒过来,拍着脑门懊恼道:“他都不是摄政王了,老子的事轮得到他来管?这里可是平城,要管也是皇上来管啊!”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贺渊那理所当然且气势十足的眼神,他顿时就蔫了,最后还是灰溜溜将事情安排下去,而且怕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再三叮嘱事情的重要紧急性,又安排自己的得力属下去督促,这才勉强安心。 陶新知召集自己的心腹对此事商议过几次,始终猜不透贺渊调查这些究竟要做什么,直到三日期限到来的时候依然迷迷糊糊。 这三日,官府上下累得人仰马翻,陶新知带着调查结果去见贺渊,笑道:“总算不负王爷所托,还请王爷过目。” 贺渊接过去大致翻了翻,满意点头:“有劳陶大人了。” “不敢不敢,为王爷分忧,是下官的荣幸,也是下官应尽职责。” 贺渊突然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陶大人何出此言?这明明是本王在为你分忧。” “……”陶新知噎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贺渊不置可否,目光在这陈设景致的屋子里扫视一圈,道:“本王打算在玉山小住一段时日,明日离开此处,这院子就归还陶大人了,这几日劳你费心,多谢。” 陶新知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吃惊,一方面是贺渊的言行举止与传言中那个毫无道理可讲的摄政王相去甚远,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他竟然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王爷实在客气,这些都是下官的本分,只是不知王爷留在此地,可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有用得着下官的,下官一定为王爷分忧。” 贺渊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玉山风景独好。” 陶新知:“……” 贺渊起身,摆出送客的架势。 陶新知尽管对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好奇不已,可刚刚打听那一句就已经壮着十足的胆子了,实在不敢再多问,生怕惹恼了他,最后只好带着一肚子猜测闷闷地回去了。 陶新知这里忙着调查的三天,贺渊那五百精兵也在忙着收拾山上的住处,该修补的修补,该搭建的搭建,因为人多,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将那里拾掇得焕然一新。 三日一过,贺渊就带着薛云舟等一行人在护卫的护送下不紧不慢地出了城,陶新知自然热情相送,直将他们送到山脚才作罢。 严冠玉占领的这座山名叫玉山,薛云舟知道后惊讶了一下:“这么巧?这山名不会是他取的吧?” 薛云清嗤笑:“这山原本就叫玉山,想必是严冠玉自命不凡,故意挑了此处落脚。”言辞中鄙夷之情尽显。 一行人到了玉山,下车时薛云清面色不大好看,冷着脸对薛云舟道:“若不是为了给你诊脉,我就直接住在山脚了。” 薛云舟在他肩上拍拍:“住在山脚也得有个屋子吧?没有我……们手里这些人,谁给你搭建?” 薛云清斜睨他一眼,满脸写着“爷有银子”四个大字。 薛云舟清了清嗓子,笑道:“好了好了,委屈你了,这不是因为城里住不下嘛,有这么多精兵在,夜里睡得多安稳,你说是不是?” 薛云清撇开头,冷道:“我不要人背,你找几个壮丁将我抬上去。” “那是那是!” 薛云舟答应得极为麻溜,生怕伤到他自尊,其实他们这几人不是身份尊贵就是身体孱弱,没有谁是自己爬上去的,薛云清根本不算特立独行。薛云舟觉得他对自己的腿脚问题特别敏感,是以一直没好意思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想表达一下关心都有些犹豫。 到了山上,薛云舟好奇地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即便入了寒冬,景致也十分漂亮,尤其在白雪覆盖下别有一番韵味,像是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 山上的住处十分简朴,但一点都不寒碜,贺渊与薛云舟的住处更是花足了心思。 薛云舟心情大好,冲进屋扑到贺渊背上,侧头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二哥,你在干啥?” “看东西,人口统计。”贺渊将陶新知的调查结果摊在桌上,转身扶着他,“当心肚子。” “没事,我肚子没碰你。” “那也要走慢点,头三个月不能大意,尤其在山上,磕磕碰碰的。” “知道了。”薛云舟连忙点头,目光转到桌上,“这就是你让陶知府弄得东西?打算给他擦屁股啊?” “不是。” “我就说嘛,他想得美。”薛云舟拿起来看了看,惊讶道,“壮劳力还是有一些的嘛,我以为饥民都是老弱病残呢。” “有,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壮劳力,毕竟忍受了这么久的饥荒,身体素质肯定谈不上多好。”贺渊抬眼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薛云舟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觉得时光倒流,就好像以前自己被他拎到公司去实习,时不时就要被他考较一下的感觉,顿时头皮发麻,干笑起来:“不是吧二哥,我现在是你男人,不是你弟弟啊……” 贺渊面不改色:“你还是我贤内助,这是你的义务。” 薛云舟:“……” 贺渊用目光与他较量。 薛云舟很快败下阵来,认命地挨着他坐下,老老实实道:“我本来是没啥想法的,不过你都做人口调查了,下那么大功夫显然是想从中捞点好处嘛,有了这个大方向的话,那我……啊……让我再想想。” 贺渊静静看了他片刻,眸底滑过笑意,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你不要一副被家长逼着学习的样子,我也只有一个粗糙的想法而已。” “对啊,你都有想法了还问我,这不就好比你已经大学毕业了,还要让我当着你的面做小学题。” 贺渊:“……” 薛云舟冲他嘿嘿笑,笑完赶紧乖乖看调查,一边看一遍嘀咕:“其实我挺想给你分担分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出京城人就放松了,人一放松就不爱动弹了……唔,果然离开京城是正确的。” 贺渊眉梢动了动:“不爱动弹?你?” 薛云舟抬头,一脸无辜道:“我……的脑子。” 贺渊:“……” 第44章 商议对策 薛云舟将摊在桌上的人口统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撑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兴奋起来:“二哥,我太期待回青州了,真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去!” 贺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了?” “就是突发感慨……”薛云舟举起手里的一张纸,歪靠在他肩上,“以这个为例,你看他们还没有建立人口档案的意识,所谓的统计其实还很粗糙,这样官府对下面的了解也只是浮于表面,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咱们毕竟是现代人嘛,既然有这个时代优势,当然要尽可能把能改进的都改进了,以后青州就是咱们的试验田,哦不对,是根据地,我当然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了。” 贺渊一手揽过他的肩,另一手在他头上摸摸:“我还以为你真懒呢。” 薛云舟一脸正气:“那得看什么情况了,这种明明你已经有了主意的事,我还花那么多心思干嘛?咱们要互补嘛!” 贺渊嘴角微弯,在他发间亲了亲,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不是考你。” “哦……”薛云舟认真起来,琢磨了一会儿,道,“先得解决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吧,反正是不指望姓陶的了,你看他办的那叫什么事,施粥,以为自己是搞慈善的吗?还来这种面子工程。不过统计出来的流民人数足足有两万八,确实挺难办的,最好就是给他们一条生路,能让他们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二哥,你的意思是,要让这些人为我们出力,然后我们来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嗯,差不多。” 薛云舟想了想:“要不让他们去青州?现在你毕竟归还政权了,在平城恐怕施展不开手脚,回青州的话,什么都可以交给他们做,壮劳力可以开荒种地、或者在人家铺子里打工,其他人就做点轻省的活儿,吃饭的话,可以先给补贴。” 贺渊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打算,但从这里到青州至少要走两个月,按照他们的体力,走三个月都有可能,这三个月我们就要无偿供饭,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能省则省,最好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哦……”薛云舟点点头,起身翻出自己带来的地图,又重新坐回贺渊身边,“我记得平城地理位置好像有点特殊。” “平城靠近运城,运城是枢纽,通京城、青州、宁州,从这里到运城不算太远。”贺渊说完神色凝重起来,拿过地图仔细看了看,低声道,“我们以后不会局限在青州。” “那当然。”薛云舟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青州与运城之间需要……修驰道、设关卡……” 薛云舟眼前一亮:“对啊!有活儿了!现在已有的那条路不怎么好走,不如组织壮劳力,从运城开始,一路往青州修过去,反正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而且这样对流民来说,既不耽误干活儿,又不耽误赶路,还能混口饭吃,简直一举三得。” “不,不止。”贺渊抿了抿唇,深邃的黑眸中透着亮光。 薛云舟被他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感染,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连忙转身面对他。 两人一直商议到傍晚,吃过饭又开始做详细规划,就连夜里躺在榻上都没有心思感受山上的新环境,薛云舟被贺渊画出的大饼给刺激得睡不着觉,兴奋道:“以前我还希望自己能穿成土匪,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现在才切身体会到,穿成王侯将相才是最带感的。” 贺渊无奈地捏捏他的脸:“别想了,快睡。” “不行啊,睡不着,你画的蓝图太美好了,一想到我会参与其中,就激动得热血沸腾!” “那些只是规划,能不能实现,怎样实现,多少年才能实现,都还是未知数,别听风就是雨。” “不行,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贺渊盯着黑暗的屋顶沉默片刻,幽幽道,“看你这么热血,我真的感觉自己老了。” 薛云舟连忙抬起脸在他唇上亲亲,笑嘻嘻道:“老的才好,我就喜欢吃你这棵老草。” 贺渊忍不住一声轻笑,将他抱紧,在黑暗中亲吻他。 翌日,两人起床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运城到青州的道路可以通过地图和书籍进行了解,但涉及到具体细节就不是很清楚了,因此贺渊第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前去调查,待得到最详细的结果后再重新设置最佳路线。 第45章 收编流民 贺渊没有急着去召集那些流民,只淡然地住在山上做着准备工作,同时一边等着探路的结果,一边等着陶新知耗尽粮仓,直到陶新知快撑不下去了跑来哭穷,他才慢慢道:“此事,我会想法子的。” 陶新知感激涕零,可回去之后却越琢磨心里越没底,之前他按照贺渊的要求去做人口调查,原本以为贺渊能给他想到法子,可贺渊这里过了好些天都没有动静,他不得不怀疑,那调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用。 他现在恨死贺渊了,若是没有这尊大佛杵在平城门口,他直接就将流民赶走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既没胆子赶又没米粮养活的尴尬地步。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贺渊依然没有动静,陶新知气得直骂娘,左思右想再三权衡,只好命心腹在三更半夜偷偷开了自己的私库,将里面的米粮一点一点地往官府设立的粮仓里面挪,第二天再搬出来救济流民。 他自认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贺渊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的私库竟然藏着那么多粮?”贺渊听完下面的禀报,不由蹙了蹙眉,“难怪他整日哭穷,原来粮仓里的粮食全都被他挪作私用了。” 薛云舟按照两万八的人口默默算了一下,也被陶新知的私库给惊到了:“要不是有流民在,他私吞的这些粮食就全归自己的了,可这么多也吃不完啊,他究竟要做什么?不会又是一个要养兵的吧?” 贺渊略微沉吟,摇了摇头:“他本人绝对没这个胆子,也没那个魄力与本事。” 薛云舟受到薛冲的影响,一碰到大批粮食的事情就容易联系到屯兵上面去,经贺渊那么一说,他再回想一下陶新知的言行举止,也觉得那猜测不大靠谱。 贺渊思索半晌,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只好吩咐下面的人继续盯着。 之后没多久,派出去探路的几位精兵终于回来了。 贺渊立刻将人叫进山上临时隔出来的书房,接过他们递上来的调查结果,又详细问询了一番,最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几位一路辛苦了,这两日就在山上好好歇息,其他事就暂时不必做了。” 几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他们早就听说王爷性子大变,这回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仅仅听他说了短短一句话,却一下子觉得这些天的奔波什么辛苦都不算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贺渊麾下所有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转变,由原先出于利益出于自保的简单服从隐隐转变成心甘情愿的追随,甚至如宋全这些接触贺渊较多的人已经逐渐对他生出了发自内心的敬重。 薛云舟对于其他事都比较散漫,可但凡与贺渊相关的,他都一直都十分关注,因此这几人的神情变化毫不意外地被他尽收眼底。 人离开后,薛云舟一边帮着贺渊整理那些收集来的路况材料,一边兴致高昂道:“等以后回青州,咱们搞个薪酬体系好了,像这次这几个人,两个月的路程十天就考察完毕,确实够辛苦,要是能发点奖金意思意思,保准他们对咱们燕王府死心塌地。” 贺渊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上瘾了是不是?想法很美好,实现起来暂时还比较困难,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薛云舟顿时蔫了,有气无力地趴到桌上开始看那些材料。 考察主要针对已有的道路,包括道路能拓宽的程度、道路两旁的地势与植被、沿途的山是石山还是土山、附近有没有住户或农田、哪些地方发生过自然灾害等诸多问题。 两人做了半天的功课,又对着地图研究半天,最终将路线进行修改、优化,等忙完的时候天早已黑透,贺渊催促薛云舟洗漱歇息,自己则赶着将任务安排好,连夜分配下去。 外面的流民还在靠着官府的救济勉强度日,贺渊原本打算再拖几天,但考虑到陶新知那座私库有些可疑,为了留下调查的线索,最终还是决定不给他耗空了。 第二天,宋全按照贺渊的吩咐去了一趟陶新知的府上。 陶新知大感诧异,同时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不禁对这个燕王府极受重用的心腹奉若上宾,又小心翼翼打探他的来意。 宋全道:“王爷的意思是,陶大人支撑了这么多天着实不易,今后这些流民就交由燕王府来整顿。” 陶新知瞪大双眼,随即激动得满面红光,起身道:“王爷真这么说?” “陶大人放心,王爷一言九鼎。” 陶新知见宋全的神色不似作伪,忍不住暗自琢磨了一阵,虽然想不通贺渊究竟打算如何做,更想不通他这么做能捞到什么好处,但能够甩掉这么一个大包袱,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这一天,聚集在城外的流民正顶着寒风等待发放米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不由齐齐回头,只见黑压压一片轻骑绝尘而来,队伍当先一面乌黑大旗迎风招展,气势恢宏。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慑到,即便是已提前得到消息的守城士兵,猛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微微变色。 五百人的轻骑队伍硬生生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城门口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旗一挥,所有骏马齐齐停下,与城门遥遥相对,这里的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流民们多数不识字,见此情景不由议论纷纷,其中有人认出旗面上书写的是一个大大的“燕”字,消息立刻传播开来。 有人小声道:“燕王不就是摄政王?”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层层波澜,流民中哗声四起,胆子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还没等到他们做出反应,前面那五百人马已经迅速四散开来,且每两匹马之间都拉出一条长长的绳子,将所有流民团团围困住。 说是围困,其实五百人相对两三万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但这五百人稀稀疏疏地堵住所有路口,且一个个都举起手中的兵器,在尚未摸透情况的流民看来,逃走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流民本就是一盘散沙,且多数羸弱不堪,谁也没有胆子与燕王府对抗。 出于好奇特地到城楼上观望的陶新知也被这阵势吓到了,愣了半晌后猛然惊出一身冷汗,低声喃喃道:“完了完了!我惹下大祸事了!” 一旁的心腹疑惑道:“大人何处此言?” 陶新知颤着嘴唇,抖抖索索道:“你忘了京城的清杀令了吗?我……我竟然以为燕王是要救济这些百姓……” 那心腹也是一惊:“这……这……” 陶新知已经吓得腿软,似乎下一刻就会看到城门外血流遍野的场景,扶着城墙失色道:“两万八!足足两万八千人!之前他逼着我开仓放粮,我竟然信以为真,想不到绕了一大圈……” “不对啊……”那心腹面露疑惑,“燕王何必多此一举?” 陶新知愣住,半晌后摇摇头,一脸茫然。 此时,城外已经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正对城门的大旗下是这五百人马的统领,此人是贺渊亲自挑选出来的,名叫丁勇,人如其名,异常勇猛,且最大的特色是声如洪钟。 丁勇一开口,洪亮的声音如撞钟搬荡开:“燕王有令,所有人等,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想要获得口粮的,统统跟我们走!” 话音落下,回音阵阵,包围圈内却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直到包围圈逐渐收拢,他们才猛然惊醒,顿时不知所措。 没有人知道他们即将去哪里,又即将面对什么,可看着左右越来越靠近的绳索与骑兵,终究还是被这样的威势震慑住,再加上“口粮”二字吸引力巨大,他们在被迫形成队伍后,终于默默跟着那面大旗往前方走去。 其中自然不乏心思活络之人想要趁机逃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出百步,就被一支钉在脚边的利箭拦住去路,其他人看到顿时心惊胆战。 其实多一人少一人,甚至十人、百人,都并无多少影响,可一旦让个别人成功逃跑,其他人必然蠢蠢欲动,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大乱,到那时区区五百人根本无能为力。 好在一阵短暂的骚乱后,这一庞大臃肿的队伍最终安安稳稳地抵达玉山脚下早已辟出的一片开阔之地。 此时贺渊与薛云舟正站在山顶上,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薛云舟抬手摸摸贺渊的背,一脸同情:“二哥,委屈你了,他们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贺渊神色淡然,反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 薛云舟说的是今天将流民驱赶过来的这一出,明明最终目的是为他们好,可表现出来的却是当权者的蛮横,经此一出,贺渊的恶名恐怕又要更进一步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究竟要如何起头,他们之前列过好几个计划,最终都一一否决,因为涉及到后面的改革,有些事没办法解释清楚,更何况古代的百姓只识得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会懂,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倒不如直接利用权势压迫,这样既省事又高效,等他们享受到好处之后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更何况,在民众尚未完全开化的封建时代,想要推行政策,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使用强硬手段,至少在最初阶段,权势威逼少不了。 两人在山上吹了一阵风,就见丁勇的一位属下上来汇报情况。 贺渊点了点头:“先挑出壮劳力,按计划编成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洲洲:听说作者给我们开了金手指! 二哥:嗯。 洲洲:有了金手指,我们就可以赚钱养兵,当上一方霸主,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二哥:迎娶什么? 洲洲:白富……白……富……帅…… 二哥:什么? 洲洲扶额:卧槽怎么回事!突然失忆了…… 第46章 安排 山脚下的流民原本就因为前途未卜而胆战心惊,接着又因为分组而与家人分离,正不知所措时,就见丁勇站在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都紧张地看着他。 丁勇手里举着燕王府的令旗,高声道:“王爷有令,今日起,所有壮丁开始服从劳役!” 下面的人脸色全都变了,百姓最怕的就是劳役,不仅每日都吃不饱,还要忍受官差的辱骂抽打,更有甚者直接死在外面就地掩埋,能活着回去与家人团聚的少之又少。 就在所有人都心生绝望时,丁勇接着喊道:“年过十八、不过四十五、身无疾病的男子,一律算作壮丁。所有服劳役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由燕王府供应口粮,不偷懒不懈怠者一律管饱,且依劳作量每日可领五到十文不等。” 底下的人越听眼睛越亮,这在现代绝对不算公正的待遇,放到古代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些身体较为强健的壮丁无不跃跃欲试,可激动过后又隐约生出几分不安: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听说燕王根本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难道他离开京城就变仁慈了?服劳役能活着回来都是万幸,还指望歇息?指望拿铜板?这是在做白日梦吧? “此外,年过十八、不过四十、身无疾病的女子须参与其他劳作,与壮丁服役类似,每日管饱,依劳作量每日可领三到五文不等。”丁勇扫视下面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又道,“所有年幼、年老或身患疾病者,可以不用参与劳作,全部由燕王府供应饭食,但不领分文。” 下面的人已经全部惊呆,身为饱受统治阶级压迫的普通百姓,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后,由于此地离青州相去甚远,你们每日领取的并非铜板,而是专门由燕王府发放的青州券,这些青州券会印有燕王府的标记,可以在青州兑换成铜板或现银。” 底下疑虑丛生的众人一听说暂时领不到铜板,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此时终于不认为自己在做梦了,更有甚者已经十分笃定,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青州券必然是糊弄人的,到时候铁定兑换不了。 至于青州券究竟是什么,不抱希望的众人自然也毫不关心。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丁勇心里都在犯嘀咕,一是不理解贺渊的这些亏本政策,二是不理解这种弯弯绕的以券换币的做法,三是不确定青州券是否真的有效。 但职责在身,他还是神色严肃地解释了一番:“青州券,顾名思义,只有在青州才可兑换,在青州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废纸一张。你们每日领到手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然以后别人拿着券去换真金白银,你们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肠子悔青了都没用。”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虽然都不抱什么希望,但想着留下也没什么坏处,到时不能兑换的话再扔掉也不迟,于是纷纷释然。 丁勇又说了一些细化的问题,对壮丁以外的人也进行了一番安排,之后一声令下,热腾腾的大锅饭被陆续抬了过来,里面只有异常简单的饭菜,又因为是大锅混煮,就连口感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这对于饿得双腿发飘、吃了这顿愁下顿的流民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燕王府首先实现了“管饱”的承诺,虽然才只是第一天,但已成功打破了多数人的疑虑。 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自然瞒不过周边城池的官府,而且贺渊也不打算隐瞒,他所用到的米粮还是从周边城池买过来的,当然这所谓的买与普通百姓的买完全不一样,摆出燕王的身份,连买带送,基本和抢也差不多了。 贺渊对此并没有多少愧疚,他能买到这么多粮,而百姓却食不果腹,可见那些官府或粮商都是经得起剥削的,更何况这又不是在青州,他没必要爱民如子,倒不是他狭隘,而是他有意要建立青州的优势,希望通过各方面的努力与潜移默化,让青州成为所有百姓心中的一方乐土。 虽然很艰难,但并非不可行,只是需要足够的毅力与时间。 消息很快传到平城,陶新知听属下汇报时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虽然贺渊没有大开杀戒令他松了口气,但他又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嗜血残暴的王爷,怎么突然就这么仁慈了? 老幼病弱者什么都不用做,每天竟然管饱,壮劳力去服劳役,竟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外每日还可领到几文钱,算下来一年足有三两左右。而本朝盛世时,普通百姓一年也不过攒七八两,若贺渊所说的青州券真的有效,那这些流民的日子与当下现状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何为青州券?听都没听说过!若真能兑换,那得耗费多少银两?简直亏大发了! 陶新知来回踱步,想得脑袋都大了,低声喃喃道:“这是傻了吧?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就修一条路?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此时,玉山上下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壮劳力一拨拨开拔,同时离开的还有他们的妻子,这些女子另成一队,算是后勤,专门负责编织箩筐、洗衣做饭等事,这么安排算是意外之喜,再一次让众人改变了对燕王府的看法。 而剩下的女子则留在山脚,纺纱、织布、缝衣,充当燕王府那五百精兵的后勤。至于年老者、体弱多病或身有残疾者,同样在山脚暂住,其中也不乏抱着希望想要获得铜板的,则视情况各自做出贡献。此外剩下的就是孩童了,这些孩童算是贺渊与薛云舟最花心思的一类人。 他们设置青州券,其实就是现代的代金券,之所以要这么曲折,一方面是因为燕王府的确资金紧张,需要一定的时间筹措周转,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这些民众能够移居到青州去。 在这种乱世,许多百姓颠沛流离,家乡的概念已经逐渐模糊,官府对于人口的控制也十分混乱,只要青州有吸引力,他们在那里安家落户并非不可能,更何况道路是往青州修的,等修完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那里兑换银两,一旦有了银两,他们又可以在那里消费,这几乎是顺其自然的事。 青州处于北方,地广人稀,想要青州繁盛起来,首先得有那么多人口,而一旦将这些流民视为囊中之物,其中的孩童则成了青州未来的希望,马虎不得。 众人各司其职后,薛云舟躺在床榻上休息,一手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另一手拿着名单,开始研究教育问题:“这些孩子有大有小,不过应该都没有念过书,可以一起教,从头开始。” 贺渊应了一声,一抬眼见他双眸发亮、满脸生光,立刻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连忙道:“暂时别忙着改革,他们最终会不会定居青州还不一定,等以后回到青州了,我们再详细规划。” 薛云舟嘿嘿笑了一声:“知道了。” 贺渊坐到床边,将他手中的名单夺过来:“现在事情已经步入正轨,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好好休息。” 薛云舟懒洋洋地翻过身,将下巴枕在他腿上:“你还要忙修路的事呢,这些毛孩子要不就交给云清好了,反正他腹有诗书、才华横溢,不比我这个草包。” 贺渊摸摸他的头:“你不是草包。” “我怎么不是?穿越到这里之后就感觉自己像个文盲,一看书就头疼,不会写诗,不会做文章,什么都不会,我要去考科举的话,分分钟趴下。” 贺渊眸中滑过一丝笑意,想了想,道:“你上次说在严冠玉的住处看到不少藏书?” 薛云舟点点头,那还是他刚来山上的第一天四处转悠时发现的。 贺渊道:“关了他够久了,不如放出来改为软禁。他父亲原本就是书院的先生,而他自己连落草为寇都不忘将书带着,可见他是能文能武的,而且说不定他也比较擅长教书,不妨让他试试。” 薛云舟点点头:“行啊,你不说我都快把这人忘了,云清毕竟腿脚不便,交给他一个人估计比较为难他。” 两人商议完毕,立刻命人将严冠玉带了过来。 严冠玉被扣押了这么久,仅仅是行动受限,并没有受到苛待,像这次的流民事件,他也知情,因此人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叫嚷:“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薛云舟被他吼得精神起来,连忙爬起来坐直身子,冲着门外喊:“哪里欺负你了?” 严冠玉走了进来,双手撩开面前乱蓬蓬的长发,抬着下巴斜睨他:“我的鸽子还没长大呢,你们就带着出去了,燕王府穷到连鸽子都没有了?” 他说的是贺渊这次派壮丁修路,为了能及时了解情况,命人将那几只信鸽一同带了过去。 薛云舟哼笑:“鸽子原本是齐远的,现在是燕王府的,跟你可没有任何关系。哦,对了,找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交给你。” 严冠玉皱眉:“什么事?” 薛云舟晃了晃手中的名单:“让你做私塾先生,将功补过。” 严冠玉微微挑眉:“终于打算放了我了?” “你先将功补过了再说。” 严冠玉哼了一声,走过来拿他手上的名单:“一言为定?” 薛云舟点头:“一言为定。” 严冠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将名单粗略看了一遍,不由暗暗惊叹,他完全没有想到,贺渊与薛云舟会在这些孩童身上花这么大的心思,再联想到其他人的安置,他不禁有些疑惑:这真的是传言中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安排的? 沉默片刻,严冠玉再次开口:“我有一事,始终不太明白。” 薛云舟看着他,目露疑问。 “先不问青州券了,只说给这些流民这么多好处,你们能得到什么?” 薛云舟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薛云舟不打算理他了。 严冠玉连忙凑过去,自来熟道:“说说看,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是燕王府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都供你们驱使了,当然也算燕王府的人了!” 薛云舟轻喝一声:“你倒挺自觉。” 有事出去一趟又赶回来的贺渊刚巧走到门口,猛然看见两人勾肩搭背地一幕,脸顿时黑成了锅底,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将严冠玉拎开:“有什么事问我。” 严冠玉重新撩开眼前的乱发,笑嘻嘻道:“我还不至于看上一个大肚子。” 贺渊冷冷瞥了他一眼。 严冠玉不以为意:“有肉吃吗?我现在可是私塾先生,不至于连块肉都不给吧?” 贺渊冲门外抬了抬下巴:“去厨房。” “好嘞!”严冠玉双眼顿时发亮,转身出门冲着大肉奔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洲洲:听说有人不相信我们有金手指。 贺渊:嗯。 洲洲:作者一定不服气,我们要不要帮她证明一下? 贺渊:怎么证明? 洲洲伸出一根裹着金黄色绸布的手指:LOOK! 第47章 以券换币 严冠玉去厨房胡吃海塞一通,几乎是扶着墙回来的,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慢吞吞揉着肚子,一脸满足地凑到薛云舟身边坐下:“说吧,如何安排?要我教什么?” 薛云舟看看他比自己还挺的肚子,再看看他长得像乱草的长发,又看看他脸上的胡渣,嫌弃地往后仰了仰:“身为人师,第一步是要将自己打理干净,你顶着这一身粗犷的土匪行头,打算教他们打家劫舍吗?” 严冠玉不以为意地撩开发帘:“真麻烦!先说吧,说了我再去打理。” “不,你先打理,打理完了我们再说。” 严冠玉不满地盯着他,薛云舟不甘示弱地回盯。 严冠玉意外地“嘿”了一声,满脸凶狠地撸起袖子,薛云舟抽出腰间的匕首,“啪”一声按在桌上。 贺渊进来时就见两人像准备干架的叛逆期青少年似的,不由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把将严冠玉拎起来:“出去,这里不是你闹的地方!” 严冠玉有练武的底子,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贺渊转头看向薛云舟,沉着脸道:“你们在做什么?” 薛云舟龇了龇牙,收起桌上的匕首:“看他不顺眼,找茬出出气。” 贺渊顿了顿,迟疑道:“是因为当初打过架,还是因为他说你没有世家公子的气质?” 薛云舟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转头冲着门外喊:“余庆,去把云清公子叫过来!” 贺渊摸摸他的头,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唔……还不错,你看,已经有点隆起来了。”薛云舟摸摸肚子,抬眼看着他,“你进进出出在忙什么呢?” “给赵将军写信,他应该已经带着大军返回青州了。” “写信?有什么事吗?” 贺渊眉目沉冷下来:“之前派人去打探消息,现在已经有结果了。突利那边根本没有任何突发状况,那他们在战局非常有利的时候退兵,只能说明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侵占中原,那场仗,他们只是佯攻。” 薛云舟点点头:“那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对付你?” “差不多,若不是有高子明那个变数,我当时可能就遭遇埋伏了,即便我没有出什么事,现在不也离开京城了么?虽然没什么实际损失,但对皇帝来说,他现在自由了。” “不是吧……”薛云舟有点难以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勾结外族对付自己的亲叔叔。” “应该是薛冲与突利勾结,皇帝是最大获益者,但他本人不一定了解那么多,这毕竟是他的江山,我想他还不至于那么荒唐,做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贺渊说完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是从京城送来的,当时真正的战报是说突利休兵,但被人掉了包,那个人是我们这边的。” “内奸?” “嗯。” “地位应该不低吧?” “一名副将。” 薛云舟坐直了身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按军法处置吧,这种通敌叛国之人,必然是死路一条。” 薛云舟一想到那人差点害了贺渊的性命,就气得牙根直痒:“便宜他了!如果是真正的贺渊,揭他一层皮都算是轻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一名年轻男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怎么样?这回打理干净了吧?” 薛云舟回头,猛地瞪大双眼,迟疑道:“……严冠玉?” 严冠玉换了一身像样的长衫,又将脸面整理干净,刚洗过的湿漉漉的长发松松绑在脑后,再加上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与之前的土匪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严冠玉颇为自恋地笑了笑,一抖袖摆:“正是在下,如何?是不是被在下的风姿所折服?” 薛云舟嘴角抽了抽,半晌才慢慢开口:“你还是别说话了,一说话就原形毕露。” 严冠玉不以为意,左右看了看:“瘸子呢?私塾不是也有他的份?” 门外陡然传来“喀嚓”一声脆响,屋子里的三个人齐齐看过去,只见薛云清坐在门外,脸色黑得如同墨汁,手里紧紧握着一截被折断的竹笛,竹笛的断口处正轻轻颤着。 严冠玉自来熟道:“瘸子你来了?快进来啊!我们好好商议一下。” 薛云舟真想骂他嘴欠,可看到他脸上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神色,又隐约觉得,自己之前的小心翼翼显得有些愚蠢。 薛云清对自己的腿脚问题十分在意,可旁人越是避嫌,反倒越衬托出他的与众不同,如严冠玉这样,顶多在最初让他气一下,时间久了,说不定他反倒因逐渐习惯而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么一想,薛云舟闭紧了嘴巴,决定还是不多话了。 严冠玉见薛云清半天没有动静,“咦”了一声,直接走过去将他推进来,口中道:“客气什么,这又不是王府。” 薛云清按在轮椅上的手微微颤抖,那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 薛云舟看向严冠玉,面露同情。 几人坐定,就私塾的设立商议了一番,薛云舟的本意是让他们学一些有用的东西,不过目前他们都还不算燕王府统治下的百姓,那就没必要花太大精力,只要教他们读书识字就可以了。 对此,严冠玉与薛云清都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奈何这山上除了他们俩,其他全是武夫,而且每人身上都有任务,谁来做私塾先生都没有他们俩合适。 商议好后,薛云清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严冠玉则嘀嘀咕咕抱怨了半晌,也认命地回去做准备了。 私塾设立的同时,道路修建也在贺渊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被收编的流民中仅有六七千号壮丁,而这些壮丁中又只有一半是有家室的,因此所有男女加起来才堪堪凑够一万人。一万人对于古代的基础建设来说还远远不够,但因为每日休息足够,又不用担心饿肚子,因此这些人干起活儿来都十分卖力,效率倒是比以前那些服劳役的要高出数倍不止。 他们此时对以券换币的政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之所以这么卖力,纯粹是出于古代劳动人民的淳朴。 在燕王的安排下,他们如今有饭吃、有衣穿,知道妻子就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缝衣做饭编箩筐,家中老小也在玉山脚下好好安顿着,这与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生性朴实的百姓自然将燕王府当做救命稻草,唯有通过卖力干活儿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入夜后,他们在为修路而挖出的土坑里和衣而眠,坑底垫着碾碎的枯草,顶上搭着木板,因为坑挖得深,寒风不易灌入,而地下又有冬暖夏凉的功效,他们人挤人睡在一处,竟不觉得有多冷。 修路的进展每日都会飞鸽传书送回玉山,贺渊虽然有随军携带的信鸽,但那些信鸽除了认京城的摄政王府,就是认青州的燕王府,根本派不上用场,若没有从土匪窝收缴来的这些信鸽,他们想及时了解情况,就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地来回跑了,那样既耗时间,又费人力。 如此过了十来天,道路的修建进展顺利,不过考虑到再过段时间就要回青州了,贺渊希望能加快一些进度。 与薛云舟商议过后,他下令先兑现流民前十日领到的青州券,每人不过几十文,这么多人加起来约摸有几百两银子,这对于百姓而言非常庞大的数字,在特权阶级看来却不值一提。 兑现当日,所有流民都沸腾了,手里切切实实拿着那几十文钱,他们这才敢相信,燕王府所设立的青州券的确有效,尽管丁勇一再强调破例只此一回,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激动心情与强烈期盼。 为了能多拿一些券,所有人都主动加大了工作量,再加上每日都能填饱肚子,他们的力气也比开始时大了不少,效率更是成倍地增加。 贺渊对此结果十分满意,只是夜里翻看账目时,对着上面越来越少的金额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薛云舟见他面露倦容,心疼不已,连忙抽出他手里的账本:“二哥,你最近实在太累了,先休息一下。” 贺渊摇摇头:“没事,我就是在愁钱。” “撑个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慢慢想办法嘛。”薛云舟身子一歪,头枕到他大腿上,抬眼看着他,“你这么辛苦,如果好不容易把问题解决了,可身子却搞垮了,那我们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没有那么大的理想,那些规划那些愿景说起来热血沸腾,可我最想要的还是两个人都好好活着。” 贺渊低头看着他,目光温和:“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薛云舟笑起来:“亲一下!” 贺渊看看两人的姿势,微微无语:“怎么亲?” 薛云舟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你弯下来一点……呃……好吧,亲不到。” 贺渊一头黑线:“没有人能够到自己的裆部。” 薛云舟愣了片刻,“噗”一声乐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贺渊:“……” 薛云舟笑着爬起来,凑到他嘴边亲了亲:“难得放松一下,要不我们去山顶坐会儿?” 贺渊摸摸他的肚子:“山顶凉,还是算了。” “我又不怕冷,怀孕的人怕热。” “万一受凉了不是闹着玩的。”贺渊果断打消他的念头,说完托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了下去。 第48章 劫信 将教书育人的担子交给薛云清与严冠玉之后,薛云舟轻松了不少,再加上他如今有孕在身,贺渊不允许他操劳,他就过起了猪一般的日子,每天没事就在山上四转转悠,安心养胎。 这一日,他去临时搭建的学堂看了看,见严冠玉正站在台前,脸上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儒雅的气质,而里面的孩子个个都规规矩矩地端坐着,不管年龄多大,全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解,在他讲解完之后就开始朗声读书。 虽然满屋子都是摇来晃去的脑袋在现代人看来有些可笑,但这些孩子的脸上的神情认真无比,薛云舟看到他们,莫名就想到现代社会那些偏远地区的儿童,无论古今,这些穷苦孩子对知识的渴求一模一样,他根本就笑不出来。 或许是自己即将有孩子的原因,薛云舟看到别的孩子生活艰难,竟然很正经地感慨了一回,感觉有些不习惯,忙揉揉脸,转身离开,没多久就到了康氏那里。 康氏坐在屋子门口的木桩上,正低着头在摆弄手中的布料。 薛云舟好奇地凑过去:“娘,你在做什么?” 康氏抬头,朝他温柔地笑了一下,拉起手中的布料给他看:“给孩子做几件衣裳。” 薛云舟愣了一下:“你前些天不是已经做了好几件了吗?怎么又做了?” “多一些又怎么了?刚生下来的孩子长得快,一眨眼衣裳就穿不下了,得多做一些。再说,青州比京城冷,我还得再做几件夹袄,襁褓也还没做呢。” “这么多?”薛云舟听得咋舌,“这也太辛苦了,交给王府的内务去做就好了,娘你多歇歇。” “交给他们做什么?”康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娘会做,不用他们做,再说在这山上也没什么事,整日里闲着会闲出病来的。” 薛云舟心里有些酸涩:“娘,你对我真好!” “说什么傻话?”康氏有些不习惯他这么直接的表达,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我说的是真心话。”薛云舟嘿嘿一笑,下意识垂眼看着她的手,那双手有长期执笔磨出来的薄茧,可如今却整天拿着绣花针,他觉得康氏的一生都被薛冲毁了,心里对薛冲痛恨不已,而看着康氏如今心态平和,又忍不住对她十分佩服,毕竟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而言,拿得起放得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薛云舟在旁边稍高一些的树桩上坐下,愧疚道:“我本来说要让你享清福的,却还要你陪着我奔波,实在是心里难安。” 康氏手中不停,笑道:“这又说的什么话?住在这山上,可比在京城还要自在许多,娘看王爷对你是真好,如今你又有了孩子,娘也就彻底放心了,这辈子再无所求。” 薛云舟听得很不舒服,虽然知道两人世界观不同,可还是忍不住道:“娘,你不能为了我活,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凡事都要多想想自己。” 康氏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知道了。” 薛云舟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干瞪眼:“我说的娘要放在心上啊!” 康氏拉起手中布料仔细看了看,随口应道:“娘知道了,你啊,突然就变得这么懂事了,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换了一个人。” 薛云舟听得冷汗直流,暗道还好一般人都不会联想到穿越这么邪乎的事情上面去,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因为心虚,他没敢多待,又随便聊了几句就站起身:“我再溜达溜达。” 康氏点头,嘱咐道:“是要多走走,动刀子会大伤元气,身子不能弱。” 薛云舟摸摸隆起来的肚子,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走进去一看,贺渊正坐在里面,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办公神情,不过眼底比平时多了几分凝重。 听到脚步声,贺渊抬起头,神色缓和下来:“溜达完了?” “完了。”薛云舟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循着本能往他身边挤了挤。 贺渊抬手将他搂住,侧头在他唇边亲了亲,薛云舟连忙回亲过去。 即便是怀了孩子,两人的黏糊劲丝毫没有减少。 薛云舟有时候觉得命运很神奇,他偷偷喜欢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也喜欢自己,而且是喜欢得恨不得刻在心尖上的那种,而两人却是穿越后才走到一起,这滋味真是既幸福又心酸,好在他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多数时候都是被贺渊的亲昵冲击得晕头晕脑,但凡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偷乐了。 薛云舟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唆了一口,转头看向桌面:“在看什么?” “京城的情报。” 贺渊安排在京城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一份情报,根据最近两次的来看,他们隐藏得很好,而且已经逐渐渗入到对方内部去了,只是始终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消息。 想到贺渊刚才的神色有些凝重,薛云舟捡起桌上的情报看了看,看完后忍不住笑起来:“他们为了小皇帝下了那么大功夫将你逼出京城,现在小皇帝好不容易议政了,他们却没有被小皇帝收服?” 贺渊点点头:“京城现在有一部分兵力是薛冲留下的,很诡异的是,这些人表面上听命于小皇帝,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归顺,他们似乎有自己的主心骨,但始终查不到那人是谁。” 薛云舟想到自己与贺渊是穿越过来的,不禁抖了一下:“别告诉我薛冲的魂魄还没散,又飘回京城去,附在别人身上了。” 贺渊皱眉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那也要别人相信他的身份,你脑洞太大了。” 薛云舟不满地揉了揉脑袋:“还不是被你敲出来的。” 两人对着这份情报研究了半天,毫无所获,最后薛云舟在贺渊腿上拍了拍:“管他呢,枪杆子里出政权,反正我们有军权就什么都不怕,你别担心。” 贺渊垂眼,看着他拍完又摸来摸去不停揩油的手:“嗯,我不担心。” 薛云舟继续摸:“想点别的事吧,我们要不要提前给孩子起个名啊?” 贺渊想了想:“还是等出生吧,古代不比现代,不是好听就可以的,还要看生辰八字,而且我们的孩子身份特殊,起名的事,不仅要慎重,还要隆重。” 薛云舟点点头:“行啊,那就隆重吧,不过小名就无所谓了吧?” “小名随你意。”贺渊呼吸有些不稳,将他乱动的手抓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薛云舟冲他嘿嘿笑起来:“老人家说贱名好养,我觉得应该想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最好土一点的。” “你有什么想法?” “狗蛋?” “……” “要不,来福?小强?旺财?” “……” “我觉得蛋系列就不错,狗蛋、猪蛋、驴蛋……你觉得呢?” “……还是我来吧。” “都不满意啊?”薛云舟一脸不甘心,开始蹙眉沉思,刚觉得脑子里有灵光闪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余庆的声音。 “王爷、王妃,宋统领求见。” 薛云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腻歪在贺渊身边,实在有损贺渊的威严,连忙坐开一些。 宋全一直负责山上的巡逻与守卫,此时找过来必定是有什么紧急之事,贺渊敛了神色,沉声道:“让他进来。” 宋全很快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递上一只很细的竹筒:“启禀王爷,山上飞来一只信鸽,且熟门熟路地停在了严冠玉的窗台上,这是绑在信鸽腿上的信,属下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淬毒。” 贺渊点点头,伸手接过:“你先下去吧。” 宋全离开后,薛云舟睁大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子,摩拳擦掌着凑过去:“总算要逮到严冠玉的把柄了!” 贺渊将信展开,薛云舟慢慢念道:“终不负所托,今已攻下桥林山头,获粮五千担,惜,死五十六,重伤两百八,轻伤未记。”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五千担”这三个字眼上,紧接着才意识到这没头没尾显得神秘兮兮的信是写给严冠玉的,也就是说,贺渊之前对于他们不止一个据点的猜测完全属实。 “桥林山……”贺渊沉吟道,“应该离这里不算太远。” 薛云舟连忙拿出地图摊开,仔细找了很久才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地标:“呃……是这里?是不太远,而且被称为山头,估计也是土匪窝吧?看来这是民间势力淘汰赛啊!” 贺渊让他的比方逗笑了:“嗯。” “就是不知道严冠玉有几座山头,有多少人。” “找他来问问就是了,他不是笨蛋,我们控制了这里,他肯定能料到我们会劫到信,可他从来没担心过。” “是啊,每天大摇大摆逍遥似神仙。”薛云舟说完竟然隐隐有些羡慕,又道,“他现在应该还在上课,我叫余庆去守着,待会儿将他叫过来。” 贺渊点头:“也好。” 之后两人一直等到晌午,严冠玉还没吃饭就被叫过来了,满脸不痛快:“有什么事不能吃晚饭再说?” 薛云舟道:“你就知道吃。” 严冠玉鼻子动了动:“什么这么香?” 薛云舟诚心刺激他,将桌子底下的一只手举起来,手上烤得香喷喷的鸡腿送进嘴里。 严冠玉半张着嘴,随即怒道:“你不也在吃?” “我有身孕,你有吗?” 严冠玉:“……” 贺渊扔出那张很小的信纸:“你看看。” 严冠玉一看那纸张的大小,就不禁挑了挑眉梢,探身拿起来看了看,顿时激动起来,一拳砸在桌上:“好样的!” 薛云舟被震得鸡腿差点掉地上,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严冠玉“切”了一声,神色坦然道:“这山头都被你们霸占了,我也没指望能瞒过你们。没错,我是有那么几分势力,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别打什么主意。” 贺渊皱眉:“说详细点。” 严冠玉一脸不情愿道:“除了这里,另外还有两座山头,一共是三座,现在占领了桥林山,算是四座了。不过我们真的穷到啃树皮啊我发誓,打桥林山就是因为兄弟们太饿了,这才决定去抢粮的。” 贺渊盯着他深深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说实话,接着道:“你们有多少人?” 严冠玉脸上更不痛快了:“两万。” 薛云舟感叹道:“人不少嘛!” 严冠玉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嘛,你们别打我山头的主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等你们要攻打京城的时候,我一定来帮忙,到时候……” 薛云舟打断他的话:“我都不知道我们要攻打京城,你真厉害。” 严冠玉一脸“你接着装”的表情看着他:“总之你们不能削弱我的势力。” 贺渊道:“你在跟我讲条件?这恐怕由不得你说了算。” 严冠玉自信一笑:“那可说不准,我们有两万人,你们……我算过了,估计是五百?我们虽是乌合之众,可个个勇猛,你们想要控制我们这么多人,除非从青州搬救兵,不过等救兵过来,我们那两万人也早就撤了。” 贺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你做土匪可惜了。” “怎么?你要收买我?”严冠玉笑嘻嘻道,“那得看我乐不乐意了。” 贺渊神色淡然:“我只是夸你,别多想。” 严冠玉:“……” 薛云舟咬着鸡腿“噗嗤”一声笑出来,刚想损他两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余庆的惊呼声:“云清公子!你小心呐!” 严冠玉立刻起身走出去,竟见薛云清连人带轮椅倒在地上,忙大步走过去和余庆一起扶他:“好好的怎么摔着了?” 余庆道:“小的刚才见云清公子走得特别急,似乎是被石头绊倒的。” 严冠玉低下头,果然见地上有块不小的石头,忍不住惊讶道:“你腿瘸,眼睛也瘸吗?这么大块石头看不到?” 薛云清脸色苍白:“滚!” 严冠玉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神色有些异样:“摔伤了?” 薛云舟赶了过来,一看薛云清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是摔伤了,因为他眼底有着浓浓的恨意,那种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狰狞将他吓一跳。 “严冠玉,你怎么他了?” 严冠玉一脸莫名:“我……” 薛云清脸颊白得像纸,赤红着双眼抬起头,紧紧盯着薛云舟,一字一顿道:“薛冲没死!” 第49章 偷梁换柱 薛云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谁?谁没死?” 薛云清双手紧紧按在轮椅扶手上,手背上青筋直跳,咬紧牙关狠声道,“薛冲!” 这时贺渊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他的话不禁诧异,随即神色凝重起来:“薛冲竟然没死?王府派出去刺杀的是绝对可靠之人,不可能给他生还的余地,而且也不可能将他认错。” 薛云清看他一眼,深吸口气:“那是薛冲的替身,易容后与薛冲的相貌一模一样,活着的时候看不出来,死后脸上的妆容被渗入泥土的雨水化开,便露出真容了。” 薛云舟大惊,忍不住与贺渊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料到古代竟然真的有这种传说中的易容术,若这种易容术的确存在,那真正的薛冲岂不是可以随意隐藏在人群中,任谁都发现不了? 薛云舟将薛云清推进屋去,因为此事不算机密,也就没拦着严冠玉,任其大大咧咧在一旁坐下来,他对薛云清宽慰道:“你先别急,这件事是我们大意了,不过薛冲一直有所图谋,他早晚会沉不住气露出马脚,到时我们一定将他抓过来!” 薛云清捏紧双拳:“谁都没有料到他还有这一招,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人也不用你们去抓,他是我的仇人,这仇理当由我亲自来报。” 薛云舟道:“他抛妻弃子,害了我娘一生,又屡次算计我,也是我的仇人。” “我知道,不然以你与他的关系,我早就将你杀了。”薛云清抬眼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投向贺渊,“我来是想问你们,当初薛冲从入狱到发配,中间都有哪些人看守?虽然当时京城都在王爷的掌控中,可毕竟后来王爷带兵出征了,京城势力极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希望能从这些蛛丝马迹入手,将薛冲找出来。” 贺渊沉着眉眼,思索半晌后道:“这些我会安排人去详查,当时薛冲入狱十分仓促,想必不可能在入狱之前就偷梁换柱,而发配的路上人烟稀少,又整日有我们的人盯着,更不会出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狱中时被人掉包了,而能够在天牢动手脚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极有可能是当今皇上。” 薛云舟在桌上狠狠锤了一拳:“当初就觉得奇怪,薛冲入狱直到发配,竟然没有一个人去劫狱,甚至连企图救人的苗头都没有,就算是树倒猢狲散,这散得也太彻底了,想不到他终究还是溜了。” 几个人都面色沉重,只有严冠玉老神在在地旁听,他见薛云清面色苍白,问道:“你刚才没摔伤吧?” 薛云清此时已经渐渐缓和过来,不过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摇了摇头。 严冠玉揉揉肚子:“这么大的事,哪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查清楚的,不如我们先吃饭?” 薛云清冷冷瞥他一眼。 严冠玉不以为意,自顾自朝外面喊:“饭菜端上来!” 余庆就在外面伺候着,闻言连忙走到门口,征询地看向薛云舟,薛云舟点点头,贺渊则对他吩咐道:“将宋全叫过来。” 余庆连忙应是。 贺渊叫来宋全去书房密谈时,薛云舟则看着薛云清的腿寻思,最后忍不住问道:“你这腿……是不是也与薛冲有关?” 薛云清皱了皱眉,抬起双眼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你不是知道吗?” “……”薛云舟眼皮子猛地一跳,心虚道,“我……呃……不怎么记得了……” 薛云清眉头皱得更紧,好在他现在心思都在薛冲没死这件事上,并没有将他的古怪放在心上,只投过来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眼神,冷道:“我与你一起学骑马,我的马被动了手脚。” 薛云舟张了张嘴,大致明白了:“所以……是薛冲动的手脚?” “是!我无意间听到他阻止你去骑那匹马,虽然言辞冠冕堂皇,可怎么那么凑巧,他不让你骑,换成我,我便摔断了腿?而且事后查出那匹马突然狂躁确实是被下了药,可最终却只打死一个奴仆了事,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薛冲的阴谋。” 薛云舟听得后脊生寒,一般碰到这种没有确凿证据的事,他都会保留几分怀疑,可如果事情与薛冲有关,那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薛云清说的是刚学骑马的年纪,那时候他还很小,薛冲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入夜,薛云舟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贺渊伸手将他搂住,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薛云舟摇摇头,“我只是在回想穿越之后与薛冲有关的信息,越想越觉得他可怕,这人简直就是心机狗。” 虽然是开玩笑的词,可用在自己的敌人身上,他们都不觉得好笑,贺渊神色凝重道:“你都想到些什么了?” “我把所有信息都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些猜测,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完全正确,但估计八九不离十了。”薛云舟侧身面对他,“薛冲在马身上动手脚,害得薛云清摔断了腿,失去继承爵位的资格,又将我娘休了,另外娶了季将军的女儿,与季将军联手害死了薛广,这么一来,薛广的侯爵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贺渊低低“嗯”了一声:“看来他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我现在想不通的是,他既然要与季将军联手,当初为什么会娶我娘呢?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刚开始与我娘成亲的时候,还没有想过要夺爵,后来发生了什么关键性的事,突然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推测是一种可能,不过你别忘了,他娶你娘说不定只是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他自己做主。” “哦,也对。”薛云舟点点头,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又道,“他继承爵位后,就开始私底下招兵买马,同时屡次设计陷害你,不对,陷害原来那个贺渊,那他夺爵有可能就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资源,然后帮助小皇帝铲除摄政王。可之前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他的兵马到现在还没有归顺小皇帝,那他帮助小皇帝的动机就值得琢磨了。” “无非就是掌权,踢掉皇帝自己坐龙椅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做个幕后皇帝。”贺渊说完顿了顿,冷哼道,“野心倒是不小。” 薛云舟点点头:“另外还有一个疑点,他早就将我娘休了,但却是五年前才将我前身赶出侯府的,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想图谋我娘的嫁妆,可后来根据高子明的说法,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我娘娘家人手里的一道圣旨。他如果早就知道了圣旨的存在,肯定不会轻易跟我娘离婚,可见这道圣旨也是某个时间段突然得到的消息。” 贺渊沉吟片刻,道:“我明天派人去查一查康家的具体情况,你再跟你娘旁敲侧击一下,看她知不知道圣旨的事。” 薛云舟叹了口气:“好,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之前以为薛冲死了,也就没再放心上。” 贺渊摸摸他的头:“别太有压力,就像你说的,军权在手,管他什么阴谋诡计,没什么好担心的。” 薛云舟点点头,脸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第50章 遗诏 薛云舟一早醒来就去看望康氏了,因为心里记挂着薛冲那件事,便没有多绕圈子,与她闲话几句便道:“娘,我有件事……” 康氏正在做针线,见他神色郑重,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笑道:“什么事?你说吧。” 薛云舟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敢问,生怕暴露身份招来麻烦,不过现在他与二哥在一起了,又远离了京城,便没有了那么多顾忌,更何况薛冲始终是他心头的隐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征询康氏。 略微斟酌后,他问:“娘可知道,外祖父手中是不是有一道圣旨?” 康氏诧异地看着他:“你竟然知道?的确是有一道圣旨。” 薛云舟顿时精神振奋,急切问道:“那圣旨上面说了些什么?很重要吗?” “这个……娘也不清楚。”康氏摇了摇头,“娘只知道,这圣旨是当年太祖皇帝的遗诏,康家世代留传下来,已有六百多年。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只有当家家主才能看到。如此慎重,想必……的确是很重要吧。” 薛云舟听得瞠目结舌,考虑到如今龙椅上的皇帝年纪还小,而外祖父年事已高,他一直以为这圣旨是上一任皇帝留下来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出人意料的内幕。 “太祖皇帝的遗诏……六百多年……”薛云舟觉得难以置信。 康氏微微点头:“娘身为女子,原本是不该知情的,不过当年你外祖父对娘极为疼爱,让娘与你舅舅一同念书,娘便经常出入外书房,后来有一次无意间撞见你外祖父与舅舅在里面说话,这才知道家中有这道太祖遗诏。” 薛云舟张了张嘴,半晌后迟疑道:“娘,既然外祖父这么疼你,你为什么不回康家呢?我尚未被撵出侯府的那些年,你一个人在外独居,日子太艰难了。” 康氏神色黯然下来,轻叹一口气,低声道:“你外祖父重清名,他以前对娘有多疼爱,后来就对娘有多失望。娘是被休之人,又被薛冲按上莫须有的罪名,百口莫辩,你外祖父听到这件事气得大病一场,娘……没脸回去见他。” 薛云舟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不是娘的错,外祖父不查清楚,反倒便宜了薛冲!那舅舅呢?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有跟娘联系过?” “那倒不是。”康氏说完一愣,奇怪地看着薛云舟,“你不记得了?” 薛云舟吓一跳,顿时头疼起来,这就是他一直担心会面对的情况,昨天差点在薛云清面前露馅,今天又要在康氏面前露馅。 薛云清那件事,他可以说年纪小不记得了,康氏这里,他毕竟是五年前才被侯府赶出来的,年纪可不小了…… “我……”薛云舟咧咧嘴,硬着头皮道,“自从上回砸中了后脑勺,我这记性似乎不大好了……” 这借口真是……太蹩脚了! 想不到康氏竟信以为真,她顿时一脸担心地站起身,拉过他在他后脑勺仔细摸了摸,紧张道:“怎么会这样?有多少不记得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薛云舟连忙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基本没有太大影响,不然我早就说了。” 康氏不放心,坚持要找薛云清来给他看看。 薛云舟吓一大跳,赶紧将她按着坐下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顿时灵光一现,急忙道:“娘,我不骗你,真的没有大碍,云清眼下忙着呢,再说如果他真有办法,恐怕还是要开药,我这肚子里怀着孩子呢,不能乱吃药的。” “可……”康氏似乎被他说动了,但依然有些犹豫。 薛云舟安抚道:“没事,你看我每日好吃好喝地养着,要那么好的记性做什么?娘若实在不放心,等孩子上下来,我再叫云清给看看。” 康氏听他这么说,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薛云舟将她哄住,再次回道正题,这回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记得外祖父住在哪里了……” 康氏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江南。”想了想,又道,“这记性,不会影响到孩子吧?” “不会不会,这又不是天生的。”薛云舟干笑两声,道,“外祖父既然跟娘联系过,那肯定是不生娘的气了,娘离开京城搬到青州住,要不要写封信回去?” “娘是有这么个打算。” “那……若是问一下遗诏的内容,外祖父会不会生气?” “胡闹,这可是犯家规的。”康氏连忙摇头,接着又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一直问这个遗诏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薛云舟沉默片刻,他其实私心里不希望再让康氏为薛冲的是烦心,可眼下事情与康氏娘家脱不了干系,他不得不实话实说:“昨天收到消息,薛冲还……活着。” 康氏脸色微变。 “娘你别担心,王爷已经下令去查了,一定会将他找出来的。” 康氏叹口气,点点头:“那遗诏与薛冲有什么关系吗?” “有。薛冲一直想要这份遗诏,恐怕目的不简单。我想先了解清楚这遗诏的内容,才能进一步判断他的真实意图,那样对付他或许会事半功倍。” 康氏沉吟片刻,似下了一番决心:“娘写信问问。” 薛云舟微微诧异,因知道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不由心中一暖:“让娘为难了。” “说的什么傻话!薛冲觊觎太祖遗诏,想必这件事关系重大,即便你外祖父不肯说,娘也是要告诉他的。” 薛云舟想到薛冲的歹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薛冲想要这道遗诏,早晚会出手,他一向手段毒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实在担心外祖父他们的安危。娘只管将事情说清楚,我再另外让王爷写一封信,请外祖父他们搬到青州来,若是外祖父同意,就由王府派人去接。” 康氏愣了半晌,一方面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另一方面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郑重的方式,不由问道:“王爷会答应吗?” “这个娘就不必操心了。”薛云舟怕她听完这些事心情沉闷,又开玩笑道,“如今王府的事都是我说了算,王爷什么都听我的。” 康氏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在他头上摸摸:“真的?” 薛云舟早已适应新的身份,再加上这一路走来,与康氏近亲了不少,因此对她这种举止倒也不觉得太别扭,便安心受着了:“当然是真的。” 康氏满脸欣慰地叹了口气:“娘就盼着你过得好,王爷用心待你,娘看得出来。” 薛云舟陪康氏吃了早饭,这才回去找贺渊。 贺渊听说是薛冲一直想要的竟然是太祖遗诏,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想不到康家还有如此渊源的历史,这遗诏中的内容,必定非同小可。” 薛云舟点点头,又说了写信的事,贺渊自然答应。 贺渊有这层身份在,很多信息一查便知,很快就了解清楚康家的情况。 薛云舟的外祖父名叫康兴为,此人为官清明,注重名声,或许是对朝廷太失望,早早就辞官归田,在江南做起了教书先生。康兴为另有一子,也就是康氏的兄长,薛云舟的舅舅,在江南开了一家武馆,父子二人一文一武,专心教书育人,在当地颇有名望。康家另外还有旁支若干,做什么的都有,想必能在江南站稳脚跟,与家族渊源很有关系。 这样的人家,必然不会轻易挪窝,再加上贺渊前身的名声实在是不好,想必外祖父也不愿意来青州与这种声名狼藉之人为伍。 薛云舟有些头疼,将脸枕在桌上:“我跟娘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到时外公不来怎么办?” 贺渊道:“你娘也未必将你的保证放在心上,来不来是以后的事,这封信还是要写的,只是言辞要再斟酌斟酌。” 薛云舟点点头,他听了康氏的话之后,再加上贺渊的调查,猜测康兴为的脾气很倔,不过想到康兴为门生遍地,而康家在当地连官府都会给面子,舅舅又是开武馆的,倒是稍稍有些放心了。 也是,若康家一点势力都没有,当初怎么也不可能与侯府联姻,而这样的人家,薛冲想要招惹也必然要掂量掂量,不然想动手早就直接动手了。 不久,康氏的家书与贺渊以燕王府名义所写的信一同交给信得过的属下,专人快马送往江南。 在等待消息的这段日子,平城又下了两场雪,天气愈发寒冷,离大年夜越来越近。 就在薛云舟与贺渊商量着要不要给修路的人放一天假时,宋全带来了平城知府的消息,说陶新知那私人粮仓有了动静。 此时已是半夜,贺渊连忙披衣起身。 宋全道:“陶知府那些粮都是拿来卖的,他原先约定的买主是桥林山头的土匪窝,桥林山头被严冠玉占领后,陶知府又另外找到了买主,是另一拨土匪,只是离平城稍远,眼下恐怕运粮的车正在路上。” 贺渊眉梢微动:“土匪……” “是。属下还查到,这种事在民间并不少见,许多官府特地屯粮,就是为了卖出去谋取一己私利,虽然是贱价,但因数量庞大,仍然能赚到不少。” 贺渊眼角微紧,忍着怒气道:“加派人手看着,务必看紧了,到时连人带赃一并抓获。” “是!” 这是薛云舟头一次看到贺渊为这个社会真正动怒,别说贺渊,他都气得恨不得将那些人杀了。 朝廷要求征收一担粮,官府就一层层递增,到了下面可能就变成两担三担甚至更多,最后百姓无米下锅,官逼民反,有良知的如严冠玉这种,宁愿饿着肚子打劫,拿着打劫的钱去粮商手中买,虽然本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到底没有给官府中饱私囊的机会,而没有良知的同样打劫,却拿着打劫的钱低价从官府手中买,将那些贪官的荷包填得满满当当。 如此恶性循环,百姓落草的落草,饿死的饿死,当官的则欺上瞒下,一边哭穷一边享乐。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社会,不乱才见鬼。 不久后,陶新知终于在半夜三更悄悄开了自己的粮仓,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正搬粮搬得起劲时,黑暗中猛地冲出一大拨黑衣人,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场面顿时大乱。 因贺渊这边早有准备,所以几乎不费力便将所有人都控制住,同时缴获了大批粮食。 陶新知得到消息,吓傻了,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抓住,顿时吓得双腿发软。 贺渊没有见他,只下令将他关起来,之后沉着脸,一道道命令发下去:粮食全部收缴,充作已收编流民的口粮;陶新知送交京城,如何治罪由皇帝看着办;平城知府空缺,不等京城下令,他就挑了自己这一边的人匆匆上任。 明面上,他已经归政就藩,可不论是京城还是地方,依然到处有他的人马,皇上如今看似掌握了京城,也成功开始议政,可想要真正掌握实权,非耗上数年大换血不可,不然的话,只要不是级别特别高的官职,贺渊都仍有定局的能力,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直接,需要迂回折腾一番罢了。 薛云舟被贺渊的一系列动作惊到,等回过神后乐得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他扑到贺渊身上,激动道:“二哥,你太棒了!” 贺渊连忙见他扶住:“小心肚子。” 薛云舟不甚在意地坐到他腿上,抱着他的头在他唇上狠狠亲了几大口:“太好了!这简直就是年底最大喜事!放假!必须放假!” 贺渊看着他,嘴角微弯:“好。” 薛云舟深吸口气,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过完年就快满三个月了,马上就可以动身回青州了。” “嗯。”贺渊也将手搭在他的肚子上,眼底透着温柔与期待。 薛云舟抓着他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二哥,过年我们热闹热闹……”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余庆急切的声音:“严公子……严……” 余庆还没来得及通报,严冠玉就风一般卷了进来,定睛一看,“呦”了一声:“这么恩爱!” 贺渊黑着脸:“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说进就进?” “这是我的山头啊,我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严冠玉面不改色,看看薛云舟,疑惑道,“你叫他二哥做什么?” 薛云舟同样面不改色:“我乐意。” 严冠玉显得有点好奇:“总该有个理由吧?究竟为什么?” 薛云舟挑眉看着他:“什么为什么?王爷上辈子是我二哥不行?你来有什么事?” 严冠玉“切”了一声,道:“大冷天没什么野味吃,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你们不是最近发了笔横财嘛,过年不买些好吃的?让我也沾沾光。” 薛云舟从贺渊腿上站起来,从旁边架子上拿出一本册子扔给他:“采购的事交给你了,这上面是必须买的,其他还缺什么,你看着办,别光买吃的,也问问其他人的需求。” 严冠玉接过册子翻开来,眼睛一亮,立刻当做宝贝收起来了,道了声“我去安排”,转身又风一般卷了出去。 贺渊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道:“账务要看好了。” 薛云舟嘿嘿笑起来:“知道了,先试探一下,看看他的人品和细心程度,我觉得他不是表面那么糙。” 贺渊脸色不大好看:“还是缺规矩,以后我们说话要注意了。” 薛云舟“啧”了一声:“你看,说真话没人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洲洲发了一条微博:#我们#马蛋,全民秀恩爱,怎么能少了我和二哥![附图:洲洲与二哥甜甜蜜蜜依偎在一起] 薛云清回复:白痴![翻白眼] 严冠玉回复:虐狗![咬手绢] 第51章 过年 严冠玉将过年采买的任务接过去,整个人比教书时精神不知多少倍,如此连轴转了两三天,终于将过年的一应准备都做好了。 他拿着账单和清单去向薛云舟交差,坐下后一脸满足地端起茶来喝,眼睛往他肚子上瞄了瞄:“你这肚子很显怀啊!是因为怀有身孕想做好事吗?买这么多肉给我,够我吃一整年的,不过你也太不仗义了,尽让我挑些不好的部位!”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薛云舟下意识拿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眼睛不离桌上的清单和账本,嘴里咬着笔,含糊道,“两万多人的肉,全都给你吃,想得真美!” “两万多人?”严冠玉一脸诧异地瞪起眼看他,“你的意思是这些肉是给那些流民准备的?” 薛云舟点了点头:“反正不是给你的。”说完顿了顿,抬起头冲他咧了咧嘴,“要给你也可以,你带着你山头那些人跟我们回青州,以后你们的一切都由燕王府包了。” 严冠玉立刻跳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们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别乱打我们主意啊!” 薛云舟一脸无所谓地低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严冠玉重新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感慨:“这怎么与我听到的不大一样啊,不是说摄政王草菅人命,完全不将老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吗?怎么现在突然开始笼络民心了?”说完顿了片刻,又长长地“哦”了声,一脸恍然道,“被赶出京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薛云舟听着他的自问自答,懒得去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只维持缄默。 等严冠玉两碗茶喝完,他也差不多将账看完了,抬起头冲他嘿嘿一笑:“没想到你粗犷的外表下竟然还有如此细致的一面,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严冠玉一脸受用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我的外表也很细致。” 薛云舟无语,看他在这里怡然自得的模样,实在是心里老大不爽,正打算下逐客令的时候,外面传来余庆的通报声,说是薛云清过来了。 薛云清每天都会定时过来给他检查身体,今天自然也不例外,进屋后就将轮椅推到桌边,朝他伸手示意,待他掀开衣袖将手腕露出来后,抬手将手指搭在他脉搏处。 严冠玉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薛云清给他把完脉,又给他摸了摸肚子,半晌后,眉头微微蹙了蹙。 薛云舟眨眨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薛云清摇了摇头,道:“脉象平滑,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切安好,不过这肚子才不到三个月,竟然已经这么明显了,你平时吃补药了?” 薛云舟一脸迷茫:“没有啊,我吃补药做什么?” “那你是吃得太好了?” “住在这山上能有什么好吃的?无非就是平常吃的那些。”薛云舟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可对这个孩子很重视,现在不免有些紧张,低头摸摸肚子,问道,“你是说我肚子太大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薛云清白他一眼:“你又不是大夫。” “大多少?会出什么问题?” “倒也不会有大碍,毕竟你不是女子,不用考虑生产时的艰难,但男子的肚皮比女子结实,里面也不大一样,肚子太大的话,越往后你会越累。” 薛云舟听说孩子不会有事,放下心来,至于累不累,他过了二十年都没见过男人生孩子的,冷不丁老天爷叫他大一次肚子,他早就做好受苦受累的准备了,无非就是累多累少的问题,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薛云清正要询问他最近都吃了些什么,严冠玉连忙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来来来,给我也把个脉。” 薛云清顿了顿,抬起头皱眉看着他:“你哪里不舒服?” 严冠玉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经道:“自从遭了饥荒,我就得了馋病,一天不吃肉就浑身难受,你快给我看看,这病能不能治?” 薛云清脸色有些僵硬,半晌后冷着眉眼撇开头:“能治。” 严冠玉连忙往他跟前凑了凑,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治?” “离我远点。”薛云清神色更冷,瞪他一眼,“三个月不沾荤腥,包你不药而愈。” 严冠玉还想再问,薛云清迅速转过脸去,正打算针对薛云舟的每日膳食询问一番,外面再次响起余庆的声音。 “云清公子,山下来了几个人,说是您派出去的,他们已经将高子明抓到并带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前面等着见您呢。” 薛云清双眼倏地亮起,双手迅速握成拳,紧了紧又松开,沉声开口:“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薛云舟惊诧万分,虽然薛云清的人与高子明都是奔着薛冲过去的,但在这种出了城就人烟稀少的时代,在偏僻得满视野看不见几个大活人的流放路上,双方能碰上的几率小之又小,没想到薛云清还真将人给找到了,这实在不知是他的幸,还是高子明的不幸。 虽然薛冲还没抓到,但抓到一个高子明也不错,至少薛云清这个年过得还算有安慰,而对他来说,也能稍微减少点愧疚,毕竟自己当时只顾着贺渊的安危,没有多想就将高子明给放了。 薛云清相当沉得住气,明知道杀父仇人就在不远处,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自己的问诊,直到确认薛云舟的膳食十分正常,这才镇定地收了手,道:“我先过去了,明日再来。” 薛云舟立刻站起来,道:“我也过去。” 薛云清没有异议,转过轮椅就往外走。 严冠玉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了过去。 薛云清屋前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四个人,其中三个是薛云清的人,另外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就是高子明了,看他这落魄的模样,想必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薛云清远远便停了下来,直直看着高子明,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去将仇人生吞活剥,最终他深吸口气,冷笑一声,道:“严冠玉,你这山头有没有关押人的地方?” “当然有。”严冠玉一脸自豪,“后面有个山洞,我在那里加了一道铁门,任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来。” 薛云清一听是山洞,嘴角的笑意更浓,目光森冷道:“山洞好,一报还一报!高子明,当日我父亲受了什么苦,今日我便一分不少地如数奉还,你给我好生受着!” 高子明哼了一声:“你父亲是薛冲害死的,不是我。不过既然被你抓来了,我也认命,要打要杀随你便。” 薛云清咬了咬牙:“你助纣为虐,还当自己无辜不成?不必逞口舌之勇,在你身上动刀子,我都怕脏了我的刀!”说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恨声道,“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严冠玉好奇问道:“这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薛云清没理他。 严冠玉又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薛云清看着高子明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将他关在山洞里,不见天日,不闻人声,每日两口水,不给饭吃,我要看着他活活饿死!” 高子明的背影猛地僵了一瞬。 严冠玉听得咋舌,他看得出来,高子明这个人十分硬气,酷刑施加到他身上恐怕很难让他害怕,而薛云清的法子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对于高子明这种人反倒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更何况,活活饿死,任谁都受不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百姓,深知这样的人会死得极其痛苦,而那些百姓普遍病痛缠身,多数是饿死加病死的,受煎熬的时间不会太长,但高子明这种身子骨十分硬朗无病无痛的,靠着每日两口水能活得更久,而活得越久,所受痛苦就越大,更何况在那山洞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能将人逼疯。 “你可真够狠毒的。”严冠玉心有余悸道,“幸亏我没有你这样的仇人。” 薛云清冷冷瞥他一眼:“山洞在哪儿,你还不快去带路?” 严冠玉悻悻然,连忙追了过去。 薛云舟感受到薛云清满身散发出来的恨意,不由有些担忧:“高子明的家人呢?为什么只看到高子明一个人?” 薛云清听到他的话,逐渐恢复理智,忙看向其中一名手下。 那人连忙回道:“属下当时只看到高子明一个人,并未见到他身边有家人。” 薛云清问:“你确定没有看漏?” “属下确定。” 薛云清点点头,神色微松,他并非残暴之人,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对付高子明无辜的妻儿,但也不想给自己制造仇人,凭添麻烦。 薛云舟同样松了口气,他看到薛云清刚才那副模样,很担心高子明的儿子将来会成为另一个薛云清,那样以后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现在听那下属所言,料想高子明是将妻儿安顿好才去找薛冲的,那样的话,他的失踪将会成谜,他的儿子更不会知道自己多出一个仇人。 高子明被抓,薛云清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料理完这些事之后就赶紧去告诉他的母亲顾氏,母子俩俱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顾氏叹道:“希望能将薛冲抓到,那样我就此生无憾了。” 薛云清坚定道:“会抓到的,一定会。” 这天夜里,天上扬扬洒洒飘起雪花来,雪越来越大,连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整个山头都被皑皑白雪覆盖,走出屋门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美景,再加上这天就过年了,所有人都心情愉悦起来。 贺渊给所有流民都放了假,这一日,不用他们做任何事,只需要与家人团聚,没有家人的则聚在一处,同样算是团圆。 一整天,玉山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热闹中,山上山脚的所有屋子都贴上了大红的门联,饭菜的香味更是在寒风中飘出去老远。 曾经朝不保夕的流民此时此刻不仅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避雨的屋子,甚至还有为数不多但绝对宝贵的几十文钱,这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而出门许久的壮丁此时也回来与家人团聚了,看到家中老人与孩子都得到善待,心中对燕王府及燕王感激不已,最朴实的想法就是年后一定要更加卖力地干活儿。 另一边,没有家人的流民聚在一处,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老人坐在门口,听着别人家的孩子献宝似地念书给父母听,之后摸摸怀里藏着的那几十文钱,很快就将那些羡慕抛诸脑后。 就在大家热热闹闹忙着过年时,丁勇带来了一个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王府即将发放米肉,不论男女老幼,人人有份! 按照编制,每大组各出两人去领,领回来各自分发到小组,小组再继续分下去,虽然因为条件有限、时间有限,不可能做到人人平均,但混到差点饿死的流民多数都是老实人,在这种巨大惊喜的冲击下,没有人去计较谁多谁少。 他们平时虽然都吃得饱,但也仅仅是吃得饱而已,偶尔沾点荤腥也是煮在大锅里的肉糜,分到各人碗里时顶多就尝尝味道,谁都没有想到,这次过年不仅可以暂停劳作与家人团圆,甚至还有米有肉发放下来,虽然数量不多,可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当天夜里,无数人睡到半夜又爬起来,生怕做了一场美梦似的,摸摸藏在木板床头的米肉,确定都还在,这才安心地重新躺下,同时在黑暗中乐呵呵地开始打算:每天都吃喝不愁,发下来的这些米可以换盐,换了盐可以腌肉,以后每隔几天就割那么一小块下锅,够吃好几个月呢…… 第52章 团圆饭 山下一片祥和,而在山上又是另一番热闹的光景。 贺渊挑选并留下来的那五百精兵此时正凑在一处喝酒,他们多是生性豪迈之人,嗓门不小,笑闹声一阵盖过一阵,传出去老远,将玉山周围寂静的夜色衬托得颇为热闹。 而另一边,薛云舟等人也团团围坐一桌,因这个世界男女都可以生子,男女大防并不是特别严苛,再加上出门在外原本就不必太多讲究,因此顾氏与康氏也在席间,她们俩虽然一个丈夫死了,一个被丈夫休了,但原本就是一家人,此时一桌人吃着团圆饭,虽然人少,倒也十分温馨。 贺渊虽然不怎么开口,但神色十分淡然,只顾着照顾薛云舟,从头到脚都看不到一丁点暴虐的影子,若有外人在场,绝对会震惊得下巴掉在地上。 当然,这里的确有一个外人,就是严冠玉,他如今算是被软禁在山上,哪里都去不成,不过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似乎自己也没想过要离开,如今到了大年夜,他又自动自觉地凑了过来,看到满桌子美味佳肴,眼睛恨不得放出光来。 薛云清嫌弃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严冠玉不以为意,乐颠颠地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惊讶道:“怎么这些菜的口味与平时完全不一样?山上来新厨子了?” 薛云舟朝贺渊看一眼,埋下头哼哧哼哧闷笑起来。 贺渊看着他,难得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温柔的神色。 严冠玉咬着一块鸡腿看向他们俩,一头雾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薛云清冷冷道:“吃你的!管这么多!” 严冠玉连忙将目光转向他,锲而不舍地问道:“换新厨子了?” 薛云清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没换,云舟做的。” 严冠玉大惊,瞪向薛云清:“堂堂王妃,身份不是应该很尊贵的嘛!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而且你还大着肚子!” 康氏也面露惊讶:“云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薛云舟神色自若地嘿嘿一笑:“其实我不会做菜,只不过是照着王爷的口味去提醒了一番。” 他上辈子会做菜,这辈子原身是个书呆子,这种借口倒也合理,几人听了面露释然。 严冠玉并非夸张,这一桌菜确实口感十分不错,再加上之前他们离开京城并没有带上王府的厨子,所以在这山上吃得并不精致,这回恰逢过年,薛云舟想给贺渊一个惊喜,忍不住就去露了两手,两相比较之下,这年夜饭自然就是绝对的美味了。 贺渊给薛云舟夹菜,低声道:“以后不许做了。” 薛云舟连连点头:“噢!” “你现在不孕吐了,能吃就多吃点,不然夜里容易饿。” 薛云舟又点头:“噢!” 严冠玉一边吃一边拿眼睛瞄着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云舟啊,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在王爷面前乖得像他儿子似的,哈哈哈哈!” 贺渊面容僵了一瞬,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薛云舟“噗”一声,嘴里的汤喷了出来,他觉得贺渊大概又要受刺激了,连忙擦了擦嘴,义正言辞道:“这叫夫纲!夫纲你懂不懂?” 说完不禁抖了一下,心道:为了安慰二哥这个老男人,我也是蛮拼的。 严冠玉原本还想再调侃两句,目光一转,不经意间看到薛云清嘴角的笑容,不禁呆了一下,他在山上住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薛云清如此自然的笑,以前虽然也见过他笑,可那些笑要么就泛着冷意,要么就带着嘲讽,和今晚的完全不能相比。 薛云清感受到他的视线,抬眼朝他看了看,笑容倏地收起,冷道:“你干什么?” 严冠玉“呦嘿”一声,伸出手去捏捏他的脸:“看来今天是真高兴啊!” 薛云清一把将他的手打开,皱眉道:“有病!” 严冠玉不以为意,随手就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吐词不清道:“整天苦大仇深地做什么?谁还没有点仇恨呐!我要像你一样,早就从山顶上跳下去了。” 薛云清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之前隐约听薛云舟提起过他的事,听说他家人都被晋王给害死了。 严冠玉将肉咽下去,又灌了一口酒,抹抹嘴道:“人家晋王好好活着,出入都有护卫随行,我又没法子将他怎么样,幸好我想得开,不然除了跳崖还能做什么?” 薛云清冷哼一声:“你想得开还养那么多土匪?”说完就有些别扭地转开头去。 严冠玉哈哈笑了一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薛云清看着碗里的菜,再次露出嫌弃的眼神,刚想将碗推开叫人重新拿一个,就听严冠玉在旁边阴阳怪气道:“大老爷们儿同喝一碗酒都没什么,吃口菜怎么了,娘们儿才讲究呢。” 薛云清咬牙切齿,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严冠玉颇为热情地又给他夹了一道菜:“来来来,多吃点,小云舟的手艺还真不错,不吃就亏了。” 薛云清深吸口气,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慢吞吞将菜夹起来吃了,心里恨不得将严冠玉凌迟一百遍。 第53章 年后 吃完年夜饭,薛云舟与康氏等人告了别,跟着贺渊回去休息。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山上寒风阵阵,贺渊担心他受凉,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给他穿上,又将他牢牢揽在怀里,低头问道:“我看你刚刚吃得太尽兴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薛云舟转身将他抱住,仰起脸看着他,弯起眼睛冲他笑,“今天真高兴!” 贺渊让他笑得心里一阵悸动,忍不住低头含住他的唇瓣轻吮,好半晌才将他松开,低声道:“我也高兴。” 薛云舟直直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这句话的真假。 上辈子他虽然被谭家收养,但谭爸爸很早就因病过世了,他从记事起,几乎所有的生活都充斥着二哥的影子,也是从记事起,二哥没有哪一年过年是露过笑脸的,因为谭爸爸在去世前将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带回了家。 如果那私生子年纪小,谭爸爸还可以辩解说那女人是在谭妈妈去世后才找的,但事实上那私生子只比二哥小五六岁,比他这个养子还大,也就是说在二哥尚且年幼时,谭爸爸就出轨了。 这对母女在大年夜合家团圆的日子登堂入室,谭爸爸让私生子认祖归宗,这件事无疑是在谭家兄弟俩的心口狠狠插上一刀,从那以后,谭家每年的春节都过得沉闷阴郁,欢声笑语那是别人家的事,谭家兄弟不杀人就不错了。 也幸亏二哥对他一向很关心,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在那样的氛围中会长成怎样一棵歪脖子树。 贺渊对上薛云舟探究的目光,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摸,低沉的嗓音透着温柔:“没骗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薛云舟不想提旧事,便冲他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没看出来啊,你高兴不高兴表情差不多唉。” 贺渊看着他不说话。 薛云舟咧着嘴嘿嘿笑:“来,跟我学,一二三,茄子!” 贺渊:“……” 薛云舟不死心,抬起手捧着他的头,凑上来狠狠亲他,每亲一下就“吧唧”一声脆响,边亲便道:“笑一笑嘛!木啊!一二三!木啊!茄子!木啊!” 贺渊让他逗得心情大好,眼底浮起笑意,弯着嘴角轻声笑起来,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大肚子的人了,别闹。” 薛云舟终于在大年夜看到他的笑容,成就感瞬间爆棚,一时兴奋没控制住,亲完嘴唇又开始亲下巴,亲完下巴亲脖子。 贺渊气息不稳,一把按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咬牙道:“你皮痒了?” 薛云舟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噗嗤噗嗤”笑了两声,闷声道:“要我提供五兄弟服务吗?” 贺渊眼角一抽,忍不住又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能保证自己不激动?” “不能!”薛云舟回答得斩钉截铁,要让他看着二哥动情的样子还能保持冷静,太阳绝对打西边出来。 “那就别闹,你还没过危险期。” 上回大军离开前,他们在营帐里住了一晚,没忍住亲热了一下,虽然薛云舟只动用了两只手,但两人明显都有些情绪失控,贺渊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也幸亏没出什么事,不然他必定要后悔死。 薛云舟也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本意的确只是闹一闹,现在既然二哥发话了,他立刻就安静下来,笑嘻嘻应了一声:“噢!” 贺渊揉揉他的脑袋,忍不住感慨道:“你上辈子这么听话就好了。” 薛云舟一脸无辜:“我听话的啊,哪次你教训我我不乖乖受着了?” 贺渊无语地看着他:“阳奉阴违也叫乖乖听话?” 薛云舟咧咧嘴,环顾左右转开话题:“我们去看夜景守岁吧!” 贺渊跟着他的视线四处看了看,虽然大年夜看不见月亮,但古代的天空异常干净,天上的星星都像放大了似的,照着山上的积雪,将周围的草木映亮,不用点灯就能看出去老远,再加上山上视野开阔,一眼望去,景色的确很美。 难得清闲,贺渊被他勾起了兴致,抬头叫余庆拿两件厚实的衣裳过来,同时吩咐他带上一张垫子。 余庆大年夜依然尽心尽职,始终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刚才一不小心听见薛云舟左一个“木啊”右一个“木啊”,蹲在墙角笑得肚子疼,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听到贺渊的话连忙捂着肚子跑开。 薛云舟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将衣裳和垫子拿过来后,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吃多了不舒服?” 余庆吓一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吃多,没有不舒服” 他一向谨守本分,虽然薛云舟对他很好,但他也知道王府花了不少银两,即便是过年,他也不敢给薛云舟留下自己浪费粮食的印象。 薛云舟不解地点点头:“哦,没有不舒服就好。” 余庆知道他们俩私底下一向亲密,送完衣裳就赶紧后退,将自己隐藏在保持着足够距离的角落里。 贺渊道:“你这个贴身小厮不错。” 薛云舟一脸得意:“当初那么多陪嫁的人,我就挑中他了,怎么样?是不是慧眼识英才?” 贺渊带着他往山顶走,边走边道:“我教得好。” 薛云舟惊得差点摔一跤,一脸“卧槽”地瞪着他:“我没听错吧?二哥,你竟然会幽默了!” 贺渊:“……” 他们住的地方离山顶并不远,两人没多久就上去了,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坐下。 薛云舟屁股底下垫着软垫,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一脸满足道:“这是穿越到这里之后过得最惬意的一天了。” 贺渊低低“嗯”了一声,见他搂住:“到青州之后应该会更惬意。” 薛云舟仰起脸看着夜空:“我今天才发现,天上的星座竟然跟上辈子看到的一样,你说我们还在地球上吗?” “在吧,这种玄幻的事情就不要讨论了。” “来嘛来嘛,讨论一下嘛!”薛云舟兴致勃勃道,“你看这个猎户座,再看那个北斗七星,我认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两个了,想不到真的有平行空间啊,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写一本小说!虽然我语文学得不怎么样……” 贺渊扭头看着他:“回去?回哪里?” “回现代啊!”薛云舟回答得理所当然,说完就愣了一下,随即挠挠下巴深沉道,“假如回得去的话。” 贺渊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想回去?” “嗯……想,又不敢想。”薛云舟看着他,“你呢?” “和你一样。” 薛云舟忍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笑道:“要是这儿没有你,我肯定天天想回去,在现代多好啊,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有手机,有网络,当然啦,主要还是想回去见你。” 贺渊看了他片刻,将他搂紧,低声道:“其实上辈子我给你做过亲子鉴定。” “啥?”薛云舟抬起脸,一头雾水。 贺渊顿了顿,道:“那年家里突然多了一个私生子,我忍不住开始怀疑,你会不会是另外一个。” 薛云舟突然紧张起来:“不不不不……不会这么狗血吧?不是说我爸妈是你爸妈的好朋友吗?” “嗯,事后证明你和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 薛云舟长出一口气,软软靠在他肩上:“卧槽,好端端提这个,吓死我了。” 贺渊连忙在他后背顺顺:“逢过年,突然就想起来了。” 薛云舟刚放松下来,猛地又僵住了身子,扭头瞪大眼看着他:“二哥,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禽兽!” 贺渊莫名其妙:“什么?” “你你你……你做亲子鉴定的时候我还很小啊!这么小就被你惦记上了!虽然我挺高兴的,但是这不能掩盖你禽兽的实事!” 贺渊:“……” 薛云舟痛心疾首:“真想不到,我引以为傲的二哥竟然是个禽兽。” 贺渊:“……” “唉!”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单纯怀疑你的身份。” 薛云舟将捂在额头的手放下,一脸失落地看着他:“真的啊?” 贺渊脸瞬间黑了,咬牙切齿道:“我又不是变态!” 薛云舟顿了顿,把脸埋在他肩头蹭蹭:“好可惜哦,我不介意你对我变态的。” 贺渊:“……” 薛云舟作死已经作出经验来了,看他变了脸色连忙见好就收:“看风景看风景!” 贺渊磨了磨牙,偏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薛云舟嘿嘿笑了两声,捂着耳朵从旁边折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划拉,口中念念有词:“如果这个国家这么大,那青州就是这么大,我们现在在这儿……我挺好奇的,这个国家以外呢?如果这里是地球,那地球的另一面是什么样的?不说那么远,单是这一块大陆,就还有好多未知呢。” 贺渊另外折了一根树枝沿着他画出的边沿扩展开来:“北面一大片都是突利,西面有众多小国家,因为隔着沙漠,与中原相安无事,东面与南面一直到海边都是这个国家的领土,海外没有日本,但的确有个类似的岛国,那里住着一些尚未开化的土著,另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有待开发。其实这张地图画出来和上辈子的差不多,只是一些领土归属有差别。” 薛云舟看着这一大片疆域,不由惊叹:“这个朝代昌盛的时候很了不得!” “嗯,开疆扩土集中在前三代皇帝手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再加上前中期的朝廷都很能干,这个朝代确实繁荣了好几百年。可惜……” “可惜是可惜,不过这是必然规律嘛!”薛云舟盯着青州看了一会儿,说,“西面和中原一直没有纠纷吗?” “正西面的那些小国家没有过,如果是突利,他们东西延伸很远,历史上从西面进攻的次数不少。” 薛云舟点点头,眼里冒起一些光来:“不知道那些小国家是什么样的,我们青州一看这地理位置就知道是个穷地方,节流有限,而且效果比较慢,如果能开源的话就好了。” 贺渊道:“开放贸易?这个可以试试,不过人选还得好好挑一挑,毕竟要横穿沙漠,还有语言障碍,要有胆识又聪明的人才行。” “而且还得自愿,这样的人很少啊。” 贺渊“嗯”了一声,又道:“那些小国家不可能一点文献记录都没有,回头我再叫人找找。” 薛云舟连连点头。 两人坐在山顶上叽叽咕咕说了很久,薛云舟最后撑不住,靠在贺渊的肩头睡了过去。 贺渊听见耳边平缓的呼吸声,低头看了看,抬手摸摸他的脸,在他额头亲了亲,最后将他轻手轻脚抱起来,一路慢慢回到住处。 过了年,一切又回到正轨,山脚下的学堂重新响起朗朗读书声,而那些修路的壮丁则在这些童声中再次离开,这回离开的心情与上回已经截然不同,一同离开的还有大半精兵,留下来的只剩一两百号人。 贺渊在收编这些流民后就给青州写过信,命他们安排壮劳力从青州那头往这里修路,同时叫他们另外挑出一些人过来代替这里原本该在山上守卫的精兵,不过古代通信与交通都十分不便,虽然用了信鸽,可那边挑人就要花去一定时间,那些人在来的路上又要花去不少时间。 眼看都年后三四天了,依然没见到援兵的影子,薛云舟不免郁闷,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这也太慢了,没有现代的通讯与交通工具,等到他们过来,黄花菜都要结成冰了。” 贺渊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军情紧急的时候才有最快的速度,平时他们也要节省精力、节省成本。” 薛云舟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希望这条路修好后能有些改善。” “嗯。”贺渊将他面前的书拿走,“昨天夜里睡得少,你再去睡会儿。” “我不困。”薛云舟刚摇了摇头,就听见外面传来余庆的通报声,说是宋全求见。 贺渊连忙将人叫了进来。 宋全进来时面色有些凝重,递上一封信,道:“启禀王爷,有薛冲的消息了。” 贺渊眉梢微动,将手里的信打开。 薛云舟顿时精神振奋起来,连忙坐直了身子,朝贺渊凑过去。 这封信写得极为详细,说薛冲在大年初一时露面了,不过当时他是易容的,并没有露出本来面容,而发现薛冲踪迹的是贺渊前身安插在宫里的眼线。 那名小太监这次碰巧被挑中,跟随皇帝与太后前往行宫,而他发现薛冲是因为无意间在行宫的某个僻静处撞见太后与一名神秘男子争执,随即从言谈中听出来的。 原来薛冲是太后派人救出的,不过他与薛冲谈过条件,就是让皇帝顺利接受薛冲手中的兵马,当时薛冲一口应承下来,没想到现在却反悔了。 而薛冲则说太后答应救他一家人,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被救,他的家眷、儿女依然在流放的路上受尽艰辛。 太后则讥笑薛冲根本不可能注重家人的死活,他的理由不过是不想交出兵权的借口。 双方各执一词,都认为对方不守信用,说着说着便起了争执,最后又因为互相忌惮,各自憋着一口气不欢而散。 那小太监探听到消息后,一路尾随薛冲,无奈身份受限,很快就跟不下去了,之后又急忙将消息递出来。 眼下京城的眼线已经全部出动,全城里里外外四处翻找薛冲的影子。 贺渊看完后将信递给薛云舟,对宋全吩咐道:“再挑五十精兵派过去,务必做好伪装,一旦找到薛冲就立即抓人,即便不能抓到活口,也要当场将他杀了,樊茂生等人同样处置。” 宋全连忙应道:“是!” 宋全离开后,薛云舟捏着着那封信道:“竟然还有太后的事,虽然看到他们狗咬狗挺开心的,但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贺渊想了想,道:“我跟你说过吧,这太后是个男人。” “嗯,说过。” “太后姓朱,名叫朱桓,是先皇后宫唯一生了孩子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侥幸的成分,但是他作为一个宫斗的获胜者,肯定不缺少心机,更何况男人耍起心机来,比女人要厉害得多,从这封信可以看出来,薛冲处处为皇帝谋划,必定与他有关,毕竟当初皇帝年纪还小,凭借这么个幼童是不可能有本事利用薛冲的。” 薛云舟听了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小皇帝没有兄弟是因为他的兄弟都死了,原来是真的从来没有过?” “的确没有过,先皇多年生不出孩子,那时他的后位还空着,他求子心切,便做出承诺,谁能给他生出皇子,他就封谁为后。朱桓这个人,没有任何根基和势力,他原本在宫中地位极低,恐怕是姿色过人才入了皇帝的眼,生下龙子后便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薛云舟听得咋舌,想了想,道:“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势力的人,光凭一个年幼皇子是很难在宫中活下去的,他能想到从宫外寻找支援,算是意料之中了,这就是他勾搭上薛冲的原因吧?” “应该是。” “不过……”薛云舟皱了皱眉,“薛冲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他?虽然现在看起来他们在狗咬狗,可当初薛冲确实在不遗余力地替小皇帝谋划。” 贺渊道:“薛冲的野心已经很明显了,或许他就是看中朱桓与贺桢没有势力可以倚仗,这才有他发挥的余地。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疑点……” 薛云舟看着他:“什么?” “贺桢出生时,薛家的当家人还是薛广,京城权贵众多,朱桓偏偏找上了薛家,而且还舍弃薛广,找了什么都不是的薛冲,这就很令人费解了。但这又很好地解释了薛冲的野心,因为薛冲在此之前一直很安分,至少表面上很循规蹈矩,而在此之后,薛冲才开始他的一系列计划:休妻再娶,与季将军联合,谋害薛广与薛云清,承袭爵位,私自屯兵……” 薛云舟听得连连点头:“是啊,一开始薛冲根本就无权无势,不过仗着一个侯门的出生,这才与我娘门当户对,说不定我外公就是看中他身份简单,这才答应将我娘嫁过来的。你说当时的薛冲那么没有价值,朱桓怎么就偏偏找上他了?难道他火眼金睛,看出薛冲是个能人?” 说到“能人”二字,薛云舟忍不住嗤笑一声。 贺渊蹙了蹙眉:“这是整件事最大的疑点,之前我疏忽了,没有料到还有朱桓这个变数,看来有必要查一查,他们两人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交集。” 薛云舟看他提笔写信,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说,会不会……先皇不孕不育,被戴绿帽子了?” 贺渊手一抖,笔锋猛地在纸上划出一道线。 薛云舟哈哈大笑起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不然你说他们俩一个在深宫,一个在侯门,怎么就突然狼狈为奸了嘛!” 贺渊重新换了一张纸:“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你也说了,他们一个在深宫,一个在侯门,要勾搭上也需要不小的契机。” 薛云舟乐道:“如果小皇帝不是龙种,那就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 贺渊受他感染,也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起来。 薛云舟凑过来看他写信,等他写完叫人送出去后,又开始叹气:“你看,薛冲大年初一就露面了,我们到今天才得到消息,现在这封信送出去,又得好几天,古代的通讯真是太蛋疼了。” 贺渊随口道:“你理工科学得好,你来解决这个问题。” 薛云舟嘿嘿笑着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二哥,你幽默感越来越强了嘛,明知道我成绩不好,还损我。” 贺渊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抓住他手指捏了捏:“再装?” 薛云舟笑着不吭声了,埋头在他脖子后面嘬两口。 当天夜里,薛云舟躺到床上仍不忘感叹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二人正亲昵地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起了一阵喧哗声。 贺渊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余庆连忙跑开,很快又跑回来,站在门外颤声道:“启禀王爷,不知哪里来了一拨大军,将山下包围了!” 第54章 遭遇夜袭(一)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贺渊与薛云舟都愣了一下,若说有人潜上山顶来行刺倒是有可能,虽然成功的几率很小,但至少这是他们能预料到的,可突然冒出来所谓的大军,着实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眼下不是疑虑的时候,贺渊急忙下床穿衣,边穿边道:“将宋全与高程叫过来!” 高程是贺渊年后新挑出来的统领,因为宋全身上的事务太多,而丁勇又带了大半精兵去监督修路了,所以剩下的那些精兵便由高程负责,宋全则专门负责王府相关的事宜。 贺渊见薛云舟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忙拿着衣裳过去给他披上:“情况还不清楚,你慢点。” “哦。”薛云舟点点头,面露疑惑,“也不知道这是谁派来的,我们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贺渊蹙着眉想了想:“如果是从远处奔过来的急行军,我们不可能一点都探知不到,这些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极有可能就是附近的,一旦他们做了消音处理,又借着夜色的掩盖,我们的护卫很难发现。” 薛云舟一边手脚麻利穿衣,一边道:“二哥,你不觉得他们来得太凑巧了吗?我们现在能用的人很少,多数壮劳力和精兵都去修路了,即便送信过去,我们也等不到他们回来救援。” “确实很凑巧,他们可能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所以特地挑了这么个时间段。毕竟我们这里的动静比较引人注目,他们如果真是躲在附近的势力,想暗中了解我们很容易,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正说着话,宋全和高程就匆匆赶来了,两人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面上都有些焦急。 贺渊吩咐道:“高程,你安排手下的人去迎敌,弓箭、油桶、山石,能用的全部用上,有情况随时来向我禀报。宋全,你去安顿山上所有无法自保的人,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一处,找地方藏身。” 高程与宋全忧心忡忡地离去,他们都知道,这座山虽然不大,但对方能将之包围起来,显然人数不少,虽说住在山上易守难攻,但那也得他们有适当的兵力才可以,如今区区一两百号人,显然杯水车薪,要成功退敌完全不可能。 贺渊与薛云舟一起上到山顶,从这里往下望去,能看到下面长龙似的火把,其中一些火把已经开始往山上移了,虽然具体情形看不清,但根据火把的密集程度和连起来的长度估算下来,对方至少有一两万人。 薛云舟看着山脚:“下面还有那么多临时安置的流民,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他们怎么办?” 贺渊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才道:“没有办法了,我们自顾不暇,只能寄希望于我的名声太臭,他们若觉得普通百姓在我眼里没有多少价值,那应该不会刻意为难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 薛云舟揉揉冻得冰凉的鼻子:“希望如此,还好现在下面没有多余的动静,那些流民说不定还在被窝里睡的香呢。” 现在他们手里没有兵力,对山脚的那些人确实有心无力,只能这样暂时安慰一下自己。 贺渊沉声道:“不行,必须尽快找到支援,单凭我们这么点人是撑不下去的。” 薛云舟点点头,连忙转身跟他回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严冠玉过来了,顿时眼睛一亮。 严冠玉依然是那么一副天塌下来都不着急的模样,冲他们俩笑道:“我之前在这山上布置了不少陷阱,应该能够抵挡一阵,但他们人数众多,拖延的时间有限。” “竟然有陷阱?”薛云舟有些惊喜,“能拖一阵是一阵!” 贺渊直接道:“把你的人马借来一用。” 严冠玉抬起的脚猛地僵住,随即慢吞吞收回,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真的只是借?” 贺渊皱了皱眉:“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自己也在这山上,没有支援,我们谁也别想从这里突围出去。” 严冠玉一脸不情愿:“我一个人完全可以逃出去,借你们有什么好处?” 贺渊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嘛……让我想想……哎哎你做什么?!”严冠玉话没说完,猛地被薛云舟一推,他怕碰到薛云舟的肚子,不敢乱动,就这么硬生生让他推进了屋子,又被按坐在桌边。 薛云舟笑嘻嘻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支毛笔,催促道:“别废话了,快写信!” 严冠玉怒目而视。 薛云舟嘿嘿一笑:“你写不写?我记得上次你给山头回信的时候在最后盖了印章,你不肯写的话,我可就要叫人来给你搜身了啊!” 严冠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是愚蠢,找到印章又如何?难道你还想伪造一封信不成?他们可是认得出我字迹的。”说完略带得意地瞥他一眼。 薛云舟朝他看了看,从他手中将笔拿过来,三下两下就迅速写好了一封信,写完同样回以一个略带得意的眼神。 严冠玉看着他写出来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惊得瞪大双眼,看看他再看看信,颤着手指:“你你你……” 薛云舟心里有些焦急,面上又不想显出弱势来,只依然挂着挑衅的笑容:“要搜身吗?” 严冠玉悲愤地咬了咬牙,现在形势紧张,他相信薛云舟绝对会说到做到,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爽快点将印章给他,还能做个顺水人情,这么一想,他态度有些松动了。 薛云舟似乎拿准了他会答应,扬声喊:“余庆,去取信鸽!” “好了好了,给你们吧!”严冠玉顿时泄气,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那枚印章,捏在手里转了两圈,最后狠狠盖在信的落款处。 薛云舟大松一口气,迅速将信收好,在他肩上拍了拍:“放心!会报答你的!” 第55章 遭遇夜袭(二) 严冠玉的信很快就送了出去,之后他跟着贺渊与薛云舟去看望康氏、薛云清等人。 山上所有缺乏自保能力的,连主带仆已经全都集中在一处,康氏与顾氏虽为女流之辈,但毕竟都是经历过波折的,此时面对这种突然而来的意外状况,也只是显露出担忧之色,并没有太过惊慌,而薛云清则是一如既往的神色自若。 严冠玉虽然出人出力不怎么积极,但在其他方面还是极为大方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后,便很干脆道:“都跟我来吧,山上有一处藏身地,这么多人虽然挤了点,倒也能躲得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严冠玉目光看向薛云清,挑了挑眉:“你这轮椅可不好走,要不要我背你?” 薛云清面容僵了一下,冷道:“不用。” 严冠玉不死心,冲他笑了一下,伸手指向旁边墙上四根用来抬轿的木棍,挑眉道:“你还打算叫他们抬?这会儿外面黑灯瞎火的,两个人前后照应不到,把你摔了怎么办?” 平时给他抬轿的两个小厮齐齐吓一跳,连连摆手:“小的不敢,小得不敢!” 薛云清双手在袖中握成拳,深吸口气,垂着眼道:“别废话,抬轿。” 此时其余人已经开始往外走了,两个小厮连忙拿了木棍过来熟练地往他轮椅上架,待稳固好后就立刻将他抬起来往外走。 严冠玉看着薛云清与自己擦肩而过,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痒,连忙跟了上去,凑到他身边问道:“真不用我背?前面还有弯路,背着走多方便。” 薛云清冷着脸不理他。 严冠玉不以为意,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在他脸上捏一下,指尖还没碰到就被他猛地挥掌打开,在寂静的夜里传来“啪”一声脆响。 走在前面正低声和康氏说话的薛云舟转头往后看了看,朝贺渊问道:“严冠玉怎么回事?老去刺激云清干什么?” 贺渊随口道:“可能他太闲。” “哈哈哈哈!”薛云舟笑起来,转头朝后面道,“严冠玉,接下来怎么走?” 严冠玉几步上前,给他指了指路,跟他一起往前行了一段时间,待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停下来,等薛云清过来的时候双手抱胸靠在山石上,冲他嘿嘿笑了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这里正如他所说,因为需要拐弯,两人抬着走的时候木棍及轮椅容易被旁边的山石卡住,再加上地势较为险峻,确实不如背着来得方便。 那两名小厮一看这拐角脸色就变了,胆战心惊地试着走了两步,立刻停下来,前面的人哭丧着脸回头:“云清公子,这里我们不敢过,怕一不小心磕到石头上将您摔下去。” 薛云清唇线紧绷,没说继续走,也没说落轿。 他这一停,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薛云清咬了咬牙,朝严冠玉看了一眼,虽然光线昏暗,可借着星光依然将他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严冠玉见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连忙站直了身子:“哎哎,你们快把云清公子放下来,这里摔一跤可不是小事。” 两个小厮如蒙大赦,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薛云清放了下来。 严冠玉走到薛云清面前蹲下,指指自己肩膀:“来来来!上来,我背你!” 薛云清脸色更难看,只眼底透着些挣扎。 严冠玉见后面半晌没有动静,疑惑地转过头,一下子对上薛云清黑黢黢的双眼,隐约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脆弱,不由愣了一下。 薛云清有点狼狈地撇开目光,脸色更冷,沉默片刻后,正打算屈服于现状朝他伸出手去,猛地见他站了起来,连忙将抬起一半的手收回。 严冠玉“啧”了一声,转身弯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薛云清脸色大变,立刻挣扎起来:“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严冠玉!” 严冠玉紧了紧双臂不让他乱动,皱着眉抱怨道:“你这瘸子怎么这么别扭?我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 “你!”薛云清脸上一阵烘热,倒是对“瘸子”二字忽略了,只顾着伸手推他。 “别乱动啊,当心滚下去!”严冠玉将他抱得更紧,看他在自己怀里徒劳地挣扎,突然觉得心情愉悦,忍不住笑起来,“跟弱鸡似的,哈哈哈!” 薛云清脸上的热度瞬间退掉大半,迅速抬手卡到他脖子上,指尖银光一闪,冷道:“已经拐过弯了,放我下来。” 严冠玉不为所动,只梗着脖子与银针保持距离,挑眉道:“你扎呀,扎了我可抱不住你,到时候我滚下山去,你也得跟着滚。” 薛云清气得手都有些颤抖,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只好将银针收回半截,手却仍然卡在他脖子处。 严冠玉转了转脖子,得意道:“这就对了,前面还有两个弯,你这么急着下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占你便宜。”说完愣了一下,惊讶道,“唉?其实是挺占便宜的,你还没嫁人呢。”说完又下意识紧了紧手臂。 薛云清恼羞成怒:“谁说我要嫁人了!” “我又没说错。”严冠玉笑嘻嘻地朝他瞥一眼,虽然在夜色笼罩下看不清他微红的脸色,却依稀看得到他低垂的眼睫正扇得厉害,忍不住盯着看了看。 薛云清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抬起眼瞪着他。 严冠玉对上他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满天星子映照下来的缘故,竟看到他眼底隐约有些闪烁的水意,心口剧烈一跳,猛地脚下一个趔趄,吓得连忙将他抱紧。 薛云清也惊出一身冷汗,双手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急忙收回,怒道:“抱就好好抱着!” 严冠玉看着他的脸,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嘴。 薛云清疑惑地看他一眼。 严冠玉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是你乱动的,不关我的事。” 薛云清懒得跟他辩解,嗤笑一声,垂下双眼不再搭理他,想着横竖都被抱了这么久,再挣扎也没有意义,便不动弹了。 严冠玉抱了他一路,有点不适应他这么乖乖认命的样子,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拿眼睛瞄他,也不知怎么了,越瞄越移不开眼。 薛云清双眼未抬,垂着头寒声道:“再看将你眼珠子挖了。” 严冠玉回过神,“嘿”了一声:“你眼睛长头顶了啊,在哪儿?我看看!” “滚!” 第56章 遭遇夜袭(三) 一行人顺利到达严冠玉所说的藏身地,这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山洞,不仅位置较为隐秘,就连洞口都隐藏在一堆杂草后面,外人很难发现这里,就算到了这里,也不会注意到杂草后面会有山洞。 宋全将火把插在墙上,洞里面的情形在烛火照耀下一览无余。 薛云舟转了一圈,感慨道:“严冠玉,你在山上这两年不会整天都在瞎转悠吧?我们之前搜了个遍都没发现还有这么个地方。” 严冠玉一脸得意:“这是我的山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话刚说完就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薛云清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竖起双眉怒道:“还不放我下来?” “嘶……下手也太狠了,枉我照顾了你一路。”严冠玉抱怨着走到轮椅前面将他放下,眼睛一抬,借着火光发现他面上透着微红,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被他瞪了一下,连忙状若无意地收回目光,直起腰转过身,隐约觉得心口又有点痒了。 另一边,薛云舟将康氏安顿好,转头对贺渊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贺渊按住他的肩:“你别去,我去就可以了。” 薛云舟一听急了:“我跟你一起!” 贺渊蹙了蹙眉。 薛云舟看着他:“我行动一点都不受影响,而且那些人都在山下,威胁不到我,一旦形势不对,我肯定第一时间躲到这里来。” 贺渊看看外面,依然有些不放心。 薛云舟直接拉着他就往外走,语气中带着几分耍赖:“这种时候我想跟你在一起还不行吗?” 贺渊怔了怔,握着他的手用力收紧。 两人带着护卫赶到前面视野开阔处,山下的厮杀声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山上的一百余名精兵此时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往下投掷火把,将下面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暴露在火光下,另一部分人则趁着光线明亮的机会对着敌军射箭,还有一部分人则不断地往山下投石,再加上其他各处还藏着严冠玉以前布下的陷阱,因此虽然敌众我寡,倒也一时分不出胜负。 不过这样的战局不会维持多久,山上资源有限,最短缺的就是箭矢,如果救援不能及时赶到,仅凭这百十来号人根本无法抵挡住如潮水般汹涌的攻势。 此时半山腰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有些是碰到陷阱的,有些是被大石砸中或被箭矢射中的,但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成功爬了上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遭到守在山上的精兵拦腰一刀,双方立刻混战在一处。 没多久,箭矢便用完了,冲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山上立刻成为新的战场。 宋全焦急道:“王爷、王妃,赶紧回山洞去吧,这里很快就要危险了。” 贺渊道:“你带王妃回去。” 薛云舟一愣:“你不走吗?” 贺渊看着他,低声道:“我走了,他们很快就会失去战斗力,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这里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能撑多久就要撑多久。” 薛云舟脸色立刻变了:“这又不是打仗,连面旗子都没有,你就算站在这里他们也看不见啊,而且黑灯瞎火的,他们正混战呢,哪里有空找你在哪儿。你……你不会是……要过去吧?” 贺渊顿了顿,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过去。” 那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薛云舟没有问,但眼神已经将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贺渊将他抱住,埋首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严冠玉另外几座山头并不远,只要这里顺利撑过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能扭转局势。” 薛云舟手足无措,他如果现在不是怀有身孕,肯定二话不说就留下来陪他一起,可肚子里住着两个人共同的孩子,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一想到的就是拉着他与自己一起躲回山洞去。 贺渊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含着笑意道:“我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吧?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薛云舟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他们两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贺渊有自保能力,可眼下对方人数众多,实力悬殊实在是大得离谱,他就算承认贺渊说的有道理,也仍然控制不住担忧。 半山腰的动静越来越大,显然严冠玉的陷阱已经失去了作用,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来。 贺渊手臂紧了紧,将他松开,低头看着他道:“快走吧。” 薛云舟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没办法留下来,忍不住有些泄气,他探头朝远处看了看,抓着贺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半晌才放开,看着他叮嘱道:“你小心点,实在等不到援兵就回来躲进山洞,他们找不到人肯定会撤兵的。” 贺渊微微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 薛云舟不敢再耽搁,转身跟着宋全离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就见贺渊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他感觉这一幕异常眼熟,想了想,原来是上辈子经常出现的场景,只是那时他在学校门口,而二哥坐在车里,唯一不变的是,二哥始终都这样看着自己。 他懊恼地抱着脑袋揉了揉,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如果没有这次穿越,他就永远与二哥错过了。 回到山洞,康氏立刻迎了上来,担忧道:“外面怎么样了?” 薛云舟连忙笑着安慰道:“我们占据有利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来一个滚一个,来一双滚一双,没什么好担心的。” 康氏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的样子。 薛云舟不自在地挠挠额头,老老实实道:“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要能拖到严冠玉的人赶过来,我们就可以安心了。” 那边薛云清听到他的话立刻将目光转向严冠玉:“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严冠玉此刻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正数着他轮椅上雕刻的花纹消磨时间,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挑眉道:“这我可说不好,万一信鸽半路被人一箭射下来,那我们可白费力气了。” 薛云清轻嗤一声,嘲讽道:“大半夜谁看得到你家的鸽子?能发光不成?” 严冠玉一脸无辜:“说的也是,大半夜的,我家鸽子看不见飞,这信能不能送到还真不好说。” 薛云清知道他的信鸽都是有过特殊训练的,自然也知道他是有意抬杠,便懒得再理会他,干脆抿紧嘴唇闭目休息了。 严冠玉有些无趣,往他跟前凑了凑,笑嘻嘻道:“其实呢,顺利的话,应该一个半时辰就赶过来了,只要前面的人能撑过一个半时辰。” 薛云清心里有了些数,只是依然没睁眼搭理他。 严冠玉便盯着他看,一直看到他恼怒地睁开双眼瞪过来,这才心情愉悦地收回视线。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外面的打斗声已经清晰传到了山洞里。 薛云舟再也坐不住,时不时便出去看一眼,回来就盯着自己的肚子咬牙切齿,小声道:“多好的一个并肩作战的机会,让你给毁了,看你以后出来了我不收拾你!” 第57章 遭遇夜袭(四)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山洞里的人全都绷紧了神经,他们都知道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大,想要将那些人全部拦住是不可能的,此刻说不定已经有不少人冲破阻拦上到山顶,且正四处搜寻,虽然这山洞的确非常隐秘,但严冠玉能发现,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碰巧撞到这里。 薛云舟再也坐不住,一边担心贺渊的安危,一边又担心这里被人发现,只好强迫自己在里面待着,免得再出去一个不小心被人看到,反倒将这个山洞暴露了。 薛云清低头朝身边看了一眼,见严冠玉侧躺在地上,正闭着眼睛优哉游哉地打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倾身伸出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严冠玉猛地惊醒,一把将他的手狠狠抓住,待睁开眼看清他的脸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力道随即松开,起身环顾左右,茫然道:“怎么了?杀过来了?” 薛云清脸色发黑,挣了挣手腕。 严冠玉低头看看被自己抓住的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触感好得出奇,忍不住微微紧了紧,这才赶在他发怒之前慢吞吞松开。 薛云清咬牙道:“这里就你身手最好,你不赶紧去洞口守着,在这里睡什睡?” 严冠玉一听没什么事发生,顿时恢复了迷糊的样子,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这大半夜的,本来就是用来睡的嘛。”说着又想躺下去,显然有接着睡的打算。 薛云清再次伸手,迅速将一根银针抵在他脖子上,冷道:“去守洞口。” 严冠玉一脸轻松地扭头冲他笑了笑:“别扎,把我扎倒了,我正好睡觉,还怎么守啊?” 薛云清嗤笑一声:“这次不是麻药,是毒药,没有解药的话,六个时辰内必定痛苦而死。” 严冠玉脖子猛地一僵,虽然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心里总归是有了些忌惮,连忙往后退开一些,干笑两声:“你提醒得太对了,这山头可是我的,我怎么能让那些人胡作非为呢,你们远来是客,护你们周全实属应当,我这就去洞口。” 薛云清满意地弯了弯嘴角,这才将银针收回。 严冠玉斜着眼睛朝银针瞄了瞄,咕哝道:“这针亮闪闪的,哪里像是淬了毒的样子?” 薛云清换了只手伸到他面前,指间夹着另一根银针,针尖泛着黑色。 严冠玉连忙住嘴,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大步走向洞口,在那里坐下后拿袖子在地上掸了掸,再次躺下去。 薛云清看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刚要开口就见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严冠玉难得的神情严肃,冲里面挥了挥手,压低嗓音道:“快将火把熄了!” 几个小厮不明所以,齐齐看向薛云舟。 薛云舟刚才就觉得严冠玉的姿势有些奇怪,现在看他反应这么迅速,猛地明白过来他不是真的睡觉,而是贴着地面听外面的动静,于是点了点头:“熄了。” 几个小厮连忙照着他的意思去办,山洞里面一下子陷入黑暗,只洞口有些外面夜色通过草丛缝隙射进来的微光。 黑暗中,每个人的听觉都被放大了数倍,外面的厮杀声顿时变得更加明显。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的厮杀声中渐渐出现一些异样的动静,所有人都凝神细听,很快就发现是有几个人在往这边靠近,只是脚步并不快,应当是在没有目标地胡乱搜寻。 严冠玉屏息静气,双眼通过草丛缝隙紧紧盯着外面,缓缓抽出腰间的刀。 洞口有橘黄色的光一闪而逝,应当是有人举着火把从这里经过。 洞里面谁都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在黑暗中踢到石子引起外面的注意,在看到洞口透进来的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明亮,在听到脚步声越来越杂乱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如此紧绷着神经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还是走吧。”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其他人的附和,有人嘀咕道:“看这山后面那么难走,还以为能藏人呢,白费力气。” 众人一边抱怨一边往回走,山洞外面很快恢复安静。 里面的人没有听到严冠玉出声,依然不敢放松。 直到过了许久,严冠玉又趴到地上听了半晌,这才松了口气,收起手中的刀,低声道:“他们走了。” 众人这才放心,几个小厮又陆续将火把点燃,山洞里再次恢复之前的光亮。 薛云舟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严冠玉身边,正想凑到洞口看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喊声:“那里有人!” 薛云舟吓一跳,猛地扭头看向严冠玉。 严冠玉也面露惊讶,怒道:“太奸诈了!我都刻意等了这么久,他们竟然比我还有耐心!”边说边拉着薛云舟往自己身后推。 薛云舟连忙对里面道:“火把熄了!”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严冠玉握着刀屏息静气,因为里面一片黑暗,他比外面的人更具优势,在看到一处杂草被外面的人拿刀小心翼翼地拨开后,猛地一刀砍过去。 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严冠玉迅速握住那刀背,将刀一把夺了过来,反手扔到薛云舟脚边。 听到“哐当”一声响,薛云舟无语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因为不好弯腰捡,只好用脚踢了踢,感受了一下具体位置,这才慢慢蹲下去从侧面将刀拿了起来。 就这会儿功夫,严冠玉已经连续解决了三个人,不过因为外面的人不少,他一个人渐渐有些撑不住了,草丛很快被劈出一道口子,外面火把的光亮顿时照了进来,将洞口的严冠玉与薛云舟照得清清楚楚。 薛云舟正要上前帮忙,袖子突然被扯住,身后传来余庆焦急的声音:“王妃,您快到里面去,这里由小的挡着!”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庆就抢过他手里的刀,将刀身一横,整个人挺直腰板挡在他身前。 薛云舟探过头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有些感动,又有点哭笑不得:“你把刀刃对着自己做什么?”说着见外面有人冲过来,心弦一紧,连忙握着他的手将刀刃朝外翻转,对着那人的咽喉狠狠挥砍出去。 余庆本来就紧张不已,这么突然一下子,着实吓得不轻,眼看那人颈部喷出的鲜血朝自己脸上溅过来,腿一软,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薛云舟迅速将他拉住了。 刚才形势紧急,薛云舟那一下砍出去并没有多想,可现在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他突然背后冒出一阵冷汗,瞪着眼直愣愣看着地上的人影,一瞬间无比庆幸此时昏暗的光线。 见血他倒是不怕,甚至早就习以为常了,可真正看到一个人被自己杀死,在自己面前断气,这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现在的感受,恐怕比余庆好不了多少。 眼下的形势实在不给他愣神的机会,这洞口虽然不大,可也不算小,严冠玉根本做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面对外面一拨又一拨人的进攻,颇有些捉襟现肘,一个不察就有人钻了进来。 薛云舟再次将刀挥出,这回虽然失了准头,但也将那人砍成重伤,正好给了严冠玉回身补一刀的时间,两人联手将那人彻底解决。 此时,里面所有小厮家仆都反应过来,连忙冲到洞口将薛云舟围在中间,薛云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想逞强,就将刀塞到一个膘肥体壮的厨子身上,此人力气不小,虽然一开始有些胆怯,但危急关头被逼出了胆量,愣是将活人当成了牲畜,砍起来倒也不含糊。 很快,薛云清也推着轮椅赶过来,他虽然腿脚不便,但双手灵活且擅长用毒,见有人靠近便飞出银针。 洞里除了薛云舟不参与混战,剩下的便是康氏与顾氏了,其他人则各自拿着兵器防身,毕竟是没有习过武的,抵抗起来毫无章法,很快就有人受了伤。 康氏不放心薛云舟,走过来将他拉住,低声急切道:“云舟,别站这里,快跟娘躲到里面去!” 薛云舟听话地跟她往里走,一颗心却挂在外面,也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里的打斗声并不大,但想必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很快又有一拨人赶了过来,眼看外面的包围圈越来越大,里面的人变得更加紧张。 没多久,外面的人就突破阻拦冲了进来,将里面的人团团围住。 四周迅速亮起十来只火把,将洞里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一人走进来环顾四周,面色微变:“燕王不在这里!” 另一人指着薛云舟喊:“那是燕王妃吧?看他大着肚子,一定是!”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薛云舟的身上。 “抓住燕王妃!抓活的!” 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七八个人朝薛云舟所在的角落冲过来,其他人则缠住严冠玉等人,阻拦他们去救人。 薛云舟虽然早就猜到这些人是冲着贺渊过来的,可听到“燕王”二字,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再加上刚刚杀过人,情绪很容易就被激起,当即侧身避开一人伸过来的手,抬手反抓住对方的手腕扭到其身后,抬膝击肘,动作利落地将对方打趴在地上,又一脚狠狠踩上其后脑,狠狠碾压。 这一两个月时间,他每天都在锻炼身体,此时的敏捷度与柔韧性与在京城时相比,已经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他这一出手,其他人全都愣住了,显然是没料到燕王妃竟然还有这样的身手,一瞬间的惊讶后,连忙取出兵器重新攻上来。 薛云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还有兵器,而自己又大着肚子,动作处处受限,就在他快撑不住时,严冠玉与几个身手还算可以的小厮突破重围冲了过来,及时解除了他的危机。 形势始终是敌众我寡,康氏被薛云舟护在身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侧面一支利剑刺过来,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一下子朝薛云舟身上扑过去。 薛云舟被她这么一撞,立刻发现了刺过来的剑,连忙拉着她侧身避开,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可仍然迟了半步,康氏的手臂上顿时就被剑尖划出一道口子。 康氏疼得嘴唇直抖,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声,紧接便听到有人喊:“燕王来了!” 薛云舟双眼陡然亮起,连忙朝洞口看去。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洞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少精兵,双方迅速混战在一处,薛云舟这里也很快解了围。 贺渊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哑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薛云舟摇摇头,目光也在他身上巡视一圈,发现他没出什么事,终于长出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顿时觉得有些脱力。 贺渊想到刚刚这里的包围圈,后怕不已,自责道:“刚才被他们缠住了,脱不开身,差点就来晚了。” “我没事。”薛云舟冲他笑笑,伸手抱了他一下,之后转头看向康氏:“娘,我扶你去歇……”话未说完,目光凝在她手臂上。 康氏连忙转身将手臂挡住。 薛云舟将她拉住,抬起她的手臂凑到近处仔细看了看,面色微变:“这怎么回事?” 康氏笑着摇摇头:“没事,不要紧。” “这是刚刚伤的?快看看伤得重不重。”薛云舟连忙扶着她去顾氏那边,道,“伯母,快帮我娘看看。” 顾氏看到康氏衣袖上的血渍,大吃一惊,连忙将她拉到角落处,背过外面的人将她衣袖掀开来仔细检查。 薛云舟想起康氏刚才那面带笑容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转头看向贺渊,道:“娘是为我挡剑才受伤的。” 贺渊猜到了大概情形,连忙将薛云清叫了过来,确认剑上没毒,这才稍稍放心,又听顾氏说只是一点皮肉伤,这才彻底落下心头的大石。 顾氏给康氏包扎伤口时,薛云舟心里突然有点酸楚,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上辈子没见过爸爸妈妈,一直很羡慕别人,没想到到了这里,多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妈,从今天起,我就把她当成我亲妈了。” 虽然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想着以后要让康氏享福,可那时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因为自己占据了他儿子的身体,自然而然就要替他儿子尽孝道,可如今一起从京城走到这里,路上同甘共苦,责任中便渐渐生出了感情,哪怕明知道康氏对自己这么好,仅仅是因为将自己当成他原来的那个儿子,可还是忍不住生出些孺慕之情。 贺渊抬手在他头上摸摸,低声道:“她是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 两人只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形势就再次发生变化,涌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贺渊带过来的那些兵渐渐不支,最后竟全都被逼得后退到山洞中。 贺渊神色微凝,疾步走过去查看外面的情况,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严冠玉:“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严冠玉摸摸下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 双方僵持不下,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一时成了僵局。 没多久,外面有人低声道:“不如用火熏。” 薛云舟脸色微变:“卧槽!太恶毒了!” 贺渊急忙转身吩咐:“快把水端过来,各人拿衣袖或帕子蘸湿了捂住口鼻!另外,挑几个人脱下外衫连起来将洞口堵住!” 此时形势已经对他们十分不利,再加上他们还带着一堆缺乏战斗力的人,成功突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通过权宜之计来缓解并拖延时间。 虽然严冠玉平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可贺渊与薛云舟都觉得他是个坦荡之人,应当值得信任,援兵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好处,值得一搏,如今别无选择,只好将赌注押在他身上了。 里面忙着倒水的时候,外面的人也很快忙碌起来,割草的割草,点火的点火,没用多久,便有一股股烟由淡转浓,渐渐通过缝隙往洞里钻进来。 里面的人全都捂住口鼻瞪大眼紧张地看着。 时间缓慢流逝,洞里的烟越来越浓,已经有人受不了呛咳起来。 薛云舟转头道:“受不了的赶紧趴下。” 正在此时,山下隐约传来一阵呼喝声,或许是因为人数众多,听起来颇为壮观。 严冠玉精神一振:“来了!” 第58章 擒敌 严冠玉话音刚落,山下的呼喝声就变得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便震如山海,这与正规军队的铁骑或呐喊声完全不一样,根本听不清在喊什么,显得凌乱而充满匪气,但因为人数众多,依然给人极大的震慑力。 山洞里已经浓烟滚滚,但有了援军的到来,所有人的心弦都明显放松下来,薛云舟捂着鼻子冲着外面的人哼笑,闷声道:“现在山下有援军四万,你们两万都不到,另外,燕王府早就从青州调兵了,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前也会赶过来,加起来统共有六万人,你们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 严冠玉听他这么睁眼说瞎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蹲在洞口掩面闷笑。 不过就算是胡说八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也还是对动摇人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山洞外面的人毕竟都是些底层小兵,没有真正的主心骨支撑勇气,很快就犹豫起来。 再加上山下的呼喝声没多久就消失了,之后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没有人知道山下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山洞外的这些人面面相觑,心里更加没了底气。 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关键时刻谁都珍惜自己的小命,之前以为稳操胜券,自然来势汹汹,可现在形势扭转,他们不得不考虑撤退的问题,毕竟这山洞不是完全封闭的,想要将里面的人熏晕过去或是逼出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做到的,这么拖延时间下去,万一山下的人杀上来,他们想逃可就来不及了。 他们犹豫不决,山洞里体质弱一些的人也渐渐支撑不住,若不是来的时候带足了饮水,这会儿恐怕早就被熏得晕过去七八回了,薛云舟回头看看康氏苍白的脸色与紧皱的眉头,心里焦急不已。 山下一阵寂静过后,再次响起厮杀声,这回双方人数都颇为可观,动静与之前相比大了许多倍,山洞外人心浮动,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想走又不甘心的模样。 薛云舟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他们太拼了?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肯定是一笔巨款,说不定是他们主子承诺了巨额悬赏,不然他们早就滚下山去了。” “嗯,很有可能。”贺渊说着,转头吩咐身旁的宋全,“杀出去。” 宋全应了一声,举起手中的刀从阴影中走出来,高声喝道,“援兵已至,我们杀出去!” “是!” 虽然人少,但气势十足,两相对比,外面的人则一下子慌了手脚,在看到里面人冲出来时,匆匆应战,因为失了士气,竟没多久就节节败退。 因知道那些人中没有弓箭手,贺渊便放心地牵着薛云舟的手从洞口走了出来,再次吸收到新鲜空气,简直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紧接着后面的人胆子大的也陆续跟着走了出来。 对方人心溃散,很快就处于颓败之势,再加上严冠玉在旁边煽风点火,一会儿喊他们粮草被烧了,一会儿又喊他们统领被抓了,时不时再应和着山下传来的惨叫声说他们又有人死了,就这么胡七胡八地连打带吓,竟然硬生生将这么多人逼退。 没多久,见抓人无望,一个小兵首先转身逃跑,他这一跑,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跑了,再加上死的死伤的伤,山洞外面很快就恢复了清净。 薛云舟回头看了看,见所有人都出来了,虽然神色不大好,但至少性命无虞,不由长出一口气。 贺渊挑了几个人,叫他们去前面打探情况,同时带一些伤药过来,之后清点了一番,见所有人都在,只有几个受了轻伤,不由暗自庆幸。 伤药很快送了过来,薛云清精通医术,主动承担起处理伤口的任务,严冠玉无所事事,便也凑过去帮忙。 薛云舟一直等到康氏上过药,确认她没有大碍,这才彻底放心,随后转头对贺渊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贺渊拉过他的手:“不必,宋全会处理的,我们等消息就可以了。”说着摸摸他的肚子,“刚才真的没事?” “没事。”薛云舟摇摇头,见他仍然不太放心,便笑起来,“大不了等会儿叫云清给我再检查检查。” 贺渊微微点头。 薛云舟环顾四周,看着地上躺着不少尸首,猛地想起之前自己砍下去的那两刀,后背再次渗出冷汗,就连手心都变得潮湿,他吞了吞口水,抬眼看向贺渊,磕磕巴巴道:“二哥……我……杀人了……” 贺渊愣了一下,忙抬手在他头上摸摸:“现在感觉还好么?” 虽然看影视剧里面打打杀杀觉得很正常,可真正在现实中碰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不会一下子适应,哪怕是旁观身边的真人真事都会觉得震撼,更不用说自己亲自动手了,心理素质差的直接崩溃都有可能。 贺渊知道薛云舟心理素质一向很好,因此并不怎么担心他留下心理阴影,只是怕他有些不舒服。 薛云舟皱了皱眉:“感觉……说不上来……刚开始我甚至有点时空错乱,一瞬间想到的是,完了要坐牢要枪毙了,后来回过神,想到现在的身份地位和社会现状,简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贺渊嘴角弯了弯:“回过神就好,看来没什么事了。” 薛云舟把事情说出来,心情瞬间放松,想了想,叹口气:“老有人跟我们过不去,这不是逼着我杀人吗?要是再有个人冲上来对我不利,我肯定还是一刀砍过去。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没什么感觉了。” 贺渊默默看着他,有些无语,隐约觉得刚才担心他留下心理阴影的自己略蠢。 薛云清那边将所有人的伤口都处理好,不等贺渊开口,就主动过来给薛云舟把了把脉,又在他肚子上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异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又等了一段时间,宋全带着几个人过来了,走到贺渊面前道:“启禀王爷,山下的敌军已经投降,主将与副将皆被擒获。” 话音未落,周围传来一片欢呼。 严冠玉吹了声口哨,得意道:“燕王府欠我一个大人情,你们可都要记着啊!” 贺渊对宋全交代道:“先审讯主副将,其余人收编,天一亮就带他们去修路。” 一旁的薛云舟听得哈哈大笑:“修路好!不过一定要和原先那一拨人区分开来。” 宋全问道:“王妃的意思是?” “给他们带上脚镣,叫他们吃些苦头,脚镣不够就用绳索一个个绑着串起来,总之先要防止他们逃跑。另外,他们是无偿劳役,分文不给,等到这条路修完了再根据各人的表现决定怎么收编,所以平时要多注意,干活卖力的都要记下来,偷奸耍滑的也记下来,具体怎么做后面再详说。不过这么多人,我们自己管不过来,就从原先那批壮丁中挑选合适的人出来协助丁勇他们。总之一定要记住,这些人修路是在恕罪,原先的那些壮丁是良民,要帮助他们升起优越感。” 宋全见贺渊没什么表示,就知道他是同意的,便将薛云舟的话一一记在心上,很快就领命离开了。 一切安排妥当,贺渊开始带领所有人回去。 和来时一样,严冠玉直接将薛云清一把抱起,不管他怎么挣扎,也不管他面色如何,总之就是抱紧了不撒手,走到拐弯处还不忘笑着提醒他:“别乱动啊!” 薛云清停止挣扎,手脚僵硬着不知往哪里放,面上也有些羞恼。 严冠玉手臂紧了紧,笑道:“瘸了就瘸了,逞什么能,抱一下怎么了。” 薛云清抬起双眼,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严冠玉不以为意,手臂往里一收,薛云清的脸一下子撞在他胸口,顿时大怒:“严冠玉!你给我老实点!” 严冠玉颇无辜地垂眼看着他。 走在前面的薛云舟回头看了看,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那两人有点怪怪的?” 贺渊根本不关心,无所谓道:“可能吧。” 薛云舟又回头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严冠玉在吃豆腐。” 贺渊沉默了一瞬:“可能吧。” 薛云舟还想再看,贺渊抬手按住他的头:“好好走路。” “哦。” 几人回到前面的住处,简单安顿了一番,薛云舟毕竟有孕在身,赶紧趁着天没亮去补了一觉。 到第二天清晨,贺渊已经将事情一件件处理好,薛云舟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贺渊俊挺的侧脸,连忙扑过去亲了一口。 贺渊睁开眼,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住:“醒了?” “醒了,昨晚的事怎么样了,审问出来了吗?” “嗯。”贺渊顿了顿,眼神有些冷,“还是薛冲。” “卧槽!他怎么阴魂不散的!”薛云舟气得一下子精神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疑惑道,“不可能吧?薛冲的兵马都在京城,我们也一直有人盯着,如果有异动,我们早该得到消息了。” 贺渊沉声道:“狡兔三窟,他还有昨晚那一路兵马,这些人一直在兰城近郊,离这里不远。” 薛云舟皱眉想了想:“这个位置是我们回青州的必经之路,他早早就在这里养了万把人,应该还是一开始就为了对付我们的。” “没错,这一两万人算是他的一招后手,京城解决不了我,就在半路解决,环环相扣,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正好这次碰上我们修路,怕我们人太多不好下手,就挑了现在这个时机。” “太出乎意料了……”薛云舟从床上做起,神色怔怔,不知是愤怒多还是懊恼多,“云清当初骂我骂得太对了,我以为高子明对我说了实话,他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想想也是,他身世再可怜,可毕竟帮助薛冲作恶多年,本性能好到哪里去,我竟然轻易就相信了……” 贺渊也跟着坐起来,从后面将他抱住:“没事,反正人抓过来了,你也别太自责,吃一堑长一智。” 薛云舟脸色不大好,点了点头:“嗯。” 第59章 临行 经过一夜混战,玉山上下已经是一片狼藉,好在山上的尸首与血迹已经连夜清理干净,再加上冷风一吹,空气中的血腥味隐约只残留了一丝丝,倒是不怎么明显了。 薛云舟起床后溜达了一圈,见不少人都负了伤,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愧疚,如果他当初在京城时对高子明警惕一些,说不定就不会遭遇昨晚的偷袭,现在他对高子明恨得牙痒。 他转头看向身边陪着自己的贺渊,问道:“昨晚死了多少人?” 贺渊顿了顿,道:“十七个,已经命人去准备棺木了。” 十七个人不多,但对他们这一百多人的基数而言,绝对不少,薛云舟懊恼地搓了搓脸,咕哝道:“我真想去把高子明揍一顿。” 贺渊看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不用,薛云清的招数比你多,交给他就可以了,你现在也不适合乱动。” “我知道。”薛云舟郁闷地回了一句,扭头朝山下看了看,“下面的百姓没事吧?” “没事,他们只是醒来后受到点惊吓,基本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没什么人受伤,对方也懒得花精力对付这些普通百姓,只为了防止他们背后生事,派了些人看守。” 薛云舟松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咦?你们在这里!我正到处找呢!” 能在贺渊面前没名没姓没尊称的也只有严冠玉了,薛云舟早已习惯,转身看过去:“找我们什么事?” 严冠玉嘿嘿一笑:“什么事?当然是你们贵人多忘事。我这么多兄弟过来救你们与水火之中,你们总不能一点谢意都没有吧?” 薛云舟“哦”了一声,笑道:“说吧,要怎么谢?我洗耳恭听。” 严冠玉走过来抬肘搭在他肩上,眯着眼笑了笑:“这得看……呃……” 贺渊抬手将他手肘挡开,黑着脸搂紧薛云舟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严冠玉不以为意,双手环胸接着道:“这得看你们的诚意,再小气也不能叫他们白忙一场,大吃大喝一顿总该要的吧?” 薛云舟“噗”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太有出息了,整天除了吃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你那帮兄弟跟着你委不委屈,要委屈的话还是来我们燕王府吧!” 严冠玉摸摸下巴:“我是看你们最近手头紧,不好意思开高价。” 贺渊看他一眼,心知他开玩笑的成分居多,不过还是正色道:“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记着,只是我们昨晚死了十几名精兵,不宜欢庆,好酒好肉招待你们的事,不妨留到七天以后。” 严冠玉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之前看他对流民那么厚道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又见他对手底下的兵这么仁义,忍不住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眼,迟疑道:“真是燕王?不会是冒充的吧?” 薛云舟举起一根食指,拉着他的视线将手指移到贺渊的脸上,张开手摸摸贺渊的脸和下巴:“看!没有人皮面具!” 贺渊:“……” 严冠玉:“……” 薛云舟收回手,冲严冠玉笑了笑,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数,以严冠玉这种内心却十分精明的人,不可能只一顿饭就能抵销人情,之所吵着要酒要菜,无非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价码。 “怎么样?要不就七天后?我们再过十天就要走了,临走前正好跟你的兄弟们好好结识一番。” 严冠玉摸摸下巴,半晌后慢吞吞摇头:“不了,还是先记着,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来讨债。”说着转身就要走。 薛云舟连忙拉住他:“别啊,别客气,我们虽然穷了点,可一顿酒菜的银子还是有的。” 严冠玉忙不迭地扯开自己的袖摆:“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说完又回头警告道,“别打我们主意啊!” 贺渊:“……” 薛云舟:“……” 严冠玉似乎生怕他们与自己山头那些兄弟联络感情,走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 薛云舟哈哈大笑:“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了。” 贺渊也有些无语,其实他看中的严冠玉本人,并不是那两万人,两万对于他在青州的兵力而言只是锦上添花,能拉拢过来自然更好,拉拢不过来也仅仅是有些可惜罢了。 至于严冠玉,虽然一开始他是被迫留在山上教书,但后来贺渊并没有真正软禁过他,他愿意留在这里,并不是想与燕王府有什么联系,而是因为这玉山原本就属于他的地盘,若要让他跟着去青州,他绝对不可能答应,毕竟他还身负仇恨,而燕王府暂时没有与晋王反目成仇的打算,也就拿不出合适的筹码与他谈条件。 当天下午,十七口棺木全部准备好,贺渊命人将那十七名精兵厚葬,玉山上下斋戒七日。 对普通士兵如此厚待在以往从未有过,不仅玉山上下为之震撼,远处负责修路的士兵与流民也同样震惊万分,那些原本不将燕王府的承诺放在心上的人立刻就转变了想法,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青州,将青州券兑换成真正的纹银,想得长远的人,不用贺渊与薛云舟动员,已经开始期待未来定居青州的日子。 玉山上的一切很快又回到正轨,严冠玉与薛云清依旧每日到山下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而贺渊与薛云清也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就在临行前两天,青州派来的大军终于抵达玉山,这路大军包括青州挑选出来的将士与百姓,这拨将士很快接手修路的重任,而百姓则汇入原先的流民中,使得修路的队伍迅速壮大。 最后一天,玉山的学堂停止授课,严冠玉看着那些兴高采烈准备跟着贺渊去青州的老弱妇孺,不无遗憾道:“夫子还没做过瘾呢,他们竟然都要走了。” 薛云清嗤笑一声,道:“你那两万人中多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想做夫子还不简单。”说着便转过轮椅准备回山上去。 严冠玉急忙跟上他,笑道:“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早就不想识字了,我教他们不是自讨苦吃嘛。” 薛云清不搭理他,只朝守在不远处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 “哎等等等等!”严冠玉朝他们摆了摆手,走到薛云清面前,俯下身看着他嘿嘿笑道,“来来来,我抱你上去。” 薛云清脸上骤然浮起一层微红,皱着眉头怒道:“滚开!” 严冠玉朝他伸出手:“你都快走了,再想叫我抱可没机会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啊。” “谁稀罕!”薛云清恼羞成怒,瞪他一眼,转过轮椅便想绕过他。 严冠玉横跨一步再次拦在他面前,笑嘻嘻道:“我稀罕,我稀罕。”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将他横抱起来。 薛云清心口猛地一跳,随即大怒,挣扎道:“你找死!快放我下去!” 严冠玉不以为意,转头冲着那几个进退两难的小厮笑道:“你们将椅子抬上山去,云清公子交给我,保证不摔着他。” 那几人面面相觑,想到上回薛云清挣扎半天还是由着严冠玉抱着走了一路,现在看着架势,结果恐怕也大差不差,踌躇一番后,便老老实实抬着一把空的轮椅腿脚轻便地爬上山去,徒留下薛云清兀自挣扎。 薛云清差点将鼻子气歪,狠狠一拳砸在严冠玉胸口。 严冠玉似乎早有所料,迅速将他抱紧,以至于他这一拳打出来便夹在狭小的缝隙中,毫无力道。 薛云清脸色异常难看,知道这种情况下使用银针不合适,一时怒击,趁他得意时猛地一头朝他下巴撞过去。 “哎呦!”严冠玉一声痛呼,手臂力道骤减,吓得赶紧弯腰将快要滑出去的薛云清重新抱住。 薛云清因觉得异常丢脸,正不管不顾地挣扎。 两人这么一折腾,重心严重偏移,严冠玉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连忙扭转腰身将两人调换了位置,在倒地的前一刻将自己垫在薛云清身下,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 “嘶——”严冠玉痛得龇了龇牙。 薛云清虽然不怎么痛,可也摔得头晕眼花,缓了缓神才发现自己正压在严冠玉胸口,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严冠玉垂着眼看他,惊讶道:“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快摔断骨头了,还不是为了护着你,你臭着张脸做什么……” “你自找的!”薛云清怒瞪着他,“快起来!” 严冠玉不痛不痒地抬了抬头,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无辜神色:“你不起来,我怎么起得来?你压在我身上呢。” 薛云清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立刻以手撑地,费力地想要爬起来,可因为双腿使不上力,怎么都爬不起来,脸色由红转白。 严冠玉知道自己玩过火了,连忙抬手将他抱住:“别动别动,我起来!我起来!” “不用!”薛云清将他的手打开,神色冰冷地看他一眼,之后一手撑地,试图从他身上翻下去,只是因为腿抬不起来,动作十分吃力。 严冠玉再次将他抱住:“我来我来!” “放开!”薛云清再次挣扎。 严冠玉正想说句好话安慰他,突然感觉两人下面某部位在挣扎中蹭在了一起,脸上的笑容猛地顿住。 薛云清正恼怒着,尚未察觉,仍然在奋力挣脱他的束缚。 严冠玉脸色再变:“云……云清……”开口才发现嗓音竟透着几分哑意。 薛云清动作顿住,抬起双眼冷冷瞥他:“怎么不叫我瘸子了?” 严冠玉咽了咽口水,莫名希望他多挣扎几下,脑子一懵就再次将他抱紧,脱口而出:“瘸子……” 薛云清气得恨不得捡块石头砸死他,左右看看实在没有趁手的,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狠狠一拳砸在他胸口,只是因为距离太近,依旧没有多少力道。 严冠玉由着他砸了这一拳,迅速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薛云舟猝不及防,懵了一下,抬眼便撞进他的一双黑眸中。 严冠玉深深看他一眼,突然把头埋在他颈间,低声喊他:“云清……” 薛云清怔了怔,半晌后,目光投降上方碧蓝的天空,淡淡道:“叫错了。” “瘸子。” 薛云清咬了咬牙。 严冠玉盯着眼前白皙紧实的脖颈,心口突然一阵悸动,瞬间溢满陌生的情绪,一股强烈地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破土而出。 薛云清见他突然没了动静,疑惑地扭头想要看他一眼。 严冠玉盯着他脖颈上拉扯出的线条,顿觉口干舌燥,连忙深吸口气撑起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薛云清奇怪地看他一眼,冷道:“拉我起来。” 严冠玉看着他,眯起眼晴笑了笑:“我拉你你就能起来?” 薛云清顿了顿,转开视线生硬道:“抱我起来。” 严冠玉笑容更盛,连忙半爬起身子,随即将他抱起,一边往山上走,一边遗憾道:“唉,离开玉山后,你想要我抱的时候找不到人怎么办?” 薛云清懒得搭理他,只用一声轻嗤表达自己的不屑。 严冠玉接着道:“要不你就留在玉山好了,我们缺个大夫,你正好缺个人椅。” 薛云清冷笑:“做梦!” 严冠玉垂眼看他,目光顺着他挺直的鼻梁落到淡色的唇上,越看越是心猿意马,同时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越靠近山顶,这股失落就越发强烈。 薛云清发现他一路都在走神,不过并没有多想,等上到山顶后也不急着回到轮椅上了,不客气道:“送我去云舟那儿。” 严冠玉回过神,顿时笑起来:“我就说嘛,有人抱着多舒服,你肯定舍不得我。” 薛云清:“嗤——” 严冠玉将他送到薛云舟那里,薛云舟正在门口做些简单的运动,看到他们这架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严冠玉,你怎么又吃云清豆腐?” 薛云清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严冠玉疑惑道:“吃豆腐?什么意思?” “……”薛云舟顿了顿,“没什么。” 严冠玉直觉有什么,连忙抱着薛云清凑过来,勤学好问道:“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薛云舟看着他:你好聪明哦! 薛云清不耐烦地动了动,冷道:“放我下去。” 严冠玉这才放弃追问,抱着他慢吞吞走向旁边的石凳,又慢吞吞俯身将他放下,待他坐好后,近距离看着他小扇子似的睫毛,心里痒得厉害,忍不住抬起手想凑过去,半途又停住,只捏了捏他的下巴。 薛云清脸色骤变。 严冠玉趁着他发怒之前急忙将他下巴放开,直起身往后弹开半步,冲他哈哈笑了笑。 薛云清莫名一阵不自在,迅速转开头看向薛云舟:“过来,给你把脉。” 薛云舟刚刚全程目睹严冠玉耍流氓,此刻看向他们俩的目光极其意味深长。 薛云清抬眼,加重语气:“过来!给你把脉!” 薛云舟回神,诧异道:“怎么现在把脉?不是早上吗?” “明天一早就要走,今天先给你看看,这样放心些。” 第60章 北行 薛云舟走到薛云清旁边坐下,撸起袖子将手伸到他面前,咕哝道:“真有必要每天都看吗?一两天时间能看出什么变化来?我感觉每天除了肚子在变大,其他都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又不是我要给你看的,是你家王爷的意思。”薛云清眼皮耷拉着,一副神色不豫的模样,显然还在为严冠玉的戏弄生着闷气。 薛云舟嘿嘿笑了笑,不说话了。 薛云清抬眼看向蹲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严冠玉,冷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严冠玉眨眨眼:“自然是看你行医,再说,没我抱着,你怎么回去?” 薛云清皱了皱眉:“我能回去,不劳你操心,一会儿还要给云舟看看肚子,你在这里不适合。”说完顿了顿,又一脸嫌弃地补充道,“即便都是男子,该避嫌的也还是要避嫌,你圣贤书都读到猪肚子里去了?” 严冠玉一点都不将他的嫌弃放在心上,笑嘻嘻站起身:“你叫我走,我一定走,你不准我看谁,我保证不多看一眼。” 薛云清面容僵了一下。 “那我可真走了啊!” 薛云清抿紧唇不说话,只在他转身离开时抬眼瞟了瞟他的背影,神色不显喜怒。 薛云舟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看着他们俩,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种不可言说的古怪气氛,甚至就连薛云清赶严冠玉离开,他都怀疑真正的原因是薛云清自己静不下心来把脉。 这必须是有情况啊! 薛云舟挠挠下巴,嘿嘿笑道:“云清啊,你有没有觉得,严冠玉也算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薛云清神色微顿,看向他:“也?还有谁?” “我啊!”薛云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理所当然。 薛云清嘴角微抽:“我以为你会说王爷。” “王爷啊……一般般吧……”薛云舟在心里美滋滋地加了一句:王爷比二哥差远了。 薛云清无语地看他一眼,沉下心来把脉。 薛云舟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到再过七个月就可以见到这个孩子,忍不住有些期盼,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神奇了,期盼中又不免带着些雀跃与忐忑。 薛云清凝神探了半晌,眉心微微皱起,似有些疑惑,又让他伸出另一只手。 薛云舟依言将手伸出,看着他这慎重的表情,不由一阵紧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薛云清没吱声,又仔仔细细探了探脉象,眉心时而舒展时而蹙起,直看得薛云舟心惊肉跳,最后将他衣摆掀开,手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肚子,低声道:“难怪……” 薛云舟紧张得瞪直了眼:“难……难怪什么?你快把话说清楚啊!” 薛云清收回手,唇边勾起一丝极轻的笑意,抬眼朝他看了看,道:“好事。” “什么好事?” “好事成双,你怀的极有可能是双胎。” 薛云舟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子恨不得掉在地上,磕磕巴巴道:“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不过眼下脉象还不明显,等过些天我才可以完全确定。” 薛云舟半张着嘴,一脸呆滞。 薛云清离开后没多久,贺渊就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看到薛云舟躺在床上神游太虚,不由诧异,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摸摸他鼓起来的腹部,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看着他低声道:“这么早就睡?” 薛云舟正盯着房梁发呆,闻声缓缓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看到他的一瞬间,两只眼珠子突然黑的发亮,隐隐透着些兴奋。 贺渊总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像看到肉骨头的狗,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在他头上摸摸:“怎么了?” “二哥!”薛云舟一脸雀跃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瞪大眼看着他,“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贺渊受到他情绪的感染,眼底透出几丝笑意:“什么事?” “你……你你……”薛云舟想说的话太多,情绪一激动就全堵在嗓子眼里了,连忙缓了缓,来不及组织语言,脱口便道,“你是个神枪手!” 贺渊:“……” 薛云舟继续激动,还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你简直了!” “……”贺渊一脸莫名其妙,“一般般吧,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说就算真是神枪手,这里也没枪,你瞎激动什么?你能造出来?” “怎么没有枪!”薛云舟勾着他脖子作势要起身。 贺渊连忙托住他后背将他小心翼翼扶起来,正准备洗耳恭听,身下某要害部位突然被一把抓住,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枪吗?”薛云舟在上面摸了一把。 贺渊眼角狠狠跳了跳。 薛云舟冲他大笑:“我说的是这个!哈哈哈哈!你想到哪里去了?”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刚尝到点甜头就要被迫禁欲,哪里经得起这么撩拨,贺渊当即就起了反应,头都大了,一把将他乱动的手捉住,无奈道:“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流氓?” “那不是没机会嘛!”薛云舟嘿嘿笑了笑,将头枕在他肩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一发命中已经是神枪手了对吧?”说着在他面前比划了个剪刀手,“你还中了——两个!” 贺渊正因为他喷在耳边的热气强自隐忍,听到他的话一下子愣住了,看到他的剪刀手在眼前翻来覆去,眼眸变得越来越深,随即猛地抓住他的手,扭头看向他,深吸口气道:“你说什么?” 薛云舟从他龇了龇牙,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肚子:“两个!” 贺渊直直看着他。 薛云舟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云清说还不确定,等过两天再看,不过他这个人这么谨慎,没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肯定不会这么说的,而且他之前就说我肚子偏大,我也没有营养过剩,我感觉这可能性应该趋近百分百了。” 贺渊抱着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目光移向他的肚子,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涩声道:“他真这么说?” “真的!” 贺渊沉默片刻,搂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一收,狠狠将他抱住。 薛云舟眼睛笑弯起来:“哈哈,看把你激动的!” 贺渊眼角满是笑意,埋头在他颈间深吸口气,一时激动得失语。 薛云舟之前已经激动过了,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贺渊说不出话来的感受,连忙抬手在他后背顺顺:“淡定淡定……” 贺渊抬起头看他一眼,目光下移,对着他的唇重重吻下去。 薛云舟搭在他后背的手瞬间扣紧。 这还是二哥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他感觉有些惊奇,又隐隐有些得意,同时想到二哥在现代一直单身到三十而立,又忍不住有些心酸,毕竟到了这个年纪,多数人还是希望自己有个后代的。 现在他们不仅有了,还是两个,这种意外之喜怎么可能不令人激动? 薛云舟让贺渊吻得气息急促起来,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全都跑到九霄云外。 自从知道他怀孕之后,贺渊处处小心,即便是亲吻都浅尝辄止,现在被这个意外的惊喜一激,顿时有些收不住势,这带着掠夺的强势的亲吻很快就唤醒薛云舟全身的血液,让他瞬间回忆起之前在京城时一根手指就数得过来的那几夜激烈纠缠。 贺渊的亲吻炙热激烈,同时又很小心缓慢地将他放倒,过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唇,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眼角微微泛红,黑亮的眸子泛起水意,整个人都透着春意,顿时觉得下腹抽紧,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去亲吻,这次不再激烈,却明显带上了情欲的意味,唇舌四处游走,手也开始轻扯衣带。 薛云舟大口喘息着,想到自己隆起的肚子,莫名有一丝尴尬,姿势微微带着闪避,哑声道:“你不是说我不能激动吗?” “现在可以了,我会小心的。”贺渊扣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随即在他肚子上亲了亲,“别躲。” 薛云舟垂眼看他,正对上他幽邃温柔的目光,心里陡然一松,冲他笑起来:“噢。” 贺渊凑过来吻他,边吻边给他和自己宽衣解带,又拉过被子将两人罩住。 虽然屋子里有熏炉,可毕竟是住在山上,这寒冬腊月的被冻一下不是小事,两人就这么在被窝里一阵缠绵,虽然并不激烈,可贺渊的每一下撞击都挟裹着十足的力道,又因为控制着不敢太过深入,将薛云舟折磨得难耐不已,恨不得扑过去将他吃了。 两人都有些隐忍,这种隐忍让身体的每一处感受都变得绵长而记忆深刻,一通折腾下来,两人俱是满身大汗。 最后薛云舟勾着贺渊的脖子昏昏欲睡,闭着眼睛嘟哝道:“还没吃晚饭呢……我是先吃还是先睡?” 贺渊咬了咬他的唇:“先洗澡。” 山上虽冷,但薛云舟因为闲得太过无聊,特地找了工匠倒腾出几间小型桑拿房,洗澡倒是成了最享受的事。 薛云舟怀了身孕后容易犯困,现在更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几乎全程都是贺渊帮他洗的,直到穿好衣服饭菜摆上桌才勉强睁开眼睛,对付着吃了一顿,倒下去继续呼呼大睡。 贺渊上床后将他翻转过来,伸手环抱住,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看了看他陷入沉睡的眉眼,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如果之前所说的是真的,他们即将拥有两个孩子,那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又会增加一个,羁绊越多,他就越觉得这个世界真实,而怀里的薛云舟也的确是穿越过来的,并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境,同时他眼下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显得越有意义。 翌日,天刚蒙蒙亮,玉山脚下就排满了人马车辆,平城新上任的太守是贺渊亲点的,自然是第一时间前来送行,再加上决定一同前往青州的百姓正充满向往地议论纷纷,往日偏寂静的玉山此刻显得热闹非凡。 贺渊与平城太守说话的时候,薛云舟正扒在车窗上看好戏似的盯着旁边薛云清乘坐的马车,冲跟屁虫似的严冠玉招了招手:“老严呐,你干脆跟我们一起走好啦!” 严冠玉刚转头看过来,薛云清就抬手将帘子放下,挡住了薛云舟的视线。 薛云舟哈哈大笑。 严冠玉正盘腿坐在薛云清面前,见状不由笑得一脸灿烂:“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拉帘子做什么?还是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闭嘴!”薛云清有些恼羞成怒,拿起手边的书就盖在他脸上。 严冠玉将书拿下来看了看,挑眉道:“送给我的?我要医书做什么?又看不懂。我们缺的是大夫……” 薛云清烦不胜烦,拿起另一本书举起来看,顺便挡住他的视线。 严冠玉凑过去将他面前的书往下拨了拨,看着他笑道:“云清,你留下来可好?” 薛云清深吸口气,眼睛未抬,果断道:“不好。” 严冠玉毫不气馁,又往他面前凑了凑:“真不愿意?” 薛云清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在脸上拂过,呼吸微凝,迅速撇开头:“靠这么近做什么?你下去。” 严冠玉将他面前的书拿开:“我真心诚意的。” 薛云清往后靠了靠,抬眼瞪着他:“好大夫多的是,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严冠玉锲而不舍:“好大夫也要信得过啊,我只信得过你。” “你信得过谁不关我的事,我为什么要留下来?”薛云清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顿时有些慌乱,后背迅速贴到车厢壁上,冷道,“你还不下去?想跟着去青州么?” “你若实在不愿意留下来,那只能我去青州了。”严冠玉几乎与他鼻尖相抵,笑道,“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杀了晋王就来找你。” 薛云清避无可避,眼睛迅速眨了眨,偏过头轻嗤道:“那也要你杀得了。” “是不容易。”严冠玉笑着叹了口气,“你看我养着两万人呢,原先只打算增加点势力好对付晋王,可没想到人越来越多,让这么多人陪着我去报私仇,实在对不起他们,我如今可是进退两难。” 薛云清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 严冠玉虽然叹着气,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未减,神色轻松得仿佛根本不将这些问题放在心上,遗憾道:“你不留下来不行啊,说不定哪天我孤身一人前去行刺,万一受了重伤,没个大夫可怎么办?” 薛云清怔了片刻,冷笑:“有这么多人不用,自寻死路,死不足惜。” “他们跟着我是指望有好日子过的,我若是带着他们去对付晋王,杀得了倒是万事大吉,万一杀不了,这些人全都要跟着我陪葬。”严冠玉说着啧啧摇头,感慨道,“你当真冷血。” 薛云清嘲讽地轻瞥他一眼:“知道还不离我远点?赶紧下去!” 严冠玉笑嘻嘻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没走么!你对别人冷血没关系,对我热络一些就可以了,好歹一起做过夫子,一起对过敌,这都快走了,有没有什么临别赠言?” 薛云清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没有。” 严冠玉微微偏头,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真没有?” 薛云清脸颊腾地泛起红晕,再次扭头避开他的呼吸,生硬道:“下去!” 严冠玉紧追不舍,又凑到他耳边:“万一哪天我死了呢?今日一别,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可说不准了。” 薛云清身子微微僵住,脸上的血色稍褪几分。 严冠玉看着他饱满莹白的耳垂,呼吸渐重:“云清……” 薛云清猛地咬住嘴唇,一瞬间感觉车内闷热难当,就连呼吸都添了几分滞涩。 “云清……”严冠玉靠近一些,唇贴上他的耳垂,见他作势要躲,迅速抬手托住他的头,张嘴将他耳垂咬住。 薛云清闷哼一声,心口猛然涨开,全身血液都冲向脑顶,一时忘了做任何反应,只怔怔地越过严冠玉的肩看向另一面车厢壁,目光发直。 严冠玉含住他耳垂吮吸,心里的渴望更深,呼吸透着难以抑制的热度。 薛云清似被烫到,猛然回过神来,顿时恼怒,抬手便要打他。 严冠玉迅速将他手腕握住,随即松开他的耳垂,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薛云清脸上微烫,看向他的眼神却如同寒冰。 严冠玉深吸口气,笑起来:“你是不是有不少毒药?分我一些。” 薛云清皱了皱眉:“做什么?” “有备无患。” 薛云清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只不大不小的锦囊递到他面前:“全部在这儿,拿着滚。” 严冠玉伸手接过,没有从善如流地滚,反而好奇地将锦囊打开,看里面既有小罐子又有小纸包,拿手指拨了拨,发现每一样都做了记号,另有一张纸详细写着药性与用法,里面不仅有毒药,还有治病的药,不由受宠若惊,抬眼看着他:“全都给我了?” 薛云清神色有些僵硬:“拿走赶紧滚。” 严冠玉笑着将锦囊仔细收好,又朝他凑过来:“你看你,明明心肠挺软的,怎么嘴巴就这么硬呢?” 薛云清不理他,撇开头去捡掉在身旁的书。 严冠玉看着他,笑道:“我若是还能活着,就来青州找你。” 薛云清手一抖,书再次掉了下去。 严冠玉笑意更深,帮他把书捡起来,塞到他手中:“我要下去了,你真没话说?” 薛云清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你若是怕连累那两万人,完全可以投靠燕王,有燕王府做后盾,晋王不会将他们怎么样的。” 严冠玉听到他这么真心实意的话,心里大感满足,不过还是摇了摇头:“燕王不会愿意为了我的私人恩怨与晋王闹得不愉快,再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薛云舟瞥向他的手:“拿人手短?” 严冠玉按了按胸口的锦囊,笑嘻嘻道:“你不一样。” 薛云舟突然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将那么多药送给他了,不由气闷,转过头抬手便要掀一旁的帘子透气。 严冠玉按住他的手,俯身迅速在他唇上轻啄一口。 薛云舟心口骤然狂跳,脸色大变,手挣了挣想要打他,见他按得紧,又抬起另一只手。 严冠玉将他那只手也抓住,似有些意犹未尽,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呼吸渐沉,忍不住伸出舌尖抵上他的唇缝。 薛云清被迫仰着头,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见他得寸进尺,启开牙关狠狠一口咬在他舌尖上。 “嘶——”严冠玉痛得脸都皱了起来,连忙将他松开,捂着嘴巴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含含糊糊道,“你这嘴还真是刀子做的,痛死我了……” 薛云清耳根红透,若不是自己腿脚不便,必定将他踹下去,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撕了他的心都有。 “你帮我看看,咬破了吗?有没有流血?”严冠玉捂着嘴巴凑过来。 薛云清抬手推他,冷道:“离我远点。” “就看一下,看一下。”严冠玉继续欺近。 薛云清两只手推他都推不动,愣是让他挤到跟前来,只好冷着脸瞪他。 严冠玉将手拿开,又张开嘴伸了伸舌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薛云清猝不及防,脸都差点扭曲了,连忙转开视线:“没破。” “哦,没破就好。”严冠玉说着便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住。 薛云清吓一跳,立刻挣扎起来。 严冠玉力气比他大,轻而易举就将他抱紧,笑嘻嘻耳语道:“不咬人的时候还是很软的。” 薛云清气息滞住。 严冠玉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低声道:“保重。”说完将他松开,迅速后退,冲他笑了笑。 薛云清看着他,神色微怔。 严冠玉眨了眨眼,伸出舌尖沿着自己的上唇轻轻舔了一下,笑意更深。 薛云清脸色微变,抓起一旁的书狠狠朝他砸过去:“滚!” 严冠玉闪身避开,掀开帘子跳下车,笑了两声迅速滚了。 薛云清脸色异常难看,靠在车厢壁上微微喘气,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心跳极快,耳膜中嗡嗡直响,不由皱了皱眉。 没过多久,贺渊一声令下,所有人马全部开拔,浩浩荡荡往青州方向前行。 薛云清坐在车内,身子跟着马车轻晃,出神半晌后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外看去。 “嗨!”旁边马车内一只手伸出来朝他挥了挥,薛云舟将下巴支在车窗上,手往后侧方一个小土丘上指了指,“姓严的在那边。” 薛云清隐约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随即又因为莫名出现这种感觉而恼怒,冷冷瞥他一眼,沉默着放下帘子。 薛云舟在那边哈哈笑起来。 贺渊将他搂住:“别闹。” 薛云舟转头看向他:“我打赌,云清肯定会掀后面的帘子往外看。” 贺渊问道:“严冠玉真在后面?” “当然啊,不然云清等会儿一看没人,那不是要把我恨死,他这么阴毒,我可不敢随便戏弄他,也就严冠玉有这个胆子。” 贺渊嘴角轻轻勾起,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薛云舟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转身掀开后面的帘子,原本是想看看严冠玉是不是还站在那儿的,结果视线一转,落在远远坠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上有一个铁笼,笼子上罩着一层黑色粗布,俨然一座囚车。 薛云舟知道里面的人是高子明,也知道高子明此时的状态极为吓人,明知他作恶多端,可还是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贺渊见他神色有些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薛云舟放下帘子:“我昨天去看过高子明,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现在的样子估计小孩子见了能吓哭。” 贺渊问道:“薛云清还没打算让他死?” “没有。”薛云舟摇摇头,下意识抖了一下,“云清确实比我狠多了,不过他有仇恨,可以理解,只是我以前真没想到,饥饿也能成为一种酷刑。” “不止是饥饿,还有很多心理因素。”贺渊道,“整天被关在一处黑暗的地方,不见天日,不闻人声,想死死不了,再强悍的人都会崩溃,他没疯已经很了不得了。” 薛云舟点点头:“是条硬汉,不过罪魁祸首是薛冲,我还是盼着早点将薛冲找出来。” 贺渊神色微凝:“嗯。” 薛云舟靠在他身上,烦躁道:“竟然会易容术,这要怎么找啊?” 贺渊沉默片刻,道:“他的目的没有达到,早晚还是会出现的。” 薛云舟仰起脸看他:“要不我们再从高子明下手?” 贺渊在他额头亲了亲:“这些事你不用操心,我已经派人去查高子明的原籍了,希望能将当年高家被灭门的事查清楚,之前那封信,可能高子明只信了大半成,如果能让他彻底对薛冲恨之入骨,说不定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薛云舟点点头:“哦,那我得提醒云清,别那么快让高子明饿死。” 当天夜里休息的时候,薛云舟就去和薛云清通气了,薛云清答应得十分痛快:“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他那么快死。” 薛云舟有点不放心:“也别把他逼疯啊!疯了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薛云清点点头:“我有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基本都是在路上度过的,虽然偶有风雪,但他们准备充足,安营扎寨暂停一两日,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开始逐渐转暖,这也极大程度缓解了赶路的辛苦。 考虑到薛云舟大着肚子,后面又有缺少交通工具的流民跟着,这一路行得并不太着急,主要是以安全为主,如此拖拖拉拉走了将近两个月,终于靠近青州了。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虽然越往北越是地广人稀,且处处透着荒凉,可贺渊已经成功竖立起威信,那些流民在玉山住了两个月,又跟着大队人马赶了两个月的路,早已相信燕王是个言而有信且仁义仁慈的藩王,与以往认知中那个残暴不仁的摄政王完全不一样,他们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因此这一路走得十分安心。 青州在望,薛云舟的肚子又大了不少,早在离开玉山后没几天,薛云清就断定他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因此贺渊对他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生怕他磕着碰着,如今马上就要到青州了,薛云舟身子重了许多,贺渊再一次下令放缓行程。 薛云舟已经从坐马车改成了躺马车,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心里渐渐紧张起来。 这天,他正侧躺在马车里,按照贺渊的建议哼歌做胎教,手搭在肚子上跟着节奏拍了拍,突然感觉某一处轻轻跳了一下,惊得一把拉住贺渊的手臂。 贺渊感觉手臂一痛,连忙转过头俯身看过来,紧张道:“怎么了?” 薛云舟瞪大眼,拿手指指自己的肚子,激动道:“动、动了!” 贺渊一向幽邃的眼睛猛然亮起,连忙将耳朵贴过来,贴了半晌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不甘心道:“你再唱一会儿。” 薛云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完了才接着哼歌,哼了两句突然激动地大叫:“哎哎哎!动了动了!” 贺渊抬起头,微露疑惑:“怎么我感觉不到?”神色间颇有些失落。 “在我肚子里,我感觉比较敏锐!”薛云舟嘿嘿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你再好好感受一下,两次动的地方不一样,你刚才可能位置不对。” 贺渊双手掌心贴在他的肚子上,不仅仔细感受,双眼更是紧紧盯着。 薛云舟继续哼歌,没多久,肚子再次跳了两下。 贺渊激动地手有些颤抖:“感觉到了!” 薛云舟一脸惊奇:“好奇怪,你一来,跳得更厉害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初为人父的惊奇感,这种互动让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肚子里面生命的存在,很真切,也很有冲击力。 薛云舟突然哈哈大笑:“两个傻爸爸!” 贺渊这才回神,眼底含着笑意,将手抽出来,给他拉好衣服:“躺半天了,累不累?要不要坐起来?” 薛云舟点点头,撑着手肘抬起身:“起来喝点水吧。” 贺渊扶着他坐好,又转身给他倒水。 薛云舟喝完水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掀开帘子看向外面,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拿手指在肚子上点来点去,过了一会儿道:“太大了,肚子上皮肤紧绷绷的,你说我肚皮会不会被撑破啊?” 贺渊道:“不会,别想太多。” “怎么不会?两个啊!这要是长到十个月,那我不是要成球体了?”薛云舟越想越觉得恐怖,抓着他手臂,神色紧张道,“而且生完以后呢?肚子里面一下子空了,我这肚皮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像个瘪下来的气球?” 贺渊哭笑不得,捏捏他稍长了些肉的脸,安慰道:“双胞胎生下来的单个体型比单胞胎的孩子要小,而且听云清的意思,不用等到十个月,会提前给你生,你别太担心,肚子不会大得那么离谱的,以后也会慢慢恢复。” 薛云舟欲哭无泪:“提前生啊?我越来越紧张了。” 贺渊在他唇上亲了亲:“没事,我陪着你。” 薛云舟搓搓手:“不行了,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贺渊摸摸他的手心,确实摸到了汗,也不知他是热出来的还是紧张出来的,便朝外面看了看,道:“要不暂停休息一下,我陪你转转。” 薛云舟连忙点头。 下车后,薛云舟原地转了一圈,惊叹道:“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凉,不知道城里怎么样。” 贺渊镇定道:“你想象一下影视剧里六七十年代的黄土高原,再往下降低几个档次。” 薛云舟震惊了一下,瘪着嘴转过脸看他:“我们不会被饿死吧?” “别胡说。”贺渊在他脑后拍了拍,随即牵起他的手,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散步。 两人转了不少时间,薛云舟终于尽兴,心情跟着开阔了许多,很快就将那些无奈的事抛诸脑后,开始想象将来一边带孩子一边开疆辟土的美好日子,想到得意处就自娱自乐地笑起来。 贺渊看着他:“笑什么?” “好玩的事。”薛云舟停下脚步,看着他,“二哥,你希望这两个是儿子还是女儿?” 贺渊道:“都可以。” “那你更希望呢?说实话!” 贺渊想了想:“儿女双全。” 薛云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想得这么美啊!儿女双全,那是龙凤胎好不好?这几率比双胞胎还小,要真是的话,就不是简单神枪手了,你是神炮手,哈哈哈哈!” 贺渊无奈:“你让我说实话的。” “太不现实了,要真是龙凤胎,我给你表演脱衣舞!” 贺渊笑了笑:“信口拈来,你会跳么?” “不会,但是我看过。” 贺渊笑容僵住,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你看过?去哪儿看的?” 薛云舟眨眨眼,一脸无辜道:“网上看的啊。” 贺渊:“……” 薛云舟撑了撑腰:“累了。” 贺渊神色微缓,搂着他给他揉了一会儿,之后牵起他的手:“走吧,很快就要到青州了。” 薛云舟抬头北望,雀跃道:“走吧,上车!” 第61章 青州 队伍浩浩荡荡又前行了数日,终于抵达青州地界。 薛云舟听到下面的人汇报时,连忙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只见入目皆是一片黄土,举目不见人烟,顿时惊得呆住了,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这样荒凉的景象,还是忍不住一阵悲愤。 "我们……是来开荒的吧?" 贺渊只好安慰地摸摸他的头。 好在他的失落并没有持续太久,想到以后这里就是他和二哥当家作主,很快就变得神清气爽,再加上没多久后见到城池,遥遥望去,发现那城楼与城墙颇为壮观,心情一下子就恢复了灿烂。 贺渊也是头一回到青州,虽然事先暗自做了些调查,但对这里也缺少直观的印象,此时看薛云舟盯着城楼一个劲感慨,便也跟着好好欣赏了一回,同时道:"城外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城内应该会好很多。" 薛云舟已经看到了城墙上守兵的身影,见他们手持兵器,一个个都腰杆挺直,不由眼前一亮:"这个摄政王留下来的也不全是烂摊子嘛,至少军队还是很棒的,你看看这城楼,看看这守兵,太像样了!" 贺渊道:"毕竟是戍边的,不像样怎么能抵抗北边的突利,再说他本人长年待在京城,这里主要还是靠他那些能干的下属。不过,有这样的下属,的确是个好消息。" 一行人靠近城门,城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得到消息前来迎接的燕王府众下属齐齐迎了出来。 这些人贺渊自然是毫无印象,好在他身份摆在这儿,不用一个个去寒暄,只需要接受他们的行礼问候便可,这倒是与原主一贯的姿态十分吻合。 不过这些人在与贺渊打过照面之后,发现他们认知中的这位燕王虽然威仪依旧,却通身戾气全无,不免大吃一惊,再看看旁边大着肚子的燕王妃,不由猜测:王爷他难道是因为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子嗣,所以心情甚佳? 直到看到后面的大批流民,再想想贺渊下达到青州的一系列命令,众人这才隐约觉察到,燕王与之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贺渊将流民留在城外交给专门的人去料理,自己则携着薛云舟在众人的拥簇下走进青州城。 青州城内果然与城外大不一样,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街上人来人往,某些酒楼的二楼还有人在窗口好奇地往下张望,远处传来各种贩卖的吆喝声,显得热闹非凡,一点都看不出荒凉的影子。 薛云舟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真没想到,这里的民风这么开放,老百姓看起来过得很好的样子。" 贺渊扫视周围充满生气的景象,微微摇头:"看他们的衣着,生活水平只是一般,不过民风淳朴开放倒是真的,毕竟靠近边塞,没有京城人那种缩手缩脚的谨慎。" "那倒是,看到我们这么大阵仗,就算不知道我们是谁,也该知道身份不一般,竟然没一个人诚惶诚恐。"薛云舟觉得他们坦然得有些过分,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余光忽然瞟见附近的几个百姓在对着他们交头接耳并指手画脚。 不一会儿,那几个百姓全都变了脸色,拔腿便逃命似地跑开,紧接着散漫的人群迅速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隐约可听见有人在喊:"不好!王爷回来了!赶紧回家避一避!" 街上顿时一片骚乱。 贺渊:"……" "……"薛云舟很想笑,嘴角控制不住抽了几下,"二哥,你身体的原主名声好臭,我现在不知道该同情你还是同情他了。" 看着瞬间清冷下来的街道,贺渊脸色有些僵硬:"不合常理,这个时代消息闭塞、通信落后,京城的流言飞语要传到边塞百姓的耳中很难,而且原主几乎没在青州待过,怎么会给封地百姓这么恶劣的形象?" 两人窃窃私语,而旁边的一众属下全都遮不住脸上的尴尬与惶恐,生怕贺渊一怒之下对他们施以重罚。 贺渊皱了皱眉,道:"楼永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永年是燕王府的一把手,统管封地所有政务,青州可以说是文有楼永年,武有李赵二位将军,这才能确保贺渊这个藩王不在时,一切都能正常运转。 楼永年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清瘦男子,听贺渊点了他的名,连忙上前两步,拱手道:"回王爷,此事是下官失职,实在不知哪里来的流言,竟如此中伤王爷,下官必定详查此事。" 贺渊仔细打量他一眼,神色不辨喜怒,直将他看得冷汗直冒才收回视线,淡声道:"整个青州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凡事都要看清。" 楼永年连声应是。 正在这时,宋全走到贺渊面前,低声道:"王爷,前面路被拦住了。" 贺渊道:"什么人?" "看衣着扮相,应该是一位道长。" 第62章 金矿 "道长?"贺渊有些意外,因觉得自己与道士实在没有打交道的必要,便吩咐道,"不必管他,若他是一个人,也没本事拦住我们的去路,将他赶走,我们走我们的便是。" 但凡碰上这种情节不严重的冲撞之举,贺渊一般都不会想到去治人家的罪,宋全对此早已习惯,得到命令便神色如常地离开了,倒是一旁的那些原本以为道士即便死罪可免恐怕也活罪难逃的下属齐齐吃了一惊。 贺渊倒不是宽厚,只是以现代人的观念来看,拦路这种小事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对他而言,树立威信有的是方法,原摄政王草菅人命的做法实在是下下之策,若是真有人触犯了他的底线,他照样不会简单放过。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跟着贺渊继续前行,才走了没多久,就见前方道路上昂然立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中年人,在这空空荡荡的大街上显得异常醒目。 宋全匆匆而来:"王爷,那道长执意要见您,属下不敢妄自作主,还请王爷明示。" 贺渊皱了皱眉。 薛云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告诉他,我们不想成仙,不吃仙丹,更不需要道长。" 宋全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道:"他已经推算到王妃这番话,还说王爷非寻常人,而他命中注定会受到王爷重用,王爷必定会见他的。" 薛云舟听得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连忙凑到贺渊耳边问:"这不会是个算命的吧,难道他算到我们不是这里的土著,在拿这话要挟我们?" "道士找权贵,无非就是炼丹那点事,他能猜到你的说辞不难,应该没那么神通。"贺渊说完转头对宋全道,"将他带过来。" 薛云舟一脸"你看吧你看吧"的神情:"他说你一定会见他,又说对了。" 贺渊好笑地看他一眼:"那你试试他有没有神通好了。" 道士很快被宋全带了过来,见到贺渊后掀起眼帘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接着重新微阖双目,一扬手中拂尘,先后对他与薛云舟各自行礼,这才温吞开口:"贫道所料不差,王爷面相极佳,绝非寻常人。" 贺渊对他的话不以为意,都做王爷了,面相能差到哪里去,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这道士说的简直就是废话。 薛云舟似乎知道贺渊在想什么,在旁边"噗嗤"一声笑起来。 贺渊不想多说废话,便单刀直入:"道长在此拦路,所为何事?" 道士微微一笑:"贫道夜观天象,见青州上方新添一颗极亮之星,观此星推算出王爷命主不凡,且按贫道命数来看,贫道也会在王爷帐下占有一席之地,这才来此拦路,还望王爷恕贫道冲撞之罪。" 口中说着恕罪,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惶恐之色,薛云舟听他一番老生常谈的星象论,忍不住问道:"那你推算出自己的寿命了吗?" 道士笑着摇头:"此乃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噢,你的意思就是算不出来是吧?" "非也,贫道可以推算出自己必定长寿,至于有多长寿,那便是天机了。" 薛云舟用一种看神棍的表情看着他,无语道:"王爷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你怎么长寿?" 道士依旧面带微笑,再次摇头,笃定道:"王爷不会的。" 薛云舟看他始终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起了兴致,招招手道:"来来来,你看看我的命数如何?" 道士上前一步,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王妃乃享福之人,自小便受他人庇护,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福气实属难得。" 薛云舟愣了一下,忍不住朝贺渊看了一眼。 贺渊也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这道士做了不少调查,说话看似暗藏玄机,实则看碟下菜,可薛云舟的身份算是天下皆知,没有人会觉得自小被亲爹驱逐出侯府还算有福,更不会觉得嫁给名声差到极点的摄政王有福,所谓的"自小受人庇护",倒有些像薛云舟在现代的生活状态。 薛云舟也觉得道士说的是他本人的命数,而不是这具身体原主的命数,不由有些紧张,毕竟这道士如果能看出他的来历,就同样能看出贺渊的来历,万一事情闹大了,两人失去现有身份的加持,恐怕会遭遇很大的麻烦。 不过这道士是来投诚的,应该不会轻易与他们为敌。 薛云舟谨慎起见,不打算再试探了,转而问道:"你说你算到自己会被王爷重用?" 道士面露傲然,昂首道:"正是!" 你得意个什么劲啊?! 薛云舟嘴角抽了抽:"那你有没有算到王爷会在哪方面重用你?" 道士点头笑道:"自然是算出了。" 薛云舟以为他又要说天机不可泄露呢,不由问道:"看风水?" "非也。" "呃……不会是炼丹吧?" "正是。" 贺渊、薛云舟:"……" 薛云舟咳了一声,好笑道:"这你就算错了,王爷不想长命百岁,更不想羽化登仙,实在不需要仙丹啊,道长在这里怕是无用武之地。" 道士"咦"了一声,面露疑惑,随即一脸深思,沉吟道:"这不可能,卦象上就是这么说的。"说着凝神掐指,半晌后再次笃定道,"贫道算的不会有错,王爷即便现在不需要,将来也会需要的。" 薛云舟看他似真似假的,心里有些没底,不由看向贺渊,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贺渊环视一周,发现周围这些部下竟然一个个都红光满面,似乎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激动,不由微微挑眉,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其中一人激动道:"下官以为,王爷不妨将道长留下来,道长说王爷命主不凡,想必不是胡言乱语,既然道长擅于炼丹,挑几个试药之人,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说着意味深长地朝他看了一眼。 贺渊接受到他的目光,不禁了然,想来这些人都觉得有道士前来给他炼丹,说明他将来极有可能登上大位,自古都是皇帝贪恋权势,想要长生不老永坐龙椅,而镇守一方的藩王,即便想长生,恐怕也要偷偷地来。 一人开腔,其他人纷纷附和,都开始劝说贺渊,希望能顺应天命,将道士留下来,潜台词估计是:就算练不出仙丹,也可以算是个祥瑞嘛! 话虽说得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想来贺渊这具身体的原主早就有了谋反之意。 薛云舟看这些人如此积极,不由深刻怀疑,他们到底是希望贺渊造反,从而为自谋一份从龙之功,还是在青州待得实在太苦逼,急切希望去京城住一住。 贺渊有自己的考量,最终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对道士点了点头:"那道长随本王回府吧。" 薛云舟看那道士得偿所愿的欣慰神情,不由低声问道:"二哥,你留他下来干什么?真打算让他炼丹啊?这种人不事生产,留下来浪费口粮。" 贺渊同样压低嗓音:"主动找上门的,要么就是真心辅佐,要么就是另有所图,留他下来再观察观察,看看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而且他说话似真似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通,既然有穿越这种玄幻的事,保不齐就真的有神人,万一他知道我们的底细,便是握住了我们的把柄,总归不太好,留在青州至少方便控制。" 二人窃窃私语、状态亲密,旁边的人不禁纷纷侧目,心里自然都十分惊讶。 有了道士的加入,一行人变得热闹起来,或许是道士不卑不亢的态度感染了其他人,之前有些谨慎的氛围逐渐轻松下来,甚至有人好奇地请道士给自己看面相算命理。 到了燕王府,早先随大军提前到青州的何良才领着一群仆婢在门口相应,见到贺渊与薛云舟立刻笑出满脸褶子,躬身行礼道:"王爷王妃一路辛苦,老奴已照着王爷王妃的喜好将王府重新布置,厨房也准备了合口的饭菜,王爷王妃是否要先洗漱沐浴再用饭?" 之前在路上已经耽搁了,贺渊怕薛云舟饿着肚子会不舒服,便道:"直接用饭吧。" 何良才连忙跑去张罗。 用过饭,薛云清过来给薛云舟检查了一番,薛云舟此时已将近六个月身孕,虽然走路依旧脚下生风,可毕竟肚子已经很大了,夜里睡觉时哪怕侧着身子也会觉得呼吸艰难,因此贺渊对他的身体状况极为重视,直到听薛云清说一切安好才勉强放心。 毕竟是穿越过一回的人,薛云舟适应力极佳,很快就在青州过得如鱼得水,因贺渊不许他劳心劳力,他便再次过起了猪一般的养胎日子,而贺渊则每日忙着了解青州的现状,将青州的各项命脉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越是了解得多对未来就越有细心。 青州的确荒凉,许多地方了无人烟,但这个世界的地理位置与他们穿越前的世界么有太大差别,因此他们知道很多地方并不是毫无用处,只是尚未开发而已,一旦投入人力加以开发,青州必定会很快呈现出一派繁荣之相。 "地广人稀,说到底还是人不够,生产力不够。"贺渊边说边翻看近几年的账务,想到之前楼永年将各种账本交给他时眼底没有隐藏住的惊疑,不由微微蹙眉,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研究地理志的薛云舟。 薛云舟接受到他的视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人不够不要紧,从别的地方拐过来就是了,反正不怕没地方住,就是吃饭问题要好好想一想。" 贺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觉得楼永年这个人怎么样?" 薛云舟愣了一下,想了想,道:"看起来挺精明的,也很能干,是个合格的经理人,就是不知道对老板来说是不是一个好下属了。" 两人私下商议事情的时候都不喜欢刻意学古人的说辞,偶尔会习惯性带出一些现代用语。 贺渊想到楼永年时不时泄漏出来的一点神情,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冷道:"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草包。" 薛云舟"噗"一声,瞪大眼看了他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发现贺渊脸色有些黑,忙下床去挨着他坐下,贴着他的脸蹭蹭,安慰道:"反正你的形象一直挺差的,看开点啦!" 贺渊抬手按在他脑袋上,顺势揉了一把,神情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薛云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大感惊奇:"你原来不是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什么残暴,什么好色,罪名一箩筐,你都没放在心上。" 贺渊顿了顿:"智商除外。" 薛云舟愣了愣,嘴角抽动,他没想到穿越到这里,竟然有幸看到一向严肃的二哥竟然露出如此幼稚的一面,忍不住哼哧哼哧闷笑起来,特别稀罕地在他唇上连亲好几口。 贺渊见他用一种看国宝的眼神看着自己,脸色微僵,解释道:"低估我智商的人,尤其是下属,很容易失去本分,做出出格的事,这是给我找麻烦。" 薛云舟觉得他的解释很合理,可还是忍不住想笑,点点头:"噢。" 笑完之后,薛云舟凑到桌前:"那他糊弄你没有?这些账有问题吗?" 贺渊将账目合上:"暂时还没有发现,不看了,早点休息。"说着便起身准备扶他。 薛云舟迅速拽住他的手臂:"等等等等!我刚刚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贺渊重新坐下:"什么?" 薛云舟指指书架:"青州详细地图。" 贺渊去将地图拿了过来,在桌上铺开:"有什么发现?" 薛云舟拿手指在上面划了划,问道:"青州是不是在我们那个世界甘肃的位置?" 贺渊在地图上比划道:"不是,但区域划分有重合,甘肃大概是……这样……" 两人毕竟不是地理专业的,虽然前世对地图也有研究过,但要完整画出来实在难度太大,只能描出大致轮廓,许多细节不可推敲,但这样的轮廓已经足够。 薛云舟看着地图,突然握紧双拳,咬牙克制心中的激动:"之前以为自己做白日梦,现在突然觉得……好像不是……二哥你看!这里是不是陇南市?" 贺渊有些莫名,微微点头:"应该是,陇南怎么了?" "卧槽还真是啊!"薛云舟激动得恨不得扑倒地图上去,又转身抓住贺渊的手臂,"陇南!文县!阳山金矿!金矿!金矿啊二哥!我们要发了!" 贺渊心里猛然一跳,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仔细看向地图:"你没记错?" 薛云舟连连摇头:"没错!绝对没记错!我是学霸好不好!" 贺渊此时已经顾不上考虑他上辈子是学霸还是混蛋的问题了,目光紧紧盯着地图:"再说详细点。" "青州地形多变,和甘肃很吻合,如果地图没有画错,那我们那个世界的陇南市就的确属于青州,你看这里是两座山脉交汇处,我记得阳山金矿就是在这一带。"薛云舟一边说一边从记忆里搜索确认,心情因此满满平静下来,激动的情绪逐渐被谨慎替代。 贺渊毕竟早已毕业,且从商多年,而且自家的业务与矿产也没什么关联,所以他对这座金矿是完全没有印象,再加上薛云舟给他的一贯不怎么靠谱的印象,因此他依然有些怀疑,态度也显得更加慎重。 "就算你没记错,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矿产资源是受到多方面因素影响才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形成的。光看地图没用,还要看现在处于地球的哪个时间段,如果时间不对,那矿产究竟有没有形成、特点是不是一样、矿源是深是浅,这些都是问题。" 薛云舟被他一瓢冷水浇灭了热情,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静?" 贺渊连忙安慰道:"值得一试,如果真有金矿,你就是青州人民的救世主!" 薛云舟顿觉飘飘然,笑道:"看,大着肚子也能做贡献,牛逼的人生就是这么无奈。" 贺渊看着他沉默一阵,忍不住道:"你知道怎么探测、怎么开采、怎么冶炼么?就算是金矿,应该也会分不同种类,不同的矿采取的措施不一样,万一需要用到现代科技,我们恐怕无能为力。" 薛云舟笑容僵住,缓缓扭头看着他,很想大逆不道地来一句:二哥,你能闭嘴吗?我突然不想听你说话了。 贺渊知道自己又打击他了,连忙将地图收起来:"好了,不早了,快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安排这件事,如果青州没有行家,就去别的地方找。" 薛云舟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临睡前再三叮嘱:"一定要悄悄进行啊!" 贺渊将他的头扭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放心吧,会小心谨慎的。" 薛云舟再次回头,自我安慰道:"其实不保密也没关系,这是我们的地盘,别人不敢来抢。" 贺渊倾身吻住他的唇,将他的话堵住。 接下里一段时间,贺渊变得更加忙碌,在查完账之后对楼永年倒是放了心,之后又过问了那些流民的安置问题,好在燕王府的确能人颇多,只要他一声令下,几乎都能给出满意的结果。 那些流民虽然对青州干燥的气候不怎么适应,但毕竟有饭吃有衣穿,再加上顺利用青州券兑换了现银,无不对未来充满希望,接下来就是他们的生计以及融入本地人群的问题了,这些不过是花点时间,并非难事。 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了,贺渊一方面关注修路的进展,一方面着手金矿的事,同时还要考虑开荒问题,每天都是连轴转,非要薛云舟软磨硬泡才能按时休息。 薛云舟看他这么辛苦,简直抓心挠肺。 贺渊在忙,毛遂自荐的道士也在忙。 道士自称无尘,无尘效率极高,时不时就会有仙丹上贡,这些事较为轻巧,便由薛云舟接手。 薛云舟自然不可能找人试药,反正他们对仙丹不感兴趣,所以他每次都是直接叫余庆将所谓仙丹扔掉,有时不放心还怕余庆吃,过后会来个突击检查。 好在余庆忠心且实诚,老实交代说仙丹都埋在王府外面老远处一颗松树下了,还挖出来一颗颗数给他看。 薛云舟这才放心。 他至今都没有发现无尘赖到燕王府的真实目的,看他每天本本分分地炼丹,不由有些疑惑,如果真的有所图,能这么长时间不露丝毫马脚,也太沉得住气了。 趁着再一次上贡仙丹的机会,薛云舟道:"道长还是悠着些的好,你那些仙丹都被我扔了,王爷不吃。" 无尘捻须而笑:"贫道知道王爷不吃,但王爷命中注定会吃,若王爷想吃的时候没有仙丹,岂不是贫道之过?贫道不能停。" 薛云舟顺嘴就道:"嗯,药不能停。" 无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薛云舟比他更疑惑,心道这人不会真打算在王府一门心思炼丹吧?还是说他那里藏着什么毒药? 虽然一开始就仔细检查过,可薛云舟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道:"我随你到炼丹房去看看。" 无尘以一贯不卑不亢的姿态应了声是。 薛云舟体质特殊,自己也不敢大意,等安排的人将炼丹房仔细检查了一遍,他才慢悠悠晃荡进去。 里面的丹炉已经熄灭,气温恢复正常,薛云舟进去之后好奇地四处观望,也不拿手碰,只远远指着问东问西,无尘似乎因为自己的领域受到重视而高兴,全都耐心地给他讲解了一遍,甚至波澜不惊的双眼中头一回显示出狂热。 薛云舟突然有点相信他是真的在炼丹了。 "这是什么?" 无尘看向他手指着的一罐液体,答道:"这是绿矾油。"接着开始讲解绿矾油的炼化与作用。 薛云舟边听边走神,转过身时突然顿住,又转回:"你说这是什么?" 无尘极有耐心地重复:"绿矾油。" 薛云舟猛地瞪大双眼,自言自语道:"绿矾油……不就是稀硫酸?" 无尘没听清他说什么,面露疑惑。 薛云舟嘴角咧了咧,指着那罐子道:"这个别用,给我留着!" 无尘笑起来:"王妃但请放宽心,这绿矾油贫道会炼制,即便用完了也无妨。" 薛云舟心里一喜,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好,你很不错!"说完立即转身出门。 无尘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地,摇头叹道:"这样的王妃真是少见。" 余庆走得慢些,正听到他的念叨,不禁瞥了他一眼,心想:臭道士,你漏了一个"好"字! 第63章 另有发现 薛云舟挺着大肚子,虽然急着见到贺渊,可脚下却快不了,只好双手捧着肚子,尽量将步子跨大一些。 放在以前,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形象,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更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点稀硫酸就激动得恨不得飞起来。 贺渊此刻正在议事殿,左右两列文臣武将,俨然一个小朝廷,历来藩王都是如此,除了名义上归属中央统治,实质上与皇帝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地盘的大小而已。 薛云舟见里面在商议正事,就没有去打搅,转身去了偏厅,虽然他即将要与贺渊讨论的事可能比里面正在商议的重要数倍,可毕竟还是未知数,他只好按捺着在一旁静等。 贺渊结束议事后听说薛云舟在里面等了近半个时辰,吃了一惊,急急忙忙赶过去见他。 薛云舟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兴奋地喊了他一声:"二哥!" 贺渊知道他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能不声不响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过在见到他的脸色后紧绷的心弦立刻放松下来,走过去扶着他坐下。 "什么事要等这么久?回去说不行?" "不行!我太激动了!等不及了!"薛云舟拉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贺渊想到那晚商议金矿时薛云舟也是这种状态,下意识动了动眉梢:"还有什么矿?" "哈哈哈,二哥你想象力太贫瘠了!"薛云舟笑了几声,之后渐渐敛了笑意,神色间添了几分凝重,"今天在道士那里看到了绿矾油,我记得绿矾油就是我们现代的稀硫酸,我想到了一项发明,但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贺渊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我的理化知识都还给老师了,还真想不来稀硫酸能做什么。" 薛云舟眉飞色舞:"你猜?" 贺渊凝神想了想,叹口气:"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你陪我做手工作业?" 贺渊微微一愣,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上大学,的确有很充裕的时间陪薛云舟完成课外作业,他几乎记得和薛云舟在一起的所有事,自然也对那几次课外作业印象深刻,再细细一回想,眼神猛然亮了。 他虽然比薛云舟定力强不少,可此时也有些气息不稳,迟疑道:"简易电报?" 用到稀硫酸的,他很快就想起来了,正是伏打电池与简易电报,而在这里要说派上大用场的,非电报莫属,而电源,恐怕也只能用伏打电池了。 在现代的早已被淘汰的技术,放到古代却是颠覆性的创举,这的确是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薛云舟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就是!就是电报!我们要走在时代的前列了!吓死敌人们!哈哈哈哈哈哈!" 贺渊笑着在他脑门上亲了亲,又捏捏他的后颈,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这里有这个技术么?" 薛云舟脸一僵,瞬间无力,脑袋搭在他肩上拖起长音:"你让我先激动会儿啊!" 贺渊在他脑后摸摸:"好,你继续。" 薛云舟更加无力,抬起头看着他,又抬起一只手举到他面前,开始掰指头。 "绿矾油有了,下一步是铜片,以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做几个铜片应该不难,铜片之外还要锌片,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冶炼锌矿的技术了,再下一步就是铜线,大量的铜线。" 贺渊虽然很多知识都忘光了,但常识性的都还记得,想了想,蹙眉道:"绝缘的话涂上桐油应该没问题,难的是电线的锻造和铺设。这个时代都是手工制作,那么长的细线,工程量实在浩大,而且要做到完全粗细均匀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会影响信号传输。再说铜线又比较重,更是增加了难度,成本也不低,不光是材料的成本,还有人工成本,锻造铜线的工匠、铺设线路的劳动力。" 薛云舟赞同地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这个只要多实践,应该还是可以成功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电线的维护,要埋在地下,肯定要防水防潮防虫咬吧?" 贺渊道:"陶管吧,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薛云舟直了直身子:"最后就剩锌片了,没听说古人有什么器具是用锌做的啊,会不会这个时代还没有发现锌矿?" 贺渊摇了摇头:"不清楚,这个我会去调查的。" 贺渊工作效率极高,说调查很快就去调查了,而结果也很快就得到了。 这个时代的确还没有冶炼过锌矿,但锌矿往往与铅矿共生,也就是铅锌矿,当然这里还没有锌矿的概念,更不会有铅锌矿的说法,贺渊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推敲出这个结论的。 之后,贺渊开始全国范围内搜寻优秀的工匠,为线路铺设所需材料做准备,因电报属于机密任务,这项工作自然是暗中进行的。 而薛云舟则在考虑,如果冶炼不出锌矿,是不是可以用银片代替?毕竟银的导电性更好,反正用量不大,成本的话他们也完全负担得起。 正在他摇摆不定时,一道化学公式突然在脑际划过,如闪电般转瞬即逝。 他激动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享福的日子过久了,竟然一碰到这些基础性的事务就想找合适的人来解决问题,明明自己就可以轻松搞定,何必要舍近求远?! 当天晚上,薛云舟就将自己的想法跟贺渊说了:"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把铅锌矿埋在炭堆里,经过反应就可以提纯锌,具体怎么个埋法还要试验几次,毕竟我只记得公式,没真正做过。" 贺渊见他神色间颇为自信,对这项工程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便点头应允下来,又叮嘱道:"不要自己做,交给别人做。" 薛云舟冲他嘿嘿直笑:"你当我傻啊?不说我都快生了,好歹我也是王妃,身份尊贵得很!" 贺渊好笑地看着他。 薛云舟笑完后,心思又回到电报上,感慨道:"电报好做,但要真正起到作用,肯定需要四处铺设线路,工程浩大得我都有点犯怵。" 贺渊却是一脸无所谓:"投入越大,回报也就越大,这个时代通信基本靠人力,所谓的烽火,也是遇到特别紧急的军情时才能点的,虽然比跑马快,可终究快不过电。这项投入非常有价值,在军事上的意义不可估量。" 薛云舟听得一愣一愣的,撑着脸看他:"二哥,我觉得你越来越有一方霸主的自觉跟气势了。" 贺渊看向他,目光逐渐下移到他挺得老高的腹部,正色道:"本来就是藩王,没有这个自我认知,只有等死的份。京城的皇帝能跟薛冲产生龃龉,可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想偏安一隅恐怕很难,我现在有你,很快又会有我们的孩子,再加上现在的身份,我们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家四口了,我们还有整个青州,包括青州的所有将士和百姓,青州在,我们就在,我们已经没办法独善其身了。" 薛云舟咧咧嘴,突然低下头,将头顶抵在他胸口,闷声笑道:"做霸主的感觉比做BOSS的感觉爽吧?" 贺渊哭笑不得:"差不多,只是舞台大小的问题。" 薛云舟伸手搂着他的腰,脑袋又顶了顶,喜滋滋道:"反正对我来说,做霸主的男人,比做BOSS的弟弟,感觉爽多了,嘿嘿嘿!" 贺渊让他顶得后仰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形,眼底浮起一抹柔色,抬手将他扶起,对着他的唇吻下去。 薛云舟迅速将搂在他腰间的手移到他背上,手臂收紧。 接下来,薛云舟开始安排人给自己提取锌矿,他其实挺想用无尘道士的,但考虑到这个人目前还不可轻易相信,而电报又是一项非常机密的任务,就立刻打消这个念头了,只随便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 毕竟有他从旁指点,这些人哪怕什么都不懂,只要懂得依照命令行事就可以了,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有事可做,时间过得飞快,就在薛云舟满九个月身孕时,一个好消息传来:锌矿终于成功提取出来了! 这是第一个进展,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薛云舟简直要乐疯了,立刻安排工匠着手铜片和锌片的打造。 贺渊看他连笑一下都喘气,实在是心惊肉跳,再不允许他过问此事,严肃道:"你现在什么都别管,那些事我会时刻盯着,你只管安心待产,一切等孩子生下来你修养好了之后再说。" 薛云舟哭丧着脸:"我不管那些事就忍不住管肚子,我……紧张……" 贺渊其实紧张不比他少,毕竟是开膛剖肚,哪怕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不能保证一定顺利,更何况古代,再说薛云舟肚子里还是两个,难度系数直线上升。 他只好用更坚定的神色给薛云舟安抚与信心。 薛云清往他这里跑的次数更勤了,每天早晚更是一次不落,而王府中也做好了各项准备,开始严正以待,因为贺渊的郑重,所有人都不敢懈怠,一时间燕王府的气氛十分诡异。 一方面是自上而下的凝重,一方面又为了不影响薛云舟的情绪,所有人都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轻松的一面。 如此古怪矛盾的氛围,薛云舟因只顾着紧张地待产,自然是毫无所觉。 他已经不止一次朝薛云清抱怨:"不是说可以提前的吗?这都九个月了,还不给我生啊?" 薛云清瞥他一眼:"太早了不好,最多提前半个月。" 薛云舟算算时间,更加紧张,想着转移注意力,便问道:"严冠玉有没有来信啊?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薛云清脸色微白,没有吭声。 薛云舟看他神色不对,愣了一下:"他没跟你联系过?" 薛云清微微别扭了一下,冷道:"非亲非故,他联系我做什么?" 薛云舟忍着笑撇撇嘴:"我今晚就写封信叫人给他送过去,好歹还欠他一个大人情,我早该写这封信了。"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内疚的,最近一直忙着青州的建设,再加上怀着身孕精力有限,确实将薛云清忽略了。 虽然薛云清本人可能并不怎么稀罕他的看重,可两人毕竟是堂兄弟,一路又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在玉山更是同患难过,他自己是万分内疚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余庆的声音:"王妃,宋全求见。" 贺渊这时应该出了王府在忙别的事,宋全在他待产的时候还来找他禀报事情,一是早得了贺渊的吩咐,薛云舟完全可以代替他发号施令,二是事情必然较为重要,第三,自然是这件事并非坏事,不然贺渊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来打扰薛云舟的。 薛云舟连忙将宋全叫了进来,薛云清则自觉回避。 宋全行了礼,道:"启禀王妃,高家的事查清楚了。" 薛云舟顿时来了精神,因这件事与薛云清有关,连忙又让余庆将薛云清叫回来,这才问道:"高子明家如何?" 薛云清神色微震,猛地抬头,直直看向宋全,目露期待。 第64章 新线索 宋全道:"高家当年的确为薛冲所害,薛冲所派之人将高家满门灭口,甚至连高家大宅也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但当年高家家主偷偷养了一个外室,且曾在外室那里留了不少笔迹,其中就有一份手札提到,薛冲那一阵频繁与他接触,似乎有意打探他高家的传家之宝。" 薛云舟听得瞪大眼,不禁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宝贝能让薛冲下这么重的毒手。 薛云清皱了皱眉:"单凭这份手札,恐怕高子明还是不会轻易相信,毕竟薛冲只是觊觎宝物,下手的不一定是他,而且高家被害也不见得是因为这份宝物。" 宋全回道:"这仅仅是其中一份物证,另外,那外室当时正想着登堂入室,打算去高家门口闹一场,碰巧在巷口亲眼见到薛冲的人将高家包围。这是那外室的证词,以及根据她口述画出的首领画像,画像中正是薛冲的一名心腹。" 薛云舟将证词和手札粗粗翻了一下,又打开画像看了看,不过他在侯府时日有限,从没见过这个人,倒是薛云清因为一直关注薛冲,对此人有些印象,点头道:"的确是薛冲手下的,我见过。" 宋全见他们看完,接着道:"高子明的祖父原本是高家的一门旁支,因高家嫡系后继无人了才有幸继承家业,而再往上追溯的话,高家曾出过不少达官贵人,甚至祖上曾在太祖年间受到朝廷重用。" 薛云舟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宋全特地提到这个消息自然是觉得这个消息有价值,而他在听到的一瞬间也立马将之与高家被害的事联系起来。 这难道是巧合?高家、康家、太祖年间、传家之宝…… 高家如果真有传家之宝,那极有可能是鼎盛时期得到的,高家的鼎盛时期应该就在太祖年间,而康家在太祖年间也同样受到重用,那道被薛冲觊觎良久的圣旨便是康家的传家之宝。 想到薛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薛云舟突然冒出一阵冷汗,问宋全道:"还查到什么了?" 宋全摇摇头:"只有这些了,可惜查不到高家所谓的传家之宝究竟是什么,想来应该是十分隐秘的。" 薛云清道:"有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了,这回高子明应该会彻底相信薛冲是他的仇人了,至于传家之宝,我再去高子明那里问问。"说着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真想看看他知道自己为仇人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悔恨得痛不欲生的神情。" 宋全将事情全部禀报之后便离开,薛云清也立即拿着一堆证据去找高子明了。 薛云舟原本也想一起去,但心里记挂着康家的事,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去了康氏那里。虽然他与康家没什么交情,但这个身份毕竟是康家的外孙,从感情方面来说自然是要多加关心,从利益方面来说,能与康家打好关系,也是一份助力。 康氏如今就住在王府一座僻静的院落,既无人打扰又方便时常照看薛云舟,而因为少了生计的负担,又远离京城那块是非地,她最近的气色着实好了许多,就连有些粗糙的手都恢复了几分原本的柔嫩。 康氏正坐在窗前画外面一株梅树,见薛云舟过来,连忙拉着他坐下,责备道:"有什么事叫余庆传个话不就好了?你如今都是快生的人了,别到处乱走,娘去看你也是一样的。" 薛云舟探头看看她的画,赞道:"娘画得真是太好了。" 康氏笑起来:"哪里好,都生疏了。" 薛云舟原本想说她以后只管享福,多画画就能恢复以前的水准,可想到康家的事,这话又梗在了喉咙口,惭愧道:"儿子原本说要让您享福的,却始终没有做到。" "说这些生疏的话做什么。"康氏笑了笑,抬头端详他的脸,眼底流露出几丝欣慰,又疑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薛云舟道:"娘再给外祖父去一封书信吧,王爷之前的信早就送到了,外祖父却至今没有回应,他不喜欢王爷也是在理,毕竟王爷以前的确……咳……但是我实在担心他们的安危。" 康氏沉默片刻,叹口气:"你外祖父异常固执,娘也拿他没办法,一会儿娘再写一封信,希望能说动他吧。" 薛云舟想了想,补充道:"薛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什么恶毒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他当年曾将一户姓高的人家满门灭口,只为了一件传家之宝,而那件宝物极有可能与太祖皇帝有关。外祖父那里的圣旨也与太祖皇帝有关,且同样入了薛冲的眼,不知与那高姓人家有没有关联。薛冲不管在谋划什么,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娘将其中厉害细细说给外祖父,希望他能防范未然,最好还是劝说他来青州,以后的青州绝对会成为百姓安居乐业之地,外祖父即便现在不信,一年后,两年后,甚至三年后,也总会信的。再说,儿子如今怀了身孕,外祖父难道不想看看吗?" 康氏听他这么说,不禁面露忧色:"竟然还有这种事,娘会照着你的话去说的。" 薛云舟又道:"儿子也会写一封信去,上回王爷写信代表的是燕王府,这次我这个做外孙的写信,只好以亲情动之了。" 康氏听他考虑得这么周全,连连点头,忍不住再次抬眼自习端详他的面容,感慨道:"云舟,你这一年变化真大,娘有时候都觉得你不是我以前那个儿子了。"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笑了笑随口两句糊弄过去,想着康氏直接说出这种话,可能反而不是那么怀疑,再说一般人也不会想到有穿越这种事,自我安慰一番,也就放下心来。 从康氏那里离开后,薛云舟又去了薛云清关押高子明的地方。 薛云清虽然早就说过要另找住处,但目前为了薛云舟的肚子,还是暂时住在了王府里,而高子明也就关在了王府地牢中。 地牢阴冷且湿气重,贺渊叮嘱过薛云舟不要去这种地方,薛云舟便在外面的亭子里边等边欣赏风景,顺便哼哼歌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胎教,哼了一会儿哈哈大笑:"我简直太有父爱了!" 余庆也跟着笑,透着点憨气。 薛云舟便调侃他:"余庆啊,你是要嫁人还是要娶媳妇啊?" 余庆脸立刻红了,哼哧哼哧道:"小的一直伺候王妃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薛云舟瞪大眼,"这么害羞干什么,我可以除你奴籍,王府里相貌好性子好的仆婢不少,外面的良民也有,看上谁了就直接跟我说,要是嫁人的话,我就给你准备嫁妆。" 余庆原本还很不好意思,听他这么说,眼眶立刻红了,急忙表态:"小的不嫁人,嫁了人就不能继续伺候王妃了,小的娶媳妇!" 薛云舟眨眨眼:"娶媳妇的话,那我就给你准备聘礼。" 余庆脸又红了:"多谢王妃厚爱!暂时……暂时还不需要……"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不远处出现薛云清的身影,薛云舟急忙出声喊他。 薛云清看到他,便转头叫仆人将他往这里推。 薛云舟见他神色不错,大致猜到了一些,问道:"高子明相信了?" "相信了。"薛云清难得露出几分笑容。 薛云舟几乎可以想象到形容枯槁的高子明现在正如何地懊恼悔恨甚至疯狂,想到他原本魁梧的样子,不仅恻然,其实他还是很佩服这条硬汉的,只是实在不好在薛云清面前多说什么。 薛云清道:"高子明供出了非常有用的消息。"说着朝身旁的仆人示意。 仆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到余庆面前,由余庆转呈给薛云舟。 薛云舟立刻振作精神,接过来一张张翻看,竟是画像,加起来有十来张:"这是……" 薛云清道:"薛冲易容的相貌。" 薛云舟愣了半晌,有点不能理解:"他怎么知道薛冲会易容成什么样?" "他也不确定,但所有的可能都在这里了。"薛云清朝他手中那一沓画像示意。 薛云舟再次看看手中的画像,仍是一脸疑惑:"所有可能都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薛云清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字面的意思,要知道,易容术非常难以掌握,想要一张脸自然到没有任何破绽,需要琢磨很长时间且尝试很多次,高子明离开薛冲没有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容薛冲易容成新的模样,必定是从前用过的脸谱。" 薛云舟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猛地一拍大腿:"原来易容术是这样的?!" 薛云清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薛云舟顿了顿,终于知道自己被小说和影视剧骗了,不由悲愤道,"我以为易容是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 薛云清沉默片刻:"那是妖术。" 薛云舟:"……" 薛云清恢复正色,继续道:"至于高家的传家之宝,高子明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说自己曾奉薛冲之命去夺取江南两户人家的藏宝,虽然没有灭口,但也是用尽了手段,而从那两户人家所夺之物,是样貌古怪的令牌,完全不知有何用。这也是他现在坚信薛冲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一个重要原因。" 薛云舟想了想,道:"高子明怀疑他家的也是令牌?" "正是。" "他当时抢过来的两块令牌是一样的吗?" "稍有差别,不过他还没有参透其中的玄机就交给薛冲了。"薛云清递给他一张图样,"你看看,大概是这样,他记不清了。" "呃……那么快就交过去,他还真老实啊!" 薛云清一脸鄙夷:"愚忠!" "那两户人家的是什么身份?" "一家姓齐,一家姓沈。"薛云清又递给他一张纸条,"住址写在这上面,你可以去查一查。" 薛云舟正有此意,连忙伸手接过。 有了高子明的配合,薛云舟得到了不少信息,高兴不已,等贺渊回来后立即将事情跟他说了。 贺渊将薛冲几种易容的样貌分发下去,有了这几张画像,寻找薛冲变得容易许多。 几天后,齐、沈两家的家底也查了个清清楚楚,这两家与高家有一个极大的相似点,那就是祖上都在太祖年间做过重臣。 听到这个结果,薛云舟大吃一惊,喃喃道:"之前一直以为薛冲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现在突然觉得,下棋的好像是太祖皇帝。" 贺渊眼神微凝:"我也有这种感觉,另外,齐、沈、高三家当年在朝堂上互相不和,而康家那时属于清流中立派,说不定,谜底就在康家那道圣旨上。" 薛云舟顿时有种拨开迷雾眼前一亮的感觉,恨不得立刻见那位外祖父一面。 贺渊又道:"如果这些猜测没错,那薛冲必然知道令牌与圣旨的意义所在,这么隐秘的事都能知道,消息来源除了宫中的太后,我想不到其他人,看来那太后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早就觉得他不简单了。"薛云舟臭着脸,"不是个好鸟,他一定是黄雀!" 贺渊面露疑惑:"什么?" "黄雀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嗯。" 薛云舟说完站起身:"我去院子里走走。" "我陪你一起。"贺渊也跟着起身,扶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薛云清已经定下了日子,三天后给你剖,正巧那天也是好日子,现在府里该做的准备已经全都做好了,你只管安心等着。" 薛云舟脚步一顿,抓紧他的手臂,瘪着嘴道:"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又紧张了。" 贺渊抬手将他搂住,在他额角亲了亲:"别紧张,我会一直陪着你。" 薛云舟点头:"哦。" 贺渊看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对这种话早已免疫,只好道:"你要相信云清的医术,也要相信这个时代的麻药,孩子生下来你都不会有太大感觉,唯一可能的就是生完之后会有点疼,你怕疼么?" "当然不怕,疼算什么。" "那不就行了。" 薛云舟摸摸肚子,心渐渐安定下来。 贺渊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提议道:"再去看看孩子的房间吧,如果有什么缺的,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薛云舟立马振作了精神,拉扯他:"走走走!看多少遍都不够!" 第65章 龙凤呈祥 三天后,薛云舟在期待和忐忑中迎来了生产的日子。 这一天贺渊推掉了所有事务,一早开始就寸步不离薛云舟的视线,虽然薛云舟觉得自己没那么娇弱,可看到贺渊这么郑重以待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暗自乐了好一阵。 王府里早已专门辟出了产室,一应用具同样妥妥当当,气温适宜,床褥干净,药物齐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接产的就是薛云清,另外还有几位精挑细选的大夫从旁协助,这些大夫都比薛云清年长,但知道他是王爷亲点的,自然不敢有任何不满,反而毕恭毕敬。 没办法,谁让燕王名声吓人呢?贺渊到青州不过三个月,民众对他的印象不可能那么快改变。 贺渊对薛云清表示出极大的信任,那是因为薛云清的确有真本事,薛云清在外那些年一直钻研医术,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找他看病,他也给不少普通人家的男妻接生过,每一次都顺顺利利。 贺渊不是盲信之人,还在玉山时就已经派人将他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这才放心将薛云舟交给他,也就薛云舟心大,从未想过这些。 万事俱备,薛云舟在贺渊的搀扶下走进产室,缓慢且艰难地躺到了床上,因为紧张,一直拉着贺渊嘀嘀咕咕说话。 旁边一名大夫见薛云清始终不表态,不由焦急,最后实在忍不住,出生声提醒道:“王妃即将生产,未眠血光冲撞,还请王爷暂行回避。” 薛云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古代的这些讲究。 贺渊淡声道:“不必管我,你们开始吧。” 那大夫诧异得合不拢嘴,再一看旁边薛云清波澜不惊的模样,踌躇半晌,讷讷着不敢说话了。 薛云清开始净手,之后喂薛云舟吃了一颗药丸,又取出淬过麻药的银针给他施了几针。 薛云舟眨眨眼,有些疑惑,下意识想开口,没想到还真说出话来,不禁更加疑惑:“怎么我还能说话?这和你用在严冠玉身上的麻药不同?” 薛云清顿了顿,道:“用在他身上的药立竿见影,但时效短,用在你身上的至少要三四个时辰才能解开,麻药多少有些毒性,喂你吃的药丸能与之相克。” 薛云舟恍然:“哦。” 薛云清这些话实际上是说给贺渊听的,免得他不放心。 接下来,他就开始给薛云舟动手术了。 薛云舟此时全身都没有知觉,只隐约觉得自己肚子上有些动静,要说紧张,现在反而没有前几天紧张了,只是一颗心还悬着,没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看向身旁的贺渊,贺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肚子,唇线紧绷,双手似乎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虽然没有知觉了,但隐约还是知道他指间的力道极大,连忙冲他笑起来:“你比我还紧张啊!” 贺渊转头看向他,眉眼间浮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我不紧张。” 薛云舟嘿嘿笑了一声,也不戳破他的谎言,自己肚子上现在正血淋淋的,这里又没有无菌室,要自己亲眼看到开膛剖肚的一幕,必然也紧张不已。 薛云清双手极为灵活,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旁边的几位大夫之前已与他试着配合过几次,也没有拖后腿。 时间长了,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薛云舟脸色逐渐转白,有些昏昏欲睡,正迷迷糊糊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大哭声,一下子惊醒,连忙转动眼珠子四处看。 贺渊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目光紧紧盯着被抱出来的婴儿。 托着婴儿的大夫欣喜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个小世子!” 贺渊深吸口气,涩声道:“抱来给我看看。” 大夫连忙手脚利落地将婴儿身上擦洗干净,用襁褓裹着抱到他面前。 贺渊伸手接过,动作毫不生疏,瞬间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了现代,回到二十年前,他抱着婴儿凑到薛云舟面前:“你看。” 薛云舟好奇不已,费力地转着眼珠子看,看完就哀嚎:“怎么这么丑?!” 旁边一名大夫手抖了一下。 贺渊此时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若看到那大夫的反应,必定会再一次觉得自己让薛云清负责是正确的。 薛云清听到薛云舟的话就当一阵风吹过,毫无反应,全神贯注地将另一个婴儿取出来。 薛云舟还在哀叹自己和和二哥两个大帅比生出来的儿子竟然丑到爆,肚子那边又传来一阵哭声,也是极为响亮。 哭声响亮,说明孩子非常健康,贺渊悬着的心终于有一半落了下来。 这回大夫的声音已经不能简单用欣喜来形容了:“恭、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生了个小郡主!” 贺渊愣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将手中的婴儿小心放在薛云舟身边,同时道:“抱过来!” 薛云舟眨眨眼:“什么?我生了个什么?” 贺渊对他的用词略微不满,接过婴儿后又高兴起来:“生了个女儿,龙凤胎,你怀的是龙凤胎!” 薛云舟怔住。 旁边的大夫以为他是生了闺女有点失落,心里暗自嘀咕:已经有小世子了,王妃还不满足?这可是王爷的嫡长子,若无意外,必然是正儿八经的燕王继位者,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薛云舟此时的心情却是大起大落,他怔怔地想:老天真是对我太好了,二哥希望儿女双全,老天就让我给他实现这个愿望,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事情了。 他转过眼珠看向贺渊,见他眼眶微微有些赤红,很想抱他一下。 下一刻,贺渊就放下孩子,附身张开双臂想要抱他,随即想到他伤口还未缝合,又连忙顿住,只小心翼翼在他略有些失血的唇上吻了一下,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颤声道:“洲洲……” 薛云舟冲他笑起来:“二哥,开心吧?” “当然!”贺渊再次亲吻他,“我太幸运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能和你在一起,能和你拥有共同的孩子,老天待我不薄。 可惜他此时激动得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了。 薛云舟笑容更加灿烂:“我也很幸运,我……”说着突然顿住,灿烂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贺渊听他突然断住,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薛云舟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僵硬地将视线移到房梁上的:“卧槽!龙凤胎……龙凤胎……” 贺渊顿了顿,突然想起他当初的话,若真是龙凤胎,自己就是神炮手了,要真碰到这种小概率的事,他一定跳钢管舞。 薛云舟目光转回来,看到贺渊面上难得出现的戏谑笑容,脸颊顿时烧起来,干笑两声:“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始终沉默不语地薛云清终于开口:“好了。” 贺渊虽然在与薛云舟说话,但一直带眼看着,几乎是在薛云清开口的同时起身过去仔细查看,看完之后不得不佩服,薛云清若生在现代,绝对是位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多谢!”贺渊诚心诚意表达感激,后面的谢礼自然是少不了的,不仅少不了,而且绝对会非常用心。 薛云清面上露出一丝轻松,抬头对薛云舟道:“麻药会逐渐失效,你一会儿就会感觉到疼痛,忍一忍,若实在忍不住,再叫我。” 薛云舟应道:“好,辛苦你了。”说着又看向其他几位大夫,“多谢诸位。” 那几人没料到燕王夫夫这么客气,受宠若惊之下再次对他们道喜。 薛云清离去休息,留下几个大夫在这里收拾,贺渊为薛云舟盖好被子,彻底放下心来,附身将他紧紧抱住,哽咽道:”洲洲,我太高兴了!“薛云舟很想回抱他,无奈双臂动不了,只好在贺渊松开怀抱时冲他撅了撅嘴。 贺渊笑起来,在他撅起的唇上亲了亲,借着抱起女儿送到他面前:”你快看看女儿。“薛云舟好奇地转过眼珠子,再次哀嚎:”被他哥哥带得长歪了,全都那么丑!“贺渊将两个哭累了已经睡过去的孩子放在他身边排排躺,看着他们三个人,异常满足:”你小时候也这么丑,老一辈都说,生下来越丑,长大了越俊俏。“薛云舟父母与谭家父母是世交,薛云舟是父母的老来子,可惜父亲在他出生前意外去世,他母亲原本就是大龄产妇,遇到难产,再加上受了刺激,生下他就大出血。 所以薛云舟一出生就是被谭家父母抱走的,第二个抱他的人就是谭家兄弟。 贺渊抱着儿女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笨手笨脚抱薛云舟的情景,一时间感觉万分奇妙。 薛云舟咕哝道:“希望他们以后真的能长好看点,儿子倒是无所谓,反正是男人嘛,丑点没关系,女儿就不行了,要嫁人的。” 贺渊一脸无所谓:“长残了也不要紧,一个是世子,一个是郡主,结亲只有我们挑的份,再说我们的孩子必定和这个时代的不一样,不怕没有良配。” 薛云舟哈哈笑:“我是担心他们会长得不那么好看,不是担心他们长残,你快别乌鸦嘴了。” 贺渊笑起来。 薛云舟想了想,乐不可支:“这才刚出生,我们想的是不是太远了?” “是有点。”贺渊笑着在他眼角亲了亲,看看他,再看看两个睡得香喷喷的孩子,只觉心满意足。 薛云舟有点犯困了,喃喃道:“他们把瞌睡虫传给我了,我也好想睡。” 贺渊摸摸他的脸:“你失了血,累是正常的,快睡会儿。” “哦。”薛云舟强撑着眼皮子,“他们睡觉是什么样子的啊?” 贺渊叫人拿了一面铜镜过来,举在他上方:“看到了?” “你太聪明了!”薛云舟乐起来,抬眼往镜子里看,眼睛越瞪越大,之后一脸满足加得意,“自己生的就是耐看!” 贺渊无语:“你刚刚还嫌他们丑。” “我收回之前的话。”薛云舟一脸坦然,“之前我还小,说话不成熟,现在我突然想起来我当爹了,顿时就觉得自己懂事了。” 贺渊:“……” 薛云舟见他把镜子收回去,连忙阻止:“哎哎!我再看看!” 贺渊:“……” 过了半晌,贺渊问:“看完了么?” 薛云舟半睡半醒,迷糊道:“没看完,小手小脚呢?” “手脚裹在里面,别把他们弄醒了,你就先看看脸吧。” “哦。” 又过半晌,贺渊再次问:“看完了?” “没。” 贺渊:“……” 不知过了多久,薛云舟终于沉沉睡去,一脸疲倦,贺渊手都举酸了,这才将铜镜放下来,再看看薛云舟,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第66章 起名 薛云舟失了不少血,睡得很沉,贺渊给他掖好被角,又将两个孩子的襁褓检查整理了一番,没叫其他人进来,自己一手抱一个起身往偏厅走。 一直候在那里的康氏与薛云清的母亲顾氏之前听到生了对龙凤胎的消息时激动不已,又因为薛云舟一切安好,提着的心彻底放下来,这会儿已经稍微平静了些,正欣喜地坐在那儿等着,一见贺渊出来,立刻起身行礼,之后就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两个婴儿,恨不得立刻抱过来看看,只是碍于贺渊的身份,没好意思直接开口。 这外间还站着何良才、余庆以及王府中的不少仆婢,他们看贺渊这娴熟的姿势以及嘴角极为明显的笑意,一时都有些怔愣,虽然知道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还是有点不适应他这么春风和煦的神情。 直到何良才咳了一声,所有人才如梦初醒,连忙下跪,喜气洋洋地齐声道贺,吉祥话说了一箩筐,何良才那张老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颇有一心为主、与有荣焉的架势。 贺渊心情极好,就连一贯低沉威严的声音都透出几分难得的笑意:"都起来吧,今天是燕王府大喜的日子,人人厚赏。" 贺渊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儿一女带来的惊喜,更是因为昨天刚听到下面的人回报,说是已经基本确定了金矿的位置,下一步就是探测与开采了。 用薛云舟的话就是:咱燕王府不差钱! 当然,金矿一事目前还属于机密,除了少数心腹之人因为参与而稍有了解,其他人一概不知,贺渊也并不打算将消息透露出去,只好将所有的喜悦全都归到今天这一对龙凤胎身上。 得了厚赏的承诺,偏厅内好一阵热闹。 贺渊见康氏与顾氏眼巴巴看着孩子,便将两个孩子送到她们面前。 康氏左瞧右瞧,慈和的眼角堆满笑意,伸手小心翼翼接过其中一个,抱着看了半天,又转头与顾氏交换,再抱着另一个孩子看半天,口中不住感叹:"哎呀!真像!"也不知道是说孩子像哪个爹,还是说俩孩子生得像。 贺渊趁着这会儿功夫将王府内部封赏的事以及在整个青州公布喜讯的安排一一交代下去,忙完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急急忙忙赶回产室,问道:"王妃醒了么?" 守在门口的余庆摇了摇头,恭敬回道:"王妃还没醒。" 贺渊放轻脚步走进去,在薛云舟身边坐下,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已经恢复了些红润,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紧接着就见薛云舟的眼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 "二哥……"薛云舟嘴里含含糊糊咕哝了一声。 "嗯?"贺渊微微俯下身看他。 薛云舟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渐渐醒过来,一睁开眼就从近处对上贺渊两只幽深的眸子,顿觉吃不消,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冲他撅了撅嘴唇。 贺渊眼含笑意,很有默契地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动作透着温柔。 薛云舟大感满足,美滋滋地冲他嘿嘿一笑,又连忙转头,看到身侧空空荡荡的,愣了一下:"俩孩子呢?" "在偏厅。"贺渊将手伸进被窝,轻轻搭在他肚子上,"感觉怎样了?" 薛云舟一脸无所谓:"有点疼,不过还能忍。"说着在被窝里动动手动动脚,觉得一切都挺好的,不得不感叹这神奇的世界竟然真的可以如此顺利地进行剖腹产,连无菌室都没有,简直太先进。 大概这里比较干净,不容易感染? 薛云舟天马行空的时候,贺渊则认真吩咐道:"那你再多躺一会儿,不急着起来,要实在熬不住,我马上叫云清过来。" "哦。"薛云舟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想到生的竟然是龙凤胎,脸上的表情精彩了那么一瞬,干干笑了两声,"真没想到哈……" 贺渊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在被窝里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住:"我也没想到,很惊喜。" 薛云舟一想到自己当初的豪言壮语,就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他打架他绝对二话不说,要他跳舞尤其还是那种挑逗性十足的舞,他觉得自己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抬眼瞟了瞟贺渊打趣的眼神,薛云舟连忙转移话题:"二哥,这个这个,之前想的名字是不是用不上了?" 他们一开始男孩女孩的名字都想了不少,后来知道是双胞胎,就重新又想了一些,包括兄弟俩或姐妹俩,唯独没有想过兄妹或姐弟,现在出乎意料生了一男一女,那之前的名字就有些不合适了,需要重新想或者重新组合。 贺渊赞同:"是需要再重新想一想。" 薛云舟摸摸瘪下去一大半的肚子,一本正经道:"小名还是可以用的吧?驴蛋、马蛋什么的。" 贺渊听到"马蛋"二子,哽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产生一种"还不如叫狗蛋"的奇葩想法,紧接着脸就黑得透透的:"你要女儿叫这种小名像话么?"说完愣了愣,突然觉得蛋疼:其实儿子叫这么离谱的小名也不怎么像话。 薛云舟完全不知道心目中高大上的二哥已经被自己带偏了脑回路,这会儿又开始想大名了。 贺渊连忙阻止:"大名我来想。" 薛云舟双眉一扬,突然激动起来:"啊等等!我想到了!" 贺渊不接他的话,温和道:"渴不渴?云清说你醒过来就可以喝水了。" "不渴不渴!"薛云舟急忙拉住他,一脸期待道,"二哥,儿子叫贺律怎么样?" 贺渊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他:"贺律?" 薛云舟连连点头,激动得就想从床上爬起来,被贺渊一把按住,只好乖乖躺着,亮着一对黑眼珠子看他:"谭律的律,贺律。" 贺渊听他叫出自己上一世的名字,眉稍微动:"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字了?" 薛云舟抿抿唇,敛了笑意,道:"你看,我和上辈子相貌一样,还算留个纪念,你却什么纪念都没有了,好歹我们也是现代人的灵魂,总要在这个世界上留点痕迹吧?你这相貌是没办法改动了,不如留个名字好了。" 贺渊神情飘忽了一瞬,目光落到薛云舟身上,那飘忽转瞬不见:"你也在这里,我不觉得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遗憾,名字的话,你觉得好就这么用吧。" 薛云舟得到他的首肯,一本正经的神色绷不住了,眼底深处隐隐透出些兴奋,看得贺渊莫名其妙。 "你兴奋什么?刚刚还一脸惋惜加伤感。" "没有!谁兴奋了!我这是高兴!"薛云舟连忙否认。 才不承认是因为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喊"律律"了呢!多么天经地义!完全没有大逆不道!大律律、小律律、大律律、小律律……哈哈哈哈! 贺渊决定无视他诡异的神色:"那女儿呢?" 薛云舟刚才就已经想好了,说:"女儿就叫贺韵,怎么样?正好组成韵律。" 贺渊却沉默了片刻,道:"如果在现代,这一对名字不错,但我们现在不是普通家庭,要符合古代品味。" 薛云舟不解:"韵律怎么不符合古代品味了,不是挺优美的吗?" "古代人讲究品德操守,不如就……"贺渊思索了一阵,道,"就叫贺谨吧,克谨自律。" 薛云舟想了想,挺满意,于是点头说好。 两人就这么将名字商议确定,薛云舟不死心:"那小名呢?" 贺渊隐约觉得自己的额角狠狠跳了一下,连忙站起身:"要看孩子么?我去抱过来。" 薛云舟在后面大着嗓门追问:"小名呢小名呢小名呢?狗蛋屎蛋怎么样?" 贺渊顶着一张黑炭脸出去了。 第67章 有线电报 贺渊完全可以叫下面的人将孩子抱过来,但他实在是怕了薛云舟起的那些非常接地气却也非常掉身份的小名,只好亲自出去抱孩子。 薛云舟在床上躺得都快昏昏欲睡了才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连忙撑开眼皮子看向门口,目光从贺渊的脸上挪到他的臂弯:"怎么去了这么久?" "孩子醒来饿了,刚叫奶娘喂了奶。"贺渊说着走到床边坐下,将两个婴儿放在他身边,又扶着他慢慢坐起来,听他吃痛“嘶”了一声,不由心里一紧,“疼得厉害?” “还好。”薛云舟其实对疼痛的忍耐力还是挺强的,只是肚子上刀口太大,起卧间难免会扯到。 贺渊见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这才稍稍放心,重新抱起两个孩子送到他面前。 薛云舟低头,下意识瞪大眼,满脸惊奇地看着那两个吃饱睡足正睁着眼睛四处乱看的婴儿,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在他们俩脑袋边比划了一下,惊叹道:"好小!好小好小!刚生下来的孩子原来这么小!" 贺渊淡淡道:"大了你肚子装不下。" 薛云舟:"……" 屋子里比较暖,贺渊已经将襁褓松开了些,两个孩子还不怎么会动,只轻轻蹬了蹬腿,蜷着的小手微微舒展开,过了一会儿又蜷起来,再舒展开,动作出奇地一致。 薛云舟这会儿看着他们挤在一起的五官没有一开始冲击那么大了,再加上迟来的当爹的感觉,终于有了点"自家孩子真是太可爱了"这样的想法,哪怕俩孩子看起来像小老头,依然不减他的喜爱。 "我生的!太好玩了!我要抱抱!"薛云舟自豪又激动,抓着这个的小手摸摸,又抓着那个的小手捏捏,然后动作笨拙地抱起其中一个。 贺渊全程紧盯,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孩子摔了。 薛云舟抱着孩子左右晃了晃,嘴里嘟哝着:"你是哪个啊?"一手就解开襁褓往里看,随即笑起来:"这我家闺女,长得太漂亮了,完全遗传老爹我!" 贺渊:"……" "谨谨,小谨谨,大谨谨……"薛云舟逗孩子逗得不亦乐乎,刚得了正经小名的贺谨小朋友睁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云舟,一脸吃饱睡好的满足相。 薛云舟幸福感爆棚,逗了半晌后疑惑道:"怎么就这么直愣愣看着我啊,笑都不笑一下。" 贺渊在旁边说:"现在还不会笑。" 薛云舟想了想,冲他龇牙咧嘴:"哦,对哦,你已经有过当爹的经验了,啥都懂。" 贺渊:"……" 薛云舟放下女儿又去抱儿子,眼角朝贺渊瞟了一眼,嘿嘿偷笑,冲着儿子喊:"律律,小律律,大律律……" “……”贺渊听着给孩子起了无数蛋系列小名的某人现在嘴里没蹦出半个“蛋”字,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薛云舟把脸凑到儿子面前,拉拉他的小手:“律律?” 贺律小朋友眨眨眼,带着些好奇地看着他。 薛云舟深吸口气:“律律律律律律……” 啊啊啊啊啊!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爽爆了!!! 贺渊:“……” 薛云舟"律律律律"叫个不停,玩玩孩子的手,又玩玩孩子的脚,再对比俩孩子的长相,拉着贺渊热烈讨论他们长得像哪个爹。 薛云舟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现在看着自己的一儿一女,简直一惊一乍的,看到俩孩子一前一后张着小嘴打哈欠也能惊奇半天。 等贺渊吩咐厨房做的稀粥送过来,薛云舟端起碗准备吃的时候,突然神情一肃:"二哥,我是不是要……呃……" 贺渊抬眼看他:"什么?" 薛云舟手指在碗底蹭蹭,一脸尴尬加迟疑:"坐……月子?" 贺渊卡壳半晌,随即用一种看蠢驴的目光看着他:"你又不是女人,身体构造都不一样,坐什么月子?" 薛云舟遭到鄙视,一点都没有郁闷,反倒是兴高采烈地挪了挪屁股,又因为这种小动作扯得肚子上的伤口疼了一下,呲牙咧嘴着雀跃道:"那等吃完我们出去转转吧!顺便遛遛孩子!" "不行!"贺渊一口回绝,抬手将他按住,"别乱动,伤还是要养的,再过两天。" 薛云舟咂咂嘴,只好乖乖埋头喝粥。 等他吃完,康氏等人过来看他,再顺便抱抱孩子,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这一日,燕王府上上下下一派喜气,大家掂掂何良才发下来的荷包,笑得见牙不见眼,再加上主子心情好,所有人就跟着心情好,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薛云舟下地开始在院子里溜达才稍稍缓解。 他溜达时,贺渊自然也在一旁陪着,余庆跟在后面,看前面夫夫俩亲自推着小推车,简直欲哭无泪。 这是王府又不是寻常百姓家,带孩子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交给奶娘吗?哪有王爷王妃亲自出马的?再看看王爷那推着小车的模样,被外面的人看到绝对会以为他被鬼上身了吧?还有那小推车,竟然是王妃画了图纸教木匠做的,王妃为何如此能干?! 余庆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抖抖唇,突然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因为无事可做而被王爷打发走。 薛云舟低头看看两个迷瞪着眼一脸好奇地晒着太阳的孩子,伸手去逗弄两下,笑道:"最近看王府里那些人的表现,好像他们都对你改观不少,不然不可能因为一点儿赏钱高兴到现在。" 贺渊觉得这些早在他意料之中,淡然应了一声:"嗯。" "那外面的人呢?" 贺渊脚步顿住,看着他:"你指青州的百姓?他们……没那么快改观,至少这次王府的大喜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吧?"薛云舟听得诧异,"不是减一年赋税与民同乐了吗?这可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对你没有半点儿感激?" 贺渊摇头:"探子回报的消息,没有。" 薛云舟一脸呆滞:"……"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薛云舟抹了把脸:“这个问题很棘手啊!” 贺渊微微点头,两人都对原摄政王留下来的烂摊子万分无语。 正沉默间,身后传来轮椅的声音。 薛云清坐着轮椅慢慢行到跟前,目光落在小推车上,微微诧异,又仔细打量半晌,轻笑赞道:“这小车倒是别致。” 薛云舟一脸自豪。 贺渊知道薛云清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便问道:“有什么事?” 薛云清将目光从小推车上移开,道:“云舟只需要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我这个大夫没必要继续住在王府,我已经在外面找了一座不错的院子,准备和母亲搬过去住。” 薛云舟有点惊讶,但丝毫不意外,毕竟他早就听薛云清说过要另外找住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贺渊道:“没必要如此见外。” 薛云清唇角微勾,摇了摇头。 贺渊知道他心气高,一直住在王府想必不会自在,也就不再多做挽留,转而道:“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们说,若是人手不够或是缺少护卫,我们也可以从王府调拨过去。” 薛云清有些意外,贺渊以往对他一向不冷不热,确切地说,是对薛云舟以外的所有人都这幅态度,没想到今天却突然周到起来,以燕王的身份来说,颇有些屈尊降贵。 不过他也不笨,只稍微一想便明白,是因为自己从薛云舟有孕到产子,一路都在出力的缘故。 薛云清笑了笑:“若有需要,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贺渊微微点头。 薛云舟听他们俩客套了几句,正想问问薛云清的住处,余光瞥见何良才走了过来,站在余庆身旁等候。 薛云舟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有些像信封,连忙朝他招招手,将他叫到跟前:“什么事?” 何良才笑道:“方才收到两封信,还请王妃过目。”说着将信呈上。 薛云舟接过来看了看,眼前一亮。 贺渊注意到他的神色:“谁的信?” “外公写来的。”薛云舟说着朝薛云清瞟一眼,笑嘻嘻道,“还有一封是严冠玉的。” 薛云清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由于力道过重而猛然泛白,不过脸上却神色平静,只微微垂下眼睫,不动声色。 薛云舟晃晃手中的信,隐约听到些轻微的声响,诧异地抬了抬眉,随即递到他面前,笑道:“看样子里面不止一封信,还夹着定情信物,喏,给你。” 薛云清微微一愣,不自在地撇开目光:“这不是写给你的么?给我做什么?” “这就是给你的。”薛云清笑容里掺着些调侃,"这不是你老憋着不跟他联系嘛,我就帮你写信去问问他近况,信里也说了,有什么话让他回给你,我帮忙转交。" 薛云清面色不大好看,沉默片刻冷冷一笑:"他若真想写信过来,何必等到你去问。" 薛云舟听得愣了一下,突然"噗"了一声,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矮油,这一脸怨夫的模样!" 薛云清脸上红白交替,颇有些恼羞成怒。 薛云舟正笑得开怀,冷不丁耳边响起一阵嘹亮的哭声,接着就是贺渊无奈地叹气:"你把孩子吓着了。" 薛云舟顿时收起笑声,手忙脚乱地跑过去哄,看着两个孩子齐声哇哇大哭,一时不知道先抱哪个才好,忍不住嘴里抱怨道:"怎么胆子这么小啊,随便笑两声都能吓到,绝对不像我!" 一旁的余庆与何良才想过来帮忙又不敢随便行动,听到薛云舟的抱怨简直被惊恐糊了一脸:难道像王爷?这种当着王爷的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就王妃干得出来! 贺渊朝余庆与何良才使了个眼色,等两人屁颠屁颠跑过来帮忙时才再次开口:"不是胆子小,是刚刚有点迷糊快睡着了,被你一笑惊醒了。" 薛云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被孩子的哭声吵得头大三圈:"快快快把奶娘叫过来,你们俩大老爷们儿会哄孩子啊?" 明明已经不是大老爷们儿却仍然受到认同的何总管差点迸出激动的老泪。 一阵鸡飞狗跳,孩子终于安静了,薛云舟回过头,发现薛云清已经将信封拆开,正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佩,神色怔怔。 "咦?还真有定情信物啊?"薛云舟好奇地凑过去看看,没好意思刺探人家隐私看信里写的什么,只将目光定在玉佩上,"上等货啊,这是给你的?" 薛云清回过神,冷着脸将玉佩和信重新塞回信封里:"给我做什么?只是让我替他保管。" 薛云舟朝他看看,隐约觉得他眼眶有些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疑惑道:"他有手有脚有兄弟,吃饱了撑的叫你替他保管东西?还不如说送给你更令人信服。" 薛云清垂着眼不说话,半晌后转过轮椅:"我回去了。" "唉唉,还没说你住哪儿呢!"薛云舟追过去。 薛云清快速说了一个离王府不远的地名,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薛云舟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贺渊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薛云清的背影:"他和严冠玉真是那种关系?" 薛云舟挠挠脸:"显然还没确立关系,看他那别扭样儿,不过肯定看对眼儿了,就是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感觉云清情绪不大对啊!" 贺渊想了想:"严冠玉毕竟是身负仇恨的人,我再叫人去玉山探探情况。" "也好,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姓严的看着吊儿郎当,其实仇恨比云清大多了。" 贺渊低头看向他手中:"外公信里写了什么?" "哦!"薛云舟回过神,连忙将手里的信封撕开,抽出里面的信与贺渊一起看,看着看着露出笑容,又撇撇嘴道,"老顽固!" 浑然不知这口气,俨然已经将自己代入真正薛云舟的身份。 贺渊在他头上摸摸:"一大家子人呢,怎么可能说搬就搬,别说古人了,就是现代人,也还是有故乡情结的。康老爷子性子固执,对我又不满,不愿意来才合乎常理,不过他不也说了么,会来看你的。" 薛云舟看了看这封信的日期,竟是在自己上封信发出去之前,也就是说,这是收到贺渊的信之后写的,看来也不是完全不给贺渊面子。 薛云舟心情愉悦地将信收起来:"外公会来看看孩子,到时候再好好哄哄他,等会儿我就去把好消息跟娘说一声。" 接下来,一切回到正轨。 薛云舟按照贺渊的吩咐好好休息,每天就在王府里走动走动,不过他看起来懒懒散散,脑子却一刻不停,因为贺渊已经找到了优秀的工匠,并且那位工匠已经十分高效地将铜片、锌片锻造成他想要的形状与厚度。 于是,他开始折腾有线电报。 上辈子上学时期的手工课间隔太久远,薛云舟现在只记得伏打电池与简易电报的大致做法,但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他现在正在休息期,再加上想减少试验次数,就自己先在书房写写画画,尽量将制作过程完善。 等彻底活动自如,薛云舟终于像放出牢笼的鸽子,第一时间飞向无尘道长的炼丹室,从他那里拐来一大罐稀硫酸,临走前在他肩上拍拍,语重心长地说:"道长,炼丹的进度可以放缓一点,要知道,你每练出一颗丹药,王府就要为此浪费一份钱财,我们青州很穷的,王爷说了,他对你的忍耐力只有一年,你要是省省,说不定能在这儿混两年,再省省,说不定就能混三年,你要悠着点啊!" 无尘道长一脸仙气地摇摇头:"非也非也,王爷必定会重用贫道。" 薛云舟已经走出大门,听到他的声音又退回来,扭头冲他举了举手里的罐子:"王爷要重用的是这个,你该转行了,不转行就等着喝西北风吃自己吧。" 无尘道长懵着一张脸看他扬长而去,之后转过身,皱眉掐指碎碎念:"真的假的?绿矾油比仙丹还有用?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除了炼丹还能做什么?不过卦象上也没说王爷要如何重用我,难道真的不是吃仙丹……" 薛云舟得到了必备的材料,方案也经过了无数次优化,接着一头扎入试验中。 贺渊也在忙着青州的诸多事务,那条道路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建中,如今已完成了大半,接下来就是大量铜丝的锻造,以及借着修路的明目,暗地里着手线路的铺设。 除此之外,金矿的开采也有了进展,只是冶炼出来的金子纯度很低,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薛云舟拿着贺渊带回来的样品,掺着点金色实际上灰不溜秋的一坨矿物质,嘴角抽搐:"这什么玩意儿?" 贺渊言简意赅:"金子。" 薛云舟:"蛋疼。" 贺渊:"……" 薛云舟拿着那块"金子"翻来覆去地看:"是不是冶炼方法不对啊,我记得那座金矿好像是近代才发现的,还有个什么命名来着,估计是新型金矿,传统方法炼不出来。" 贺渊捏捏眉心:"那就棘手了。" 薛云舟放下"金子",搬开他的手给他揉揉眉心:"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没必要这么拼,慢慢来。" "嗯。"贺渊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搂住,"电报怎么样了?" 薛云舟哼哼两声:"快了。" "快了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贺渊在他头上拍了拍,唇角微微勾起一道弧度,"我那边已经开始准备铺设线路了,你别掉链子。" 薛云舟老脸挂不住,挥了挥手:"哎呀,快了就是快了,再改进改进应该就能用了。" 贺渊低头看他,一只手绕到前面摸摸他的肚子。 拜他好动的性子所致,虽然考虑到伤口要养好几个月没敢做什么大幅度的健身运动,但这肚子在一个多月之后竟然成功摆脱老棉花模式,正顺顺利利收紧,目前已经恢复了大半。 薛云舟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怎么样?老子恢复得快吧?" 贺渊手僵了一下:"老子?" 薛云舟下意识想改口,随即想了想,又抬头挺胸,勾着他脖子义正严辞道:"怎么?都当爹了还不让人自称老子?" 贺渊看着他,眸色黑沉,搭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下移,低声道:"欠教训。" 薛云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孔,腰际线往下却感受着他越来越不正经的动作,呼吸频率顿时起了变化。 贺渊附身贴着他耳蜗,嗓音微哑:"恢复得快?" 薛云舟耳朵瞬间被他口中的热气烘得滚烫,双眼因为期待而变得又黑又亮,嘿嘿笑着:"是挺快的,要不你试试?" 贺渊正在游移的手倏地收紧。 薛云舟一下子就觉得全身发软,嘴里咕哝起来:"卧槽,老子真是禁欲太久了,这么没出息,啊——" 话没说完,就被贺渊按倒在床上。 第二天,薛云舟揉揉不怎么自在的屁股,哼着歌一脸春意地从床上爬起来,拉着贺渊遛一圈孩子,各自奔赴战场。 薛云舟动手能力很强,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单凭遗忘了半数的化学知识和遗忘了半数细节的实验记忆,在进行了不知多少次修改与完善之后,终于将电报机做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是生完孩子第三个月,天气越来越热,两个孩子终于从厚重的襁褓里解脱出来,整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挥舞着手脚玩得热火朝天,再加上五官长开了些,皮肤也变得粉粉嫩嫩的,可爱得薛云舟想抓狂。 我生的!卧槽竟然是我生的! 薛云舟摸摸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到现在还有点做梦的感觉。 贺渊秉承着现代人的育儿观,在带孩子的问题上让康氏与奶娘等人常常措手不及,不过凡事王爷说了算,他想怎么带,别人自然是听命的份儿,至于薛云舟,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二哥有经验,听二哥的准没错! 贺渊只能:"……" 薛云舟完成了电报机的制作,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抑,跑过来找到贺渊,张牙舞爪扑到他身上:"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快夸我!哈哈哈哈哈……" 正笑得带劲时,旁边突然想起另外两道笑声:"咯咯咯——咯咯咯——" 薛云舟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拿手指指:"你们笑什么?瞎笑!" 两个孩子在他说话时收住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又小脚一蹬,"咯咯咯"再次笑起来。 薛云舟忍不住凑过去,蹲在那儿一左一右逗小猫似的跟他们玩,嘴里不停自夸:"你们老爹厉害吧?即将到来的革命性发展将从你们老爹的手里开始,身为我的儿女,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自豪?有没有?有没有?" 两给孩子估计是被他疯疯癫癫的样子镇住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脸迷茫地盯着他。 贺渊揉了揉额头:"洲洲……" 薛云舟充耳不闻:"有没有?有没有?" 贺渊加重语气:"洲洲。" "有!"薛云舟立刻起身,一百八十度转身,抬头挺胸面对贺渊。 贺渊哭笑不得:"带我去看看你的成果。" 薛云舟控制不住翘起嘴角,如果屁股后面有尾巴,现在必然也高高翘了起来:"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来叫你的。" 贺渊将孩子交给奶娘,收拾了案头的文件,跟着薛云舟去了他的"试验室"。 薛云舟将电报机展示给他看:"这回应该没问题了,等会儿我们可以短距离试验一下,再加上我发明的薛云舟密码,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 贺渊手里的动作顿住,眨了眨眼,抬头看他:"薛云舟密码?" "嗯,薛云舟密码。" "你发明的?" "没错,我发明的。" "不是摩尔斯密码?" "谁没事记摩尔斯密码啊?你能记住?" 贺渊语塞。 "反正就是信号翻译嘛,我按照自己的习惯设置不行?" 贺渊:"……行。" 贺渊穿越前不怎么刷微博,不然他的心理活动必然是: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薛云舟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一大片,显然是翻译表。 贺渊看了看,想到这个时代没有人懂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不由轻轻勾了勾唇角,显然心情不错。 到时候收发情报,会专门挑出一些心腹进行培训,但他们短期内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些字母组合,只需要会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样就算出了内奸,也没办法将这些重要信息透露出去。 至于将来,有些知识还是会普及下去,不过到那时必定还有其他方法防止泄密。 两人拉出铜线拉开距离,薛云舟操作电报机发出信号,火花闪现,信号断断续续发出,贺渊那头接收并记录下来,之后按照翻译表翻译成文字。 写完之后,贺渊愣住了。 薛云舟扔下电报机冲到他身边:"怎么样怎么样?接收成功了吗?"说着趴到他背上探过头,看到纸上极为潇洒的"我爱你"三个大字,高兴得恨不得抹泪:"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贺渊扭头看他。 薛云舟对上他深黑的瞳孔,脸上莫名有点发烫:"怎么啦?感动成狗啦?" 贺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他抱住,揉揉他后脑勺,眼底浮起笑意:"这还是你第一次向我表白。" 薛云舟嘿嘿笑,笑容有点傻气。 两人正陷入某种"娃都生了似乎还可以重新开始谈恋爱"的诡异氛围中,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薛云舟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谁啊?" 外面顿了一下,接着响起宋全的声音:"回王妃,属下有急事向王爷与王妃禀报。" 贺渊所有下属中,宋全是最沉默的一个,但也是最聪明的一个,每次有事向贺渊禀报,不管大小,都要将薛云舟捎上。 薛云舟朝门口指了指,小声道:"这人闷骚,整天屁都不放一个,比谁都会揣摩上意。" 贺渊忍不住笑起来,捏着他的脸扯了扯,对外面扬声道:"进来。" 宋全走了进来,肃声道:"启禀王爷、王妃,康大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当地知府抓入大牢关起来了。" 薛云舟神色僵住:"康大人?哪个康大人?" 宋全道:"康兴为。" "外公……"薛云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渊眉峰蹙起:"原因还没查清楚?" 宋全道:"事出突然,那边还在查。" 贺渊在那里安排了人,想必这消息是第一时间传回来的,具体情形如何还要再等一等,这么看来,康老爷子应该是刚入大牢没多久。 贺渊在薛云舟肩上按了按:"这件事先别说,等查出详细始末再想法子。" 薛云舟明白他说的是先别告诉康氏,点了点头:"我知道。" 贺渊站起身,神色间已经恢复惯常的冷肃:"将当地知府的卷宗调出来,那边一有进展,即刻来报。" 这是摆明了觉得知府有问题了,宋全不由更加重视,郑重应了一声才退下。 第68章 消息 康老爷子出了事,薛云舟对于电报试验成功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不少。 其实他与康老爷子并没有什么交情,虽然为他担心,但也谈不上担心到饭都吃不下的地步,不过他听到消息后确实吃不下饭了,是恶心的,被薛冲恶心的。 “反正吧,我就觉得这是薛冲干的,哪怕事情还没查清楚,我还是第一反应就想到薛冲,再说,外公出了名的性子正直刚烈,这样的老头好端端在家教书育人,莫名其妙就进了大牢,这不是被人陷害还能是什么?” 贺渊给他夹菜:“别想那么多,飞鸽传书一来一回还是比较快的,我们安心等消息。” 薛云舟皱着眉吃了两口,筷子一摔:“太恶心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什么时候能把他抓住我非得亲眼看着云清折磨他!” “急什么,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易容呢,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薛云舟想了想,“嗯”一声,重新拿起筷子接着吃。 等消息的这两天,贺渊抓紧时间将电报线路铺设的事安排下去,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但意义非同小可,自然是建设的重点,不过因为缺钱,只能暂时沿着正在修的那条路铺设。 电报机的花费倒是不大,薛云舟做完了两个,准备趁热打铁再多做几个,就跑去无尘道长那里又要了几罐稀硫酸,临走时才突然想起,似乎好几天没有仙丹上供了。 “道长……”薛云舟回头,“最近没炼丹?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啊?” 无尘道长看他一个腋窝夹一个罐子,不由觉得这青州王妃做得有些心酸,心里暗叹一声:“贫道暂时不打算炼丹了,哪天王爷想要吃仙丹了,贫道再炼。” 薛云舟被他那同情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不过很快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但还是忍不住高兴地感叹一声:“王府终于可以省下一笔银子了!” 回去放下稀硫酸,薛云舟的目光落在那块灰不溜秋的金矿上,皱着眉犹豫了半晌,咬咬牙拿起来揣袖子里,再次奔向无尘道长的炼丹房。 道长看到他有些惊讶:“王妃怎么又来了?可是绿矾油不够用?” 薛云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袖子里掏出那块金矿放到他面前:“道长看看。” 无尘道长有些疑惑地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之后,张了张嘴:“这是金矿?” “哎呦!道长不愧为道长,真识货!"薛云舟笑起来,见他还在翻来覆去地看,便直接说明来意,"道长看看,这金子能不能炼出来?” 无尘道长正琢磨他带金矿来的意思,听到这个要求倒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沉吟半晌后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这……贫道只能看出这里面有金子,可能不能炼……” “你就试试吧。”薛云舟打断他的话,“只要能炼出来,你想在王府吃喝多久,我们就供你多久,给你养老也是没问题的!” 无尘道长看看他,再看看金矿,最后拂尘一扬,点头道:“贫道尽力而为。” 薛云舟一直在观察他,见他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外,自始至终都神色淡然,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无尘道长又不笨,他都将话说得这么豪情万丈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他们发现了一座金矿,这其中的诱惑力哪怕是个普通人都抵制不了,可无尘道长却是眼睛闪都没闪一下,相当仙风道骨,要么就是太能装,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 而且无尘道长来王府也有一段时间了,贺渊始终派人盯着他,至今都没发现他有什么可疑之处,既然他对这些金矿反应平平,那至少这件事交给他去试试还算是安全的,再说他想出王府也不容易,也就不大可能向外传递消息了。 金矿的事早晚会传到京城及其他地方,但不应该是现在,只要在正式开采冶炼并出成果之前保持隐秘性就可以了。 薛云舟将金矿交给了无尘道长,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心里琢磨着,再加派两个人盯着他算了,之后又开始琢磨外公康兴为的事。 “王妃,何总管来了。”余庆的话打断他的思绪。 “啊?”薛云舟抬头,正看到何良才迎面而来。 “老奴见过王妃!”何良才对他行了个礼,“可算找着您了,王爷那里收到飞鸽传书,想叫您过去看呢。” 薛云舟听他说到一半就明白了,拔腿便跑。 何良才被他吓一跳。 薛云舟急匆匆奔到书房,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贺渊抬起一只手,食指抵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薛云舟让他这小动作弄得心神飘忽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扭头朝旁边看了看,见两个小家伙正躺在小窝里,睡得又香又甜,忙踮着脚尖走到贺渊身边,压低嗓音:“是那边的消息吗?” 贺渊点点头,揽过他的腰让他坐自己腿上。 薛云舟嘿嘿笑了一下,拿起信看起来,看到一半时目光渐渐变了,气得手指差点将信纸捏破:“说外公写了篇忤逆圣上的文章,有谋逆之心,现在将一家老小全都抓起来了?狗屁!老头子官都不做了,还想稀罕那些权势?这知府脑子怎么长的?!” 贺渊沉声道:“当地知府的背景也查清楚了,他是……薛冲的人!” 薛云舟差点拍桌子,想到两个孩子睡着了,又生生止住动作,咬牙切齿道:“我猜得没错,果然是薛冲!” “现在知府肯定已经派人去康家搜查了,薛冲这一招确实厉害,我们一直以为他会使出以前那种阴毒手段,没想到这次却用了阳谋。康家一家老小被抓,知府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那里掘地三尺。” 薛云舟眉头紧皱。 薛冲一直觊觎康兴为手中的圣旨,却又碍于康兴为的身份与在当地的势力不敢也不能下暗手,这次恰巧当地知府换人,他与新知府里应外合,不杀人也不放火了,改为明着抓人,康兴为耿直且自认清白,自然乖乖入狱。 薛云舟放下信:“能把外公救出来吗?” 贺渊点点桌子,沉默半晌才开口:“现在还不能确定,不管能不能,这个知府是别想戴稳他的官帽了,能和薛冲搅合到一起,不怕搜罗不到他的罪名。” 薛云舟气得在心里将薛冲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薛冲做得太狡猾了,康兴为一家入了大牢,燕王府不会坐视不理,一旦燕王府插手为康兴为翻案,他们完全可以再将人放出来,那知府顶多治个不察之罪,而康兴为能不能出来薛冲根本不在意,他的目的是那道圣旨。 “二哥,我现在不担心圣旨被找到,就怕找不到。外公既然知道薛冲的意图,肯定早就将圣旨藏起来了,到时知府那边找不到圣旨,会不会对外公施刑?他那么大年纪了……我们就算能插手,可毕竟隔这么远,就怕来不及。” 贺渊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别担心,来不及有来不及的办法,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用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先把知府控制住。” 薛云舟反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玩着他的手指,心里琢磨了一番,点点头。 当天夜里,江南再次传来消息,这次将查明的详细始末都呈报上来,同时附上了康兴为的那篇文章。 贺渊与薛云舟对着看了半晌,最后才挑出几个关键字,拼拼凑凑能凑成一句忤逆的话,但也实在牵强得很。 薛云舟冷笑:“文字狱!这罪名也太好按了!” “好按,也好翻。看来想救外公并不难,薛冲是在与我们打时间差。”贺渊说着起身疾步赶到书房,一连串命令下去,一方面去京中告发知府颠倒是非冤枉忠臣,另一方面去搜集更多的有利证据将康兴为救出来,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接下来两天,薛云舟过得异常焦灼,只好通过履行奶爸职责来放松心情。 吃过中饭,他与贺渊一人抱一个孩子在膝头,这时两个孩子已经长得十分可爱,虽然五官相似,但也有明显的差异,很容易就分辨出来。 薛云舟叉着贺谨的腋下在膝头颠来颠去,颠得贺谨咯咯直笑,对面的贺律稳稳当当坐在贺渊的膝头,十分认真一脸严肃地……吮手指。 薛云舟凑过去把他手拨开:“不准吃手。” 贺律眨了眨眼,举着湿漉漉的手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贺渊把薛云舟的手拨开:“别管,让他吃。” 薛云舟顿时一脸不乐意:“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护短啊?以前也没见你纵容我啊,整天对我冷着个脸,亏我还乐意跟在你屁股后面崇拜你……” “怎么没纵容,我纵容你了,你吃手我也没拦,吃吃更聪明。” “……”薛云舟,“哦,我不记得了。” 贺渊一脸慈父地抓住贺律的手指重新给他塞嘴里,贺律抬起头认真地看他一眼,收回视线低下头,很叛逆地把手指拿出来。 薛云舟哈哈大笑:“你看,小律律不稀罕你的纵容!” 话刚说完,贺律换另一只手塞进嘴里。 薛云舟:“……” 贺谨开心地胡乱舞动小手,“啪”一声脆响,小手打在薛云舟的脸上。 薛云舟:“……" 贺渊忍不住低笑一声。 薛云舟抹了把脸,很心疼的揉揉贺谨的小手给她吹吹,“不疼不疼啊……”见贺谨一脸无所谓地忙着低头拍他膝盖,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顿时觉得有点受伤,只好将注意力放在贺律身上,凑过去说,“慈父多败儿,别听你父王的,手指多脏啊……” 半躺在慈父怀里的贺律突然停下吮手指的动作。 薛云舟一脸惊喜,正要夸他一句,突然就见一道清澈的水柱呈弧形冲进视野,接着脸上一凉。 贺律尿了,尿在亲爹脸上。 薛云舟:“……” 贺渊实在没忍住,闷笑出声。 正在这时,何良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王妃,宋全求见。” 贺渊迅速收敛笑意:“叫他进来。” 宋全走进来,脚步有些匆忙,声音破天荒透出一丝喜气:“启禀王爷王妃,薛冲被抓住了!” 正拿着帕子准备摸脸的薛云舟猛的扭过头:“什么” 宋全看着他脸上的水渍,表情有些呆滞,磕磕巴巴道:“抓……呃……薛冲,被抓住了。” 第69章 薛冲被抓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薛云舟惊喜过后很快冷静下来,随意抹了把脸,转身将贺谨抱给奶娘,又抱起贺律,在小家伙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了句“小混蛋”,这才交给旁边的余庆。 待贺渊屏退其他人后,宋全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康家确实被那位知府大人搜了个底朝天,而且还真让他们搜出了一样宝贝,宋全的人以为知府会派心腹将宝贝送给薛冲,都已经做好随时盯梢的准备,没想到薛冲却自己亲自来拿了。 能顺利抓到薛冲,多亏高子明提供的那些画像,薛冲以送菜商贩的身份从后门进入知府大人的府邸,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易容的假面貌也会被认出来,离开后没多久就被逮住了,可谓人赃并获。 贺渊问:“确定这次没抓错人?” “应该不会。”宋全摇头,“人皮面具已经被揭下来了,确是薛冲无疑。” 薛云舟道:“等人押回来,交给云清,是真是假,他看得最清楚。” 贺渊点点头,又问:“人呢?” 宋全回道:“已经在押回青州的路上了,另外明处暗处都安排了人看守,防止他逃跑,也防止有人来搭救。不过这次抓住薛冲没有惊动任何人,短期内不会有谁发现他失踪,发现了也一时想不到燕王府头上。” 贺渊满意点头。 宋全离开后,薛云舟长出一口气,这薛冲简直就是心头大患,如今就要彻底解决,真是觉得浑身筋骨都松快不少,只是想到外公还在大牢里面,又不免有些担心。 贺渊看出他的想法,伸手在他脑后揉了揉:“薛冲亲自去取的宝贝应该就是那道圣旨了,既然能顺利找到圣旨,那知府想必不会为难外公,再说外公门生故友不少,那些人总不会置身事外。” 燕王府这边也在想法子救人,薛云舟心下稍安,又皱着眉感叹:“外公心可真大,早就提醒他了,他还不把圣旨藏好了。不过没藏好也是万幸,不然他要受皮肉之苦。” “等他们押送薛冲过来,我们就可以看到圣旨的庐山真面目了。” 薛云舟眼睛亮了一下,连连点头,两个现代人在这件事上很不现代地抛弃隐私观,就等着窥探机密了。 之后几天,事情的进展勉强顺利。 在燕王府与康兴为门生故友的双重施压下,当地知府不敢暗地里使手段,只能正大光明地“审案”,不过因为并未在康家搜到“谋逆”的更多罪证,想要单凭一篇文章定罪必会引起众怒,而因为那道圣旨事关重大,他们又不想将人放了,只好把案子吊着。 一个月后,京城,少年皇帝贺桢突然收到贺渊送过去的一沓材料,里面详细列出了江南那位知府的贪墨罪证,所贪数额十分庞大,另外还有他收受贿赂后颠倒黑白的冤案,受害者多为无辜百姓。 皇帝大怒,一方面是因为那位知府所犯下的罪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贺渊能查得这么详尽,让他再次心生忌惮,而且贺渊将材料送到他手中,似乎在扇他耳光,嘲笑他的无能。 贺桢毕竟年轻,有些沉不住气,当即就下令将那位知府革职查办。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除了贺渊的人早已得到暗示,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知府品级不小,又是江南知府,这位置是个肥差,不少人垂涎欲滴,自然要忙着上下疏通打点,可惜被贺渊的人抢先一步,新知府很快就走马上任。 接到贺渊的消息,新知府恭恭敬敬将康兴为从大牢里接出来奉为上宾,又上报朝廷,为莫名受到牢狱之灾的康大人一家申请抚恤,这件事才算彻底了结。 康兴为知道自己受了燕王的恩情,总不好再摆谱,就大大方方决定前来探望他的外孙。 康兴为动身的时候,薛冲刚好被押到青州。 得了消息的薛云清母子赤着眼匆匆赶到燕王府,在确认薛冲的身份后恨不得将他扒皮下油锅。 薛冲一路吃了不少苦,早已蓬头垢面,可在此之前依然心存侥幸,直到对上薛云清嗜血的目光,这才彻底心慌起来。 薛云清笑容阴冷,死死盯着薛冲,嘶声道:“王爷,这是我杀父仇人,就交给我处置吧?” 贺渊神色平静:“可以。” 薛冲不知道这个侄儿究竟有哪些手段,但能猜到自己会大受折磨,强作镇定道:“你想滥用私刑?我是你叔叔,是你长辈,你这是不孝!” 薛云清哈哈大笑,笑容有些扭曲,最后狠狠一拍轮椅扶手:“将高子明带过来!” 早已有家仆押着高子明在外等候,闻声立刻将人带进厅堂。 薛冲看到高子明的一瞬间压根没认出他来,直到对上他含着恨意的目光,再一细看,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是高子明?!” 高子明手脚俱全,却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除了还剩一口气在,几乎与死人没什么差别,可他涣散呆滞的目光在看到薛冲的那一刻又活过来,怨毒、忿恨一闪而过。 薛冲顿时猜到自己被抓到的真正原因,惊怒交加:“你敢背叛我?!” 高子明呵呵冷笑,笑容嘶哑。 薛冲看到高子明的惨状,这才真正恐惧起来,高子明究竟遭受了些什么才变成这幅模样?就在他慌乱时,薛云清阴森森含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乍然响起。 “高子明重获自由了,现在轮到你了,不过你别想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薛冲一下子瘫坐在地。 第70章 惊喜发现 杀父仇人神色凄惶地瘫坐在自己脚下,薛云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他眼底噙着泪,却是一滴都没有流出来,只盯着薛冲笑,双手紧紧按在轮椅扶手上,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顾氏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忍耐力,在见到薛冲的瞬间就陷入崩溃,强行忍耐了许久,终于按耐不住,抄起一旁的凳子,当着众人的面像个疯妇般重重抡在薛冲的头上。 “卑鄙小人!我要你偿命!让你千刀万剐!掏出你的黑心肝祭奠我夫君亡魂!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薛冲料到她会发疯,但没想到会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惊怒交加,口中大声怒斥她“疯妇”,身子则费力挣扎着想要闪躲,奈何他手脚被缚住,只能在地上打滚。 顾氏追着打,直把凳子摔得散架才停下来,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走回去抱住薛云清放声大哭。 薛云清被母亲哭得鼻子酸痛不已,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掉下泪来,他抬手在顾氏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待顾氏恢复冷静后,将自己推到满头鲜血的薛冲面前。 薛冲想到高子明的惨状,对薛云清直犯怵,他坏事做尽,自己却不是个硬骨头的人,想着自己将要受到的折磨恐怕比高子明更甚,倒不如一了百了,可就那么自尽又实在不甘心。 薛云清看他神色不定,再次笑起来,口中慢慢吐出两个字:“大、伯。” 这一声称呼含了无尽恨意,薛冲猛地反应过来,抬头四处寻找薛云舟的身影:“那逆子呢?!” 而薛云舟这次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他此刻已经因为薛冲“又气又痛、一病不起”,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装病,随时竖着耳朵听余庆进来汇报情况。 薛冲再十恶不赦,但到底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与他有着割不断的血脉牵连,他此时要是出面,任由薛云清将薛冲带走而不做任何表示,难保不会给人留下不孝的印象。 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薛冲罪有应得,却不敢贸然挑战古人对孝道的执著,虽然有“大义灭亲”这种说法,但首先这“大义”二字就该立得住脚。 薛冲惹下的都是私人恩怨,尚未造成民怨众怒,而贺渊才刚回青州,正是收拢民心的时候,他不能给有心人留下攻歼的把柄,倒不如做出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 薛冲将注意力移到他这个儿子身上,顿生底气,怒道:“将那逆子带来见我!” 贺渊目光扫视一圈,神色淡然地走回主位坐下,冷声道:“你抛妻弃子,还有什么资格认那个儿子?王妃却感念生恩,向本王求情,本王总要给那些死去的冤魂一个交待,自然不允,他大受刺激,此刻已经病倒了。你竟然还叫他逆子,真是做了个好父亲!” 薛冲听得又气又怒。 薛云清看他徒劳挣扎,神色畅快,忽地俯身抓着他头发将他脸抬起来,一手在他脸上拍拍,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会让你慢慢饿着,饿到脸上这层皮坍塌下去,饿到皮包骨头,等你身上的肉耗尽,这皮剥起来就毫不费力了。” 薛冲呼吸顿住,他见过饥民,有的比高子明的现状还要恐怖,他无法想想自己变成那样。 薛云清接着道:“我该从哪儿剥起呢?是在背上划一刀,慢慢向两边撕,让你蝴蝶展翅……还是将你身子埋在土中,在头顶挖个洞,把水银一点点灌进去,让你痛得受不了挣扎着血淋淋丢下皮跑出来?” 薛冲打了个寒颤,眼底终于露出恐惧来。 薛云清尤未解恨,狠狠扯着他耳朵:“你不是喜欢人皮面具么?我用你的脸做一个如何?身上的皮也不能浪费,不如再做一面大鼓,就挂在衙门的正门口,给百姓击鼓鸣冤。剩下的手啊脚啊……该怎么用还得好好想想。” 薛冲想象着那次场景,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厉声道:“你敢!” 薛云清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薛冲面色苍白,色厉内荏地骂着,最终还是挣扎不过,被他带出了燕王府。 余庆原原本本将薛云清的话复述给薛云舟听,薛云舟饶是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也仍是被吓了个激灵。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觉得薛云清的手段太过残忍了,但他也不确定薛云清是有意吓唬薛冲,还是真打算那么做,就算真那么做,他也不打算贸然插手,薛云清满心都是恨意,需要一些发泄来缓解他的偏执和疯狂,只是他也失去了观赏薛冲受虐的兴致。 薛冲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薛云舟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地,再加上听说外公已经动身前往青州,燕王府上空的阴霾终于散尽,薛云舟心情大好,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康氏。 康氏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父母,激动之余又有些近乡情怯,颇有些忙乱地准备起来,同时心绪复杂地等待他们的到来。 天气愈发转暖,贺渊突起兴致,准备带薛云舟出去转转:“来到青州也有些日子了,我们一直在王府忙得团团转,还没有好好熟悉外面的环境,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可以出去散散心,也顺便了解一下青州这片土地。” 薛云舟听得兴起,当即就点头答应:“好啊!赶紧的!” 两人很快做下决定,点了几名身手极佳的护卫,骑着马出了王府,并未在城内多做逗留,很快往郊外行去。 城内的景象他们早已见过,街市不比京城的繁华,楼宇不比京城的壮阔,但也别有一番热闹,而且作为边塞城市,城池建得异常牢固,这让贺渊很满意。 郊外则是另一幅光景,零零散散的村落镶嵌在此起彼伏的丘陵中,一眼望去,青黄交错,青的是山间树林与村外的田地,黄的是不见住户、人迹罕至的大片黄土,不仔细看甚至会误以为是沙漠。 他们没有什么目的地,只信马由缰,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一路走一路感叹青州这片土地的荒凉,但荒凉之余又有不少值得开发的地方,只要有相应的人力物力,这里早晚可以改造成另一幅欣欣向荣的光景。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乡间,这一带竟然有梯田,只是没有他们前世在风景区看到的那样漂亮,里面的作物长得参差不齐,梯田的开发也透着几分粗糙,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并未形成气候。 贺渊沉吟道:“看来青州还缺少水利农事方面的专家。” 薛云舟点头,他对水利不懂,但对农作物有不少了解,上辈子暗搓搓想抓住贺渊的胃,没事就偷偷跟着大爷大妈去菜市场混,再加上勤学好问,认识了不少农作物,现在正好有了卖弄的机会。 这里长的什么,怎么做最好吃,那里种的什么,品相不太好,但也可以怎么怎么吃,说得头头是道,把贺渊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大学选修农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懂这些?” 薛云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认识这个专业的朋友。” “哦……”贺渊皱眉,“你们谈这么多?交情挺深的……” 薛云舟“嘿嘿”笑起来:“矮油,这口气酸的。” 贺渊脸上挂不住,把他脸转过来,惩罚性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薛云舟眼睛四处瞄,哼哼唧唧:“注意影响啊!”嘴角却控制不住高高翘起。 两人很快走过这片梯田,薛云舟回头望了望,突然乐起来,抬起两只手观察手指尖:“不知道我有几个螺啊,老话怎么说来着,一螺巧二螺做三螺骑马看田货……不用看了,肯定是三个螺!” 贺渊看他摆出一副大地主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意,抓住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亲:“田货太少了,老百姓喂不饱肚子,要是有玉米土豆就好了,可惜没看到。” 薛云舟反手在他肩上拍拍:“慢慢来,咱们不是在江南按了自己的人吗,江南粮食产量高,到时候可以由官府干预商贸,只要我们有钱,完全可以从那里购买粮食,这边阳光充足,种瓜果会很甜,不如大片种植瓜果,发展经济作物,而且听说山里有不少药材,与其让那些老百姓上山采药补贴家用,不如直接开发药田,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坐镇指导,到时我们青州的税收肯定会蹭蹭蹭一路飘红。” 贺渊听得连连点头,欣慰不已:“想不到你在这方面还有不少想法。” “最近正好闲了,就打听了一番,不过这些都要官府干预,让老百姓放弃能填饱肚子的作物,他们不一定愿意,官府总不能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只能利诱,说来说去还是要银子。” 两人商量着,觉得前景一片光明,但隔着玻璃,需要想法子将这块玻璃打碎,一旦玻璃碎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这真是让人欣喜又忧愁。 过了梯田,前面又是一片低矮的斜坡,此时正是草木旺盛的时节,斜坡上绿意盈盈,偶尔点缀了些不知为何物的白色,待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白色是一群埋头吃草小羊羔,斜坡半腰处躺着一个放羊的少年,那少年听到马蹄声,立刻爬起来,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们。 贺渊见他很怕生的模样,打算绕道,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是当地的方言,大意是“要下雨了,快把羊群赶回来”,少年大声应和,连忙拿起皮鞭,一阵吆喝着驱赶羊群往远处跑去,边跑边回头好奇地张望他们。 贺渊看看天,掉转马头:“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下,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他们今天是兴之所至,出门倒是没注意天气,现在才发现天际有大片乌云,只是他们还没跑多远,风就渐渐大了起来,那云层转眼飘到头顶上,大雨倾盆而下。 这里视野开阔,根本没有能避雨的地方,几人连带马匹全都被雨水浇了个透。 等打马赶到最近的村落,雨又停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名护卫面带愧色,打头那人道:“属下这就去村子里借个住处,王爷王妃淋了雨,需要尽快换身干净衣裳,万一受凉感染风寒,属下罪该万死。” 这里离回去还有一段路程,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确实不舒服,贺渊自己倒没什么,就怕薛云舟因此生病,便点了点头:“嗯。” 护卫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他们就该看看天气决定是否带雨具,可他们也才来青州不久,对这里的气候还没掌握规律,一时判断失误,这是他们的失职,若放在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王爷必定要重重责罚他们,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王爷成亲之后威严日盛,脾气却收敛起来。 想到这里,他偷偷朝薛云舟瞥了一眼,自以为是地认定这是王妃的功劳,心里一阵感激,然后迅速拨转马头往村子里奔过去。 贺渊暗暗皱眉,心生不悦: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偷看他的洲洲?前世也没觉得洲洲那么招男人喜欢啊! 幸好薛云舟与众下属不知道他的想法。 没多久,那护卫在一户农家安顿好,给他们借了两身粗布麻衣,等他们过去换好之后又拿着他们换下来的衣裳去火边烘烤。 两人一身干爽地在简陋低矮的土屋中坐下,总算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只是穿惯了好衣服,难免觉得套在身上的麻衣粗糙得硌人。 这家的家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叫徐大石,比贺渊大不了多少,却满面风霜,面相比他老了十多岁,看到家里突然多出这么两位贵人,他有些束手束脚,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云舟冲他笑了一下,用不太标准地方言问他:“有热水喝吗?” “有!有!”徐大石连连点头,浆糊似的脑子渐渐恢复过来,说话也利索了些,“我这就去端!马上到晌午了,两位贵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在家里吃顿便饭,我婆娘做饭还是很好吃的!” 薛云舟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难得出来一趟,就当农家乐了。 贺渊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徐大石面对贺渊有些发怵,没敢多待,把碗刷洗了好几遍才带着茶水过来,很快又出去了。 薛云舟喝了一口,咂咂嘴,也不介意这茶有多涩嘴,实在是渴了,又连喝几口。 就在他们喝茶的功夫,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忙活,古人多数都很淳朴,尤其是乡间的农夫,看到有贵客上门只觉得蓬荜生辉,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只一心一意要将客人招待好了。 等到晌午,饭菜上桌,贺渊与薛云舟面前竟很丰盛地摆了六样菜,当然,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看那几个护卫端着碗坐在另一处吃,徐大石夫妇二人自然也是不敢与他们同桌吃饭,贺渊没有勉强,叫护卫分了些菜给他们,让他们随意就好。 夫妇俩连连摆手:“等贵客吃完我们再吃,我们不饿,灶上也留了饭菜的。” 薛云舟看桌上有一道绿叶蔬菜挺眼熟的,是上辈子眼熟,到了这个世界似乎还从来没有吃过,他心生好奇,夹起一筷子尝了尝,大吃一惊:“红薯叶?” 徐大石一脸尴尬:“这这……家里菜不够了,这是在山上采的野菜……客人若是不爱吃,我这就拿下去!” “不是不是!”薛云舟连忙摆手,宝贝似地伸出胳膊挡在碗的上方,“这个味道不错,你夫人手艺真好!” 徐家娘子悄悄松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贺渊暗自惊讶,扭头看向他护在怀里的碗:“红薯叶?你确定?” “我确定!”薛云舟精神振奋,满面红光地抬起头,“徐大哥,你这是在山上采的?就采了叶子?根呢?” 徐大石一头雾水:“这叶子本就不算好吃,根肯定更不能吃了,我们虽然这些年过得艰苦,可好歹也没怎么闹过饥荒,还不到挖树皮吃草根的地步呢。” 薛云舟与贺渊对视一眼。 贺渊问:“这野菜是在哪里挖的?” “就在附近的半山坡上,那里长了一小片,客人若是喜欢吃,我这就去给你们挖!” “不用,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厨房里还有生的吗?” “有的!有的!”徐大石连忙从厨房里抱了一大捆出来,与有荣焉道,“这野菜以前没见过,我们也是去年才发现的,有人尝过说可以吃,我们就割了一些回来,想不到客人也喜欢。” 贺渊只取了两小把,向他道了谢,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人默契地匆匆吃完午饭,起身告辞,临走前衣服还没干透,他们给徐大石夫妇硬塞了点碎银子,就直接穿着粗布麻衣上路了。 一出村子,贺渊就迅速将这些红薯叶分发给几名护卫:“你们去附近的山上找这种叶子,看到了就连跟挖起来,也不要全部挖,给村民留一点。” 护卫们有些疑惑地看看手里的叶子,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贺渊又道:“我们先回城,留一人跟着就行了,你们快去快回。” 几名护卫领命,贺渊则带着薛云舟回去,一名护卫远远坠在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进了城,两人一身旧衣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他们身下的马虽然身姿矫健,却也因为淋雨溅了泥水没来得及刷洗,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薛云舟激动于红薯叶带来的惊喜:“想不到这里已经有红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玉米和土豆,不过有红薯也很不错了,这个产量也挺高的,又能填饱肚子,还可以晒红薯干当零食吃,吃饭的问题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贺渊泼他冷水:“别高兴得太早,你知道红薯挖回去要怎么培育怎么长?” “知道啊!剪两节嫩茎就可以了,很好长的!” 冷水没泼成,贺渊倒有些意外了:"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听隔壁王奶奶说的,她嫌儿子只顾着挣钱没时间陪她,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红薯打发时间,还分给我一点,我烤给你吃过。” 贺渊:“……” 薛云舟看他一脸被震到的神情,沾沾自喜:“虽然我挺想给你做个谋士拿把羽毛扇装装逼的,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实在太烦人,有你在好像也没我什么发挥的余地,现在想想,做个技术性人才也不错嘛,多接地气!” 贺渊看着现在穿着也很接地气的薛云舟,半晌无语。 薛云舟兀自感叹:“我可以身兼物理学家、化学家、农业专家,科学人才在古代是稀缺资源!” 贺渊看着半桶水晃个不停地某人,半晌后转移话题:“难得今天这么落魄,我们就在城里转转吧。” 薛云舟还以为这就要回王府去呢,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心领神会,“哈哈”笑起来,低声道:“你要玩微服私访啊?” 贺渊不满:“什么叫玩?这也是正经事。” “噢噢!”薛云舟连连点头,指指前面一家茶馆,“去那家!那家看门头不错!” 贺渊点头:“好。” 两人下马前行,到了店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伙计就一脸嫌弃地跑了出来挥手赶人:“这是哪里来的粗人?我们茶馆只接待文人雅士,二位请回吧!” 贺渊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贵店开门迎客,做的就是这种捧高踩低的勾当?” 店伙计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发作,掌柜连忙跑了出来,赔礼笑道:“二位快请进!小店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薛云舟看那店伙计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忍不住“噗”一声笑起来,心想这二愣子是哪里来的,就这种眼神还做店员,估计是走了后门才谋到这份差事的,顺手就把缰绳扔到他手里。 掌柜倒是眼力好,看他们气度不凡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只是一时也猜不透他们的身份,只好笑呵呵在前面领路,将他们引到临窗的雅间,亲自伺候:“二位瞧着眼生,可是外地过来的?不知贵客喜欢喝什么茶?” 贺渊不开口,转头将目光投向外面的街道,薛云舟问:“你们这里什么茶最受欢迎?当地人都爱喝什么?” 这话就是承认他们是外地来的了,掌柜顿觉放松,心想不管你们身份多了不得,也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门口那点不愉快想必是不会计较了。 他笑呵呵道:“要说当地人最爱喝的,非本店招牌茶莫属,这茶可是楼受到楼大人赞誉的,我们叫他永年茶!” 贺渊突然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中隐含锐利:“永年茶?” 掌柜笑容顿了一下,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得这位不高兴了,想了想觉得莫名其妙,只好点点头:“正是永年茶!这可是整个青州老弱妇孺都爱喝的茶,可整个青州也只有我们这一家的永年茶最为正宗!咱们楼大人亲创的煮茶工序,只有我们的茶师学到了十成十!” 薛云舟看他一脸骄傲的神色,心神一动:“楼大人,永年茶,你说的是楼永年大人?” 掌柜捧腹笑:“原来二位已经听过楼大人的名讳了,这青州的燕王府,可没有第二个楼大人!” 看样子是全民偶像?好大的面子! 薛云舟“哦”了一声,慢慢道:“那就尝尝永年茶吧。” 掌柜高声应是,满面笑容地吩咐下去。 薛云舟将他喊住,又问:“楼大人在青州声望很高?” “那是自然,他可是咱们青州的皇帝!” 薛云舟愕然,不禁朝神色淡漠的贺渊看了看,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悦的情绪,但凭借自己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肯定动怒了,心里默默给楼永年点了支蜡,笑道:“这青州的皇帝不应该是燕王吗?怎么成楼大人了?” 掌柜不屑:“燕王?阎王还差不多!好好的摄政王不当了,祸害完京城又要回来祸害我们青州!我可不知道青州有什么燕王,咱们百姓只认楼大人!” 正说着,茶上来了。 贺渊轻轻笑了一下:“看来楼大人当真爱民如子,喝茶。” 第71章 天伦之乐 永年茶好喝到什么程度,他们没有品出来。 薛云舟喜欢现代饮料,对茶的欣赏力一般,贺渊上辈子却认识好几个茶道大师,无论泡茶还是煮茶,他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品出七八成味来,现在这个永年茶,他也不得不承认味道不错,而且古法煮出来的茶有着现代茶艺比之不及的韵味,但要惊艳到全民趋之若鹜的程度,就有些言过其实了。 两人满斟慢饮,边喝茶边吃点心,隐约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无论是街边叫卖,还是茶馆大堂内聊天,在那些人的言谈中,"楼大人"这三个字的出现频率极高。 楼大人吃过的饼,大家快来尝尝! 楼大人写的对联挂在西巷的酒楼,那家酒楼的酒一定很好吃! 楼大人半夜背着东街阿婆去看大夫,还帮阿婆付了诊金,心肠大大的好! 楼大人生活过得十分清苦,一个人带个老仆住在破旧的院子里,家徒四壁! 楼大人为我们青州百姓操碎了心,现在那个燕王回来了,楼大人以后怕是要看燕王脸色了! 薛云舟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楼永年伟大得都快成圣人了! 贺渊在京城时,青州军务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抓在楼永年的手中,楼永年对外是青州的政务一把手,对内是燕王的最得力下属,有这么一个在民间口碑极佳的代理人,本该是件对燕王府有利的事,可眼下看来,楼永年呼声越高,燕王就越不受人待见。 从前的燕王的确是个暴虐不仁之徒,但楼永年将青州打理得这么好,就说明他应该对燕王府忠心耿耿,这样忠心的下属竟然任由流言四起,任由燕王名声越来越臭,任由百姓在贬低燕王的时候抬高他自己,这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而且他们刚到青州时有意查过账,楼永年在账目上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猫腻,这至少说明他是个十分清醒的人,这样的人不应该允许功高盖主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楼永年肯定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声望,但他却默认了。 身边有个这样的下属,别说当惯了领导的贺渊了,就是薛云舟都觉得无法忍受,他现在就一个想法:这楼永南有问题!这种事谁都不敢往他们耳朵里送,他们要不是今天碰巧微服私访了一下,恐怕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喝完茶,他们倒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果不其然,再次听了一耳朵的“楼大人”,薛云舟烦躁地掏了掏耳朵,闷声嘀咕:“青州城的百姓全都是楼永年的脑残粉,楼永年放个屁都是香的。” 贺渊原本心绪有些凝重,听到他的话却笑起来。 回到燕王府,贺渊即刻命心腹去暗查楼永年,事情刚交代好,身负任务的几个护卫在天黑前赶了回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红薯,连根带藤占了三大袋,护卫们原本以为就是普通的野菜,大不了用马背上的褡裢装一装,没想到挖出来下面还带着一串不知是什么鬼东西的大块头,于是又去村子里找徐大石讨了麻袋,这才装上运了回来。 薛云舟看到这些亲切的红薯,激动得恨不得抓起来亲一口,不过为了形象还是控制住了,他兴致高昂地将这些红薯挑挑拣拣,品相好的放在一边留着育苗,品相不好的堆到厨房去,明天早上洗几个煮红薯粥吃。 翌日,薛云舟早早起床去了厨房,把厨房里的仆人吓的心惊肉跳,以为是饭菜出了问题,后来看他叫人拿着红薯去洗了,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毕竟那古怪丑陋的东西他们都没见过,王妃说能吃,也只能由王妃来指导一下了。 红薯粥很简单,薛云舟稍微点拨一下,厨子们就懂了,到了用早餐的时候,薛云舟盛了两大碗红薯粥,又用口袋装了几颗生红薯,吩咐余庆:“叫人把这些给云清公子和顾夫人送过去。” 一顿早饭吃完,整个燕王府都轰动了,红薯宝贵,何总管、余庆等人有幸能吃到一小片,其他下人只吃了一丁点打牙祭,即便如此,也还是吃得他们口水横流,直夸这东西又甜又香又软糯,实在是上等佳肴。 薛云舟暗笑:你们要知道这东西好种又高产,那还不得惊掉一地下巴。 吃完饭,他立刻吩咐人去把王府后花园的地翻了,之后就投入到红薯苗培育的试验当中。 贺渊哭笑不得:“你这个科学技术型人才怎么全是理论知识?” 薛云舟呵呵干笑:“实践出真知,我先实践实践!” 还好他动手能力一向很强,试验了几次总算摸出些门道来。 这时候,楼永年那边有了进展。 贺渊听到汇报,有些吃惊:“青州城半数产业都有他的分红?” “是,目前只能查到这些,而且他做得十分隐蔽,这些产业的背后东家明面上都不与他来往。” 贺渊看着手中列出的详细产业明目,那家茶馆与他写过对联的酒楼都赫然在列,这回是绝对可以肯定楼永年有问题了,他不由皱眉,沉声道:“继续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薛云舟听到这个结果也十分意外,虽然他隐约觉得楼永年有问题,但是没想到问题这么大,整个青州竟然半数产业有他入股,而他本人却过着异常清贫的生活,查到的账目中进项清晰了然,出项却十分模糊,那他得到的分红都藏到哪儿去了? 自他们到青州后,楼永年一直深居简出,每天都在为燕王府的事务忙碌着,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 不过那时他们没有调查,现在知道他身上有疑点,暗中紧盯,不怕他不露马脚。 调查楼永年的事还在暗中进行,王府里的红薯培育倒是进行得如火如荼,薛云舟试了几次,终于将幼苗养活了,总结了一番经验教训,把方法传授给下人,让他们把后花园全部种满。 不出几日,好好的王府花园成了菜园子,薛云舟听说里面的苗都活了,正要去验收工作,前面传来消息:康老爷子来了。 燕王府顿时忙碌起来,准备为康老爷子接风洗尘,贺渊为了显示对长辈的敬重,亲自陪同薛云舟出城相迎,作为镇守一方的藩王,这待遇已经足够隆重了。 康兴为受了贺渊的救命之恩,现在又见他态度谦和,与传说中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摄政王完全不同,心里那点不满意很快就烟消云散,再加上又是头一回看到自己的外孙,一路行到王府都是笑呵呵的。 与康兴为一同前来的还有薛云舟的外祖母康程氏、康兴为的得意门生兼义子康焕亭。 程氏搂着薛云舟就是一通哭,把薛云舟哭得异常尴尬,不过他也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连忙好言好语地劝慰一番,他一向擅长应付中老年妇女,很快就把程氏逗得笑起来,又笑嘻嘻道:“外祖母,娘在内院等着您呢,待会儿您可千万别再哭了,您俩倒是抱头哭得痛快,我可顾不过来!” 程氏笑嗔:“没想到你嘴巴这么能说!你娘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薛云舟连连点头,突然直觉敏锐地朝一旁的康焕亭看过去,见他正关注着这里的谈话,不禁暗自诧异了一下。 康焕亭没料到会撞见他的目光,顿时有些尴尬,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迅速转开目光,加入康兴为与贺渊的谈话中。 薛云舟有些莫名地挠挠下巴,继续和程氏说话:“外祖母,我带您去看看我娘。” “好!好!”程氏连连点头,“还有你两个孩子!我还没见过呢!” 薛云舟想到那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自豪感爆棚,连忙去把母亲康氏叫过来:“王爷说了,都是自家人,就别那么讲究了,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多热闹啊!” 康氏原本是怕坏了王府的规矩,见贺渊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不再守在二门内了,再说她早就出了侯府单过,哪里还是讲究那些豪门规矩的人,当即就不再扭捏,高高兴兴抱着孩子来到前院正厅。 有了孩子,家中自然就多了欢声笑语,满屋子的人也就将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康氏与父母多年未见的尴尬在龙凤胎响亮的笑声中迅速被冲淡,她站在那里温婉地笑着,看二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逗弄,看儿子与王爷默契恩爱,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此时只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将他带来,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饭,继续享受天伦之乐,入夜后,康老爷子被贺渊请去了外书房,一同待在里面的还有薛云舟。 经过这次牢狱之灾,康老爷子心里清楚,他们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贺渊从匣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展开,正是当初从薛冲身上搜来的那道圣旨,他将圣旨展开,又重新放回匣子里,将匣子推到康兴为的面前:“外祖父当时仍在大牢中,我就擅自作主将它保管起来,现在物归原主,还请外祖父收好。” 康老爷子看着圣旨呵呵笑,并不伸手去接。 薛云舟抱怨道:“外祖父,您可真是胆大,我早就写信提醒您了,您竟然还不将它藏好,轻易就被薛冲找了去。” 康老爷子摸摸胡须:“你以为外祖父傻?” “什么意思?”薛云舟一头雾水。 康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卷细长的棉布,眉飞色舞道:“那是假的,真的在这里!” 第72章 太祖遗诏 面对康老爷子一脸“老夫早有应对,你们终究太嫩”的得意神情,贺渊与薛云舟齐齐噎了半晌没有说话。 康老爷子缓缓将那卷棉布展开,露出里面的明黄色卷轴,抖着胡子嘿嘿笑:“薛冲自以为机关算尽,他怎么也料不到我这个以正直立世的老头子竟会有胆子伪造太祖遗诏吧?哼!就算他没被你们逮到,我也不会让他得逞!他若是拿着假遗诏作威作福,一旦遗诏被发现有问题,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我原先还盼着看好戏呢,这下看不成了。” 语气中颇有些遗憾的意味。 贺渊:“……” 薛云舟:“……那我们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说的什么话?薛冲诡计多端、心思阴毒,这样的人就该尽早除之,免得他再兴风作浪!”康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好奇问道,“你们把薛冲怎样了?” 贺渊道:“交给薛云清了。” 康老爷子连连点头:“这样就很好,你们不要插手,薛冲毕竟是云舟的生父,你们对付他只会落人口实。” 薛云舟连连点头,眼睛却时不时往那明黄卷轴上瞄。 那卷轴竟然看起来很新,照理说传了数百年的古物,又接受康家世代供奉,即便时时擦拭,也应该有些黯淡才是,可眼前这个却色泽明亮,就连锦缎上的金丝银线都散发着耀目的光泽,一点都不像旧物。 贺渊也发觉了卷轴的异样,待说完薛冲的事就转入正题,指着那卷轴道:“这当真是太祖遗诏?” 康老爷子恢复正色,摸摸花白的胡须,点头道:“正是!你们都觉得它不像?” 贺渊默认,薛云舟也不好意思说那么直接,只委婉道:“皇家用的东西就是好,过了几百年都簇新簇新的。” 康老爷子呵呵笑了一下:“臭小子说话拐弯抹角!不过你们有怀疑才是正常的,要不然薛冲也不会上当受骗。这里面写着什么,你们不妨先看看。” 贺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康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事到如今,怕是这遗诏的存在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也不知薛冲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虽然薛冲被抓了,但肯定还有其他人在暗自觊觎,此事不会就此结束,倒不如给你们看看,免得被别人打个措手不及。” 听他这么说,贺渊也就不再客气,拿起那卷轴缓缓展开,朝薛云舟面前偏了偏。 两人头凑在一起,看完里面的内容,大吃一惊。 这遗诏竟是本朝太祖用来废除后世不成器的皇帝的! 按照里面的说法,太祖皇帝选了四大家族各授机密,康氏这一族得到的正是面前这道遗诏,另三族各得一块令牌,后世子孙继承皇位者,若能力不足或德行有失,就可以由四大家族联手,凭借遗诏与三块令牌,废除在位者另立新帝,若无可继位者,则学尧舜禹,放弃皇族血脉,择贤者居之! 两个现代人颇有些震惊,一是没料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上竟然也有尧舜禹,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分岔,不仅发展出不同的历史轨迹,连男子的身体构造都有了变化,又或者这里的尧舜禹和前世历史上的仅仅重名,实际并无关联;另一点让他们惊讶的是太祖皇帝的胸襟,那该多有远见卓识才会立下这样的遗诏? 贺渊有些感慨:“想必太祖皇帝心里很清楚,没有哪个朝代能维持千年万年,兴衰更迭才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康老爷子点头,称赞道:“没错,盛极必衰乃世间万物必然遵循的法则,太祖皇帝的胸襟非常人能及。” 薛云舟有些疑惑:“可这样的遗诏不也给了奸人钻空子的机会?薛冲不就为此煞费苦心吗?” 康老爷子却笑道:“自古邪不胜正,薛冲到底没有得逞嘛,这就说明太祖皇帝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们有所不知,太祖皇帝虽然选了四家,却没有告诉我们康氏的老祖宗另三家是谁,也没有告诉另外三家的老祖宗他们手中的令牌该怎么用,这也是防着我们起谋逆之心,四家合起伙来对付天子,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三块令牌在哪里。” 贺渊沉吟片刻:“那三块令牌都被薛冲得到了,如今就在我手中。” 康老爷子惊讶万分:“他竟真的差点得手了?!” 贺渊接着道:“当初薛冲灭高子明满门,就是为了得到他们家主手中的令牌,还有齐、沈两家,也破费了他一番心思,他能得到三块令牌,又知道您手中有遗诏,必定是有人泄露消息给他,而他培养的私兵一直不肯交到皇上手中,可见他野心不小。” 薛云舟指指那道遗诏:“外祖父,您还没告诉我们这遗诏为什么会这么新呢。” 康老爷子哈哈笑起来:“这遗诏自祖上传下来就一直封在漆筒中,我们康家世代谨遵太祖口谕,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得打开漆筒,如今倒是被我破例了。说起来,这里面的内容,我也才知道没多久。薛冲得到的假遗诏是被我故意做旧的,印章也有些出入,只是这细小的差别很难被发现。” 薛云舟连忙拍马屁:“还是外祖父英明!” 康老爷子摸着胡子呵呵笑。 贺渊起身去博古架上取出另一只匣子,拿过来摆在桌上打开:“这是从薛冲那里搜来的三块令牌,您看看是真是假。” 当初薛云清审问高子明,让高子明凭着记忆大致画出齐、沈两家令牌的图案,贺渊得到令牌后便与那图案对比,确实极为相似,只是真假还有待商榷。 康老爷子拿到手中眯眼看,沉吟半晌,将三块令牌一横两竖按“品”字摆在一起,又将遗诏反铺在桌上,两相对比,令牌拼凑出的图案与遗诏背面的银色纹路走势完全一样,只是令牌上的是微缩版,而遗诏上的暗纹金银两色夹杂,若没有这三块令牌做提示,也很难发现银色纹路的特殊之处。 康老爷子仔细看过后点了点头:“应该是真的。” 这么一来,太祖遗诏的秘密看似已完全解开,但仍有费解之处。 薛冲是如何得到这些机密的?就算有人泄露给他,那泄露之人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贺渊将令牌重新收好,遗诏则归还康老爷子。 康老爷子面露赞赏,心里却止不住疑惑: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仍能泰然处之,这样的燕王与传言中那个野心勃勃、手段残暴的摄政王简直判若两人,难道真如外孙所说,他这夫君在成亲后改邪归正了? 次日,贺渊将薛冲从薛云清手中借了过来。 薛冲此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薛云清不让他死,偏要他生不如死,他如今已经有些意志涣散,不用费多大的功夫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出来。 “遗诏的事,我是从太后口中得知的,但太后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并不清楚。”薛冲嗓音粗砺难听,面露请求,“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全招,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贺渊不置可否,又问:“这么大的机密,太后为什么会告诉你?” 薛冲嘶哑地笑,神情有些古怪,似得意,又似痛恨:“他入宫前与我有私情,后来将这一机密告诉了我,说不能让这种威胁皇上的遗诏存于世上,希望我找到遗诏并彻底摧毁。皇上是我的骨肉,我自然要为他谋划,后来我夺到第一块令牌,手指摩挲那令牌上的纹路,心思突然起了变化。”说着他闭上眼微微仰头,蓬乱的头发下面是回味憧憬的神情,“皇上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为他做再多又能如何?即便他知道了,他愿意承认吗?承认他并非皇室血脉?我永远没有做太上皇的资格,与其白费心血,不如取而代之!” 贺渊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却有些惊讶,贺桢是薛冲的骨肉,洲洲当初的戏谑之语竟然成了真。 难怪太后与他翻脸,太后与贺桢是血脉相连,与他薛冲不过是奸情,当然不能任由他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 不过太后当初将这些事告诉薛冲,难道就从来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局面么? 太后并非愚蠢之人,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难道是太后自己相当皇帝,在利用薛冲?毕竟他是男子,男子天生对权利的渴求比女子要大得多,做太后哪有做皇帝来得痛快? 只是这些只是贺渊的猜测,关于太后,薛冲没能交待更多,想他如今一心求死,说不知道的恐怕就是真的不知道。 最后,薛冲依然没有死成,又满脸绝望地被送回薛云清那里。 审问完薛冲,贺渊立刻加派人手潜入京城,更甚者潜入皇宫。 而在此时,修筑马路的工地那里,却隐隐有了不安稳的迹象。 第73章 隐忧 修路的浩大工程已经进行到一半,当初知道家中老弱妇孺跟着到青州后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那些修路的流民心生感激,渐渐就将自己当做了青州的一份子,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如今天气转暖,修路工不再住在挖出来的沟渠中,入夜后直接就在地上铺些草木屑和衣而眠。 只是以往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聊一会儿天憧憬一番未来很快就鼾声四起,这几天也不知哪里开始的流言,渐渐扰得他们睡不着觉。 夜色中,虫鸣啾啾,赵老三翻来覆去,烦躁得狠狠抓了抓头发,翻身坐起,用脚轻轻踹了下旁边的孙老四,压低嗓音问:“睡了没?” 孙老四很快就睁开眼,闷声闷气道:“没有!” 另一边的李老五忽然出声:“你们俩也没睡啊?” 这一下,周围就热闹开来,陆续有人出声应和,原来大家都没睡,于是就起身蹲成一个圈,七七八八地聊起来。 “听说燕王府根本就没银子,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不知谁起了个头,说起让他们睡不着觉的话题。 另一人唉声叹气:“应该是真的,大家都在说呢,咱们手里的青州券根本就是废纸,等路修完了,咱们怕是又要喝西北风了。” 角落里有人冷哼:“你们可别得了点好处就忘了,燕王当年在京里做摄政王的时候,那名声简直臭不可闻,谁惹他不高兴了谁就家破人亡。” 黑暗中,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赵老三提醒道:“动静小点,别叫工头听见了。” 众人连连点头,声音立刻就小了下去。 工头都是燕王府派过来的人,他们半夜不歇息背后嚼燕王府的舌根子,自然要避着那些人,好在他们这里离工头歇息的地方较远,倒也不用担心真的被人听了去。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他们七嘴八舌议论完之后悄悄潜出人群,去了工头那里汇报。 很快,丁勇那里就得了消息,对于这样的局面,他并没有太意外,承诺一日没有兑现,那些人一日不得彻底安心,可这次的事发生得太集中太突然,就好像有人将一颗大石砸进湖水中,迅速且剧烈地搅乱了水中的平静。 “继续监视,看流言是从哪里开始的,哪些人在煽风点火,哪些人与外人接触过,统统要查清楚。”丁勇一一吩咐下去,又独自站在半山坡上想了片刻,之后回到营帐,提笔给贺渊写了封信连夜送出。 贺渊很快收到消息,蹙了蹙眉,转头问薛云舟:“金矿有进展了么?” 薛云舟摇头:“无尘道长那里还在冶炼,他说有苗头了,我下午去看的时候他还没炼成功。” 贺渊面色凝重:“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还是要另外想办法,之前不着急倒是可以等他慢慢试验,可现在莫名其妙地人心不稳,怕是要出乱子,不及时堵住那些人的嘴,早晚有一天会影响道路的修筑,那边人心一散,迁到青州的流民也会跟着出乱子,这乱子一出……” 薛云舟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虽然他是青州的藩王,是青州说一不二的主,不用像前世那样面对公司一群老狐狸,急需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好坐稳那个位置,可不论古今中外,当权者都不能忽略民心二字。 更何况青州靠近边塞,这里民风彪悍,本就有些难以管束,若是失去民心,今后想要施行任何一项改革措施都会遭到阻力,那他们的所有抱负都会成为一纸空谈。 燕王的名声不好,但燕王回来前,青州在燕王府的治理下还算生机勃勃,燕王府在百姓心中有着一定的分量,可这次修路工那里出了不好的苗头,一个不慎就会成为催毁燕王府公信力的导火索。 这么一想,薛云舟坐不住了:“我再去无尘道长那里看看!” 贺渊也没拦着他,点点头就让他去了。 薛云舟很快回来,垂头丧气的,显然那里还没有实质性进展。 贺渊在他头上摸摸,立即下令加快寻找精通冶炼金银的匠人。 没几天,工地上的人开始出现懒惰迹象,渐渐的,开始有人明目张胆地顶撞工头。 这些出头的都是无老无幼的单身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加上最近大半年日子过得舒坦,浑然忘记这舒坦日子是怎么来的,脑血一冲就跟工头杠上了,更甚者撂了手里的工具就嚷嚷着罢工。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那刺头从怀里掏出一沓青州券举在头顶上,高声喊道,“大家别被燕王府骗了,他们根本就没银子!” 这一闹,顿时有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剩下的则面面相觑,心里也开始犹豫起来。 丁勇赶过来的时候,竟然已有半数人丢了手里的家伙,或蹲或坐,或一脸怨恨,或唉声叹气。 “怎么回事?”丁勇声如洪钟,透着威严,目光直直射向带头闹事之人。 那人无所畏惧的模样,倒是一旁原本就有些犹豫的人又迟疑着纷纷把家伙重新捡起来,磨磨蹭蹭不愿去干活儿,也不敢和上面的人对着干,就在那儿耗着,似乎要等个说法。 刺头哼哼冷笑:“燕王府欺人太甚,把我们全都骗到这里来,却拿这种废纸糊弄我们,今天要看不到真金白银,我们就不干了!回家种地去!” 丁勇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眼,面露怒容:“若回家种地能吃饱肚子,你们又何至于落魄到背井离乡、乞讨度日的地步?你们如今吃得饱穿得暖,燕王对你们仁厚,你们却以怨报德,这像话么!” 下面不少人瑟缩着脖子低下头,但心里仍有些不服气。 丁勇冷笑:“你们如今在这里闹,可是忘记之前过的什么日子了?燕王府答应你们会兑换青州券,你们还没到青州就迫不及待地闹开了,难道你们一闹,燕王府就要提前兑现承诺吗?” 那刺头昂着脖子冷哼:“不兑换也可以,那就让我们看一眼!看看燕王府是不是真的有银子!要拿不出来,那就是在骗我们!” 丁勇怒极反笑:“堂堂燕王府,竟要受你威胁听凭你胡闹,这样的燕王府又岂能令人信服?燕王答应你们能兑现,就一定能兑现,你们只需好好将路铺到青州,倒是燕王府绝不会亏待你们!” 人群中有人喊:“说来说去还不是在掩饰你们没钱!” 丁勇目光锐利地朝人群中看过去,他是练武之人,对安抚民心其实不太擅长,但寻找神色有异之人却十分拿手,当下就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盯着那人。” “是。” 丁勇抬起头,扬声道:“你们扪心自问,这大半年来,燕王府可曾苛待过你们?这日子比之从前如何?你们安安稳稳把路修到青州,修多久就过多久衣食无忧的日子,即便拿不到工钱,也好过你们现在离开,继续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何况,燕王守诺,答应你们的工钱分文不少,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开始动摇,甚至有些人面露羞愧之色。 他们之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就算没有工钱,他们也算赚到了,许多百姓去服劳役,可是吃都不饱的,甚至还要挨打,说不定连命都会搭上。 他们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74章 骚乱 许多人在心中算了笔帐,燕王府早就说过等把路修好才能兑换青州券,自然不可能凭他们一闹就即刻把银子拿出来,那他们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儿,二是现在就走人。 老实干活儿,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了青州之后拿到属于自己的工钱并安顿下来,最坏的结果就是继续之前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现在就走的话,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万一惹怒了燕王,说不定还要大祸临头,毕竟燕王是否守诺他们不知道,但燕王名声不好他们却是早有耳闻的,即便他们这半年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可对于权贵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对燕王就难免有些忌惮。 这么一权衡,那些被煽动得要罢工的流民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得涌起的气势如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气,转而又陆续拾起扔在地上的家伙什,蔫蔫地四散开来,该干嘛干嘛去了,原地剩下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刺头。 丁勇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他觉得以燕王府的势力,这些闹事的百姓不足为惧,可担子交到他肩头,他总归不希望事情闹大,免得王爷觉得他无能。 他朝滞留在原地且脸上毫无惧色的那些刺头轻瞥一眼,心中冷哼:这些人突然商量好似地冒出来,必定是受到有心人的指示,只是不知背后的人究竟是谁,竟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正思量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喧哗声,他扭头望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一名随从很快去打探了一番,回来时脸色非常不好:“丁大人,那边来了两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是这里两个流民的媳妇,她们哭哭啼啼地说是从青州城逃出来的,这会儿那些流民又闹起来了!” “从青州城?逃出来?”丁勇一听就大感不妙,忙疾步朝纷乱处走去,口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随从也快步跟上,解释道:“属下听他们闹哄哄的,大致是说燕王府将他们囚禁在青州城内,不让她们出城,目的就是为了挟持她们,用她们来控制这里修路的流民。” 丁勇大怒:“荒唐!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作梗!你快安排人马前去稳定形势,我这就给王爷去信!” “是!属下这就去办!丁大人放心,他们闹不起来的!” 丁勇皱眉点头,闹不起来,但也着实要让燕王府头疼,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传言并没有错,燕王府现在的确缺银子,没有银子拿出来,这些人即便能被镇压下去,燕王府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王爷才刚回青州,这头开不好,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飞鸽传书很快送到贺渊的手中,贺渊面沉如水,整个燕王府噤若寒蝉,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薛云舟和两个精力旺盛的孩子了。 正当贺渊怒上心头时,宋全来到书房,低声禀道:“王爷,城内那些流民的家人已经全部悄悄出城,属下并未阻拦,只派人分头跟踪,眼下那些人虽然路线不同,但各自绕了几个圈子后,都朝着修路的营地赶去了。” 贺渊眉梢微动,平静道:“背后之人好大手笔!” 宋全虽然见不到他面露异色,可直觉知道他动怒了,当下不敢多说,只沉默着等待他的吩咐。 贺渊却忽然转了话头:“王妃呢?” 宋全一愣,茫然道:“属下不知。” 守在外间的何良才急忙探身,小心回道:“王爷,王妃方才急匆匆赶去无尘道长那里了。” 贺渊有些诧异:“这么晚了,他去做什么?” 何良才心里苦哈哈的,暗道王妃做什么怎么会跟我这个奴才多说,脸上却笑眯眯的:“王妃没说,天黑着,老奴瞧不真切,似乎见到王妃面带笑容,想必是有什么高兴事吧。” 贺渊精神一振,眼底迅速流转出一丝笑意。 何良才是个人精,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会乱说,他既然说王妃有高兴事,那就一定是真有什么高兴事了,这会儿还要急匆匆赶去炼丹房,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贺渊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对宋全吩咐道:“继续跟着那些家人,不要打草惊蛇。” 宋全垂首:“是!” 不久后,青州城门大开,一路大军悄无声息地迤逦出城,之后快马加鞭赶去修路的营地。 营地那边,丁勇已经迅速组织人马将闹事者抓起来堵住了嘴,剩下的人但凡有不安分的也已被没收工具控制住,余下一些胆小的或是忌惮有家人尚在青州城内的,则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黑夜中只有火把发出微弱的声响,火光照耀在那些流民不再瘦骨嶙峋的脸上,有人愤然,有人不安,也有人心虚。 丁勇则暗自捏了把冷汗,流民人数远远超过他手下的人马,而且背后之人隐藏在暗处尚未出手,他若是一个控制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再出乱子。 正担心时,远处隐约传来隆隆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气势磅礴,如同鼓点敲打在人耳膜上,振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丁勇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那些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的刺头也同样眼前一亮。 丁勇眼尖地瞥到他们的神情,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念一动,急忙下令:“快把带头闹事者押到林间隐密处!别让人发现!” 旁边的随从一脸不解:“援军不是来了吗?” 丁勇面色凝重:“恐怕没那么简单。” 随从不敢多问,急忙去执行他的命令。 没多久,浓浓夜雾中闯出数百铁骑,迅速将以丁勇为首的一群兵丁包围起来,同时包围他们的还有一圈闪着幽幽寒光的箭矢。 这不大的一片开阔地此时挤满人影,最中间挨肩擦踵地聚着手无寸铁的流民,外围两圈人互相对峙着,剑拔弩张。 丁勇眯起眼看向这些闯入者,心中迅速估量形势,自己这边虽然有八百兵丁,但多数都是步兵,而对方约摸有三百铁骑,战斗力远在己方之上,八百步兵对三百骑兵实在难有成算,勉力一搏或许可以突围,但还有这么多流民,实在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他寻思的当口,对方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扬鞭一指,甚是傲气凌人地开口:“把这些流民放开,本将饶你们不死!” 丁勇气笑:“不去打突利贼,却举箭对着本族同袍,好大的本事,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阁下是哪位将领?” 那人被他一激,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恼怒地哼了一声:“少废话!快把人放了!”说完突然缓和神色,目光投向中间的流民,“诸位不必担心,你们被燕王挟制的家人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这里的步兵不足为惧,你们很快就能与家人团聚,重获自由。” 那些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疑不定的神色很快被惊喜替代,他们显然不清楚这些骑兵的来头,但却觉得对方是来帮他们的,也有些人脑袋清醒些,觉得天下没有白吃的食,这些人说不定是来者不善,毕竟他们目前的处境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跟着这些人走还不知要面临些什么呢。 丁勇借着火光将一些流民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冷声道:“想跟他们走的现在就站出来,我绝不拦着你们!” 话落,人群中有些人犹疑了片刻,最终又归于沉寂,谁都不敢挪步。 对面的首领面色微变,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寻,心里暗自嘀咕:不是说好了有人带头应和的吗?人呢? 流民们普遍缺乏主见与胆识,没个牵头的,顶多也就在心里蠢蠢欲动一番,谁都不想做那根出头椽子,只站在原地观望。 此时,那些牵头挑事的人已经被带到山腰密林间捆绑着吊在树上了,自然无法再兴风作浪。 丁勇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首领,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此时远处再次响起马蹄声,这次的声音却十分凌乱,其中还夹杂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竟是数量不少的马车。 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帘掀开,每辆车中都坐着十来个人,皆是老弱妇孺,那些人纷纷探头,杂乱地开口喊着自家男丁的名字。 流民间立刻起了一阵骚动,丁勇迅速命人将包围圈缩小,可这样的压力在家人骤然出现的刺激下收效甚微,有些流民已经开始突围,想要跑出去向家人问个究竟,又很快被丁勇这边的人镇压住,但流民人数众多,再继续下去怕是就控制不住了。 对面骑兵首领适时开口:“你们的家人已经被救出来了,想要团聚的不妨就此离开青州,本将必会相助。” 丁勇大怒,忿恨地看着对面的首领:“今日就与你们拼了!” 话落,八百步兵分出大半将兵器对准外围的骑兵,双方再次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又一阵马蹄声隆隆传来,迅疾非常。 对面的首领大惊,急忙下令:“放箭!” 丁勇这边同样迅速下令,所有人再顾不得流民,全力躲避外面射来的箭矢,同时往前冲去,拿长矛刺向马上的骑兵。 双方迅速混战到一处。 片刻后,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数支利箭“咄咄咄”射向外围骑兵的后心。 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确定是燕王府派来的援军,丁勇精神振奋,立刻下令与他们里应外合,又暗示不必赶尽杀绝,己方顿时士气大增。 援军越靠越近,马上的骑兵收起弓箭,抽出刀与敌军近身厮杀,在两面夹击下,敌军迅速溃败,很快有胆小的慌不择路地开始逃跑,浑然未觉是对方刻意留了口子将自己放跑的。 逃兵越来越多,在丁勇的暗示下,有一拨人迅速退出战斗,悄然跟上那些逃兵。 不到半个时辰,这场突然而来的战斗就结束了,对方首领被生擒,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溃不成军,燕王府这边倒是因祸得福,缴获了两百多匹战马。 第75章 后续 一场纷乱很快平息,丁勇将那几个绑在林中的闹事者带回燕王府交给宋全,由宋全安排人去审问,原本以为是些硬骨头,没想到刚准备上刑,他们就鬼哭狼嚎地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了。 此外,那两名赶到营地哭诉说被燕王府挟持的妇人也被扣押,同样交代出一份口供。 倒是那位被生擒的将领表现有些出人意表,竟硬是咬紧牙关半个有用的字都不往外吐。 贺渊得了消息,沉默片刻,只淡淡吩咐一句:“把人都关好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两天后,丁勇过来禀报:“那些逃兵一路往南去了,他们中途并未停留,直接在嘉陵渡口过了江,江对岸有大批人马接应,我们的兵马不好再跟过去,只有一两人扮作行商乘船渡江,在暗中继续跟了一段路,后来差点被发现才作罢。” 贺渊问:“能看出接应的是什么来路么?” “属下不敢确定,不过看他们的衣着特色有些像宁州晋王的兵,那些马是南方的马,没有咱们青州的高大,但养得膘肥体壮,显然是军资充裕的。” 丁勇话虽说得不肯定,但这番推测极有可能与事实吻合,从嘉陵渡口过江,除非刻意绕远路,不然必定要经过晋王封地,再加上晋王位居江南富庶鱼米之乡,用薛云舟的话说就是“不差钱”,所以晋王底下的将士应该穿得不差,马也应该养得不错。 另外,据丁勇平乱当晚的汇报,突然冒出来的三百骑兵虽然装备精良,但箭术与临阵对决的应变能力并不如何出色,而且将领颇有些心高气傲,似乎对己方的战斗力抱有极大的信心,这样的一支骑军是绝不可能在战火中生存下来的,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对胜负的预料完全是自己想当然的判断。 恰恰,晋王位于江南,的确没什么机会打仗,平时训练时表现再出色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他底下的将士究竟水准如何,恐怕自己也有些信心过度。 贺渊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宁州所在的晋王封地,沉吟道:“晋王……看来这位晋王也并不是传言中那种鱼肉乡里、贪享富贵的安逸王爷。” 听说事情可能牵扯到晋王,薛云舟第一时间想起了严冠玉,严冠玉手底下还有两万私兵,当初自己想拉他投诚,奈何拿不出十足的诚意,如今突然被晋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有种预感,两位各自为据、原本相安无事的藩王怕是在不久的将来要撕破脸皮了,如果燕王府有了不得不对付晋王的理由,那就与严冠玉立场一致,完全可以将他那两万人纳入羽翼之下。 不过,晋王为什么要像个见不得光的偷鸡贼似地暗中在流民营横插一脚?难道他与二哥这身子的原主有过节? 想不通就不再多想,一次小小的捣乱还不至于影响他们在燕州的根基,他最近正与无尘道长打得一片火热,跟晋王这种外在变数相比,显然财政才是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晋王那里有二哥顶着,他就将主要精力放在金矿上。 在流民闹事的第二天,薛云舟从炼丹房出来,带着狂喜的笑容一阵风似地卷进贺渊的书房,将一块黄灿灿的金子拍在案头:“二哥!你看!” 贺渊大吃一惊,虽然他看薛云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已经预料到无尘道长那里有了进展,可在看到这块金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心情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 他们曾设想过未来发展的美好前景,可一切都因为财政问题而显得如水中花镜中月,好比前途虽灿烂光明,中间却隔着一面无法穿透的玻璃,如今有了金子,这面玻璃立刻就被打破,怎能不令他激动欣喜。 薛云舟满面红光,兴奋地举起金块大亲一口:“我这就去冶炼房安排冶炼!无尘道长算卦还是有点本事的,他当初说你会重用他,我还以为他在放屁,没想到竟成了真,无尘道长以后就是咱们开发金矿的技术顾问了!” 贺渊点头:“注意适可而止,虽然这里的经济不比现代,但还是要防止通货膨胀。” 薛云舟哈哈笑:“放心放心,多出来的先入库,实在不行就放在咱们房里,地上铺金砖,头上掉金顶,白天坐金椅,晚上睡金床!” 贺渊:“……” 薛云舟一脸神往:“真是美极了!” 贺渊抬手把他发髻揉歪:“快醒醒擦擦口水,先把最要紧的事做了。” 薛云舟心情好到飞起,笑眯眯拍胸:“流民的工钱预支?包在我身上!” 这是他们最近两天商议出的结果,虽然当初说好等修完路再兑换青州券,可那时没料到这些流民会被人煽动,眼下那些人对王府仍心存疑虑,倒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把银两兑换下去,也算是收买人心了。 而且流民虽多,但工钱以金子来度量的话,总量其实很少,他们只需要拿少量的金子去换成白银,再一户户分发下去即可。 开采冶炼黄金正式启动,库府充足后,一张张青州券被收回,流民很快被安抚下来,一场纷乱消弥于无形。 流民大营继续修路,被抓的人仍关在牢中,贺渊没有任何要处置他们的意思,也从未透露过调查这次事件的进展,以至于整个燕州,除了王府里极个别人,其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贺渊在等,这一等竟等了好几个月,等到他们的一条电报线路即将铺设完成时,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此时已经入秋,夜里寒风瑟瑟,在多数人进入梦乡后,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州城的大街上,以迅雷之势将青州政务二把手楼永年家围成铁桶。 第76章 细作 楼永年住在十分普通的民宅中,此刻这座民宅的内室点着一盏油灯,楼永年正坐在案前伸手剪灯芯,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多年跟随他的老仆秦伯躬身站在他身侧,低声道:“老奴已经将信送出去了,不出十日,宁州就该有回音了,主子不必过于担忧,燕王最近十分忙碌,想必是还没顾得上彻查流民的事,不管他查出来没有,主子毕竟在青州声望了得,他想动您也要顾忌民意。” 楼永年叹道:“是我低估燕王了,以前知道他在京城人憎鬼厌,只当他是个有勇无谋好糊弄的,没想到他回青州后的所作所为与往日大相径庭,实在让我措手不及。这次的事,救兵去得那么及时,他事后对此又只字未提,或许正是因为早就怀疑我,并且在刻意在防备我了。” 秦伯笑道:“燕王依旧让您主持政务,甚至连最机密的事都告诉您,可见他对您还是信任的。” “并非如此。”楼永年微微摇头,“他命人铺设陶管锻造铜线的事,并未交到我手中,只是随意提了几句,还说此事涉及军机,不宜透露更多。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如此劳民伤财究竟有何目的,说是军机,可我从未见赵李二位将军过问此事,着实蹊跷。” 秦伯听了面露担忧:“若燕王真的开始防备您,您命老奴将信送出去,万一被他们发现……” “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好在驿丞是咱们的人……”楼永年说着突然顿住,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面色微凝,“外面怎么有光亮的?你快去看看!” 秦伯大吃一惊,急忙打开门走向院门,刚把眼睛凑向门缝时,两扇门扉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将他推得仰倒在地上,他大惊失色,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外面站着黑压压一大群人,其中点着数十支火把,将这些人不善的慢色映照得清清楚楚。 秦伯心慌不已,连滚带爬地奔进屋子里,口中大喊:”主子!大事不好!外面被包围了!“楼永年倏地起身,案头的油灯被他拂袖刮倒,灯芯碰到窗纱上,腾地燃起火来。 外面的兵迅速有序地冲进来,一拨人将楼永年主仆扣住,一拨人迅速打水将火浇熄,余下的人则在这狭小宅院内四处搜查。 楼永年看到火被浇熄,脸色瞬间颓丧,事到如今,他再做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能面如死灰地看着这些人将家中隐藏的所有账簿、文书搜寻出来搬走。 这一夜,楼永年的宅院人去屋空。 楼永年被带到燕王府,原本以为会面临三堂会审的严肃场面,可没想到厅堂内除了两侧的护卫之外,竟然只有燕王夫夫在坐,这让他大感诧异之余不由皱眉,不过他还是神色镇定地对上首二人行了礼。 贺渊点头:“楼大人请坐!” “不敢!”楼永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王爷若是要降罪,只管下令便是,实在不必多做这些虚礼。” 贺渊只淡淡看着他,并不吭声,倒是薛云舟哈哈笑起来:“楼大人,不要这么紧张严肃嘛!好歹你也是全青州城的偶像,上到八十岁老翁,下到八个月婴童,没有人不尊崇你的,王爷给你赐个座不是小事一桩嘛!何足挂齿何足挂齿!” 楼永年不知“偶像”为何意,不过听话音也能猜到个大概,心头微松,他想起秦伯的话,自己在青州声望极高,燕王要是敢对自己动刑,轻则民间怨声载道,重则生乱,难免需要顾忌一些,毕竟百姓可不管头上的天是谁,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谁就能赢得他们的拥护,青州的百姓可不像修路的流民那样软弱犹豫,这里靠近边关,民风彪悍,若真的生乱,也够他燕王喝一壶的。 想到这里,他一撩袍摆,坦然入座:“不知王爷深夜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贺渊没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薛云舟:“你来的时候去看过孩子了么?他们有没有闹?” 楼永年:“……” 薛云舟摇头:“没有,睡得香着呢。”说着摸摸肚子,“大半夜谈事太虐了,我们先吃点面条吧。” 楼永年:“……” 贺渊点头:“也好。” 薛云舟把头转向楼永年:“楼大人要不要也来一碗面?” 楼永年:“……” 薛云舟自作主张:“楼大人深更半夜赶过来不容易,也吃一点吧,我们王府的厨子还是很不错的。” 贺渊道:“你少吃点,当心积食。” “没事,你放心吧,我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消耗太快。” 楼永年木然着脸看对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话家常,一直到三碗面端上来,才听他们忽然想起自己似地招呼道:“楼大人吃啊,别客气!” 楼永年眼角抽了抽:“……多谢王爷王妃!” 他当然不担心这面里下毒,实在是没必要,燕王想对付自己有的是办法,所以他这面吃得很放心,只是着实有些食不知味,脑子都想疼了也不知燕王夫夫俩究竟在唱什么戏。 一碗面吃完,薛云舟招来侍者净脸洗手,起身对贺渊说:“我去道长那里与他论论道法,你们去书房慢慢谈吧。” “好。”贺渊点头,“夜里凉,多加件衣服。” 薛云舟嗯嗯两声,朝楼永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离开。 楼永年被他笑得心惊肉跳,也不知有什么好惊的,可莫名就觉得不安起来。 贺渊不像薛云舟那样笑嘻嘻的,不过对他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似乎没有任何芥蒂般将他请进了书房,接着吩咐宋全:“把门守好,任何人都不能接近。” 书房的门一关,满室寂静,贺渊自顾自往椅子上一坐,抬眼看着他,突然冷下脸来:“楼大人好大的本事!” 楼永年轻吁口气,觉得这才是自己预料中的状况,面对贺渊沉得有些摄人的面色,反倒放松下来,他沉默片刻,恢复平日的从容模样,微笑道:“王爷既然将属下家中翻了个底朝天,想必是觉得属下有什么事做得对不起您对不起青州的百姓?不过凡事要讲究个证据,您总不能凭借似是而非的推测就给属下定罪吧?” 贺渊没料到他都这时候了还如此自信,看来是当真以为自己忌惮青州百姓对他的信仰而不敢动他了。 “楼大人,废话不多说,这封信你认识吧?” 楼永年看向案头被贺渊手指轻叩着的信封,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他今晚刚叫秦伯送出去的信,而且为了谨慎起见,这信是送到茶楼掌柜家中的,又是以掌柜内人给娘家寄家书的名义送出去的,想不到这么快就落到贺渊手中了,掌柜一家绝对可靠,那么唯一出现纰漏的地方大概就是驿丞了,难道驿丞在面对贺渊突如其来的搜查时没有将这封信及时藏匿或销毁? 贺渊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色,淡淡道:“楼大人日理万机,大概还不知道,青州的驿丞已经全部换过人了,以前的驿丞暂时被调去军营中做了文书。” 楼永年暗自吸了口冷气,虽然他曾猜测贺渊可能怀疑他了,但内心依然抱着侥幸,可现在他敢确定,贺渊必定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盯上他了,不然不会如此破釜沉舟将所有驿站全部大换血,而且特意将以前的驿丞送往军营,明为调职,实为看守,以至于他们连给自己递个消息的可能性都没有。 贺渊把信收进一只木匣子中,道:“信我已经看过了,你对晋王说,我可能已经生出疑心了,所以你打算离开青州。” 楼永年无力辩驳:“是。” 贺渊看着他,眼含探究:“青州城半数产业都给你分红,你为晋王赚那么多金银财富,自己却吃糠咽菜住陋屋,甚至三十多岁都未成家立业,如此忠心耿耿,图什么?” 楼永年面色有些泛白:“这是我的事,王爷无权过问。” 贺渊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嘲讽:“你还将我正在铺设线路的事也禀报给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这线路的用途,禀报给晋王也没什么意义。” 楼永年冷哼:“我想不明白,不代表晋王也想不明白,晋王身居高位,看得高远,非我能及。” 贺渊再次勾了勾唇角,他想起之前薛云舟在这里看完信之后说过的话:“楼欧巴这是要干啥?让晋王跟他一起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吗?除非晋王是穿越的,不然他猜到棺材里也猜不出真相来啊!” 楼永年曾经一度以为燕王是个草包,冷不丁被人家反过来用看草包的眼神看自己,顿时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贺渊收好信,又拿出两张薄纸:“这是闹事流民招供出来的证词,你许他们以重金,让他们在流民营惹是生非,对么?” 楼永年并不反驳:“是。” “晋王为什么要插手青州的事务?” “我不过奉命行事而已,并不知其中真意。” 贺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话的真假,又道:“根据闹事民妇的供词,她们说自己也是受骗了,因为经常有一些铺子或酒楼茶馆掌柜的家眷对她们提起燕王府有意挟持她们的话,她们什么都不懂,听多了就信以为真,这也是你安排的?” 楼永年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栽了,手心不禁冒出虚汗,面上却神色如常:“是。” 贺渊点点头,收起证词:“楼大人是个聪明人,很识时务。” 楼永年冷哼:“王爷都将我绑过来了,必然是心中有了定论,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说错了,我并未绑着你过来,我是将你请进王府的。” 楼永年一怔,略回想一番,自己确实未曾绳索加身,进燕王府的时候,因为表现得从容镇定,两边护卫也没有押着他走,只是他不明白贺渊特意强调这个做什么。 贺渊又道:“楼大人也很镇定,想必是觉得我会投鼠忌器,不敢拿你怎样。” 楼永年被他说中心思,面色不变:“废话就不必多说了,王爷尽管定罪便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将我打残了扔回宁州我也认了。” 贺渊抬眼看他,目光淬寒。 楼永年静静地与他对视,一副有恃无恐地模样:“只要王爷不怕百姓闹事,不怕井井有条的青州乱成一锅粥。” 贺渊冷声道:“你说得对,哪怕我站到城楼上列数你的罪状,痛斥你是晋王派来的细作,民众也只会嗤之以鼻,因为你对不起的是燕王,不是青州百姓,他们听了你的罪状一条条都是针对的我,怕是还要拍手称快!” 楼永年微笑:“燕王也是个聪明人。” “所以,我不会动你。”贺渊淡淡说完这句,又从匣子里取出厚厚一叠纸来,接着打开一旁的印泥盘,“我只要楼大人做件很简单的事即可。” 楼永年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纸。 贺渊指了指印泥盘:“请楼大人按手印吧。” 楼永年疑惑地捡起其中一张,之前因为蜡烛昏暗并未看清,此时拿到手中仔细看,惊得差点将纸张抖在地上。 贺渊道:“请楼大人将这些契书签了。” 此刻摆在楼永年面前的全部都是转让分红的官方契书,用现代化说,就是股权转让书,只要他签字画押,贺渊再在上面盖上官府公印,那契书就立即生效,其中所指明的产业中,原本属于楼永年的股份全部转让给薛云舟,每年的该他的盈利与分红也都必须交到薛云舟手中。 楼永年不明白为什么是转让给薛云舟而不是贺渊,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考虑薛云舟在贺渊心目中的地位了,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契书数量正好与他在青州经营的铺面楼馆数量相当,也就是说,青州半数产业的大半利润将全部滚进燕王府!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晋王那里每年还指着这笔财富招兵买马呢,怎么能断了! 楼永年冷汗直下,随即怒视贺渊:“王爷杀了我吧!我不会签字画押的!” 贺渊眉梢微动:“没让你签字,你只管按个手印便是,签字的事交给王妃即可,他擅长临摹字迹,已经照着你的字迹临摹了好几个月,想必不久就会有所成。” 楼永年吃惊不已,随即气得胸口起伏,疼痛难当:“你们……你们……我不会按的!你杀了我便是!” 贺渊不满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他身侧,三下两下就将他钳制住,抓着他一根手指强行按在印泥上。 楼永年吓得魂飞魄散,贺渊动作太快,他都没来得及反抗,手指就已经刷刷刷连按数个手印,等他反应过来想挣扎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被钳制得完全动不了,最后只好绝望地看着这些契书上面一个个落下自己的指印。 他完全没想到,堂堂一镇藩王,竟然出其不意亲自出手,外面明明有护卫随叫随到,难道燕王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得到这些产业?还是他不想让此事被其他人知道? 楼永年失魂落魄地看着贺渊收起契书,一朝失去自己经营多年的成果,比挖他的肉还疼,若这些是他为自己谋的利也就罢了,丢了便丢了,可这些都是他为晋王谋划的,一朝失去,晋王该对自己如何失望? 贺渊将一切都收拾好,也不看他如死人一般的脸色,起身去打开书房的门,沉冷的神色又恢复成进来之前的温和:“楼大人,本王送你出去。” 楼永年跟着他走出书房,虽目光发直,却依然挺直着腰板。 走到厅堂时,薛云舟正坐在里面吃烤红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立刻笑嘻嘻地招手:“楼大人,快来尝尝新美食,配上你的永年茶绝对好吃!” 楼永年冷冷地看着他。 贺渊走过去:“道长很喜欢吃红薯,你多给他送去点。” 薛云舟对着红薯呼呼吹气:“放心吧,我刚刚给他送去不少,他一边跟我论道一边啃红薯,直呼美哉,我都怕他撑死。咦?楼大人,你快过来吃啊!深更半夜跑商议事情最熬人了,快来吃点热乎的补补体力!” 楼永年恨不得生啖其肉,咬牙道:“不必,我不饿!” 贺渊对薛云舟道:“你慢慢吃,我送楼大人出去。” 楼永年怒道:“不必假惺惺了。” 贺渊道:“天色已晚,楼大人今晚就歇在王府吧,何总管已经给你安排好厢房,你只管安心住着,缺什么说一声即可。” 楼永年气得身子微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贺渊抬手一指大门:“请!” “哎等等!”薛云舟突然冲过来,在楼永年黑着脸跨出门槛时一步窜到他跟前,“真的很好吃,你带回去尝尝!”说着不由分说往他怀里塞了一颗红薯,又哥俩好似地拍拍他的肩笑了两声,这才松手放他离开。 楼永年冷哼。 后半夜,楼永年被软禁在燕王府,在他辗转反侧之际,贺渊在书房对宋全吩咐:“把牢里那位统领放出来,安排妥当的人送去宁州晋王府。” 翌日接近晌午时,那位在牢里刑讯时被折磨得满身伤的统领已经出城许久,贺渊则带着薛云舟及王府一干臣属为楼永年送行,明面上说是楼大人最近身子不大好,要辞官归乡,暗地里则因为被薛云清刺了麻针,无法开口无法动弹,让人架着走。 百姓们不明就里,纷纷跟在后面,送行的队伍越拉越大,浩浩荡荡。 出了城门,待其他人都离开,楼永年终于恢复知觉,贺渊则在此时开口:“楼大人的双亲如今已不在宁州。” “什么?!”楼永年如被敲了一记,顿时大怒,“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对付老弱你不觉得可耻么!” 贺渊淡淡看了他一眼:“楼大人多虑了,你父母一切安好,你若不放心的话,不妨去汉州找他们。”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写着地名的纸笺递给他。 楼永年不敢耽搁,虽然想即刻赶回宁州,可更怕父母遭遇不测,一得自由立刻往汉州奔去。 不久后,宁州晋王府的门口有人半夜扔下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子,此人正是贺渊叫人送回去的那位统领。 晋王得了消息,立刻叫人将他抬进去,又命大夫为他治伤。 那统领苏醒后求见晋王,一见面立刻跪下请罪:“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晋王笑道:“你醒了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养伤才要紧,快起来坐着说话。这次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是本王的疏忽,我们宁州的兵力到底比不上他们青州的,贸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看来我之前修身养性是不对的,今后南方若是有匪徒扯旗造反,只要皇帝开口,我绝不推辞,到时你就带着手下的兵去磨练一番。” 那将领听得激动,晋王显然是不会怪罪他的意思,而且话语中对他颇为信任,看来此次遭罪是值得的。 晋王又沉吟道:“燕王将你送回来,看来知道背后是我安排的了,他这是在警告我不要伸手太长?”说着略带玩味地笑了笑,“等以后我们所有人都撤回来,青州就剩下个空壳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我看他还拿什么跟我斗!” 这时,门外有心腹求见,看晋王没有要支开旁人的意思,知道这位统领已经获得了他完全的信任,便直接开口:“王爷,青州有人传来消息,说,楼……楼大人将所有产业都转让到燕王妃的名下。” “什么?!”晋王倏地起身,瞪眼看他。 “另外,楼大人已经离开青州,他的的双亲似乎也离开宁州了……” 晋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去哪儿了?” “不知所踪。” 晋王气得原地打转:“他在做什么!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旁边沉默半晌的统领轻轻“噢”了一声,低喃道:“难怪……” 晋王回身看他,面色异常难看:“难怪什么?” 那统领被他要吃人的目光吓一大跳,硬着头皮道:“难怪燕王一副对宁州了如指掌的样子……” “你是说,楼永年他背叛了本王?”晋王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 “不不不!属下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统领生怕自己说楼永年的不是将晋王惹恼,挠着头皮费力解释,“只是青州到处都有王爷的人,可属下被关了这么久,楼大人竟没有叫人往里面传过话,而且燕王只在前两天对属下用过刑,后来却突然停下了,只三五不时派人过来跟属下确认一些事,让属下只管点头摇头,属下并未表态,不过他们说的句句都切中要害,我还觉得邪门了呢……” 晋王沉默地听他说完,再次确定楼永年背叛自己的事实,他阴沉着脸重新坐下,低低说了一句:“他在怪我。” 那统领迟疑开口:“或许,楼大人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可能他是被逼的……” 晋王沉默不语。 旁边的心腹低声道:“属下还听说,楼大人夜里留宿燕王府,与燕王夫夫一起吃面条拉家常,气氛甚是和睦,之后楼大人与燕王在书房密谈了许久,离开时燕王妃又给他塞了些吃的,据说他们这一晚都相谈甚欢,第二天楼大人离开时更是由燕王亲自相送,声势隆重。” 晋王捏紧扶手,听完后沉默许久,最后冷笑数声,狠戾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要把楼永年给本王找出来!” 第77章 晋王 楼永年离开青州之后,贺渊就不再关心他的死活,毕竟他这个细作是听命于晋王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人窝里斗,只要不是南方的蛮夷,不是北方的突利,上升不到民族大问题,就没必要惩罚太过。 再说楼永年将青州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算有些功劳,又有民心加持,还真是轻易动不得,但青州很穷也是真的,虽然公帐上没什么问题,但民间资产大多被他侵占,万一哪天他把所有产业都撤走,青州就会成为一个空壳子,想获得税收,只能靠农地,但青州异常荒凉,有效开发的农田少之又少,这种情况下,他们燕王府别说养兵,养活自己一家都成问题。 所以对楼永年的处置重不得轻不得,算是有些棘手,让他转移产业以及离间他与晋王的关系还是贺渊与薛云舟及以及数位心腹共同商议许久才定下的。 将楼永年这个全民偶像狠狠坑了一把,薛云舟乐得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虽然在他这个拥有整座金矿的土豪眼中,这些收入根本不值一提,但想到晋王会气歪鼻子,他还是觉得浑身舒爽。 晋王的确气得够呛,这么大笔收入突然断流,他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还不至于动他根本,真正让他气愤的是楼永年的背叛,以及他在青州多年部署的一朝倾塌。 如今贺渊已经回到青州,他想再在青州动手脚就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想将青州掏成空壳也成了极难实现的事,他无数次想说服自己楼永年是有苦衷是被逼的,可一天天等下来都没有楼永年的消息,心底那道罅隙终究还是越变越大。 没想到两个多月后,楼永年却主动回到了宁州。 楼永年是回去请罪的,他在汉州找到双亲后,见他们一切安好,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宁州。 在去汉州的路上,他就察觉到自己上了贺渊的当了,但没有亲眼看到父母,他就没办法彻底放心,想到晋王可能怀疑到自己,他不敢将父母带回宁州,只好另外将他们安置好,之后独身上路。 到了宁州晋王府,见到晋王后立即下跪请罪:“属下无能,坏了王爷的计划,请王爷责罚。” 晋王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不要跟我说这是燕王的离间计。” 楼永年愣了愣,苦笑:“属下想说的是,这的确是燕王的计谋,想必王爷是不会相信的了。” 晋王仰靠在椅背上:“那你倒是解释看看。” 楼永年没料到他竟愿意听,神色微怔,道:“燕王妃精通笔迹临摹,属下并未在任何契书上签字,那都是燕王妃签的。” 晋王的神色似是听了个笑话:“燕王妃?就是那个被忠义侯府撵出去的书呆子?他不是整日读圣贤书的么?怎么会学这种歪门邪道?” “燕王妃并非书呆子,他性子十分跳脱,与王爷所听的传言相去甚远。” 晋王神色不悦:“你在青州时日多,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楼永年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了,心中郁郁,口中道:“这次的事因属下而起,是属下的过失,但属下绝没有背叛王爷,属下为了王爷甘愿在青州那片不毛之地粗茶淡饭度日,王爷此刻不相信属下,难道以往数年的信任都就如此不堪一击,连燕王的离间之计都敌不过?” 晋王听他后面话中竟隐含怨怼之意,不由冷笑:“你将父母移往别处,又何时信过我?” “那是贺渊做的。” “是么?那你这次回来请罪,为何不将父母一同带回宁州?还不是怕本王会迁怒他们对他们不利?” 楼永年语塞。 晋王看了他半晌,最后长叹口气,语带寂寥道:“我曾以为,你是这世上最信任我的人,如今连你都不信我了,我还能指望谁?” 楼永年张了张嘴,最终只垂下双眼沉默,他没办法辩驳,晋王性子残暴,一旦被触怒,动辄抄家灭户,虽然做得极为隐秘,可他做为心腹知之甚多,他当年主动请缨去青州,晋王说替他照顾父母,又何尝没有要挟之意? 自己在青州这么多年,心境早已发生变化,当年的执著不再是执著,当年的信任也的确不再纯粹,如今父母已安然离开,他竟松了口气觉得解脱,再回宁州,是抱着一死之心的。 两人相顾无言,晋王忽然软下了语气,叹道:“我只是一时气愤,看到你主动回来,我心里的气立刻就消了大半,哪里会真怪罪你,既然你说未做过,那就是未做过,你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再说,你曾为我付出良多,是我亏欠你,你在青州那么多年着实辛苦,如今回来也好,不妨留在我身边继续为我出谋划策,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你也不必过于介怀,青州的事我们再想法子便是。” 楼永年垂头掩饰嘴边的苦笑,晋王能软下语气,便是当真不打算要他性命了,可他心里没有半分轻松,晋王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假,即便是真心想要他继续效力,又能剩下多少信任?他对晋王的确算是倾心付出,从未图过回报,可那是在彼此信任的前提下,如今晋王已然不可能再毫无芥蒂地对他推心置腹,难道他要留下来等着以后每日饱受被猜忌与防备的煎熬么? “王爷,属下在青州的确犯了错,最大的错便是低估了燕王,属下这次回来是打算领罪的,又哪里来的面目继续为王爷效力?” 晋王没料到他会拒绝,直直瞪着他。 楼永年始终未起身,跪在那里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两人对峙良久,晋王黑沉着脸,无奈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这傲骨着实太过了些。”说完又沉默片刻,摆摆手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不相信我的话,我放你离去便是。”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时,面色都不算好看,楼永年并未受到惩罚,晋王之前的怒火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晋王府上上下下都暗中议论:王爷对楼大人的看中,果真非同一般。 之后没多久,楼永年在晋王的默许下离开了宁州。 此后接连数日,晋王喜怒无常,在他身边伺候的人无不遭殃,随口几句斥责是轻的,更甚者则是棍棒伺候,险些丢了性命。 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个别主动请缨去晋王身边伺候的人便显得鹤立鸡群了,不过大家一看是门房老钱家的远房侄子,又觉得理所应当。 老钱地位低,求爷爷告奶奶才给他侄儿在柴房谋了个差事,他侄儿据说家中媳妇腿瘸了没银子看病,着实是个可怜人,如今好不容易晋王身边缺人了,他自然要削尖脑袋挤过去,原因没别的,每月能多二两银子罢了。 第78章 行刺 楼永年离开之后,晋王时不时便要感怀一番,后来某日又突发奇想,打算去楼永年曾经的住处去看看,算是怀念故人。 命令一下,整个王府都忙碌起来,因为晋王极爱享受,所以每次出门都要大费周折,马车必须极尽舒适,点心必须品类齐全,伺候的人必须机灵能干,拉车的马必须步伐稳健,随便拎出一项都要来来去去检查好几趟,更不要说清水净道、红锦铺街等各种排场了。 一通人仰马翻的折腾后,终于到了既定的日子,晋王坐上马车带着随从与护卫浩浩荡荡出了王府,直往不远处楼永年的住处缓缓而去,楼永年在宁州的屋子到底比在青州时做戏用的民宅讲究许多,两进的院落倒也宽敞,虽不奢华,但处处透着文雅,只是物是人非,如今已成了一座空宅。 晋王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在里面转了半天,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神色颇有些感怀,到后来渐渐露出疲态,走到湖心的水榭旁边,望着水面怔怔出神,最终长叹一口气,问身边的心腹:“找到他父母了么?” 心腹躬身应道:“还没找到,属下一直派人暗中跟着楼大人,楼大人是个大孝子,不可能不去找他父母的,相信不久就会有他们的消息。” 晋王似乎并不失望,只点了点头,又似自言自语道:“这世上,也只有他会不求回报地为我付出,没了他,我还能相信谁呢?” 一旁的心腹面色不变,晋王身边所有人都有这份自觉,他们在晋王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楼永年,同时也知道晋王最爱惜的是自己,这次他与楼永年有了罅隙,即便用手段逼迫人回来,两人之间的信任也不会再如从前,晋王这番感慨看似发自肺腑,但也只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 晋王想到楼永年宁愿死宁愿离开也不肯继续留在他身边,眼底有些阴郁,最后所有思绪化作一声叹息,挥退左右侍从,淡声道:“留个人伺候茶水就行了,其他的都在外面候着吧。” 晋王仇家不少,刺杀之事常有,这里在来之前就已经仔细搜寻检查过,确定不会有人埋伏在四周,所以晋王很放心,侍从们便领命退出水榭,站在湖边警惕地守着,只留了一个奉茶的小厮在里面伺候。 晋王端着茶浅酌几口,抬眼看了看低眉顺目站在身边的小厮,不禁皱眉。 最近他心情不好,跟在身边的小厮换了一茬又一茬,眼前这个是前几天才提上来的,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有了闲情打量,眼神中顿时带了几分挑剔。 他是个注重享受的,身边伺候的人不能有碍瞻观,也要矮一点以便他俯视,可眼前这人虽然双目湛湛有光,看起来十分精神,但两道又粗又浓的一字眉长得快要连到一起,生生毁了一张本该俊美的脸,更不要说此人还个子高挑,即便躬着身也让他有点压迫感,这让他浑身不爽。 “你原先在哪里当差?家中都有什么人?”晋王忍耐着性子问,同时打算找个罪名将他叉出去。 “回王爷,小的原本在柴房劈柴。”小厮面带谄笑,“小的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个腿瘸的媳妇儿。” 晋王大怒:“克父克母的东西也敢在本王跟前伺候!来——” “人”字尚未出口,胸口陡然一阵剧痛,晋王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看向面前的小厮,口中“噗”一声喷出大口黑血,他抬手想要反击,却发觉全身瘫软无力,顿时竟怒交加:“你——” 周围的侍卫立刻发觉不对,在小厮亮出匕首的瞬间就飞身而至,数十把明晃晃的剑齐齐斩来。 小厮眼神狠戾,匕首一转,用力拔出,眼见晋王再次口喷黑血,立刻旋身躲开众侍卫的攻击,纵身跃入湖中,激起巨大水花,紧随其后的是无数支利箭。 利箭没入水中,水面渐渐染红。 晋王扶着石桌,咬牙切齿:“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十几名侍卫紧跟着跳入水中抓人,其他人分散到院子各处,另有人迅速出去报信,准备关闭城门。 不久后,城外一处河流中有人冒出头来,那人随手在脸上一抹,浸了水的丑陋一字眉掉下来,凸显出清朗俊美的面貌,正是严冠玉。 从城内游到城外,期间还要小心躲过护城河的关卡,严冠玉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他小心观察过四周之后,费力地抓着岸边的草爬上去,趴在地上呼呼直喘气。 耳边响起马蹄声,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很快跑进视野,马上的人嘶哑着嗓子喊:“侄儿快上来!马车里有干净衣服!” 严冠玉看着那张老脸笑骂:“滚!都这会儿了还占我便宜!”说着伸出手,等马靠近后借对方的臂力跃上马车。 驾马车的是齐远,他父亲当年在晋王府养信鸽,后来虽被晋王害死了,但暗地里有些关系网还在,他大费周章混进晋王府,成了守门房的老钱,又把“远房侄儿”严冠玉弄进来劈柴,两人蛰伏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机会。 严冠玉掀帘坐进马车,齐远瞥见他背上的箭,急忙勒停马车:“你受伤了?” “没事。”严冠玉从角落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伤药,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还好我媳妇儿疼我,给了不少好药。” 齐远翻着白眼钻进来:“他还没答应你什么吧?”边说边动作麻利地给他拔箭处理伤口。 严冠玉嘴硬:“怎么没答应?他收了我的玉佩,以后就是我严家的人了。” 远在青州正在燕王府串门逗孩子的薛云清偏头狠狠打了个喷嚏,坐在他面前的贺谨愣了一下,以为他在逗自己玩,弯着眼睛张大嘴巴咯咯笑起来。 薛云清皱眉揉揉鼻子,贺谨抬手指指他的鼻子呀呀叫,示意他再打个喷嚏。 薛云清不理她。 贺谨爬起来撑着他的膝盖不依不饶:“呀呀呀!” 薛云清一脸无奈。 旁边看热闹的薛云舟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伸手在贺律头上摸摸:“儿子,有人想你伯伯了。” 贺律坐在他环着的双腿中间,自顾自闷着头玩玩具,小脸严肃认真,一点都不想理他。 这时宋全过来求见,手里拿着一封信:“王妃,宁州传来消息,晋王遇刺重伤,昏迷不醒。” 薛云清手一顿,下意识看向那封信,紧抿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薛云舟接过信看了看,皱眉:“当胸被匕首刺中,匕首上还有毒,这样都没死,太可惜了。这应该是严冠玉干的,有他的消息吗?” 宋全摇头:“没有,不过应该顺利逃出去了,晋王的人正大肆搜捕他的踪迹。” 薛云舟笑了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先下去吧,等王爷回来我会告诉他。” 贺渊这些天比较忙。 解决了内患,燕王府一边开采金矿,一边铺设电报线路,这两样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有点闷声发大财的意思,此外贺渊把心思着重放在练兵上,时不时会去练兵场坐镇,最近又将现代部队的训练方式进行修改,融合进古代练兵方法中,这几天正在检验阶段成果,白天很少待在王府中。 等贺渊忙完回来的时候,薛云舟将晋王遇刺的消息告诉了他,他立刻安排人手前往玉山接应。 晋王很容易就能查出严冠玉的身份,玉山肯定早晚也会暴露,严冠玉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光想想手底下那么多兄弟的身家性命,这次也必然不会拒绝燕王府的庇护。 再说经历楼永年一事,燕王府已经公然与晋王府撕破了脸皮,接纳严冠玉的人马与晋王府为敌,既能气到晋王,又能壮大自己的队伍,还能卖严冠玉一个大人情,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没多久,又有一道消息传来:皇帝贺桢听闻晋王重伤,甚为担忧,特地派人将昏迷不醒的晋王接到京城医治。 薛云舟万分同情地摸摸贺渊的脸:“同样是叔叔,你被赶出京城,人家晋王被接到京城,这差别……算了,皇帝不疼你我疼你,你还是跟我混吧!” 贺渊听得笑起来,将他乱动的手抓住咬了一口:“好歹我现在健健康康,人家晋王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 薛云舟眯了眯眼:“不能让他醒过来,我觉得他是一条毒蛇。” 以前他们刚穿过来,对晋王没怎么关注过,后来陡然被咬了一口才知道此人的厉害,之后便对他多了几分警惕。 根据调查来的消息,晋王的喜怒无常让下面的人胆战心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性情残暴,其心肠之歹毒、手段之狠辣并不下于曾经的摄政王,但他与摄政王的处事之道又完全不同。 摄政王恶名在外,做任何事都由着性子来,用薛云舟归纳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中二叛逆期的反社会人格,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他,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大张旗鼓地杀杀杀,从不考虑后果。 但晋王却并没有那么显著的恶名,原因就在于晋王比摄政王城府深,一切都掩藏在伪善的外表之下,明面上对人百般示好,暗地里却各种阴招,哪怕是灭人满门也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时将事情做得悄无声息。 所以在青州流民闹事之前,贺渊与薛云舟从未将晋王这条蛰伏的毒蛇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彻底将他疏忽了。 现在晋王重伤昏迷,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机,贺渊立刻召集燕王府众幕僚商议往宁州内部渗透的策略,同时安排人时刻关注京城的动向。 第79章 兄妹 晋王昏迷不醒,但晋王曾经下达的命令却被底下的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们不仅锲而不舍地四处追捕,还将王府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朝天,查清严冠玉和齐远的身份之后将他们的画像贴满宁州的大街小巷。 严冠玉和齐远逃得万分狼狈,原本以为出了宁州就能安全脱身了,没想到京城的小皇帝横插一手,下令全国追捕,将他们俩的画像又贴遍大江南北,连青州都没漏掉。 薛云舟压根没管画像的事,燕王府都跟朝廷关系不睦了,傻帽才帮他们抓逃犯呢。 朝廷拓印下发的画像被送到案头时,他饶有兴致地瞄了眼,感慨了一句:“虽然不写实,但挺写意的,还真有点像,画师水平不错。”随后将画像随意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不过从严冠玉行刺到朝廷的追捕令下发至燕王府,这中间隔了不少时间,毕竟不是现代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古代消息传递没那么快,难免有所延迟,可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严冠玉也还是没有露面。 薛云舟明显感觉到薛云清的心神不宁,这会儿看看薛云清的反应,再看看他以前面对严冠玉时的冷若冰霜和满脸嫌恶,自认是个耿直汉子对感情直来直去的薛云舟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口嫌体正直”。 不过他也挺为严冠玉担心的,这会儿贺渊派去玉山的人已经带着新编人马回到青州了,他们到这时才知道严冠玉在走之前就交代了后事,说一旦晋王死了或是离死不远了,他们这些兄弟就赶紧投靠燕王府去,以至于燕王府的人去了没废半点劲就把大部队带回来了。 他们前脚刚走,晋王府的人马后脚就到,之后自然又是一路追截拦堵,在得知对方已经被燕王府收编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收手,没办法,怕被实力碾压。 至此,燕王府与晋王府的罅隙更深。 现在大部队安全了,严冠玉若真躲在暗处,应该早就知道了,可他迟迟未现身,也不知道是出了意外,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贺渊第二次派人出去搜寻。 而这时燕王府则迎来了一件大喜事:龙凤胎兄妹贺律、贺谨满周岁了。 这兄妹俩是燕王夫夫摆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又有着极尊贵的身份,他们的抓周礼自然要大操大办,不用贺渊特地强调,整个燕王府都自觉为这两个小家伙忙得热火朝天。 最近青州诸事顺遂,薛云舟难得清闲,便带着一对儿女到处遛弯儿,他遛孩子跟遛狗似的,因为有一次听贺渊提起“学步带”,就撺掇着他画了张图,然后找裁缝去做了两个,现在兄妹俩正是学走路的时候,他就将学步带往两人身上一戴,一手拉一个,走在王府里赢得无数偷窥与回头。 两个小家伙对身上戴着的东西非常适应,亮着又黑又大的眼睛一脸兴奋地蹒跚前行,没多久就拉着亲爹晃晃悠悠走到康氏那里。 康氏的门扉半开着,两个小家伙与祖母很亲,知道这是祖母住的地方,立即兴奋地冲过去,结果冲得太快,一来本就身子不稳,二来脚抬得太低,结果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趴在地上。 “哎呀!怎么摔着了!”康氏一脸紧张地冲过来,准备弯腰将兄妹俩扶起。 兄妹俩却被贺渊训出了好习惯,一个劲儿冲康氏摆手,贺谨用不太标准的发音脆生生喊着“不不不——”,然后费劲地挪着屁股试图自己爬起来,贺律则一声不吭地直接甩开手脚开始在地上爬,假装自己没有摔过。 康氏哭笑不得,转开视线看向薛云舟,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薛云舟后知后觉地看到屋子里另一个人,一个不适合在这里出现的男人,康老爷子的得意门生兼义子:康焕亭。 “焕亭叔,你在这儿啊!”薛云舟笑着跟他打招呼,眼底带着几分狐疑。 师兄妹或义兄妹说话聊天没什么,但这个兄始终未婚,这个妹又是跟寡妇差不多性质的独居女子,应该要有所避嫌才是,可没想到两人不止不避嫌,还屏退伺候的下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是……有猫腻啊! 薛云舟的双眼迅速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康焕亭面色有些尴尬,笑着冲他点点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幸亏还有两个小家伙打岔,他看看在地上爬得满身灰尘的贺律,再看看挪了半天屁股后扶着康氏的腿晃晃悠悠站起来的贺谨,赞叹道:“世子和郡主真是能干!” 薛云舟挺了挺胸表示骄傲,一脸傻爸爸样。 康氏将扒在腿边求抱抱的贺谨抱起来,解释道:“你焕亭叔是过来与我道别的。” “啊?”薛云舟吃了一惊,看向康焕亭,“这么快就走?” 康焕亭点头:“义父习惯了江南的气候,在青州始终住不惯,他看到你们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打算等过了世子和郡主的抓周礼就回去。” “那不是很快了?”薛云舟有点失落,虽然他是个冒牌货,与康兴为并非真正的祖孙俩,可康兴为与他印象中刻板迂腐的读书人完全不同,是个谈吐儒雅、字字珠玑的智者,他还挺喜欢和这个外祖父聊天的,陡然听到外祖父要离开的消息有点难以接受。 这会儿抓周礼还在准备当中,他想了想,朝两个孩子招招手:“走了,去找太祖父玩。” 贺谨立刻朝他伸出手,嘴里嘟嘟囔囔着:“抱抱!抱抱!” 薛云舟赶紧将这个贴心小棉袄抱过来,随后看向贺律,贺律这会儿已经爬到小几旁边了,正一脸严肃地研究摆在那上面的一朵素色珠花。 薛云舟满头黑线,心慌慌地想:这小子待会儿抓周礼不会抓个女娃娃喜欢的东西吧?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哎哎!律律!快过来!” 贺律回头朝薛云舟看了一眼,伸手抓起绢花,转过身倒腾着双手双脚,快速朝他这边爬过来,然后扶着他的腿站起身,破天荒地主动伸出双手求抱。 薛云舟简直受宠若惊,蹲下去将他也抱起来,对康氏和康焕亭笑道:“你们接着聊,我去看看外祖父。” 贺谨朝康氏挥挥手,贺律也抬起手,不过他不是道别,而是直接将绢花往贺谨头上一按。 薛云舟乐起来:“原来是给妹妹拿的啊,不错不错,是个好哥哥!” 贺谨似乎也觉得头上的珠花挺美,扬起小脸眉飞色舞地晃了晃头,这一晃直接将没有固定住的珠花给晃飞出去了,她抬手摸摸头,一脸茫然,接着扭头看看地上,“哇”一声哭起来。 康氏急忙将珠花捡起来给她戴上,又哄了两句,她这才破涕为笑,抱着薛云舟的脖子撒娇地在他脸上蹭蹭。 “走喽走喽!去找太祖父玩!”薛云舟一手抱一个,风风火火地赶往康兴为那里。 两个小家伙搂着他的脖子,被风吹起头发,似乎想起被大爹爹抱着骑马的情形,兴奋得小脸通红,齐齐蹬腿颠屁股,嘴里喊着:“哒哒哒——” “别动别动别动!”薛云舟吓得赶紧停下来,把他们安抚好了才敢继续走。 康兴为正在院子里看书,见薛云舟抱着孩子来了,立刻高兴地扔了书蹲下去,冲两个小家伙拍拍手:“来,太祖父抱!” 两个小家伙挣扎着下地,让薛云舟牵着学步带,一步三摇地走到康兴为面前,显然很喜欢这个太祖父。 薛云舟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外公,听说你要走啦?” 康兴为一边逗孩子玩,一边笑道:“你都知道了?我正打算去跟你们说呢。” “刚刚去我娘那边,听焕亭叔说的。”其实康焕亭比康氏大几岁,要换成血亲,薛云舟得管他叫舅舅,不过既然他只是义子,薛云舟就怎么顺口怎么来。 康兴为扭头看过来,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你去你娘那边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嗯?想法?”薛云舟一脸茫然。 “就是你焕亭叔和你娘的事。” 薛云舟反应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猜测是一回事,确认是另一回事,陡然听到这么个爆炸新闻,他差点从躺椅上弹起来:“他们……他们……” 康焕亭收起笑容,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你娘,当年若不是我将你娘许配给薛冲,她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薛云舟干笑:“您也别太自责,要不是您这个错误决断,这会儿哪儿还有我啊,您这是要把我弄死的意思啊!” 康兴为让他这么一插科打诨,什么悲伤情绪都没了,哭笑不得地骂了他一句:“臭小子!” 薛云舟笑嘻嘻问道:“那你当年看中薛冲什么了?为什么不把我娘许配给焕亭叔?” 康兴为没料到他态度如此自然,有些惊讶地打量他神色,发现他一脸没事人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随即解释道:“我也有眼瞎的时候,当初看薛冲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心里对他着实满意,想着他是家中次子,不用继承爵位,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就答应将你娘嫁给他。那时候焕亭像个闷不吭声的葫芦,我是一点都不曾看出他的心思,后来时间久了才渐渐回过味来。” 薛云舟听得唏嘘,心想要是没有穿越,他和二哥在现代可能也就那样错过了。 康兴为道:“你娘还年轻,这辈子还很长,我看她似乎对焕亭也并非无意,就有心成全他们俩,这样她老来也好有人相伴,不至于凄苦孤寂。就是不知道你对此有没有什么想法?” 薛云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只要我娘乐意,她想干什么我都举双手赞成!” 第80章 抓周礼 康兴为着实被薛云舟的态度震到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真的同意?” 虽然这个朝代对女子的束缚不算太严苛,但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没办法轻易撼动的,比如弃妇寡妇再嫁,这样的事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旁人指点,更何况康氏身份不比普通市井妇人,不仅要自己顶得住压力,还得考虑贺渊与薛云舟的心情,毕竟这两个小辈是青州城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面子大过天。 康兴为以为这件事不会顺利,没想到薛云舟却一脸坦然地点头:“同意,这是好事啊,当然同意!” 薛云舟是现代人,对父母再婚这种事看得很开,虽说在现代也有很多家庭的孩子没办法接受这种事,但他本人成长经历特殊,身边没有父母只有二哥,那自然也就谈不上对父母的依赖,更何况康氏又不是他这个冒牌货的亲娘,他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已经够心虚了,再不让她晚年幸福,那简直就是大罪过。 康兴为自然不知道这么深层的原因,他只是对薛云舟的态度感觉诧异又欣慰,随后沉吟道:“只是不知燕王对此事怎么看……” 薛云舟咧嘴笑:“外公放心吧,我怎么看,他就怎么看。” 康兴为差点被他那一脸明晃晃的幸福笑容闪瞎眼。 之后两人没有再就此事多谈,因为燕王府陆陆续续开始有客上门,薛云舟扔下孩子去外面待客了,当然,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真正费心待客,他只要与贺渊一起接受别人的道贺与贺礼再顺便说两句客套话就可以了。 将近中午时,燕王府已经宾客盈门,男宾女眷各归各位,热热闹闹地等待开席,这时候京城的圣旨也来了,无非就是恭喜世子和郡主满周岁等一堆漂亮话,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贺渊命人将两个小家伙带过来。 两个小家伙今天都穿得特别鲜嫩,本就粉雕玉琢的面孔,再加上刻意的打扮,显得漂亮又喜庆,任谁看了都想上去摸一把,奈何碍于他们的身份,谁也没敢动爪子。 此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由金银玉石木竹锦缎打造的含有寓意的小物件,都是专门为抓周准备的道具,贺渊与薛云舟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家伙抱到桌上去,任由他们在上面随便玩随便抓。 两个小家伙顿时被满桌宝贝吸引住了,伸出手这个抓起来看看,那个拿起来摸摸,当真成了好奇宝宝,只不过兄妹俩神情完全不同,一个满脸严肃沉默得好像在做科研,一个瞪大眼唔哇乱叫表达出满腔的惊叹。 等把每一样都摸遍之后,兄妹俩开始合伙给这些东西分门别类,一会儿我拿样东西递给你,一会儿你拿样东西递给我,基本上都是气质硬朗的给哥哥,漂亮可爱的归妹妹,分到最后都没吵闹争抢过,偶尔碰见两人都喜欢的,贺律也会主动让给妹妹,十足十的兄长派头。 左右宾客纷纷夸赞,既有真心也有恭维,贺渊与薛云舟一并笑纳。 到最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贺渊对两个小家伙道:“好了,各拿一个玩,其他的收起来。” 贺谨瞪大眼,冲他狂摇头,手忙脚乱得开始把东西往身后藏,贺律虽然看起来淡定,但也是一脸坚决地默默将东西圈在自己腿弯里。 贺渊:“……” 薛云舟:“……” 周围一众宾客:“……” 在一片寂静中,薛云舟想了个法子:“快快!把面端上来!” 两个小家伙很快被面碗里溢出来的香味勾住馋虫,齐齐抬头看过来,薛云舟笑得像狼外婆:“想不想吃?想不想吃?想吃就爬过来!” 贺律低头看看面前的宝贝,面露不舍,贺谨也扭头看看藏在身后的宝贝,一脸纠结,因为爹爹们教育过,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拿玩具,拿玩具的时候就不准吃东西,这下顶着面香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薛云舟招招手,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今天你们周岁礼,可以破例拿一样,只能拿一样!” 两个小家伙如蒙大赦,立刻埋头挑拣起来,最后贺律拿起一只纯金打造的玩具弩,贺谨拿起一把嵌着宝石的玩具匕首,齐齐奔着面碗而来。 薛云舟:“……” 这些反和平的玩意儿,贺律拿着也就算了,贺谨竟然也拿,原来他们养了个女汉子吗?! 两个小家伙在大人的伺候下吃光碗里的面条,抓周礼才算结束,之后众人陆续入座,等待开席。 就在这时候,何良才走到贺渊与薛云舟身侧,低声说道:“禀王爷、王妃,外面有位自称姓严的先生前来赴宴,他手里没有帖子,不过说是王爷与王妃的故人。” 先生? 贺渊与薛云舟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想到严冠玉,何良才没见过严冠玉,但与他们相识,又是姓严的,除了严冠玉,他们也想不出别人了。 贺渊抬头,波澜不惊道:“请他进来吧。” 薛云舟鬼鬼祟祟地看了眼朝廷使者,凑到他耳边低声问:“真请他进来啊?到时被发现了,我们是袒护还是不袒护啊?” 贺渊神色不动,只看向他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他但凡有脑子就该知道今天这场合有朝廷的人,既然他敢来,就说明他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要真的被发现了,这么蠢的人我也没必要袒护他了。” 薛云舟点点头,随即又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我就没想到这茬,总觉得你在说我蠢。” 贺渊睨他一眼:“没事,你蠢成猪我也不嫌弃。” 薛云舟:“……” 没多久,门外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气质翩翩的中年文士,此人蓄着美髯,手执纨扇,走起路来衣带当风,引得一众宾客频频回头。 薛云舟定睛望去,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强忍着咽下去,呛得咳起来:“卧槽,我以为诸葛亮来了!” 坐得近的人听到他的话纷纷面露疑惑:诸葛亮是谁? 从门口进来的"诸葛亮"正是严冠玉,作为朝廷钦犯,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甚至还面带微笑地沿途向众人拱手致意。 朝廷派来的使者自然也看到他了,但他现在的扮相与本来面目差别太大,而朝廷的画像是晋王的人查到他身份后根据他几年前的相貌画的,也与如今的真实相貌有一定差别,朝廷使者没见过他本人,单靠画像完全没办法产生联想,再看席间各位虽然面露好奇,但总体都还淡定,于是朝廷使者彻底放弃对严冠玉的观察。 在座几乎都是青州官场中的官员及家眷,彼此都是相识的,陡然冒出来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严冠玉,众人面面相觑之余自然要打听一番,贺渊为了给众人释疑,让人给严冠玉添了个座位,这座位正在薛云清旁边。 众人看看这一桌的其他人,瞬间明白:原来这是王妃家的亲戚啊! 严冠玉看到薛云清身边摆上了空位,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先是大步走向贺渊与薛云清,与他们客套了几句,又送上贺礼,这才迫不及待地走到薛云清身边坐下,朝在座各位状似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薛云清神色如常地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回来了?” 这句话的本意是从宁州回到玉山了,严冠玉却理解成回家了,不禁笑容更甚,丝毫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往他那边凑了凑,低声笑道:“媳妇儿,我回来了。” 薛云清手一抖,怒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严冠玉觉得他发怒的模样都格外吸引人,忍不住含笑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摆出一张无辜脸:“上回你收下的那枚玉佩是我严家的传家宝,我娘专门留给我叫我送给媳妇儿的。” 薛云清皱了皱眉:“你夹在信中送过来,我想退也无处可退,现在既然你回来了,我立刻就还给你。”说着就要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 “别别别!”严冠玉急忙拦住他,笑嘻嘻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再说你都贴身收着了,自然是极喜欢的,不必不好意思。” 薛云清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冷声道:“若真喜欢就佩戴在腰间了,随身带着不过是为了见到你的时候方便直接还给你,你不必自作多情。” “对对,你说的都对。”严冠玉连连点头,随即又一脸苦相地看看桌上的其他人,“我肚子好饿,你们都不吃饭吗?” 桌上其他人:“……” 薛云清面色很不好看,他本就自尊心极重,又性子敏感,虽然严冠玉与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嗓音,可同桌吃饭的人还是能听到一些,这让他有种被扒光衣服暴露在人前的羞耻感,也让他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榔头锤死严冠玉。 严冠玉却在将他火气逗出来之后转头开始与桌上的其他人寒暄,薛云清见他没事人似的,心中郁气更甚,咬紧牙关将袖子里的玉佩掏出来塞给他,之后低头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 严冠玉低头看看手里的玉佩,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待抬起头时又是笑嘻嘻的模样:“算了,等媳妇儿消气了再拿回去。” 薛云清只装作没听到。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虽然刻意压制,不过有心人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于是宴席结束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陡然冒出来的中年文士是王妃堂兄的意中人,还交换了定情信物,难怪会坐到一个桌上。 于是,朝廷使者非常心宽地回去了。 燕王府恢复宁静后,薛云舟叫人给严冠玉安排了临时住处,并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我家堂兄脸皮薄,你……加油!” 严冠玉笑眯眯点头,目光转了转,道:“你家王爷呢?” “他去校场了,你找他有事?” “找你也一样。”严冠玉抬手把脸上的胡须扯下来,边扯边咧着嘴说:“这次多谢你们了!” 薛云舟笑起来:“就为这个?我当什么大事呢,表示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咱们互惠互利,将来还可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严冠玉扯完胡子又搓了搓脸:“不过我的人马全都归你们了,我怎么办?我现在手里可连头跑腿的驴子都没有。” 薛云舟拍拍他的肩:“放心,既然你来了咱们青州,以后就是青州的一份子,王爷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份好差事的。” “哦,那我现在能先借点人手么?” 薛云舟疑惑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爹在世时认识一位神医,我想跟你们要些人手随我跑一趟,去把神医请过来。” 薛云舟惊讶地瞪大眼:“神医?我们也在找神医,没想到你那儿竟有个现成的!” “神医年纪大了,早就隐居了,所以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我之前一直是个亡命之徒,不好去请他老人家,现在好歹受燕王府庇护,也算有点底气了。” “唔……”薛云舟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是给我堂兄请的?” “是啊!你这是什么表情?”严冠玉不满,“说吧,人借不借?” “借,干嘛不借!”薛云舟笑起来,“你等着,明天就把人送到你门口。” 严冠玉喜笑颜开,临走时又回头嘱咐:“这件事先替我瞒着云清,免得他知道后犯倔,而且他那腿能不能治,能治到哪一步还未可知,等神医来了,就当是在此客居顺便与他沟通医术吧。” “放心,我有数。”薛云舟点了点头,看向严冠玉的目光略有惊异。 所谓“医者不自医”,薛云清年少时学医是为了自己的腿,可到如今也算学有所成了,却依然拿自己的腿没办法,贺渊为了表示对他当初做手术的感谢,对他的事挺上心,一直在派人四处寻访名医,没想到严冠玉直接就认识一位。 薛云舟之前言语上支持严冠玉追求薛云清,更多的是开玩笑的意思,甚至他一度以为严冠玉只是心血来潮,现在看严冠玉为了薛云清这么费心费力,倒也算用心良苦,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一种我家孩子总算没碰上渣男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第81章 闲聊 严冠玉得了薛云舟的承诺,心情愉悦、满面春风地向他告辞:“我要去找我媳妇儿了,暂时别给我安排差事,我得先把媳妇儿娶进家门。” 燕王府正打算剥削他这个劳动力呢,陡然听到这样的话,薛云舟有点受刺激,忙正了正脸色,语重心长道:“我觉得吧,男人还是先有事业比较好,面包有了,爱情才能牢固。” 严冠玉一脸莫名:“面包是什么?麻烦你说点我听得懂的。” “咳……面包就是……馒头。我的意思是,男子要建功立业,要有豪宅和米面,这样你的亲亲心上人才能安心跟着你。” 严冠玉嗤笑:“你的意思是,万一你家王爷没地盘没权力了,你就不跟他过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薛云舟面不改色,“我跟王爷那是从小到大的感情,讨饭也要一起讨的,王爷说什么我都觉得对对对,王爷做什么我都认为好好好,我跟王爷那是情比金坚,你们俩可不能比。” “从小到大?你当我傻呢?”严冠玉满脸鄙夷,“你这样真是没骨气。” “是是是,我没有骨气,我家堂兄最有骨气了,所以你说什么他都觉得错错错,你做什么他都觉得是狗屎。” 严冠玉噎住,瞪了他半晌,最后“切”了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少污蔑我媳妇儿,我走了。” 薛云舟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想想薛云清的冷若冰霜,心里默默为老严点了根蜡:“走好。” 严冠玉离开后没多久,贺渊就从校场回来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正是用晚膳的时候,薛云舟趁着饭菜还没端上来的时候鬼鬼祟祟凑到他耳边说:“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贺渊侧头定定地看着他睁大的双眼,顿了片刻:“先听好消息。” 薛云舟疑惑地挑了挑眉:“为什么?一般人不都是把好的留在后面的吗?” 贺渊又看了他一会儿,撇开目光,面无表情道:“在这个世界,除了失去你,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坏消息。” 薛云舟眨眨眼,脸上隐隐有点发烫的迹象,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淡定,忙垂下眼清了清嗓子,舔着嘴唇忍笑道:“矮油,情话说得这么溜!这不科学!” “哦,说漏了。”贺渊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止你一个,还多了两个孩子。” 薛云舟:“……” 饭菜摆上来,两人一个愧疚一个无语地看着饭菜沉默片刻,薛云舟端起碗拿起筷子:“二哥,你刚刚说,这个世界,那要是还在原来那个世界呢?” “唔……还有大哥和公司。” “……”薛云舟心力交瘁,“男人的情话果然都是掺了水的。” 贺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薛云舟正准备化悲痛为食欲,却又咬着筷子愣住:“也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不用太担心,大哥一向稳重,又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出了事,他会难过一段时间,但不会一蹶不振,公司原本也就该是他的担子,他不会有事的。”贺渊一边安慰一边给他夹菜,见他神色恢复了才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你要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哦,是云清的事,严冠玉说认识一位神医,准备请到这里来给他看看。” “那的确是好事,我们这边派出去的人可以暂时歇歇了。”贺渊并不怀疑那位神医的医术,毕竟严冠玉曾经出自名门望族,能认识神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至于这神医究竟有多神,反正试试就知道了,实在不行大不了他们再派人继续寻找。 贺渊又问:“坏消息呢?” “外公要回江南了,我还挺舍不得的。” 贺渊沉吟片刻:“没事,大不了我们以后去江南看他。” 薛云舟放下筷子左右看看,又斜眼瞄他,悄声说:“虽然我知道你有野心,但是你也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啊,楼永年的前车之鉴,小心有奸细,隔墙有耳!” 贺渊让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和野心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藩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你想离开,不就是要摘了藩王这顶帽子吗?” 贺渊好笑地在他脖子后面捏了捏:“现在说这些太早,我的意思是,天高皇帝远,这会儿又没有记者媒体,我们其实挺自由的。” 薛云舟连连点头表示受教,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你真不想啊?京城的小皇帝是薛冲的种,这放在皇家谁都不能忍吧。” 贺渊半晌没说话。 是个男人都会有一定的野心,就好比他曾经在现代接手家里的公司,心里就想着怎么让公司发展壮大甚至直接垄断行业,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曾经的家庭变故引起了公司的动荡,他说不定在这次出事前就将之发展成一个业界王国了。 而现在到了古代,作为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燕王,身具皇室血脉,他有了更高的起点,自然就有了更大的野心,不然也不会费心费力地铺路练兵,只是这辈子他能和薛云舟互通心意甚至有了骨肉牵绊,实在是天赐的恩惠,这让他偶尔也会有点患得患失的感觉,生怕作恶太多被老天收了去,所以他很珍惜眼下的和平日子,不想轻易引起战事。 “二哥,你怎么啦?在想什么?”薛云舟伸手在他面前挥挥。 贺渊回神,淡然道:“没事,我刚刚在想,就算皇帝是薛冲的种,我们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我现在只想把青州发展好,暂时没有对付他的打算,只要他不来惹我。” 薛云舟笑嘻嘻道:“他现在忙着照顾他的晋王叔叔,没空来招惹你这个燕王叔叔。” 贺渊忍俊不禁:“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两人吃完饭带着一儿一女到院子里散步消食,转了没多久就看到康兴为走过来了,忙停下脚步,将孩子交给奶娘。 康兴为摸摸两个小家伙的头,笑呵呵道:“我是来跟你们辞行的,想必云舟已经说了。” “他刚告诉我,不过外公的决定有些突然,在青州住不惯?”贺渊边说边将他请进书房,又叫人给他上了茶,等他入了座,自己才拉着薛云舟坐下,礼道十足。 康兴为暗自咂嘴,这燕王挺好的嘛,学识渊博、勤政爱民、孝顺懂礼,自己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他草菅人命过,以前那些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搞不懂! 因为自来青州后就对贺渊的印象分直线上升,现在临别之际,康兴为俨然已经将他当作自家的好孩子了,所以祖孙俩谈得相当尽兴,薛云舟在旁边看得直乐。 贺渊对康兴为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只好作罢,说道:“江南的气候确实比青州好,那儿水土养人,鱼米富足,是个好地方。” 康兴为笑呵呵地捋着胡须道:“青州如今也很不错,与我刚来那会儿相比,可是天翻地覆。” 贺渊并不谦虚,青州确实发展很大,不说别的,单看古人最看重的土地就能有所体会,他们安置的流民数目不少,除了年轻力壮的在铺路,剩下的全都安排了荒地给他们开垦,而且在最初没有产出的时候由王府给予生活补贴,如今青州的荒地已经被开垦了不少,整体面貌可谓日新月异。 贺渊诚恳道:“外公这次回江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康兴为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好奇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最近洲洲一直在号召百姓种植瓜果,收效甚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百姓们无法放弃对粮食的依赖,我想请外公在江南替我们燕王府说项,让那里的官员与粮商同意长期向我们青州供应优质米粮,而我们以后也会向他们供应瓜果,一旦我们建立稳定的合作关系,我们两地的生活水准都会有很大的提升,绝对有益无害。” 康兴为沉吟片刻,点头答应:“我在江南还是有一定声望的,想必他们也多多少少会给我几分薄面,我试试”。 贺渊是个王爷,在江南也并非没有自己的人,以他的身份想要给那些官员和商人施加压力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这身体的原主名声太差,江南也并非他的地盘,若是有人不服他,暗地里总会耍些手段或制造些困难,他并不想用古代那套野蛮粗暴的手段去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才将法子想到康兴为的头上。 康兴为门生故友遍地,江南尤其多,康老爷子振臂一呼,效果绝对好过他这个臭名昭著的藩王的一纸命令。 康兴为点了头,这件事就算成功了大半,贺渊心里一阵轻松,薛云舟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他高兴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政令即将顺利实施,更因为在前摄政王的阴影笼罩下,外公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为贺渊出力。 可见他家二哥的人格魅力无人可挡! 康兴为离开书房后,贺渊低声对薛云舟道:“你看,我把坏消息变成好消息了。” 薛云舟抬手勾着他的脖子,对他竖起大拇指,正准备在他嘴上亲一下的时候,外面响起宋全的声音:“王爷、王妃,属下有事求见。” 薛云舟:“……” 贺渊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抬起头道:“进来。” 第82章 发展 宋全进来的时候,夫夫俩已经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案后面了,贺渊抬起眼看他,淡淡道:“什么事?” 宋全莫名觉得周身有些冷,想着或许是夜里凉他穿的少了,便没有在意,只垂首认真禀报道:“京城传来消息,太后察觉了薛冲的失踪,已经暗中着人调查,没多久就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燕王府,不过之后又撤了人手,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 贺渊对此并没有太意外,当初薛冲在去江南之前就与太后碰过面,太后到现在才发觉他的失踪已经算后知后觉了,不过薛冲毕竟是戴罪之身,本就不该有乱跑的自由,死在流放的路上都不稀奇,太后与他非亲非故,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追查,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与他闹翻了脸的薛冲跟燕王府直接对上。 既然太后已经放弃了追查,贺渊也就不打算多做什么,只交待道:“康大人不久之后就要回江南,你多安排一些人手在路上保护他们的安全,江南也盯紧些。” 薛冲与太后闹翻了脸,太后又是过了许久才发现他的失踪,可见那次薛冲谋害康兴为的事太后并不知情,但太祖遗诏在康兴为手中的事太后肯定知道,这次薛冲被燕王府抓了,康兴为又到青州住了一段时间,太后应该猜到燕王府也知道了遗诏的事,想必顾忌着燕王府,不会轻举妄动,但凡事小心为上,他们已经忽略了一个晋王,不能再忽略太后。 宋全作为贺渊的心腹,自然清楚太后与薛冲之间的瓜葛,忙郑重领命:“属下一定妥善安排,确保康大人一家平安无事。” 贺渊点点头,对此并不太担心,毕竟硬实力摆在这里,而且他归政就藩没多久,影响力还在,江南知府又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人,想保护康兴为一家并非难事。 宋全没有急着离去,又向薛云舟禀报道:“通往平城的路已经全部铺好,地下的电报线路也已铺设完成,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挑一些人出来接受培训了?” 作为一个纯粹的古代人,宋全说到“电报”、“培训”等词的时候依然觉得有些费解,好在他适应力较强,也对如今的燕王发自内心的忠诚与信任,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些新鲜古怪的东西。 薛云舟一直在负责电报的事,当即点头:“可以安排了,挑一些年轻聪明的,最重要的是足够忠心,先把人挑好,二三十人暂时应该够了,剩下的事后面再安排。”说完顿了顿,又道,“我明天就过去做测试,确定电报能准确收发之后,第二条线路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到时跟着后面的道路一起铺设。” 电报收发的事宋全也早就有了一定了解,因此并不疑惑:“是。” 薛云舟看看墙上被自己标了几条线路的地图,又道:“下个月开始,再修两条路,一条通往江南,另一条通往云城。” 这是他跟贺渊商量过又摆到小朝堂上讨论过才决定下来的,通往江南是为了方便将来的大量粮食蔬果运输,算是商业用途,通往云城是为了方便运输粮草通往离云城不远的边关,算是军事用途,两条道路的修筑工作齐头并进,工程量可想而知。 宋全有些诧异:“两条路一起?这……恐怕人手不够……” 薛云舟一脸豪迈:“这有什么难的?成功的例子就摆在前面,流民啊!全国有多少流民无家可归?赶紧出去宣传,全都召到咱们青州来,我们有的是银子,就缺人手了。” 贺渊坐在一旁,被他这种暴发户的语气震得眼角直跳。 宋全也噎了片刻,连忙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宋全一走,贺渊立马将薛云舟搂住,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我们继续。” 薛云舟正在想电报的事,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嗯?” 贺渊见他虽然目光看着自己,却明显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顿时不爽,皱着眉头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继续。” 薛云舟骨头一酥,心口一跳,彻底回神,忍不住笑起来,眯着眼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了舔,意味不言而明,正准备使出手段好好挑逗一番,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贺渊打横抱起,顿时囧了:“别别别公主抱啊——” 贺渊抱着他大步走到屏风后面,连扔带压地与他一同倒在软塌上。 薛云舟彻底享受了一把“胸咚”,狠狠咽了咽口水,忙伸出手去扯贺渊的衣带,哑着嗓子说:“继续继续……” 贺渊最近都比较忙,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亲热过了,贺渊看向他的眼神几乎要着火,迅速低头将他吻住。 第二天,两人是在书房里醒来的,薛云舟早已在古代这种没有隐私的环境中练就了比现代还要厚三寸的脸皮,在余庆的伺候下洗漱完用过早饭之后,笑嘻嘻地在贺渊嘴唇上亲了亲,春风满面地出门去了。 贺渊目光含笑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都是个当爹的人了,还是走路没正形的浑样子,忍不住心神恍惚了片刻,似乎两人回到了现代,每天柴米油盐过着普通的小日子,吃过早饭互相道别,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心里踏实而温暖。 他忽然想,不管这一世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将来两人还能回到现代,他一定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再不刻意用严厉的表象压制掩盖自己的真实念头。 薛云舟出门之后直奔王府内的电报收发点,用自创的密码向电报线路的沿途几个接收点发去消息,那几个点已经提前安排好人看守了,没多久就陆续给出了回应,测试结果都在薛云舟的预期之中,全都没有问题。 薛云舟高兴坏了,赶紧一连串命令下发下去,一方面加紧挑选人手接受培训,另一方面征集劳工跟着修路大队铺设新的电报线路。 正如薛云舟所料,第一批流民因为参加修路工程获得了对普通百姓来说算是很丰厚的报酬,一部分工头甚至开始自建房子准备安家落户了,这件成功前例迅速挠中青州百姓的痒处,以至于征集劳工的通告一发出来,衙门口很快人满为患,不过考虑到还要留下一部分人种地,通告里的征集条件定得较为严苛,以至于许多没有被挑中的人扼腕叹息。 青州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各路人马的窥探,其实早在第一条路修到一半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京城了,那时皇帝气愤难忍,直接写了封信过来,责问贺渊为什么私自修路,为什么把手伸到青州以外的地方。 贺渊轻描淡写:修路是为了方便运输粮草对付北方野心勃勃的突利,谁都知道青州荒凉,青州将士为朝廷驻守边关、征战沙场,总不能粮草什么的都要青州自己解决吧?平城是交通枢纽,无论哪里运送粮草到青州都要经过此地,修一条从平城到青州的路有什么不妥?难道等突利打过来将士们饿肚子上战场?再说了,修路至今,要朝廷一两银子了吗? 皇帝看到回信被噎个半死,又实在没胆量真正与燕王府叫板,最后只好咬碎牙齿合着血往肚子里吞,心想忍一忍就算了,等路修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没想到这一忍就忍了将近两年,好不容易路修完了,皇帝松口气了,青州这边又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继续修路不说,还一修就是两条,皇帝看到折子,气得当场青了脸色。 折子是贺渊递上去的,贺渊这次没搞先斩后奏的把戏,横竖事情已经摆到台面上,干脆在动工之前向皇帝报备一下,用的还是同一个理由。 朝堂上毕竟还有许多原摄政王的党羽,这些人不谈心里对原摄政王是否满意,至少他们与燕王府的利益早已捆绑在一起,面对如今这局面,自然要替贺渊说好话。 皇帝让这些大臣气得心肝肺都疼,摔了折子怒声斥道:“他口口声声说青州穷,那又哪里来的银两修路?” 众大臣揣着手沉默许久,心里想的都差不多:燕王殿下如同恶鬼,他一声令下,谁敢不给他修路?能用得着多少银子?再说他当初在京城一手遮天了那么久,口袋里还能没点银子?他用自己的银子修路,朝廷还真没办法追究,毕竟这种事还不曾出过先例,律法上也没个明确的说辞。 皇帝发完怒冷静之后也想到了这点,顿时有些颓然,如今燕王的所作所为已经摆明了野心昭昭,可又没有真正的谋逆,他实在没有给贺渊治罪的理由,即便他想拿捏一番,也暂时没有这么足的底气,想来想去,竟是除了作罢别无选择。 不说皇帝那边如何愤怒纠结,青州这边倒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入秋之后,康兴为动身返回江南,到了那里立刻就给贺渊当起了说客,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凭借康兴为的人品和影响力,贺渊的名声陡然间好转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青州政府顺利与江南各大粮商订立契约,之后燕王府将公文挂出来,贴上告示,给青州百姓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有了这颗定心丸,再加上之前薛云舟推广开来的红薯,青州百姓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很快就响应了种植瓜果的号召,一时田地间忙得热火朝天。 第83章 大发展 有了贺渊与薛云舟这两个现代人坐镇,青州发展的势头十分迅猛,尤其是百姓响应燕王府的号召种植瓜果之后,青州百姓的生活水准几乎是直线上升。 燕王府为了鼓励这些果农,头一年专门给他们发放了补贴,这种前所未有的好事令果农们热情高涨,促使他们在种植瓜果上面下足了功夫,事实证明青州的确特别适合种植瓜果,这里阳光充足、雨水少,结出来的瓜果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甘甜味美许多,再经过燕王府的官方组织运往江南,不需要特别宣传就很快获得了追求享受的高门大户的青睐。 这完全在贺渊与薛云舟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们一开始就强制性要求将瓜果的价格定高一些,有些果农原本还担心卖不出去,现在见自家田地里长出来的果实成了江南富户竞相追捧的高价美味,全都喜得见牙不见眼。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后面的事燕王府就没有再多加插手,贺渊将这些南北商业往来全权交给青州的商人,而王府仅仅在关键时刻掌握大方向、进行宏观调控。 有了商人的参与,青州瓜果很快就名扬大江南北,就连京城都出现了青州瓜果遭万人争抢的夸张景象。 有了“青州瓜果”的名声,青州果农的日子陡然滋润起来,原本面朝黄泥背朝天忙碌一整年种出的粮食上缴之后剩下的仅仅够吃饱,如今竟然可以轻轻松松赚来足够三年日常花销的银子,这些老实本分的古代人也体会了一把用银子买米的奢侈日子,而且这买来的江南的米比他们青州种出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倍,这样的日子对于本就要求不高的普通百姓来说简直是神仙过的。 青州百姓有了钱,自然家家户户欢喜,如今谁再说燕王不是个东西,估计都能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最感激燕王府的恐怕还是青州的商人,自古重农轻商,商人虽然富有,走出去却低人一等,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自家孩子走上从商的道路,但这次燕王府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颁出的许多政令都是对商人有利的,在实际操作中也确实对商人放宽了很多限制,而且燕王夫夫还亲临商会,对青州的商人表达出极大的善意与重视,这让许多看尽世情的年迈商人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 百姓们对燕王府心生感激,后面的政令自然就执行起来非常顺畅,几乎每一次有告示贴出来都会引来全城围观和讨论,因为许多百姓不识字,燕王府还特地安排人在一旁耐性讲解甚至答疑解惑。 这些改变仅仅用了一年时间而已,最近一次颁布政令时,薛云舟特地去城门口看了看围观告示的百姓,回去之后又开始琢磨办学校的事。 当初在玉山时他就有过这个念头,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根基不稳,面对的又是一群不知会不会留在青州的流民,所以没有将这个计划放在心上,如今燕王府在青州树立了绝对的威信,俨然已经时机成熟,办学校的计划也就可以摆上来了。 他将计划对贺渊说了:“我去当老师,教拼音,推广普通话,全民普及,不分男女老幼,怎么样?” 贺渊默默看着他,脑子里几乎能想象到听说燕王妃亲自授课后万人空巷的场景,虽然这有点让他不痛快,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而且薛云舟毕竟是个男人,放在现代也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的,他没有道理阻止。 “行不行啊二哥?” 贺渊:“……” 道理谁都懂,可他还是不怎么痛快。 薛云舟凑到他鼻子跟前对着他眨眼:“夫君?” 贺渊:“……” 薛云舟笑起来:“你怎么啦?” 贺渊妥协:“可以,不过……你只教一届,后面让你的学生教,挑出一些学有所成的培养他们当老师。” 薛云舟隐约看出来他似乎是有那么点吃醋的迹象,心里美不滋的恨不得飞起来,面上却正经得很:“哎呀放心放心!我没那么闲,我也没耐心当老师,这不是没办法嘛!” 贺渊神色不变:“嗯。” 薛云舟立刻跑到书案后面拿起毛笔:“来来来,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贺渊正准备跟着走过去,外面宋全求见。 宋全带来的是京里的消息:“太后病倒了,据说病得很重,什么人都不见,就连皇帝想要侍疾都被拦下来了。” 贺渊这次着实意外了下,动了动眉梢,面露思索:“什么病?” “不清楚,太后那里布防很严密,我们的人探不到消息,就连太医都讳莫如深。”宋全一脸愧疚,京城的探子都是他的手下,这让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愧对贺渊的信任。 贺渊倒是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毕竟皇宫不比别的地方,监视不到在所难免,他只是觉得太后病得太过突然,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薛云舟忍不住惊讶:“皇帝都能被拦住?被谁拦?” 宋全道:“太后的心腹太监,据说是奉命行事,想必之前太后有过交代。” “连亲儿子都不见……难到太后毁容了?”薛云舟猜了猜,很快又摇头,“不对啊,太后是男人,干嘛这么在乎自己的容貌?或许是传染病?也不对,那他近身伺候的人肯定也要倒下。” 薛云舟猜测半晌无果,最后“呵呵”两声,感慨道:“这皇帝当得……要憋屈死了。” 贺渊沉吟片刻,提笔给皇帝写了封慰问信,交代宋全:“叫人去库房挑一些贵重药材,连这封信一起送到京城,另外,好好打探一下太后的生平,越详细越好。” 宋全接过信:“是。” 打探太后的生平并没有花费多少时日,因为太后的出身实在是太简单了,就是一个普通小京官家的庶子,他当初在家时于众兄弟中表现平平,唯一出挑的就是相貌,也正因此才会在宫里受到先帝的关注,不过先帝后宫壮大,对他也只是一夕雨露之恩,没想到他“命好”,一下子就怀上龙子了,子嗣艰难的先帝知道之后差点高兴疯,直接将他捧上了天,甚至在皇后归西之后立马让他执掌凤印,自此后宫再无人能出其右。 贺渊仔细研究了他入宫前后的言行举止与种种事迹,唯一可疑的就是当年先帝的皇后死得太蹊跷了,竟然是暴毙,而且正在他得宠之际暴毙,这件事太过巧合,要么就是他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其他人想嫁祸给他,不管怎样,先帝并没有追查,可见他那时的地位完全无法撼动。 身为两个孩子的爹,贺渊倒也能体会先帝的心情,好不容易盼来个可以继承江山的儿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只是不知道先帝若得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会不会气得从皇陵里诈尸跑出来。 如果薛冲说的小皇帝是他儿子的事属实,那这太后就隐藏得太深了,贺渊压根就没从资料里看出来他们两人之前有过交集。 太后隐藏得这么深,无非就是想掩盖他的野心,身为一个男人,不谈进宫之前如何,单在宫里每天耳闻目染,哪里可能没有一点野心?翻翻本朝卷宗,自开国至今,也只有太祖皇帝立男子为后且空置三宫六院,之后历代皇帝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自信、胆量与魄力,别说立男后了,就是对男妃也宠爱有限,可见立男后宠男妃对皇帝来说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代代皇帝都在防范着,这条不成文的惯例被先帝打破,无非是因为子嗣问题。 太后很会把握机会,也会创造机会,只是不知道他这次的病是真是假,如果是装病,又到底想做什么。 贺渊合上手中的卷宗:“紧盯皇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等等等等——”薛云舟从他手中夺过卷宗,翻到太祖皇帝那部分,很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凑到贺渊耳边低声道,“太祖皇帝竟然没有三妻四妾哎,你说他会不会也是现代人穿过来的?” 贺渊瞥他:“那现在还有你我发挥的余地?” 薛云舟轻咳一声,揉揉鼻子:“你不要用这种看蠢驴的目光看我嘛!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贺渊被他逗笑,伸手捏捏他的脸:“你脸挺大的。” 薛云舟:“……” 太后毕竟远在京城,有些事捉摸不透只好静观其变,两人随后将京城的事暂时搁置一旁,开始商议开办学校的具体事宜。 有现代的例子可以参考,行政制度方面倒是不成问题,但真正涉及到课程就有些麻烦了,毕竟古代百姓一般都不出远门,因为有地域限制,各地都是说的各地方言,虽然有官话,但在偏远地区并不普及,而薛云舟想要将现代汉语拼音那一套用到古代语言体系中还得费一番心思。 兴办学校的事曾遭到下面不少官员的质疑,他们觉得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在古代人看来,读书识字都是为了走仕途,农民种地都来不及,学这些没用的干嘛?更何况所谓的拼音他们这些官员自己就不了解,对学校和私塾的区别也一知半解。 不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知识普及实在是太重要了,短期内可能看不出效果,但以长远的目光来看,百姓们一旦开智就学会了思考,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技术进步与文化进步,最终将一步步推动社会发展。 愚民的确方便掌权者的统治,但对社会发展几乎没有推动作用,几千年封建统治大同小异,都是因为知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这些人的精力都放在仕途上,于社会生产没有任何贡献。 推广官话就是为了将来的知识普及,拼音的优势很明显,年纪大点的百姓实在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学习的,可以只学一套拼音体系,用不着把字认全,将来燕王府在发放公文时添加拼音标注,后面再需要发放个小册子什么的,也都会方便很多。 薛云舟在考虑究竟是把拼音融合到青州当地方言还是直接在青州推广官话这两条选择中权衡许久,考虑到自家男人的野心,最后还是决定推广官话。 古代的官话和现代的普通话有很大区别,好在薛云舟穿过来就已经点亮了语言技能,做个古今翻译还是没有问题的,经过一段时间的伏案工作,他总算将汉语拼音进行了本土化,又找贺渊检查了一番,做了部分调整。 这套体系完全确定下来的时候,薛云舟拿着成品连着深呼吸三次,揉揉胸口一脸苦恼地看向贺渊:“满腔豪情快要爆出来了怎么办?” 贺渊莫名:“嗯?” “虽然知道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还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种我是这个时代的开拓者的成就感,无比自豪,无比激动,要是有心脏病,估计我这会儿已经挂了。” “……”贺渊无语地看着他,“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开拓者,你才发现么?” 薛云舟与他对视半晌,生无可恋地趴到桌上:“好吧好吧,我境界不如你。” 贺渊摸摸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捏着他下巴将他脸抬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亲。 薛云舟经不起撩拨,迅速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两人原本正正经经商量着事情,最后就这么莫名其妙滚到床上去了,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因为他们的白日宣淫,已经有好几拨前来求见的官员被挡在了门外,一时间里面春光四射,外面一众无聊的等待者开开茶话会顺便聊聊燕王夫夫的八卦。 事后贺渊难得有些窘迫,哑着嗓子低声强调:“下次商量事情不在家里的书房了,我们去前面议事厅,免得你再胡闹。” 薛云舟一脸餍足地趴在他胸口左亲亲右摸摸,嬉皮笑脸地为自己开脱:“我哪里胡闹了,实在是满腔豪情无处释放,只好找你解决了……” 贺渊顿时满头黑线,额角青筋突起,破天荒有种想把他做死在床上的冲动,看向他的目光简直要将他生吞活剥,一字一句咬着音问:“只、好、找、我、解、决?” 薛云舟顿住,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气压有点低,忙抬起脸瞪大眼装无辜:“什么?” 贺渊明知道他一贯嘴上瞎吐噜,可还是被气得肝疼:“你把我当什么?” 薛云舟迅速举起一只手掌,无比正色道:“夫君!绝对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合法的!”说着不待他反应,赶紧低下头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他原本坐在贺渊腹部,这么一弯腰,再不经意地动一动,光溜溜的屁股直接滑到贺渊的关键部位,贺渊狠狠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强行忍耐。 薛云舟偷瞄他一眼,以为他真的怒了,连忙亲亲他的唇吻进去,很有点卖力讨好的意思,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结果注意力转移成功,贺渊迅速将他压在身下,换被动为主动。 两人又荒唐了不少时间,外面的官员看看天色,纷纷放下茶碗打道回府,回去之后又是一通八卦。 如今燕王夫夫已经成了整个青州的模范夫夫,俨然是“恩爱”的代名词,又因为他们难得一见的亲民,所以现在整个青州的人都对他们敬重有加,畏惧减少,偶尔拿他们俩当谈资聊一聊也没什么打紧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当初摄政王暴虐嗜杀的名声纯粹是有心人恶意谣传出来的结果,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天色黑透,薛云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从贺渊的臂弯里抬起头,看看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我睡了多久?” 贺渊心情好了许多,摸摸他的头:“没多久,累就再睡会儿。” 薛云舟摸摸喉咙,皱着眉咕哝:“嗓子哑了。” 贺渊连忙起身摸摸他的额头:“疼不疼?没发热,我给你倒点水。” “嗯。”薛云舟无力地趴在床上,看着贺渊有点手忙脚乱地下床点灯倒水,忍不住弯起唇角,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贺渊端了水过来将他扶起,就着灯光看见他满身斑斑点点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一时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见他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喝光了,忙问:“再给你倒点?” “嗯……好渴……”薛云舟抱着他的腰撒娇,“嗓子疼……” 贺渊看着他眼角隐隐约约的泪痕,想起他之前在自己身下哭出眼泪的模样,腰腹间的肌肉陡然一紧,忙深吸口气,拉开他的手下床。 薛云舟连喝好几碗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点,随后就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二哥,你年纪不小了,悠着点啊……” 冷不丁被戳到痛处,贺渊脸色又黑了。 薛云舟闭着眼继续:“纵欲伤身啊……” 贺渊坐到床边,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你再胡说八道,我真要做得你下不了床了。” 薛云舟握住下巴上的手指,低头亲了亲:“别给自己找借口,你想纵欲干嘛赖到我身上,我一直都这副德行,也没见你以前把我怎么样啊。” 贺渊:“……” 薛云舟睁开一只眼看他:“不会被我说中什么了吧?你以前……” 贺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深不见底:“以前你每次嘴贱,我都只能对你更严厉。” 薛云舟体会了一番潜台词,脸上莫名发起烫来,垂下眼弯着嘴角咕哝:“闷骚。” “……”贺渊强行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我叫人把饭端进来?” 薛云舟再次抱住他的腰,笑嘻嘻地撒娇:“好饿,饿成相片儿了,燕王是个大淫魔啊,没人性啊……” 贺渊低头看着他没皮没脸的样子,又想气又想笑,抬手作势要敲他,眼里却已经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第二天,贺渊将开办学校的具体章程摆到小朝堂上做了最后一次确认,下面的官员毕竟也看到了最近一年的发展,潜意识里对贺渊的每一次政令都抱着期待,所以这次虽然无法理解,却还是很到位地将他的命令执行下去了。 之后,整个青州都陷入一种诡异的疯狂之中。 百姓们听说任何人不管什么身份,不用花银子就能上学读书,起初都以为是在开玩笑,随后在亲眼看到告示又亲口听到讲解之后,终于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有些贫寒的人家激动得当街抱头痛哭。 自古以来读书就是一件万分奢侈的事,家中要培养一个秀才出来不仅会相应减少一个青壮劳力,还需要花费不少银两,更别提培养个举人进士需要付出多少艰辛了,而青州偏僻荒凉,百姓们对读书的事更是连向往都不敢,没想到自燕王归藩之后,天上砸下来一个又一个大馅儿饼。 当然,告示里也说清楚了,只免费进行基础教育,也就是负责让大家识字,后面还想要更深入的学习就需要付学费了,这学费与传统私塾的束脩相比要少很多,不过对于最近才改善生活条件的百姓而言依然属于高消费,淳朴的百姓们对此感激万分,根本没有任何怨言,一回去就将这条新政四处宣扬开来,一时间整个青州都沸腾了。 此后,青州进入全民学习阶段,薛云舟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孙猴子,拔一根猴毛变成猴万个,可惜也只能想想,好在经过了最初的忙乱,他也渐渐积累了点经验,再加上后面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总算是清闲了不少。 在此阶段,贺渊一直关注着京城的动静,但奇怪的是京城风平浪静,太后生病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皇帝或许是受为人子与为人君的矛盾心情影响,情绪有些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发脾气,但同时又振作精神梳理朝政,企图收回本就该抓在自己手里的江山。 另外,晋王自从被接到京城之后就始终医者不断,但至今没有转醒,如今宁州的政务已经交到晋王年仅十岁的长子身上,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些消息并没有特别的价值,贺渊放下一半的心,就再次将主要精力放回青州。 这时青州已经接纳了不少流民,为了安置这些流民,青州城的外城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其中一半用来给这些流民安家落户,另一半则用来建立商业中心,居民区与商业区分界明显,里面的格局井井有条。 有了流民的加入,青州人口翻倍,开荒的有了,修路的有了,消费的也有了,燕王府前期花出去不少银子,后面也渐渐通过税收填补起来了。 如今的青州可谓日新月异,一眼望去处处都透着生机,但贺渊城里城外逛了一圈之后,还是觉得欠缺点什么,回去之后想了想,终于意识到短板在哪里了。 士农工商,在古代是等级划分,在现代人眼里则是不同的社会分工。 青州没有多少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管理起来比在京城时轻松许多,士族在青州占据的比例很小,贺渊暂时还不打算在他们身上花心思,而经过一系列改革,农业有了改善,商业也有了改善,最后就剩下工业了。 薛云舟晚上回到王府,一进门就看到贺渊靠坐在太师椅上,交叠着两条大长腿交叉着手指,神情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笑起来,走到他身后狠狠一扑,勾着他的脖子调笑道:“哎呦呦,你这姿势要让外面的人看到估计能惊掉一地下巴。” 贺渊很放松地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抬起一只手摸摸他的脸:“在外面我会注意。” 原摄政王的坐姿一向是武人式的大马金刀,贺渊虽然处事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一套风格,但在一些小习惯小细节上还是刻意研究过原摄政王的,毕竟手底下那么多人,行事风格大变可以说性情大变或突发奇想,若是连言行举止也完全不同了,底下的人又不是傻子,到时有多少人怀疑他的身份,又有多少人愿意继续听他调遣,他还真不敢赌。 跟他这种小心翼翼相比,薛云舟没心没肺本性暴露就显得幸福多了。 薛云舟心疼他,调笑完就开始给他捏肩捶背,这是自两人在京城剖白心迹之后就开始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薛云舟手中的力道已经拿捏得非常到位。 贺渊仰头靠在他身上,眼中含着笑意:“你也就这种时候乖顺得像个小媳妇儿。” 薛云舟翘起兰花指,狂眨眼睛冲他抛媚眼:“夫君,奴家伺候得你舒服吗?” “咳——”贺渊陡然让他这模样惊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薛云舟哈哈笑着给他拍背:“你刚刚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 贺渊喝了口茶才缓过来:“在想古代社会的家庭作坊和现代社会的大型工厂。” “嗯?”薛云舟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来,趴到他肩上侧头看他,“什么跟什么?” 贺渊一抬眼就看到他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分外柔和的面孔,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在想知识产权,技术专利,在想怎样让这里的工匠发光发热,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 薛云舟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哦……你想办工厂,但是没有技术,有技术的人不愿意拿出自己的技术。” “对。”贺渊揉了揉额角,“古代工匠对技艺看得很重,几乎都是家族传承或师门传承,这就导致他们技艺的发展提高非常缓慢,而且只能开个规模很小的作坊,养家糊口,对社会的贡献实在有限。” 薛云舟眨眨眼,若有所思:“所以,我这个综合大学校长,很快就要兼任……蓝翔技校的校长了?” 贺渊愣了一下才跟上他跳脱的思维,哭笑不得:“你当校长当上瘾了?”说完顿了顿,又迅速陷入沉思,“这主意还挺不错的。” 第二天,贺渊在小朝堂上与众官员议事,将近结尾的时候突然提议:“本王打算新添几个官职。” “官职?这是好事啊!好事!”官员们兴致勃勃、摩拳擦掌,一边猜测燕王又要出什么“奇思妙想”,一边暗搓搓地计划着把自己的关系户推荐进来填补所谓的新官职。 贺渊观察了一番众人的表情,缓缓道:“这新官职是专为匠人设置的,由技艺高超的匠人担任,任职者将与其他官员一样享受燕王府下发的俸禄。” “……”众官员惊掉一地的下巴。 贺渊继续道:“新官职另有一套体系,根据匠人的技艺种类与技艺娴熟度进行等级划分。” 众官员默默捡起下巴,静默片刻,陡然炸了。 “这怎么可以?匠人怎么能做官?他们经历过十年寒窗苦读吗?他们经历过非人的科举考试吗?他们获得过功名吗?” “王爷啊,这太胡闹了!匠人怎么能跟读书人站在一块儿呢?能聊什么?没话说嘛!” “这行不通啊王爷,匠人都跑来做官了,那谁打铁谁做瓷谁造车?这是要乱套啊!” “王爷,此事要好好斟酌啊,虽然您之前的想法确实造福一方,但让匠人做官,这个就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让他们那群不懂政务的人跑来胡乱指手划脚,我们很难办啊!” 贺渊每一句都认真听了,最后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不咸不淡道:“这只是名誉官职,不用他们管理具体事务。” 众官员一头雾水,心里默默想:不干活儿?白拿俸禄? 贺渊几乎都能猜到他们的想法,轻轻勾了勾唇角:“官不是白做的,俸禄也不是白拿的,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贡献出自己所掌握的技艺,担任教师一职,在学校公开授课。” 底下的人默默将他话语中的意思体会了一番,再次炸了,这回倒不是激动的,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能行吗?不会有人愿意的吧?” “要真有人来,会不会被家族或师门其他人乱棍打死?” 贺渊淡淡道:“怎样才能将这个计划顺利实施,这就需要各位群策群力了。” 一句话瞬间堵住所有人的嘴。 “你们先商议,回去之后也好好想一想。”贺渊扔下一句话就起身走人,留下一地官员呆若木鸡。 这件事在小朝堂上酝酿了许久,反对的人越来越少,大家似乎也渐渐开始期待这条新举措将要带来的变化,到后来一众官员配合贺渊将措施进行细化,最终新政还是颁布出来了。 这次贴出的告示与以往大不相同,每行字上面都有标注拼音,旁边站着的人也不再逐字逐句地念,只在大家有疑问的时候出声解释,一时间城门口围观的人都挤着往前看,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参照着拼音缓慢读出声。 因每个人都想上前读一遍,燕王府又赶紧派人多贴了几张告示,同时将准备好的传单分发到百姓手中。 这种在现代烂大街到让人厌恶的宣传手段放到古代却非常有效,尤其是青州这种学习气氛正浓的地方,每个人看到传单都恨不得主动讨要,回去之后一家老小都看一看读一读,有孩子的人家还督促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照着传单学写字,这样一份传单对于家中没有任何笔墨书籍的普通百姓而言竟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结果让贺渊有些意外,他刚来这个世界时带着冷漠旁观甚至俯视的角度,有了薛云舟和孩子之后才生出牵挂,如今看着这些淳朴的百姓,他又生出几分喜欢,头一回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告示贴出来,虽然全城都在讨论,却没有一个匠人前来应征,据探子回报,这些天许多匠人都生出了心思,奈何家族或师门的规矩摆在那儿,一旦有人表现出想要应征的苗头,马上就是一阵内部争论。 贺渊耐心等待了好些天,终于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不过这第一个应征者让贺渊有些失望,此人是个编箩筐的,但他编出来的箩筐除了实用就是实用,稍微手巧一点的琢磨琢磨都能做,而且很多家庭都是自己编箩筐,根本不需要买,此人的技艺想要发光发热实在有难度。 遭到拒绝,这个人倒也没有失落,他搓着手小心翼翼道:“我……我其实就是来探个虚实……要是学校真的需要编箩筐的……先生,我祖父可以过来试试,他编的箩筐特别好看,想要什么花色就能编出什么花色。” 他对“老师”这个名词暂时还有些难以接受,仍然习惯性说成“先生”。 接待他的人点点头:“你可以让你祖父过来试试,不过……他身子如何?” 此人连连点头:“身子很硬朗,还能种地呢!” 到第二天,此人果然带着他的祖父过来了,一通考量过后,新编的箩筐被送到贺渊与薛云舟的面前,两人研究了一会儿,给老人出了个难题:一张康氏随手画出来的绣花的花样子,不复杂,但对于编织箩筐来说绝对不简单。 他们以为会把老人难住,毕竟编箩筐再精细也细不过绣花,可没想到老人回去研究了几天,竟然真的编出来了,那上面的花纹虽比不上花样子精细,却也足够传神了。 薛云舟一拍桌子:“高手在民间!就他了!” 于是,“云舟技校”招到了第一名技术老师,燕王府官职名单上添了一个名字:赵三喜。 接下来就是为这个专业招生了,考虑到流民中有许多腿脚不便之人,招生公告中特别强调了一点:优先接受残疾者报名,学费视情况有相应减免。 那些腿脚不便的普通百姓,一来没有文化,二来不能劳作,几乎成了家里的负担,脆弱的人甚至都得了抑郁症,现在陡然看见一条生路摆在面前,激动得嚎啕大哭,家里人也都高兴得不行,立刻就带着人来报名了。 “箩筐专业”很快就开课了,这专业名听着搞笑,可看着那些残疾人瞪着眼竖起耳认真上课的模样,任谁都无法不动容。 赵三喜当官与箩筐专业的开课引起了全城轰动,更多的匠人蠢蠢欲动,燕王府在考验择选这些匠人的同时,又开始安排建立箩筐工厂的事宜。 这个工厂自然不能和现代化工厂的规模相比,其本质还是个手工作坊,但因为有商人的经营与南来北往的牵线,这个作坊比家庭作坊的规模要大上许多,也专业许多。 商人天生就有敏锐的嗅觉,几乎不用燕王府怎么动员,早在“匠人为官”的新政刚摆上台面的时候,就有商人盯上了其中潜在的商机,并且在与燕王府打过招呼之后得了一批新颖的样品,迅速投入准备工作,等那些学生拿到证书毕业之后,现成的工厂与早已打通的销路就在等着他们了。 毕业生们激动得大哭,纷纷对赵三喜与燕王府磕头谢恩,他们如今才学了个皮毛,却已经能养活自己了,毕业后他们还会继续向赵三喜请教,将来技术越来越精湛,日子也就会越过越好。 工厂一开工,赵三喜又兼任了技术顾问,在第一批成品卖出去之后,他同样激动得老泪纵横,拿着分红哭得稀里哗啦,以前编个箩筐无非就是周围的不会编的人买回去用用,没有谁稀罕上面的花样,他编那些花样也仅仅是自娱自乐,没想到还能有获得如此丰厚回报的一天。 他觉得自己又当官又当先生又当什么顾问,不多做点贡献实在是心中难安,于是又开始琢磨编织点新的东西,什么席子啊,帘子啊,箱笼啊,灯罩啊,想到什么就研究什么。 于是,箩筐厂在他的技术指导下开始渐渐向工艺品厂转型。 有了赵三喜和箩筐厂的成功,那些观望的匠人再也坐不住了,当初受到冷遇的新政陡然火爆起来,薛云舟又忙成了陀螺。 第84章 新消息 有了更多匠人的参与,技校逐渐火热起来,再加上商人的积极奔走,青州建立起一家又一家工厂,在燕王府的有意引导下,青州的士农工商等级区分开始不知不觉地弱化,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发光发热,幸福感爆棚。 坐拥金矿,燕王府本就不差钱,如今再加上逐年提高的税收,更是不用为财政问题烦恼,因此被拨出来用在军政上的费用比之前高了许多,边关将士的阵容壮大了,装备提升了,伙食变好了,家属待遇也提高了,将士们没了后顾之忧,对燕王府的忠诚度大大提升。 再加上贺渊在军政上做了不少融合现代军事理念的改革,军队将士的作战能力有了显著提升,在一次应对突利扰边的战斗中几乎将对方全灭之后,青州将士的士气大受鼓舞,之后面对突利时不时的小规模骚扰全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贺渊如今在军中的威望更甚以往,有不少人甚至对他产生了个人膜拜,这种膜拜与以往那种对上级的忠诚、对皇权的敬畏完全不同,按照薛云舟的通俗说法就是:二哥最近表现太好,圈了一大堆脑残粉。 当然,薛云舟的脑残粉也不少,而且因为薛云舟平日里嘻嘻哈哈平易近人得很,没有贺渊那么大架子,他的脑残粉几乎囊括了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八岁幼童的所有青州百姓,俨然已经成了全民偶像,说他是第二个楼永年都委屈他了,毕竟楼永年当初虽然政绩优秀,但圈粉靠的主要还是个人魅力,而薛云舟虽然也有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讨喜气质,但他圈粉靠的是他为百姓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二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有了这样喜人的发展势头,青州一天一个样,就在贺渊考虑为军队扩建马场的时候,江南来了一封信,康兴为表示要带着全家老小到青州来看看。 此时天气渐渐转暖,青州正是气候最怡人的时候,而青州与江南两地之间的道路也已经修完,薛云舟看到信之后高兴不已,算了算时间,康兴为等人直接走他们修好的大路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比上回来青州能节省一半多时间。 康兴为在发出信之后不久就收拾东西带着家人赶赴青州了,他在这两年间早已对青州的变化有所耳闻,更因为“青州瓜果”、“青州箩筐”等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却来势汹涌的商品对青州的发展产生了一窥究竟的想法,所以他这一路走来都带着点审视的目光。 康兴为做好了思想准备,可刚出江南就大吃一惊,实在是始料未及,从青州修往江南的这条大路远远超出他的预期,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官道都要更宽更平坦,路面更是夯得结结实实,道路两侧还种着各种观赏性的花草树木,同时每隔小半天路程的距离就会看见一座小巧精致的木楼,木楼里面设有休息室和更衣室,同时还售卖各种点心小食,走在这样的路上全然没有以往出远门的辛苦,反而添了一种享受。 康兴为年纪大点倒还算淡然,跟着同行的孩子们则惊喜得大呼小叫,一路走来都在叽叽喳喳地猜测下一个站点会卖什么好吃的,当吃到尚未全国普及的红薯时更是惊讶开心得哇哇直叫,临上车拿着一包红薯干不肯撒手。 所有人都对青州充满了期待,越靠近青州,道路两边的变化越大,等进入青州境内,康兴为再次受到震惊,这里如今开垦了许多田地,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浓绿,近看又会发现田地中结满了瓜果,完全看不见往年荒凉贫穷的影子。 就在康兴为等人惊诧不已时,贺渊与薛云舟带着一众亲随亲自出城来迎接,这举动引起了全城百姓的关注,以至于他们进城之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围观。 康兴为笑着赞道:“青州真是日新月异,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贺渊适当恭维:“多亏了外公在江南替我们周旋,起步顺利了,才有后面的发展。” 康兴为抚着胡须哈哈大笑,笑容中透着一丝得意,显得与贺渊毫不见外,又颇有几分老顽童的味道,引得旁人也跟着笑起来。 因这次康兴为带着一大家子前来,一行人到了燕王府之后忙着认了半天的亲,又轮番抱贺律、贺谨兄妹俩,忙乱许久之后又用过饭才各自歇息。 之后薛云舟的外祖母程氏找康氏单独说了会儿话,而康兴为则来到贺渊与薛云舟的书房,开门见山道:“这次我们过来,一是想看看青州究竟变化有多大,二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娘的亲事。” 康兴为上次离开青州前就提过这回事,但那时康氏因为自己是再嫁之身有些自卑,又念着孙子孙女还小需要人照看着,就没有答应,但她与康焕亭到底还是两情相悦的,后来经过几次家书往来,渐渐放开心结,就答应了。 薛云舟嘿嘿笑起来:“难怪这次没看见焕亭叔,原来是在家准备娶亲了。不过娘的亲事有您和外祖母操心就是了,我们做晚辈的没什么意见,只要我娘过得开心就好。我就只有一个要求,我娘受了不少苦,焕亭叔成亲之后可不能对不起她,那些妾啊外室啊什么的想都别想,他要是让我娘受了委屈,我可不会放过他。不过他为了我娘这么多年没有娶妻,我也应该相信他的人品,所以他们成亲之后我会乖乖管他叫爹的。” 康兴为哭笑不得,拿手指敲敲他的脑袋:“你这哪里有半点王妃的样子!” 薛云舟直喊冤:“我句句发自肺腑啊!哪里有问题?” 康兴为笑骂了句“臭小子”,摇头叹道:“放心吧,你外公瞎了一次眼,总不能再瞎第二次,焕亭自小跟着我,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委屈了你娘。他为了这个亲事做足了准备,也费足了心思,我原本是想叫他恢复本姓,可他不同意,说不想让你娘受委屈,他会入赘到康家,以后还是姓康。” 贺渊与薛云舟都诧异了一下。 对于男子来说,入赘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康氏原本是侯门夫人,却被休独居数年再嫁,说出去总归要被人议论,而康焕亭一旦入赘,别人就会将焦点转移到他身上,别人议论起来只会说,康氏都是被休过的人了,竟然还能有男子愿意入赘,看来她还是有优点有魅力的。 康兴为又道:“焕亭为自己准备了足够的入赘礼,这样别人不会觉得他是贪图我们康家的家势,他自己有面子,你们娘也同样有面子。” 薛云舟彻底没话说了,在男权主义至上的古代,一个男子愿意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除了真心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康氏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她理应回到江南祖宅完婚,不过考虑到贺渊与薛云舟因身份问题不能明目张胆地离开青州,最后还是将亲事安排在了青州,这也是康兴为带着一家老小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不过燕王府毕竟不是康氏的家,亲事总不能安排在王府里,所以康兴为特地为康氏在青州置了宅院,为此贺渊与薛云舟也是帮着千挑万选,用足了心思。 等新房布置妥当的时候,青州已经入秋,正是硕果累累的时节,康焕亭带着厚厚的“嫁妆”从江南来到青州,康氏面带赧色地将他领进家门,亲事办得隆重而热烈,流水席摆了足足三天三夜,全城百姓都吃到了喜宴,之后也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康氏与康焕亭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苦尽甘来的话本,竟一时传为佳谈。 康兴为在青州忙完了女儿的亲事,又顺带避了暑,等天气逐渐转凉,就准备收拾收拾回江南了。 贺渊正听何良才念送给康家的礼单,京城却在这时候传来消息:晋王苏醒了。 贺渊看着密函直皱眉,晋王在京城的府邸看守不算严格,他们的人早就潜进去了,之前一直断断续续有消息传来,都是说的晋王药石无医、日渐消瘦,晋王府里大夫来了又去,都摇头说晋王中毒太深,能活着已是侥幸,他们没办法将人救醒,这样只能等死。 可现在晋王突然就醒了,竟是一点预兆都没有。 贺渊又将密函仔细看了一遍,晋王都能下地扶着墙慢慢走了,也不要大夫给他看,宫中的太医毕竟是皇帝派来的,他不好拒绝,之后太医惊讶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没有了,他目前只是身子虚弱,好好调养就能回复如初。 这状态肯定不是回光返照了…… 贺渊沉吟许久,将密函收进袖口,对宋全吩咐道:“派个人去薛云清那里递口信,将晋王苏醒的消息告诉严冠玉。” 严冠玉如今什么正事都不干,整天赖在薛云清那里插科打诨混日子,要找严冠玉,直接去薛云清那里就对了。 之后贺渊起身去找薛云舟,将密函拿给他看。 薛云舟正在院子里陪着两个孩子玩滑梯,跳下来伸手要接密函的时候发现手心全是汗,连忙在衣服上擦擦。 贺渊见他玩得满头大汗,跟何良才要了块帕子,在他脑门上擦了擦,皱眉道:“你多大的人了,在旁边看着不就行了,干什么也跟着瞎闹。” 薛云舟一脸无辜:“他们非要拉着我玩啊!” 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话,滑梯上的贺谨招着手脆生生喊:“爹爹!爹爹!来玩!” 兄妹俩已经三岁,早就会说话了,玩起来更是疯疯癫癫,贺律虽然依旧像个小大人似的寡言少语,但玩的时候闷不吭声比谁都狠,贺谨叽叽喳喳一边玩一边说,一张嘴能演一台戏,薛云舟本质上也是个闹腾的性子,这三人在院子里玩一趟,能搅得王府里鸡飞狗跳。 薛云舟回头喊:“爹爹有事跟你们大爹说,你们自己玩,律律你看着点妹妹。” 其实周围有人看护着,薛云舟这么说只是习惯性要培养贺律照顾妹妹的习惯。 贺律正在爬隧道,闻言点点头:“嗯。”接着手脚麻利地爬出来到贺谨旁边看着她往下滑,等她滑到底,自己也刺溜一下滑下去了。 薛云舟拿着密函跟着贺渊往书房走,边走边说道:“新城区还有空地,我想在那边建个游乐场。” 贺渊想了想,点头:“不错,可以试试。” 王府里的滑梯是薛云舟特地找工匠打造的,他觉得古代的孩子缺少娱乐,穷人家的孩子还能爬个树掏个鸟窝,富贵人家的孩子只能在家受拘束,小小年纪就要进私塾学着念之乎者也,太违反天性。 他这个现代爹自然不可能让自家孩子也受那种罪,就想方设法折腾出一套小型的游乐场来,这游乐场虽然都是原木色,透着几分憨憨傻傻的质朴,可放在这个时代已经足够惊艳了,进王府的官员们无一不被震撼到。 对于这样的游乐场,有的人无比艳羡,觉得燕王府的两个孩子太幸福了,有的人大摇其头,认为燕王夫夫太宠孩子,简直要骄纵得他们玩物丧志,甚至还有那么两个特别顽固保守的官员一本正经上折子批评这件事。 贺渊神色淡淡:“等到了读书的年纪,他们俩若是学得不好,你们再来说这件事,现在有功夫管他们怎么玩,不如多想想青州的政务。” 两名官员悻悻住嘴。 不过青州民风较为奔放豪迈,这里多数人都不像京城那样看重教育,也不会受太多礼法拘束,所以对于燕王府的游乐设施,大家好奇之余更多的是羡慕。 薛云舟想要建一处大的游乐场作为公众设施,并没有打算收费挣收入,到时合适年龄的孩子都可以过来玩,必定会很受欢迎。 两人边走边商量了一会儿,进屋后薛云舟看了看密函,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晋王不是说没救了吗,怎么说醒就醒了?” 贺渊微微皱着眉:“这就是蹊跷之处。” 薛云舟想了想,抬起眼:“你说晋王现在还是晋王吗?” 贺渊眉梢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就是……”薛云舟深吸口气,“你看,原摄政王当年在京城中毒也是药石无医,结果他又醒过来了,变成了你,原薛云舟被采花贼推到石头上磕断了气,后来也醒了,变成了我……以此推理,晋王身体里面住着的,会不会同样是一个外来的灵魂?” 贺渊盯着他半晌没说得出话来。 薛云舟挠挠脸:“这么看着我是几个意思?” 贺渊若有所思:“有时候觉得你脑洞太大了,有时候又觉得你脑洞开得合情合理。” 薛云舟激动得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妈呀!难得二哥赞成了我一次!你也觉得晋王被穿越了?” 贺渊一头黑线:“我的意思是,晋王有可能被人冒充了。” 薛云舟顿了顿:“……竟然很有道理。” 第85章 下马威 消息传到薛云清耳中时,严冠玉正在看他与神医下棋,一边秉承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保持沉默,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时而欣赏他俊秀白皙的侧脸,时而欣赏他执子的修长手指,时而欣赏他凝眉思索的细微神色变化,没完没了。 自从将神医请过来之后,严冠玉就趁机登堂入室,不分昼夜地占据薛云清家这小小院落的一间厢房,薛云清如今被他磨得什么脾气都没了,可看他当着神医的面也这么放肆,终于忍无可忍,执起一枚棋子朝他身上砸过去,位置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麻穴。 严冠玉瞬间痛苦无比,等全身麻劲过去之后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你谋杀亲夫啊?!” 薛云清又尴尬又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面的神医抚着胡须呵呵笑,显然已经对两人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 严冠玉兴师动众地请神医过来,自然是早已将薛云清的情况与自己的心意说得清清楚楚,神医过来之后便配着从来不提治腿的事,薛云清一直当他是严冠玉父亲的朋友,是来青州隐居的,便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不过两人在医术上颇谈得来,神医又有意收他为弟子,他也求之不得,倒是一拍即合,正式定下了师徒名分。 薛云清被师父笑得浑身不自在,正想着说点什么化解尴尬,碰巧门房有小厮过来送信,他连忙将信取出来展开。 严冠玉见他皱起了眉头,连忙收敛起嘻嘻哈哈的笑容,凑过去关切道:“怎么了?” 薛云清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想到他大仇未报,一时间对他的恼怒消散了不少,便沉默地将信递到他手中。 信是薛云舟写的,内容很简洁,仅仅是截取了密报上晋王苏醒那一段,严冠玉看完立刻沉了脸色,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薛云清皱着眉想了想,转动轮椅挪到另一侧的书案前,提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一列配方,回身递到神医手中,问道:“师父能否化解这种毒药?” 神医接过配方仔细看了半晌,抬起眼略带严厉地看向薛云清:“这是你制的毒药?” 薛云清神色淡然:“是。” 神医眉头紧皱,想要教训他一番,可想到他与严冠玉的遭遇,又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最终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身为医者,当以仁心立世,毒药乃歪门邪道,能夺人性命,也能蚕食自己的心灵。如今这世道确实乱了些,你们用这种手段也情有可原,只是你要记住,身为医者,终究还是要坚持正道的,否则早晚会迷失自己,葬送前程。” 薛云清虽性子尖刻了些,可对这位师父却是打心眼里尊敬,倒也难得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垂眼沉默片刻之后,郑重道:“师父放心,我大仇得报,心结已解,今后只想与母亲将日子好好过下去,不会有害人之心。这毒药是十年前配制的,来青州之后我就再没有碰过。” “我可以作证!他把所有毒药都送给我了!”严冠玉立刻凑到薛云清的身边,有些哀怨地看着他,“不过你想好好过日子,怎么没带上我?” 薛云清看他这么快就恢复精神,不禁愣住。 神医又想笑又想叹气,有些无奈地拿手指点点严冠玉,再看向薛云清:“十年前就能有如此造诣,我倒的确是收了个聪明的徒弟。”说着轻抚胡须顿了顿,回归正题,“这毒药最厉害之处在于药材种类繁多、配比复杂,我看了你的配方,却也一时半刻想不出绝对无误的解毒办法,其他人光凭中毒迹象或已制成的毒药,想要解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便真有人能在尝试成百上千次之后有幸配制出解药,想要救人也晚了,最多能救回一个活死人。” 薛云清皱眉:“那就奇怪了,晋王是怎么苏醒的?” 严冠玉慢悠悠站起身,叹口气伸了个懒腰:“唉!想在你这里偷懒都不行,我得去燕王府赴任了。” 他原本想过单枪匹马去京城探探底,可想到燕王府如今的实力,又觉得还是背靠大树乘凉比较好,燕王府在京城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有什么消息都会及时传回来,总比他一头冲过去胡乱摸索来得强。 没过几天,京中又陆续有消息传来。 先是晋王苏醒后表示要留在京城继续调养,接着他又将儿子叫过去侍疾,一时间宁州群龙无首,皇帝贺桢派了一个宁州刺史过去,宁州一下子炸开了锅。 宁州是晋王的封地,一直以来都是自治,如今皇帝趁着宁州空虚的机会,出其不意分派了个朝廷大员过去,明面上是为晋王分忧,实际上却是奏响了削蕃的号角,一旦这位宁州刺史掌控了当地的军政大权,削蕃也不过就是再添一纸诏书的事了。 而诡异的是,晋王对朝廷的这项决定没有任何异议,不仅要求儿子待在京城不回去,还约束自己的手下不准他们轻举妄动,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紧随宁州之后,朝廷又分别派出几位刺史,其中就有一位龚大人携着皇帝的旨意往青州而来,其目的不言而明。 这位龚大人刚刚上路没多久,贺渊这边就得了消息,他将此事在议政时公布,不出意外得到上下一大片骂骂咧咧的抵制,青州民风开放,连带着这里的官员也作风粗犷,听说那个从来不管青州百姓死活的皇帝如今要在青州走上致富道路时前来摘桃子捞现成好处,这些官员当场就撸袖子吐唾沫咒祖宗骂娘,半点读书人的斯文都没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惨不忍睹。 这也正说明了燕王府如今已得人心,贺渊对此十分满意,待大家骂够了冷静下来才开始商议对策。 一个多月后,新上任的青州刺史龚大人出现在青州城,被拦在了城门外。 贺渊虽然如今深受青州百姓爱戴,但他在京城的名声一直不曾洗白,当年摄政王凶名赫赫,这位龚大人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他在被任命时就偷偷埋怨过自己倒霉,是以来的路上始终心里打鼓,这会儿被城门小兵拦下来,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因为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而瞬间落到实处:没猜错,果然要出事,这就对了! 龚大人心里战战兢兢,面上还要维持几分威严,很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让随从掏出自己的委任状,板起脸冷哼一声。 那随从大声喝道:“岂有此理!龚大人乃皇上亲命的青州刺史,是来辅佐燕王治理青州的,怎能被你这黄毛小儿拦在城门外!睁大眼看着,这是圣旨!” 城门小兵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变脸,先是对着圣旨行大礼,接着又点头哈腰地向龚大人赔礼请罪。 龚大人神色稍缓,矜持道:“嗯,不知者无罪,如今你们已经知道本官的身份了,那就快开城门吧。” 一名小兵连连点头:“龚大人请放心,王爷得了消息早早就为龚大人准备好一切,龚大人请进。” 话落,城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打开,接着马蹄声骤然响起,两列轻骑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迅速将龚大人一行包围在中间,一时间马声嘶鸣,马背上的人个个虎背熊腰、神色凶悍,像是刚从战场上浴血归来的罗刹,血腥气扑面而来。 龚大人被这阵仗吓一大跳,顿时面色发白、双腿发软,再也顾不得做戏,强撑着身子抖着嗓子色厉内荏地喝道:“怎么回事?想谋杀朝廷命官不成?燕王就是让你们这么对待皇命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城门小兵急忙赔笑道:“龚大人误会!误会了!王爷得知大人皇命在身,恨不得亲自出来相迎,奈何王爷事务繁多,不能亲至,便特地吩咐小的们好生招待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正是北方突利南下打草谷的时节,那些突利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凶悍之极,这不,如今全城戒严,任何人从城门经过都要经过严格盘查。王爷担心有突利细作潜伏在青州城内外随时威胁百姓的性命安危,更担心那些细作行刺大人,因此特地在军营中挑出身手出众的佼佼者前来随行保护大人安危。大人,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您的扈从,您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有他们在,别说突利细作,便是苍蝇蚊虫也休想闯进来。” 龚大人听得面皮直抽筋,差点跳起来:这一个个阎罗王似的瞪着本官,真的不是来取本官性命的?保护?信你就有鬼了!这燕王果然不是个东西!可如今人在屋檐下,怎么办?怎么办? 龚大人内心急得上火,城门小兵却始终笑嘻嘻的:“龚大人,城门已开,您请进吧!” 龚大人望着那大开的城门,觉得那是一头凶兽的血盆大口,似乎自己这一进去,就要迅速被撕咬啃碎吃得渣都不剩。 城门小兵再次开口:“龚大人,您请进吧,王爷在等着你呢。” 陡然听到贺渊的名号,龚大人一个激灵,咬了咬牙,英勇就义般对随从下令:“进城!” 从未来过青州的龚大人迅速被城内的繁华热闹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在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在来的路上也隐隐感觉到一片生机,可了解远不如直观感受,城外的景象也远远没有城内那么有冲击力,冷不丁看到印象中荒凉落后的边陲城池发展成这样,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如今的青州城分内外两层,商贸区、住宅区、行政区划分明确,每一处都人来人往,热闹而井然有序,看到龚大人这一行人走过去,大家最多好奇地看上两眼,很快就回头忙自己的事了,显然赚钱比八卦重要得多。 龚大人被一群护卫簇拥着穿过大半座城,心里气得直骂娘:这城里一派祥和,哪里像是进了突利毛贼的样子?当本官傻子呢!还有身边这一圈罗刹护卫,个个瞪着铜铃眼恨不得把本官吃了,哪里是来保护本官的?分明就是挟持!燕王简直欺人太甚! 可不管他心里怎么气,口中却不敢真骂出来,脸上还得维持着镇定,甚至在进入燕王府之后挂上热情恭敬恰到好处的笑容。 没办法,哪怕他真的是掌握了实权的封疆大吏,在皇族面前也只能乖乖下跪行礼,更何况他如今只担了个刺史的名头,实际上什么都不是,而即将面对的却是曾经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如今依旧本事了得的燕王。 贺渊并未立即接见他,只派人来说了句稍等,就足足晾了他一个时辰,在他喝完一壶茶憋不住尿意想去净房解决一下的时候,薛云舟出来了见他了。 “让龚大人久等,实在是失礼,大人进城后想必也看见了,青州今非昔比,事情实在是多得不得了,王爷坐镇于此,忙的不可开交,不过他已经说了,要我好生招待大人,王爷他稍后就到。”薛云舟笑着打完招呼,又吩咐人上酒菜,端的是热情备至。 龚大人急忙起身行礼,他虽然心里怵贺渊,但能被皇帝选为一方大员的必定不是酒囊饭袋之辈,更不会一接圣旨就没头苍蝇般朝青州冲过来,为了知己知彼,他在临行前特地了解过青州的情况,对薛云舟自然也做了一番功课,知道这位没了娘家的王妃深受燕王看重,在青州的地位十分了得,他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或不敬。 薛云舟与他寒暄了半天,也很给面子地拉来了几个有地位的官员作陪,龚大人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可唯独一样不能忍:他想去净房。 等到酒足饭饱,贺渊终于露面了,说是刚从营地回来。 龚大人憋得脸都绿了,再加上看到贺渊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紧张之下尿意更甚,再也憋不住,只好告罪暂离。 他这一走,薛云舟就忍不住“噗”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给龚大人上的茶水里添了些无色无味的利尿之物,后来时间差不多了,薛云舟与一众官员又轮番上阵,热情得不给龚大人说话的机会,现在看贺渊回来了才好不容易放他一马。 奈何龚大人虽说也是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官僚,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这里第一天总免不了小心谨慎,再加上贺渊等人有意为难,这一下子就悲剧了,差点尿裤子上。 等他神清气爽地从净房里走出来后,贺渊又不见了踪影。 薛云舟睁眼说瞎话:“方才下面来报,说抓了一个突利细作,王爷等不及龚大人出来,就先去料理了。最近青州不安全,龚大人可千万要小心啊!” 龚大人额角青筋隐现,哈哈笑道:“有王爷麾下精兵随行保护,下官安全无虞,必能高枕无忧。” 薛云舟也哈哈笑:“那就好那就好。” 龚大人等到天黑也没见贺渊回来,只好带着一肚子气离开,薛云舟安排下面的人带他去安顿,又送了一箩筐客套话。 结果话说得客气,行动上却一点都不客气,龚大人自打进了青州城就彻底失去了自由,不管他想去哪里,护卫们都会一拥而上,说外面危险千万不要出门云云,以绝对实力将他拦住,他除了休息办公两点一线在监视中来回,几乎等同于被软禁,至于写往京城的信,不用猜都知道必然被截住了。 若是几年前的青州,龚大人到了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将手伸进来搅一搅,可搁到现在,青州已经是铁板一块,想要大展拳脚谈何容易,手还没伸出来就被人捆住了。 龚大人简直气到内伤,觉得自己的仕途生涯差不多算是完蛋了。 就在龚大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挽救自己的仕途时,青州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贺渊听到消息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眉梢,抬起头道:“楼永年?他人现在在哪里?” 下面的人回道:“刚进城,找了家客栈落脚,楼永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他的父母,客栈里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当场与他攀谈起来。” 带了父母过来……这就值得玩味了。 贺渊又问:“是否有人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他是怎么回的?” “确实有人问起了,他说是父母身体有恙,他回家尽孝去了,那些人见他将父母一同带了来,都相信了他的话。另外,他并未与人聊太多,只说父母累了要休息,很快就回房了。” 能说出这番话,至少说明他不是来者不善,贺渊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关注。” 之后没多久,楼永年就上门递了拜帖,贺渊正好在家,便亲自接见了他。 时隔几年,楼永年虽然风采依旧,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他容色苍老了许多,身形也消瘦了不少,想必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贺渊叫人上了茶:“楼先生别来无恙。” 楼永年见过礼后开门见山:“楼某此次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虽腰杆挺得笔直,神色间却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傲气。 贺渊也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人,当即问道:“不知楼大人所为何事?” 楼永年面色显出几分尴尬:“楼某与父母如今被人追杀,实在无处可去,此次前来青州,是想请燕王府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予庇护,楼某感激不尽。” 往日的情分说起来十分勉强,不过他们当初和平解决了争端,并未撕破脸皮,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算得上情分了,贺渊轻轻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楼先生还有未尽之言吧?天下之大,哪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怎么就偏偏躲到我这里来了?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这忙我可不见得会帮,毕竟你当初想要掏空青州,差点留给我一个空壳子,你我之间可谈不上和睦。” 楼永年或许是来之前就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又或许是这几年被磨折了傲骨,此时听了这番话竟没有露出多少难堪之色,只垂眼静默片刻,似在斟酌,最后吐了口浊气,开口回道:“实不相瞒,追杀我一家三口的人是晋王。” 贺渊有些诧异:“晋王?当初他大大方方将你们放了,如今又派人追杀?打猎么这是?” 楼永年叹口气,难掩疲惫:“当年晋王的确是放我离开了,可如今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谗言,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竟突然派人来追杀,来势汹汹,显然是要将我与父母置于死地,我们一路逃亡,不管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出来,几经生死,想来想去,如今也只有青州能避一避了。”说着抬起头,神色恳切,“楼某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父母生我养我,恩大于天,我不能让他们受我牵连,无辜遭害,还请王爷施以援手,楼某感激不尽!” 贺渊沉吟片刻,慢慢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楼永年噎住,他的确是没有立场寻求燕王府的庇护,但如今能与晋王相抗衡的也只有燕王了,他早年为了晋王潜伏在青州多年,对父母已是不孝,如今生死当头,他不能再次不孝,不能坐以待毙,父母的归宿是他这辈子最大也是最后的牵挂了。 贺渊看他似乎在犹豫,便没有催促,自顾自看起了案头的文书。 楼永年知道自己已无退路,思索片刻,掀开袍摆跪在地上:“只要王爷肯收留楼某的父母,楼某愿意为王爷做牛做马,即便立刻去死也绝无二话!” 贺渊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你为晋王付出那么多,忠心日月可鉴,如今不过是迫不得已才来投靠我燕王府,你觉得我会放心用你?” 楼永年咬了咬牙,深吸口气:“晋王对我不仁,我也没必要再忠心于他。” 贺渊低头继续看文书。 楼永年又道:“王爷当年……不能顺利行房,是晋王下的毒。” 贺渊顿了顿,脑中忽然冒出以前薛云舟的一句话:王爷房事不大如意。 “嗯,还有呢?”贺渊忍着笑,不咸不淡地继续问道。 楼永年知道他不好糊弄,干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仔仔细细:“当年先皇、晋王与王爷您还是皇子时,储君未立,明争暗斗,晋王一向认为先皇虽为嫡长子却无能不堪大任,又忌惮王爷您是最为受宠、行事乖张,便暗地里给先皇与王爷都下了毒药。” 第86章 秘辛 贺渊听到这里,神色不禁认真起来,便直起身子,看向楼永年:“你的意思是,晋王给本王与先皇都下了药,目的是为了争储争皇位?” 楼永年点头:“正是,晋王知道他在身份上并不具备优势,有心将先皇害死,却又担心最终储位落在王爷头上,一次将两位皇子都害死的话,形势会对他不利,所以他最终并未取先皇性命,而是给先皇下了断绝子嗣的药,之后为了对付王爷,也给王爷下了更为厉害的药。” 贺渊沉吟片刻,推测道:“他给先皇下的是断绝子嗣的药,药效需要过好几年才会得到验证,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而给本王下的药却是直接让本王不能人道,这是为了刺激本王让本王性格大变,行事嚣张残暴、惹人生厌?” 楼永年没料到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不能人道”四个字,对他的淡然暗暗吃惊,却不知他说这话完全是针对的原摄政王,毫无心理负担。 \"王爷说得没错,晋王一直忌惮您的受宠,便想了这个法子将您激怒。\" 贺渊总算是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有了更多了解,不过如今他儿女双全,以前中了什么毒已不重要,他也不怀疑楼永年这番话的真实性,以前是没想到晋王头上去,现在有了楼永年的揭秘,按照这个方向去调查验证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楼永年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 虽然他不在乎曾经中的毒,但楼永年这番话让他更加清楚晋王的所作所为,倒也有一定价值,他有心再试探几句,便问道:“既然先皇早早断绝了子嗣,那如今的皇帝岂不是个冒牌货?晋王对龙椅觊觎已久,又知道皇帝是假的,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楼永年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的皇帝是晋王骨血。” “什么?”贺渊愕然,愕然过后又忍不住皱眉,心里渐渐升起一股荒谬感。 之前他一直笃定皇帝是薛冲的种,此时又有人告诉他皇帝是晋王的种,他真不知该为京城那位刚及弱冠的皇帝感觉悲哀,还是该感叹那位太后的心机,他也想知道那位太后究竟有多寡廉鲜耻,竟然靠着这么下作的手段同时将两个男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中。 只是薛冲最终与他反目,这晋王难道是好相与的?也不知太后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楼永年接着道:“晋王原本做着兄终弟及的梦,以为皇位早晚会落入自己手中,没想到后来着了太后的道,莫名为先皇添了一个儿子,先皇临终又将辅政大权交到王爷您的手中,让他的算盘彻底落空,他忙来忙去为您做了嫁衣,自然意难平,因此始终对您怀恨在心。” 贺渊点了点头,问道:“当年的事,你可有证据?” “太后与晋王私通的信件倒是有,晋王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对信件也就不怎么上心,全是交由我处置的。但晋王对先皇与王爷下毒的事却早已消除了证据,所以皇上究竟是先皇的骨血还是晋王的骨血,如今只有太后的说辞,已经无证可查。” “这么说来,你被晋王追杀,有可能是因为你掌握了他太多把柄,他想将你灭口。” “我一人死不足惜,可我父母对那些事毫不知情。”楼永年神情委顿,有些心灰意冷,“他想要我性命我毫无怨言,可我不能做一个不孝子。” 贺渊打量他神色,手指不经意间在桌上轻叩,略思索片刻,停下动作,问道:“太后与晋王私通的信件呢?可曾带来?” 楼永年摇头:“不曾,我当初离开宁州时并未料到会有今日,不过那些信件放在何处只有我一人知道,想必王爷在宁州已经安插了不少人手,如今宁州正空虚,以王爷的本事想要取出那些信件并非难事。” 贺渊沉默许久,终于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既如此,你们且安心在青州住着吧,燕王府会替你们遮掩行踪。” 楼永年总算松了口气,人似有些虚脱,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一时有些怔愣,出神许久才想起道谢。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贺渊神色淡淡,不过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些怜悯。 楼永年离开之后,薛云舟很快知道了此事,他越想越觉得蹊跷,疑惑道:“晋王要是真那么忌惮他手中的把柄,不是早就该将他杀了吗?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灭口?虽然晋王那个人的行事风格一向是要杀就杀全家,但他当初将楼永年放走,至少说明楼永年是特别的吧?怎么说杀就杀了,也真舍得!而且晋王这次苏醒本就透着古怪。” 贺渊笑了笑:“楼永年这是当局者迷,晋王根本不在意自己与太后的私情是否会泄露,不然早就将证据销毁了,而当年下毒的事早已没了证据,他也不至于突然就想到杀人灭口。” 薛云舟挠挠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贺渊看他费劲思索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头上摸了摸:“我刚得了消息,太后还是在深宫里养病,至今没有露过面。” 薛云舟让他揉得前仰后合,脑中恍惚听到“叮”一声响,猛地抬头:“你说会不会……晋王是太后假冒的?” 贺渊神色不变:“何以见得?” 薛云舟睨他:“这么淡定?你是不是早就这么猜了?” 贺渊笑起来:“没错,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们抓到了薛冲,知道薛冲会易容术,还知道薛冲与太后有一腿,那太后会易容术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而且晋王中毒苏醒本就诡异,太后又一直不露面,这就巧合得过分了,再加上太后与晋王又有一腿,他对晋王必定十分了解,想要模仿晋王的言行举止似乎也不难。” 薛云舟听得直呲牙:“这太后是叫朱恒对吧?私生活还挺混乱,也不知道有没有再跟其他人乱搞,小皇帝真可怜,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啊不对,最可怜的是先皇,头上都绿成一片大草原了。” 贺渊被他的比喻逗笑,想想先皇,再对比自己,真是觉得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薛云舟这么个一根筋的宝贝,他看着薛云舟黑到发亮的眼珠子,一时悸动,忍不住俯身在他眼皮子上亲了亲。 薛云舟愣了一下,“嘿嘿”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突然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兴奋道:“这么说来,追杀楼永年的根本不是晋王,而是太后!你早就有了这种猜测吧?之前是故意瞒着楼永年的!” 贺渊笑了笑:“是,我不想做烂好人。” 薛云舟想到当年楼永年与晋王对他们的算计,大为解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勾着贺渊的脖子跳到他身上,像只猴子似的挂着,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二哥太棒!” 贺渊双手托着他屁股,眼中含着笑意,手指在他臀肉上捏了捏。 之后没多久,楼永年带着父母在青州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安顿下来,似乎为了避嫌,也可能是怕被有心人发现,每日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接触。 贺渊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再加上安插在宁州的心腹成功搜到了当年朱恒写给晋王的密信,也确认了这封信的真伪,作为回报,他给楼永年安排了几名身手好的护卫,确保楼永年一家在青州的安危。 就在他打算将心思放回青州的发展上面时,京城来了一封信,信中说皇帝即将到二十整岁的寿诞,再加上不久后将要大婚,可谓双喜临门,特地邀请燕王赴京。 这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皇帝确实不小了,贺渊身为长辈,理应出席,只是皇帝与贺渊几乎已经撕破了脸皮,如今又动了削蕃的念头,在这种紧要关头请贺渊去京城,也不知安了几分好心。 薛云舟直接将信拍在桌上:“不去!我们不去!” 贺渊看他气哼哼的模样,笑着捏捏他的脸:“好,不去。” 两人打定主意不去京城,可没想到皇帝紧跟着又来了一道圣旨,说太后重病,晋王也病体未愈,他身为九五至尊却孤零零一个人甚是凄凉,再三恳请请皇叔父务必赴京。 之前的信件可以当做没看见,可这道圣旨就不好再无视了,而且当朝除了晋王与燕王,另外还有那么几位存在感极弱的藩王,都是皇帝的叔父,据探子回报,那几位藩王也接到了圣旨,而且很快就动了身,贺渊这时候再不答应就不仅仅是特立独行的问题了,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抗旨,不仅在忠君的立场上站不住脚,还会落下漠视血亲名声。 如今青州正是欣欣向荣之际,贺渊爱惜羽毛,好不容易扭转世人对他的看法,再不能轻易被人抓住道义上的把柄。 京城,看来非去不可了。 主意已定,他拦住打算一同前往的薛云舟:“你不要去。” 薛云舟拉长着脸,欲言又止。 贺渊捏捏他紧绷的面皮:“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多带些人马,不会出事的。而且青州这会儿还有个龚大人在背后虎视眈眈,你要是跟我一起离开,留下一群职位没他高的官员,到时难免百密一疏,青州被他趁虚而入怎么办?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小阎王要你看着,我们俩不能同时离开。” 第87章 危机 经过好一番权衡,薛云舟最终答应留下来,可他还是很不放心,再三叮嘱贺渊多带些人马,想了想,又道:“要不让严冠玉领一路大军过去吧,他正好也一直想去京城了解形势,让他带个十万八万的路上保护你,不然我不放心。” 没有战事,莫名其妙带这么一路大军实在有些夸张,到时候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不过如今他们与皇帝确实关系紧张,贺渊也不喜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想让薛云舟担心,便点头答应了:“听你的。” 薛云舟仍不放心:“可这么多人不能跟你一起进皇宫啊!你再多挑些身手好的暗中保护,回头我去问问严冠玉,看云清配的毒药他那里还有多少,到时全都给你要过来。” 贺渊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神色柔和:“好,听你的。” 薛云舟挠着头原地打转:“要万无一失才好,我们离开京城那么久,皇宫都不知道清洗多少遍了,现在那里面是皇帝的地盘,不能不小心。” 贺渊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晃眼:“没事,你放心吧,皇宫里还是有内应的,我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再说我们带那么多人马很难隐匿行踪,皇帝必然会知道,他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会顾忌到大军压境的现状,不敢乱来的。再说他也不见得就是想害我,说不定只是调虎离山,给龚大人施展拳脚的机会呢?” 薛云舟皱着眉,恨恨骂道:“先是把龚大人派过来,后又逼着你进京,当我们青州的官员都是死的么?这招调虎离山使得也太逊了!” 薛云舟虽然担心,但直到贺渊临行之际都还算淡定,他一直有种直觉,贺渊必定能平安归来。 青州与京城相去甚远,这一路过去要花不少时间,所以贺渊并未多耽搁,安排好一应事务就领着大军开拔了,薛云舟带着两个孩子为他送行,最后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那一路大军越行越远,直至他们渐渐消失在天际。 两个孩子从未离开过贺渊,这次知道要分别好几个月,心里万分不舍,哭得满脸都是泪,薛云舟心里也不好受,他与贺渊能走到一起实在是不容易,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过了还没几年,竟然又要分离,他也恨不得跟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哭,可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最后只好揉揉变得空荡荡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郁气,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哭包抱起来:“不哭了,我们回家。” 贺渊离开之后,薛云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懒散了,成了青州实实在在的一把手,底下的人也没有谁敢轻视他,一来都知道他在贺渊心中的份量,二来都清楚他对青州的功劳,也知道他平日只是看着行事风格散漫,实际上该了解的事情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倒是那位龚大人,自打来了青州之后就一直不甘寂寞地想有所作为,不甚消停,不过青州天高皇帝远,谁都不买他的账,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薛云舟并不忌惮他的存在,因此没有完全剥夺他的权力,有些不涉及机密的事务也会交到他手中,再经过严密监控,渐渐发现这个人还挺有能力,如此过了一个多月,不得不承认:京城那位小皇帝倒也不瞎。 不过,都快大婚了,私底下再叫人家小皇帝不合适了,虽然他这个现代人并不真正敬畏皇权,但还是决定改口将“小”字去掉。 听完下属关于龚大人一言一行的汇报,薛云舟放下转动的笔杆子,想了想,道:“我们青州人才稀少,培养一个合格的人才耗时耗力,这位龚大人能得皇帝青眼,看来也确实有真才实学,我看他现在苦恼的更多是自己的仕途,而不是能否向皇帝交差,想必对朝廷的忠心也有限,这样的人,能拉拢就拉拢吧。我们就做一回好人,借着龚大人的名头去将他家人接过来,以后他们一家在青州团聚,他也能尽心为我们燕王府办事。” 言下之意,他若想做什么对燕王府不利之举,就要投鼠忌器,多考虑考虑家人的安危。这么做有点威胁的意思,并不是笼络人才的上佳之选,但龚大人能被皇帝委以重任,至少说明皇帝是认为他足够忠心的 ,可他本人的表现却显然仅仅忠于仕途,这样的人现在不对朝廷尽忠,将来也不见得就会对燕王府尽忠,所以薛云舟是将他当做一家公司的普通员工来看待的,不求忠心,但求能力,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废。 在古代生活了数年,又一直身居高位,薛云舟再不是以前那混混度日万事都无所谓的性子,虽然他在贺渊面前仍旧如现代时那样跳脱坦率,但在面对正事时,他的思路与习惯已经受到贺渊的影响,撇去那一层散漫的表象,说杀伐果断也不为过。 议完龚大人的事,薛云舟又将精力放到了贺渊身上:“王爷那里消息如何了?今天有没有电报发过来?” “目前还没收到。” 薛云舟面色如常,眼底却难掩忧虑。 铺设电报是他们的大工程,古代生产力低下,又要保持隐秘性,他们这几年紧赶慢赶也不过才完成几条主要线路,而通往京城方向的线路出于安全性考虑只铺设到两地的中间位置,贺渊离开这么久,现在已经超出电报网范围,以前一天十几个电报毫不费力,最近消息传递渐渐稀少,常常要一整个昼夜才能等来一个报平安的消息,虽然这效率让一众古代人惊掉了下巴,可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太低了。 薛云舟此刻无比怀念现代社会的通讯发达,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沙漏,压下内心的焦灼,皱眉道:“昨天午时前就收到消息了,今天这都过申时了……” 底下的人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焦灼,甚至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晚两个时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想当初没有电报时,快马加鞭传个紧急战报少说也要七八天呢。 “王妃,王爷这是走远了,消息送到电报点自然就要多花些时间,王妃不必过于忧虑。” 薛云舟揉揉鼻子,清咳几声:“嗯,我知道。” 正在这时,有一名下属匆匆闯进来,单膝点地,双手递上一张薄纸,急切道:“启禀王妃,前方有战报,北方突利举六十万大军南下!” 话落,满室哗然,所有人都惊得站起来。 突利这些年始终没有消停过,小规模骚扰不断,大规模进攻也不少,但都没有哪次像这次这样来势凶猛,北方游牧民族本就人口稀少,能集结六十万兵力,几乎是全员出动了,这简直是要拼老命的架势,偏偏还赶在贺渊不在的时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 薛云舟顾不得其他,立刻赶赴军营召集青州众将领商议对敌策略,他在军事上从来没有插过手,此时也不可能胡乱指点,多数时候还是听李赵二位将军的决策,其他人见他知轻重,倒也没有轻视的意思,更多的是满意。 李赵二位将军的忠心已经经受过贺渊的考察,其他将领也颇具领兵之能,自贺渊进行了军事改革之后,整个军队的作战能力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薛云舟代表贺渊作为主心骨的存在,此时整个青州军心凝聚、战意昂扬,很快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幸亏有了电报,突利那边刚有进攻的苗头,探子就将消息传回,这次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青州大军早早就出关迎敌去了,是以城内百姓虽然有些紧张,生活暂时还有条不紊。 薛云舟坐镇后方,时刻关注着战况,直到两天后才猛然意识到还没有收到贺渊那边的电报,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余庆!你快回一趟王府!看那边是不是忘记把消息递过来了!" 余庆领了命,转身匆匆往外跑,在门口与掀帘进来的一名属下迎头撞上,“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那属下顺手将他拉起来,又大步走到薛云舟面前,正是平时到王府送消息的那位。 薛云舟一看他手里的纸条,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紧着喉咙问道:“有消息了?” 属下急忙将纸条呈上,焦急道:“启禀王妃,王爷遇刺了!” 薛云舟脸上瞬间褪了血色,直愣愣盯着那纸条,似乎面对着洪水猛兽,过了好半晌才凝聚起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抬起手接过,只听那属下接着道:“王爷受了点轻伤,刺客已被抓到,是潜伏在军中的突利细作。” 薛云舟愣了一下,低头看纸条上的消息,电报内容是贺渊亲自授意的,说是肩部受了点伤,没有大碍,刺客咬毒自尽了,不过胸口有突利人的纹身,有一定可能是突利细作,末尾还有他们俩人曾经约定的暗号,这暗号包含了日期、英文等随机因素,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确定了电报内容的真实性,薛云舟总算长出一口气,他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责备道:“吓死我了,你下次说话别这么大喘气行不行?” 那属下挠挠头,抱拳跪地请罪:“属下一时心急,让王妃担心了。” 薛云舟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再盯紧点,王爷没提到突利的事,想必那会儿还没接到消息,既然他没出大事,应该很快又会有电报过来。” “是,属下告退。” 人一走,薛云舟立刻撑起额头,他虽然表现得镇定,可知道贺渊受了伤,哪怕只是擦破点皮,他都会担忧不已,毕竟这是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贺渊又是在行军途中,卫生条件肯定不比王府,万一伤口发炎或有个破伤风什么的该怎么办? 此时战况正胶着,薛云舟不放心离开军营,只好写了封信,转成电报内容叫人送回王府给贺渊发过去。 当天晚上,贺渊的第二份电报过来了,说是打算即刻写信送往京城请皇帝搬救兵,并尽快返回青州,一来敌众我寡,青州急需他这个主心骨坐镇,二来不管皇帝召他进京做什么,他都正好借此机会避开,皇帝与他再有私怨,想必也不会在这种大敌当头的节骨眼轻重不分,更没有理由怪罪他半路返回。 薛云舟收到消息后总算是松了口气,贺渊能赶回来,可见确实伤得不重,而青州这边从最近的战况来看,胜算并非没有,但缺少贺渊坐镇,他心里总是悬着,生怕多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他将贺渊即将回来的消息放出去,一时军心大振,与敌军厮杀多日渐渐显出疲态的青州大军重新注入活力,而突利那边显然没料到经过一系列改革的青州军比往日更加善战,面对青州军的各种诡异战术完全无所适从,战场上渐渐有了胜负之分的苗头。 薛云舟有点担心突利军的强大,希望能在他们适应青州军新的作战方式之前速战速决,因此每天对着京城方向望眼欲穿。 依托超时代的电报系统,各地消息如雪片般纷纷飘向他的案头:皇帝得知突利进攻的消息,大惊之下立刻下令派兵增援;各地藩王也应皇命出兵与朝廷大军汇合,共同赶赴边疆。 薛云舟对皇帝的决策还算满意,不过对各地藩王的合作态度倒是有点吃惊,毕竟小皇帝根基刚稳,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势,那些藩王又偏安一隅久了,有的早没了斗志,有的自私自利,且一个个都与贺渊,或者说与原摄政王,关系极其浅淡,甚至有几个还曾经交恶,不趁人之危就该谢天谢地了。 难道这些藩王一个个都醒悟了,变得大公无私、忧国忧民起来?还是贺渊这几年的作为已经让全天下的人都改观了? 薛云舟看着日复一日跟进的消息,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而就在这时,从京城到青州的消息突然中断。 之后一连数日音讯全无。 薛云舟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还是控制不住冒出了冷汗,他在营中僵硬着身子坐到半夜,终究还是忍不住披衣匆匆赶回王府,进了大门直往电报收发点奔过去。 那里安排了人昼夜值守,若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汇报,薛云舟去了也于事无补,而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有没有消息?” 负责通讯的心腹士兵抱拳回道:“暂时还没有。” 薛云舟最近忙得顾不上休息,这两天又担心贺渊,此时看上去明显添了憔悴,他深吸口气,抬手搓了把脸,走过去开始检查电报机:“是不是没电了?还是哪里坏了?线路断了?” 其他人都不懂这些,自然不能给他回答,他也没指望有人能回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就开始埋头检查,一一排除可能出现的问题,最后发现电报机没有任何故障,又给其他线路发了测试消息,发现线路也没有问题。 看来出问题的的确是贺渊那头了。 薛云舟紧抿双唇,额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他提着心抖着手,迅速往京城方向发了条消息过去,同时冷静下令:“叫丁勇过来!” 丁勇很快赶了过来。 薛云舟道:“你带一队人马出去接应王爷,同时安排人沿途查看电报点,有任何情况立即汇报,不要泄露风声。” 丁勇曾在流民修路的监管中表现出众,后又专门负责电报线路的铺设,是心腹中的骨干,接了命令自然二话不说,连夜带着三百轻骑出城而去。 丁勇离开后,发出的电报没有任何回应,短短几个字的消息深沉大海,薛云舟如石像般站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即便在现代也会偶尔出现失联的状况,更何况古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不定贺渊是中途换了路线,多耽搁了几天。 薛云舟一遍遍安慰自己,到天色微明之际,因担心前方的战况,决定回军营去,不过他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两个孩子了,回去之前打算先去看看兄妹俩。 “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把脸。”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因此处是机要重地,脚步声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很快有守兵进来通禀:“王妃,齐远求见。” 齐远当初与严冠玉一起投靠燕王府,又重操旧业继续养起了信鸽,虽然电报效率极高,但毕竟尚未普及,如今信鸽在燕王府的通讯系统中依然占据着重要地位,而齐远作为这方面的行家自然地位不低,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能让他亲自跑一趟的必定是极为重要的消息。 薛云舟精神一振,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齐远大步走进来,面色却并不好看,他看看薛云舟,双手将竹管呈上。 薛云舟见那竹管是上了黑漆的,腿忽然就有些发软。 黑色竹管代表极为重要的坏消息,只能贺渊或薛云舟亲自打开,这样的竹管有史以来还是头一回用上,又无巧不巧在这种时候……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太过突然了,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还能有什么样的坏消息?他不想去接,却还是忍不住颤着手接过来,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封漆将里面的纸条取出来。 小小的纸条上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朝廷大军与各路藩王的军队同时将王爷围困,宣称王爷私开金矿,等同谋逆。王爷率军突围,以少战多,终不能力敌,坠崖而薨。 坠崖而薨,坠崖而薨,坠崖而薨…… 这四个字如千斤重锤直直砸下来,薛云舟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全世界都黑了,脑中空空荡荡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站在边上的余庆见他面色惨白,被抽了魂似的,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薛云舟却脊背挺得得笔直,挣脱他的搀扶,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撕碎手中的纸条,口中低声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齐远并不清楚纸条上的内容,但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上前问道:“要回信吗?” “不回,这消息一定是假的。”薛云舟将碎纸扔在地上,语气有些急促。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贺律贺谨兄妹俩沿着长廊跑过来,后面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奶娘,两个小家伙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光着脚丫,显然是醒来后听说他回来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兄妹俩跨过门槛一起扑到他身上,抬起头一脸想念地看着他,齐声喊道:“爹爹!” 薛云舟回过神,低头看看他们,抬手在两个小家伙的头上摸摸,再看看奶娘手中的鞋,忙伸手接过,将他们抱去旁边的矮榻上给他们穿上,一如既往地笑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透呢。” 贺谨眨眨眼:“我和哥哥都很想爹爹和大爹。” 薛云舟手顿了顿,突然红了眼眶,忙转过头避开兄妹俩充满依恋和期盼的目光,对齐远吩咐道:“就当作没收到任何消息,你先下去吧。” 齐远并未多问,一来是因为他已经对事情猜到了八九分,二来如今正在关键时期,不管薛云舟是有意逃避还是什么,此时都不适合将任何噩耗公之于众。 待齐远离开,薛云舟已经控制好情绪,回过头看着兄妹俩:“走,回去梳头洗漱,爹和你们一起吃早饭。” 贺谨赖在他怀里不肯挪,仰着头问:“大爹什么时候回来?” 兄妹俩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叫贺渊“父王”,平时都是喊得十分随便,甚至偶尔还跟着薛云舟喊“二哥”,周围的人已经对“大爹”这个称谓见怪不怪,薛云舟却因为这个充满温情的词差点再次控制不住情绪,忙深吸口气,揉了揉眼角佯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笑道:“你们大爹快回来了,算算估计还有十几二十天。” 贺谨听了前半句刚想欢呼,再一听后半句,又变得没精打采,嘟着嘴道:“还要那么久啊?” 薛云舟戳戳她粉嫩的脸蛋:“这已经算快的了,要是有汽车、火车、飞机,今天就能回来。” 贺谨顿时被勾起好奇心:“汽车、火车、飞机是什么?” 贺律却似乎不那么容易被糊弄,他始终都在观察薛云舟的神色,此刻截住妹妹的话,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薛云舟愣了愣,看着他笑道:“没怎么,一夜没睡,累了。”说着摸摸他的头,“肚子饿不饿?爹爹带你们去吃早饭。” 贺律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爹爹想哭吗?” 薛云舟如往常那样嗤笑一声,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家伙抱起来:“又没人敢欺负爹爹,爹爹是哭包吗?废话这么多,走走走,爹爹饿死了!” 两个小家伙醒的早,被忽悠着吃了些东西,没多久又睡了,薛云舟没敢多停留,给他们盖好被子就急匆匆离开王府,再次回到军营。 最近因为听说贺渊要回来,军中士气大增,突利已经节节败退,薛云舟看几位将领都容光焕发,只好强撑着精神参与他们下一步退敌计划的讨论,等到人都走了,才脱力地坐到椅子上。 营帐内寂静无声,他垂着眼看向案头的小盒子,那里面都是这段日子贺渊发来的电报,几乎都是报平安的家书,所以没有被烧毁,全都存了起来,他将手搭在盒子上,指腹在铜锁上摸来摸去,心头渐渐涌现出一个个疑问,不禁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 电报比飞鸽传书更快,紧急情况为什么不发电报?如果电报点暴露了,对方也需要花时间了解这个点的作用,从发现到毁灭需要一定的时间,足够通讯兵们发一份电报回来了,而且这些通讯兵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有足够的危机意识,至少也该在被敌方控制之前发个求救信号回来,如果电报点没有暴露,那更应该对他发过去的信号有所回应,可事实却是那边悄无声息。 另外,如果贺渊与严冠玉带过去的几万人马真的被围攻了,为什么这边没有收到任何要求派兵增援的传书?是信鸽被射杀了?如果信鸽能被射杀,那黑漆管中的信又是怎么顺利突围的? 朝廷和各地藩王派出的大军明明是来支援前线的,怎么突然变成了围攻贺渊?小皇帝再不靠谱也不该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吧?即便阴谋论地猜测一下,这次的突利进攻又像上次那样是内外勾结,难道小皇帝不怕引狼入室不好收场?更何况这次突利举全族之力,显然是卯足了劲要谋夺中原,半点演戏的样子都没有。 薛云舟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还没有理清头绪,但已经认定那份消息是有问题的了,他相信贺渊不会出事,一定不会! 有了这份认知,薛云舟如同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很快又再次恢复精神,想到丁勇那一路人马行事会比较明显,又另外加派了两组斥候前往京城方向从暗处探查消息。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时候,贺渊已死的消息在军中悄然传开。 “什么?”薛云舟站起身,又惊又怒,“消息从哪里传出的?” 几位将领急得满头是汗,显然也是刚知道的,而且都已经信了七八分,可此时看到薛云舟这反应又不是特别伤心,不禁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赵将军焦急问道:“这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说八道!这是有人要祸乱军心!若是真的,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薛云舟面有怒容,心里却颤得厉害,似乎是气愤消息的泄露,又似乎是害怕与逃避,他有些分不清此刻的心境,若没有大军压境,他可能第一时间就飞奔出青州去寻找贺渊了,此时他陷入两难得境地,只好一遍遍告诫自己,贺渊一定没有出事。 面对下属的质疑,必须稳住心绪,他定了定神,冷静道:“王爷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没有出事,那消息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扰乱军心的,大家不可上当。” 几位将领不知信了几分,不过如今这关键时期,不信也得信。 薛云舟道:“诸位快回去稳住军心!如今突利已经显出颓势,正该一鼓作气将他们驱逐出去,切不可出乱子!” 几位将领忙领命而去,可他们远远低估了消息传播的速度,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军营已经炸开了锅,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将信将疑的,一时间人心涣散,士气大减,上级解释再多都于事无补。 薛云舟眉头紧皱,抓着头发来回踱步:“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扩散开来,军营中一定有很多潜伏得很深的奸细,看来这次的事真的是个阴谋,不……是阳谋。” 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个局,你却无能为力。 几位将领连夜查出几个煽风点火之人,当众砍首以儆效尤,这才勉强压制住大家的躁动,可军心一旦动摇,想要再恢复之前的士气就难了。 眼看又一场大战在即,薛云舟不得不趁着夜色赶去全军面前做了一番思想动员,可即便他说得再慷慨激昂,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面那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面孔都透着不安,显然效果甚微。 李将军焦急问道:“王爷最近一次书信可否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看?只要说服他们这是一个阴谋,军心自然再次凝聚。” 薛云舟摇了摇头:“没用的,底下的兵很多都是最近两年刚学会认字的,你还指望他们能辨认王爷的字迹?” “字不认得,可王爷的印章总有人认得。” “印章……”薛云舟转头看他,“只有飞鸽传书和快马急报能看到印章,发电报是看不到印章的。” 至于电报最后的暗号,公布了也没人能明白。 李将军愣住,总算反应过来,急得跺了跺脚:“嗨!” 薛云舟回到营帐,卸下镇定冷静的面具,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起来,李将军的话让他无法再逃避现实,黑漆管那份消息存在疑点,而此刻动摇的军心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可贺渊没有再发消息回来也是事实,他不相信贺渊已死,但万一贺渊受伤了呢?遭遇困境了呢?哪一样他都承受不起。 他痛苦地抓着头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最后停下来,深吸口气道:“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他!” 说完就收拾了桌上的文书急匆匆走出去,可还没走出军营就迎面碰上了李将军。 李将军粗中有细,一看他这副行色匆匆、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觉得不对劲,急忙将他拦住,郑重道:“王妃,大军出征在即,您若在此时离开,军心必散。您在,王爷就在,还请王妃三思!” 薛云舟无奈地闭了闭眼,最后苦笑一声:“好,我现在不走,等天亮再走。” 李将军打量他的神色:“王爷真的出事了?” “我不知道……”薛云舟面露茫然。 他希望自己能尽快飞到贺渊身边,恨不得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可这片土地上的家园是他与贺渊一起打造的,凝聚着他们这些年的所有心血,这里还有那么多指望燕王府庇护的淳朴百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里生灵涂炭,更何况王府中还有与他和贺渊血脉相连的一对儿女,他怎么能抛下? 可贺渊如今音讯全无…… 以往他喜欢偷懒,总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二哥顶着,可如今二哥不知身在哪里,他第一次独自承受这么多,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与自我催眠,如今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一遍遍猜测二哥的处境,越想越是心口疼痛难当,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将军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慌了,身为贺渊手下的心腹将领,他自然也不希望贺渊出事,他比底下的那些普通士兵更在乎贺渊的安危,可此时的状况又容不得他慌乱。 他定了定神,肃容道:“王爷那里没有消息吗?” 薛云舟摇摇头。 “王妃可曾派人去找?” 薛云舟依然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点点头。 “既然已经派人去找了,您不妨在这里等候消息,冒冒然前往若是碰巧见到了倒好,若是走岔了,王爷回来找不到您也会担心。更何况,如今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您这一走,不就坐实了大家的猜测吗?还请王妃以大局为重!” 薛云舟并不介意他的直言快语,此刻又正处于两难的境地,被他这么一劝,便打定了主意,振作精神正色道:“李将军说得对,我去了也于事无补,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之后几天,薛云舟过得异常艰难,既要忧心战事,又要忧心贺渊的安危。 虽然他经常为大军做思想动员,可还是抵不住大家的猜测,以至于士气一蹶不振,本该趁胜追击,却开始节节败退。 青州的形势变得越来越危急,青州城内人心惶惶,这里民风再彪悍,也没有谁希望敌人打到家门口来,更何况城内有许多老弱妇孺,他们不仅要担心自身的安危,家里有人参军的还要担心家人的安危,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薛云舟不得不安排人张贴告示安抚民众。 就在这时候,丁勇寄来了飞鸽传书:宜城电报点被损毁,里面的八个通讯兵死了七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勘察后推测,失踪的通讯兵极有可能是内奸;此外在宜城附近的峡谷中有过战事,没发现青州兵的身影,但找到了不少朝廷军的死尸。 不久,派出去的斥候也寄回来一份飞鸽传书:发现朝廷大军的踪迹,他们在峡谷一战之后竟然又返回京城,显然是不打算来支援前线了。 又过一段时间,京城的探子也递了消息回来,说皇帝听闻朝廷大军围攻贺渊,惊怒交加,又听说大军打完贺渊竟然就调头回去了,一下子气得吐出血来,说要严查此事。 薛云舟看完后直冷笑:吐血?皇帝年纪轻轻就吐血,身体这么弱?演戏还差不多。 紧接着,随着朝廷大军的返回,贺渊谋逆且坠崖身亡的消息一路传开,很快就闹得天下皆知。 薛云舟手脚发凉,他不在乎背上造反的罪名,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他只在乎贺渊的生死,可消息一天天传来,却没有一条是关于贺渊本人的。 贺渊究竟去了哪里? 薛云舟此刻已经疲惫至极,却依然强打着精神,一面派人封锁贺渊谋逆身死的消息,一面加派人手出去寻找贺渊的下落,咬牙切齿吩咐道:“活要见人!” 没有下半句,他坚信贺渊还活着。 这时,一名小兵求见,那人满头满脸的血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王妃,不好了!我们败了!” 薛云舟“腾”地起身:“大军退到哪里了?” 那小兵带着哭腔喊道:“三里开外了!我们被打到家门口了!” 兵败如山倒,颓势一发不可收拾,薛云舟即刻往外走,吩咐道:“快做好守城准备!待大军入城,立刻关闭城门!” 青州城慌乱了一刻,很快就进入备战状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薛云舟往城楼走去,沿街看到青州百姓的状态,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得到抚慰。 可就在他走向城楼的时候,城内百姓再次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薛云舟看得莫名其妙,吩咐身边的随从:“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随从离开没多久,路边一个老伯拄着拐从他身边经过,许是看他身份不一般,好奇地回头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随即惊讶地瞪大眼,颤颤巍巍就要下跪:“王……王……王妃……” 薛云舟如今憔悴又消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在路上能被认出全靠身边这些护卫随从,他抬了抬手示意余庆将老伯扶起。 老伯却忽然大哭:“王妃!您快去看看吧!王爷……王爷他……” 薛云舟心里咯噔一下,忽地全身绷紧:“王爷?” 老伯这一喊,周围的百姓全都将他认出来,立刻一拥而上,悲伤的情绪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哭成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地喊道:“东城门有渔民抬来一具尸首,守城的兵爷认出来了,说那是王爷!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闹闹哄哄的人群中,薛云舟惨白着脸色怔怔而立,一阵风吹来似乎能将他刮走,他艰难地看向东城门方向,嘶哑着嗓音缓缓开口:“你们说的……是哪个王爷?” “咱们青州还能有哪位王爷?当然是燕王殿下啊!”又是一阵乱哄哄连哭带喊的回答。 薛云舟脚下晃了晃,被余庆迅速扶住,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不信。” 余庆抹了把泪:“王妃,我们去看看吧?” 薛云舟挣开他的手:“不可能,我不信。” “王妃……” 薛云舟抬脚往东城门走去:“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说着脚下越走越快,“我不信!我倒要看看又是谁在造谣生事!” 余庆与护卫急忙跟上:“王妃……” 薛云舟脚下生风,面容有些扭曲:“呵呵,这又是假的……假的!” 青州城内乱了套,人心惶惶,闹闹哄哄,薛云舟在这纷乱中火速赶往东城门,走到近前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围在城门口嚎啕大哭的百姓,恐惧渐渐袭上心头。 他忽然害怕起来,怕得浑身颤抖,双脚如千斤重。 百姓们发现了他,缓缓起身让开了一条道,道路那头简陋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铠甲,发髻散乱,肩头隐隐可见干涸的血渍。 薛云舟艰难地抬起脚步,握紧双拳缓缓走过去,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跳似乎也停止了运作,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挪动双脚。 随着他的走近,担架上的人面容渐渐清晰,薛云舟目光发直地看着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面孔,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第88章 痛苦 青州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风渐起,鹅毛般扬扬洒洒的雪片很快将这座城池覆盖。 伫立在风雪中的燕王府依旧巍峨庄严,只是如今挂上了白幡,平添许多肃穆哀戚。 灵堂已经设好,正中摆着贺渊的灵柩,惨白的蜡烛在一片哀哭声中寂静燃烧,大堂里除了哭到嗓音沙哑的贺律贺谨兄妹俩与王府上下一干人在,并没有任何来客,冷冷清清,与外面隐约可闻的喊杀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利大军趁胜追击,一路杀了过来,凭借着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整座青州城包围。 燕王身故的消息刚传开,很快又兵临城下,青州百姓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薛云舟不得不打起精神,下令推迟丧事,连安抚儿女的时间都没有,匆匆披了一身素缟就奔上了城楼。 此时士气极度低靡,吃了败仗的军队本不至于如此一蹶不振,但陡然失去主心骨的打击实在太大,想要重新凝聚军心难如登天,城内的百姓更是满脸绝望,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突利大军破门而入,顷刻间家破人亡。 负面情绪最容易感染旁人,几位将军焦急之下不得不用贺渊的死激起所有将士和民众的愤怒与仇恨,这才重新燃起大家的斗志,一时间城楼上喊杀震天。 幸亏青州城修得坚固,突利又是马背上的民族,并不擅长攻城,这才给了大家喘息的机会,如今四面城门紧闭,城内百姓自发地抬着滚滚热油供应到城楼上,城外企图攀上来的突利士兵被热油浇得惨叫,偶尔有落网的也被箭矢击落或被城楼上的士兵一刀砍死。 薛云舟站在城楼上,素缟罩着盔甲,眉睫沾染雪珠,整个人如一座白色雕塑屹立在风雪中,他有些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后他会在医院看到同样醒来的二哥,两人养好伤会继续过现代社会的平静生活。 耳边猛地响起一声惨叫,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他抬手摸了摸,垂眼看过去,手心一片赤红的鲜血,真实的触感与味道将他重新拉回现实,他不得不收拾情绪,继续开始思考当前局势。 过了片刻,他沙哑着嗓音开口:“夜里会结冰,多准备些冷水,等气温降下来就顺着城墙浇下去。” 李将军应了声“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薛云舟冷静道:“这几年发展得好,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死守到开春都没问题,突利人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饿死,他们攻不下城就会退回去,李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李将军叹息一声:“王妃说的是,末将对守城倒还有些信心,只是……突利一日不退,王爷的丧事……就要多拖一日……”说到中途已有些哽咽。 薛云舟陷入沉默,忍了数个时辰的眼泪突然决堤似的漫溢出来,将沾满鲜血的脸颊冲出两道斑驳的沟壑,他狠狠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逐渐昏沉的天际。 “李将军,等突利退了,我们与朝廷可能还有一场仗要打。” 李将军握紧双拳,神情坚毅:“没错,我们与朝廷已经势同水火,王爷更是被朝廷所害,这个仇不得不报!” 李将军此刻对朝廷恨之入骨,并不仅仅是出于对贺渊及燕王府的忠诚,还有对他自身仕途的考量,他是贺渊的嫡亲派系,贺渊出了事,他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他本人常年驻守边疆,见惯了百姓疾苦,一向心怀天下,颇有仁将之风,如今见朝廷不将百姓死活放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既痛又恨。 至于攻打京城之后的退路,他也不是没想过,若是失败了,大不了一死,总比做缩头乌龟在朝廷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要好,若是成功了,他们还有小世子,还有王妃,这几年青州的变化有多少是王妃的功劳他心知肚明,王妃的性子他也颇为了解,有这样的人坐镇,天下总会慢慢好起来。 再说,朝廷已经给王爷定了“谋逆”的罪名,即便他们不反天,天也要压下来,他们这种“乱臣贼子”早晚难逃一死,这一仗避免不了。 夜色渐浓,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两人心事重重地站在城楼上,直到许久后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声,扭头借着火光望去,发现是突利兵退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偃旗息鼓,但好歹能喘息片刻,突利兵累了,他们的将士自然也累,休息一番,明日才好继续作战。 李将军立刻下令原地休整,又转身对薛云舟道:“王妃也去歇一歇吧,这里有末将守着。” 薛云舟抬头看着漆黑不见一点星光的天际,脸上落下两小片雪,他抬手将雪片抹掉,嗓音透着几分悠远:“李将军,等将来战事结束,小世子与小郡主就要劳你多加照看了。” 李将军并未多想,忙郑重应下承诺,却不知薛云舟这番话实则有着托孤的意思。 城楼上的士兵开始轮流值守,休息的士兵有的狼吞虎咽地吃了顿饭,有的抱着自己的兵器睡得鼾声四起、雷打不动,所有人都是满脸污泥血迹、疲惫不堪,不过看他们一个个都睡得安稳,显然对守城还是有些信心的。 薛云舟从他们面前经过,拖着麻木的身躯走下城楼,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王府。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冷的时候,他被冻得面色苍白,再加上魂被抽走似的,走进灵堂时看着像是幽鬼。 他的出现将里面的人惊动,一群人开始悄无声息地打水准备伺候他洗漱吃饭,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目光转向趴在蒲团上睡着的兄妹俩身上。 何良才上前低声道:“小世子与小郡主不肯回房歇息,说是要在这里等……等王爷醒来。”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忙背过身抬袖擦了擦。 薛云舟已经难受到麻木了,可闻言还是心里一阵绞痛,忙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随时面临崩溃的情绪,压低沙哑的嗓音道:"他们在这儿守着也是应该的,就让他们守着吧。"边说边轻轻脱下铠甲,怕声响将两个孩子惊醒。 脱了铠甲,薛云舟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化作一缕幽魂追随贺渊而去,这么一想,忍不住柔和了神情,放轻脚步走到贺渊身边,紧挨着棺木跪下,双眼定定地看着躺在里面的人,伸手去抚摸那冰凉的面孔,渐渐地,留恋痛苦的眼神中浮起一层茫然。 “二哥,你的魂已经不在这躯壳里了吧?这还是你吗?” 周围的人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即便听清了也不见得能听懂,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他胡言乱语地低声说了一通,慢慢将脸靠在棺木上,疲惫地闭了闭眼,继续道:“我总觉得你还活着,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穿越的人在古代出了意外,转眼就又回到现代了。你现在回去了吧?不知道当时伤得重不重,你要好好养伤,等我回去。等把这里的事解决了,为他们兄妹俩排除潜在的危险,把这个世界的牵挂都安顿好了,我就来找你……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也可能五年……甚至十年……”说着说着便带出几分哽咽,“这个世界太讨厌了,男人都能生孩子,要是没有孩子,我现在就能回去找你了,管它什么天下,管它什么突利,管它什么黎民百姓,关我屁事!二哥……二哥……要是能带着他们兄妹俩一起回去就好了……” 薛云舟越说越离谱,脑中浑浑噩噩的,渐渐陷入昏睡,迷迷糊糊似乎走入梦境中,梦里的场景熟悉又陌生: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床上方悬挂的点滴,耳边“滴滴”的声响,门外走廊上医生护士轻声说话的动静…… 这一切似真似幻,他有些不确定地欣喜起来,扭头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按动床头的呼叫铃,不想刚有了些动静,旁边就传来激动的声音:“哎呀!醒了醒了!” 伴随着椅子挪动的声响,一个面孔陌生的大妈冲过来帮他按了铃,一边激动又小心地拉回他伸出的手,叮嘱道:“别动别动,当心偏了针头。” 薛云舟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医院的护工,忙开口问道:“和我一起的人呢?” 一起的人,自然指的是一起出车祸进医院的人,护工给他安放好手,又检查了下点滴,这才道:“你问的是谭先生?他……” 话没说完,门就被打开,一群医生护士涌进来将他的病床团团围住,检查的检查,记录的记录,为首的那名医生见他神情急切,便微笑着安抚道:“不用太担心,你能醒过来就没有大问题了,我刚刚跟谭先生通过电话,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薛云舟顿时睁大眼,激动得就想坐起来:“我二哥没事吗?” 医生愣了一下,歉意道:“谭律先生还在重症室,现在赶过来的是谭循先生。” 薛云舟瞬间犹如被泼了满头满身的冷水,紧张随之而来:“我二哥伤得……重不重?” 这问的就是傻话了,都进重症室了,情况自然是不容乐观,医生体谅他的心情,却也只能说:“目前还在抢救,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薛云舟情绪大起大落,人又有些迷糊起来,他费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可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似乎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随时都要从身体中漂浮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听医生的口气,大哥才知道我们出车祸的消息?他人在国外,现在应该是回来了,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那就是说这会儿离出车祸才过去没几天? 他想去看看二哥,想着想着似乎灵魂就飘起来了,耳中听到护士的惊呼声:“又晕过去了!” 他想重新回到身体中,可灵魂却不受控制地往外飘,可还没来得及飘到重症室,视线就渐渐模糊,接着整个人似乎陷入灰蒙蒙的天地中,什么都看不清了,就连意识也变得断断续续,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才重新慢慢恢复清醒。 这嘈杂声乱哄哄的听不真切,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靠在棺木上,两个孩子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许是沉睡中被抱去了床上,他看看外面依旧灰蒙蒙的天色,又将视线挪回贺渊的脸上,回想着梦中的场景,疲惫、痛苦、茫然……诸多情绪一拥而上,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就好像自己的灵魂当真回去了一趟,可为什么二哥在这里出了事,却没有回到现代去?那他的灵魂去了哪里?自己要到哪里去找他? 小说中的内容本就当不得真,薛云舟却浑然没有发觉自己钻入了牛角尖,越想越绝望,待到唇边尝到咸涩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忙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 外面的嘈杂声似乎变小了,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薛云舟神思恍惚,虽然听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只稍稍坐直身子,握住贺渊冰冷的手,沙哑着嗓子问道:“二哥,你回去了吗?我在梦里回去了一趟,你却没有醒,是不是我回去得早了?你回到了哪天,哪个月,哪一年,记得一定要托梦告诉我……”说着说着又心疼起来,“也不知道伤得有多重,肯定要受好久的罪,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早回早醒,康复得快,家里公司里也不至于乱套。二哥……”薛云舟的声音忽然顿住,他低下头,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二哥……你的手……” 这时,脚步声进了门,何良才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妃,不得了了!您快去城楼上看看吧!” 薛云舟握着贺渊的手,兀自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妃!王妃!”何良才见他没有反应,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伸手推他。 “嗯?”薛云舟这才回过神,抬头看他,“怎么?出什么事了?” 何良才连说带比划:“突利人又打过来了!这次带着攻城车,比我们的攻城车还要大!顶上全是厚实的硬铁打造,石头滚下去都砸不出印子来!” 薛云舟“腾”地站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突利?攻城车?” “是李将军差人来传话的,千真万确!” 薛云舟大惊,抱起起旁边的铠甲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第89章 应敌 突利是马背上的民族,地势、气候、地形、距离、生活习惯等诸多因素都决定了他们的作战方式靠的都是骑兵,这样的民族虽然也会时不时来中原骚扰略边,可攻城的次数还是极少,他们的攻城技术一直都比较原始,这也是薛云舟与一众将领对守城有着充分信心的原因。 可现在突利竟然有了攻城车,而且这攻城车还坚固无比,连青州身经百战的将领都生出忌惮,这就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并非己方大意轻敌,突利人缺乏攻城技术是不争的事实,攻城车原理很简单,可要起到作用,往往会做得结构复杂、机关众多,突利众族虽然近几十年开始重视教育,可与中原还是相差甚远,不仅缺乏能工巧匠,更缺乏相关的材料和资源,突利人想要自己造出像模像样的攻城车并非易事。 更何况燕王府的密探一直都关注着那边的动向,要真打造攻城车,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住。 薛云舟带着满腔的震惊与疑惑不解疾步登上城楼,此时天已经灰蒙蒙有了些光亮,他蹙着眉朝下看去,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那庞然大物吓了一跳。 整个青州都没有这么大的攻城车,青州没有,那朝廷就更没有了,单论大小,整个中原都没有比得上眼前这辆的,论坚固,这辆也颇为可观,轮机关的精密……薛云舟眯着眼借着越来越亮的天色观察它的结构……心里“咯噔”一声,更觉不妙。 这辆攻城车细看之下,竟透着隐隐的熟悉之感。 此时城墙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城墙下更是堵着一群将士忙乱乱地想法子巩固城门,好在薛云舟出现之后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再加上众将领的呵斥与命令,场面渐渐控制下来,变得紧张而有条不紊。 攻城车上面有坚固的顶棚,推着车的突利士兵都躲在顶棚下面,此时箭矢已经不起作用,唯有投石机一遍遍往下投着巨石,水滴尚能石穿,巨石一块块砸下去,早晚也会砸个坑出来,可攻城车已经到了城下,包着铜皮的尖头圆木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砸着城门,究竟哪一方先撑不住还是未知数。 薛云舟顾不得多思考这攻城车的熟悉之感究竟从何而来,眼看城门被撞得越来越脆弱,他急得嗓子冒烟,不停地思考应对之策。 没多久,天光大亮,城门已经进一步得到巩固,但突利的攻城车却不知疲惫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虽然这样的硬碰硬显得笨拙无比,可效果确是实打实的,没过多久,城门上厚厚的冰层已经在撞击下全部剥落,城门间的缝隙也在撞击下越变越大,隐隐有快要守不住的趋势。 李将军与赵将军各自嘶吼着给自己的部下下令,可这攻城车实在造得颇具心机,不仅顶棚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铁,下面的车身还浇灌着泥浆,箭穿不透,火烧不着,抱着圆木的突利兵躲在车下毫发无伤。 再这么下去,青州城很快就要完蛋了! 城内已有百姓嚎啕大哭起来,将士们沾满血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片死灰之色,突利人一向残暴不仁,一旦让他们攻打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雪早已经停了,云层中甚至露出几丝阳光,薛云舟看着那片镶着金边的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无尘道长的炼金,进一步又想到他那里最初引起自己重视的稀硫酸。 稀硫酸! 薛云舟精神大振,回头急吼:“余庆,你快去找无尘道长!让他准备稀硫酸,越多越好!”又朝不远处的李将军喊,“李将军,赶紧安排三四十个人跟着余庆过去!” 李将军毕竟是个武将,对无尘道长在燕王府的地位并不是特别了解,此刻听薛云舟提到此人,不禁皱了皱眉,不解道:“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一个道长能起什么作用?” 在古代人的眼中,道士一旦与权贵搭上边,能起到的作用无非就是炼炼丹,编织一个长生梦,李将军虽然知道燕王府开采金矿的事,却不知道这金矿与别的金矿完全不同,更不知道若没有无尘道长,这矿上开采出来的也就是废石而已。 薛云舟急道:“无尘道长能破攻城车,你先安排人去,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将军只好听从薛云舟的命令安排下去。 薛云舟眯着眼看了看下方的形势,一边提心吊胆地担心城门随时可能被攻破,一边对李将军解释道:“无尘道长能提炼出稀硫酸,也就是绿矾油,这东西能溶铁,一旦攻城车顶棚上的铁被溶化,他们就失去了庇护,对付他们将变得易如反掌。” 李将军大吃一惊,瞪直双眼不可置信道:“还有这种东西?没有高温大火,这铁就能熔化?” “溶化”与“熔化”,音同字不同,含义更是天差地别。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一直停留在物理层面,这些化学变化在李将军看来颇有些骇人听闻,他一下子就想到关键之处,连忙肃容问道:“这天下,还有谁能炼出绿矾油?” 薛云舟看他一眼,见他担心之色溢于言表,知道这是怕别人也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自己,便笃定了语气道:“或许还有其他道士能炼出绿矾油,但这绿矾油也是有讲究的,太浓太淡或掺了杂质的都不合适,能炼出最纯粹且浓度合适的绿矾油的人,只有无尘道长,知道要如何利用这绿矾油的人,只有我。” 李将军听得肃然起敬,再也不敢轻视无尘道长,至于薛云舟,他早已经对这位有着各种古怪想法的王妃钦佩不已,再加一条更古怪的,似乎也不值得奇怪了。 若绿矾油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李将军想想竟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在战场上,绿矾油只算小打小闹,真正威力巨大的……”薛云舟说着说着又住了口,想到贺渊最重视的火器研究,心中再次绞痛起来。 李将军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与求知欲,忙追问:“是什么?” 薛云舟双手攥紧,目光难掩痛苦,忙垂眼深吸口气,再次抬眼已经神色如常:“没什么,还要再改进,等有了结果再公布不迟,现在说有点早了。” 这时候的火药还只是用在烟花爆竹上,想要在战场上发挥威力,最关键的是成分的配比,贺渊与薛云舟都不记得具体数字,只能一步步尝试研究,而贺渊也同时安排了能工巧匠研究火药的载体,在这场战事之前,研究已经有了成功的苗头,可贺渊却突然出了意外,再也……再也看不到后面的成果了…… 李将军听出他话中透露的信息至关重要,虽有心再细细追问,可看他实在面色不好,知道他又在为王爷伤神了,忙住了口不再多言,再说此时战况吃紧,也不是细问的时候。 薛云舟回过神后搓了把脸,想了想一会儿的战术,又吩咐人找来足够的大木板,让人将大木板拼接起来,形成一个四边形的高大方框,又在方框上打孔系了绳子,绳子上又挑着结实的木杆。 刚把方框准备好,余庆的声音就远远传来:“避让避让!军情紧急!” 薛云舟循声望去,看到一列士兵在余庆的开道下驾着马车浩浩荡荡地朝城门口驶来,马车上安放着大缸,缸口用盖子密密实实地盖着,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可看余庆这激昂的模样,也能猜到无尘道长任务完成得不错。 薛云舟精神大振,抬手冲余庆示意,让他们把大缸抬上来。 城楼处多的是士兵,众人合力,轻轻松松就将大缸一个个抬了上来,薛云舟看着跟随余庆来回的士兵手上都多了皮手套,就连后来加入抬缸队伍的士兵也被余庆分发了手套,知道是无尘道长吩咐的,自己倒是情急之下疏忽了这些细节,心中不禁对无尘道长更加满意。 余庆跑上来道:"无尘道长说了,这些都是以往炼丹积累下来的,现成的就这么多了,不管够不够,他已经又开始炼了,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派上用场。" 薛云舟挥手:“够不够再说,先把缸抬到这儿来!小心点,别溅到身上。” 等大缸全都抬上来后,城门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形势更为紧迫。 薛云舟肃容下令:“将木板放下去!围住攻城车!” 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兵立刻顺着城墙将木板往下放。 攻城车为了加重撞击城门的力道,与城门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而这就导致车身正好停在城墙偏外一点的距离处,不远也不近,城楼上的士兵用木杆与绳子挑起木框,对准攻城车的位置放下去,因大小与距离都是算好的,木框落地,正好落在攻城车的四周,而为了防止木框被攻城车撞坏,挨着城门的这一面是给撞柱留了缺口的,整个木框紧挨着城墙,将攻城车密密实实包围在中间。 攻城车内的突利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数弄懵了,谁也不知道这从天而降得木框究竟有什么作用,可他们被包围起来了,顿时有种即将被瓮中捉鳖的危机之感,立刻就有人冲出来想要毁坏木板。 薛云舟早已预料到,立刻下令:“放箭!” 几支利箭携着风声呼啸而下,暴露在攻城车庇护范围之外的突利兵立刻惨叫毙命。 薛云舟再次下令:“将缸里的东西倒下去!注意别溅到身上!” 士兵们虽不知道这缸里究竟是什么神奇之物,可看薛云舟神色严肃,一个都不敢大意,忙小心谨慎地揭开盖子将大缸倾斜。 大片大片的绿矾油倒下去,如倾盆大雨哗然而落,正好浇在木框内,不等薛云舟吩咐,第二缸液体紧跟而下,接着第三缸,第四缸…… 城门外响起恐慌的惨叫声,城楼上的士兵骇然变色,想到这惨叫声出自敌军,立刻振奋起来,又干劲十足地将剩下的几缸液体全部倒进去。 起先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从攻城车下面跑出来,企图攀爬木框逃出去,后来木框中的液体渐渐满上来,突利兵不通水性,又害怕这诡异的绿水,不得不爬上攻城车的顶端,结果被城楼上的青州兵一一射杀,至于远处跑来救场的突利兵,一旦进入射程,也同样难逃箭矢的追杀。 薛云舟难受地闭了闭眼,到底是现代人,用这种手段总觉得过分恶毒,可毕竟是自己下的令,想想又觉得虚伪,好在这泼下去的毕竟是稀硫酸,远没有浓硫酸那样恐怖,虽然皮肤沾染到这种酸性物质会觉得灼痛,但多数突利兵并不是死于稀硫酸,而是死于箭矢,这对他来说,似乎在心理上更能接受一些。 攻城车早已停止了对城门的撞击,没过多久,突利兵也没了动静,城门下陷入一片死寂,城楼上的士兵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心有余悸。 李将军朗声大笑起来:“果真如王妃所言,无尘道长送来的宝贝竟是破敌的关键所在!” 他没有说出“绿矾油”三个字,是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怕这有效的应敌手段被别人学了去。 周围的士兵见突利兵吃了败仗,大受鼓舞,齐声欢呼起来。 薛云舟看着下方,那木框中的液体因受到泥土的渗透而渐渐矮了下去,好在倒下去的量足够多,渗透的速度比不上溶解的速度,他盯着那影影绰绰开始溶解的顶棚,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随即以不高不低的声音平静道:“还没完。” 众人一阵莫名,忙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过了片刻,一阵此起彼伏的气息声在周围响起。 “天天天……天呐!那厚铁打造的顶棚化了!” “嗡”一声,城楼上轰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露出惊骇之色,再看向薛云舟,目光中陡然添了更多敬畏,他们原本只以为这古怪的水是掺了什么毒药,专门用来对付突利兵的,可现在才知道它的最终目标竟然是攻城车! 这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打造出来的攻城车,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竟是如此干脆利落!饶是已经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的李将军,也面露震惊之色。 薛云舟看着那攻城车在硬铁溶解后缓缓露出的木质结构,又看看远处不敢再贸然上前、甚至已经鸣金收兵的突利大军,再次开口:“突利军暂时偃旗息鼓,大家可以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等他们退出进攻范围,我们就打开城门将攻城车拖进来。”想了想,又低声道,“算了,那东西不能用了,等会儿水分一挥发,残留的稀硫酸估计要变成浓硫酸,木架子一碳化,也要毁了。” 周围的人自然听得一头雾水,薛云舟后面的话只是自言自语,说完又抬高声音道:“攻城车就放在那儿,它会自己散架的,若实在碍眼,就拿火把烧了。” 众人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可也能自己给自己找一番解释:铁都能溶了,那木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所以听说攻城车会散架,谁都没有觉得意外。 又打了一场胜仗,将士们总算可以休息一番了,薛云舟却依然站在原地,兀自蹙眉沉思。 此时放松下来,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贺渊那里看过的军事工程图册,那上面就画着各式各样的攻城车,而今天突利军所用的攻城车,便是集那图册中各种攻城车的优势于一身,全新打造的新款式。 就说凭借突利人的脑子与资源,怎么可能造出这样不得了的大工程,原来是出了内奸,有人将图纸泄露出去了,甚至更严重的是,不仅图纸泄露,就连能打造的人才与所需材料也外流了,再往深里想,密探没发现突利有打造攻城车的蛛丝马迹,那会不会是中原这边有人打造好现成的,做好伪装直接给突利送过去的? 这一想,背后就是一层冷汗,似乎这场战事在很久以前就被人筹谋好了似的。 可贺渊那里的图纸一直被贺渊私藏着,除了他谁都没有看过,因此不可能是燕王府泄露出去的,他记得贺渊说过,这图纸另有一份在宫里,是机密要件,那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泄密了。 宫里的人,谁有那个资格看到图纸,谁有了那样的资格还想着叛国?薛云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合适的怀疑对象,越想越觉得头疼。 余庆在一旁轻声道:“王妃,突利军退了,您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又饿着肚子,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薛云舟随意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忙扶着墙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终究没扛得住疲惫,腿一软,便在余庆的惊呼声中晕倒下去。 第90章 困境 薛云舟这一晕倒,竟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间意识陷入一团漆黑,半个梦都不曾做,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外面依旧喊杀震天。 余庆一脸惊喜地将他扶起来:“王妃,您终于醒了!大夫说您是累着了。” 睡足了觉,薛云舟脸色好了许多,只是情绪依然不好,他看了看眼下所处的卧室,又看了看身下的床,想到这床的一侧本该有二哥的身影,顿时悲从心起。 余庆见他红了眼眶,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扯了话题转开他的心思:“王妃,这突利毛子太烦了,又打过来了!” 薛云舟勉强拉回思绪,振作精神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妃睡了三天三夜,突利军又攻了两次城。他们的攻城车不止一辆,而且他们还自以为吸取了教训,给攻城兵换了木铠甲,幸亏咱们无尘道长能干,不眠不休炼足了绿矾油,木铠甲也不顶用,突利军两次攻城都被打退了。” 薛云舟听得皱眉:看突利这锲而不舍、不打下来决不罢休的架势,怎么像还有后着的样子?他们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能远离草原在这儿卯足了劲攻城,看起来倒是信心十足,难道他们还留着什么底牌? “两个孩子呢?” “世子和郡主早上在您床头守了半晌,吃过早饭又去外面守灵了。”余庆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示意门口的小厮打水送饭进来,又利落地给他在桌上摆好碗筷,“王妃您先喝点粥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应付突利。” 薛云舟没再说什么,由他伺候着穿衣洗漱,草草将早饭吃了,总算恢复了不少精神,之后又去看了兄妹俩,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两个孩子安抚了半晌。 让孩子一哭闹,他心里也跟着难受得不行,这一打岔,倒是把之前发现的异样给忘了,再加上局势紧张,他跪在贺渊的棺木旁边说了会儿话,起身后不得不再次赶去城楼上。 之后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突利军变着法子进攻,城内绞尽脑汁防御,双方耗时十多天,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突利军似乎也知道那古怪液体的珍稀难得,在试探了几次之后,竟一下子出动了八辆攻城车,不仅撞击城门,还撞击城墙,同时架上云梯打算翻墙而入。 形势再次紧张起来,无尘道长再能干也没办法一下子炼足那么多绿矾油出来,他又因为炼金的事涉及机密,暂时没有收徒,此时竟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骑在马背上来去如风的突利军竟然拥有了这么多笨重巨大的攻城车,薛云舟更是大皱眉头,对着这些大家伙再次绞尽脑汁。 可惜他到底不擅长军事,之前是沾了现代知识的光才把突利军打退,现在却怎么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扭头问余庆:“道长那里还有多少绿矾油?” 余庆回道:“只够灭三辆车的,他那边加紧炼,我们这边尽量拖延时间,估计还能再灭掉三辆。” “那还剩两辆……”薛云舟沉吟片刻,下令道,“先把靠近城门的三辆攻城车用绿矾油淹了,剩下的先尽量拖延时间。” 突利军已经知道了那古怪液体的威力,也知道它虽然能溶铁,却对木头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便又在顶棚上加了一层木皮。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还在紧张之余乱哄哄地嘲笑突利人的愚蠢,接着就射下火箭将顶棚上的木皮点燃,又熟门熟路地放下方框倒入绿矾油。 双方在数次你来我往中见招拆招,青州兵能射火箭点燃攻城车的顶棚木皮,突利军也想到用火箭烧破困住他们的木框,然而这木框早已经过了改良,不再是单薄的木片,而是两层木片中夹了一层已经凝固的陶土,火攻只会让陶土更加结实,最后突利军连带攻城车还是被绿矾油给淹没了。 一下子少了三辆攻城车,城墙到底比城门牢固,又拖延了点时间,第二批绿矾油运过来,城楼上的将士用同样的方法又毁掉了三辆攻城车,最后只剩下两辆,可依然是巨大的威胁,无尘道长尚未来得及炼出第三批绿矾油,素来坚固的城墙竟已经被撞破一道口子。 青州兵立刻扑上去将缺口堵住,拼了命地举着刀对着想要攻打进来的敌人砍下去,在这节骨眼上,李将军突然受到启发,急忙下令:“放木框!放木框!” 一旁的士兵焦急道:“神水没有了!” 他们不知道这液体究竟为何物,便默契地称之为“神水”。 李将军道:“没有神水还有土!突利毛子有土!我们也有土!给我活埋他们!” 众人立刻想到两天前噩梦般的场景,突利军趁夜利用攻城车的庇护往城墙根下运土,竟硬生生堆出一道平坦宽阔的土坡,突利军就悄无声息地顺着土坡爬上城墙,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一番激战后,他们往土坡上倒油点火阻挠烧杀敌军,后来又引水将土坡冲毁,这才将一场极有可能出现的屠杀消弭于无形。 李将军说他们有土,就是指的这件事。 好在土埋得法子竟也不错,攻城车毕竟不是封闭结构,一筐筐土倒下去,突利军怕被活埋,纷纷往上爬,最终还是暴露在青州将士的视线之下,让城楼上密集而下的箭雨射成了筛子。 等第三批绿矾油运过来,最后的两辆攻城车也彻底毁灭。 薛云舟扶着额头懊恼道:“蠢毙了!神水不够,怎么没想到先用土填,只要溶个顶棚就行了,我浪费了多少神水……” 旁边的将士们打了胜仗心情正好,又听王妃自己骂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妃这是说自己是智者呢!” 薛云舟苦笑了一下,他这一露出笑容,旁边的人也跟着放松下来,自贺渊出事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放松神情,一时气氛缓和了不少。 薛云舟道:“大家都辛苦了,先休整一番吧。今天八辆攻城车应该就是突利的底牌了,大家要有信心,敌人没我们聪明!” 如今薛云舟在将士们心目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稳定军心的王妃了,以往听说他在青州建设中做了多少贡献,许多戍边战士是无法切身体会的,但这次守城之战中,薛云舟的冷静决策与功劳有目共睹,大家对他的敬佩也就是实打实的了。 薛云舟说敌人不聪明是安抚人心,但这话以他目前的地位说出来却显得尤其有分量,众人似乎就真的觉得那些突利人不足为惧,紧绷的心弦果真放松下来。 薛云舟看着大家各自散开休息,自己也靠着墙根坐下,刚接过余庆递来的水碗,就听到一旁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见是负责城内治安的秦统领,而这位一向七情六欲不上脸的面瘫统领此刻竟然破天荒皱起了眉头,眼中难掩凝重,这让薛云舟的心一下子又忽悠到了半空。 “王妃!”秦统领上前抱拳行礼,冲他做了个眼神示意。 薛云舟会意,忙起身领着他走向僻静处,又让余庆站远一些盯着四周,这才开口:“出什么事了?” 秦统领沉声道:“城内西北角接连死了三个人,经医者检查,是中了瘟疫。” “什么?!”薛云舟瞪大眼,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秦统领,嗓音发紧,“源头在哪里?查出来没有?” “我们的水源被污染了,是突利人干的,他们在上游投了死猪死羊。” 薛云舟面无表情地原地站了片刻,最后深吸口气,咬紧牙关道:“这消息不能捂,赶紧公布出去,即刻起全城所有人禁用一切活水!尽快切断污染源,把消息详细告知薛云清,他师徒二人精通医理,说不定能想到法子治理污水。另外密切观察全城百姓,一旦有谁出现异样,立刻隔离医治,不治身亡的即刻火化!” 一条条命令冷静清晰陈述下去,薛云舟显然已经在这场战事中得到了磨练,以往生了孩子自己还像个大孩子似的,如今没了贺渊在身边,他似乎一夜间褪去尚存的少年心性,变得真正沉稳果断起来。 这样的变化让周围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可他自己却痛苦不已,他宁愿每天都没心没肺地躲在贺渊的庇护之下,永远像个混蛋小子似的胡闹…… 命令下完,薛云舟有些虚脱似的盘腿坐在了地上,对秦统领挥了挥手:“你去办吧。” 秦统领肃容应下,又担忧道:“那城里百姓的饮水……” 薛云舟又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回王府议事,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青州比南方缺水,百姓家中都有存水的习惯,照目前的形势还能应付几天,可也仅仅是几天而已,若几天之后突利大军还不撤退,城里就彻底断水了。 断水比断粮更麻烦,严峻的形势转眼又摆到面前。 真是没完没了! 薛云舟现在对突利恨之入骨。 接下来一段时间,突利大军停止了进攻,只不声不响地包围着青州城,而青州城内的百姓却没有因此而得到放松,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大家每天守着越来越少的存水,能忍着不喝就绝不多沾一滴,反而是将平时舍不得吃的瓜果拿出来解渴,可就算这些瓜果,也吃得极为俭省。 时间一天天流逝,求救的信送出去,临近州县有心伸出援手,却被突利大军隔绝了道路,城外的敌人与援兵进不来,城内的百姓也出不去,能喝的水越来越少,燕王府一干大臣差点愁白了头发,薛云清师徒说是想到了法子治理污水,可也不能短期内完成,等那水彻底能喝,估计百姓们都要渴死了。 薛云舟在王府里来回踱步,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孩子依然守着灵柩,也很懂事地没有吵着闹着要喝水,奶娘看他们嘴唇干裂了,就万分心疼地用棉布沾水在他们唇上点点,薛云舟看到这一幕,恨不得找个地方蹲下去抱头痛哭。 又过了几天,城里渐渐不安稳了,某些角落开始出乱子,乱象一起,民心更慌,后面只会更乱,薛云舟立刻派人去维持治安,可在死亡的威胁下,百姓们再也不吃这一套,一些性格暴躁的竟开始与官兵干起架来。 到这时,薛云舟终于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以前看史书上记载荒年的景象,什么“吃树皮啃树根”,什么“易子而食”,不过寥寥数语,他一个衣食无忧的现代青年哪里能体会到,可现在他身处其中,终于切身感受到那种恐怖。 缺水比缺粮更难熬,当听说有人宰了牲畜生吃活血的时候,他头皮发麻,当听说全城牲畜都被屠宰干净却没有血流成河时,他似乎能想象到百姓们拥挤着哄抢着去舔那地上的血的恐怖场景,同时心里升起一种不敢言说的恐惧。 他想到了史书上那些冷冰冰不带感情色彩的字句,直到某一天突然听到一个惊天噩耗:有人杀人饮血了! 薛云舟觉得头皮要炸开来,想要怒吼却发不出声,他将兄妹俩关在家里紧紧看住,自己也不再出门,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若实在撑不下去,就带着两个孩子自尽吧,然后去现代与二哥团聚。 兄妹俩现在一步不离地紧紧跟着他,一向活泼的贺谨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薛云舟,嗓音不再清脆响亮:“爹爹,我们一起死,就能去和大爹团聚吗?” 童言稚语勾得左右的人纷纷落泪,薛云舟却笑了笑,笑容真切,语气笃定:“能。” 贺谨问:“那我们为什么不早点死?” 奶娘愣了愣,呜咽一声跑了出去。 薛云舟表情僵住。 为什么?为什么呢? 贺律扯扯贺谨的袖子:“爹骗我们的,爹不想我们死。” 也不知是不是奶娘起的头,王府上上下下顿时哭成一团,这哭声感染了兄妹俩,贺律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薛云舟,紧紧咬住干裂的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一滴泪都没掉下来,贺谨则早已跟着众人哭起来。 薛云舟蹲下去将兄妹俩抱住,抬手摸摸贺律的头:“哭吧。” 贺律瞪大眼,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顾不得行礼,又哭又笑地喊:“突利退兵了!突利退兵了!王妃!突利退兵了!” 薛云舟不可置信地抬头:“什么?” “突利退兵了!千真万确!突利大军连夜拔营,走得极为仓促,像火烧屁股似的!”那人越说情绪越高昂,“突利大军真的撤退了!” 薛云舟看他这疯疯癫癫的模样,一时不敢相信,可心里到底还是升起了希望,不禁慢慢站起身子,在兄妹俩头上拍拍,松开他们踉跄着脚步朝外走去。 王府外已经锣鼓喧天,薛云舟在护卫的严密保护下登上城楼。 李将军迎面而来,笑容满面:“突利退兵了!” 虽仍有疑惑,可看到李将军还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薛云舟这才真的相信了,他扭头望向北方,那里尘烟滚滚不见天日,看起来突利大军的确走得火烧火燎。 赵将军等其他将领也纷纷走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起劫后余生的笑容,薛云舟看看北方,再看看身边这些满脸红光的汉子,不禁也渐渐弯起唇角:”即刻安排密探跟过去,务必查清突利退兵的原因。” 这种特殊时刻,最冷静的人竟然是最年轻身份最尊贵的薛云舟,众将领一时羞愧满面,同时也对他更加敬佩。 薛云舟环顾四周,深吸口气,再次下令:“出城!运水!” 众将士挺直腰板,齐声大吼:“得令!” 第91章 归来 燕王府议事厅内,薛云舟与一众大臣商议青州战后恢复的办法,因涉及到政务的方方面面,竟是整整商议了一天,直到大家都困倦得睁不开眼才散会。 待众人都离开,薛云舟看着空荡荡的大厅,目光不自觉落在上首贺渊的座位上,就那么直着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最后在余庆的脚步声中回过神,站起身揉了揉脸,吐口气低声道:“回去吧。” “外面雪下大了。”余庆边说边给他披了件大氅,又拿出一双鹿皮靴放在椅子前,“地上不好走,王妃换双靴子吧。” 薛云舟依言坐下,歪靠在椅背上抬起一只脚,面无表情道:“之前城里百姓渴得恨不得互相厮杀,一片雪花都没有,现在我们有水喝了,倒是下起雪来了。” 他一向乐观开朗,像这样迁怒无辜的天气,说些怨天尤人的话,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余庆知道他心情不好,忙宽慰道:“不管怎样,突利还是灰溜溜退了,咱们青州条条大路通出去,外面的水运进来方便得很,等云清公子把污水治好,咱们就又有活水喝了,云清公子说了,用不了多久。” 薛云舟“嗯”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 余庆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一到廊檐下就给他把伞撑开。 薛云舟看着夜色下满院子的素白,似乎眼睛被狠狠刺痛了一下,眼角瞬间湿润,他转开头不再看,垂着眼闷头往前走,嗓音低沉:“都准备好了么?” 余庆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问的是贺渊的丧事,忙道:“都准备好了,王妃可要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 薛云舟点点头:“当然。” 若不是还有那么多急需解决的问题摆在眼前,他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余庆见他容色憔悴,就没再说什么,陪着他一路沉默地走回去,刚伺候他用过晚饭,就有人来书房外求见。 薛云舟听说是派出去的密探有消息传回来了,忙坐直身子:“进来。” 来人只是个通信兵,并不清楚消息的具体内容,只将信送到就恭敬退下去了。 薛云舟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信取出,待从头看到尾,脸上不禁挂起笑容,这笑容有些畅快,有些讥讽,更有咬牙切齿的解恨。 他朝余庆看了一眼,笑道:“恶人自有老天收,突利人作恶多端,现在轮到他们吃苦果了。” 余庆见他心情好了些,忙笑着问道:“突利怎么啦?” 薛云舟晃了晃手中的信:“这消息该大肆宣扬出去,让我们的百姓都高兴高兴、乐呵乐呵。” 余庆见他吊胃口,更是抓耳挠腮地感到好奇。 “明早你就知道了。”薛云舟说着将心腹叫进来,吩咐道,“明早天一亮就去城门口出一份告示,就用这信中的内容。” 翌日清晨,告示一贴出,城门口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如今人人都识字,自然是争先恐后地要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 “突利被一支神秘骑兵端了老巢……” “突利的草场大火冲天,蔓延到整片草原,烧了几天几夜都没熄灭……” “突利的牛羊全都被宰杀拖走了,突利的马全被人偷走了……” “突利人住的帐篷在大火中烧成灰烬,留在后方的突利贵族一夜间全部失踪,不管男女老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突利族人聚居地成了一片鬼域,不见半只活物……” 一句句念下来,城门口响起阵阵叫好声,百姓们拍手称快:“难怪突利大军急得火烧屁股,原来是真的着火了!哈哈哈,他们要好几年恢复不了元气啦!” 热闹过后,众人又开始议论究竟是何人所为。 有人猜测是西域民族,据说西域那些小国家长年被突利欺负,肯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次才趁着突利后方空虚进行突袭。 边疆百姓的眼界到底与京城百姓不同,他们不见得能说出今年流行什么美食,什么花色,但却知道这天下不仅仅是中原人的天下,还有许多见都没见过,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其他国家。 也有人猜测是严冠玉带领的跟随贺渊出去的兵马,贺渊出事了,下面的将士护主不利,想要戴罪立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去突利了。 人群中静静听着的薛云清难受地闭了闭眼,缓缓调转轮椅的方向,深吸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离开此处。 人群依旧议论纷纷,又也有人猜测是朝廷的兵马,青州被围困,朝廷不声不响的,可能是觉得敌军数量太庞大,他们赶过来也不见得能退敌,干脆就绕远了,来个围魏救赵。 这第三种猜测一出来,立刻遭到众人嗤笑轰骂:“朝廷那帮子软蛋也就敢欺负欺负自己人了,让他们深入草原腹地?还不如等太阳打西边出来呢!” 大快人心的消息让青州城热闹好久,可当满城披素挂白之后,百姓们立刻都缄默了。 这几年跟着燕王夫夫的步伐努力生产,着实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曾想过的好日子,可现在燕王不在了,燕王妃又精神不振,世子爷又还小,朝廷更是虎视眈眈,以后青州将会如何?他们百姓的日子又会过得如何?万一突利再次进犯,又当如何? 古代的百姓们本就有着淳朴的忠君思想,再加上所有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问题摆在面前,几乎没有谁是不为贺渊的死伤神的,不过半日功夫,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幡、收起了荤腥。 贺渊在青州一带等同于土皇帝,可他的丧事薛云舟却不想大肆操办,他固执地认为二哥回到现代了,还活着,活着的人要办什么丧事?这丧事不是为二哥办的,是为原摄政王办的,好歹用了人家的身体,总要表示一番感谢,让人家体体面面入土为安也就够了。 谁都劝不了他,最后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办。 夜色渐深,前来吊唁的宾客全部离去,燕王府一下子陷入沉沉的寂静中,薛云舟跪了一整天,对膝盖的麻木浑然无觉,他看看歪伏在蒲团上睡着的兄妹俩,伸手在他们头上摸摸,又给掖了掖被角,之后便靠在棺木上怔怔出神。 余庆上前轻手轻脚给他披上厚厚的棉衣,他却没回神,思绪飘飘忽忽像是浮萍,心也跟着没着没落,不知安放在何处才好。 他自记事起就一直围绕着二哥打转,二哥的身影、二哥的声音、二哥的气味……他的生命中充斥着自己对二哥的所有感情,满得快要溢出来,可现在二哥回现代了,他却暂时回不去,这……似乎和天人相隔没什么差别了。 想着这里,薛云舟鼻间陡然酸楚,他低下头,额角抵着棺木,紧咬着唇,却抑制不住眼泪。 余庆跪在他身边,抹着眼泪低声劝道:“王妃,您想哭就哭出声来吧,憋坏了身子,王爷在地下知道了会心疼的。” 薛云舟摇摇头,憋着泪哑着嗓子道:“人没死呢,哭什么哭,丧气!” 他这想法一直都是放在心里的,冷不丁脑子一昏说出了口,自己却半点都没发觉,倒是余庆被吓一跳,心想:王妃这是伤心糊涂了吧?怎么胡言乱语的?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余庆顿时起了怒气,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出去对着外面一群乱哄哄的人低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 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眼,半张嘴看着一道眼熟的身影越过众人大步朝灵堂走来,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颤抖着卡在喉咙口:“你们……你们……你……你是……” 一袭劲装的高大身影从他身旁飞速掠过,迈入门槛,携裹着深冬的寒气与满身血腥味直直冲向摆在灵堂正中的棺木,蹲下去一把将神思不属的薛云舟紧紧抱住:“洲洲!” 薛云舟身子一颤,整个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定格键。 门外乱哄哄的人群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天地,门内两人紧紧相拥着,过了许久,薛云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二哥?” 贺渊没说话,将他身子转过来,深不见底的双瞳紧紧锁住他,目光迅速而仔细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捧着他的脸,重重吻在他额头上。 这一吻倾注了无数的心疼,薛云舟似乎要被那炙热的温度烫化,他闭上眼努力去感受,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便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搂住贺渊的腰,手臂渐渐收紧力道,再次喊了一声:“……二哥?” 贺渊低声开口:“洲洲,是我。” 薛云舟安静了片刻,猛地扭头望向身后躺在棺木中的人,之前被遗忘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他急忙握住贺渊的手,指腹与掌心仔细感受着贺渊掌心的薄茧与纹路。 没错,这才是二哥! 薛云舟愣愣抬头,痴痴地盯着胡子邋遢的贺渊看了许久,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好蠢……认错人了……” 贺渊却突然笑起来:“这不是好事吗?” 这一笑透着无尽宠溺,仿佛在寒冬中散开极尽温柔的春风,将薛云舟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吹走了,那漂浮不定的心似乎一下子落地,陷入柔软温热的泥土中。 “二哥……”薛云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抬起手摸摸他的脸颊,摸摸他下巴上杂乱又扎手的胡茬,嘴唇轻轻颤抖,说了句,“你瘦了。”再也忍不住,抱紧他嚎啕大哭起来。 贺渊同样将他抱紧,双眼赤红,喉头哽咽:“我刚回来时,看到满城素缟,看到王府里挂起白幡,还以为……以为你……” 两人都以为对方出了事,此时真实的触感就在怀中,岂是一两滴泪就能疏散胸中郁气的? 薛云舟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放肆,二哥一回来,他又变成那个可以胡天胡地的混小子,恨不得赖在二哥怀里哭上三天三夜才好。 他这一哭,外面的人自然全部冲进来,旁边的两个孩子也被惊醒,跪坐起来迷迷瞪瞪左右四顾。 薛云舟哭着说:“你们大爹回来了!” 两个孩子睡意全消,看看抱着他们爹爹的那个身影,又看看棺木中躺着的人,一脸不知所措。 贺渊回过头,伸手将兄妹俩揽过来,在他们一人脑门上亲了一口,涩声道:“那是假的。” 薛云舟边哭边点头,算是应和了他的话,已经完全没了形象,贺渊忙抬起手在他脸上擦擦。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再看看拥抱着自己的两个爹爹,终于回过味来,“哇”一声,同时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灵堂里站满了人,有原本就待在王府里的,有跟着贺渊一道回来的,所有人都心有戚戚,又受到情绪感人,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第92章 清君侧 一家四口抱头痛哭,也就贺渊撑得住,仅仅赤红着眼眶,没有掉泪,薛云舟和两个孩子却是哭得天崩地裂,起初旁边的人也跟着哭,等后来情绪稳定了,再一思量,人都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实在是一件高兴事,再看看那爷儿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突然就觉得既心酸又好笑,一时竟是哭笑不得。 薛云舟却不管那些,他现在天塌也不怕了,又有人疼了,委屈就全冒出来,哭得嗓子哑了都不肯停歇,贺律倒是比他先冷静下来,擦擦鼻子一脸依赖地靠着贺渊,能跟他拼一拼哭功的也就贺谨这个娇憨的女儿了。 贺渊心疼不已,见余庆已经机灵地打了水来,忙拧了帕子给三个宝贝疙瘩擦脸。 薛云舟强撑那么多日,又大肆宣泄了一番,人一放松,困倦就不期而至,最后哭着哭着累得睡着了,让贺渊抱回房里休息,这认亲的场面才算结束。 贺渊抱着他的时候明显感觉手里的分量轻了许多,等把他安置到床上,又摸摸他消瘦的面颊,心疼得无以复加,最后在他泛白的唇上亲了数口,这才起身离开。 之后匆匆沐浴洗去一身血腥尘土,再次出现在人前,神情已经恢复冷峻,眼神更是锋厉如刃,整个人与平素表现出来的沉稳冷静的气质大相径庭,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充满攻击性,任谁都要避让三分。 一众下属纷纷心惊,可同时又隐隐升腾起热血沸腾的感觉。 贺渊看了灵堂一眼,淡淡道:“撤了。”随后大步走下台阶,“召集青州所有官员将领及各层负责人,前厅议事!” 贺渊归来的消息如呼啸的北风迅速刮遍青州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惊喜过后全都涌到了街头,自动自发地举行了庆祝活动,一时间城内城外张灯结彩,各大酒楼餐馆下血本免费宴客,街头谈笑风生,人人嗓门都高了八分。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燕王府议事厅内却是截然相反的气氛,这里面寂静压抑,除了官员向贺渊汇报近况的说话声,剩下的就只有贺渊翻看文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毕,贺渊也就对青州最近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一时没有开口,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开口,厅内寂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发现,回来后的贺渊变得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薛云舟在这儿,一定能分辨出来,这是由一个现代管理者彻彻底底转变为古代说一不二的主子了,以前是以能耐服人,现在则开始以身份压人了。 官员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直觉却敏锐得很,面对这样的贺渊,一个个都压低了头,再不敢正视,明明没有犯错,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贺渊终于开口:“我们的人需要好好梳理了。” 众人不禁心神一禀,又听他继续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说到底就是因为出了内奸!这次我带着人马在返回青州的途中遭遇朝廷大军,被围困是真,可我们很快就突围了,我甚至给王妃发了一份电报,明明白白告诉他我要带着人深入草原腹地!” 下面的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外面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对的,偷袭突利老巢的果真是王爷的人马! 贺渊等他们消化了一番才继续开口:“可结果却是,我的电报不翼而飞,王妃收到的是以假乱真的飞鸽传书。”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道:“图穷匕见,内奸与朝廷大军里应外合,朝廷要对付我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没想到朝廷安插的人竟隐藏得这么深。” “这件事交给刑部去查。”贺渊冷声下令,等刑部负责人出列表了决心,又另起话头,“我这次是带着少部分人披星戴月赶回来的,大部人马还在后面,不久后将会回到青州,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我们从突利抓回的俘虏。”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顿时情绪激昂起来,一个个都目露恨意,恨不得对突利俘虏生啖其肉,可他们到底身份摆在这儿,不能像市井间的贩夫走卒那样由着性子大喊“杀了他们”。 贺渊对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又道:“这次我们断了突利的根本,大家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一贯如狼似虎的突利?” 官员们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纷纷变了脸色,立刻有人道:“俘虏不能杀!不仅不能杀,还要善待他们!” 贺渊点头:“不错,这点人我们还是养得起的,不过也要区别对待,普通人可以安排做劳力,年纪小的尽量用中原文化去同化他们,至于那些身份高地位尊崇的,就将养着吧,也好让突利投鼠忌器,他们若再想进犯,我们就将俘虏拉出去,他们进一里,我们杀十人!”说到最后,已然带出戾气。 众人再次屏息静气,又听他问道:“工部那边,研究进展如何了?” 这话问得隐晦,其他人自然不明白,知道可能是涉及机密,也就垂下眼不再张望,只有工部的负责人沉稳出列,用不紧不慢地语气道:“下官正要禀报王爷,已经初具雏形了,只等王爷验收成果提出改进意见,下一步就可以试着投入使用了。” 贺渊神色舒展开来:“很好,今天就到这里,各自散了吧。”说着便要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这……朝廷那边怎么办?” 这议事议得东一榔头西一锤的,他们还没跟上王爷的思路,跟朝廷那边的矛盾迫在眉睫,还没出个解决方案,怎么就要各回各家了? 贺渊看着他们冷笑:“急什么?我们连突利都不怕,还怕朝廷那帮软货怂蛋?” 这这这……王爷出去打了一次仗,回来就沾染上军营里那些糙汉出口成脏的恶习了…… 一众文官缩了缩脖子,悻悻住嘴,再不敢提“朝廷”二字。 朝议就这么散了,贺渊随后去了趟工部的研究基地,等回到王府的时候,天早已黑透。 薛云舟这时已经醒过来,正在家中望眼欲穿,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立刻连蹦带跳地奔过去:“二哥!” 贺渊及时抬手将他托住,抱着他在他唇上亲了亲,笑起来:“吃饭了没?” 薛云舟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眼若星辰,满面生光,丝毫不在意旁人的偷笑:“没吃,等你呢。”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薛云舟才依依不舍地从贺渊身上下来,拉着他去饭厅用饭,又去看了孩子,一家人享受了一番久违的温馨,等把孩子哄睡着了,两人才又牵着手回到自己的院子。 难得是个晴夜,天上一弯明月将清辉洒下来,衬得这座院子无比静谧,也让薛云舟大起大落的心绪逐渐安宁下来,他歪靠在贺渊身上,无比满足地叹息一声。 贺渊就搂着他在长椅上坐下来,将朝议的内容拿出来讲给他听,他却只顾腻在贺渊身上,再不肯动脑子,嘴里“嗯嗯”地胡乱应着。 贺渊看得好笑,就温柔地笑了一声,埋头亲在他颈间,这一亲便勾出无限柔情,又忍不住亲在他唇上。 薛云舟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抬起下巴回应他,唇舌间渐渐升温。 两人历经生死,久别重逢,满腔情意抒发不尽,自然是回到室内好一番缠绵,这一折腾,竟折腾到天明。 年节将近,青州百姓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贺渊每日早出晚归,多数时间都耗在工部。 没多久,严冠玉领着大部人马回到青州,自然也带回了大量俘虏,待把这些俘虏安顿好,新年也就来了。 朝廷似乎完全忘记青州这片土地,不闻不问,也不再提贺渊“谋逆”的事,青州的官员也以为日子将会就此恢复平静,以为青州和朝廷会再次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冷静对峙状态。 而就在这时候,贺渊又露出了他年前初回青州时那样的满身杀气,于朝议时再次提到了朝廷。 这次朝议严冠玉也参加了,他站在那里时依旧是一副笑模样,一旦开口就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这次深入草原,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家族。” 众官员被勾起了好奇心,忙侧耳倾听。 "这个家族不为官、不经商、不打猎、不放羊,他们精心钻研一门手艺,代代相传,一代比一代技艺精湛。“立刻有人问道:”什么手艺能称得上特殊?“ 毕竟是朝议,严冠玉没有卖关子,直接咬着字音回道:”易容!“厅内顿时”嗡“声四起。 严冠玉又道:”这个家族如今就在我们的俘虏中,他们世世代代效忠突利王族,对突利王族忠心耿耿,他们家族从近百年前就开始陆续安排人潜入中原,这些人因为擅长易容,便如鬼似魅、无孔不入。“众人总算听到了关键处,纷纷变了脸色。 “这次突利大军的攻城车差点撞破我们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就是他们家族的功劳,他们甚至有人成功潜入了宫中,此人盗取机密,与突利里应外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如此,现在朝廷大军也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次围攻王爷就是他下的令。我们突围之后,朝廷大军明着返回京城,暗地里却将早已偷偷打造好的攻城车运给突利!” “轰——”这一下,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谁有这么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这人是谁?”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贺渊,待贺渊抬眼将视线扫过来时,又迫于那无形的威压,不得不迅速避开视线。 厅内渐渐安静下来,坐在上首的贺渊这才开口:“这就是我们即将兴兵的理由——太后朱恒,是假的!” 话落,满室哗然。 一句话等同于投下两颗炸弹,一是又要打仗了,还是要兴兵攻打京城,说白了就是要造反;二是太后竟然是个冒牌货,难怪朝廷处处与王爷为敌,原来是忌惮王爷,想要铲除王爷,为突利进犯中原搬开青州这块顽石! 这么一来,曾经的疑惑全都迎刃而解,原来他们的心腹大患不在边疆,而在朝廷! 没有人对贺渊的话产生质疑,几年下来他们早已对贺渊俯首帖耳,更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却不知贺渊偏偏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撒了个慌。 太后朱恒的确是突利人,可他并非假太后,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太后,自四十年前朱恒的生母进入中原,做了某位官员的侍妾之后,突利的这枚棋子就埋下了。 可贺渊不能说出这样的实情,朱恒是突利人,那他生下的皇帝贺桢也就有了一半突利血统,再加上朱恒那理不清的秘辛绯闻,皇帝究竟是谁的种都说不清,这是彻彻底底的皇室丑闻,这丑闻若公布于众,皇帝是没脸了,可贺渊自己也没法立足立威了,毕竟他也姓贺。 他只能肃容道:“真太后早在十年前就被害死了,现在宫里的假太后仗着有易容术,仗着大权在握,处处兴风作浪,危害国本,这样的人,不能留!” 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垂首,静候他下令,内心却早已波澜壮阔。 贺渊站起身,目光在厅内扫视一周,声音平静却力道十足:“二十日后,大军启程,进京,清君侧!” 第93章 落幕 二十日一晃而过,贺渊亲自统领四十万大军,高举“清君侧”的大旗,一路浩浩荡荡、势头汹涌地往京城而去,一时举世震惊。 而这消息也在不久后传到了京城,传到皇帝贺桢的耳中,贺桢听说这清君侧清的竟是自己生父,气得扫落满桌奏折:“胡说八道!太后还病着呢!要他清什么君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来人,给朕点兵点将,立刻将他打回青州老家去!不!将他活捉!斩立决!” 话说完,竟是口吐鲜血,一头栽了下去。 宫里顿时闹哄哄地忙乱起来。 宫里一乱,宫外也跟着乱起来,贺渊的名声再改善,也还是没办法在短短几年内扭转他在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听说这活阎王又打回来了,人人吓得睡不好觉,处处鹤唳风声。 就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与人心惶惶中,贺渊领着大军在冰雪消融的日子里赶赴京城,途中数次遭到朝廷大军的阻挠埋伏与抵抗,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这一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等到兵临城下时,沿途已经春暖花开。 到这时,京城家家户户关门落锁,街头巷尾空无一人,能看得见的活物,除了守城的士兵,竟只剩下不懂世事的猫狗耗子,消息传到贺渊耳中,倒是将他身边几个将领逗得哈哈大笑,薛云舟更是笑得直捧肚子。 这一仗本就信心十足,再添笑料,将士们的心情更加放松。 笑完之后,李将军走出营帐看看不远处的城门,问道:“王爷,信已经递交过去了,皇上却迟迟不给回应,想必是被乱党控制了,咱们什么时候攻城?” 自古以来就没有造反的人愿意明目张胆地说自己造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造反,所以话总要说得冠冕堂皇,尽管贺渊这边占了理,可本质还是造反,李将军只好给攻城找了个搬得上台面的借口。 贺渊道:“越快越好,速战速决,免得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 薛云舟眯着眼凑到他身边:“大军后面运的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这句话立刻勾起了众将士的好奇,其实薛云舟心里是有数的,多少能猜到一些,旁人就只剩下好奇了,几乎猜测了一路,仍旧是满头雾水。 贺渊扭头看他,眼神温和:"上回朱恒找个死人冒充我,让你痛苦那么久,又害得我们青州差点失守,这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他以为他造出的攻城车天下无敌,最后竟被你轻松破解,想必很不甘心。这次我们让他看个更厉害的,也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想取他一条狗命,易如反掌。" 薛云舟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推着他催促道:“那就快让他见识见识!” “好。”贺渊勾了勾唇角,转头下令:“炮兵营准备!” “啥?”几位将领傻眼,“炮……炮兵营是什么营?怎没听说过?这这……这攻城还有我们的事吗?” “没你们的事。”贺渊说得斩钉截铁,“叫你们过来,不过是壮壮声势,你们在一旁看看就行了。” 几位将领:“……” 没多久,四架火炮被推出阵营,在离城门不远处一字排开。 雨布被掀开,露出下面的真身,薛云舟拦住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的将领,笑道:“别靠近,当心被误伤到,就算不受伤,也会被吓到的。” 几位将领见他嘻嘻哈哈的,都有些不信,当他在开玩笑,还是听到贺渊开了口才止住脚步,只好摩拳擦掌地站在原地眺望。 城楼上的士兵看到下面推过来几辆车,不由面面相觑,有心想嘲笑一番,可想到青州兵素来善战,又连忙敛了心神,不敢轻敌,彼此交头接耳道:“这么快就上攻城车了?这攻城车好奇怪,这么矮能干什么?怎么也看不到几个人上前?还打不打了?” 这边尚在议论纷纷,那边贺渊已经做了指示:“毕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尽量减少伤亡,开火吧。” 贺渊身边的旗手挥动大旗,那边炮兵营的将领收到指令,立刻大声喝道:“预备——点火!” 只见四架火炮同时被点燃火信,随即"滋滋"声响起,不待众人反应,陡然平底一声惊雷,只听数道“轰隆”声接连炸响,震得地动山摇,不远处的城门被炸得木屑飞扬,城门左右两截城墙轰然倒塌。 漫天尘土缓缓散尽,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城楼上的士兵多数被震晕,没晕的都瞪大双眼,只觉耳中嗡鸣,吓得双唇双腿直抖,更有胆小的直接尿湿了裤子。 而贺渊这边的将士们同样满面骇然,每个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恐怖场景。 其实想要炸开城门,只需一声炮响就够了,贺渊特地带来了四架火炮,无非是想要给所有人一个刻骨铭心的震慑,经过这四声炮响,朝廷的军队彻底成了摆设,所有人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还能好好站着的就算是胆子大的了。 青州军穿过被炸开的城门,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不喧哗、不扰民,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直至皇宫门外。 到这时,大局已定,再多抵抗都是枉然。 宫门缓缓打开,贺桢面覆寒霜,在护卫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出,他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贺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皇叔父想要篡位,尽管将朕绑了去,何必弄这么大的动静?” 贺渊在他刚开口的时候便翻身下马,抱拳上前几步,单膝点地:“臣惶恐,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 “救驾?哈哈哈哈!这戏唱给谁看?”贺桢抬手指向宫外,咬牙切齿,“你看看你身后,家家户户被你吓得闭门不出,谁会看你唱戏?谁要看你唱戏?你当天下人都耳聋眼瞎,都是傻子吗!” 贺渊面色平静地听完,无波无澜道:“先前臣递了折子进来,皇上并未给臣回应,臣以为皇上已被奸贼乱党控制住,这才不得不破门而入,恳请皇上治臣不查之罪!” 贺桢越听越怒,情绪越发不受控制,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不得不将那口血硬生生吞下,抬手指着贺渊的鼻子骂:“奸贼乱党?奸贼乱党就是你!贼喊抓贼的也是你!” 贺渊不为所动:“不知那奸人藏在何处?” “你——”贺桢目眦欲裂,颤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贺渊冲身后示意:“皇上身子不好,一时没找到也在所难免,你们进去找找看。” 青州军并未作出饿虎扑食之势,在贺渊的命令下井然有序地进入皇宫,直奔太后住所,没多久就用担架抬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出来。 贺桢大受刺激,踉跄着脚步扑上去:“你们干什么?!” 青州军将蠢蠢欲动的禁军拦住,又有两人小心翼翼地架住贺桢,口中道:“此人狡诈奸猾,皇上当心,万不可靠得太近!” 贺桢怒不可遏:“这是朕的亲生父亲!” 贺渊起身上前,走到担架旁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抬手干净利落地将那张假面皮揭去。 周围的禁军全都倒吸一口冷气,贺桢的怒骂声瞬间卡在喉咙里,他怔怔看着担架上闭着眼陷入昏睡的人,腿渐渐发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是晋王……太后呢?太后呢?你们把太后藏到哪里去了?” 贺渊挥了挥手:“将晋王送回王府,请大夫好好看看。另外,把王府里的假晋王带过来。” 晋王府早已被贺渊安插在京城的眼线严密控制住,大军进城时,他们就将假晋王绑了送到队伍中,此刻贺渊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下属将人押到了跟前。 贺桢并不蠢笨,他知道贺渊必定是有备而来,此刻再看看站在面前的这位“晋王”,心弦骤然绷紧,双唇立刻颤抖起来,显然已猜到了七八分:“不……不可能……” 假晋王看向贺渊,讥讽一笑:“成王败寇,不过一条烂命,拿去便是。” 他顶着晋王的面皮,开口却是太后朱恒的嗓音,贺桢惊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抬头怔怔地看着朱恒,喃喃道:“父亲,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朱恒看向他,嗓音陡然拔高,“当然是为了你!为了你能稳坐那张龙椅!你甘心受制于人吗?你甘心当个傀儡皇帝吗?还不都是为了你!” 贺桢摇了摇头:“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朱恒闭上眼,叹口气:“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要当个好皇帝就行。” 贺桢还要再说,却被贺渊打断:“皇上不要被他骗了,真正的太后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此人是突利奸细假冒的。” 这话一出,不仅贺桢大惊失色,就连朱恒也跟着脸色大变,他扭头狠狠盯着贺渊,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有着惊慌,还有越来越强烈的恨意。 到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揭了老底。 贺渊道:“将他真面目露出来。” 押着朱恒的人立刻将他脸上的假皮撕下来,这一撕,露出的竟不是贺桢所熟悉的那张脸,这脸乍一看还是朱恒,可仔细一看才发现并不完全相同,似乎眼眶略深了些,鼻梁略高了些,五官显得更为立体,有几分突利人的特征。 朱恒自知再无退路,干脆闭紧嘴巴不再言语,他想到了那些可能已经落入贺渊之手的族人,想到自己多年经营终究毁于一旦,面上一片灰败。 贺桢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后痛苦地闭上眼,涩声道:“宫中混入突利奸细,多亏皇叔前来救驾,朕身子不大好了,处置奸细的事,还请皇叔……为朕分忧。摄政王府依然为皇叔留着,朝中诸事,今后也要多多仰仗皇叔。” 话落,喉头再次腥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晕了过去。 等贺桢重新睁开眼时,京城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子,贺渊又做回了摄政王。 听说贺桢醒了,贺渊立刻入宫觐见,行礼过后,叔侄俩一时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贺桢先开了口:“多谢皇叔成全朕的体面。” 他一向心思细密,当时就已经猜到,朱恒并非假冒的太后,而是他真得不能再真的亲生父亲,贺渊有心瞒住天下人,这才不至于让他颜面扫地。 可感谢的话也并非出自真心,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可以自己恨,却不能容忍贺渊下手,但不能容忍又如何,他如今哪里还有对贺渊说“不”的底气? 他恨透了贺渊,却又无可奈何。 贺渊淡淡道:“臣也姓贺,维系皇族体面,是臣该做的。”说完又转了话题,“皇上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贺桢愣了愣,猛地扭头,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贺渊见他完全被蒙在鼓里,突然对他有些同情,语气里却没有带出来:“皇上这吐血之症,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慢毒。” 贺桢脑中嗡嗡作响,见他神色笃定,不由自主就问道:“谁下的毒?” “晋王。” 贺桢只觉得天旋地转:“晋王……晋王给朕下毒……有什么好处?” 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犯蠢了,晋王给自己下毒还能有什么好处,当然是皇位,他早早就在暗中对付贺渊了,算盘打得倒是好,一旦贺渊死了,自己又是个短命皇帝,到最后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他头上了。 “皇叔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晋王身边曾有一名叫楼永年的心腹,他对晋王的许多事都了如指掌,这次太后为了收拢各方势力,易容假冒晋王,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追杀楼永年,楼永年以为是晋王下的令,心生恨意,便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晋王不仅给皇上下过毒,也给臣也下过毒,甚至还有先皇。” 贺桢默默听完,并不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他此刻只觉得悲哀,觉得这皇帝当得,没意思透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难怪皇叔进京后不急着逼朕退位,原来朕活不久了。” 贺渊神色淡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臣说过,这次进京只是为了清君侧,臣并无谋反之心。” 话到这个地步,两人再没什么好说的,贺桢兀自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之中,贺渊则回到王府,本本分分当起了他的摄政王。 薛云舟走进书房趴到他肩上:“上次朝廷大军围困你们,后来我听说皇帝被气得吐血,还以为他在装模作样呢,想不到竟然是真的。对了,二哥,那个朱恒还关在天牢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置他?” 贺渊想了想:“先折磨折磨他,好歹等皇帝没了。” 薛云舟想到自己当初在青州时的绝境,咬牙道:“对,这种人,一刀砍了多不解恨。” 贺渊反手摸摸他的头,道:“刚才宋全来过,说朱恒受不住刑,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薛云舟立刻来了精神:“什么?” “你还记得那道太祖遗诏吗?”见他点头,贺渊接着道,“一直有传言说太祖皇陵是本朝的龙脉所在,所以那里世代有重兵把手,后来时间久了,守陵的士兵也就一代不如一代尽责了,到了近些年,那里的士兵嫌弃守陵没有出头之日,更是卯足了劲想换个差事,而恰巧朱恒好奇之下去了那皇陵,和一名想要出人头地的士兵勾搭上了,后来就窥探到皇陵的秘密,知道太祖皇帝留下了遗诏和令牌。” 薛云舟恍然:“薛冲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当初在青州时,贺渊得到朱恒与晋王私通的证据后就将消息告诉了薛云清,薛云清拿这消息去刺激薛冲,薛冲一直做着皇帝梦,陡然间知道这皇帝极有可能不是自己的种,一下子就疯了,结果疯疯癫癫跑进了河里,终于结束了饱受摧残的日子。 薛云舟对他没什么感情,此时不免也有些同情。 就在他心生感慨时,贺渊突然说了一句:“皇帝在天牢里的眼线,我没让人清理。” 薛云舟愣了一下,陡然体会出这句话中隐藏的深意来,他瞪大眼看着贺渊,半晌后咽了咽口水:“那个……你要做皇帝了……我们把儿子女儿接来京城吧……” 贺渊尚未来得及点头,门外就响起何良才的声音:“王爷,宫里来了人,说——皇上驾崩了。” 薛云舟惊讶地站起身:“这么快?我还以为他在听到朱恒的招供之后,会再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世呢。” “朱恒与数人私通,先皇又子嗣艰难,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还用调查么?”贺渊也跟着起身,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更衣吧,一会儿进宫。” 这一夜过后,京城的天彻底变了,不仅是京城,整个天下都彻彻底底归了贺渊。 贺桢虽然并非皇室血脉,可贺渊还是将这丑闻掩盖了,再加上贺桢在位时无功无过,政绩平平,最终得了个“平帝”的谥号,而朱恒则被定为突利奸细,判了斩立决。 晋王一直昏迷不醒,最终器官衰竭而死,贺渊趁机快刀斩乱麻,因晋王封地宁州早已被自己的势力渗透,便顺风顺水地将晋王世子的实权给剥夺了,只允他每年领些俸禄,做个吃喝不愁的清闲王爷。 至于其他几位藩王,贺渊同样秋后算账,以当初他们联合朝廷兵马围攻自己为由,一一收拢他们手中的权力,同样只让他们留了个王爷的名头。 至此,贺渊兵不血刃地完成所有权利交接,彻底掌控了全国的兵马。 第二年春,贺渊正式称帝,改元永安。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容我叉腰狂笑!总算不用吃键盘了! 这篇文真是难产难得好辛苦,多谢大家不嫌弃琉璃的速度,一直追到最后,琉璃真是爱死你们了!木啊! 后面的番外慢慢来吧,估计也不多,本来今天想感谢一下投霸王票的妹子的,但琉璃很久没有用电脑了,没法看到名单,等后面再补。 最后厚着脸皮求一下作者收藏,还有微博关注,看到这里的妹子一定是真爱啦,琉璃打算后期在微博上搞个全文订阅的抽奖活动,小天使们来嘛来嘛来嘛~ 第94章 番外-严冠玉x薛云清(1) 贺渊登基称帝,各地撤藩之后统一由朝廷管辖,青州也不例外,除了镇守边疆的将士仍坚守岗位之外,大多数青州旧臣都陆续跟着新帝搬入京城,施展的舞台由小朝廷变成了大朝廷。 严冠玉也在此列,他虽然不是元老级的人物,可从龙之功是实打实挣下来的,再加上他本就文武兼备,是个人才,自然要跟着贺渊赶赴京城继续发光发热。 可惜仕途得意,情场失意,薛云清对于他死皮赖脸的追求不给任何回应,每天宁愿对着神医师父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老脸苦苦钻研医术,也不想看到他兰芝玉树的风姿,一见到他出现就绷着张脸不冷不热的,对于他的打情骂俏无动于衷。 严冠玉这回是真急了,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上媳妇儿,每天夜里辗转难眠,白天肝火旺盛,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谁都像人家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薛云舟悄悄去薛云清那儿打听:“好歹兄弟一场,你跟我透露透露,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接受人家老严?人家现在位高权重,有房有车,有才有貌,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哦,就是黄金单身汉的意思……你不怎么出门,都不知道他现在在京城有多受欢迎,走哪儿都有年轻姑娘小子偷偷打量,他就吊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云清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不温不火地重复他的用词:“歪脖子树?” “咳……我就是一种修辞。”薛云舟将他面前的医书挪开,“你就说你对他有没有意思吧。” 薛云清沉默了一会儿,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冷笑道:“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整天没正形的浑样子。” 薛云舟诧异地瞪他:“你不就是喜欢他那种调调吗?” 薛云清瞬间涨红了脸,一把夺过医书:“滚!” “啧,恼羞成怒,口是心非。”薛云舟一点都不介意他冒犯自己这尊金贵的皇后,站起身准备走人,嘴里嘀嘀咕咕,“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人就活个几十年,你还这么铺张浪费。上回老严能活着回来是万幸,要没能活着回来,你就孤独终老了。当然,除非你心里真没他,那就不用管他死活了。” 薛云清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垂着头半天不动,像石化了一样。 入秋之后,贺渊举办了一次狩猎大会,让朝廷的英武儿郎们尽情展现风采,那几天猎场旌旗飘飘,呼喝声声,好不热闹。 一场狩猎结束之后,众人提着自己的猎物敬献到天子面前,大的小的摊了满满一地,全是四个蹄的,贺渊还没来得及点评几句,就听远处传来两声凄厉的鸟鸣,没多久,严冠玉纵马回来,身后挂着两只……大雁。 现场寂静了片刻,众人哄然大笑,乐道:“严大人真是独具一格,猎场这么多野兽你不打,偏偏把人家正赶着南飞过冬的大雁给打下来。”再一看两只大雁中箭的地方都在翅膀尖上,再次闹哄哄地取笑,“这箭法……再偏一点估计就要空手而归了吧?” 严冠玉用“尔等凡人懂个屁”的神情回视众人,对贺渊道:“皇上,这两只雁我能带回去吗?”不等贺渊给出回应,又迅速解释道,“我在狩猎场待了大半天就为了捉两只活雁回去,挺不容易的对吧?您再看看这满场文武,除了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谁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我这都多大岁数了,还没娶妻呢,急得恨不得从摘星楼上跳下去,现在未过门的媳妇儿有了,聘礼都准备好了,就差两只活雁,您说这两只雁重不重要?” 满场文武:“……” 贺渊眼角的神经抽了一下:“听上去是挺重要的,不过你就打了两只大雁?那待会儿晚上你吃什么?” 狩猎的规矩,打的猎物敬献一部分给天子,剩下的不论多少都归自己,当天晚宴就用各人打的猎物入餐。 严冠玉只打了两只雁,还打算带回去当祖宗供着,这是不仅没有东西献给天子,还指望着天子倒贴一顿晚饭的节奏? 严冠玉面不改色地冲周围抱了抱拳:“大家同僚一场,晚上匀点吃的给我,就当是提前给我贺礼了,如何?” 满场文武:“……” 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直接把城墙糊在脸上的,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 贺渊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意:“行了,不用那么多废话,成全你。” 严冠玉立刻笑逐颜开,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去伺候那两只决定他终身幸福的大雁去了。 到晚上宴会的时候,贺渊将严冠玉叫到身边,神色间添了几分谈正事的严肃,但不算凝重:“朕有件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严冠玉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恢复到臣子应有的态度,侧耳恭听:“不知陛下要说的是什么事?” 贺渊沉吟片刻,缓缓道:“现在朝局刚刚恢复稳定,各地生产也渐渐开始学习青州的路子,目前看来形势一片大好,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但突利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解决这个隐患,早晚还得有一场大仗。” 严冠玉难得正经,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边疆将士也一直在加紧练兵,我们如今又有了火炮,胜算总归是要大一些。” “不管谁胜谁败,只要突利那边恢复元气再次攻打过来,只要战事发生在我们疆土之内,受苦的永远都是我们的百姓,没有兵不血刃的战争,只要开战,我们就会有损失。” “陛下的意思是……赶在突利恢复元气之前,将他们扼杀?”严冠玉挑起眉头,隐隐有些摩拳擦掌,“那我们是不是要主动进攻?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极难完成的任务,毕竟突利地广人稀,突利人又居无定所,鬼知道他们下一次迁徙的时间和地点,搞不好等这边做好战备打过去的时候,人家早已悠哉悠哉走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对付突利,朝中多的是能干又经验丰富的将领,皇上为什么要单独跟他商量? 严冠玉平时拽得人五人六的,在正事上却非常有自知之明,绝不会自恋到认为官场资历尚浅的自己已经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因此一时有些想不通,却本能地感觉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忙打叠起十二分精神:“陛下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唔,是有点。”贺渊朝一旁跟大臣们谈笑风生的薛云舟看了一眼,眼神难掩温柔,看得不知道“单身狗”为何意的严冠玉实实在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虐狗”气息,差点没郁闷死。 贺渊收回目光,继续道:“扼杀突利只是最终目的,至于手段,还需多管齐下。早在当初滞留玉山时,朕就跟皇后商议过,有了初步的想法,如今天下承平,也到了将想法细化为具体计划并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严冠玉下意识挺直腰背,洗耳恭听。 贺渊用手指沾了酒水在长案上粗略画了几个互相衔接的多边形:“这里是我们中原,往外就是突利,再过去是西域诸多小国,我们与突利斗了那么多年都不敢说真正了解他们,对西域诸国更是知之甚少,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严冠玉本就学识渊博,又极聪慧,略微思索,很快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惊讶道:“陛下是想从西域诸国入手?可我们对那些蛮夷之地完全不了解啊!” 贺渊轻描淡写:“所以就需要有人去了解。” 严冠玉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后背上舒展的寒毛一下子就像暴露在冷风中,冻得一个哆嗦,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贺渊一眼,抬手指着自己鼻子:“?” 贺渊抬眼看他,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 “……!!!”严冠玉差点夺路狂奔。 还有没有天理了!让我出塞???老子还没成亲啊!!! 不知“草泥马”为何物的严冠玉又切身体会了一把“数万头草泥马在脑子里轰隆隆狂奔而过”的酸爽感受,不过他再狂放不羁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各种吐槽很快被根深蒂固的君权思想压制住,面无表情地冷静问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只是不知陛下可有章程?” 贺渊这回对他是真的刮目相看了,略带惊奇地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这才开口:“大战略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远交近攻、政权分化、经济制裁。” 严冠玉皱了皱眉,他熟读兵书,远交近攻的意思很容易就能理解,政权分化从本朝太祖时期就开始努力了,也能理解,可经济制裁是什么意思? 贺渊显然明白他的疑惑,解释道:“经济制裁,简单点说就是不跟他们进行任何互市往来。只要我们打通中原与西域诸国的沟通通道,建立牢固的利益联系,我们就可以直接和那些小国进行交易,同时缔结盟约制止他们与突利的货物往来,这样我们什么都不会缺少,但突利就不同了,他们逐水草而居,除了牛羊,样样短缺,届时日子会非常难熬,即便我们不去想办法离间他们,他们自己就会因为利益纠纷闹起来。至于远交近攻和政权分化,我想你应该都明白。” 严冠玉有种云开雾散、豁然开朗的感觉,不禁精神振奋起来:“陛下高瞻远瞩,臣自愧不如。” 这些策略,任何一个现代人都能借着历史高度看得清楚明白,但放在古代,因为身在局中,极少有人能想到这些,贺渊如今的提议也不过是参考西汉时期出使西域的张骞。 这个世界目前看来地形与他所在的世界大差不差,可历史进程却截然不同,更不要说还有能生孩子的男人这种逆天物种存在,这样的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不同,却又诡异的相似,这在他眼里就好像一块等待开采的原矿,充满机遇和成功的可能,他只要挑对合适的人选,再加上以现代人的历史积累从中点拨,必然也能开拓出一条相似甚至更好的丝绸之路。 而这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严冠玉。 贺渊问道:“这个差事,你敢接么?” 严冠玉有些犹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接肯定是敢接的,但陛下是不是该体谅一下微臣?如今放眼京城,像臣这么大的单身汉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了。”说完给了他一个卖惨的眼神。 贺渊挑眉:“怎么找不到第二个?薛云清不也是光棍儿一根?你不是一个人在单身。” “……”严冠玉出离愤怒了。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样欺负人的! 这时始终关注着这边的薛云舟凑过来,往贺渊嘴里塞了一片鹿肉,紧紧挨着他坐下:“这个壮阳的,上火,不能多吃,你们说到哪儿了?” “屠狗”气息来得太快好像龙卷风,严冠玉猝不及防,吐血三碗。 受不了了!老子不想干了!老子要辞官! 贺渊一脸惋惜:“严大人想要成亲,不太愿意为我分忧。” 薛云舟顿时也惋惜起来,用与贺渊一脉相承的眼神看向严冠玉:“那真是太可惜了!” 严冠玉欲哭无泪:“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万一我死在塞外,我们严家可就绝后了。” 贺渊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朕自然不可能让严大人孤身涉险,到时必定会对随行护卫精挑细选,为严大人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塞外条件艰苦,这满朝文武老的老、弱的弱,难得有几个体格强悍的,却又是学识有限的粗人,像严大人这么博学多才、能文能武、年轻力壮的,朕也想多找几个,可惜没有。朕倒是想亲自过去,可朝臣们能答应么?挑选严大人也是迫不得已啊!” 严冠玉心里也知道这项艰巨的任务确实由自己来担任比较合适,再加上被他说得肩头沉重,想想出使西域将创造怎样的丰功伟绩,精神再次振奋起来,使命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可薛云清又是他的心结,要让他奋不顾身地答应下来,想想还是不甘心。 薛云舟前倾身子,低声问道:“你这辈子,除了我堂兄,还打不打算要别人了?” 严冠玉正容道:“自然非他莫属,别人在我眼里都是蓝颜枯骨。” 薛云舟拍拍他的肩,余光瞥见贺渊递过来的不满眼神,又迅速将手收回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堂兄始终不肯答应你呢?你打算跟他耗到什么时候?” 严冠玉难得神色凝重:“不会吧?我觉得他挺喜欢我的。” “那他为什么不接受你呢?”薛云舟道,“因为他脸皮薄,别扭,按他那个性子,要是不来点刺激,他能跟你僵持到老。其实这次出塞对你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遇,暂时分开,让他尝尝牵肠挂肚的滋味,保准他一年就受不了,等你再回来,他应该就能接受你了。” 严冠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 不会是为了让我出塞诓我的吧? “我骗你干嘛,上回你跟皇上深入草原,他在青州魂不守舍的,我可都看见了,那才几天?这次出使西域,没个一年两年的你能回来?这么长时间,他肯定绷不住,就凭你现在这样天天在他跟前晃,估计晃个五六年都只能原地踏步。” 严冠玉想了想,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薛云舟再接再厉:“要不你试试去跟他提亲,他要是答应,你就留下来成亲,皇上会另外想办法挑人出去,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跟他辞行,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严冠玉显然是被他说动了,垂头沉思良久,最后狠狠一咬牙:“好,我试试!” 第95章 番外-严冠玉x薛云清(2) 严冠玉在请官媒上门提亲的时候就预感到事情不会顺利,结果还真让他料中了,媒人“三顾茅庐”,薛云清那边第一次直接闭门谢客,第二次由薛云清的母亲出面,说自己儿子身有腿疾,配不上严大人,第三次又说薛云清醉心医术,暂时无意成亲。 媒人都快哭了。 说好的郎有情郎有意呢?严大人您这么忽悠我真的好吗? 严冠玉情路坎坷,急得一脑门子汗,干脆把规矩抛到一边,亲自提着聘礼抓着大雁上门求娶,拉着薛云清的手一遍遍诉衷肠,恨不得指天立誓。 薛云清还是老样子,冷冷清清地坐在轮椅上,对他的表白无动于衷,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大有老僧入定的架势。 严冠玉单膝跪在他轮椅前,所有痞气都化为乌有,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中满是紧张和期待,炙热执着的视线紧紧锁在他脸上:“我如今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只能我自己来求娶,虽然形式不够庄重,可我心里是极认真的,我想跟你过一辈子,这份心思从当初在玉山时就有了,到现在分毫未减,越来越深。” 惯常没正形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往往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在人的心上烫出个窟窿。 薛云清被他握住的手微微颤抖,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冷着脸道:“不要再白费心思了,我不会答应的,你如今位高权重,什么样的人要不到,又何苦在我这个瘸子身上浪费时间?” 严冠玉握紧他想要挣扎出去的手,力道大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拖到怀中紧紧抱住:“谁说你是瘸子?你师父不是说能治吗?你为什么不答应?” 薛云清冷笑:“你看,你也希望我能把腿治好,所有人都在劝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累赘。”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严冠玉急了,“我是为你好,你这样不开心,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出来,能摆脱那些束缚,能跟我一起高高兴兴过完余下的大半辈子。” 薛云清显然已经钻入牛角尖了,不为所动。 严冠玉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抬手捧着他的脸转过来,迫使他面对自己,涩声道:“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你只要对着我的眼睛真心实意说一句不喜欢我,我即刻提着聘礼滚蛋!” 薛云清白玉似的脸颊上瞬间漫上一层绯色,贴着他掌心的肌肤火烧火燎,不禁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尖刻道:“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是个瘸腿的废人吗?” 严冠玉沉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薛云清冷笑一声:“怎么?信誓旦旦的严大人突然词穷了?” 严冠玉却突然笑起来,眼神炙热得几乎能将人烤化,柔声道:“云清,你在逃避问题,你不敢回答,因为你喜欢我。” 薛云清瞬间心如擂鼓,有些狼狈地转开视线,冷硬着脸表达他的不屑:“自作多情。” 严冠玉掌心缓缓移到他后脑勺,手指微微加重力道,似乎下一刻就要亲上去,却又克制着没有任何行动,只用目光在他脸上巡视,每一分每一寸地游移,珍而重之:“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很难说得清,每一处优点,每一次别扭,我都喜欢,你若非要钻入死胡同说我喜欢你瘸腿,我也不否认,毕竟无数的磨难才能成就如今的你。” 薛云清怒瞪他。 严冠玉笑起来,拇指摩挲他因为瞪眼而微微撑大的眼角:“还喜欢你恼羞成怒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冷嘲热讽的样子。” 薛云清冷笑:“你没救了。” 严冠玉又将拇指移到他勾起一个讥讽弧度的唇角:“对,还有这样冷笑的样子。” 薛云清让他在唇上轻轻压了一下,呼吸窒了一瞬,心跳再次不受控制,他看着严冠玉认真的眼神,突然就觉得心口潮热起来,这股潮热一直蔓延到四肢,让他疲惫纵生、脆弱彷徨,又蔓延到眼眶,莫名转化成一股难以抑制的泪意,可情绪还没来得及表露在脸上,就被他生生压制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严冠玉,收起所有心绪,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怪言怪语,一字一句语气平淡道:“你把聘礼带回去吧,我不会跟你成亲的,说再多都不过是浪费时间,你回去吧。” 严冠玉手僵在他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为什么?你明明心里有我。” 薛云清眼皮子颤了颤,平静道:“我习惯一个人了,不想改变。” 严冠玉深吸口气,这才体会到情路上真真切切的艰难,他感觉薛云清将自己隔绝在透明的柔软气泡中,可以看见,可以触摸,却难以越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将气泡戳破,难道真的要等待时间的慢慢沉淀,等那气泡在十年二十年的消磨中慢慢变薄直至破裂消散,等到行将就木时薛云清自己从气泡里走出来? 还是真的像薛云舟建议的那样,刺激他一下,直接一个炮火轰过去,将气泡轰成渣渣?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之后,严冠玉露出一个苦笑:“聘礼送过来,我就不拿回去了,明天我再来。” 薛云清垂眼,双手在袖中握紧成拳。 第二天,严冠玉又来了,依然毫无进展。 第三天,薛云清继续无动于衷,如同一块顽石。 第四天,第五天……眼看着离与贺渊约定的期限越来越近,严冠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没有放弃,却又无比挫败,最后只好一脸衰样地接下贺渊递过来的重担。 一旦决定成行,朝廷就立刻忙碌起来,为出使西域做一切尽可能完善的准备,严冠玉见过贺渊之后第一时间赶去薛云清府上,他要亲口将这个决定告诉薛云清,不能让他从别的途径得到消息,他要看薛云清的反应,任何一丝细微的眼神变化都不能漏过。 那时已近半夜,薛云清坐在院中看着一株盛开的海棠出神,月色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平添几分孤独。 严冠玉怔了怔,大步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云清。” 薛云清笑了笑,有些自嘲:“每次跟我说话都要蹲下来,你不累吗?” 严冠玉没应他的话,摸了摸他冰冷的双手,起身推着他的轮椅就往屋子里走去,为了方便进出,家中所有门槛都是卸掉的,严冠玉直接将他推进温暖的内室,剪了剪灯芯,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伺候的下人早已识趣地回避,光晕中只剩两个人,温暖安静。 严冠玉俯身撑在他轮椅扶手上,近距离看着他,见他那双漆黑的瞳孔被烛火映照得流光溢彩,似添了几分罕见的柔情,终究没忍住,倾身吻上去。 一股暖意毫无预兆地降落在眼皮子上,薛云清呼吸一顿,又猛地一急,不等他做出掩饰,那股暖意突然移开,又迅速转移阵地,落在他绷紧的唇上。 严冠玉抬手贴向他胸口,感受到那里剧烈的起伏和跳动。 薛云清抓住他的手:“拿……” 严冠玉不等他说完,趁机将舌尖探进去,火热的鼻息喷出来,烫得薛云清一个哆嗦,严冠玉迅速将他搂紧,一手揽着他后脑勺,舌尖开始大力肆虐,越吻越深。 薛云清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自从将亲事提上日程后,严冠玉就开始谨守分寸,克制守礼得像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可现在在他口中搅个天翻地覆的舌头告诉他,那些终究是一时的假象,他知道自己对严冠玉的亲近完全没有抵抗力意味着什么,可还是坚定地抬起手强迫自己将对方推开:“你放……唔……” 严冠玉将他压在轮椅上狠狠堵住他的嘴,让他再吐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急促的气息声。 以往的调戏都是浅尝辄止,从没有哪一次亲吻像今天这样激烈,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又似乎要将几年的热情都一次性全部发泄出来,薛云清猝不及防,感觉全身都有些发软。 严冠玉干脆将他一把抱起,唇舌依旧相连,难舍难分,又后退几步坐到床沿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就着这种极度暧昧的姿势继续亲吻。 薛云清呼吸急促,剧烈挣扎起来。 “不要动……别动……云清……”严冠玉含糊的吐词中有些哀求的意味,双手搂紧他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薛云清当真不敢动了,因为他清晰感触到对方已经变得像烙铁的某个部位,正气势汹汹地杵在他腰间。 “你……”薛云清面红耳赤,控制不住地闷哼了几声,感觉那凶器又胀大几分,竟觉得手软得抬不起来,一阵阵酥麻窜边全身,激得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他努力维持残留的理智,趁他转移阵地亲吻自己耳垂脖颈时气息不稳地问道,“你发什么疯?” 严冠玉在他颈侧狠狠吮吸几口,又在他白皙如瓷的脸颊上落下一连湿热的吻痕,气息粗重且大言不惭道:“谁发疯?你明明喜欢我喜欢得发疯!” 薛云清恨不得撕烂他这张嘴:“放屁!” 严冠玉抬手就将他身下早已言不由衷直直立起来的部位抓住,又隔着几层不算厚的衣料重重揉了一把。 “啊……”薛云清倒吸一口凉气,再次刷新对他流氓程度的认知,浑身都着起火来,一把将他的爪子打开,“滚蛋!” 严冠玉突然止住动作,半晌后艰难地动了动喉结,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就是来告诉你,我很快就要滚蛋了。” 薛云清僵住,身上的火瞬间被一场大雨浇灭,浑身都透着湿淋淋的冷意,他看向严冠玉,与对方黑沉沉的目光相对,轻易就读懂了其中的诸多不舍:“……什么意思?” “皇上有意让我出使西域,我答应了。” 薛云清面上无波无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从面皮到身体,彻彻底底地石化了。 严冠玉摸摸他的脸:“你会等我吧?” 薛云清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灵魂出窍一样。 严冠玉心口狂跳起来,掌心带着几分颤抖,语气添了几分笃定,重复道:“你会等我吧?” 薛云清依旧毫无反应。 严冠玉搂在他背后的手滑下去,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 薛云清眨眨眼:“……啊?” 严冠玉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迟钝又犯傻得可爱的模样,欣喜若狂,顺竿爬地又在他屁股上揉了一把。 薛云清依旧沉浸在自己浑浑噩噩的世界中,好半天才恢复语言能力,只是说话的语气有点傻:“……很危险吧?” 严冠玉激动得恨不得大笑三声,脸上却硬是挤出悲伤的神色:“要穿过突利人的势力范围,穿过无边无际的草原荒漠,你说会不会危险?皇上让我去,我原本不愿意,说要留在京城娶亲,皇上原本不想答应,看我可怜才勉强点头,可你不愿意跟我成亲。” 薛云清愣愣看着他。 严冠玉叹息一声:“皇上听说你无意与我成亲,给我连下数道圣旨催促,就连皇后也给我施加压力,他们俩说我反正孤家寡人,死也就死了,不会让家人痛苦,总好过让那些拖家带口的大臣出去,那些人一旦出事,就是全家全族的悲痛。” 薛云清突然受到刺激,一向灵光又多疑的脑子仿佛不会转动了,愣是把他这番卖惨还不忘抹黑别人的说法当真了,顿时怒不可遏,虽然没说话,表情已经开始狰狞。 严冠玉见好就收,停止一听就很假的抹黑行动,继续卖惨:“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万一不幸折在路上,今晚就是见你的最后一面了。” 薛云清目光有些失焦,手脚一片冰凉,好半天才开口:“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十五。” 今天正好是十五,那就是只剩一个月了。 薛云舟努力将目光聚焦在他脸上,欲言又止,最终一个字都没说。 他此刻就像卸下了满身的利刺与硬壳,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严冠玉读懂了他那番欲言又止中企图挽留的踌躇,顿时满腔柔情蜜意汹涌而出。 “云清,你若是愿意嫁给我,我就算残了废了爬也要爬回来见你,你若是不愿意嫁我,那我恐怕在绝境中会失去求生的意志,死在关外似乎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严冠玉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虽然他与贺渊理性分析的结果是,趁着突利正虚弱的时候出关,危险系数并没有那么高,可西域到底是未知之地,谁也不能保证完全能够万无一失。 回不来的可能并非没有。 他殷切地看着薛云清:“就当是为了救我一命,你答应我好吗?” 薛云清看着他,心口空荡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严冠玉爱极了他这副为自己魂不守舍的模样,抬起他下巴在他唇上轻啄,哑声道:“好吗?” 薛云清微微垂着眼,竟是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柔软姿态,许久之后,在被他啄吻到浑身燥热的时候,终于轻轻颔首:“好。” 第96章 番外—严冠玉x薛云清(3) 出使西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朝中大臣赫然发现,严大人这几天的情绪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一会儿神采奕奕、满面春风,一会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变幻无常。 严大人向薛公子提亲的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如今说起严大人,谁不知道他情路坎坷?看他如今突然接了出使西域的重任,又整天忽喜忽悲的,这架势,难道是受了大刺激,要疯了?不想活了? 真看不出来,严大人还是个痴情种啊!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惋惜,说起来严大人与薛公子也是门当户对,忠义侯薛冲谋逆获罪之后,薛家原本是没落了,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后独宠皇后一人,薛云清又是皇后的堂兄,还为皇后接生过,再加上薛云清的父亲薛广原本就是有功之臣,新帝有意恢复薛广的爵位,只是因为薛云清身有腿疾不能袭爵才作罢,不管怎样,被薛冲连累的薛家已经今非昔比,如今成了正宗的皇亲国戚,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至于严大人,他原本也是名门之后,现在成了京城新贵,深受新帝倚重,前途一片坦荡,他要是跟薛云清成亲,两人的地位还真是旗鼓相当,正合适。 更不要说两人还都是有才有貌,非常般配,而且很多人隐约也听说薛公子对严大人是挺上心的,如今数次提亲都拒绝,想来是薛公子在介怀自己的腿疾。 唉!可惜了!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严冠玉最近确实是忽喜忽悲,喜的是终于得到了薛云清的承诺,悲的是来不及趁热打铁就要分别了,随着分别之期的临近,他这份神经病一样的情怀愈演愈烈,恨不得将自己一剖为二,一半出行,留一半在京城陪着薛云清。 唉,我这一走,我家小清清想我了怎么办?想想都要心疼死了! 在家看书的薛云清莫名打了个寒颤。 薛云舟很八卦地将严冠玉叫过去打探:“你们不是已经心意互通了吗?怎么不趁热打铁把亲事定下来?” 严冠玉唉声叹气,他现在每次看到这夫夫俩都会想起曾经被无数次虐狗的悲惨遭遇,更惨的是他家小清清已经答应嫁给他了,可他因为要忙着准备出塞,竟然连秀个恩爱报一报被虐之仇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就算他闲得发霉,他家小清清肯定也不愿意配合。 不过他就喜欢小清清的脸皮薄,不经逗,一逗就脸红。 严冠玉想着想着就心猿意马起来,完全把薛云舟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薛云舟看他一脸春情萌动的样子:“……” 严冠玉遐想完了才想起来薛云舟的问题,反射弧极长地慢吞吞回答:“不定亲了,万一我回不来,不能耽误他。” 薛云舟替自家堂兄狠狠感动了一把,宽慰道:“你放心,皇上为这次出塞做了很多准备,必定能确保你全须全尾地回来。”说完顿了顿,看他一眼,“刚刚我堂兄进宫面圣……” 严冠玉愣了愣,立刻坐直身子,紧张又急切地看着他:“他来干什么?” “唔,他请旨随你一同出使西域。” “不行!”严冠玉腾地起身,眼看就要转身冲出去。 薛云舟急忙将他喊住:“哎哎哎,皇上没答应,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严冠玉长出一口气,又回来重新坐下。 薛云舟道:“其实他也只是一时冲动,皇上只说了不行,他就自己回过劲来,然后低头看腿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这次面圣就跟梦游似地。” 严冠玉听得心口疼:“不行,我要去安慰他。” 薛云舟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又不用你亲自准备什么,你抓紧时间跟他巩固感情去吧,我就是喊你过来告诉你一声。” 严冠玉果然一溜烟地狂奔出皇宫,赶到薛云清那里时,二话不说,抱住人就是一通狂吻揉搓,用铺天盖地的热情把对方那点还没来得及酝酿发酵的低落情绪狠狠拍进泥土里。 二人气喘吁吁分开时,薛云清早已忘了忧郁,一脸恼恨地瞪着他,眼神带着刀子,就像在看一个急色到捧着猪都能亲上去的大流氓。 还是那么别扭,还是那么不经逗,还是那个味道! 严冠玉一抹嘴,浑身舒坦。 薛云清简直没眼看,一脸嫌弃地撇过头:“你很闲么?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严冠玉笑嘻嘻看着他:“那些琐事不用我操心,我来陪陪你,免得你日后想我想得茶饭不思。” 薛云清耳根红透,冷着脸一言不发地低头翻书。 严冠玉将他搭在桌上的手抓过来握住,垂眼一根根手指地把玩,又举到唇边挨个儿将指尖都亲吻过去,余光瞥着薛云清瞬间爆红的脸颊,又在他手心亲了亲,舌尖伸出来在他掌心挠痒痒似地轻扫一圈,留下一串湿热。 薛云清头皮酥麻,咬着唇忍住急促的鼻息,横他一眼:“你过来就为了这个?脑子里长的都是淫虫吗?还是说,你向我提亲也仅仅是为了这个?” 严冠玉“噗嗤”一声笑起来,看薛云清真有了点愠色,忙将他抱住,弯着唇角在他脑门上非常纯情地轻轻啄了一口,以示安抚,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喜欢你,当然想与你亲近,这有什么不对?” 薛云清让他呼出的热气烘得头脑发晕,垂着眼紧绷着唇不说话。 严冠玉搂在他背后的一只手慢慢下滑,沿着腰线游移半圈转到身前,又顺着他腹部慢慢往下,最后隔着衣料将他抬头的欲望轻轻握住,紧着嗓音笑道:“小清清,你又口是心非了。” 语气之暧昧,都要让人怀疑他口中的“小清清”究竟是叫的本尊还是手里那玩意儿了。 薛云清羞愤欲死。 严冠玉不再逗他了,那只不规矩的手很快移开,搭在他腿上,看向他的目光正经又温情,轻声道:“我离开之后,你把腿治一下吧。” 薛云清身子陡然僵硬,脸上的血色很快退了个干净。 严冠玉摸摸他惨白的脸,又轻轻搓了搓,勉强搓出一点血色:"你面圣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瞪我干嘛?我没盯梢,是皇后告诉我的。咳……其实吧,我原本想,这辈子我也不奢求什么了,就盼着跟你一起骑马看遍天下大好河山,你腿脚不便,可以和我共乘一骑,由我护着你也挺好。若是你把腿治好了,说不定就要一人一匹马……有时我会自私地想,你不想治便不治吧。" 薛云清受不了他眼里满得像要溢出来的柔情蜜意,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 “不过我今天又改变想法了,这世上还有许多美景是骑马看不到的,可能需要徒步深入丛林,可能需要一步步踩着山石登临峰顶,我可以背着你,甚至用绳子将你捆在我身上,但以后我老了背不动了怎么办?想来想去,我觉得你还是能站起来更好,这样你不放心我孤身涉险的时候,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骑着马随我一同出塞……” 薛云清的脸忽红忽白,严冠玉却没能从他脸上寻找到应有的羞赧或恼意,反而解读出了几分落寞与绝望。 薛云清转头看向窗外,嗓音干涩:“要让你失望了,师父说,我这腿伤的时间太久,即便能站起来,也很难完全恢复,也许会有点坡脚,甚至需要依赖拐杖。” 严冠玉愣住:“怎么会?之前在青州,他不是说能治好吗?” “那时候我还没拜师,与他关系不亲近,也很抵触,他给我诊病的时候我不肯配合,只让他检查,不回答任何问题,他了解得不彻底……” 这还真是他能干得出来的傻事。 严冠玉无奈又心疼地在他膝盖上揉了揉:“没事,拐杖就拐杖吧,能重新站起来总是好事。”说完顿了顿,渐渐有些明白了自己情路坎坷的真正原因,诧异地抬眼看着他,“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拒绝我的提亲?” 薛云清不自在地握紧扶手,亲事应都应了,再别扭倒显得矫情,干脆不说话,只是脸似乎没处搁了。 严冠玉看他这默认的态度,无奈扶额。 难怪啊难怪,难怪云清到京城之后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别扭归别扭,可对他的各种调戏逗弄都反应激烈得很,带着明显的害羞与欲拒还迎,可到京城之后,他整个人都沉寂下来,面对自己花样百出的剖白心迹反应平淡甚至消极,现在回想一番才明白过来那是一种“认命”。 对别人来说,或许能站起来就是极大的进步与改善,可云清与别人不同,他骨子里骄傲到自负,绝不允许自己在人前示弱,对他来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恐怕比坐在轮椅上更加难熬,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掩盖的缺陷,走到哪儿就明晃晃昭告到哪儿,他宁愿坐在轮椅上闭门不出,拿一块薄毯自欺欺人地盖住。 严冠玉心疼死了,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亲:“没事,都听你的,你想站就站,想坐就坐,大不了我勤练体魄,以后年纪大了也能把你背起来,再说,我那么聪明……” “我试试。” “背不动还可以想想办法嘛,比如……”严冠玉看着他,“什么?” 薛云清扭头看向别处,修长白皙的脖颈拉出优美绷紧的线条,不自在地低声重复刚才的话:“我试试。” 严冠玉怔了半晌,眼睛忙着欣赏他此刻勾魂夺魄的颈项,脑中忙着感动于他愿意为自己克服心魔的决定,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冲击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薛云清说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确实是为了严冠玉才做出这么个艰难决定的,虽然他知道对方并不介意,可今天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前所未有地期盼自己能站起来,哪怕拄着拐杖。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口中却欲盖弥彰地狡辩:“你少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了你才……唔……” 严冠玉狠狠堵住他的嘴,没有任何由浅入深的挑逗过渡,直接就是令人窒息的深吻,每一次探出舌尖都恨不得顺着喉咙直抵他内心深处。 薛云清被迫仰着头,呼吸急促,来不及吞咽的口水竟顺着唇角挂下来,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糜艳起来。 深秋的凉意似乎被隔绝在门外,陷入情动的两个人满身燥热,放下心结的薛云清第一次生涩地主动迎合,用自己发麻的舌尖在对方的舌根处轻轻拨了一下。 这一下撩拨简直就是电闪雷鸣,一道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精准又沉重地狠狠砸在燃着火星的枯草上,顿时“轰”一声,漫天大火冲天而起,火势迅速蔓延开来,不过眨眼功夫,一整片无边无际的草原统统陷入火海,火海上空的气流变得有形起来,在蒸腾的热浪中无尽扭曲。 时间静止,毁天灭地。 薛云舟被严冠玉抱到腿上坐着,交缠得难舍难分的粗喘声中,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滑落下去,两人赤诚相对、欲望相抵,唇舌移到哪儿,大火就蔓延到哪儿,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葬身火海时,一双滚烫的手将他臀部托起,天旋地转,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薛云清睁开眼,对上严冠玉亮得如同着火的瞳孔,那双瞳孔中有着厚重的欲望和深情,他立刻闭上眼,涨红着脸喘息着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严冠玉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柔顺刺激到差点疯魔,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哑声道:“你快别撩拨我了,我怕我忍不住。” 薛云清闭着眼笑起来,唇边的弧度带着明显的勾引意味。 “你……”严冠玉狠狠喘了口粗气,埋头就将他昂扬的欲望一口含住。 “啊!”薛云清吓一跳,下一刻就迅速沦陷在销魂蚀骨的快感中。 严冠玉可着劲儿地伺候他,从头到脚、身前身后、里里外外一处都不放过,能想到的招数悉数用上,从生涩到熟练,把薛云清一次次送上云端,自己则忍得青筋直暴,好几次差点破门而入,又及时打住。 薛云清咬了咬牙,嗓音已经干得说不出话来,艰难而破碎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严冠玉没听他的,口中调戏道:“怎么?我的嘴和手不能满足你?” 薛云清哑着嗓子骂:“滚!” 严冠玉沉沉而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记住了,只有我才能让你欲仙欲死,我走了之后你不能找别人,等我回来。” 薛云清抬手捧着他后脑勺,勾唇一笑:“这么不放心,就留个种下来,你走之后,我要忙着给你生孩子带孩子,保准没时间出去鬼混。” 严冠玉差点再次失控,心想他娘的你平时冷冷清清的,怎么在床上这么勾人,我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不行,生孩子怎么能一个人,你等我回来再说。”严冠玉咬着他耳垂吐词含糊,怕自己心猿意马控制不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回不来,故意让我给你留个孩子做念想?” “放屁!”薛云清咬牙,“我是希望你看在骨肉血亲的份上爬也要给我爬回来!” 严冠玉笑趴在他身上。 “你笑什么?”薛云清恼怒。 严冠玉摸摸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我的心肝,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只要你在这里等我,我肯定回来。” 薛云清被他的肉麻刺激得脸颊通红,一抬眼看他忍得满头大汗,又心疼起来,手伸下去一把握住,开始投桃报李。 “我的心肝!”严冠玉头皮炸开,重重喘了口粗气。 “闭嘴!” “心肝!” “闭嘴!” 之后几天,严冠玉干脆就住在薛府不出门了,日日甜蜜、夜夜笙歌,偶尔还支开下人白日宣淫,简直把能掉的节操全都掉光了。 到临行前一天,他终于停止了一切流氓行为,沉痛道:“我该回去了,今晚不能待在温柔乡,我怕我明天舍不得走。” 薛云清指了指墙角的大箱子:“里面都是药,你带上。” 严冠玉震惊:“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的?我都几乎天天跟你连体了,没看见你离开过啊!” 薛云清皱眉:“让你拿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严冠玉幸福得天旋地转,乐颠颠跑过去打开箱子东看看西摸摸,爱不释手。 临别时,严冠玉叫人把箱子抬上马车,转头又吩咐:“还有聘礼,聘礼也带回去。” 薛云清陡然变色,冷冷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旁边准备抬东西的两个小厮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悄悄退到角落里。 严冠玉神色不变,拉着他的手笑了笑:“我们关起门来胡闹,谁都不知道,可留下聘礼就不一样了,在外人看来,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呸呸呸!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万一要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我就耽误你了。” 薛云清冷着脸看他,一言不发。 严冠玉顶着压力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就等我三年吧,若是三年后没有我的音讯,你就别等了。” 薛云清眼圈微红,转过头不看他,一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再说半句话。 第二天,京城百姓倾巢而出,使臣队伍在全城百姓的围观下浩浩荡荡穿过主干道往城门而去,严冠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戴冠、着盛装、手持节,面容庄肃,身前旌旗开道,身后扈从林立,两侧酒肆茶庄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贺渊与薛云舟率满朝文武相送,场面浩大。 这份热闹之下,严冠玉紧绷的脸差点维持不住庄严,走了一路都没看到薛云清,出了城门又回头望,依然没找到日思夜想的身影,他差点没出息地下马跑回去,又硬生生让百姓们欢送的场面镇住了手脚。 小清清真生气了! 生无可恋…… 叫你嘴贱瞎说!叫你手贱把聘礼带回去!该! 就在他郁闷得快要吐血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笛声飘入耳中,他猛地抬头,前方凉亭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冲入眼膜,闯入心口,笛声从那里悠悠飘来,与他胸腔内震天响地的擂鼓声相互应和,融为一曲。 “云清——”严冠玉大吼一声,纵马狂奔而出,在数百道目光中跌跌撞撞跳下马冲进凉亭一把将人抱起。 笛音戛然而止,严冠玉抱着人疯狂亲吻。 秋风呼啸而过,一众护卫瞪着眼红着脸僵立在路旁。 第97章 番外-严冠玉x薛云清(4) 五年后,边塞。 寒冬瑟瑟,城楼中几个值夜的小兵笼着袖子挤在炭火旁取暖,火上架着壶,烧开的热水在里面翻滚。 “哎?我怎么好像闻到了酒味儿?” “天都快亮了,你还在做梦呢!这里哪来的酒?咱们军营里可是明令禁酒的,谁敢喝,先问问李将军的刀!” “啧,李将军也太铁面无私了,别说偷着喝酒了,我没偷喝,看到他都要腿肚子抽筋,那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嘘——小点声!我告诉你们,我曾见李将军对人笑过,一个万年冷脸的活阎王突然笑了,你们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我他娘的差点大吼一声有鬼啊,然后夺命狂奔。” “哈哈哈哈你就吹吧,谁那么有面子?” “我也见过!我也见过!就是薛军医!李将军每次见到薛军医就跟见到自己亲儿子似地,笑得那叫一个和蔼慈祥,我头一回看到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真的?难道薛军医真是李将军的儿子?” “猪脑子啊!他们一个姓李,一个姓薛,能是亲父子吗?这是李将军被带了绿帽还是他给别人戴了绿帽?” “哈哈哈哈你小点声!当心被听到!” “不过,薛军医到底什么来头?我看上面那些大人物对他都好得很,有几个还点头哈腰跟见了祖宗似地。这薛军医来这儿有两年了吧,据说医术很厉害,只是没事就爱往城楼上跑,神神叨叨地站在那儿吹冷风,也没听谁说过他的来历。” “我倒是听过一点传闻……” “什么什么?快说!” “他姓薛,当今皇后也姓薛……” “……” “嘁!越吹越离谱!” “哎哎你们闻闻,快闻闻,是有酒味儿吧?” “没错!我也闻到了!” “好小子,肯定有人藏酒了!咱们去找找!” “我怎么觉得这味儿越来越浓了呢……” “别出声,你们听,外面什么动静?……好像是,马蹄声?” “不好!不会是突利那帮野蛮人来了吧?” 几个人慌慌张张跑到城楼顶上张望,此时已经天光微明,只见天地相接处隐约出现一队人马,马蹄声顺着北风传来,一同飘过来的还有愈来愈浓的酒味。 那队人马越来越近,数了数,只有两三百骑。 小兵们松了口气:“这点人,怕他个鸟!” 铁蹄声越靠越近,马上的人高声呼喝:“开城门!快开城门!” 小兵们一听竟然是中原话,诧异地互相对视几眼,头儿拉开弓,箭指下方,高声喊道:“什么人?” “自己人!我们是五年前出使西域的使臣!令牌在此!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放下一只吊篮,待确认令牌的真伪之后,顿时一阵哗然。 “是真的!快!快去禀报李将军!开城门!” 伴着沉重的“吱呀”声,城门缓缓打开,外面一众蓬头垢面分不出甲乙丙丁的糙汉大声欢呼,吹着口哨呼喝着策马涌进来,接着一股浓烈的夹杂着酒香的汗臭味徘徊在城门口久久不散。 守成小兵:“……” 这真是使臣?这真是我们中原人? 李将军闻讯匆匆赶来:“人呢?怎么没见到人?去哪儿了?” 小兵战战兢兢回道:“他们说赶时间回京城复命,就不打扰诸位边关将士了,等会儿随便找家客栈梳洗收拾一下,接着赶路。”说完忍不住在后背抓了抓。 好痒,刚刚是不是有虱子蹦到我身上了? 天色越来越亮,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边关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有独属于边关的热闹。 某家客栈的伙计迎着晨光将门板卸下来,远远就看见一位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款步而来,立刻笑弯了眉眼,点头哈腰地迎上去:“薛军医,您今日来得可真早!” 薛云清笑了笑:“前天那位老伯怎么样了?” “吃过薛军医的药,已经好多了,昨晚还闹着不肯住客栈,要出去,瞧着精神得很,小的说您已经帮他付了住宿费,他又说要谢您,只是不知道上哪儿找您去,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 话音未落,大堂里已经传出老伯颤颤巍巍的声音:“是我的救命恩人吗?” 薛云清上前几步扶住冲出来就要下跪的老人:“举手之劳,老伯不必介怀。” 这边一个要跪一个想拦,没注意到外面闹哄哄的动静,那边伙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轰隆隆冲到跟前的一堆野蛮人,结结巴巴道:“诸……诸位客官……要住宿还……还是吃饭?” 最前面的野蛮人率先下马,拨开满头稻草露出一张胡子拉杂的脏脸:“客房有多少开多少,准备热水让我们洗个澡,再来点酒菜,马也给我们喂饱了。”临了似乎想起自己的德行,又补充道,“别担心,我们有银子。” 话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口,伙计被呛鼻的味道冲地差点跌个大跟头,活泛的脑瓜子和伶俐的口舌瞬间跑个没影,二傻子似地愣愣点头:“哦……哦……” 野蛮人振臂一挥,活像关外冲进来的异族入侵者:“兄弟们,我们进去!” 伙计吓得“蹭蹭蹭”连退数步,等这群人呼啦啦冲进院子才反应迟钝地对着门外打着响鼻的数百匹马和唯一一个留下来善后的大胡子道:“客官请……请进。” 大胡子憨憨一笑:“我等会儿再进去,先把这些畜生安置一下。” 伙计:“……” 薛云清无奈受了老伯的大礼,终于将人从地上拉扯起来,正准备进屋给他复诊一下,鼻端就嗅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下意识皱了皱眉,接着在陡然响起的纷乱脚步声中听到身后有人大着嗓门儿道:“等会儿分配一下客房,看够不够住,不够就挤一挤。” 熟悉的嗓音似乎引起了灵魂里的共颤,薛云清头脑一空,后背瞬间僵直,正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的时候,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我光顾着回头说话了,没看到你,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薛云清僵着脖子慢慢转过身,对上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几乎找不到五官藏在哪儿的返古人类的脸:“……” “你有没有事……你……”返古人话音顿住,一阵沉默之后,手忙脚乱地把脸上的毛发撩开,瞪大眼看着面前俊雅出尘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 时间静止,四目相对。 返古人气沉丹田,平地一声惊雷:“云清!!!” 旁边的老伯差点被震得磕到门槛上。 美男子张口结舌,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去摸返古人的大胡子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白皙修长的手瞬间被一只历经风吹日晒干燥蜕皮的糙手握住,返古人激动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云清,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薛云清摸摸他粗糙的脸,眼眶顿时红了,突然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毫不犹豫亲在他唇上。 返古人严冠玉猛地瞪大眼:“!!!” 围观的众野蛮人:“……” 老伯:“……” 严冠玉被亲得灵魂出窍,直到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唇离开才堪堪回神,内心的狂喜来得迟钝,却极其汹涌,他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拥住,力道大得惊人,极度激动之下竟失去了语言能力,澎湃的感情化作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啊——” 薛云清:“……” 围观群众迅速退避三舍,院子里陡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阵沉默之后,薛云清松开搂在严冠玉脖子后面的手,捏着鼻子皱眉看着面前乐得像条疯狗的人:“离开五年,话都不会说了?” 严冠玉傻乐着看他:“你一直在等我?” 薛云清转开脸:“臭死了,快去洗澡!” 严冠玉继续傻乐,堂堂七尺男儿瞬间变成依人的小鸟,抱着他撒娇:“我五年没洗澡了,不会了,你帮我洗。” 薛云清:“……” 如果化身一条狗,严冠玉这会儿应该开始吐舌头摇尾巴了。 薛云清冷笑:“饭会吃吗?” 严冠玉贴着他的脸狂蹭,委委屈屈道:“也不会,五年没用筷子了,不会拿了。” 薛云清:“……” 严冠玉:“五年没睡床了,不会睡了。” 薛云清:“……” 严冠玉:“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我要你陪我,媳妇儿~~~” 薛云清:“……” 严冠玉是被薛云清提着耳朵拎进门的,中途因为下属们好奇地从客房里探出头来,被深明大义的媳妇儿松开了片刻,等周围没人了又迅速被提起来,一路乖乖地被提溜着带进房扔进客栈伙计刚刚准备好的木桶中。 严冠玉抹了把脸上的热水:“媳妇儿,我不会脱衣……咕噜咕噜……服了……咕噜咕噜……” 薛云清按着他喝了两口水,一边冷着脸嘲讽他怎么没忘了呼气吸气,一边手脚利落地开始给他脱衣服。 严冠玉美得要上天:五年了,我媳妇儿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等换了三遍水之后,严冠玉总算冷静下来,他转过身抓住薛云清的手,惊诧道:“你腿好了?不是说会有点坡吗?” 薛云清反抓住他的手塞到水里搓,轻描淡写道:“师父第二次也判断失误了,他以为我就算答应了也不会好好配合后期的恢复锻炼。” 严冠玉美滋滋地接了他的话:“没想到你为了我,锻炼得那么积极。” 薛云清差点失手挠死他,强忍着转移话题:“这一趟有收获吗?” “有!最大的收获就是我有媳妇儿了!” 薛云清磨牙:“好好说人话。” 严冠玉转身面对他,目光灼灼:“云清,我们回去就成亲吧。” 薛云清心跳加速,白皙的脸颊迅速升温。 严冠玉不等他回答就从水里站起来,赤身裸体跨出木桶,一把将他抱起,疾走两步将他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灼热的呼吸带着迷醉的情欲劈头盖脸笼罩下来,噙住他的唇狠狠地吻,呼吸粗重地含糊说道:“想死了……给我亲亲……” 薛云清脑中“轰”一声,全身的血液被他引爆,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忍不住抬起腿脚环在他腰上。 严冠玉闷哼一声:“心肝!” 薛云清被他喊得羞恼不已,在他胸口重重拧了一把。 “嗷——我的心肝!” 薛云清一口咬在他肩上。 严冠玉不说话了,闷哼一声,开始埋头苦干。 薛云清深吸一口气,喘得越来越急促:“……” 这次依然没做到最后,实在是条件不足,严冠玉怕伤到他的心肝小清清。 歇下来后,大汗淋漓的两个人像连体婴似地抱在一起,严冠玉蹭蹭他汗湿的鬓角,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委委屈屈道:“我饿了。” 薛云清横他一眼:“我让你进来,你不进来,怪谁?” 严冠玉愣了一下,半晌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越笑越停不下来,在薛云清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乐得直捶床。 “你发什么疯?” “我……哈哈哈哈……”严冠玉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乐不可支道,“我说我饿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薛云清眨眨眼,猛地抽出手,脸上迅速充血。 严冠玉扑在他身上又亲了一通,笑嘻嘻道:“原来媳妇儿这么心疼我,没事,我忍得住,等回到京城我立刻去你家提亲。”说着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洞房花烛夜,让你一次喂个饱。” 薛云清:“……滚。” 第98章 主CP番外-回归之路1 光阴如梭,时光飞逝,贺渊与薛云舟夫夫联手,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如今两人已不再年轻俊美,皱纹悄悄爬到脸上,鬓角也渐渐染上白霜。 直到有一天,礼部的官员前来询问:“陛下这次的寿宴准备如何筹办?” 贺渊这才惊觉,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久,他转头看向旁边拿着香气四溢的肉片企图把一只垂垂老矣的京巴改造成令行禁止的警犬的老伴儿,开口道:“洲洲,别费力气了,都训多少年了。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薛云舟立刻抱起京巴揉在怀里喂了片肉,踱着小老头特有的步伐颠颠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贺渊道:“我今年六十了,在现代就是退休的年纪,该歇歇了。现在天下承平、海清河晏,你说我把担子交到儿子手上怎么样?” 薛云舟精神一振,亮着眼睛连连点头:“好好好,太好了!我要去周游世界!” 虽然年纪大了,可两人的心态都很奇异地保持在年轻状态,这些年又一直锻炼身体,身子骨还挺健朗,不说周游世界,大江南北地闲逛逛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贺渊笑起来,摸摸他怀里的老狗:“听你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两人一拍即合,先是把早已成家的儿女连带各自的家庭成员都叫过来,内部开了个家庭会议,该交代的交代,该敲打的敲打,该叮嘱的叮嘱,然后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家庭聚餐,完美散会。 之后在寿宴上,贺渊宣布了自己打算禅位做太上皇的决定。 下面的官员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老泪纵横:天哪!好感动! 皇上皇后的恩爱程度完全不下于太祖那一对,他们早就预料到皇上会有禅位的这一天,于是心惊胆战地等啊等,一等就是好几十年,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和当年的太祖相比,当今天子真是厚道太多了,一直忍到六十岁才说也真是不容易,多亏他禅位得晚,现在太子已经非常稳重了,继位后应该不会出多少岔子,那他们这些当官的也就能省不少心,真是好啊!大大的好啊!嘤嘤嘤…… 贺渊一脸莫名:“众卿哭什么?” 某个年纪大的官员一不小心就激动地吼了声“万岁”,然后把心里话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撒出来。 其他人纷纷抬袖掩面:泥煤的!心里想想就好了,你说出来干嘛! 贺渊看着席间因脑补过度、演技夸张而痛哭流涕的诸位大臣,默默无语:退休而已,我还真没想过要体恤你们…… 有先例可循,大家也没什么好慌乱的,该干嘛干嘛,禅位大典如期举行,顺顺利利,太子登基称帝,太上皇和太后彻底撂挑子搬去了行宫。 行宫山清水秀、风景优美,触发了老两口几十年没消退的柔情蜜意,于是当天夜里,两人心血来潮吃了顿烛光晚餐,然后挥退所有侍从,双双倒在宽大柔软的龙榻上,酱酱酿酿开始做一些老不羞的事情,做得还挺带劲。 毕竟年纪大了,鬼知道什么时候就硬不起来了,当然要珍惜时光,及时行乐,趁着还有力气,多做一次是一次。 云消雨歇,两只老冬瓜抱在一起意犹未尽,正准备攒点力气再来一炮的时候,虚空中冷不丁冒出“叮——”一声响。 薛云舟抬头看向贺渊,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不等两人互相交流,虚空中就再次传来声音,这次是一道生硬机械的女声:“恭喜两位穿越者在异时空获得终生成就荣誉,现已触发回归程序,请问是否选择回归?” 薛云舟倏地瞪大眼,一阵忙然后激动地重重拍了下贺渊的大腿:“二哥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贺渊目光四处打量,周围是熟悉的寝殿,没什么变化,又侧耳听了听,也没发现有谁被这声音惊动。 女声再次响起:“请问是否选择回归?” 薛云舟眼睛亮如星辰,下意识回答:“当然!” 女声继续:“请问是否选择回归?” 薛云舟连连点头:“回啊!当然要回!” “请问是否选择回归?” “……”薛云舟顿了顿,“这系统好笨哦。” “请问是否选择……” 贺渊出声打断复读机的朗读:“是。” “穿越者选择回归,通道开启中,请耐心等候。” 薛云舟:“……” “欢迎回归,请做好准备。” 薛云舟:“……是不是太突然了?” 贺渊沉默半秒:“是有点。” 薛云舟:“不知道有多少准备时间,我们要准备点啥?” 话落,夜空中突然出现一道光柱,穿透大殿的屋顶直直打下来,笼罩在龙榻上赤身裸体有碍观瞻的两个老头身上,接着,二人在光柱中瞬间消失。 薛云舟只来得及用略显苍老的声音吼了句:“坑爹啊!” 第99章 主CP番外-回归之路2 深夜,Z市某私立医院。 在病床上躺了数个月的谭律和谭洲同时苏醒,睁开眼后缓了缓神,动作一致地撑起双手,有些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 轻微的动静惊醒了一旁守夜的护工,寂静的医院迅速热闹起来,护士医生纷纷赶来,电话打到谭家,坐在书桌前面对如山的文件忙得焦头烂额的谭循如同听到天籁之音,飞速回血,匆匆拿了件外套就像发射炮弹似地把自己弹出去。 为方便照顾,谭律和谭洲的病床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此时两张病床周围都挤满了医生护士,格局开阔的病房愣是被挤得逼仄了许多。 医生们都被两人诈尸一样的动静惊到了,想想他们在床上不吃不喝地躺了好几个月,全靠输液维持身体机能,新陈代谢自然不比从前,可这样的两个植物人竟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说醒就醒,同时苏醒已经很诡异了,还一睁眼就同时坐起来,医生们惊得口罩差点掉在地上,忙不迭地按住他们检查身体。 谭律和谭洲同时转过头,艰难地越过白大褂之间的微小缝隙看向隔壁病床,半晌后彼此目光终于对上。 谭律心口狠狠跳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我是不是失忆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谭洲看见他眉心那一点褶皱,尚未完全展开的笑脸顿时僵住,有些心虚气短地收回目光:不是吧?都出车祸了,不关心我一下也就算了,这会儿还惦记着摆张臭脸……难道是识破我打算告白的计划了? 没一会儿,医生们检查出两人身体的各项机能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准,惊叹之余大松口气。 接着谭循又火烧火燎地赶过来探望,听说他们已经完全恢复,不等天亮就安排出院,一边唠唠叨叨叮嘱两个弟弟动作小心点别摔了,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对,醒了,都醒了,快把消息放出去!” 谭律出事之后,公司股价下滑得很厉害,他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又要操心两个弟弟的伤势,又要接管公司稳定局面,短短几个月忙得脚打后脑勺,简直心力交瘁。 让他一个整天待在实验室的学者跑回来打理公司,鬼知道他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样的地狱生活,兵荒马乱得他恨不得跳楼,好在公司早已形成了成熟的运营机制,管理层也团结能干,这才渐渐把局面稳定下来,如今股价也在稳步回升,总算有了点盼头。 现在好了,二弟终于醒了!整个世界都光明了! 身为谭家的老大哥,上车之后谭循迅速履行起家长的职责,渡过最初的劫后余生和激动惊喜相掺杂的复杂情绪之后,渡过交代公司近况的唠叨之后,开始了非常经典的针对大龄未婚男青年的逼婚谈话模式。 “小律啊,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有的话也别藏着掖着。” 坐在后座不动声色地丈量身边的小混蛋最近消瘦了多少的贺律猛然被惊醒,一头雾水:“嗯?” 谭循笑起来:“你还跟我装糊涂,老大不小的年纪了,人家像你这么大,孩子都能跑会跳了,你想追个姑娘还不好意思告诉哥?” 在二哥意味不明的扫视目光中正襟危坐不敢造次的谭洲心口忽然一紧,漫天醋意在密闭的车厢内蒸腾开来。 谭律却越听越糊涂,皱着眉道:“什么跟什么?我没有追求谁。” 谭循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转移战略目标:“小洲,你来说,你天天跟你二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出车祸那天,后备箱里摆满了玫瑰花,那天还是你生日,你二哥是不是打算给你庆祝完生日把你送回家再去跟人家约会?三更半夜的,看来对那姑娘很上心啊!” 谭律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盯着谭洲的目光沉甸甸的,透着能把人戳个对穿的严厉。 谭洲:“……” 我现在说花不是我准备的,二哥会相信吗?我承认花是我准备的,二哥会不会揍死我? 之前计划好酒壮怂人胆豁出去表白的谭洲在经历一次车祸之后又很没出息地怂了,这会儿顶着巨大的压力想要再次鼓起勇气承认,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告白也是要讲究时机的,现在时机过去了,就像好不容易吹起来的气球被戳了一针,迅速漏气干瘪。 谭循完全没有发现后座剑拔弩张的气氛,推了推眼镜继续道:“小律你也真是的,又不是小姑娘,还害羞怎么的?你也别瞪小洲,看把他吓的。小洲,你别怕,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哥给你撑腰!谈恋爱又不是坏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谭洲欲哭无泪:大哥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在国外过得滋润,哪里能体会小弟我的水深火热啊! 谭循还在继续做思想工作,谭律在他的唠唠叨叨中沉声开口:“谭洲。” 连名带姓,两个字的咬音比平时重了许多,一听就知道在压抑怒气。 谭循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闭了嘴。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谭洲却在这份安静中忘了紧张,反倒是精神恍惚起来:二哥是不是很亲昵地喊过我“洲洲”?还是我得了妄想症?或许医生没检查出来我脑子受了损伤?心里突然好失落,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谭律在喊出“谭洲”二字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好惊险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脱口喊出自己在心里偷偷叫了无数遍的小名,他看着谭洲露出几分迷茫无辜的侧脸,心尖似被烫到,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忽然口干舌燥起来,不禁烦躁地松了松领口,转开目光冷硬着脸色沉声道:“你给我解释一下。” 谭洲回神,开始装傻:“解释什么?” 谭律将脸皮绷得紧紧的:“花,你别告诉我玫瑰代表友情。” 谭洲很快承认:“哦,是我摆的。” 前面的谭循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再也提不起唠叨的兴致。 谭律抬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身边这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小混蛋,半晌才非常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早恋?” 谭洲愣了一下,差点被这个封建家长气哭,扑过来抓着他袖子干嚎:“我错了,我不该叫你二哥,我该叫你亲爸!我小学的时候你警告我不准早恋,我中学的时候你警告我不准早恋,我现在上大学了,你还在担心我早恋,我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啊亲爸……” 谭律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薛云舟原本想咋咋呼呼把花的问题糊弄过去,没想到说着说着真委屈起来,想到二哥每次在自己面前都威严得好像封建大家长,心里的委屈发酵冒泡,继续口不择言:“爸爸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长不大?是不是觉得我还在吃奶的年纪?那这会儿我饿了,爸爸你怎么不给我喂奶啊?” 谭循闷咳几声憋住笑。 谭律却被他左一声“爸”右一声“爸”叫得暴跳如雷,听他还在耳边聒噪,忍无可忍,侧身抬手捏住他动个不停的下巴,喘着粗气怒不可遏:“谭洲你给我闭嘴!长本事了!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粗重的喘息明明是发怒的表现,可听在谭洲耳中却无端添了几分暧昧,他被迫张着嘴,小心翼翼又心猿意马地与谭律对视,目光匆匆相触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腿软,视觉、听觉、触觉被无限放大,某种深入灵魂的快感让他全身酥麻,他还没来得及辨认这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完蛋!别这么急色啊! 谭洲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被发了情的灵魂狠狠扯了一把,恨不得即刻躺下来求欢。 卧槽怎么回事! 他努力转移注意力,半张着嘴口齿不清地说道:“二哥,你先汗(放)开饿(我)。” 贺律盯着他不安分的舌头,余光瞥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听着他越来越急的呼吸声,猛地撤开手,后背有些狼狈地撞在车门上。 这时,车突然停下,一无所觉的谭循语气轻松道:“到家了!” 谭律绷着脸紧着喉咙,仓促地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谭循被这阵仗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 谭洲终于从软手软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晕乎乎地打开车门走出去,一脸懵逼地说:“我感觉……刚刚二哥被我气疯了,恨不得掐死我……” 谭循:“……” 接下来几天,贺律没有任何要休息的意思,将工作从大哥手里接过来,每天泡在公司,忙得像只高速运转的陀螺,累了就在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将就,整天整夜不在家中露面。 谭洲凭借直觉猜测二哥这是不想看见他的意思,想了想,厚着脸皮让保姆准备了一份营养餐,自己充当外卖员拎着保温桶颠颠地跑到公司去献殷勤。 第一次,秘书说:“谭董已经吃过午饭了,这会儿正在休息。” 谭洲看看手表,才十一点多,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第二次,秘书说:“谭董去了办事处还没回来,您把午餐留下来就好。” 谭洲抹了把脸,留下保温桶一脸郁闷地离开。 第三次,秘书说:“谭董正在开会,他让您把午餐留下后早点回去休息。” 薛云舟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留下保温桶。 第四次,不等秘书开口,他就先问:“我能上去吗?” 秘书有些为难:“谭董吩咐过,您现在需要多休息……” 言外之意,就是不让上去。 谭洲生无可恋,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直到回家才想起来保温桶还拎在手里,看看时间,猜测二哥应该吃了,就没再送过去。 这天谭律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又拉不下脸承认自己等弟弟送午餐没等到,只好口是心非地跟秘书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吃,然后饿着肚子阴沉着脸给公司大楼制造了一整个下午的低气压。 下班前,贺律开了金口,对秘书吩咐道:“明天中午要是谭洲再过来,就让他直接到我办公室。” 谭洲虽然没勇气表白,可献殷勤还是相当能锲而不舍的,第二天果然又提着保温桶过来了,见秘书肯放行,大喜过望,跨进电梯的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要兴奋得飞起来。 谭律这会儿没在忙,掐时掐点故意摆出一副忙碌得头也不抬的样子,听见敲门声下意识挺直腰板,很严肃地应了声:“进来。” 谭洲进来后把门带上,蹭到他面前坐下,看了看他的脸,心疼地说:“二哥,你瘦了。” 谭律花了好几天时间建立起来的心里防线瞬间崩溃,差点失态,又硬生生拉回理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抬起眼开始数落他:“怎么天天往这儿跑?你很闲么?躺了这么久落下多少课,有没有花时间补一补?别以为上了大学就万事大吉……” “二哥……”谭洲有气无力地打断他的话,打开保温桶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你还没吃饭吧?肚子饿了就趁热吃吧,吃完了我带回去。” 谭律冷着脸:“我在公司什么没得吃?你不用操心这些,好好修你的学分……” “二哥……”谭洲再次打断他的话,深吸口气,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之前的喜悦不翼而飞,只剩下垂头丧气。 谭律接过他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你……那天准备那么多花,是谈恋爱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说完觉得口中苦涩,赶紧给自己塞了一大口饭。 谭洲努力控制想要游移的目光,半真半假地笑嘻嘻道:“那是我买来送给你的。” 谭律差点被一口饭呛死。 谭洲让他惊天动地的咳嗽给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慌乱道:“我胡说八道的,二哥你息怒!息怒!千万别动气!” 谭律咳得说不出话来,费劲地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休息间。 谭洲立刻会意,决定不在他面前碍眼了:“我去休息一会儿。”说完一溜烟跑进去,站在落地窗前平复剧烈的心跳,最后灰心丧气地走到床边,无力地趴了上去。 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心脏就已经超负荷运转了,他那天是怎么有胆子想到表白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么?简直是自杀式表白。 谭洲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中,鼻端全是谭律留下来的气息,一遍遍撩拨着他的神经,他被这熟悉的气息包围,恨不得溺死在里面,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把脸埋在枕头中,非常享受地蹭了蹭脸,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迷糊。 一门之隔,甚至那门都没关上,贺律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几乎失去了味觉,谭洲的话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明知道那是小混蛋想要蒙混过关胡说八道的,可还是忍不住幻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单是这么假设一下,他就被汹涌而来的激烈心绪冲击得透不过气来。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谭律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吃完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起身去推开虚掩的门。 谭洲趴在他这几天利用率颇高的单人床上,闭着眼呼吸平缓,衣服往上滑了一截,露出后腰一小片肌肤,狠狠冲击着他的视网膜。 他深吸口气,努力维持理智,上前两步俯身仔细看了看,轻声喊:“谭洲。” 见他毫无反应,就小心翼翼拉着被角抽出一点盖在他身上。 谭洲不清不楚地咕哝了句“二哥”,翻过来仰躺着,把他好不容易盖上的被角又压在身下,或许是嫌光线刺眼,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抬手挡住眼睛,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松开,衣角间露出一小片腰腹。 谭律呼吸猛地被扼住,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理智艰难地战胜差点扑上去的冲动,仓促后退几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又从旁边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给他盖好。 刺目的光线被阻隔在外,谭洲遮住眼睛的手放下来搭在衣服上,或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沉睡的灵魂被唤醒了几分,进入浅眠状态,又迷迷糊糊陷入梦境,梦中的旖旎促使他双手抱住身上的衣服,就像非常熟练地抱住了一个压在他身上的人,随后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松开双唇轻轻喘了一下,齿缝中不清不楚地发出一声呓语:“二哥……” 谭律如遭雷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产生了严重的妄想症,或许这小混蛋只是安安稳稳地睡熟了,一切异状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 他不受控制地迈开双腿走近床沿,屏住呼吸俯身靠近谭洲睡得不甚安稳的脸,灼热到能将人烫化的目光一寸寸巡视着对方的五官,最后落在那半开半阖的唇上。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潜入小混蛋的卧室,并以如此暧昧的姿势巡视这片擅自划入自己统辖的领土,也不记得有多少次遏制住自己险些出格的举动,可这次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刹不住车了,小混蛋或许只是梦到自己在训他,或许只是梦到和自己吃了顿饭,他理智地认为梦中不会有任何令人遐想的内容,可全身的血液却被那一声意味不明的呓语所刺激,毫无预兆地沸腾起来。 他着了魔似地伸出手,略带颤抖的指尖隔着弱眼难以看清的微小距离细细描摹谭洲的眉眼鼻,像个偷窥的变态似地想象自己的唇舌跟随指尖一起游移,最后游移到唇上,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指腹在唇缝间若即若离,像受到吸引的磁铁,不受控制地轻轻按压上去。 柔软的触感精准而凶狠地撞击到灵魂深处,引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他听到自己陡然粗重的气音,想要将手拿开,却又忍不住听从灵魂的号令,着迷地细细摩挲起来。 这动作就像是已经练习过无数遍,熟悉感扑面而来,他觉得下一刻自己可能就要忍不住亲上去了。 不行!住手! 就在他准备撤离的时候,谭洲忽然抓住他的手,急喘了两下,张开嘴将他的食指含在口中,舌尖带着热度迅速裹缠上来。 谭律面色大变,胸腔像要炸开,脊柱迅速攀升起一股酥麻的激流,身下的欲望竟像沙漠中饥渴了很久之后意外发现水源的旅者,急不可耐地抬起头来,无声诉说着压抑了许久的渴求,急切而热烈。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谭律被自己的禽兽反应给惊到了,欲盖弥彰、气急败坏地动了怒,低声喝道:“谭洲!” 谭洲对这个称呼很不满,微微皱起眉头,用撒娇的语气咕哝:“二哥……” 谭律仿佛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谭洲梦到了二哥亲吻自己,二哥的相貌有些变化,可很奇怪的是他确信这就是二哥无疑,只是二哥这次状态不对,舌头像根僵硬的小棍子似地,对他的迎合无动于衷,还直呼他的全名,一点都不亲昵。 太过分了!老子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你给我玩婚后冷战?我跟你没完! 咦?什么龙凤胎? 谭洲很快放弃这个难以捉摸的问题,惩罚似地咬了咬口中的“舌头”,他仿佛听到了二哥的抽气声,有些洋洋得意地想:咬不疼你丫的!看你还玩不玩冷战! 下一刻,“舌头”仓皇逃走。 谭洲急了,伸手张牙舞爪地去捞,抓住一片衣角,立刻攥紧:“二哥!” 正准备逃离休息间的贺律狼狈回头,看着谭洲皱紧眉头要哭不哭的样子,一阵心疼漫上来,忙稳了稳心神,重新俯身凑近他,低声道:“谭洲,你做噩梦了?” 谭洲抬手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拉。 他没用力,被拉得差点脸贴脸。 下一刻,一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目光发直地看着谭洲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两个缠绵到勾魂摄魄的字:“二哥……” 脑海中腾起一片惊天动地的蘑菇云,他被震得恍惚了片刻,束缚心魔的牢笼赫然打开,他看着谭洲微微泛红的眼角,喉结上下滚动数番,猛地俯下身堵住那张嘴。 谭洲心满意足,气息急促地回应,手脚都缠上来,像只八爪鱼似地将他紧紧裹住。 “洲洲……洲洲……”谭律疯魔了一般,捧着他的脸含糊着他的小名越吻越深,本想浅尝辄止,本以为会生涩僵硬,可灵魂深处的渴望牵引着他做出极其熟练的动作,每一次唇舌纠缠都带着刻入骨髓的熟悉感,恨不得将身下的人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唔……”谭洲满足得脚趾都蜷起来,意识渐渐从梦境中剥离,睁开情欲未消的眼,目光迷离地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脸。 二哥亲我了!二、哥、亲、我、了!!! 剧情进展太快太突然,他自动将这不可思议的情形认定为另一层更贴近现实的梦境。 我的天!以前做的春梦里面二哥都没这么热情啊!机会太难得了!抓紧时间! 他迅速闭上眼将自己沉浸在梦中,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对方的舌尖,很快就被对方捉住,一通深吻似乎要将他的灵魂吸走,他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立刻引来更激烈的进攻。 小小的休息间里弥漫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一两道因太过激烈而响起的“啧啧”口水声,谭洲感觉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快要蹦到嗓子眼里被吸出去了,简直要被吻得灵魂出窍。 二哥吻技太高了!这是找谁练过吧? 不过这是做梦嘛,当然是任凭我想象。 等等!这真的是在做梦? 谭洲一个激灵,迷离的双眼陡然瞪大,意识渐渐回笼。 谭律感觉到他的僵硬,猛地停下动作。 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两个人维持着唇齿相依的暧昧姿势僵硬了数秒,接着大概是信号错乱,剧情不再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正负相吸的两块磁石陡然变成同极相斥,将贺律狠狠弹开。 两人大眼瞪小眼。 谭洲一脸尚未睡醒又被刺激到的迷茫。 谭律面无表情,漆黑的瞳孔中慢慢浮起一层绝望,他连逃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自暴自弃的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该死!我到底在干什么?! 诡异的寂静中,谭洲小心翼翼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外套顺着他的动作慢慢下滑,他就像一只打探外界环境的蜗牛,慢吞吞的、非常谨慎地伸出触角,指尖在谭律垂在身侧的手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那里的紧绷。 我送来的饭菜没放迷魂药…… 我睡着了,可能还做梦了,但二哥是清醒的…… 我躺在床上,应该没有力气色胆包天地非礼二哥…… 他努力镇定心神,条分缕析,最后得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结论,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站在床边的谭律。 谭律被愧疚自责压得差点站不稳,自我厌弃地转开目光。 到这一步,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了。 谭洲跪坐起来,慢慢向他靠近:“二哥?” 谭律面色灰败,痛苦地闭了闭眼:“对不……” “起”字卡在喉咙口,刚刚与自己纠缠得难舍难分的唇瓣毫无预兆地重新贴上来,不同于先前的激烈,只是轻轻的、带着几分试探地碰了碰,一触即离。 谭律眨眨眼,脑中一时短路。 谭洲底气顿生,低头拉住他的手,像个请求家长原谅的认错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二哥,那花是我送给你的。” “我喜欢你。” “不止喜欢……” 在得知我们并非亲兄弟的那一刻,所有的崇拜、所有的仰慕、所有的依赖……统统变质,变成难以启齿的隐秘情感,一发不可收拾。 在你渐渐变得疏远、威严日盛的时候,用尽各种幼稚的手段吸引你的注意力,打架、逃课、考试挂红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混世魔王,非得让你教训一通才能老实几天。 几个小时看不见你,就想得心口抽疼,几天看不见你,就觉得人生灰暗、愁云惨淡。 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爱你,爱得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字说出口。 “二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被他握住的手突然一翻,反客为主将他的手紧紧抓住,他抬起头,对上谭律震惊的目光,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中后知后觉地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撕裂一片遮掩心绪的浓雾,亮如星辰。 谭洲隐约看懂了,心口顿时像揣着几百只碰碰车,四处横冲直撞,脸上迅速升起热度。 谭律抬起另一只手,掌心贴上他微微发烫的脸颊,这股热度顺着末梢神经一直传递到他的心脏最深处,烫到他战栗不已的灵魂,他嗓子发紧,喉咙干涩:“洲洲……我……太意外了……太惊喜……” 谭洲抬起头,盯着谭律的唇狠狠眨了几下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两人目光炙热地对视片刻,谭律动作轻柔地将他拥在怀里,像抱住珍而重之的宝物,最后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俯身与他唇瓣相贴。 温柔而缠绵的亲吻在两人身上激起细细密密的电流,这电流渐渐变得紊乱,耳边似乎传来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响,让人辨不清是否产生了幻觉。 随后,一道机械的女声陡然出现在寂静的空间中,打破一室温情。 “程序出错,系统重启中,请稍后。” ☆、第100章 主CP番外-回归之路3 一道光柱将两人送回行宫的龙榻上。 薛云舟看着贺渊的脸,摸摸自己手上不再紧致光滑的皮肤,懵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我们回到现代,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 贺渊皱了皱眉,面露沉思:“我也梦到了。” 这时一道机械女声打断两人的思绪:“系统重启成功,请问两位是否再次选择回归?” 这声音太熟悉了! 薛云舟瞪直了眼:“不是做梦!” 贺渊握住他的手,语速飞快地提醒道:“你拖延时间,我去给孩子们写个留言。” 薛云舟太明白这坑爹系统的尿性了,赶紧跟着跑过去给他磨墨,一边磨一边跟系统东拉西扯胡说八道。 “你是哪里来的?开发你的人是谁?” “你是女人还是人妖?会做算术题吗?会背唐诗吗?” “你猜我们想不想回去?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要不你给我们唱首歌吧,你系统里有没有曲库?" “我觉得你这个版本很低端啊,是才开发出来的吗?” 系统全程都用同一句话无波无澜地回复他:“请问是否选择回归?” 薛云舟:“我觉得可以给你起个名叫祥林嫂1.0,你觉得怎么样?不喜欢?那起个科技感的,复读者1.0,这个总可以吧?啧,二哥,这系统真的很笨啊!” 系统突然话音一转:“用户暂无回应,按照落叶归根原理,默认选择回归。通道开启中,倒计时开始,10,9,8……” 薛云舟:“……落叶归根原理是个什么鬼?怎么又多了倒计时功能了?” 贺渊当机立断,扔下手中的笔和写了一半的信,拉起他迅速奔回龙榻。 在系统念到“1”之后,两人再次双双消失在光柱中。 *** 医院病床上,谭洲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环境,就让一大波汹涌而来的记忆流塞满了脑子,头痛欲裂,痛得他忍不住抱住脑袋在床上左右翻滚。 护工被惊醒,发现谭律也醒了,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急忙跑过去按下呼叫铃。 脚步声纷至沓来,医生护士陆续赶到,病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我没事,等会儿给我检查。”谭律拨开身边的白大褂,疾步冲到薛云舟床边,心焦地紧紧盯着医生在他身上迅速且有条不紊做着各项检查的双手,颤着嗓音问,“他怎么样了?” 一段时间过去,医生抬起头:“除了头部,身体其他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水平,头疼的原因还需借助仪器进一步确诊,先把他送到……” 话未说完,就见谭律扑上来抓住谭洲的手:“你怎么样了!谭洲?谭洲?” 谭洲已经停止了挣扎,按住他的医生护士们见他情况稳定,大松口气,陆续收回手,后退一步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谭洲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目光失焦,整个人有些虚脱,过了好久才把那些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记忆理顺,又花了点时间辨别这是自己固有的记忆,还是外来意识入侵,在对记忆成功找到认同感之后总算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这系统也太渣了,真想把开发者拖出来暴打一百遍! 他睁开眼,对上谭律担忧的目光,看着谭律久违的面孔,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二哥!我们总算回来了!” 谭律愣了一下,以为他说的是劫后余生,没多想,抬手摸摸他脑门上的汗,皱着眉从旁边抽了张湿巾过来给他擦了擦:“现在怎么样了?” 谭洲对他不怎么温柔的动作有点不满,哼哼唧唧道:“没事了。” 医生趁机又上前检查了一通,谭律见他没再露出痛苦的表情,放下心来,也配合着躺回自己病床上让医生检查。 之后谭循赶到医院,给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领着他们坐上车,唠唠叨叨说了一路的近况。 谭律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目光落在谭洲身上,不着痕迹地上下左右丈量一圈,心想:瘦了。 谭洲看他就看得很坦然了,看完还非常满足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恢复年轻的感觉真好!” 谭律皱眉,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什么毛病? 谭洲转过头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没骨头似地歪过来靠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还是原装脸看得舒服!” 谭律让他突然而来的亲近弄懵了,全身紧绷,肌肉僵硬得好像石头,也不知是不是脑子出现瞬间空白的原因,竟然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谭洲抬手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问道:“二哥,当时走得仓促,你留言写完了没?” 谭律莫名其妙:“什么?” “留言啊!给儿子闺女的留言。” 谭律越听越糊涂,皱眉看他,又因为两人靠得太近太刺激神经,迅速将目光移开:“儿子?闺女?” 谭洲眨眨眼,有些磕巴起来:“对……对啊,儿子,闺女……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谭律不得不再次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对他这种反常的黏糊举止归因于车祸后缺乏安全感,自认找到原因后迫使自己定了定心神,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谁的儿子?谁的闺女?” 谭洲瞪大眼看着他,一时忘了压低音量:“我的,儿子,闺女,我给你……生的……” 前面开车的谭循猛地踩下刹车,笑趴在方向盘上,闷咳道:“几年没回国,想不到你们年轻人现在这么会玩。” 谭律却面色凝重起来,一把将谭洲推到椅背上,掌心贴上他额头试了试温度,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再复述一遍。” 谭洲不可置信道:“不是吧?你没恢复记忆?那你不记得你做过皇帝了?不记得我给你生过龙凤胎的事了?”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半晌后,谭循扭着僵硬的脖子回头看过来,似乎是为了确认他在开玩笑还是说胡话。 谭洲左看看右看看,心知收回前言已经不可能了,只好抬手捂住一脸被驴踢到懵逼的表情,狼嚎了一嗓子:“卧槽!说好的系统重启呢?什么坑爹玩意儿!” 谭律转头飞快地对谭循说道:“哥,快掉头回医院!” “别别别!”谭洲捂住脸,闷声闷气道,“我脑子没问题,刚刚逗你们玩的!” 谭家亲兄弟俩毕竟共用了一部分基因,有时候固执得如出一辙,在这件事上脑回路惊人一致地将他的胡言乱语定义为“伤了脑子出现后遗症”,不由分说地将他押到医院又做了一次更全面更细致的检查,包括生理和心理。 谭洲被迫跟各种仪器来了一轮亲密接触,又拿着医生给的五花八门的题目做得头晕眼花,最后出来时感觉自己没问题也要出问题了。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一脸疑惑:“谭洲先生身体和心理上都没有任何异常,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俩恢复得这么快才是最不正常的。” 谭洲趴到谭循肩膀上,有气无力道:“大哥,我可以解放了吧?” 谭律在旁边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转过来见他还趴在大哥身上,心里顿时酸得翻江倒海,冷着脸训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成什么样子!腰板挺不直吗!” 谭洲埋着头勾着唇角笑起来,抬起半张脸斜睨他一眼:吃醋了!叫你装大尾巴狼! 谭律被他挑衅的眼神激起怒火,面色阴沉:“站好了!回家!” 谭洲压根不听他的,还火上浇油地对谭循进行单方面勾肩搭背,苦着脸卖惨:“能走了吧?我好饿!” 谭循还在很不放心地翻看检查报告,闻言点点头在脑袋上拍了拍:“行了行了,没问题就好,回吧。”说着放下报告转过头来,看到谭律黑得好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脸,无奈道,“小洲这会儿精神不稳定,你把你那张扑克脸收收,别刺激他。” 谭洲默默站直身子,脸上就像贴着一张空白A4纸:说来说去还是认定我脑子有病,好气! 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车开到一半的时候,谭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关切道:“小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谭律猝不及防,被他问得一阵心虚,板着脸言简意赅:“没有。” 谭洲一直在偷瞄他的神色,闻言转过脸窃笑。 谭循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小动作,立刻转移询问目标:“小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们出车祸那天,后备箱摆满玫瑰花,那天你生日,你们肯定一起出门的,你是不是亲眼看着他买花摆花了?” 谭律闻言诧异地扭头看向谭洲,目光由震惊到严厉。 谭洲这次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老夫老夫的,被发现也没什么,想告白也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二哥太深藏不露了,要不是穿越了一趟,估计他到老都发现不了二哥喜欢自己的事实,现在难得有机会观摩二哥暗恋自己的样子,当然要多看几眼安慰自己曾经百般煎熬的内心。 谭律已经脑补了一出校园青春恋爱剧,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还要故作威严地摆出家长气势:“你早恋?” 谭循一听顿感失望:“唉,你看看,小洲都恋爱了,你要抓紧啊!” 谭律充耳不闻,继续盯着谭洲,势要讨个说法:“什么样的女孩儿?人品过得去么?是真心的还是玩玩的?她对你好不好?” 谭洲听着听心疼起来,突然不敢看二哥的眼睛,怕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压抑的痛苦,他这会儿觉得自己是真混蛋了,暗恋是什么滋味他太清楚,要是这会儿有人告诉他二哥跟别人谈恋爱了,他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没,我没谈恋爱。”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抬眼飞快地朝谭律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冷硬外壳下随时都有可能破裂的心,心里顿时像灌进了冷风。 谭律以为他神色闪躲是在撒谎,眼神都有些暗淡了,虽然依旧板着脸,却再也提不起怒气,涩声道:“你没必要瞒我,我又不是封建家长。” 谭洲对这句话严重保留意见,不过这会儿不是吐槽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摆正神色:“我真的没谈恋爱,我也不喜欢女孩儿,我喜欢……我喜欢……” 卧槽猪脑子啊!时机不对!大哥还在车上!半只脚跨出柜子外面是要闹哪样!怎么收回去?! 那两个人谁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话中的深意。 谭循再次刹车停在半路,转过头震惊地看着他,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推了推摇摇欲坠的眼镜,看向谭律:“我没……听错吧?” 谭律心里沸腾得厉害,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回答他的问题,只能一脸空白地怔在那儿,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谭洲被他们俩激烈的反应弄得紧张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下一刻,谭律似乎找回了思路,又绕回原来的问题上:“所以,这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洲咬了咬唇,拥有老夫老夫记忆的他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出柜、轻轻松松表白的,可他发现当着大哥的面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这里已经不是男人能生孩子的世界了,他这样的人群暴露在阳光下会遭到无数的不解、非议甚至辱骂。 光想想有人指着二哥的鼻子骂一句“死基佬”,他就痛苦暴躁得想把人往死里揍。 另外两个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我……我准备跟人表白的……没来得及实施就出了意外。” 谭律靠窗一侧的手握紧成拳:“谁?什么样的人?” “一个……男人。”谭洲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人很好,对我特别好。” 不要再逼着我剧透了!会暴露的!怕大哥受不了! 谭律深吸口气,胸腔里似乎有猛兽横冲直撞,恨不得立刻将他那人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全部挖出来,然后跟自己比较比较,看看哪点胜过自己,可后来再一回想自己这些年对谭洲的冷言冷语,突然就无力了。 对他特别好,这一点,我没有做到。 这一路回去,再也没有人开口。 谭循唉声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谭律陷入混乱的思绪中拔不出来,只有谭洲保持着清醒理智的头脑,然后用清醒理智的头脑一遍遍骂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清醒理智,竟然脑子进水了打算在车里告白。 猪啊!做了几十年老夫老夫看把你嘚瑟的!脑子被系统吃了啊! 到家的时候已经天亮,谭律没有露面的心思,谭循也想着让他再休息休息,就匆匆忙忙去了公司。 一楼有保姆在忙着做早饭,二楼只有两个人,寂静无声。 谭洲打开房门探头看了看,确定大哥真的走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握着门把手试着转了转,成功打开门之后踮着脚尖走进去。 谭律躺在床上,腰间盖着一床薄被,闭着眼,神情冷峻,一如既往地睡觉都威严十足。 谭洲看了却弯起唇角偷偷笑起来,他以前都没发现,二哥装睡的样子明明可爱到爆啊! 既然你装睡,那我就配合你演出吧。 谭洲蹭到他床边蹲下,轻轻拉住他的手,试探地喊:“二哥?” 谭律没有任何反应。 他凑过去看了看,心想装的还挺像,接着又蹲回去,压低声音开启自言自语模式:“二哥,之前在车里,我话没说完,因为大哥在,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没敢多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比我大十岁……” 他顿了顿,假装没有发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有一瞬间的肌肉紧绷,接着道:“事业有成,身高腿长颜值高,魅力值爆表,就是整天板着脸,老喜教训我,对我特别严厉,但我还是喜欢他,我知道他其实对我很好,我生病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我高兴的时候他没什么表现,但我知道他心里也在跟着高兴。我这辈子就喜欢他一个人,不仅这辈子,还有上辈子,下辈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我……唉,我也就趁你睡着了才有胆子……我,我还是走吧……” 谭洲戏做足了,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刚搭上门把手,身后就传来一阵哐里哐当的响动,接着铺天盖地的熟悉气息随着一股劲风袭来。 谭律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哑声道:“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谭洲头抵在门框上笑了一下,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谭律的感情太浓烈,就像一股无形的强大磁场,他本以为自己会对这种情节免疫,想不到却受到磁场的影响,一瞬间似乎相依相伴的几十年从未存在过,他又回到了当初爱而不得的青年时期,和现在的谭律用同一个频率呼吸,心绪起伏,难以平静。 谭律将他转过身,与他额头相抵,闭着眼深吸口气:“你喜欢谁?” 谭洲心跳剧烈起来,抬手环住他的的腰背,直视他暴风骤雨的双眼:“我喜欢你,喜欢二哥,喜欢谭律。” 谭律再也说不出话来,抱着他的头对准他的唇重重吻下去。 谭洲很没出息地瞬间腿软。 唇舌缠绵之际,空中陡然响起“噼里啪啦”声,就像有哪根电线短路冒起了火花。 这声音太熟悉了! 谭洲浑身僵硬,在心里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泥煤啊!能不能让人亲完再回去啊! 下一刻,机械女声响起:“程序出错,系统重启中,请稍后。” 作者有话要说:  哦,不是悲剧,是惨剧。 ☆、第101章 主CP番外-回归之路4 再一次回到行宫的龙榻上,薛云舟已经无力吐槽了,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面瘫,睁开眼爬起来,拖着沉重的心情和沉重的双腿跟着贺渊去继续完成那封写到一半的信。 贺渊又添了几句话,将笔递给他:“好了,你签个名就行了。” “哦。”薛云舟提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想了想可爱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们,又画了几个萌萌的颜文字表情,搁下笔一目十行地看了看,信里无非就是说他们俩要去云游四海,让儿女不要担心之类的话,时间仓促,渣系统不给他们唠叨的机会。 不过,他们是魂穿…… 薛云舟眨眨眼:“二哥,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只是灵魂回去,那身体呢?会不会挂了?那这封信算什么?遗书?” “不会。”贺渊伸手在信纸上点了点,“你看我们这次回来,纸上的字还在,但墨迹已经干透了,说明我们回去之后,这里的时间在缓慢流动,如果我们离开后身体就死了,那等我们回来的时候,等待我们的就是尸体,我们还怎么爬起来说话写字?” “……有道理。”薛云舟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肉体上来回扫视,清了清嗓子,“本来担心,万一身体挂了,侍卫们进来之后看到我们老两口抱在一起的果体会作何感想,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贺渊:“……” 薛云舟一本正经:“那我们的身体去哪儿了?被系统当病毒拦截了?” 贺渊:“说不定还留在床上,变成植物人。” 薛云舟:“……然后等儿子过来,手里拿着一封咱俩说要云游四海的信,一脸日狗地叫人把我们的身体抬回去伺候?我好想采访一下他那时的心理活动。” 贺渊:“……” “要不我们再写一封信?就说哈哈哈桌上那封信是逗你玩的,其实你俩爹的灵魂去别的地方享福了,然后把信贴身藏在衣服里等着被他发现?” 贺渊:“……” 两人对视半晌,然后非常默契地走回去把衣服穿起来,等恢复人模狗样了才想起来之前不是故意要那么奔放的,实在是没来得及…… “系统呢?”薛云舟一脸疑惑,“这次系统怎么不吭声了?” 说曹操曹操到。 “系统已完成更新,新版本2.0修复了历史版本的部分bug,欢迎使用。请问是否开启回归通道?” 这回不仅薛云舟大吃一惊,贺渊着实也意外了一把,难怪系统刚刚没吱声,原来是忙着升级了,升级之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机械女声没那么呆板生硬了,多了几分甜美,听起来顺耳不少。 薛云舟抱臂呵呵冷笑:“其实我真不介意你声音好不好听,也不介意我们失不失忆,我的要求很简单,你特么能不能别每次都在我们亲嘴的时候送我们回来啊?很破坏气氛的好不好!” “不好。” “……”薛云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渣系统升级之后还会回答问题了嘿! 甜美女声再次响起:“异时空的记忆已经与穿越者的灵魂融为一体,一旦失去部分记忆,穿越者回归后将会面临老年痴呆的凄凉晚景,所以系统会挑选合适的时机进行检测。” 薛云舟:“……” 贺渊:“……” 一阵沉默后,薛云舟忍无可忍:“好,没错,谁都不想老年痴呆,但你能不能换个检测的时机?” 甜美女声立刻回答:“那换个滚床单的时候?” 薛云舟:“……” 贺渊:“……”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薛云舟抹了把脸,向渣系统低头:“算了,万一萎了就不划算了,还是维持原设定吧。” 系统这次显然人性化了许多,甜美女声娇滴滴说道:“系统升级后,穿越者可以自主选择回归时间,只需口头输入命令‘回归’即可,届时系统将会在您准备就绪之后开启回归通道。” 总算不用赶着投胎似地穿越了,看来这次系统升级花费了开发者不少精力,薛云舟对这玩意儿改观少许:“你现在会回答问题了?那回归后我们的身体会怎样?” “你们的身体会原地消失,暂时由系统托管。”甜美女声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收费。” “……我谢谢你啊大妹子!”薛云舟抹脸,“不过我们都回归了,身体还留着干嘛?” 甜美女声:“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贺渊:“……” 薛云舟:“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贺渊捏捏他的手以示安抚:“看来不用准备第二封信了,我们回去?” 薛云舟立刻点头:“回吧,系统升级之后似乎高端了不少,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贺渊就对系统喊了声:“回归”。 回归通道果然应声开启,不多久,两人满怀期待地再次消失在光柱中。 *** 深夜,医院的的寂静被一声呼叫铃打破。 医生护士纷纷涌进谭家兄弟俩的病房,老大谭循接到电话也从家中急急忙忙赶过来,待确定两人都完全恢复之后立刻带着他们出院回家。 谭循去取车,谭律和谭洲并肩站在医院门口等,谭洲仍有些不放心,扭头看向谭律:“二哥,你头真不疼了?” 之前刚醒过来的时候,他一睁眼就看到二哥在隔壁床上抱着头痛得冷汗直冒,吓得胆都要裂了,虽然后来二哥平静下来了,也说不疼了,可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谭律弯起唇角,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柔声道:“你之前不也这样疼过,放心吧,没事了。” 谭洲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疼过的问题,就让他亲昵的举止弄懵了,接着第一反应是“卧槽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二哥什么时候从严父变成慈母了”,第二反应是“我勒个大槽别摸头啊我躺了那么久头有没有洗都不知道啊太丢人了”…… 谭洲风中凌乱、不知所措、手脚僵硬,一阵胡思乱想之后心里只剩下成串成串的硕大感叹号。 接着谭循把车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谭律摸完他的头又顺势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滑下来,牵起他的手走下台阶。 谭洲一脸懵逼,被拉了个趔趄。 “怎么了?”谭律回头关切地看着他,“体力还没恢复?” 谭洲被震得三魂七魄找不着北,恍恍惚惚点了个头:“有……有点。” 谭律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后朝坐在车里的谭循看了一眼,自认为找到了解释,眼底隐现笑意,揽过他的肩倾身凑到他耳边低语:“没事,大哥常年待在国外,什么没见识过,他不是保守派,放心吧。” 谭洲觉得三魂七魄离他更远了,耳边低沉的嗓音与温热的气流悄无声息钻入他四肢百骸,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让他头皮绷紧、手脚发软、呼吸急促。 至于谭律说的话,他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索了。 谭律开门让他上车,自己随后进去紧挨着他坐下,关上车门后重新将他的手握住,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一下,心想:突然摸到这么光滑的年轻皮肤,竟然还要适应一下。 谭洲再次风中凌乱。 二哥到底什么毛病?以前每次都是不讲风度把我甩在后面让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今天竟然这么绅士地给我开车门?以前除了非常有必要的时候,一般都跟我保持两个拳头以上的距离,今天竟然坐得那么近挨得那么紧还有摸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摸得这么意味深长、意犹未尽? 这这这……这不是我二哥吧?会不会是出车祸被别人魂穿了?快要被吓尿了都! 车开了多久,谭律就抓着谭洲的手摸了多久,考虑到大哥还在前面开车,不能受刺激,他摸得很隐晦,也很把握分寸,一边享受重返年轻可以和心上人重新恋爱一次的美妙感觉,一边听大哥唠叨各种近况,偶尔也回上两句,姿态轻松随意。 谭洲却被摸得全身僵硬,身下某个不该硬的部位也硬了,对此他简直要呕血三升,内心疯狂地吐槽自己:你特么能不能别这么饥渴!二哥的动作明明很自然很随意,摸小手就跟摸手机屏幕似地,你个注满精虫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歪的!还能不能好了! 谭循东拉西扯地唠叨一通,开始惦记家中大龄未婚男青年的终生大事:“小律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谭律明显感觉被自己握住的手变得僵硬紧绷,诧异地朝谭洲看了一眼,凭借几十年老夫老夫生活的默契瞬间看懂了那双眼睛里的紧张和醋意,不禁大感意外,完全不明白自家老伴儿这奇怪的反应从何而来,不过因为有了两次回归失败的经验,在感受到谭洲手心隐隐有些汗湿之后,他顿时一阵愕然。 不会是……失忆了吧? 谭循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以为他故意装聋作哑,就朝后视镜看了一眼,转移目标:“小洲,出意外那天你二哥在后备箱摆满了玫瑰花,你应该知道吧?” 神思不属的谭洲瞬间被这句话惊醒,然后就囧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说才不会引爆二哥的怒火? 谭律看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这次回归又出故障了,心里对系统一阵无语,不过能有机会冷静旁观老伴儿年轻时暗恋自己的样子也挺有意思,忍不住就想逗逗他,便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把,故作不悦道:“花不是我摆的,你给大哥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谭循诧异之后一脸无奈,叹口气道:“二十岁的小伙子都开始玩浪漫了,三十岁的老男人还是条单身狗。” 谭律对大哥罕见的毒舌猝不及防,虽然他孙子都有了,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的确是单身狗无疑,简直膝盖中箭:真亲大哥。 谭洲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脑子飞速运转过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咳咳……那天不是我生日嘛,你们也知道,我在学校一向魅力四射无人能敌,所以就收到了一大摞花,我没地方摆了,临时放在车里面。二哥你不介意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轻松随意,可惜眼神不敢跟谭律对视,手指还无意识地攥紧了,一看就是心虚气短的样子。 谭律撑着头看他,忍不住低笑一声。 谭洲让他笑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心里大喊“卧槽”:这么狂狷邪魅一笑勾魂霸道总裁范儿的男人一定不是我那个古板面瘫严厉苛刻的大家长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出个车祸,二哥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究竟受什么刺激了! 谭律幽幽道:“哪位姑娘这么别出心裁,给男性送玫瑰花?这弄反了吧?是你在追别人?” 谭洲哼哧哼哧说不出话来,刚刚嘚瑟完自己的魅力,总不好转头就打脸,再加上在二哥面前特别心虚,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坦然:“没弄反啊,就是别人送我的。” 谭律转过头忍住笑意看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看起来很冷峻的侧脸。 到家之后,三人一起吃了顿夜宵,各自回卧室休息,谭律在谭洲进房门之前突然开口:“等会儿来我这边商量一下学校课程的后续安排。” 谭洲原本一直徘徊在惊疑不定和心猿意马之间的诡异状态终于因这句话宣告结束,彻底尘埃落定。 看看看看,刚出院就谈这么煞风景的话题,多么一本正经的语气,多么争分夺秒的效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哥终于还是迫不及待地暴露了他大家长的本性! 谭洲应了声好,一脸悲愤地冲进自己卧室洗了个澡,因担心二哥久等,速度快得就跟坐了火箭似地,洗完飞快地穿好衣服,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仪表整洁没有扣分项,包括扣子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都好好扣上,这才奔出去小心翼翼敲响隔壁的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竟然没有关上。 谭洲诧异地将门推开一些,见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倒是卫生间有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同时伴有哗哗水声。 他喊了声“二哥”没得到回应,顿时狗胆包天起来,按捺住疯狂失控的心跳,踮着脚走进去,一路小心翼翼摸到卫生间门口,将那扇虚掩的门推开稍许。 下一刻,谭律的声音陡然响起:“谭洲?” 谭洲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极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站在卧室中间颤着嗓子回应:“二,二哥……你在洗澡啊?” “嗯,你等我一会儿。”谭律很随意地应了一声,站在喷头下面气定神闲地隔着磨砂玻璃看向门口,果然在半分钟后看到了色胆包天的小混蛋鬼鬼祟祟蹭到门缝边行偷窥之事,偷窥了一会儿似乎不满足,又悄摸着从门缝挤进来。 他好笑之余又不禁想:以前真是脑子进水了,洲洲喜欢得这么明显,我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他没关水龙头,闭上眼,“唰”一下推开玻璃门。 谭洲正暗搓搓打量他映在磨砂玻璃上的模糊轮廓,冷不丁那门移开,露出一具极有视觉冲击力的果体,瞬间被吓得血压飙升,心脏病都要出来了,一时进退不得。 谁知谭律压根没有睁开眼,只跨出一步,探身在外面的架子上摸了一瓶沐浴露,又收回腿脚随手将移门一拉,却没完全拉上,浑然未觉般转过身继续洗澡。 谭洲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竟有点虚脱,现在是安全退出去的最佳时机,可他脚底却像沾了胶水,怎么都挪不动,他靠在洗手池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二哥在玻璃门后半露半掩的背影,目光从宽阔的肩巡视到紧实的背,一路往下移到腰、臀、腿……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再一回想刚刚紧张时刻匆匆瞥见的正面……脑子里“轰”一下炸开,全身血液开始往头顶涌。 谭律似乎毫无所觉,关了水将沐浴露擦遍全身,明明动作干净利落,可在别有所图的谭洲眼里却像一帧一帧的慢镜头,勾引得他神魂俱失。 密闭的空间内热气蒸腾,谭洲口干舌燥,喉咙发紧,鼻腔里热热的,似乎有液体缓缓流出。 谭律关了水龙头,浴室里骤然一静。 谭洲这时候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二哥围了条浴巾转过身来,吓得动弹不得。 谭律抬眼看向他,脸上的诧异还没来得及展开就陡然变色,扔下擦头发的毛巾大步冲过来一把捧住他的脸,皱眉道:“流鼻血了!” 谭洲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本就发烫的脸这下烫得更厉害了,窘得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塞进马桶里冲掉,神色却还勉强维持着镇定,手上把“摸”的动作迅速自然地切换成“擦”,边擦边信口胡诌:“没事,可能有点上火,我进来就是打算洗一下的。” 谭律原本想逗他一下,想不到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这么不经逗,顿时有点后悔,就顺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将他转过身面对洗手池,打开水龙头给他冲洗,又剪了两块纱布团了塞进他鼻孔里:“一会儿就好了。” 谭洲抬手擦去镜子上的水蒸气,看着自己猪一样的德性悲愤欲死。 谭律哭笑不得,在他头上摸摸:“上课的事明天再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 本来也没打算谈什么正事。 谭洲被他的摸得头皮酥麻,同手同脚出了房门,回去之后把自己摔在床上,一脸花痴地回味刚刚偷窥到的景象。 不容易啊!以前二哥洗澡都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偶尔有一两次遗漏,也都跟开了天眼似的,在他欲行偷窥还没来得及行动的时候就把他吼出去了!今天二哥不仅没吼他,还对他非常关切,甚至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摸头杀。这么高级的待遇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啊! 花痴洲陶醉了一会儿,终究因为刚出院精力有限,抵不过困意睡着了,迷迷糊糊似乎梦到了点以前的事,又和记忆里的场景有些不同。 问题少年洲跟社会青年打架,光荣负伤,成功引起二哥的关注,二哥把他从医院拎回家,脱掉身上的西服外套,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冷着脸数落:“没那个本事就不要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你以为你不怕挨揍,揪着他们领头的往死里打就能震慑他们?亏得他们只是一帮小混混,要换成厉害点的对手,在绝对实力面前,你这点计谋就跟过家家一样!” 哎哎哎!不对不对不对!剧本不是这样的! 二哥你明明就是简单挽了下袖子啊,就小气吧啦地露了两截手臂好吗!现在这么奔放地解扣子脱衣服是要闹哪样啊!我要流鼻血了快住手! 二哥没有住手,不仅脱了衬衫,还非常豪爽地脱了裤子,少年洲连退数步贴到墙上,脸红心跳气喘,摆出一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凌然架势,眼神却不由自主溜号,悄悄打量二哥最后一块遮羞布下面蛰伏着的某样不可描述的器官。 下一刻,二哥手指勾在内裤边沿,陡然往下一拉,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了。 啊啊啊啊啊救命!你不要乱来!我还未成年! 少年洲发出无声的呐喊,抬手遮脸,指缝稀疏,双目圆睁:“二哥你干嘛?!” 快说“干你”,快说快说! 赤果果的二哥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充满禁欲气息:“揍你。” 少年洲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刻就被二哥扛起来摔在了柔软的巨大床垫上。 不对!剧本还是不对!二哥你不应该等我伤好之后把我拉到健身房教我打架的吗?现在把刚刚包扎完伤口的伤员扔床上是怎么回事? 二哥抬脚上床,撑着手臂伏在他上方,将他笼在阴影之下,目光幽深,嗓音低沉:“你欠教训,我揍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少年洲一脸痴呆:“怎么揍?” “这样……”二哥突然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气息加重,“先咬你一口。” 话落,少年洲的唇舌就被狠狠纠缠住,他惊得瞪大双眼。 一通令人窒息的深吻过后,二哥含着他的唇,滚烫的掌心游移到臀后,一手托起他的屁股,另一手极其暧昧地拍了一掌,口中含混不清道:“再打屁股。” 谭洲受不了了,颤抖着眼睫毛面色潮红地闷哼一声,整个人似乎陷入滚热的岩浆。 之后一切都变得梦幻起来,山崩地裂、海水倒流、斗转星移、银河爆炸…… “二哥……二哥……”谭洲猛地睁开眼,瞪着顶上的灯急促喘息。 “醒了?”梦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下意识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向自己的二哥,思维停止运转数秒后陡然炸裂。 卧槽卧槽卧槽!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黄暴的春梦!好刺激!更刺激的是一睁开眼就看见梦里的主角正坐在我床边!态度还这么温和!啊啊啊啊我要出去绕着山头跑十圈! 激动到一半,突然僵住。 完蛋!身下黏黏腻腻一片潮湿,太有存在感了! 谭律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语调温和:“刚准备下楼吃早饭,听到你喊我就进来了,怎么?做梦了?” 谭洲战战兢兢享受了他的照顾,又递给他一个略带狐疑的眼神,心想:我喊得很大声吗?隔着紧闭的房门都能听到?我怎么记得家里的每扇门每个房间都是隔音的?而且二哥一看就是进来有一会儿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喊的? 谭律目光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下扫过去,似乎能穿透薄被直视里面的情形。 其实他刚进来时,谭洲还睡得挺安稳的,后来他俯身在谭洲唇上亲了一口,这家伙就渐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状态一目了然。 谭洲心虚地微微侧过身子,就差无语凝噎了。 谭律在他身上拍了拍,无巧不巧正拍在他屁股上:“起床吃早饭去,都快中午了。” 谭洲躲在被子里抖了一下,耳根通红,哼哼唧唧道:“你先去吃,我还没睡够。” “不行。”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睡几个月了还没睡够?你想懒死?” 谭洲悲愤地发现自己某个部位竟然因为两个巴掌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床板上。 不行了!二哥怎么变得这么邪乎了!这是被鬼附身了吗?! 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仗着二哥难得的和颜悦色提出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请求:“我……我有点渴,二哥你帮我去倒点水来行不行?”说完给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谭律忍住笑意,面无表情地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 谭洲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都快不认识这个有求必应的二哥了,不过当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等门关上之后,他迅速从床上弹跳而起,风卷残云、飞沙走石、横扫肆虐…… 等谭律拿着水杯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藏好罪证开窗通风,并穿戴整齐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后了。 “谢谢二哥!”说完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走,下楼吃饭!” 谭律眉梢上扬了不甚明显的几度:“这么快?刷牙洗脸了?” 显然没来得及。 谭洲脸僵了一下,转身冲进卫生间,抬脚将脏衣篓往角落踢了踢,又飞快地拿出香水喷了几下,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二哥会跟进来。 谭律果然悠哉悠哉地跟了进来,背后灵似地站在那儿对着镜子看他刷牙。 谭洲被看得寒毛直立,几近崩溃,洗漱完猛地转身扑倒他身上,开始扯着嗓子干嚎:“二哥!二哥我错了!要打要骂随你便,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我瘆得慌!” 谭律不动声色:“你哪里错了?” “不……不知道啊……”嘴里喊惯了,没细想,谭洲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试探道,“要不……你提醒我一下?” 谭律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看到他视线飘忽才慢慢开口:“你错在有事不该瞒我,那天你准备了玫瑰花,还在里面藏了一张卡片……” 谭洲眨眨眼,整个人僵住了,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开始崩崩跳跳萌萌哒吐舌头:哎呀哎呀被发现了呀! 大哥还以为花是二哥准备的,所以肯定没注意到里面的卡片,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花也早就枯得爹妈都不认识了,应该早早就被处理掉了,再说车也在第一时间被送去维修……二哥昨晚才跟我一起出的院,他怎么知道有卡片的? 谭律微微俯身靠近他的脸,嗓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卡片上写的什么?” 谭洲心跳加快,血压骤升,他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咬了咬唇。 谭律嗓音微哑:“写的什么?” “写的……”谭洲深吸口气,嗓音略有些颤抖,“你……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说。”谭律嗓音温柔,因靠得很近,几乎与他嘴唇相贴。 谭洲终于意识到,二哥可能是喜欢自己的,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迅速抬眼看了他一下,立刻就让他瞳孔中的漩涡吸收全部心神。 太要命了!把持不住! 惊喜交加的谭洲在内心暴风骤雨了很长时间后终于鼓起勇气,别别扭扭道:“也没写几个字,就是……谭律,我爱你。” “什么?” 谭洲闭了闭眼,把心一横:“谭律,我爱你!” 谭律弯起唇角,心满意足,唇印落在他额头上:“洲洲,我也爱你。” 谭洲咬紧嘴唇,全身血液开始疯狂沸腾。 梦境再旖旎都比不过现实中浅浅一吻,仅仅是被亲了下额头,他就有种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错觉,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焚烧殆尽,半晌后,他睁开眼对上谭律含笑的眼眸,努力镇定心神,委委屈屈道:“太突然了……昏迷前你还在训我……” 谭律捧着他的脸,将亲吻转移到鼻尖上:“不突然,你只是失忆了。” 谭洲正因为他的亲昵努力控制颤抖的身体,冷不丁听到这么无厘头的话,所有情绪瞬间卡住:“啥?” 谭律低声笑了一下:“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在另一个世界。” 谭洲眨眨眼,心领神会:“……穿越?” “嗯,在那个世界,你嫁给了我。” “……”谭洲差点站立不稳,“我变成了……女人?” “没有,你还是男人。” 谭洲大松一口气,他觉得自家冷肃自持严厉端庄的二哥绝对不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以对这种说法基本相信了,顿时生了兴趣,好奇道:“男男可以结婚的?后来呢?” “后来,你给我生了孩子。” 谭洲:“!!!” 谭律亲在他唇上:“龙凤胎。” 谭洲:“!!!!!!” 谭律:“现在孙辈都有了。” 谭洲:“&%**#%&@@%……” 谭律抵开他唇缝,在他急促喘息的时候探舌进去,含住他舌尖吮吸一口,抱住他微微发软的身子,加深亲吻:“现在,我带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吻着吻着激动地滚了床单,完事后…… 谭洲一脸了然:“二哥,想泡我直说,扯什么穿越。” 谭律撑着额头:“……被系统坑了。” 作者被拍飞:抱歉抱歉,剧本错了!二哥你放心,洲洲不会老年痴呆! ☆、第102章 主CP番外-回归之路5 行宫龙榻上,薛云舟对着光柱竖中指:“这就是你所谓的升级?这就是你所谓的2.0?说好的修改bug呢?你特么光提高系统的声音和智能有个毛用!穿越的根本问题能好好解决吗!技术不过关就别乱开发行不行!” 贺渊按下他的中指:“斯文点。” 薛云舟呼哧呼哧喘气:“已经够斯文了!这破系统要是能变成人形,我保准分分钟揍死它!每次都不让人把嘴亲完,开发者肯定是条单身狗!” 贺渊摸摸他的头:“没事,多失败一次就当多了种不同的体验。” 薛云舟敏锐地捕捉到他淡定神色下的心喜满足,想起自己失忆状态下出过的糗,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太讨厌了,干嘛逗我?” “没忍住。”贺渊清了清嗓子,“你当时……你梦到什么了?” 薛云舟捂脸:“别问。” “都老夫老夫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说!我要打死那个渣系统的开发者!” 这时,甜美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系统已完成更新,新版本3.0修复了历史版本的遗留问题,请穿越者放心使用。” 薛云舟:“呵呵。” “考虑到穿越者在异时空阳寿未尽,新版本新增来回穿越功能,穿越者可随时随地自主选择待在哪个时空。” 薛云舟语气平平:“哇,好厉害好棒棒哦,没事就开发新功能,你们服务器承受得了吗?会不会突然抽风把我们搅碎在时空乱流中?会不会我们还没到老年就要双双痴呆哦?” 系统:“你在说什么我好像不太明白。” 薛云舟冷哼:“还学人家siri装傻充愣。” 贺渊:“……” 再多吐槽都阻挡不了他们回去的决心,最后贺渊还是拉着发泄完情绪的薛云舟一起消失在光柱中。 *** 谭家兄弟在昏迷数个月之后终于醒过来,这次系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两人睁开眼不用经历头疼就自然拥有了一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走廊上响起医生护士的脚步声,谭律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旁边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谭洲,试探道:“系统?” 谭洲双目陡然一亮:“渣渣!” 对上暗号,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忍不住露出笑意,谭洲立刻下床蹭到谭律身边,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弯着眉眼兴奋道:“二哥!” 谭律也回亲他一下,嗓音温柔:“我们回来了。” 一段时间之后,谭循心情激动地赶到医院将两个弟弟接回家,路上又不可避免地问到了一车玫瑰花的事。 谭洲正握着谭律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胡乱勾画,谭律恢复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面对的是如此年轻的谭洲,自制力当然退化得不是一丁半点,听到大哥的问题就狠狠抓住谭洲的手不让他乱动,定了定神才回答:“是有喜欢的人了,也跟他互通心意了,过几天带给你看。” 谭循大喜过望,激动得练练追问人家“姑娘”的年龄、品性、家世、相貌。 谭律耐心极好地按照谭洲的情况仔细作答,不能答的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谭洲美滋滋听着,低头窃笑。 有过前几次失败的回归经历,两人都对彼此年轻的状态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在车上偷偷用手指缠绵了会儿,更多的是温情脉脉,可到家之后回到楼上房间,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谭洲摸到谭律那里,被谭律拉到卫生间一起洗澡,两人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互相脱掉身上的衣服,赤诚相对,忍不住肌肤相贴,亲亲摸摸滑滑蹭蹭,热水撒下来,雾气弥漫,荷尔蒙迅速充斥在小小的空间,越来越浓郁。 谭洲听着二哥明显变重的鼻息,主动往前顶了一下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方,心思就差拿只高音喇叭喊出来了,谭律眼眸骤深:“洲洲……” 谭洲眯着眼啃咬他下唇:“二哥,虽然这次成功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爱你。” “我也爱你!”谭律一把将他抱起,将他压在墙上狠狠亲吻,“洲洲,我爱你!” 都老夫老夫了,甜言蜜语自然不用太多,两人很快直奔主题,当场就用站姿做了一次,谭洲爽得手脚虚软,让谭律抱到浴缸里泡了个澡,回到床上喝点水又恢复了精神,继续发浪撩骚。 谭律闷哼粗喘,哑着嗓子道:“你吃不吃得消?别乱动。” 谭洲嘿嘿笑:“二哥,你定力不行了啊!” “废话!你很行?” “我不行。”谭洲脸皮够厚,非常坦诚,“一个小时之前我还是初哥。” 谭律:“……” 谭洲:“当然,一个小时之前,你是老初哥。” 谭律咬牙切齿地在他臀上连拍几个巴掌,迅速堵住他的嘴。 谭洲满足地哼哼着将他抱紧,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 谭律将亲吻往下移,四处点火。 谭洲眼角泛着桃红,被吻得水润光泽的双唇微微张着,呼出灼热的气息,心神被游移在身上各处的舌尖牵引,火烧火燎,当那舌尖下滑到臀缝的时候,终究抵不住强烈的心理刺激,痛快又婉转地叫了一声:“啊——” 坐在客厅刚给妻子打完越洋电话的谭循手一抖,一脸惊悚地抬头看向楼上。 贺律把身下的人伺候得魂飞天外,起身托起他的臀,准备跟他再来一次亲密的负距离接触,刚摆好姿势准备进入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畜生!” 床上的两人被这一声怒吼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谭律迅速拉过被子将两人下半身裹起来,僵硬着脸看向站在门口面如包公的谭循:“大哥……” 谭洲坐起身捂脸悲痛:完蛋!之前进来的时候迫不及待抱着二哥亲,忘记关门落锁了! 谭循顶着一脑袋熊熊怒火大步冲进来,伸手指着谭律点了好几次,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一句:“看你做的混账事!还不给我下来!” 谭律没有下来,只是略微调整了姿势,态度坚定地将谭洲揽在怀里:“大哥,你听我解……” “我还当你稳重靠谱,以为你做事有分寸,早知道你这么混账我就不出国了,就该待在家里看着你!这是你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对得起小洲对得起叔叔阿姨吗?!” “不是,你误会了……” “你刚刚在车上说什么?有喜欢的人了,一心一意要跟人家过一辈子?这就是你的一心一意?你对得起人家姑娘吗?谁瞎了狗眼要跟你这样的渣男过一辈子?!” 谭洲迅速捂住自己瞎了的的狗眼:“大哥,你先听二哥说……” “小洲,你别怕,大哥不怪你,你年轻不懂事,被他骗了或是被他逼迫我都能理解,但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非不分,真是不可饶恕!” 谭洲抬起脸,看向二哥的目光充满同情。 谭律一个头两个大:“大哥,你先让我把衣服穿起来,我下楼跟你说。” 谭循愣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谭律抱着谭洲亲了亲:“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谭洲:"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咱俩有没有被吓萎。" 谭律:“……” 谭洲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抬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亲:“我跟你一起下去。” 半个小时之后,楼下客厅沟通完毕的兄弟三人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最后谭循打破沉默,一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没有要棒打鸳鸯的意思……” 谭律谭洲同时松了口气。 谭循不自在地站起身,两只手不知道摆哪里才好,只能互相搓了搓:“要不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你们上楼继续?” 谭律:“……” 谭洲:“……” 谭循虽说常年待在国外,接受到一些开放文化的浸染,可骨子里还是个本土老学究,一下子完全接受家里多了两个基佬的事实还是有点艰难,他本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对谭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唯独对谭洲愧疚得不得了,好像是自己没管教好亲弟弟,把养弟给祸害了一样。 谭洲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后的人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想法,忙走过去按着他坐下,认真道:“大哥,你别多想,其实是我先喜欢二哥的,喜欢得不得了,没有人逼我,也没人诱导我。你想想嘛,二哥这么优秀,我不喜欢他不是眼瞎吗?当然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谭循:“……” “我是真心要跟二哥过一辈子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穿越到古代给二哥生猴子,不,生孩子,这种事还是不说了,太刺激,大哥估计接受不了。 谭循叹口气:“你们两情相悦,我担心再多都是多余。” “没没没,一点都不多余,你是我在世上除了二哥之外唯一的亲人了,你多担心担心我,我才高兴。”谭洲连忙狗腿地给他倒了杯茶。 谭循笑了一下,客厅里尴尬的气氛渐渐消散。 谭洲在心里欢呼:“欧耶!搞定!” 谭循喝了几口茶就匆匆回了自己卧室,也不知道是不想在这儿当灯泡碍眼,还是嫌弃这两人互相维护的黏糊样子闪瞎人眼,给他们留了句“好好相处”作为忠告,算是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这会儿天光已经大亮,谭律牵着谭洲去了露台。 沐浴在晨曦下,两人同时吸了口现代特色的新鲜空气,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美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谭律揽着谭洲的肩,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早饭想吃什么?” 谭洲弯着嘴角摸了摸脸颊,眼中盛满细碎的晨光:“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好。” 谭律对他的甜言蜜语非常受用,神色宠溺:"那就清粥、小笼包?" “我突然有点想吃KFC的汉堡。” “……你刚刚才说,吃什么都好。” 谭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几十年没吃KFC了,我就是想吃一顿古代没有的,庆祝回归。” 谭律立马投降:“好,听你的。” 果然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对老夫老夫来说都是不靠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系统这个脑洞只是为了满足一下我对现代后续的设想,是不是有点开放式结局的意思?是不是随便哪种设想都能顺利告白甜甜蜜蜜happy ending? 图样图森破!图拿衣服! 还有几种我没写啊~比如两个人在医院躺着躺着就挂了;比如其中一个醒了,另一个要躺到天荒地老;比如两个人出车祸的时候当场就…… 憋打我!我错了!【宽面泪…… 顶着锅盖爬上来发出真诚的呼吁:爱惜自己的生命,也尊重他人的生命!遵守交规人人有责!那个撞了谭家兄弟的司机你别跑,交警叔叔喊你过来喝茶! * 嗯,这篇文到这里全部完结,琉璃真的非常感谢一路支持到这里的妹子! 之前有说过,只要还有一个读者在看在等,我就不会坑,因为三次元忙到飞起,这篇文经历了好多次断更,琉璃一直很愧疚,所以下一篇文我会全文存稿,请大家继续相信我的坑品! 欢迎收藏作者专栏和新坑,慰藉一下存稿作者孤寂的心灵,哭着抱住大家么么扎!